《七芒星》 第0章《七芒星》作者:木瓜黄 文案:陆延,下城区之光,知名地下乐团主唱,音乐鬼才,看起来一副“x教教主”的样子。 新邻居肖珩只觉得他是一个狗到不行吉他弹得还超级他妈烂的……杀马特。 本文又名:破产兄弟。 现实日常向。 二世祖攻,地下摇滚乐队主唱受。 肖珩x陆延 注:这本非爽文!有些地方比较现实= =虽然我个人觉得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现实文,还是有比较跨越的地方的,但是期待主角逆袭一下子变得超级厉害的可以先退了,就是个普通又不普通的俩追梦青年永不妥协的故事,大家康康标签哦。 不立更新g,大家感兴趣的话就看看,大概是一个不算特别轻松但是又辛酸又搞笑的鸡汤文,第一次尝试,尽力写。来去随缘,爱泥萌。 内容标签: 强强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延,肖珩 ┃ 配角:未定 ┃ 其它:暂无 作品强推:他,陆延,是吉他技术离奇的知名地下摇滚乐队主唱。而他,肖珩,是厦京市著名不学无术二世祖,是夜店里的精灵,父母眼里的恶魔。本文讲述陆延的乐队面临解散危机,他在人生的最低谷遇到和家里闹翻的废物二世祖肖珩,两人意外成为邻居……在相知相爱的过程里,肖珩重拾被自己放弃的梦想,而陆延走出内心的阴霾,两人携手走向新生活。 第1章 陆延脚踩在弄堂口那块乱石堆起来的小坡上,然后蹲下去,远远地看了一眼店门上那堆贴纸和小广告。 上头歪歪扭扭胡乱贴着‘纹眉’,‘纹身’等字眼,还有几句简明扼要的广告语:一颗头六折,两颗头五折。 不提供特殊服务。 字号最大的那行,是‘欢迎各路牌友切磋牌技’。 他并不在意这到底是棋牌室还是理发店,总之六折折下来洗剪烫全套价格就跟李振那小子说的一样,不超过三位数。 找个理发店的功夫,李振已经给他发了不下十条消息。 李振:延哥你找到地儿了吗。 我在群里发了定位,你要是摸不着记得看啊。 别再一味地相信你那离奇的方向感以及第六感。 你到了吗? 到了吗? …… 陆延弹弹烟灰,回复过去一条。 -到了,够偏的。 不仅偏,这片的规划更是让人捉摸不透,脚下这堆来历不明的石头块指不定是哪儿维修施工后遗留下来的废料。 再往远处看,是附近工厂那几根高耸入云的大烟囱。 化工废气不断往外冒,灰蒙蒙的飘在半空。 陆延把剩半截的烟凑在嘴边吸了一口,脑子里酒吧老板的话反复在耳边绕‘对于你们这次的演出,我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和建议……’。 小要求。 建议。 他觉得自己现在能蹲在这真挺了不起的。 又蹲了一会儿,他才把烟往地上扔,从石头堆上下去,用脚尖把烟头给碾灭了。 面前那家理发店小得出奇,只占了半个店面,还是用隔板勉强划拉出来的半间。打牌用的牌桌比剃头的工作区还宽。 陆延低头迈进门的时候,里头那桌人还在瞎嚎:“两个圈。” “三带一。” “他妈的,炸!” 这里面突兀地夹着一个声音:“师傅,烫头。” 这帮人看来是没少经历这种临时散局,不出三分钟人都走没影了。 剩下一位染着黄色头发、杂乱的卷毛上还别着俩塑料梳的店长大哥。 “你来得倒是挺巧,再打下去就得输了,”店长把牌桌收起来,立在墙上,继续用带着严重口音的方言说,“最近这手气是真他妈的差……” 店长说着忙里偷闲往门口瞅了一眼,出于职业习惯端详起对方的外形。 第一印象就是邪。 说不出哪儿邪,总之浑身上下透着股邪气。 从门口进来的那人穿着件深色t恤,上头印的图案看着像某个英文字母,很张扬地在眉尾处打了俩眉钉——不像什么正经人。耳朵上虽然没挂什么东西,能看见一排细密的耳洞,七八个,耳骨上也有。 腿长且直,头发也挺长。 逆着光看得不太真切,身后还背了个黑色的长条形吉他包。 陆延把吉他包放下,说出一句跟他外形不太相符的话,砍价砍得相当利索:“谢就不用了,等会儿算我便宜点就行。” 店长也是个爽快人:“成,想烫个什么样的?” “等会儿,我找张图,”陆延低头翻聊天记录,往上划拉几下,“照着烫。” “不是我吹,这十里八乡的,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的好手艺,甭管什么发型,我都能给你剪得明明白白。” 店长吹自己越吹越带劲:“给我张参考,保证剪得一模一……” 他说到这,陆延图片正好调出来。 店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一个具有强烈视觉冲击的造型。 又红又紫,发量爆棚,刘海遮着眼睛,一半头发还极其狂野地高高立起,像冲天火焰般立在头顶。每一根离奇的头发丝都彰显着图片上模特的气质——杀马特。 陆延这发型做了超过四个小时,出门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费了两罐发胶,被吹风机轰得头疼。 这期间脑子里还不断循环播放一首歌:杀马特杀马特,洗剪吹洗剪吹吹吹。 他闻着染发剂刺鼻的味儿,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借着门口那根三色柱发出来的光又粗略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图片参考变成实物,顶在他头上的效果远比想象中震撼。 这啥。 这他妈啥玩意。 走在路上还不得变成整条街最拉风的神经病? 陆延跟相机里的自己互相瞪了一会儿,然后他按下开关键,把屏幕摁灭了。 三色柱一圈圈转着。 边上还摆着个大喇叭音箱,声音从老旧零件里流过,渡上刺刺拉拉的杂音,放的也是首老歌。 ——“原谅我不羁放纵爱自由”。 大喇叭唱到一半,刚暗下去的屏幕陡然间又亮起来。 李振:你烫完头了? 真烫了? 不是当钳哥的面说打死不烫爱谁谁想找别的乐队就去找反正老子不干吗。 你可真是能屈能伸。 你现在回哪儿?酒吧今晚不营业,钳哥让我转告你一声,演出挪明晚了,他让你好好保持你现在的造型。 要不你现在挑个好角度自拍一张给哥们瞧瞧? 陆延懒得打字,凑近手机发过去一条语音,气笑了:“我还得保持造型?” 说完,他松开手。 想了想又再度按在语音键上。 “拍个几把,”陆延说,“老子现在心情很差。” 这几年他组了个乐队,商业活动就是去酒吧驻驻唱。 他那天在酒吧后台确实对着孙钳拒绝得很彻底。 这玩意,谁烫谁傻逼。 …… 但人有时候是需要向生活低头的。 陆延把手机揣兜里走出去两步,那音箱又唱:“风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他听着歌,回忆出门前理发店老板的那个眼神,分明在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审美有问题。 这小区离他住的地儿挨得很近,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 离得近也意味着环境差不多,都拥有较低的文明指数、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规划建设以及不怎么良好的治安。 路边开的店也都跟开着玩儿似的。 几家餐饮店仿佛都写着:无证经营、食品卫生不合格、你要不怕地沟油你就来。 网吧更是就差没挂个牌子说自己是黑网吧。 荣誉当然也是有的,去年刚被评选为2018传销重点整治区域——厦京市生存法则第一条,遇到下城区的人得绕着走,十个里准有八个不是什么好人。 想什么来什么。 陆延刚穿过那条餐饮街,走到小区门口附近,就看到五米远的路灯下并排坐了两个人。 天色已暗,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其中一个拍拍另外一个的肩。 “兄弟,我知道,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我也是跟我老婆离婚了,孩子归我。日子是辛苦了点,可我们做男人的,责任总得扛,每次回到家里,看到孩子的睡着时的样子,我才觉得——就一个字,值了!这点苦又算得了……” 另一个情绪低落地说:“哥,那是两个字。” “甭管是一个字还是两个字,总之,我懂你。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曾经也跟你一样不好受。” 说话的这个人,身上穿了件灰色工装,不知道是衣服本身就是这个颜色,还是穿得时间长了折腾成这样,样貌普通,脸上有道从眼角蜿蜒至耳后的刀疤。 陆延脚步一顿。 然后他走上前几步,不动声色蹲在两个人身后。 像个背后灵一样。 那两个人说话说得投入,倒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等刀疤说完,情绪低落的那位拼命点头,仿佛找到了知己,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说:“系啊,真是不好受,她说走就走,根本么考虑过俺的感受,孩子是俺一个银的吗!” 等对方诉完苦,刀疤眯起眼,话锋一转,又道:“但哥现在站起来了,哥掏心掏肺跟你讲,男人最重要的还是事业成功,我现在手头上有个生意,你只需要投资这个数……” 刀疤五根手指头刚伸出来,身后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硬生生把他五根手指往后撅! “谁啊!哪个狗东西,找死啊!”刀疤喊着,扭头往后看。 除开那头夸张至极的造型,姹紫嫣红的非主流发型底下的那张脸他熟得不能再熟——男人眼眸狭长,双眼皮深深的一道,眼尾上挑,很凌厉的长相,带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邪性。那张脸不说话没表情的时候自带一种“老子要打人”的感觉。 “陆延?!” “是我,”陆延笑着跟他打招呼,手上力道却分毫不减,“刀哥,几个月不见,身上伤养好了?看你挺精神啊,上次骗别人投钱买什么龙虎丹,这次又是什么?说来听听,我也跟着发发财。” 这句话一出,边上那个外地口音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差点就中了计。 陆延看着他:“你不是这的人,新来的?” “俺、俺老家青城的,来这打工……” “青城,好地方,”陆延说着又想抽烟,低头去摸口袋,抬眼看那人居然还杵在跟前不动,“愣着干什么,跑啊。”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往马路对面跑了。 刀疤眼都急红了:“哎兄弟你回来……陆延你他妈放手!” 等人跑远了,陆延这才松开点力道。 刀疤手指被撅得狠了,一时间动不了,陆延跟没事发生过似的顺势在他手掌上拍了一下,“啪”地一声来了个击掌,又把刚才摸出来的烟往刀疤手里塞:“刀哥,来根烟?” 刀疤心里真是卧了个大草。 上来就撅人手指头。 撅完轻飘飘来个击掌,还抽烟,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要脸不要了。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不好好唱你的歌,三番两次搅我局,我告诉你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刀疤气得声音都开始抖,但他还是接过烟,把烟咬在嘴里,从路边台阶上站起来,揉着手指头边说话边转身,结果发现挡他财路的脸上写着“老子要打人”的那个人已经离他三十米远。 他声音抖得愈发厉害,把嘴里那根烟都抖掉了:“你还跑!?有种挑事就别跑!!” 陆延背着吉他包,路灯灯光直直地打在他头上,那团高高立起起码有二十厘米高的红紫色火焰在强光的照射下,每根头发丝都被照得透亮。 他高举起手,几根手指在空气里去轻飘飘地来回荡了两下:“走了刀哥。今天还有事儿,下次再跟你叙旧。” 刀疤骂骂咧咧一阵,把烟扔地上踩,奋起直追。 但他那两条腿迈出去两步都不一定能有前面那位跨一步的距离宽,两人硬件上差距太大。刀疤追了半条街追不动了,想想事情闹大对他也不好,于是停下来叉着腰喘气道:“叙个屁的旧,滚滚滚赶紧滚!” 陆延这才放慢脚步,从十字路口右边拐了进去。 前面不远就是第七小区,简称七区。 这片取名取得都相当随意,小区名字直接按照先后顺序取名,不过现在说它是小区实在有些牵强——厦京市怎么说也发展成新一线城市了,这片瞅着跟平民窟似的下城区实在是有碍形象,于是前几年出台政策,鼓励私人企业收购开发。 七区拆得已经差不多,周围全是残垣断壁,水泥钢筋土块垒出无数座“坟包”。 然而就在这么个狼藉又荒凉几乎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地方,有一栋……不,半栋楼突兀地立在那里。 楼侧写着: ——六号三单元。 作者有话要说:注:歌词来自beyond《海阔天空》。 第2章 陆延上楼没多久,门被人敲得哐哐响。 “延哥,延哥你在家吗!” “哥!” “哥你理理我!” 他正在换衣服,手搭在皮带上,牛仔裤拉链解到一半,又拉了回去:“张小辉你什么事。” 门外还要继续敲的男孩子见门开了,手没来得及收。 男孩子年纪挺小,不过十七八岁,脚上蹬的是一双坏了的人字拖,尽管脱了胶、依然被他穿得收放自如,他挠挠头,把手里头叠成豆腐块一样的东西递过去:“是这样,今天楼里开了个会,这是张大妈从医院里托人带回来的,老人家一点心意。开会的时候你不在,明天拆除公司可能还得来一趟……我去,你这个发型!” 他说着比个大拇指:“贼酷。” 张小辉话没说错,虽然这发型确实非人类,那冲天扫帚搁谁头上都能丑出新境界。但陆延就不是一般人。 他还记得他两年前刚搬进这栋楼里的时候,那会儿正好快到中秋,就准备了几盒月饼送邻居,从一楼挨家挨户送到顶楼,敲开602的门,见到陆延第一眼都有点傻了:长发,眉钉,一排的耳环,身上有种极其另类又夹着反叛的尖锐感。 然后长发男人眯起眼睛看他,嘴里吐出一口烟:“新来的?” 这口烟吹得他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现在那个男人的长发已经变成了颜色靓丽的冲天扫帚头。 张小辉又说:“延哥,你是不是在玩快手?” 陆延额角‘突’地跳了一下。 张小辉深知大家出来讨生活都不容易,于是鼓励道:“最近葬爱家族挺流行的。你又有才艺又有颜值、肯定能脱颖而出,称霸快手指日可待。” “小辉,”陆延看了他一会儿,冲他勾勾手,“你过来一下。” 张小辉隐约觉得危险:“我、额,我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你有没有脑子,”陆延指节曲起,在张小辉脑门上弹了一下,不轻不重,“老子这气质能是玩快手的?” 张小辉捂头:“不不不不能,我错了延哥。” 陆延作势又要弹,等张小辉闭上眼,这才张开手,轻飘飘地搭在他肩膀上:“行了,谢谢你跑一趟,明天我基本都在,他们是要敢来——” 张小辉猜陆延下半句要说什么,脑子里过了八句话,结果还是没猜着。 陆延说:“……我就干他们。” 这栋楼邻里关系奇特,大家都是提前预付了下一年房租的租客,结果突然说小区被某家大公司买下要改成工厂,房东却一声不吭拿着房租和赔偿金跑了。 本来只是房租的事儿,但那家大公司派过来谈事的人态度奇差,没说两句话就动手,把住一楼的张大妈推在地上推进了医院。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要想比谁更难搞,这群常年住在低廉出租房里的人还从来没输过。 本来定在晚上的演出推到了明天,陆延回来放个吉他包就出发去酒吧的计划被打乱。他躺在床上打算睡觉,为了不碰到那个发型还得跟床板保持距离,就这样憋屈地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 跟其他地方不同,七区拆除之后附近已经没有餐馆,即使是早上,摆摊卖早餐的流动摊位也不来这儿发展业务。整个七区瞅着跟无人区似的。 陆延睡得早醒得也早,不到六点就起来泡泡面,往水壶里加上水,等水烧开的间隙背靠灶台,忽然想到某段旋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瓷砖上敲着。 另一只手推开身侧的窗户。 虽然这片环境不好,尤其是他们这个小区。但从他现在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光芒把半片天染成通透的红色。 陆延看了会儿,把目光收回来,还是那个下城区,废墟也还是那堆废墟……他的目光里撞进了一辆车。 七区门口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拱门前停着辆银灰色跑车,改装过的,车尾巴改得骚气十足,看那架势仿佛都能往天上开。 这是辆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车,附近大马路上横行霸道的除了小电驴就是二手车,整辆车从车灯到车屁股都透露出‘格格不入’这四个字。 张小辉昨天说什么来着? ——“明天拆迁公司的人可能还会来一趟。” 来得够早的,陆延心想。 楼里住户大都早出晚归,各行各业,干什么的都有。 这个点楼里人走得基本上差不多了。 陆延最后看了一眼,确定只有这一辆停在这里,后面没再跟辆大铲车什么的,构不成威胁。他嘴里哼着调,移开视线,盯着从锅里冒出来的氤氲热气,指节敲在冰凉的瓷砖上。 陆延屈指在瓷砖上敲着敲着灵感来了,手也有点痒,于是把架在墙上的吉他取了下来。 他住的地方是间小单间,二十来平,几件家具以不可思议的姿态挤在一起。 二十来平里更多的空间用来放乐器,几把吉他、不知道从哪个二手市场里淘来的电子琴,以及各式各样的cd唱片。 正在烧热水的乐团主唱陆延抱着吉他,插上电,从上到下扫了一下弦。 然后照着嘴里哼的调又扫了第二下。 他没注意到楼下那辆看着会飞的车熄了火,半分钟后车门开了。 从车上下来一个人。 那人手腕上戴着块表,身上穿的是件做工考究的黑衬衫,镂空的盘面上镶了圈钻,衬衫袖口很随意地折上去几折,露出的半截手腕。折上去衣袖上沾着不明污渍,米白色的一小块,被黑色衬得很明显。 “老大,你真要进去啊,”车窗降下,从驾驶位上钻出来一颗脑袋,脑袋的主人染的是一头抢眼的红头发,红头发左看看右看看,唏嘘道,“我还是头一回来这个区,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危楼吧这是,瞅着都快塌了。” 面前是半个拱门,破的。 门卫厅,拆没了。 脚下的路也没几步是平坦的。 总之哪儿哪儿都破。 …… 下车的那个只是看了一眼周遭环境,没红头发表现得那么夸张,他甚至没什么情绪。 不过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因为他摸出来一盒烟,低下头,直接用嘴咬了一根出来,但是很明显,这种烦躁和面前这堆废墟无关。 “火。”肖珩咬着烟说。 红头发秒懂,立马掏出打火机,啪嗒一声点上,双手捧着从车窗伸出去:“这儿呢!” 肖珩弯腰凑过去,把烟点上了。 烟雾在红头发面前袅袅升起。 红头发给人点完烟,把打火机往副驾驶座位上扔,两只手又去把着方向盘,他像摸女人似的在上面来回摸了几下:“你这辆车真行,男人的终极梦想,妈的开着太爽了!老大,我能在附近再开两圈吗?” “翟壮志。”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的名字的红头发:“啊?” 肖珩又说:“滚。” 翟壮志:“……” “滚去找找附近有没有超市,”肖珩抽着烟走出去两步,补充道,“然后买罐脱敏奶粉再滚回来。” “大哥你说话不要说一半。”翟壮志拍拍胸口。 肖珩走到那半栋楼楼下,这栋楼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构造,好像有人在门口打过一架,出入门整个都歪了,一推就开。 他摊开手,掌心里是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和谐小区六号三单元,601室。 “老大,你刚才说什么奶粉来着?”翟壮志开出去五百米远,又给肖珩打电话,“托米?是个外国牌子?” “脱敏奶粉,过敏的敏。”肖珩把还剩大半截的烟掐灭了。 “我去,”翟壮志踩一脚油门,“那小不点喝普通奶粉还会过敏啊,我哪里能想到奶粉还有那么多讲究。你才带了那孩子几天,就懂那么多……” 肖珩挂了电话。 翟壮志咋咋呼呼的声音消失在耳边,但世界并没有因此变得清静,因为与此同时,从楼上传下来一段琴声,失真的效果听起来非常激烈,穿透力极强,生生把空气劈成两截。 电吉他。 只是实力跟硬件完全不匹配,弹得磕磕巴巴,堪称魔音入耳,中间夹着杂音、还有手指没按稳时拨出的沉闷的错音……如果玩吉他还分等级的话,现在在弹的这个人可能连评选资格都没有。 这弹得也太烂了。 狭窄的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还有用红色喷漆胡乱喷的涂鸦,那种下城区独有的粗俗从墙皮裂缝里无声地冲出来。 同样冲出来的还有杀伤力越来越猛烈的琴声。 肖珩走到六楼,烂出新境界的琴声离他太近,只跟他隔了一堵仿佛并不存在的墙。 紧接着琴声转变成一段点弦,大概是想炫技,但是完全没炫出来。 “……” 琴声停了两拍,肖珩在错开的那段空白里听到几句并不太清晰的哼唱声。 男声。 音色居然还不错,唱得调也准,比吉他强多了。 陆延弹完最后一个音陶醉地闭上眼睛,感受余音绕梁,缓足三秒才睁开。 他轻轻甩了甩左手手腕,在手写的谱子上改了几个音,然后把吉他挂回去,将开水倒进泡面桶里,顺手拿碗压着。 他对着那张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谱子看了会儿,打算取个名,于是拿笔在最上面写下两个字:飞翔。 感觉不对。 划掉。 他又写:飞吧少年。 ……? 也不太行,是来搞笑的吗。 划。 接连划了四五个,最后顶上只剩三个张扬随意的大字:没想好。 他把这张纸拍下来,给李振发了过去。 防止李振不能第一时间看见,陆延又在表情包收藏栏里找了十几个表情一并发过去,这种骚扰行径做得简直得心应手。 “陆延!你大爷!”李振的电话很快就来了。 陆延说:“别总问候我大爷,我大爷挺好的,身体健朗吃得好睡得香。” “……”李振崩溃道,“这才几点啊,我正睡觉呢让你给我滴醒了!” “新曲子你看了没。” 李振又是崩溃又是好奇:“你等会儿,我现在就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更崩溃。 “这啥玩意儿,你这写得都是些啥……跟你说多少次了你写成这幅鬼样子没人能看得懂,咱能好好写字吗,妈的我瞅瞅,我他妈就瞅得清个名字!”李振说话声儿越来越响,再往上努力努力都可以去唱高音了,“名字还叫没想好!” 陆延摸摸脖子:“看不懂啊,那我弹一遍给你听?” 李振那头是死一样的沉默。 老实讲陆延写歌的水平是很可以的,努力型和天赋型,他绝对是第三种——又努力又有天赋的那个。作为主唱,歌唱得也不赖,他们乐队能在这片地区称霸、人送外号‘魔王乐队’不是没有道理。就是每次陆延都发些让人看不懂的草稿,那草稿草得,不听他弹一遍根本理解不了……但他弹琴,是真的难听。 李振彻底清醒,睡意全无。 “我刚没睡醒,”李振解释说,“延儿,我觉得你这个谱子虽然看似复杂,其实不然,是我刚才没有用心去感受。” 陆延:“那你再感受感受。” 李振:“行,我再感受感受。” 撂电话后陆延把纸折起来,贴在冰箱上,正打算掀开泡面,突然间想起来他拿着盖泡面的碗是前几天问隔壁借的。 隔壁住的是个独身女人,长头发,搬过来不到半年时间,陆延连她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女人平时不怎么说话,白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晚上回来得比他还晚,基本上碰不上面。 陆延打算先把碗给还了,免得一扭头又把这茬给忘了,他出门前顺便从果盘里挑了几个橘子搁碗里,然后拉开门—— 在他们这栋破楼里。 在六楼狭小的楼道内。 这个点,这个时间,站着一个非常可疑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陆延是受! 第3章 除了可疑之外,陆延看他第一眼脑子里冒出来的另一个形容词是“贵”。面前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讲究得很,垂着眼看人的时候有种说不上来的冷淡,那是一种仿佛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的眼神,挺嚣张的,也挺欠打。 至于“贵”具体怎么形容,大概就是李振经常说的:能把十块钱地摊货穿出十万块钱的气质。 陆延一下子把他和刚才楼下那辆银色改装车联系到了一起。 那辆车他的? 哪家跑出来的大少爷? 拆除公司老板儿子? 这次过来带了多少弟兄?是不是想打架? 陆延脑子里在高速运转。 ……只是两人看起来,陆延更像可疑的那个。 由于保护得当,陆延那颗颜色丰富、造型狂野的杀马特发型依旧完好如初,昨天抹的发胶到今天还很坚挺,神似火焰的扫帚头依旧高高立着。 他这个造型,冲击力比刚才的吉他声还强。 狂野丰富的陆延站在门口,率先打破沉默:“你谁啊?” 男人说:“我找人。” 陆延脑子里把住在这层楼里的人都过了一遍,对找人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 楼里的住户跟‘富豪亲戚’这四个字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除开孤儿寡母就是些极品穷亲戚,楼下有个女孩子前几天还被她亲妈千里迢迢追过来扇了两巴掌,就因为那姑娘不肯出钱给她弟买房。 “找谁?六零几的?”陆延问。 “601。”虽然没表现出来,但那人明显开始不耐烦。 “你找红姐干什么?”陆延胡诌了一个名字,在翠花和小红之间犹豫两秒。 “……”男人说,“你管这么多?” “她出门了,”出乎意料地,陆延没再问下去,侧身道,“估计过会儿回来,你怎么称呼?” “我姓肖。” 陆延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掏出来,点开微信,找到和张小辉的对话栏:“行,我给她打个电话通知一声,你先上我家坐会儿?” “谢谢,”肖珩语气也缓和下来,“我站这等……”就行。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直接被陆延反手摁在墙上! 陆延用一只手禁锢住对方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强迫性地背过去,肖珩的脸就跟楼道墙壁上那行红色涂鸦来了个亲密接触。 红色涂鸦画的是只长着獠牙还带翅膀的不明物体,肖珩再往上抬抬眼刚好对上不明物体的眼睛,两个圆圈。 ○。○ 然后陆延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东西松开,哐地一声,碗和橘子直接落在地上。 他丝毫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手肘抵上肖珩脖侧。陆延手臂上本来就没什么肉,线条紧实,手肘处突出的那块骨结卡在人脖子上硌得人生疼。 两人身高差不多,从陆延这个角度能看到男人隐在衬衫布料底下的一截后颈,他凑近了说:“哪有什么红姐,我都不知道隔壁那姑娘叫什么,随便拿个名字唬唬你还真让我给套出来了。看你人模人样的,怎么也干这种事。” 肖珩八百年不骂脏话,脏话都让他给逼出来,扭头道:“你他妈有病?” 他说完,深吸一口气:“我确实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我真的找她有事。” 两人贴得很近。 近到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刚才在楼道里肖珩一直没拿正眼瞧这人,这下瞧仔细了,除开那头夸张的发型,那张脸长得意外地不错。 这个不错主要来源于,即使烫了这么杀马特的头看起来也离丑还有段相当遥远的距离。 然后杀马特张口道:“有事?是想切电路还是砍水管?” 杀马特又问:“你这次来带了多少弟兄?” “……” “放手。” “放你妈。” “喂,杀马特,”肖珩气笑了,“我最后说一次,放手。” “……杀什么,”陆延也气笑了,“你再说一遍?” 肖珩放缓说话速度重复了一遍:“杀、马、特。” “碍,”陆延拖长了音,流里流气地说,“听话。” 陆延只是想把人控制住,防止他在其他住户赶回来之前逃跑,上次拆除公司来那一趟过后张大妈的医疗费都是大家凑出来的,整件事还没个说法。 他并不想用暴力解决问题。 人生在世,在这个社会上摸爬滚打经历的多了,轻易不动手,只动嘴。 陆延一开始是真没把这个大少爷模样的人放在眼里,看着这位少爷,他有种老子在江湖上闯荡的时候估计你还在家里喝奶的感觉。 让他一只手都翻不出什么浪。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本来被他紧紧压制着的人突然发力,局势瞬间颠覆,被摁在墙上跟红色涂鸦眼瞪眼的人就成了陆延。 ……我操。 陆延感到意外。 还挺能打的? 肖珩觉得自己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神经已经濒临断裂的边缘,他把那股烦躁强压下去,试图再跟这位杀马特进行沟通:“听着,你可能误会……” 话没说完,楼下哐当一声。 那扇不需要门禁卡的出入门又不知道被谁推开了,动作还很粗暴,楼道里回响着撞击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句更粗暴的脏话。 “操他妈的,”是个嗓音沙哑的男人,那人嗓子里仿佛含着口痰,“给我拆!把电闸给我拆了!电路切了!” “楼里没人了吧?” 另一个人回:“没什么人,派人进来探过了,都上班去了。” “那就行,”那人阴恻恻地笑了声,“我还就不信了,这回治不了他们。” “……”肖珩头一回知道什么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陆延在和面前这位可疑人士扭打之前就给张小辉发了微信,只发过去三个字“有情况”,他不知道三单元有多少住户接到消息在往回赶。 事实证明速度相当迅速,人数也不少。 率先进楼的是个脖子上带条大金链子的男人,炎炎夏日,他身上只穿了一条花裤衩,风一样的速度,气势比拆除公司那帮人强多了。 大金链子:“我看谁看动这电闸一下!我要他狗命!” 三单元广大人民群众的速度可以说是风卷残云,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小辉都干倒一个。十分钟后,那帮打算来拆电闸的人跟白菜堆似的撂在楼外,其他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嘴里喊着口号: “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燃烧我们的热血!点燃我们的激情!” “跟我喊,拒绝强拆!” “拒绝强拆!” “……” “六号三单元!就是不要脸!” “不要脸!” 乌泱泱二十来个人聚成半个圆圈,高高举着拳头,每喊一下就往天空高举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邪教聚众现场。 陆延站最前面,鹤立鸡群。 是里头最邪门的那个。 大金链子在陆延边上,手里拿的是地上随手捡的树枝:“都给我蹲好了!” 大金链子:“你们几个,啊,还真是死不悔改……人之初性本善,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善良,是什么让你们走上人生歧途?说你呢,把头抬起来。” 张小辉站在他身后狐假虎威,结结巴巴道:“说、说、说说说你呢!” 陆延没说话,他想摸自己口袋,结果发现只有打火机没带烟,于是极其自然地去摸金链子身上穿的那条花裤衩,从裤兜里摸出来一盒大前门。 他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根。 “你,”陆延叼着烟蹲下身,视线定在白菜堆里最显眼的那个人身上,又‘啧’了一声,“投降还是认输?” 大少爷最后一丝修养耗尽,黑着脸送他一个字:“滚。” “怎么说话呢,”陆延说,“有没有素质。” 这次大少爷连一个字也不赏了。 这时,白菜堆另外一个人想说话:“那个……” 陆延:“你闭嘴,没你事。” 那个人还是想说点什么:“不是……” 陆延抖抖烟灰:“都让你闭嘴了,闭嘴听不懂?” 张小辉有样学样,只是毫无气势可言:“闭、闭闭闭嘴听不懂?” “不是,”那个人意外地坚持,他缩缩脑袋,指指边上的人。 一身贵气。 冷脸。 还有那块看着就价值不菲的手表。 他们威震天拆除公司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 他非常疑惑地爆发出一句质问:“这个人,他谁啊!” 陆延嘴里的烟呛了呛。 作者有话要说:陆延(yan) 肖珩(heng) 第4章 陆延除了被自己嘴里那口烟呛到,还被姓肖的那辆改装车车尾气报复性地熏了一脸。 大金链子跟着陆延一道追出来,站在七区门口望着那辆驶向远方的车,车尾翼瞅着跟对翅膀似的,他用胳膊肘碰碰陆延:“怎么回事老弟,你逮错人了?” 陆延心情也很操蛋。 逮错人了? 还真是误会? “伟哥,”陆延回想起刚才楼道里那段争执,觉得尴尬以及对无辜人士感到抱歉,虽然无辜人士非常不懂礼貌,一口一个杀马特。 他把手上的烟灭了,叹口气,对大金链子说,“你车借我用用吧,我追上去跟人道个歉。” 伟哥身上如果有刺的话,在听到‘车’的时候绝对已经炸开了,每一根都紧张地立起来:“别的事情哥什么都能答应你,车不行!” 陆延说的车是辆摩托车。 伟哥是楼里老大哥,在收债公司上班,平时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意,右胳膊上纹着方方正正的四个大字“欠债还钱”,七区没拆之前在民众自发组织的妇女联合委员会里任职,刚柔并济一男的,在楼里颇有威望。 那辆摩托车伟哥为数不多的资产里最值钱的一样。 黑色,地平线外观,配四缸发动机,他平时都拿那辆车当儿子疼。 陆延说:“是不是兄弟。” 伟哥怒不可支:“你上次开出去差点把我车给创了!” “差点,那不是没创吗。” “等创上那还得了!真创上你现在就不会在这了,你坟头草估计都能长两米了。” 陆延直接去拿伟哥系在腰间的钥匙:“我这次绝对稳开稳打,时刻牢记生命诚可贵,我伟哥的车价更高……谢了啊。” “说真的,”伟哥想到上次那次‘车祸’,“你那天什么情况,我眼睁睁看着你差点往墙上撞。” 陆延这会儿不说话了。 他低垂着眼,目光聚在那串钥匙圈上,半响才笑笑说:“手滑。” 伟哥拿他没辙,又说:“你知道他们往哪儿走了吗你就追。” “去市区的路就那么几条,”陆延用手指勾住钥匙圈,边走边把钥匙圈转得丁零当啷响,“碰碰运气。” 事实证明陆延运气不错。 那位少爷肯定是头一次来这,十有八九车上开着导航,他本来打算按照导航推路线,结果没开几段路就看到了那辆眼熟的改装车……还有车后50米处那个三角警示牌。 肖珩觉得他今天出门肯定是没看黄历,不然怎么能够在短短十几分钟里给他制造出那么多惊喜。 “老大,”翟壮志小心翼翼地说,“这车真抛锚了?” 肖珩:“它也可能只是跑累了,休息一下。” 翟壮志摸摸鼻子,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那拖车什么时候到?” “半小时吧。”肖珩抬手按着太阳穴说。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手边是老旧的住宅区,右手边是一片荒废了的果园。 高温天气,外头风吹日晒。 两个患难兄弟只能坐在车里打发时间。 “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咱市还有这么个地方,”翟壮志说,“刚才绕半天才找着一小杂货铺,铺子里卖的都是什么你知道吗——我头一回见到旺子牛奶。” 肖珩心说,我头一回听到有人能把吉他弹得那么烂。 头一回见着杀马特。 更是头一回跟人在楼道里打架。 “对了,人找到了吗,”翟壮志想起来他们这次下城区之旅的重点,“那女的怎么说,她总不能知道了你爸不打算养这个孩子,还扔给你们家吧……自己的亲骨肉,真这么狠心?” 翟壮志话刚说完,肖珩手机屏幕开始闪。 手机屏幕上是三个字:肖启山。 肖珩没接。 翟壮志想问怎么不接,余光瞥见屏幕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肖启山。 这三个字好像有魔力,肖珩从出来到现在一直以来压着的那股情绪终于再怎么压也压不回去,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吞没,从胸腔里所有的空气瞬间被挤干。 男人庄严又不带感情的话仿佛能透过屏幕钻出来——肖珩,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废物。 废物。 他渐渐地觉得呼吸不过来,手指指尖变得特别躁,这种躁就跟火烧一样。 干,且烫。 烟瘾犯了。 没人说话,车内安静几分钟,然后外面倒是有人敲了敲他们的车窗,用带着点口音的不标准普通话关切地说:“小兄弟,车抛锚了?前面有家汽修店,要不要帮你们打个电话?” 肖珩把车窗降下来。 车窗外弯着腰说话的是个陌生男人,穿灰色工装,脸上有道疤。 “谢谢,已经打过了,”肖珩现在这个状态根本不想跟任何人多说话,但是对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于是他又问,“还有事吗?” 刀疤眼睛定定地看着肖珩降车窗的那只手上的表,又不动声色打量了一圈车里环境,然后笑呵呵道:“我远远看着这辆车就觉得眼熟,我以前也有一辆差不多的。” 刀疤开始讲自己的爱车,讲述他如何开着它走遍全国各地,又忽然语调一转,颇有些唏嘘:“不过车早没了,被我捐了。别看我这幅样子,我以前是开食品加工厂的,也算辉煌过……但是后来我发现,这钱财啊都是身外之物。” 中间省略一大段关于自己从白手起家到事业辉煌的演讲。 “有钱又怎么样呢,再多的钱只会让人觉得空虚,找不到人生真正的意义,迷失在物欲的横流里。” “所以哥现在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慈善事业上,帮助沙漠绿地化,资助山区贫困儿童上学,”刀疤把手机掏出来,三两下点开百度,找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残破的教室,抵不了风挡不住雨,“你看看,这就是贫困儿童的学习环境,你难不难受,痛不痛心?” 翟壮志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目光定在那张照片上,点点头:“这学习环境真的是艰苦。” 肖珩:“……” “是啊,眼看着一个个怀揣梦想的孩子被雨水打湿翅膀,负重前行。” 刀疤拍拍翟壮志的肩膀,说到动情处,语调变得铿锵有力:“所以我更加坚定地在我的慈善道路上继续前行!人最重要的就是活出自己的价值,这个世界上很多有比钱更重要的事情,小兄弟,哥现在手头上有三个慈善项目……” 刀疤说着,伸出三根手指。 刀疤正打算详细介绍那几个慈善项目,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对他说:“手指头没被撅够?” 陆延骑在摩托车上,一只脚蹬地,正好停在刀疤身后。 他腿长,这个姿势做出来就像刻意找过角度的电影镜头似的。 “没钱的说要带人发财,遇到不差钱的就改成慈善,”镜头中心人物说,“思路很灵活,夸夸你。” 翟壮志还沉浸在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贫苦儿童的慈善氛围里,这时候总算反应过来:“你是骗子?” 刀疤觉得陆延这个人可能是他招摇撞骗生涯里躲不过去的魔咒。 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一堵翻不过的墙。 …… 刀疤声音都开始打颤:“怎么又是你,你没完了还?我是不是上辈子挖你坟了?!” 陆延对这番话表示认同:“可能是特别的缘分。” 刀疤再怎么不甘心,也不敢一个人对三个人,他左看看右看看你,最后扭头往道路另一侧溜了。 陆延这才去看车上的人:“肖……”他压根不知道人叫什么,肖不下去。 倒是肖珩下了车,并且直接伸手把也想下来看热闹的翟壮志摁回车里。 翟壮志脑袋直接磕上车门:“我去!” 肖珩:“你车里待着。” “刚才不好意思,”陆延看着他说,“都是误会。” 陆延看着面前这人一脸‘我不太想理你’的样子,觉得这位暴脾气大少爷估计不领情。 陆延等了三秒。 发现对方真的是不领情。 气氛有点尴尬,陆延摸摸鼻子又说:“601今天真不在家,你要是着急,等她回来我跟她说一声。” 这场面注定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对方可能还是懒得理他,陆延正打算告辞,没想到面前这人说了两个字:“不用。” 陆延觉得他对这人第一印象一点错也没有,脾气性格都不怎么好,而且冷淡至极。 反正两人不熟,该说的话带到,陆延也不打算多问:“那行……你们这车没事吧?” 谈话间,不知道哪儿来的震动声。 嗡。 嗡嗡嗡。 肖珩循着声去看陆延蹬在地上的那条腿。 他今天穿的是条牛仔裤,应该是手机发出来的声响,手机紧贴在大腿根部,一有什么消息震得特明显。 陆延伸手掏了半天才把手机掏出来。 是伟哥。 他才刚把车开出来前后总共不到五分钟,伟哥就在电话里急不可耐道:“你小子追上没有,没追上就拉倒。都五分钟了,我车没事吧?” “追上了,能有什么事啊,”陆延说,“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油门都没怎么拧,边上电动车都比我快……行,我马上回来。” 伟哥又叨叨一阵,这才切断通话。 陆延把手机塞回去,侧头去看肖珩,又重申一遍:“总之今天这事真对不住。” 说完他拧下油门,载着摩托车引擎声掉头往七区方向驶去。 第5章 陆延开车回去的时候,威震天拆除公司的那帮人已经走了。陆延从车上下来,把钥匙扔给伟哥:“伟哥,你儿子还你。” 伟哥接过,绕着他那辆宝贝摩托车从车把手到车轮胎依次检查。 “怎么样,”陆延边甩手腕边问,“张大妈医药费讨回来了?” 伟哥确认自己那辆摩托没出什么问题,把钥匙挂回腰间,呵呵一笑:“给了,两千五,你伟哥出马还有讨不回的帐?” “牛逼啊。”陆延捧场道。 “那哥就上班去了,”伟哥看看时间,“你晚上有演出不?没有的话晚上咱哥俩喝一个,好久没跟你一块儿喝酒了。” 陆延平时除了白天会去打几份不固定的兼职之外,基本就是个夜工作者,一到晚上就往酒吧里钻。 陆延说:“改天吧,晚上有个场子得跑。” 陆延习惯提前两个小时去酒吧做准备,等时间差不多就开始收拾。 结果刚套上裤子,带金属链条的低腰牛仔松松垮垮地卡在胯骨处,裸着上身继续翻衣柜,翻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今天发生太多意外、导致他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干。 陆延把背心扔回去,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叫‘孙钳’的号码。 电话嘟两声后通了。 直接飚出来一首震耳发聩的迪厅神曲,由于音量太强劲,传过来的时候甚至爆了好几个音:“射射射社会摇!买个表买个表!我老袋里在开趴体!不晃都不行!” “……” 陆延把手里拿远了点:“钳哥。” 然后电话那头才传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话声比迪厅神曲还响,中气十足地喊:“等会儿!我这忙着呢!” 声音顿了顿。 然后又是一句:“操你妈敢在老子店里吸白粉——把人丢出去,报警!丢远点,跟咱酒吧隔他妈个八条街……陆延你小子到底什么事?” 陆延看了眼日历,今天是五月一号,他觉得切入主题的方式还是得委婉一点:“钳哥,五一劳动节快乐。” 孙钳此刻正站在酒吧门口,刚收拾完躲在厕所里吸白粉的傻逼,整个人都很忧愁。 “什么鬼节日,”孙钳忍无可忍道,“陆延你有屁就赶紧放放放!” 陆延这才说:“是这样。头我烫了,给报销吗。” “啥——?” 孙钳在厦京市商圈附近开了家酒吧,虽然资历老,但现在政策越来越严,开酒吧也不容易,要是这帮年轻人晚上蹦嗨了偷摸着来个聚众吸毒被抓着他就是跳河里也洗不清。不当心就得吃黄牌。 他平时要忙的事太多,听到烫头一时间还没想起来。 直到陆延又说:“就那个姹紫嫣红远看像团火近看像扫帚的傻逼发型,我劝你做人要有点良心。” 陆延和他组的那个乐队,四个年轻人在他店里驻唱快四年了。 上周他是提议让人小伙子换个特别点的造型。 不过…… “钳哥。”孙钳正想着,有位酒保从店里走出来,又不知道有什么事要说。 孙钳头疼得很,冲酒保摆摆手,让他等会儿:“怎么就傻逼了,那头发丝!彰显的就是一个帅字!两字那就是超帅!你钳哥我年轻的时候玩乐队那会儿这玩意儿可流行了,我当年就是这发型,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真是不懂欣赏——不过你们乐队今晚演出不是取消了吗。” “取消?” “啊对,就刚才,大明和旭子一起给我打的电话,说来不了……我以为你们商量好了呢,我还问他们你知不知这事,他们俩支支吾吾半天说知道。” 孙钳说着,电话那头没声了。 孙钳又想问怎么回事,结果话说一半没说下去:“你们这——哎。” 陆延直到挂了电话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说的,都跟孙钳说了些什么。 他脑子里断片了很久。 手机响了声,上头是两条一模一样的信息。 一条黄旭的,一条江耀明的: [哥,我俩干不下去了。] 紧接着是另一位显然也才刚得知此事的人。 李振:?????? 我操这怎么回事啊!一个两个的胡言乱语啥! 今天愚人节? 不对啊今天是劳动节啊! 操这是真的?! 陆延盯着手机屏幕,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才打字回复:别操了,真的。 他又加上两句: -把他俩叫上吧,出来见个面。 -老地方。 陆延发完,也不去管李振会回些什么,把手机往边上扔。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斑驳的墙皮上,上头贴着张海报,说是海报、其实也就是拿自己拍的照片打印出来的东西。 海报里的场景是个酒吧,迷幻的灯光从最顶上照下来,勉强挤下四个人的舞台看起来像会发光似的。 台下是一片高高举起的手。 他们隐在这片昏暗里。用自己的方式跟着呐喊。 舞台前面那根杆子上挂了块布。 像旗帜一样,上面是四个英文字母:vent。 海报最下面写着—— 乐队成员:主唱陆延,鼓手李振,吉他手黄旭,贝斯手江耀明。 陆延说的老地方就是一路边摊。 平时乐队演出完他们就经常来这喝酒,聊歌、聊演出,讲点带颜色的垃圾话。 黄旭和江耀明出现在前面交叉路口的时候,串已经烤得差不多了,李振一个人干了两瓶酒,抱着酒瓶子单方面发泄情绪:“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演出开始之前,有什么事大家不能一块儿商量?啊?这是兄弟吗,是兄弟能干出这事?” 陆延坐在他边上,抖抖烟灰,没说话。 “延哥,振哥。”黄旭个头不高,人特别瘦,他犹犹豫豫地叫完,又尴尬地说,“延哥你这头发烫得很拉风哈。” 江耀明站在后头点点头:“真的很拉风,大老远就瞅着了。” 四个人坐一桌,气氛稍显沉默。 毕竟是相处了四年的队友,陆延打破沉默:“怎么回事?聊聊?” 黄旭和江耀明两个人低着头没人说话,过会儿黄旭才呐呐地说:“我妈病了……” 他们两个人很相似,十六岁就背着琴到处跑,家里人极力反对,没人理解什么乐队,什么是‘摇滚不死’。 但生活给人勇气的同时,也在不断教人放弃。 搞乐队多少年了? 在地下待多久了? 以前不分白天黑夜满腔热血地练习,现在晚上躺床上睁着眼睡不着,脑海里不断环绕着的居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萌生出来的念头:算了吧。 其实乐队解散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太常见了。 这几年在防空洞彩排,防空洞里各式各样的乐队来来去去,成团,又解散。 理想太丰满现实太骨感,年轻的时候还能义无反顾追寻梦想,过几年才发现始终有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线长在你身上,那股劲一扯,你就得回去。 陆延记不清抽的是第多少根烟:“……阿姨身体没事就好,决定好了?” 黄旭猛地抬头,绷不住了,眼泪直直地落下来,哽咽道:“延哥。” 陆延实在不擅长应对这种悲情氛围,脚蹬在地上站起来,打算去冰箱里拿酒水:“好好说话,别在老子面前哭——” 李振把捧着的酒瓶子放下,也说:“哭哭啼啼的干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在演八点档苦情剧。” 这顿散伙饭吃到十点多。 烧烤摊生意红火,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绕着摊子你追我赶,下城区作为最不发达区域,跟市里其他地方比起来唯一的优势就是晚上能看到星星。 这天平常得就像平时任何一天。 饭局结束后陆延没坐公交,往前走了段路,走到半路酒喝太多反胃,蹲下来干呕。 可能因为喝得多了,他盯着路灯倒影,想起来四年前头一回见到黄旭和江耀明时的情形。 老实说这两人琴其实弹得并不怎么出色,能被他和李振遇到也是因为去其他乐队面试没选上,但那会儿这俩男孩子浑身都是干劲,一提到音乐眼睛就发亮。 接着脑海里画面一转,转到烧烤摊上,黄旭眼底没什么波动地说:“买了回去的车票,三天后的火车,我妈身体也稳定下来了。家里人给我在县城里找了份工作,汽修……我以前上职校的时候学的就是这个,不过没念完,工资挺稳定的。” 陆延撑着路边台阶,眼前那条街道都仿佛是虚的,光影交错间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走回小区花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里来来回回的想了很多。 四年前的夏天,那时候他们乐队才刚组建起来,是个说出去谁也不知道的乐队。几个人配合得也不行,找个词形容那就是合伙单干,身体力行地表达出一个想法:让开,这是老子的场子! 从15到19年——他们在城市防空洞里没日没夜的排练,在这种隐秘的,黑暗的,密闭的空间里疯狂制造喧嚣。 陆延走到七区门口,废墟之间,六号三单元亮着几盏灯。 上楼。 开门。 陆延站在浴室里才终于有了一丝虚幻之外的真实感,冷水从头顶冲下,他头上那团高高立起的扫帚头洗完之后服服帖帖地垂了下来。 为了演出烫的这个傻炸药头到最后也没派上用场。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也许是后悔。 早知道废那个几把劲干什么。 陆延洗完澡后没顾着把头发擦干,他单手撑在水池边上,另一只手里拿着把剪刀比划着,想找个最佳的下手位置。 染发剂是从头发后半段才开始抹的,红紫色渐变跟原来黑色的地方接着,只不过接得不太均匀,高低深浅都不一样。 陆延最后凭感觉随便剪了几刀。 有碎发沾在脸上,他接水洗了把脸,洗完睁开眼去看镜子。 把头发剪短之后只有发尾还有几缕不甚明显的挑染上的颜色,几年没剪短过头发的陆延摸摸裸露在外的后颈,觉得不是很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陆延:……我的乐队呢? 第6章 散伙饭之后陆延两天没有出门。 除了睡觉几乎什么都不干,饿了就起来泡泡面,吃完接着倒头睡觉。 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机他也没去管,一直扔在床头没有动过。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到底是逃避,还是在调整。 江耀明和黄旭退队之后,所有乐队演出活动都得暂时终止,不光演出,每周为彩排空出来的时间也不少,现在这些时间都被抹成了空白。 这种空白像条看不见的藤蔓,一点一点缠上来。 尽管生活和之前其实没什么太大不同。 第三天早上,他终于洗了把脸,把长出来的胡茬仔仔细细刮干净,又去附近理发店修了头发。回来之后烧个热水,在等水烧开的过程里,想找充电线,在柜子里翻半天,翻到一张画工粗糙的cd专辑。 那是他们乐队发行的第一张专辑。 名字取得尤其中二,叫‘食人魔’。 专辑封面是陆延自己画的,画了一个具有抽象派画家潜质的山羊头。他没学过画画,但由于大部分预算都投在了录音棚里,不得不亲自操刀。 主打歌风格特别,歌曲最高潮的地方由陆延的两句低声清唱开始,然后铺天盖地的鼓点、节奏顷刻间席卷而来: “将过去全部击碎 还剩谁 快走吧 快走吧 快走啊 …… 什么上帝的称谓 就算不断下坠也无所谓” 激烈的节奏,带着想要撕破一切的狂妄。 专辑寄售在音像店里,卖得意外地好,音像店老板还开玩笑地打趣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开个演唱会啊。” “总有一天,”当时江耀明抹一把汗,意气风发地说,“我们会站到最高最大的舞台上!” 陆延找到充电线,插上手机,等开机界面自动跳出来,紧接着就看到一长串未接来电。 孙钳,李振,黄旭…… 陆延先给孙钳回了通电话。 演出临时取消这事做得不仗义,演出信息几天前就发出去了,临时取消对酒吧来说也有一定影响,陆延觉得怎么着也得给孙钳赔个不是。 但孙钳为人豪爽,不是计较这种事的人,比起演出他更关心这四个年轻人:“跟我还扯什么抱不抱歉的,你们几个最后谈得怎么样?” 陆延没说太多,只道:“他俩家里出了点事儿。” 就像孙钳之前说的,他年轻时候也玩过乐队,哪儿能听不出来‘家里有点事’背后的意思。 他当年组的那个校园乐队也是,大学毕业之后各奔东西,上班、结婚、生子…… 孙钳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 陆延他们乐队绝对不是第一支在他们酒吧驻唱的乐队,这些年轻人玩乐队、来来去去的,但这支江湖人称的“魔王乐队”绝对是驻唱时间最长的一支。 四年啊。 四年时间意味着什么,孙钳记得那会儿陆延还是个从来没上过台的主唱。 控场能力十分糟糕,演出事故时时刻刻都在发生,麦克风都往台下掉过几次,最狠的一次甚至连人带麦克风一起掉下台。 孙钳觉得自己一个外人看着都难受,更何况陆延,于是他安慰道:“人生就是这样,理想这个东西吧,太虚。有时候谈再多理想,最后也都是要回归生活的,尤其玩摇滚……你也别气馁,咱们这大环境就这样,地下待着,可以,你想往地上走,太难了。” 陆延没说话。 孙钳:“生活嘛,有时候就是在教你学会妥协。” 孙钳正说着,陆延却突然喊了他一声:“钳哥。” 孙钳:“?” “可我认为,”陆延说话的时候恍惚间回到了几年前,他后半句话语速放得很慢,“……生活是永不妥协。” 孙钳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陆延又道:“不说了钳哥,我等会儿还得去车站送送他俩。” 陆延收拾好准备出门,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是踹门的声音。 紧接着是陌生女人越来越癫狂的声音:“贱人,勾引别人老公,你就该想过今天,你出来——” 601开了门。 601那位不知道姓名的女人今天身上穿的是条黑色露背短裙,很风尘的扮相。似乎是刚回楼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卸妆,眉眼都是倦意,口红和眼影都叠得很厚,叠成一种非常廉价的艳丽。 她倚在门框边上,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开门之后就被门外砸门的陌生女人一巴掌扇地偏过头去。 但她似乎毫不在意,把散落在脸颊的头发丝别到耳后,又吸了一口烟说:“够了吗?” “管不好自己男人,”她吐烟的时候笑了,“跑我这撒什么疯?” 这句话激得陌生女人红了眼。 但601不打算再接着跟她多说什么话,只道:“你还不走的话我就报警了。” “你报警?你报啊,我看警察是先抓我还是先抓你这个妓女——” 妓女这个字眼尖锐得仿佛能划破空气。 601什么话也没说,她又把门给关上了。 陆延目睹了一场闹剧,觉得尴尬,而且现在看到601那扇门就能想到那位脾气有点臭的大少爷。 两个人怎么想也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他找她什么事? 要跟她说一声吗? 但人都说了不用。 陆延在要不要多管闲事之间挣扎。 ……算了。 陆延收回目光。 心说,管那么多干什么。 江耀明黄旭两人买的是今天上午十点开往青城的火车票,李振给他打电话也是为了这事儿,问他去不去送行,结果电话没打通。 火车站人群熙攘。 闷热的天气,周围到处是流着汗着急忙慌赶路的人们。 陆延在一群手拖行李箱、肩扛大麻袋的人流里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乐队两位成员——在川流不息的这些人群里,也只有他俩身后背着的是一个琴包。 来厦京市奋斗四年,两人的行李并不多。 陆延还没走近,黄旭远远就瞅见他了。 “延哥!”黄旭喊,继而又惊奇地说,“换发型了?” 陆延笑笑说:“嗯,怎么样。” 黄旭:“帅。” 他怕陆延不相信,又强调一遍:“真的帅,跟以前不一样的帅。” 陆延剪短头发之后虽然不似以前那么离经叛道,五官看起来反而更加突出,额前碎发被风吹成了中分。 “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没联系上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李振说。 “手机没电,忘充了。” “服了你了,你怎么不把自己给忘了。” “烦不烦,这不是来了么,”陆延把提前买的零食递过去,“怕你们东西多不好拿,没买多少,凑合吃。” “买这些干什么,”江耀明接过说,“我们都有。” 陆延很果断:“好的,还给我。” 江耀明:“你是不是人?” 陆延:“还我。” “哪有人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拿回去的???” 几个人唠了几毛钱没营养的嗑。 陆延抬头看看屏幕上滚动更新的到站信息,厦京市开往青城,k126次列车:“快检票了?” “证件都带齐了吧。” “带着呢,等回去给你们寄青城的土特产!我们那儿的煎饼真的是一绝……” 江耀明正说着,陆延走上前,拍拍他和黄旭的肩:“行,我等着。一路顺风。” 李振也加进来凑热闹。 四个大男人肩揽肩抱在一起的场面并不是很好看,陆延正准备撒手往后退一步,就听到黄旭在四个人头对头的小空间里低低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这其实是一个很奇妙感觉。 相处四年的队友马上就要分道扬镳。 厦京市和青城,这两座城市隔着两千多公里。 陆延以为自己调整了两天应该把心情都调整完了,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深刻地意识到现实和脑内做的各种准备完全不同:这两人是真的要走了。 虽然黄旭那吉他水平这几年进步也不是很大,但以后也听不到了。 江耀明总是嫌自己的贝斯存在感太低,在录音棚里偷偷把自己那份音量调高,在演出的时候贴着音箱“轰”。 耳边又是低低地一句:“对不起。” 这句是江耀明说的。 “请乘坐k126次列车的旅客准备检票上车。” 语音播报了两遍,两人低头找车票证件,拖着行李箱准备进去检票,听到陆延在他们身后来了句:“……你俩有完没完。” “对不起什么,把对不起都给老子收回去。” “那么希望退队?” “这退队申请我批了吗?” 陆延突如其来地、几句炮语连珠的话把其他三个人都说傻了。 “想得倒是挺美啊。” “不管你们俩走到哪儿,以后要去做什么,是在青城卖煎饼还是在乡下种大葱,你们永远都是vent的一份子。” 陆延最后说:“这不是退队,也不是解散。v团不会解散。” 李振反应过来:“对!不会解散!卖煎饼就算了不过种大葱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工作啊……” 这番话说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江耀明背过身,飞快地拿手背抹眼睛。 黄旭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红了,眼泪直直地砸下来:“延哥……” 陆延说完自己也觉得感动,看着黄旭这幅样子更是想伸手拍拍他的头。 结果黄旭下一秒就用他带着哭腔的支离破碎的声音说:“延、延哥,我走了之后,你真得好好练你的吉他……你吉他弹得实在是太烂、烂了。” “你、弹得烂你还那么多要求,真的很烦人,不是每个吉他手都像我一样好说话,有、有本事你自己弹啊……” 陆延的手伸到一半,僵住了。 黄旭哭得都快打嗝了还在继续:“你说你手指头长这么长,有、有什么用呢……” 陆延:“……” 陆延想收回自己之前的那番话。 这个乐队,可以散。 最后这场送别会差点以李振拖着陆延、不让他在公共场合暴打队友,江耀明和黄旭两个人哭着把车票递给检票员告终。 开往青城的火车最后还是在这个夏天带走了两位曾经背着琴,在防空洞门口挨个问“你们乐队招人吗”的摇滚青年。 第7章 等火车开走,李振坐在休息椅上,觉得像做了一场梦,他在陆延叫他的时候,这才反应过来,神情茫然地问:“就剩咱俩了?” 陆延看着他,手插在裤兜里,“嗯”了一声。 李振其实前两天没觉得什么,该去琴行带学生就去上课,吃得好睡得好,他不知道有时候人的情绪是会迟到的,于是他又自言自语般地重复一遍:“就……剩下咱俩了?” “走吧,”陆延说,“回去了。” 李振低下头抹了把脸。 陆延又抬头望望外边的天,说出后半句话:“顺便去防空洞走一圈。” 李振:“???”是他想得那样吗? 陆延相当自然地说:“纳新啊。” 防空洞除了各大乐队会聚集在那里排练,也是新人面试的地点。李振那点忧伤的气氛直接被陆延击散了。 李振简直难以置信:“你刚才还对着人黄旭和大明一口一个你们永远都是vent一份子,那话说得贼他妈感人,我都快哭了,结果人才刚上火车没到两分钟扭头你就要去纳新?!” 陆延:“有什么问题吗?” 李振:“……” 陆延就是开个玩笑,等李振状态被调起来之后他才说:“逗你玩的,再说这个点防空洞也没什么人。” 李振揍他一拳,跟了上去:“你妈的,重点是这会儿没人吧,要有人你立马就去。” 陆延走在他前头,煞有其事地附和:“是啊,可惜了。” 陆延没有用多的什么话安慰他,李振却知道,他这是在跟他说:别垂头丧气,接着干就完了。 陆延确实也是这个意思。 贝斯手和吉他手的位置一时半会儿不好补,而且这一缺就是两个空位。 找到合适的人不容易,就算每天蹲在防空洞,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蹲到人,所以比起乐队纳新,陆延想先把涉及到日常开支的那部分财务空白补上。 ……人是要恰饭的。 “哎,”趁着在路边等车的空档,陆延用胳膊肘顶顶李振,“问你个事。” 李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给陆延递过去:“怎么的?” 两个人蹲在大马路牙子上抽烟。 陆延抽了一口才说:“你那儿有什么活吗?” 李振开始在自己的大脑里进行信息检索:“你说工作?容我想想啊……” 陆延毫不客气地直奔主题,他抽烟的时候嘴唇泛着些白,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弱:“你不是在琴行教架子鼓么,我觉得你那工作还行,你跟你们老板引荐引荐我?” 李振:“你教啥,吉、吉他?” “嗯,”陆延说着偏过头,非常认真地琢磨了一下,“贝斯我也行。” 李振:“……” 李振深吸一口烟,起身告辞:“我车来了,我先走了。” 兄弟靠不住,陆延只能自食其力。 他叹口气,打算先找几个短期兼职先把这片空白过渡过去。 收藏的几家同城兼职网上近期的更新信息都不多,陆延上车之后看了一路,兼职没找着,倒是收获了一箩筐的问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来的第一个是兄弟乐队——总在防空洞里跟他们对着比谁音量更强的黑桃乐队,贝斯手袋鼠:你们乐队解散了? 解散了? 真解散了? …… 陆延回:什么解散,这叫重组。别担心,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袋鼠:呵呵。 袋鼠呵呵完,于心不忍,毕竟还是个有良心的人,于是又发过来一句:凡事讲究个缘分,别太难过了。 陆延看一眼车窗外头,手指触在手机屏幕上漫不经心地打字:袋鼠啊。 袋鼠:? 陆延: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乐队? 袋鼠:…… 陆延:我觉得你跟我们v团就挺有缘的。 袋鼠:……………… 陆延手指长,打字的时候指节曲起,指甲修得很干净——他手指是真的长,黄旭走之前的控诉真是发自肺腑的,作为乐队吉他手这条件他羡慕都羡慕不来,然而他也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陆延弹不好琴,这一下能跨几个格啊! 陆延:我们这就缺像你这样有梦想有实力的人,你们那个团都多久没出新歌了,我这有首新歌demo,来我这,施展你的才华。 [‘袋鼠’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来的第二个是黑桃的队长。 队长上来就发了一套暴打表情包:陆延!你几个意思,撬墙角这事你也干,你还有没有下限了! 面对黑桃乐队队长的怒火,陆延打下一句:那,要不……你来我这? 队长:…… 陆延:我记得你吉他弹得也还凑合吧,虽然技术不够,勤加练习也是有上升空间的,要不别打鼓了,来我这,我们一起做出一番事业。 迎接陆延的又是一套暴打表情包。 一个火柴人被另一个火柴人拽在手里旋转几圈,然后狠狠抡了出去。 队长:我他妈疯了才来找你! 陆延靠着车窗笑半天,他最后发过去的是一句:真没事,谢了,兄弟。 公交从奔涌不息的车流里拐出去,蜿蜒南行,迎着烈日朝下一站驶去。 陆延现在习惯性到家开门之前看一眼对门601,只不过601那个女人不在家的情况居多,房门紧闭,见不着人。 出门前那场争执让人印象太深。 妓女两个字光是回想,仍觉得刺耳。 陆延侧过头,没有再去想这件事,他把钥匙怼进钥匙孔里。 门开了。 等他回到家再翻看兼职网,同城兼职网站上才新更新出来几条新消息。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条: 诚招替课,我兄弟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为了让他玩得开心玩得放心,在此替他寻找替课的有缘人。c大经济学专业,主要课程有国际经济学、企业管理、市场营销、国际金融等……价钱好说。 这是一个大型兼职平台。 涵盖了各种各样的业务,什么离谱的活都有,他不止一次看到过学生约架找帮手:“xx中学,学校小树林,要十个人,居然敢抢我女朋友,我要让他知道谁才是真男人!” 这种兼职平台上发布的任务基本都是些日结的散活,虽然业务范围广到让人难以想象,但替课确实不多见。 总的来说替课这个活挺让人心动的。 不用在外头风吹日晒,还能学到点有用的没有用的知识。 再不济在课上开个小差,四舍五入就等于带薪休假。 陆延边脱衣服边把兼职信息倒回去看了一遍,最后停在‘c大’这两个字眼上。 ly:怎么联系? 对面回复得很快:在的。 陆延裸着上身,没想到对面回得那么快,他才刚把腰带抽出来,牛仔裤半垮不垮地挂在腰间。他也顾不上太多,连忙打字准备推销自己:本人有多年校园上课经验,并且十分具有兼职精神…… 只是话还没打完,对面直接发过来一句:有照片吗? 还要看照片?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陆延在同城兼职网上浪迹多年,什么兼职没干过,就连小树林也去过两次,头一次碰到要照片的。 对面也知道这个要求不太正常,于是解释:是这样的,我兄弟长得太帅,普通人替不了。 ly:…… 对面:唉,长得帅也是一种烦恼。 对面:所以你有照片吗?能拍一张看看吗? 这还不如别解释。 越解释越不对劲。 陆延觉得这个人不正常,他正打算缓缓撤离,手机“叮咚”一声,对面的消息又进来了:一节课两百,你要觉得少可以提。 ly:照片是吧。 ly:有。 ly:马上给你拍。 打脸的速度太快。 陆延没时间去感受脸疼不疼,他换好衣服之后打开前置摄像头,抬手抓了抓头发,庆幸自己刚把头发给剪了。 不然拍照的时候只能往脸上怼个大特写,可能人家还要问:你头发呢,拍拍发型,不会是个秃子吧,把镜头往上挪一挪。 室内光线不是很好,陆延自拍还凑合,主要平时在舞台上凹造型凹习惯了,他找好角度咔嚓一下就完事,然后直接把照片给对方发了过去。 对面那人估计同时在聊好几个应聘的,两分钟后陆延才收到回复:本人? ly:嗯。 对面:可以! 对面:就你了!我们加微聊联系,给你发课表。 对面:太不容易了,我都找好几天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延觉得对面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两人敲定之后就加了联系方式,详谈替课的细节。 虽然发了照片,陆延还是担心这个人可能有问题,于是去看他的空间,发现点进去头一条就是:珩哥没来上课的第五天。 定位是c大教学楼。 陆延看着c大的实时定位,觉得这笔生意应该还算靠谱。 对面:[/照片]这是课表。 对面:学号是12xxx44。 陆延把课表和学号保存下来。 这个人……成绩有点烂啊。 都大四下学期了,还有那么多门重修课。 这得是挂科挂成什么样。 对面又说:对了,我们校区在南校区,别走错了。 c大这个学校占地面积大,就算坐地铁也得坐个两站,而且分好几个校区……南校区。 南校区啊。 陆延在心里反复念两遍。 怎么会走错。 这是一个他在心里已经走了无数遭的地方,他不用算都能估出从下城区到那儿的时间。 陆延甚至能听到耳边有个来自五年前的声音说:“我要考c大,音乐系。” 那个声音太熟悉,也太过陌生。 陆延想不起来当年自己说这话的情形,可能是填志愿的时候班主任在劝他?你这个分数考c大有点困难,建议还是填个稳的学校。 他真的想不太起来了。 陆延也没能想多久,对面那人又推过来一个微聊名片,头像是一片黑,名字叫“没事别烦我”。 对面:你加一下我兄弟,到时候有什么事儿方便联系。 陆延:行,他叫什么? 陆延向那片黑发送了好友请求。 大约过了十秒,对面回复名字的同时那片黑也回应了他,因为陆延的消息框连着弹出来两条信息,其中一条是系统提示:[对方已拒绝你的朋友验证请求]。 陆延:“……” 对面回复:我兄弟,肖珩。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校园文~但前期会涉及到一些。 肖珩23岁还是大学生,大四。 陆延麻油上大学。 第8章 名字倒是不错。 但这脾气。 陆延想起跟这位替课对象同姓但不知道具体叫什么的另一个人。 …… 姓肖的都那么嚣张? 对面也是很尴尬,连连道歉:看我这脑子,我忘记跟我兄弟说这事了,你等一会儿啊,不好意思。 肖珩收到好友验证请求的时候正在厨房里冲奶粉,本来就因为动作不方便烦得不行——他身上穿了件前抱式婴儿背带,胸前鼓起来一块儿,怎么看怎么突兀。 他低头去看那块儿鼓起来的东西。 对上一双纯净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大得过分,像两颗黑葡萄。 婴儿不过四个月大,大概是饿了,闻到奶粉的味道又喝不着,眼睛一闭就开始哭:“哇——” 这一哭,像拧开的水龙头开关似的,“哇”个没完。 肖珩语气不是很好:“哭什么哭。” 哭声没停。 肖珩:“别哭了,很烦。” 哭声还是没停。 肖珩忍住想把怀里这个孩子扔出去的冲动,皱起眉在手背上滴了一滴奶试温度,等试完才把奶嘴往那孩子嘴里塞。 这时候,才熄灭的屏幕又亮起来。 [邱少风]:珩哥! [邱少风]:你别拒绝人家啊,那是我给你找的替课! 肖珩完全不知道替课这个词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刻的聊天内容里。 他直接给邱少风回电话:“替什么课?” “老大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还有壮志也是,你们俩扔下我去哪儿玩了,”邱少风说着开始展现自己伟大的兄弟情义,“不过没关系,虽然你们这样对我,但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为了让你玩得开心、玩得放心——” 邱少风话没说完,肖珩就说:“不需要。” 邱少风:“……” 肖珩:“辞了吧。” “你觉不觉得你很过分!”邱少风怒了,“出去玩不带我就算了!兄弟的真情是这样践踏的吗?!” 肖珩心说出去玩个屁啊。 他在家带孩子带得连觉都没法睡。 但孩子的事情说起来太麻烦,前几天让翟壮志那小子歪打正着撞上他去买奶粉已经够烦了。 而且怎么说? 说肖启山那老畜生在外面乱搞给他搞出来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小孩还认人,喂过他一次之后换谁喂奶都不喝? 邱少风话越说越多,肖珩打断道:“行了,你让他再加一下。” 肖珩把验证请求给通过了,对方微聊头像是一把黑红色异形吉他。 邱少风:“这还是我精挑细选、为了符合你的形象挑了三天才挑出来的,你就这么对我?” 肖珩:“我谢谢你。” “真挺帅的,”邱少风话锋一转,“有照片,你要看看不?” “不看,”肖珩扶着奶瓶说,“我有病吗?” [没事别烦我]: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由于这种暴躁老哥式的名字容易让人引起不适,通过验证后陆延直接给他改了备注,也不知道发什么,礼貌性发了句“你好”。 结果对面也没回。 陆延想想,又发过去几句: 本人有多年兼职经验。 坚持以诚信为本,顾客至上的服务理念,对替课负责,让用户满意。 创出一流的课绩,展现一流的风貌。 这次对面回复了。 回复的是六个点。 [肖珩]:…… 替课的事谈差不多了,陆延打算趁下午楼里没什么人练会儿琴,晚上再去赴伟哥的酒约,自从说了下次再喝,伟哥每回见到他就叨叨下次到底是什么时候。 平时楼里大家要想聚聚都是上天台,等天黑了,在天台上支起一张小塑料桌。 陆延扛着半箱啤酒上天台,发现张小辉也在。 “你怎么的,”陆延把啤酒箱放下说,“小辉你平时不是不喝酒吗。” 张小辉摇摇头:“别提了哥,我这几天太倒霉。” “好不容易有两句台词,被其他龙套给抢了……” 张小辉没有固定工作。 他有一个演员梦,平时往各大影城钻,从尸体开始演,演到都能出本《论尸体的自我修养》之后才演一些带台词的小角色,虽然截至到目前为止,每个角色的台词从来没有超过六个字。 “抢了也就抢了吧,正好组里还差个丫鬟,我就跟导演说,我可以是女人,”张小辉仰头灌下一口酒,“……导演觉得我是变态。” 陆延:“多努力一孩子,再说了演技可以跨越性别,那导演怎么说话呢。” 张小辉:“是吧!” 几个人干了几杯酒后,伟哥醉醺醺地说:“延延唱首歌呗?挺长时间没听你唱歌了,你那吉他呢,拿上来弹弹。” 陆延:“行,我这就去拿。” 张小辉拦都拦不住:“琴就不用了吧,伟哥你真是喝太多了……” 陆延下楼把吉他拿上来,手指摁在琴弦上,想起黄旭走之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你吉他弹得实在是太烂了”,陆延突然想,这个时间他们那辆火车现在开到京州了吧。 陆延左手换了指法,临时换歌,一段磕磕巴巴的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 他闭上眼,空了一拍才开口唱: “but ull be alright now sugar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youll feel better tomorrow (明天你就会好起来) come the morning light now baby (天即将破晓) …… dont you cry (你不要哭泣) dont you even cry (你再也不要哭泣)” 在这歌声里,夜色温柔地倾泻而下。 陆延没喝太多酒,按照对方发过来的课表,明天上午八点就有一节早课。 国际金融。 从下城区过去路上大概两小时,早上陆延咬着面包片翻衣柜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舞台装,花里胡哨的什么类型都有,带毛的带银链条的……陆延翻着翻着甚至从底下翻出来一条裙子——就是没几件能穿去学校里的。 t恤衫是比较简单,但他随手找出来一件t恤上头印着几个英文单词:i will fuck you。 其他几件也没能幸免。 陆·社会游民·延遇到了他兼职生涯的第一个挑战。 陆延最后翻遍衣柜终于找到件白衬衫,搭牛仔裤,加上他刚剪短的头发,身上也没戴那些乱七八糟的首饰,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陆延到c大门口时正巧是上学高峰。 c大是百年老学校,坐落在厦京市市中心,闹中取静。 从正门往里面看过去,金字牌匾后是一条长长的绿荫路,学生们骑着自行车在大学校园里穿梭,清脆悦耳的自行车铃声响彻在绿荫路上。 国际金融课教室是间大教室,总共有几百个座位。 陆延特意拍张照才进去。 为了显示照片是现拍的,他伸两根手指到镜头中央比了个耶。 [陆延]:[/图片]。 [陆延]:到了。 半小时后肖珩才回。 [肖珩]:不用给我发。 陆延坐在教室后排,在国际金融的课堂上听台上的老教授讲“金融关系和国际货币”。 其实讲的到底是什么无所谓,反正他也听不懂。 陆延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打字回复:这是我的职业精神。 一节课过半,老教授把ppt关了。 “接下来大家拿张纸出来……名我就不点了,你们人多费时,剩下时间就写篇随堂小论文,写上姓名学号,下课统一交给我。” 老教授:“题目自拟,就谈谈这节课就行了。” 还有随堂作业。 陆延想着随便上网摘录点就行。 但老教授又说:“不能上网络上抄啊,那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管你写得怎么样,只要是自己写得就行,咱就当交流和探讨,不要有心理负担。” 陆延感觉他好像遇到了兼职生涯第二个艰巨的挑战。 大家都低下头唰唰唰写起来,陆延把手机百度页面退出去,给老板报备: [陆延]:有个随堂作业要交。 [陆延]:我没学过这个……你要是信我的话,我就自己发挥了? [肖珩]:随便你。 ……这位客户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说话。 陆延把手机放边上,开始琢磨小论文怎么写。 金融专业方面他不懂,陆延只能另辟蹊径,于是除开姓名学号和标题以外,他写下第一段话: 这节课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教授您身上儒雅的气质和渊博的知识。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您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您传播智慧的火种,是茫茫大海上一盏指引方向的航灯,您就像这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着我。 …… 今天总共就一上午的大课。 [陆延]:上完了。 [陆延]:钱是你付还是你兄弟付? 对面干脆利落转了过来。 [肖珩]:[转账]。 陆延往外走,收下转过来的钱,打算坐车回去。 他方向感不强,来的时候能顺利找到教室已经实属不易,结果从教学楼另一侧门出去,换了方向就开始犯蒙。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前面不多远是个小广场。 大概是有什么社团纳新的活动,广场上支着几排摊位。 很热闹。 陆延的目光越过这些摊位,最后落在“乐器社”三个字上。 纳新还没正式开始,乐器社摊位上只有两三个在准备的人,乐谱支架和几样乐器。 最边上有个穿黄色t恤的矮个子男生在调音。 贝斯。 陆延没当回事,校园社团水平普遍业余。 他正要继续找路,那男生调完音之后随手秀了段p,虽然音箱条件不行,放出来的效果刺啦刺啦的,平心而论,这个人弹得……相当可以。 技巧娴熟。 速度快到令人咋舌的同时每个音都弹得干净清晰。 这段不到三十秒的p,因为周围人不多,音箱效果也不好,没有引起什么关注。黄t恤秀完这段,弯腰把背带取下来,再把贝斯交给身边的人:“行了,调完音了。” 陆延听到边上的人接过贝斯问:“你不在我们摊位上玩会儿吗?” 黄t恤说:“我又不是你们社团的,瞎凑什么热闹,我等会儿还有课。” 黄t恤说着拐进前面教学楼里的洗手间。 黄t恤可能这辈子都没想过这间厕所会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因为等他解决完从隔间出来,就看到厕所里正对着他隔间的那堵墙上倚着个人。 男的。 还是个正在抽烟的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件白衬衫、看起来干净得不可思议,但整个人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截然相反的气质。 见他出来了,男人把烟掐灭:“我刚看到你弹贝斯了,很帅。” 黄t恤心一颤。 陆延虽然平时看着没下限,能对着黑桃乐队撬墙角,但真让他面对面、真情实感地拉个陌生人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咳了一声,边组织语言边说:“我对你挺感兴趣的。” 陆延没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地点、这种行为之下说的这句话多有歧义,他也没发现黄t恤越来越微妙且惊恐的表情。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我们可以交个朋友,我有个乐队你想不想加入。 但陆延话没能说完,黄t恤直接拿起手边的拖把挡在胸前:“你谁啊!” “我,”陆延替课替得太投入,说,“经济系,肖珩。” 作者有话要说:注:歌是枪花的dont cry。 第9章 [帖子]讲一讲今天我在厕所隔间听到的秘闻……【火】 [帖子]紧急连线隔壁楼当事人,来听学弟的悲惨自述——被某肖姓学长纠缠的那些事【火】【火】【火】 c大论坛一夜之间风起云涌。 这两个帖子横空出世,在首页飘红,论坛实时在线人数不断飙升。 陆延对此并不知情,他正计划着怎么把黄t恤拉进自己乐队里,难得遇到这么好的苗子,逮不住太可惜了。 在c大论坛回帖量暴增的同时,他和李振在商量对策。 “人可是c大的,这能拉进来?会不会嫌咱不入流?”李振犹疑地问。 “试试吧,”陆延在电话里说,“我还去他们教室跟着蹭了一节课跟他联络感情,他学计算机,上大二,基本情况我都摸清楚了,打算明天约他吃个饭聊聊。” “计算机?这专业跨得有点大啊。” 陆延说:“袋鼠以前上大学那会儿学的还是园艺——你忘了?” 李振:“哈哈哈也是。” 第二天的课在下午,企业管理。 陆延照常去替课,在课堂上第一次收到客户主动发过来的消息。 [肖珩]:到了? 到了。陆延回。 我替课您放心,不迟到不早退是我的原则。 客户只回复一个字。 [肖珩]:行。 老教授在台上讲何谓人力资源,陆延给这位客户发消息的时候完全没想过客户本人带着俩兄弟正准备堵他,他也没从这个“行”字里品出什么其他意思来。 这个‘行’所表达的确切意思其实是: 行,你给我等着。 大教室外。 楼道拐角的楼梯台阶坐着一个人。 这个位置离教室很近,不过隔着堵墙的距离。 肖珩坐在台阶上,低着头解开两粒扣子,慢条斯理地将袖口折上去,对台阶下面的人说:“等会儿人一出来,你和少风上去把人弄过来。” “没问题,照片我看过了,保准给他整得服服帖帖的,”翟壮志说,“不过我瞧着照片怎么觉得有点眼熟,长得是挺帅,老大你看看不?” 肖珩会看就有鬼了。 他昨天晚上好不容易能睡会儿,刚躺下不超过十分钟,被各种消息震醒。 发过来的全都是些匪夷所思的内容。 ——所有人生而平等自由。 ——不要担心我们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爱情是平等的,勇敢做自己。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 肖珩一只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指腹抵在打火机冰凉的滑盖上,心想等那人出来还是先揍一顿算了。 堵人。 他很久没有干过这事了。 翟壮志也很激动:“我怎么那么兴奋呢,感觉就像回到了高中那会儿,那会儿珩哥——” “高中”这个字眼猝不及防地冒出来。 翟壮志还想往下说,邱少风用手肘顶他一下。 翟壮志反应过来,立马闭麦。 “别对着监控,”肖珩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说,“记得往角落里堵。” 下课铃响,安静的教室瞬间充斥着下课的欢呼声。 这一节课上下来,陆延课没听多少,歌倒是写了半首,他收拾好东西,把那张纸折起来往裤兜里塞。 外头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是个好日子。 尤其适合纳新。 陆延看着窗外的阳光,打算去计算机系找乐队未来贝斯手吃个饭,结果刚走出教室没几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出了人流。 “是他吗?”陆延听到一个声音问。 “就是他!”另一个说。 等陆延回过神来,已经被人一左一右按着胳膊往墙上抵。 陆延:“两位兄弟,有事吗?” 面前这人态度实在是过于淡定,邱少风出奇地怒了:“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陆延重复他的话:“我干了什么?” “……”邱少风跟他无法沟通,扭头喊,“老大!” 这时候才有人从台阶上走下来,那人走得不慌不忙,好像不是来堵人而是恰好路过一样,男人走到他面前,陆延视野正中间出现了一块有点眼熟的腕表。 往上是一截精瘦的手腕。 再往上,四目相对。 大少爷。陆延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条。 杀马特。肖珩只能想到这三个字。 大少爷今天穿得不像上次那么正式,很随意的打扮,甚至比走在校园里的大部分人还要随意一些,脚上穿的是一双人字拖。 但神奇的是,哪怕脚踩人字拖,个人形象也没有减分,如果他等会儿有课要上的话,给人感觉就像那种一到教室就找最角落位置趴下睡觉的类型。 眉目困倦,看起来很散漫的样子。 肖珩本来确实是很困,可当杀马特三个字从脑海里冒出来、直冲天灵盖,他瞬间就清醒了。 “你,”陆延把上次的事和目前这个状况联系起来,“……来报仇的?” 上回追上去道歉,这人没反应,敢情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陆延算是想明白了,就等着之后找机会好好整他呢。 但他看看驾着他左胳膊的红头发,以及右边的陌生面孔,觉得有句话不得不说:“先不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课,你们三对一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陆延话说一半,大少爷又往前走了两步,两个人凑得很近,然后他听到大少爷在他耳边不冷不热地说了六个字:“我,经济系,肖珩。” “……” 肖珩说完往后退,退回先前的距离。 这是想表达什么。 这话倒是有点耳熟。 不过陆延是真的没想到世界那么小。 给人替课,替的那个肖珩居然就是这位大少爷。 陆延又跟肖珩对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虽然两条胳膊都被人压着,他还是动动手指头,勾手示意他再凑过来,按照同样格式介绍自己: “我,无业游民,陆延。” 肖珩:“……” 翟壮志:“……” 邱少风:“……” 下课往外走的那拨人基本上都已经走光,走廊再度安静下来。 “行了,”肖珩说,“拿给他看。” 说完,肖珩又没精神似地半眯起眼,朝翟壮志伸手。 多年兄弟,翟壮志立马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打开c大论坛递了过去。 这个架势和配合度让陆延想起以前学校里那种横行霸道专门欺负学生的小团体,陆延正胡思乱想着,然后手机屏幕上醒目的两行字冲进他的眼帘:厕所秘闻,学弟的悲惨自述。 厕所秘闻就是个爆料贴,第二个帖子比较有创意,用的还是采访体。 楼主:为保护当事人隐私,以下采访对当事人采用化名,化名为小华。小华,请问你之前和某肖姓学长认识吗? 小华(化名):他很有名。听说过,但没见过,完全不认识。 楼主:你觉得他是什么时候对你产生好感的? 小华:他说看到我弹贝斯,觉得很帅,我猜应该是那个时候对我产生了不该有的兴趣。 陆延把那句‘不该有的兴趣’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楼主:之后他有没有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小华:从厕所出来他就跟着我去上课了,坐在我边上听歌,还想分我一只耳机递给我,当时我特别害怕。 楼主:分耳机? 小华:对,很暧昧,我没有接。 楼主:对此你是什么感受?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小华:我很苦恼,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他狂热的追求。 陆延这下是彻底明白了。 昨天黄t恤跑得太快,他想重新再跟他做一番自我介绍的时候黄t恤把拖把往他身上一扔,直接夺门而出,跑路的速度跟他弹贝斯的速度一样快。 陆延跟着追出去,在教学楼里跟黄t恤两个人你追我赶。 但黄t恤跑进教室之后,教授站在讲台上已经准备要上课,他也不方便说话。 “那个耳机,我想给他听我们乐队的歌,”陆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他贝斯弹得不错,我们乐队前几天走了两个人……” 他话都说得不太顺,几乎已经没什么逻辑和先后顺序,说到最后陆延抬手抓抓头发,爆出一句脏话:“操,这他妈。” 翟壮志打断道:“你搞乐队的啊?” 邱少风:“你什么岗位,吉他手?” “……啧,”肖珩永远不会忘记陆延那离奇的吉他技术,嗤笑一声说,“他?吉他?” 陆延:“……” 陆延又说:“总之这真是个误会,这事我会说清楚的。”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这个人就有那么多误会,上次楼道里逮错人也是。 他可能跟这位少爷八字不合。 但这事责任确实也在他,他那天在厕所里一时脑抽,说什么他是肖珩。 肖珩看着他,像是在辨别他这话的真实性,最后他冲边上两个人扬扬手:“撤。” 翟壮志:“就这样放过他了?” 邱少风:“老大,不打一顿先?” 肖珩没回话,踩着拖鞋转身往外走。 陆延心想,这几个人以前真不是什么恶霸小团体吗? 陆延正打算把手机还给红头发,结果指腹不小心触在屏幕上,面前那页帖子又往下滑动,他无意间看到几条匿名跟帖。 15l:某肖姓学长,是肖珩吧?那个富二代? 16l:啊啊啊是肖珩啊,我知道他!见过一面,讲真的长得帅家世好,这年头帅哥都去搞基了吗qaq 17l:好什么啊,也就骗骗楼上那种脑残小女生……这种不学无术的废物二世祖,还是拉倒吧。 废物两个字眼从眼前一闪而过。 陆延再抬头,就只能看到肖珩懒懒散散往外走的背影了。 第10章 计算机教室也刚下课没多久,教室里就剩下少数几个留下来写课堂作业的同学。 陆延到教室门口发现黄t恤已经走了。 想在那么大的校园里头找一个人,这几率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但澄清自己不是肖珩这件事儿又不能拖。 陆延回想起刚才两个触目惊心的标题,再拖下去肖姓学长的名声怕是真的要完。 于是陆延在留下来的这些人里头挑了一个,毫无心理往人边上坐,跟他唠嗑:“你也没做完呢?” 那同学闷头敲下最后两行代码,点击运行,屏幕上什么也没发生。 “是啊,”那同学崩溃地抓抓头发说,“你已经交了吗?” 班级人多,平时下了课之后大家又都各自回寝室,班级同学认不全也属正常,所以“陌生同学”陆延跟人搭话倒也没有引起怀疑。 而且这位陌生同学态度过于自然,好像真是计算机系一份子似的。 “这节课内容是挺难的,”陆延点点头说,“不好消化。” 陆延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跟人聊了起来,不出三分钟,陆延就从那位同学嘴里套到了黄t恤的所有个人信息。 “你说的是许烨吧?他去食堂吃饭了,他平时最喜欢吃食堂一楼那家大盘鸡,那家大盘鸡确实好吃,吃完饭可能会去网吧泡会儿,不知道你们寝室网怎么样,我们这楼最近总爱抽抽……” 黄t恤确实在学校食堂里等他的大盘鸡。 只是他等着等着,左肩忽地一沉,一条胳膊极其自然且随意地搭在他肩上,然后他对上了一张他可能这辈子也无法忘怀的脸。 许烨:“……” 陆延:“嗨。” 许烨简直快崩溃了,他想扭头就跑,可大盘鸡还没好,一时间陷入两难:“大哥你到底想干啥啊。” 陆延摁着他的肩将他整个人转向自己,试图解释:“朋友,你听我说——” 许烨想说‘谁特么是你朋友啊我真的对男人没有兴趣’,陆延直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把他还没说出口的话堵下去:“你闭会儿嘴。” “……” 食堂里人来人往。 等陆延简单把事情解释清楚,许烨都快晕了:“不是,所以你不是?你只是他的替身,啊不是,替课……那你跟我说那些话……” “我真的对你没有不该有的想法,”陆延把胳膊从他肩上放下来,指指窗口,“你的鸡好了。” 许烨端着大盘鸡找位置,陆延坐他对面。 “我们乐队目前还在地下时期,之前发过三张专辑。” “除开排练,平时也会接商演活动。” 陆延虽然平时看起来不怎么着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说到这里,他敛去脸上其他表情:“虽然有点唐突,不过是真的想邀请你加入,你要是有意向的话就考虑考虑,以前加过乐队吗?” 许烨夹鸡块的手顿了顿,半晌才说:“没。” “我弹贝斯就是自己私下玩,就像平时喜欢打游戏但也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电竞选手一样,”许烨低着头说完,才抬头去看陆延,“不好意思啊,我应该没那个意向。” 陆延没再往下说。 他总不能跟刀疤似的搞坑蒙拐骗那一套:你是否也曾觉得在课堂上找不到目标?是不是也觉得迷失了自我?你的心里,是不是也藏着一个音乐梦想? 兄弟,跟着我干。 话再说下去显得多余,陆延递给许烨一张名片:“没事。你要是改主意了,就给我打电话。” 许烨接过那张名片,发现上面写满满当当地写着:代写代唱/打谱扒带/私人订制。 一首好歌!是用心写出来的! 专业团队,价格亲民,买不了上当买不了吃亏,让你体验什么才叫真正的实惠! “……” “反了,”陆延说,“在另一面。” 许烨将名片翻过去,另一面上简简单单写着:vent乐队主唱,陆延。 贝斯手没逮着。 替课工作也黄得像地里的小白菜。 陆延觉得自己最近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水逆。 天气倒一直很好,大太阳持续到五六点才慢慢落下去。 陆延坐在返程公交车上,靠着颠簸的车窗睡了一觉。 外边的景色呼啸而过,随着越来越黯淡的阳光,下城区也被渡上一层灰。 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舒服。 等他下车,回到家,边揉脖子边把挂在墙上的日历撕下去一页,发现离五一劳动节才过去六天而已。 黄旭他们是次日夜里到的站,下火车之后还在四个人的群里发了一张出车站的照片,火车站门口标语上写着“青城欢迎你”,又在语音里说,别担心,我和耀明已经到了啊。 陆延把手里撕下来的那页日历攥在掌心,团成纸球,看着后面崭新的一页在心里跟自己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这算什么。 他把撕下来的那页扔了,然后打算煮个面,等水烧开的空挡里他靠着墙打开c大论坛,发现飘在首页,后面跟着三团小火焰的帖子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则澄清贴。 陆延想了想,又点开微聊界面,把昨天收的那两百给大少爷转了回去。 [陆延]:[转账]。 [陆延]:这钱我就不收了。 肖珩那边回消息回得慢。 隔半小时,又把这钱退回给他,附加两个字。 [肖珩]:不用。 陆延作为一个有原则有道德底线的替课,对退钱这件事很坚持,他都把人弄上学校论坛一夜成名了,哪儿还好意思收替课费。 两人一来一回,一个转账一个退还,这种极其幼稚的行为反复了三次。 [陆延]:收。 [肖珩]:说了不用。 [陆延]:你收啊。 [肖珩]:你烦不烦? [陆延]:[转账]。 [肖珩]:操。 几次之后,陆延再想转账过去,聊天框里直接跳出来一个红色的小感叹号。 [没事别烦我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这大少爷人挺狠。 估计是真烦了。 陆延随手点‘发送朋友验证”,等验证通过之后没再提跟肖珩提转账的事。 等水烧开,肖珩的消息倒是主动过来了,发的是一张聊天截图,聊天对象是一个备注叫胡老头的人。 胡老头:肖珩啊。 胡老头:明天来我办公室一趟。 胡老头:你课堂作业我看了,很感人,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对我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 然后肖珩又发过来一句:你写的什么玩意。 还能写什么。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陆延摸摸鼻子,他也就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对胡教授的花式彩虹屁,抛开课堂内容,吹到哪儿算哪儿。 陆延回:我写了一首对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赞歌。 [肖珩]:…… [肖珩]:还钱。 之前为了不收那两百块连好友都删了,现在‘还钱’两个字冒出来,前后反差太明显,虽然很不厚道,但陆延还是有点想笑。 他又把两百转过去。 发现肖珩只是在说气话,并没有真收。 [肖珩]:你还干什么了。 [陆延]:没了。 陆延怕他不相信,又用人格担保,重复一遍:真没了。 肖珩没有立马回这条消息,中间大概又隔了半个多小时,陆延在水池刷碗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来,由于没解锁,只在屏锁上弹出来一个小框框,框里是熟悉的几句话: [肖珩]:本人有多年兼职经验。 [肖珩]:对替课负责,让客户满意。 最后是一个冷漠的微笑:[/微笑]。 “……” 是他之前给肖珩发的入职宣言。 这表情跟白天这人眯着眼睛看他说完“吉他”之后那声嗤笑重叠在一起,陆延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他关上水龙头,正要把碗放回去,看着手里的碗又想起来件事。 他问隔壁601借的碗还没还呢。 关于601那女人的事儿他这几天也从其他邻居那儿听来一点,上次陌生女人来砸门,又踹又闹,动静闹得整栋楼知道。 虽然楼里住户表面上没人说什么,背地里少不了一顿讨论。 说法最多的说她在足疗店工作。 那种一到晚上,街上随处可见一小间一小间足疗店,从外面望进去整间店被特殊材质的玻璃膜贴蓝色,女技师就坐在沙发上、或者穿着短裙站在门口。 陆延犹豫几秒。 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但这一次两次的,欠下太多人情债。 他最后还是解开手机屏锁,打下一行字:对了,601一般中午才回,你要找她的话可以下午来,或者我帮你跟她说一声。 这次肖珩没再说不用。 陆延想可能是因为两人误打误撞撞上几次,也不算太陌生,毕竟都共用过同一个名字了。 [肖珩]:行。 [肖珩]:知道了。 肖珩回复完,低头看看靠在他腿上的那颗小脑袋,刚喝完奶,小孩儿睡得正香,眼睫毛跟扇子似的,呼吸间发出轻微的声响,那把扇子也跟着轻轻煽动。 硕大的房子里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他皱着眉,想把那颗脑袋推开,最后还是没下这个手,手搭在小孩儿后脑勺上拍了拍。 第11章 陆延这天中午又借了伟哥的摩托车出去菜市场买菜,连着吃了快一礼拜的泡面,再吃下去他人都快变成泡面了。 今天是周末,大部分住户都在楼里休息,虽然伟哥对去菜场买菜居然也要开他的摩托这件事表示‘理解不能’以及‘完全不想借’,还是磨不过陆延软磨硬泡,最后把车钥匙从三楼窗口给他扔了下去。 “伟哥你永远是我的好大哥。” “你赶紧滚。”伟哥顶着颗鸡窝头,站在窗口喊。 陆延隔段时间才会去菜场买次菜,虽然他在菜场出现次数不多,但在那片也算小有名气——砍价砍出来的名气。 等陆延买完菜从菜场回来,远远地就看到七区那堆废墟门口又停着一辆可疑车辆,等他离得近了些,他看到车身上的银色车标以及车尾那对熟悉的翅膀。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辆格格不入的改装车。 陆延松开油门,等车缓缓停住,正好停在改装车边上。 他一只脚踩在地上,侧身前倾过去敲了敲那辆车的车窗,吹声口哨说:“来了?” 车窗缓缓降下。 陆延第一眼注意的不是某位大少爷,而是从大少爷怀里扭头转过来的小脑袋。 然后陆延对上了一对湿漉漉的大眼睛。 是个小孩。 一个还在喝奶的小孩儿。 小孩儿喝到一半忽然顿住,像被按了定格建一样。 肖珩嘴里“嗯”一声当是对陆延那句招呼的回应,然后极其自然地轻拍那小孩的后背,拍了一会儿那小孩才眨眨眼睛,从嘴里冒出带着一声奶味儿的:“嗝。” 虽然这个画面比较诡异。 首先肖珩这种人看起来不像会有耐心带孩子,总感觉会是一言不合就暴打小孩的那种类型。 这声“嗝”萌得陆延想伸手捏捏他的脸,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等指腹触到小孩儿肉嘟嘟的脸颊上,陆延又问:“这你孩子?” “……” 肖珩抬眼看他:“你觉得可能吗。” 陆延:“不好说。” “不是,”肖珩虽然很不想解释,还是说,“这我弟。” 陆延没忍住又捏两下。 “他平时不爱让人碰。” 岂止是不让人碰,哪怕饿死也不喝家里佣人喂的一口奶。 肖珩怕这孩子又哭,哄起来麻烦,但出乎意料地,话刚说完,就见小孩用他几根肉乎乎的小爪子,握住了陆延的一根手指,又冲陆延咯咯笑了。 陆延微微曲起那根被握住的食指,压低了声音逗他,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小家伙,看你骨骼精奇又与我有缘,哥哥传授你一招武林绝学。” 肖珩凉凉地说:“吉他就算了。” “……”陆延说,“这事过不去了是不是。” 等肖珩抱着孩子从车上下来,陆延也把摩托车停到车库里,说是车库,其实也就是伟哥自己在单元楼边上拿破塑料布架起来的一块小地方。 简陋中透着一股穷酸气息。 “这什么,”肖珩看了那块布两眼,“雨棚?” “车库。” 陆延把车钥匙拔下来,又把挂在车头上的两个袋子拎下来,介绍说:“穷苦劳动人民的智慧,挡风遮雨没什么问题,不过要是遇到台风天就不行了,还得把车扛进屋里。” 肖珩上次来的时候没注意那么多,他那天刚得知肖启山搞出来个孩子,肖启山给那女人一笔钱把人打发了,至于孩子,孩子等办好手续就送出国。 毕竟私生子这事传出去不好听,送出国之后就当顺势没这回事。 他跟肖启山吵了一架。 跑出来之后整个人都烦透了。 陆延走在前面,走到三楼的时候顺便把车钥匙还了:“伟哥,送你个大番茄你吃不吃。” “你小子少贫,”伟哥先是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然后才把门打开,“等会儿,这兄弟有点眼熟啊,这不你上次逮错的那个吗。” 逮错人那件事现在提起来也还是让人尴尬。 陆延和肖珩两个人都想略过这个话题。 但伟哥看着他们说:“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啊,江湖相逢就是缘……哎,这小孩还挺可爱。” 伟哥这个人长得五大三粗,常年收债靠的就是身上的威严之气,浑身肌肉不说,笑起来也跟皮笑肉不笑似的,他刚凑到那小孩儿面前想逗逗他,小孩哇地一声就哭了。 “……” 他们今天来得不凑巧,601今天回来得比往常都要晚,敲门也没人应。 “估计等会儿就回来了,你要不进来坐坐,”陆延开了门,又指指肖珩怀里的孩子,“他老这么哭也不是办法。” 肖珩其实不是很会哄孩子,最多也就拍两下。 平时看着乖巧的孩子一哭起来简直就是恶魔降临人间。 哭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陆延把菜放去厨房,再出来就看见肖珩冷着脸在对小孩说:“别哭了。” “别哭听不懂?” 陆延实在看不下去:“你嫌他哭得声儿不够大?” 肖珩不太耐烦地说:“你来?” 陆延发现他跟这位少爷凑在一起总能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比如说,话说不到两句话就能呛起来。 “我来就我来。” 陆延说:“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正确地安抚弱小孩童受伤的心灵。” 话虽然是放出去了,但陆延也没哄过孩子,可能是抱的姿势不太对,刚上手孩子哭得更凶。 他调整了姿势,还是哭。 陆延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招了,他作为一个能屈能伸的新时代优秀青年,立马改口道:“……我觉得你哄得其实也还行。” 回应他的是肖珩的一声冷笑。 肖珩靠在门口,倚着门看他:“你不是挺能的吗。” 瞧不起谁啊。 能不总用这种嘲讽人的语气吗。 也不看看现在谁在谁地盘上? 陆延拍拍小孩的后背,觉得他得找回尊严。 陆延脑海里闪过一个可行的念头,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唱首儿歌试试。 作为一名乐队主唱,虽然他曲库丰富,要是按种类来算,算是会八国语言的那种。但儿歌确实不多,想来想去只能想起来那么一首,词还记不全,于是挑了其中一段开始唱。 陆延声线不算特别柔的那种,辨识度很高,尤其唱低音的时候,声音一点点压下去、带着点哑。 像一杯起泡酒,细腻又热烈。 但这么个声音现在在唱:“……快乐的一只小青蛙,哩哩哩哩破法。” “快乐的一只小青蛙。” “小青蛙。” “呱呱呱。” 肖珩:“……” 小孩儿又哭了两声,在陆延唱到“呱呱呱”的时候他哭着打了个嗝,然后哭声渐渐止住了。 “看到没,”陆延唱完对肖珩挑眉道,“这首歌,回去好好学学。” 陆延不用去学校替课,身上又恢复了原先的装扮,他今天戴的眉钉是一个金属质感的小圆环,挑眉的时候眉尾往上扬起一点儿。 挺酷。 当然如果唱的不是呱呱呱就更酷了。 肖珩上次没进来,这回阴差阳错又来到这栋楼里,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这间房间,面积虽然小,但收拾得还算整洁。这人虽然吉他弹得烂,但这屋子里光吉他就有不下三把,其中一把就是陆延的微聊头像。 他目光从柜子上那一堆cd唱片上略过去。 由于面积小,卧室和客厅并没有太明确的界限,他看到陆延床上扔着一条牛仔裤,床对着的那面墙上贴的是张海报——vent乐队。 舞台上,长头发主唱扛着麦、脚踩在音箱上,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 整个环境很暗。 妖异的红光从他身上撒下来。 “那是你?” “啊,”陆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去年的时候。” “就那个走了两个队友的乐队?” “你有意见?” “没有。” “喂,”陆延发现这孩子哭倒是不哭了,但是眼睛闭上之后就没再睁开,眼泪都还挂在睫毛上,“他睡着了?” 肖珩正想说‘把他给我吧’,就听到外面传进来几声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以及一阵丁零当啷的钥匙声。 601那女人依旧是平常那身打扮,短裙、浓妆,浑身酒气。 她大概是喝多了,把钥匙往钥匙孔里插的时候好几次都没弄进去,最后对着门踹了一脚,缓缓蹲下身,从手包里找出来一盒烟,背靠着门正要抽一根醒醒酒。 然后她听到耳边有个冷淡的声音说:“你孩子,还要不要了。” 女人点烟的手一抖,火烧在手指上。 肖珩来之前根本摸不准这女人到底怎么想的,他连这女人的真名都打听不到,在这个夜总会里叫小莲,等去另一家店里又变成了楠楠。 找了几个地方才找到准确住址。 生完孩子往他们家一送,除开拿了肖启山给她的那笔钱,其他的事也没干,不像其他人那样没完没了地接着闹,异常地安静。 陆延抱着小孩站在门口,不想卷进别人的家务事里,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他察觉到女人的视线正在看这个小孩儿。 陆延想,既然这小孩是他弟。 这女人又是这小孩的妈。 那这女的就是他的…… 不对啊,这年龄对不上。 “什么孩子?”女人收回视线,又慢慢地站起来,她说,“我没有孩子。” “你们找错人了。” 女人说话声很淡,她把烟点上,抽烟的时候眯起眼睛,那双本来就画着大浓妆看不清眼形的眼睛隐在缭绕的烟雾里。 第12章 陆延听到肖珩也很冷淡地说:“肖启山不会往自己身边放一个私生子,他下个月就会被送出国,你要无所谓,那行。” 肖启山。 应该是肖珩他爸? 女人这次倒没有接着否认,她只是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话说到一半无所谓地笑了:“孩子跟我已经没有关系,就是一场意外,我拿钱……孩子给你们,说得明明白白的。” “别再来找我了。”她最后说。 从那女人出现开始,陆延就觉得肖珩状态不对。 他好像在无声地、近乎暴戾地表达出一种感受:既然不想要,为什么要生下来。 既然没打算养他。 为什么要把这孩子生下来。 他似乎就要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任由那女人关上门。 这关系够乱的。 陆延正想着,他怀里的小孩儿睡得不安稳,听到楼道里的动静,小孩睁开眼睛,睡得有点蒙,两眼泪汪汪,下意识想在这个陌生环境里找他熟悉的人。 陆延:“他醒了,好像又要哭。” 肖珩正要从陆延手里把孩子抱过去,结果还是慢了一步,碰到小孩身上那件小背心的的时候已经嚎上了:“哇啊——” 孩子嘴里还咬着奶嘴,连哭起来都不忘嘬奶嘴,哭几声哭累了就嘟着小嘴巴嘬两下。 肖珩束手无策:“你刚才唱的什么歌。” 陆延说:“青蛙乐队,小跳蛙。” “……” 先不说这是什么乐队,但肖珩听到乐队这两字就明白了陆延的曲库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首歌。 说话间,小孩嘬着奶嘴,脸颊鼓得跟嘴里藏了什么东西一样,然后松开嘴,握紧小拳头,打算卵足了劲哭第二个回合。 两位完全没有带孩子经验的未婚男士只能靠青蛙乐队的儿歌哄孩子。 但这次陆延再怎么呱呱呱也没用。 陆延灵光一现:“他可能喜欢听你唱。” 肖珩就差往脑门上刻‘拒绝’两个字:“他不喜欢。” 陆延:“你试试。” 肖珩:“我试个j……”8。 肖珩脏话说一半最后还是没往下说。 “这歌很简单,听一遍就会了。” 陆延说着给他起了个调,用‘啦’代替了歌词。 肖珩被他烦得不行,但还是拍拍孩子后背,跟着陆延起的那句调‘啦’了两声。 陆延玩音乐久了,对各式各样的声音都一种敏锐的观察力和自己都控制不了的记录癖。 他平时会习惯带着支录音笔,兴致来了就录点声音:比如下雨时候的雨声,车轮滚在泥泞地上的声音,喧嚣的菜市场摊贩的吆喝声。 肖珩虽然调不太准,但声音跟他这个人一样,冷淡且懒散。 陆延心里有点痒痒。 想录。 两个人在楼道里啦了半天,小孩该哭还是哭,甚至哭得更猛,这种强烈的对比显得他们两个人杵着跟俩大傻子一样:“……” 肖珩耐心告竭:“还啦?” “不啦了不啦了,”陆延放弃了,“他平时哭都有些什么原因?” 肖珩皱着眉头总结:“饿、困、不高兴……” 这时候,小孩哭完第二回 合又开始嘬奶嘴,小拳头放在胸前。 肖珩随口说的几个可能性,跟实际情况联系在一起,两个人一齐盯着小孩奶嘴上那个拉环说:“饿了?” 小孩儿眨眨眼,嘴里发出一声类似回应的砸砸声。 肖珩出门之前刚给他喂过一次奶,想着来回也不过两个多小时的功夫,没往这个情况上想,只当他是刚睡醒闹脾气。 要真是饿了,从下城区到市中心的车程时间也不短,总不能让孩子这样哭一路。 陆延问:“你带奶了吗。” “在车里。” 肖珩下楼去拿奶瓶的功夫,陆延在楼上抱着孩子烧热水。 陆延怎么也想不到为了补偿替课,结果怀里多了个嘬奶嘴的小孩儿,他叹口气,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说:“不哭啊,你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孩子他哥虽然哄孩子技术差劲,好在冲奶粉还算专业。手法娴熟,尤其在手背上试温度的那一下,就跟奶粉广告里播的差不多。 不过孩子他哥泡奶粉全程都集不耐烦和有耐心为一体,神奇得很,看上去一副“老子压根不想干这事”的态度,手上动作却依然放得很轻。 陆延把剩下的水倒出来:“哄孩子技术那么差,奶粉泡得倒还行,你家里没人照顾他吗?” 肖珩说:“有佣人。” 佣人这个词对下城区住户陆延来说实在太遥远。 当然他也想不到,就算有佣人,佣人对一个谁都不想要的私生子照顾起来也不会太上心,之前小孩喝普通奶粉过敏,喂了几天竟然也没人发现。 陆延看着肖珩捏着那个环把奶嘴从小孩嘴里拿出来,又把奶瓶凑上去。 小孩松开小拳头,抱着奶瓶开始喝奶。 如果是刚才在楼下那会儿,陆延估计还能笑着逗逗他,但刚才601闹了那么一出,再看这孩子只觉得唏嘘。这才几个月大啊,说不要就不要。 “喂,杀马特。” 陆延正感慨着,听到肖珩叫他。 虽然乱七八糟的家事暴露在外人面前,多少有点不自在,肖珩还是认认真真地说:“今天谢谢了。” …… 还谢谢呢。 “等会儿。” 陆延示意他打住:“你把话倒回去,你叫我什么。杀什么?” 陆延怀疑上回那番自我介绍肖珩压根就没听,按照这少爷脾气,那句无业游民陆延,能注意到无业游民四个字就不错了。 果然。 暴躁少爷说:“你叫什么?” “陆延,”陆延气笑了,“陆地的路,延宕的延。” 肖珩给孩子冲完奶粉之后没有再多逗留,陆延推开边上那扇窗户,看着那辆改装车从七区门口开了出去。 见人走了,伟哥这才从楼下上来,坐在厅里跟陆延唠嗑:“咋的了,刚听到你们在跟601吵架?” “没吵,”陆延说,“就是601有个孩子……” 别人的家事,他没办法说太多。 陆延只开了个头,便止住了:“你就别打听了。” “我就是好奇么,你不告诉我我心里难受。” “难受着吧。”陆延说。 “……”伟哥怒道,“你小子找我借车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 “一码归一码。” 陆延把菜洗完,拿刀开始切西红柿。 伟哥拿起陆延桌上的苹果,咬一口又说:“不过吧说到孩子,干他们这行的没人愿意生孩子,就算不小心生下来了,宁愿哭着扔别人家门口,也不会自己养。” 陆延手里的刀顿了顿:“什么?” 伟哥摇摇头,叹一声气:“你们不懂——那种身份,怎么养孩子啊。” “妓女!你知道妓女是干什么的吗。” “那不是谣传,我前几天去收账,妈的那兔崽子欠着一屁股债还跑夜总会潇洒,一下就让我逮着了,我在夜总会里碰着她了。干她们这行的,要不就是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就想躺着来快钱……也有的走投无路没办法才干这个,这一沾上,除非人死了不然逃都逃不走。” “想养也没法养,自己脱不了身,让孩子跟着戳一辈子脊梁骨?” 陆延听到这里,又想到肖珩问那女人“你孩子还要不要了”,他不禁想当时女人抽烟的时候,烟雾下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 “伟哥,”陆延打断他,“帮个忙呗,能不能帮我查查601到底什么情况?” 肖珩回到家没多久,外头那扇带雕花的大门又发出“吱吖”声,紧接着车引擎声响越离越近,往车库方向驶去。 有佣人小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弯着腰开门,提前在门口候着。 等男人从外面进来,佣人便接过他的衣服,低头道:“肖先生——” 男人年纪不过四十来岁,身上穿着件西装,举手投足间皆是一股沉在骨子里的、毫无温度的威严,他并没有去看边上的佣人,径直往客厅里走,那是一种久居高位习惯被人侍奉的姿态。 男人沉着声问:“肖珩回来了吗?” 佣人答:“回了,少爷今天出去了一趟,之后就一直在家。” 肖珩坐在客厅沙发上,听到动静连动都没有动,等肖启山从玄关往客厅里走,他才拿起电视遥控,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台。 就像肖启山无视佣人那样,用同样的态度无视了他。 肖启山走到他面前,正好挡住屏幕,肖珩目光便落在眼前一枚做工精致的衣扣上,然后他才慢慢抬眼去看肖启山的脸。 “你这几天没去学校?” 肖启山脸上除了不满以外没有其他表情,他怒道:“平时只知道跟翟家、邱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孩子混在一起,一个家里开夜总会、一个开赌场的,都是些什么人,丢不丢脸,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们吗——一帮废物!” “我托关系把你塞进c大,你平时不听课也就算了——再怎么样你保证出勤,毕业证得给我拿到手。” “……” 肖珩分明看到肖启山皱起眉,那是一副嫌恶的表情,比起“儿子不成器”,更多的不满来自于这不成器的儿子让他在外头丢了颜面。 “我不像你,连孩子都玩出来了。” 肖珩往后靠,他身上那件衬衫解开好几颗扣子,整个人姿态懒散,没什么所谓地说:“——还是您厉害。” “啪——” 这一巴掌扇下来,肖珩眼睛都没眨一下,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 他用指腹抹抹唇角,问肖启山:“爽了?” 肖启山看着他样子,气不打一出来,而且不可否认地,他在心底对这个儿子存有一丝恐惧,尽管不知道这份恐惧究竟从何而起:“晚上恒建集团王总设宴,你跟我一起去。” 他又补充一句:“你妈也会来。” 肖珩收到陆延发过来的消息,是在宴会厅外面。他那有半年多没联系过的母亲,刚从一辆宾利车上下来。 女人身着黑色鱼尾礼服,正挽着肖启山的手。 周围是一片赞誉声:“肖先生和肖夫人真是伉俪情深,这么多年了,感情还是那么好。” “是啊,感情真好。” “……” 宴会厅金碧辉煌。 一场属于上流社会的晚会。 从四周散射下来的那些灯,照在周围各式带钻的晚礼服裙和钻石首饰,闪着令人窒息的、眩晕的光。 去看手机屏幕,手机上备注为‘杀马特’的人给他发来几条消息: [杀马特]: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杀马特]:好了,不跟你绕了。 [杀马特]:601…… …… 肖珩这时候压根不在意什么601。 601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只想离这里越远越好。 前面五十米。 肖启山帮自己太太把披肩扶正,两人对视而笑,他一边和周围人说话,一边往肖珩那儿看,示意他赶紧过来。 -你在哪。 -我来找你。 肖珩打完这两句话,冲肖启山勾起嘴角笑了笑,就在肖启山以为他要过去的时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离场。 第13章 [我来找你。] 陆延把这句话反复看了两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这话有点引人遐想。 现在这个点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他刚把伟哥的摩托车从车棚里推出来,收到肖珩回复之前本来准备去趟酒吧。 孙钳这人念旧情,怕陆延离开酒吧之后生活困难,总联系他问他和李振两个人要不要回酒吧继续唱,就两个人也行,帮他热热场子。 陆延没接受,两个人上台算怎么回事。 但他拒绝几次,还是扭不过孙钳,最后为了感谢这份情、感谢这份爱,约好去酒吧跟钳哥好好喝一顿。 陆延一只手还得把着摩托车,不方便打字,直接按下语音键说:“钳哥,我临时有事,改天再约。” “你小子整天有事!”孙钳也发过来条语音,声音豪放,骂骂咧咧道,“你那乐队都散了现在也没份工作,你他妈哪儿那么多事……你谈恋爱了?” “……” 孙钳接着道:“啥时候谈的,对象是谁啊,今年多大了。” 陆延:“……不是。” 孙钳:“工作呢,干什么的。” “你打住,”陆延打断他,“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没完了。” 陆延跟孙钳说完,又把聊天界面切回去,给大少爷回条语音:“你直接来凤凰台,知道在哪儿吗。” 肖珩走出宴会厅,宴会厅外面是条宽阔的马路,车水马龙,来自四面八方的车灯穿透过这片夜色,霎时间把这条路照得通亮。 他手机设置的是外放。 一点开那条语音,陆延的声音便从手机里猝不及防地扬出来。 凤凰台,他当然知道在哪儿。 ‘凤凰台’是厦京市有名的欢场。 光是名字就取得十分露骨,虽然不在市区里,但也离得不远,那片区域就是传说中的红灯区。 肖珩看看车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回复道:夜生活这么丰富? 陆延的语音很快又来了,他那头有风,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但还是很有气势:“操!” 肖珩点下一句语音。 “你有病啊!” 再下一句。 “去凤凰台找601!” 最后一句。 “赶紧过来别让老子等你。” 陆延这几句话说得倒是大气磅礴,但一个多小时后肖珩都到凤凰台门口半天了,他还骑着摩托车在大马路上转悠。 红灯区属于敏感地段,导航上导得那条路线也不清不楚的,这就导致等陆延把车开到附近,发现面前有好几个分叉口,不知道该往哪拐。 路上也没看到什么人,陆延降下车速,停在分岔路口,左边耳朵里塞着的蓝牙耳机在播:“您已偏离正确道路。” “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重新规划这句话说半天,就没再有别的话了。 陆延自言自语说:“你倒是规划啊。” 耳机:“对不起,当前路段没有合适路线。” “……” 耳机:“尊贵的vip会员,本次导航结束,祝您旅途愉快。” “……妈的?” 还知道他是导航会员呢? 为了这破导航花钱开了会员,就这么敷衍他? 陆延掏出手机,把导航关了。 消息通知栏上正好弹出来一句话。 [肖珩]:别让老子等你。 “……” 从见面头一次陆延就发现了,这少爷表面看起来懒得理人的样子,其实心里记得门儿清。 睚眦必报说得大概就是这种人。 陆延又看一眼刚才被自己关掉的导航和面前的分岔路口,最后还是决定向命运低头,他给肖珩拨过去一通微聊电话,嘟两声后对面接了,陆延组织语言说:“我这边有点情况。” “我现在在……” 陆延说到一半又卡了。 他在哪儿? 这也没个路标。 于是肖珩站在凤凰台门口,在一会儿变成红色一会儿变成蓝色的的电子牌匾底下,顶着艳俗的光,听到陆延在那头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在一根柱子边上。” 肖珩:“……” “柱子边上,”肖珩等了快三十分钟,早就没耐心了,他指间夹着根烟,抖抖烟灰说,“啧,你怎么不说你在地球村?”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肖珩又问:“你身边,除了柱子还有什么,别跟我说另一根柱子。” 陆延四下看看,换了物标,形容道:“边上有个指示标,往北指,上面写着前方五十米限速……” 语音通话中断。 肖珩直接把语音电话给挂了。 ………… 是、不、是、人? 过了两秒—— [肖珩邀请你加入视频通话,点击接受或拒绝] 行。 还算个人。 陆延接了,屏幕中央是肖珩那张极其不耐烦的脸,男人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薄唇,单眼皮,那双眼睛总像睡不醒一样半阖着,不过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陆延居然觉得这人长得还算亲切。 肖珩:“把摄像头转过去。” 陆延切到后置摄像。 然后肖珩又说:“左转,进去之后直走……算了,你把车钥匙拔下来。” 拔车钥匙是个什么操作。 陆延:“然后?” 肖珩:“然后在那儿等着。” 通话又断了。 夜幕低垂。 陆延把车停下,倚着车在路边抽烟,等抽完半根,肖珩才出现在分岔路口。 肖珩从上到下打量他,又是熟悉的嘲讽腔:“你路痴?” 陆延刚吸进去一口烟,很想直接往这人脸上喷。 肖珩今天这身衣服是一套过于正式的正装,简直是行走的人民币,发型也特意整理过,身上还喷了香水。 陆延也确确实实站起身,凑近了,把呛人的烟味往肖珩面前带,似笑非笑说:“我是不像你,熟门熟路的,逛个夜总会还打扮成这样。” “……” 八字不合。 陆延和肖珩两个人脑海里同时产生这个念头。 再说下去又得呛起来。 两人都选择暂时闭嘴。 陆延推着车走在肖珩后面,发现他其实已经跟目的地离得很近了,只要刚才拐对路,就能穿过那堵高楼然后看到高楼后面的会所。 等走出去一段路,肖珩才问:“你之前说,那女的怎么?” “她叫康茹,”陆延嘴里还咬着烟,闷着声回答,“几年前在高利贷公司借了六十万。” 伟哥本身就是干借贷的,刚好有认识的人以前在那家公司做过事,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想到这一问还真让他问出来了。 伟哥那朋友一听他打听的人是个妓女就知道问的是谁,那朋友砸砸嘴说:“她啊,我记得,印象还挺深。她当年是来这打工的,老家好像是……哎是哪儿的我忘了,这事太久了,她当年借这钱为了给她妈治病,结果人还是没救过来。她原来在食品加工厂里干活,但就那点工资,不吃不喝两千五,拿什么还啊,就是不算利息也得还二十年。” 伟哥他们那家借贷公司是一家正规公司,借多少钱,怎么还,还多少利息都明明白白写清楚,但康茹借的那家公司是家高利贷。 高利贷可没那么多道理可讲。 不管每年还多少,只要还没还清,剩下的债务又衍生出来一笔利息,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用伟哥的原话说就是:高利贷这种东西,借了就别想掰扯清,利滚利能滚死你。 气氛稍显沉默。 肖珩问:“那笔钱,她没用?” 肖启山给她的钱,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少说百来万肯定是有的。 “这就不清楚了。” 陆延说着,嘴里那根烟也刚好剩最后一口,眼前就是霓虹灯闪烁的“凤凰台”三个字。 陆延试图把自己摆在康茹的角度去猜想这件事,那个逼不得已从食品加工厂里走出来的康茹,最后他说:“……用了那不就真成卖孩子了么。” 陆延之前跟肖珩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想指601那女人没准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只是她没法脱身,想养孩子养不了。 但这个“好消息”归根朔源,也实在算不得是个好消息。 陆延说完把烟蒂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去地下车库停车。 他刚把车钥匙拔出来,就被肖珩从身后勾住了脖子,两人一下子靠近,几乎贴在一起。 陆延下意识用手肘去抵肖珩腹部,但肖珩没松手,带着他往后躲,隐匿在边上另一辆车和墙壁的夹缝里:“闭嘴。” “噔噔噔”。 刚才顾着停车,陆延这才注意到从外面传来一阵女人高跟鞋声。 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从入口走进来。 紧接着前面不远处一辆货车开了大灯,灯光直直地冲着她去,然后副驾驶门开了,从货车上下来五个人,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嘴里咬着烟,直接去抢女人手里的包,从里面掏出厚厚一沓钱,他掂量掂量说:“就这么点?” 女人语气没什么起伏:“就这么点,爱要不要。” 声音很耳熟。 男人使了个手势,然后边上四个人便把女人团团围住。 那男人微微弯腰,把那沓钱往她脸上拍:“就这么点钱,这点钱连我兄弟们的劳务费都不够付。” 这时候才能借车灯的光看到女人的脸——这不是就他们今天要来找的601吗。 康茹似乎已经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她脸上甚至没有其他表情。 那男人又说了几句,才让那几个人松手。 康茹整理好头发,从车库走了出去。 陆延和肖珩靠太近,车库环境又闷,只觉得热。 他往边上挪了一步。 就这一步,也不知道谁往地上乱扔垃圾,他直接踩到地上一个已经被车轮碾过一圈的易拉罐—— 啪。 发出尖锐刺耳的一声。 男人正数着手里的钱,猛地回头:“谁?” 陆延:“……” 肖珩:“……” 气氛很窒息。 情况很尴尬。 陆延跟边上的大少爷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出了一种明显且坚定的讯息。 陆延想,康茹是得帮,但眼下这个情况明显不合适。 对面五个大汉。 五对二。 两个人互相眼神示意两秒,然后陆延冲肖珩点了点头。 陆延感觉肖珩可能是接收到了。 想法达成一致,陆延轻声说:“我数三声。” “三。” “二。” 最后那声“一”话音还未落,陆延拔腿就往车库外面跑! 陆延跑得速度相当快。 快到同一时间和陆延做出相反举动,往五个大汉面前冲打算直接干一架的肖珩整个人都愣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延:我数三声,我们就跑。 肖珩:? 第14章 陆延祭出了他百米冲刺的速度。 从整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殊不知他矫健的身姿,洒脱的背影深深烙印在被他无情抛弃的队友眼里,并给他那位姓肖名珩的队友造成一万点暴击。 “操,”肖珩回神骂道,“你他妈跑什么?” 陆延其实跑一半就感觉不对劲,跑得倒是挺顺畅但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 但他也没时间去想那么多。 等他人都已经冲到车库门口了,才发现刚才跟他达成一致“我数三声我们就一起跑”的同伴压根没跟上他的步伐。 陆延止住脚步,在车库门口和肖珩遥遥对望,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银河那么宽的距离。 …… 陆延也骂:“……我操!你冲上去干什么,不是说好一起跑吗!” 说好了。 说好? 肖珩回想一番刚才陆延那个眼神,陆延给完眼神暗示之后还冲他点头,分明是在说:我数三声,我们就上去干他们。 什么时候说要一起跑了。 肖珩额角那根筋猛地一抽,发现两个人的脑回路压根不在同一条线上。尽管在这个情况下发生这种对话实在是很蠢,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不是一起上吗!” 两个人相隔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互相扯着嗓子对喊才能把话传出去。 陆延:“上什么上!谁跟你一起上?!!!” 肖珩:“你是狗吗?” “你骂谁?!” “你。” “……” 陆延简直想扭头就走。 他行走江湖多年。 能在人心险恶的下城区拼搏奋斗出一片天地,靠的从来都不是拳头。 他不做莽夫。 “他们五个人,我们两个,”陆延指指肖珩面前那五个大汉,说,“你不觉得这事得从长计议吗。” 肖珩:“……” 五个大汉站在那里都被他们俩给整晕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原先在数钱的那个也忘了手里的钱数到多少,他们看看车库外边那个,又看看面前的人,半天之后终于开口问:“你们俩谁啊?想干什么?” 肖珩没有回话。 陆延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把身上那件剪裁合身的西装外套扣子给解了,脱下外套之后随手往摩托车车座上扔。 “干什么。” 脱下外套之后,肖珩抬手把身上系的那条领带扯松,低垂着眼说完前半句,这才抬眼去看面前的人,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干你。” b king啊这是。 陆延被肖珩这幅逼王般嚣张的气焰所震慑。 本来肖珩穿的那件外套过于正式,正式到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看着总觉得他应该开着豪华跑车在路上驰骋风云,而不是在这里跟五个大汉面对面。 现在把衣服扯开之后,这气氛倒是对上了。 “你小子别太狂!”拿钱的那个男人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社会人士的热血依旧熊熊燃烧,他把钱往裤兜里一塞,又往地上吐了口沫,啐道,“找死呢?别以为哥几个好惹,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来头!” 那男人话没说完,迎面就挨了一拳——肖珩这一下直接冲着他鼻梁砸过去。 还没等那男人反应过来,两道鼻血先缓缓往下流淌。 “你知道我什么来头吗,”肖珩猛地又是一拳,然后顺势擒住那人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带,在下手之前一字一句道,“我、是、你、爹。” 肖珩大概是觉得胸前那条领带即使扯松了也还是影响他发挥,干完第一个人之后,干脆把领带直接从脖子里拽下来。 陆延看着肖珩,觉得他这样子像是身体里某种之前停止流动的血液又复苏了一样。 男人已经被抡到了地上,躺在地上蜷缩着。疼得直抽抽,他边抽边骂:“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 站在边上的另外四个人这才反应过来,撩起袖子往前冲。 场面十分混乱。 肖珩虽然能打,但一个人对五个打得也不算轻松,况且这帮人是专门放高利贷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陆延站在车库门口,内心也在天人交战。 帮还是不帮? …… 打什么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先跑再说? 陆延想了一圈,最后还是叹口气,打算先抄个顺手的家伙再进去帮忙。 但身边也没看到合适的。 陆延在车库门口的环视几眼,最后目光停留在绿化带边上的垃圾桶上,绿色的大型桶身上印着一行字:120升移动垃圾桶。 肖珩这辈子没打过那么刺激的架。 这个刺激不在于打架地点在凤凰台地下停车库里,也不在于对面是五个壮汉,而是他打到一半,躲过迎面而来的拳脚,侧个头的功夫,余光便瞥见一个半人高的绿皮垃圾桶从车库门口冲着他们疾速而来。 陆延推着垃圾桶杀进决战圈,过程精简干练,又快又狠又准,不到三秒钟便结束一场战争——他直接把离得最近的那个人往垃圾桶里按。 肖珩:“……” 五个壮汉:“…………” 十分钟后。 硝烟平息。 陆延坐在摩托车上,从身上摸出一盒烟,用嘴咬着抽一根出来。 凤凰台门口放的迎宾曲一直沿着传到车库里。 “鲜花伴美酒欢叙一堂抒情怀来 ……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朋友朋友 让我们携起手来~~” 在外头嘈杂的音响唱到‘让我们携起手来’的时候,陆延把烟拿下来,问肖珩:“你抽么。” 肖珩“嗯”了一声。 陆延懒得再去掏烟盒,直接把手上那根烟给他。 “身手不错,”陆延收回手,把手搭在摩托车头上,“练过?” “玩过拳击。” 肖珩没说太多,低头把烟点上,他嘴角破了皮,眼角也有一块儿,低头抽烟的时候整个人才再度冷下来,又回到了打架前的样子。 然后隔几秒,陆延又听到肖珩回敬他一句:“你推垃圾桶的姿势也不错。” 陆延:“……” 肖珩侧过头,补充道:“惊天动地。” “操,”陆延伸手,“你别抽了,把烟还我。” “不还。”肖珩说。 他们俩面前的地上还东横西倒地瘫着的五个壮汉。 昏暗的地下车库里,五个人蜷在地上,打架打输之后几个人脸上都不太好看,衣冠不整不说,其中一个头发上还沾着几根菜叶。 沾着菜叶的那位实在忍不住了,他把散发浓烈馊味的菜叶从头上拿下来,并不地道的厦京市口音崩溃地问:“大哥,你俩能不能别聊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 “刚才那女的。” 肖珩这才正眼看他们:“她欠你们多少钱?” 几个人被打了一顿打懵了,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女的”是谁:“她原来借的是六、六六十万,这几年算上还的钱,还差一、一百二十万。” “……” “你们高利贷都是数学奇才啊,”陆延咋舌道,“一百二十万也说得出口?” 陆延不是不知道高利贷是什么东西。 他也见过有人因为欠高利贷被逼无奈走上十六楼,从楼上当着警察的面跳下去的。 但康茹的事摆在面前还是难免觉得震撼,六十万还了几年剩一百二十万,这一百二十万继续往下滚下去又不知道是多少钱……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地下车库离康茹“工作”还钱的地方凤凰台不超过两百米。 他和肖珩脑子里产生同一个念头:康茹是真没动肖启山给她的钱。 她把孩子扔给肖家,可能真是想让孩子有一个相对正常的生活环境,即使是私生子,也比当一个被高利贷缠身的妓女儿子强。 陆延看着肖珩抽完半根烟,才从西装外套里摸出来一个钱夹。 陆延:“你要替她还?” 肖珩咬着烟没法说话。 “你钱够吗,”陆延不懂有钱人的世界,随身携带那么多钱超过了他的认知,他摸摸口袋,“不够的话我这能给你凑……” 口袋里是两张纸币。 一张五十块,另一张五块钱。 肖珩看到他的反应,故意追问:“你能凑多少?” 凑个鬼。 陆延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看着他说:“我凑一份心意。” 第15章 肖珩嗤笑道:“你身上不会连五毛都没有吧。” “看不起谁?” 人再穷也得有尊严,陆延说着,又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 陆延现在跨坐摩托车上,跟肖珩离得距离约莫有半条胳膊那么远的距离,他俯身向前靠,指尖夹着两张叠在一块的纸币,把纸币塞进肖珩大开的衬衫领口里:“收好了,巨款。” 陆延顺着这个角度一眼能看到他的锁骨,这大少爷身材不错,衣架子……再往下就看不太清了。 “干什么,”肖珩把“巨款”从衣领里拿出来,那表情看上去想再给他打套拳,“……拿回去。” 五十五怎么了。 劳动人民的血汗钱。 “拿走。” 陆延没接。 能让大少爷一句话重复三遍已经实属难得:“拿、走。” 陆延还是没接。 肖珩直接把烟扔了,走上前两步,二话不说就把他摁趴在车上。 陆延被摁得没有一点点防备。 “别乱动,”肖珩想找个地方下手,但陆延这样被他摁趴着也没个能塞钱的地方,他最后干脆往他牛仔裤后面那个口袋里塞,“你自己留着,我用不着。” “……” 牛仔裤本来就紧,肖珩往里面塞东西的感觉太强烈,陆延刚才往人衣领里塞钱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下可算是知道了东西不能乱塞:“操!你往哪儿塞!” 肖珩没回话,他把钱塞进去,这才把人松开。 陆延胳膊肘抵在车头上,起身的时候都压出了两道印子,有种明明是自己先上去耍流氓结果对方更耍得狠的挫败感。 事实证明肖珩还真不差钱。 他那钱夹一打开,里面两排都是银行卡。 肖珩从里面随便抽出来一张。 边上几个男人刚被打完,怎么也想不到他是来还钱的,恍惚道:“你、你要帮她还钱?一百二十万?” 陆延也说:“你真要帮她还?” 陆延原来以为他最多可能帮忙跟高利贷掰扯几句,这种利滚利说到底就是耍无赖。 而且他跟康茹非亲非故的。 岂止非亲非故,陆延没猜错的话,那小孩应该是康茹跟他爸在外头生的孩子……这年头对待自己父亲在外头的女人都那么仁慈? 然而陆延想半天,大少爷说出三个字: “我钱多。” “……” 好的。 知道你有钱。 钱多得没地花。 领头的那个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去货车里取样东西又跑回来,等他走进了陆延才看清那是个移动pos机,他脸上喜悦的表情溢于言表,刚才挨的那顿揍也不计较了:“我们这支持刷卡,您看您怎么来方便,刷卡现金都行。” 准备得还挺齐全。 肖珩刷了卡。 一百二十万,说刷就刷。 连眼睛都不眨。 陆延发现自己是真的不了解有钱人的世界。 这帮人平时办事就得东奔西跑的,货车上除了收款机,连公章、借债合同都有,一应俱全。 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康茹的借债合同和还债证明便打包装在档案袋里交到陆延手上:“给我干什么?” “你拿回去给她,”肖珩说,“你顺路。” 顺路倒真是很顺,就在他隔壁。 陆延打开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缺什么文件:“我帮你给她也行。” 虽然过程有些崎岖,但这事也算圆满解决。 陆延把档案袋收好之后推着摩托车和肖珩两个人往车库外头走。 经过那个威力不容小觑的绿皮垃圾桶的时候,不知道是肖珩先嘲笑似地笑了一声,还是陆延自己没忍住:“……你别笑,你以为我想推?这破地方他妈就只有一个垃圾桶!” 肖珩表示一点都不想听他放屁。 “……”陆延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道,“今天没见你开车,你等会儿怎么回去?打车?” 肖珩“嗯”一声,反问他:“还有烟吗。” 陆延直接把一整盒都扔给了他。 陆延扔完了没再多逗留,但他当开出去两百米遇到一个红灯,停下来透过后视镜去看后面的人,发现肖珩还在原地没走,男人正坐在路边台阶上抽烟,身上带着伤,抽两口烟后他低下头——那是一个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甚至有些脆弱的姿势。刚才打架时脱下来的那件西装外套被他随意丢在脚边。 已经是深夜。 除开凤凰台那片区域依旧灯火通明,车库附近其他地方基本没有灯光,连路灯都没几个,肖珩整个人就隐在这样一篇黑暗里。 陆延无端地觉得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像那些无家可归流浪猫狗。 当然如果是肖珩。 怎么也该是只几万起跳的赛级品种。 面前红灯闪烁两下。 …… 不过,无家可归。 陆延收回眼,觉得这念头很荒谬。 康茹次日中午才回的楼。 陆延为了蹲她,特意定的闹钟,康茹上楼的时候他还在吃午饭,临时饭友伟哥正坐在他边上听他讲昨天晚上他暴揍高利贷的英勇事迹。 “对面五个人,”陆延边说边夹起一筷茄子,“五个人对我来说那还不是小意思,撩撩袖子就上了——” 伟哥虽然为这个刺激的格斗氛围感到紧张,但他还存有一丝理智,他也夹起一筷油焖茄子,感慨道:“延,这不像你啊。” 陆延没想到吹个牛都能被人戳破:“哥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伟哥:“你对你自己有什么误解?” 伟哥在这栋楼住的时间比陆延还久,陆延这人动嘴不动手的性格他领教得很透彻,而且就算他动手了…… “拆除公司头一回来的时候让你打一个你都打不过。” 伟哥用充满追忆的语气说:“我还记得你三两下就被人家打飞的样子……” “……” 陆延听到这,伸手把伟哥手里捧着的碗筷拿下来,然后指指门:“你,出去。” 伟哥:“咋的,不是说好我借你车,你请我吃饭的吗。” 陆延一只脚蹬在地上站起身,走到柜子面前翻一阵,最后翻出一桶红烧牛肉面:“这口味你看行吗。” 伟哥简直难以置信:“???你是人?” 两人闹了一阵。 伟哥捧着红烧牛肉面站在门口,康茹正好走上来。 她依旧穿着晚上那身衣服,眼皮底下是即使涂了厚厚一层遮瑕也盖不掉的黑眼圈。 “来了来了,”伟哥蹿进门说,“人回来了。” 陆延拿起上次没来得及还的碗和档案袋,拉开门出去,站在康茹面前说:“上次问你借的,一直没还,还有这个,这是有人托我给你。” 康茹看他两眼。 她打开档案袋之前完全想不到里面会是两份合同—— 一份她眼熟得不能再眼熟,就是那份绑了她整整五年,每天晚上做噩梦都是上头的白纸黑字化成利刃不断凌迟着她的借债合同,最后落款是她自己签的字。 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熟悉。 因为当时她签下这个合同的时候甚至没能仔细看清合同内容,同厂的小姐妹跟她说:“这合同不会有问题的,这我表哥,肯定给你按最低的利息算,比银行还低的,你不用担心。” 于是她握住那根笔,在上头一笔一划签了自己的名字。 康茹原来跟所有来厦京市打工的女孩子一样,她带着简单的愿望,来大城市寻找工作机会。 “你还不上钱?——你就不会想办法?” “姑娘……我这有份工作,来钱快,你考虑考虑?” 无数双手把她推向深渊。 她觉得自己一点一点地烂透了。 这辈子要是还能闭着眼撑下去,那就再撑会儿,撑不下去就去死吧。 但孩子的出现是个意外,她去过一次小诊所想做人流,钱都交了,最后一刻她推开医生从病床上赤着脚跑出去——她知道她以后会为这个决定后悔,她还是推开了那些冰凉的器械设备。 所有后悔都抵不过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她觉得世界亮了一点。 康茹愣愣地将这页合同翻过去,发现底下还有一张。 那张纸上写着: 乙方康茹女士所欠债务一百二十万元已全部还清,自本协议生效起,康茹女士与本公司之间再无任何债权债务关系。 陆延从来没见人这样哭过。 康茹死死咬着手背,腰慢慢弯下去,她身上背着的包从肩上滑下去,然后压抑的声音才从紧咬不放的齿间溢出来,眼泪簌簌地往下落,砸在地上。 [陆延]:东西已经给了。 [肖珩]:en [陆延]:一直在哭,反复说对不起,问孩子在哪儿,你明天把孩子带过来? [肖珩]:en 不管发什么对面都是极其敷衍地、连输入法都懒得切成中文的“en”。 康茹整个人哭得脱了力,陆延把她扶回房间,出来之后打字回复。 [陆延]:你复读机?能换个词吗? 这回肖珩回的消息更简洁了。 [肖珩]:o …… 等陆延刷完碗,肖珩倒是主动发了几条消息解释。 [肖珩]:泡奶粉,不方便打字。 另一条是条语音。 陆延点开,一个“杀”字先出来,大少爷说话顿了顿,才往下说:“谢谢。” 你刚才是想说杀马特吧??? 作者有话要说:肖珩:我什么时候能变成新邻居? 黄:? 第16章 陆延直接退出对话框。 另一个人倒是来了。 [袋鼠]:在在在在吗。 陆延回。 [陆延]:在。 [陆延]:v团贝斯手的岗位也还在,乐队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袋鼠]:………… [陆延]:你是不是考虑好了。 [陆延]:你队长那儿我去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选择,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袋鼠估计又被他聊自闭了,好半天才回:你神经病啊!当然不是! 袋鼠:我这有个活,他要找人写歌,出价还行,就是要求有点多,我把他推给你啊。 不愧是兄弟乐队。 有钱赚的时候总能想到对方,陆延感动地想。 什么是好兄弟,这就是好兄弟! 陆延正好这几日没接着单子,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五十五块钱“巨款”。 他从袋鼠那儿加了推过来的那个联系人,给人备注为“甲方”,然后甲方开口了:你好,我女朋友过几天生日,我想给她定制一首活泼中带着恬静,狂放又不失优雅的的歌曲。 ……你说你要啥? 陆延心里那点对兄弟乐队的感动之情立马烟消云散了。 肖珩隔天中午带着孩子过来的时候,陆延熬了一晚上没睡,客户要的歌还卡在编曲阶段。 甲方:我觉得缺了一点感觉。 陆延:亲,您觉得缺了什么感觉? 甲方:就是一种感觉。 陆延头都没回,坐在电脑面前,背对着肖珩说:“你自己找地儿坐。” 这个邀请实在是很没有诚意,陆延用来录音的设备堆了满地,他房间本来就那么点自由活动的空间,现在这么一堆,堆得满满当当,地上还散落着一堆胡乱团起来的纸张。 “你这是狗窝?” 肖珩倚在门口,目光从纸团移到陆延身上,又说:“有地方下脚?” “……” 陆延喊:“那你就别进!” 陆延手搭在琴弦上,连人带琴转过去,看着门口的人说:“懂不懂礼貌,知道现在谁在谁地盘上吗?” 肖珩注意力落在那把琴上:“你在练琴?” 陆延:“不是,在写歌。” 陆延不知道“写歌”这两个字能给人造成多大的冲击。 肖珩本来想着现在下楼能不能躲过一劫,但陆延说他在写歌,一个能把吉他弹成这样的奇才居然在写歌,这就好比有人连走路都不会,却跟他说:老子能飞。 陆延把录在电脑里的那段demo暂停,又把耳机摘下来,冲他道:“刚改完一版,听吗?” 肖少爷勉为其难越过那堆垃圾。 极其勉强地接过耳机。 “吉他弹成那样你还写歌……”肖珩话说到这里止住了。 陆延这个人。 真的会飞。 从监听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完全超过他的预期,这首编曲用的是虚拟吉他,主旋律活泼轻快,虽然还在初期阶段,但旋律的完成度已经很高。 由于还没有填词陆延只是随便跟着哼哼。 从上次肖珩就发现,陆延的声音有种特质,一开口就能抓住人。 虽然甲方要求太多,但只要一碰音乐,陆延就觉得身上那股劲回来了,他虽然听不到耳机里的声音,但手指曲起,跟着进度条在桌上敲。 敲完最后一下,他冲肖珩勾勾手:“给你一个机会,收回刚才那句话。” “我收回,”肖珩把耳机摘下来,说,“还凑合。” 肖珩准备起身,看到陆延搁在边上的手机,屏幕上甲方还在说这边差了点感觉那边差了点感觉。 肖珩“啧”一声,又顺手把耳机往陆延头上套:“他怎么不要五彩斑斓的黑。” 肖珩这刻薄的性格以及怼人功力只要不往他身上放。 ……还是挺好的。 陆延头一次听大少爷怼人听得那么爽。 肖珩又说:“你不是玩乐队吗,还干这个。”还有之前的替课,这人的商业版图倒是挺宏大。 陆延把进度条拖回去,打算从头再听一遍,看看怎么改,随口说:“……为了生活。” 说话间,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康茹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说:“我准备了桌饭,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些家常菜,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想请你们吃个饭。” 康茹今天没化妆,素颜。 她长得其实很干净,眉毛细细的一条,五官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凑在一起却有种温婉的气质。 小孩在她怀里,手里攥着奶瓶,不哭也不闹,偶尔还伸出几根肉肉的手指去抓她。 还是亲妈带得好,比肖珩那只会冷着脸说“你哭什么哭”的技术好多了。 陆延以为肖珩可能吃不惯外头的东西,或者毛病特多,康茹甚至还准备了一双公筷,结果坐一桌吃饭之后发现豪门少爷吃饭也没那么多讲究——这个发现源于他和肖珩都想去夹最后一个鸡腿。 “你滚,我的!”陆延把肖珩的筷子撇开。 “什么你的,你叫它一声你看它应不应你。”肖珩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把他筷子压下去。 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吵起来、而且吵得还像幼稚园儿童的康茹:“……” 婴儿坐在她腿上,大眼睛咕噜噜转两圈:“?” 最后两个人约好了,这鸡腿放回去谁都不能碰。 “对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陆延抬眼去看康茹。 康茹替孩子擦擦嘴说:“我买了车票,今天下午就走,东西也收拾差不多了,我……我打算离开厦京市。”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这地方承载太多不好的回忆。 陆延四下看看,房子的确被整理得很干净,本来康茹也没有置办太多东西,现在简单一收拾,空荡荡地好像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这是之前那笔钱,”康茹说着把一张支票放桌上,那张支票是之前肖启山给她的钱,她说,“这钱我不要,另外那笔钱我会想办法一点点还的,虽然目前还比较困难……” 肖珩说:“不用,这钱你收着,给孩子的抚养费。” 说当抚养费也没错,肖启山那老畜生把人肚子搞大,给抚养费是应该的。 但康茹很坚持:“这不行。” 肖珩看了这个房间一眼,最后皱着眉拼命找理由说:“就当买你这房了。” 康茹呐呐道:“可……我这房是租的。”而且就算不是租来的,也卖不了那么高的价。 肖珩:“当我租的。” “……” 陆延听到这里,放下筷子,认真地拍拍他:“喂。” 肖珩看他一眼。 陆延指指门外,门外正对着的那间就是他的屋,门上写着602:“我那间,冬暖夏凉,风水也不错,用不着那么贵,给你打六折。” 肖珩:“……” 陆延:“价格好商量。” 肖珩没理他。 陆延:“对折也行,你心理价位多少?” 肖珩连看都不看他了。 吃完饭,肖珩跟这小孩儿告别。 带了几天,小孩儿虽然不会说话,但已经熟悉他身上的气息,小孩儿躺在康茹怀里,习惯性冲他张开手。 “谁要抱你。” 肖珩没抱他,他摸摸孩子的头,有点嫌弃地说:“走了,以后烦你妈去。” 陆延记起来这人还是个c大学生,他见过他的课表,今天上午有应该有那个胡教授的课才对,他看着肖珩往外走的身影,琢磨着: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不用自己上课的? 肖珩不是不用上课,他那重修的课加起来总共有六门。 只是他不去学校上课而已。 晚宴上跟肖启山闹僵之后,他白天就去翟壮志那儿混日子。 肖珩推开酒吧包间门,翟壮志刚好在和邱少风还有一群富家子弟玩骰子,昏暗的包间内是一阵浓烈的烟味,烟味混着头顶乱七八糟的彩光席卷而来。 这是翟壮志他们家开的酒吧,这间包间从不往外定,是他们的专属包间。 “三个三,三个三!我靠,”翟壮志玩输之后闷下一杯酒,这才去看门口的人,“老大你来了?孩子解决了?” 肖珩没回话,他坐进去之后,边上立马有人给他递了根烟过来。 他接过:“还玩骰子?” 翟壮志:“你想玩啥。” 肖珩往后靠,说:“玩个大的吧。” 他话音刚落,周围一阵欢呼声。 肖珩一进来,翟壮志就把最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他们这个号称“全员废物”的小团体里,肖珩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无关家世,硬要说起来,可能因为大家虽然都身为废物,但肖珩是他们这帮人里战斗力最强的那个。 他们这帮人也就在外面浪浪,到了老子面前还不得乖乖低头。 但肖珩不是。 翟壮志余光瞥见桌角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幕:“老大你电话在响。” 肖珩没玩几局,肖启山的电话就来了,于是肖珩在一片缭绕的烟雾里,半眯着眼,抬手把手机往酒杯里扔。 手机浸了水,很快就没动静了。 “我去……” 翟壮志叹为观止。 顿了顿,翟壮志又说:“你真不接啊?你那天在宴会上给肖启山甩脸子,这事都闹出圈了,听说你走之后他整场下来脸都是黑的——” 肖珩把手里剩下的牌扔出去,提醒他:“你输了。” 肖珩没玩多久,虽然挂了肖启山电话,他还是决定回去一趟。事实上除了之前回去拿东西被那小孩儿缠上,他已经很久没在那个“家”里头住了,回去也没有别的事,他就是突然想看看肖启山黑脸的样子。 肖启山脸色的确很黑。 肖珩一进门,肖启山就在客厅坐着,边上是他难得回来一次的母亲。 肖启山怒道:“你还知道回来?” 肖启山很快平复下来,又换了个话题,问:“你今天把那孩子带出去了?” 肖启山说话的时候,他母亲坐在边上喝茶。 肖珩无所谓地说:“给他妈了。” 肖启山五官扭曲两秒,那是一个极度嫌弃的表情:“那个妓女?她愿意养孩子?” “妓女怎么了,”肖珩看一眼边上的女人,说,“妓女也比某些人强。” 女人喝茶的手顿住,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你在宴会上扭头就走,我和你妈面子往哪儿放,知不知道会对公司产生多大影响,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肖家和秦家只是商业联姻——” 肖启山声音不断上扬,说的话也越来越刺耳,仿佛要撕裂面前这张说什么都无动于衷的脸:“我跟你强调过多少次,你只是证明两家结合的工具,工具就该做好工具的本分。” 肖珩捏捏自己的食指骨结,觉得这个场面很可笑。 他的父亲和母亲,坐在他面前。 对他说:你只是工具。 工具。 他突然想到那小孩。 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见到那小孩第一眼,他似乎看到以前的自己。 肖珩回过神,肖启山正指着他鼻子骂:“我们哪里苛待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你现在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他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肖珩所有情绪、或者可以说是多年来一直压着的情绪终于到达顶点。 他觉得烦透了。 肖启山看到肖珩把手里拿着的车钥匙扔在了地上,砸在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止是车钥匙。 肖珩褪下了手腕上戴的手表,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外套,装满银行卡的钱夹……一件一件,他在肖启山和所谓的母亲面前,把他身上能扔的都扔了下去。 今天一直是个阴天。 到傍晚终于打出第一声雷鸣。 隔几小时后,等天色逐渐暗下去,暴雨倾盆而下。 “延!收衣服收衣服收衣服!!” 伟哥被这场暴雨淋傻了,他边收衣服边通知街坊邻里:“下雨了!” “还有谁在天台上晒衣服的,这条东北风味的花被子是谁的啊——” 低价出租房里没多余的地方,大家一般都在天台上支个简易衣架晒衣服。 张小辉踩着拖鞋哒哒哒跑上天台,惨叫道:“我的我的!我的被子!” 陆延撑着伞上天台,看着暴露在瓢泼大雨里的两个人,觉得这他们俩脑回路不太对:“你俩为什么不打伞?” 伟哥和张小辉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得太急,忘了打伞。 陆延话音刚落,他的伞就开始不受他自己的控制,往其他地方偏。 伟哥和张小辉两人抓着陆延的伞,强行把伞往他那边带,陆延大半个肩膀立马就湿了,他俩嘴里还喊着:“我靠,忘了,给我挡挡。” 陆延:“……你们俩能要点脸吗?” 在阴天晒东西的傻子不多,全楼也就他们三个。 陆延把八分湿的衣服从衣架上扯下来,他正要下楼,就着并不太清楚的昏暗天色隐约看到楼下被拆了一半的花坛台阶上好像有个人影。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发现不是错觉。 楼下确实有个人。 还是个男人。 即使男人坐在台阶上,他还是从这个模糊的身形里识别出一丝熟悉的气质——大少爷? 伟哥推推他:“愣着看啥呢,都收完了,还不走?” 陆延说:“哥,你帮我拿下衣服。” 陆延下了楼,他推开前几天刚修好的出入门。 不远处,那人坐在台阶上,浑身都被暴雨淋透了,他身上还带着前天跟高利贷打架时弄出来的伤,嘴角那块伤疤刚结痂,头发极其狼狈地沾在脸颊上。 陆延撑着伞走到他跟前,想不通这大少爷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犹豫地喊:“肖珩?” 男人低垂的头抬起来,陆延在这片肆虐的雨夜中对上了肖珩的眼睛。 第17章 尽管这个猜测毫无根据,陆延第一反应依旧是:他在哭? 肖珩眼睛很红,看向他的时候眼底有迷茫,更多的是戒备。 像受伤之后独自舔舐伤口,危殆间依然绷紧了满身神经的危险动物。比起不肯示人的脆弱,他身上那种混乱、暴戾、尖锐的感觉明显比脆弱更多。 像现在正不断往下坠落的凛冽的雨水。 陆延的伞勉强能撑下两个人,他又说:“您坐在这,赏雨呢?” 肖珩没有说话。 “说话啊。” …… “淋傻了?” …… “这雨淋着爽吗。” 肖珩听到这终于有了反应,他闭上眼,雨水直接顺着脸颊往下滑,沿着喉结下去了。 大少爷再度睁开眼,嗓音嘶哑:“你好烦。” 陆延:“……” 这狗脾气。 他为什么要下来? 怎么不淋死他。 陆延正犹豫要不要转身上楼,狗脾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间起身了。 陆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站着没动。 肖珩朝着他走了两步,他整个人湿得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那件衬衫贴在身上。 男人腰身精瘦,衣衫纽扣本来就没怎么认真扣,湿透之后和没穿没什么两样。虽然现在这个情形下冒出一些其他念头明显不合适,但狗脾气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伤风败俗。 陆延没能再继续想下去,因为肖珩靠近他之后,微微弯下腰,把头抵在了他肩膀上。 肖珩浑身都是雨水。 但陆延第一反应不是湿冷,而是烫。 左肩被他靠着的地方轻微地有些发烫。 陆延这才发现这人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喂?” “你怎么了?” “回话。” “你人在阴间?” 这些话,肖珩都已经听不太清。 两个小时前,他把身上所有能扔的东西都扔了。 肖启山最后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怎么也散不去:“你走出这个门——你走出去就跟肖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你这种废物儿子,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这样特牛?你有本事你就走啊,你看你走出去之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没有你老子我,你什么也不是!”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公路走。 不知道去哪儿,哪儿也不想去。 然后肖珩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恍然间雨好像停了,他抬头看过去——一把伞正挡在他上方。 陆延最后问出一句:“你不在家呆着,跑这来干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 就在陆延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肖珩才说:“……家?我没有家。”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不像回答,更像自言自语。 这一路实在走得太过漫长,又淋了一场暴雨,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陆延差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陆延最后只能先把人带进楼。 雨势实在太大,撑着伞也不管用,等两个人都顺利进楼,陆延身上也淋得差不多了。 伟哥和张小辉两人全程开着窗在楼上望风,两个脑袋瓜子在窗口杵着十分显眼。 由于离得远,又被伞挡着,伟哥一直没看清楚人,他说完又在楼上喊:“延延,你捡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 陆延说:“捡了条狗!” 伟哥:“……” 肖珩:“……” 伟哥:“那你衣服是等会儿我给你送上去还是咋地。” 陆延:“不用,我等会儿下来拿——” 陆延把人领上楼。 之前康茹那个事,隐约也能看出来他家环境不太简单,现在这幅样子跑出来,陆延猜测道:“你跟家里吵架了?” 肖珩没否认。 陆延也不方便过问太多,但他比较好奇一点:“你来这干什么?” 他来这什么? 肖珩也找不到理由。 他最后说:“601,你对门。” “——就那屋,现在是我唯一的资产。” 这么栋破楼里的一间出租房,是他唯一的资产。这哪儿是吵架,基本约等于决裂吧。 谈话间,已经到了六楼。 陆延又问:“你有601钥匙么,康茹给你了?” 肖珩:“没有。” “……” 陆延:“那你住哪儿?” 肖珩看他一眼。 陆延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我觉得邻居之间,确实应该互帮互助。” “我也不多收你钱,一晚上两百,不议价,等你有钱了还我。” 肖珩没想到他这话转得那么快:“你这房间,两百?” “你这不是走投无路吗,”陆延说,“坐地起价不懂?” 陆延这个人如果不搞音乐改行做生意的话,绝对是个奸商。 谈妥价格,陆延打开门:“你洗个澡?你有衣服吗?” 他问的这是个蠢问题。 问完他就后悔了。 陆延抓抓头发:“那穿我的?” 肖珩没意见。 陆延去翻衣柜,肖珩真跟他捡回来的流浪狗似的站在他身后。 衣服倒是好找,随便拿一套就行。虽然想拿件没怎么穿过的给他,但人的经济基础决定了……他的衣柜里并不存在那种衣服。 然而陆延手刚碰到一件t恤衫,刚才还没意见的大少爷说:“这件不行。” “理由?”陆延问。 “丑。”肖珩的回答又冷漠又简洁。 “……” 全身上下所有资产只剩一间没有钥匙的房了,还敢嫌丑? 陆延觉得不可思议。 “人在屋檐下,知道要干什么吗,”他把那件衣服拿起来,看着肖珩说,“要、低、头。” 陆延:“你再说一遍,这件怎么?” 一阵沉默。 肖珩最后勉强地说:“这件还行。” 教育完之后,陆延给他找新毛巾,接着从抽屉里翻出来一条没拆封过的新内裤,本来这种贴身衣物拿出来就比较尴尬,身后又是一句:“换一条。” 陆延:“这他妈为什么又不行?” 虽然买的是淘宝爆款,但他手上这条也算简约大气,ck高仿,经典永不过时的颜色。 陆延又说:“刚才我跟你说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肖珩目光略微往下,用一个字打断了他:“小。” 陆延:“…………” 肖珩去浴室洗澡,陆延怕自己呆着再听到什么话容易失去理智做出一些违反法律法规的事来,于是揣上烟盒出去抽根烟缓缓。 小?! 你妈的。 你才小,你全家都小。 陆延蹲在门外头抽烟,又回忆起肖珩那意味深长目光。 …… “操,”陆延低头用手指弹弹烟灰,自言自语说,“让他在那破花坛上坐到天亮得了。” “我看你一直没下来拿衣服,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伟哥正好从楼下走上来,看到陆延蹲在601门口抽烟,惊了:“你蹲这干啥?你捡回来的那人呢?” 陆延说:“狗?在洗澡。” 伟哥:“是那谁吧,有钱少爷,我大老远瞅着像。” 陆延咬着烟接过,说:“是,富贵犬。” 伟哥又问:“他跑这来干什么?” 陆延冷笑一声:“鬼知道。” 伟哥:“延,你火气有点大。” “哥,你提醒我一句,告诉我杀人犯法,”陆延说着把烟摁在地上,“我现在不太理智。” 伟哥从善如流:“延弟,杀人犯法。” “嗯。” “想想自己的大好前程,想想祖国的大好河山!想想你的音乐梦想!” “嗯。” “有什么想不开的,打一顿得了……算了你应该也打不过,骂一顿得了,是吧,咱犯不着置人于死地。” 陆延本来频频点头,听到一半觉得不对劲:“?” 伟哥:“没啥,我什么都没说。” 等陆延抽完烟回来,肖珩刚好洗完,头发擦得半干。 他身上那件t恤是之前陆延淘宝上三十块钱包邮买的,图案是一串音符,李振也有一件,他俩一起买这件衣服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件衣服多好看,也不是因为音符代表了他们的音乐梦想,而是因为:第二件半价。 自己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的感觉很奇妙。 这风格跟肖珩其实并不搭调,裤子还是条破洞裤,但陆延看着他,这时候才真的感受到一点这人以后可能是真的要跟自己做邻居的真实感。 两人往下城区一站,估计能蹲在路边一块儿打劫。 肖珩明显也不是和适应,他扯扯衣领问:“我睡哪儿?” 陆延说:“你睡哪儿都行。”反正得付钱。 “不过我晚上得写会儿歌,你要觉得吵……” 肖珩觉得这句话后半句应该是几句礼貌用语。 然而陆延说:“你就忍着。” 两人没再多话。 陆延身上那件衣服也湿了一半,在身上黏得难受,陆延洗完澡之后坐到电脑前,打开编曲软件。 他接的那个编曲还没编完,甲方永远是那句话:感觉已经很接近了!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一整天的经历都特别奇幻。 肖珩躺在沙发上。 耳边是一阵熟悉地、磕磕巴巴的琴声,收他一晚两百的那位奸商时不时会跟着哼几句。他居然没觉得吵,本来应该觉得看什么都烦透了才对,但他发现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夜已深。 陆延洗完澡后就穿了件短袖。 肖珩在快要睡着的间隙里,借着房里微弱的光,注意到陆延左手手腕内侧有一个纹身。 黑色的。 星星。 第18章 陆延左手摁着琴弦,哼了半句,想起来刚才在楼下肖珩状态不太对,而且淋成那样,万一感冒发烧死在他家…… 陆延把吉他放下,从药箱里找出来一根体温计。 结果扭头一看,发现这少爷倒还有点自觉,没睡床。 他家沙发不大,买大了也没地儿放,平时他自己躺上头打瞌睡都嫌憋屈。 肖珩躺得比他更憋屈。 但他可能是太疲惫,偏过头快要睡着了,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半干不干的碎发挡住了他剩下的半张脸,只露出半截下巴,和嘴角刚结痂又裂开的伤口。 “等会儿睡,”陆延伸手想去探他额头,“你自己量下体温。” 肖珩把脸埋得更深,低声道:“别烦。” 这人怎么无论是清醒还是睡着状态。 脾气都那么差??? 陆延直接拿体温计戳他下巴:“起来。” 肖珩半睁开眼。 半梦半醒间,那颗黑色的星星跟他离他很近。 在陆延手腕上。 那是个很特别的纹身,整个被黑色填满。纹身覆在淡青色血管周围,凌厉的角就从这片黑里刺出去。 几个角? 三。 四。 五。 …… 肖珩没数清楚,陆延的手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陆延强行给他塞完体温计,干脆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改歌。 陆延拿着笔在纸上写写划划,等时间差不多了,他头也没抬,凭感觉抬手想把体温计从肖珩胳膊底下抽出来。 就在这时候,肖珩搭在沙发边上的手无意识往下垂了一点。 ——陆延直接抓到了他的手。 “……” 窗外雨渐渐止住。 陆延立马松手。 体温计上显示的数字是37.4c。 有点低烧,也不算太大问题,估计睡一觉早上起来差不多就能好。 只是他们俩这一觉睡得时间有些长。 陆延熬到凌晨三点才等到甲方点头说‘就是这个感觉’,他一边在心里骂这他妈不就是第一版吗,一边打字回复‘亲,你满意就好’,并且干脆利落地收下了尾款。 等他睡醒已经是下午。 陆延起来之后觉得热,习惯性把上衣撩起来准备脱下来,完全忘了他昨天晚上刚捡回来一个人。 他对着两桶泡面,在老坛酸菜和红烧牛肉之间做抉择。 吃哪个? 要不然出去吃? 陆延思考着,摁下边上cd机的开关。 吃什么再说。 先放会儿歌。 强劲的音浪爆炸般地从音响里冲出来,把躺在沙发上、睡得浑身酸痛的肖珩给震醒了。 “操……” 他抬手去按太阳穴,然后目光撞上陆延裸露在外的脊背。顺着脊背流畅的线条往下,是男人清瘦的腰,骨头凌冽突出,最后那块凹进去一点儿,陷在低腰牛仔裤里。 陆延被这首歌和这声“操”吓了一跳。 然后才慢一拍地想起来,这不到二十平的狭小空间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只生物。 事实上他拿的这张cd是他们乐队自己的,李振憋了一年憋出来首歌,非要加进去,还非要自己唱,除了超强烈的音浪,李振具有独特魅力、低音下不去高音上不来还喜欢跑调的嗓音也十分令人窒息。 但胜在自信,有一种“老子就是歌王”的自信。 陆延立马把歌切了。 肖珩头发杂乱,他撑着坐起来:“你不穿衣服?” 陆延:“……穿。” 肖珩又说:“包饭吗。” 陆延把衣服套回去,随手挑了一桶泡面扔给他:“别嫌这嫌那的,只有这个,没得挑。你吃完就立马退房,赶紧滚。” 肖珩有起床气,刚睡醒那会儿尤其暴躁,但在别人的屋里也不方便发作,他接过那桶泡面,自己缓了会儿:“……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你手机呢?” “扔了。” 陆延有点相信他那番601资产论了,他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直直地朝他砸过去:“密码是六个八,手机都没有,你还剩什么?” 肖珩没说话。 他还剩什么? 肖珩自己也不知道。 歌切到下一首。 是陆延的声音。 激烈的节奏每一下都几乎往人耳膜上砸,然而等陆延的声音出来,那种感觉便从耳膜顺着往下走,仿佛砸在了心坎上: “在空无一人的荒野全世界的灯都已熄灭 深吸一口气 要穿过黑夜 永不停歇 ……” 肖珩拿着手机,半晌才想起来要打电话。 他第一通电话打给的是翟壮志,这傻逼缺脑子,他怕翟壮志到时候要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点消息,肯定得满大街找他。 翟壮志接到陌生电话第一反应是困惑:“你谁啊?打错了吧?” “我,”肖珩说,“你爹。” 翟壮志:“!!!” 陆延不想偷听别人讲电话,但他在浴室里洗漱,隔着扇门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陆延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 这破隔音。 陆延听肖珩简述了自己从家里出来的经过,他讲得轻描淡写,用非常冷漠且烦躁的态度说自己跟肖家没关系了。翟壮志可能感受不到,但陆延昨天晚上见过他在花坛上坐着被雨淋成狗的样子。 翟壮志听完事情经过,立马说:“老大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在市区还有套别墅空着,你先上我那儿住?钱你也别担心……” 肖珩一句话把他堵回去了:“你是人还是取款机?” 翟壮志:“……” 肖珩:“用不着。” ? 怎么就用不着。 陆延擦把脸。 都这样了,唯一的资产601还没钥匙,他现在这样估计连开锁的钱都掏不出吧。 等陆延洗完脸,肖珩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他:“谢谢。” 这少爷虽然有时候脾气过于狗屎,但陆延发现他基本礼仪倒是没什么毛病,从康茹那事以来,光谢谢就说了不少次。 “谢什么,”陆延把泡面拆了,“相聚就是缘分,大家都是朋友。你刚才打了两分钟,按标准收费算吗,到时候和两百一块儿给我。” 肖珩:“……” 等泡面的间隙里。 陆延说:“我等会儿有事,得出去一趟。你什么打算?上601砸门去?” 肖珩简单洗把脸,发现镜子里的人一夜之间变得有点陌生,水沿着脸部轮廓一点点往下滑落,滴在那件穿得不是很适应的t恤衫上。 廉价。 但很干净,有股淡淡的、陌生但不讨厌的味道。 “嗯,”肖珩说,“去砸门。” 陆延跟李振约了今天去防空洞找新人,没工夫管这少爷到底是去砸门还是上路边乞讨。 他只知道大少爷跟他一块儿出的门,然后在七区门口逗留一会儿,最后晃晃悠悠沿着路往右边去了, 飞跃路,三号防空洞。 “弹得不行。” “……” “不行。” “……” “这个人,他学了不到两个月吧?” 陆延蹲在防空洞门口,面前来来往往都是背着吉他的小年轻,除开有支乐队正好在排练,剩下都是来找乐队的“孤儿”。 但他面试面了好几个,都觉得技术不太行。 陆延最后又拖长了音说:“哎这个挺厉害的……一首歌能弹错那么多音,厉害。” 李振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就是爆发。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用胳膊肘怼怼自家乐队主唱:“你自己弹成那副屎样子,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陆延也只是私底下跟李振吐槽,背着琴的小年轻们展现完自己糟糕的才艺等反馈的时候,不管弹成什么屎样子,陆延都还是用友善温和的语气鼓励人家。 “我觉得你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和我们乐队风格不太相符,不好意思,继续加油。” 边上乐队在翻唱一首英文歌。 陆延说:“那个乐队,以前没见过啊,新组的?” 李振看一眼,没在意:“是吧,我也没见过他们。” 李振说完,等下一个来面试乐队贝斯手的小伙子开始他的表演,他发现边上一直“这个技术不行那个技术不行”的陆延沉默着没说话:“是不是觉得这个还行?” 李振边问边扭头,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 李振再四下看两眼,看到他家主唱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那支新乐队里。 陆延从兜里摸出来一盒烟,递给那乐队的吉他手:“哥们,哪儿人?” 吉他手接过:“我本地的。” 陆延:“弹得不错,练多久了。” 吉他手:“两年多吧,你也是玩乐队的?” 这话点到点子上了。 陆延跟那吉他手一块儿抽烟,拍拍他的肩说:“vent,听说过没有。” “我们乐队组四年了,才华与实力兼具,我看你技术不错,有没有想法换个乐队?” “……” 李振默默地把头扭回来,不知道现在起装不认识这个人还来不来得及。 最后人当然是没招到,不过那人确实听过他们乐队的歌:“我知道你们!!!魔王乐队!!!你们出食人魔的时候我就在听了!” 算是收获了一个朋友。 回去的路上,陆延又打开兼职网,李振觉得奇怪:“你给谁找呢,你不刚接个编曲的单子。” 给谁? 陆延把页面上的兼职工作信息保存下来,说:“给一个……朋友。” 结果陆延一回楼就看到601的房门开着,他那位‘朋友’正把几样新买的锅碗瓢盆都往屋里搬。 陆延倚在门口看他,发现屋子里该置办的基础生活用品都弄差不多了。可能是经费有限,布置得极其精简,再加上上一任房主特意收拾过房间,整个屋子看起来空得很。 目测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花了得有几百块。 陆延挑眉道:“你这门?” 肖珩刚铺完床,看他一眼说:“砸开的。” 先不提撬门的事,陆延又问:“那你钱哪儿来的?” 肖珩:“抢劫去了,就附近那家手机店。” “……” “顺便抢了个手机。”肖珩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 还真是手机。 虽然款式是去年的旧款。 打折下来不算贵。 陆延压根就没有过这可能会是肖珩自食其力挣到的钱。 这人昨天,不,包括今天早上的那副惨样都在告诉他:不可能。 但陆延实在没想到这位大少爷居然真的在生活的压迫之下跑去抢劫:“你知道抢劫犯法吗,一查你他妈就完了,你抢了人多少钱?你说你抢都抢了,手机也不抢个好点的……” 陆延说到这,看到肖珩笑了。 好像还是头一回见这人笑。 “找到份工作,提前预支的薪水。” 肖珩最后笑着嘲讽他:“你看我,我像傻逼吗?” 陆延反应过来了:“操。” 是。 你不像。 我才是傻逼。 肖珩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盒烟,烟盒底下是两张一百,他把钱递给他:“两百。” 陆延本来就是说着缓和气氛,不用搞得好像真是收留救助一样,没打算真要,但看肖珩这表情,陆延最后还是收下钱:“你真住这了?” 肖珩身上穿着他的衣服。 他身后是空荡的十几平小破出租屋,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陆延看着他从烟盒里抽一根出来,咬着烟“嗯”了一声。 第19章 离“五一劳动节”过去快大半个月,一场暴雨过后,陆延对门搬进来一位他从这场雨里捡回来的奇怪住户。 姓肖名珩,狗脾气,大少爷。 职业,不明。 “延,我连着几天早上刷牙的时候看到有钱少爷从楼里出来了。” 周末,伟哥来串门的时候说:“你俩同居了?” “……” 陆延正在刷牙,差点没把漱口水喝下去。 “你想什么?他住我对门!”陆延喊。 伟哥:“?!!” 陆延简单把事情讲一遍。 伟哥听一圈下来听明白了:“他现在就住601那屋?” 客厅电视开着,频道是地方新闻台,等背景音放完,穿着正装的女主持人出现在电视画面上,字正腔圆眼睛也不眨地说:“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播下面报一则紧急新闻,近日,有一名高度危险分子在我市流窜——” 陆延洗漱完看一眼:“什么危险分子?” 伟哥说:“诈骗犯。” 陆延没当回事,在这种出门左拐走两步就能遇到一个刀疤的地方,诈骗犯并不稀奇。 等他吃完饭,发现伟哥还杵着不走:“哥,你说吧,你有什么事求我。” “你滚蛋,你以为我是你啊,”伟哥说,“就是周末无聊……问问你网吧去不去?” 男人之间的娱乐活动无非就那么几种。 喝酒,打游戏。 陆延这天没什么安排,于是说:“行啊。” 已经进入夏天,外头太阳晒得很。 七区附近,或者说整个下城区的网吧都很有特色,毫不掩饰甚至大张旗鼓地展现自己是一家非法网吧,离七区最近的那家干脆直接叫“黑网吧”。 迷离梦幻的灯牌,上头闪着黑网吧三个字,门口挂着黑帘。 由于上网不需要身份证,网吧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陆延走到网吧门口,拉开黑帘子,弯腰进去。 “杀杀杀!” “等会儿,我有个大招。” “干他!干他!” “……” 一片嘈杂。 帘子里边就是收银台,网管的脸被电脑屏幕挡着,只露出半个头顶和一只搭在鼠标上的手,靠近之后陆延还闻到一股烟味。 “网管,两台机子,开俩十块钱的,”陆延放下帘子,低头掏零钱,摸半天才从兜里摸出来两张十块。 那只手漫不经心地带着鼠标动了动。 点完两下鼠标之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嘴里似乎是咬着烟,散漫地“嗯”一声。 然后那只手伸出来,收走了钱。 男人又报出两个数字:“16,17。” 有点耳熟。 陆延来不及想,伟哥就勾着他往里头走了。 陆延开了一局游戏才发现这家网吧里男女比例不太对劲。 女生占多数。 而且不看视频也不打游戏,有事没事就喊网管。 “网管,我这个为什么打不开啊。” “网管,我电脑黑屏了。” “网管……” 网管网管网管。 喊了一会儿之后,那网管才极其不耐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男人打扮很随意,脚上踩着超市里卖十块钱一双的塑料拖鞋。他嘴里叼着烟,从晚上值班到现在没什么精神,半眯着眼,恹恹地说:“别吵。” 这回不仅是耳熟那么简单。 多熟悉且牛逼的语气。 陆延操纵角色找棵树做掩体,在蹲人的间隙里抬眼看过去—— …… 伟哥喊:“那队人出来了,快开枪啊!” 陆延回神,一枪射偏。 大局已定,伟哥哀嚎:“你水了五枪!刚才差点就赢了!” 陆延没回话。 他把耳机摘了,靠着椅背看肖珩坐在他对面边抽烟边给神情激动的小女生弄电脑。 他怎么也没想到肖珩找的工作是网管。 比起激动的女生,肖珩的状态可以说是毫无波澜,他用一种“别烦老子”的态度在键盘上敲了一阵,弄完之后起身。 椅子往后退,在地上擦出一道声音。 然后肖珩咬着烟,起身的时候也看到了对面的人。 “……” 两分钟后,肖珩坐在陆延边上空出来的位置上。 “你怎么找这工作?”陆延问。 “我没带身份证。”肖珩回。 肖珩又烦躁地说:“补了,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 这人出来的时候还真是把什么都扔了。 扔得彻底。 “你这可以啊,要是有人来查,警察会发现不光来上网的没有身份证,连网管也没有。” 陆延边打游戏边开他几句玩笑,平时跟他对着呛的人却没有反应。 等陆延打完手头上那局,偏过头,发现肖珩阖上眼睡着了。 网管这工作不好干,轮到夜班得整宿熬着,肖珩这应该已经熬了几晚。 肖珩就趴在他手边。 陆延的手稍微动一动,就能碰到肖珩的头发。 扎得慌,跟他那臭脾气一样硬。 伟哥这时候才摘了耳机凑过来,指指肖珩,小声问:“咋回事?” 陆延说:“没事,接着打吧。” 不过陆延后半场明显不在状态,枪法水得可以。他边打边留意门口的黑帘子,打到第三把的时候,黑帘子动了动,有人掀开帘子进来。 陆延直接拍肖珩的脑袋,叫他:“网管,上机。” 肖珩睁开眼,发现自己睡了有半个多小时。 两小时后,陆延下机。 他经过前台的时候停下来,屈指敲敲桌面,打招呼道:“走了。” 肖珩坐在电脑后头看不到脸,手搭在鼠标上没动,跟陆延来时一个样。 “这年头富二代都那么能吃苦耐劳的吗?”回去的路上,伟哥啧啧称奇,“我们是穷惯了,无所谓,有钱少爷不一样……” 陆延也感到意外。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个“新邻居”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回家找爹妈。 在前不久,肖珩还是辆牛逼轰轰的豪华改装车车主,刷一百二十万不眨眼。 …… 伟哥感慨完又问:“晚上喝酒不,走一个?” 陆延:“又喝?” 晚八点。 天台。 陆延提前上去把桌子支起来。 伟哥不光扛着半箱酒,还带了一袋花生,身后跟着刚从影视基地回来的张小辉:“我跟你们说,我前几天开着摩托,从城南一路追到城北,那孙子一个劲地跑……” 陆延一条腿曲起,踩在椅子边上,剥着花生说:“哥,你考不考虑在你那车上装个音响?边追人边放歌,多牛逼。” 伟哥一听就觉得不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果不其然,陆延剥开花生之后说:“到时候我给你拷几首我们乐队的歌,顺道帮我们宣传宣传。” 伟哥惊叹。 这是个什么样的奇才啊。 伟哥作为曾经的妇女联合委员会一员,一直有颗想要团结邻里关系的柔软内心,喝到一半让陆延下去问问新邻居要不要上来一块儿喝酒。 “有钱少爷下班没?问问人家,新来的邻居,我们应该给予关怀,认识认识,”伟哥道,“也就是现在咱小区没落了,这要是搁以前,肯定得开个迎新会。” “行行行,关怀。我下去问问。” 陆延把花生米往嘴里扔,起身往楼下走。 肖珩刚从网吧回来没多久,刚洗完澡。 开门的时候头发还往下滴着水,惜字如金:“说。” 陆延摸摸鼻子:“我们在喝酒,你上来一块儿喝点吗?” 大概是“喝酒”这两个字吸引了他,虽然基本住宿和工作暂时解决了,但肖珩的心情估计好不到哪儿去,他问:“哪儿?” 陆延说:“天台。” 两人一前一后往天台上走。 陆延随口介绍道:“你平时要是晒什么东西可以拿上来晒,那儿,把那几根架子支起来就行。” 陆延说的“架子”就是几根破竹竿,被铁丝绑成带长着四只脚的长条架。 肖珩在他身后,头一次见这么简陋的晾衣环境。 “立得住?” “这得看天气,没风就能立住。” “……” 伟哥见他们俩上来了,冲他们招招手。 陆延把人带上来,坐下之后说:“怎么着,自我介绍一下?” “姓张名小辉,未来的知名男演员,目前还没有任何代表作,你要是想看我演的电视剧,可以去看《龙门刺客》第五集 ,在十三分二十六秒暂停,蒙着面的五十个刺客其中一个就是我。” 张小辉简短介绍完自己之后向肖珩伸手:“你好。” 肖珩:“……” 陆延看到肖珩的表情明显不太自然。 轮到伟哥,伟哥笑笑:“你跟延延一块儿叫我伟哥就行,我干借贷的,平时就是出去讨讨债。” 讨债这个词听着比较敏感。 而且伟哥这个人看起来压根不像个好人,浑身肌肉,看着像走在街头身后跟一群小弟的那种。 伟哥作为之前康茹事件的知情人士,抑扬顿挫道:“但我不是那种没有原则没有道德没有底线的高利贷!我干的是合法生意,我们公司严格按照国家的规章制度办事,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 这下肖珩连表情都没了。 陆延坐在边上单手勾着易拉罐拉环,开了一罐啤酒,越听越想掩面:“你俩别说话了。” 再说下去怕是会让人觉得这栋楼里没个正常人。 肖珩确实觉得这栋楼里的人都不太正常。 他边上,琴技离奇的乐队主唱。 他对面两个人,一个跑龙套,另一个讨债。 “到你了延延。”伟哥说。 陆延:“我就不用了吧?” 陆延这个人的特点就是底线随时都能往下调整。 刚还觉得张小辉他们尴尬,再抬头的时候俨然已经没了心理负担,他把边上另一罐啤酒推过去:“我陆延,知名乐队主唱,下城区之光,音乐鬼才。认识我是你的荣幸。” 半晌,肖珩接过那罐啤酒,看着他说:“肖珩,王行珩。” 很精简的介绍。 陆延对上肖珩的眼睛,无端端地感觉他这番自我介绍说不出的正式。 有一种……“重新认识”的感觉。 他也说不上来。 像一把利刃。 把现在坐在他边上喝酒的这个人,和他之前遇到的那个开改装车的肖珩给彻底分离开了。 第20章 陆延举着啤酒罐说:“欢迎肖珩同志加入我们六号三单元的大家庭,俗话说得好——” 张小辉下意识接:“远亲不如近邻?” 然而陆延总是让人意想不到:“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财路。” 陆延说着,勾着啤酒罐去碰肖珩手里的那个,两罐子碰在一起发出‘砰’地一声。 接着陆延又说:“网管,去网吧提你名字给不给打折?” 肖珩熬夜熬过头了,碰到酒之后反而精神起来,他说:“打。” “能打几折。” “能把你腿打折。” “……” 陆延把手上刚喝完的啤酒罐慢慢捏瘪了,然后冲肖珩比个中指:“操。” 肖珩也不紧不慢地回了个中指。 两个人看起来像在比谁手指更长似的。 “你们俩幼不幼稚?”围观人士伟哥说。 聊着聊着就开始拼酒。 张小辉第一个阵亡,罐数:2。 陆延眼睁睁看着张小辉趴桌上不省人事,感慨道:“我就喜欢跟小辉一起喝酒,跟他喝酒就是省钱。” 至于边上这个人就没那么省钱了。 肖珩看着不动声色,但一罐接着一罐,手里的酒就没断过。 伟哥醉醺醺地把手搭在肖珩肩上叫他“老弟”:“老弟啊,人生总有失意的时候,想当年,哥才十八岁,励志考警校……” 但伟哥没说几句话,便没了声响,跟张小辉趴一块儿去了。 剩下陆延和肖珩两个人接着拼。 最后因为啤酒告罄,两个人打了个平局。 陆延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肖珩也正好松开手里的空罐子。 他们周遭是十几个空酒瓶。 过了一会儿,陆延把伟哥他们拍醒,收拾好东西,看到肖珩正倚在天台边上那堵矮墙边上。 陆延走过去问:“看什么呢。” 肖珩在看这个小区。 从天台上往下望,整个七区一览无余。 天色昏暗。 废墟被镀上一层灰。 “你们这什么时候拆的?” “两个月前吧,”陆延说,“说要拆了建工厂,就剩我们这栋楼了。原来小区里很热闹,楼下还有卖早餐的乱吆喝,现在你想吃早饭只能走到六区去。” 肖珩第一次那么认真地观察这个“第七小区”。 他不知道自己看着这些应该是什么心情,完全换到另外一个环境中去,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隐隐有种不真实感。 这个环境甚至是糟糕的。 酒意不断往上泛。 陆延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打断他的思路:“抬头。” 肖珩抬起头,发现头顶上是一望无垠的星夜,这是平时在市区里看不到的景色,壮阔得像一场幻觉。 “下城区虽然是破了点,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陆延把手搭在他肩上,跟他一起仰头看星星,嘴里的话却越说越煞风景,“你看,你要是去市里,没有身份证哪儿找得到工作,也就我们这非法产业链比较发达,别说你是身份证丢了,就算你是黑户也不怕……” 黑网吧网管肖珩:“……” 陆延之后又去了几次黑网吧。 他新接了个编曲的活,然而家里那台劳作三年多的破电脑最近开始闹着要下岗,具体表现为他刚编辑完的歌保存到一半整个闪退闪出去,再不然就是自动关机。 甲方:我这急用,一周内能交吗。 陆延只能揣上写好的谱子和钥匙跑出去干活。 每次去之前陆延都会出于礼貌,问问某位值夜班的网管需不需要带点什么东西。 然而去的次数多了之后,不需要他问,肖珩的消息就自己发过来了: 带份盒饭。 [陆延]:? [肖珩]:加份汤。 肖珩这两句语气过于理所当然。 [陆延]:我说我要去了? [陆延]:老父亲慈爱的耳光你吃不吃? [肖珩]:你今天不来? [肖珩]:哦[/表情]。 可能是熟悉了些,肖珩发微聊消息的时候也会发几个时下流行表情包。 陆延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缓缓离世”的熊猫人看了几眼。 卖惨可耻。 “上机。” 十分钟后,陆延拎着饭掀开黑帘子进去。 坐在电脑后面的人伸手,问他:“我饭呢。” 陆延把饭放桌上:“我成送餐员了?” 肖珩接过。 饭点来上网的人不多,陆延戴着耳机,开始调音轨。 肖珩三两下吃完饭过后又坐到他边上补觉,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支起上半身凑近他,摘了他的一边耳机说:“有人来了叫我。” 陆延觉得很有意思:“到底谁是网管?” 肖珩已经趴下了,闭上眼说:“给你打折。” “……滚。” 他们俩坐在正对着黑帘子的角落里,陆延左手边是个烟灰缸,里面的烟灰没清理,空气里隐隐有股烟味。 肖珩今天运气好,整整一个小时里都没来人。 他睡醒,睁开眼,陆延还在反复修音。 陆延搭在桌上的几根手指不时的跟着耳机里的节奏一起动。他手指很长,今天耳朵上挂了三个耳环,胸前也挂着条银质项链,肖珩仔细辨认,发现是吊坠是条吐着信子的蛇。 陆延这个人坐在那儿,只要不开口说话,任谁看了都以为这是个狠角色。 要想列相关词条,估计还能列出来如下几条: 道上混的。 不好惹。 …… 肖珩觉得自己应该是没睡醒,什么狠角色,坐在他身边写歌的就是个打架只知道跑的狗逼。 肖珩趴在边上看他操作编曲软件看了一会儿,想抽根烟清醒一下,结果烟刚点上,他眼睁睁看着狠角色陆延的软件崩了。 陆延:“……” ??? “你们网吧这什么破电脑!” 陆延连着两次在马上做完的时候崩软件,心态也直接崩了。 肖珩咬着烟说:“让开。” 肖珩说着,身体微微前倾,伸手去够陆延面前的键盘。 陆延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一直搭在鼠标上,还被肖珩的手臂压着:“等会儿,你会弄?你一个跨专业上岗还没有身份证的网管……”这少爷学的专业明明是经济系,将来要继承家业的那种,会个什么啊。 虽然这个姿势敲键盘不太方便,但肖珩手速依然很快。 肖珩那双手即使不戴高价手表,手上什么修饰也没有,仍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还有一种不管干什么都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散漫—— 屏幕上弹出来一个程序框。 框里是一些陆延完全看不懂的东西,什么1什么0,满屏幕跟乱码似的。 肖珩低垂着眼,嘴里是一截烟。 陆延总觉得的这人平时无论干什么都没表情,但是敲键盘的时候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 肖珩敲了一阵,吐出口烟,打断他的思路,对陆延说:“鼠标。” 陆延拖着鼠标的手艰难地动了动。 “点运行。” 陆延点上去。 乱码框消失。 电脑回归平静。 陆延拷在u盘里带过来的那个编曲软件还是那个编曲软件。 肖珩松开手,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这么一通看上去还挺牛逼的操作…… 陆延侧头看他:“我的歌找回来了?” 肖珩说:“没有。” “!” “你重写吧。” 肖珩说完这句,瞧见黑帘子有动静,有人来上机了。他又抖抖烟灰,不紧不慢地往前台走。 那你那么半天敲什么呢???! 一通操作看着还挺牛逼。 您就为了听个响? 听听青轴清脆的声音? 陆延忍住想给人逮回来揍一顿的心情,打开编曲软件重新写。 网管肖珩坐回前台。 进来的是逃课出来上网的几个高中男生:“网管,上机,三个人,有连在一起的位置不,我们要开黑。” 陆延听到肖珩不冷不热的声音说:“有。” 高中生有自己的顾虑,压低声音问:“你们网吧安全吗,不会被抓吧。” 肖珩:“没身份证?” 高中生点点头。 “安全。” 肖珩收了钱,说出一句令人信服的话来:“我也没身份证。” “……” 陆延听不下去,他戴上耳机接着调音。 他没发现五分钟后,编曲软件左上角自动弹出来几个字:自动保存。 那行字毫不起眼,出现两秒便消失。 然后等到下一个五分钟,才会再出现一次。 …… 所幸软件没再崩。 两小时后,陆延把顺利音频传给甲方。 甲方听过之后觉得没有问题,转账收钱,一套流程走完,交易结束。 陆延摘下耳机,收完钱之后习惯性去数余额,加上之前那个甲方给的,余额已经有快两千。 “来瓶水……我弄完了,你什么时候下班。”陆延快下机前去前台买水。 肖珩把水扔给他。 “四点。” 四点,那就还有十分钟。 反正时间也差不多,陆延拧开水说:“那行,一块走?” 肖珩:“谁跟你一块走。” 陆延早就习惯肖珩的说话方式。 他拎着水走回去,整个人躺进电竞椅里,等肖珩换班。 他边上那个人电脑屏幕上居然在放新闻视频。 陆延听不到声音,只能看清字幕。 熟悉的地方台女主持人带着一成不变的表情说:“……近日,我们接到热心市民举报,发现危险分子王某的行踪,初步确定王某往下城区方向逃窜。” “根据‘好又多’杂货店提供的监控视频,视频里的黑衣男子疑似嫌疑人王某,王某在杂货店内购买了两瓶橙汁,这一举动不知有何意义,望市民高度警惕,出行注意个人财产和人生安全,千万不要喝陌生人给的橙汁。” 下城区? 好又多? 这杂货店不就在七区附近么。 陆延正想着,肖珩已经换完班,掀开帘子站在门口不太耐烦地问他:“走不走。” 第21章 “走。” 陆延没再继续看那个逃犯买橙汁的新闻,直接下机。 两人走出去一段路。 陆延还是忍不住吐槽:“你那网吧电脑太他妈破了。” 肖珩表示赞同:“一晚上能死十台。” 陆延:“有考虑过更新设备,提高网民游戏体验吗?” 肖珩:“我是老板?” 黑网吧离七区不过隔了三条街,七区被拆之后这边也受到不少影响,不少饭馆选择关门。本来就不算繁华的地方,现在看起来更显萧条。 随处可见的污水坑,以及溢出的垃圾。 陆延早已经习惯七区这种环境,四年前他背着琴走下火车,就是在这吃的第一顿饭。 有阵子没来,那家店还开着。 陆延很少会去想四年前的事了。 他没再想下去,习惯性地把思路断在这。 肖珩聊着聊着发现边上这人脚步慢下来:“走那么慢……” 他话说一半,发现陆延在看一家面馆。 “你想吃?” “吃,”陆延回过神说,“给你带那么多天饭,做人要有点良心,这顿你请。” 陆延推门进去。 面馆店面很小,只摆得下四个桌位,菜单上种类也不多。 店主约莫六十岁左右,大家都叫她李阿婆。 李阿婆刚收拾好一桌,拿着抹布用陆延其实并不听得太懂的地方口音招呼道:“来啦。” 陆延说:“来了。” 李阿婆认识他:“还是老样子哦?一碗炒面?” “两碗,”陆延帮忙把刚擦好的桌椅推进去,“……带了个朋友。” 陆延说完,‘朋友’才推门进来。 陆延指着肖珩对李阿婆说:“他付钱。” 肖珩站在门口,觉得好笑:“……我同意了?” 肖珩虽然在附近上班,也没什么机会出来吃,网吧里走不开,只能吃外卖。 他听到李阿婆跟陆延闲聊:“小伙子,好长时间没见了,还在练琴不啦?” 陆延说:“练的。” “哦哟,”李阿婆笑笑,“蛮好的。” 这份炒面没什么特别的,卖相普通,面上头摆了两根菜,几块肉。 然而肖珩拿个筷子的功夫,他那碗面上的肉少了一半,对面陆延碗里那份肉多得把底下的面都盖住了。 “你是狗?” 肖珩又说:“你要脸吗。” 陆延不要脸也不是头一天,他拦下肖珩伸过来的筷子:“你好好吃饭,别对我的面动手动筷的。” 肖珩会听他的就有鬼了。 他冷笑一声:“谁先动的筷?” “没动,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了。” 在两个人为了几块肉抢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店门又被推开。 俩年轻小伙手插口袋晃进来:“阿婆,来两碗面!” 这两人估计是刚从另一家网吧里上完网出来,嘴里还念叨着刚才那局游戏,其中一个边把塑料椅拖出来边说:“我去,游戏体验极差,那是什么队友,打的什么——” 那个“么”字语调急转直上,转成了“魔”。 下一秒,那人瞪圆了眼睛,魔半天,喊出四个字来:“魔王乐队!” 举着筷子在跟肖珩打架的魔王乐队主唱陆延:“……” 魔王乐队这个人送外号虽然听起来吊。 但这个名字一脱离特定环境,比如乐队演出,又或者防空洞彩排,跟其他乐队一起吹谁更牛逼,摆在现实生活里……是真的很中二。 他们乐队名气在地下乐队里算响亮的那一拨。 四年里卵足了劲做音乐,歌出得多,演出也经常开,只要接触地下摇滚这一块领域的人,基本没人不知道这支出道就唱“不断下坠也无所谓”的v团。 不过陆延还是没想到出来吃个饭能碰到粉丝。 还是名狂热男粉。 “我我我是您的粉丝!” “你们出的每张专辑我都很喜欢,去年三周年纪念演出我也有去现场,我在最前面!离您很近!往台上扔衣服的那个就是我!” “我真的很喜欢你们,你,大明,振哥和旭哥。” 陆延开始还有点尴尬,换了谁坐在面馆里突然被人激情表白都会无所适从,但那句“扔衣服”又很搞笑,然而“大明”、“旭哥”这两个词一出,陆延拿筷子的力道突然间松开。 “但是听说你们解散了,”男粉说到这语气也变得有些低落,“……你们之前驻唱的酒吧换了支乐队,之后又一直没有消息,大家都说魔王乐队解散了。” 要换成前段时间,陆延没准还能跟他说没解散。 等着吧,马上就回来了。 但等多久?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已经一个月没有站在台上唱过歌了。 最后男粉愣是问李阿婆要了根笔问能不能给他签个名。 陆延犹豫一会儿,在他衣服上签了个v字。 吃完饭,肖珩结账。 两个人往七区方向走。 “你还有粉丝?” 狂热男粉冲到他们桌的时候不光陆延被吓一跳,肖珩也很惊讶,他又说:“三周年演出……啧,还能开演唱会呢,几十个人的场子?” “三百。” 陆延说:“瞧不起谁?三百张门票秒空,那会儿老子在下城区简直叱咤风云——” 要说乐队往事,陆延能说个三天不带重复的。 陆延以为肖珩估计又要嘲他,但肖珩却递给他一根烟:“抽吗。” 陆延接过。 肖珩又问:“你们乐队,差的那两个人还没拉到?” 他之前就知道陆延玩乐队,也知道他乐队走了两个人。 但知道,和感受到完全不一样。 他头一次离陆延这个缺了两个人的“乐队”那么近。 “没找到合适的,之前不是在你学校看上一个吗,但人没那个意愿。”陆延想到那个黄t恤还是觉得十分可惜。 “……” 肖珩:“你还敢提学校?” 陆延:“怎么,你想翻旧账?” 陆延抽着烟,觉得他和肖珩两个人惨得真是不相上下。 他曾经叱咤下城区的乐队散了。 边上这位大少爷愣是混成黑网吧网管。 …… 不过陆延难受也就那么一会儿,他这个人向来习惯朝前看:“没事,找不到就接着找。” 刚才聊的话题里提到学校,陆延又说:“你学校还有课,你不去上了?” 再往前走就是七区那堆引人注目的大型废墟场。 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肖珩没说话。 陆延回屋洗完澡,听到伟哥在楼下喊他。 “延!” “你在家吗。”伟哥从借贷公司回来,他骑着摩托车,摩托车带着地上的风沙掀起一阵旋风,堪堪在楼底下刹住车。 陆延推开窗对伟哥说:“不喝酒。” 伟哥:“……” “谁跟你说要喝酒了,”伟哥喊,“你等我停个车,我有事跟你说,大事情!” 陆延完全想不到伟哥要跟他说的事是什么。 他只觉得楼里不太对劲。 平时大家下了班之后休息都来不及,今天整栋楼格外闹腾,楼道上来来回回到处都是脚步声。 陆延给伟哥开门时猜测:“拆除公司的人又来了?” 然而伟哥进门之后只有一句话,干脆利落直奔主题:“延弟,你愿意支持哥的梦想吗?” 陆延:“?” 伟哥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用一种追溯往事的悲苦语气说:“你也知道,哥当年警校落榜,那是一个——” 陆延接过话:“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十八岁夏天。” 伟哥年轻的时候想考警校的事基本上全楼都知道。 然而实在不是这块料,惨遭落榜。 现在干借贷生意,用伟哥自己的话说就是: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维护社会的秩序与和平。 “对,”伟哥继续道,“走!我们现在就去好又多超市!” 这话转得太快,陆延理解不了:“去超市干什么?” “买橙汁那逃犯你看没看?” “平时没事要多关心关心新闻实时,逃犯刚在好又多超市买了两瓶橙汁!就在我们边上!” “……” 陆延:“哥,不管你想干什么,我精神上支持你,但是我觉得这事……”这事还是别蹚浑水了,犯不着。 陆延话没说完,伟哥打开手机,找出今天的最新新闻视频给他看:“延弟,你看看!” 这新闻视频就是陆延在网吧里看到的那个。 他正想把伟哥轰出去,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他当时没把这新闻看完,新闻最后的结尾,女主持人庄重严肃地说:“——在此,警方发布紧急悬赏令,悬赏金额10万元,希望广大人民积极提供更多线索,助我们将王某缉拿归案。” 伟哥警察梦死灰复燃:“命运阻止得了我一次,阻止不了我第二次,人民需要我。” 陆延根本没有去听伟哥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满脑子都是十万。 十万块。 一后面跟着五个零。 陆延本来把手搭在伟哥肩上打算推他出门,手劲突然一转,勾住了伟哥的脖子:“哥,我觉得人确实应该有梦想。” “哥你有什么计划没有?” 伟哥说:“我计划咱组个分队,名字我都已经取好了,就叫63分队,代表咱六号三单元。” 于是肖珩住进这栋楼的第一个月。 他的邻居敲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匡扶正义。 第22章 陆延敲门的时候肖珩正在睡觉, 他现在几乎日夜颠倒, 晚上上完晚班回来倒头就睡, 他压根不打算理,然而敲门的人实在太有毅力。 连敲两分钟后肖珩终于从床上坐起来:“谁。” 陆延说:“叱咤风云的明日之星。” “……不认识。” 陆延在门口又站了会儿,门开了。 “那个, 有个事。” 肖珩一脸“你说完赶紧滚”的表情:“明日之星在哪儿呢?” 然而陆延说:“这事说来话长。” 肖珩拒绝沟通,直接甩门。 陆延用手抵着门,愣是从门缝里挤进去:“你这什么臭脾气。” 肖珩踩着拖鞋往屋里走, 上床, 把被子蒙上接着睡。 “这件事是这样的,十四年前, 有一位青葱少年,他怀揣着一直以来的梦想……” 陆延说到梦想, 从肖珩床上那套灰色被套上挪开眼,顺带环顾了一眼肖珩住的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还是很空。 跟陆延上次来看到的一个样, 没有几样家电,电视、电脑,除了之前置办的那些东西以外, 什么都没有。 陆延走到肖珩床边, 用一种叙述年度十大感动人物的口吻接着说:“但他失败了,落榜带给他的巨大打击使他一度丧失对生活的希望和追求。” “他也曾一度想要放弃自己,可他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爬了起来。” “这十几年以来他一直在坊间行使正义,从事金融行业,维护社会经济体系的和平与安定, 听到这你应该已经听出来故事的主人公是谁了,没错,他就是我们伟哥。” “但一次失败并不能阻挡伟哥追求梦想的脚步——十四年后的今天,他发现只要心中有梦,哪里都能变成实现梦想的舞台。” 肖珩不知道陆延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想杀人。 陆延觉得自己越说越像刀疤,尤其他最后说出“要不要一起匡扶正义”的那一刻。 陆延在心里想,这样是不是太像传销了。 显得不够真挚? 陆延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大少爷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那只手狠狠拉住他,直接把他往床上拽。 肖珩困得神志不清。 只想让耳边那个声音消失。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一只手撑在陆延耳边,把人压在身下这才慢慢掀开一点眼皮说:“……闭嘴。” 离得太近了。 …… 气味。 呼吸。 以及那缕垂在他脖子上的碎发。 肖珩也刚洗过澡,身上带着沐浴露的味儿,头发没吹干,蹭在他脖子上有点凉。 “你他妈有病啊!”陆延回过神骂,想挣但没挣开。 “谁有病?”肖珩的眼皮又掀开一点,他冷笑一声,“跑过来说什么匡扶正义,追逃犯?你脑子被门夹了?” 说话间,四目相对。 肖珩也一点点回神。 这个姿势说不出的暧昧,鼻尖几乎都要撞在一起。 陆延衣服领口在刚才那番争斗中被扯开了些,由于常往外头跑,被夏天的炎热的日头晒得,他皮肤并不算白,顺着颈部线条往下,是深陷的锁骨。 眉钉又硬又冷。 他剪短过的头发又长了,肖珩突然想到那张海报里站在音箱上的妖异的长发男人。 “十万。”陆延突然说。 肖珩不知道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十万是什么意思。 “?” “逃犯悬赏金额,十万。” 刚才还在犀利地嘲“你脑子被门夹了”的肖珩陷入沉默。 在现实面前,人,是很容易低头的。 大少爷也不例外。 何况大少爷已经不是那个大少爷,他现在很穷,很落魄。 半晌,肖珩问:“你们分队有什么计划?” 晚上十点。 63分队成功召开第一次会议。 会议地点在陆延那屋。 分队成员暂定为:陆延,肖珩,伟哥,张小辉。 陆延的房间门窗紧闭,窗帘也拉得死死的,连灯都没开,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桌上那台经常闹脾气的破电脑还散发着幽幽的光。 整个会议充斥着一种强烈的地下工作者气息,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开什么卧底大会。 然而地下工作者1号陆延坐着等半天,不知道伟哥在鼓捣什么:“伟哥你弄什么呢。” 伟哥说:“我从垃圾场捡回来一个投影仪!还挺新的,我修修看,估计能使。” 因为要给伟哥拎过来的设备腾地方,陆延只能把墙上的吉他拿下来,搁在腿上。 被迫向现实低头的大少爷坐在他旁边。 “这是我从好又多超市拿到的监控记录,大家看一下。” 投影仪确实还能用,伟哥连上电脑,把监控记录投在墙面上,画面慢慢浮现出来,屋子里才终于亮堂那么一点。 肖珩勉强睁开眼。 但他没有去看监控,反而留意到陆延手上那把电吉他。 看到琴标的开头的那个字母。 翟壮志以前玩过一阵子乐队,虽然目的不纯,当初买琴的时候发过一堆图片问他哪个帅,琴标一模一样:“听说这牌子不错,老手都用这种,你说我买红的还是蓝的?哪个更酷一点?” 每把价位都过万。 陆延见他看过来:“我脸上有东西?” 肖珩:“你这把琴……” 陆延手搭在琴弦上:“我琴怎么。” “你弹那么烂,”肖珩说,“买那么贵的琴?” 一个唱歌的。 苦练琴技多年。 日子过得紧巴巴,琴倒是买得挺贵。 “……” 陆延哽了哽:“关你屁事?” 伟哥指指他们:“严肃一点啊,两位同志不要交头接耳。” 监控视频并不清晰。 灰色的一片。 人动两下都会卡顿。 伟哥表情严肃道:“大家仔细观察嫌疑人的特点,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我们来追溯一下他的犯罪动机,追根溯源,为什么,他又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出现在好又多超市买橙汁,我们争取把犯罪画像整出来。” 伟哥说完,从边上的塑料袋里掏出几瓶橙汁:“我把橙汁发下去,大家一人一瓶,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张小辉最近正好接到一部警匪片,演一个很快就会死的小角色,他听完以后立马起立敬礼:“yes,伟sir。” 伟哥:“小辉你说,你有什么发现没有。” 张小辉:“首先,我发现他是男的。” 伟哥:“不错,这是一个十分关键的特征。” 肖珩:“……” 陆延:“……” 陆延把那瓶橙汁拿在手里,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觉得加入这支分队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伟哥当年考不上警校也是有原因的。 会议总共持续一个多小时。 不到十分钟肖珩就歪头睡了。 陆延刚开始还以为是他撑不住,想把他叫醒。 “不用叫我。” 肖珩半睁开眼说:“听不听都没区别。” “……” 肖珩又嘲讽:“就他们这样,研究一晚上也没用。” 肖珩说话声音很低,几乎就凑在他耳边。 话虽然狠,但除了他之外也没让第二个人听见。 他说话的同时,伟哥正在研究橙汁的生产地:“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是逃犯的故乡?他一定对这个地方有某种特殊的情结。” 张小辉附和:“有道理!” …… 确实没意义。 照肖珩的脾气,应该直接走人才对。 陆延想问:那你还呆在这? 然而肖珩已经阖上了眼。 伟哥虽然不靠谱,浪费一小时时间瞎研究,尤其张小辉还在里边瞎附和,整个会议看着跟过家家似的。但伟哥做这件事的时候很认真,给人的感觉和前阵子天台上喝醉酒时醉醺醺说“哥当年考警校”的模样一样。 明明都三十多岁人了。 陆延叹口气,可能找到了肖珩还坐在这的原因。 伟哥第不知道多少次重看监控录像,他脚边就是电脑电源线,一个转身的功夫不小心踩在那根线上,急忙松脚又被杂乱的线绕进去……投影和电脑一齐灭了。 屋里彻底暗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 伟哥讪讪道:“延弟你电脑里没什么,重要的,忘记保存的东西吧……” 陆延看着他说:“有,我今天刚写的歌。” 伟哥抓抓头,实在是不好意思:“那咋办,那还能找回来吗。” 那肯定是找不回来啊。 陆延之前电脑崩过那么多次,深知这个编曲软件的尿性。 “没事。” 陆延说着摸黑过去,在等电脑重启的过程里怕伟哥多想,继续道:“就写了一点,没几秒,等会儿重新编一下就行……” 他话说到这,电脑开了。 陆延点开编曲软件,他平时开电脑之后第一个操作不是连网络而是开软件,常年下来已经成习惯了,明明知道里面肯定是一片空白…… 然而屏幕上是几条完好的音轨。 ??? 他保存了? 什么时候存的??? 陆延脑海里闪过那天肖珩在键盘上敲的乱码。 断电这个小插曲打断了会议,伟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占用大家过多休息时间,于是带着张小辉下楼:“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等我进一步调查,再给你们分派任务。” 陆延说:“行,辛苦,哥你早点休息。” 伟哥:“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人都走完,只剩下肖珩。 肖珩就跟那天来时一样,躺在他沙发里睡觉。 伟哥带过来的投影仪还没关,投影仪的光映在墙上,又返到肖珩身上去,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那片投影仪雾蒙蒙的蓝色里。 “喂。”陆延喊他。 没回应。 “你那天是不是改我软件了。” 还是没回应。 “你……会编程?” 肖珩动了一下,他把脸埋得更深。 陆延在想大概只有踹一脚把这人踹出去他才会有点反应的时候,肖珩张口,声音又沙又哑:“嗯。” 然后他又说:“你那是什么年代的破软件,代码写得像屎。” …… 陆延盯着他头顶那缕头发想: 这话明明不是在嘲他,听着还是那么让人上火? “就你厉害,”陆延说,“你什么时候学的编程?自学的?” 肖珩抓抓头发坐起来。 也许是刚睡醒,他眼神有点空。 陆延随口问的这个问题似乎让他难以回答,这个刚才还嚣张地说“代码写得像屎”的大少爷沉默一会儿:“以前玩过。” 陆延说:“你爱好还挺广泛。” 爱好。 肖珩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两遍。 陆延背对着他弯腰收拾伟哥带过来那台投影仪。 等收拾差不多,他才转过身朝肖珩伸手:“把琴拿给我。” 肖珩把地上那把电吉他拎起来递给他,递过去的时候看到桌上一张传单,上面写着“招甜品店学徒,有经验者优先”。 如果把陆延这几年干过的各种杂七杂八的工作算在一起,他可以出本书,就叫“我打工的那些年”,行业能横跨多个领域。 肖珩看着那张传单,回想起之前的替课兼职,深感惊奇:“你还有什么没干过?” 陆延说:“违法的事我不干。” “甜品,你会做吗?” “我可以会。” 肖珩又冷笑:“你这样怎么过面试。” 陆延回击:“可能看我长得帅,看我有身份证。” “……” 为了充分利用这间房间里有限的资源,挂琴的位置比较高。 陆延一只手里还拎着投影仪,只能单手还把琴挂回去。 肖珩正打算转身回屋,却看见陆延手里拿着的那把琴摇摇欲坠,差点砸下来。 事后陆延回想起那一刻。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握不住。 …… 他应该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放下。 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琴从手里一点点滑下去。 在坠下去的前一秒——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 肖珩站在他背后,摁住了他的手腕。 肖珩比他高半个头,低头看他,语气不耐:“发什么愣?” 说话间,他的目光从陆延头顶转到被他摁着的手腕上。 陆延手腕很细。 摁上去全是骨头,硌在他掌心。 那天晚上半梦半醒间看到的黑色纹身正被他握在手里。 五。 六。 七。 …… 这回数清了。 是七个角。 肖珩摁着他的手,把琴挂了回去。 肖珩又啧一声,在他头顶拍了一下:“回神。傻了?” 陆延:“……你才傻了。” 肖珩目光垂在陆延手腕上:“拎点东西都拎不动,你这什么臂力,你是小姑娘吗。” “……” 肖珩漫不经心地回忆:“那天在楼道里,你好像也是一摁就趴。” 操。 “门就在那儿,”陆延指指门框,“给老子滚。” 陆延站在空白的墙面前,那把琴就挂在他头顶,等他听到一阵手机铃声时,肖珩已经走了。 打电话来的是李振。 李振:“你干什么呢,半天才接电话。” 陆延没再去看那把琴,说:“刚在……收拾东西。” 李振又嘿嘿笑一阵:“我跟你说老陆,好消息!” 陆延示意他往下说。 李振话说得很急,听起来很激动,激动到话都有点说不利索:“我今天去防空洞找到一吉他手,技术贼他妈好,你看了绝对满意!根本挑不出刺!那人solo完,整个防空洞都疯了,连黑桃都来抢人你知道吗,我去,那场面,跟抢钱似的……” 黑桃乐队成员固定,这么多年下来就没变过。 能让他们愿意打破现在的平衡在吸纳一个新队员,尤其还在不缺吉他手的情况下——确实少见。 陆延问:“黑桃抢到了吗?” 李振:“没有。” 陆延又问:“那你抢到了?” 李振:“……也没有。” “这算好消息?”陆延啧一声,啧完觉得自己这语调好像被谁给同化了。 李振:“黑桃没抢到,就算好消息,起码咱有目标了是不是。” “不过那人挺奇怪,”李振咂咂嘴,回想一番道,“好像是来找人来的,他最后哪个乐队也没加就走了。” 就算李振把那位神秘吉他手说出朵花来,陆延没现场听过,体会不到他那种激动的心情,只当这是个小插曲,聊完便过去了。 两人唠嗑唠着唠着又往其他方向发展,李振说:“过几天我还得去参加个同学聚会,烦,不想去,现在同学聚会可太现实了,根本就是炫富大会,我都能想到那帮孙子会说些什么。” 说到这,李振掐着嗓音变声道:“哎李振啊,哎哟,你怎么还在搞音乐啊~” 陆延笑两声。 陆延替他说:“老子还在搞,怎么,有意见?” 李振也笑:“没错,老子还在搞,怎么了。” “你以前同学都什么样,这几年也没见你参加个同学聚会啥的。”李振又说。 陆延没说话。 隔几秒,他才含糊其辞地说:“就那样呗。” 聊一会儿挂了电话。 李振听着手机里那串忙音,心说两个人认识那么多年,他好像一点也不了解陆延的过去。 以前乐队四个人吃饭喝酒唠嗑的时候总会提一提“当年勇”:我以前怎么样。江耀明喝醉酒之后就总喜欢说他以前念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小女生如何为他痴狂,以及为了跟班主任作对,往脖子上纹纹身那点破事…… 但陆延不是。 他从来不会提“我以前”。 那种感觉就好像把自己过去的那十几年埋了起来,拼了命地往前走,把“以前”甩在后头。 挂断电话后,陆延在床上坐了几分钟。 然后就像平常一样把泡桶面,吃完之后把锅给洗了,差不多到点就上床睡觉,他甚至睡得也很快。 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霁州。 霁州有漫山遍野的芦苇群,远远望过去像一片海。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声音,那声音反复在念同一句话:“我要考c大,音乐系。” “音乐系。” “……” 然后天晕地转间,四周景物逐渐开始扭曲,他闭着眼不断往下跌落,直到后背触到一张生硬的床板——他跌在一张床上。 他后脑勺依靠的那个枕头底下有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的是他攒了两年的学费和一张去厦京市的单程票。 芦苇慢慢褪去颜色,变成触目惊心的黑,而芦苇叶就像发黑的、带着利爪的怪物的手掌。 无数双手伸向他。 陆延半夜惊醒,背后全是冷汗。 那次会议之后,伟哥整整两天都在外面跑消息,到第三天晚上,伟哥租了一辆黑色面包车,出现在陆延下班途中。 陆延那份甜品店工作进展得不错。 老板刚开始被陆延那副皮相迷了眼:“你以前做过这个?” 陆延站在那儿,坦坦荡荡:“有过相关工作经历。” 结果等正式上班,老板才发现陆延所谓的相关经历就是以前卖过切糕。 “甜品,餐饮行业,切糕不算吗老板?” “……” 但陆延态度好,愿意学,实在是合眼缘,老板最后哭笑不得地收下这个学徒:“从今天开始你好好学。” 下班路上,黑色面包车在他边上不断摁喇叭。 然后车窗降下,伟哥的头探出来:“延,我找到人了!” “还是得走野路子,妈的,书上说的什么犯罪画像,不如我多叫几个弟兄来得快。” 伟哥说着,把手机递给陆延:“延弟,你看照片,是不是这个人。” 陆延接过,手机上是几张偷拍照片。 从身形、衣服、整个人的状态来看,跟监控里的几乎差不多。 伟哥平时工作就是到处找人,虽然方法跟传统的侦查不同,多年下来也培养出了一套自己的体系——硬找。就算人死了,掘地三尺骨灰也要给你挖出来。 陆延:“挺像的。” 伟哥:“走!你去联系肖兄弟,我们晚上就去蹲他!” 肖珩还在网吧值班。 他已经抽了三根烟了,因为面前那颗红头发的脑袋在他面前哭天喊地。 翟壮志扒着前台说:“老大,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你这是在参加变形记吗!” “你住的那栋是危楼!危楼!万一哪天下雨塌了怎么办!” “你去我那儿住吧,你这吃的什么,李阿婆外卖,这都是些什么啊。” “……” 翟壮志越说越觉得窒息,他找了有一阵子才找到这。进来看到网吧环境整个人都呆了,进门左手边就是一够鼠标都勉强的小学生在打游戏,简直又破又匪夷所思。 翟壮志最后爆出一句哀嚎:“老大!” 肖珩说:“吵什么,你烦不烦。” 翟壮志非常激动,往前台上爬,想把他拽出来:“是兄弟就跟我走!” “……” 有人在叫网管。 那几个问安不安全的高中生自从来那一次之后,隔三差五就翘晚自习来这。 其中一个喊:“网管,死机了!” 肖珩:“关机重开。” “关不掉!” 肖珩站起来,打断翟壮志:“你等会儿。” 陆延走到黑网吧门口,掀开黑帘子,进去就看到一头耀眼夺目的红头发,红头发姿态狂放,一只脚蹬在前台上,屁股高高撅着。 “看什么看!” “红毛,找肖珩?”陆延记得他,他头两回跟大少爷碰面这人都在。 翟壮志收回脚:“你叫谁红毛!” 翟壮志跟陆延不熟,而且陆延看起来就跟他这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下城区住民一样,他不太感接近,有种莫名的距离感。 翟壮志想着又侧头看陆延一眼,边上这男人流里流气看着跟混混似的,特社会,当然这话也不怎么客观,毕竟混混里找不出这种颜值…… 陆延倚着前台,斜他一眼:“看什么?” 翟壮志:“……没看你!” 过一会儿,翟壮志又忍不住问:“我们老大,最近过得好吗。” 陆延想了想说:“挺惨的。” 翟壮志一窒:“那,你能帮我劝劝他吗。我们老大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只剩下钱,现在连钱都没了……” 两人边说边看肖珩修电脑。 肖珩坐到那高中生的位置上,发现任何按钮都毫无反应。 不是普通的死机。 “你刚才干什么了。” 高中生脸红,扭捏着不肯说。 肖珩没什么耐心:“干什么了。” 高中生这才红着脖子说:“我,我刚才在逛性教育网站!” 肖珩:“……” 陆延:“…………” 上个黄网说得还挺好听。 陆延看着肖珩把手放在键盘上,那速度快得。 陆延想, 他是比别人多几根手指头吗。 陆延发现边上叨逼叨个没完的翟壮志在肖珩敲键盘的时候安静地闭上了嘴。 几分钟后。 电脑恢复成死机前的界面,性教育图片大喇喇摆在电脑屏幕上,冲击力很强。 …… 网管这活真是不好干。 修电脑就算了,修完满屏的黄图,一晚上得经历多少次这种刺激。 肖珩眼底没什么波动,他把烟按在边上的烟灰缸里,把位置还给高中生。 “你来干什么。”肖珩走过去对陆延说。 陆延言简意赅:“晚上有行动。” 肖珩感到意外。 意外这么些天,伟哥还没放弃,他眼皮往下耸,又问:“有线索了?” “嗯。” 陆延嗯完,感觉他们俩这对话听起来特别像某种地下组织、线下碰头。 边上翟壮志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了。 翟壮志:“你们要去干嘛???” 陆延出门前,掀开黑帘子回头,用一种英勇赴死的语气说:“拯救世界。” 肖珩正好到点下班,把烟和打火机拿上,也往外走:“嗯,拯救世界。” 翟壮志一脸迷幻。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球了吧! 肖珩掀开黑帘子,走出去之前脚步顿了顿,喊他:“老三。”他们这个二世祖小群体里,翟壮志年纪最小,排第三。 “那老畜生还没到能拿捏我的地步,”肖珩说到这深呼吸一口气,“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行了,你回去吧。” 翟壮志问他,肖启山说了什么,让他那么想不开? 其实关于那天肖珩已经没有多大印象。 说什么了? 骂来骂去也就是那几句。 他对肖启山和那个所谓的母亲没抱过期待,他只是…… 肖珩又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说:“走了。” 翟壮志站在原地,耳边是网吧嘈杂低俗又喧闹的声音。 但他穿过这些声响,透过那片黑帘子,仿佛看到几年前的肖珩——那个高中泡在机房里敲代码的的少年。 这几年肖珩跟他们玩得太开了,他都忘了肖珩跟他们这群除了吃喝玩乐没别的事干的富二代不一样,从那会儿开始就不一样。 回七区的路上。 陆延比肖珩多走一段路,正蹲在街边等他:“你那红毛兄弟不错啊,都追到这来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 “哦,他让我劝劝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 肖珩沉默一会儿说:“不用管他。” 说得像谁乐意管似的。 “我也没打算劝你,”陆延把手里那颗石头子掷出去,笑着说,“我闲的吗?” 石头子砸在对面那根铁杆子上。 “砰”地一声。 陆延起身,说出一句:“成年人了,做什么决定,对自己说去吧。” 陆延这个人无疑是成熟且冷静的,那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才历练出来的成熟,无论他平时多嬉皮笑脸、干多少弱智事儿都遮盖不住。 明明是差不多相仿的年纪。 大多数人都还在大学校园里上课,而他守着一个濒临解散的乐队四处谋生。 晚上十点。 63分队在七区门口集合,并且开了第二次会议。 几人挨个坐上那辆伟哥租来的小面包车,晚上风大,陆延穿了件戴帽子的薄卫衣,手插在衣服兜里,低着头上车,整个人冷酷又潇洒,还真有点“出任务”的意思。 面包车缓缓起步,在颠簸的道路上艰难前进。 伟哥把嫌犯档案和照片打印下来发到他们手中:“王强,性别男,之前在霁州犯了几桩诈骗案,43岁,有过两段婚史……” 车碾过一段石子路,人也跟着车一起左摇右晃。 陆延翻着档案,在‘霁州’两个字停顿两秒,继而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这么详细,他住……就住在三区?”那还真是很近。 黑色面包车开出去段路,最终隐匿在三区对面那条街上。 伟哥:“记住,我们63分队的行动口号是,稳抓稳打!我们今晚就盯他!盯死他!” 整片三区灯火通明。 三区门口停着一辆低调的面包车,面包车窗口猥琐地趴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架望远镜,对着三区门口。 伟哥望着望着觉得不太对劲:“……等会儿,为什么人那么多?” 张小辉紧张道:“怎么了?对方人很多吗?” 虽然十万的吸引力很大,但陆延很能克制自己对金钱的渴望:“打得过吗?不行咱就撤吧。” 肖珩嗤笑一声:“你除了跑还会干什么?” “……”陆延说,“我这叫识时务,你懂个屁。” 就在这种紧张又刺激的气氛下,突然有双手敲了敲他们的车窗。 ! “赶紧开走!” 车窗降下,窗外头的男子一身制服,制服上着“交警”两个字。 交警又说:“这不能停车!想吃罚单啊!” 伟哥:“……” 陆延:“……” 肖珩:“……” 几人下车。 然而下车之后的场景让63分队瞠目结舌。 三区门口那片灌木丛里乌泱泱地挤满了人!一眼望去估计能有几十颗人头,那几十颗人头正安安静静蛰伏在灌木丛里,他们把器具别在腰间,菜刀和斧头在夜色下折射出冰凉的光芒。 ——那些全是下城区热心群众。 伟哥:“我说了吧,人很多。” 张小辉:“多。” 陆延摇摇头:“这可太多了。” 肖珩一如既然地毒辣:“在演动物世界?” 可不就是动物世界吗。 围剿啊这是。 陆延看着那片人头,一阵头疼,没想过十万悬赏对下城区居民来说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陆延弯腰拉着肖珩挤进那一片人头里。 “有人了。”有个声音说。 陆延低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熟悉的脸上还有条熟悉的刀疤。 “……” 刀疤:“我操怎么是你小子。” 陆延也觉得稀奇:“抓诈骗犯,你不也是搞诈骗事业的,你不怕把自己给抓进去?” 刀疤愤愤道:“知己知彼!你没诈过骗,你了解诈骗犯的内心吗?你知道他买橙汁时的心情吗!” 陆延:“……” 这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 话音刚落,灌木丛里几十个人以闪电般的速度冲了出去。 冲在最前面的是伟哥,常年追债的经验给了他健硕的双腿,无惧险阻,健步如飞,他带着激情燃烧的梦想在路上狂奔。 剩下一票人跟在他身后。 “愣着干什么,”陆延推推肖珩,“十万就算除以一百个人,也还能分一千块,跑啊!” 肖珩:“……” 他被陆延拽着往前跑。 耳边是燥热的带着夏天气息的夜风,还有几十人齐刷刷跑步时的脚步声。 穿过几条弄堂,拐进另一个小区,再一窝蜂拐出来。 下城区某街道上出现一场奇观。 被警方全市通缉的逃犯王某,由于在好又多超市买橙汁时不小心露面,被五十余名热心市民堵在小区门口狂追八条街。 这场战役简直可以载入城区史册。 肖珩活了二十多年,在来到七区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有人,有这么一群人是这样戏剧性地,热烈又艰难地生活着。 他把目光落在路边艰难地从石板路夹缝间挤出来的野草上。 那根草简直就跟陆延一模一样。 第23章 “站住!” “别跑!” “前面的逃犯, 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说这话的人手里挥着一把菜刀。 “……” 十分钟过去, 这场拉锯战并没有结束。 逃犯王某看着貌不惊人, 竟意外地能跑,愣是扛过了这夺命十分钟。 王某回小区前在路边摊上买了一份烧烤,现在只能边跑边扔。 陆延和肖珩两人跑着跑着迎面飞来一串烤五花肉。 陆延歪头躲过迎面而来的烤五花:“居然还有暗器?” 肖珩撑着停在路边的小电炉座椅, 懒得拐弯,直接跨过去:“……操。” 肖珩很烦躁:“他怎么那么能跑。” 陆延说:“人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总能发挥出超乎寻常的水平。” 张小辉气喘吁吁说不出话:“哈, 慢、慢点, 两位哥我不不不行了。” 漆黑的夜,路灯照耀在一大群为了十万块在下城区各街道肆意狂奔的热心市民身上。 五十多人的大部队人员逐渐分散, 有实在跟不上节奏的人因体力不支阵亡,弯腰捂着肚子倒在路边。 下城区街道构造神奇, 弯弯绕绕的地方多得很。 王某混迹江湖多年,也不是省油的灯, 就在伟哥马上就要抓住他衣领的时候——王某把剩下那几串烧烤往他头上扔,趁伟哥没反应过来,扭头钻进边上一户人家院子里, 踩着菜缸从院子里翻了出去。 陆延追上去, 只来得及看到王某的一片衣角。 陆延惊讶道:“跑了?” 伟哥:“妈的!” 伟哥说完掀起衣摆,直接把上衣脱了,露出他结实的胸肌和健美的身形,眼神无比坚毅,仿佛有团火在眼底熊熊燃烧:“这片地儿老子熟得闭着眼睛他妈的都能走, 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63分队,我们上!” “翻?”肖珩看着那堵墙问。 为了防贼,那户人家砌墙的时候往墙上插满了玻璃片,犬牙交错,薄薄地一片,尖地像一片针。这些乡村老建筑经常这么干。 “……”陆延跑出一身汗,叹口气说,“翻吧。” 肖珩三两下直接翻过去。 他个子高,那堵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往下跳时衣摆被风掀起。陆延看着肖珩翻墙的背影,心想这人翻个墙这么那么装逼。 是在翻墙还是在耍帅呢。 等会儿,帅? 他在想什么。 陆延一只脚踩着菜缸,手边就是那片尖锐的玻璃片。 …… 五秒钟过去。 十秒钟过去了。 陆延还蹲在那堵墙上。 肖珩看着他说:“你腿不是挺长吗。” “不敢跳?” 但其实肖珩看着陆延的表情,感觉他应该不是不敢跳,更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一时间僵在那里。 陆延缩了缩手,他实际上并没有碰到那片碎玻璃,王某和伟哥往下跳的时候用他们钢铁般的身躯已经干掉一波,而且他整只手都藏在袖子里,衣袖包着掌心。 陆延回神,正想说:你他妈才不敢! 然而肖珩又低笑一声,跟平时那种嗤笑不同,没有轻视也没带嘲讽,他说:“跳吧,没事,这墙不高。” 陆延深吸一口气,从墙上一跃而下。 十秒钟对亡命之徒来说足够他跑出去几十米再拐个弯,等陆延从那堵墙上跳下来,伟哥和王某连影子都没了。 就在这时候,陆延手机震动两下。 “伟哥?” 伟哥说话时带着风声,他边跑边打的电话:“你俩别跟了!现在赶紧往七区跑!咱小区边上那个死胡同你知道吧,去那儿蹲着,我和小辉正把人往死胡同赶……咱里应外合,走一套埋伏战术,把逃犯一举拿下!”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陆延蹲在死胡同里的大垃圾桶盖子上,面前就是七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们那栋破楼,石砖墙壁绕在他身侧,大少爷站在垃圾桶边上。 场面很神奇。 不光是陆延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鬼地方搞埋伏,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更是颠覆了肖珩的认知。 “你们,”肖珩说,“你们经常这样?” 陆延:“也没有,平时最多去参加参加什么大胃王比赛,免费吃到饱的那种,两年一届,今年还没开,你要是感兴趣——” 肖珩:“我不感兴趣。” 陆延观察完周围环境,又说:“我们这样埋伏行吗。” “行,”肖珩很冷静,“你等会儿别跑就行。” “操。” 陆延说:“这事过不去了是不是。” 肖珩:“要过去怕是有点难,你那天跑的——” 聊这事简直是自讨没趣,陆延及时打住话题:“行了,闭嘴。” “谁跑谁是狗。” “这回肯定打得过!” “我要是跑,我跪下来叫你爹。” 陆延对着月色发了几句毒誓,最后总结道:“等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此时距离逃犯王某被五十多人围追堵截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 他甩开大部分人,屁股后面却有两个怎么也甩不掉的尾巴。 伟哥紧咬不放:“放弃抵抗吧,邪不压正,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张小辉能跟着伟哥一起撑到现在简直是奇迹,他嗓子都在冒烟,冒着冒着冒出一句台词来:“以前是你没得选,现在你可以选择做个好人!” 逃犯:“……” 说话声传进死胡同里。 陆延和肖珩对视两眼,再度从彼此眼睛里看到某种讯息:“我数三声。” “三。” “二。” “一!” 陆延这次说到做到,在逃犯被伟哥往死胡同赶的瞬间,陆延从垃圾桶盖上跳往下跳——他这个位置正好卡在逃犯的视线死角上,借着边上凸出去的那块墙隐匿在这片漆黑的胡同里。 他往下跳的时机抓得相当精准,直接扑在逃犯身上,手勾在逃犯脖间,那是一招干脆利落的锁喉! 快!狠!准! 直切要害。 一套操作下来把边上的肖珩看愣了。 说上还真上。 跟在逃犯身后的伟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喊:“延弟牛逼!” 陆延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肃杀的气场。 为了当一个合格的埋伏侠,他特意把身上那件连帽衫的帽子戴起来,帽子正好遮住他半张脸,只露出几缕碎发、冷酷高挺的鼻梁和无情的薄唇。 …… 凶得很。 然而不过眨眼间,形势发生逆转。 逃犯猛地发力,两人扭打一阵,不超过三个回合,下一秒——陆延飞了出去。 是真的飞了。 陆延被打飞的姿势就像从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就像一条趋近笔直的、凌厉的抛物线。 肖珩:“……” 伟哥:“……” 张小辉:“……” 肖珩算是知道这个人打架为什么总跑。 因为他根本。 打不过。 不光他们几个人被惊得说不出话,逃犯王某本人显然也表示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到一时间忘了要跑路:“……?” 陆延最后摔在垃圾桶对面。 飞行距离大概有两米左右,所幸伤势不重,因为距离短,再加上重心找得稳,只有手撑在地上时被粗糙的青石板磨破点皮。 伟哥目瞪口呆,半天才找回说话的能力:“延弟,你这,败得也太快了吧。” 伟哥又道:“男人不能太快啊……” 张小辉余光触及到逃犯,拍拍伟哥:“哥!跑、跑了!人又跑了!” 伟哥这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追:“你给我站住!” 太尴尬。 尴尬且丢人。 陆延坐在地上揉手腕。 饶是他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63分队队友。 就在刚才,他还对某位大少爷夸下海口,甚至用自己的尊严发誓: 我就是狗! 我跪下来叫你爹! …… 陆延在这种尴尬的气氛里想了一堆,想到‘爹’那里的时候,听到一声:“喂。” 陆延抬眼。 发现肖珩正蹲在他面前。 肖珩半耸着眼皮,冲他伸手。 伸了会儿似乎是不耐烦了,又说:“手。” 陆延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都是意外,我本来马上就要把他打趴下了……” 陆延说没能完。 肖珩直接掐着他的手往自己这边带,低头看他掌心。 死胡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隐约从顶上倾泻而下,照在青石板地上,仿佛照出几圈斑斓的波纹。 除了破点皮以外没什么问题。 肖珩正打算放手,然而看着看着注意力偏移,他早就知道这人手指又细又长,现在握在手里才觉得是真他妈长。 肖珩目光又往上移。 发现陆延指尖是一层茧。 “没事。”陆延把手抽回去,“没伤到那儿,又不是骨折,回去消个毒就行。” 肖珩也没多说什么。 他起身,语调平平:“走了,狗儿子。”末了又低头看他,“能站起来吗。” 狗儿子叫得真他娘顺口。 “……” 陆延想把边上的垃圾桶往这人脑袋上扣。 之前参与围剿行动的几十个人依旧没放弃,即使跟丢了也还在左街右巷里举着灯搜查。 伟哥抓到逃犯打电话通知陆延的时候,他正跟肖珩吵“狗儿子”这个称号。 “谁是你儿子?” “啧,有人自己上赶着要认爹。” “……” 伟哥在电话里激动地喊:“抓到了!在咱小区后门!” “被我摁地上,整得服服帖帖的。” “哥,先不提这个,”陆延蹲在死胡同口说,“你再提醒我一句,告诉我杀人犯法。” 逃犯确实被摁在地上。 伟哥还用他事先别在腰间的粗麻绳将他五花大绑绑了起来,陆延远远就看到逃犯被捆得跟只大闸蟹似的。 伟哥拍拍他的头:“你!问你呢,为什么买橙汁?” 虽然陆延刚才战绩“显赫”,一打就飞,但他心态调整得快。再出现在逃犯王某面前,又是一副“老子牛逼”的样子。 ——现在趴在地上的是你,站着用鼻孔俯视你的,是老子我。 陆延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开了手电筒,蹲在一边用手电筒照他,跟电视里演的审讯犯人一个样:“说话。” 逃犯被追了一晚上,灵魂都已破碎,他迎着强光,哭着说:“……放过我吧各位大哥。” 伟哥:“你买橙汁有什么企图?!” 逃犯彻底崩溃了:“我渴啊!” 逃犯哽咽道:“我口渴买个橙汁还不行了吗!我在下城区土生土长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有钱装监控的小卖部!谁知道会被拍下来啊!谁知道你们那么多人闲着没事干就盯着我!我容易吗!” 陆延:“……” 肖珩:“……” 伟哥:“……” 张小辉:“……” 第24章 “大家上午好, 欢迎收看今日新闻。” “昨日夜间12时, 警方接到热心市民的报警电话, 称已抓获逃犯王某。” 陆延不到二十平的小房间里充斥着电视节目声响,小电视挂在墙上,那是他去年从甩卖市场上淘来的二手货。 电视机前蹲着两个人。 肖珩没睡醒, 昨天晚上折腾了一晚,还在补觉就被陆延拽起来。陆延现在进他房间就跟进自己屋似的,一点也不见外。 肖珩说:“以后别敲我门。” 陆延看他一眼:“你当我想敲?你那屋不是没电视吗。” 肖珩:“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回放。” 陆延没理他, 嘴里咬着根油条说:“来了, 准备录像。” 肖珩不为所动:“自己录。” “我在吃饭,”陆延说, “不方便。” 肖珩把他手里那碗粥端走:“现在方便了。” “……”操。 陆延手里空了之后,肖珩才发现他掌心破的那一块看着比昨天晚上刚摔的时候更严重——岂止是没上药, 根本就没处理过。 女主持人这回播报新闻的语气不再毫无波澜:“接到电话后警方立刻赶到现场。” 她说着,背后的屏幕切换成一张照片, 照片上正是被捆成大闸蟹的逃犯王某。 女主持人又道:“昨夜,对下城区市民来说是个不眠之夜,无数市民众志成城, 以惩奸除恶为己任, 积极搜集线索,最终锁定王某所在的小区,将其一举拿下。今天我们邀请到这位市井英雄——” 伟哥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电视屏幕中间。 伟哥昨天晚上的表现实在英勇,警方赶到现场之后又有记者连夜过来采访,电视台更是邀请他上新闻节目给大家讲一讲事情经过。 这事让演员张小辉十分介怀。 他在娱乐圈边缘打拼那么多年都没能拥有的上镜机会就这样被圈外人伟哥收入囊中。 陆延一大早就在电视机前蹲守, 总算蹲到今日新闻开播。 伟哥似乎是有点害羞,不好意思面对镜头,面目十分僵硬,这让他看起来更加令人发憷。跟边上那张逃犯王某的照片比起来,伟哥反而更像那个犯了法的不法分子。 电视上。 主持人:“请问你是如何找到王某行踪的?” 伟哥:“永不放弃,掘地三尺。” 主持人:“听说你们一共有四名成员参与了此次活动。” 伟哥:“是的。” 主持人:“是什么让你们愿意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不顾自身安全与王某搏斗?” 是十万。 陆延想。 然而伟哥是怀揣梦想的男人,他满怀壮志地说:“为了维护社会的和平。” 陆延正打算跟肖珩吐槽,听见肖珩问他:“药箱在哪。” 陆延不明所以,他指指柜子:“上面。” “怎么?你哪儿有病?”陆延又问。 肖珩把药箱拿下来,语调懒散:“本来吉他弹得就烂。” 陆延:“……” “手还要不要了。” “……” 肖珩又说:“你站在那儿消毒水能自动给你消毒?” 陆延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低头去看自己掌心:“啊,忘了。” 是真忘了。 昨天回来已经很晚,洗澡时也没注意,伤口被水泡过之后看着是有点吓人。 肖珩:“滚过来。” 陆延举着手机往后退两步,退到沙发边上,手机屏幕里录着伟哥那张脸。 “你今天不上班?”陆延把一只手伸过去。 “你爹请假。”肖珩说。 “……”陆延一阵无语,“你这爹还当上瘾了?” “还行吧。” 回应他的是陆延竖起的中指。 陆延以为这人上药技术肯定不咋样,手上没轻没重的,他都已经做好冷不丁哪里被戳一下然后疼得一哆嗦的觉悟。 等碘伏上完,除了药水碰到伤口的轻微的刺痛感以外,并没有突然被戳得哆嗦。 电视画面切到一段广告上。 陆延把手机放下,回过头正好看到肖珩涂药的模样。 ……实在算不上认真。 看着觉得他应该挺烦的,跟他之前泡奶粉的时候一个样:老子不想干。 然而男人低着头,指腹抵在他手腕上,温热又干燥。 温度透过皮肤往里钻。 广告结束,今日新闻的音效响起。 主持人又问了几个问题。 采访最后,话题才点到陆延关心的赏金上。 主持人:“关于十万元赏金——” 在主持人说出这句话的短短几秒间,陆延已经进行了一系列脑内活动,他屈指敲敲肖珩手背,开始商量怎么分钱:“这十万,我们拿两成就行。” 毕竟全队最高输出是伟哥。 他们顶多就算个辅助。 肖珩还在给他涂药:“别他妈乱动。” 陆延在脑内分完钱,开始畅想这笔钱到手应该怎么花:“等我拿到钱,先换一个合成器……” 电视屏幕上。 没等女主持人把赏金的事说完,伟哥就猛地站起来,他打断了女主持人的话,也打断了陆延的畅想:“我不要钱!” 伟哥对着镜头挠挠头又说:“实在是受之有愧,我也没有做什么,这十万应该留给更需要的人!我愿意把这十万捐献给贫困人民!” 陆延:“……” 肖珩:“……” 伟哥还在继续他豪情万丈的发言:“作为一名社会公民,我只是尽我应尽的义务!我抓逃犯不是为了赏金,都是为了正义!” 豪情万丈完,他对着全厦京市观众的面,又开始充满惆怅地回忆那个十八岁落榜的夏天:“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梦。” 电视机前的贫困人民陆延心态崩了。 靠网吧老板提前预支工资勉强维持生活的某位落魄少爷收拾药箱的手也顿住。 陆延:“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肖珩:“这是人话?” 陆延:“还是人吗。” “……”陆延艰难地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最后发出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质问,“我们还不够贫困?” 主持人显然没想到这位抓获逃犯的热心群众背后还有这种故事,台本上给的称呼只是‘市井英雄’这四个字。 出于敬意,主持人脱离台本,忍不住问出一句:“这位先生,您怎么称呼?” 电视镜头由远拉近。 新闻直播间里的灯光聚焦到伟哥头顶上,将伟哥刚硬的脑门照得光滑蹭亮。 但更亮的,是伟哥眼底灼灼生辉的那抹亮光。 伟哥对着镜头,在这个人生的高光时刻,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半晌,他紧张又郑重地对着镜头说:“我姓周,我叫周明伟。” 这其实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画面。 陆延却一下子愣在那里。 他没有再去想那十万块,以及和他擦肩而过的电子效果器,那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什么都不剩了,除了伟哥那句“我叫周明伟”。 电视上,主持人说着“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感谢这位周先生”。 然后新闻节目进入尾声,一段熟悉的、播了十多年没变过的片尾曲响起,节目结束。 “我,”陆延抓抓头发,不知道怎么说,“我还是头一回知道伟哥叫什么。” 陆延又说:“伟哥在这楼里住好多年了,大家平时都喊他伟哥,反正直接喊伟哥就行。”伟哥喊多了,也没人在意他姓张还是姓王。 ——我叫周明伟。 这种感觉,他说不清楚。 陆延把录像保存下来,起身关电视,唯一能弄清楚的就是他决定留伟哥一条狗命:“算了,晚上叫他请吃饭,不把他那点老底吃光,我陆延两个字倒过来念……你晚上有空吗?” 肖珩踩着拖鞋往外走,把早上陆延给他带的那份早饭拎手里,倒也没拒绝:“再说吧,你等会儿去店里?” 陆延一会儿收拾收拾确实还得去甜品店上班。 他昨天刚学会打奶油,不光打奶油,还得背各种配料表和烤箱温度、时间。做个甜点比切糕复杂多了,不过他们这片区域客流量少,每天能接到一个大单已经算不错,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学。 老板人也不错。 陆延对这份新工作还算满意。 “你还真是什么都干。”肖珩倚着门说。 “打工天王的名号不是白叫,”陆延边收拾边说,“不服不行。” 肖珩一声嗤笑。 提到甜品店,陆延把手上的东西暂时放下,又说:“我们店最近推了个新品。” 肖珩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陆延:“口感丝滑,甜而不腻。” 肖珩:“说重点。” 好。重点。 重点就是。 “就是卖不出去,”陆延看着他说,“我这个月业绩不达标得扣钱,你来一份?” 陆延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增加业绩的机会:“19.9两个,给你送货上门。” 肖珩转身就走。 新品没推销出去,陆延怀着遗憾的心情去店里开门。 甜品店离黑网吧不远,就在隔壁那条街上,天刚亮,路上看着有些萧瑟。陆延蹲下身,用老板之前给他的钥匙拧开锁,把那扇蓝色的铁皮防盗门拉上去。 他顺手把“休业中”的牌子翻个面,迎着推门时晃动风铃声,牌子上的字变成了“营业中”。 做完这些,他开灯的时候发现店里的吊灯坏了。 老板娘到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她昏暗的店里头没开灯,陆延正坐在梯子上,一条腿半曲,踩着下面那级台阶。 “灯坏了,我换个灯泡。”陆延侧头看门口。 老板娘在边上看得忧心忡忡:“小陆啊,你,你小心点啊。” 老板娘怕他看不清,打开手机给陆延照明。 手机屏幕正好对着他,屏幕上是个男孩的背影,男孩面前是画板,手里拿着颜料盘,在画向日葵。 陆延看了一眼,顺口问:“那是您儿子?” “哎,”提到儿子,老板娘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她笑笑说,“我儿子,今年大学刚毕业,算起来比你还大点。” “艺术生?” “是啊,”老板娘语气略有些埋怨,“非要学,就喜欢画画。” “画画也行,我们劝他选师范,出来当个老师多轻松你说是不是,非要当什么原画师,我看网上说这行很累人的。” “最后还是拧不过他呀,喜欢么就让他去了。” 老板娘话语间骄傲明显多过埋怨,不然也不会把孩子画画的照片设置成屏保,等陆延换完灯泡,她又给陆延展示了自己儿子的毕业作品,还有平时发在微博上的画:“你看这张,还有这张……” 陆延看着老板娘眼里几乎都要溢出来的柔情,不由地想到‘父母’这个词。 修完灯泡,他把梯子搬回去,坐在杂货间点了根烟。 其实他对父母的印象很少。 他从小跟着爷爷长大,那个慈祥的老人会摸着他的头坐在门前告诉他:你爸妈他们都是个很好的人,他们很爱你……要是他们还在……你看你的名字,代表着你是他们的生命的延续。 尽管后来,没有人再会同他说这些话。 但父母这个词,在他心里也还仍有温度。 那种温度可能来自于老人那双粗糙的双手,絮叨的话语,也可能是那天照在他身上的太阳实在太热。 不可否认地,这两个人并不存在于他记忆里的人会在某个深夜,通过一种虚空,带给他一点继续前行的力量。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会冒出来大少爷那张脸。 ……父母对肖珩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陆延忽然想。 “小陆啊,来客人了——你招呼一下。”老板娘在外面喊。 陆延把烟掐了,没再往下想:“知道了,马上来。” 来的是几位附近的女高中生。 青春洋溢的年纪,耳朵上是偷偷打的耳洞,头发染成被学校抓到也能狡辩说本来就长这样的栗色,其中一名女生指指橱窗问:“这个是什么口味啊?” “巧克力,里面是奶酪。” 女生本来听到声音就耳朵一红,转头看到人之后脸都红了。 这天,陆延卖出了他入职以来最高销量。 “可以……加个微聊吗?”女生走之前拎着几份甜品,在其他几位女生推搡之下,犹犹豫豫地问。 “可以啊。” 陆延掏手机说。 等人走了,陆延记完账低头给人发了店里最新的优惠信息:周六周日甜品打八折,更多优惠请戳[/链接]。 紧接着又发一句:刚才你朋友在,怕你尴尬,不闲聊,买蛋糕可以找我。 发完陆延才从聊天框里退出去,目光触到好友列表栏里某个漆黑一片的头像。 大少爷这头像看着特醒目。 陆延想着,点进他的好友圈。 陆延点进去之前以为这种富二代的好友圈应该晒晒车、晒晒自己有多有钱。 然而肖珩好友圈里没几条内容。 空得跟僵尸号似的。 陆延退出去,没事又故意趴在收银台前给肖珩发过去一句:19.9两个,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肖珩的信息很快回复过来。 [肖珩]:滚。 陆延实在是无聊,无聊到盯着那个‘滚’字笑了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陆延:我的十万呢?? 第25章 肖珩回复完把手机放一边。 还没阖上眼, 又有消息进来。 …… 操。 他正打算对某位积极卖货的邻居说再吵拉黑, 然而拿起手机, 发现是翟壮志。 翟壮志发过来几条语音。 “老大,出来吃饭不?我去你网吧找你,他们说你今天休息。没别人, 就我和少风,少风前几天考试作弊被抓了,妈的他说他那篇英语作文是自己写的, 心疼死他了。” “你要来的话, 我开车过来?” “实不相瞒我现在车就在你小区门口停着呢。” “给个面子。” 肖珩听完,手遮在额前, 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半晌才回:行。 十分钟后, 肖珩出现在七区门口。 七区门口停着辆红色敞篷车,这骚包到不行的颜色, 一看就是翟壮志那小子最近买的车。 果然,翟壮志的那颗红脑袋从车里探出来:“这呢!” 肖珩走近。 翟壮志给他递烟:“老大。” 肖珩接过。 翟壮志:“走吧,我们……” 肖珩没急着把烟点上, 他说:“下车。” “?” “下车, ”肖珩说,“我请你们吃。” 肖珩此刻正站在那半堵拱门前。 他身上穿的是件夜市地摊打折大甩卖十元一件的t恤,颜色没得选,从头到脚都是凌厉的黑,由于上班日夜颠倒, 没什么时间打理头发,直接去理发店剃短,剃得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男人身形挺拔,指间夹着根烟,眯着眼看着他们。 他跟刚来七区的时候比起来变得太多了。 不光是衣着打扮,也不仅仅只是换了发型。 翟壮志愣愣地想。 肖珩工资还剩下点,够三个人去附近小饭店点几盘菜。 “这个月工资不多,”肖珩带着他们走过两条街,在一家叫“鸿富饭馆”的店门口停下,顺便把指间那根烟掐了,说,“就这家吧。” 肖珩又说:“难吃也没办法。” 他们以前跟肖珩出入的都是五星级餐厅,从来没吃过路边三无小饭馆。 但这顿饭是兄弟用自己头一个月工资请的,意义不一样。 他们这圈子里,有哪个自己出去打过工赚过钱? 翟壮志前段时间接管过一家家里的某分公司,当实习总裁,也有工资,但那工作跟闹着玩似的,开会只知道打瞌睡,就差没把‘草包’两个字刻脸上。 翟壮志和邱少风异口同声道:“不难吃不难吃,这一看就是流落民间的美味!你看这个牌匾,低调又内敛!” 邱少风:“我都闻到饭香味了,壮志,你闻到没有。” 翟壮志:“你别说,还真有。” 肖珩笑一声:“操。” 三人推门进去。 肖珩进去随便找了个位置,把菜单递给他们,然后坐在塑料凳上,靠着墙看他们点菜。 对面墙上挂着台小电视,正在重播早上那个新闻。 翟壮志点完菜,把邱少风作弊的事又添油加醋讲一遍,在邱少风的拳打脚踢之下,才切入主题,问:“老大,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 电视正重放到市井英雄伟哥讲述自己有一个梦。 头顶上风扇左右摇头,转到他们这桌的时候带起一阵风。 翟壮志等了很久,久到以为肖珩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等菜一道道端上来——就是几道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食材也并不是很新鲜。 等他拿起筷子,这时候才听到肖珩说:“肖启山说我是废物。”肖珩又点了根烟,他低头笑笑,又说,“他说得没错。” ——一个放弃自己的人,不是废物是什么。 “我都给你安排好了,c大经济系,明天你跟我一起去跟系主任吃个饭。” 放弃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闭上眼。 捂住耳朵。 不去管深夜从身体某个地方不断叫嚣的那个声音。 …… 气氛稍显沉默。 肖珩抽完一根烟,没有再说话,觉得周遭的空气别得异常稀薄,他把烟往边上的烟灰缸里摁,起身说:“你们先吃。” 他推门出去,在饭点门口站了会儿。 然后就看到街对面那家装修成粉红色的,无比扎眼的……甜品店。 名字取得很俗:甜蜜蜜。 门口挂着一张宣传海报,新品19.9两个,欢迎进店选购。 肖珩盯着海报上那行字看了一会儿,心说这他妈是什么缘分。 “欢迎光临——” 门口那串风铃响起,陆延还在低头清算账目,等他算完账过两秒才抬头,看到肖珩的时候愣了愣:“我操怎么是你?” 甜品店店面不大,卖不出去的新品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陆延身上穿着件工作服,看起来还算有模有样。 陆延挑眉问:“怎么,来支持我的事业?” 肖珩用事实告诉他他想多了:“在对面吃饭。” 陆延往街对面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靠窗的红头发。 还真是来吃饭的。 “那家店也就从外头看着像那么回事,东西一般,”陆延边打包东西边说,“你们要是想吃,下次可以去隔壁街那家陈记饭馆,他们家几道招牌菜还行。” 整家店都充斥着一股奶油特有的甜味。 肖珩那股烦躁的心情似乎被抚平了点,指尖也没那么干躁,烟瘾下去一些,半晌,他‘嗯’一声说:“知道了。” 但是这人说话归说话,打包东西干什么? 店里又没顾客打包个什么劲? 肖珩这个疑问很快便得到了答案,因为陆延包完那两份,又在收银台前捣鼓一阵,直接对他说:“算上包装费,一共40。” 肖珩被他这一系列厚颜无耻的强买强卖行为刷新了认知:“我说我要买了?” 老板娘在后头杂货间理货,听到说话声,扬声问:“小陆啊,来客人啦?” 陆延喊:“这位先生买两份!” 肖珩:“……” 老板娘擦擦手,从杂货间走出来走,热情介绍道:“我们这个新品很不错的,今天买两份还有小礼品,小陆把礼品给人装上。” 老板娘说完,又把装好的袋子递到肖珩手里:“先生您刷卡还是付现?”老板娘是真以为他要买,一番话说得诚心诚意。 [肖珩]:操。 [肖珩]:回去找你算账。 陆延坐在收银台后面,收到这两条消息的时候肖珩已经付完钱出去了。 老板娘站在边上问:“笑什么呢。” “没事,”陆延把手机收起来,看一眼街对面,又说,“我操作间去打奶油,店您看着吧。” 晚八点,天台。 之前组织行动时,伟哥特意拉了个群,叫63分队。 陆延下班前收到伟哥发的群信息,叫大家上天台参加庆功宴。 一毛钱没捞到,跟十万元巨款擦肩而过,他是不太懂这算庆哪儿门子的功。 [伟哥]:这是咱63分队共同的荣誉!大家务必出席! [伟哥]:我做东,请大家吃顿好的! 说是吃顿好的,结果等陆延洗完澡,上天台只看到半箱啤酒,和桌上几份无比凄凉的沙县小吃:“哥,你这太敷衍了。” 伟哥不好意思地说:“我前几天不是忙着抓犯人吗,请了好几天假,工资都被扣差不多了,下个月工资还没发,等哥下个月工资发下来……” 陆延看到伟哥那张脸,就回想起惨痛的十万,他拿了一罐啤酒说:“你现在能四肢健全的站在这里,全靠多年的兄弟情义。” 说要找他算账的大少爷最后一个到。 陆延拎着啤酒罐蹭地站起来,往伟哥那儿躲。 伟哥被这两人闹得不知所云:“咋的了?” 肖珩垂着眼,冲陆延说:“你过来。” 陆延:“我傻吗我过去。” “……” “过来。” “我不。” “……” 陆延说:“我不就卖给你俩小蛋糕吗!你至于吗!” 肖珩气笑了:“强买强卖也算卖?” 陆延和肖珩两人无聊至极的“你过来”、“有种你过来”口头斗争了几个回合,最后肖珩懒得再说,直接坐下喝酒。 “不是,我说你俩,”伟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奈摇头,“你俩拆开看都挺正常,怎么一凑一块儿就……” 几人围成一桌。 伟哥实在是高兴,他没多久就喝高了,这个喝高的评判标准主要在于,他开始喊:“延弟,唱一个!你琴呢,把你琴拿上来!” 肖珩:“……” 张小辉直接跳起来:“哥,清醒一点!” 等陆延拿着琴上去,发现伟哥已经抱着酒瓶子睡着了。 张小辉明天早上还有一场戏,喝不了太多,提前告辞。溜得速度奇快无比,可能是怕溜得要是再慢一点,就要被迫欣赏陆延高超的琴技。 气氛沉寂下来。 尤其是这种热闹过后的安静。 天台上那盏小灯的照明范围有限。 陆延透过朦胧的夜色,看到肖珩正倚在那堵矮墙边上抽烟。 陆延走过去,也倚着墙点了一根烟。 风很大。 耳边的风声尤其清晰。 “哎,”陆延抽到一半,目光落在远处,用胳膊肘碰碰他,“你为什么从家里出来?” 如果是平时,陆延肯定不会问这种多余的问题。 也许是酒精作祟。 也许是觉得两人的关系现在也能算得上“挺熟的朋友”,尽管他白天刚坑了朋友两份甜品钱。 肖珩抖抖烟灰,意外地没有回避:“你还记得你那个写得像屎的东西吗。” 第26章 陆延想说, 聊天就聊天, 别带攻击行吗。 那东西他记得。 编曲软件。 肖珩手臂搭在矮墙边上, 手指捏着烟在六层楼的高空悬着,烟一点点燃尽,烟灰簌簌地往下落。 风声刮过。 “就那种东西, ”肖珩说,“我一晚上能写十个。” 肖珩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语气,但仍然带着他这个人独有的散漫和倨傲。 “牛逼, ”陆延说, “编程小天才啊。” 肖珩笑一声:“屁。” 肖珩又说:“早不玩了。” 那根烟在黑夜里闪着零星烟火。 其实他已经想不起来当时跟肖启山争执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了。 但他记得那天晚上那条盘山公路。 大吵一架后,他开车出去, 就在那条公路上,他给母亲打电话。 当时他还以为他那个常年不回家的母亲就像其他人说的那样, 只是因为工作太忙,只是因为需要经常出差——“夫人最近忙, 前几天刚收购一家公司,很多事情都需要交接。” “这段时间夫人都不在国内。” 他打了好几通电话。 最后一通终于被女人接起:“什么事。”尽管女人说话声音并没有什么温度,那时的肖珩还是感觉到一丝慰藉。 他把车停在路边, 暴怒过后那点轻易不肯示人的委屈一点点涌上来。 他想说, 肖启山改我志愿。 他凭什么改我志愿。 …… 但他一句话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因为电话里传过来一声稚嫩的童音,那个声音在喊“妈妈”。 他活了十七年,在数不清的谎话和自我安慰下长大,终于有根针戳破了这一切。 在他跟肖启山撕破脸后。 咖啡厅里, 女人头一次跟他说那么多话,她说:“身在这种家庭,很多事情不是你能选择的,就像我和你爸结婚,生下你。而我真正的家人,我的孩子,我的爱人永远都见不得光。” 女人低下头,她低下那颗优雅又高贵的头颅,居然用恳求的话语说:“别跟你爸闹了,算我求你了。” 你就是因为这个,因为这种毫无意义的理由,才生在这个世界上。 比这个认知更可怕的是:知道这件事之后,好像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指腹微烫。 肖珩回神,发现是那根烟燃到了头,烧在他指尖。 一只手伸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陆延说:“看你好像挺难受,这样吧,我给你唱首歌。免费,不收钱。” 肖珩:“你平时唱歌还收钱?” 陆延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虽然他现在乐队濒临解散,但曾经也算辉煌过:“像我这种开演唱会一票难求的专业歌手,一张票能卖三位数好吗。” 还演唱会。 一共也就三百张票。 认识那么久,肖珩深刻知道这人的尿性,从陆延嘴里说出来的话基本只能听半句,剩下半句全在吹牛皮:“一百和九百都是三位数。” 陆延竖起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说:“一百二。” 肖珩直切要害:“回本了吗。” 陆延想骂人:“……操,你非得问那么详细?” “宣传费、场地费和布置,器械、人工,杂七杂八加一块儿亏了几千块钱。” 陆延又说:“你别笑,就不能问问我神一样的现场发挥?问问我那三百粉丝有多热情?” 肖珩想起上回吃饭遇到的那个狂热男粉,见到陆延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他说:“知道,不还往台上扔衣服么。” “扔什么的都有,”陆延想起来那次演唱会,“还有往台上扔纸条的,互动环节就捡纸条念。” “纸条上写的什么?”肖珩问。 纸条太多了。 表白的占多数。 陆延印象最深的是一条: ——v团三周年快乐,我们四周年见ヾ( ̄▽ ̄)! 应该是个小女生,还带这种萌萌的颜文字。 于是在一片鼎沸的,叫喊着乐队名字的人声中,最后他拿着那张纸条,看着那些高高举起的手,对着麦说:“我们四周年见。” “写的是明年再见,”陆延靠着墙顿了顿,“可能现在说这话不现实……会再见的。” 如果大明和旭子不走的话,今年就真的是四周年。 后来两人回到青城,黄旭去汽修店上班,有次几个人在网上聊天,再提及这件事,他说:“我他妈那天晚上哭了一整晚,我都想不明白,我一个大男人,哪儿那么多眼泪。” 但他们乐队成立的这几年,就算是在最难的时候,黄旭也没哭过。 陆延并不懂什么叫放弃。 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但他那个时候好像懂了。 肖珩的事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就凭那句‘早不玩了’差不多能猜得到。 他给肖珩替过课,也见识过学校贴吧里怎样绘声绘色地说他是废物二世祖。甚至今天白天看到老板娘手机屏幕上那副向日葵之后想的那个问题,也隐约有了答案。 陆延不知道说什么,也不好多说。 他手边是刚拿上来的琴,说完他把烟掐灭了,转移话题道:“想听哪首?” 肖珩看他一眼,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不是什么时下流行歌曲。 哪首也不是。 他甚至不知道名字,也没太记住歌词,只记得那个声音,那天他从沙发上睁开眼,听到的声音。 “两百一晚那天,”肖珩问,“放的歌叫什么?” 两百一晚。 当时开口要价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听这么觉得这台词那么糟糕? 陆延想了一会儿,想到李振那窒息又迷幻的嗓音,那天早上把他和躺在沙发上的大少爷两个人都吓得够呛:“你品位挺独特,那是我们乐队鼓手……” “不是那首。”肖珩打断道。 陆延:“?” 肖珩说:“你唱的。” “啊,那首啊。” 陆延把手搭在琴弦上,架势很足,先上下扫两下弦,起了个调。 肖珩倚在边上看。 他眼睁睁看着陆延专业的姿势和昂贵的设备相结合,最后碰撞出非常惨烈的火花。 两个字总结:磕巴。 这人的琴技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是达到了一种一般人达不到的水平。 起完调之后,陆延停下来,手在琴身上敲了一记,唱之前提醒道:“记得鼓掌。” “要脸吗?” “还要喊延哥牛逼!” “……不听了。” “还得说延哥唱得真棒!” 陆延说完,收起脸上的表情,垂下眼认真起来。第一句清唱,然后磕磕绊绊的吉他才接进去。 周遭喧嚣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逐渐平息下来,除了陆延的声音之外,就是伟哥打鼾的声音,这个刚上过电视的市井英雄抱着酒瓶趴在桌上,不知道梦到什么,乐呵呵地笑了两声。 陆延的和琴技相反的,是他的声音。 之前从cd机播出来的音质并不是很清楚,歌词也只听得清半句,陆延那把穿透力极强的嗓音和头顶那片望不到尽头的星空仿佛融为一体。 肖珩背靠着墙,这次听清楚了。 陆延唱的是: “深吸一口气/要穿过黑夜/ 永不停歇。” 一时之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什么肖启山,什么经济系都被甩在脑后。 肖珩目光从陆延细长的手指上移开,最后落在手腕上,那截从衣袖里露出来半截的手腕上,纹着黑色的、七个角的星星。 陆延身上那种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简直比刚才烧在他指尖那根烟还要炽热。 陆延唱到最后习惯性闭上眼,欣赏自己出色的唱功和发挥,还未睁眼,听到耳边响起掌声。 然后他听到大少爷一贯散漫的声音说:“狗儿子牛逼。” “……” “狗儿子唱得真棒。” 陆延睁开眼,骂出一句:“操!” 陆延正考虑要不要跟这个人动手:“想打架?” 肖珩表示无所谓:“你想飞?” 妈的。 两个人互瞪半天,可能是回忆起陆延被打飞的场景,不知道谁先笑出声,这一笑就止不住。 陆延放下琴,走过去,手搭在肖珩肩上,笑着骂了句:“你妈的。” “虽然不知道你那是什么破事,但是吧,我觉得!”陆延搭在他肩上的手动了动,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方,示意他往前看。 “人生,就像这太阳!” 陆延语气饱满,感情真挚,他豪情壮志地继续说:“你看这太阳!今天虽然落下去了,明天还会升起来!” 肖珩:“……” 陆延这碗仿佛从垃圾桶里捡来的鸡汤,勉强,也算碗鸡汤。 肖珩:“我谢谢你。” 陆延摆摆手:“不客气。” 次日。 整片天空都被灰蒙蒙的一层乌云笼罩,浓厚的、发黑的云将天空遮得一丝光都不漏,下城区街道看起来都比平时更萧条。 “欢迎收看今日新闻,由于之前流窜在下城区的逃犯王某带来的恶劣影响,相关部门决定严格整治下城区,扫黄打黑,树立下城区新风貌——” 老板娘在甜品店里边看电视,边探头看看外边的天,担忧道:“哎哟,前几天天气都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变阴天啦,这天怕是要下大雨啊。” 陆延在货架前摆货,想到自己昨天晚上那句‘人生就像这太阳’,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由于天气原因,一整天店里没什么客人。 陆延在店里坐了半天,怎么也不会想到临近下班,他会迎来入职“甜蜜蜜”甜品店以来,数量最多的一拨客人——一群城管。 “欢迎光……” 临字还没说出口,七八位身材健硕程度堪比伟哥的城管推门而入! 为首的那个手里头拿着警棍,他四下环视过后,器宇轩昂道:“你们店营业证件,拿出来我看看!” 老板娘立马去拿证件。 为首的那个把警棍夹在胳膊底下,又指指陆延:“你,健康证拿出来。” 健、康、证。 陆延觉得仿佛有道雷,从头顶下狠狠劈了自己一道。 从事餐饮业得去办健康证,但下城区从来没人查这些,办证费钱又费时,陆延直接找张小辉借了张证。 “营业证件没问题,”城管把证件还给老板娘,又指指陆延,“你,出来。” 陆延跟着城管出去。 两人站在甜品店门口,城管拿着陆延那张健康证反复地看,狐疑道:“这是你?” 陆延面不改色:“是我。” 城管:“你叫张小辉?” 陆延张口就来:“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寓意着党的光辉,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城管听得脑壳疼:“你等会儿。” 城管举着那张写着‘张小辉’的健康证,往陆延脸边放。 城管:“你这,长得也不像啊,你这双眼皮,这照片上明明是单眼皮。” 陆延心里咯噔一下,但他毕竟在江湖上漂泊多年。 陆延说:“我双眼皮,割的。” 城管:“……” 陆延:“我整容了。” 城管又说:“那行,你身份证号多少,背一遍我听听。” 陆延:“……” 谁闲着没事去背张小辉的身份证号啊! 城管头一回遇到这么面不改色的无证上岗人员,他简直大开眼界,他把夹在胳膊底下警棍抽出来,往身后一指,怒道:“又让我逮到一个!你也给我到后面蹲着去!” 陆延顺着往城管警棍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昏暗的街上整整齐齐抱头蹲着一排人,人群中间,混杂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肖珩:“……” 陆延:“……” 陆延抱头蹲进去和肖珩眼对眼的时候,耳边嗡嗡地响起一句:你看这太阳!今天虽然落下去了,明天还会升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陆延:你看这太阳!今天虽然落下去了,明天还会升起来! 肖珩:你妈的。 第27章 被乌云笼罩, 半点阳光都见不着的下城区街道上, 城管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都给我蹲好了!” 浩浩荡荡几十人抱头蹲地。 陆延看了一眼, 除了他和肖珩,上次那几个问安不安全的高中生也在里面,这帮人大多都是从黑网吧里揪出来的未成年网瘾少年, 看来那家黑网吧是这次扫黄打黑的重点查处对象。 气氛有点尴尬。 陆延用胳膊碰碰边上的肖珩:“你身份证还没办下来?” 肖珩心情不太好:“不然我能跟你蹲在这?” 陆延又说:“你们网吧这安全措施做得不行啊,之前就没考虑过挖个地道什么的?隔壁街有家网吧,地底下三条地道。” 肖珩这次只有一个字:“日。” 陆延:“……” 这个日, 有很多含义。 比如表达一个人操蛋的心情。 再比如, 太阳。 陆延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城管绕着他们巡视两圈, 人太多一时间不知道先挑谁下手,最后他指指那些网瘾少年, 恨铁不成钢道:“你们一个个的啊,不在学校好好学习, 没有身份证还上网。” 城管那根警棍又偏移四十五度,落在肖珩头上:“还有你这个网管,网管也没身份证!” 城管数落完, 先处理那些网瘾少年, 挨个给他们家长打电话,让家长来领人。 肖珩忍住想抽烟的冲动,他蹲在台阶边上,把搭在头上的手放下来,最后还是没忍住侧头去看边上的人, 说:“……你这嘴,乌鸦变的?” 他昨天晚上和陆延把伟哥扛下去之后,又上天台抽了两根烟,边抽烟边看着陆延手指的那个方向。 喝了太多酒,加上烟的刺激。 他当时在天台上,整个人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里。直到第二天,他睁开眼,阴天,然后大批城管推门而入。 陆延对乌鸦嘴这个说法并不认同,但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 这片总共那么点大,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有住在附近家长穿着花裤衩,手里拿着晾衣杆、衣架往这里狂奔,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将手里的杆子往空气里挥舞两下,嘴里喊着:“兔崽子看老子今天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城管也被这阵仗给吓一跳:“冷静,冷静。” 家长:“没办法冷静!我打死他!” 街道上随处可见乱飞的棍棒,网瘾少年们四下乱窜,被打得嗷嗷叫。 一片混乱。 肖珩头一次见这场面。 就在这时候,陆延拍拍肖珩,伸手指指街对面:“看到没有。” 肖珩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街对面除了一堵矮墙,就是一堆垃圾。 肖珩:“?” 陆延又说:“好机会。” 肖珩还是没反应过来。 陆延蹲在他边上,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跑啊!” 阶级之间的差异这种时候在两人身上凸显出来。 陆延推他一把,把他推了出去:“大少爷,不跑等着被罚款?” “就我刚才指的那个方向,”陆延趁着那些城管不注意,把他推出去之后也跟着冲了出去,“从那拐出去就是另一条街,出去之后往哪儿都好跑。” 陆延虽然战斗能力差。 但在‘跑’这一方面,他向来很强。 上次在地下车库,肖珩就见识过他的速度,这次为了躲罚款,陆延的速度比上次只快不慢。 “你们俩!站住!”等城管从混乱的‘家暴现场’抽身出来,只能看到俩个疾速远去的背影。 肖珩听到城管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几个熟悉的音符映入眼帘。 陆延被叫出来之前已经把身上那件工作服给脱了,身上就剩下一件t恤,上头印着几个大音符,是肖珩刚来的那晚借出去的那件。 衣摆被风吹起,紧贴在身上,勾出男人清瘦的身形。 他之前是不是说过这衣服丑? 肖珩想。 陆延额前的碎发也被风往后吹。 就算逆着风,陆延脚下速度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提醒他专心跑路:“真男人从不回头看!” 肖珩:“……” 肖珩转回去,在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他发现自从搬到七区那栋破楼里,每天发生的事情都在不断刷新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几位城管紧追不放。 直到陆延和肖珩两人跑到六区附近,在密集的居民楼遮掩下才将那拨人甩开。 等他们一鼓作气跑进七区,推开六号楼那扇出入门,陆延停下来,直接往楼道里坐:“我操。” 霎时间,楼道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喘气声。 陆延边喘边说:“你不知道要跑?” 肖珩站在他面前,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抬眼看他。 陆延这才想起来面前这是一位出来之前连米都不知道卖多少钱一斤的大少爷。 虽然这段时间肖珩在七区勉强能活下来,本质跟他们这种在底层挣扎的小市民还是不一样,肖珩多年的生活环境从来没有教过他:被城管抓住了,得跑。 陆延又说:“打黑工之前了解一下行情,被抓罚两千。” 两千块。 肖珩现在浑身上下所有钱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两千。 “你那网管的活,”陆延又说,“还能接着干吗?” 肖珩没直接回答,反问他:“你那甜品还能接着卖吗?” 那当然是不行。 闹出这种事,老板娘肯定得重新再招个学徒。 “接着卖个屁啊,卖不了。” “我那网吧也凉了。” “那你之后干什么?” “再说吧。” “……” 一番凄凉的对话。 陆延坐在台阶上叹口气,意识到今天不仅太阳没有升起,他和肖珩两人还双双下岗。 陆延又在台阶上坐了会儿,期间伟哥正好下楼扔垃圾,见他和肖珩两人杵在楼道里被吓了一跳:“你俩坐着干啥呢。” 肖珩不知道怎么说,指指陆延:“问他。” 陆延也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道:“都怪今天天气不好。” 伟哥不明所以,推开门出去。 随着出入口那扇防盗门“哐”地一声。 陆延脑海里无端端冒出来一个念头:其实这片非法产业真的挺发达,要想找工作什么都能找着,那大少爷虽然嘴上说‘早不玩了’,那么多工作为什么偏偏就挑网吧?怎么就偏偏跑去当网管。 “走了。”肖珩直起身,打断了他的思路。 陆延站起来,走上几级台阶,想起来个事:“前几天伟哥家冰箱坏了,包完水饺往我冰箱里塞,等会儿偷拿出来点,你吃吗?” 肖珩一下看出他的企图:“你怕伟哥揍你,你扛不住。” 陆延:“……操,那你吃不吃。” 肖珩:“吃。” 肖珩又说:“煮完叫我。” 上楼回房间之后,陆延坐到床上翻衣服,正打算洗过澡再下水饺,搁在屁股兜里的手机跟着床板一起震了震。 -明天出来吃饭么?给我带俩小蛋糕,你上次说的什么新品。 发件人李振。 陆延前几天为了做业绩卖小蛋糕,把玩地下乐队认识的那一票子人都骚扰了个遍。 陆延躺在床上回:没了。 李振:卖那么火??? 李振:不是说卖不出去吗?! 陆延回:老子,我,下岗了。 李振:………… “你这才上岗多久,满两星期了吗你就下岗。”李振电话很快就来了,他还在琴行上课,周围是学生练习双跳的声音。 这双跳估计才刚开始练,速度只有四十拍,两下音量也各有高低。 陆延:“没有。” 李振:“那你下份工作找了吗?” 陆延抓抓头发说:“等会儿上兼职网看看再说。” “你这些学生技术不太行啊,”陆延听那头练鼓听了半天,又说,“你有没有好好教。” 李振维护自己学生:“你要求别太高行吗,人才学不到几个月!你当乐队纳新呢!” 聊到‘乐队纳新’,陆延想起来上回李振说的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吉他手。 他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去防空洞转两圈,只不过都没碰见过,倒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了描述,跟李振说得八九不离十,反正总结下来就是两个字:牛逼! “黄头发,黄得跟稻草似的。高高瘦瘦,长得还挺清秀,年纪应该不大吧,我觉着二十岁可能都不到。厉害是真厉害,天生玩吉他的料。”这是一位防空洞目击者给陆延的描述。 陆延想到这,问:“你上次说那吉他手,后来还有碰到过吗?” 李振:“你说那牛逼的小黄毛啊,我前几天在地下酒吧碰见他了。” 地下酒吧是除了防空洞之外聚集最多地下乐队的地方,每个月都会有活动,邀请各大乐队演出。 李振回忆,那天他在酒吧喝着小酒,黑桃乐队在台上表演,就看见那头耀眼夺目的黄毛从酒吧门口晃进来。 跟陆延混久了,他在厚脸皮这一方面的造诣也有所提升。 他过去跟黄毛攀谈:“兄弟。” 黄毛的脸被五光十色的灯照着,他在酒吧里环视许久,认认真真扫过每一张脸,最后才把目光落在李振身上。 李振更加确定这兄弟是来找人来的,他拍拍胸脯说:“你找哪位?地下的人我都熟!” 黄毛看着他,半晌才说—— “他说他要找我们这长得最帅、吉他弹得最好的人!”李振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长得最帅。 吉他弹得最好。 陆延也觉得这个条件很迷幻:“他真这么说?” “真的,我们这有这号人吗?!”李振在电话里发出一声灵魂质问。 “论吉他弹得最好,”陆延琢磨着说,“魔方乐队吉他手?” 李振说:“但那兄弟长得有点惨啊!难道以前出过车祸?” 陆延:“……也不是没有可能,问问?” 李振:“……” 两人聊了一阵,门被人敲响。 紧接着是肖珩的声音,跟大爷似的:“煮好没。” 男人的懒散的说话声传到李振那边,李振问:“我怎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啊?” 陆延才记起来要请大少爷一起偷吃伟哥的水饺,他从床上坐起来说:“行了,先不说了。” 李振:“你……” 电话中断。 李振拿着手机,对于自家主唱家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位狗男人表示震惊。 他在架子鼓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推门进去之前突然想起刚才那个问题的另一部分:长得最帅倒是有一位。 他们v团主唱颜值打遍整个地下还没遇到过对手。 李振想到这里又摇摇头。 这位长得最帅的,吉他弹得稀烂。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黄毛和之前学校里那个黄t恤不是同一个人啊!一个吉他一个贝斯啊! 第28章 陆延挂了电话, 肖珩倚在门口看他。 “你先坐会儿。” 陆延说完打开冰箱门, 往外拿水饺。 他拿完还特地把剩下的那些水饺拨到中间, 用来填补缺口,作案手法娴熟。 肖珩走到他身后,从他这个角度往下俯身, 正好把他这点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陆延蹲在地上,还在努力拨。 从身后伸出来一只手。 肖珩弯腰站在他身后,手越过他头顶, 去拨冰箱上一层里的水饺。 两个人一人一层, 没多久就还原了作案之前的样貌。 陆延琢磨着:“跟原来也差不太多吧。” 肖珩拨得不耐烦了:“管他那么多。” 陆延把那一层推回去。 肖珩正好也打算收手。 然而陆延突然起身,肖珩没来得及反应, 一只手撑在冰箱门上,把人圈在了中间。 陆延:“……” 肖珩:“……” 陆延身后是从冰箱里冒出来的凉气, 那股凉气慢慢悠悠晃出来,打在他脚踝和小腿肚上, 就跟面前大少爷这张又冷又看着漫不经心的脸似的。 两人离得很近。 近到能从对方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边上的cd机一直开着,音量被调得很低, 稍有动静就听不见它在唱什么。 可明明现在那么安静。 陆延发现自己还是听不清cd机唱到哪段, 但肖珩垂着眼看他、细不可闻的呼吸声却在耳边被无限放大了。 直到脚踝实在是冻得不行,陆延这才回神。 “你……让让?” 陆延说完,肖珩撑在冰箱门上的手指动了动,松开手。 从冰箱到厨房的距离只有两三步,陆延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跑, 类似于落荒而逃,等一溜烟跑过去,把锅拎起来接水。 等接完水也依然背对着肖珩,盯着电磁炉看。 肖珩把冰箱门关上,后背靠在上头,隐约有想抽烟的冲动,但在口袋里翻了一阵,没带烟也没带打火机,最后只得作罢。 他摸了个空,最后掌心慢慢收拢,说:“你这电磁炉,也需要看火候?” 陆延头也不回道:“你有意见?” 肖珩:“没有。” 陆延:“不吃滚!” 肖珩:“……” 陆延喊完才觉得气氛正常了点。 水饺下得很快,等水开了往里头扔就行。伟哥虽然厨艺不佳,但包饺子的技术堪称一绝,肉馅也不知道怎么调的,据伟哥本人所说,这是他们家独门秘方。 “怎么样。”陆延拿了碗,坐到肖珩对面。 饺子确实不错,从小吃惯山珍海味的大少爷,也给了相当高的评价。 “还行。” 肖珩又说:“难怪怕被揍也要偷。” 陆延纠正他:“什么叫偷,好兄弟之间互相帮助,无私奉献不是应该的吗。” 陆延说完,打开兼职网刷新兼职信息,再不赶紧挑挑,第二天的兼职怕是都被人挑完了。 他翻了两页,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个跟他一起下岗的无业游民。对面这位比他还惨,买完那堆锅碗瓢盆和手机之后估计身上已经不剩下什么钱。 “你身上还有多少。”想到这,陆延问。 “一千多。”肖珩说。 “……”陆延被这个比他想象中多了一位数的余额惊到,“我操,你哪儿来那么多。” 网吧网管那点工资怎么想也算不上高薪。 陆延又问:“你工资?” 肖珩答:“三千。” 陆延在心里算了算,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不吃饭?” 肖珩:“我是仙?” 肖珩又说:“网吧有卖泡面。” “那也不用这么惨,”豪门大少沦落成网吧网管就算了,每天靠吃泡面度日,陆延想不明白,“你这一千多攒着干什么。” 吃泡面攒钱的日子陆延也不是没过过。 但他一般都是拿来新琴、效果器、以及各种配件,他下意识问:“买电脑?” 攒着干什么。 肖珩自己也说不清。 他想起志愿被改后一周。 那位经常上机房指导他的老师找他说:“我知道你家里情况特殊,没关系,只要你还想学,有什么不懂的就发邮件问我。” 当年的他站在机房门口,没让老师把话说完,他打断道:“不用。” 老师愣住。 他又说:“不玩了。” “肖珩,你很有天赋,你看看你上回写的那代码,我都没想到,你……” 他重复:“老师,我不玩了。” 他那个时候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干什么都没劲透了。 钱。酒。豪车。 还有无拘无束的,没人管教的时间。 他放纵地投入到翟壮志他们那种‘什么也不管,只要开心就行’的世界里去,越走就离那时的自己越远。 走出那个家,搬进这栋楼之后,某个地方却悄无声息地起了变化。好像心底有个曾经沉睡的声音复苏,叫嚣着不断冒出来。 他最终还是没能否认陆延那句‘买电脑’。 陆延见他不说话,放下筷子,拍拍他的肩:“你去洗碗。” 陆延又说:“我在看兼职,顺便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 陆延运气还算不错。 没等肖珩洗完碗,就找到一个离家进又轻松的工作。 陆延靠在水池边上,把手机举到肖珩面前说:“你看这个,还不错,坐公交过去不超过三站路。临时工,不用身份证。” 肖珩手上都是洗洁精的泡沫。 他拧开水龙头之后看过去。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行字:诚招两名商场洗地车驾驶员,要求会灵活驾驶洗地车,工资按小时结算。 “……” “洗地车是什么?” 陆延干过的兼职加起来几乎遍布各行各业,但这种开洗地车驰骋商场的体验还真没有过。 陆延解释说:“就是商场里那种清洁车……” 这份工作实在是超出了肖珩的认知。 陆延解释不清楚,干脆上网找图片给他看:“就这种。” 图片上是一辆深蓝色洗地车。 这辆洗地车拥有一体式车身,拉风又不失稳重的造型,宁静舒适的座椅,车后边的杆子上还立着一盏酷炫的黄色小灯。 车模是个白发老年人,穿着件同色的清洁服,手把在方向盘上,在缓缓行驶中露出幸福又满足的笑容。 肖珩:“……” 除开方向盘,这辆造型别致的车上还有不同的操作按钮。 先不提这份工作的离奇程度,肖珩问:“你会开?” 每次找工作前从来不考虑会不会,上就完事的陆延:“不会啊。” 肖珩继续洗碗,用行动否认了这份工作。 陆延试图劝他:“我觉得我们可以会。” 肖珩说:“我觉得我们不可以。” 肖珩又说:“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 两人互相看了半天。 “算了,”陆延妥协,妥协的主要原因是他和肖珩两个人看着也不像会开洗地车的样子,说自己会应该也没人信,“我再找找。” 陆延又看了会儿兼职网,没看到什么合适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肖珩手上。 肖珩平时很少洗碗,干活不算利索。 但也比陆延想象的强。 看着肖珩洗碗的样子,陆延又想起那天在网吧里,他敲键盘的样子。 这双手还是更适合敲键盘……陆延没由来地想。 肖珩洗完碗,拧上水龙头。 陆延在边上咬着根烟说:“你要不先用我那台?” 肖珩:“什么?” 陆延:“电脑啊。” 陆延把嘴里那根烟点上:“我那台虽然跑得慢,有事没事就死个机,按键灵敏度有待提高。” 肖珩抬眼看他。 陆延说了一通,又道:“除开这些,勉强也算能用。” 还是没有太大反应。 陆延正打算说‘不用拉倒’,却听肖珩问:“收网费吗。” “你要想交,也行。”陆延笑了一声说。 陆延摸不清这大少爷的心思。 那天把这人从暴雨里捡回来的时候,他有一种错觉,这个人好像只有光鲜的外表,灵魂仿佛是空的。 但与之相反的,肖珩身上又有一种挣扎的力量。 尽管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陆延那台电脑确实不太好用,开机都得开半天。 “密码多少?”肖珩打开之后问。 “八个八。”陆延拿着衣服进浴室。 手机密码也是8,哪儿都是8。 电脑边上就有盒烟,肖珩抽了一根出来,并没有急着点:“啧,俗。” 陆延刚把上衣脱下来,说:“注意你的态度,想想谁才是这台电脑的主人。” 这台破电脑,不开不知道,一开发现不仅是跑得慢不满的问题,连键盘按键都坏了一个,要想敲个字母还得从电脑系统里自带的键盘软件里调。 肖珩其实也不知道坐下要往代码框里敲点什么东西。 四年,互联网技术飞速进步,虽然基础还在,但不可否认地,现在很多新兴的技术他都不太了解,甚至有些原来熟到闭着眼睛都能打的东西,也已经变得模糊。 肖珩先去找了几个以前看过的教程。 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虚化,四年前泡在机房里的看教程的少年的身影在眼前愈发清晰,肖珩低下头把烟点上,再抬头,眼前是陆延那不到二十平的出租屋。 肖珩这天待到了很晚,陆延趴在他边上写了会儿歌——这房间里除了餐桌,也就这一张靠在床边的电脑桌能用。 电脑桌面积不大,陆延写着写着,肖珩挪一下鼠标,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就能打起来。 “你滚过去。” “……别闹。” “妈的,别挤我。” 陆延写了会儿,等头发快干的时候停下来,起身凑过去看肖珩的电脑屏幕:“你这什么,教程?” 肖珩把烟摁在烟灰缸里。 “嗯。” “你不编程小天才吗,”陆延说,“还用看教程。” 肖珩:“时代在进步。” 陆延最后撑不住睡着之前,隐约还能听到肖珩敲键盘的声音。 次日,陆延醒过来,肖珩已经不在了。 也不知道大少爷昨晚熬到几点。 陆延想着,拉开窗帘,发现这天倒是放了晴。 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 陆延又看一眼时间,打开电脑,打算等会儿吃完早饭把昨晚写的那半首旋律先试着编出来。 结果他刚打开编曲软件,看到界面上跳出来一行加大加粗的字: 狗儿子真棒。 陆延:“………………” 这人昨天晚上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第29章 那行字十分嚣张地在电脑屏幕上呆了几秒钟, 然后才缓缓消失, 恢复成往常的界面。 陆延很想把昨天对肖珩说‘我电脑借你用’的自己给一拳锤死。 陆延正想着, 听到一阵手机铃声,循着声看过去,发现电脑边上摆着一部手机。 “开门。” 陆延继续敲对门那屋的门, 手里还拿着早饭,吃早饭骚扰邻居两不误:“有本事改软件,你有本事开门啊。” 过半天, 门才打开。 “……吵什么。” 肖珩单手开门, 头发睡得有些乱,才刚把衣服往头上套, 另一只手拉着衣服,将衣摆往下拽。 男人身上几块腹肌从陆延眼前一晃而过。 也只是一晃。 再看过去, 已经被衣服遮住了。 陆延说:“我还没问你把我软件改成什么屎样。” 肖珩:“改得不是挺好。” 陆延:“好个屁!” 肖珩睁开眼看他,嘲弄道:“夸你棒还不好。” 今天周末, 楼里住户大都休息。 陆延和肖珩两人那点动静传到楼下,伟哥正刷着牙,听到熟悉的吵架声, 他打开门, 从楼道里往上瞅一眼:“你俩怎么回事,一大早就开始沟通感情?” “……” 神他妈沟通感情。 陆延和肖珩对视一阵,又别开眼。 伟哥含着牙膏沫,又含糊不清地说:“对了,延弟, 我冰箱修好了,之前放你冰箱的水饺,我等会儿过来拿啊。” 提到水饺,陆延和肖珩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最后陆延‘咳’一声说:“你别上来了,我等会儿给你送过去……你那堆饺子太占地方。” 陆延完全没有偷吃别人东西的自觉,这番话说得面不改色。 陆延说完,把手机给肖珩递过去:“你手机落我那了。” 肖珩接过,道了句谢。 见看这人困倦的样子,陆延又问:“你昨天几点走的?” “忘了,两三点吧。”肖珩说。 肖珩没太注意时间,他看完一套教程,又拿陆延那个编曲软件练手,除了修复一堆东西以外,还加了几种便捷功能进去。 陆延那个早就跟不上时代的破软件一下往前跑了好几步。 送完手机,陆延摆摆手往回走:“行,记得结网费。” 肖珩再度关上门。 不超过五分钟。 咚咚咚,门又响了。 陆延回屋拿了俩塑料袋装水饺,正要下楼给伟哥送过去,送之前担心穿帮,愣是把肖珩又拉了出来。 “又干什么。” “还水饺。” “所以呢。” “你没吃?” 两人边说边往楼下走。 伟哥接过塑料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说延弟,我这水饺是不是……” 伟哥话没说完,陆延立马说:“没有,一个都没少。” 伟哥还是觉得不对劲:“可……” 陆延把手伸到肖珩腰后,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暗示他说话。 “没少。”肖珩说。 伟哥被他们两人给绕晕了:“我放延弟家冰箱里,你怎么会知道。” “他家,”肖珩一只手背到身后,把陆延的手按住,“我熟。” “……” 陆延的手被他攥在手里,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伟哥没发现两人的小动作,他拎着袋子看几眼,最后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行吧。” 被伟哥那大嗓门震醒,陆延收回手,没话找话说:“对了,小辉在不在家?我找他有点事。” 张小辉在家,不仅在家,门一开,房间里还有个女人。 陆延知道她,女人住楼下303,就是之前亲妈千里迢迢来要钱,让她给亲弟弟买婚房的那个房客。 陆延对她印象很深,因为她当时直接冷笑着把她妈骂得体无完肤:“就因为我身上少那么二两肉,你儿子长个吊就了不起。” 女人正坐在厅里抽烟,见门开了,目光往门口斜过去几度。 伟哥难以置信:“小辉,你恋爱了?” 张小辉站在门口,他本来就没接触过女孩子,脸一下就红了,急忙道:“不是!哥你别乱说!” “蓝姐是做直播的,”张小辉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想试试,跟我的粉丝开一下直播、多沟通沟通,我就想跟她讨教一下直播都需要些什么。” 张小辉的事业比他们乐队还凉,跑几年龙套下来,粉丝才堪堪破千。 伟哥听明白了,正要拉着陆延和肖珩走人,免得打扰他们。 却见原先站在他边上的陆延已经在那位‘蓝姐’边上坐着了。 伟哥一惊:“他什么时候过去的?” 肖珩:“从说到做直播开始。” 陆延什么都干过,直播倒真没涉及:“没钱买设备,手机行吗?” 蓝姐看他一眼,耸耸肩说:“有兴趣?” 陆延:“我觉得这也不失为一条财路。” 肖珩:“……” 伟哥:“……” 张小辉:“……” 蓝姐一口烟吐出来,笑了:“行啊。” “唱歌钱途怎么样?” “这方面我倒是不太了解。” “姐你播哪个方向?” 蓝姐说:“我?吃播,一口气吃六只炸鸡的那种。” 蓝姐说完,觉得两人聊得还算不错,把手里的烟盒递过去:“来一根?” 蓝姐抽的是女士香烟,细细长长的一条,陆延也不介意,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根,借着蓝姐递过来的打火机凑过去把烟点上。 陆延跟蓝姐聊完半毛钱的天,两人互相加了微聊号,真让他找到一条新思路。 于是肖珩晚上洗过澡,上陆延家借电脑用的时候,狭小的空间里除了陆延有一搭没一搭修炼琴技的声音,就是“老铁666”。 陆延听了蓝姐的话,一口气下载了七八个直播平台进行对比分析。 一晚上忙着在各大直播间溜达。 从热辣舞蹈,一路看到电子竞技频道。 陆延抱着琴研究了一阵,迟迟定不下自己的直播路线:“你说我播哪个?” 肖珩代码出错,暂时还没发现问题,他靠着椅背,手机拿着个打火机反复看,半阖着眼说:“你先烫个头。” 陆延虽然不懂为什么先烫头:“然后呢?” “就烫上回那个,”肖珩指腹在打火机上摩挲,往下按,咔哒一声,说,“然后去快手。” 陆延:“……” 日。 陆延看直播看得没意思,往肖珩那儿看了一眼。 他电脑屏幕上是满屏代码。 肖珩这人不碰电脑则已,一但碰上去身上那股劲收都收不住。 陆延虽然看不懂肖珩都在敲些什么玩意儿,但他那编曲软件确实比之前好用不少——除开那行每次一启动就会冒出来的字。 陆延最后研究完直播行业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困得不行,肖珩却好像越敲越清醒。 肖珩确实清醒,在他退出技术论坛准备关机回屋睡觉之前,陆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笔,胳膊底下压着那张一般人看不懂的草稿。 肖珩想叫他去床上睡。 结果手刚碰上陆延的肩膀,这人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意识不太清醒地抓着他的手说了句:“你行!” 肖珩愣住。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电脑还发着一点光,陆延声音很含糊,可能是这个姿势睡得不太熟,他脸在桌面上蹭了蹭,说完又说了一句话。 肖珩离得近,勉强辨认出那是一句:我觉得你行。 …… 这话傻得可以,跟企业里开动员大会时握紧拳头喊‘我行我行我行,我一定行’似的。 肖珩刚抽完烟提神,嘴里叼着的那根还没抽完,等反应过来之后笑了一声:“……这他妈又是什么毒鸡汤。” 肖珩两指捏着烟,发现陆延的手正好就搭在电脑桌边上。 他想起白天楼里女房客递给陆延的那根烟。 其实陆延意外地适合抽女烟。 他那双手也不知道怎么长的,骨骼细长又不失硬气,那根烟被他夹在指间并不突兀,反倒衬得手腕上那个七个角的纹身色泽愈发艳丽。 肖珩看着,捏了捏食指骨节,刚才掌心抓到的触感仿佛仍在残留在皮肤上。 半晌,他回神,去关电脑。 陆延这台破电脑一晚上都没出什么故障,反而在关机的时候开始闹脾气,肖珩等屏幕暗下去等了半天,最后在忍不住想拔电源的空隙里,终于暗了下去。 然而不过两秒钟,又回到开机界面。 肖珩:“……” 这电脑还挺有想法。 肖珩抖抖烟灰,打算修理修理陆延这台电脑。 陆延电脑里文件夹分类很明确,成品,demo,谱……这些分好类的东西肖珩都没碰,只是打算把被强装的流氓垃圾软件卸一卸,清理内存。 肖珩漫不经心地手动查软件,等他删完一堆垃圾文件之后,在这堆垃圾文件深处,意外看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文件夹。 [未知文件] 创建时间:2015/6/12 大小:3m 肖珩刚才清垃圾清惯了,手上反应速度更快,还没把信息看全,已经点了进去。 …… 里面是一段用几年前低像素手机拍摄的,不到十三秒的视频。 酒吧,乐队。 乐器声,人声和观众沸腾的叫喊声混杂在一起。 主唱是个矮个子男孩,声音粗犷,一上来就开始吼:啊——! 肖珩看了一眼,没有想冒犯陆延隐私的意思,把鼠标移到右上角想点叉。 陆延趴在桌上的那颗脑袋动了动。 手也动了动。 陆延半睁开眼。 见人醒了,肖珩停下手上的动作,直接说:“刚才你电脑出故障,给你清点垃圾,不小心点开……” 陆延睁开眼的时候还不是很清醒,他就是趴着睡得不太舒服,他想问点开什么点开。但等眼前的画面慢慢聚焦在一起,变得清晰之后,他看清了电脑屏幕上那个矮个子主唱。 陆延一下子说不出任何话了。 他整个人愣在那里。 肖珩说完话,在点叉之前,视频里的画面剧烈晃动两下,一段吉他solo切进去,镜头也从那名狂野矮个子主唱身上移开,晃到了舞台左边—— 舞台左边是一名吉他手,不过高二高三的年纪,长发,身上穿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下身那条裤子上倒是挂了一堆银链,即使角度找得比较虐,腿看起来依旧长、且直。 耳边是一段速度快到令人咋舌的速弹,少年背着把电吉他,酒吧里所有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细长的手指绷紧、曲成凌厉的弧度。 台下尖叫声几乎快要掀翻屋顶。 第30章 少年并不像边上几个人那样疯狂, 他弹吉他的模样很冷, 低垂着眼, 汇聚在他身上的那些神祗般的光将他整个人都照得无比耀眼。 视频最后几秒,吉他手似乎听到台下的高呼,往镜头的方向微微侧头。 于是那道光便逐渐勾出少年的眉眼。 那副皮相带着点难以言喻的邪性, 光线又隐晦地勾出那道细长又凌厉的眉。 尽管这个事实令人难以置信,但毫无疑问地,台上这个光芒万丈, 背着吉他, 速弹秀到飞起的人。 是陆延。 不到十三秒的视频播放结束。 陆延抵在桌边的手指无意识蜷起,蜷起的那几根手指抓在底下压着的那张草稿纸上。 他不知道这个视频怎么会在电脑里, 刹那间,所有思绪和感知都向后褪去, 脑子里空荡荡的,同时又好像有数不清的线缠绕在一起, 只剩下刚才的画面在不断重放。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他听到一声打火机的“咔哒”声。 肖珩盯着那个“未知文件”看了一会儿,指腹无意识地按下打火机,然后问:“你?” 陆延逐渐回神, 但脑子里还是乱得很, 脱口而出道:“我弟弟。” “……” 肖珩‘哦’一声:“你弟弟吉他弹得不错。” 岂止是不错。 即使肖珩对吉他并不精通,也分得出好坏。 翟壮志当初特意花钱请了个吉他老师,据说是什么音乐学院毕业,总之履历相当漂亮,上了几节课之后觉得自己厉害得不行, 非拉着他和邱少风过去看他秀琴技。 肖珩记得他当时躺在角落里的沙发上,从边上拎起一本吉他书盖在脸上打算睡觉,履历漂亮的毕业生老师教之前先自己秀了一段——刚才视频里那位吉他手的水平比那天他盖着书睡着前听到的那段p强多了。 陆延忽然松开手,一只脚蹬地,俯身过去,挪着鼠标往‘叉’点,想把播放器关掉:“我也觉得我弟弟挺牛逼。” 然而不知道是位置不佳,还是鼠标反应不够灵敏,陆延根本控制不住鼠标,剪头在‘x’附近游移,几下都没能点上。 “傻儿子,会用电脑吗。”耳边是肖珩的风凉话。 陆延混乱的脑子里暂时停止思考,迎来片刻的“清闲”。这种清闲来自于,他现在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其他的,只管怎么骂回去。 “操。”陆延差点把鼠标往肖珩脸上扔。 他又强调:“这台电脑还是老、子、我、的!” 陆延说完。 下一秒—— 肖珩的手覆了上来。 肖珩松开捏着打火机的那只手,将手覆在陆延手背上。 他覆上去的瞬间,发现陆延的手不仅凉,凉得彻骨,还在细不可闻的颤抖。 肖珩没说多余的话,只是带着他的手轻轻挪动了两下鼠标,陆延感觉到一股力量轻轻地按着他,然后屏幕上的剪头稳定下来,正好点着那个“叉”。 男人粗糙又温热的指腹轻轻卡在他食指第一个关节上。 鼠标声响。 电脑屏幕切回到桌面。 然而关掉视频之后,视频里的画面仍慢慢在眼前浮现。 说那是他弟弟的鬼话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借口找得过于糟糕。 陆延深吸一口气。 肖珩当然不会信这种鬼话。 他这位邻居,买那么贵的琴。 会写歌,吉他却烂成那样。 力气小得像小姑娘。 …… 肖珩最后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陆延的手腕,能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他手腕内侧,从黑色纹身刺出来的一只角。 “我之前就想说了,”肖珩松开手,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靠回去,像是信了那番鬼话一样,用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语调说,“你这桌面能不能换换。” 陆延的电脑桌面是他们乐队的一张照片。说乐队其实不太准确,因为他本人站中间,而且离镜头特别近,其他几位成员被挤在角落里,弱小、模糊又可怜。 画面基本都被陆延占据。 肖珩每次关掉页面退出去,就能看到陆延蹲在音箱上,嘴里咬着一枝玫瑰花,邪魅地看着他:“……” 话题转移。 陆延还没准备好去面对那堆呼啸而来的过去,他松口气,从来没觉得肖珩这种自带嘲讽腔的毒嘴听起来让人感觉那么舒适:“我觉得很帅,不能。” “这视频……”隔了会儿,陆延又说,“哪儿来的,能查出来吗。” “能,你想查?” 陆延确信自己不会往自己电脑里存……存四年前的视频。 陆延‘嗯’一声。 肖珩直起身,一只手搭上键盘,三两下把这个未知文件的信息调了出来。 “文件来源是在邮箱附件,”肖珩漫不经心地滑动滚轮,从一堆信息里把来源挑出来,“可能是不小心误下,或者你之前勾选过自动下载储存的功能。” 肖珩再往下划,发现那个邮箱就是他被刚删掉的那堆垃圾软件之一。 那是一个几年前流行过的便捷邮箱,早就因为病毒和bug太多而逐渐从市场淡出,况且从使用时间上来看,陆延已经几年不用这玩意儿了。 肖珩划到最后,找出来一串邮箱账号,他顺手去拿陆延刚才用来涂涂写写的纸笔,把那串英文和数字抄了下来,最后盖上笔帽说:“这是发件人。” dap1234567。 肖珩没再多说,只是关电脑走之前,手在他头顶拍了拍:“狗儿子,走了。” “……” 陆延说,“滚。” 肖珩走后,房间里空下来。 陆延先是抽了一根烟,点上烟之后把打火机往桌上扔,然后才拿起那张纸,就着烟雾去看那几个英文字母,最后把它和一张稚嫩的脸联系在一起。 是刚开始玩乐队那会儿总跟在他屁股后头跑的一个初三男孩。 那孩子天赋不错,尤其在陆延教他吉他之后,技术突飞猛进。 耳边仿佛响起处于变声期的、男孩粗哑的声音,那声音喋喋不休地追着他说:“听说你是这吉他玩得最好的人。” “总有一天我会玩得比你更厉害!” “我这次数学和英语加起来都不超过60分,不过成绩差也有好处……我妈本来不愿意让我学这个,但她想通了,只要以后能考上大学,什么大学不是大学。等我考上音乐学院,到那个时候我再来找你,你跟我认认真真比一场!” 陆延躺到床上,闭上眼。 眼前变成一片黑,但一张张脸仍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矮个子主唱,贝斯手,键盘手…… 那是他正式加入的第一个乐队。 名字他还记得,挺幼稚的,叫黑色心脏。 虽然高中之前也加过两个乐队,不过那种学生组成的校园乐队向来不长久,撑不过半年便解散了。说解散也不太正确,事实上那会儿还并没有什么‘解散’的概念,只是大家逐渐都不去彩排,排练永远缺人。 上高中之后玩乐队这件事才变得正式了些,开始去酒吧演出挣生活费。 那会儿的他什么样? 陆延记得那会儿他周末和假期睡在酒吧杂货间里,反复听一首歌,尤其里面那一句:just gotta get out,just gotta get right outta here. (我必须出去, 我必须逃离这个地方) 陆延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困了,但脑海里最后冒出来的场景,是一个灰暗的ktv包间。 桌上横七竖八地摆了一排酒瓶。 “他算个什么玩意儿,弹个破吉他,还以为自己——” 陆延想到这,猛地睁开了眼,睡意全无。 时间在这片漆黑又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迟缓,陆延躺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抬手去够枕边的手机。 刷了会儿网页之后,他点开微聊,犹豫一会儿,最后点开那片黑色头像。 陆延看着那片黑,手指点进输入栏。 但想想也没什么可发的。 他反复进输入界面,几分钟后,肖珩的信息倒是先来了。 [肖珩]:? [肖珩]:[/图片] 肖珩发过来的是张截图,上面狗儿子三个字边上有个提示[正在输入中...]。 [肖珩]:输半天,你在写作文? 陆延一时间不知道该把关注点放在“狗儿子”这个备注上,还是问你没事点开对话框干什么。后面一句显然没法问……自己不也对着肖珩的聊天框看了半天。 陆延还没想好回什么。 说我闲着无聊? 我手滑? 陆延正想着,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肖珩的语音通话拨了过来。 “还不睡?”肖珩的声音本来就懒散,现在估计是躺在床上,听起来更低哑,通过听筒传出来,仿佛贴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然而他又接着说:“写的什么作文……我亲爱的父亲?” 陆延:“……” 这声音,白瞎了。 安静一会儿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天。 陆延问:“你那什么备注。” 肖珩:“不喜欢?” 陆延只有一句话可说:“……给老子改。” 肖珩:“改什么。” 陆延:“改成延哥。” “延狗?” “延哥!操!” 肖珩笑了一声。 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跟平时面对面说话时不太一样。 太近了。 明明隔着两堵墙和一个过道的距离,却从来没感觉那么近过,所有感官都被这个贴在耳边私语的声音无限放大。 陆延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肖珩说话时每一个音如何从唇齿间发出来,他也听到那点略微被拉长的尾音。男人语调一贯懒散,跟这如墨的夜色一道沉下去。 聊到最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也没人提出要挂电话。 …… 通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陆延躺在床上,眼前是没开灯的房间,耳边是肖珩缱绻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dap:我终于拥有了……三个字母。 注:歌是皇后乐队:bohemian rhapsody 第31章 陆延再度阖上眼。 夏天的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 耳边的呼吸声就像那阵轻抚过脸颊的风, 轻易吹走纷乱的念头。 像驱散梦魇那样。 …… 等陆延再睁开眼醒过来, 已经是早上八点。 他抬手捏了捏鼻梁,睁开眼,发现整晚没做什么梦, 没有梦到霁州那片海一样的芦苇群,也没有梦到那片芦苇变成黑爪冲他袭来。 睡眠质量意外地高。 陆延半睁开眼缓了一会儿,正要撑着坐起身, 手掌触到某样东西, 他低头看过去,手机屏幕受到感应, 又亮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通话时间。 一秒。 两秒。 数字仍在不断跳动。 陆延从‘50’秒开始看,直到时间不断攀升最后跳成整数, 思绪这才逐渐回笼——妈的这电话一晚上都没挂? 生活贫困拮据的乐队主唱陆延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二个念头是:流量不是钱? 陆延还没来得及去算自己这一晚到底烧了多少流量,悉悉索索的动静传过去, 大概是把肖珩吵醒了,陆延刚脱完衣服就听到一声不太清晰的呢喃。 从听筒对面传过来的嗓音闷得不行,接着肖珩问出一句:“现在几点。” “八点多。”陆延脱了衣服, 打算起身去洗漱。 “起那么早。” “……”陆延想着干脆洗个澡得了, 于是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肩上,腾出手去解腰带,“有事,得出去一趟。” 他昨天闲着没事去翻招聘信息, 找到一份工作,这份工作跟以往的都不一样,这次又是全新的领域,新的挑战,新的人生经历:婚礼司仪。 工资可观,只是这工作需要面试。 虽然他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工作经验,但他压根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凡事总有第一次。 肖珩听陆延那杂七杂八的动静太多,又问:“你在干什么?” 陆延的手刚碰上那根腰间的带子,想也没想地道:“脱裤子。” 陆延也才刚起,还没开嗓,声音不比往常,反倒像一口气连抽好几根烟,脱裤子三个字被陆延说得异常微妙。 肖珩那头没声了。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 陆延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听起来太……太…… 操!这说的什么话啊! 陆延清咳一声,正打算说点什么,肖珩先开了口:“脱完了?” 陆延:“……” “没脱完,”陆延吸口气说,“没事的话我挂了。” “嗯。”肖珩没有意见。 陆延手指往‘挂断通话’上移,还是没点上去,他顿了顿又说:“我房间备用钥匙在天台上,从左往右数第三个花盆底下,你要用电脑就自己拿。” 肖珩“嗯”一声:“你等会儿出门?” 陆延以为是要他帮忙带东西:“怎么?” 肖珩:“没什么,认识路吗。” “……” 陆延直接切断通话。 陆延洗完澡,简单吹干头发,换身衣服就出了门。他一只手里晃着钥匙,钥匙圈在指间转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找导航。 陆延走到三楼,303的门开了:“哟,出门啊?” 蓝姐手里提着袋垃圾,倚在门口跟他打招呼。 “嗯,出门有点事,”陆延暂时收起手机,说完瞥见蓝姐手里那个垃圾袋看着挺沉的,顺势接过说,“我拿吧。” 蓝姐虽然是一口气吃六分炸鸡的女主播,其实看起来并不胖,反而尤其消瘦,她身上穿了件长裙,脖子里挂着一跳造型别致的项链。 暗绿色猫眼上盘着条蛇。 陆延之前演出需要买各种配饰,对这条项链多看了两眼,只觉得看着不像市面上买的。 下楼的时候陆延随口说:“姐你这项链挺好看。” “好看么,”蓝姐推开出入门,笑了,又说,“我自己做的。” 六号三单元这栋楼本身存在就已经够诡异,他们楼里的住户身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人感到稀奇,比如一个女主播会自己做项链。 蓝姐问:“你直播在播了吗?” “没呢,”陆延说,“还在研究。” 说话间,已经到了垃圾站。 陆延帮蓝姐把垃圾丢进去,就直接去边上的车站等车,等他看完导航再抬眼,蓝姐已经走回七区了。 从七区过去得转两趟车,陆延正好赶上下一班,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投完往车后头走,找了个角落坐下。 这站离始发站不远,车上人还不多。 陆延靠着车窗,接着看导航,信息栏正好弹出来一条消息。 [李振]:!!!!!! 那么长一串感叹号。 陆延正想问干什么,李振立马又发过来一句: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李振问完,可能是情况实在太紧急,不等他回复,电话直接就来了。 “快快快,”李振说话声都在抖,“你现在在哪儿呢!” 陆延靠着车窗,悠闲地看窗外:“车上。” 李振边跑边说:“什么车啊!你要去哪儿?” 陆延补充:“开往婚庆公司的车上。” “……” 李振显然被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婚庆公司”弄得一头雾水,他压根想象不到他们主唱到底都在干什么。 “你要结婚?” “我结个头啊,”陆延说,“去应聘司仪。” “什么司仪,别应了,还应啥应,”李振简直快晕过去,“你现在赶紧下车——” 李振又说:“去防空洞!那黄毛今天要来!” 因为李振一通电话,陆延中途下车,更改目的地之后蹲在路边等导航重新分配路线。屏幕正中心那个圈转了半天。 “尊敬的vip会员,正在为您规划最佳路线,请稍后……” 陆延在等导航响应的过程里抽了一根烟。 陆延想,李振这么急吼吼的,意思就是赶紧去抢人。 他其实对抢人这件事没有太大把握,一个那么厉害的吉他手,放着这么多乐队不去,更不可能来他们这个人都不全的v团。 “已经为您规划好道路。” 陆延只抽了两口便把烟灭了,站起身。 有没有把握……先抢再说。 飞跃路三号防空洞。 下城区地下乐队半壁江山都聚在这,抢人抢得如火如荼。 “兄弟,我知道你对音乐的热爱和追求,我觉得我们的音乐理念非常一致……你来我们乐队,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他那儿不行,看看我们——来我们这!” “……” 李振比陆延先一步抵达防空洞,他费力挤进人群里的时候陆延才刚从离防空洞最近的地铁站口出来,李振扯着嗓子喊:“兄弟,这些乐队他们都有吉他手了!看看我们乐队,我们乐队没有!你知道我缺一点什么吗,我缺一点你!” 边上的人都惊了:“我靠土味情话都用上了,李振你是不是有点过分。” 有吉他手的黑桃乐队:“我们虽然已经有吉他手了,但只要你来我们这,让你当主音吉他手。” 李振几乎落泪:“黑桃,你把我们兄弟乐队之间的情谊放在哪里。” 黑桃队长:“我跟你们之间有个毛的情谊!你家主唱在我这挖墙脚的时候考虑过我们之间的情谊吗!” 这帮人抢得非常疯狂。 李振不仅要在这群人里跟着抢,还要被人吐槽:“兄弟,v团不行。” 第二击:“对对对,不行。” 第三击:“别去,他们v团不仅没有吉他手,连贝斯手都没有。” 最后一击:“而且v团主唱吉他弹得特别烂!” 人群中间,一个背着黑色吉他包、身穿白色t恤的高个子男生被层层包围,由于个子高,那头金黄色杂草头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陆延刚从马路对面穿过来,走到防空洞门口,远远地就看到那兄弟高挑的背影和闪闪发光的黄发。 陆延正在琢磨等会儿开场白要说点什么,争取给他们乐队这名“未来吉他手”留个好印象。别跟上回在c大厕所里跟黄t恤那场会面一样,得吸取教训。 至于说点什么…… 兄弟我看你长得挺像我们乐队下一任吉他手?不如跟着我混? 防空洞里。 李振被吐槽得太狠,觉得怎么也得给自家主唱找回点排面,最后绞尽脑汁道:“但我们主唱长得帅啊!也算符合你一半条件!大、大、大……” 李振大半天大不下去。 情急之下,他忘了这小黄毛的艺名,一边心里焦灼地等陆延出现,一边在心里反复回想“名字叫大什么来着”。 防空洞内一片混乱。 陆延本来应该顺顺当当地从人群里挤进去,再自来熟地搭上那位据说挺牛逼的吉他手的肩,然而他站在防空洞门口,刚往前迈出去一步—— 被挤在人群中的那个吉他手转过身。 男孩年纪确实小,除开比别人高出一截的个子以外,看起来甚至不满二十岁。 耀眼夺目的黄发底下是一张仿佛从陆延记忆深处爬出来的脸。 跟记忆里不同的是几年过去,男孩原来稚嫩的五官已经长开,轮廓线变得硬朗。 看到那张脸之后,陆延脑子里“轰”地一下,什么念头都没了。 昨晚的视频仿佛是一句启动魔盒的暗语,那句暗语一启动,四年前的那堆往事便铺天盖席卷而来。 陆延脚下明明是平地,一瞬间却感觉天旋地转。 一个声音追着他,烦得要死,简直像个得了中二病的小孩:“我什么时候才能弹得比你厉害?” 陆延又听到自己的声音,四年前的他背着吉他,穿过酒吧纷扰的人群,走在男孩前面,头也不回地说:“你?小屁孩,八百年以后吧。” 陆延回过神,难以置信地想,怎么是他。 这张脸和昨晚那串邮箱字母逐渐重叠在一起:dap。 李振还没想起来这兄弟叫什么:“大大大……” dap。 陆延站在防空洞门口,心里默念:大炮。 黄毛被李振‘大’半天,大得有点无语,他视线从这帮人身上转悠一圈,还是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人,有点失望地抬手拉了拉肩上的吉他背带,说:“我叫大炮。” 李振拉人拉得筋疲力尽,最后问:“行吧,大炮还是小炮都无所谓,你到底来找谁的啊!” 黄毛摸摸后颈说:“找我大哥。” 黄毛说着,仿佛感应到什么,将视线放远,往防空洞门口看。 门口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dap:大炮! 剧透一下小黄毛本名叫戴鹏。 第32章 陆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 下意识往后退两步, 退到防空洞边上那扇大开的铁皮门边上。斑驳生锈的铁皮在烈日下晒得发烫, 后背贴在上面,隔着层薄薄的布料,那股过热的温度透过布料一点点往上。 而他却感觉指尖发凉。 浑身上下所有温度的一下都褪了去。 他现在这个位置, 再往左手边偏移几厘米就是防空洞那堵圆拱形的出入口,正好错开大炮投过来的视线。 他靠着那扇陈旧的铁门,还能清楚听到防空洞里传出来的对话声。 是李振苦恼崩溃的声音:“你大哥到底是谁啊!” 大炮说:“我大哥是黑色心脏乐队前吉他手。” 其他人面面相觑, 地域差异以及多年来乐队成团、解散频率甚高, 突然冒出来一个‘黑色心脏’还真没人知道是什么。 但这帮聚在防空洞里的人毕竟都是从各个地方来厦京市的,经历丰富。 其中有人窃窃私语:“哎我好像有印象, 霁州的,以前听人说过。” 大炮语气一扬, 又仰着头说:“他是吉他弹得最好的男人,是我人生的灯塔!我的偶像!我永远的对手!我苦练吉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打败他, 我们约好了要比一场赛的!” “……” 啥剧情啊这是。 李振又问:“那你大哥名字叫啥?” 大炮沉默一会儿:“不知道。” “……” 大炮:“大家都叫他老七。” “……” 玩乐队的年轻时候都取过几个羞耻到不行的艺名。 除了‘老七’这个广为人知的名字意外,大炮对那名穿白衬衫的、身后背着吉他的长发大哥的个人信息知之甚少。四年时间过去,以前存的东西和联系方式在搬家途中弄丢了。 他们俩岁数正好差了三年, 他去参加中考那年, 大哥正好高考。 直至今日,大炮仍然能清楚地记得,少年高考前背着琴,穿梭在酒吧里对他说:“我要去厦京市,如果以后再见面——” 少年说到这, 顿了顿,回头看他一眼:“我就跟你比一场。” …… “兄弟!我们这带七的也挺多,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乐队键盘手小七,”有乐队开始拓展思路,为抢人不择手段,“我也可以改名,七什么都行,看来你跟我们乐队很有缘分,来我们这啊。” “名字、照片、联系方式……啥也没有你找个屁!别找了,来我们黑桃乐队。” 黑桃乐队对这位拥有响亮艺名的吉他手势在必得。 李振不甘示弱喊:“来我们这!” 黑桃:“你就别瞎凑热闹了,对了,你们主唱今天没来?我还担心你们团那位狗东西要是过来,我们乐队没准抢不过他。” 黑桃队长回忆起被陆延挖墙脚的恐惧,再次感叹:“太狗了,真的。” 李振也想问陆延怎么还不没到。 他本来对这位吉他手势在必得,胜券在握的主要原因就是今天他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联系到了陆延,拉人这种事情,谁也干不过他家主唱。 可陆延人呢! 陆延听到“老七”那儿,就再往下听。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低头咬一根出来,点上火吞了几口烟,烟从喉咙口窜下去。 ——老七。 陆延又抬起头。 他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沿着面前那条路往前走。 加入黑色心脏那年,是他玩吉他的第七个年头。 当时黑色心脏这个乐队已经成立两年,按照队谱,他进去的时候正好排名第七,算上已退队的历代成员、他是加入乐队的第七个人。 “老七”这个名字叫得顺口,时间一长就成了他的代名词。 陆延很少会去想这些事。 他不停告诉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往前走就行。 往前走。 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大炮今天这一声“老七”将他从虚妄中拉了出来。 来自多年前的一场对话从脑海里冒出来,背景音是酒吧纷杂的音响声。 “你来面试?” “嗯。” “玩什么的?” “吉他。” 陆延听到自己那时的声音顿了顿,又说: “吉他手。” 再一转,是他在ktv包间里,满地的碎酒瓶,一双阴戾的眼睛近距离盯着他。 那人的声音跟他的眼神一样,他蹲在边上,鞋底刚碾过碎玻璃:“你不是挺厉害吗,废你一只手,我看你以后还怎么横。” …… 陆延脑子里胡乱想着,走了大概十多分钟,接到李振的电话。 陆延放慢脚步:“喂?” 李振:“你在哪儿呢!” 陆延:“路上。” 李振叹口气,可惜道:“人都已经走了,你还在来的路上,咱乐队还能不能行了,难道真的要和这黄毛失之交臂。” 陆延随口“啊”一声,表示附和。 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有车停在他面前,司机探头问:“小伙子去哪儿啊。” 陆延一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没理会,沿着道路继续走。 李振又说了一会儿,聊天内容具体围绕黄毛说的那位“大哥”。 “你说他找的那大哥到底是什么人,那么牛逼呢,吉他弹得那么神?”李振表示想象不出,“黄毛那水平在咱这已经算没人能打得过的那种了吧,比他还厉害,那得什么样,哎你说咱厦京市有这号人吗……” 陆延接电话前以为自己还能跟李振扯会儿皮,但他发现李振越说,那种说不出的烦躁就越强烈,他打断道:“振子,先不说了,我这有点事。” 李振:“你不会还要去面试那个什么婚礼司仪吧你——” 陆延深吸一口气说:“不是,是别的事。” 去哪儿。 往哪儿走。 陆延自己也不知道。 接到肖珩电话时,他正坐在台阶上抽烟,漫无目的地走半天停下来之后发现周遭环境过于陌生,一座古桥连接着成群的老式的建筑。 有肩上挑着担子的老人家从桥上经过。 陆延坐下之后终于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他妈是哪儿。 手机不断震动。 来电显示:[肖珩]。 陆延咬着烟,看一眼后接起。 陆延:“什么事。” 肖珩刚从花盆底下拿完钥匙,知会他一声:“钥匙我拿了。” 陆延:“嗯。” 肖珩打开电脑,在等陆延那台破电脑开机的过程里,靠着椅背,联想到陆延出门前说他出去有点事:“出去找工作?” 陆延想说不是,但这话说得也没毛病,本来是要去参加婚礼司仪的面试。 他低下头,盯着道路上倒映出的婆娑树影,声音有点低:“算是吧。” 电话那头道路上汽笛和车流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听就是在路边,加上陆延说话语气不太对,肖珩又问:“你在哪儿?” “在……” 陆延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他方向感本来就弱,漫无目的一通瞎走之后更加没有方向,最后他说:“我在地球村。” 肖珩:“说人话。” 陆延:“在桥底下,对面有一家好再来超市。” 这个‘桥底下’比地球村也好不到哪儿去。 肖珩确信这人八成又在外头转悠半天迷了路。 “算了,”肖珩无力地说,“你把位置共享发过来。” 陆延找到微聊里的小工具,把实时位置发过去,等发出去他才知道这个地方是个古镇,作为下城区为数不多的“景点”,这古镇看起来还不如叫古村来得真实。 平时也没什么客流量。 肖珩想不太明白陆延为什么会跑那儿去,“你去古镇干什么,摆摊?” 陆延不知道怎么说,只道:“我旅游不行啊!” 肖珩:“行。” 肖珩说着登上网页查路线,陆延听到对面清脆的鼠标和键盘敲击声,然后是大少爷拖长了声儿的嘲讽:“怎么不行,你飞上天都行。” 飞。 简单一个字,就让人回到那场被打飞两百米的战役。 “……操,”陆延说,“你再提一次?” 肖珩却没再跟他呛,声音沉下去,认真起来:“往前走五十米,右拐。” 电脑屏幕上是一条从古镇到七区的路线图。 陆延其实可以自己查导航。 这地方虽然偏,也不至于跟凤凰台一样查无此地。 他却没有打断肖珩,呼出一口气,半晌才站起身往前走, “到了吗。” “没有。” “啧,五十米,你爬着过去的?” “……” 肖珩说什么,陆延就往哪儿走。 “转弯,看路牌,往南街方向直走。” “知道。” “你知道个屁,走反了。” 肖珩这个人形导航比他花钱开了会员的那个靠谱,就是说话丝毫不给人留情面。 肖珩不说话的时候就在敲键盘。 等陆延说‘到了’,键盘声才停止,开始说下一段路往哪儿走。 陆延什么都不需要思考。 他听着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感觉好像身后有一阵风化成一双手,在背后推着他走。 肖珩一直没挂电话,直到他顺利找到车站,买票上车。 这天天气不算好。 不过五点多,天色已经隐隐有暗下去的趋势。 这辆车开往下城区方向,终点站离七区不超过八百米。 车上有小孩哭闹,那位母亲不好意思地冲大家笑笑,试图转移小孩的注意力,拍拍他的背说:“今天老师不是教了你一首儿歌吗,怎么唱的?唱给妈妈听听。” 小孩抽泣两下,吸吸鼻子唱起来,声音清亮又稚嫩,一首数鸭子唱得童趣十足。 陆延靠着车窗听了一路歌,这时候才对今天发生的事情产生一点实感。 等快到站,他给肖珩发过去一句:到了,谢谢。 几分钟过去,肖珩没回,估计在忙着写代码。 公交缓缓停靠在路边,陆延起身下车。 虽然前段时间新闻上说要对下城区进行整治,实际上下城区还是那个下城区,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地方,全是一片灰暗。 陆延还没往前走几步,肖珩的消息倒是来了。 只有两个字。 [肖珩]:转身。 陆延反应慢半拍,转过身。 看到肖珩正从街道另一头往这边走过来。 街道路灯刚好亮起。男人个子很高,单手插着兜,脚上是一双拖鞋,头发剃短后反倒衬得他棱角分明,就是脸上的表情不太好,倒像是有谁逼着他在这等人一样。 “愣着干什么,”肖珩看他一眼,说,“回去了。” 第33章 陆延站在离车站站牌不远的地方, 等肖珩走近了, 他才回味过来刚才那个“转身”的意思。 “你怎么在这?”陆延问。 “买东西。” 陆延从上到下扫过一眼, 正想说也没见你买什么。 肖珩说:“那家店关门。” 陆延还想再说话,肖珩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微微偏过头, 抬手在他头顶拍了一下,打断道:“走不走。” 走。 陆延在心里说。 再往前走两条路就是七区那堆废墟,六号三单元那栋破楼屹立在那里, 这栋随时有被拆除可能性的破楼是他们这群无处可去的人最后的栖息地。 肖珩走在他前面。 陆延头一次有这种‘回家了’的感慨。 就像暂时松开一口气, 终于有了可以张嘴呼吸的地方。 陆延进楼之后又被伟哥拉着强行聊了两句。 等他上楼,推开门发现肖珩已经熟门熟路地用他的备用钥匙开了门, 男人坐在电脑前吞云吐雾,吐完又叼着烟眯起眼睛敲键盘。 “关门。”听到声响, 肖珩头也不抬道。 陆延:“……”这到底是谁家啊。 这一天事太多,陆延到家才觉得有些困, 放下东西躺床上睡了会儿。 耳边是断断续续的键盘声。 等他一觉睡醒,拉开帘子往外头看,天已经黑透, 肖珩还维持着两个小时前他闭上眼之前的姿势, 连嘴里咬烟的动作都没变。 陆延睁开眼,倚着墙看他。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大半张脸被电脑屏幕挡住,倒是那只手从边上伸出来,手握在鼠标上, 时不时地拖着它点几下。 肖珩敲完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往椅背上靠,跟电脑拉远距离。 视线偏移几度,就撞上了陆延的眼睛:“醒了?” 陆延“嗯”一声,起身。 肖珩这几天都在弄电脑,工作也没找,这样下去就算之前攒下一千多也不够用,陆延经过电脑桌边上,问:“你身份证还没办下来?” 肖珩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来一张卡,随手放在桌上说:“前两天就下来了。” 陆延看一眼,肖珩身份证上的照片还是以前拍的。黑色风衣,衬衫,轮廓冷硬,活脱脱一个脸上写着“我很有钱”的大少爷。 陆延又看到身份证上那串数字,出生年月。 十一月份。 ……比他大两个月。 “怎么?”肖珩问,“看爸爸照片太帅?” “滚。” 陆延把自己身份证掏出来,拍在他那张身份证边上:“老子比你帅多了!” 陆延身份证上那张照片一点也不符合国家规定,照片上少年那头长发里明显有几缕艳丽的红色,不光染了头发,耳朵上还戴着枚耳钉。 热烈又张扬。 肖珩印象里拍身份证照片的要求还算严格,不只是厦京市,搁哪儿都不太行:“你们那儿让这样拍照?” 他问完,目光往下移,看到身份证上住址那栏:霁州。 陆延把身份证收起来,说:“查得不严……你身份证都下来了,不回网吧工作?” 肖珩没回答,对着电脑又敲一阵,才喊他过去:“过来。”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网站页面。 陆延其实看不太懂,只觉得跟他平时浏览过的那种网站差不太多。 “接了笔单子,这几天得把这个做完。”肖珩这几天基本没怎么睡觉,他说着又点了根烟。 四年前他自己做过一个模板网站,只是当时没弄完就不再碰电脑。现在看来他做的那套手工模板做得并不完善,且跟不上现在的技术潮流。 所幸那家公司对网站的要求没那么严苛,只是要得急。 ——肖珩说话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话语间却有种明显的方向感。 肖珩说完,又盯着电脑开始敲。 陆延没再打扰他。 他洗过澡,想起来还没把直播研究明白,逛一圈各大直播间之后又去蓝姐直播间看了一会儿。 进直播间的时候蓝姐正在吃一碗号称花了‘六十块钱’的麻辣烫,碗比她头都大。 女人吃得豪爽洒脱,满嘴红油,边吃边说:“感谢老铁!” 这也太拼了。 陆延叹为观止,掏空贫穷的账户余额给蓝姐打赏了一朵花。 陆延退出去看余额的时候看到邮件栏里有一个未读小红点,点开是一封官方邮件,说他前两天提交的主播申请已经通过。 陆延想着算了研究个什么劲,直接上得了。 于是肖珩键盘敲到一半,听到陆延坐在沙发那边说:“新人主播,点击关注不迷路。” “表演什么?”陆延念完观众发的话,又回答说,“我唱歌。” 陆延条件好,厅里并不明亮的光线打在陆延脸上,他这幅皮相本来就引人注目,加上声音条件优越。观看人数从开播起就不断上涨。 虽然设备并不专业,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发挥,之前乐队在商场里跑演出的时候,音箱设备更烂都照样唱。陆延毕竟有多年舞台经验,看着完全不像新主播,控场能力极强。 有观众开始点歌。 “啊,这首。”陆延点点头表示他知道。 观众表示期待。 但他点完头又说:“这首我不唱,我给你们唱一首vent乐队的歌。” 肖珩听到这,手上敲代码的动作顿住,嘴里的烟呛了一口。 陆延说完,就等着他们问vent是什么。 观众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内:……啥?这是啥? 陆延等他们刷了一阵屏,然后才广告痕迹极其严重地说:“vent,没听过吗?” 观众开始刷:没有。 陆延叹口气,颇为可惜地介绍说:“这支乐队成立已经三年多,是一支才华横溢的乐队,曲风多变,每一首歌都是经典,像这样有才华的乐队,值得更多人的关注。” 陆延越说越投入:“尤其是这支乐队的主唱!颜值和实力兼具,是乐队的灵魂人物。” 肖珩键盘彻底敲不下去了:“…………” 他哭笑不得地弹弹烟。 这人怎么直个播都跟正常人不太一样,给直播平台交广告费了吗? 陆延给自己乐队打完广告,心说直播这行业他怎么没早点迈进去,多好的一个免费广告平台。 由于还不太会操作直播软件上的功能,直接咳一声开始清唱。 陆延清唱跟之前在天台上抱着吉他给肖珩唱歌那会儿不同。 除开其他伴奏的声音,只剩下他自己,他自己那把嗓音就是一把上好的乐器,摇滚歌手那种力量感和穿透力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地平线倾斜 不断下跌 连风都在我耳边要挟 …… 放肆宣泄” 肖珩低下头,手指触在键盘按键,听得忘了下一行代码要怎么写。 他全凭意识摁下一串字。 等陆延唱到最后一个字,他掀起眼皮,抬眼往屏幕上看,发现自己敲出来的是五个字母:luyan。 “谢谢大家送的礼物。” 原先对v什么乐队表示不屑一顾的观众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反而刷起礼物,陆延感谢完,继续打广告:“刚才这首歌出自这个乐队出道两年后发行的新编专辑,说起这个乐队——” 陆延说到这,底下飘过去一行字。 有观众发:后面那把电吉他不错啊,好琴。 陆延直播的镜头正好对着那堵挂着琴的墙壁。 琴露出一半,大g的标志露在外面。 观众又发:唱得那么好听,弹一个呗? 这位观众发完,其他人也跟着开始刷:啊!弹唱!好主意! 陆延从上公交车开始调整的情绪在看到这些刷屏的时候又落了下去,他脑海里一句“老七”和一句夹杂着酒瓶劈裂声的“你不是挺横吗”左右耳不断交替在一起,最后这两句碰撞、撞成一片嗡嗡声。 换成平时,弹一个就弹一个,没多大事。 但他今天是真没心情。 这帮观众情绪来得快,几句话一带动就开始刷屏。 有刚才刷礼物的不满意,把自己当大爷,开始刷一些不太和谐的话:都**给你刷礼物了,干什么啊**,就不能弹一个吗。 陆延所有控场能力在涉及到“弹唱”的那一刻分崩离析,他明明可以说‘今天不弹,时间也挺晚的了,隔音不好怕吵到人,改天吧’这种场面话圆过去。 但他没有说。 他胡乱说了几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就在直播间一片混乱当中,镜头里由远及近出现另一个男人,由于高度原因并没有录到男人的脸,只能看到他一只手里夹着根烟,手指指节曲起,等走进了,那只手越过主播,近距离出现在所有观众眼前。 然后是和那根烟一样嚣张懒散的声音,那个声音说:——“不能。” 那声音又嘲弄一声:“逼你刷了吗。” “刷了几毛钱?” 肖珩说话没带任何脏字,但气势摆在那里。 刷礼物的那位大爷感觉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大爷。 肖珩说完,又问陆延:“还播吗。” 陆延摇摇头说:“下吧。” 肖珩用夹着烟的那只手去点关闭直播。 手机屏幕回到直播大厅页面。 气氛一时陷入寂静。 肖珩手里那根烟的烟雾顺着往上飘,一直飘到他鼻尖,陆延烟瘾也泛上来。 肖珩会意,他站在陆延面前看着他说:“没了,这是最后一根。” 陆延去摸自己口袋,也是空的,只摸到一个打火机。 他烟瘾其实不重,之前为了保护嗓子萌生过戒烟的想法,虽然他这嗓子在以前玩吉他那会儿怎么抽烟都没什么事。 只是乐队解散之后事情实在太多。 ——四年前从医生嘴里听到他可能弹不了吉他之后,接踵而至的整整大半年的空白是他人生的最低谷。四年后,以主唱的身份继续组乐队,乐队濒临解散又是另一个低谷。 陆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可能只是需要一口烟。 他一只手搭在肖珩手腕上,将他的手往自己这边拉,他指腹摸到肖珩突起的那块腕骨,然后陆延身体前倾,靠过去,就着的他的手轻吸一口。 那根烟上滤嘴微湿。 是刚才肖珩被咬在嘴里的地方。 等陆延把那口烟吐出去,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他松开手,心想该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一句:“我……我弟弟以前是个很牛逼的吉他手。” 第34章 肖珩手里那根烟明明还剩大半截, 却无端地觉得夹着烟的指腹隐隐发烫。 陆延忽然抓住他的手凑上来抽烟的那一刻, 他能清楚地看到陆延高挺的鼻梁, 低垂的眼,以及睫毛煽动时、覆在眼底投成的那片阴影。 陆延说完,喉结动了一下。 然后又说:“不光牛逼, 还特别帅。” 陆延这话说得很明显,简直就是“我有个朋友”的第二种版本。 陆延:“我弟弟,舞台王者, 吉他天才——” 这人没完了还。 肖珩打断道:“吹到这就行了。” 陆延话题止住, 他沉默一会儿,舌尖还残留刚才那股烟味。 有点干。 他不自觉地用舌尖去舔下嘴唇, 在这种窒息的干燥里,他开口说:“你知道霁州吗。” 肖珩刚才看过他身份证。 霁州。 他不知道, 但很明显,那个拍身份证都能染发戴耳环的地方应该好不到哪儿去。 “你刚来那会儿是不是感觉下城区挺破的?”陆延目光放远, 盯着面前那堵空白的墙说,“可对我来说——下城区真他妈是个好地方。” 陆延闭上眼,眼前仍然能浮现出霁州混乱又萧条的街道, 走两步就是一个污水坑。 爷爷去世后, 他被接到远房亲戚家——没人愿意白养一个孩子,那位和善的老人也明白,所以老人临终前把辛苦攒了大半辈子的那点积蓄包在一块洗到发黄的白布里,颤巍巍地交到亲戚手上。 葬礼刚过,陆延被一位陌生女人领着坐上开往霁州的火车。 霁州的天没几天是晴的, 毫无秩序可言,满大街都是地痞流氓,疯起来不要命,出了事谁也不敢管。 谁谁谁走在路上被人捅了几刀这种压根算不上什么新闻。 刚上初中,他开始逃课,打架。他也不愿意呆在那个所谓的“亲戚”家里。 环境是很可怕的一种东西。 ——在那种地方,你不动手,就只有被别人打的份。 这种感觉就像有无数双手抓着他,抓着他往下拽。 “所以我……我弟弟在道上混了一段时间,”陆延说,“不良少年你知道吧,就那种。” 陆延又强调:“那会儿他打架还挺厉害的。” 肖珩看他一眼,没说话。 见他不相信,陆延继续强调:“是真的厉害。横空出世,打出一片天。” 要把陆延嘴里那个靠拳头打出一片天的不良少年,和被打飞两米远的怂狗联系在一起着实有些困难。 “知道了,”肖珩说,“厉害。” 陆延那时候确实厉害,混了一段时间,学校里没人再敢招惹他。 但那种状态并不好受,压抑、迷茫……种种情绪不断挣扎碰撞。 终于有一天,挣破了一道口。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深夜。 他从亲戚家出来,在街上乱晃,刚打完架,身上挂了彩。 他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一群不良少年骑着摩托车从他边上载着歌开过去,鼓点、吉他、贝斯,男人的歌声——整首歌像被摩托车掀起的那阵风一样席卷而来,带着从绝望中挣扎出来的希望: “被突然下起的雨淋湿的你 再度停下了脚步 依然相信着 你会比谁都高比谁都更接近天空 ……” 劣质的车载音响还夹杂着雪花声底噪,但即使再劣质的音响也遮盖不住那份磅礴的力量感。 那是陆延第一次知道“摇滚乐队”。 由于条件有限,他攒钱买的第一把吉他是把最低级的烧火棍,没有人教,只能自己一个音一个音去试。 从这把烧火棍开始,一玩就是七年。 中途跑去组乐队后有了收入,陆延彻底从亲戚家脱离出来,平时住学校,放假就住酒吧杂货间。 那会儿他每天想的都是: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想脱离,想跟这里的一切说再见。想冲出去。 高考前,他提前攒下c大的学费和一张去厦京市的单程票。 ——然而以前走过的那段“错路”却不肯放过他。 一次演出结束后,乐队队长走过来说:“老七,最近有人一直在酒吧里打听你,叫什么龙哥,你认不认识?” 陆延把吉他装回琴包里,一时没想起来那个“龙哥”是谁。 队长拍拍他的肩,走之前提醒他:“小心点。” 地痞流氓间的矛盾,有时候不需要理由,四个字看你不爽就是最好的理由。 龙哥是上职高之后才混出‘龙哥’这个名号,以前叫“小龙”,被陆延摁在学校水池子里揍过。 那天龙哥和一群混混朋友去酒吧,在酒精和灯光的刺激下,眯着眼睛发现台上那位引得全场尖叫的吉他手是位“老熟人”,他把酒杯砸在桌上,啐了声说:“妈的,这小子现在这么风光?” 陆延原本没把这个小龙放在眼里。 “——老七,老四被人打了!” “怎么回事?” “我昨天晚上回家路上,从天而降一个麻袋,操,给我一顿揍……” 紧接着又是另一个声音。 “你要不想你乐队那帮人再出什么事,晚上八点来包间,”那声音说着笑了一声,“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把我开的酒都喝完,这事咱就一笔勾销。” …… 陆延回想到这里,没再说下去,停顿几秒缓了会儿。 他呼出一口气,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但我弟这个人,不仅吉他弹得牛逼,歌唱得也不错,他很快重整旗鼓,带领新乐队走向辉煌……” 陆延说着,发现肖珩原本夹在手里的那根烟又被他叼在嘴里,男人咬着烟,低头看他,眼眸深沉,嘴里冒出两个字,打断了他:“名字。” “什么?” “龙什么玩意的,”肖珩又眯着眼把烟拿下来,说,“叫什么。” 可能是听肖珩喊他儿子喊多了,陆延觉得肖珩现在这个样子,真跟养了个儿子,儿子还在学校被人欺负一模一样。 哪个畜生动你。 你跟爸爸说。 陆延说:“那个龙什么玩意儿的,搞走私,早被抓进去了。” 肖珩没再说话。 沉默一会儿,他才用那根烟指指陆延的手腕:“什么时候纹的?” 陆延去看自己手腕,手腕上是七个角的黑色纹身。 时间隔太久,具体哪一天陆延自己也记不太清:“应该是第一次去防空洞面试的那天。” 出事后,他高考也没去考,直接背着琴,拿着“学费”坐火车到了厦京市。 离开霁州,冲出来了,却是以意想不到的狼狈姿态。 那笔学费成为他在厦京市生存的一笔生活费,他租完房,头几个月关在房间里几乎闭门不出。 陆延记得他出门去防空洞的那天,天色明朗。 “你来面试?” “嗯。” “玩哪个位置的?” “唱歌。” 陆延又说:“主唱。” 陆延当时没经验,唱歌水平也远不如现在,面试一个都没选上。后来v团刚组起来那会儿,他们乐队演出水平也算不上好。 他从防空洞走出来,回去的路上走错路,正准备找导航,看到对面有家纹身店。 他蹲在路口,低头看一眼手腕上那道醒目的疤,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走了进去。 纹身师傅很热情,问他想纹什么样的。 陆延说:“不知道。” “帅哥那你看看咱家的图册,上头都是些热门图案,你看看有没有相中的。” 那本图册头一页就是一头龇牙咧嘴的大猛虎。 纹身师:“这个好!纹的人可多了这个!” 陆延:“……太猛了吧。” 纹身师:“那你再往下翻翻。” 翻半天后,陆延把目光落在角落里一颗黑色的星星上。 在纹身师嘴里,哪个图案都是大热门:“这个也好,你看这个五角星……” “七个行吗。” “啊?” “七个,”陆延说,“换成七个角。” 纹身师:“加两个角是吧,行,我努力努力。” 玩吉他的那七年,和老七这个名字,最终还是化成一片无比尖锐的刺青,覆盖掉那道疤,永远刻在手腕上。 陆延又简单把今天遇到大炮的事三言两语说完,正打算从沙发上站起身,去厨房煮碗面。 干点什么都行。 他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件事,v团那帮队友朝夕相处三年多,就连第一个被他拉进团的李振也不知道他以前是玩的是吉他,他说完才体会到一种无处遁形的窘迫感。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头上。 紧接着,是从头顶传过来的一句:“啧,所以你就跑?除了跑你还会什么?” 陆延怔怔地抬头看过去。 撞进了肖珩的眼睛。 肖珩压根想象不到,他一个人背着琴来到厦京市是什么样的心情,去防空洞面试主唱又是什么心情。 陆延身上那种坚韧到仿佛能够冲破一切的力量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强烈。 但比起感慨这个人真坚强,肖珩却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肖珩见他抬眼望过来,手在他头顶轻拍了一下,说:“——有什么不敢见的,你现在也还是很牛逼。” 很平常的口吻。 陆延眨眨眼,却发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他缓缓低下头。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他其实很少哭。 甚至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四年前听到医生说“你可能弹不了吉他”的时候他没哭,放弃高考他没哭,乐队解散他还是没哭。 他想,咬咬牙。 往前走。 ——而现在所有情绪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一件压在心底从不去想的事,重新拨开层层盔甲亲手挖出来,原来比一直压着轻松多了。 肖珩手还搭在他头上,想说狗儿子,话在嘴边转悠半圈,最后还是说:“延延真棒。” 作者有话要说:注:歌是l团的《虹》。 然后因为我们那儿初中是四年,六年级算在初中里,叫预初,加上高中三年,就是七年,但是我今天搜了一下发现只有上海这样干= =而我从小到大都以为初中是四年,非常懵。 大家忽略这个点叭……反正延延是玩了七年吉他orz 还有除了七对延延的寓意,七芒星这个词条本身的意思也是一个含义。 第35章 ——你还是很厉害。 ——你做得很好。 ——不要怕, 不要逃。 陆延用手挡住脸, 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男人之前一直被长发遮盖的后颈比其他地方都要白几度, 那片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厅里灯光照得晃眼。 湿润的液体落在指间。 陆延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安静地不可思议。 他缓了一会儿,声音闷闷地说:“说了要叫延哥。” 肖珩手顿住。 陆延说话气息不太稳, 在这个无关紧要得问题上意外地坚持,他松开手,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没有多少哭过的痕迹, 只是眼眶发红。 “……” “想得挺美, ”肖珩顺手抽一张纸巾,直接盖在他脸上, “谁大谁小心里没点数?” 肖珩说到那个“小”时,特意微妙地停顿一秒。 陆延把那张纸拿下来, 想到身份证上差的那两个月,以及除开年龄以外的那个‘小’, 说:“给老子滚。” 把肖珩赶去电脑前敲键盘后,他又呆坐几分钟,起身去厨房烧热水, 等水开的间隙里去浴室冲个澡。 洗澡的隔间很小, 抬抬手胳膊肘就能碰到瓷砖。 水淋在身上,陆延才想:妈的他怎么哭了。 还是当着肖珩的面哭。 比起这份后知后觉的尴尬,陆延关上淋浴开关,发现一件更尴尬的事情摆在眼前:他没拿衣服。 “……” 挣扎几秒后,陆延把浴室门拉开一道缝。 肖珩正在检查代码。 烟已经抽完最后一根, 只能捏着打火机干点火,刚“啪”一声摁下去,松开手,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喂。” 肖珩回头,对上一道缝。 “帮我拿下衣服。”那道缝说。 陆延压根看不到肖珩在哪儿,但他能听到肖珩起身时椅子在地上划拉发出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等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延把手伸出去。 肖珩站在门外,语调平淡地问:“想要吗。” 陆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男人那副懒散的语调又说一句:“叫爸爸。” “……” 我、叫、个、粑、粑。 陆延忍下一万句脏话。 “你做个人不好吗。”陆延说。 肖珩也就是逗逗他,他笑一声,把换洗衣服塞在陆延手里,松手之前提醒说:“你手机在响。” 陆延换好衣服,拉开门出去,搁在水壶边上的手机确实响了好几声。 他拿起来,看到几个未接来电。 ——黑桃队长。 肖珩侧头看他:“有急事?” “应该没有。”陆延拨回去说。 在这个平时联系基本靠网络的时代,打电话不是急事还能是什么。 陆延解释说:“……他把我微聊拉黑了,除了打电话也没别的联系方式。” 肖珩:“拉黑?” 陆延之前为了撬墙角,私下联系了不少人,后来又为了卖蛋糕发展业绩,把地下乐队那拨人挨个联系一遍,也被不少人拉黑。 -最近生活过得怎么样? -不跳槽。 -我们那么多年兄弟,我找你难道只是为了这种事? -? -你先给我转19.9。 -[转账] 陆延收完钱回复:是这样,我这有款蛋糕,我明天就把蛋糕给你送过去。 …… 亲身经历过陆延强买强卖手段的肖珩听完,手在键盘上敲两下,心说确实是陆延的一贯作风。 陆延本来料想过肯定没什么正经事,结果回拨过去,出乎他的意料,黑桃队长接起电话首先对着他大笑三声:“哈!哈!哈!” 陆延:“……你疯了?” 黑桃队长实在是高兴,忍不住又哈一声:“哈!陆延,那黄毛答应明天要来地下酒吧跟我们一起演出,你们v团输定了我告诉你。” 陆延算是听懂怎么回事。 黑桃队长平时受他压迫太久,这是好不容易让他逮到机会,显摆来了。 黑桃队长略过“花了五百块钱才把黄毛请来,并且黄毛本人暂时也没有意向要加入他们乐队”这个关键信息,开始畅想:“只要他感受过我们乐队的魅力,最后肯定会选择我们乐队!” 陆延把热水往泡面桶里倒:“话别说太满。” 黑桃队长:“我很有信心!” 陆延没说话。 黑桃队长独自狂嗨,充分向陆延展现完他的自信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陆延把“明天”,“地下酒吧”这几个词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靠着墙,点开李振的对话框。 [陆延]:在不在。 [李振]:? [陆延]:明天走一趟地下酒吧。 [李振]:干嘛去? 陆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两秒。 他盯着还没好的泡面看两眼,又把目光移开,去看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的大少爷,最后低头打出三个字: [陆延]:去抢人。 明天是地下酒吧一年才举办一次的小型音乐节。 所谓音乐节就是请一堆下城区叫得上名的、叫不太上名的乐队过来演出,每个乐队一首歌……去年他们乐队也去过。 黑桃队长特意选这天,算盘打得挺响。 次日。 陆延出发去地下酒吧之前,坐在肖珩边上以写歌为借口看他敲了半小时的代码。 他胳膊肘底下压着的那张纸上压根没写几行音符,光顾着看眼前那双边抽烟边敲键盘的手。 他记得这人昨天晚上也没怎么睡。 闭眼睡觉前,键盘声不停歇。 第二天睁开眼,肖珩还坐在电脑前,这一坐又是大半天。 陆延屈指敲敲桌面,问:“你不睡觉?” “睡过了。” “睡了多久?” “两小时。”肖珩说。 两小时也叫睡?! 陆延最后只说:“你要是困,直接睡我床就行,我出去一趟。” “去吧。”肖珩往后靠,咬着烟看他。 肖珩说这话的神情跟昨晚很像。 陆延走之前把打火机揣在口袋里。 去吧。 这两个字一直支撑到他下公交车,最后站到地下酒吧门口。 地下酒吧并不是真建在地下,只是一个名字,由于今晚有演出,门口已经开始排队准备入场。 李振和陆延前后脚到酒吧,李振倚着吧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黄毛要来?” 陆延:“黑桃自己说的。” 李振:“我去,他挑衅你?” 陆延点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他。 李振拍桌大喊:“这也太瞧不起人了!我们这回说什么也要把这吉他手拿下!” 李振话音刚落,第一个演出的黑桃乐队正好上台调音,舞台背后那块大幕布上映着音乐节标志,红色灯光照射下,混着干冰制成的层层烟雾。 人和乐器隐在那片烟雾里。 ——这是陆延再熟悉不过的景象,在黄旭他们退队之前,他曾无数次站在那样的舞台上。 调音调了几分钟后。 一个高瘦的男生从后台缓缓走出来,那人身后背着黑色琴包,等走进了,走到灯光下,才照出那头耀眼夺目的黄毛。 面对李振的雄心壮志,陆延手指搭在玻璃酒杯上,点点头说:“行。看我三分钟把他带下台。” “……” 李振虽然刚才那番话说得豪情万丈,但他还有理智,知道什么叫‘现实’:“……三分钟,你这牛逼就吹得有点太过了吧。” 陆延没出声,倚着吧台,把手里那杯酒一点点灌下去。 舞台上。 黑桃队长坐在架子鼓后边,边踩底鼓边说。 “大炮,等会儿你就站袋鼠边上。” 大炮点头表示知道,站舞台右侧调设备。 袋鼠走到队长边上,问:“队长,你确定行?我感觉他对咱态度挺冷淡啊。” 黑桃队长还是很自信:“没有的事,袋鼠!你不觉得我们已经成功一半了吗!” 袋鼠:“……是吗。” 陆延离舞台不远,他就这样看着大炮那头黄毛和那张熟悉的脸。 他刚遇到大炮那会儿,是在一次乐队演出后台,这小孩拦下他问他中间那段速弹怎么弹。 当时大炮还在自学,对着一本编排有问题的吉他书一个音一个音地练。 男孩不过初中的年纪,虽然嘴上喊着“你是我对手,我要打败你”,在学校却仰着头跟同学吹“我有一个大哥,我大哥全世界最厉害”。 陆延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他看着以前上台表演紧张到冒汗的那个男孩子,现在异常冷静地背着琴站在台上。 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孩子长大了。 大炮调完音,又随手弹了一段试手感。 就在这时,他透过舞台上那片烟雾,隐约看到台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男人坐在高脚凳上,身上是件简单的黑t恤,眉钉被灯光染得有点红,泛着冷艳的金属光泽。一条腿蹬地,腿被拉得尤其长。 即使男人不是一头长发,但那个身影还是跟四年前酒吧里长发少年的身影逐渐重叠在一起,大炮眼睛猛地睁开,几乎瞪圆了眼,彻底忘记下一个要弹的和弦是什么。 黑桃队长正配合着大炮的节奏打鼓,吉他声突然戛然而止。 他正要问怎么回事,就听到大炮怔怔地看着台下,半晌,嘴里喊出一声:“——大哥?!” 所有人都是满脑袋问号,顺着大炮的目光往台下看。 黑桃队长:“大哥?他大哥出现了?” 袋鼠:“他吉他道路上的灯塔?他的偶像?” 就连台下的李振也在犯嘀咕:“那个传说中长得最帅吉他弹得最好的男人?” 大炮目光过于炽热。 陆延觉得那目光炽热到几乎能将他烧出一道口子,他手心略微出汗,无意识地掐了掐虎口。 ——不要怕,不要逃。 陆延深吸一口气,从高脚凳上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到舞台边上,毫不避讳地对上大炮的眼睛说:“好久不见。” 陆延顿了顿,又念出他的名字:“戴鹏。” 袋鼠:“?!” 李振:“?!!” 感觉很自信,已经抢人抢成功一半的黑桃队长:“……?!!!” 第36章 大炮愣愣地站在台上, 他这么多天苦苦寻找的人突然迎着那片红色灯光缓缓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陆延看他, 又笑了一声,眉眼间依旧带着往日那份痞气:“怎么,不认识了?” 大炮对着陆延看了好半天, 然后他突然把琴放地上,整个人往台下跳。 大炮跳下去之后直接冲到陆延面前,所有人就这样看着一个身高逼近一米九的牛逼吉他手扑进陆延怀里, 抓着陆延的衣领,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大哥!!!” 面对这声大哥,陆延无奈地想:其实他不做大哥很多年了。 大炮泪流满面, 激动到不能自已:“大哥你现在在哪个乐队呢,为什么我去防空洞找你那么多次都没见着你。” 陆延手顶在他额头上, 试图把他往后推:“……好好说话。” 大炮又是一把鼻涕。 什么情况? 除开久别重逢的那两位当事人,其他人集体陷入沉默。 这么多天以来, 各大乐队为抢这位吉他手使劲各种招数,黑桃队长当初更是在防空洞说完“你来,我让你当主音吉他手”就被乐队原吉他手当场暴打:“你妈的我们风里雨里那么多年, 你就这么对我。” 黄毛说是来找他大哥, 但他来找那么多次,也没见他嘴里说的那号人物出现过。 他大哥居然是陆延。 陆延。 放眼全下城区,琴技最烂的那位v团主唱陆延。 …… 这他妈谁能想到?! 黑桃队长看着此情此景,只觉得自己现在仿佛活在梦里,看看陆延, 又看看黄毛,呆滞地想:就算黄毛嘴里那位大哥是李振他都不会那么惊讶。 昨天在电话里说的那句“我很有自信”,更是化成一巴掌,扇得他脸疼。 大炮抹完泪,又指着舞台对着陆延说:“我们现在就来比一场!” “陆延这狗东西,”黑桃队长愤怒地去拍李振的肩,“到底在搞什么?!” 李振呆滞地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儿。” 陆延刚才说三分钟把人带下台,他还不相信,结果这才不过三十秒,黄毛就自己从台上冲了下来。 舞台边上。 大炮嘴里还在喊着“比一场”。 陆延打断他:“停一下。” 大炮:“?” 陆延:“你先闭会儿嘴。” 陆延看着大炮的脸,发现他还是没法直接对着人说“其实我现在不再是那个牛逼的大哥了,你要想比谁弹得更难听老子倒还能跟你比比”。 他语气稍作停顿,然后手臂搭在大炮的肩上问:“吃过饭了吗。” “啊?”大炮说,“还没呢。” “走吧,”等大炮收拾好琴,陆延勾着他往舞台反方向走,“先去吃饭,顺便……顺便跟你们说个事。” 黑桃队长看到陆延勾着黄毛往外走,这才反应过来:“你俩干嘛呢,大炮今天归我们乐队——我掏了五百块!五百!” 黑桃队长说着伸出五根手指。 大炮现在眼里哪还看得见别人:“钱我还你,不好意思啊,我要跟我大哥去吃饭。” 黑桃队长很崩溃:“你要找的大哥就是他?你确定?没找错人吧,这人吉他弹都弹不明白,整个一弹棉花……” “……” 黑桃队长说完,陆延脚步顿住。 大炮想回头,想问什么弹棉花,刚把头偏过去,就看到陆延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手腕上是一片以前从没见过的、极其扎眼的刺青。 烧烤摊上。 陆延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完,知道他打开第三罐啤酒,对面两个人还在哭。 大炮在地下酒吧刚见到他就哭过一回,这次哭得更汹涌,他抽泣着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断断续续得喊:“大、大大大哥。” 李振比他克制,也就是低头盯着酒瓶子看的时候偷偷抹把脸:“妈的。” “这么多年兄弟,你怎么不说?你要早说,我也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总嘲笑他弹得烂。以前他是真不知道,现在想想自己当初那些话,那是人话吗。 李振话没说完,低下头又“操”了声。 陆延说:“都过去了。” 他单手拉开易拉罐,实在受不住这个氛围,又说:“行了,你俩哭丧呢。” 陆延打算借着拿酒水的幌子去烧烤摊老板那儿避避,他捏着啤酒罐,正要起身,扔在手边的手机响了两声,他捞过来看,是肖珩。 上头是简单的一句:你带没带钥匙。 陆延回:带了。 肖珩这回只有一个字。 [肖珩]:行。 陆延琢磨着这少爷应该是网站的活弄差不多了,关门出去之前知会他一声。 他犹豫一会儿,等屏幕都快暗下去,这才又发一句:我在外头吃饭,就前进大街那家烧烤摊,你……来不来? 这次肖珩没回。 陆延把手机扔回边上,捏着啤酒罐继续喝。 和收到一条问他有没有带钥匙出门的信息前没什么两样,只是陆延开始无意识地盯着街对面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可能是街对面那盏路灯太过惹眼。 陆延手里那罐啤酒见底之前,一辆公交车缓缓停靠在路边,在下车的人流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对面慢悠悠晃过来。 他又打开一罐,手指勾在拉环上,莫名感觉耳畔的风从四周刮过来,连呼吸都顺畅不少。 七区离这不远。 肖珩来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烧烤摊上是一副这样的景象:两个人大男人抱在一起嗷嗷哭,陆延坐在对面喝酒。 “你那网站写完了?”等肖珩走近,陆延问。 “嗯。” 肖珩坐在他边上,说完半眯着眼,去拿边上那罐酒。 肖珩拿的正好是陆延刚开的那罐,只喝了两口,拎着跟没喝过的一样,陆延张张嘴,还没来得及提醒他,肖珩已经凑在嘴边灌了一口。 “……” 陆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肖珩侧头看他:“怎么?” “我的,”陆延又指指他手里那罐酒,“你手里那罐,是我的。” 肖珩捏着啤酒罐的手顿住。 陆延以为他会放下,然而肖珩只是顿了那一下,又灌下去一口,语调平淡地说:“你抽我烟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那根烟是我的。” 烟。 这个字就像个敏感词。 明明刚喝完酒,陆延却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肖珩这句话一出,对面还沉浸在悲伤氛围里的两人抽泣声立马戛然而止。 大炮猛地抬头:“啥?” 李振也问:“什么烟?” 李振看他和肖珩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你俩抽一根烟?” 陆延试图解释:“不是。” “不对,这兄弟声音我听着很耳熟啊,”李振回想半天,一拍桌子,总算想起来在哪儿听过,“是不是上次电话里那个!你还因为他挂我电话!他谁啊!” 陆延:“……” 怎么感觉这话说出来那么微妙。 陆延怕肖珩对着李振来一句“我是他爸爸”,于是抢在他之前介绍说:“这我邻居。” 桌上多了个人,互相介绍过后,大炮和李振两个人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嚎,几人坐一桌接着喝酒。 陆延算算时间,问大炮:“你现在在上大二?” 大炮说:“我刚高考完,离开学还早,提前过来找你,我去年没考上,复读了一年,今年总算让我考上c大——” 陆延正要夸一句大炮牛逼。 大炮紧接着又说:“c大边上的一所三本院校!德普莱斯皇家音乐学院!” 陆延:“……” 肖珩:“……” 李振:“……” 陆延用胳膊肘碰碰肖珩:“你们c大边上,还有这学校?” 肖珩说:“没印象。” 陆延听得头疼,抬手去按太阳穴。 大炮说完又挠挠头,语气低下去:“我高中那会儿为了好好学习,念的是封闭式学校,后来又搬了一趟家,什么联系方式都没了,本来复读前那个暑假,我还想来找你的。” 他想叫陆延再等等他,再等他一年。 大炮说到这,刚止住的眼泪又要往外飚。 “你哭什么,”陆延眼眶也隐隐发热,但他还是强压下那股情绪,笑了一声说,“听说你现在吉他玩得很厉害啊,弹一首我听听?” 大炮闻言抹一把眼泪,起身把立在边上的琴包拉开,拿出里面那把琴。 这个点,烧烤摊上人多,几桌座位都坐满了人。 大炮刚把琴拿出来,周围就有人起哄,拍着手喊:“来一个,来一个!” 大炮背上琴带,手搭在琴弦上,虽然大炮刚才在地下酒吧舞台上挺冷静,对着陆延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有几分被老师检验学习成果的感觉。 他闭上眼,半晌才弹出第一个音。 没插电的电吉他声音很小,所幸他们这片地方也不大。 在大炮秀琴技的中途,陆延极其自然地把手侧着伸进肖珩上衣口袋里,想掏盒烟。 他专注在大炮弹吉他的手法上,掏的时候全凭感觉,但他摸半天,甚至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隐约摸到了男人衣服下结实的肌肉线条,也没摸到那盒烟。 “……” 肖珩忍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下去,“啧”一声摁住他的手:“你乱摸什么。” 陆延后知后觉地把手抽回去,一时间都忘了去听大炮都弹了些什么:“有烟吗。” 肖珩把烟盒扔过去。 陆延低头点上。 大炮刚开始可能是太紧张,错了一拍,等那段过去,被李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流畅琴技才显现出来。大炮弹完的瞬间,烧烤摊整个沸腾,所有人立起鼓掌。 肖珩问:“这就是你那徒弟?” “是,”陆延骄傲地说,“怎么样,厉不厉害?” 肖珩没说话。 隔了会儿,陆延才听边上这人语调平淡地说:“还行吧。” 陆延没再说话。 他咬着烟,等那片欢呼声过去才站起身,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话来:“把琴给我。” 大炮:“啊?” 李振也没看懂这是什么发展:“你要干啥?” 只有肖珩没说话,他隐隐有个猜测,果然—— “不是要比一场吗。”陆延说。 大炮从四年前刚认识他那会儿就整天嚷嚷着要跟他比一场,他当年离开霁州之前也对大炮说过:要是以后再碰面,就跟你比一次。 “比一场”这个约定,对他和大炮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比谁更牛逼那么简单。 陆延从大炮手里接过琴,试两下才开始弹。 他弹的就是刚才大炮那首,这首歌的谱子他记不太熟,但刚才大炮弹了一遍,也能照着弹个八九不离十。 陆延背着琴站在他们那桌边上,不过半条路宽的烧烤摊就是他的舞台。 他身后,是绵延至道路另一端的路灯。 头顶是下城区璀璨的夜空。 虽然他现在弹吉他的水平跟大炮显然没有可比性,摁弦时间长了使不上劲,闷音、错音,速度也不快。 …… 陆延弹完,大炮还是听湿了眼眶。 陆延弹完最后一个音,整个人都被路边那盏路灯照得仿佛在发光一样,他拍拍大炮的头说:“不错,再过几百年就能赶上我了。” 在这片略显悲伤的氛围里,陆延没有忘记自己这次的任务和使命,又用一种跟之前在各大乐队挖墙脚没什么两样的语气,铿锵有力地说:“其实我们乐队前不久刚走了一名吉他手——” “vent乐队成团快四年,他们的歌曲,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艺术世界!” “我看你不错,不如跟着我干?” 肖珩:“……” 大炮:“……” 李振:“……” 第37章 虽然陆延话说得像传销, 大炮还是眼前一亮。 “我们什么时候能开始排练?明天?不如今天晚上就开始吧, 大哥我们乐队总共几个人啊, 有键盘手吗,其他人呢。” 大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碎碎念完, 又看向李振:“振哥你是哪个位置的,贝斯?” 面对新成员充满期盼的目光,李振非常不好意思地说:“我是鼓手。” 陆延说:“给你介绍一下, 我们乐队鼓手, 一流的技术,第四届下城区鼓手联赛冠军, 他的双踩,没有人能比得过——” 下城区聚集着众多地下乐队。 平时各式各样的比赛也有不少, 鼓手联赛就是其中之一,李振以连续不间断高速打鼓两小时十五分钟十六秒击败其他参赛选手, 最后拿下胜利。 当然,比赛之后,李振在床上躺了两天。 大炮:“厉害啊。” 李振故作谦虚:“还行还行, 也就那么回事吧。” 大炮眼底闪着光, 就等着陆延接着介绍他们乐队其他厉害的成员。 然而陆延语气稍作停顿,又说:“好了,介绍完了。” 陆延:“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我们乐队仅有的两名成员。” 大炮:“……” 陆延:“恭喜你,你是第三个。” 自黄旭和江耀明退队后, 乐队所有活动无限期休止,然而在这天,他们乐队终于迎来一位新成员:吉他手大炮。 李振和大炮还得赶最后一班公交车,简单聊了会儿便起身告辞:“先走了啊。” “行,”陆延摆摆手,“戴鹏对这还不太熟,你送送他。” 李振:“明白。” 他们俩走后,他们那桌就只剩下陆延和肖珩两个人,桌上还剩不少烤串。 “你不吃?”陆延拿起一串,递过去。 肖珩确实不怎么吃烧烤摊上的东西:“吃过了。” 陆延咬下一口,想想撸串这种事情确实不太符合豪门大少的气质。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陆延想起来一件事,“你说我徒弟弹得也就还行?” 当时大炮秀琴技的时候,肖珩确确实实这么说。 …… 还行吧。 还行吧? 陆延在这方面护短心理极其严重:老子一手带起来的人好吗!那水平,是还行两个字能概括的? 他正打算把肖珩喷个狗血淋头,就听肖珩说:“看跟谁比。” 肖珩又笑一声说:“最牛逼的那个,不就在我边上坐着吗。” 这话就跟之前那句“延延真棒”一模一样。 陆延话到嘴边,一个音也发不出了。 其实他跟大炮“比”之前,犹豫了很久,他坐在那儿看大炮弹琴,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念头。 比吗。 ——就他现在这样,还比什么啊。 陆延越想,就越在心里把自己那点勇气缩回去。 但当他把手伸进肖珩口袋里摸烟,当他点上那根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慌张胆怯在瞬间被击退。 肖珩把啤酒罐放下,又侧头叫他一声:“手给我。” 陆延:“啊?” 陆延半天没反应,肖珩不太耐烦地直接把手搭在陆延手上,抓着他的手,向上往天空深举,拖长了音说:“……陆延,胜。” 陆延一怔。 “我操,你干什么。” “颁奖。” “这算哪门子颁奖。” “爸爸说算就算。” “……滚。” 两人互呛几句。 “颁奖”结束,肖珩松开手。 陆延最后仰起头,看到自己的手被拉着高举在空中,动动手指仿佛就能抓住经过指间的风。 这场景跟那天送黄旭和江耀明的时候很像,都是烧烤摊,连天气都很相似。 陆延想到这,觉得挺有意思,跟肖珩吐槽说:“我们乐队跟烧烤摊到底是什么缘分,聚也烧烤摊,散也烧烤摊。” 可能是酒精作祟,也可能是大炮今晚刚入队,难免有些感慨,他断断续续又说了一些乐队的事:“旭子之前还在写新歌,说要等四周年演唱会上再唱……” 说着说着扯到之前聊过的“四周年”。 陆延说到这,又灌下去一口酒。 肖珩跟他碰杯:“你记不记得之前在天台上说过什么?” 提到天台,陆延就只能想到两个字:“太阳?” 肖珩:“……不是日。” 除了太阳,还有什么? 陆延回想半天,想起来当时他确实还说过一句,他当时说的是“四周年会再见的”,但是当时乐队人走了一半,又迟迟招不到新队员,那句话其实说出来并没什么底气。 然而肖珩却把他当初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会再见的。” 肖珩又说:“因为你是陆延。” ——因为是你。 所以你做得到。 陆延回神,发觉酒意好像压不下去,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夜已深,烧烤摊上客流量不降反增,越来越热闹,陆延在这片喧嚣中起身说,“我……我去结账。” 陆延前脚刚去结账,后脚翟壮志的电话就来了。 那次一起吃过饭之后,他们平时很少联系,主要原因还是肖珩太忙,翟壮志发的那堆乱七八糟的废话他根本没精力应付。 肖珩接起,对面第一句话:“老大!” 第二句话:“救救我!” 翟壮志那头太吵,一听就是在酒吧,肖珩说:“不约,没空。” “……” 翟壮志:“不是,是真有事,老胡这段时间整天给我打电话,他说打你电话打不通——” 肖珩离开学校太久。 他反应两秒才反应过来翟壮志嘴里说的“老胡”是那位金融课的胡教授,虽然他上课期间并不怎么听课,这位胡教授偶尔会来找找他,十有八九是托了肖启山的关系。 “他当然打不通,”肖珩说,“我拉黑了。” 翟壮志推开酒吧包间门出去,离开那些乱糟糟的声音他才在包间门口边抽烟边问:“要不你给老胡打个电话?他说你再不去毕业证就别想拿了。” 肖珩不想打:“我打给他干什么?” 翟壮志:“就当救我一命。” 翟壮志又说:“我又不敢拉黑,我怂,这老头还整天找我,我现在听到手机铃响就他妈发憷。” “对了,”翟壮志最后说,“老大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你是真的强,这要换了是我,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那地方,你能习惯吗?” 习惯。 肖珩在嘴里把这个词念了两遍。 他开始住进七区的时候,什么都不习惯。 刚出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可以,肖家算个屁,然而之前在肖家那种优越的生活就像空气一样、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驻进五脏六腑—— 床板太硬,前几晚根本睡不着,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到天快亮才能勉强睡个两小时。他对肖启山的那种不屑和厌恶,在生活差距面前,仿佛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那种适应感好像无形中在印证肖启山说的那些话:“你有本事你就走啊,你看你走出去之后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 只能自己亲手一点点把那种空气抽干。 “那你学校还去吗?”翟壮志又问。 肖珩听着这句话,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低头点上。 然后在缭绕的烟雾中,他动动手指,想到今天白天收到的那条汇款信息。 [您的账户于今日收到汇款……] 钱不多。 一万五。 他这段时间熬夜把之前完成大半的模板网站卖给了一家小公司,这是尾款,总价两万。 完全够他配套电脑。 肖珩想着,吐出一口烟。 肖珩说,“不去了。” 翟壮志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回答,大四辍学实在超乎他的想象:“我操?你认真的?你可想好了啊,都走到这个地步了,这证都到你手边了——” 肖珩不在乎什么证不证。 他上大学之后就没听过课,平时不是趴着睡觉就是玩手机,都不知道这几年浑浑噩噩到底怎么过来的。 翟壮志蹲在酒吧包间门口,右耳是酒吧纷乱嘈杂的声音,左耳贴着手机听筒,两边的声音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然后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肖珩说:“真不去了,你跟老胡说一声,我明天过去办退学手续。” 翟壮志都烟差点掉地上:“你来真的啊?” “不是,”翟壮志实在弄不懂,“为什么啊。” 肖珩听着这句“为什么”,抬眼去看站在烧烤摊老板对面唠嗑的那个人。 陆延两条腿就比烧烤架长不少,痞里痞气往那儿一站,借着大炮刚才秀的那段琴技问老板给不给打折。 老板招架不住:“行行行!九五折,不能再少了!” 陆延显然对九五折并不满意,他凑过去说:“哥,我叫你一声哥,咱俩就是兄弟,兄弟之间,九五折说得过去吗。” 老板:“说得过去!” “……” 肖珩的目光最后落在一片黑色刺青、和男人精瘦的手腕上。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在陆延之前,从来没有人用那样热烈又顽强的生活态度告诉他,你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不为了任何人。 你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离他不过五米远的地方,陆延跟烧烤摊老板唠半天嗑总算成功拿下八折优惠,他付完钱,转身朝肖珩那桌走过去:“走不走?” 肖珩把烟摁灭,说:“走。” 作者有话要说: 另:退学需谨慎。 第38章 回七区后, 陆延洗过澡, 头发半湿着, 躺在床上半天没睡着。 陆延想起来吃饭时他跟大炮互相加了微聊,便把大炮拉进一个叫‘v’的群聊里。 [陆延]:新成员。 [大炮]:大哥们好! [江耀明]:吉他手,@黄旭, 老旭,你后继有人了啊。 黄旭估计有事在忙,没回。 几人插科打诨聊了一阵, 陆延正准备把手机往边上扔, 黄旭的一条语音正好发在群里,很长, 一分二十秒。 说的什么玩意? 陆延点开,扬声器里是黄旭一声郑重的轻咳:“咳!”听起来颇为正式, 整得跟领导发言的前奏一样。 黄旭:“我作为v团前任吉他手,有几句话想说,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我们团主唱,想必你也已经对他有所了解,他可能会对你有一些技术上的过分要求……” 黄旭这一分钟二十秒里有半分钟都在吐槽陆延。 陆延笑着低声骂了一句。 黄旭说着说着, 中间空出一拍, 语气不再调侃:“但是我们v团是一个,一个很好的乐队。” 黄旭后半段语音不像前面那样说话那么流畅,他光“一个”这个词就重复好几遍,像是突然间词穷,找不到形同词。 黄旭那头很安静, 时不时伴着农村乡下、深夜里某种动物的叫声和蝉鸣。 黄旭最后说:“大炮兄弟,v团吉他手的位置就交给你了。好好干。” 黄旭这番话让他想起之前加入的那个乐队,黑色心脏。 虽然他不愿意回想霁州发生的一切,但是这个乐队、以及乐队里所有队员,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影响着他对“乐队”这个词的看法。 黑色心脏队长把“七”这个数字分给他的时候,边调音边说:“这是我们乐队习俗,每人一个号,算是……一种传承。” 当下一任队友背起琴,从指尖流泻出来的旋律,可能就是某位已经离队的前队友谱的曲。 ——总会有人带着已离开的人的信念,继续站在台上。 陆延任由手机屏幕自己暗下去,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闭上眼。 陆延这一觉睡得很沉,中午睁眼醒过来,发现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脸上,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晕,他缓了会儿才起身洗漱。 牙刷到一半想起来昨天晾在天台上的衣服还没收,于是当他叼着牙刷,眯着眼拉开门,正好看到肖珩那屋门也开着。 那扇门正对着他,肖珩衬衫袖口折上去几折,地上铺着些散乱的零件。 陆延走过去,蹲下身去看那堆东西:“你这什么。” 肖珩刚把这堆东西从电脑城拎回来,他伸手拿起一样离陆延最近的,说:“主板。” 说完又拿起另一样。 “显卡。” “……” “内存条。” 看不懂。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陆延刚这样想,肖珩就把手里那样东西放下,“啧”了一声说:“说了你也不懂。” “就你厉害,你牛,”陆延嘴里还叼着牙刷,嘴里含糊不清,“你要自己装电脑?” 陆延对电脑这块了解不深,自学编曲软件那会儿是他在电脑操作这方面的巅峰时期,不然他也不能把他那台电脑用成那样,他又问:“你们厉害的人,对电脑要求比较高?” 肖珩:“不是。” 陆延听到蹲在他边上那位大少爷嘴里吐出四个字:“因为便宜。” “……” 这理由也太真实了。 等陆延从天台上收完衣服,简单收拾一番锁上门准备出去,肖珩还在装主机。 酒吧老板前一阵找他,他一直没时间去,今天正好有空,打算过去看看。 陆延走之前,看了眼肖珩身后那间屋子,发现从刚来到现在,这人空到不行的房间里总算多出几样东西。 酒吧还是老样子,由于是白天,酒吧处于暂时停业状态。只有孙钳一个人倚在吧台边上喝酒,其他人都在清扫卫生。 “来了,”孙钳放下手里的酒杯,勾着陆延的肩说,“你先帮我看看那个调音台,上回演出调完音之后总觉得不太对。” 陆延:“行。” 舞台并不高,他直接踩着底下那块垫子就能翻上去。 孙钳站在底下问:“怎么样?” 陆延检查完话筒线说:“应该是线路接触不好。” 孙钳:“谁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你怎么样?” 孙钳虽然找陆延的时候都说的是出来喝酒,但两人都清楚,男人之间喝酒就等于是联络感情。孙钳是真放心不下这支在他酒吧驻唱三年多的乐队,想借着这次机会给陆延介绍介绍工作。 陆延把线路重新接好,然后靠着调音台去看台下。 “挺好的,”他看着台下那片能容纳两三百人的小区域说,“刚找着名吉他手。” 孙钳着实没料到陆延居然还在找人:“找着人了?” “嗯。” 孙钳愣住。 他直到现在才开始重新审视陆延当初电话里说的那句“永不妥协”。 “好好好,”孙钳回过神,在台下激动地左右踱步,最后猛地一拍手说:“这舞台我给你们留着,我等着你们v团杀回来!” 杀回去。 陆延心说,他们团下一任贝斯手连影子都还看不着。 陆延没在酒吧多逗留,等他回去,对面那间屋子的门已经关上了。 陆延站在楼道里掏钥匙,推开门打算练会儿琴,然后继续直播事业。但他在屋里晃了一圈找手机充电器,找半天没找着,却这经过电脑桌边时,发现桌上摆着一台崭新的电子合成器。 modx。 他原来用的是一台二手合成器,音色普通,几年用下来本来早该淘汰。桌上这台合成器价格不只是翻几倍那么简单,比他原来那台后面还多个零。 陆延对着那台合成器愣了好半天。 想来想去,能进出他房间的也只有一个人。 陆延找到充电器之后,插上电,给肖珩拨过去一通电话,电话两秒就被接起。 “你进我屋了?”陆延问。 对面丝毫没有私自开门的觉悟:“嗯。” 陆延低头去看电脑桌:“合成器……” 他话还没说完,肖珩打断道:“网费。” “网什么?” 肖珩重复:“给你的网费。” 网费只是随口一说。 而且哪有人交那么贵的网费。 陆延闪过好几个念头,最后想这人怎么知道他想换个合成器。 他本来今年的计划就是换一个合成器,然而由于商业演出取消,伟哥又在电视上毫掷十万,一个一个梦就这样飞出了天窗……等等,十万。 蹲伟哥新闻直播那会儿,他好像是跟肖珩畅想过“有了这笔钱,先换个合成器——”。 “我那电脑,金子做的?” 陆延还想再说几句,对面只说:“不要就扔。” “……” 肖珩那边是车流和喇叭声。 肖珩刚从车上下来,街对面就是c大,c大那块牌匾被阳光照得晃眼睛,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手机那头传来陆延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他妈钱多啊”,他这才慢悠悠穿过那条街。 肖珩去的时候,胡教授正好刚下课,他端着架子说:“行啊,还知道要来。” 肖珩叫他一声“胡教授”。 胡教授合上教案,一吹胡子,把手里那根笔点在桌上说:“根据你这段时间的表现,你要想顺利毕业,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很困难!你这学期旷的课都够开除你三次的了!” 胡教授想着先把重话说出来,等会儿再给肖珩留点余地,试图让这孩子学会感恩。等肖珩说几句话反省的话,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毕竟怎么说也是肖家的少爷,他受肖启山所托,一直以来都对这位爷睁只眼闭只眼。 “你现在要想顺利毕业,你——” 胡教授算盘打得响,没料到肖珩直接把他算盘给砸了。 肖珩:“我来办退学手续。” 胡教授“你”到一半,语气了来个急转弯:“你——你小子在说什么?!” 这位胡教授纠缠翟壮志多日,为的就是让肖家这位少爷回学校上课,现在肖珩人是来了,但是站在他办公室里跟他说要退学。 肖珩从办公室出去,坐在楼梯台阶上抽烟。 手机就摆在边上,抽完半根烟后,手机开始不断震动,上面是不断跳动的一串号码。他不用看也能猜到是谁。 肖珩不紧不慢把那根烟抽完,才拿起手机,点了接听。 “你疯了是不是——” “我花钱把你塞进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肖启山这段时间像在熬鹰,就等着肖珩出去之后什么时候能被他熬死,结果那只鹰却脱离他的掌控,比起暴怒,更多的是自己也不肯承认的慌乱:“没有文凭,你能干什么!” 肖珩接电话前以为自己会烦躁。 以为回像以前那样,听到肖启山的声音就觉得呼吸不上来。 然而他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 他甚至可以很平静地对肖启山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也知道我能干什么。” 肖启山一时间哑口无言。 肖珩挂了电话。 未读栏里,除开肖启山刚才打的那几通未接来电,剩下几条是翟壮志发来的消息。 肖珩点开聊天框,并没有回复翟壮志那句“老大你不会退学了吧”,反而打下一行:问你件事。 [翟壮志]:? [肖珩]:之前论坛里那个。 [肖珩]:他谁。 突然来一句论坛,翟壮志反应半天,隔几分钟才回:什么论坛?难道是那个……跟你闹过绯闻的悲惨学弟?好像叫许烨吧,计算机系的。 曾经轰动论坛的当事人“悲惨学弟”许烨解决完生理需求,拉开厕所隔间门出去,正对着隔间的那堵墙边上,又靠着一个男人——男人见他开门出来,抬眼朝他看去。 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忍不住虎躯一震的许烨:“……” 第39章 厕所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对面那人身上穿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 神情冷淡, 打量完他往前走两步:“许烨?” 许烨在短短几秒钟里设想了多种情形, 上回在厕所里被人堵住的阴影实在太深。 上次那个幸好是场意外,但这次呢? 不会真对他有兴趣吧。 许烨仔细辨别对面那人的神情,男人脸色冷的跟他身上那件衬衫一样, 许烨心说有兴趣这个假设可以排除,因为这次来的这个人看起来更像来找他打架的。 许烨惊慌失措:“你又是谁啊!” 肖珩根本想不到他在悲惨学弟眼里已经成为一个堵在厕所想暴打他的变态。 半小时前,他站在胡教授办公室里, 说完他要退学, 胡教授手里拿着的那支笔都掉在地上,指着他鼻子说半天:“你现在退学, 你知道退学之后你要想出社会是什么下场吗。” 胡教授说的那些话他并没有仔细听。 他目光偏移几度,落在窗外洒满阳光的树梢上, 心想:之前陆延找的那个贝斯弹得还不错的人,叫什么来着。 …… 肖珩说:“找你有点事。” 许烨往后退两步。 “你别过来啊。”许烨心里在默默流下两行泪, 慌得不行,他说着忍不住看向门口,发现厕所大门居然是关着的, 于是他只能往厕所隔间里退, 急忙关上隔间门。 “啪!” 关门,落锁,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 肖珩无语地看着那扇门:“出来。” 出来这两个字被肖珩念得毫无起伏。 果然是来打他的吧! 许烨躲在隔间里,蹲在马桶上瑟瑟发抖说:“这位大哥,我不记得之前哪里得罪过你。” 许烨又继续说:“我是个很善良的人, 我连路上的蚂蚁都不忍心踩,我不喜欢打架。” 肖珩看着面前这扇隔间门,抬手掐了掐鼻梁,有点头疼地想:这他妈是个神经病? 许烨承受着厕所阴影所带来的刺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话,他甚至开始胡言乱语地讲述自己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传奇故事。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被门外的人打断:“别吵。” 许烨不敢说话了,他开始掏手机群发:救救我,坐标计算机二楼男厕所。 就在这时,门外的人又说:“你是不是之前玩贝斯的那个?” 许烨:“啊?” 十分钟后,许烨坐在机房里,闷头敲键盘。 他在心里疯狂咆哮:这一个两个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堵在厕所里是想吓死谁啊! 他电脑屏幕上是期末课程设计作业,还有几天就得交,这个课程设计他从搭框架开始就搭得过于复杂,超过了他目前水平,越往里深入越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下不少坑。 许烨抓耳挠腮地敲键盘,敲着敲着右手边多出来一个人。 肖珩走到他边上那个空着的电脑边,把椅子拽出来,往位置上一坐,坐得相当自然——跟陆延混久了,这种事坐起来竟也得心应手。 两人都没说话。 肖珩坐着粗略看完许烨的框架,伸手去按边上的电脑开关。 安静一会儿后。 许烨听到边上敲键盘的声音。 许烨忍了半天,最初以为是这人又要耍什么小伎俩,但这敲键盘的时间也着实太长了些,他还是忍不住侧头看去。他愕然发现边上那台电脑屏幕上是一段熟悉的代码,这人把他的框架这个都复制下来。 说熟悉也不算太熟悉。 这些代码明显有些地方跟他的不一样。许烨这一眼只来得及看到前半部分,发现困扰他很久的一个问题被轻而易举解决。 “你会c语言?!”许烨问。 肖珩没说话。 “这个地方……” 许烨正准备凑过去问他这里改完后面的部分怎么处理。 然而肖珩手速奇快地敲完最后两行,却把页面缩小,手拖着鼠标慢条斯理点开一个小游戏,开始打扑克。 许烨:“……” 许烨简直要疯。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面前摆着一盘菜,闻到味却不能吃。 肖珩靠着椅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鼠标上,等打完一局才开口问他:“想知道?” 大二的计算机课程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这些内容都是他以前玩剩下的。 许烨疯狂点头。 肖珩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还是那个游戏界面,但他敲鼠标的手却停住,手虚虚地搭在上头,屈指轻敲一下:“但我有个条件。” 许烨:“什么?” 肖珩继续说下去:“他们乐队的歌,你听过吗?” 这问题问得太突然。 上次那件事许烨只当是场意外,更没有想过要去找他们乐队的歌听。 “我不是让你进乐队,怎么选择是你的事,”肖珩手指在鼠标上轻点一下,调回到代码界面,他把代码留在电脑屏幕上,离开机房之前说,“我的条件是在你做选择之前,去听一次。” 去听一次。 去听听他的歌。 陆延下午继续重操直播大业。 他在电话里骂完肖珩,挂了电话后想把合成器的钱转给他。 这是一个好主意。 但是问题摆在他眼前: 他,没,有,钱。 …… 陆延叹口气,头疼地打开直播软件。 上回直播虽然中途出现意外,但他事后去看账户余额,发现短短一个多小时直播时间就收到近一百打赏。 换算一下成本,效益还行。 陆延并没有规定直播时间,中间隔几天,第二次直播热度比头一回少很多。 为了让新来的观众了解‘vent’乐队,开播前十分钟,陆延又重新讲了一遍乐队建队史,还不忘赏给新成员大炮一个广告位:“这个乐队新加入的吉他手,实力不容小觑……” 有观众问能不能点歌。 “能点,”陆延说,“只要是这个乐队的歌,随便点,哪首都行。” 观众里有上一次观看过直播的明白人,已经逐渐了解陆延的套路,开始刷‘哈哈哈’。 观众:这直播软件免费让你下载真是亏了。 陆延虽然嘴上这样说,还是顺着他们唱了几首时下热门歌曲。 他唱到一半,在中间那段间奏途中,直播间有人忍不住问: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好奇上次那个人是谁吗? 这一刷,像是开了个头。 其他观众也按捺不住自己八卦的心情。 -其实我也想问,一直没好意思。 -+1,虽然没看到脸,但是那个手和语气,我死了。 -那位哥今天也在吗? 陆延看到这行字,习惯性回头去看一眼电脑椅,空的。 观众越刷越烈,各种奇怪的猜测都出来了,陆延想说那是他邻居,结果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不是,他是我爸爸。” “……” 操。 他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直播间沸腾,观众纷纷表示:爸爸?这么刺激的吗。 陆延发现肖珩在他直播间的热度比他还高不少,他几次试图略过这个话题,每次都能被观众拽回来。 “他真是我爸爸,不是,是我邻居。” “我他妈在说什么。” 陆延最后说:“你们专注一下我天籁般的歌声行不行。” 陆延下午总共播了三个多小时。 正准备下播,门被人敲响。 “进。” 门本来就没关,在直播间拥有顶流人气的邻居肖珩推门进来。 “谢谢‘耳朵土’兄弟送的小花。” 陆延忙着念感谢名单,一时间顾不上肖珩进来干什么,等他念完,抬眼往后看,这才看见肖珩正把他原来那台破电脑从电脑桌上撤走,又把他手里那台崭新的黑色主机摆了上去:“……” 陆延看不懂他这个操作:“你干什么?” 肖珩:“放电脑。” 陆延:“我他妈当然知道你在放电脑,我问的是你电脑为什么放我这?” 肖珩理由很充分:“我那屋没电脑桌。” “没网。” “没椅子。” “没钱。” “……” 这四个没,把陆延击得哑口无言。 肖珩又把显示屏摆上去,看一眼地上那台被他换下来那台说:“你这台破电脑,你再另外找地方放。” 撤他电脑还要侮辱它破。 陆延气笑了:“所以你买什么合成器?” 合成器价格估计跟他配的这台电脑差不了多少。 肖珩在理电线,他倚着电脑桌说:“想给你买就买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做思考,这话说完不光陆延,连他自己都愣住。 不为什么。 就是想给你买而已。 陆延忘关的直播间里评论数暴增。 一眼看过去全是感叹号。 陆延愣了会儿才想起来手机里还开着直播,他过回神想点“下播”,看到屏幕上一条最新的评论。 观众:主播耳朵是不是红了? 陆延下播后,在沙发上呆坐一阵,想到那条评论,他犹犹豫豫抬手去摸耳垂。 那温度从指尖一路往下走。 “……” 肖珩换完电脑,坐在原来的位置敲键盘。 这人一碰电脑就不分日夜。 临近深夜,肖珩还在敲,除开中间停了一阵大概是停下来缕思路,其他时间都没停过。 陆延看了一眼,看不懂:“你网站不是刚卖吗。” “嗯,这另一个。”肖珩说。 陆延想说,这也太拼了。 前几周工作强度已经超过正常人的负荷,刚交完又接活。 肖珩像是看出他想说什么,停下手里的动作,往后靠了靠,说:“我今天回学校办退学手续。” 陆延白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确实听到汽笛声,但怎么也没想到是去办退学手续,他好几句话在嘴边都没能说出口,最后只说:“你想好了?” 肖珩没说话,他把现在在写的东西缩下去,又调出来一个文档——那是一个软件开发策划案。 即使陆延对这方面了解不深,但几页文档看下来,他能确定这不是一个突发奇想、过家家式的策划。相反的,写得有条有理。 肖珩低头点上一根烟,说:“想好了。” 陆延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说‘那也犯不着退学’,他声音很低,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耳际。 “想好就去做。” 肖珩手一顿。 所有人都在跟他说“你退什么学”。 他抛开所有后路,孤注一掷,陆延站在他身旁跟他说:想好就去做。 “通向成功的路不止一条,”陆延的鸡汤说来就来,他拍拍肖珩的肩说,又扬起声说,“只要不怕苦,不怕累,遇到困难不轻言放弃!” 肖珩笑了一声:“你忘了你是乌鸦嘴?” 陆延:“妈的,那是意外好吗,我人送外号七区小福星,不信你问伟哥,他哪张中大奖的刮刮乐不是我给他买的。” 肖珩:“大奖,有多大?” 陆延摸摸鼻子:“十块吧。” 肖珩笑得止不住。 陆延一开始还喊“别笑”,到最后自己也没忍住跟着笑:“操。” 第40章 陆延闭上眼之前, 耳边还环绕着肖珩敲键盘的声音。 次日天亮。 等他醒过来, 键盘声倒是停了, 房间里只剩风扇在床头“哗哗”摇头。 陆延眼皮刚掀开一条缝,又再度阖上眼。 他抬手用掌心遮住眼,躺床上缓了几秒钟, 打算起身洗漱,但他刚把胳膊横着伸出去,手却碰到一片温热。 陆延手指动了动。 他摸到深陷下去的一道。 再动一下, 便摸到突起的骨头。 ……什么玩意。 陆延这样想着, 手又往下移几寸。 这回什么也没摸到,他的手猝不及防地被人抓住, 然后是男人略带不耐的声音:“别乱动。” 陆延顿时清醒。 他睁开眼,发现肖珩就睡在他右手边, 占了他半张床。 男人侧躺着,衣领大开, 刚才陆延摸到的那块是就锁骨,他这段时间又瘦了些,整个人从原先那种懒散什么都不在意的状态里出来, 变得愈发锐利。 “你怎么睡这。”陆延反手扔过去一个靠枕, 正正好好砸在肖珩头上。 肖珩声音很哑:“不让睡?” 他顿了顿,又说:“之前不还让我睡你床。” “我什么时候让你……” 陆延说到一半,想起来自己确实说过。 但那天他要出门,这性质能一样吗。 陆延正打算让这人滚回自己屋睡,肖珩说:“有点累。” 这句毫不掩饰的“有点累”, 一下把陆延所有话都堵了回去。 肖珩半张脸都埋进刚才陆延扔过来的靠枕里,说话时半睁开眼,疲倦的神色被垂下来的碎发盖住:“我就躺半小时,要是没起来,你叫一下我。” 由于房间面积问题,房东给配的床也不大。 肖珩刚沾枕头没多久,不然陆延也不能舒舒服服一觉睡到这个点。 肖珩说半小时,还真没多睡,时间掐得很准,跟人形闹钟似的。 陆延洗漱完,肖珩已经坐在电脑椅上抽烟提神。 见他出来,肖珩问:“有早饭吗。” 陆延:“请问你是哪位大爷。” 肖珩:“你肖大爷。” “你这网费交得,”陆延舀了一勺米,往锅里倒,打算煮个粥,说,“敢情饭钱和住宿都算里头了。” 肖珩没说话,只是透过烟雾盯着电脑屏幕。 “你真就睡半小时?”陆延看到他手里那根烟,忍不住皱眉问。 肖珩咬着烟:“担心爸爸?” “……滚。” 小区附近买早饭不方便,加上只是煮个粥而已,也不费事。 陆延那锅粥刚煮好,都用不着他通知,肖珩就自己叼着烟回屋,几分钟简单洗漱完又再度走进来。 陆延看着肖珩不紧不慢地掀开锅,盛了一碗粥,又把锅盖盖回去,给出一个理由:“你喝不完,浪费。” 陆延发现这人也是挺不要脸的:“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肖珩说:“不客气。” 陆延再没说话,边喝粥边看手机。 胡乱刷了会儿微博。 他们乐队之前注册过一个账号,平时就发些演出消息、照片、新歌试听链接。 只是微博粉丝量不多,几千。 陆延正刷着微博,手机响两声,一条新信息传进来。 发件人是本地未知号码。 陆延起初以为又是什么垃圾短信,刚点进去,还没来得及看内容,手已经摁在删除键上,然而他手挺顿在空气里,并没有按下去,因为信息第一行字是:你好,我是许烨。 他往下看,后面紧跟着一句:我……我听了你们乐队的歌,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出来见一面吗?我想了解一下你们乐队。 c大机房里。 许烨刚到教室,他期末作业还没肝完,电脑屏幕上是两份代码。 他代码改到一半,满脑子都是晚上循环播放的几张专辑里的旋律和歌词。 老师正好从他身后经过,猛力拍他:“小烨,最近很努力啊!” 许烨挠挠头。 他那是听歌听的。 等老师走后,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 手机上是一条回复:有时间,别说见一面!干什么都行! 许烨:“……”他突然,感觉不是很想了解了。 丝毫不知道未来贝斯手心里活动的陆延回复完,把手机放边上,按捺不住自己此刻激动的心情。 许烨! 黄t恤! 他一眼相中的贝斯手! 陆延在肖珩对面傻坐半天,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跳起来出去跑两圈。 肖珩吃饭的时候不习惯说话,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仍会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候展露出来,他吃完才把碗筷收拾好,伸手去拿陆延那碗:“不吃了?” 陆延:“不吃了,你知道刚才谁给我发消息吗。” 肖珩俯身越过餐桌,把陆延面前的碗筷撂起来。 “许烨!” 肖珩手刚伸到陆延面前,陆延直接激动地一把摁住:“他说他听了我们的歌,我们乐队可能要有贝斯手了!” 肖珩“嗯”一声。 陆延激动完,试图探究黄t恤找他的原因,没去留意肖珩过于淡定的态度:“他怎么会突然给我发消息?” 肖珩说:“再不松手这碗你自己洗。” 陆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抓着人不放,他松开手琢磨一会儿,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原因:“看来他最后还是折服在我的人格魅力之下。其实上次我出现在厕所,闪亮登场的那一刻就已经征服他了吧?” 陆延越琢磨,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我操我就说,老子出手还能有拿不下的人?” 肖珩:“……” 陆延跟许烨约好时间,等过几天他期末考试考完,就去防空洞碰个面。 他把这件事通知给乐队其他成员,让他们准备好到时候现场表演首歌,提前确定曲目,争取凭借现场演出把人拉进来。 乐队这东西。 看一次现场比说什么话都管用。 以‘v’命名的群里热闹得像过年。 [李振]: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 [江耀明]:请告诉我的后辈,他有位叫江耀明的前辈,这位前辈贝斯弹得很流弊。 [黄旭]:要不要脸还。 [大炮]:大哥大哥,我穿这身行吗?[/图片]。 大炮发的图片是一套舞台演出服,从头到脚都是夸张至极的红色亮片,都用不着打光,他只要往那儿一站就是全防空洞最亮的仔。 [李振]:…… [黄旭]:…… [陆延]:…… [陆延]:老弟,你就正常穿,别把人吓跑了。 许烨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恰好是周末。 陆延出门前,肖珩已经连着高强度工作好几天,陆延以“晚上敲键盘太吵”为由,肖珩暂时维持住了一天五到六小时的睡眠。 但这人不睡觉的时候,手就没怎么离开过键盘。 更别提出门。 “我等会儿去趟防空洞,”陆延坐在他边上写歌,用笔敲敲他的手腕说,“你去不去?” 肖珩看他一眼:“我去干什么?” 陆延说:“给电脑一点休息的时间。” 肖珩最后还是被他连拉带踹地赶出了门。 飞跃路防空洞。 陆延到的时候,大炮和李振俩人已经靠着墙开始合奏,先从大炮的吉他切进去,李振坐在后面,手里转着鼓棒,在大炮弹最后一个音的时候,李振这才猛地敲上去—— “镲”地一声。 李振敲完那一下,停下说:“来了?” 李振说完又去看陆延身后:“你邻居也在?” 李振觉得奇怪:“你很少会把人往这带啊。” 陆延说:“他……出来逛逛。” 肖珩头一次来这个地方,他倚着防空洞口,边上有乐队在排练,主唱一嗓子嚎得整个防空洞都为之颤抖。 再往里,是零零散散的摇滚青年。 有背着琴指间捏的拨片坐在地上练琴的,也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烟。 在排练的那个乐队鼓手,见到陆延,抽空指着陆延喊:“你小子等会儿别走啊,抢人的事我还没找你算!” 陆延笑着冲黑桃队长摆摆手,走到肖珩边上。 “他们,黑桃乐队,”陆延跟他介绍说,“他们玩金属玩得比较多,成团好多年了。原来也解散过,敲鼓的那个队长,火车坐到半路又折回来。” 没几支地下乐队混得容易,黑桃当初过来安慰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当初那段解散经历。黑桃队长一大男人,在火车上淌了一路的眼泪,最后毅然决然中途下车,又回到厦京市。 肖珩看到李振边上的麦架:“你等会儿要唱?” “嗯,不过是翻唱。” 陆延说:“大炮刚来,对我们乐队的歌还不太熟。” 陆延想在许烨来之前,三个人先合一遍,于是他说完,把身上那件外套拉链拉开,脱下来扔给肖珩:“帮我拿着。” 防空洞并不大,可供他们表演的地方就更少了。 陆延就站这方寸之间。 脱下外套后,他里面只剩件t恤,低腰牛仔堪堪卡在胯间,面前是一只立麦。 陆延抬手,比了个准备的手势。 三。 二。 一。 三秒后。 大炮手上下扫两下,吉他声流泻而出—— 肖珩看着陆延的手在空气里跟着大炮的节奏轻点几下,然后他把手搭在面前那根架子上,闭上眼,掐着节拍唱:“today is gonna be the day 忘却前尘重新开始的日子 that theyre gonna throw it back to you 就是今天了” 陆延的声音仿佛带着能够穿透一切的力量。 其他人安静下来,黑桃也停下彩排,往他们那个角落看去—— “and all the roads we have to walk along are winding 前进的道路崎岖难行 and all the lights that lead us there are blinding 引路明灯也模糊不清 …… said maybe 我是说也许 youre gonna be the one that saves me 你能拯救我于这冷暖人间。” 神秘,反叛,尖锐又嘈杂。 这地方摇滚气息太浓。 肖珩站在防空洞口,像是……一脚踏进了陆延的世界。 他的目光略过那群忍不住高举起手、吹口哨的摇滚青年,最后落在陆延身上。 他唱完最后一句,大炮和李振的部分还没结束。 于是在这片伴奏声中,陆延手还搭在麦架上,跟着节奏摇摆,幅度很小,他左耳戴着一条很细的耳链,身上那件衣服本来就空大,轻微晃动间、勾出男人清瘦腰线。 一首歌结束。 防空洞沸腾。 作者有话要说:注:歌是oasis绿洲乐队--《wonderwall》 第41章 “v团!” 有人带头喊他们乐队的名字, 于是防空洞所有人的叫喊声变成了“v团”。 陆延整个人都被这片鼎沸的喧嚷包围。 连黑桃队长都忍不住冲陆延喊一声:“牛逼啊。” 陆延说:“当初挖你你不来, 现在是不是特后悔?可惜我们团现在已经有吉他手了。” 陆延说完, 还嫌刺激程度不够,又揽着大炮的肩说:“看见没有。” 当初抢人没抢过的黑桃队长:“……” “陆延,”黑桃队长起身, “劝你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袋鼠拦着他:“队长,冷静。” 黑桃队长:“袋鼠,你别拦着我!我今天要找回我黑桃乐队的尊严。” 众人哄笑。 陆延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唱过歌。 乐队解散后他忙着养活自己, 这两个月里杂七杂八的兼职干了不少, 除了每天花时间吊嗓子、练唱以外,这种正儿八经唱一次歌这种事已经离他的生活很远。 陆延的视线越过面前高高举起的一双双手, 越过防空洞里嘈杂的空气,对上肖珩的眼睛。 肖珩就站在最外圈的位置, 靠着墙认认真真地看他。 今天外头风大,从洞口时不时刮进来一阵。 陆延感觉这风要是再大些, 他整个人就要飞起来了。 李振呼出一口气:“爽!” 大炮跟李振一样,除了浑身舒畅之外,没有其他感受。 李振爽完, 抬头的时候看到防空洞门口有一抹亮眼的黄, 黄得跟他们乐队新来的吉他手的头发一样,他用鼓棒从后面敲敲陆延的肩:“那黄衣服的小伙,以前没见过,他谁啊?” 陆延看过去,“操”一声,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许烨?” 李振没听清:“谁?” 陆延:“贝斯手!” “他就是你说那个折服在你魅力之下时隔多日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激动心情要来我们乐队的黄t恤?”李振惊了,手足无措道,“那我现在应该干什么?” 陆延:“上啊!” 这地方不好找,许烨提前半小时出门,在附近绕了半圈,走到洞口正好看到这段合奏。从头到尾,一秒不落。 他是头一回看乐队演出。 其实也不算是个完整的“乐队”,毕竟只有三个人,而且这三个人还是头一次合作,合得不太齐。 许烨却看得说不出话。 这几个人只是站在那里。 却好像将周遭的空气劈开,裂出一整个世界。 几天前到在音乐软件上听到他们乐队的歌之前,许烨并不知道“乐队”是个什么概念。他从初中开始玩贝斯,玩贝斯的原因甚至都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没别的事可干。 他当时跟其他学生没什么两样,忙着补课,学习,考试。 每天按部就班地过。 为了让他专心考试,家里禁网,禁电视,禁止任何娱乐活动。于是他开始偷偷玩他哥留下来的那把贝斯。 或许在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贝斯带给他的已经不是单纯地“打发时间”。 ——你这次怎么又没考好?你看看谁谁谁家孩子,你再看看你。 ——跟同学看什么电影,作业写完了?写完了就好了?预习了吗?自己不知道抓抓紧,不准去。 它无数次出现在对于生活无声的抗争里。 陆延之前在群里认真研究好几种方案,结果方案一还没开始实行,甚至连开场白都没说出口,刚走到许烨面前,许烨就问:“你们乐队还缺贝斯手吗?” 陆延愣了一下:“缺。” 许烨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我想试试。” ……这么顺利? 陆延更加肯定之前的猜测:这兄弟早就被他征服了吧! “是不是那天在厕所,”陆延勾上许烨的肩,忍不住问,“你就被我的才华吸引了?” 许烨:“……啊?” 陆延又叹口气,仿佛在为‘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而叹息:“不然你怎么会去听我们乐队的歌。” “我也知道我这个人确实才华横溢——” 许烨完全不懂陆延在说什么。 许烨说:“那个,其实是有个人叫我去听的。” 陆延才华横溢到一半,横溢不下去了。 “他在厕所堵我,还在机房里改我代码,改完还不给我看。” 许烨说到代码,陆延已经能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许烨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话一顿:“就是那个——” 陆延抬眼看过去,看到在防空洞门口接电话的肖珩。 几人换话题继续聊,陆延往后退,最后退到墙边。 没多久,李振也退了出来,他退到陆延边上,蹲下,从屁股后头摸出一盒烟说:“还是这俩年轻人有话聊,你看这俩凑一块,像不像双黄蛋?” 陆延说:“是挺像。” 李振又说:“刚才许烨说的那个人,是你那邻居?” “嗯。” 李振用胳膊肘怼怼他,笑道:“你俩关系不错啊,还帮你拉人。” 只是被李振怼了一下。 陆延却觉得整个人摇晃得厉害。 他低头把脸埋进手里,在心里“操”了一声。 李振没留意陆延的反应,他夹出一根烟,问:“来一根?” 陆延刚往嘴里扔颗喉糖:“不抽了。” “也是,”李振自己点上,说,“你还是少抽点。” 他们这位置离得不远,刚好能听到两位新队员唠嗑。 大炮:“我叫大炮,本名戴鹏,听说你是c大的。” 许烨点点头。 大炮:“我是c大……” 许烨没想到能碰到同校校友,他惊喜道:“校友?” 大炮紧接着说:“边上的德普莱斯皇家音乐学院!” 许烨:“……” 大炮伸手:“很高兴认识你。” 李振心说这都是什么神奇的对话。 但他听着,忍不住想起他第一次遇到陆延那会儿。 当时他临时接了个商场周年庆活动,官方说还另外找了一名唱歌的,让他俩到时候好好配合。 李振当时什么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结果那位唱歌的迟迟不来。 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刚给他打过电话,他说他迷路了。” 李振:“……迷路?这还是个路痴?” 工作人员也着急:“唉,再等会儿吧。” 那是李振最煎熬的一次演出活动,坐如针毡。 开演前十秒。 工作人员在台下举了块牌子,那张牌子上写着六个大字:这首歌你来唱。 李振整个人都崩溃了:这是什么话,我一个打鼓的,我是鼓手,知道鼓手什么意思吗,你要鼓手唱歌有考虑过鼓手的感受吗,我唱歌跑调啊,我不行——我真的唱不了啊! 他一想到要边打鼓边为商场高歌一首‘好运来’,他就想从台上跳下去。 然而就在这十秒之间,李振刚敲响第一声——一个身影从台下干脆利落地翻到了台上。 “我当时真的,”李振回想到这里,吐出一口烟说,“我真的想撕了你,但又觉得你简直神兵天降,太炫了你那出场。” 陆延说:“我记得。当时我上台前还在想,这鼓手怎么回事,怎么一脸要死的表情。” “我他妈能不想死吗!”李振说,“你那天要是再晚几秒,我真能死台上!结束我的鼓手生涯!” 李振说完,中间空出很长的时间,又说:“咱乐队人总算齐了。老实说,如果不是你那么坚持,我应该也撑不到这会儿。” 他平时从没在陆延面前透露过想放弃的想法。 但不可否认地,偶尔也会冒出这个念头。 李振抽完那根烟,话说得太感性,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他起身拍拍落在裤脚上的烟灰:“那啥,我去跟他们安排安排之后排练的事。” 肖珩出去接完客户电话,等他再进去,看到陆延一个人蹲在墙边发呆。 “怎么一个人蹲这,”肖珩走过去,“人没拉到?” “放屁,”陆延说,“老子一句话没说就拿下了。” 陆延就是心情还没平复过来,心脏狂跳,连血液都忍不住跟着热起来——vent这个乐队,还能继续往前走。 他们还能接着干。 接着出专辑。 接着演出。 接着…… 陆延脑子浮现出刚才唱的那首歌的歌词:重新开始的日子。 就是今天了。 但只是因为这个?陆延想到这,浮现出的又是另一句话:“你俩关系不错啊,还帮你拉人。” “许烨说,”陆延回过神,咬着那块喉糖问,“你去找的他?” 陆延会知道这事,肖珩并不意外。 “你妈的。” 陆延又说:“我当时说半天人格魅力,你也不说话。” 肖珩说:“看你太投入。” “……” 陆延决定略过这个话题,扭头发现肖珩在看防空洞墙壁上的那些涂鸦。 飞跃路三号防空洞从九十年代末开始形成下城区一种独有的“乐队文化”,许多乐队在这里排练,渐渐地,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像一个专属秘密基地。 防空洞里墙壁那些乱七八糟的各种涂鸦,如果仔细辨别,这些石砖上其中可能还有九十年代某乐队留下的印记。 陆延站起身,解释说:“以前那些乐队总喜欢在墙上刻点东西,什么老子牛逼,摇滚不死……” 肖珩问:“你们也写了?” “我们的不在这块,”想到这个,陆延摸摸鼻子,“你要看?” 陆延带着他往里走两步:“当时刚成团,写得挺中二的。” 陆延说着在其中一堵墙面前停下。 这回不用陆延指,肖珩一眼就看到墙上vent四个英文字母,除开队名、成员外,最底下是一句:往上冲吧,直到那束光从地下冲到地上。 “都说了很中二。”陆延作为一个没什么底线的人,再看到这句话仍感觉到几分羞耻。 这堵石砖墙很长。 摇滚青年们用自己的方式,将愿望和存在过的痕迹刻在这些墙上。 肖珩去看“陆延”那两个字。 这两个字写得潦草到飞起,可以从比划里看出陆延当时确实满怀激情和斗志,别说冲出去,字首先就已经开始飞了。 陆延为了缓解那份羞耻感,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塞进肖珩手里:“来都来了,你也写一个?” “写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肖珩想说他没什么想写的,陆延已经抓着他的手,将尖锐的那头抵在墙上。 防空洞里温度比外头低,陆延的手略微有些凉,细长的手指覆在他手上,牵着他一笔一划在飞起来的‘陆延’边上刻上‘肖珩’两个字。 陆延写完最后一笔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他猛地松开手。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半晌,陆延听到肖珩说:“字有点丑。” 丑? 陆延炸了:“嫌丑就自己写!” 另一边李振跟他们几个商量好暑假排练的问题,又提议一块儿去吃个饭,于是几人在防空洞门口喊他们:“走了!去吃饭!” “快点啊,你们俩干啥呢。” 防空洞外,阳光热烈地晒在草皮上。 天空云层渐移,有光从树的间隙里穿出来,穿成一片强烈的光影。 第42章 离五一劳动节过去整整两个多月, vent乐队正式重组。 肖珩做完先前那份工作, 没再继续接活。 勉强攒够初期启动资金后, 他开始埋头设计自己的框架。由于刚起步,且目前项目内部人员只有他一个人,肖珩选择先从小项目开始, 往微聊小游戏这方面靠。框架做出来后,打算去c大兼职群里发条小广告,找个会做动画的。 “你这样写不行。”陆延正准备去防空洞排练, 他在衣柜里翻了一阵, 拿着衣服起身,看到肖珩写的那段招聘信息。 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要求和酬劳。 肖珩咬着烟问:“有问题?” “小广告不是这样发的, ”陆延想指点指点他,最后还是直接伸手说, “……你拿过来,大哥教你。” 肖珩把手机递过去:“你跟谁大哥, 说话之前想想辈分。” 陆延用肖珩的手机打了几行字再还给他。 肖珩接过。 发现他原先打的信息上又多了几行:你也是否心里也曾有个梦?是不是迷失在枯燥的课堂上找不到自我价值?来吧!来参与一个有志青年的创业之路! “……” 陆延发这种小广告简直得心应手,平时没少在各大群里打广告。 他发完,肖珩手机立马震了一下。 陆延:“你看老子一出手——” 肖珩把手机转个面, 凑到陆延面前。 [您已被群主踢出群聊。] 肖珩:“大哥?” 陆延:“……” 你妈的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 陆延装作无事发生, 拿着衣服进隔间。 等隔间门关上后,肖珩将系统通知关掉,又点开邱少风的聊天框,打算叫他帮忙去艺术系群里找找人。 [肖珩]:在? 邱少风很快回复:老大,什么事, 吩咐。 肖珩说明来意。 [邱少风]:行!这事兄弟立马给你办! 肖珩难得找他一次,邱少风直叨叨: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缺不缺投资?老大我觉得你这个项目非常不错,有市场前景,不如我和壮志给你投点钱? 肖珩笑一声,抖抖烟回:你他妈知道我这项目是干什么的吗。 [邱少风]:不知道。 [邱少风]:但我凭感觉!我预感能成! [肖珩]:滚边去。 兄弟之间唠了两句。 肖珩无意间把聊天消息往上滑,落在两个多月以前,邱少风那条‘老大我给你找了个替课’上。 看着这条信息,肖珩又想起来邱少风当时说的一句: ——“有照片,长得还挺帅,你要不要看看?”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肖珩还没想出答案,手指触在手机屏幕上,已经打下一行字。 [肖珩]:上次那个替课的照片,还存着吗。 肖珩发完,想起来他当时忙着给那孩子喂奶,不耐烦地说:不看,我有病吗。 邱少风一时间脑子里没转过弯。 [邱少风]:照片?什么照片? [邱少风]:啊,那替课。我找找。 [邱少风]:[图片]。 邱少风又表示疑惑:怎么了?老大你不会是打算牢牢记住这张脸,日后路上要是狭路相逢就见一次打一次吧? 照片上。 陆延头发应该是刚剪,发尾还残留一点刚见面时染的杀马特颜色,一缕的极其艳丽的红混在里头。 肖珩盯着看了一会儿,把照片存下来。 …… 李振和许烨他们排的时间是每天下午一点开始到四点结束,陆延洗过澡,简单收拾完出来已经快十二点。 他急急忙忙说:“我等会儿去排练,伟哥下午可能要来借酱油,你给他开个门。” “嗯。” 肖珩看着电脑屏幕,应了声。 肖珩应完,敲下最后一行代码,整个人往后靠,想暂时阖上眼休息会儿,却瞥见陆延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模样。 陆延头发还湿着,上身是件薄衬衫。 估计是嫌这鬼天气实在太热,没把纽扣扣上,衣摆松散地垂在两侧。锁骨往下是流畅的肌肉线条。人鱼线凹陷下去,半遮半掩地隐进牛仔裤布料里。 有水滴顺着往下,肩头那块儿衬衫被浸湿,浸成一块几乎透明的颜色。 袖口过长,陆延把袖口折上去几折,弯腰去找配饰,又说:“要是快递到了,你先帮我收一下。” 这回肖珩没有再“嗯”。 陆延背对着他,那截若隐若现的腰,和那天防空洞里跟着伴奏小幅摇摆时的画面逐渐重叠在一起。 肖珩不自觉地去摸手边那盒烟。 他在心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 …… 可能是着了魔吧。 陆延在戴耳坠。 他手里拿着的是防空洞那天戴过的那根细链子。 这根链子还是蓝姐给他的。 蓝姐最近很少直播,专心搞原创饰品淘宝店,陆延直播的时候给她打过广告,蓝姐隔天敲门,过来送了他几个小盒子。 陆延站在门口,倚着鞋柜,鞋柜附近并没有镜子可以照,于是他只能侧过头凭感觉。 陆延手上那根细链子戴半天都没能顺利戴进去。 肖珩咬着烟起身。 陆延正打算换一边戴。 下一秒—— 手里那根细链子被人扯过去,肖珩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俯身凑近他耳边,察觉到陆延想扭头看过来,肖珩又伸出另一只手摁住他的头:“别动。” 肖珩说话虽然不客气。 手上动作却放得很轻,陆延甚至没察觉到什么,耳畔已经碰上一道冰凉的金属链。 飞跃路三号防空洞。 陆延迟到半小时。 “怎么才来,”李振转着鼓棒说,“等你半天了。” 陆延:“路上……出了点状况。” 李振看一眼外边:“不会吧,能堵半小时?我出门那会儿路况明明还挺好啊。” “……” 陆延心说,那是因为他坐错车了。 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的门。 去防空洞的路他明明闭着眼睛都能走。 但等他坐上车,过去十多分钟才反应过来这辆是往反方向开的公交。 他从公交车上下来,蹲在路口抽了根烟。 他感觉自己不太对劲。 李振还在说今天路况明明超级无敌爆炸畅通,陆延转移话题,他咳一声说:“许烨怎么回事?” 许烨正一个人闷头坐在防空洞角落里。 李振说:“他啊,上回在钳哥酒吧演出失误,他心里有点过不去。” 乐队重组,排练一段时间后,他们回酒吧演了一场。 孙钳从许烨刚入队那会儿就开始不断询问:“那你们回来不?场子哥可是一直给你们留着呢,海报都提前给你们做好了,你看看,霸不霸道!” 孙钳做的海报比他们乐队当初自己做的还浮夸,这个曾经也玩过乐队的中年男人心里始终有颗不灭的摇滚心。海报上,陆延站在最中间,一行大字横跨整个版面:魔王乐队涅槃归来! 陆延说:“……霸道。” 酒吧里依旧是震耳发聩的音乐。 孙钳提前一周就贴上了“v团涅槃归来”的海报,摆在最显眼的出入口位置。 陆延去之前其实多少也担心过“会不会没人来看”,“会不会其实没人在等他们”。 但陆延刚走到后台,孙钳就激动地说:“你知道来了多少人吗,妈的我一个酒吧都塞不下——” 孙钳领着他往舞台那边看,还没开场,台下已经聚满了人,乌泱泱大一片:“这还只是一部分,场子有限,其他人外头排队。说了里头挤不下了,还站在酒吧门口不肯走。” 陆延低头往下看。 后台在二楼,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舞台上缭绕的烟雾效果,台下站着二百多号人,都在等舞台灯亮,偶尔有人说话,扯着嗓子喊v团的名字:“vent!” 这一声vent从台下直直地传上来。 孙钳话说到最后,已经激动到差点破音,他紧接着爆了好几句脏话,抖着手把烟塞嘴里。 演出很成功。 除了许烨因为第一回 上台,太紧张,失误几次。 “第一回 上台,有失误很正常,我还从台上掉下去过。”陆延走过去拍拍许烨的脑袋,讲述自己转行当主唱的那些年。 “当时也不懂怎么跟台下观众互动,”陆延说,“第一次演出那会儿,整个场子冷得不行,不知道是还以为是冷笑话专场。” 许烨:“我、我就是觉得,给大家拖后腿了……” 李振:“没有的事!” 许烨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排练结束,几人聚在一块儿唠嗑。 李振想到今天这日子,感慨道:“算算也快到咱的周年庆了,去年三周年好像就是差不多这会儿开的。” 之前说过四周年见,但当时其实并没有打算再去live house开一场,这种演出投入太大,每年开一次经费压根支撑不住。 但提到这,陆延还是免不了回想起酒吧里,台下一双双手,和那声“vent”,以及三周年演出上念过的那张字条:我们四周年见。 经历乐队差点解散这件事之后,陆延对舞台、对音乐、对台下的观众仿佛有了另一种理解。 “我这段时间写了几首新歌。” 半晌,陆延说:“我们今年再开一场?” 这个提议一出,反响热烈。 全票通过。 确定要开四周年场之后,几人讨论起场地、经费、时间等问题。 讨论间,黑桃队长找陆延试听他们乐队新歌:“你听听这段,我总觉得这段得改,袋鼠非说没问题。” 陆延从讨论区退出去。 趁着黑桃调试设备的空档,陆延视线偏移几度,看到对面石砖墙壁上,刻的几行熟悉的名字。 对面那正好是他们乐队写名字和发表中二言论的那堵墙。 他目光在‘肖珩’两个字上停顿两秒。 …… 陆延正打算收回目光,却隐约看到那两个字边上似乎还有一行字。 陆延往前走两步,看清楚了。 那是一行: ——youre my wonderwall。 肖珩写字就跟他的人一样,看似漫不经心,每一笔却凌厉至极。 陆延好像知道自己到底哪儿不对劲了,除了呼吸声以外,他清楚听到自己胸腔里再也压抑不住的、心脏热烈跳动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注:之前修bug的时候把世界环境日改了,往前提了一个月,变成五一劳动节辣【……】 第43章 “哎就刚才那段, 感觉怎么样?”黑桃队长演完问。 “挺好的。”陆延说。 “但是那段吧, 我总觉得吉他的部分——” “嗯, 我也觉得。” “吉他的部分可以稍稍……”黑桃队长说完才反应过来,“操,你也觉得个屁, 我还没说话呢!陆延!你到底有没有听!” “……” 陆延哪儿还有心思听。 他满脑子都在想: 肖珩什么时候留的? 陆延当时记得这少爷不情不愿,一脸“谁往这上头刻东西谁弱智”的表情。 后来李振在防空洞口吼完那嗓子,他被李振抓过去聊了会儿天。 陆延想到这, 又回想起当时那撒了一地的暖阳。 …… 他整个人好像, 从头到脚都快冒烟了。 新仇旧恨累积在一起,黑桃队长作势要揍他, 拎着鼓槌气势汹汹走过去,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被陆延反手勾住肩膀。 陆延叹口气说:“兄弟。” “别兄弟,谁是你兄弟, ”黑桃队长说,“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今天必须死。” 陆延勾着他, 手搭在他肩上:“我真的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 黑桃队长狐疑。 陆延缓缓开口:“是这样, 我有一个弟弟……” 陆延试图对黑桃队长讲述“我弟弟最近不太对劲”的故事,然而黑桃队长直接给了他一锤子:“你扯犊子呢——认识你那么多年,我他妈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有弟弟。” 陆延:“……” 李振执行能力向来迅猛,几人原地解散之前,他已经预约好场地:“时间比较紧, 假期场子不好定,好场子早被提前订走了,现在只有下周周末有个场子空着,行吗?行的话我就安排了。咱这周抓紧排练,再练练应该没什么问题。” 和场地同时确定下来的,还有一条宣传微博。 陆延回到七区,肖珩没在电脑前,倒是在桌上留了张纸条。 陆延走过去喝了口水,拿起来看,上面是一行简洁明了的说明:出去见合伙人,你快递在桌上。 字迹和刻在墙上的一模一样。 陆延捧着水杯呆坐在沙发上,直到手机备忘录提醒他:直播时间到了。 自从前两回直播之后,陆延开始每周固定时间直播两到三次。 陆延人气不低,一周就冲上直播平台首页推荐,几周下来已经变成一位小有名气的主播,还获得一句十分羞耻的平台推荐语:帅气酷男孩,魅力男声! 然而帅气酷男孩陆延开直播唱歌,短短十分钟内就忘词了三次。 “……” 观众:又忘词了哈哈哈哈。 在一片哈哈声中。 有观众说:主播今天看起来好像有心事啊。 陆延干脆把配乐关了,进入纯聊天环节。 直播这么长时间,他跟直播间观众也混得挺熟,他抓抓头发说:“咳,今天刚排练完回来,对了,大家可以关注一下我们乐队的微博,有演出动态会第一时间更新……” 观众:来了,终于等到广告。 观众:看主播直播,没广告心里还有点不舒服。 陆延犹豫一会儿,又说:“跟你们说个事。” 观众:什么。 陆延:“其实我有个弟弟。” 几千观众:??? ——他那个弟弟,二十余年的生活和世界里,除了摇滚以外再没其他东西。 陆延在感情方面压根没有经验。 别人青春期都在朦胧恋爱,他忙着打架,之后架倒是不打了,整个人一头扎进音乐世界里。 高中那会儿他在学校里整天不上课。 偶尔去教室也只用一只耳朵听课,另一只耳朵去听耳机里流泻而出的旋律。 更多时候他会翘课翻墙出去泡音响店——用石头把监控摄像头砸坏,然后从学校高高的围墙翻出去。 音响店老板是个摇滚青年,喜欢山羊皮,有时候会坐在店里那把塑料椅上边抽烟边跟着cd机荒腔走板地唱:“赖夫饿死,贾斯特饿啦啦拜~” 陆延当时没什么钱,看中哪张碟就搬个小板凳往老板对面一坐,开始砍价。 老板把烟叼在嘴里,跟说话频率一起抖,烟灰簌簌地往下落,都快被砍崩溃了:“好……我精神上支持你的音乐梦想,你有颗热爱音乐的心。不是,你都不上课的吗?行行行打住别说了,零头砍掉,这碟你拿走。” 偶尔砍到一半,老板把烟拿出来,冲他说:“小子,又有女生来找你。” 霁州那个破地方毫无教学质量可言,高中题目出得跟初中差不多,他还算学校里的‘尖子生’。 他抽烟、打耳洞、留长发、打架翘课,成绩却还行,在学校里知名度史无前例地高,一度成为霁州一中的代表性人物。 有女生成群结队追到音响店里偷偷看他。 玩乐队之后认识的人多了,除了女生,来找他的男生也有——酒吧里的客人,某某乐队贝斯手…… 这些他很早就接触过。 陆延对男人喜欢男人这件事没有什么排斥心理。 他身上本来就有着一种就算和世界不一样也没关系的逆骨,高中没少被为人死板的教导主任针对。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三流学校,不抓教学,抓校纪校规。 学校里染头的不少,但陆延实在是做得过于出众:“很追求个性啊。你给我把你这头发剪了,你这耳环,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陆延缓缓垂下眼,心说他可能是真栽了。 …… 但肖珩呢? 他留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不敢再往下想。 更不敢赌。 陆延最后还是没有和直播间观众分享这段故事,随口说了几不相干的话糊弄了过去。 两小时直播时长完成。 陆延下播后又想去蓝姐直播间看看,发现蓝姐并不在直播。 自从淘宝店起步后,蓝姐直播时长直线下降,几乎都快淡出直播平台。陆延想了想,找蓝姐私聊,顺便感谢她之前送的几样配饰。 蓝姐那头只有一句话:你来的正好,现在有空吗,还有住你对面那位在不在?在的话你俩一块下来一趟,帮姐个忙。 陆延下楼,都没来得及敲门,门自己就开了。 蓝姐看着很憔悴,房里乱糟糟的,全是纸箱、泡沫纸和饰品盒,饰品盒上印着‘蓝调工厂’字样。 陆延:“姐,这你淘宝店店名?” 蓝姐点点头:“就你一个?” 陆延说:“他有事出去一趟,我刚给他发消息,他说等会儿就回。” 陆延说着,回头,发现蓝姐正弯腰站在一架摄像机后边。 蓝姐边调光边说:“正好你今天戴了,你先别动,我拍一张。” 陆延反应过来,蓝姐说的是他耳朵上那条细链子。 蓝姐调完光,咬着烟疑惑道:“你耳朵红什么红,紧张?” “啊,”陆延站在背景板前说,“……有点。” 蓝姐:“用不着紧张,你戴着特好看。我今天还发愁呢,这几天得拍商品图,原先在网上约了俩模特,结果临时有事放我鸽子。” 陆延头一回当模特。 但他毕竟有多年舞台经验,平时宣传海报拍得也不少,拍出来效果还不错。 陆延拍了几套,在换下一套中途问:“还有几套?” “拍一半了。”蓝姐回看拍的那些照片,然后继续拍摄工作,拍到一半,门被人响两声,她喊,“门没关,直接进!” 肖珩进来的时候,陆延正在拍一条女款手链。 男人的手腕搭在一块黑色背景布上。 陆延手腕本来就细,坠子正好垂在那片纹身的一只刺出来的角上,光照着打上去,仿佛给那颗星勾出一层会发光的边。 蓝姐摁下快门,扭头招呼道:“来了?” “嗯。” 见肖珩来了,蓝姐立马放下手头的活,去那堆杂乱的纸箱里找东西。 肖珩越过她,走到陆延身后时,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见他没反应,又拍了一下,低声说:“傻了?” 陆延现在莫名不敢抬头看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一种从心底泛上来的别扭让他自己都受不了。 受不了的后果就是,他在心底深呼吸两下,爆出一句:“拍什么拍!别对老子动手动脚的!” “……” “这算动手动脚?” “……算。” 肖珩把‘那你怕是没见识过什么叫动手动脚’这句话在嘴里微妙地嚼了两遍,盯着陆延戴着手链的那截手腕,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陆延没注意到肖珩的视线,他低头把手上那条手链摘下来。 过了会儿,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排练排得怎么样。” “人愿意跟你合伙吗。” 说完陆延愣住。 肖珩笑一声,模仿之前陆延说过的语气说:“老子出手……还有拿不下的人?” “是几个在技术论坛上认识的老朋友。” 肖珩今天出门收拾了一下,不像窝在家里的时候那样随意,身上是件黑衬衫,整个人沉稳干练:“微聊游戏只第一步,主要要做的还是之前那个策划……” 肖珩还是高中那会儿玩的技术论坛。 以前闲着没事还参加过什么“黑客大战”,也就是跟国外那帮玩计算机的产生口角,然后互相黑对方电脑。 当年就认识了一帮人。 多年过去,闲着这些人经历各不相同,有已经转行了的,也有几个现在是计算机系专业的学生,看完策划案后他们对整个软件方向进行了初步讨论。 陆延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听肖珩的声音。 男人总是漫不经心,语调散漫,说出的话却又自带一种笃定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肖珩说完,陆延说:“排练排得还行,我们下周打算开四周年演出。” 肖珩似乎是笑了一声:“爸爸说什么来着。” 陆延一直没反应过来这句话。 等蓝姐拿着两盒东西过来,陆延才想起来那晚烧烤摊,和绵延不绝的路灯。 你做得到。 因为你是陆延。 陆延极其缓慢地眨眨眼,堪堪将那股“不对劲”的情绪压下去,蓝姐把两个小方盒摆在他面前说:“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些东西明天就得上架,大部分都拍完了,还剩这俩情侣对戒……” 陆延怀疑自己听错了:“情侣……什么?” 蓝姐说:“情侣对戒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音响店老板唱的那句歌词是:life is just a luby, 出自山羊皮乐队-everything will flow 第44章 陆延忍不住去猜肖珩会是什么反应。 会排斥? 还是拒绝? 这人应该不会愿意拍这种东西吧。 …… 陆延胡思乱想着, 想了一万种可能。 然而肖珩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直接伸手接过了蓝姐递给他的那个锦盒。 陆延深呼一口气。 戒指而已。 他演出的时候戒指戴得还少? 什么款式没带过。 不就是……不就是情侣款吗。 “你俩先戴上, 试试尺码。”蓝姐说着想给肖珩找个凳子坐,但她现在屋子里这环境,实在难腾出空地儿来, 又不好意思道,“……哎,实在对不住啊, 我这没多余的凳子了。” 肖珩打开锦盒说:“没事。” 盒子里躺着一枚银细圈。 “你急急忙忙把我叫回来, ”肖珩话说到这里,又微妙地停顿两秒, 抬眼去看陆延,“就是要跟我拍这个?” 陆延给他发消息时并没有说具体什么事儿, 只说有事找他赶紧回来,发完之后又顺手发了几张表情包。 明明挺正常的一件事, 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这么有歧义。 陆延:“谁急急忙忙。” 肖珩:“谁让我快点回来。” “……” 蓝姐在边上调整光线,听他们聊天听乐了:“行了,你俩准备一下, 我这灯马上调好了。” 陆延也打开手里那个锦盒。 戒指造型简单别致, 设计亮点在戒指内侧刻着的半行字,看着像某种咒纹,陆延拿起来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压根看不懂:“英文?” 蓝姐说:“不是,是法语。” 陆延外语其实学得不太明白。英文歌学得倒是不错, 但仅限唱歌这个范围,走出去交流也就是个you say what的水平。 戒指内圈那行字的设计风格很特别,陆延有几分好奇,戴上去之前又盯着看了两眼:“所以这写的什么玩意?” 肖珩问他:“想知道?” “说得你懂法语一样。”陆延说。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肖珩又说:“其实我成绩还不错。” 不错个鬼。 “这位大爷,”陆延说,“你摸着你的成绩单,想想你重修的那么多门课再说话。” “你以为我忘了?我当初给你替课之前,都想象不到有人能一口气挂那么多门课。” 重修鬼才肖珩:“金融课闲着没事干,后边图书角有一排书,没事就拿几本——” 陆延想了想,金融课教室后排确实布置得和图书馆差不多,有两排书架。 陆延说:“拿几本书学习?” 肖珩:“盖脸睡觉。” “……” 陆延不是很想跟这人继续聊下去。 “逗你的,”肖珩说,“之前上过选修课。” 那门选修课是翟壮志瞎选给他选的,他对上什么课都无所谓,选了就偶尔去上两节。 陆延被蓝姐那盏大灯打得晃眼睛,偏过头,正好看到肖珩在戴戒指。 肖珩手上那枚是男款,比他手上那款粗上一圈,男人手指匀称,戒指在骨节处略微卡了一下才被推进去,几乎就在推进去的瞬间,陆延听到肖珩说:“我是你的。” 这话说得太突然。 男人声音低低地,像根羽毛,在他耳边轻轻挠了一下。 陆延心跳空了一拍。 蓝姐点头道:“对,是这个意思,也可以翻成‘我只属于你’。” “……” 只是一句翻译。 是翻译。 翻译。 陆延不断告诉自己。 陆延这样想着,慢慢地把手里那枚同款戒指从指节处推进去,还是觉得整个人乱得快炸了。 蓝姐把灯固定住:“好了,这光差不多。” 蓝姐说完,看到对面两人戴上戒指的样子,惊讶几秒。 陆延那双手条件过于优越,常年弹吉他,天生跨格子就能比别人多跨两格。原以为可能会戴不进去女款大码,戴着也刚好。 而另一位……那位养尊处优养出来的那股贵气几乎刻在骨子里,简单的一枚素圈戒指,愣是被他戴出一种高奢品的感觉,蓝姐几乎都要以为她这对199包邮的戒指后面多出来了好几个零。 陆延不太自然地用手捏着那枚细环,问:“要怎么拍?” 蓝姐连着几天熬夜赶工的疲倦心情都被挤走,一个设计师最高兴的莫过于看到自己设计的东西被完美展示出来,她着实没想到随便抓来的手替能带给她这种惊喜。 蓝姐说:“首先你们想象一下,你们现在是一对情侣!” 陆延:“……” 肖珩:“……” 蓝姐的情侣教学简直是保姆级别。 “手。” “对,靠在一起,再靠近点。” “换个手势。” “亲密一点,手指得缠上去。” “……缠懂不懂!陆延你离那么远干什么。” 蓝姐在工作中,吹毛求疵,状态偶尔暴躁:“你主动一点!把你的手给老娘搭上去!” 陆延:“……” 蓝姐设计的几个动作,不是牵手就是十指相扣。 陆延动了动手指。 在心里说了一句“妈的”。 再扭扭捏捏下去真成小姑娘了。 陆延快被自己烦死,做完心理建设后,打算抛开所有念头。 搭。不就是搭上去吗。 陆延正打算动手,肖珩却直接将手覆了上来——蓝姐这屋没有多余的凳子,拍摄过程中他只能在陆延后面站着,微微弯下腰,看着像是将他环拥在怀里。 陆延看不见肖珩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 和给他擦药、带着他握着鼠标把视频关掉的温度一模一样。 陆延食指指节正好抵在肖珩手上那个银圈上。 陆延脑子里‘嗡’的一下。 一整天下来所有情绪终于压抑不住,到达顶峰。 他猛地起身,站起来就往门外冲! 肖珩:“……” 蓝姐:“……” 蓝姐刚摁下快门,摁完发觉身侧一阵风飘过去,嘴里半截烟差点掉地上,她喊:“老弟,你跑什么?!你他妈要去哪儿?” 陆延的声音遥遥地从楼道里传进来:“——我去上厕所!” “………………” 蓝姐哭笑不得地回看几遍刚才拍好的照片,虽然陆延拍着拍着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去,幸好她想拍的动作都已经拍得差不多。 再往下翻一张,是一张合照。 她刚才拍完戒指,鬼神使差地把距离拉远,给两位模特拍了张大合照。 两分钟后。 陆延蹲在马桶盖上,盯着那扇隔间门心想: 他,陆延——威风凛凛的下城区之光。 舞台王者。 直播平台荣获帅气酷男孩称号的新晋魅力主播。 在酒吧演出能当场脱上衣往台下扔,引起全场尖叫也依旧面不改色说骚话的乐队主唱。 在今天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 陆延蹲了几分钟,直接曲腿在马桶盖上坐下。 手机一直在衣服兜里震。 是乐队群聊,李振他们几个还在讨论四周年的事,甚至已经开始着手设计演唱会门票,陆延已经被他们连着艾特好几次。 [李振]:你看这设计行吗,行的话咱就定下了@陆延 [李振]:人呢? [李振]:奇了怪了,还没到家? 陆延没顾得上回复。 他一只手捂住脸,把脸埋下去。 最后在心里嚎出一句:他、跑、什、么、啊! …… 陆延呆坐一会儿,从马桶盖上下来,拉开隔间门出去时,肖珩已经开了电脑,正在点烟。 “拍完了?”陆延问。 “嗯。” “不用接着拍?” “你还想接着拍?” “……” 肖珩说完,把打火机扔到一边说:“蓝姐说要给你转账。” “谈什么钱,”陆延强装镇定,咳了一声说,“帮个小忙而已,也不费多大事。” 陆延说完也打开他那台破电脑——他那台电脑现在跟肖珩那台错开放,电脑桌买的时候为了考虑放合成器和其他编曲设备,特意买的加长款,勉强能放下两台电脑。 电脑桌就挨着床脚,他坐在床上,几乎和肖珩面对面。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两个人开始忙各自的事,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却好像哪里都不对了。 肖珩一连抽了几根烟,写出来的代码出错率高得离谱。 他敲了一阵,最后实在是写不下去。 肖珩手搭在键盘上,还是忍不住分神去看对面抱着琴的人。耳边是熟悉的、并不算流畅的琴声。 陆延在写歌。 为了赶下周的演出,还有太多工作没做,他在微聊上跟李振确定好门票设计后,还得把这两个月写的两首新歌整理出来发给他们,这几天着重排练。 微聊界面上。 [李振]:行,那门票就定这个款式了。 [陆延]:嗯。 [李振]:你那歌整完发我,我这段时间也有新作,等明天咱在防空洞交流交流,哦对了,许烨那小子今天走之前也兴冲冲说要写歌,不知道能写出什么来。 陆延写的两首新歌,其中一首的编曲之前给李振看过,当时这首歌名字还叫没想好,至于另一首…… [李振]:你那首不是卡结尾卡好几天了吗?今天能写出来? 确实是卡了好几天,还剩下结尾没填。 陆延抱着琴把编曲部分又弹了一遍,然后坐在电脑前愣了一会儿,打开文档写下最后一行: 撕开云雾/你就是光。 第45章 ‘vent乐队四周年复活演唱会’。 乐队成员:陆延, 李振, 大炮, 许烨。 截止到开演前一晚,三百张门票售罄。 门票上,除了这两行字以外还在右下角标注了演出地点和时间, 成员名采用手写。 演出开始前,几人在台上彩排完提到这茬,互相鄙视。 “老陆, 你这字, ”李振叹口气,“你这字能不能好好写。” 陆延:“你的好到哪儿去?” 李振总说陆延字乱得看不懂, 他自己那两个字写得也实在算不上好看。大炮就更别说了,一个复读两年考上c大隔壁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音乐学院的标准学渣。 四个人里头, 只有许烨的字还算得上字。 因此许烨拿到门票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们写的都什么啊!艺术字吗?我是不是也需要给自己设计一个?” 陆延:“不是……我们那就是正常写的字。你不懂,这也叫摇滚。” 李振:“对, 我们摇滚青年不讲究这些!” 几人紧张又兴奋。 话题转移,聊到这次要以‘演唱会’形式发表的新歌。 外头天色已经逐渐暗了。 ——离演唱会开始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陆延坐在舞台边上,两条长腿荡下去, 看台下空荡荡的场子, 想象三小时后这片场子里挤满人的样子。 李振走过去说:“你那歌,有个问题我必须得问问你。” 陆延嘴里咬着颗喉糖护嗓子,以为是什么专业上的问题,侧头说:“嗯?” 李振:“你怎么突然开始写情歌了?” “……” 陆延嘴里那颗喉糖差点滑下去。 “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李振说, “什么拨开云雾,你就是——” 陆延面红耳赤:“你别念!” 李振接着说:“你就是光。” 李振念完又朝他看过去,他认识陆延那么多年,这人写歌从来都是走‘冲、干、不要放弃’的路子,他又说:“你老实说,最近是不是有情况。” 陆延:“这歌词怎么了,代表着跨越磨难,希望就在前方。” 李振:“你少跟我扯。” 陆延把嘴里那颗糖咬碎了,没再说话。 半晌,陆延才说:“……妈的有这么明显吗。” 李振被陆延坦坦荡荡的这句话震了一下。 然而他没时间细问,因为场地工作人员从二楼探出脑袋,扬声提醒:“倒计时两小时,排完音响设备没问题的话就可以提前去后台准备了!” “等演出结束我再找你聊,”李振说完,深知陆延的尿性,又说,“你演出完别跑啊。” 他们经费全都投在场地布置和租借设备上,并没有多余的钱请造型师,服装造型全靠自己一手包办。 后台节奏很快,忙着换衣服、化妆、做发型。 “抓紧时间啊,”工作人员路过后台时又提醒道,“外边已经开始排队了。” 等他们全部准备完,离开场时间剩下不到十分钟。 陆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这感觉有点像当年第一回 上台那样。他坐在椅子上阖着眼调整状态,靠着椅背点开手机看想看时间,最后看着看着跑去某个熟悉的对话框。 他和肖珩的聊天还停留在几天前,帮蓝姐拍照时叫他快点回来那里。 这段时间他们两人都太忙,陆延排练时间紧,而肖珩不光要做之前的微聊游戏,还得和几个合伙人聊策划案的事。 陆延原先想给肖珩留张票问他来不来,最后见他忙得连觉都没时间睡,还是作罢。 陆延盯着看了会儿,实在是忍不住,动动手指:在? 陆延发完这句,又琢磨怎么圆场。 他捏了捏手上戴着的那几枚造型浮夸的戒指,想后面该接什么话:他今天有快递吗?好像没有。那让他帮忙收衣服? 最后陆延发出去一句:家里……家里的煤气关了吗。 煤气。 这是什么鬼发言啊。 “操。”陆延发完直接把手机扔出去,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的尬聊才华。 然而两秒后,手机在化妆台上震动几下。 [肖珩]:你问问伟哥。 [陆延]:你出去了? [肖珩]:嗯。 陆延没听他说今天有事要出门。 正要问,肖珩又发过来一句:去看演出。 [陆延]:看什么? [肖珩]:一个很牛逼的乐队。 [肖珩]:这支乐队成立已经三年多,是一支才华横溢的乐队。曲风多变,每一首歌都是经典。 “……”这他妈不是他当初在直播间里瞎扯的吗。 肖珩是在微博上看到的演出信息。 他这几天一直等着陆延给他送票,或者想买蛋糕那次一样,找他强买强卖草销量,结果这个没良心的愣是从口到尾没吱过声。 他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却还是抽空去一个叫什么‘地下酒吧’的地方买了票。 肖珩捏着票,从来没有过这种站在一群讨论‘主唱真的好帅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的‘追星’女生中间的经历,心说他这不是着了魔,他估计是没救了。 “还有五分钟——准备——” 工作人员提示完,李振带着许烨开始做深呼吸:“放松点放松点,没什么的,别紧张啊。” 大炮全程在陆延边上叽叽喳喳个没完:“大哥,我这样穿行吗,大哥你紧张吗。” 陆延盯着对话框。 他紧张吗? 很奇妙的是。好像在知道台下三百号人里会有肖珩之后,紧张感瞬间消失了。 三百人的场地并不大,整个live house由旧库房改造而成,二楼两侧还有两条楼道宽的站席,临近开场,开始放他们乐队的伴奏带提前预热场子。 台下挤满了人,昏暗的灯光打在这些观众身上。 不知是谁带头,然后呼声愈演愈烈,最后汇聚在一起,齐声喊他们乐队的名字:“vent!” 声音跨过整个场子,传到幕后。 “三分钟倒计时!” “二!” “一!” 全场灯灭。 舞台灯亮起的瞬间,李振第一个走出去,李振的出场与众不同,想想等会儿只能坐着打鼓,他抢用麦克风问台下观众,想增加一点微聊步数:“你们振哥今天帅不帅?!” 紧接着是大炮和许烨。 ——陆延最后一个出场。 陆延上身只穿着件半透明的黑色纱制衬衫,衣领大开,穿着跟没穿一样,脖子里是几串叠带的十字架项链,他从许烨身后晃晃悠悠走出来,台下观众尖叫声几乎掀翻整个场子。 陆延出场后没有一句废话,他往台下扫了一眼,在吉他、贝斯、以及强烈的鼓点的声中唱出一句歌词。 开场连着几首都是老歌。 当陆延唱到“将过去全部都击碎”。 观众在跟着节奏挥手、跳跃间,仿佛回到vent乐队刚出道的那年夏天。 当年他们带着“食人魔”这张专辑横空出世。 四年前,有些观众刚听歌那会儿还在上学,现在可能已经毕业。 也许正在从事着自己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工作。 v团可能在他们最迷茫的时候给过他们力量,也可能是他们的青春。 …… 连唱三首后,陆延才把麦放回麦架上,站在立麦前说:“我们回来了。” 台下爆发出一句“欢迎回来”! “前段时间,乐队发生一些事情,有人问我们是不是解散了,”陆延用一种和朋友谈笑的语气说,“没有解散。” “我们只是跌了一跤。” “但是很快站起来了,”陆延说,“还找到了新的队友。” 陆延说到这里,想说:还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他向台下观众介绍两位新队员,又把枪口对准不在现场的两位前队友,然后才往台下看了一眼,但台下一片昏暗,只能看到一双双高高举起、比着‘v’这个手势的像树林一样的手。 陆延控场一向以骚著称,他正经不过三分钟,便抬手去解胸前的衣扣,问台下:“你们觉不觉得有点热?” 台下沸腾。 陆延单手把那几颗纽扣解开。 半透的黑纱本来就跟全透的没什么两样,陆延解开纽扣后,泰然自若地继续说:“想我了吗,想啊……有多想我?” 陆延声音刻意压下去一点儿,尾音像带着钩子一样。 最后还是李振听不下去,从后面锤他:“你他妈,骚死你得了!” 众人哄笑。 几分钟闲聊时间过去,进入后面的部分。 陆延垂下眼说:“接下来是一首新歌,名字叫——《光》。” 这首歌风格和他们乐队以往出的歌都不一样,开头伴奏里甚至加了钢琴,然后是轻柔却有力的吉他声。在疯狂的躁动过后,这种异样的柔和像一阵席卷而来的风。 尤其当陆延唱出第一句:“我身处一片狼荒/跨越山海到你身旁” 陆延根本无法否认,他从出场的那一秒就有意无意地在台下找人。 那个人一无所有地、在雨夜里被他捡回家。 然后他又眼睁睁看着这人一步一步从绝境里走出来。 …… 那个人脾气臭,但是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不要怕,不要逃。 告诉他,延延真棒。 陆延,胜。 你是陆延,所以你做得到。 于是他仿佛有了勇气,迎难而上。 于是他真的站到四周年的舞台上。 “就蒸腾吧 反正世界沸沸扬扬 就流浪吧 反正周遭都这个模样” 台下实在是太暗,也太远了。 但陆延唱到这里,略过台下无数个人的面庞,最后目光落在最后一排中间的某个身影上——高、瘦,头发依旧是短短的一小截。男人一身黑,凌厉又懒散地站在那里。 伴奏声渐渐弱下去,全场安静无声。 陆延有一瞬间觉得他和肖珩在对视着,他唱出最后两句:“如果说我不曾见过太阳 撕开云雾/你就是光” 陆延唱完,对着台下这片黑暗,一时分不清是李振的鼓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第46章 肖珩站在最后一排。 耳边是鼎沸人声, 面前是无数双高高举起的手。 但他的视线越过重重人海, 所有嘈杂的声音似乎都在逐渐消失, 最后落在舞台上、某位在灯光照耀下仿佛会发光的人身上。 陆延今天化了妆,本就突出的五官被勾得更加浓烈。 一曲结束。 所有人还沉浸在新歌的气氛里,直到前排不知道哪位尖叫着喊出一声:“陆延——!!!” 台下气氛这才再度活络起来。 甚至有人开玩笑喊:“快把衣服穿上!妈妈不允许你这样!” 陆延一只手扶着麦架, 身上那件衣服有一侧已经不知不觉滑落,黑纱叠挂在臂弯里,从台下看过去能清楚看到男人深陷下去的锁骨, 以及一片消瘦的肩。 被人提醒后, 陆延并没有把衣服往上拽。 他松开扶着麦架的手,直接把麦拿在手上, 为下首歌做准备。在李振快而清晰的几声“嗵”中,下一首歌的旋律响起, 陆延就用这幅衣冠不整的模样跟着节奏晃了一会儿。 男人腰本来就细,晃动间, 那件衣服落得更低,几乎要垂落到他手腕上。 然后陆延拿着麦,在唱出第一句之前跟着架子鼓的节奏把身上那件衣服脱了下来—— 全场尖叫。 陆延脱完衣服后走到舞台边缘, 场子小, 台下和台上几乎没有界限。 他缓缓蹲下,任由台下的观众伸手上来。 他们乐队办演唱会赤字几乎是常态,永远奉行四字原则:稳赔不赚。从灯光、舞台布置上也能看出来烧钱烧得厉害。 舞台背景布用颜料歪七歪八涂着复活两个字,还有几个拖着血手印。 在灯光和烟雾萦绕下,陆延赤裸着上身, 像从画中出来的剪影。 后半场依旧是老歌,典型的摇滚场。 在灯光变换中,肖珩感受到一种疯狂的躁动和强烈到仿佛能够刺穿耳膜般的力量。 他头一次看这种演出。 陆延在台上的样子跟防空洞那场不同。 他所经之处就是他的疆场。 ——只要他出现,没有人不愿为他俯首称臣。 整场演出时长总共一个半小时。 整整一个半小时,陆延只中途休息了十分钟,他浑身都是汗,站在台上说:“最后一首。” 台下观众情绪明显落下去,甚至有人不舍地喊“不要”。 陆延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嘴边,示意他们不要闹:“嘘,乖一点。” 陆延顿了顿才说:“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去年最后一首唱的是这首歌,今年还是想用它作结尾,我们……五周年再见。” 台下逐渐安静。 最后一首算是合唱,陆延勾着其他队员的脖子,把麦克风凑过去。大炮打头,紧接着是许烨。轮到李振的时候他还在奋力打鼓,汗水飞溅,对着麦克风嘶吼出一句:“深吸一口气!” 李振的歌声依旧充满灵魂,没有一个音在调上,完美演绎什么叫垮台。 陆延差点笑场。 他蹲在地上,把替李振举着话筒的那只手收回去,在手里转了下话筒才垂着头唱下一句:“要穿过黑夜/永不停歇。” 那首歌肖珩熟得不能再熟。 是他从肖家放弃一切跑出来后,躺在陆延家沙发上,第二天睁开眼听到的歌。也是陆延在天台上给他唱过一次,告诉他明天太阳还会再升起的歌。 肖珩想到这里,又去看陆延手腕上那片纹身。 隔得太远其实看不真切,但他就算闭上眼睛也能将形状勾勒出来。 黑色的,七个角。 陆延当初说自己去纹身的那段经历说得轻描淡写,后来肖珩在他书柜里意外看到几本翻烂了的《声乐指导》、《声乐强化训练:100个唱歌小技巧》。 …… 肖珩心说,他从肖家出来的那场雨夜,不是陆延把他捡回家。 而是上天让他找到了一颗星星。 vent乐队四周年复活演唱会圆满落幕。 散场后几个人瘫在后台。 李振上半身躺在椅子里,人不断往下滑,屁股差点着地:“我靠我的手要断了,小烨今天不错啊,神发挥!” “我前半场手都在抖,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那么多人啊啊啊啊,”许烨说完,也以同样的姿势瘫在椅子上说,“不过是真的爽,后面就没那功夫去想了,我的手好像自己会动。” 只有大炮精力无限:“等会儿我们去吃饭?大哥,去哪儿吃?” 几人都在聊演出,只有陆延没说话。 他拿着手机,正对着聊天框里的消息发愣。 -演出很精彩。 “大哥,你看什么呢,”大炮凑过去,“到底去哪儿吃啊。” 陆延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按着大炮的脑袋将他往外推,没功夫思考去哪儿吃这种问题:“……滚去跟你振哥商量。” 陆延说完,手机又是一震。 上头是简洁明了的三个字。 -先走了。 陆延手比脑子动得快,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已经发出去两个字,还加了一个十分迫切的感叹号:别走! “……” 陆延把翘起的腿老老实实放下,猛地坐起身。 但别走两个字都发了,陆延一时想不出什么解释的话,端坐几秒后,干脆又发出去一句:反正顺路,一起? 几分钟后,肖珩回复。 [肖珩]:出来。 [肖珩]:侧门。 “你们吃吧,”收到回复,陆延起身就往外走,“我就不去了,这顿我请。” 说完,不顾李振在身后大呼小叫地喊:“你他妈还真跑啊!” 侧门离得不远。 陆延还没走一段路就控制不住跑了起来,五分钟的路程愣是被他缩短一半,他在不远处停下来,喘口气、还没等走近,就看到站在铁栅栏边上的肖珩。 晚上风大,男人外面套了件黑色外套,几乎跟这片夜色融成一体。 “怎么从侧门走?”陆延走近了问。 肖珩说:“你想去正门当个叱咤风云的巨星?” 陆延还真忘了自己的“巨星”身份。 比起散场后人潮拥挤的正门,侧门这边确实没什么人。 “是不太合适,”陆延点头说,“老子一出现,肯定都疯了。” 肖珩嗤笑一声;“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陆延:“事实。” “你没看今天场下——多少人为你延哥神魂颠倒……”陆延吹自己起来都用不着打草稿,一路吹到车站。 肖珩没说话,只是看他一眼:“不冷?” 陆延身上还是那件半透明衬衫,走在路上都有点败坏市容。 他刚想说“操,衣服忘换了”,然而那个“操”字刚从嘴里冒出来,肖珩已经把身上那件外套脱了下来,直接往他头上盖:“穿上。” 陆延把衣服从头上扒拉下来,反应慢一拍才套上。 肖珩这件衣服本来就宽松,他穿着就更显大,陆延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他把手伸直、又将五根手指张开,发现只有半截手指露在外面。 外套上还残留着上一位主人的余温。 陆延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冒烟,如果不是路上太黑,可能根本藏不住。 他往前走两步,差点往电线杆子上撞。 被肖珩一把拉过去:“巨星,能不能看着点路。” “刚才没注意,”为了缓解尴尬,陆延问,“你怎么来了,你去地下酒吧买的票?” 肖珩:“不然等某个不肖子孙给我赠票吗。” 不肖子孙陆延:“……” 说话间,公交车开了过来。直到上车前一秒,陆延才想起来被自己落在场地里的衣服。 “等会儿!” 陆延急急忙忙伸手去拽肖珩的衣摆:“我东西没拿。” 两人再度走回场地,整个演出场子已被全部清空,李振几人也收拾好设备不知道跑哪儿吃饭去了,空荡荡的场子里只剩台上原来就有的几样基础设备。 陆延忘拿的衣服就是一件t恤,衣服倒是次要,回去一趟主要是当时把钱包也一并放柜子里,身份证和钥匙都在里头。 肖珩站在楼下场子里等他,点了一根烟说:“三分钟,多一秒都不等你。” 陆延上楼之后被留下来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拉着聊了一会儿。 工作人员:“你们现场真的好棒!我之前买过你们乐队的专辑,当时我就特别喜欢——” 陆延没有打断他。 等那位工作人员絮絮叨叨说完,他才说:“谢谢。” 工作人员:“能给我签个名吗!” “……可以啊。” “能拍个照吗!” “……” 等陆延再下楼,别说过去三分钟,十分钟都不止。 说过时不候的肖珩还站在原来的位置等他,场地清空后,所有特效灯光都已经关了。 陆延鬼使神差地从舞台侧面的那几级楼梯走上台,走到麦架前——肖珩站的那个位置按刚才那片站席算,正好是最后一排,正好是……他唱新歌时“对视”的方向。 几乎就像场景再现那样。 只是现在人去场空。 陆延站在台上往下看,散场后台下只有肖珩一个人。 男人整个人隐在这片浓雾般的黑暗里,只有指间那根冒着星火的烟像呼吸般一点一点地亮着光。 “走不走。”肖珩说话间,手里那根烟抖了抖。 陆延身上还穿着肖珩那件外套,只觉得当时站在台上那股情绪再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他动动手指,隔着柔软的布料扶上麦架,明明没喝酒,却好像醉酒后控制不住自己一样,答非所问道:“那首新歌,你要不要再听一遍?” 陆延这一遍是清唱。 场上灯关了,电路被切断,手里那个麦架也形同虚设。 没有伴奏。 没有灯光。 …… 空荡的场地里只有他的声音,和台下唯一的一个观众。 “如果说……” “如果说我不曾见过太阳……” 陆延从来没有把一首歌唱得这么糟糕过,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实在是太紧张,唱得又抖又飘,唱完半段实在是唱不下去。 他干脆停了下来。 “那个,”陆延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跑,他闭上眼,又说出一句,“——你要不要跟老子谈恋爱?” 第47章 陆延粗略在脑子里计算了一遍, 跳下台、从出入口跑出去, 整个路程只需要不到二十秒的时间, 但他发现自己压根不想逃。 也逃不掉。 陆延站在灭了灯的舞台中央,整个场子里唯一的光亮是从二楼窗户撒进来的月光和面前这人手里那根烟。 陆延声音穿透这片浓雾般的黑暗,穿过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场地。 他继续说:“老子长得帅。” “又会写歌。” “才华横溢, 下城区地下摇滚圈一霸。” “台下这位姓肖名珩的狗脾气大爷,”陆延说到这,只觉得呼吸间、就连吐出去的气都开始发烫, “我看你也不错, 不如当我男朋友?” “……” 妈的。 他都在说什么?! 要不然还是跑吧。 陆延手指抓着袖口,脑子里除了混乱、紧张、还有那份完全不符合他摇滚气质的羞怯再没别的。他现在这个模样跟两小时前站在台上骚到没眼看的那个陆延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他自认自己从来不是什么扭捏的性子。 喜欢, 不喜欢,分得很清。 虽然这么多年没遇到过什么喜欢的人, 但他一直都认为:喜欢就上呗。 他这二十多年向来比其他人活得都要肆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管谁说什么,也从来不管谁怎么看。高中那会儿和教导主任对着干了整整三年,那头长发一刀没剪, 耳洞越打越多。 喜欢就上呗。 多简单的一句话。 但陆延现在发现原来这种‘上’的过程比自己想象的复杂多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巨他妈勇敢, 同时又怂到了地底下。 陆延看不清肖珩的神情。 但他看着肖珩低头抽了一口后,又把烟夹在指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肖珩抽完烟,发现这口烟屁用没有。什么情绪都压不下去。 肖珩看着台上的人,恍然间好像又回到周遭全是尖叫声和喧嚣的演唱会现场, 回到陆延唱‘撕开云雾/你就是光”的那一刻。 或许他当时就想这样走上前去,想像现在这样跨越过那片重重人海走到台下。 肖珩走得近了,才看清楚陆延此刻站在台上的模样。 面前这人穿着他的外套,拉链只拉了半截。穿个衣服也不安分,里头那件在黑色半透衬衫露出来一点边,十字架项链贴着胸膛。 陆延那双眼睛本来就带着点攻击性,化眼线之后更甚,眼尾略微上挑,刚才演出的时候往台上一站简直像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邪教教主。 三百人的场子里,陆延依旧站在台上,下台只剩下他一个人。 像专属于他们俩的场子。 “你跟谁老子?”肖珩似乎是笑了一下,看着他说。 陆延着实没想过肖珩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他还没反应过来,肖珩又转了话题,由于这段时间熬夜抽烟抽得厉害,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我遇到过很多人。” 有数不清的人对他发表过类似‘我喜欢你’的言论。 “因为我是肖家大少爷,因为长相——啧,你爹我长得也还凑合,还有一些人因为觉得我这个有钱却不上进的废物废得还挺酷。” “高中忙着泡机房,把电脑当对象。之后连活着在这个世界上都开始觉得没劲,更没精力去玩什么感情游戏。” 肖珩说到这,停下来,没再往下说。 但是你不一样。 肖珩手里那根烟快要烧到指尖。 要不要? 有太多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最近?天台上?还是在酒吧里?可能更早。 从那场他找不到方向的雨夜,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时候——一把伞出现在他头顶,他抬眼,撞进陆延的眼睛里开始。 肖珩站在台下,离舞台只有不到一指宽的距离,他还是没有去回答陆延刚才问的那句话,他只说:“过来。” 舞台比台下高出不少,陆延本来就站不太住,干脆蹲坐在舞台边上,放弃逃跑之后不断在思考蹲着把脸埋进膝盖里装鸵鸟的可行性。 陆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往舞台边上挪了一点。 然后他又听到肖珩问:“想不想抽烟。” 这话问得太突兀。 抽烟? 抽什么烟。 这算什么答复? 操,几个意思啊。 …… 抽一根……也不是不行。 陆延思绪混乱,闻言去看他的手,发现肖珩手里那截已经快烧到底了:“还有烟吗?” 肖珩说:“有。” 肖珩说完低头抽了最后一口烟。 男人的手骨结分明,抽烟时习惯性低头,喉结细不可闻地动一下。肖珩这个人无论说不说话,身上带着些不可一世的散漫,只有抽烟时才显现出几分热烈。 然后肖珩又抬起头,示意他凑近点。 陆延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肖珩微微俯下身,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抵着他后脑勺,将他往自己这边带。 眼前是男人放大版的脸。 下一秒—— 嘴唇触上一片温热,肖珩就这样把嘴里那口烟渡了过来。 肖珩的吻跟他的人一样,状似无意,实则强硬至极,陆延被他用牙齿轻咬过后才下意识张嘴。紧接着烟便从唇齿间散开,淡淡的烟草味,稍有点苦。 陆延脑子里“轰”地一下,什么念头都没了。 直到肖珩松开摁在他脑后的那只手。 肖珩不擅长说那些有的没的,他没说出陆延意料中或是意料之外的任何回答,他甚至什么话都没说,却用实际行动说了无数句:“要”。 陆延眨了眨眼,脸红得快炸了,仰头说:“你认真的?” 肖珩:“不然亲你亲着玩?” 陆延这个人一紧张、害羞、或者是处于暂时无法消化的环境里就容易说胡话,他蹲着琢磨说:“你是不是早就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了?” “……” 陆延追溯到两人相遇:“楼道里,我英姿飒爽揍你那会儿?” “谁揍谁,”肖珩说,“你还记得你当时什么发型吗。” 肖珩顿了顿,说出熟悉的三个字:“杀马特。” 陆延对自己的黑历史也印象深刻,他那头姹紫嫣红的扫帚头绝对是颜值低谷,从来没翻车翻得那么彻底过:“……操。” 陆延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也没那么杀吧。” 这回肖珩没再像往常那样怼他,甚至“嗯”了一声。 空荡的场子跟他们来时比起来,似乎亮堂不少,可能是外头的路灯也亮了吧,有光从四周照进来。 “回家了,”肖珩最后冲他伸手说,“男朋友。” 第48章 回家吧。 男朋友。 陆延手被肖珩握在手里, 两个人没再多说话, 就这样牵了一路。 由于来回耽误了太长时间, 两人走到车站时正好错过开往七区的末班车。 这片又偏,基本打不到出租车。 肖珩看一眼地图后说:“往前走段路,右拐, 淮南路那条街好打车。” 陆延压根没记住路线。 “右拐。”肖珩捏了捏他的指节,示意他拐错了。 肖珩又说:“你想往哪儿走。” 陆延向来是个没有方向感的人,这些年又得为了演出到处跑, 不管走到哪儿都得多花点心思把沿途的路记下来, 不然眨眨眼就能忘记回去的路。 但他现在不用思考太多,闭着眼睛走都行。 夏日喧嚣的风席来, 下城区天空依旧是漫天繁星。 陆延整个人像踩在云上一路飘回七区,洗过澡才清醒不少。他刚套上裤子, 上衣还没穿,倚着水池边单手给李振转账。 李振他们几个真抱着吃垮他的心, 吃了将近六百块,基本掏空陆延开完演出剩下的那点余额。 李振:“这才是第一餐我告诉你,等会儿哥几个还要去吃夜宵。” 陆延说:“是人吗你们, 我没钱了, 夜宵要吃自己掏。” 李振在电话里嚷嚷:“你才不是人,说跑还真的跑,你怎么回事啊!” 陆延坦然地说:“我今天脱单了。” 李振那头还有乐队另外两个成员在,反应夸张,陆延被三个人齐声吼得耳朵疼, 尤其是大炮,大炮简直有种大哥被人抢走的危机感,声音从三个人里脱颖而出:“谁啊?!” 陆延说:“你们见过。” “上回防空洞里那个,”陆延又说,“……看上他有段时间了,没控制住。” 李振虽然也震惊,但他认识陆延四年时间,这人除了练唱歌就是搞音乐,还没见他谈过什么恋爱,至于谈的是男是女倒是次要。 圈子里这种事也不少见。 李振真心实意地说:“恭喜。” 陆延:“嗯。” 李振又说:“既然这样是不是更应该请个夜宵庆祝庆祝。” “……猪吗你们,”陆延骂了一句,“吃,老子请。” 陆延平时关系处得最近的就是乐队这帮人,所有生活圈子都在防空洞和酒吧。他给李振转完账,把电话挂了,后知后觉发现这种感觉真他妈爽。 比开无数场演唱会都还爽。 他都不用给自己插上翅膀,心情却已经在空中飞翔,好像在飞起来之后不断告诉全世界:肖珩,是老子男朋友。 于是陆延倚着水池,忍不住继续翻通讯录,挨个打电话过去。 黑桃队长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陆延是为了四周年的事,正打算说“嘿兄弟你们四周年我看了,很不错哦”,结果陆延上来就是一句:“最近过得好吗?跟你说件事。” 一般陆延采用这种开头,基本就没什么好事,黑桃队长警惕道:“我过得……还算不错,你什么事?” 陆延直入主题:“我恋爱了。” 电话另一头陷入沉默。 陆延继续说:“我男朋友长得很帅,身材好,还会写代码。” 陆延说到这,又叹口气:“我跟他相遇要从两个多月前说起,当时我们v团差点解散,我人生陷入空白,在音乐道路上被迫驻足……” 黑桃队长还是沉默。 最后在陆延讲到“暴雨”那段往事时,黑桃队长终于在沉默中爆发,顺便爆出一摞脏话:“操你妈的,陆延,你再给我打电话我就把你手机号也拉黑了!我说到做到!滚啊(ノ`Д)ノ!” 陆延感到有些可惜,又说:“那行,袋鼠在吗,我等会儿给他打一个。” 黑桃队长:“……你是魔鬼吗。” 陆延从19.9小蛋糕那件事开始,早已经被一半人拉黑,四周年恋爱事件彻底让他在地下乐队圈子里被剩下另一半人拉黑。 陆延一通骚操作后,又倚着水池顺手去摸边上那盒烟。 然而他手指刚触到烟盒。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跟触了电似的,又把那盒烟扔了回去,最后侧头甩了甩头发上没擦干的水。 陆延推开门出去,以为肖珩估计在敲键盘,没想到也在接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延只听到肖珩说:“不去,没工夫。” 肖珩刚谈完项目的事,又接到翟壮志的电话,问他来不来酒吧。 他一只手搭在键盘上,另一只手接电话,见陆延出来,抬眼看过去。 陆延怕打扰他,拿着手机打算去沙发直播。 肖珩却“啧”了一声说:“过来。” 翟壮志从邱少风那儿听说他在搞项目,愣是要入股投资,无底线支持自己兄弟的创业梦想,让他来酒吧商谈细节:“老大,我相信你的实力,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什么过来,你让我过来?” “……”肖珩,“没跟你说。” 陆延慢慢吞吞走过去。 肖珩边应付翟壮志,边伸手帮他把右耳忘摘的耳环拿下来。 “洗澡不摘,”肖珩指腹擦过他的耳垂,又说,“你想什么呢。” 那枚耳坠造型是个逆十字,底下是锋利的刺尖,估计是刚才在场上玩得太疯,不断晃动间已经划破了道口子。 陆延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落在脖子上又凉又痒。 他发现无论他刚才在浴室里如何面不改色地昭告天下‘肖珩是我男朋友’,但真到了肖珩面前,这人随便一句话、或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让他无所适从。 翟壮志再迟钝也猜到对面都在干什么了,这扑面而来的暧昧气氛就算想忽视都忽视不掉:“我操,谁啊你身边是什么人!” 肖珩把那枚耳环捏在掌心,实在是被电话那头的人叨叨得烦了,直接把手机放到陆延耳边:“男朋友,说话。” 陆延:“啊?” 两人共用一个听筒,凑得很近。 陆延说完,肖珩又说:“老三,叫大嫂。” 这回“啊”的人变成了翟壮志。 翟壮志“啊”完,由于肖珩态度过于自然,下意识顺着喊了一声:“大嫂!” 陆延:“……” “不是,”等肖珩挂了电话,陆延才反应过来,“我怎么就成嫂了?” “威猛帅气,顶天立地你延哥。” “嗯,”肖珩点点头,“还会飞,真厉害。” 陆延:“……”怎么这人就算变成男朋友,嘴还是那么毒?! 这声‘大嫂’的结果是陆延明天得一块儿跟他们吃饭,饭店定在肖珩他们原来常去的一家店,但陆延上午得去趟录音棚,他们乐队新歌虽然在演唱会上提前唱过了,还没正式出单曲。 陆延录了一上午歌,临出发前居然有些紧张。 这种见男朋友的朋友的感觉…… 陆延这天借了伟哥的摩托,下车前深呼吸几下,一条腿蹬在地上,对着后视镜抓了两把头发。 肖珩几人坐在二楼靠窗,翟壮志顺着他家老大的眼神往下看,看到一辆熟悉而又酷炫的摩托车,摩托车上那位青年穿着件t恤,腿长得很,他似乎感应到什么,忽然仰起头。 翟壮志确信自己见过这位“大嫂”,而且还不止一次。 邱少风:“替课?” 翟壮志:“……拯救世界?” 陆延心里建设做得还算不错,这个不错主要源于他上楼、推开门,毫无心理负担地对着包间里两位同志来了一句:“兄弟们好!” 陆延也不管桌上那壶是茶还是酒,上来就给自己倒了个满,一口闷:“这杯我先干了,你们随意!” 肖珩:“……” 翟壮志:“……” 邱少风:“……” 陆延喝完,直接往肖珩边上坐。 这顿饭吃下来还算和谐,即使翟壮志几人的生活圈跟他离得太远,富二代醉生梦死的生活他是没经历过,但谈话间几人都有意往大众话题上引。 翟壮志:“你玩乐队,那你会弹吉他吗?” 陆延说:“会一点。” 翟壮志眼前一亮,虽然他当初为泡妞学的吉他半途而废,依旧电吉他有几分情结:“改天咱俩切磋切磋啊,我也好久没玩了。” 陆延不知道怎么继续吉他这个话题,正打算随口说两句扯过去,就看见肖珩把酒推到翟壮志面前,嗤笑一声,替他解了围:“就你那半吊子技术,比得过谁。” 翟壮志不服气:“我怎么了,我当初学的时候,老师还说过我是难得一见的吉他奇才!” “收你那么多钱,这话能信?动动脑子。” 肖珩又说:“你高中家教老师说你是学习的好苗子,最后高考考了几分?” 翟壮志:“……” 翟壮志气势弱下去,被怼得心塞,于是又指指陆延:“那大嫂就很厉害吗。” 陆延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然后他听到肖珩说:“很厉害。” 吉他这个话题很快过去,开始聊点别的。陆延松开筷子,想开手机看看时间,手刚垂下去就被肖珩抓了过去。 肖珩似乎是觉得饭局太无聊,他靠着椅背,不动声色地去捏陆延的指节。 在长桌布的遮掩下,没人发现他们俩的小动作,陆延没忍住动了动手指,正好挠在肖珩手掌心。 肖珩反握住那根手指,问:“等会儿回去?” “下午还得去趟酒吧,”陆延说,“酒吧二楼装修,得过去帮忙。” “晚上呢。” “晚上有演出。” 隔很久,久到陆延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肖珩才说:“别乱脱衣服。” “……” “也别让台下那帮人伸上来乱摸。” “……” “听见没。” 要换成其他人跟他这个从不接受约束的摇滚青年讲这些,早被他一脚踹飞了,然而陆延缩回手,还是说:“知道了,不给别人摸。” 陆延说完想把自己舌头咬掉。 操。这话说出来怎么那么奇怪。 不给别人摸,那他想给谁摸? 陆延骑上伟哥那辆摩托车,等耳机里的导航说完‘亲爱的vip用户,很高兴为您服务’,才甩甩头,把那点带颜色的念头甩出去。 陆延在等红灯的途中,看到街对面不远处的广告牌。 那块广告牌上头是化妆品广告,女明星的脸占了大幅版面,夹在在化妆品广告里,艰难地从角落钻出来一小块版面,上头写着:第六届下城区‘谁是大胃王’已经进入火热报名阶段。 第49章 这广告实在是太没有排面。 跟边上的化妆品女明星比起来, 还比不上女明星手里捧着的面霜大。 陆延看了一眼, 面前路口红灯正好跳转, 他拧下油门,往酒吧方向驶去。 刚到酒吧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酒吧里敲敲打打的装修声, 他把车钥匙往吧台上一搁:“好好的搞什么装修?” 李振给他倒上一杯酒:“听说前几天上头搞抽查,头一个治的就是这儿,在厕所抓到两个吸白粉的, 没被封已经算钳哥后台硬, 这不,全面整顿。” “这还不算, 你往身后瞅瞅——” 陆延回头,看到自家乐队吉他手正站在爬梯上, 手里举着一长条横幅往墙上挂。 横幅上书:和谐社会,健康蹦迪。 …… “大哥, 来了?”说话间,大炮停下动作吼了一嗓子。 “来了。” 陆延把酒灌下去,一只脚蹬地上站起来, 又问:“设备都调过了?” 李振:“试过了, 没问题,你要不放心等会儿再上去试试麦。” 孙钳找他们帮忙装修,说白了也是想让他们来酒吧排练,环境设备都能好点,防空洞毕竟环境简陋, 大夏天的呆在里头时间久了也不好受。 几人帮完忙,又趁着酒吧没开业排了几小时。 陆延晚上在酒吧演出确实安分不少,尺度最大的动作也只是解开几颗扣子,实在忍不住热烈的氛围撩拨观众,就动动嘴皮子。 下台后李振惊讶:“你终于做个人了?” 陆延:“我平时不是吗?” 李振摇摇头,上下打量他:“你平时在台上像只花孔雀,还是无时无刻不在开屏的那种。” 陆延对花孔雀这个说法不是很认可。 “那小孩,”隔了会儿,陆延反问,“许烨他怎么回事?” 陆延是不骚了,倒是他们乐队贝斯手——c大高材生许烨,经过几次演出历练,在舞台上越来越放得开。边弹琴边冲到台前扭腰扭屁股,摇头晃脑,扭得十分沉醉,愣是把原本存在感不高的贝斯位置撑了起来,成为全场焦点。 陆延好几次唱到一半,对着在他身边疯狂甩头的许烨,差点忘记下一句歌词是什么:“……” “当初他刚加进来那会儿我还以为他不够摇滚,”李振也觉得神奇,摸摸脑门说,“看来是我错了。” 陆延没再和李振聊下去,想到家里还有个人在等他,演出结束直接晃着车钥匙去后台换衣服。 更衣室里没人。 陆延刚套上裤子,门被人一把推开,然后是他们团风骚贝斯手的一声:“妈!” 陆延手搭在皮带上,被这声“妈”喊得一愣。 许烨刚开始语调还洋溢着快乐和喜悦,但几秒过后,他的声音低下去。 他说:“妈,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样,这不是什么不正经的行当。” 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和一扇更衣室的门板,对面尖锐的声音还是几乎快要从听筒里冲出来,具体说了什么陆延听不清,但那聒噪地仿佛拿指甲盖往黑板上不断划拉的尖锐音色直挠得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许烨沉默了很长时间。 最终他无力、又有些暴躁地喊:“够了!你能别老是这样吗!” “我跟你讲这事,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 四周年演出后,许烨作为v团贝斯手正式走进大家的视野,从剧场走出去甚至被几位蹲守在门口的热情观众围住要了签名:“弹得很好,加油啊!” 他原来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那天实在太高兴,忍不住想向最亲近的人分享。 “你高中跟我说要我专心学习考个好学校,”许烨一点点把情绪压下,说,“可我上了c大,连社团活动都不允许参加,我不能有爱好吗,我喜欢弹贝斯,我喜欢干这个,也不会耽误学业,排练时间都是在课后……妈,这是我的人生。” 说出来之后舒服多了。 许烨中规中矩生活了这么多年,优等生,名牌学校,不管做什么都在家里人的掌控里。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说“不”的。 通话终止。 陆延怕他这会儿出去许烨会尴尬,在更衣室里又等了一会儿。 陆延回到七区已是深夜。 这段时间连轴转,总算能告一段落歇口气,他把摩托车停在伟哥的小车库里,上楼时不知道那份轻松是来自于总算忙完了,还是因为开门就能看到某个人。 开门。 落锁。 “回来了。”肖珩听到声响,抬头,咬着烟看他,“儿子。” 陆延拎着给他捎回来的夜宵走过去:“你当爹还没当够?” 肖珩目光下移,一眼那份小食盒:“孝顺。” “……”陆延,“操。” 陆延走到肖珩边上,把鼠标从他手里挪走,提着袋子在他面前晃:“想吃叫声好听的。” 肖珩手上动作没停。 他敲完最后一行,鼠标还在陆延手底下,隔空指挥说:“点一下那个,红的。” 陆延拖着鼠标点上。 “……好听的,”肖珩这才说,“你想听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 陆延心想。 比如说,大哥,延哥,延大爷…… 然而他一时抉择不出更想听哪个,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一声:“延延?” “……” 肖珩又说:“延宝?” 陆延嘴里那句延哥非常成功地卡壳了。 “还得再好听点吗,”肖珩笑了一声,“老……” 这人是骚话十级选手吗??? 这个‘老’字一出来,陆延把手里拎着的东西直接往肖珩怀里扔:“我去洗澡。” 偏偏肖珩还在身后追问:“不听了?” 陆延一溜烟跑进洗手间锁上门。 肖珩笑得更夸张,提醒他:“延延,衣服没拿。” 何止是衣服没拿,陆延连妆都没卸。 他假装自己只是去洗手间洗个手,又出去拿卸妆水,由于眼线不好卸,他闭上眼,伸手说:“帮我拿张卸妆巾,就你身后那个架子上。” 肖珩咬着烟起身,把纸巾盒递给他。 “化妆了?” “嗯,”陆延说,“舞台上光线太强,不化台下观众可能看不清。”但他技术一般,也就打个底,随便凭感觉抹点东西上去。 陆延说完,打算从肖珩手里把盒子接过去。 肖珩摁着他的头,从纸巾盒里抽了一张出来,饶有兴致地问:“这怎么弄?” “这个,”陆延说出自己的心得:“一通乱擦。” 肖珩听完弯下腰,掀起他额前的头发:“闭眼。” 陆延闭上眼。 眼皮贴上一阵凉意。 陆延自己平时确实是一通乱擦,但肖珩擦得比他认真多了。 陆延眼前是一片黑,所有感官都被放大,肖珩动动手指头他能从头麻到脚。 “咳,”陆延没话找话说,“我今天在更衣室,听见许烨和她妈打电话……” 肖珩随口“嗯”一声。 “他妈好像不怎么赞成他玩乐队。” 陆延简单把事情说完,肖珩把棉片从他眼皮上挪开,像片羽毛似地落在他鼻梁上。 他跟肖珩说这事,也是不小心听到许烨打电话后心里多少有些疙瘩。毕竟是他拉过来的人,要是为了乐队跟家里人闹不愉快,这账掰扯不清。 “说‘不’很简单。” “难的是怎么证明自己,”肖珩说,“对他来说不一定是坏事,你想什么都没用。” 肖珩说完发现这段时间陆延头发又长了不少,这段时间也没空去剪头,有几分当年长头发那会儿的影子。 ……这人鼻梁是真的高。 肖珩仗着陆延现在闭着眼什么都看不见,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凑得近了,才注意到他今天还抹了口红,嘴唇红得像被什么咬过一样,昏暗灯光下看着甚至像一抹危险的暗红。 肖珩只觉得要命。 “口红卸吗。” “卸啊,随便擦几下就行,”陆延想睁开眼自己弄,“我还是自己……” 陆延刚把眼睛睁开一道缝,入目是模糊的重重光影。 肖珩单手轻轻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受到蛊惑似地咬上他的唇。就着这个姿势,含糊不清地说:“……换种卸法。” 两人都没什么经验,但跟肖珩比起来,陆延压根玩不过他。 这人的吻技无师自通啊。 陆延不禁想,妈的是不是偷偷练过。 但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陆延本来就是个没什么下限的人,他伸手去拽肖珩衣领。隔了会儿,肖珩先受不住,低声骂了句“操”。 陆延睁开眼。 肖珩把手里那张卸妆湿巾往他脸上盖:“不是要洗澡吗。滚去洗。” “男朋友,”陆延声音也低,他学肖珩‘啧’一声,“你这翻脸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陆延把湿巾揭下来,眼前那片模糊光影逐渐变清晰的同时,看到肖珩身上那件衬衫衣领已经被他扯得大开。 男人嘴角沾了点红,抬手用指腹抹了一下后,彻底晕成一道说不清的暧昧颜色——肖少爷现在这个样子跟电视里演的那种荒淫度日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 “翻个屁的脸,老子硬了。”肖少爷说。 “滚不滚。” 肖珩说着,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滚我怕现在就在这干你。” 肖珩还有工作没做完,陆延洗完澡出来,他还在电脑前敲键盘。 房里没开灯,陆延躺在床上听着键盘声睡前忽然想起来之前看到的那则广告,想着想着叫了肖珩一声。 “说。” “你周末有时间吗。” 陆延实在是太困,想好的话只说出去一半,说完没等肖珩回答,阖上眼彻底睡过去之前留下半句:“……带你去吃饭。” 肖珩敲键盘的手顿了顿。 温馨静谧的房间里,他男朋友正睡在床上,睡前问他周末有没有时间,带他去吃饭。 肖珩愣半晌,最后拖着鼠标把眼前在写的代码界面退出去。 沉思一会儿又打开谷歌,打下一个关键字:约会。 这一搜跳出来诸多关联词条。 比如第一次约会要做什么、约会注意事项。 …… 这寂静的夜,悄悄藏着肖少爷一个不为人知的少男情怀。 陆延并不知道肖珩那些心理活动。 他只知道他已经为大胃王活动饿足了两天肚子。不止是他,周围各小区的住户们也早已蓄势待发,谁都不肯吃饭,力争大胃王得主,争取把千元大奖带回家。 ‘谁是大胃王’是下城区有名的全民活动,对很多人来说,这种能免费吃一顿、赢了没准还有奖品拿的机会不多,热度不比为十块赏金追逃犯低。 陆延从录音棚赶回来,就打算拉着肖珩直奔场地而去。然而一开门,他愣了足足有十秒,爆出一句脏话:“我操!” 陆延又说:“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不是说去吃饭。” “是,”陆延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是去吃饭。” 肖珩完全就是上街的装扮,跟他们头一回见面差不多,走路上谁都愿意回头多看两眼,腕间甚至还带了块手表。 十分钟后。 肖珩站在附近广场中央,对着一排排摆满西瓜的摊位,和立着的巨型背景海报也很想骂人:“……” 广场上人群熙攘,几百人头顶烈日站在那里等待比赛开始。 男主持人豪情万丈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欢迎大家来到谁是大胃王!时隔一年,我们又相遇了!站在我右手边的,是去年大胃王得主黄先生,大家掌声欢迎!” 一位身材敦厚的男人冲周围人民群众颔首。 主持人继续声情并茂道:“我们这次大胃王比赛延续往年的一贯传统,不过今年奖品更为丰厚,新一代擂主除了能获得一千元奖金之外,还能获得这辆绿色健康节能减排去菜场买菜什么的都特别方便的——带筐自行车!” 作者有话要说:肖珩真的是好惨。 第50章 那辆自行车, 小巧, 实用, 别致。 为了能够更好的向广大人民群众展示,甚至专门配备了车模,车模笑容满面地坐在自行车上, 然后他忽然猛地将胸前的领结往后一甩,脚下用力,将那辆带筐自行车骑了出去—— 周围爆发热烈的欢呼声:“好车!” “这车真不错!” 陆延也吹一声口哨:“不错。” 肖珩:“……” “大哥说带你吃饭就带你吃饭, 随便吃, 敞开肚子吃,”陆延抬手搭在肖珩肩上, 手里是两张参赛证,他递过去一张说, “帮你也报了名。” 肖珩发现他来到七区之后世界观不断被刷新,参赛证上大胃王的标志是一口大碗, 现在那口大碗的边上写着‘第91号参赛选手:肖珩’。 他强压下转身离开的心情说:“我谢谢你。” 陆延把证塞进他手里:“不客气。” 说话间,伟哥张小辉几人从另一头艰难地挪过来:“你俩也来了啊。” “哥。”陆延招呼道。 “怎么样,饿了几顿?有信心吗?”伟哥问。 陆延竖起两根手指:“两天。” “你这准备的还是不够充分, ”伟哥说, “我和小辉从上周就开始节食了,饿了就喝水,锻炼自己的喝水能力——” 伟哥话音刚落,又把目光投在肖珩身上。 伟哥只穿了一条热情火辣的沙滩裤,脚上是双人字拖, 广场上下城区居民也都是这种装扮,在下城区大胃王比赛现场,这位兄弟显得格格不入。 一身正装。 这头发是不是还特意剪过? 是来参加大胃王还是等会儿要去吃西餐? 伟哥犹豫:“肖兄弟,你也参加?” 肖珩叹口气,最后还是忍不住只是报复性地偷偷抬手去碰陆延的后颈:“听说你们这个活动,挺有意思。” 说到‘挺’字时,肖珩的手在陆延后颈用力捏了捏。 陆延站在广场上等比赛开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那天有没有提大胃王?好像没提直接睡了? 陆延侧头看他,凑近了说:“你以为的吃饭……” 肖珩手还搭在他脖子上,没说话。 “你穿成这样……” 肖珩还是没说话。 陆延:“你以为我要找你约会?” 肖珩:“闭嘴。” 陆延:“真的?” “……” 陆延不该在这时候笑,但他还是忍不住闷声笑起来,下巴抵在肖珩肩上,笑得浑身都在抖。 肖珩推开他:“你找打是不是。” 陆延笑得止不住:“我再笑一会儿。” 陆延凑得近了,才闻到肖珩身上极浅的香水味,形容不出的味道,在烈日下竟显出几分冷冽。 广场上聚集的都是来自附近各个小区从一区到七区的住户,七区虽然没落了,但在这种时候,这帮人居然燃起一丝集体荣誉感来。 伟哥聊了几句后说:“去年让四区那位姓黄的拿了第一,这次我们一定要把这口气争回来!” 张小辉饿得不行,说话都没什么力气,附和道:“没没没没错!” 蓝姐,这位昔日大胃王女主播口出狂言:“那人他妈能赢,那都是我去年临时有事没参加。” 陆延有阵子没见到蓝姐:“姐你那店怎么样了?” 提到淘宝店,蓝姐拉着他掏手机给他看自己店铺的月销量:“戒指卖得最好,就那个戒指,你记得吧……” “……记得。”陆延慢一拍才想起来这事,心说他真是会找话题。 “还有人特意问我模特是谁,”蓝姐翻评论,“夸你俩手好看,你看,这好几十条,你们这广告效果比我卖的东西还强。” 蓝姐又说:“还有问你俩是不是真情侣的。” 陆延想说是。 现在是了。 蓝姐把这几年直播赚的钱都投了进去,她从小就喜欢自己编手绳,后来一个人从老家来到厦京市打工。窝在那间小出租屋里做饰品,没接触直播之前晚上总拿着做好的东西去夜市摆摊。 蓝姐的店确实卖得不错,店铺热销上那张照片就是陆延和肖珩拍的那张,陆延当时光顾着冒烟了,完全没注意到拍出来是什么效果。 照片氛围把握得很到位,从光效到后期都做得无可挑剔。 “总之谢谢,”蓝姐最后说,“这阵子实在太忙,改天请你们吃饭。” 简单的开幕式过后,所有参赛选手按照报名顺序依次入座。 主持人:“大家按照参赛证找自己的位置啊——” 陆延跟肖珩两个一起报的名,号码顺着坐一起。陆延刚拉开椅子,余光瞥见边上提前开始吃健胃消食片,并且边吃边跟边上人套近乎的似乎是位老熟人。 老熟人:“兄弟我跟你说,我曾经也像你一样,我原来有两百多斤。” 老熟人情到深处忍不住哽咽:“我懂,胖子不容易,我们胖子总是比别人多遭受一份歧视,但哥现在瘦下来了,多亏了这个神效28天减肥药!” 陆延打断他:“刀哥?” 刀疤拿着三片健胃消食片的手顿了顿。 “还真是你啊,”陆延乐了,“好久不见,最近开始卖减肥药了?” “你他妈的,”刀疤完全不觉得‘好久不见’是什么值得感慨的事,“……怎么又让我碰见你?!” “有缘啊。” 刀疤不想说话,免得又发生什么倒霉事。 陆延坐下之后却没放过他,他隔了会儿又说:“你手里那健胃消食片,也给我来两片呗?” 刀疤:“……” 刀疤:“我为什么要给你。” “我们也算老朋友了,”陆延直接自己伸手拿,“朋友之间分享一下。” “谁跟你老朋友!” 刀疤下意识就想去扒开陆延的手,然而他手甚至还没碰上去,被人一把抓住。 肖珩刚才去洗了个手,回来刚好经过陆延身后。 “愣着干什么,”肖珩说,“拿啊。” “你要吗。” “不要。” 刀疤被两人合力抢了药,崩溃道:“你们是土匪吗!” 刀疤崩溃着觉得肖珩的脸有些眼熟,不光这张脸,戴手表的这气势,还有身上那件黑色衬衫,跟下城区风格相差太大,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你不是,”刀疤想半天总算想起来了,“你不是上回那富……”富二代吗。 刀疤脸上就差没刻着‘你这个有钱富二代怎么会在这里’这行字。 要搁平时,肖珩估计一个字都不会赏给他,但跟陆延混久了,胡扯的功力也见长:“是我。” 刀疤:“你怎么会在这?” 肖珩:“我住附近,七区。” 刀疤想问你怎么会住七区那栋危楼,还没问出口,肖珩又说:“你之前说得话很有道理,再多的钱只会让人感到迷茫。” “我去做慈善了。” 刀疤神情越来越呆滞:“…………” 神他妈做慈善。 陆延趴在桌上笑了半天。 他笑着笑着偏过头去,看到对街熟悉“黑网吧”三个字。 “网管,”陆延碰碰肖珩,“那不是你之前工作那地儿吗。” 肖珩看过去,透明的玻璃门里是一片熟悉的黑帘子。 不过两个多月,却好像过了很久,陆延说:“我那天掀开帘子进去,看到你……” 肖珩:“你从那会儿就盯上我了?” “滚,我想说看到你还挺惊讶,”陆延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说得也没毛病。” 陆延确实从那会儿开始留意这人。 盯上后不禁想,那天肖珩穿着他的衣服,身上连枚坐公交的硬币都没有,走过三条街,走到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陆延还是趴在桌上,侧着头看他,突然心头一动,叫了他一声。 肖珩应下,见他始终没有后文,抬眼看过去。 陆延说:“你男朋友想问问你哪天有时间跟他约个会。” “麻烦告诉我男朋友,”肖珩,“哪天都有时间。” 陆延把脸埋进臂弯里:“知道了。” 烈日下。 主持人介绍完奖品后开始讲述此次比赛的规则:“不得作弊,不得代吃,老规矩,每人十个西瓜,先吃完的获胜。好我们准备一下,一分钟倒计时。” 肖珩跟刀疤胡侃时还没真正感受到大胃王的比赛氛围,等主持人倒计时数到十秒的时候,已经有人拿着自带的菜刀从座位上起立,蓄势待发。 “三。” “二。” “一。” 肖珩对面正好是伟哥,主持人数到‘一’的时候,伟哥手起刀落! 伟哥将西瓜劈成两半后,然后直接抱起其中一块,埋头就是啃,几口之后整个西瓜像个大碗一样盖在他的脸上,汁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淌,甚至那条热情火辣沙滩裤都没能幸免。 肖珩对着这颗西瓜头不禁陷入对人生和社会的思考。 伟哥下一个西瓜已经懒得动刀了,动刀太费时,在争分夺秒的紧张气氛下,直接抱起西瓜往地上砸:“兄弟们加油吃啊,吃,是男人就继续吃!不能败在这种地方!” 陆延:“……” 肖珩:“……” 相比之下陆延的吃相还算文雅。 为了方便切西瓜,他一脚踩在塑料凳上,低头去啃手里那切好的小半块西瓜,他边啃还边提醒男朋友:“吃啊!” 陆延把手里那块西瓜皮扔桌上:“那他妈可是一千块。” “……” 陆延又啃完一块,抹了把嘴角的西瓜汁说:“还有带筐自行车。” 虽然现在生活没有刚来那会儿那么贫困,但创业初期启动资金确实紧张。肖珩最后还是勉为其难、慢条斯理地把袖口一点点撩了上去。 肖珩在这个炽热的盛夏,以第91号参赛选手的身份,加入了这场荒唐的大胃王比赛。 第51章 陆延这个人也就是口号喊得响了点, 偏偏他喊口号的时候气势很足。 他对面正好是去年擂主“黄先生”, 黄先生仿佛比别人多长几排牙齿, 西瓜以离奇的速度迅速消失。 然而陆延还是对着他大放厥词,什么都能输,气势不行:“看到没有, 那一千块,我的。” “等下老子就把那辆自行车扛回家。” 黄先生:“……” 肖珩:“……” 伟哥:“……” 陆延开下一个西瓜的时候已经觉得撑,为了男人的颜面勉强吃完第二个, 实在是撑得不行, 只能把踩在塑料凳上那只脚默默放了回去。 伟哥砸西瓜的间隙,难以置信地喊:“延弟你不行了?!” 陆延坐回塑料凳上用纸巾擦手:“……” 第一批阵亡的人不在少数。 主持人主持功力一流, 还附带解说,激动到吐沫横飞:“现在比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黄先生展现出了他去年夺冠的实力,不, 他的速度远比去年还要快,三秒!三秒一块西瓜!这是我们大胃王历史上不曾有过的记录!” 众人吃西瓜的样子根本毫无形象, 激烈的比赛过去大半。 蓝姐挺到最后关头, 也撑不住败下阵来, 场上除了黄先生,只剩下一位让谁都预料不到的“黑马”选手。 肖珩扔下手里那块西瓜皮,看了眼周围,发现除了他,其他人都已经生无可恋地瘫在椅子上——包括他那位刚才还喊着要把自行车扛回家的男朋友。 肖珩:“你不吃了?” 陆延一条腿撑在地上, 整个人连人带椅子往后荡,撑到说不出话,只想找个姿势缓一缓。 肖珩又说:“你不是第一名预定吗,连自行车都是你的。” 还自行车。 他早翻车了。 陆延现在感觉连说话都是折磨:“……我让让他。” 肖珩诧异:“你怎么又那么快?” 陆延踹一下桌子:“妈的,我哪里快。” 陆延本来扯着衣领扇风,一下坐直了:“晚上让你试试老子到底快不快。” “晚上,”肖珩把这两个字着重念出声,“……晚上你想怎么试?” “就……”陆延现在对‘男朋友’这个角色适应不少,底线也越挪越低,他扇风的动作停下来,手指抓着领口说:“怎么试都行。” 肖珩还没来得及说话,被伟哥一块西瓜皮打断。 “你俩说什么呢,别停啊!接着吃,是男人就把这十个西瓜吃完!”伟哥摊在位置上,调动自己浑身的力气,举起一条胳膊高喊,“肖兄弟,守住我们七区最后的尊严!” 肖珩:“……” 陆延:“……” 肖珩虽然撑到最后,但速度还是不及对面那位黄先生,只拿到第二名的成绩。 主持人:“首先让我们恭喜黄先生。” 肖珩从边上抽了一张纸,仔仔细细地开始擦手。 伟哥大喜,摸着肚子走过去拍他:“愣着干啥,上台领奖啊!” 陆延:“这也有奖品?” 伟哥:“你宣传单上没瞅见吗,没关系咱尽力就好,拿第二也很不错了,我真是没想到,而且第二名奖品也是很实用的……” 宣传海报上,第二名那栏后边确实标了奖品。 “专属广告位和十斤……”陆延犹豫地念出来,“大米?” 颁奖台上。 “两位往中间站点儿。”摄影师站在打算给两位获胜者拍张照。 摄影师从镜头里看到那位手扛十斤大米的优胜者似乎不是很高兴:“这位同志,请你高兴一点,展现出你的喜悦!” 摄影师:“我们这张照片到时候还会投放在特定的车站广告位上宣传一周的啊,您、您配合一点?” 肖珩单手拎着一袋大米,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满脸都是冷漠。 肖珩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他能在豪门宴会上撑撑场面,能在公司年会上面不改色念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肖珩这样想着,目光触及到台下某位没心没肺笑成傻逼的狗男人。 陆延在台下笑得喘不上气,也拿手机准备拍照留念,提醒他:“人都说了要喜悦,你别冷着张脸。” “笑一笑呗。” “算了,”陆延坦诚地说,“不笑也好看。” 肖珩本来觉得他拎袋大米站在颁奖台上的样子根本没眼看,闻言差点没崩住,扯了扯嘴角说:“滚。” 摄影师按下快门。 陆延觉得稀奇,以肖珩的性子听到‘车站广告位’的时候就应该甩手下台才对,不,他压根就不会参加这场比赛,但肖珩愣是吃完那么多西瓜,并且熬过了拍照时间:“你还真打算上广告?” 肖珩:“免费的广告,不上白不上。” 陆延后来才明白肖珩的意思,因为肖珩又在台上往下扫一眼,问:“你们活动主办方是谁?” 摄影师:“啊?” 肖珩耐着性子重复一遍。 摄影师指指对面:“啊,那边,遮阳伞底下那个。” 肖珩把那袋米扔给陆延,提醒他:“右手。” 肖珩又问:“能拿吗,不行就扔地上。” “……”陆延单手接过,“一袋米而已,我还没那么弱。” 肖珩过去只说了不到三句话,那顶遮阳伞离得不远,陆延清清楚楚听到第一句话是: 您应该知道肖像权指什么。 第二句拽得不行,五个字。 我有个条件。 肖珩的条件很简单,在海报边上加一行字,标明职业,和最近刚做完的那个微聊小游戏名称。 陆延简直想为他鼓个掌。 这他妈,营销鬼才啊。 但他现在手里还拎着大米,只能在肖珩走回来的时候给他吹声口哨。 广场上人群逐渐散去,肖珩逆着光,从强光的阴影底下朝他走来。 陆延笑了笑说:“主办方还愿意多加两行字吗,给我也打一个?” 肖珩问:“你想加什么。” 陆延想了想:“其男友是知名乐队vent主唱。” 肖珩:“行,给多少广告费?” “给个毛,给你十斤大米。” 陆延说着把手里那袋米递过去,同时把自己的手也伸过去,在肖珩握住的同时说:“……再带一个未来巨星。” 肖珩牵着他,真打算往遮阳伞那儿走。 陆延把他拽回来:“操,你还真去啊。” 两人又走出去一段路。 肖珩突然说:“游戏今天晚上八点上架。” 肖珩那小程序最终版陆延还没玩过,但在初期制作和测试的时候没少拿他当小白鼠,有事没事就喊他过去,然后往他手里塞个手机:“点开始。” 肖珩做的是一个低成本的闯关游戏,主要特色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剧情和意想不到的各种死法。 陆延游戏水平不算差,反应能力快,但肖珩给他玩这游戏的初衷也不是为了看他能不能通关,而是想尽办法做到让他通不了关为止。 死了。 又死了。 怎么玩都是死。 陆延本来以为肖珩这套路肯定很赶客,但他忘了人的猎奇心和好胜心,越死越控制不住去点“再来一次”。 “知道,”陆延说,“回去给你刷好评,叫李振那小子一块儿给你刷,他手速快,鼓手联赛冠军不是吹。” 肖珩看他一眼,吃太多西瓜,走了段路更觉得撑得晃,顿了顿说:“你们乐队鼓手就是这么用的?” “以前要想抢什么淘宝限量秒杀,都找他。” “他不光两只手能一起用,必要的时候脚也行。” “……” 提到乐队鼓手的妙用,陆延说上一天一夜都说不完,但他说话间察觉到肖珩的手越握越紧,紧得他手指骨结都开始泛疼。 但也只是一瞬。 因为彻底远离人群、走到无人的角落后,肖珩松开陆延的手,弯腰对着垃圾桶开始吐—— 肖珩吐了很久,吐到最后什么也吐不出,只剩干呕。 他实在吃得太多了。 抛开所有,自尊、颜面、还有心里那点不肯示人的傲劲,就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下城区车站的广告位。他现在的模样不比那天在暴雨里的狼狈少几分。 但陆延一点也不觉得他这样子狼狈。 尽管他们这个位置在街角谁也留意不到,陆延还是站在街口,替他挡得严严实实。 等身后声音渐止,陆延才说:“我去对面超市。” 陆延买瓶水再从对面回来,肖珩已经吐完了,他正靠着墙,衣领解开几颗,半阖着眼。 陆延把手里那瓶说递过去。 尽管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问,陆延还是说:“你之前就看到那个广告位了?” 肖珩接过,漱了口。 漱完口才说:“嗯。” “我说呢,吃那么拼命。”陆延蹲在街角,仰头看他。 肖珩把水瓶盖子盖上,没说话。 陆延又说:“你今天超级无敌巨他妈帅。” 陆延重复:“真的。” 肖珩原先心情算不上好,吐得胃里仿佛有火在烧,但他走到陆延面前,伸手把他拉起来,觉得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们俩走回七区已经离大胃王结束过去一段时间。 楼下聚着一群人,天色稍有些暗下来,但整栋楼却没有一丝光亮,从外面看起来漆黑一片。 陆延看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 他们这栋楼电路老旧,隔三差五断电不是什么新鲜事。 有人问:“又停电了?是不是谁家开空调了——谁啊,不是说了别用大功率电器,节能减排,为我国可持续发展做点小贡献的吗。” 伟哥刚查看完电路,从花裤衩里摸出一盒烟。 紧接着,陆延听到伟哥骂了一声:“不是。是被人切了。” 第52章 电箱里, 电线被扯得凌乱不堪, 地上还散落着几截烟头。 拆除公司估计等这天等很久了, 之前几次硬碰硬都没碰过他们,趁着大胃王活动举办当天,整栋楼都没什么人, 剪电路剪得干脆利落。 众人纷纷议论:“那帮孙子又来?剪电线这招是打算用到哪年,缺不缺德啊。” 肖珩站在最外圈,裤腿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抓住。 男孩子约摸五六岁左右, 由于营养不良, 看起来比同龄人还矮半个头,混在人群里不仔细看基本连脑袋都看不着。 肖珩低头和这小孩对视半天。 小孩转转眼珠, 没说话,去看陆延, 奶声奶气地喊:“延延哥哥。” 他是想叫陆延,但被肖珩挡着, 够不着陆延的腿。 “这小孩谁?” “他叫小年,”陆延介绍说,“住楼下的, 画画不错, 楼道里那堆涂鸦,有一半都是他画的。” “他爸妈不在?” “放暑假吧,这帮孩子家长白天都得上班。” 陆延说着蹲下身,跟他平视:“你怎么下来了,你妈没跟你说别乱跑啊小朋友。” 孩子奶声奶气地回答:“可是家里好黑。” 陆延哄孩子的技术让肖珩望尘莫及。他先是拍拍小孩的头顶, 又去指那个被人撬开的电箱:“看到那个大箱子没。” 小孩点点头。 陆延:“它今天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挺会哄人啊。”肖珩夸他。 “还行吧,”陆延想起两人刚碰面那会儿肖珩带的那孩子,“比某些人是强点。” 肖珩想反驳,但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整天只知道哭,你带一个试试。” “不容易,其实你带得也没那么差,我想想啊,”陆延还没起身,跟小年一人分别抓他一条裤腿,想挑个优点出来,“好像还……真想不出。” 肖珩作势要迈出去一步。 陆延抓着他裤腿笑着说:“有!你奶粉泡得还凑合。” 小孩的世界很简单,并不知道停电意味着什么,小年眨眨眼睛,有些无助地看着两位哥哥:“那他要休息到什么时候,妈妈走之前说今天一定要写完她留的作业。” ……写作业确实是个大事。 陆延提议去附近随便找家店写完得了,但小年不乐意,小孩怕生,并不适应离开这栋楼、去接触外面的环境。 最后陆延直起身,想起来个事:“伟哥。” 伟哥还在骂街大军里头,一人一口唾沫,骂得越来越起劲,差点没收住:“草你妈的……咋的延弟?” 陆延:“你之前弄了台人力发电机吗,要不试试?没准还能用。” 陆延又说:“这小孩儿要写作业。” 伟哥那台人力发电机还是从朋友那儿收来的,当时楼里总停电,他一气之下琢磨出一条崭新的可持续发展道路来,只是很少有机会真正投入使用。 伟哥一拍大腿:“我都快忘了,是啊,我还有台发电机,小年别怕,来叔叔家写作业!” 等小年上楼取了作业和铅笔盒,几人走到伟哥家门口。 伟哥猛地掀开角落里那块防尘布——底下赫然是一台破旧脚踩式人力发电机。 肖珩:“能用?” 伟哥:“能,只要你速度够快,是不是延弟?” 曾经使用过这台发电机的当事人陆延:“……是。” 陆延解释说:“去年吃火锅吃到一半断电,就是靠它……才把那顿火锅煮到最后。” 肖珩:“……”那是个什么样的画面。 陆延摸摸鼻子:“挺有意思的,后来我还写了首歌,在我们乐队第二张专辑里,叫狂风。” 伟哥回想:“那顿火锅吃得可真是不容易,边吃边消化,我腿差点没断,吃完我更饿了。你们等会儿啊,我整下电路。” 肖珩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上了一层楼。 你永远不知道写歌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来吧狂风,跟我一起加速狂奔’背后的故事居然只是一台脚踏式人力发电机。 “那首歌唱的是这个?” “你听过?”陆延有些惊讶,“那首歌算冷门。” 狂风这首歌当时并不是主打,虽然延续了他们乐队的特色,远算不上他们乐队的代表曲目,就是老粉也不一定对这首歌有印象。 两人聊到这,话题暂时止住。 因为伟哥健硕的双腿开始动了。 他双手扶在前面拉杆上,上半身缓缓下沉,腿部发力! 小孩坐在餐桌边,手里拿着笔,稚嫩幼小的胳膊肘底下压着一本写满aabb的小练习簿,昏暗的室内只剩头顶一盏摇曳的小吊灯,光秃秃的一颗灯泡只靠一根绳吊着。 小孩仰着头,视线跟着晃来晃去的吊灯走:“……” 离小孩不远,是一位双脚踩在人力发电机上的威猛男子,只见伟哥脚下如风,在这种持续的高速旋转下,灯泡开始闪烁! …… 灯泡亮了! 伟哥并不止步于此,他还在加速,边加速边说:“等着,小年,天有点热,叔叔帮你把边上那台风扇也给你整起来!你专心写作业!”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邻里情啊。 这是什么样的硬核的生活方式。 肖珩:“……” 陆延:“……” 几分钟后。 风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转动起来,吹动小年的作业本,纸张发出“哗啦”声响。 “这他妈还真能整起来?”陆延惊了。 伟哥继续哼哧:“小年,这风力怎么样,行不行?!” 伟哥一个人扛起了灯泡和风扇两项任务:“不怎么累,我一个人踩就行,你俩先回吧,买几根蜡烛啥的准备准备,这电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修好。而且我看他这aabb的,抄完这两页也差不多完事了。” 结果愣是没想到这小孩aabb完还有数学加减法三十题。 这小孩算数就是掰手指头,算得特慢,数得多了还容易混淆。 反正回去没电也是闲着,陆延干脆坐在伟哥家里给小年指导作业:“你别这么算,二十你就掰二十下,傻不傻。” 陆延捏着根铅笔,试图给他演算:“你把它拆成两个数字……” 小年始终学不会:“可它明明就是一起的。” 陆延尝试几次后说不下去了。 他捅捅边上开始玩手机的那位爷:“你来。” 肖珩抬眼,事实证明他更没有教孩子天赋:“哥哥让你拆你就拆。” 小年:“……” 在伟哥家呆了会儿后,两人上楼。 电线已经被剪,不管说什么都没用,总之先想办法熬过这个晚上再说。 陆延记得上回买的蜡烛还没用完,摸黑上楼,肖珩在后面举着手机给他照明。 举到六楼,陆延拿钥匙开门,把剩下那几根蜡烛点上。 房里这才亮堂点。 他又收拾了会儿东西,扭头发现肖珩正坐在电脑面前抽烟。 陆延接着蜡烛那点光,去看墙上的壁钟。 离肖珩的游戏上架还有不到十分钟。 陆延也不收他那堆果器了,干脆往肖珩对面一坐,心情忐忑地打开手机。 陆延嫌挨个私聊麻烦,在从黑名单里出来之后干脆给地下乐队那帮人拉了个群,名字就叫“乐队交流群”,甚至在群简介里道貌岸然地注明:永远的兄弟乐队,一起抗风一起挡雨,让我们在音乐的道路上携手同行! 群里乐队数量总共有十几支。 每个拉出来都是能让厦京市摇滚圈抖三抖的人物。 [陆延]:@全体成员。 [陆延]:风雨同舟,见证我们是不是兄弟的时刻到了。 群里人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想想陆延这几天,蛋糕也卖了,男朋友也秀了,最近v团发展得也还不错……这狗东西还能干什么。 群成员们缓缓打出一群问号。 陆延接着打字:[链接]天才编程师最新力作,不一样的游戏体验,诚邀大家刷个点击留个好评。 电路被切断后,可能是心理作用,陆延只觉得手机网速也慢了不少。 不然怎么半天没人回复??? 隔了会儿,手机开始震。 群成员的回复相当热情,一呼百应。 群成员“袋鼠”退出群聊。 群成员“黑桃队长”退出群聊。 …… 陆延的乐队群建立不超过两天时间,彻底散了。 肖珩抽完一根烟,倒是开了手机,陆延以为这人现在估计也激动得不行,他乐队发每次专辑,他晚上基本都睡不好觉,闭会儿眼就睁开刷刷评论。 陆延正想着,突然间听到肖珩手机里传出来一声熟悉的“要不起”。 ……………… 陆延:“你在玩什么。” 肖珩:“斗地主。” 陆延:“你玩什么斗地主。” 肖珩眯起眼:“没事干啊。” “……” “你那游戏,你不看看?” 肖珩睨他:“有什么好看的。” “用不着看。这类低成本脑洞游戏,可能热度一时会上去,但新鲜感撑不了多久,等游戏套路差不多被玩家摸透,进入疲倦期,热度很快就会下降。”肖珩对自己这款段时间内完成制作并且推出去的小游戏,并没有自视过高,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但广告还是得打,给后面的项目造势……” 肖珩说着,眼睛仿佛彻底阖上了,散漫得很,声音里却自有一种千钧之力。 见陆延看过来,肖珩又把打火机往桌上扔:“你那什么眼神。” 陆延说:“觉得你牛逼的眼神。” 肖珩轻扯嘴角:“没那么厉害。” 这种安静让两人不由地停下话茬。 时针指向晚上八点整。 陆延在微聊小程序里搜索“九死一生”这四个字。取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当时肖珩拿测试版给他做测试,陆延连死九次后带着想弄死身边这人的心情把手机扔这位游戏开发人身上泄愤:“你去死吧。” 当时肖珩咬着烟接过:“过来,教你怎么玩。” 男人的手叠在他手上,带着他去摁那个前进符号:“这里得跳两次,没看到那只飞过来的乌鸦吗。” 肖珩又咬着烟坐回去,问他:“死几次了?” “两次。”陆延说。 “听你放屁。” “九次!满意了?” …… 断电后网络确实有些慢,陆延打下游戏名,搜索标志在屏幕上停留几秒,然后才出现一个‘死’字图标。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低成本游戏,连图标都很简陋,到处都透露着“制作者没钱”的信息。陆延还是陷入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隐隐的自豪,尤其是图标最边上那行小字写着:制作人,xh。 陆延把‘xh’两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想起来他改拿换洗衣物洗个澡了。 房间里那三两根蜡烛根本不顶用,衣柜门一打开,里头漆黑一片,连是衣服还是裤子都分不清。 从身后突然照过来一阵强光,肖珩举着手机给他照明:“找啊。” 陆延随便拿了两件出来。 肖珩一路举到浴室。 陆延以为肖珩还想跟进来,然而肖珩这回却没再逗他,他把手机手电筒灭了,在这片黑暗中问:“你手机有电没。” 陆延把手机屏幕点亮。 “自己照,”肖珩说,“有事叫我。” 陆延手一动,屏幕的光就跟着晃。 “我也回去洗澡,身上味儿太重,”肖珩实在受不了身上这股西瓜汁的味儿,“想留我?我倒是不介意在你这一块儿洗……” 肖珩语气一顿。 他言语间有几分嫌弃,嫌弃中仔细找找还能找到一丝遗憾:“啧,你这浴室太小。” 也许是这片黑太容易藏匿情绪,也太容易把另一面情绪放大,也许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肖珩实在让人无法抵抗。陆延拿着衣服,分出一只手去拽他衣摆,一字一句地说:“不试试?” 陆延这个“试”和白天那句话微妙地交叠起来。 “应该挤得下。”陆延有些口干,轻舔嘴角,又说:“看是你快还是老子快。” 下一秒,手机落在地上,浴室门被粗暴推开,屏幕光微弱—— 陆延的腰狠狠撞上洗手池。 他也撞进肖珩浓墨般的眼底。 浴室确实小,平时陆延自己站在这间浴室里随便甩两下胳膊都能甩到瓷砖上去,现在容纳下两个人就显得更加勉强,肖珩只能堪堪挤进陆延腿间。 肖珩借着半点烛光,正好对上陆延右耳上带的三个环。陆延白天去录音棚,他出门习惯性会把自己收拾一番,这个习惯以前没少被李振诟病,俗称骚包。 肖珩控制不住抬手捏上去:“那首歌真是给发电机写的?” 陆延,“你真听了?什么时候。” 肖珩说:“很早。” 刚在楼下那会儿提到康茹的孩子,其实康茹孩子的出现完全是场意外,像块石头直直地冲着他砸过来,肖珩在人生的谷底又生生往下落下去一截。 不被任何人所期待、毫无意义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种残酷的现实他开始遭受第二遍。 无论他这几年做多少麻痹自己的事……这个孩子一哭,肖启山的嘴张张合合,无数声音把他唤醒了。 陆延的出现像一把钥匙。 打开了一个被他早早遗弃的魔盒。 从搬进这栋楼开始,一个他以前从来没有触碰过的世界一点点在他眼前掀开。 领头冲进来的是一位暂时没有乐队的乐队主唱。 肖珩没有说过,自从陆延在天台上给他唱那次歌过后,他有时晚上躺在出租房里睡不着觉,会鬼使神差地去音乐软件上找他们乐队的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听歌,还是为了听某个人的声音。 陆延的声音在无数个难眠的深夜,从耳机里蹿出来。 时而伴着激烈的节奏,时而低吟。 肖珩闭上眼,听着耳边的声音,心说明天的日子就算再他妈操蛋点也无所谓了。 肖珩一手环在陆延腰后,激烈的动作间,陆延身上那件t恤下摆一点点被男人的手撩起来,露出一道牛仔裤的边和半截清瘦的腰。 他另一只手搭在陆延腿上。 肖珩用手掌比了比,发现腰是真的细。 腿也是真他妈的长。 肖珩搭在他腿上的手缓缓往上。 咔哒。 皮带扣被打开的声音。 陆延浑身上下的着力点都只有坐着和洗手池接触的那一小片地方,还有撑在洗手池上、忍不住用力到泛白的指节。 四周一片漆黑。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陆延借着这片黑暗,像是昏了头了似的,抛开所有理智。 他手指又紧了几分。 肖珩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声控,但遇到陆延之后简直是着了他的道。 这姿势实在是贴得太近了。 这更像一场博弈,肆意撩拨,比谁先缴械投降,比谁先溃不成军。 “延延今天胆子很大啊。” 陆延喘气:“……闭嘴。” 直到最后所有气息逐渐交织在一起,陆延仰起头,手指从肖珩腰间穿过,长直的腿绷紧,指尖微微用力,几乎快要在上面抓出一道痕迹。 陆延连眼角都红了起来,压根说不出话。 …… 肖珩最后低下头,俯首在他颈边,哑着声评价道:“你是挺快的。” 第53章 浴室里光线是实在太暗, 仅有的一点光也只是从窗口照进来的月色。两人只能凭借身体的触感去记下这个场景, 用手、用耳朵, 用他身体的每一寸,用……腿。 陆延甚至能闻到空气里那点缱绻的、难言的气味。 …… 空间有限,肖珩最后还是没在他这挤着洗。 肖珩走后, 陆延一条腿踩在地面上,从水池上下来差点没站稳,他拧开淋雨器开关, 低头发现大腿内侧被磨得红了一片。 水明明是凉的。 陆延甩了甩头发, 怎么感觉哪儿都热。 陆延用冷水冲了半天,才堪堪将那股热到不行的温度降下去。擦着头发开门出去。 房里没人, 肖珩淋得时间比他长点。 陆延弯腰把地上的手机拿起来,边擦头发边往床边走,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显示制作人xh的界面。 他点进去,评论区已经有不少评论。 1l:兄弟的男朋友, 支持一下。 2l:天才编程师,这款游戏值得推荐。顺便诚邀大家去听黑桃乐队的歌曲,黑桃乐队, 带给你一场重金属硬摇滚的狂欢, 各大音乐app都能听哦。 3l:……楼上的,你们的尊严呢,不是说好不给他眼神的吗! 地下乐队那帮人虽然退了群,毕竟多年兄弟,还是在评论区刷了不少好评。 陆延手指滑动两下, 再往下翻,除开这帮乐队水军,真有不少路人玩家。 肖珩洗过澡,推门进来就看到陆延躺在床上摆弄手机。 他走过去,示意他往里头挪点。 “……”陆延翻个身,给他空出点位置,“你自己有床不睡。” 肖珩洗过澡后浑身清爽,陆延呼吸间都是沐浴露的味儿,床实在太小,两人几乎紧挨着。肖珩下巴抵在他肩上,头发偶尔蹭在他脸上,扎得慌。 “在看什么?” 陆延把手机屏幕凑过去跟他一块儿看:“看评论,你要听吗。” 肖珩抬了抬下巴,表示随意。 陆延读评论的时候会习惯性添油加醋,本来只是一条简单的“还挺好玩的”,他愣是能解读成一篇三百字彩虹屁:“我第一眼看到这个游戏,就被它深深吸引,独特的玩法,全新的体验,编程师实在厉害……” 肖珩原来对玩家评论真没什么兴趣,但陆延在他耳边念,感觉倒也不错,可能是怀里这人言语间的骄傲简直快溢出来,直到陆延一条评论念了快半分钟还没念完。 他忍不住打断道:“到这可以了。” 陆延:“你别烦,没念完。” 肖珩停顿两秒说:“你不知道评论最长不能超过一百字?” “…………” 陆延嘴里后半截彩虹屁强行止住,人都有些僵硬。 肖珩说完看到他的反应,忍不住把头低下去,闷声笑了半天。 陆延扔下手机,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妈的你不早说。” “嘶——你是狗吗。” 肖珩侧躺着,上半身衣服跟没穿一样,顺着这个角度陆延能清楚看到男人脖子里被他弄出来的几道痕迹。这少爷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子矜贵。 隔了会儿。 肖珩又问:“腿疼吗。” “……还行,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乱摸。” “爸爸给你揉揉。” 陆延原先没吱声,但他下一秒头皮发麻,差点炸了:“操!你往哪儿揉!” 肖珩暂时放过他,手往下挪了点。 “你这腿怎么长的,”肖珩半眯着眼睛比划,他说完挨了一脚踹,像吃饱喝足后的兽姑且放猎物一条路,彻底松开手,又去捏陆延的手指骨结,随口说,“……手也是。” 陆延:“信不信老子给你一巴掌。” 交谈声平息一会儿。 陆延眨眨眼,睡前对着这片漆黑,想到断电后诸多不便:“你电脑怎么办,下个项目不是快开始了吗,去网吧做?” “嗯。” “三天两头断电,不知道这回什么时候能修好。” 聊到这,陆延又叫他一声:“你这确实像来参加变形记来了,文案大概就是什么夜店精灵父母眼里的恶魔……”陆延想到这觉得挺有意思,用手充当话筒问,“城市少爷,有什么感言?” 肖珩缓缓把陆延的手摁下来抓进手里。 “这个不到二十平的小破房……要说哪儿不满意,说三天也说不完,”肖珩说,“可这里有你,也不算太糟糕。” 漆黑的夜里异常安静,除开窗外的蝉鸣,风声,夜里有人从不远处的道路上经过,砸破酒瓶、扔石子的声音,就只剩下两人无比清晰、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陆延连梦里都是肖珩那句:可这里有你,也不算太糟糕。 次日,天光乍现,阳光从窗口一缕一缕地穿进来。 楼里电箱确实修了好几天,所幸陆延白天得忙着录歌的事儿,几首新歌录差不多了,还剩下那首《光》没录,他带着制作完的总谱,连着跑了几天录影棚。 大胃王海报落实的速度相当快,第二天各大车站已经能看到肖珩手扛十斤大米的照片。 第三天,陆延照常出发去车站,等车的过程里余光瞥见右手边一位年轻人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有几分眼熟。 他把嘴里的喉糖咬碎了,仔细了看了一眼,确认是身后那张巨型海报主角之一——某位天才编程师新上的那款游戏。 他正想跟人聊两句,有人喊:“7路来了——” 人群便一窝蜂往路边涌。 到了录音棚,连混音师也坐在缩在椅子里打这款游戏,陆延这才意识到,在大胃王广告挂遍下城区车站的同时,肖珩的游戏是真的火了。 混音师是个外国人,金发碧眼,他把腿搭在调音台上,跟着耳机里的歌哼着调,哼不超过半句,游戏里的小人一头撞在墙上,话锋一转成了一句:“f**k!” 他们跟这家录音棚是头一次合作。 合作的原因只有一个,性价比高,再往通俗了说,就是便宜。 调音师中文说得十分迷离,陆延英文水平也不咋地,当年高考背的词早忘差不多了,平时基本都由许烨充当翻译官。 只是今天许烨临时有事,抽不开时间。 陆延把文件袋放下,只能自己和这位帕克沟通。 他一进门就用他蹩脚的英文打招呼道:“哈喽,this is……”他想说这是总谱,但总谱这个词明显超纲,于是陆延最后说,“you look you know。” 陆延虽然英文水平不咋地,但他不露短,一副“老子念的就是对的”的感觉,跟调音师聊了会儿歌曲风格。 李振和大炮后到,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唱翘着腿坐在沙发椅里,对调音师摆摆手,一扬下巴说:“know了吗你?” 调音师一脸疑惑。 know什么。 什么know。 …… 李振和大炮作为跟陆延相同语种的人类,听半天,也没听出来他们俩到底在讲什么。 这是什么对牛弹琴现场啊? 李振叹为观止:“得了你别说了,换个人来吧,你这说到天黑也说不明白。” 陆延剐他一眼。 李振:“你别那眼神看我,你那什么狗屁英语。我反正是不行,我都脱离学校多少年了,而且我专业也不对口,我学的是……”李振说到这停住。 大炮把琴放下,好奇地问:“振哥学的是啥?” 陆延把腿放下,他那双腿在矮脚沙发衬托下显得尤其长:“护工。” “我妈当时说男护士资源紧缺,一护难求!”李振摸摸鼻子,转移话题,“大炮你上,你刚高考完,多少记得几个单词吧。” 大炮特别坦诚:“我吧,我水平还不如我大哥。” 陆延:“……” “那怎么办,”李振头疼,脑子里突然闪过某个想法,他犹豫一会儿又说,“……其实,还有一个人选?” 肖珩接到电话的时候在网吧里,他那位刚出门的男朋友一上来第一句话就是:“你英语怎么样?” 肖珩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拖着鼠标说:“还行,怎么了。” “是这样,”陆延把调音师一把拽过来说,“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他叫帕克,帕克,say hi。” 调音师帕克凑到听筒边上喊:“hi!” 肖珩:“……” 肖珩英语水平确实不错,从小国内国外到处跑,上的都是国际班。连翟壮志那个什么课都不听的货英语考级都是一遍过。他们这帮不学无术富二代圈子里,英文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一样。 他跟帕克聊了几句,差不多弄清楚来龙去脉。 陆延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但不妨碍他听到自己的名字。 luyan。 等肖珩转述完陆延的制作要求后,帕克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把手机还给陆延。陆延接过,倚在录音棚门口问:“你们说我什么?” 电话那天是网吧嘈杂的声音,有几个学生在开黑,声嘶力竭喊“开大”,在这些纷扰嘈杂里,仔细听才能听到肖珩清脆果断的键盘声。 然后是男人同样果断的回答:“他说你英语烂。” 陆延:“……” 肖珩又说:“我说你英语是挺烂的。” 陆延想骂人,回头看一眼录音棚里帕克正在做前期准备工作、大炮背上琴随时待命,他又往外头走两步:“操,哪儿烂了,刚才我跟他聊得还挺愉快的好吧。” 肖珩点了下鼠标:“嗯,愉快。他说搞不懂你为什么能继续聊下去。” 到底谁跟谁聊不下去啊! 陆延觉得这才叫聊不下去。 录音棚里,帕克做完准备工作,在里头喊他。 陆延没功夫跟他扯,正打算说挂了,肖珩却转了话题,问他:“今天录哪首?” “就剩最后一首,”陆延说,“光。” 陆延倚着墙。 这首歌他其实在无数次的排练里已经唱过很多遍。但说出这个名字之后,想起的画面却只是在四周年演唱会散场后唱的那一遍。 肖珩那头传来摁打火机时的咔哒声,然后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这首好好录。” 陆延下意识问:“怎么?” “不是写给爸爸的情歌吗。” 不要脸。 陆延几乎都能脑补出肖珩低头点上烟后,漫不经心说话的样子。 帕克还在催。 陆延没再多聊,挂断电话。 这首歌录制得并不算顺利,要求越高,细节的地方就得花更多时间,大炮光吉他部分就录了十几遍,节奏、主音全靠他一个人弹。 陆延坐在帕克边上,戴着监听耳机,负责叫停,或是听完录音宣布重来。 大炮虽然对自己大哥言听计从,但录音面前也还是会有自己的想法,好不容易录完一段还得重录,次数多了换谁都容易有想法。 陆延一向秉承有想法就说,能动嘴就不会动手的原则,于是三个人边录音边吵架。 “重来。” “为什么又重来,大哥,我刚才弹得这遍发挥完美啊!” “完美个屁,这段不对。” “对!” 陆延把监听耳机拿下来:“你他妈自己过来听一遍?” “……” “再来。” “……” 等全部录完已经是晚上。 帕克敲下播放键,完整的吉他旋律从音响里流出来。 几人安安静静地瘫在沙发上,瘫成一排,大炮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帕克并不知道这首歌歌词,但这旋律听了一整天下来已经非常熟悉,声音一放出来就忍不住跟着瞎哼哼。 他这一哼,身为主唱的陆延嗓子也有些痒。 -我身处一片狼荒/跨越山海到你身旁。 陆延的声音一出来,帕克立马停下自己乱糟糟的哼唱——虽然陆延说的每一个字他还是听不懂,但这无疑是他们交流最顺畅的一次。 最后一个音放完,帕克忍不住向他们竖大拇指。 陆延整个人向后仰,双手展开,手臂随意搭在两侧,刚好把大炮和李振一左一右地圈起来,他动动手指头,去拍李振的肩:“走不走?” 李振正低头看手机,他一把抓住陆延的胳膊肘,爆出一句:“我操!” “操什么,”陆延腿搭在面前另一把椅子上,“到底走不走。” 李振哪儿还有工夫去管什么走不走,他整个人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比赛!过阵子有个乐队比赛,你们知不知道?” 大炮:“什么比赛?” 陆延没太在意,下城区地下乐队数目不小,平时自己闲着没事就总举办一些比赛,比如李振每年都会参加的鼓手联赛。 “不是,这个是正式的——”李振把手机递过去。 陆延这回看清了,他猛地坐直。 图片上是一档大型乐队选秀节目,暂定名《乐队新纪年》,冠军队伍将由乐队经纪人打理。宣传海报上做得很精细,除了报名事项以外,还有几位重量级人物,尤其是站中间那位穿红色礼服的女人。 乐队经纪人:葛云萍。 大炮脸都快贴在手机上了,把屏幕挡得严严实实,陆延只能看到他那头黄毛。 大炮惊叹:“我去,葛云萍啊!” 李振点头:“流量传奇,带的歌手全是一线。” 陆延:“链接哪儿来的?” 李振脱口而出:“群里啊。” 李振说完,暗道不妙。 陆延已经把大炮那颗金黄色的脑袋推开,点击后退,退到一个群聊里。 那是一个乐队群聊,名字很长很特别,叫“陆延与狗不得入内”。 陆延:“……” 李振尬笑三声:“不关我事,这群是黑桃建的。” 陆延把手机扔回去。 大炮那颗头又挤过来:“大哥,我们报名吗?下个月就开始海选了。” 李振手都不由自主开始抖:“是啊,报不报?机会难得。” 国内很少有乐队节目,甚至“乐队”这个名词一直都算不上主流,“地下”就是滋养他们的土壤。他们等“机会”等太久了,不止他们,看到宣传海报的每一个乐手心情都不平静。 第54章 三人坐在一起, 头对头, 三颗头底下是一部手机。 沉默半晌, 李振和大炮同时一拍大腿说: “还犹豫什么,谁怕谁。” “大哥这票我们干定了!” “什么这票干定了,你黑社会啊, 都哪儿学的,”陆延笑着拍了大炮的头,又从裤兜里摸出来一盒喉糖, 往嘴里扔了一颗说, “报呗。” 李振一锤定音:“全票通过,许烨不在场, 没有发言权。” 这事来得实在突然,之前没有走漏过任何风声, 消息在整个下城区呈爆炸状散开,这帮乐手仿佛从一面原本砌死的墙上窥见了隐隐天光。 尤其是李振, 他作为下城区元老级别的常驻鼓手,玩乐队的时间比陆延还要长。 陆延想到他们乐队鼓手的生日就快到了,咬着糖问:“你三十岁生日……” 李振强调:“二十九, 是二十九!” 陆延:“有差吗。” 李振:“这一岁可是一道鸿沟!” 陆延:“好好好, 二十九。老振,说起来你玩架子鼓这已经是第、第……” 陆延还没算完,李振接过他的话说:“十四年。” 他从十五岁开始接触架子鼓,参加过的乐队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陆延当初在商场庆祝舞台上合作一首“好运来”后相中他……的鼓技, 之后整天追着他跑,问他想不想创造奇迹。 …… 但那会儿李振乐队刚解散,他是真的不想再搞乐队了。 太多年了,累啊。 聚聚散散的,再多热爱也遭受不住。 后来李振实在受不住,有些崩溃地问他:“我没那个意向,没意向你听得懂什么意思不,我他妈到底为什么要跟你组乐队啊?还创造奇迹,你觉得自己是火箭能一口气冲上天?” 那个戴着眉钉的少年当时站在琴行门口问他:“你不进乐队,那你想干什么?” 李振当时放弃乐队后,已经有自己的新目标:“我在琴行里教课……不是,关你屁事啊!” “我不是什么火箭。” 四年前那个陆延这样对他说。 “组乐队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不知道,我也不敢保证,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把每一件能做到的事情都称作奇迹。” 时光回转,这一刻李振觉得,奇迹是真的来了。 不走到今天,怎么会知道四年以后居然有一个乐队选拔节目? 大炮激动到背着琴当场来了段即兴演奏,李振用手空气打鼓,两个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陆延把嘴里那颗喉糖咬碎了,继续看报名注意事项,最后又翻回最顶端。 宣传图最上面除开几位重量级音乐人评委,就是那个穿红衣服眉眼凌厉的短发女人,陆延咬碎喉糖的同时在嘴里又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三人在帕克的录音棚里疯了一阵。 陆延看一眼时间,已经超过晚饭时间好几个小时,再晚怕是连末班车都赶不上,他起身说:“走了,我回去了。” 李振:“回那么早?” 大炮:“是啊大哥,一起喝酒去啊。” 陆延拿着衣服,站在门口,一口回绝:“我现在是有家室的男人。” 李振:“……” 大炮:“……” 有“家室”的陆延回去之前还不忘给网吧里那位捎点东西吃,两人在微聊上聊了几句,陆延边聊边找饭店,但上下城区饭店营业时间异常养生,市场份额都让路边摊占领,几乎没有卖正餐的地儿。 他走了几条路才遇到一家便利店,走进去随便扫荡了几样东西,面包、饭团,看到什么都拿两样。 “一共五十八,”营业员扫完码,又问,“怎么付款?” “等会儿,我找样东西。” 陆延在等扫码的过程里想从边上的杂货架上再找盒喉糖,然而找半天也没看到喉糖的影子。 喉糖没见着,倒是在架子最底层看到一盒东西。 上面写着,超薄,亲密贴合,润滑舒适…… 陆延看了两眼,不知道怎么想的,拿了一盒扔进去。 肖珩坐在网吧里,没有等来陆延,却等来一通意外的来电。 “……最近还好吗?”女人上来是一句略带关切的问话。 大胃王广告挂出去三天,有人坐不住了。 “有事吗。”肖珩反问。 女人的声音温柔又冷静:“我想跟你聊聊,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肖珩看一眼时间,抬手把耳机摘下,往网吧外走:“三分钟。” 女人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你,我们见面聊?” “没必要。” 女人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沉默两秒,直入主题:“我知道你对我和你爸有意见,我们确实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女人打完柔情牌,又转言道:“这里总是你的家。我不是想用继承人的身份把你和肖家绑在一起,妈看到了,你有自己的想法……可你绝对能走得比现在更远,回来吧。” 说话间,肖珩已经走到网吧门口,街景萧条,对面那家店刚倒闭,门上贴着“行业萧条,开不下去了,店铺转让”。 他手里半截烟刚好烧到底,他愣了愣,反手把烟头摁在墙上。 女人比肖启山聪明多了,她从来不说多余的废话,一如当年只用一句恳求般的“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求求你了,别跟你爸闹”,一盆冷水将他淋得彻骨。 现在也是,一句“你能走得比现在更远”,但凡他要是真的有什么念头,很容易就着了她的道。 但肖珩只是突然叫她:“妈。” 肖珩这声“妈”叫得讽刺至极,已经多年没再听他喊过这个字,连电话那头的女人自己听了都下意识愣住。 “今天叫你一声妈是因为……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把我生下来这件事挺奇怪的,”肖珩说到这无所谓地笑了一声,“生我干什么,我也不是很想活在这个世界上。” 肖珩说到这,即使已经彻底从肖家出来,以为自己应该会一点情绪都没有,他还是太高看自己。他深吸一口气,盯着街对面看,这条街再往后走一段路,被墙挡住的那个地方就是他对着垃圾桶吐过的街角。 透过那堵墙,他好像还能看见某个人蹲在那儿喊“你今天超级帅”时嘴角那点带着痞气的笑容。 然后短暂的沉默过后,女人听到他说:“现在不一样了,就生我这件事,我很感谢你。” “我想去什么地方,我会自己走过去。” 通话中断。 半小时后,陆延拎着一袋子东西,掀开网吧那片黑帘,弯腰进去。 正对着门的那个网管位他熟得不能再熟,边上带扇小出入门的长桌,桌上是一台电脑,主机。只不过隐在电脑后的人变成了一个面生的年轻人,年轻人歪头从电脑后头探个脑袋出来:“上机?” “不上,”陆延晃晃手里的塑料袋说,“我找人。” 年轻人打个哈欠,又缩回电脑后头。 陆延往里头扫一眼。 他男朋友在最后一排,倒是没在敲键盘,男人整个人往后靠,下巴微微抬起几度,带着些不可一世的倨傲,深色衬衫袖口往上折上去,耳机挂在脖颈间。手指搭在桌上,指间夹了根未点的烟。 肖珩正准备点烟,手里的那根烟给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夺走,紧接着甩在他面前的是一袋子东西,再往上看是陆延的脸。 陆延极其自然地把那根烟凑到自己嘴边咬住,一副老子能抽你不能的语气说:“烟鬼,少抽点。” 肖珩的手在桌上轻点几下,嗓音因为连着抽烟而越发哑:“录完了?” 陆延他边上的空位上坐,低头自己把那根烟点上:“嗯,录完了大炮的。” “英文烂成这样还找外国调音师。” “便宜,”提到这个,陆延自己也意难平,“而且我当初约他的时候还以为老子的音乐能够跨越国界。” 还他妈跨越国界。 肖珩自从接到那通电话之后心情一直算不上好,但他发现一旦听到陆延的声音,又什么念头都没了。 肖珩简单塞了几口东西,又开始进入敲键盘的模式:“我还有一会儿,你先回去?” 陆延手里那根烟他就抽了两口就掐了,他最近已经很少抽烟:“没事,等你。” 肖珩没再说话,他工作起来顾不上周围。 地震了估计都反应不过来。 电脑桌是连着的一长排。 桌面已经被人用各种尖锐的东西划得到处都是痕迹,陆延等了会儿趴下去想睡会儿,他先是枕着胳膊,但看着肖珩敲了会儿,他忍不住把胳膊挪开,耳朵直接贴上桌面。 一下一下的键盘声更加清晰。 陆延闭上眼。 等他再醒过来,键盘声已经停了。 肩上披着的是肖珩的外套,陆延直起身,外套就往下滑:“弄完怎么不叫我?” 肖珩:“看你睡挺香。” 回去的路上陆延说了很多话,把乐队比赛的事简单提了。 两人肆无忌惮地在街上牵手。 陆延捏着肖珩的手晃了晃:“有个乐队比赛……葛云萍你知道吗。不知道现在可以记一下,她,我未来经纪人。” 肖珩知道葛云萍,只要是个会上网冲浪的正常人,应该没人不认识她。能把一份幕后工作做到比盖过幕前艺人,葛云萍是当今乐坛第一人。 肖珩反手牵制住他:“比赛都还没比,你这单方面宣布?” 陆延:“开个玩笑。” 肖珩作为资本的“产物”,对资本世界了解得非常透彻,肖家手底下不是没有娱乐公司,乐队比赛在这帮地下乐手们眼里,或许是一个通往梦想的梯子,一个可以让全世界听到他们音乐的舞台。 而现实可能只是一场“资本游戏”。 肖珩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这话,但他还是提醒:“你平时看选秀节目吗。” 陆延:“偶尔吧,之前挺火的什么歌王,看过几期。” “你知道……”知不知道资本操控,知不知道节目组要谁生谁就生,想要谁死谁就死。 “知道什么?” 肖珩实在不愿把那套规则说出口,他想说算了,陆延却听出话里的意思:“黑幕?” 陆延说完又笑了:“担心我?” 陆延走到半路没再往下走,他坐石阶上,下面是绵延至道路尽头的长街,他从手边抓了一颗石子:“还记得防空洞里那句话吗?那句……要冲到地上去。” 陆延拍拍手上的灰,又说:“但其实我刚开始玩乐队那会儿,跟很多人一样抱着的都是老子不想和这个世界同流合污的想法,什么地上啊,地下才是乐手呼吸的空间。” 陆延说到这,眯起眼,仿佛透过面前这条街回到高三那年,他们乐队演出的酒吧里,有一个直头发、穿校服的面目模糊的女孩子。 混乱的酒吧,灯光,乐队噪音,尖叫的人声。 陆延其实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女生叫什么,她间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当时黑色心脏队友还打趣他说:哎,这妹子来了总盯着你看。 陆延对她有印象,也只停留在有印象的阶段,没怎么在意。 直到有一天校服女生把他堵在后台,他刚想说“让一让”,没想到女生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都是湿的。 她说:“谢谢你们的歌。” 陆延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发生过什么,又有什么难言的秘密。 肖珩坐在陆延边上,有风从身后吹过来。 “她说谢谢你?” “嗯,”陆延把手里那颗石子扔下去,“……我当时,觉得挺惊讶的。”没想过当初从歌里获得的力量原来可以照亮别人啊。 指甲盖点大的石头子在空荡的环境里石子发出回响。 “男朋友,我没那么傻。” “我从来没想过这条路会是绝对光明的,我甚至想过如果节目组给我剧本我演不演?在不越过底线的情况下,我可能会演。” 肖珩似乎是忘了,陆延身上一直有种异于常人的成熟特质。 他完全知道‘冲到地上去’的这条路的所有阻碍、或许还有将要面对的肮脏——但他还是要去。 肖珩没再说话,他掌心抵在粗糙的石阶上,尾指和陆延的紧挨在一起。 他忽然想仰头去看下城区这片夜空。 头顶依旧是壮阔到绚烂的满天繁星,几乎迷了眼,但最亮不过陆延此刻说话时的眼睛。 第55章 “所以不用担心。”陆延说完又嚣张地放下一句狠话:“还说不准是谁干谁。” 他其实很少体会过这种有人关心的感觉, 从小独来独往惯了, 也没什么亲近的人, 就算摔倒也没个哭的地方,爬起来拍拍衣服接着走。 从霁州只身一人来到厦京市,摸爬滚打, 早练就一身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他远比肖珩更清楚什么是“生活”背后的真相。 生活是凌晨背着琴,演出结束后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啃上一口面包的滋味。 是黄旭和江耀明坐火车离开, 而他蹲在公交车站琢磨乐队之后该怎么办的那天。 是无数个昨天, 和所有未知的明天。 肖珩突然叫他一声:“延延。” 从那次之后他好像很喜欢这样叫他,延延, 我们延延。 “嗯。”陆延转过头,也对上他的眼睛。 肖珩配合陆延那番嚣张话, 说出更嚣张的一句:“什么时候报名,拿个冠军回来玩玩。” 陆延先是一愣, 然后笑了:“下周。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比我还会放狠话?” 肖珩:“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陆延说,“滚。” 肖珩:“你要不愿意,换个称呼也行。” 陆延以为他又要说‘老’字开头的那个词, 肖珩却没那样逗他:“怎么着我也比你大两个月, 叫声珩哥不过分吧。” 陆延动了动手指,干脆把手挪过去一点,覆在肖珩手上。 “珩哥。” 从狗脾气绕到珩哥。 见他的第一面,陆延在楼道里以为对面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弱鸡公子哥,信心满满撩起袖子就打, 谁能想到几个月后,原本八字不合的两个人就这么合上了。 陆延叫完那声“珩哥”后,气氛变得异常暧昧,陆延不用想都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但这次他反而主动伸手去拽肖珩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 陆延这回倒是发挥出了他平时的控场水平,他痞气地笑了笑,又松开手指去勾他下巴:“给亲吗。” 身后,被风剪碎的婆娑树影在路灯下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肖珩任由他调戏,衣领被他扯散。 陆延低下头,鼻尖就蹭上男人脖侧,然后才一寸一寸若即若离地挪上去,最后才落在男人唇上。 陆延刚吃过喉糖,肖珩尝到一点发凉的薄荷味儿:“出息了啊,会撩了。” 陆延含糊不清地说:“没有。” 肖珩却只觉得身上在烧,手也没了规矩,好在这时候街上没人,除路灯外也没什么光亮,但他隔着陆延身上那条牛仔裤布料,没摸到别的,只摸到一块突起。是个方形盒子。 “这什么。”肖珩问。 “……”陆延被他亲得思维转不过弯,但当肖珩的手试着往他裤兜里探,他脑子里“嗡”地一下喊,“没什么!” “没什么你那么大反应。” “真没什么。” 那是他在便利店买的那盒东西。 陆延当时买完,在店员复杂充满探究的眼神里拎着那袋东西推门出去,虽然强装镇定,实际上自己也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叹:他买套干什么! 那盒套拿在手里仿佛都在发烫。 总不能就这样放袋子里……陆延最后干脆往裤兜里塞。 陆延这话说得太晚,他想躲,还是没躲过。 肖珩已经把那盒东西拿了出来,他似乎有些惊讶,捏在手里冲他挑了挑眉。 陆延:“我可以解释。” 肖珩:“解释什么,买来吹着玩?” 陆延:“……” 肖珩又看他一眼,拖长了音说:“想不到我们延延那么迫不及待……” 陆延:“你闭嘴。” 肖珩止住剩下的话,把那盒东西塞回去,指腹贴着他腿根说:“回去让你试。” 陆延听得脸热。 两人走回七区已经很晚。 七区电箱说是今天能修好,但维修工的效率实在低下,两人回楼的时候楼里还黑着。 推开出入门就传出张小辉对着蜡烛念台词的声音。他最近接到一个能活到十几集的小角色,事业走上新巅峰,就是台词听上去有些奇怪:“老板您放心,俺一定好好照顾俺们养殖场里的猪,拿它们当自己的亲人般照料!” 正要上楼的陆延和肖珩:“……” 再往上走一层。 蓝姐开着手电筒在装货,地上全是快递包装盒。 伟哥家门开着,透着与众不同的光亮——这个男人已经连踩三天人力发电机,为邻居小孩点亮成长道路上的一盏灯。 …… 尽管没有电,生活也并不富足,甚至有人每天睁眼都在思考这笔房租要是追不回来、楼也保不住该怎么办,但这栋楼里的居民依旧照常生活。 肖珩以前不太能感受到“活在当下”这个意思,这会儿才无比真切的感受到生活中那些细枝末节的生命力。 “延弟回来了?嘿!看哥这脚速,是不是比昨天快不少。” “是是是,哥你考虑一下玩架子鼓吗,地下乐队需要像你这样的奇才。” “陆延,这我今天做的耳环,你过来看看。” “来了,蓝姐淘宝店最近销量不错啊——” 陆延回楼习惯跟他们挨个打招呼,他和肖珩又经常一起回来,时间长了以肖珩这个不怎么和人沟通的性子、在这栋楼里存在感也增强不少。 他在等陆延挑耳环的途中,接到张小辉塞过来的一叠纸。 张小辉央求道:“能给我对对词儿吗,我第一次接怎么重要的角色,有点紧张。” 肖珩看一眼标题,宋体三号,加粗。回村的诱惑。 张小辉顺势指着第一行对话说:“你的角色就是这个,养猪大户王老板,我是你的员工。” 肖珩:“……” 陆延从蓝姐那挑了两样东西,他和蓝姐共同语言不少,能从化妆品聊到各种首饰。蓝姐其实早在拆迁大会上见到他第一面就觉得这人有意思,或者说是他身上那种离经叛道的气质有意思。 蓝姐咬着烟说:“你长头发不留了?长发好看。” “有这个打算,”陆延说,“长得太慢。” 陆延说完蹲在门口忍不住去看肖珩,肖大爷靠着墙,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念出一句:“科学养猪,我们得引进先进技术……” 下一句是张小辉的词。 后面的词陆延没怎么听,他光听着一句就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估计是感应到什么,肖珩微微侧头,两个人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两秒。 陆延分明在肖珩的眼里看到了五个字:滚过来。 救我。 陆延笑着别开眼,又撞进蓝姐似笑非笑的眼里:“你们俩。” “嗯,”陆延没否认,他起身,刚戴上的两枚耳钉跟着晃一下,拉着肖珩往楼上走,“姐我先回去了……小辉你台词功底见长啊,感情丰富,细节细腻动人,按你现在这样明天拍摄肯定没问题。” 肖珩上了楼才问:“他经常找人对词?” 陆延边掏钥匙边说:“也不是太经常吧,他台词一般不超过三句话,不过演动作戏的时候会找我们搭搭戏。” 所谓的搭戏就是找一群人把他围起来:“你小子今天死定了,说,谁派你来的!” 陆延一般就演这种反派恶人,还是坏人里站中间位,最坏的那个。等张小辉说一句“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几人围上去,张小辉就真的闭上眼睛死了。 肖珩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 陆延打开门,房内还是一片漆黑。 他身上那条裤子本来就不宽松,走动间某个贴在他腿根处的盒字子更是硌得他腿疼,强行展现出它的存在感。 等陆延边擦头发边从浴室出来,肖珩已经洗过澡,裸着上身半坐在他床上抽烟,那截烟头在这片黑暗里忽明忽亮,他手边是那盒熟悉的东西。 男人见他出来,把烟掐灭了,哑着嗓子喊:“过来。” 陆延明明没抽烟,嗓子也莫名发干:“我只买了这个,没买润……”润滑剂。 肖珩说:“我买了。” ??? 陆延惊了:“你什么时候买的?” 肖珩:“早买了。上次跟你做完的后一天。” 陆延来不及想这个时间关系,一时间天旋地转,他头发还没擦干,被肖珩一把拽上床后湿漉漉的水落在枕头上,浸出一片旖旎的颜色。 肖珩手撑在陆延耳边,去吻身下的人。 陆延洗澡又忘了摘耳环,冰凉的,金属色泽。带着肖珩体温的吻落在陆延额头上,再往下是看着就跟这两枚坠子一样冷的眉眼。细长的、凌厉的眉,眉钉,还有那道深得几乎像内双的眼皮,他不笑的时候像极了没人敢招惹的不良分子,只是现在才在他面前软下来。 只在他面前。 他这才看清楚到陆延身上穿的那件极其眼熟的宽大衬衫……是他的。 肖珩眼神沉下去,拨弄了几下他耳边的坠子问:“故意的?” 自从肖珩把电脑搬到他这屋之后,几乎不怎么回自己的房间,平时把衣服从天台上收回来也会顺手往他柜子里塞。估计是陆延刚才摸黑找衣服时没注意。 天热,停电后风扇也用不了,陆延身上那件衬衫扣子原先就没扣上几颗,大片胸膛和腰腹张扬地裸露在外面。他身上这件衣服确实大了些,偶尔动一下,空的地方就深深陷下去一道,衬得腰身愈发消瘦。 周遭一片黑暗。 肖珩将他翻过去,那件衬衫就从肩头一点点滑落下去——就跟之前在舞台上一个样。 皮带扣。 衣裤布料发出的沙沙声。 最后是拆塑料的声音。 陆延手撑着床,肖珩就着这个姿势去咬他后颈。 在忽然而至的细密的刺痛中,陆延感受到另一种疼痛,他手指倏然收紧,几乎支撑不住,闷哼一声。难以形容的感觉从尾椎骨一路往上窜,渗透进每个神经末梢。 陆延却并不怕疼,尽管眼底逐渐泛起雾气,骨头依旧硬得不行。 他们像两只抵死纠缠的野兽,极尽温柔、又极度粗暴地发泄着,交换彼此的体温,汗水…… 陆延很少说话,只从唇齿间溢出一点细碎的声音。 他细长的指节由于过度用力已经有些泛白,落在肖珩眼里的,还有手腕上刺出七个角的星星。 …… 结束后。 陆延浑身是汗,但他根本不想动,张张嘴想说话,嗓子几乎是哑的,比开一场演唱会还累。 “难受?” 陆延点点头,声音低哑:“珩哥,你技术不太好。” 肖珩眯起眼:“刚才叫得不是挺爽。” 陆延:“那是给你面子。” 肖珩没和他争,下床给他倒水。 等陆延喝完,他又顺便去摸电脑桌上的烟盒,刚把烟盒拿起来,他就留意到陆延扔在上头的手机一直在震。 “你手机在响。”肖珩提醒他。 陆延闭着眼:“不管它。” 肖珩正打算收回手。 陆延又把眼睛睁开了,担心错过什么重要消息:“……算了,还是拿过来吧。” 消息是乐队群聊。 v团群聊里,许烨知道消息后连发一串小人跳跃的表情包。 许烨:好啊!报名! 许烨首次吐露心声:其实上次我妈知道之后一直不太赞成我干这个……如果比赛拿到名次的话,我想用这场比赛告诉他们,我在做的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乐队不是她想的那样,也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团体。 陆延看了一眼,回了个表情。 “有急事?” 陆延回完又把手机扔一边。 “没有。许烨发的,参加比赛的事。” 陆延闻到边上传来的烟味,一时间烟瘾也隐隐发作,他俯身凑过去,就着肖珩的手抽了一口。他身上那件衬衫只是披着,这一动又落下去,满身痕迹。 陆延也不在意,筋疲力尽,没工夫管那些。他把烟缓缓吐出去,算是明白事后烟是什么滋味了。 次日,陆延睁开眼,发现屋里灯亮了。 整栋楼爆出一声剧烈的欢呼。 与此同时,《乐队新纪年》也在官宣之后加大宣传力度,话题讨论度在网络上居高不下。 报名要求需要附上乐队成员介绍、一张照片、加上两首完整作品。陆延他们商量下来两首歌其中一首决定用目前正在录制的新歌。 等他们把歌录完,正好赶上报名通道开启第一天。 晚八点,报名通道开启。 来自全国各地的上百支乐队纷纷把自己乐队的简历和作品投递出去,报名通道最底下有一行留言交流性质的部分,想说的话/格言:______(请谨慎填写,通过后会出现在乐队档案内)。 无数乐队往这条里填了不少内容,或狂妄,或中二或煽情。 这些乐队只要填报的信息正常,基本都会收到参加海选邀请函。报名通道关闭后,这个节目在网络上打出第一发宣传的同时,迎来轰轰烈烈的各地区海选。 厦京市是海选第一站。 对所有乐手来说,这就像一声号角,也更像一声枪响,子弹伴着枪声在厦京市上空炸开,上百支乐队整装待发。 第56章 不知道其他乐队什么样, 反正陆延觉得自己乐队这帮人估计是疯了。 海选前一天, 四人跑去理发店里做造型。 理发师:“想染个什么样的?” 陆延那头自从上回剪完还没怎么动过, 他坐在边上翻色卡,手指点其中一个颜色上:“这个吧。” 理发师:“染全头?” 陆延想了想,把色卡递给大炮, 说:“挑染。” “行,”理发师又去看大炮,“帅哥你呢……帅哥你这黄头发染得很个性哈。” 大炮整个人完全就是乡村非主流的代表, 长得挺清秀, 审美有严重偏差:“给我来个火红色!我要搭我那件战袍!” “火红色……”李振隐隐感觉不对,“不会是你那件当初想迎接许烨穿的那件浑身都是亮片的吧, 你还没放弃啊?你想闪瞎评委?” 大炮:“不好看吗?”大炮又扭头问陆延,“大哥你也觉得不好看?” 陆延不知道怎么说:“……好看, 特好看。” 李振:“好看个屁!过来,给你看看我的。” 大炮凑过去。 陆延瞥了一眼, 李振这回走的是熟男风,西装革履。许烨风格就更特别了,他想穿校服, 学院风。 许烨:“延哥你穿啥?” 陆延没他们那么多心思:“……我照常穿。” 陆延说完坐在躺椅里, 想到他们四个画风迥异的穿搭,抬手去掐鼻梁,替评委感到头疼。 陆延漂了几缕头发,等上色的过程实在无聊,闲着没事干点开肖珩的聊天框。 肖珩头像早换了, 一眼望过去倒还是那片熟悉的黑,只是这片黑里缀满了星星,是一张夜空的风景照。陆延把那张头像放大后,隐约从边上看到半截熟悉的墙体。 明显是他们那栋楼天台。 陆延还没想好发什么,边上许烨又叫他帮忙看颜色,陆延俯身凑过去,他今天身上这件t恤领口开得大,许烨一眼看去除了能看到自家主唱脖子上那条十字架项链,还清楚地看到几块暗红色的痕迹艳靡地烙在陆延锁骨下边……再往下就隐在阴影里看不太清了。 纯情大学生许烨慌乱地将色卡从陆延面前移开,一把夺过:“我我我我自己挑!” 陆延刚想说这孩子这是犯什么病,直到坐回去,无意间低头,自己看到那片吻痕:“……” 那次之后,他身上这些红红紫紫的印子就没消下去过。 陆延闭上眼都能回想出肖珩埋头在他身上,男人身体浑身是汗、碰到哪儿都要留个印子的模样。肖珩很喜欢干这事,就算不做,见印子消下去了也非得在他身上咬几口。 陆延对此表达过意见:“我晚上还得上台。” 肖珩语调闲散:“上呗,先让我上会儿。” “……” 肖珩又说:“又没说不放你去。” 陆延简直想一脚把他从床上踢下去:“你弄成这样,我他妈难道穿高领上台?” 肖珩不说话,他的手在他裸露的脊背上一寸一寸滑下去,隔了会儿才说:“我早就想这样干了。” 陆延没反应过来:“什么?” “四周年你在台上脱衣服的时候。” 肖珩毫不避讳地说:“当时全场所有人都在看你,可我想把你藏起来,藏起来折腾一顿。” 陆延没再想下去,他最后在肖珩的聊天框里咬牙切齿地打下四个字。 陆延:妈的畜生。 头发染完吹干,简单修剪完总共花了三个多小时。 陆延到家刚好赶上饭点,正想着午饭怎么解决,还没开门就闻到一阵饭香。 肖珩在用他家里那口电磁锅煮东西,陆延厨房太小,工具也不全,能做的饭菜种类有限。 陆延:“你在干吗?” 肖珩听到开门声,没回头:“畜生在给你做饭。” “……” “……你这油烟机都没有?” “没有,”陆延走过去说,“买不起。” 肖珩没再说什么,把刚切好的山药倒进去。 陆延只闻到味儿,没闻出来他在煮什么,走近了看到锅里是一锅排骨汤,汤炖得很浓,不是想象中的黑暗料理:“你还会做饭?” 肖珩把锅盖盖上,说:“不会。” 陆延:“那你这锅……” 肖珩转过身:“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菜谱。” 陆延:“……” 肖珩:“现学的,比想象中简单。” 陆延想起来这人之前带孩子那会儿好像也是照着育婴手册学的,除了不太会哄孩子以外,理论技巧都还掌握得不错。 肖珩确实学什么都很快。 甚至只要他想,那门不感兴趣的金融课也能拿个不错的成绩。 家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种烟火气,陆延平时忙着跑排练和演出,叫外卖、吃泡面的情况比较多,除非哪天实在是空得不行,才会借伟哥的摩托去趟菜场。 “牛逼,”陆延夸他,“珩哥厉害。” 肖珩眯起眼,伸手勾了一缕陆延刚染完的头发丝说:“刚才不还畜生吗。” 陆延暗自腹诽:本来就是。 肖珩指间勾着的是一缕微微灰紫色。 这要搁别人头上肖珩铁定就得嘲那人是非主流,但陆延不一样。 陆延还没染过这个颜色,他问:“不好看?” 肖珩:“好看。” 肖珩总共做了三道菜,除了其中一道盐放得稍有些多之外,基本没什么失误。 陆延吃完饭,又盛了两碗汤,放下筷子正琢磨用什么方法躲过洗碗的命运,但肖珩自然地接过他面前那堆碗筷。 陆延:“怎么想起来做饭?” 肖珩边洗碗边说:“吃饱好上路。”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肖珩晚上没折腾他,陆延一觉睡到天亮,神清气爽。 肖珩睡得浅,陆延一动他就跟着醒了,倚在床头看他收拾东西,看了会儿后他也跟着下床。 陆延忙着吹头发,他就从边上的盒子里帮他拿首饰。 肖珩一脸困倦:“戴哪个?” 陆延侧头看了眼:“随便……就那个耳钉吧。” 肖珩站在他身后给他戴上,戴完之后又说:“紧不紧张。” 陆延表面上看着淡定,实际上脑子里已经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了。 难得遇上这种大型乐队比赛。 能不紧张吗。 陆延呼出去一口气,说:“有点。” 肖珩指腹还捏着他的耳垂,凑近他:“给你施个法。” 陆延没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 肖珩没回答,只是低头在他耳根处亲了一下。 “……”陆延愣了愣,两秒后,他把吹风机关掉,笑着说,“你这魔法有用吗。” “有用。” 这天天气不错。 陆延借了伟哥那辆摩托,带着肖珩那个“不知名魔法”,出门方向感好像都比往常强点,按照导航一路顺顺利利地开到海选现场。 临出发前,李振再三在群里嘱咐:“千万不能掉链子啊,这事能成最好,不成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过程。” 黄旭和江耀明也给他们加油鼓劲。 黄旭像自己也要上次比赛一样,说话声音都不太稳:“操,稳住啊兄弟们,设备啥的都准备好……正常发挥肯定能过,我和大明我俩到时候就在电视机面前守着。” 海选地点定在在厦京市市区一个知名的音乐广场里,不过上午八点,现场早已经挤满了人,有乐队的粉丝,也有单纯途径这里围过来看热闹的。 声音沸沸扬扬,传出几条街。 音乐广场中央是一个白色的棚,周围有几圈观众席。棚后立着一大块宣传图,《乐队新纪年》五个字摆在正中间,字体设计得热烈张扬,仿佛要从海报里冲出来似的。 陆延盯着那行字,血液也忍不住有些往上翻涌。 “来了?!”李振从棚里出来冲他招手,手里拿着刚领到的号码牌,“咱们是25号,给,都贴上,然后去休息室,等会儿要是轮到我们了,会有人过来叫我们。” 所谓的休息室,也是临时搭出来的,在场外。 陆延推门进去,黑桃队长就伸手指他:“陆延你这个狗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陆延笑笑:“你几号?” 黑桃亮亮手里的号码牌:“13,你们呢。” “在你后边,”陆延找个位置坐下,顺便跟黑桃击个掌以示鼓励,“加油啊。” 黑桃:“你们也是。” 休息室里都是老朋友,比起休息室,陆延环视这个地方两眼,觉得这里更像第二个防空洞。 陆延最后去看那一整面透明的玻璃墙,有无数束光从外边照进来。 这里比防空洞亮堂太多了,他想。 等待的过程相当漫长,陆延把号码牌贴在衣服上,白底黑字,25,等有工作人员推开门冲里头喊“25号跟我出去,下一个准备”,他、李振、大炮、许烨四个人起身的一瞬间才终于有了一些实感。 音乐广场上,上一组刚表演完。 评委席上坐着五个人,最中间的是个女人,穿着一身干练的西服,她手里拿着支笔,微微侧过头问:“下一个是哪支乐队?” 她边上那位评审低眉顺目地往后翻一页资料,回道:“葛老师,下一支叫……vent。” 女人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把资料从那人手上拿过来,随意扫了一眼。 想说的话/格言里填着的是一行字: ——往上冲吧,直到那束光从地下冲到地上。 第57章 在评审说出那句“vent”的同时, 台上主持人也开始念下一位出场选手, 主持人嘴里刚说出一个v音, 身后观众席上爆发出连连欢呼。 这声音海啸般地从后往前翻涌而上。 女人手里那支笔转停。 她又扭头去看那些观众,逆着光看到将海选现场层层包围住的观众不约而同高举起手,他们比的姿势刚好是个v。 海选进行到这个点已经是晌午, 太阳挂在高空,蓝色的天和洒下来的阳光一样艳丽,亮得刺眼, 而那片v就像太阳光底下的倒影。 有人喊:“v团!” “这支乐队人气还挺高。”评审也被突如其来的欢呼声震到, 不由地多看几眼刚才的资料,向边上的女人汇报说, “成团四年,发过三张专辑, 成绩不错。” 女人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厦京市乐队数量比其他地方多, 之前我说这一站最值得看也是这个原因。看来在场五百多号人里,一大半都是冲他们来的,能拥有这样的号召力……”评审说到这, 忍不住夸了一句, “不简单。” 葛云萍手只顿了那么一下。 她放下笔,双手环胸,眼底依旧没什么波澜。 舞台后。 陆延几人站的位置刚好被面前竖立着的巨幅舞台背景板挡住,离舞台只有一步之遥。 陆延手搭在李振肩上,把嘴里那颗喉糖咬碎了说:“别紧张, 我刚瞅了一眼,台下都是亲人,就当是咱自己的场子。” 陆延这句“自己的场子”说得理直气壮,狂得其他三位成员所有紧张情绪一扫而空:“你这心理素质还真的是强啊。” 按照平时的固定出场顺序,李振率先登台。 舞台上有节目组准备好的乐器,乐队成员挨个从侧面登台。 葛云萍看着三个穿衣风格截然不同的人走上来,西装,运动校服,还有身大红色亮片,亮片在太阳光加成下闪得波澜壮阔、土味十足。 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在桌面上。 等大红色亮片往前走两步,他身后的人这才露出半个身影。 那人手里拿着麦克风,身上穿着件普通的t恤,随意到仿佛只是随便出趟门。但又没那么普通,眉钉、耳环、纹身,浑身反叛尖锐的气质不声不响地展露出来。让她眉头忍不住一挑的是这人的样貌,扔娱乐圈里也算能打。 等走上前,陆延才抬眼去看台下,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评委老师好,我们是vent。” 台下观众很多。 评审里有今年刚拿金曲奖的当红歌手。 坐在最中间那个女人,比海报上看到得还要冷淡,女人大抵是经常发号施令的角色,唇角紧抿,脸上一丝情绪都不外露。 不要紧张? 哪儿能不紧张呢。 陆延把乐队其他成员的情绪熨平了,忘了还得控场发言的自己。 陆延简单做完乐队介绍后在台上随意走动两步缓解心情,但他自己并不知道,他不管是说话架势、还是在台上走动的样子,只给台下评委留下“这位选手好像很拽”的印象。 这次选的是首乐队老歌,吉他前奏响起的时候陆延还有些呼吸不畅。 陆延在李振的鼓声中抬手去捏耳垂。 肖珩今天得去一家公司谈投资,实在抽不开身,但陆延感觉这人早上留在他身上的温度迟迟没有消散,魔法奇迹般地再次生效。 台下正对着舞台的评委席仿佛在一个一个消失。 他站在露天舞台上,头顶热烈的太阳就是他的灯光。 陆延习惯性转了一下话筒后,心情彻底平复下来——这就是他们的场子。 “唱功还算不错。”听到一半,有评审小声私语。 然而周围实在太吵,乐器,歌声,观众混杂在一起。 另一位评审喊:“你说啥——?!” “我说唱得不错!!!” 那位评审这回听清了:“嗯,我也觉得,填词编曲,可圈可点。” “很狂,”最后一位评审说,“这到底是咱们节目的地盘,还是他们的?” 又是一阵观众尖叫。 “——什么?” 最后一位评审深深吸气:“我说他妈的他们太狂了!” 第一支不把评审放在眼里的乐队。 加上演出开始之后进入一种疯癫蹦迪状态的数百名观众,让几位评审以为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尤其那位头发有点紫的主唱,唱完歌之后第一反应居然还是跟台下观众互动。 紫头发主唱还沉浸在刚才的氛围里没走出来,他唱完最后一句,从音箱上跳下去,衣摆跟着风一起飘,一只手抵在耳边,低声说:“声太小,听不见。” 台下观众爆出一阵比刚才更响的高喊。 评审:“……” 陆延跟观众互动完才想起来还有评审在。 四人站成一排,等待点评。 陆延后知后觉:“我刚才是不是太过了?” 李振:“你还知道啊……我刚才在后面喊你,你没听到?” 大炮:“我大哥不愧是我大哥。” 许烨:“我觉得我们要凉。” 几位评审交头接耳一阵后作简单点评,第一句话说的是句玩笑话:“很意外今天在这里能够欣赏到一场个人演唱会。” “首先你们的歌还是挺吸引我的,很强烈,也有自己的特色,不过这里给你们一点小建议。听得出你们是想丰富编曲而加入了很多音色,但是不是真正发挥出了这个音色的功效?” “第二点,频响范围的问题。” 陆延他们写歌走得都是野路子,也没有精良的设备,头一次听到这种专业点评:“谢谢老师。” 评审:“行,回去等通知吧。” 海选节奏很快,主持人开始喊下一个。 这场几十个乐队里,海选起码得砍下一半人。 等人下台后,评审才去问边上的女人:“刚才那个,感觉怎么样?” 葛云萍并未多说什么,她抬手去翻下一支乐队的资料。 这位王牌经纪人在业内有着绝对权威,评审看不透她这是对这支乐队有意思还是没意思,只能噤声。 半晌,女人红唇轻启,才去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她说:“有点意思。” 海选结束,陆延跨坐在伟哥那辆摩托车上,他点开导航准备回去。 然而刚开导航,发现肖珩给他发了不少消息。 海选开始前,九点五十八分。 [肖珩]:别紧张。 [肖珩]:肯定能过。 海选中,十二点半。 [肖珩]:第几个上场? 陆延打字:比完了,你问这干什么。 肖珩回得很快,在破导航反应过来之前,消息就已经发了过来。 [肖珩]:看看来不来得及赶过来给我男朋友撑撑排面。 陆延手指在摩托车车把手上轻点几下才回:用得着你撑?今天台下人山人海全是我们乐队粉丝,评审都看傻了。 肖珩:哦,是我狗眼看人低。 陆延对着那句狗眼看人低笑半天:你还在迅铖?应该快谈完了吧? 迅铖科技是做求职app开发起家的一家小型公司,也是肖珩这段时间跑的第三家公司。投资不好拉,价格不合、开发理念不合,还有不断说自己需要考虑考虑。 微聊小游戏只是一块踏板,就像肖珩之前自己预测的那样,井喷式热度过后很快下滑冷却,xh这个名号确实在业界横空出世。 肖珩打字时手机压在策划案下面:还没。 陆延:别开小差,不是说这家公司合作意向挺高的吗。 肖珩:想你也算开小差? 聊到这,肖珩那估计是真忙起来了,没再回复。 陆延最后留下一句‘等会儿散会别走’,退出微聊,手指在屏幕上点两下,把目的地从七区改成了‘迅铖科技’。 陆延这句散会别走,让肖珩站在大厦楼下等了近半小时。 刚才在迅铖科技会议室里,气氛并不和谐。 肖珩作为代表,展示完演讲稿之后,进入利益谈判环节。 面前几位都是商场上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虽然没到心理预期,也算起了个头。 肖珩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一通电话拨过去,对面秒接。 “你是想来找我,还是是忙着到处找人手,打算跟我打一架?延延,乌龟都比你快。” “不是,”陆延看着面前井然有序的道路说,“……今天路上有点堵。” 堵。 堵车周围能那么有秩序。 肖珩听到对面明显畅通的车流声:“现在不是晚高峰,这他妈也不是市区,你堵哪儿了,车祸现场?” 在陆延原先的设想里,他应该开着摩托车一骑绝尘、无比拉风地开到迅铖科技门后。在拿下头盔之前,再冲着肖珩吹声口哨,说一句“帅哥上不上车”。 但现在他面前,只有陌生的道路,以及就算穿过去也不知道对面是哪儿的红灯路口。 “能不拆穿我吗,好不容易想开车带你兜风。” 陆延最后在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中感慨说:“人这一生,难免要多走一些弯路。” “……”肖珩抬手去捏鼻梁,“把位置共享打开。” 陆延靠边停车。 把位置共享打开后,两个距离相距不远的小红点出现在手机界面上:“开了。” “站着别动,我过来。” 虽然陆延的设想完全破灭,但当肖珩从路口穿过去,远远地看到被阳光照得发亮的黑色摩托车,不可否认的是陆延一条腿蹬在地上,靠边等人的样子还是很引人注目。 男人一只手搭在车头上,整个人微微倾斜,有光从树叶的间隙里撒下来,刚好撒在他拿着手机的另一只手上。 陆延正拿着手机在给导航软件打差评。 导航敢导得精确点吗! 能不在三条街开外就开始‘目的地已在附近,本次导航结束’提前下岗吗! 老子!一个唐唐年费会员! 接不到男朋友耽误约会时间谁负责?! “在看什么,”肖珩走过去,别的没看到,约会两个字倒是很显眼,“……约会?” 陆延把差评发出去:“嗯,不是说随时有空。” 陆延发完抬头,没忍住对着肖珩吹了声口哨:“今天穿得很帅啊,大少爷。” 为了拉投资肖珩今天穿得很正式,但这种正式,在他出大厦之后已经消失殆尽,西装领带早已经被扯开,半垮不垮地挂在脖间。 ……看着一副上层社会流氓的样子。 “有空是有空,”肖珩又把衬衫袖口也给扯开了,“只是这位司机,你的车能上吗。” 陆延递给他一个头盔:“多年老司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路都不认识,也敢叫老司机。” “……”陆延梗了梗,“不是有你。” “你投资拉到了?” “算是吧,就是比预期牺牲得还要大些。” “万事开头难,后边就好了,我刚当主唱那会儿,跑断腿都没酒吧愿意收我,但我凭借我坚强的意志力和……” 人形导航肖珩隔着头盔拍他脑袋一下:“知道你牛逼了,说吧,去哪儿?” 约会去哪儿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看电影?”陆延绞尽脑汁,“你先上来再说。” 大胃王那次之后,两个人都太忙了,肖珩忙着卖游戏回笼注册资金,陆延忙着新专辑。说好的约会算起来最多也就是停电那几天陆延从录音棚回来,在网吧坐他边上打了几场游戏。 肖珩见陆延开这辆摩托很多次了,坐倒是头一回。 “抱好哥哥的腰。”陆延拧油门前说。 再然后,耳边只剩下飞驰而过的风。 第58章 一天里所有紧张、未卜的情绪。 什么海选, 迅铖科技…… 都随着耳畔这阵风在这个瞬间消逝了。 陆延感觉到肖珩的手搭在他腰上, 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 肖珩方向感强, 来的路上基本上就把路记得差不多,都用不着看导航就指挥着他顺利把车开回七区附近的商场边上。 其实到了下城区,陆延压根用不着他指挥, 下城区这片地儿他哪儿没去过,闭着眼睛都能开。 但他没出声,任由肖珩用一种“你是不是白痴”的语气在后头指点江山。 等商场的全貌从前面层层建筑物里剥离出来。 肖珩对这个地方有几分印象:“这不你当初拉着我要去开什么玩意儿的地方……” 陆延降速, 驶进车库里:“洗地车。” “你当时, 真打算去?” “是啊,我还去搜了洗地车的操作指南, 比开车简单,一共就那么几个按键……”陆延说到这也回想起当初两个人双双下岗, 穷困潦倒到处找工作的悲惨时光,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当时是真的惨。 边上这位爷连张身份证都没有。 那段日子过去之后, 现在回头看,好像也不是一无所获。 说话间,两人下车。 “看电影?”陆延问。 肖珩没意见:“都行。” “这商场里的电影院, 是整个厦京市……”陆延说到这, 顿了一下,肖珩以为他要说屏幕最大环境最好,然而陆延嘴里吐出来的是另外四个字,“最便宜的。” 陆延:“其他电影院打八折的票,这能打六点五。” “……” 陆延又想了一下两个人目前的积蓄, 虽然事业刚迈入正轨,但也只是从负资产回到了原点,光是租录影棚就差不多已经散尽家财。 “知道录音棚多烧钱吗,”陆延拧下钥匙后发现自己身上没有放钥匙的地方,于是又转而去摸肖珩的裤子,“你那工作室也刚才注册,省着点。” “知道了,你怎么跟小媳妇似的。” 肖珩这句小媳妇说完,陆延还没抽出来的手顿了顿,隔着层布料掐了他一下。 “嘶——” 肖珩皱眉,陆延塞完钥匙之后,又去抓他手腕:“瞎摸什么。” 陆延:“谁摸你了。” 大概是陆延刚才那一下弄得他心猿意马,肖珩走出去两步,有个新提议:“要不别看了,回家。” 陆延看他一眼:“说明白点。” 肖珩面色不改:“不是要约会吗,去床上约——” “妈的,”陆延笑了一声,“你那叫约会吗,那叫约炮!” 肖珩坦然:“叫什么都行,那你要跟我约吗。” 陆延:“我跟你约个屁。” 肖珩有些可惜:“行吧,电影院也行,选个角落。” 陆延立马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 选个角落,灯一暗,再干点什么…… 陆延:“你现在怎么满脑子黄色。” 肖珩:“我可什么都没说,倒是你,你想什么呢。” 决定好看电影之后两人上楼。 这商场从装修风格上来说就已经透着一种即将倒闭的气息,装修剩下来的木板材料胡乱堆砌在停用的电梯里。 等从楼梯上去,肖珩才发现这地方居然还挺热闹,热闹得跟菜市场差不多。 各店铺拿着喇叭吆喝,偌大的商场里,地上甚至还有摆摊的。 “走一走看一看,我家的烤红薯,纯天然无添加,帅哥试吃一个?” “纯棉的袜子,十块钱三双!” 陆延解释:“下城区经济不景气,这些摊位也是收租的。” 肖珩简要点评:“很有经济头脑。” 手里拿着袜子吆喝的店员里还有陆延的老熟人:“陆延?!” 陆延正准备带着肖珩上楼,脚步一顿:“马老板?” 肖珩:“认识?” 陆延:“是这样,我以前在这卖过袜子。” 肖珩:“……” 被叫做马老板的是个中年男人。 陆延隔着摊位跟马老板击掌:“马哥你还在这干呢。” 老马把袜子扔回去:“是啊,干来干去还是这儿生意好做,你现在在哪个厂呢?” 哪个厂。 哪个……厂。 肖珩心说,你永远不知道你对象以前干过多少离奇的职业。 马哥:“之前不是说要去钢材厂干活吗。” “没,”陆延说,“后来往别的行业发展了。” 等上楼,肖珩问:“买袜子?钢材厂?” 陆延卖袜子还是刚来厦京市那会儿的事情,生活费交完房租,自闭了一阵,撑不了多久,没几个月就得出来找工作。 便利店,夜市,服装店…… 陆延:“钢材厂最后没去成,他们那个工具,老子拿不动。“ 肖珩瞥了一眼陆延搭在楼梯扶手上的那只手。 电影院在四楼,肖珩手机没电,陆延去买票。 陆延不知道选什么片,情情爱爱的就算了,太矫情不合适,做完排除法之后只剩下几部动作片。 陆延征求边上这位大爷的意见:“看动作片?” 肖大爷:“哪种动、作、片?” 好好的一个动作片,愣是被他念出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陆延沉默两秒:“你,滚去边上等着。” 陆延随便选了一部名字和海报看起来都比较顺眼的,然而在付款界面上,手机在提交界面转了半天。 转完,跳出来的是一个警示框。 [对不起,您的卡内余额不足]。 “……” 换了另一张卡也是一样。 陆延当时租录音棚的时候粗略算过开支,付完总款之后还能剩个两三百。他们对录音要求高,其他乐队租两天能做完的一首歌他们得花四天,开支动辄就是别人的两倍多。 应该还能剩个两百才对。 陆延想半天,想起来四个人的海选报名费……刚好是两百。 肖珩站在电影院门口等半天,完全不知道陆延进去买个票为什么需要花那么久。 电影院里不能抽烟,他从口袋里刚摸出打火机,陆延就推门出来了。 陆延做完心理建设,再出去的时候,已经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他推门出来,倚在门边上说:“……我觉得今天这几部片都不太好看。” 肖珩:“别扯,说实话。” 陆延:“我没钱了,卡里只剩下十五块。” “然后。” 陆延又说:“然后,你觉得逛公园怎么样?” 肖珩:“…………” “绿色,健康,环保,还养生,七区附近那个大公园你还没去过吧,”陆延掰着手指头数逛公园的好处,“想想看牵着男朋友的手走在鹅卵石小路上……”陆延数到这自己也数不下去了,“操,回家算了。” 肖珩没说话,低头把烟点上。 他们那个富二代圈子里也就翟壮志身为男人还对逛街这种事抱着一百二十分的热情,是个谈恋爱的时候陪着女朋友逛断腿的狠角色。 肖珩不止一次听到翟壮志跟他抱怨:“她说要去逛商场,我还特意包场,我谈个恋爱我真的好累,你说你让我怎么办……” 当时的肖珩对逛街这种事嗤之以鼻:“好办,分手。” 翟壮志:“……啊?” 肖珩:“你他妈有病?有什么好逛的。” 有什么好逛的,这个问题他现在可能懂了。 只要身边是这个人,去哪儿都行,就连陆延胡乱扯的什么鹅卵石小道,他居然也有点兴趣。 肖珩抬手按着陆延的头,按着他往后转,说话时吸进去一口烟:“带路。” 两人从商场里出去,外头天已经稍暗下来。 肖珩确实没去过陆延嘴里那个‘七区附近的公园’,又不是老年人,吃饱饭没事干,出来散步? 公园离得不远,有下城区这地方难得有喷泉这么高档的东西,几个小孩绕着喷泉玩,穿条小裤衩站那儿等水往外滋,滋了一身。 陆延经过的时候忍不住跟他们玩了一会儿,肖珩看着他半弯下腰,偷偷躲在一个小孩身后,然后作张牙舞爪状从背后吓他。 小孩笑着尖叫一声,然后把湿漉漉的手往陆延衣摆上擦。 陆延拍拍他脑袋,趁着下一波水还没喷出来前穿过露天喷泉。 他衣摆上全是湿的,跟个大龄野孩子一样,蹲在离喷泉不远的台阶上看他们:“你那么小的时候在干什么?” “我?”肖珩想了想,“在玩机器人吧。” 从肖珩有印象起,家里就没什么人。 佣人不算,她们大多都唯唯诺诺,说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三遍。他从小脾气就不好,懒得跟人多废话。 那会儿他每年最期待的就是生日。 生日那天,肖启山会带着他“母亲”参加生日会。 说是生日会,其实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戏罢了,整个酒店里都是不认识的人。只是这些事他小时候还不太懂。 有一年,他母亲送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小机器人。 说来也很讽刺,肖珩对“编程”的最初印象,完全来自于那个女人随意让助理买的一件、甚至自己都没有过目过的生日礼物。 陆延回忆自己那会儿在干什么:“你玩机器人那会儿,你对象还在田里割麦子。” 肖珩:“……” 陆延又说:“陪我爷爷割,不过一般我割不了几根就跑麦堆里睡觉去了。” 至今回忆起来,那个画面依旧刻在陆延脑海里。正午热烈的阳光照在老人辛勤工作的背影上,周围是干燥的植物气息,他把眼睛眯起,倒在比照下来的阳光还要亮堂的麦堆里。 然后半梦半醒间,老人沙哑的声音会喊他回家:“小延——回家吃饭咯。” 睁开眼,那个带着麦子味儿的梦就醒了。 陆延说完,想到那位和蔼的老人,沉默了一会儿。 肖珩低头看他,弯腰把陆延脸上沾到的水擦掉,有些嫌弃地说:“啧,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 陆延:“你才幼儿园。” 肖珩直起身:“刚才是谁跑进去跟着撒泼的。” 肖珩又毫不留情地吐出四个字:“——幼不幼稚。” 陆延连跑带跳作势要起身揍他。 肖珩已经往前走出去一段路,不经意放慢脚步,让身后那个明明谁也打不过的人追上来锤了几下:“老子这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 肖珩很配合:“我死了。” 陆延展示完自己并没有什么威力的拳头之后,忍不住凑近肖珩,在他手心轻轻挠了挠。 广场上人渐渐多起来,陆延在七区住了快四年,周围老朋友也不少。 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 陆延不一定每个都记得,但他就算不记得也能表现出一副“原来是你啊”的样子。 路人:“是啊是啊,是我!” 陆延点点头,扔出一句万能招呼:“好久没见,变帅了啊,一下没认出来,现在在哪儿工作?” 路人:“我啊——我还在钢材厂!” 陆延:“爱岗敬业,兄弟好好干。” 路人还记得陆延一言不合就从钢材厂辞职的事儿:“你当时怎么干两天就跑了?” 陆延心说我总不能跟你说老子扛不动工具吧。 陆延最后说:“不太适合我,我去别的厂发展了。” 等人走了,陆延才又再度思考起刚才跟肖珩聊的那个话题。 他们两个人所处的世界实在相差太远了,那会儿的陆延就是做梦,再天马行空也想不到遥远的另一个城市里有个在玩机器人的讨人厌少爷。 尽管知道这话说出来没头没脑的,特别傻,陆延还是问:“要是没那场意外,咱俩应该也不会认识?” 肖珩一时间没说话。 天彻底暗了。 陆延正要说‘算了,这话也太他妈傻了’,算字还没说完,听到肖珩先他一步骂道:“你傻逼吗,想什么呢。” …… 陆延往前走,却听耳边又是一句:“会。” 陆延停下脚步,回头看到肖珩还站在那里,他身边是一盏路灯,整个人半隐在黑暗里。 肖珩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不管有没有那场意外,我都会来找你。” 几乎就在肖珩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小广场上无数盏路灯逐个亮起,连成一片璀璨灯火。 两人走到广场边缘,再往前就是人烟稀少的小树林。 陆延喉结忍不住动了动,这一个字好像有什么魔力,他盯着肖珩的眼睛说:“不然我们回去……换个地儿约?” 肖珩以为这场没钱买电影票只能来逛公园、和大胃王并列最惨约会总算能步入正轨。 然而迎面走来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用他饱含惊喜的大嗓门打断了他们对话:“延弟!” 伟哥手里拿着两把大红色的太极扇,高兴地喊:“你们也来跳广场舞?” 陆延:“……” 肖珩:“……” 伟哥身后还跟着几位楼里住户,年龄四十岁上下,人手一把太极扇。 伟哥:“巧了不是,我们队这次少了个人,王阿婆有事没来,我正愁队形改咋整呢。” 陆延试图打断他:“我们……” 伟哥:“你们消息很灵通啊,是从哪儿知道咱居委会要去参加广场舞比赛的?” 陆延:“比赛?” 伟哥:“对啊。” 肖珩眼睁睁看着陆延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下去,话锋一转,特别自然地问:“有什么小礼品拿吗?” 肖珩:“……” 陆延:“去年我记得送吹风机吧。” “今年可不得了,”说话间,伟哥手里那把太极扇在风中飘摇,飘出一句话来,“今年送电饭锅!” 现实给肖珩狠狠上了一课。 跟陆延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可预测的,他以为逛公园走鹅卵石小路已经是这场约会的极限,怎么也没想过会发生男朋友约会途中跑去跳广场舞这种桥段。 陆延估计是在舞台上瞎扭扭多了,在广场舞这块竟也展露出惊人的天赋。 不到一个小时就跳成了领舞。 肖珩坐在音箱边的长椅上,手机群聊里满是合伙人关于今天拉投资比预期多给出去五个点的讨论,他没点开,手指顿住,去点相机。 他坐在边上录了段视频。 视频画面中央人物是一位浑身摇滚气息浓厚的乐队主唱,混在平均年龄四十岁的大妈队伍里,手里一把太极扇挥得虎虎生风。 也许是这位主唱太极扇舞得太自然,看着一点也不突兀。 陆延记不太清动作,一个劲瞥边上那位大妈:“这动作是这样吗。” 伟哥身材彪悍,愣是把太极扇挥出了砍刀的气势,他由衷赞美道:“是这样,延弟你简直广场舞神童啊!” 肖珩最后把视频倒回去看了一遍,咬着烟在心里又回答一遍。 会。 ——我的世界太暗了,所以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59章 途径五站, 走过五个城市, 《乐队新纪年》海选环节正式宣告结束。 所有海选参赛的乐队里只有三十支乐队能够入围比赛, 在海选结束的第二天晚上——节目组会在网站上公布出入围的最终名单。 陆延在等通知的这段时间认真钻研广场舞,竟意外地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一个新的人生爱好, 在一群广场舞大妈大姐里脱颖而出,和伟哥两个人成为七区小公园上里的广场舞双霸。 这天陆延又换上衣服,带上那把骚红色太极扇, 问肖珩想不想去逛公园之前做了一番铺垫。 “你坐这敲一天了。”陆延说。 “嗯。” “去公园活动活动?” 这回肖珩没有再随口“嗯”, 他眼皮垂下去,抖了抖烟, 明显表达出:老子不乐意。 陆延说什么他都能应的情况不发生在肖珩写代码的时间段。 陆延走过去,把鼠标从他手里挪走。 肖珩这才抬眼看他, 漫不经心哄道:“乖。” 陆延严重怀疑平时嘴上说喜欢,其实他最爱的是面前这台装载21寸显示器的电脑, 工作起来谁的话都不听。 “你想过劳死,还是想跟电脑过一辈子,”陆延倚着电脑桌说, “你那八块腹肌都快成六块了。” 肖珩咬着烟, 停顿一会儿:“你过来。” 陆延挪过去一点:“干什么。” 肖珩拿鼠标的那只手空了,他直接把手垂下去,然后挑开自己的衣服下摆,把衣摆往上拉,又去捉陆延的手:“数数清楚, 几块,八块还是六块。” 陆延手指按在一块略有些硬的腹肌上。 肖珩松开手,任由衣摆落下去,遮盖住流畅的肌肉线条,瞥他一眼,神情慵懒地往后靠了靠:“谁说不锻炼……晚上在你身上锻炼得还不够?” 陆延抽回手,想说你是臭流氓吗,但手还是很诚实地在肖珩的腹肌上又多摸了两把。 下一秒被肖珩掐着腰揽进怀里。 陆延跨坐在他身上,后腰顶着电脑桌桌沿。 陆延手劲没他大,只能任由肖珩的手从腰际一寸一寸滑下去,最后轻飘飘地挑开皮带扣,捏着拉链说:“不是让我锻炼吗,现在就炼。” “……操,”陆延刚洗过澡,而肖珩的手只不过是随便动两下,他后背又浸出了汗。 弄到一半,肖珩一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撑着桌面站好。 陆延手指紧抓着桌沿,看着肖珩缓缓蹲下身,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男人的头顶、往下是领口里的那抹深色,男人几乎半跪在他面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肖珩身上总带着些宁折不弯的傲气,甚至陆延回忆起来,确定恋爱关系之后这人也总是看似随意,实则在这段关系里占领主导地位。可肖珩做这件事的时候,陆延只感受到某种“臣服”。 这个人半跪在他面前,像是在对他俯首称臣。 没有男人能抗拒这幅场面,陆延闭上眼,手倏然绷紧,忍不住伸手去抓男人的头发。 等他再回神,耳边响起一阵抽纸的声音。 肖珩拿着纸帮他胡乱擦了一阵后,干脆不擦了,舔了舔嘴角边的液体问:“去床上?” 陆延接过那团纸,意志坚定:“不行,我跟伟哥约好了。” 肖珩皱眉:“你广场舞还跳上瘾了?” “家里的电饭锅不太好用,”陆延伸手指指那个明明定时半小时却烧干了水差点把饭烧成锅巴的锅说,“你没发现最近它开始闹脾气了吗。” “……” 陆延:“上回那辆自行车姑且让给那个姓黄的,这个电饭锅肯定是老子我的。” 肖珩沉默。 陆延又说:“你过去帮忙看音响,音响老师傅今天有事儿。” 十分钟后,公园广场上。 一代编程大师xh,坐在缺了一只脚、动一动就要往后倒的塑料凳上。 晚风吹动着他的衣服,他边上是一台户外三分频音响。 肖珩坐在那儿脸色不太好看,直到有人喊:“师傅——切歌,这首不会跳!” “给阿姨们来一首你是我的小苹果!” 这其中还有陆延的声音:“换歌!” 肖珩伸手在调控台上,摁下一首。 肖珩在边上坐着,怕自己再看下去要听上头,低头随便找个小游戏玩。 他玩了半小时数独,中途被来电提示打断。 翟壮志刚好开车经过下城区,他车上装着几箱水果,深觉自己像是来下乡探望亲戚:“老大你在那栋破楼里吗,我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一首歌放完,刚好有两秒空隙。 肖珩在这空隙间说:“不在。” 翟壮志:“那你在哪儿呢——”翟壮志说到这,狂野的歌声从音响里冲出来,他“操”了一声,“什么玩意啊!” 肖珩:“最炫民族风,没听过?” 翟壮志:“……” 翟壮志一脚踩下去直接把车停下来:“听这声,你现在不会在中风靡中老年的——” 肖珩却不想跟他多说这些,打断道:“正好,我本来想过几天找你。” 说话间肖珩起身,往广场边上走,他走过露天喷泉,小孩儿踩着会嘎吱嘎吱叫的拖鞋从他身边跑过去。 “有事打个电话叫一声就行,”翟壮志又说,“什么事,说,兄弟给你办。” 肖珩也不跟他废话:“我记得你爷爷是康复科医生?” 翟壮志:“你怎么记得?” 肖珩:“你自己说你小时候出过车祸死里逃生你忘了。” 翟壮志小时候出过一场车祸,不知道这个故事有没有人为加工,总之翟壮志提起的时候说差点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后来靠着复健,几年下来愣是调好了。 高中那会儿还能跟着他们打几场篮球比赛,就是技术烂了点,从来没赢过。 翟壮志不知道话题怎么扯到他爷爷上头:“怎么的,老大你出什么事了?” 肖珩沉默一会儿:“不是我。”是你那位在钢材厂里都扛不动工具的大嫂。 “我家那老头子前几年刚退休,听我爸说还是有很多人找他,但他很少治了。不过你没记错,确实是康复科。”翟壮志想继续追问,“你那朋友什么情况?我帮你问问。” “手伤。”肖珩提起这两字仍觉得难受。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在陆延那台旧电脑上看到过的视频。 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站在台上,浑身都是光芒。 虽然现在当主唱,这人依然能站在台上发光……但自己选择唱歌,和不能再弹吉他只能唱歌是两回事。 四周年演唱会上,中途有一段大炮solo的部分,那黄毛站在台上弹唱,虽然唱得普通,肖珩还是不敢想陆延蹲在音箱上,蹲在光影里,把头低下去盯着地面转话筒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肖珩注意到广场舞那头动静小了,算算平时广场舞散场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他留下一句“改天登门拜访”,挂断电话。 陆延今天广场舞又进步不少,肖珩走过去看到的就是陆延被一群大妈围着讨论广场舞舞步的景象:“小陆啊,这动作阿姨总是连不上,这圈——对就这圈,老转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陆延摇着手里那把太极扇当场来了段慢动作解说。 “……” 陆延讲解完,广场上人已经散得差不多。 他边给李振发消息边朝肖珩走去,他晃着手机说:“刚李振给我打电话,海选名单今晚发布,问我们去不去吃宵夜,你去不去。” 肖珩知道陆延是变着法想让他出门多转转:“去了有什么奖励。” “做人不能太贪心,”陆延说,“你都有一个全世界最帅的男朋友了你还想要奖励。” “那种全世界最帅的男朋友回家陪我睡觉的奖励。” “……你还能不能想点别的。” 肖珩啧一声,控诉: ——“做人不能只顾着自己爽完就翻脸不认人。” 陆延装没听见。 陆延和肖珩过去的时候,李振几人已经在火锅店等半天了。 海选比赛后,乐队几个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忙,李振去琴行上课,许烨还得做学校留的假期作业。除了大炮成天跟着他,他往哪儿走他就跟着去哪儿。 在入围通知下来之前,乐手们更好奇的是怎么比。 “现在不都看现场投票吗,”饭桌上,李振仰头灌下一瓶啤酒,“就那种,底下观众人手一个按钮,喜欢谁就投给谁那种,没准出场前导师还得为你转身。” 大炮作为新时代弄潮儿,吐槽道:“振哥,你看的都是什么年代的选秀节目。” 大炮打开手机,里面赫然是一个打投软件:“现在是全民投票出道的世界。” 陆延接过看了眼:“这女团一共选几个?” 大炮:“十一个!” 陆延:“大炮,看不出,你这爱豆池挺深啊。” 提到这茬,大炮顺便为自己的十一位漂亮小姐姐拉票:“你们有xx视频账号吧,给她们投一票。” 许烨和大炮审美刚好相反,两人还是对家,当场差点吵起来,话题也越跑越歪。 许烨喊:“振哥,你说,哪个好看!” 李振挨个看过去:“我吧,我这人俗,我喜欢第三个,美艳。” 第三个显然不是许烨阵营里的,许烨又转头问刚来的两个:“你们呢?” 在队友灼灼的目光下。 陆延用桌角顶开一瓶啤酒,啤酒盖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陆延:“我不喜欢女的。” 肖珩:“我也不喜欢女的。” 许烨:“……” 李振:“……” 大炮:“……” 他是疯了才会想到问这两位吧! 虽然没人提海选能不能过的事,但这顿饭吃得还是有些焦灼,像考完试等通知单一样。 几人吃差不多后放下筷子停下。 十点整。 《乐队新纪年》官网更新入围名单和赛制要求。 赛制写在最前排,比赛主要以舞台表演和创作为主体,由评审和网络投票通道计分。 往下滑才是参赛名单。 李振往下滑的时候速度放得异常缓慢。 火锅店明明吵得不行,这一刻他们几人却觉得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剩下眼前数十行白底黑字。 李振一个一个乐队往下拖,看到中间的时候停下来惊喜地喊了一句:“黑桃!可以啊!” 黑桃乐队海选表现得不错,会入围并不奇怪。 黑桃乐队四个大字底下,是五个乐队成员的姓名,在地下那么多年,他们可能是头一次有机会像这样昭告天下:这是我们乐队,这是我。 名单已经过半。 陆延下意识去抓肖珩的手,肖珩回握住他。 就在入围名单几乎要翻到最底的时候,几人眼里终于出现几个熟悉的英文字母,那个大写的v字的两个角率先冲出来:vent。 第60章 “进了!”李振大喊, 手一抖, 作势要跳起来, 手机差点掉进火锅里。 许烨家教严谨,平时出来从不喝酒,在一群又抽烟又喝酒还喜欢开黄腔的乐队流氓里, 能对着服务员说出“我喝白开水,没有白开水矿泉水也行,谢谢”这种话, 看到乐队名字后竟也开了一瓶酒。 陆延怕他喝不了, 试图拦他:“别跟着你振哥他们学。”陆延完全忘了自己喝起酒来比谁都猛,这一句话把自己摘了个彻底, “你喝点橙汁得了。” “没事,一瓶还是可以的。” 许烨对嘴吹了一瓶。 大炮还是孩子心性, 心里雀跃,嘴上仍忍不住装逼:“振哥你悠着点, 不就是入围吗,小菜一碟,有我和我大哥在, 这次比赛肯定直接杀进决赛。” 李振反将陆延一军:“你跟着你陆延大哥别的没学到, 这闭着眼睛放狠话的本事倒是学得很到位啊。” 大炮一脸自信:“我会比他更强!” 李振无语:“你这倒霉孩子,学谁不好,你看看你振哥我身上有多少美德,非得学陆延那个狗……” 陆延拍桌:“……你说谁,怎么说话呢, 就你还美德。” 肖珩担心他衣袖落在调料碗里,伸手帮他挽上去:“你这一天天的都教那黄毛什么了。” “谁乱教他,”陆延说,“我这都是宝贵的人生经验。” “比如打不过就跑?” 肖珩见陆延没反驳,说:“你还真教了?” 大炮刚进团当吉他手那会儿,找陆延单独吃过一次饭,大炮脾气一旦上来跟他名字一样炸,吃饭意外惹到隔壁桌。这里毕竟不是霁州那地方,无法无天,出了事都没人管。 下城区就算治安再差也是厦京市名下的一个区。 大炮想往前冲,被陆延勾着脖子拽了回去。 大炮咬牙切齿:“干什么拦着我!干啊!干他们!” 陆延给那桌人赔不是,扭头对大炮说:“干个屁啊,你还没开学就想在校外闹事?你那德什么玩意儿皇家音乐学院还想不想上了。” “不可以这么野蛮,”陆延又说,“我长大了,你也该学着长大了。” 陆延想起这事,有些心虚,他用几根手指拎着酒瓶,一条腿曲起,踩在身下坐着的凳子上,胳膊肘正好搭着膝盖:“也没有,就之前他刚来,想一挑六跟对面那桌六个光膀子的地痞打架……” 陆延说到这思索几秒,歪曲事实道:“我告诉他宽容待人,放那六个人一马。” 只要换了别人还有可能被陆延那看似社会大哥的范儿唬住,肖珩清楚这人的尿性,嗤笑一声,用不冷不热的语气说:“延延牛逼。” “这话我爱听,”陆延说,“就是语气不太行,珩哥,再来一遍呗。” 肖珩刚把他袖子挽好,广场上蚊子太多,加上风也大,陆延晚上穿的是件长袖卫衣。 然后肖珩抬眼看他:“别得寸进尺。” 陆延原先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也伸过去示意他挽,充分演绎什么叫得寸进尺。 肖珩松开手,表示不伺候。 陆延晃晃宽大的袖子,去蹭他的手背:“还有这只。” “……”肖珩动动手指,拿他没办法,“伸过来。” 陆延这件衣服袖子本来就长,遮住半个掌心,只有拎着酒瓶子的几根手指还露在外边。 袖子被撩上去之后,男人纤细的指节,手背,突起的腕骨也露了出来。 肖珩挽好袖子之后竟不想松手,于是干脆把陆延手里那瓶碍事的酒抽出来往桌上放。 “怎么?” “没怎么,”肖珩说,“牵会儿。” 对面李振他们还在为入围比赛狂欢,许烨像被拧开发条的机器,一瓶接着一瓶地吹。 李振:“我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喝酒那么猛呢,你别喝醉了。” 许烨红着脸:“我不会醉。” 李振:“以前喝过?你心里有底?男人喝酒得有底线知道吗,差不多的时候就要适当收手。” 许烨连脖子都开始红了:“我有底。” 李振狐疑。 但许烨反应却是不像喝醉了,他便放下心,跟大炮继续聊那位3号美艳女选手:“好看,跳舞也那么好看,这会说话的大眼睛,我该怎么给她投票,我一定要送她出道。” 大炮正要说话,边上许烨突然坐着一动不动安静了会儿。 然后许烨开始打电话。 一声妈叫得全场人为之一振:“妈!” “……”肖珩捏陆延手的力度重了几分,“他干什么。” 许烨:“幼、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小盆友都可以去院子里玩泥巴。我却得在家里提前背二十四个英文字母。”陆延:“二十六个。” 许烨点点头,还跟陆延说了一句谢谢:“哦,二、二十六个。” “上初中之后,你不允许我交成绩不好的朋友,让我多和好学生玩。” 许烨给妈妈打的电话打到半途,又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下一秒许烨又切换到了另一种模式:“喂,老师你好,我是高三八班的许烨。” “……” 陆延头疼:“电话那头到底是谁啊?不管是谁,掐了吧,不然这孩子明天酒醒该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咱们乐队可能要为此痛失一名贝斯手。” 李振看一眼屏幕:“没人,压根没拨出去。” 陆延怀疑许烨脑子里简直有一本记仇本。 从幼儿园到高中,记在心里的事情简直多如牛毛。 许烨的电话对象一直在串场,到最后又回到了妈:“妈!我们入围了!” 许烨电话是打完了,这人喝醉酒之后的迷惑行为实在层出不穷,他紧接着开始喝火锅底料。 李振没功夫管3号漂亮小姐姐,从座位上跳起来,摁着许烨的脑袋让他远离那锅飘着红油的锅底:“我操!你清醒一点!” 由于许烨喝太多,聚会无法继续进行,大炮顺路负责送许烨回去。 许烨被拖走之前嘴里还喊着:“火锅底料!再来一锅!” 大炮服了,走之前说:“我真想录下来明天当你面循环一百遍,大哥我们就先走了啊。” 陆延其实知道入围的那一刻还没感受到李振他们那种激动的心情,散会后回到七区,洗过澡躺在床上再往翻那封入围名单,才后知后觉地感觉浑身上下血液逐渐变得热起来。 已经接近十二点,肖珩还在敲键盘。 陆延看了会儿名单,又去看坐在电脑面前抽烟的人,想起来个事:“刚才名单出来,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肖珩抖抖烟:“有什么好惊讶的?” 肖珩这话说得,好像他们能入围再正常不过。 陆延去海选比赛那天虽然说得自信,但多少也有几分‘万一选不上’的担忧,地下优秀的乐队太多,一点不敢自大:“就那么相信我?” “嗯,”肖珩隔着电脑对着他,在火锅店里警告他别得寸进尺的人这回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你不是牛逼吗。” 陆延在床上翻了个面。 “再说一遍?” 肖珩重复一遍。 是刚才酒喝得太多了吧。 陆延这会儿才觉得有些上头。 陆延心满意足躺回去,最后看一眼名单,在中间看到一个名字。 肖珩等半天,都夸他厉害了也没个反应,敲下最后一行,抬眼看他,发现陆延正躺在床上发愣:“傻了?” 陆延视线落在入围名单上,一个叫‘风暴乐队’的成员栏:“……看到个老熟人。” 风暴乐队,贝斯手。 南河三。 南河三这个名字,和四年前霁州音乐酒吧迷离的灯光下,咬着牙签问他“玩什么的,吉他?”的脸逐渐重叠在一起。 然后男人的声音又说: “你是乐队第七个成员,就叫老七吧。” 陆延清楚记得男人眼下有颗痣,平时不上课,念得是专科学校、翘课翘得比他还夸张。不排练的时候就在酒吧打工,站在吧台调酒,有客人给小费时轻佻地往他领口里塞,他就笑一声,细长的眼睛眯起,反手就是一个酒瓶,生生往人脑门上砸。 肖珩关电脑中途问了一句:“老熟人?” 陆延:“我原来乐队的……队长。” 肖珩对他原来的乐队有几分印象:“黑色心脏?” “嗯,”陆延盯着那行字说,“不过他换乐队了。” 不是以黑色心脏的名义参赛,而是以一个陌生的风暴乐队。 陆延当年退团退得匆忙,他从医院出来,带着车票站在火车站才给队友发短信,告知他们自己要去厦门市。他没办法面对面告别,没办法面对类似“为什么不玩吉他”的质问。 离开霁州之后,他换了号码,很长一段时间逃避作为“老七”的一切,和乐队成员之间自然也断了联系。 乐队解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陆延还是忍不住有些感慨,当年说要冲出霁州的乐队,最后还是没冲出去。 陆延几人正式收到节目组的邮件是在第二天下午。 恭喜vent乐队通过海选: 请于18号下午2点前到达节目组指定酒店参加赛前会议,出于录制需求,节目录制期间为全封闭状态,为期两个月…… 字数太多,陆延一眼看不完,大多都是些封闭录制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等等……封闭。 陆延又看了两遍才反应过来,这个封闭意味着要跟某个人分开两个月。 第61章 “老陆, 你收到通知没有, 就官方发的那封邮件, 我都把它打印出来贴我房间墙上了,它将见证着我李振的人生从今天开始将一步一步走向巅峰。” 陆延靠着车窗,风夹着热气扑过来。 他们已经制作完新歌, 按照老路子,扛着新单曲去音像店代售。 李振租了辆车,后备箱装着两箱子碟, 两个人今天把碟先往音像店里搬。 车上在放他们乐队自己的歌, 跟以往相比、陆延的嗓音合着钢琴声变得异常柔和。 “好像为了保密还是啥的,连手机都不让带, 这也太变态了,那岂不是与世隔绝, ”李振又感慨说,“你这首情歌写得不错, 老板说这阵子一直有乐迷来问我们这次的新单什么时候能出,看来谈恋爱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一谈就是一首畅销情歌……” 车停下。 李振吹声口哨, 推门下车:“你搬那箱小的。” 音像店开在街角, 店面不大,透明的大落地窗上贴满了各式海报,海报上是狂放张扬的一张张人脸。 这地方陆延太熟了。 当年江耀明就是在这家店门口,擦擦汗发表的雄心壮志。 李振见陆延停下脚步,问:“怎么?太沉?” “几张碟沉个屁啊, ”陆延提着纸箱说,“就是想起大明之前站着说的话。” 他说总有一天要站在最高最大的舞台上去。 而如今他和黄旭曾期待过的最大的舞台就要来了。 李振沉默。 陆延也跟着沉默一会儿,进去之前说:“所以我们全力以赴,我们团不是四个人。” 门嘎吱一声。 “是六个人。” 运完两箱碟,李振等会儿还有课,陆延又泡在音箱里待了会儿,直到肖珩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 “我还在音像店。”陆延背靠着架子,把手里那张碟塞回去。 对面言简意赅:“地址。” 陆延:“找老子什么事,我算算啊咱俩分开还没超过两小时,这么想我?” 男人冷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肖珩:“别整天老子老子的,想干你算不算。” 肖珩打这通电话时刚套上衣服。 十分钟前翟壮志给他打电话说他家老头今天有空,昨天刚从国外飞回来,问要不要他帮忙约个专家号。 “我家这老头油盐不进,兄弟可是为你牺牲了一次尊严他才答应看看……” “不过他说这事他没法保证,要信得过他,就把人带过来给他看看。” 肖珩推开音像店的门走进去,音像店里有十几排架子。 陆延正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找碟。 角落里正好有个摆货用的长梯子,他就跨坐在上头,脚踩在一级阶梯上,伸手去够高处的时候,身形被拉得很长,尤其是那两条腿。 肖珩没在室内看到禁止抽烟的标志,低下头点了根烟,隔着两排架子,透过间隙看了他一会儿。 他其实不知道该不该跟陆延提这事。 怎么说。 说有一个治疗机会,但是成功的概率并不大? 肖珩发觉自己说不出口。 有时候给了人一点希望再毫不留情地收回去,远比没有希望还残酷。 把已经结好血痂的伤口生生撕开摊在阳光下,然后再缝上,除了再经历一次伤痛之外,并无益处。 最重要的是,他不舍得。 舍不得让他再哭一次。 陆延找了半天找到一张之前想买一直没找到的专辑,他正要从梯子上下去,从面前的缝里看到一小片衣角,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脸,但光凭这片衣角和那人浑身散漫的气势,不是他家那位肖少爷还能是谁。 陆延:“来了也不吱个声,你玩捉迷藏呢。” 肖珩这才把烟掐了,走过去。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不是说了吗,想……你。” “我信你个鬼。” 肖珩没说话,从他手上接过那张碟。 thirteen senses(超感乐队)。 “这张专,高中那会儿我同桌常听。”陆延说。 肖珩言语间那份难以置信表露得相当明显:“你还有同桌?” “……”陆延越过最后几级梯子上,直接跨下来,“你这什么语气,我怎么就不能有同桌了,我同桌还是我们班一学霸。” 肖珩:“听你高中的那些事迹,我要是老师我就把你课桌扔教室走廊里。”反正这人整个一叛逆少年。 陆延:“我们老师当初是有这么个想法来着,但是看我成绩还不错,想试着挽救一下,就让班长做我边上。” “班长男的女的。” “女的,黑框眼镜,外号老古董。” 陆延又说:“就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老古董也是个乐迷,她自习课偷偷在袖子里藏耳机,后来我翘课她还给我打掩护,让我给她捎专辑。” 陆延和周遭格格不入的高中生活里,和那位班长倒还有些共同语言。 肖珩说:“跟许烨挺像。” 是有点像。 老古董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高考前鼓起勇气跟他翻墙翘课去酒吧看他们乐队演出,那次他在舞台上,看到那副黑框眼镜下,显出热烈的光彩。 陆延回忆:“那回我吉他弦都差点弹断了……” 吉他。 陆延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就扯到吉他上头。 “我去结账……” 陆延话还没说完,肖珩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如果……你的手有可能治好。” 肖珩这话说得异常缓慢:“但这个可能性,也许只有百分之一。” 陆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肖珩在说什么。 半小时后,翟家大院。 翟壮志陪着翟爷爷下了两盘棋,坐如针毡,这时才有人进来通报说有人上门拜访。 翟壮志:“来了来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肖家那位,”翟爷爷放下手里的黑子,看一眼对面孙子走的棋,又顺口骂,“你看看你这下的是什么狗屎!” 翟壮志:“……” 陆延对这位翟爷爷第一反应是性格毒辣。 两人跟翟爷爷打过招呼,翟爷爷上下打量陆延几眼,最后目光落在他左手手腕上:“离得近些我看看。” 陆延把手腕伸过去。 被黑色纹身覆盖的地方,仔细看还能看出一块不如周围平整的皮肤,微微凸起一道。 翟爷爷:“什么时候的伤。” 陆延:“四年前。” “说具体点,伤势和手术情况,有没有病历。” 肖珩和翟壮志两人离得远,坐在另一侧的圆桌旁,给他们腾出来空间。 陆延说:“有。” 病历内容触目惊心,手筋断裂,神经受损。 翟爷爷把手搭上去:“孩子,你握紧我瞧瞧,用点力。” 陆延左手排除阴雨天会疼、有时候突然间脱力之外,恢复得其实还算可以,毕竟四年从来没停过练琴。他握完,翟爷爷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平时没少练。” “刚开始根本使不上劲,后来好点,当时医生说多锻炼,恢复到不影响生活的状态还是可以的。” “就不影响生活这一点而言,你已经做到了,”翟爷爷又问,“你想恢复到什么程度?” 陆延松开手:“能、弹吉他吗。” 翟爷爷抬眼:“那可不容易。具体什么情况还得去做个肌电图检查,看看做完手术后神经的恢复程度,不排除术后关节黏连的可能性。很困难。” 翟爷爷以为陆延听了这话会失望。 半晌。 陆延却说:“我不怕做困难的事。” 这下翟爷爷是真对面前这位年轻人刮目相看了。 肖珩听不到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倒是翟壮志在边上跟他说了一通,从最近酒吧里的漂亮妹子扯到和翟父吵架:“我跟我爸最近也在吵,他想让我继承家业,但我一点也不想干那个,你说我要是接手家业,我能干些啥呢?” 肖珩:“从富二代变负二代,以一己之力把你爸从厦京市富豪榜上拉下马。” 翟壮志:“……还是兄弟吗,能好好说话吗。” 翟壮志又说:“对了,你不是说大嫂可能不愿意来,你这是说动他了?” 肖珩转了转手里的茶杯:“他哪儿用得着我说。” 陆延听完事情原委之后,想都没想:“别说是百分之一,就算是零我也没打算认命。” 他家延延从来都比他想象得还要勇敢。 他只身一人,身后却像有千军万马。 他一往无前。 简单的面诊过后,陆延向老人家道谢,翟爷爷摆摆手:“担不起担不起,下次我安排时间,你再带着检查结果过来。” “翟爷爷,可能得两个月后,”肖珩说,“他这段时间有个比赛。” 这个点太阳正要落山,回七区的路上川流不息,车灯闪烁。 他们俩走到车站,刚好赶上下一趟公交。 “你怎么知道两个月?”陆延投完币,往后排走。 “我又不瞎,”肖珩说,“你那手机屏幕也不关,就搁床头。” 由于是首站,公交车上暂时还没什么人。 “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事,我过几天要是进去了……”陆延说到这,觉得‘进去了’这个形容听着有些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进哪儿去,“你要实在太想你延哥,可以多看看老子挂在墙上的海报。” 录制地点其实就在厦京市,跟下城区挨得不远,跨了两个区往返车程加起来不超过两小时。 白天李振说与世隔绝的时候,陆延就开始思考这与世隔绝的两个月该怎么活。 他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感情经历的人,此刻只觉得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肖珩这一碰电脑要是没人喊他都想不起来要吃饭的性子,等他俩月之后回来,没准已经飞升成仙。 还有七区那栋破楼,他们已经跟拆除公司僵持好几个月,保不准后面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骚操作。这一去,回来可能连楼都没了。 陆延胡思乱想漫无边际想了一堆。 最后他想,两个月见不到面……想他的时候怎么办。 这可太煎熬了。 陆延想到这,车正好驶进隧道。 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昏暗。 就在这时,他听到肖珩说:“伸手。” 陆延在一片漆黑中不明所以地把手伸出去。 然后在车鸣声里,一个冰冰凉凉的铁圈从他右手无名指指尖一点点套进去。 隧道很长,等那个冰凉的铁圈触到底,前方也迎来一片强烈的光,陆延就着那束光看清了自己手上被套上的是枚戒指,这枚戒指还很眼熟。 是他给蓝姐当手模那天戴过的那个。 内圈像咒语一样的字母此刻正贴在他指根上。 肖珩手上是另一枚戒指,两个人的手靠在一起:“你不用想我。” “因为我整个人都在你这,”肖珩并不擅长说情话,平时说话气他的本事不小,但这把懒散的语调说情话时又有一种让人无法招架的深情,“你只要想,不管发生什么事,珩哥在。” 陆延突然叫他:“珩哥。” 肖珩迎着明明灭灭的光看他。 陆延想说谢谢,谢谢你让零变成了百分之一。 陆延最后只说:“这段路后面还有隧道吗……老子特想亲你怎么办。” 第62章 前面当然没有隧道。 途径商业街, 车门打开, 车里涌进一波人, 把后半截车厢挤得满满当当。 一点机会都不给。 陆延再不顾他人的看法,也做不出公然亲热的事来。 他只能动动手指去碰肖珩的:“你从蓝姐那儿买的?” “算是吧。” 陆延以为时间点应该是近期,然而肖珩又说:“就你跑出去那次。”提到跑, 肖珩拖长了音,戏谑道,“你当时跑那么快干什么。” 陆延并不想再回忆一遍人生的滑铁卢:“这段掐了, 不想聊, 给老子闭嘴行吗。” 肖珩:“耳朵红得要命——” “……” 当时陆延自己都没收拾好心情。 把这种情绪太过小心翼翼地摆在心坎上,压根不敢轻举妄动。拿它束手无策。 半晌, 陆延说:“不跑我怕我忍不住,我要是当时抓着你手对你说我对你有感觉……” 肖珩说:“那我俩厮混的时间大概就会往前挪一点。” 这话跟“我也喜欢你”没有区别。 那天拍完照后蓝姐非要给钱, 肖珩拒绝几次之后,两人陷入僵持。蓝姐性子直, 这钱要是给不出去晚上都睡不好觉。 最后肖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鬼神使差向蓝姐要了那对戒指。 蓝姐把那两枚戒指拿起来:“那也行,你和陆延什么时候有空, 我再请你俩一块儿吃个饭……看你还挺喜欢这戒指的?要送给心上人啊?不过这圈口数不一定合适……” 两枚铁圈躺在肖珩手心里, 好像还沾着刚才陆延手上的温度,肖珩打断说:“合适。” 合适得不能再合适。 肖珩心说,就是戴戒指的那个人跑了。 翟爷爷图清静,没住市中心,翟家离七区倒也不远, 车到站,两人上楼,还没来得及开灯,肖珩进门的瞬间已经被一股轻飘飘的力道摁在墙上。 陆延手劲小,但气势却不小,一副“给老子别动”的架势。 这男人今天出门拜访翟老人家,穿得比平时正式,每次看他穿衬衫陆延总能想到“衣冠禽兽”这四个字,男人被黑色衬衫衬得眉目冷峻,低头看他时敛下眼底的光,不动声色地纵容他。 陆延伸手勾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再低下来一点。 说话间,肖珩后背蹭到墙上的开关,头顶的灯霎时间亮了起来,他眯起眼,两人迎着模糊的、刺眼的光线接吻。 在无数次实战中,陆延进步得很快,不再是那个被恶意逗弄几下就会脸红的怂包。他轻巧地用舌尖挑开屏障,湿润的,暧昧的,所有气息都交织在一起。 陆延这会儿才有几分在舞台上没脸没皮的姿态,唇齿吸吮间,他松开掐着男人下巴的手,手落下去,手指微动,把肖珩身上那件衬衫的纽扣一颗一颗解开。 衣衫敞开后,陆延的手直接触上男人的滚烫的肌肤。 “不是想干我吗。”陆延说。 或许因为明天就是进棚录制的日子。 或许是想到即将有两个月见不到面。 这晚他们做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疯狂,衣服一件件散落在地上,最后陆延重重地跌进床里,他们不知疲倦地在对方身上留下汗水和印记。 楼里隔音不好,陆延的声音压抑又克制,压得很低,他低着头,整片脊背都绷紧了,嶙峋的蝴蝶骨像藏在背后的翅膀,实在受不住了才从唇齿间溢出一点破碎的声来。 事后。 一地凌乱。 肖珩衣冠不整地坐在电脑前,边抽烟边敲代码。 陆延曲腿坐在床上,毫无睡意,他手里捏着个录音笔,摁下开关。 室内没什么声音,却仿佛能把空气里缱绻的气味都录进去。 打开窗通风后,窗外隐约传进来张小辉念台词本的声音,还有小年妈妈时不时的呵斥声:“一加一到底等于几?!” 这些零散的生活琐事被悉数收进录音笔里。 这其中最清晰的,是键盘声和男人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夹着烟的呼吸。 陆延平时总拿它收集素材,有时候写歌没灵感会拿出来听听。 买第一支录音笔那会儿还在霁州,他几乎录遍了霁州的大街小巷,后来最常录的地点是酒吧储物间,夜深人静时录自己的呼吸声。然后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陆延断断续续录了几段。 肖珩敲几行代码,抬眼看他:“东西收拾完了吗,还不睡。” “……过会儿就睡,”陆延:“我录会儿音。” 陆延说完后,房里安静一会儿。 肖珩突然叫他名字。 “?” “我喜欢陆延。” “陆延是我老婆。” 录音笔上呼吸灯闪烁。 陆延的心脏跟着呼吸灯一起跳,他掩不住心跳,把脸埋进膝盖:“……乱说什么,谁是你老婆。” “都戴了我的戒指了,你不是谁是。” 肖珩不是没听说过陆延玩乐队那会儿男女通吃的历史,四周年演唱会上在台下狂喊‘陆延我爱你’的男粉也不少,他想到这又说:“比赛期间要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找你……” “这种情况……”陆延想说怎么可能发生,哪儿那么多跑来找他表白的乐手,但转眼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让他滚蛋。” 陆延故作头疼:“人气高没办法啊,我刚出道那会儿还有个外号,叫少男杀手。” 肖珩:“杀手,你也想试试去世的滋味?” 这无名飞醋吃得,陆延笑了半天:“你醋王吗你,对着空气也能吃。” 十八号,晴天。 陆延提前收拾好行李,他出门没那么多讲究,箱子里就放了几套衣服和简单的生活用品。最大的一件行李是肩上背着的那把琴。 李振叫的车停在七区门口,陆延刚走出去,车里就探出来三颗脑袋,其中最绚烂的那颗笑着说:“大哥,走,我们拿冠军去!” 陆延也笑了:“走。” 李振坐副驾驶:“你家那位没来送你啊?” 陆延把行李箱往后备箱里塞,又把后备箱盖上:“我没让他下来。” 送什么送,矫不矫情。 陆延不习惯送别的氛围,再说想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他只管往上冲,身后有他。 许烨假期还有不到一个月,他提前请长假参加的这次比赛。 “许烨请完假了,大炮你呢?”李振在车上问,“你刚好大一开学吧,新生报到,这能不去?” 许烨提醒:“不止报道,还有军训。” 李振:“啊对,军训,我毕业太多年,都忘了——大炮你这咋整?” 大炮大一开学,正好有一个月的军训期。 大炮不愧是霁州走出来的人,非常淡定,丝毫不慌:“我找替训了,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戴鹏。” 陆延、许烨、李振:“……” 赛前会议以吃午饭的形式召开。 节目组在酒店里包下了整整一层楼,两个乐队一桌,黑桃队长手里举着个鸡腿,见陆延来了,挥着鸡腿喊他:“这!这还有位置!” 陆延走过去,他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摄像机机位,镜头一桌一桌晃过去,偶尔还会停在某一桌前录乐队成员们间的对话。 陆延坐下之前试图在纷乱的饭厅里找南河三的身影,但人实在是太多,找了一圈还是无果:“你看到风暴乐队了吗。” 黑桃队长埋头苦吃,口齿不清:“森莫乐队?” “算了,”陆延说,“吃你的吧。” 摄像机晃大半圈过后,总算停下来,在乌泱泱一大群人里,vent乐队仍很扎眼,其中一台摄像机最后对着他们桌录了很久。 赛前会议讲的都是些比赛规则,和录制期间需要注意的事项。 最后是一番动员:“首先恭喜各位过关斩将成功入围,我知道在座的你们,有的可能已经在地下呆了很多年,四年,五年,甚至十年。今年夏天,国内乐队将进入一个——一个由你们开创的、全新的纪元!” 评审官话音落下的同时,台下十几桌人全体起立,举杯高呼。 陆延几根手指抓着酒杯一脚蹬地跟着站起来,边上的摄像机机位也正好凑近他。陆延实在是很喜欢这番动员宣言,他笑了笑,镜头里是男人邪到不行的长相,他把手里的酒杯凑上去,细长的手指上套着一枚戒指。女式戒指戴在他手上并不突兀。 砰。 “干杯。” 会议散场后,三十个乐队、近一百多号人坐上大巴车前往封闭录制地点,宿舍是四人间,到地儿之后他们只有半小时时间收拾东西。 两个月时间不算宽裕,陆延进去了才发现所有录制都是不分白天黑夜,玩命了录,还得给后边的剪辑后期留出时间。 第一天需要录制的场景有“搬寝室”、“乐队介绍”和“第一场公演曲目抽签”。 节奏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快。 乐队介绍就是一组一组进棚里,坐着谈谈理想,讲讲自己乐队创队以来有多么艰辛。 陆延他们排在后面,轮到他们的时候,许烨已经紧张得不会说话了,李振又觉得陆延是队内的门面担当,最后一致投票让陆延发言。 陆延想过很多种坐在那里侃侃而谈‘我们乐队如何如何’的情况,他一个在直播时都能给自己乐队疯狂打广告的人,但真正面对镜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全都凭空消失。 只剩下…… 李振看着陆延这突然牛逼起来的样,心里咯噔一下,心说陆延虽然是门面担当,但他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事情。 但他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因为陆延已经对着摄像机说:“大家好,我们是vent乐队。我们来拿个冠军回去玩玩。” 李振:“……”太嚣张了吧大哥。 别的乐队费尽心机打感情牌。 你却只顾着放狠话。 作者有话要说:陆延:我是个狠人。 第63章 摄像师:“……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陆延:“没有。” 摄像师把镜头移到陆延边上, 对着大炮, 大炮一仰头:“我?我这次参加比赛就带着四个字过来, 干翻他们。” 摄像师和边上的节目组工作人员:“……” 李振坐在边上,把原本闲适翘起二郎腿猛地放下:“这位师傅,你别听他们瞎说, 我们其实是一个很谦虚的乐队……”李振伸手,强行把镜头往自己这边掰,他的脸呈放大状出现在屏幕上。 李振的发言是全队最正常的, 他现先是对乐队的风格和运营状况做了说明, 最后他说:“我们乐队成立并且走到现在这一步真的非常不容易。依稀记得那是四年前的一个夏天……当时我由于乐队解散心灰意冷,一度想结束自己的音乐生涯,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vent。” “vent代表着我的新起点,而今天, 我希望vent也能在这里重生。” 录音棚里只有一张简单的长沙发,地上遍布着散乱的电线, 出于摄影需要,边上有好几架强光灯,强光打在四人身上, 画面定格。 七区还是像往常那样热闹。 张小辉接到新剧, 在楼道里拉着伟哥念台词。 伟哥的广场舞比赛因为陆延临时退出,只拿到第二名,最终还是和电饭锅无缘。 比赛那天肖珩也在。 确切地说,不是他想去,他对这种挤在各路大妈中间听“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这种事一点也不感兴趣, 只是他觉得:要是陆延在,他肯定会来看。 伟哥比赛比得很拼命,一个大肌肉男人混迹在中老年队列里,手里那把太极扇舞得风生水起。 肖珩站在台下,录了一段视频发给陆延。 周围有台上不知道哪位人气选手的粉丝应援,隔壁小区几个人奋力地喊:“王大妈!大妈大妈你最棒!” 肖珩的心情毫无波动。 他对着那个毫无反应的聊天框看了半天,又动动手指发了几句话过去,然后忍不住退出去翻陆延的朋友圈。 陆延朋友圈里基本都是广告,新歌广告,酒吧演出通知,商演广告,往前翻甚至还有19.9包邮小蛋糕的广告。 偶尔会发几条意味不明地:加油。 冲。 那天之后肖珩租了一个工作室。 项目进展到现在,以往那种各自工作室里只有五台电脑,这也就意味着除他以外,整个“公司”只有四个人。 这四个人都是当年在论坛上认识的,这次ai项目的设想源于肖珩发过的一个帖子,这个四年前随手在论坛上发表过的设想,现在正一点点在往现实转变。 创业初期,一穷二白。 等肖珩从电脑屏幕前抬头,天早就暗了。 截止到今天为止,新项目初期筹备已经全部完成,这次项目转ai并不容易,即使有多年的学习经验,之前四年空窗期还是带给他不少影响。 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要思考完善的东西也太多。 “我这边完成差不多了,原始数据……” 几个人开会时聚在一起,一个穿白t恤的瘦弱男人正在发言。这批当年论坛上认识的“网友”,四年后再联系早已散落在各个行业。 肖珩松开鼠标,往椅子里靠,微扬起下巴。 连着熬夜,每天休息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让他面色看起来并不好,眼下有一圈深色。 在瘦弱男人的发言声里,好像回到刚决定重拾这个项目的那天晚上。 这个策划案还是在陆延家里那台破电脑上写的,写了通宵。 当时它还只是一个“想法”,一个不一定会实现的天马行空的幻想。 瘦弱男人汇报完,几人鼓掌。他们有人是特意辞了原先的工作孤注一掷过来参加这个项目,能走到这一步,谁都没想到。 掌声久久不停歇。 是啊。肖珩想。 怎么转眼就走到了这里。 好像遇到某个人之后,凭空拥有了做梦的勇气。 短暂的工作汇报结束。 时针指向1,大家再度埋首投入到紧张的工作里。 肖珩低下头习惯性点了一根烟,他烟瘾大,将那口烟吐出去时他抬眼去看面前的窗户,工作室内的景象倒影印在大落地窗上。他们这层楼楼层很高,窗外万家灯火连成一片,看着像从天空倒映下来的星。 肖珩看了会儿,咬着烟,继续看电脑屏幕。 《乐队新纪年》第一期先导片一周后于各大网络平台播出。 播放量在同期综艺里还算可以,点击过百万,属于正常水平。乐队元素本来就不是主流,关注度不可能一期之内就起来,更何况只是一期没有舞台内容的先导片。 先导片最开始的镜头是从厦京市高口俯瞰的景色,紧接着放了一大段五个城市拼凑起来的海选视频,最后镜头移动到飞跃路三号防空洞,在防空洞停留一会儿,然后转进会议地点门口,一辆辆车在门口停下,一组组人拉开车门,背着琴从车上下来。 一张张乐手的脸,和无数声音出现在画面里。 有人说:“我玩乐队六年了,看不到希望,真的很难……太难了,如果这次还是没希望,我可能会放弃。” 也有人笑笑调侃说:“周围总有人问,哎你整天搞这个,能挣多少钱啊,说实话饭店洗盘子的一个月挣得都比我多。” “我们这次来,除了想多挣点钱以外,还想让更多人看到我们。想让别人知道地下有像我们这样,坚持做音乐的人。” 镜头划过这一张张面孔,转进会议中心,记录下整个赛前会议,在这个地点、最后一个画面是陆延跟镜头碰杯。 …… 没有舞台可看,观众就只能看脸和采访表现。 播出当天,陆延碰杯这个动作和其他几个乐手被截出来在网上疯传:请问这是什么帅气酷哥?? ——碰杯那一下,我死了! ——看来这节目我得蹲一蹲。 ——放狠话那段也很有意思啊,队友都急眼了哈哈哈哈,强行掰摄像机。 这些陆延都不得而知。 他们没有手机,进去第一天收拾宿舍的时候所有人手机都被工作人员收走,他也没时间关注那些,抽完签确定各组曲目之后就进入紧锣密鼓的排练当中。 改编,排练,上舞台彩排,赶录制,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选的歌都是几位评审老师的作品,评审也是想借着节目的东风给自己打打歌,陆延他们抽中一首很有年代感的《让我告诉你》。 这首发行于二十年前的歌实在太老,在改编上需要花费很多心思,光是确定风格他们就讨论了一整晚。 “这首歌我妈挺喜欢的,”大炮说,“我是不太喜欢听这种,我觉得我们可以往做个不一样的风格。” 李振:“改编不是说新潮就行,得看特质,人明明就是身旗袍,你不能往婚纱改。” 许烨:“我觉得吧……” 许烨一开口,其他人立马统一战线:“你别说话。” 许烨:“……” 自从加入乐队之后,许烨自学写歌编曲也有段时间,他把编曲书看完之后,写的一首歌曾经在防空洞震撼了全乐队。 许烨一个人玩贝斯玩久了,经常能暴露出没有团体意识的毛病,比如写歌。 大炮:“你这首歌……是不需要吉他是吗。” 李振:“鼓呢,我好像就听到敲了两下,你把你振哥放哪儿?” 陆延:“我看也不太需要我这个主唱,你比我们乐队上一任贝斯手还厉害,他写歌最多也就给自己多加两段solo,你这他妈是独奏。” 几人在排练室争论许久。 陆延抢了李振的位置,坐在架子鼓后,靠着墙,手里转着根鼓棒,最后才说:“我有个想法,我们从内容出发。” 不同的内容,表达不同的情绪。 这首歌原先风格是比较温柔的,像对这世界的低喃。 李振想了一会儿:“从里头往外找,我懂你意思。行,那我们就这样改。” 陆延撞上南河三是在排练室过道上。 男人一身洗到发白的旧衣服,坐在过道尽头的窗台上抽烟,窗户是开着的,风从外头刮进来,狠狠吹在他衣服上,勾出他消瘦的身形,头发也被风吹得很凌乱。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由于眼睛被碎发遮住,他微微眯起眼,又盯着陆延看了一会儿才说:“老七?” 陆延喊他:“三哥。” 南河三不是很意外:“你也在啊,名单上没看到你。” 陆延:“改名了。” 南河三弹弹烟灰,倒也没继续追问。 沉默一会儿。 南河三随手把烟摁在边上,垂下眼,目光落在他手腕上:“我要是没猜错,你现在应该是主唱?” 陆延没把手的事说出去过:“你怎么知道?” 南河三:“我在霁州那么多年,想打听点事还不容易。” 陆延:“也是。你现在在风暴乐队?” 南河三应了一声。 “那之前的乐队……” “早解散了,老五出去打工,老六搬家去县城。”南河三又说,“能出来,谁愿意在霁州那地方呆着。” 边上排练厅的门开了,有队友叫他,南河三撑着窗台跳下去,留给他一个背影,他挥挥手说:“不唠了,比赛见。” 陆延出来透完气后,回排练厅继续改歌。 这天他们改歌改了一整个通宵,紧接着就是没日没夜的紧急排练。 评审会来排练厅给他们指导,这些评审也都是音乐人,给的意见都让他们这些狂野生长。自由摸索起来的野路子受益匪浅。 尤其陆延唱功这块,他之前弹了七年吉他,转唱歌也是靠自己瞎摸索,网上有什么技法就跟着练。 公演前一天晚上回宿舍,陆延躺在床上反而睡不着。可能是近期节奏太快压力大,也可能是紧张,晚上彩排的时候他才发现舞台有多大,比四周年舞台要大得多,即使台下的位置全是空的,从四面八方照过来的灯已经闪得迷了人的眼。 陆延翻来覆去后睁开眼。 电子设备是全让节目组给收了,但录音笔倒是没收走。 宿舍条件普通。 上下铺。 李振睡在他下铺打着呼。 陆延从枕头底下把录音笔摸出来,插上耳机,漫长的琐碎声音过后,一阵键盘声响了很久,然后在陆延快睡着的那一秒,键盘声停下,传出来的是一句:“我喜欢陆延。” 第64章 陆延把这段录音听完, 又倒回去听一遍, 最后在李振的呼噜声中闭上眼。 一夜无梦。 早上六点整, 所有参赛选手陆陆续续去水房洗漱。 宿舍里的大喇叭喊着:“请各位选手八点前到排练厅集合——” 大炮起床气较重,他直起身,顶着鸟窝头往喇叭上扔了个枕头, 又一头栽倒下去。 整间宿舍里只有陆延起来了,他穿好衣服,踩着双拖鞋挨个拍拍他们的床沿:“起来。大炮, 你还想干翻他们, 你准在梦里干翻?” 大炮翻个身:“大哥,我再睡十分钟。” 许烨跟着喊大哥:“我也再睡十分钟。” 陆延扔了手里的毛巾, 正好盖在大炮脸上:“你们怎么不问上天再借五百年。”陆延说完往大炮床上爬,威胁道, “都给老子起来。” 狭长的宿舍楼走廊里,一队人从宿舍门口走进来。 是几位工作人员和评审, 走在最中间的是一位女人。 女人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站定后问:“都安排好了吗。” “八点进行最后一次排练,下午四点前结束造型, 同时安排观众陆续入场。” “嗯, 舞台设备都没问题吧。” “葛老师您放心,没问题,都已经检查过了。” 这群人匆匆忙忙进来巡视。 陆延没喊起来人,把毛巾挂脖子上,带着脸盆打算自己先过去洗漱, 刚出去两步,正好撞上工作人员。最中间那个女人,陆延记得她,乐队经纪人葛云萍。 他贴着墙根站,给这帮人留位置。 葛云萍听着,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经过陆延身边时却改了主意,停下脚步。 高跟鞋声停下。 葛云萍问:“你们乐队抽到哪首歌?” 她语气随意。 这女人很有意思,往他面前一站让他梦回高中,好像对上教导主任一样。 陆延回答:“沈城老师的。” 评审沈城抢话:“哎对,我的歌,是首老歌了,让我告诉你,这世界太多身不由己~~” 这些天他们改歌,沈城作为歌曲的原唱,对“改编”这件事总是放不下心,时不时会去排练室监督进度,生怕他们把这歌给毁了。 葛云萍:“改得怎么样?” 陆延看着挺谦虚地说:“沈城老师原来的版本已经很难超越了……” 沈城高兴地拍拍陆延的肩,决定跟选手商业互吹一波:“没有的事,你们改得特别好。” 然而陆延后半句话是:“如果是我们乐队的话,要超越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沈城:“……” 葛云萍笑了一声。 女人往那儿一站,气势冷厉。 “真是人才辈出,”葛云萍转而看向沈城,似有感慨地说:“老沈,我记得你原来也是玩乐队的吧。” 沈城作为一名老歌手,当年也是风靡校园的偶像歌手,只是二十年过去没熬过中年危机:“是,没出道之前在大学里组过。” 陆延没插话,他隐约觉得葛云萍这番话乍一听稀松平常的话,可能没有听起来那么简单。 葛云萍没跟他多说,只留下一句“你现在在网上人气不错,加把劲”,又带着工作人员穿过走廊,从另一头的楼梯下去了。 陆延在快节奏的准备和录制下,很快把这个插曲抛到了脑后。 节目组安排了十名造型师,三十组乐队人数太多,基数也还是太大,化妆时间争分夺秒。 演出服装也全靠抢,黑桃队长抢得哭天喊地:“我腿短……请把那条黑色高腰裤让给我,我们全村都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我。” 陆延拿到一件黑色带闪片的,里头搭件简约的衬衫,用李振的话说就是骚得很内敛。 从更衣室推门出来时,其他几人忍不住对着他吹口哨:“我操,你这也太犯规了老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是什么偶像选拔。” 陆延:“太帅,没办法。” 陆延平时演出全是自己瞎几把画的妆,偶尔还需要给李振他们几个手拿不稳眼线笔的人代勾眼线,由于他自己化妆技术不咋地,化完妆跟原先差别不太大。 然而专业化妆师上过妆后,整个人颜值又往上窜了一级。 “第一组准备——” “五分钟设备调试时间,调整好举手示意音响老师。” “三,二,一,开始!” 这场比赛三十进十五,淘汰一半人,陆延他们在第六组,对战蓝色乐队。 台下近千人坐在观众席上,台下灯从后往前逐渐熄灭,只剩下舞台上的灯光,评审坐在观众席最前排,舞台上的光亮得刺眼。 这是陆延第一次直面“竞争”。 蓝色乐队是一支大学校园乐队。 他们舞台经验不足,纯粹得甚至有几分天真,但台风清新,这种白纸一样的特质是他们乐队所没有的。 “老陆,”李振看着蓝色乐队的表演,心里不由地涌上几分担忧,“这就是年轻人啊,对比一下我们这简直就是老流氓。” 陆延:“把们去掉。” 李振:“怎么的。” 陆延:“就你一个人老而已,你看看这位c大学子,还有c大边上不知名学校的可是高中刚毕业,至于我,老子我也正值青春——” 李振:“你正值什么青春!你在社会上走过的路比这帮人吃过的盐还多。” “还有大炮,那孩子哪儿有一点大学生的样子?!看着就社会。”李振又说,”早知道我刚才就去抢那套棉麻衬衫和蓝色牛仔裤了。” 陆延:“别人这样穿叫清新,你这叫装嫩,省省吧。” 几人在后台插科打诨聊了一阵,紧张的气氛消散。 等到他们那组上台前,即使两个乐队之间并不熟悉,临上场前,陆延还是过去跟他们击掌:“兄弟加油,别紧张。” 陆延上台前用指腹轻轻去摸手指上那枚细铁圈。 他不知道肖珩会不会在台下。 这次演出的票并非公开售卖,陆延想着,又觉得纠结肖珩在不在台下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那个人的存在,就像手指上套着的这个圈一样,贴着连向心脏的脉络,和呼吸、和心跳一起共存着。 陆延想到这里,再去看那个亮到让人头晕目眩的舞台,眼前的画面变得逐渐清晰。 “六组,准备——” 陆延握紧手里的话筒,踏上台阶。 开头两句是清唱,等陆延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去,紧接着所有吉他、贝斯、鼓点,所有声音一齐冲了出来! 一首略带悲伤和无奈的“让我告诉你”,被他们改成对教条的质疑和冲破——让我告诉你,即使这世界太多身不由己。 幕后。 “沈城老师那歌改得简直神了,”有工作人员在机器后边议论,“明天估计能上热搜吧,叫什么,vent乐队?” 观众席,掌声久久没有停歇。 评审席上。 下一组还没准备好,各评审暂时休息。 其他评审:“沈城你这歌要翻红啊,我打包票。” 沈城:“过奖过奖,是那帮孩子改得好……” 评审:“这乐队不简单,吉他手这水准我估摸着在所有乐队里能排上前三,贝斯也不容小觑,就是贝斯手看着舞台经验比较少,应该是刚玩吧。鼓手就别提了,一看就是老手,不过我觉得最强的还是主唱舞台表现力……” 主唱舞台表现在张口的那一秒,便把所有情绪带给所有观众。 评审还在分析各乐队的实力选手,扭头问边上的女人:“葛老师您觉得呢?” 葛云萍没说话,由于需要面对镜头,她今天妆容画得愈发精致,精致得透着强烈的疏离感,她低头在名单册上随手勾画了一个圈。 圈起来的正好是陆延两个字。 陆延并不知道他们乐队表演完台下、幕后,甚至评审席都炸了。 下台之后他问李振要了根烟,躲在厕所里抽烟。 从第一天进这个封闭录制营到现在已经足足一周多时间。 杀进前十五,紧张和喜悦都有,但除此之外脑子里最多的还是……好想他啊。 陆延曲腿坐在马桶盖上,十分克制地只抽了两口,然后动动手指等烟一点点自己燃尽。 他掐灭烟推门走出去之前,隔壁隔间隐约有几声“嘟”,有人在播电话,等几声“嘟”过去,是特别小声的一句:“我们晋级了。” “前十五强!” “刚在台上差点没紧张死我,台下人真的特别多……” 在隔间里打电话的不知道是哪个乐队的乐手。 陆延脚步一顿。 隔间里那位不知名乐手还在抒发自己的激动之情,等他抒发完,又跟做贼似地说一句:“不说了啊,我们这不让带手机,被人发现就不好了,我这手机还是拼了老命偷偷藏的呢……” 说完,他挂断通话,然而刚打开门——猝不及防地、迎面就看到一张脸!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门外的人已经逼近他,跻身进了隔间,然后啪地一下反手落锁,一系列动作做得干脆利落。 被堵在厕所的人抓紧电话,脚下踉跄几下往后退,最后撑着手坐在马桶盖上,惊恐道:“你你你谁啊!” 这个时间,这个糟糕的地点。 这来势汹汹的样子,都让偷摸打电话的那名乐手心猛地一颤。 恶霸吗! 还是以前有仇? 陆延一只脚踩在马桶盖上,脚正好踩在他手边,然后陆延垂下眼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被盯的那人有种被社会恶霸盯上的错觉,虽然面前这人长得不赖,但整张脸冷着,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他正努力回想什么时候得罪的恶霸大哥,到底什么愁什么怨,看着样子自己下一秒准要挨揍。 然而陆延看了他几秒,缓缓张口:“我,vent乐队主唱,交个朋友?” 那人:“……” 陆延又伸手说:“朋友,你手机借我用用呗。” 第65章 那人大概是被吓傻了, 半天没缓过神来, 但吓傻的同时, 与生俱来的摇滚精神让他习惯性说“不”,他反问:“我为什么要借你?” 陆延:“因为大家都是地下乐队圈一份子,追逐音乐梦想道路上的同行者?” 陆延观察这人的神情, 感觉他脸上写着不想借三个字:“当然,你也有拒绝的权利。” 那人:“我拒绝。” 陆延看他两眼,心平气和地把脚放下去, 退后两步, 给他让道,甚至十分贴心地帮他把锁上的门拧开, 门嘎吱一声打开。 那人将信将疑地迈出去一步。 陆延倚着门,冲着外头扬声喊:“有人吗, 工作人员在不在,这里抓到一个藏手机的。” “……” “我操!”那人没见识过这种套路, 生怕陆延真把工作人员喊来,崩溃道,“兄弟你用得着这么狠吗!” 陆延:“老子还可以更狠一点。” 那人实在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人, 朝外头看一眼, 确认没人之后把手机扔过去,认输道:“行了,给你给你……就十分钟啊。我去外头给你看着。” 宿舍楼里没有任何充电插口,手机电要是用完根本没法充电,陆延对十分钟没什么意见:“谢谢。” 陆延退回隔间, 用和刚才同样的姿势坐在马桶盖上,登录自己的微聊账号。 一上线,手机震个没完。 肖珩发过来的消息占了一大半。 前面全都是些视频图片和分享链接之类的东西,陆延从第一张开始看,第一张照片上是他们那栋单元楼,只是这栋楼跟平时相比有了一些变化,从顶楼垂挂下来一块大红色的巨型应援横幅,上书:陆延勇敢飞,七区永相随,陆延你最牛,爆发小宇宙! 横幅在风中飘摇,场面十分壮阔,土得很耐人寻味。 肖珩:伟哥说要给你应援,召集楼里开了个会。 肖珩:高兴吗。 肖珩:够不够有排面。 陆延笑着往下翻,心说:有排面个屁啊,土死了好吗。 后面是一段广场舞比赛的视频。 这些消息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有,甚至七区楼下难得有摊贩过来卖早餐的照片也混在里头。 陆延动动手指,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继续往下翻。 从应援横幅开始他就笑得停不下来。 然而翻到后面,他的手却突然顿住—— “操。” 陆延低声骂了一句,他不光耳朵忽然红了一片,连刚才翻照片的手指都开始发烫。 最后一张是肖珩发过来的自拍。 照片上,男人刚洗完澡,头发还低着水,人还在浴室里,因为陆延一眼就能看到他家浴室里熟悉的摆设,室内光线不佳,但这片昏暗的光影反倒而将男人裸露在外的身体勾得更加难以言喻。 他似乎仅仅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镜头,眉眼冷硬又带着困倦。 头发上的水滴汇聚成几道,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滑下去,经过胸膛、人鱼线……最后滑进更深的地方去。 紧接着是两句话。 肖珩:想不想我。 肖珩:你不说话就当你想了。 时间在昨天晚上。 陆延喉结微微耸动一下,他打字回复:想。 陆延顿了顿,隔着屏幕强装淡定:不过你这自拍技术还有待提高。 陆延消息才发出去不到过几秒钟,对面直接抖了个视频过来。 视频里是肖珩照在路灯下的脸。 两人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盯着对方看,跟两个哑巴一样。 最后还是肖珩先开口:“能用手机了?” “不能,”陆延说,“这是别人的。” 肖珩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走在路上,道路两旁的景色在往后退。 陆延又说:“手机主人是我刚认识的一兄弟,他现在正在厕所门口看门。” 肖珩立马反应过来:“抢的吧。” “……”陆延惊讶于肖珩对自己的了解,但碍于颜面,他还是说,“是借,用词能不能文明点,我是土匪吗?” 肖珩:“你是。” “……” 路两旁的景色退到一个亮着灯的高塔边。 在那个高塔换颜色之际,肖珩说:“恭喜晋级。” 陆延盯着那个塔,听到他这句恭喜,隔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舞台会唱附近的信号塔,他直起背:“……你来了?你在台下?演出你也看了?” 陆延衣服没来得及换,穿得还是刚才舞台上那一身,因为紧张,上台前解了几颗衣扣。 这人刚才在舞台上就已经足够耀眼,视频里看得更真切,本就突出的五官在妆发造型的帮衬下好看得不似真人,肖珩能清楚看到陆延脖子里那根细链子,吊坠歪斜着垂在清瘦的锁骨处。 银质吊坠上划过的细碎的光不及他万分之一。 半晌,肖珩说:“嗯。” 肖珩确实在现场。 十多天没见着面,想见男朋友就只有去现场当拍手观众这条路。 他头一次托人买票,这节目不火,由于有几个人凭着张脸出了圈,票倒是炒得挺高。 帮忙弄票的是工作室成员,他有朋友正好是黄牛,买票前还特别惊讶地问他:“珩哥你也追星啊?咱项目都忙不完了,你这去一趟回来,晚上是又打算通宵?不是,而且你看起来……不像追星的人。” 追星这词用得分毫不差,他追得确实是颗星。 肖珩没说这些,他只说:“我拍照技术不行?哪儿不行……”肖珩说到这,微妙地停顿两秒:“是镜头还再往下移点?想看下面?” 肖珩又说:“等会儿回去开视频给你看。” 这男人还能再骚点吗。 陆延咳一声别开眼:“人这手机就借我十分钟。“岔开话题后,陆延想起来另一件事,“后面还有好几组吧,没表演完呢……这么急着走,你工作室有事?” 肖珩:“后面又没有你。” 陆延还想再说点什么,再多看他两眼,隔间门被人猛拍几下,手机主人在门外着急地喊:“兄弟!来人了——好像是沈城老师,快点把手机还给我吧!” 来的人确实是沈城,沈城刚进来,就见到陆延和另一个乐队的键盘手两个人站在同一厕所里。 沈城:“……你们?” 手机兄临场反应能力不行,光是紧抓着手机把手机藏在身后就已经花光他全部勇气,陆延只能自己撑场面:“我们……在交流赛后心得。” 沈城没多想,他点点头,夸道:“你们两队这次表现得都不错,到时候节目播出去,话题度肯定很高,尤其是我。” 陆延不知道这话题怎么扯到评审自己头上去了。 沈城大笑两声说:“哈哈哈!我的老歌有望翻红啊!” 陆延:“……” 陆延抓着边上那位出厕所之后,手机兄弟才擦擦汗说:“好险。” 陆延:“你哪个队的?” 那人这才自我介绍说:“我叫高翔,你叫我翔子就行,我是风暴乐队的键盘手。” 风暴乐队。 不是南河三那个乐队吗,巧了。 陆延拍拍他的肩,跟他一起往等候厅走,别有用心地说:“我跟你们队三哥认识,我们是兄弟乐队啊。” “真的?你认识我们三哥?” “老朋友,好几年的交情了……哎,你住哪个宿舍?” 高翔毫不设防地把自己宿舍号交代了出去。 他要是知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恶霸有事没事就要来他们寝室串门抢他手机的话,他宁愿一巴掌扇死此时此刻天真的自己。 陆延回到等候厅,看到那些消息、跟肖珩视频过后,在这段跟坐牢似的封闭录制期间里,总算有那么一缕风、一束光透进来,带给他能够张口呼吸的地方。 第一场比赛还没开通场外观众投票的通道,采取的晋级方式是现场观众投票。由于三十进十五,后面不好对决,所以赛制上有一个第一场的投票第一拥有直接通过第二轮的权利。 vent乐队以四票之差和第一名擦身而过。 观众投票第一名是一个成军十几年的乐队。 这支乐队从赛前发言环节就已经让无数观众动容,当时乐队队长还没说话,眼泪已经先往下落,他背过身去,飞速擦了两下眼睛:“很多人对我们的第一印象是,老。我们确实已经很老了,但我们年近四十,还在玩乐队。” 李振也很动容:“他们乐队鼓手以前是我老师,我学架子鼓那会儿他教过我一阵……坚持到现在真的不容易。” 玩乐队的几乎没几个人不认识他们。 虽然他们由于歌曲风格也逐渐老化,这些年渐渐从地下淡出,但陆延刚接触国内地下乐队的时候,也曾经翻来覆去听他们的歌。 “老前辈。”陆延输得心服口服,没有任何异议。 比赛结束,十五支晋级乐队名单公布后,他们坐上大巴车回录制基地。 舞台什么时候播出,播出之后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封闭录制营里的所有晋级选手都不甚了解,他们很快继续投入到紧张的改编环节。 第二轮抽签,除了决定演出曲目之外,还得提前确定下一场对战名单。 抽签之前,李振非要找个手气好的人上去抽,最后看来看去觉得谁都不靠谱:“算了,还是我上吧。” 李振手气确实不错,抽到一个各方面实力都不怎么样的:“我去!纸风车乐队,这好打啊,我闭着眼睛打鼓都能赢,老实说上一场比赛我觉得他们乐队就该淘汰了吧,能留下来真是奇迹……” 这支叫纸风车的乐队实力确实不佳。 大炮凑过去说:“是,我有印象。” 许烨:“他们上一场失误很多。” 只有陆延不太高兴。 李振:“老陆你怎么回事,弱还不好?!” 陆延虽然一句对方不好的言论都没说,但说出来的话更伤人:“没劲。” 李振:“……” 就算再没劲这签也已经抽完了。 几天后,节目播出,场外网络投票通道开启。 然而让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支乐队比陆延想象的“有劲”多了。 这天晚上,陆延照例去“兄弟乐队”串门。 高翔一见到他进来就装死:“我睡着了。” 陆延踹他一脚:“你睡着个屁,起来。” “大哥,”高翔把蒙在脸上的被子掀下来,“我手机都快没电了!” 陆延一脸“你骗谁”:“昨天不还百分之四十。” 高翔从床上坐起来说:“投票通道不是开了吗,我就忍不住,晚上一直在刷……对了,你们这次抽签抽到哪个乐队?” 陆延:“纸风车。” 高翔表情扭曲了一下。 陆延:“怎么?有故事?” 高翔:“你不知道?” 高翔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你真不知道?出了名的海王啊,网投一开一晚上暴涨三万票,公司派过来参加比赛刷脸的,后台硬着呢,你以为他们上一场是怎么赢的?” 陆延参加比赛前就想过黑幕这个东西,只是没想到以这样的姿势撞上。 妈的。 陆延心说。 李振这运气真他妈好到没谁了。 第66章 录制基地会议室里。 会议刚结束, 葛云萍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她身后的长桌上摆着一叠纸。 这叠纸最上面那张写的是:纸风车乐队, 所属公司, 腾翎娱乐。 有人推门进来,喊她:“葛老师,叫的车已经到了。” 葛云萍转身:“行, 我一会儿就下去。” 会议室里除了她,还剩下沈城,沈城从手机屏幕里抬头, 调侃道:“葛老师辛苦, 葛老师慢走。” 葛云萍和沈城是老朋友,她神情放松下来, 手插在口袋里问:“你什么时候走?刚开会看你刷半天手机了。” 沈城:“我再刷会儿微博,你看今天热搜没有。”说到这, 沈城语气雀跃,“我的歌挂了一天——你觉得最后谁会赢?别的不敢说, 但是vent这支乐队能走到最后挺进三强绝对没问题。” 葛云萍:“按实力来说确实没问题,只是……可惜了。” 沈城微愣。 葛云萍拎起包,往门口走:“我原先对这支乐队关注度很高, 或者说在地下有这样一支各方面来说都具有主流特质的乐队, 让我感到意外。” 葛云萍伸手开门,手握在门把手上:“我也想继续观察下去。” 咔哒一声,门开了。 葛云萍走出去:“……但很可惜,他们这次只能走到这里了。” 另一边。 陆延摁着高翔的脖子叫他赶紧把手机拿出来,高翔无奈只能下床, 掀起床垫,在床垫下面的一个夹层里掏出了手机,行事畏缩:“喏。” 陆延接过:“出去之后,这份恩情我会还给你的。” 高翔:“……” 还出去之后。 这氛围真整得和坐牢似的。 陆延虽然经常找他借手机,但除了上线几分钟看看肖珩的聊天框以外,很少会去搜这个比赛的相关动态,免得看了之后想太多容易分心。 这还是头一回。 陆延点进新出的投票榜。果然,投票榜上纸风车乐队一骑绝尘。 vent乐队靠着陆延第一期的几个经典镜头和亮眼的舞台表现,话题度一直不少,按理来说票数不会低。 但纸风车这个讨论度明显低一截的乐队投票数却是他们乐队的两倍。 陆延看了两眼票数后又退出去,登录微聊账号,点开肖珩那个乍一看还是一片黑的星空头像。 肖珩今天凌晨发过来的一句话是挂在七区楼外的土味应援里的,不过是改编版。 -延延勇敢飞。 -你爹永相随。 看到第一句的时候陆延还有点感动,然而第二句一出来,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老子他妈打死你。 陆延在高翔寝室里坐了没多久,南河三中途洗完澡进来,两人简单聊了两句。 “翔子说的厕所恶霸就是你?”南河三问。 陆延被刚才刷票的消息震得还没缓过劲来,脑子里乱得很,也不去纠结‘恶霸’这个词:“我就借个手机,你们乐队键盘手不至见谁都说我一顿吧。” 南河三似笑非笑:“长大了。以前你出了名的冷,好些小姑娘想接近你都不敢找你要手机号,后来找的我,我一周得给你打发掉不下十个。” 陆延在霁州那几年确实不喜欢接触人,行事想法也幼稚:“那会儿……叛逆期。” 南河三又问:“纸风车的事我听说了,这才第二场,你们打算怎么办。” 陆延沉默一会儿。 南河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陆延问南河三借了根烟,坐在他们宿舍把烟抽完。 走之前他最后看一眼肖珩的改编版应援语才把手机还回去。 这个点大家基本都准备睡了,走廊上空无一人,陆延回到自己宿舍,大炮和许烨因为各自支持的女偶像又开始互相嘲讽。 “她跳舞跳成这样你也喜欢,你去品一品我家这位的美貌!” “美什么美,她跳舞虽然一般但唱歌好,声音特空灵……你去听一听这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声音!” 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一个上铺一个下铺,恨不得隔着床板打架。 陆延打断他们:“你俩停一下,我有个事要说。” “在说之前你们做一下心理准备,特别是李振,老振你最好躲远点,我不敢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李振:“怎么还扯上我了。” “由于我团鼓手手气实在是太好,”陆延说,“我们乐队这次对上的是个刷票队。” 自以为手气最佳的李振:“……” 简单讲完来龙去脉后,全队没有一个人说话。 最先开口的是大炮,他脾气炸,嘴里全是脏话:“他妈的……” 许烨问:“那我们怎么办?” 陆延也还在理头绪。 和资本比起来,他们v团实在过于渺小,无疑是鸡蛋碰石头,轻轻松松能把他们捏死。 但陆延从来不信命,也不认命。 更加不会妥协。 陆延最后只确定下一点:“不管怎么样,明天排练照常。” 他们这几天刚把编曲做出来,为此熬了好几个通宵,已经在隐隐期待下一个舞台,即使这个消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噩耗,但在没想好对策之前,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全力以赴。 次日,他们是在午休时遇到的海王乐队。 自从上回舞台上见过一面之后,纸风车这支乐队很少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们也很少花额外的时间排练,摄像机录不到的地方就见不着他们。 这天中午,纸风车乐队吃完饭从餐厅回来,经过他们排练厅门口时,有一位成员笑了一声说:“他们还挺努力。”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只是因为这一声笑和六个字。 也许含义并不是大炮想的那样,但大炮现在看见他们就不爽,控制不住觉得对方就是在嘲讽他们。 大炮毕竟年纪轻,在霁州那地方土生土长十几年,什么事都习惯直来直去,他直接把琴放下,走到门口:“有事儿吗你们。” 他语气太冲,纸风车乐队其中一个人说:“怎么着,这过道是你修的?我还不能在这说话了。” 大炮原本就满肚子火,从昨天晚上憋到现在,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好听:“能,但是不会说话还是建议有些人把嘴老老实实闭上。” 纸风车:“你小子说谁,怎么说话呢。” 陆延来不及阻止,喊:“大炮,回来,别动手。” 大炮这会儿哪儿还听得进陆延的话:“说谁心里清楚,刷票的也敢在这乱吠。” 刷票这个词一出,气氛立马炸了。 “我操,你谁啊,小子做人别太狂。” 然而大炮远比他们想的狂多了:“我是谁?老子是你爷爷。我记得你,你那吉他弹得跟屎一样,学了多久,我猜不超过十天。” 混乱中。 说什么的都有。 大炮几句话将原本并不算大的矛盾彻底激化,纸风车乐队有人讥讽地说出一句:“还练什么,别练了,我劝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得了——” 大炮对着对面几张脸,暗暗握紧拳头,眼睛也红得跟他前阵子染的头发一样。 陆延头皮一麻,心说肯定要出事。 这孩子还太小,他不知道这个社会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了,成年人的世界不是每件事都有道理可讲的。 这事如果换成四年前的陆延,他也忍不了,他甚至都不会走过去问“你们有事吗”、然后充满火药味地跟对面呛几个来回,他没那么多话,保准二话不说直接挥拳头上去——哪怕这赛不比,哪怕爽完立马扭头走人。 “戴鹏,”陆延冷着喊,“叫你别动手你他妈听没听见?!” 李振试图打圆场:“大炮,冷静点……” 许烨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没打过架,只被同学单方面欺负过的人:“是啊,有话好好说……” 大炮压根不听劝,一拳直冲着纸风车乐队其中一位成员的鼻梁而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 话语和人物在这个场景里显得尤为混乱,前后不过几秒钟时间,在大炮那一拳打出去的瞬间,李振和许烨两个人离得远,没来得及拦住他,心说这下完了。 然而一阵暴乱过后,本以为会出现的场面却并没有出现。 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个人集体陷入某种诡异的安静。 无形的硝/烟逐渐散尽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大炮身侧那个带着眉钉的男人身上,眉钉再冷也冷不过他此刻的神色。 陆延站在大炮边上,一只手握着大炮的手腕,他手指指节泛着不正常的白,手背上青色的脉络明显突起,脸色也白,这一拳拦得很费劲。 大炮垂下眼,目光触及到陆延拦着他的那只手……手腕上的那片黑色纹身,几个尖锐的角正对着他,浑身热度立马消退,头脑也清醒不少。 “大、大哥……” 李振更是说不出话,话卡在嗓子里:“老陆。” 陆延用左手生生挡下了大炮这一拳。 大炮头脑是清醒了,但他还是想不通:“打就打了,怕什么,有什么好怂的!” 午休马上结束,结束后就进入下午的录制时间,纸风车乐队和其他排练厅跑出来看热闹的人很快散开。 走廊上只剩下他们几个。 “闹够了?” 陆延说:“这一拳下去,之后呢,真想收拾包袱滚蛋?由于不良影响被迫退赛你想过后果没有,以后谁提到大炮都知道是那个打人的混子——传出去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牛逼?” 陆延刚才站的位置只能用左手,右手根本伸不过去,他忍着疼又说:“他们队的票有多水、我们这次能不能打不打得过暂且不论……戴鹏你想过没有,给我们乐队投票的几万个人都在等我们下一次演出。” 陆延说的这些是大炮完全没想过的问题。 大炮愣在门口。 陆延说完这句,没再看大炮有什么反应,转身去洗手间。 陆延走后,李振心情复杂地拍拍大炮的肩说:“我去看看他。”李振走之前忍不住多说一嘴,“还有你大哥那不叫怂。” “挥挥拳头上去也不叫强,那太容易了。” 大炮缓缓蹲下身,抓着头发沉默。 李振看着大炮这样,知道他是明白意思了,于是没说后半句。 李振跟着进洗手间的时候,陆延正在用凉水冲手腕。 整个洗手间里只剩下水龙头的哗哗声。 李振:“你手没事吧,我记得这好像有医务室,过去看看?” 陆延:“没事,过会儿应该就好了。” 李振:“去开个什么药膏,止疼喷雾之类的也好。” 陆延冲了会儿,把水龙头关了:“那些东西我都有,真用不着。” 陆延又靠着洗手池说:“不就是一拳吗,老子一个大男人,别说是一拳了——” “得,话说到这差不多就行了啊。”李振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就知道你要装逼。” 陆延笑笑:“你妈的。” 隔了会儿,李振又说:“那孩子还是太小,别跟他计较,我看他也知道错了。我像他那么大那会儿脾气比他好不了多少,长大也得有个过程是不是。” “是,”陆延胡乱用衣摆擦擦手说,“没打算跟他计较,我就是刚才憋完大招,手疼,又想来个完美帅气又有威慑气势的退场……” “对了。”陆延说到一半,话题一转,“关于海王队,我昨天晚上想到个对策。” 五分钟后,乐队四人聚集在排练室里。 大炮见陆延进来,猛地站起身:“大哥,对不起,我……” 陆延往麦架边上的高脚凳上坐,腿被拉得老长,男人之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比了个静音的手势:“这页翻篇了,下回长点记性。” 大炮:“我一定牢记大哥的教诲!” 陆延:“我说个事。” 陆延的对策很简单,票数作假不可能查不到痕迹,不管是哪种方法,假的成不了真。 “所以我们先得证明它是假的,然后再网络曝光?”李振听明白了,“可我们怎么证明它是假的?” 许烨好歹是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现在是大数据时代,它很大可能是用刷票软件盗用其他用户的账号刷上去的,要是现在给我一台电脑,我可以试试。” 连手机都没有,电脑就更别提了。 李振头疼:“那咋整。” 几个人头对头凑在一起,围成一个圈。 陆延在这个圈里,伸手打了个响指:“所以我们第一步,找外援。” 高翔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个没有睡好觉,被恶霸拽起来问“手机在哪儿”的夜晚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这回恶霸长了四个脑袋。 他用力揉眼睛,确认不是自己眼花,而是今天晚上确实来了四个人。 高翔:“陆延你不是人,你不但自己要用我的手机,你还要带那么多人过来一起蹂躏它?!!” 陆延这天穿了件戴帽子的卫衣,他动手前将头微微向后仰,帽子顺势滑落:“少废话,东西呢。刚在你床底下摸半天没摸到。” 高翔起来给他们拿手机:“……在我洗脸盆里,用毛巾盖着的,不是你们那么多人要干什么啊?” 陆延说:“老子今天要逆天改命。” 高翔:“……” 熄灯后的宿舍漆黑一片。 几个人围着高翔的手机蹲成一圈等手机开机,高翔也感到好奇,加入进这个圈跟他们一起蹲着。 手机开机后,连上网,陆延还没来得及把高翔的账号退出去,就看到通知栏里跳出来一个消息:惊!纸风车乐队被曝投票数据造假! 这消息震得陆延下一步都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高翔解释说:“那是我关注的一个推送号,每天都推送一些咱比赛的大小八卦动态什么的……不过海王怎么这就被曝了?这届网友这么优秀的吗。” 陆延没有说话,但他心跳越来越快,他心底隐隐有个预感。 直到他动动手指点进去,完整的推送博展现在几人面前。 今天下午,网投通道才开不到一天,一位网名叫xh的网友深度解析了纸风车乐队的一系列刷票操作。近三万票居然都是由五台电脑操作完成的!从这名网友放出来的图里可以清楚看到,这些投票账号登录使用时的电脑ip完全相同…… 从截图里看,xh这条微博发得言简意赅,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 手机屏幕上显示了很多字,但这些字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剩下的只有两个英文字母。 xh。 陆延半天没说话,李振却看得万分激动:“这位网友真是好人啊!苍天有眼!”李振激动完,回过味来,“不过这位xh……等等,xh,怎么感觉那么熟?” 高翔也被这样一出转折弄得特激动:“怎么着,认识?” 陆延说:“认识。” 高翔看向他:“谁啊?” 陆延盯着那个xh,心头一动,又想到昨天晚上,肖珩发过来的那句土味应援。 -延延勇敢飞。 于是陆延脱口而出:“我爹。” 第67章 高翔真以为是陆延爸爸,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名为儿子保驾护航、坐在电脑前奋力杀敌的中年男子的形象:“你爹真厉害, 叔叔一定很支持你的事业吧。我爸就不一样, 他整天叫我回去继承家里的小卖部。” 陆延刚才就是一时口快:“其实……” 高翔说到最后拍拍他的肩膀:“你能有这样的父亲真好!” 陆延:“……”妈的他该怎么解释。 和陆延这边不同,节目组忙得焦头烂额。 纸风车乐队刷票的消息一出,引发网民热议。 乐队新纪年这节目除了小打小闹上过几次热搜之后, 一直没什么太大的火花,刷票事件倒是给他们带来一波流量。 现在选秀节目不好做,市场趋近饱和,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些公司才会去找寻“新题材”。 节目组内部正在紧急处理。 “怎么回事?公关呢, 公关都死了吗——” “撤热搜,先撤, 这都要我手把手教?!” “把内容拟好发过来给我看一眼。” 有人问:“那咱们的公关方向……?” 领导人在电话里沉默一会儿:“我们和腾翎有合作,这次比赛他们也是赞助方, 不好得罪……能保就保吧。”说完他又忍不住破口大骂,“腾翎找的这什么破刷票团队!刷票都不会刷!” 按理来说刷票软件没那么容易被人破解, 而且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节目组应对得很快,时态刚发酵没多久,便将热度压了下去, 紧接着是一封官方声明。 陆延几人讨论了一阵。 正要把手机还给高翔, 八卦推送博又在第一时间推送了另一条内容:节目组发声!称刷票完全是子虚乌有! 节目组发的声明大致内容就是刷票是不可能刷票的,这位网友的证据不足以证明这是刷票行为,以及节目组一向公正,对刷票零容忍。 一番声明说得跟真的一样,顺便还买了水军, 底下评论一边倒:我相信纸风车! -从第一期开始就看好他们了,谁说我们家刷票! -纸风车冲啊! 在这样的言论带领下,其他网友也开始动摇:节目组都这样说了,看起来是真没刷啊…… 反转来得太快。 李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什么玩意啊这是,这是人话吗!有没有天理了还,刷这么明显都他妈不管?!” 许烨一直在学校待着,这种事也是头一回,向来不说脏话的他也憋出一句:“……操。” 大炮脏话担当,能骂半小时不带重复,气得连飙霁州话。 陆延也懵了。 骂完之后,几人又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这种感觉远比得知纸风车乐队刷票还要难以承受,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席卷上来。在资本面前,世界可以是黑白颠倒的,舆论也是可以被操控的。 沉默一会儿后,陆延把页面退出去,说:“别看了。” 那么多人杵在别人宿舍里也不好,人家也要休息,李振叹口气,拉着大炮他们起身:“先回去吧,养精蓄锐,这事明天再说,再怎么着,两天后下一场舞台还在等着我们……”李振走到门口,又说,“老陆你不走?” 陆延:“你们先走吧,我过会儿的。” 高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吓一跳,正想安慰安慰这位恶霸兄弟,却听恶霸问:“你……手机能再借我会儿吗,我想出去打个电话。” 高翔瞬间明白:“行,你去吧,替我向叔叔问好!” 陆延没心思跟他解释父亲这个误会,他抓着手机走出去,走廊里有监控摄像,陆延反手把帽子戴上,找了个监控照不到的角落,靠着墙拨出去一通电话。 高翔的手机号是陌生号码,陆延听到肖珩接起电话,冷着声问:“哪位。” 陆延其实没什么话想说,就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等肖珩耐着性子问完第二遍,陆延才说:“你流落在外的儿子。” 肖珩在那头笑了一声,然后喊他:“延延。” 走廊上太安静了,这声延延清晰地从对面传过来。 陆延应了一声。 肖珩:“又去抢手机了?” 陆延:“……都说了是借。” 肖珩:“你看我信吗。” “能不能给点面子,”陆延说,“老子遵纪守法好公民。” 两人谁都没提刷票的事,随口扯了会儿,陆延问:“你工作室现在怎么样?” 陆延说完这句话,听肖珩详细讲自己最近在做的项目,虽然涉及到专业术语不一定听得懂,但光是这样听着,积压下来的情绪竟逐渐平息。 肖珩说完,陆延也聊了会儿录制时的事情,聊到他们这几天编的曲,陆延停下来说:“今天刚排过一遍,改出来效果还不错,听不听?” “听。” 在电话里给人唱歌还是头一回。 陆延站的角落正好对着窗,他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他清了清嗓子。陆延清唱的时候,并没有舞台上那种攻击力,他把声音放轻,低低地像是往人心口上砸。 陆延唱了几句,停下来,突然说:“谢谢。” 肖珩站在工作室外的抽烟区,指间还夹着根烟:“说什么傻话。” 陆延:“我都看到了,热心网民肖先生。” “虽然……”虽然最后还是被节目组反过来将了一军。陆延顿了顿,又说,“总之谢谢。” 肖珩不答,只说:“能开视频吗。” “你男朋友想看看你。” 陆延登上微聊账号。 走廊上光线暗,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陆延站得累了,干脆直接曲腿坐在地上,刚坐下帽子也落下去,肖珩隐隐看到陆延低下头整理帽子时裸露出来的后颈线条。 肖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说:“你刚才想说虽然什么?” 陆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你是不是想说虽然没什么用,还让节目组和纸风车平白赚了流量?“ “我发微博的时候就没想过他们会清票。” 手机镜头里,肖珩不动声色地把手里那根烟掐灭了。 陆延察觉到肖珩后面还有大动作,只是他想不到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什么意思?” 肖珩不想拿这事扰乱他:“还记得走之前我说过什么吗。” 陆延一怔。 肖珩:“你只要想,不管发生什么事。” 陆延在心里接,珩哥在。 肖珩最后催他把手机还给人家,赶紧睡觉:“明天你就知道了。” 发生这么大事,陆延回宿舍之后居然没花多久就睡了过去,然而这对另一批人来说却是一个不眠夜。节目组的人好不容易加完班处理完刷票危机,没过多久又被紧急召回。 “有人在刷票!” “查不出源头。” “查不出就拦着!技术部门呢!” “试过了,拦不住……” 一片混乱。 最后工作人员对着电脑,电脑屏幕上是十几条不停疯狂上涨的曲线,工作人员呆滞地说:“这——疯了吧!” 纸风车乐队用刷票软件刷了多少票,他们就用同样方式给其他所有乐队刷了相同的票数! 还有工作人员说:“已经有网友注意到了,讨论度在上涨……票数也还在涨……” 不光是节目组,这回连腾翎都坐不住了。 腾翎娱乐老板一通电话拨过来:“他们这是公然刷票,你们节目组在干什么?!清票啊!” 节目组已经烦得焦头烂额,接电话的那位心说最先公然刷票的不是你们家吗,然而这话并没有往明面上说:“我们这刚发声明……” 节目组:“要不你让你们那刷票团队先停吧,别刷了。” 下城区某破旧大厦内。 五台电脑一齐亮着。 手速最快的一名瘦弱男人问:“肖哥,对方停了,我们还要往上刷吗?” 肖珩衣袖折上去,耳机挂在脖颈间,男人敲键盘的指间还夹着根烟,似乎目前在做的事情压根用不着费心:“水多少票刷多少,其他一票也别碰。” 他们几个人都不是善茬,要论用电脑“干坏事”,比起腾翎娱乐请的刷票团伙,他们刷起票来连电脑ip都让人扒不着。 瘦弱男人又说:“嘿,他们原来那刷票软件,内弄得什么啊,代码写得全是漏洞,碰这种软件都在侮辱我的电脑。” 肖珩不答。 肖珩刚才在电话里对陆延说没想过节目组会清票这话不假。 他就等着节目组发这封“刷票合理”的声明。 在腾翎娱乐收手、纸风车投票涨幅回归正常后,其余十四支乐队也恢复正常。 虽然节目组不知道背后操控者是谁,但他的目的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你们不是发大水吗。谁还不会了。 由于刚发过声明,这会儿也不能自己打脸,唯一能做的只有把相关话题的热度压下去,连夜撤热搜的工作人员都在心里默默地想:这得是个什么样的狂热粉丝。 ——一般人就算察觉票数不对最多也就说两句,谁会费那么大劲去搞这么个东西。 此时,狂热粉丝肖珩正坐在工作室里赶落下的项目进度。 有同事结束工作,关上电脑,回家前冲他招呼道:“肖哥还不走啊,要不我等会儿你,咱俩顺个车?” 肖珩点上烟,抬手掐了掐鼻梁:“还有几项工作没做完,你先走吧。” 以肖珩的工作效率,绝对不可能是所有人里最晚完成工作的那个,同事觉得奇怪:“你又接什么活了?” 肖珩:“没有。” 同事:“那你……” 肖珩抖抖烟,眼皮耸着,回答他:“昨晚也追星去了。” 同事:“……” 肖珩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打量这位同事。 同事被他盯得发毛。 肖珩低头抽了一口烟,再抬头的时候问他:“……你有xx视频账号吗。” 同事:“有……有啊。” 肖珩现在行事作风越来越有某个下城区市民的风范,他起身走过去:“帮忙投个票。” 肖珩顺便给同事介绍了一下这个乐队。他平时在工作室里话并不多,人跟他写的代码一样干脆简洁,这会儿居然破天荒跟同事讲什么“风格多变才华横溢”。 “支持一下,”肖珩最后咬着烟说,“一天两票,别忘了。” 次日。 陆延是被高翔抓着衣领晃醒的,陆延半睁开眼,意识还不太清醒:“……这才几点。” 高翔一天之内经历两次颠覆性的大逆转,激动地把手机怼到陆延面前:“大消息!又反转了!” 陆延撑着床半坐起来缓了会儿。 李振大炮他们连滚带爬下床,四人凑在一起。 只见投票榜上,除纸风车外的所有乐队都涨了四万多票,纸风车滑到倒数的位置,而vent—— 高翔:“你们是投票榜第二!” “当时纸风车刷票的事爆出来,你们乐队粉丝爆肝投票,之前纸风车一直在刷票所以票数上看不明显,照这个趋势下去可能都要超过第一了……” 高翔又说:“这是不是你爹干的,你爹真是好样的!叔叔太牛了!” 陆延:“……” 震惊归震惊,惊喜归惊喜,但是要怎么告诉你那位叔叔其实是老子男朋友? 昨天拦下大炮那一拳,手腕直到现在还在隐隐泛疼,但此刻任何感受都逐渐褪去,陆延脑子里只剩下肖珩两个字。 即使世界黑白颠倒,他也会引着一束光来到他身边。 第68章 v团的粉丝群体, 有下城区摇滚青年, 有直播时常听陆延唱歌的观众……更多的还是节目播出后的新粉丝。 陆延愣愣地翻微博评论。 不到一个月时间, 他们乐队微博涨了近十万关注。 有粉丝留评说:很遗憾那么晚才认识你们,第一场舞台入坑,回去补了你们乐队出过的歌……我们一起努力, 一定会冲出去的! 逆天改命这个陆延抢手机时随口胡扯的词,用在这场博弈里再合适不过。 这些粉丝是实打实地一票一票在投,想把纸风车乐队压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纸风车乐队需要刷那么多票的原因——v团票数摆在那里, 不多刷根本压不下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在肖珩出手前,他们就已经在拼命改“命”。 陆延很难形容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他看到李振偷偷抹了一下眼睛。 许烨难掩激动。 大炮则是想到昨天差点冲动打人的事, 他咬着牙,眼圈泛红, 低声说:“在他们给我们投票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啊……” 陆延没说话,他动动手指登上微聊账号。 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半天, 最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只留下最前面两个字:珩哥。 肖珩那边没回。估计忙活了一晚上,这会儿刚睡下。 “那我先走了, 再不回去三哥估计得催。”高翔说着, 鬼鬼祟祟地带着手机一溜烟跑回寝室。 陆延向高翔道谢后,靠着床头那根铁栏杆习惯性用两根手指捏着那枚铁圈将它转了半圈,转动间,圈内侧那串凹凸不平的“符文”划过,仿佛深深烙进了皮骨里。 陆延摸了一会儿, 起身踩着拖鞋下床。 新的战役还在等着他们。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说:“收拾收拾——排练去。” 陆延拉开门时,笑了一声,说话间仿佛有无限勇气,口气也狂得可以:“我们这次的目标……把纸飞机打回老家。” 离第二次公演前还剩不到一天。 节目组临时开了个会。 就明天公演的问题做完汇报后,话题转向投票榜:“这几支乐队票数现在涨得很厉害,从涨幅上来看,后续可能还会继续涨下去。” “除了vent之外,现在风暴也赶上来了。” “……” 葛云萍坐在长桌对面。 黑西装,红唇,以及一张没什么波动的脸。 在听到投票榜,她才抬眼。 提到投票,沈城作为那场史无前例的投票拉锯战里的一名吃瓜群众,好奇道:“纸风车乐队这是彻底完了?” 葛云萍本身除了是经纪人之外,还是娱乐公司的股东,这次乐队节目,她也是主办之一,拥有参赛选手的直接运营权。 她沉吟一会儿说:“出了这种事腾翎娱乐不可能再继续推他们,淘汰的几率很大。敢跟资本对抗的我遇到过不少……但命像他们那么硬的,这还是第一个。” 葛云萍面前那页纸正好停在vent上,她这回是真的开始重新审视这支乐队,评价道:“也算选秀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奇观。” 或者,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沈城:“我是觉得他们不错,你呢葛老师,看到好苗子就不心动?” 葛云萍很长时间沉默不语。 直到散会,她才抛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些从地下冲上来的人,身上刺太多。” 刺太多的陆延正在宿舍里给乐队其他成员开会。 陆延坐在李振的床位上,从上铺往下俯视他们,他刚洗过澡,身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摸着后颈说:“说几个问题,我昨天晚上借高翔手机的时候……” 李振、大炮、许烨:“是抢。” 陆延沉默。 然后他把李振的枕头往下扔,又说:“我看了网上对我们乐队的评价,有几点我觉得还算客观,一个是采访问题。” 现在的节目都靠剪辑,在有素材的情况下,节目组为了吸眼球,颠三倒四什么都有可能剪出来。 想到这,陆延感慨:“我们乐队简直是个素材库。” 他们平时采访说话太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尤其是大炮。 “还有曲风这一块的问题,我们在地下那会儿是什么风格都玩,但网上有很多观众反应有些风格接受不了。我觉得不是说风格小众才导致接受度不高,而是没有做好。” “足够好,就是流行。” 陆延对“流行摇滚”的认识跟很多故步自封的乐手完全不一样。 李振从认识陆延那天就觉得这个人的意识……太成熟了。 他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想的都是‘你们不懂我的音乐,老子的歌多好啊,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懂’! 第二次公演开演。 毫无悬念地,vent乐队以两万多票票差击败纸风车。 表演结束后,两支乐队互相握手致敬。 陆延起初还担心大炮还会跟对方起冲突,然而大炮一夜之间长大不少,他只是冷酷地伸出手,挑衅的话一句也没说。 这一战之后,vent乐队势如破竹,在投票榜稳占高位,简直像大魔王出世,将魔王乐队的名号从下城区带到了赛场上。 观众最常看到的场面就是全暗的舞台上,突然亮起一边舞台的光,然后主持人铿锵有力地喊:“获胜队是——vent!” 强光猛地撒下,照在四个人身上。 跟海选片段里野生野长、没有经过任何包装,在地下恣意生活的那个v团相比,他们变了很多,主流乐队的姿态逐渐显现,站在舞台上时好像真的有光、从他们身体里一点点透出来。 台下粉丝尖叫。 v这个手势占领了半边观众席。 陆延站在那个位置上,每次获胜都觉得自己离亲手摘下想要的那颗星星离得越来越近,台下观众手间晃动的灯光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一片壮阔的星海。 陆延没由来地想起四周年那会儿的场子。 那个场子是真的小,两百来个人。 而在这个舞台上,两百多个人,仅仅只占了台下的一个角落而已。 他们一直说着要冲到地上去,从来没想过,原来站在“地上”是这样一种感觉。 无数星光环绕,头顶烈阳,热烈生长。 评审席。 沈城:“是我的错觉吗,他们……他们几场下来,成长速度太快了。” 葛云萍环着胸,挑了挑细长的眉,不答。 后续赛程安排更加紧张。 前几场还能给他们缓冲时间,演奏自己乐队的歌,但随着剩余乐队数量越来越少,开始进入纯原创环节。 灵感不是水龙头,拧开就有。 要在短期时间内写出一首歌来,对每个乐队都是一种考验。 对此,李振感到非常崩溃,陆延这个人寻找灵感的手段总是出人意料:“老陆,你整天蹲厕所里干什么。” 陆延:“找灵感。” “等会儿再找,我尿急!” “……” 他们乐队在原创方面不占优势,去掉大炮和许烨两个没有写歌经验的,就剩下陆延和李振。 李振编曲还行,写歌词是真的没眼看,陆延永远记得他曾经的一首大作:妈妈打电话叫我回家,别再浪迹天涯,而我只想飞吧,飞吧,像只自由的小鸟一样飞吧。 还好陆延能打,一个人战斗力能当四个人用。在厕所关了一晚上之后,倒真让他熬出一点灵感。 这时,离下一场四进三比赛还剩不到四天。 “你们看看,有什么想法没有。” “牛逼啊老陆,”李振看完词曲之后说,“以后我绝对不跟你抢厕所了,你爱待多久待多久。” 陆延困得不行,顾不上吹自己一波牛逼,躺床上补会儿觉:“一小时后叫我,去排练室练一遍试试。” 排练的同时还有杂七杂八的一堆事儿。 采访、拍广告。 陆延排了两天,中途被节目组从排练室里拉出来。 “有个采访,就五分钟……” 陆延:“就找我一个?” 节目组:“代表嘛,对方说派个代表去就行。” 节目组说完一路小跑着领他进去,推开门,房间里摆放着几个凳子,一台摄像机,打光板,和一个娱乐台记者。 陆延走进去。 采访环节确实进行得很快,娱乐记者问:“参加这次比赛,带给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话筒怼在陆延面前,陆延想了想说:“有更多的人听到我们的歌。” 娱乐记者:“我注意到你们乐队的风格有些转变。” 陆延:“对。” 娱乐记者:“这种转变是有意识而为的吗?” 陆延现在官腔话说得越来越利索:“意识倒说不上,我觉得大众喜欢的、和我们想表达的东西,这两者并不冲突,让更多人了解并接受摇滚文化一直是我们的目标。” 娱乐记者把采访纸翻过去一页,又说:“你们以前是一支地下乐队。” 这名女记者其实全程都特别紧张,根本不敢直视陆延的眼睛。 随着赛程推进,淘汰得只剩下四支乐队之后,造型师也空闲下来,甚至有时间专门给他们设计造型。陆延略长的头发被造型师往后梳,这种搁别人头上准成灾难的发型,在他身上却并不突兀。 娱乐记者咳了一声才说:“你对地下这个词怎么理解?” 陆延抬手,把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抹。 采访过后,紧接着是广告拍摄行程。 “这款面膜,敷上去之后记得念广告词……你们几个人自然一点,别太拘束,蕴含一整瓶的精华原液哦,这个哦字念得俏皮点。” “俏皮?” 陆延对拍广告这种事情并不热衷,也没有在镜头前演绎愉悦的嗜好,而且这种广告词普遍比较羞耻。 陆延拍的第一条广告播出的时候,晚上跟肖珩打电话,在电话里被足足笑了半分多钟。 陆延恼羞成怒:“你他妈再笑。” “不笑了,”肖珩说完又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忍不住。” 陆延抓抓头发:“回去收拾你,你给老子等着。” 肖珩低声道:“嗯,我等着。” 随着录制时间的增长,两人不满足于只能打几分钟的电话。隔着手机,摸不到碰不着。 “巨星,”肖珩又说,“我现在每天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陆延:“想我?想我早点回来?” 节目播出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时间。临近决赛,马上就是四进三,如果这次v团顺利杀进三强,就真的只要再伸伸手就能够到顶点。 肖珩看着陆延领着v团一步步从地下走上来,面对镜头时越发从容得体,就连曲风也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调整。这段时间内,他们成长的速度太快了。 他家延延在舞台上的样子,耀眼得过分。 有种人生来就属于舞台。 于是肖珩说:“想你,更希望你们走到最后。” 陆延头一次拍广告,台词念得比较僵硬,几回下来已经相当熟练,别说俏皮了,只要提得出,他什么风格都能驾驭住。 广告两遍过。 陆延把面膜从脸上揭下来,转身去洗手间洗脸。 这段时间连轴转,很少有休息的时间,陆延洗完脸后从兜里摸出一颗喉糖,咬在嘴里提神,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台边看窗外的云。 他在心里默念,这比赛赶紧完事吧,拿了冠军,回去找男朋友。 陆延正打算回排练厅,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 葛云萍恰好经过。 陆延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就是‘商业’这两个字,她说的话,残酷、但句句都很现实,能站到这个位置不是没有原因:“葛老师。” 葛云萍点点头,并没有直接越过他,反而停下脚步。 她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陆延:“排差不多了。” 葛云萍看着他,在心里惊讶于从海选见他第一眼到现在的种种改变:“晚上有时间吗。”她抬起手腕,看一眼腕表后又说,“大概十点左右,来3号会议室,有点事和你说。” 陆延想了一下:“李振他们……”排练问题比较多,十点可能结束不了。 葛云萍打断他:“我找的是你。” 葛云萍重复:“你一个人。” 陆延并不知道这位王牌经纪人找他到底有什么打算,他也不认为他跟葛云萍有熟悉到私下约谈的地步。 “你干什么去了,”陆延回到排练室,李振转着鼓棒说,“那么久。” 陆延想说临时遇到了葛云萍,但是只找他一个人,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于是只说:“没什么,接着排吧。” 晚十点,3号会议室。 陆延推门进去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从主位开始依次是葛云萍,沈城……还有南河三。 风暴乐队作为v团的劲敌,在投票榜上票数一直跟他们不相上下。 随着比赛环节愈发紧张,陆延已经有段时间没跟南河三碰过面。 陆延这才发现南河三剃了个断眉,又冷又酷,他五官本来就优越,包装过后更是只剩下精致两个字可以形容。他坐在那里,跟刚开赛陆延见过的那个穿旧衣服迎着风坐在窗台上的南河三截然不同。 “来了?”葛云萍往后靠了靠,说,“把门带上。” 陆延关上门,心底隐约有个念头升上来。 “我也不跟你们绕圈子,实话跟你们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运营乐队。” 葛云萍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砸在空旷的会议室里,也像一记重锤,重重地砸在陆延头上。 陆延想过无数种情况,唯独没想过眼前这种。 “国内乐队前景,我并不看好。我们节目跟同期播出的其他爆款比赛相比,播放量、讨论度,各项指数也并不及他们。” “我不是什么慈善家,你们不必跟我谈梦想。从商业角度上来说,我更偏向运营个人。关于这个圈子,你们应该了解过音浪唱片,即使是这种根基稳固的老牌唱片公司,对乐队的态度上、近十年来也只签主唱,从未破例。” “事实上你们自己也应该清楚,所谓的乐队粉丝,这其中你们个人的粉丝占比占了多少。 运营团体,最现实的就是平衡问题,也许是看脸,因为样貌出色,或者实力拔尖,性格吸粉……群众总会有选择性地、择优挑选自己更偏爱的那个。” 葛云萍这话说得其实没错,在v团里,陆延粉丝群体确实更多,风暴乐队也是因为南河三在舞台上一段相当经典的贝斯solo排名才能从后头追赶上来,进入观众视线。 而且南河三唱功也不差,是个全能选手。 “沈城,”葛云萍说到这,又侧头看沈城,“你当年不是没尝试过带乐队,结果怎么样?” 沈城原先就是好奇,听她说找了他们开会,过来凑个热闹,没想到参加的是场鸿门宴。 沈城语焉不详:“额……那什么……就,散了。” “这里有两份合同,”葛云萍说话时,语气平淡,“我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比赛前一天告诉我你们的答案。” 她势在必得。 陆延觉得很有意思。 参加了一个多月的乐队比赛,临近决赛之际,主办方却突然告诉他:我们并不想运营乐队。 他甚至想笑。 但等到那份合同被推到面前,看着那些白纸黑字的条例,他发现自己抵在膝盖处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明天给你答复。”静默间,南河三出声。 说完后,他起身,拿着合同往外走。 葛云萍似乎对这个情形早有预料。 她的这份自信不是没有原因,这个女人太聪明了。 聪明到可怕。 她在等他们自己沉进去,沉进去、亲眼看到站在顶峰是个什么样子,等他们自己扒光身上的刺、修剪成她想要的主流模样。而她只是冷眼站在远处考察他们身上的商业价值。 葛云萍神情轻松。 她从不打没准备的仗,合同的事等到现在才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果见过光,谁甘心再缩回地下,熬着漫无边际的时间、去等一个不知道可不可能降临的机会? 葛云萍:“你呢,离四进三比赛还剩不到两天,还是你也需要考虑?”葛云萍又说,“老实说比起南河三,我更看好你,你很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你们最近的采访我都看了,还有曲风,流行曲风确实接受度更高……陆延,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主流歌手。” 陆延摁住手,等手指轻微颤动的情况平息。 手是按住了,心底那股不断往上烧的火依旧按捺不住。 葛云萍清楚听到陆延笑了一声。 换发型后,陆延凌厉的眉眼毫无遮掩地展露出来,带着十足的攻击性。他身上穿着件黑衬衫,身形清瘦,长直的腿,往那儿一坐引得人挪不开眼。 然后陆延伸出手,拿起合同。 “你想多了。” 陆延说着,当着葛云萍的面,把合同一点点撕了。陆延细长的手捏着碎纸片。 他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冷。 葛云萍睁大眼,合同像雪花搬洋洋洒洒撒在她眼前。 陆延站在长桌另一边,垂眼看着她。 “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什么主流歌手,”陆延身上那种无拘无束的、地下摇滚乐手独有的叛骨彰显无疑,“老子妥协,为走到地上去做好所有觉悟,不是为了让你单签我的。” 葛云萍以为陆延真的被修剪成她想要的主流模样,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本质上压根没有任何改变。 唯有一点她说对了,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陆延:“今天有个娱乐记者问我对地下这个词怎么理解。”他完全知道地上因为阳光太烈,所以才会有影子。而地下虽暗,一旦有光,那抹光却可以刺破黑暗。 陆延走出去之前说:“我倒想问问你们,你们懂什么叫乐队吗?” 陆延没去关注葛云萍是一副什么表情,他回到排练室,手搭在门把上,听着里面李振他们练习时的说话声,最后还是没有拧下去。 他们满心都是下一场比赛,这要怎么说? 陆延最后躲在走廊尽头,想抽烟,摸了半天身上只有一盒喉糖。 他低声“操”了一声。 “抽一根?” 陆延出神间,从边上伸出来一只手。 南河三把烟递给他,陆延接过。 南河三看到他空荡荡的双手,猜到怎么回事:“你把合同撕了?” 陆延低头抽了一口烟,没说话。 南河三也不在意,他靠着墙,捏着打火机说:“我打算签。” “是不是觉得我挺过分的?” 陆延一口烟下去,苦的:“你乐队怎么办。”接二连三的消息让他莫名烦躁,“高翔呢,他把你当哥,你抛下他不管?” 南河三沉默了一会儿,又忽然笑了,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谁:“陆延,在这点上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当年因为那帮人打了老四,你就一个人单枪匹马冲过去……你去之前不是不知道有危险吧,我也提醒过你,你还是去了。” 南河三说:“我当时可以帮你,但我没帮。我怕惹麻烦。” 陆延抽烟的手顿了顿。 南河三最后说:“陆延,人总得为自己打算。我在地下呆够了。” 南河三走后,陆延弯下腰,缓缓蹲下,被嘴里那口烟呛得直咳嗽。 陆延是中途去的霁州,而南河三在霁州土生土长,走到哪儿都有人敬他一声三哥,在霁州,不狠一点根本站不稳脚跟。 陆延没法去说对错,他不知道初中开始就在酒吧打工的南河三在霁州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着什么成长轨迹,也不知道黑色心脏解散后的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但南河三是第一个灌输他“乐队”观念的人。 几曾何时,这个男人在酒吧迷乱的灯光下对他说:“你就叫老七吧……算是,一种传承。” 陆延咳了半天,最后捏着手上那枚的戒指,起身把烟扔了。 高翔好不容易排练完,累得十根手指都差点没了知觉,刚躺下又被一股力道拽起来:“手机呢。” 高翔:“……” 陆延这次没什么心情多说什么玩笑话,只说:“我就用三十秒,这是最后一次找你借。” 高翔本来想说还三十秒、还最后一次呢,我信你个鬼哦,然而他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不明情绪,愣愣地说:“我、我给你拿。” 陆延站在走廊里。 他听着手机对面传来的“嘟”声,去看窗外,这会儿是半夜十二点,天色早已经黑透了。 电话接通。 肖珩那边还没来得及说话,陆延就说:“珩哥。” 他声音有些低。 “我想见你。” “就现在。” 第69章 陆延说借三十秒, 实际通话时间可能连三十秒都不到。 肖珩没有多问, 没有问你们那封闭录制怎么还乱跑, 也没问发生什么事,他关了电脑,起身说:“地点。” 陆延:“大厦后门。” 肖珩不是没去过那栋大厦:“……你们大厦后面有门?” 门当然是没有。 陆延说:“有墙。”但老子能翻。 录制基地一共有六层楼, 他们节目组包下两层。因为录制的特殊性,加上偶尔会有粉丝过来堵人,因此保密措施做得相当到位, 几堵墙将整栋大厦围得密不透风。 肖珩在电话里让他等半小时再出来, 陆延等了十几分钟,实在等不下去。 他起身就往楼下走。 他已经很多年没干过这种冲动的事了。 高中那会儿倒是整天翻墙出去, 去音像店,去酒吧, 去废弃高楼楼顶上练琴……陆延想到这,单手撑着窗台, 弯腰,从一楼窗户翻出去。 边上就是监控摄像。 陆延身上还是那套衣服,他避开监控, 在避无可避的时候, 直接用石头把监控摄像头砸了。 摄像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只手的剪影。 伴着“啪”一声。 画面瞬间转黑。 盛夏已经过去,天气远没有他进录制基地来得热,陆延踩着张废弃桌椅翻到墙上去的时候,有风从墙外刮过来。 肖珩从车上下来,站在路的另一边远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陆延双脚悬空坐在高墙上, 几乎和夜色融成一体,强烈又喧嚣的风打在他身上,掀起一侧衣角,他整个人像只即将凌飞的鸟。 陆延看到他,收回聚焦在对面街灯上的目光。 一个多月不见,肖珩头发长了些。 不再是之前那个摸着都觉得扎手的短寸头,几缕碎发落在额前,离陆延最开始形象里的那位“有钱少爷”近了一步。 又或者说他从来没变过,无论落魄或是重新站起来之后的模样,肖珩身上总有一种无形却相似的气场。 街道不过几步宽。 陆延却在肖珩朝他走来的这几步里回想起很多个肖珩。 那场雨夜里的他。 掀开黑网吧那片帘子看到的那张散漫的脸。 夸他、对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他在时的神情。 …… 只要一看到这个人,心里所有纷乱的念头都消逝了。葛云萍那句“我从来没想过要运营乐队”,和南河三“我打算签,陆延,人总得为自己做打算”的混杂声逐渐远去。 当烦躁、不耐、愤怒的情绪散退后。 剩下的居然是一种陆延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委屈。 这情绪过于陌生,他从小野到大,去霁州之后即使被打得浑身伤痕也只是在街头石阶上坐一会儿,跟不知道疼一样。 手伤之后也只是一声不吭回学校宿舍,把压在枕头底下的信封拿出来,拖着行李上了开往厦京市的火车。 陆延不着痕迹地轻吸鼻子:“不是说半小时吗。”他才在这坐了不到五分钟。 “问同事借了辆车。”肖珩晃晃手里的车钥匙。 陆延腿长,垂着离地面只差半堵墙。 风把他一侧衣摆吹起来,腰身隐在夜色里,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半截轮廓。 肖珩张开手说:“下来?” 陆延的手搭在粗糙的墙皮上:“接得住吗你。这个月是不是又整天忙项目……腹肌还剩几块?” 陆延之前就肖珩腹肌的事说过一回。 肖珩嗤笑一声:“你自己下来摸摸。” 陆延坐在那堵墙上,没回这句话,只是低着头看他,突然喊:“珩哥。” 肖珩嗯一声。 下一秒,陆延直接松开手往下跳,这一瞬间他仿佛背后长出一双看不见的翅膀,像是不计后果、孤注一掷地决定从这个地方出来。 肖珩把人抱了个满怀。 他们都闻到彼此身上无比贪恋的、熟悉的气味。 陆延呼吸间都是肖珩衣服上干净的洗衣液味儿,带着白日阳光晒后的气息,暖得他鼻尖一热,而这其中还混杂着淡淡的烟草香。 陆延跟小狗一样在肖珩脖颈处嗅了半天。 “珩哥,我想抽烟。” 陆延喉结忍不住动了动,又补充说:“不是手里的那种烟。” 烟这个词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肖珩被他勾地几乎想在这直接办了他,在他耳边问:“带身份证了吗。” 陆延还埋在他身上,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带了。” 陆延坐上车,肖珩一路开着车到附近酒店。 订房、上楼。 房卡刚碰上去,在门打开的瞬间,陆延就被按在玄关处,随着门关上的声音,肖珩的吻也急躁地落下来。 太长时间没见过面,肖珩压根控制不住,他伸手挑开陆延的衬衫纽扣,神进去的同时,侵略性的吻落在他眉间、途径鼻梁、最后落在他被风吹到泛凉的唇上。 陆延嘴唇都被咬得发疼。 但对方身上的气息实在是太浓烈,陆延只希望再疼一点……再疼一点也好,他从唇齿间溢出一点细碎的声音,手抓着肖珩的衣服,默认他任意妄为。 陆延身后那堵墙并不平坦,他后背抵在衣架上,久了并不是很舒服。 他松开手,在肖珩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用手去抵肖珩的胸口:“等……等一下。” 肖珩这才松开他,哑着声问:“怎么了。” 陆延:“有点硌人。” 肖珩:“我不是问你这个。” “为什么跑出来。” 陆延沉默一会儿,说:“他们压根不想运营乐队,今天带着合同找我,想单签。” 肖珩没再说话。他在陆延小幅度往边上挪位置的同时,他抓着他的手,低下头,顺着他的指节一根一根、近乎虔诚地吻过去。 他抓的正好是陆延的左手。 那片黑色的星星就在他眼前。 肖珩的吻炙热到发烫。 陆延忍不住缩了缩手指,然而肖珩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最后落在他腕间的刺青上。 肖珩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他此刻所有神情,唯有他亲吻那片星星时贴时炽火般的温度格外清晰。 …… 事后,陆延累得说不出话,强撑着去浴室洗澡。 肖珩衣领大开,倚在浴室门口抽烟看他。 陆延洗完澡后,清醒不少,他又把来时那套衣服穿上,只是造型师给他弄的发型是回不去了,一头半长发随意散在脑后。 他把一切都整理妥当后这才赤着脚走到肖珩面前,抬手去勾肖珩的手,把他指间那截烟往自己这边带,然后闭着眼凑上去抽了一口。 肖珩看着他,问出一句:“想好了?” 肖珩隐约察觉到陆延今晚偷跑出来找他,不是没有缘由,他好像想借着他、借着某种东西去坚定自己所做的决定。葛云萍和南河三的话难道他会不清楚?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这个问题在地下呆了那么多年的陆延比谁都清楚。 比赛进行到现在这个环节,他们离顶点已经很近了。 不,是太近了。 在地上的那种感觉,无数双高高举起比着“v”字形的手,热烈的、向阳而生的强光,陆延真真切切地体验过,他承认他确实也很渴望。 想冲出去的人,谁能抗拒得了这些? 陆延缓缓把嘴里那口烟吐出来:“想好了。” 陆延再度翻墙翻回录制基地的时候,天还没亮。 摄像头损坏的事也没人追究,监控室的门卫估计晚上不小心睡了过去,一切都跟往常没什么两样。除了李振几人只从高翔那儿听到陆延让他带的话,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担心得一晚上没怎么睡好觉。 “你疯了你,”陆延刚推开门进去,李振反手就是一个抱枕,“我他妈就怕你被节目组抓到,你看规定没有,擅自出去是会被取消参赛资格的——” “你还有事外出,我问高翔,高翔就回我四个字说你有事外出……你这托话的字数还敢再简单点吗,什么事你倒是说清楚,你去哪儿鬼混去了。” 李振说完,目光触及到陆延没扣上的衣领,他家一夜未归的主唱脖子里、锁骨下边烙着几块触目惊心的红色。 李振原本就是随口一说,这下是真的惊了:“我操陆延,你还真是去鬼混啊?!” “你你你,”李振语言都组织失败,你半天后说,“胆子也忒肥了!你怎么出去的?外头不是有监控吗,你怎么躲的监——” “砸了。” “砸了?” 陆延:“不砸难道还等着它把老子的罪行录下来吗。” 李振原本还有点困意,这会儿彻底清醒了,他隐约察觉到不对劲:“我说老陆,你平时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但他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你就这么喜欢那姓肖的?喜欢到分开几天就受不了?老陆,我跟你说我现在的思想很危险,恋爱固然重要,但是事业也不能落下啊……” 陆延没回答他的话,他抬脚把许烨踹醒,经过许烨边上时又把刚才李振砸过来的抱枕往大炮头上砸:“都醒醒,有个事跟你们说。” 大炮满头炸毛,坐起身,脾气火爆:“操!谁砸我!让不让人睡觉了!” 陆延:“你大哥我砸的,怎么着。” 大炮消音。 许烨跟着坐起身,揉揉眼睛,问:“……什么事啊?” 陆延的声音虽然轻,却带着异常坚决且永不回头的决心。 下一句。 他说:“我打算退赛。” 第70章 陆延后面的话说得很艰难。 李振玩音乐的时间比他更长, 许烨还等着拿了冠军向家里人证明自己的能力……更不论, 他们背后还有几万名给他们乐队投票的观众。 陆延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妥协, 但这是底线。 “你他妈逗我呢吧,老陆,这事不能开玩笑啊, ”李振呆愣两秒,紧接着陷入混乱,“明明说了是乐队节目, 怎么会不想运营乐队, 怎么会……” 李振说到这,说不下去了。 大炮经历纸风车的事之后性子磨平不少, 按他的脾性,没有立马跑出去把节目组闹个人仰马翻已属不易。 长时间沉默后过后, 陆延缓缓呼出一口气:“要是没有异议的话,我们就退赛。” “有。”李振抹了一把脸。 李振抹完脸, 又把脸抬起来看他,突然破口大骂:“你傻啊你!那份合同就这样让你撕了?”李振这话说出口自己也难受。 但即使难受,作为兄弟, 他不希望陆延是考虑到他们才一口回绝。 这种机会来得确实不容易, 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能够冲出去,他私心其实是希望陆延去的。 陆延琢磨了会儿说:“撕了确实有点可惜。” 李振:“你现在知道可惜了?!” 陆延点点头:“浪费纸,也不环保,这合同留着没准葛女士下次挖人的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李振:“…………” 李振差点被陆延弄得背过气去。 但陆延这番话也让李振冷静下来。 最后他只问:“退赛流程怎么走?我记得要给节目组交什么文件,咱是不是得提前说。” 关于退赛, 陆延嘴里所说的退赛跟李振想得还不太一样。 他弯腰把桌上几张纸拿出来。 纸上是他们原先打算上台表演的原创曲目,几天前就已经完成词曲部分,但陆延看了会儿纸上的歌,却又把纸折起来扔进边上的垃圾桶里: “这场赛,我们照比。” 四进三这场比赛的赛场比以往任何一场舞台都要大,节目组提前租下了个小型体育场,光是布置就花费了一周时间。 规模不亚于决赛夜。 天还没亮,会场里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为了晚上八点的比赛东奔西走:“试一下音。” “那个花篮就别摆舞台上了,挡他们站位。” “灯光!这边灯光重新来一遍!” “……” 陆延在化妆间足足做了一个下午的造型,这名化妆师似乎很喜欢捣鼓他,也许是难得碰上个怎么经折腾的,什么造型都控制得住。 上回给他梳大背头,今天又说要试个新造型。 陆延这两天压根没怎么休息过,实在太困,任由造型师在他头上一通操作,靠着椅背阖上眼睡了过去。 “你看看,觉得怎么样!这造型还可以吗。”陆延睡了两个多小时,被化妆师叫醒,他睁开眼,对上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刚画完眼线,勾得眉眼愈发浓烈。 最大的变化是垂到男人胳膊肘的一头长发,陆延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去理发店烫那个傻逼扫帚头前的自己。 比起短发,陆延长发时有种摄魂夺魄的气场,衬出几分妖气,又冷又邪,看着很有距离感。造型师也是就心血来潮,动手给他接了个发,没想到效果比想象中还好:“没白费我给你接这几个小时……以前留过长发吗?” 留过。 起起伏伏,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 口红颜色抹得稍有些浓了,陆延抬手抹掉一点,他顺势低下头,刚好看到手指上那枚戒指,想到前天晚上从宾馆出去时肖珩说的一句:“想好就去做。” 当然,如果没有后面那句“爸爸永远站在你这边”就更好了。 陆延事后回想这天的一切,像做了一场盛大的梦,工作人员在后台进进出出的声音萦绕在梦境周围,夏天的余温混在凛冽的风里吹向他们。 天暗下来,体育场里的灯一盏盏亮起。 星光璀璨。 观众的呼声掀翻全场,震塌天空。 “vent——” 有人喊着他们乐队的名字,尖叫声穿过整个体育场。 强光打在主持人身上,从远处望过去看不清面目:“下一组,让我们欢迎——vent乐队!” 评审席。 彩排那天沈城没来,之前看看过他们的词曲,还没现场听过,他翻着节目表说:“他们这次的歌,挺抒情的,慢歌啊。” 葛云萍神色不明。 沈城看她一眼说:“看你这一脸碰钉子的表情,敢情那天之后他没再来找你?想不到金牌经纪人葛云萍也有被人当面撕合同的一天。” 葛云萍张口:“闭上你的嘴。” 沈城:“得,火气那么大,我不说了。” 舞台上,主持人动员完,继续说:“他们表演的曲目是……” 陆延在幕布后面,整个舞台被幕布挡住。 观众只能透过剪影看到里面的人站在麦架前动了一下,然后一个稍有些沙哑的声音接下了主持人的话:“银色子弹。” 主持人:“银……银什。”他差点就要说银什么子弹。 节目表上完全不是这首歌啊!但多年的主持经验让他临时改口:“啊,银……色子弹。” 这个陌生的歌名一出,所有参与过彩排的工作人员都疯了。 “怎么回事?” “这首什么歌?” “伴奏也换了?!” “刚才他们说原先的伴奏出问题,换伴奏的时候我没留意……” 连沈城也翻着节目表问:“改歌了?” 然而他们没有时间追问,因为台上的光已经暗下去,幕布后,李振垂着头、转了两下手中的鼓棒,狂躁激烈的鼓点和大炮的吉他声一齐从幕布后面冲出来—— 什么抒情。 这是一首硬到不能再硬的硬摇! 跟他们前几场越来越流行的曲风完全不同,这次他们没有去管接受度高不高的问题,甚至带着明显的地下特质,又或者说,这才是v团这个地下大魔王的真正面目。 陆延面前只有一块半透明的幕布,他闭上眼,张开双臂,跟着节奏左右晃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肖珩会在台下的哪个位置。 但他知道他在。 就在方寸之间,在伸出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台下观众清晰地看到最中间的那片黑色剪影,长发男人身形高瘦,腰扭动的幅度虽然不大,但在剪影的衬托下异常显眼。毫无章法、自由洒脱。 贝斯手切进来瞬间,陆延才唱第一句。 他的第一句甚至不是一句完整的歌词,只是一声低低的嘶吼,那一声低吼穿透过整个体育场——像恶魔降临人间。 紧接着,幕布轰然倒下。 舞台上四个人仿佛披着星光而来。 这首是他们连夜改的,也是v团重组后真正意义上、由四个人一起创作的歌。所有人都参与了编曲,歌词部分由陆延提供主要要素,许烨再将其翻成英文。就算要退赛,也得最后在舞台给辛苦投票的观众一个交代,也是给葛云萍的最终答案。 默默无闻,交表退赛从来不是陆延的风格。 他骨子里那种嚣张的劲从来没有散过。 陆延这段嘶吼持续了很久,跟以往的唱法不太相同,直到许烨抱着贝斯原地转了一个圈,伴奏部分进入主旋律,陆延这才收嗓,转着话筒往前走两步。 他转话筒转得相当熟练,手腕跟着转,等一圈转完,将话筒再度抵在嘴边时,台下尖叫声比音浪还强。 这时,陆延才单脚踩在音箱上,拿着话筒的手肘碰上膝盖,垂眼唱出第一句:“red blood blooms at night鲜血流淌于黑夜。” “he reaches out,他向我走来,伸出手 and i see the immortal 我看见不朽 he reaches out,他伸手 take away all the sorrow逃离这操蛋的世界 ……” 陆延唱这段时,和第一排观众离得很近。 男人脚上是双军靴,踩着音箱。 风吹起他的衣摆,长发披散, 有观众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这双眼就像歌词唱的那样,几乎要把人吸进去。 节奏前所未有的激烈,李振的存在感暴增,从前奏开始观众便陷入这种席卷所有感官的节奏里,举着手疯狂跳跃,四面观众台上无数双手都在跟着节奏一齐摆动。 他唱到这里,转身往回走,像一个不断引诱着人跟着他一起走的魔鬼:“enter the world of eternal life,break into hell来吧,永生降临,堕入地狱” 大炮和许烨俯身,凑在面前的麦上给他合音,重复念其中两个词,喃喃低语:(eternal life)永生。 无数句环绕的永生过后,陆延的声音陡然升高,哑着嗓喊:“shut up!闭嘴” 随着这句,伴奏里传出扣动扳机的音效。 歌曲进入高潮。 陆延声音条件本来就好,经过这一个多月专业声乐训练之后更是进步神速,唱法方面学了不少技巧。他音域广,高低音转换间转出一种广阔的空间感,不管是哪种唱法,都泯不去他独有的音色。 现场气氛到达顶峰。 陆延去化妆间之前自己用遮瑕膏把脖子上的吻痕遮了,但遮得太随意,脖子以下压根没管,这会儿剧烈的动势下,衣领滑下去几寸。 暗红色的痕迹暴露无遗,在散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暧昧。 他边唱边往舞台另一侧走: “run, catch up with the silver bullet. 去追银色子弹 against the wind and the birds meet 逆着风和飞鸟相逢 the sky is about to dawn 天将要破晓 run, i see the sun. 不要停,直到追上太阳” 这首歌的最后是一声枪响。 砰。 陆延时候回想这天,觉得一切就像一场梦,汗水顺着额角滴落,他睁开眼看到一片星海,脚下仿佛悬空,唯有音乐和手里的话筒是真实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大家好,我是vent乐队主唱陆延。因为一些原因,vent乐队不再参与接下来的比赛,我们自愿放弃晋级机会。感谢乐队新纪年节目组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也祝愿三强乐队在之后的舞台上能有更精彩的表现。” 然后是李振的:“我……”李振声音顿了顿,他浑身都是汗,“大家好,我是vent乐队鼓手。” “我是vent乐队贝斯手,许烨。” “我是vent乐队吉他手,我叫戴鹏。” 他们退赛的时候并没有说太多,甚至只说了几句自我介绍,就像海选那天一样。 退赛宣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台下工作人员陷入混乱。 混乱中,接到节目组导演的指示,主持人擦擦脸上的汗,临危受命,僵着脸紧急控场:“额,感谢vent乐队今晚带来的精彩演出,不过确实呢,也是因为一些原因,他们不得不……不得不……那个,接下来,我们进入一段休息时间。” 评审席上。 葛云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常年工作使然,她很少会暴露自己真正的情绪,但她此刻却管不了那么多,她把胸前的麦摘下去,起身说:“疯了……他们是疯子吗。” 沈城也被这支乐队震得说不出话,从那首歌出来开始,他就从歌词里听到了那天在会议室里撕合同的男人的一句回答。 他在说:去你妈的。 陆延没工夫去管场上乱成了什么样,他回到后台对着镜子卸妆发,造型师接发水平一流,他试图去拆,然而拆了半天一缕头发也没拆掉。 最后只换了衣服。 除此之外,比音乐和手里话题更真实的还有陆延回到录制基地,把宿舍里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拖着行李箱从大门出来时,对面街边肖珩的身影。 男人在抽烟,整个人隐在黑暗里,只有那截烟亮着,见他出来,把烟掐了。 肖珩看完他们乐队那场表演后就从后门退了场。 他说不出看演出时是一种什么心情。 跟在防空洞,四周年舞台上,节目比赛时每一场都不一样。 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他一直在坚持走自己那条路,用一种常人难及的毅力,不管前路是否光明,如果没有,他自己就是光。 陆延正想说“老子只是把冠军让给他们”,然而话还没说出口,他听见肖珩说:“冠军,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歌词是我瞎几把写哒,尽力了,只求不尴尬= =原来写了一版中文的,效果不太好。这里感谢帮忙英文校对的我毛总! 注1:银色子弹(英文:silver bullet)或称“银弹”“银质子弹”,即纯银质或镀银质的子弹。在古老的欧洲民间传说、鬼怪题材的小说和电影,尤其是19世纪以来哥特小说风潮影响下,银色子弹往往被描绘成是狼人和吸血鬼、女巫以及其他怪物的克星,一发即可致命,并具有驱魔的效力。 有的说法认为“用银色子弹打穿狼人的心脏或头”是杀死狼人的唯一方法。也有说法认为使用银色子弹是能杀死狼人的三种方法之一,另外两种方法是像杀死吸血鬼一样用木桩钉住狼人的心脏,以及将月光遮住。 科普来源于百度。 注2:舞台表演有参考彩虹演唱会,以及德爹的solo舞台。 然后晚上不知道还能不能写一更,我尽力。 第71章 “恭迎乐队节目全国四强乐队主唱, 下城区之光陆延荣耀归来。” 陆延回去那天晚上, 由于天太黑没注意单元楼有什么变化。等他和肖珩两人第二天一大早踩着拖鞋下楼买早饭, 这才看到七区楼侧的巨型横幅换了行字。 还荣耀归来。 怎么这么羞耻。 陆延下楼前跟肖珩两个人猜了半天拳,约好谁输谁滚去买早饭。 “老子饿了。” “老子也饿。” 两人说完互相沉默一会儿。 “珩哥,做人有点良心, ”陆延指指自己衣领里那片还没消下去,又被种上的一大片,“你昨晚一共摁照我做了几次?” 肖珩还阖着眼, 闻言掀开一点眼皮。 他们两个离得太近了, 陆延后背是墙壁,面前是男人暴露在外边的大片胸膛。 肖珩居然仔细回想了一下, 回答他:“三次半。” 最后那半次,陆延实在是不行了, 他红着眼睛哑声骂了一句“操”,最后还是用手帮他弄了出来。 陆延猜拳输了之后, 毫无契约精神,强行把肖珩也拽出门。 肖珩站在他边上,跟着下楼。他身上那件衣服是刚才随手从陆延衣柜里扒拉的。 肖珩:“你什么时候说话能算数?” 陆延:“你昨天说就做一次, 你他妈说话算数?” 肖珩不说话了。 陆延以为自己退赛之后的心情应该比较复杂, 他出门前也确实懵了很久,说不上是高兴或是难过,更多的还是恍惚。这种恍惚来源于从一段时间的重复生活中突然抽离出来,没有摄像机对着他不停拍,也没有了排练厅。 但实际上, 当他从楼下下来,听到楼里传出来小年稚气念着abcd的声音,只觉得双脚慢慢落了地。 伟哥忙着上班,快迟到了,风一样跑下楼,经过他身边事,这阵旋风跟他打招呼:“延弟回来啦,早啊,延弟牛逼!等哥下班回来咱哥几个好好喝一顿!” 陆延来不及回答,伟哥这番话说完已经头也不回地冲出楼:“……” 蓝姐那间屋也开着门,她正把包好的快递往外搬,东西挺沉,陆延顺便帮她搭了把手。 陆延营销小达人上线:“比赛前我都忘了找你要几个耳钉,顺便给你店里的东西打打广告……” 蓝姐目光往下滑,最后落在陆延的手上,笑笑说:“这不是戴了吗。” 陆延微微张开手指,也笑了:“啊……是。” 陆延走下最后一层楼梯,推开七区那扇熟悉的出入门,铁门上被拆除公司泼了不少红油漆,为了覆盖,整扇门干脆都被涂红了。 人走出去后,哐地一声,门又再度跌回去。 陆延眯起眼,发现外头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 “威震天那帮人又来过了?”陆延看着红漆问。 肖珩说:“来过,往门上写了四个字就走了。” 陆延:“什么字?” 肖珩:“赶紧搬走。” “……”陆延乐了,“是他们的作风,这油漆伟哥刷的吧。” 虽然比赛期间肖珩一直在给他发各种动态,但陆延走在路上,还是问个没完:“广场舞最后哪个队赢了?” 肖珩早就把这种事抛到了脑后,再说他哪儿有功夫去管这个:“三区的吧。” “三区,”陆延说,“那应该是牛姨那队。” 肖珩:“你连人家叫什么都知道?” 陆延:“我连人孙子刚上小学还早恋都知道。” 广场舞小神童的名号不是白叫。 陆延在广场上混迹了一段时间,成功打入中老年群体内部,互相交换微聊账号之后,偶尔能收到阿姨们发来的语音。 七区横幅上下城区之光虽然是当年他随口吹下的牛,但乐队节目播出后,陆延确实作为下城区代表人物火了一把。这个“火”具体表现为肖珩点了几样东西之后,原本还在炸油条的老板抬头,看到陆延,明显激动:“你是那个电视上的!” 陆延毫不避讳:“是我。” 老板:“能合个影不。” “能,”陆延指指刚才肖珩点的那些东西,“那这些,给打折吗。” 老板:“……” 陆延:“打个八折就行,下回还来你这吃。” 肖珩已经找了张空桌,坐下之后撑着脑袋笑了半天。 陆延最后凭着自己下城区之光的身份,拿下八折,他拿着一卷找下来的毛票——一共一块五毛钱,坐下之前往肖珩裤兜里塞:“收好,延哥给你的爱,明天早上还能买俩包子吃。” 肖珩出门之前还担心他退赛之后心情上不太好过,正常人从那样一个位置跌下来,难免会有落差。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陆延身上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和他所处的高度是高是低并没有任何联系,不管他是星光环绕高高在上,还是坐在下城区早餐摊上喝豆腐脑……他都还是那个陆延。 陆延吃饭时低着头刷了会儿微聊。 赛后,v团各成员都回到原先的生活轨道上。 [李振]:我学生说他给我爆肝投了几百票,别以为说这种话讨好我,我就能对他倒退十个月的双跳网开一面。 [大炮]:妈的。 [大炮]:我找的替训老师发现了,因为我在决赛上说我叫戴鹏……操,我要在德普莱斯皇家音乐学院的处分表上留垂青史了。 [许烨]:我= =作业堆积如山,还有几门新学期考试要补考。 陆延放下勺子,打字回复,先发出去一个字卖关子:我。 群里众人等待他这个“我”字后面的内容。 [陆延]:我在跟男朋友吃早饭。 [李振]:…… [大炮]:…… [许烨]:…… 陆延甚至还打开摄像头拍了张照片,阳光,餐桌,还有他和肖珩两个人的衣角。 肖珩跟李振他们也互换了联系方式,下一秒,他搁置在桌上的手机就震了两下。 [李振]:请管管你边上那位正在吃早饭的男朋友,让他别秀了。 肖珩看一眼陆延,隐约猜到这人干了些什么。 几秒后。 [肖珩]:管不了。 边上有小孩抓着根油条往他们这跑过来,陆延怕他一头嗑在桌角上,伸手轻轻摁了摁小孩的脑袋,领着他转个弯,这才问:“你等会儿去工作室?” 肖珩:“嗯,你记得去趟翟家。” 陆延之前跟翟爷爷约的时间就是赛后。 肖珩又问:“记得路吗。” 即使陆延说记得,临出门前还是收到了肖珩发过来的详细指导路线,忽略肖珩写这些时一副指导盲人的语气,这份老父亲指南还是令人感动。 陆延不能空手去,但身上确实也没什么钱,最后就在水果店买了个果篮。 翟爷爷倒也不在意:“放边上吧,你跟我进来。” 翟爷爷的私人理疗室在书房后头。 翟爷爷:“你这个情况……” 陆延的情况比较特殊,当年没什么钱,在霁州小诊所做的手术,症断书跟实际情况有出入。但跟其他患者不同的是,这四年来他没有间断过练习。琴虽然弹得磕巴,但对活跃关节有很大帮助。 理疗刚开始的头两周,治疗效果最明显。 陆延甚至逐渐能弹几段速度较慢的曲子,但两周之后,治疗效果停滞。 “急不得,”翟爷爷说,“谁都保不准每次理疗有没有效果,做多久能恢复,你现在的恢复速度已经比大部分人快很多了。” 现在的恢复速度已经是意料之外,陆延连连道谢。 翟爷爷拍拍他:“你要真想谢我,下次就带着你们乐队,走到更大的舞台上去……”翟爷爷也是追节目的人,和为了泡妞苦练吉他的翟壮志性格很像,他说到这,吹胡子瞪眼,“那个什么葛云萍,我看不太行。” 乐队节目最后一期已经收官。 最终出道乐队,风暴乐队。 宣传照几乎是南河三的个人写真,乐队其他人沦为伴奏,估计等乐队出道的风头过去,之后连伴奏都不需要了。 关于葛云萍,陆延没有多说。他不是背后喜欢说闲话的性子,即使有过矛盾,不在葛云萍的立场上,也没法评价什么。 赛后葛云萍有给他打过一次电话。 离开比赛,抛开商业关联后,就两个人之间的沟通而言,女人说话时平和不少。 她问的第一句:“后悔来参赛吗?” 陆延说:“不后悔,我从不后悔做过的事。” 乐队新纪年这个节目给他们带来的暂时的关注度不是假的,音乐节的邀请,上涨的演出费……以及不管是不是它的本意,它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把乐队文化拉进了观众视野。 第二句,她问:“你认为……乐队是什么?” 陆延没想过葛云萍会找他问这个。 这个问题太突然,一时间,他想不出合适具体的、可以准确描绘出来的解释,最后只说:“乐队……是一种你没办法从伴奏里找到的表演。” 葛云萍沉默一会儿,之后挂断了电话。 陆延这天从翟家出来后,下午去酒吧排练,等排练完出来,晚上去了趟肖珩的工作室。 肖珩的项目越到后头越关键,这段时间忙得沾上枕头就秒睡。 他去的时候肖珩正在开会。 他弯着腰悄无声息从门口进去,找到空位坐下。 不到五十多平的房间里拉着帘子,男人站在台上,他谈工作的样子和平时不同,连向来散漫的语调也变得锐利起来:“你看着你那代码,再跟我说一遍。” 他工作起来特别不好相处,之前嘴毒刻薄的劲儿全使在这上头了:“你是生怕自己代码写得太简单被人一眼看懂?” “说实话,我想建议你转行。” “…………” 就工作问题结束汇报之后。 肖珩语气才缓和过来,他问:“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陆延趴在电脑桌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觉得现在的肖珩真他妈帅,他忍不住心头微动。 肖珩问完,垂下眼,正要说散会。 从最后排传过来一个声音:“有。” 陆延举手说:“想问问我男朋友什么时候下班。” 第72章 肖珩似乎是惊讶他这会儿居然会出现在这。 由于需要放投影, 整个房间里灯都灭了, 陆延离得远, 一只手撑着脑袋,看向他,眼睛却是亮的。 肖珩语气缓和下来, 甚至带着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陆延比个口型。 两个字。 想你。 刚才挨训、甚至受到转行攻击的同事问:“老大,我,我那个代码……”自从翟壮志来过几趟, 老大这个称呼在组里流传开来。 媳妇儿来了, 肖珩脸色转得比唱戏还快。 同事做好了被狠嘲一通自取其辱的准备,然而平时说话刻薄至极的肖老大对他露出略显和善的眼神:“其实你那代码, 写得也没那么差。” 肖珩:“只是还有很大一部分提升的空间,继续努力。” 散会后, 肖珩勾勾手指喊他过去:“你男朋友还得过会儿。”肖珩说完,扔给他一个平板, 哄道,“乖,你先玩会儿。” 陆延接过, 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 翘起腿:“密码?” 肖珩:“八个八。” 陆延啧一声:“……之前不还说俗吗,俗你还用。” 肖珩不光平板密码是这个,连电脑密码也是。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当时自己装完电脑,摁下开机, 电脑屏幕亮起,设置密码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旧电脑主人的那串密码。 这串密码在陆延把电脑借给他的那天晚上,同时也打开了他心底的那把锁。 工作室除了键盘声以外,剩下的就是项目交流、几位同事间测试软件的声音。 肖珩这次的项目是ai律师,完成相关咨询工作以及法律普及。 工作室里有人间隔一会儿就喊出一句:“我老公出轨了,我想离婚!” 一句机械音:“您好,请问您是否已经掌握确切出轨证据?” 测试员:“我那么爱他,我实在是想不到他居然会这样对我,咦呜呜嘤嘤嘤!” 肖珩这组里一个个都是戏精。 连哭腔都模拟,把被渣男无情抛弃的女人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 陆延低头拆了颗喉糖,没再说话。 他翻了半天,发现肖珩这台设备上也没几个游戏可玩。 他最后咬着糖习惯性点开库乐队,这玩意虽然功能少,也不是专业的作曲软件,但基本功能都在,陆延并不挑软件,哪怕里头只有一个音色他也能坐那儿玩一下午。 参加比赛有知名度后,虽然商演价格是高了,但这种机会还是不多。许烨和大炮两个人平时要上课,从时间上来说也并不适合到处跑场子。 陆延最近还是靠直播和给人写歌挣点钱。 等陆延从电子音乐软件里抬头,已经过去两小时,工作室里走得只剩他和肖珩两个。 中途倒是有个瘦弱男人给他倒水。 工作室其他人在此之前都只在节目和投票选项里见过陆延,每天两票,要是忘了还会收到他们组长凌厉审视的目光。 倒完水后,那人又驻足片刻,发出感慨:“总算见到活的了。” 陆延:“你是……我的粉丝?” 那位同事又说:“算是吧,我们每天都在老大的威逼利诱下给你投票。” “……” 工作室人走完后,陆延伸展双臂,把平板搁在边上,歪着头去看肖珩。 肖珩抽空看他一眼,正好对上他:“看我干什么。” 陆延盯久了有些犯困,一条手臂横在沙发扶手上,半张脸都埋进去:“刚才你组员说你叫他们投票。” 肖珩拖着鼠标“嗯”一声:“有问题吗。” “没,”陆延说,“就感觉你现在越来越有下城区区民的精神风貌了。” 肖珩:“下城区区民什么精神风貌?” 陆延:“坚强,热情,执着,民风淳朴。” 肖珩看他一眼:“说人话。” 陆延改口:“不要脸。” “……”肖珩把这三个字在嘴里嚼了嚼,对陆延说,“过来。” 陆延一条腿蹬地,走过去:“干什么。” 肖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不要脸。” 陆延压根不怕他,他今天戴了一串造型夸张的手链,手撑在桌面上俯身凑近肖珩的时候,链子丁零当啷响。 肖珩手里那截烟早就烧到头了。 他松手,那截烟落到烟灰缸里头。 然后他起身,带着烟草味的手轻轻掐上陆延的脖子,隔着电脑桌,俯身在陆延耳尖上咬了一口。 然后肖珩的唇暂离片刻,贴着他的脸,顺着鼻梁往下,吻上去的刹那,那只禁锢在陆延脖子上的手仍未松开。 落地窗外霓红夜色照映在两人身上。 陆延失去思考前想,要是当时写银色子弹那天晚上脑补的吸血鬼是眼前这个人的脸。 他估计都写不出后半段歌词来。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如果不是中间横着的电脑桌太碍事,保不准他们会在这间神圣的工作室里发疯干点什么。 肖珩退后时,在他耳边说:“你有反应了。” 陆延“操”一声,坐回沙发里。 他坐回去前,看到肖珩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会儿,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肖珩看一眼后,摁了拒接。 肖珩:“我下周得去趟隔壁市,有个交流会,前些天刚收到邀请函。” 陆延只能暂时靠聊天把某种反应压下去:“新闻上报道的那种,看起来贼牛逼的交流会?” 肖珩:“差不多。” 陆延对技术行业交流会的了解来源于电视上的转播和各种报道。 尤其肖珩重拾计算机事业之后,他偶尔上网冲浪会看看相关信息,眼睁睁看着xh这个名字从无人知晓,到逐渐被很多圈里人提及。 肖珩能收到邀请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说v团是想要冲到地上去,肖珩则像在爬楼梯,一步一个台阶,最后站在谁都能看得到的地方。 由于工作关系,他们俩经常互相汇报行程。 陆延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最近的行程里逼格最高的一样就是一场代言,于是把代言的事说了。 “七区附近那个好又多超市,打算找我们当代言人。” 这行程乍一听档次确实够高。 肖珩捏着打火机说:“国际巨星,连代言都有了。” 但陆延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整个档次完全垮掉:“送一张超市打折卡,再加四桶油。” 肖珩:“……” 陆延觉得这代言费还挺实用:“咱家是不是没油了?” 肖珩:“儿子,还能再出息点吗。” 陆延笑半天。 陆延本来还行想说几句玩笑话,最终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梦到肖珩在交流会上发言。 台下都是记者,男人从容散漫,会场里所有灯都汇聚在他身上,他说:“我是肖珩。” 陆延以为现实绝对比他梦里的场面引人注目多了。 直到第二天大早,他习惯性推开窗,在七区门口看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这场景有几分熟悉,七区从来就没出现过这种动辄百万的豪车——几个月前肖珩那辆意外闯进这里的改装车是第一例。 肖珩天没亮就去了工作室。 陆延收回目光,弯腰洗完脸,再度直起身的时候,却感受到右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 车里,司机不敢吱声。 见车后座上的男人一直没反应,摸不透老板的心思,犹豫着开口:“肖先生,到了。” 肖启山一身西装,皱眉看着七区门口那片狼藉的废墟。 在来这之前,他一直知道肖珩住的是个正在拆除中的小区,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拆成了这样。放眼望去整个小区就没几块完整的地,连楼都只剩下半栋。 遥遥望去,残留着的那栋楼楼顶晾衣杆上晒着两条大红色碎花被子。 这地方实在超出他的认知。 静坐许久后,肖启山终于下车。 陆延是在楼下撞见的肖启山。 事后回想,这个会面还挺糟糕,当时陆延拎着一袋垃圾,肖启山问:“你是陆延?” 陆延抬眼。 肖启山又说:“我是肖珩的父亲,有时间谈一谈吗。” 十分钟后。 陆延和肖启山面对面坐在附近咖啡厅里。 肖启山定定地看着他,说出进门前的第一句话:“我知道你和我儿子……在一起。”在一起这三个字,他说得很勉强。 肖珩离开家后,两人关系僵持不下,虽然肖珩退学后不再接他电话,肖启山也不会放任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他雇人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比起肖珩在外面乱搞的什么小公司,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几张在街上拍到的照片。 陆延怎么也没想过这种豪门剧情会找上自己,连发言都跟电影里演得相差无几。 陆延分神打量肖启山。 肖启山长得和肖珩并不相像。 同样都是一身名牌出现在七区,肖启山跟肖珩完全不一样,虽然刚见面那天两人一言不合打了一架,肖珩除了脾气不好以外,并没有流露出对这个地方的半点鄙夷。 肖启山却是压根瞧不上这个地方。 “肖珩他早晚要回家,他会有自己的事业,娶个贤内助,而不是……”肖启山说到这,实在羞于启齿,“而不是在这里玩这种过家家的创业游戏。你们还年轻得很,一时间冲昏头脑,分辨不清。” 肖启山说着,不动声色地说:“我看了你的节目。” 威逼完该利诱了。 陆延本来以为肖启山嘴里能说点别的,没想到来来回回还是那几句。 从肖珩耳朵里听到是一码事,真正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父亲”,他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人。 这种人是肖珩的父亲。 在觉得可笑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他见过肖珩从淤泥里自己一点点爬起来,也见过他在天台上说“就那代码,我一晚上能写十个”的样子,更多的还是他熬夜抽烟的模样。 陆延想说,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才走到这里。 …… 陆延彻底没耐心再听下去。 肖启山话才说到一半,就见对面那位戴眉钉的年轻人突然笑了,他手伸进裤兜里掏了半天,最后摸出几张纸币。 陆延把浑身上下所有能掏出来的钱扔在肖启山面前。 他抢了肖启山的台词,一句话说出两亿五千万的架势,他说:“拿着这二百五,离开你儿子。” 肖启山:“……” “你跟他不合适。” 豪门套路里应该由肖启山说的话,被陆延说了个遍。 最后一句,陆延毫不避让地对上肖启山的眼睛。 “你不配当他父亲。” 第73章 面谈情况完全超出肖启山的预料。 陆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 听完之后认识到自己的出现才是肖珩事业发展道路上的绊脚石, 情况恰好相反, 头一次有人对着他说:“你离开你儿子吧。” 肖启山暴怒过后,冷静下来重新审视他。 陆延浑身上下就只有这二百五十,银行账户里可能还剩下点钱, 前两周跑商演跑的费用还没到账。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想把那些钱全都砸过去。 他想说。 你他妈给老子离肖珩远点。 他现在过得很好,项目进行得也很顺利, 虽然外人看起来这一路顺风顺水, 以惊人的速度跻身行业上层。但陆延知道,这个人刚起步那会儿只有一台暂时借用来的破电脑, 和破电脑并行的是长达四年的空白期。 四年的影响对一个玩电脑的人来说实在太大了。 面对日新月异的技术,深刻体尝到被时代甩在后头的感觉是什么滋味。 要学的东西太多, 整夜靠抽烟提神。 …… 他是经历了这些,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长时间对峙后, 肖启山也没了耐性,他沉下脸说:“你以为……我今天坐在这,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你错了。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太笃定了。 陆延从肖启山这番话里尝到一点别的味儿, 从早上就不安份的右眼皮又控制不住跳了跳。 同一时间。 工作室里, 满屋键盘声。 “午饭前开会。”肖珩停下掐着鼻梁说。 “好的老大。” “没问题老大,老大吃过早饭了吗,一块儿订外卖?”有人伸着懒腰问,“这附近有家豆腐脑还不错……” 不像陆延昨天来的时候那样,这天工作氛围还算比较轻松。他们这个项目前阵子由于技术原因停滞了几天, 只要周末前按时把手上的工作完成,他们这个项目最大的坎算是跨过去了。 能继续往下推进。 肖珩放松不少,他伸手想去摸烟盒,发现里头已经空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原先还在伸懒腰的那位同事猛地坐直。 坐边上的人以为是外卖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着,豆腐脑卖完了?” 只听那名同事嘴里爆出一句脏话:“我操!” “火气别那么大,我们男人,千万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早餐店那么多,这家没有就换一家,其实我还挺想来碗馄饨的。想想飘香四溢的葱花,入口即化的馄饨皮——”美食家发言终止,“等会儿,我操,数据库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入侵我们数据库!” 只这一声,工作室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 肖珩把空烟盒扔回去,起身过去查看。 几台电脑接连转黑。 数条代码不受控制地在屏幕上飞速跳跃,黑底、荧绿色,不明程序一个接一个运行。 几人尝试着拿回电脑的控制权,然而对方压根不给机会:“截不住,对面的人太强,看着像职业的。” 他们工作室里的电脑防御力极强,光是能成功黑进来就已经充分证明对方的能力。 肖珩在所有人束手无策之际,手握上鼠标:“我试试。” 这帮人紧张过后,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刺激啊。” 这句之后,应援声四起。 “老大,上!干他!” “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电脑能碰,有些电脑碰不得。” “开什么玩笑,”这其中有以前跟肖珩在论坛上交过手的,说,“xh这个账号四年前风头都传到外国去了,黑国际网站服务器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肖珩嫌他们吵,腾出一只手把挂在脖间的耳机拉上。 十分钟后。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一顿。 发出去一行字:你是谁。 对面并没有回应。 肖珩盯着自己传达出去的讯号看了会儿,这才从数据库被入侵的刺激里缓过神来,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念头是一个人名。 肖启山。 他松开手,往椅背上靠,彻底停下敲键盘的手。 对面的人抓到机会,几秒后,电脑彻底黑屏。 围观同事正看得热血沸腾,形势突然反转,一个个都愣了:“老大,就这样收、收手了?” 肖珩把耳机摘下说:“我出去一趟。” 肖珩说完推开门出去,站在过道里翻黑名单。 这事想都用不着想,肯定是他那位彻底沉不住气、从上周开始不断给他打电话的“父亲”干的。 肖启山这段时间陆陆续续给他打了不少电话,他都没接。 肖启山这人好面子,即使拉下脸想找他,反复被拒绝脸上也过不去,之后隔一段时间才会再来一通电话。只是最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电话打得格外勤。 肖珩干脆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肖珩找到那串熟悉的号码,摁下呼叫用户。 电话没几秒钟就被人接起:“我在你们公司楼下,想找我就下来吧。” 肖珩通过楼道里那扇玻璃窗,看到楼下确实停着辆车。 肖珩下楼,拉开车门弯腰进去。 车里光线比外头暗,肖珩把手搭在车窗上说:“黑客是你找的?” 肖启山没出声。 肖珩这才看向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肖启山:“你还有脸问我?!这话我倒要问问你,你打算胡闹到什么时候!” “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说得很清楚,”肖珩觉得他这话说得挺有意思,“……踏出肖家这个门,我就不是什么肖家大少爷。” “你以为肖家少爷是什么——?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扔掉的一件外套?肖珩,你真觉得你能吗?” 肖启山一天接连碰到两个钉子,他强压下怒气:“你出去,行,你出去都干了些什么,你干的事就是跟那个搞音乐的混一起?!” 肖珩虚虚地靠着椅背,听到这句突然直起了背。 肖珩声音沉下去:“你别动他。” 肖启山没想到找的黑客没能让他服软,只不过说了搞音乐三个字,肖珩反应比他想象得还大,他冷笑说:“晚了,人刚走。” “我动不动他,这取决于你。” 肖启山接下来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肖珩这会儿突然想抽烟。 他本以为肖启山是他早已经跨过去的一道坎,然而现实却告诉他,这个人就像他怎么也甩脱不掉的影子,无论他走到哪儿都会跟着。 只要他身上还流淌着肖家的血。 他就永远不会放过他。 肖珩心底那股情绪怎么样也下不去,正要爆发,却听肖启山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气说:“肖家出事了。” 肖珩一愣。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投资失败,公司严重亏损……” 肖启山说这话时不再高高在上,反而显露出一种疲态。 跟肖珩离家时候相比,他头发白了一片。 在和儿子的剧烈争吵里,他开始真正感觉无力。几个月来备受决策失败、只能靠吃安眠药镇痛的压力席卷而来,撕破虚张声势的表象。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肖家做的是实业,医疗器械生产,规模相比其他产业来说更为系统化,也有相对固定的模式。可以说器械这块儿,肖家就是顶端。 但肖启山并不满足于此,他在朋友的介绍下开始投资一项医药研发类项目。 然而这个项目就像是个无底洞。 投资前准备和了解的不足,以及开发性投资的不确定性,在投资中期暴露无遗。 投资就像炒股,已经投入那么多成本,谁愿意铩羽而归? 肖启山这辈子从来没在谁面前示过弱,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看来这次投资几乎耗空了所有能拿得出来、或是拿不出来的流动资金。 直到肖启山说:“秦老爷子的孙女过几天回国,我安排你去见见。” 肖珩听到这算是明白肖启山急着叫他回去是在打什么算盘了。 他笑了一声,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肖珩再上楼,同事便喊: “老大,电脑恢复正常了!” “也不知道谁那么无聊,闲着没事干吗,黑数据库黑着玩?” 肖珩坐回电脑前,想接着工作,然而脑子里全是肖启山颓然的样子。 他忍不住打开网页,搜公司名。 出来的第一条就是“肖氏集团投资新型药物,或面临危机”。 连公关都没工夫做,看来这回确实是回天乏术。 肖珩以为自己会觉得痛快。 肖启山奋斗大半辈子的事业,为了这份事业,甚至可以用婚姻作交换、把孩子当工具,如今一夕之间却要面临倒塌。 …… 然而肖珩只是从同事桌上顺了一盒烟。 点上后,把网页关了。 肖珩抽完一根烟,又低下头,点开陆延的聊天框,发出去几个字。 [肖珩]:你在哪。 陆延看到短信的时候,手里正拎着一桶油,他回:你延哥赚钱养家。 [肖珩]:好又多? [陆延]:[/视频]。 陆延发过来的视频里,许烨和大炮两个人穿着好又多超市里的工作服,手拎两桶五升葵花籽油,手拉着手面带微笑念广告词:“购物就上好又多,好又多超市,又好又多!” 这个台词结束之后,就是两个人蹦蹦跳跳拎着油往外走的场景。 视频录到最后画面都在抖,陆延边笑边录,最后录进去的是陆延张狂的笑声:“哈哈哈哈操!” 肖珩原本想问‘肖启山找你说什么了’,但他把最后那段反复听了几遍之后,突然觉得什么都用不着问了。 倒是陆延主动发语音说:我今天见着你爸了,他一大早就在七区门口堵着,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肖珩问:然后呢。 陆延回:老子让他滚。 陆延不知道肖启山有没有去找肖珩项目的麻烦,他也不知道肖启山那句“他没有别的路可走”是什么意思。但他压根不怕。 陆延看着李振和大炮两人的背影,最后倚着超市那扇玻璃门低声说:“珩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放弃。” 别放弃自己的选择。 别放弃……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第74章 陆延这条好又多代言广告一直拍到晚上。 这家代言费不高要求倒是不少。 大炮没耐性, 拍到中途差点把那桶油扔下走人:“这油我不要了!不拍了!” 超市老板:“你这怎么还耍大牌呢!” 大炮:“你自己听听你这提的都是什么狗屎要求, 动作设计得还能再傻点吗, 我们摇滚歌手也是有尊严……” 超市老板出价:“五千。” 原先谈的只是附赠礼品,还没谈正价。 大炮还想再说话,陆延走过去直接从后头捂住大炮的嘴:“老板, 你听错了,我们摇滚歌手没有尊严。” 大炮:“……” 李振:“……” 陆延又说:“而且我觉得你这个动作设计得不错。就说说那个比心,多正能量, 符合摇滚青年核心价值观, 把爱洒满全世界。” 大炮挣扎。 李振难以置信:“你还要脸不要了?” 肖珩走到好又多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陆延从超市老板手里接过钱, 点完之后才松开手,他侧过身, 发现肖珩倚在门口。 陆延把自己那部分抽出来,其他的塞进大炮口袋里, 走过去说:“这么早?” 肖珩说:“那帮人连着熬一个月了,今天提前结束回去休息。” 陆延凑近他,闻到一股子烟味儿。 比平时还要浓些。 陆延心说跟他猜得一样:“你爸来找你了?” “说了几句, ”肖珩顿了顿说, “……他投资失败,急着让我回去。” “严重吗。” “情况不是很好,如果没有足够的资金周转,可能熬不过去。” 之前肖珩从家里出来,陆延瞅着他就像位破产少爷。怎么也没猜到他们家真能破产。 里头老板在喊继续拍摄。 陆延说:“回去说, 我这还差两个镜头。” 陆延耳朵上那个耳坠几根链子缠绕在一起,肖珩伸手轻轻将它拨开,原本混乱的心情逐渐平复:“拍到哪儿了。” 他们的广告极其弱智。 差的一段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进超市,拿东西的时候意外碰面:“碍,你也来好又多啊。” 另一个人结账时迷之微笑:“是啊,因为好又多,又好又多。” “……” 陆延想到这里,说:“你来得挺巧,正好是最弱智的一段。” 陆延是四个人里最没有底线的一个,简直是所有甲方都喜欢的完美乙方,让摆什么表情就什么表情,演得跟真的一样。 在陆延的带动下拍摄很快结束。 几人分完帐,散伙之前又聊了几句这周末的商演。 他们周末商演是校园演出。 大炮虽然一回学校就吃了一张处分单,但他很有经济头脑,在这方面跟陆延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系主任办公室里写检讨书的时候谈下的演出。 李振:“大炮,你们这什么普斯皇家音乐学院不错,有眼光。” 陆延:“你这处分吃得不亏,以后找机会,多吃几张。” 大炮:“多吃几张就不了吧……” 谈话间。 肖珩留意到超市货架上的一样物品包装,进口巧克力。他隐约想起来乐队新纪年出道乐队第一个代言也是巧克力。 听说代言费有六位数。 风暴乐队出道后,南河三上了几档综艺,直接一跃成为新流量,在娱乐圈横空出世。 跟陆延他们这支只能在下城区连锁杂货店里内播的广告天差地别。 陆延语音里那句别放弃,或许不只在对他说。 “走了。”陆延推门出来。 他把分到手的那叠钱又拿在手里重新数了一遍,顺手把他手里那截烟截过来:“晚上想吃什么,延哥请客……你少抽点。” 肖珩烟被收了,也不恼:“谢谢老板,老板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陆延自己抽了两口,又扔边上垃圾桶里:“那就随便吃点……再买几罐酒?” 肖珩没有异议:“行。”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没听他怼两句,陆延还真有点不习惯,他把手搭在肖珩肩膀上,“叫声延哥听听?” 肖珩眯眼:“啧,得寸进尺是吧。” 陆延的手不太老实。 肖珩一手抓住,提醒他:“你珩哥今天出门可没带身份证。” 饭店正好到了。 陆延进去打包几份熟菜,又叫了半箱酒。 等陆延拎着一袋子啤酒上楼,正好撞到伟哥出来倒垃圾,伟哥不知道是不是跟张小辉搭戏搭多了,指着陆延颤颤巍巍地说:“延弟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我掏心掏肺对你,你却背着我喝酒?!” “哥,没有,”陆延说着伸手拉他,“这不是正好要来找你吗。” 伟哥:“你这是正好找我的状态吗,你这明明就是路过!” 确实是路过的陆延:“……” 自从忙起来之后,两人很少有时间上天台喝酒。 这会儿倒有点刚来七区的样子了。 七区天台上那盏灯常年累月劳作下,已经不太起作用,灯泡偶尔还会诡异闪烁,衣架上挂着不知道谁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花被子。 “大明星,走一个。”伟哥支起塑料桌后,拉开一罐。 “什么大明星,”陆延笑笑,“打个商量,咱楼上那横幅能撤了吗,比赛都过去多久了。” 伟哥摆手:“这不能撤,这是我们七区永远的荣耀。” 陆延要是能信这种荣耀的狗屁言论,他就在下城区白呆那么多年了:“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伟哥坦白:“贵啊,你知道做这一块花了我们多少钱吗,众筹来的……必须得挂着,得挂回本。” 伟哥这人喝高了之后话特别多,核心内容是安慰陆延,人生总是起起落落:“你看你辉弟,前段时间台词量刚涨到十句话,他那个乐,结果今天过去就被导演给导死了。” 肖珩坐在陆延边上,心说如今再上天台喝酒,确实应了伟哥那句起起落落。 他喝了几罐,忍不住在桌下去碰陆延的手。 两人个偷摸着牵了一会儿。 直到肖珩临时更改路线,往陆延腿上摸。 刚碰到腿根处、陆延僵硬一瞬,喝下口酒,一脚踹开了他:“你他妈……” 肖珩以为他要说什么狠话。 结果他妈了半天,是一句:“不能回去再摸吗。” 肖珩捏着啤酒罐笑半天。 即使生活永远在不断起伏。 但唯一不变的好像是下城区这片璀璨夜空。 肖珩喝到最后,起身走到矮墙边上,仰头看天空。 伟哥彻底醉倒,趴在桌上睡过去。 陆延拎着酒站在他边上,终于还是避免不了白天的话题:“你爸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酒精不断在作祟,但肖珩脑子里无比清醒。 白天肖启山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肖家少爷不是他随随便便扔下所有东西,脱掉一件外套跑出来就能甩下的东西。 他要想跟肖家彻底脱离关系。 就有笔账得算算清楚。 肖珩最后说:“我明天回去一趟。” 肖珩说的回去不只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陆延隐约察觉到他想做什么,但他只说:“……听歌吗。” 肖珩:“唱哪首?” 陆延想了想,清唱哼出一段银色子弹的旋律。 跟舞台上充满爆发力的声音完全不同,清唱时有种异样的柔和,夜风吹过这个声音,似乎在说,走吧,不要怕。 -去追,银色子弹。 -逆风和飞鸟相逢。 有风从外边刮进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和潮汽。 肖珩只觉得陆延的声音像刚从他喉咙里滑下去的酒,又清冽又烈,陆延迎着风唱: “the sky is about to dawn 天将要破晓 run, i see the sun. 不要停,直到追上太阳” 次日。 肖珩召集工作室几个人开会。 项目进展到现在这个阶段,最难的问题基本上都已经攻克,后面就是一些测试和较为重复后续工作。其实走到现在这一步,离他们最初的设想已经很接近。 或者说——这个项目的前景比原先设想的还要好。 然而肖珩却在总结完工作之后说:“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努力。” 所有人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肖珩下一句是他已经将相关工作移交。 “移交?” “什么移交,老大你要上哪儿去?这项目你不管了吗。” 工作室炸锅。 肖珩拿了自己那部分钱,临时退出项目。 虽然谁都知道,这会儿走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都到这步了,与其拿着眼前这百来万,之后的利润空间更大。 然而肖珩没多说,他从工作室离开,再踏进肖家大门,恍若隔世。 肖启山斜躺在客厅沙发里,一身酒气,衣服都没换。 家里佣人也少了半数。 见他进来,这才眯起惺忪的眼,不知有没有认出来的人是谁。 肖家倒得比他想象中更快,在商界一旦显出一点弱势,无数人会扑上来——在连番重击下,要是没有那位名义上的‘妻子’拉一把,公司现在只怕早已经承受不住。 直到肖珩走到他面前,肖启山才看清肖珩手里拿的是一张银行卡。 肖启山愣愣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肖珩弯下腰,把卡放在桌上。 这段时间他改变不少,要是像刚出来那会儿,他保不齐会把银行卡往肖启山脸上扔,再用鼻孔看他、扔下一句:“以后别来找我。” 但他现在居然能站在肖启山面前不卑不亢地说:“肖少爷的身份确实不好脱,”肖珩说到这话锋一转,“能还的我都已经还了。” 从昨天晚上就愈发潮湿的空气聚齐起来,终于,汇成大雨倾盆而下。 “天台上的花被子到底是谁的啊,能不能收一收,下雨了!” “我的我的!我马上就收!” 有些住户还没回来,陆延上天台帮忙收衣服,无意间往天台下扫过去一眼,一时间愣住。 七区楼下,肖珩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陆延琢磨不透这是个什么情况,等肖珩上楼,倚在楼道里问:“你又走回来的?” 肖珩甩一甩头发:“我有毛病还是你有毛病?” 看来没什么情况。 肖珩只是没料到今天会下雨,打的车只开到七区门口,他从门口跑进楼这段路还是淋了一身。 陆延侧过身,让他先进屋:“你洗个澡?” 肖珩问:“收费吗。” 男人上衣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发丝往下落,面前这场景和这句话一下让陆延回到把他捡回来的那场雨夜。 像上回一样。 但又跟第一次完全不同。 陆延横在他面前说:“收,交三百放你进去。” 肖珩:“三百?” 陆延:“现在物价飞涨,我这也涨了。” 肖珩用冰凉的、沾着水的手轻掐了把他的下巴:“要钱没有,要人这倒是有一个。” 陆延说到这,自己没忍住。 他倚着墙笑半天之后,回答:“行吧,老子勉强收了。” 这场雨没下多久,天很快放了晴,被雨水洗刷过后的天空亮堂得晃人眼睛。 第75章 肖珩直接从陆延衣柜里找了套衣服和干毛巾。 拧开淋浴开关。 这会儿才终于有了点从肖家出来的感受。 像是给了前二十多年的那个肖珩一个交代。 ……以后他就真的只是肖珩。 不是肖氏集团少爷的肖。 他就只是他自己。 肖珩想到这里, 浑身上下好像都轻了, 他闭上眼, 任凉水迎面往下冲。 项目组的群肖珩并没有退出,从他搬东西离开工作室后,群消息不断在刷。 肖珩简单洗完, 把水关了。 再翻看手机的时候群里已经刷了不下一百条,他倚着水池点进去,发现群消息从满屏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及胡乱猜测, 再到后面已经变了内容。 -老大, 不管你做什么,兄弟都支持。 -是啊老大。 -要有什么事, 说一声,兄弟们能办的一定给你办。 -老大, 有机会……要是以后还有机会,还跟你一起搞项目。 -楼上+1。 肖珩翻完, 正要推门出去,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是陆延在练琴。 边弹边哼。 他现在吉他弹得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磕巴,只要手指发力时间不持续太久, 摁出来的声音还算过得去。 肖珩想起刚进楼那天, 这人连和弦摁都摁不响,摁下去全是闷音,弹成那副鬼样子居然还有自信用插电箱的电吉他,声音张扬地从楼上传下来。 虽然陆延现在换和弦的速度还是很慢,弹出来的东西也没太大技巧含量, 比那会儿确实是强上不少。 这要是搁升级游戏里,那就是某玩家苦练四年总算从倔强青铜打上了另一个台阶。 肖珩去看窗外,这才发现天晴了。 陆延之后几天在为商业的事奔波,去了两趟大炮的学校看场地、彩排,甚至还跟他们院系主任坐下喝了几杯酒。 德普莱斯这个学校虽然分数线以低著称,但校风独特,一路上什么奇形怪状的音乐生都能遇到。 和教学严谨的学院派完全不同。 看得许烨连连称奇:“我刚路过操场,看他们好像在上课……你们学校上课还能这样的吗,不在教室上?” 大炮:“声乐课老师喜欢带我们出去练,下周还说要去爬山练肺活量。” 许烨想象一番一班人边爬山边高歌的场面。 “你们艺术生的世界未免也太神奇了。” 不光学生神奇,就连系主任都不走寻常路。 系主任约莫四十来岁,烫着一头不服老的金色摇滚卷。 “听戴鹏那孩子说,”系主任给他们倒上两杯酒,“你们是一支饱受挫折不肯放弃,有坚持有梦想的乐队。” 陆延:“……” 大炮翘着屁股弯腰在这写个检讨还能扯上这些。 事实上,大炮那篇洋洋洒洒一千五百字的检讨总共写了一下午,期间话就没停过,话多到系主任都想把他赶出去,对他说行了这份检讨我不要了。 系主任:“我后来看了你们的节目,我校学生在校……”系主任是想说在校学习期间取得这样的成绩非常了不起,但一琢磨大炮才刚入学,充其量就军个训,课一节没上,于是改口,“总之,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很不容易。” 系主任摇头笑笑,把手里那杯酒灌下去,感慨:“还是现在的年轻人有干劲。” 许烨受到大炮那份“干劲”启发,决心靠自己的力量,也为乐队做点贡献。 第二天跑去敲校领导的门。 结果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为什么?”彩排后,许烨在舞台上沉思,“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你们领导?”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系主任。” 李振笑他:“……你这他妈能成就有鬼了,你能不能找个对口的。” 陆延听完也笑。 陆延笑完又转了话题,问:“阿姨现在态度怎么样?” 提到这个,许烨抓抓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妈她嘴硬,也没说支不支持,后来还是我爸跟我说,比赛期间她弄了好几个账号给我们投票。” 李振拍拍他:“可以啊,哥跟你说,女人都嘴硬心软,我妈以前也这样……” 他们的商演场地压根不用搭,学校广场上自己就建了一个开放式舞台,平时学生也会自发组织演出活动。 陆延在大学校园里逛了两天,好像也当了回学生。 彩排结束后,陆延坐在舞台边上,两条腿荡下去,用手机拍下一张校园风景,照片上有背着琴包来来去去的学生,有聚在篮球场上练发声的人。 陆延刚拍完,肖珩正好发消息过来。 [肖珩]:没谈拢。 肖珩今天去一家公司谈合作。 这家科技公司早就向他抛了橄榄枝,主要工作内容是手机芯片开发。 肖珩之前还在做手头上的项目,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现在情况跟之前不同。就算有下一个项目的想法,一时半会儿也做不起来,加上之前的项目确实开始得较为仓促,空有构想,缺乏实际经验,走了不少弯路。 如果有合适的开发岗位,也不是不能考虑。 然而真正谈的时候还是发现理念不合。 陆延打字:没事,下一个更好。 肖珩那头回得很快。 [肖珩]:延老板不应该说没事老子养你吗。 陆延笑一声。 隔了几秒,他发:老子养你。 陆延回复完,顺便把刚才拍的照片发过去。 [肖珩]:还在学校? [陆延]:嗯。 肖珩从科技公司往外走。 他知道陆延当初自己攒钱想念音乐学院的事,因此点开那张照片,第一感反应不是感慨什么美好的校园生活。 半晌,肖珩回:……羡慕? 说不羡慕那肯定是假的。 陆延以前在霁州那会儿,睡在酒吧杂货店里,想过的大学校园生活跟现在看到得几乎差不多,自由,随性,张扬又热烈,就像活在阳光下一样,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现在再想这些也只剩下感怀而已。 陆延又扫了一眼面前经过的人群。 [陆延]:羡慕是有点。 [陆延]:但不后悔。 人生这条路上的选择、又或是被迫选择,哪儿有什么对错之分。只不过换了条路,去看另外的风景罢了。就他而言,在“社会”这个学校学到的东西,远比四年大学重要得多。 陆延懒得打字,干脆发过去一条语音,他一手摁在录音键上说:“以前确实,有段时间也自暴自弃过。不过后来想想,要是没发生之前的事,就不会有vent,不会搬进七区,也……” 陆延说到这,顿了顿,话里沾上几分笑意:“也不会遇到你。” ——如果是因为要准备和你相遇的话,这条路再难我也会来。 陆延回去之前拐去菜场买了点菜。 肖珩推开门进来,看到的场面就是陆延在颠锅。 陆延刚洗过澡,头发微湿,身上穿着件他的t恤。 他颠两下,收完汁后把火关了,推开窗散油烟。 “回来了?”陆延没回头,说,“正好,再煮个汤就能开饭。” 肖珩从他身后侧过头亲他一下:“做的什么。” 陆延:“红烧肉。” 陆延说完用筷子夹起一块,准备自己尝尝咸淡。 肖珩看准机会,低头把那口抢走。 “……操,”陆延推推他:“你是狗吗。” “咱家只有一条狗,”肖珩无意跟陆延抢这个狗的名号,“狗延。” 肖珩喊完,陆延自己都听笑了:“你别说,以前乡下不是喜欢取土名吗,好养……” 肖珩:“你还真叫狗延?” 陆延:“差得不多。” 陆延转过身,又抬手去勾肖珩的下巴:“不过你这样的,要是在我们村,一般都叫富贵。” 这顿饭吃完后,肖珩洗碗,之后才进浴室洗澡。 陆延又开始抱着琴弹几段之前没听过的旋律。 肖珩听了会儿,一把扯过毛巾擦头发,边擦边走出去问:“弹好几天了,这是哪首歌。” 陆延坐在电脑面前换下一个和弦,说:“新歌。” 他拨完弦,拿起笔在纸上把原来那个和弦部分给划下去。 陆延:“有个网络剧联系我们乐队微博,估计是看了节目来的……就是价格不高。”陆延说到这,抬眼说,“不过养你还是养得起。” 肖珩裸着上身,经过他身边揉一把他头顶:“真打算赚钱养我?” 陆延:“你人不是都卖给我了吗。” 肖珩松开揉他脑袋的手。 陆延以为他去睡觉,然而没过多久听到悉悉索索声,扭头看见肖珩手搭在裤子纽扣上,把刚套上的裤子又给解开了一点儿。 男人腰腹劲瘦,上身什么也没穿。 肖珩:“无以为报。” “……”要不是对面甲方催得急,陆延还真着了他的道,“珩哥,别耍流氓。” 肖珩略有些可惜地把纽扣扣回去。 肖珩由于这段时间长期修仙,被陆延催着躺床上闭眼睡觉:“你还有事干没有,没事就滚去睡觉。”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陆延时不时弹两段吉他的声音。 陆延歌改得差不多,打算从头到尾来一遍。 然而连着弹完一整首,手速根本跟不上。 他甩甩手腕后又尝试几次,决定还是去电子音乐里听听效果得了。 就在陆延准备把琴往边上放的时候,后背猝不及防地贴上一片温热的胸膛——陆延的电脑位腾不出地方塞把椅子,只能直接坐在床尾,肖珩起身就能碰到他。 这姿势就跟把他揽进怀里没什么两样。 紧接着是男人低低地一句:“睡不着。” 他这生物钟一时半会儿调不回来,平时这个点他都还在敲键盘,思维活跃地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肖珩眯起眼,就这样从他身后横着伸出一只手,说话间鼻息尽数洒在他耳根处:“……你这个怎么摁?” 肖珩低下头,越过陆延的肩,去看他的手指。 陆延刚才摁好的手势还没来得及放开。是一个很简单的c和弦。 他指法相当漂亮,光摆上去不弹看着都赏心悦目。 肖珩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陆延指法摁得好是出了名的,以前黄旭和大明刚入队那会儿,黄旭还不知道他的实力,一见到他的手就感慨:“妈的这手,这层茧,你一定是高手吧。” 不管黄旭怎么怂恿,陆延没在他们面前弹过。 这还是后来熟了,陆延被烦得受不住才说:“行吧,给你们露一手。” 陆延拿起琴。 黄旭看得眼睛都不眨:“这拿琴姿势,标准!嚯!看这指法!这一看就是高手中的高……这他妈弹的什么玩意?!” 被人这样从身后环住,陆延施展不开,不太适应地动了动手指:“你想弹?想弹老子……”教你。 教你这两个字没能说出口,肖珩的手已经贴了上来。 准确的说,是覆在他手指上。 指腹不轻不重地触在他手指第一根骨节处。 一股力道把原本摁不下去的弦牢牢钉在品位上。 “愣着干什么,”肖珩左手无名指微微用力,提示他,“弹啊。” 陆延这才拨弦。 肖珩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玩具一样,觉得挺有意思,干脆半阖着眼,将下巴抵在他肩上靠着,陆延指法换到哪儿,他就跟着摁到哪儿。 琴声缓缓流淌而过。 第76章 陆延从来没像这样弹过琴。 起初的不适应过后, 只觉得手指仿佛一点点飞了起来。 肖珩的气息打在他耳畔, 陆延对这个夜晚最后的记忆就是男人温热的手指, 和几段旋律。 甲方这部网剧是一部奇幻类型的题材,陆延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感觉,主要原因也是跟他平时写过的歌风格差别太大, 光编曲就卡了几天。 交上去的第一版也被人直接打回来。 陆延这天晚上却突然有了灵感,他动动手指,示意肖珩换弦:“摁这根。” 肖珩挪过去。 陆延几段旋律弹完, 俯身又在纸上写写划划。 肖珩玩半天, 不知道自己弹的是什么,难免有些好奇, 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问:“这叫什么……和弦?” “嗯,”陆延说, “你条件挺好,大横按都能跟着跨, 之前没学过?” “没有。” 肖珩又补充一句:“当时没兴趣。” 翟壮志当年学吉他那会儿,肖珩对这玩意压根不屑一顾。 翟壮志当初还劝过他:“老大,你真不学?泡妞神器啊, 谁不喜欢一个帅哥抱着吉他唱情歌的样子呢, 哪个男人心里没有一个吉他梦?” 肖珩当初就赐给他一个字:滚。 肖珩想到这里,盯着陆延耳朵上那个耳钉说:“老实讲,有点后悔。” 陆延还在改歌,没注意听,随口问:“……后悔什么?” 肖珩:“后悔当初没跟着学, 不然现在还能泡泡媳妇儿。”要是当初跟着学一阵,没准还能来个联弹。 陆延停笔,戏谑说:“没学你不也泡到了吗。” 肖珩不答,只问:“歌写完了?” 陆延:“还差一点,剩下的明天再改。” 肖珩听到这话,原本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松开,顺着往下:“那做点别的。” 咔嗒一声。 陆延腰间的皮带扣被他解开。 陆延明天还有正式演出。 肖珩这晚倒是没弄太狠,在陆延抓着床单、红着眼说‘滚下去’的时候就收了手。 次日,陆延起得很早。 他现在洗完澡第一件事不是穿衣服,而是对着镜子遮吻痕。 等收拾差不多了,出门前才想起来挑几个耳环戴。 他想找蓝姐上次送他的耳链,临走前在放首饰的桌上翻半天,最后耳链没翻到,倒是让他翻到一个唇环。 陆延捏着细细小小的一个,半圆形,思考这玩意儿是什么时候买的。 他很早之前打过一回唇钉,后来实在嫌不方便。 主要原因还是看腻看,等长好之后就买了个假的戴着玩。 “现在几点?”肖珩被他翻东西的声音闹醒,哑着声问。 “八点,”陆延捏着它往自己下唇上戴,“……你今天上午有事?” 肖珩:“嗯,得去趟工作室,之前那个项目遇上点技术问题。” 陆延戴的这个假唇环直接扣上去就行。 陆延戴好之后对着镜子说:“你这售后服务不错啊。” 肖珩这回却没说话。 他坐起身,遥遥透过陆延面前的镜子看他。 唇环造型简单,金属质地,细细的一圈,卡在他唇侧。由于是校园商演,造型不适合太浮夸,陆延今天穿的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他头发长长后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还邪乎。 肖珩看得心下一动,喊他:“过来。” 陆延摸着唇环走过去:“有段时间没戴过了,这样带着会不会太奇怪……” 肖珩:“走近点,隔着看不清。” 陆延心说已经够近了,只好弯腰凑上去。 “还是看不清。” “……” “啧,再近点。” “你玩我呢。” 陆延话刚说完,直接被肖珩用唇堵住。 肖珩贴上去,除了温热的唇,还触到一片冰冷的金属圈。 戴着唇环接吻的体验挺新鲜。 肖珩偶尔动作重了,金属圈便紧压着唇、印着得略有点疼。 吻到后头,肖珩弄得不太尽性,干脆在唇环上头轻咬了一口,反馈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碍事。” 陆延用指腹摸了摸下唇,温度发烫。不用看都知道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这颜色等他下车到学校的时候都没消下去。 李振他们已经在台上试完音,正拿队友的乐器换着玩。 李振背着许烨的贝斯说:“哟呵,这环好久没见你戴了,就是你这……你还化妆了?说好大家都不收拾,以最质朴的面貌面对这帮音乐圈未来的花朵——你戴唇环就算了!你还涂口红!” “没涂。” “你骗鬼啊!” “男朋友咬的,”陆延说,“羡慕的话你也找个男朋友给你咬一个。” 李振:“……” 大炮:“……” 许烨:“……” 李振:“能把这人踢出乐队吗,咱换主唱吧,我受不了了。” 他们几个人经常换乐器玩,玩乐队的基本哪样乐器都会一点儿,目前台上的阵容是大炮主唱,许烨吉他,李振贝斯。 陆延看了一眼,上台之后坐到架子鼓前问:“怎么玩?” 陆延说这话时手里转着李振的鼓棒,他架子鼓技术一般,转鼓棒耍帅的技术倒是比李振还强。 大炮提议:“银色子弹走一首?” 许烨毫不留情:“不行,你英语发音不准。” 大炮:“……” 说到英语发音,李振也是奇了怪了:“你说你陆大哥,就坐后头甩棒子玩的那个,英语水平屎一样,发音倒是挺标准。” 陆延:“怎么着,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最后几人合了段老歌,确定设备和音量都没什么问题。 校园演出上午十点准时开始。 从调试设备开始,广场上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v团正式演的时候更是引发不小轰动。 比起普通观众,音乐生的世界明显要狂得多。 陆延头一次碰到这种不需要他热场子,现场气氛就已经自燃的情况。 “vent!!!” 他们挤在广场周围,尖叫声几乎贯彻整个校园。 陆延握着话筒,唱到高潮部分,边唱边转,旋转间、他弯下腰,整个世界仿佛都是他们的声音。 那声音真的像飞鸟。 越过光线。 越过空气 越过层层人海。 飘向广袤高空。 “最后一首,”陆延迎着风说,“是我们乐队在节目上创作的新歌,银色子弹。” 这帮学生里估计有不少人看了节目。 银色子弹前奏一出来便开始齐声合唱:“run!” 陆延的目光略过一张张阳光、叛逆、或特立独行的脸。 他唱到最后干脆把话筒反过向,对准台下。 从前往后,层次不齐的音浪一层一层扑过来—— 陆延正要把话筒转回来,却听到最后一句被这帮学生改成了: “you will see the sun!(你们会看见太阳)” 陆延愣住。 差点忘了后面应该说什么。 直到李振多敲两下提醒他,他这才把话筒收回来,面对人群笑着说了句谢谢。 回程的路上,李振控制不住刷乐队相关微博。 乐队比赛结束之后,v团官博都交由李振打理,平时跟粉丝维持互动,发歌,发照片。乐队人气虽然回落,比之前需要打几份工养活乐队的状态还是好上不少。 李振边刷边说:“大家都夸我们现场表现好……哈哈哈哈茫茫人海终于看到我李振的粉丝了,这个彩虹屁我要珍藏一下。” 陆延上车:“你就这点出息。” “人,学会知足很很重要,”李振刷了会儿,抬头问,“我们拍张合照?” 陆延没意见。 四个人挤在车里照了一张,李振傻笑,许烨比了个剪刀手,大炮装酷,就陆延跟老大似的坐在边上问:“行了没。” 画面定格。 编辑微博的时候却犯了难。 “感谢德普莱斯皇家音乐学院?” “v团演出炸翻校园?” “……” 讨论间。 陆延咬着喉糖说:“就用最后那句吧。”——you will see the sun。 李振:“哎,行,这句好。” 微博发送成功。 陆延到七区的时候肖珩还没回。 他上楼前拐去蓝姐家坐了会儿,帮忙打包几个快递盒。 蓝姐问:“你还在直播呢?我上回登账号看到你了。” 陆延说:“签了直播约,还没到期。” “挺好,”蓝姐说,“唱歌轻松点,我之前做吃播,吃完都得催吐吐出来。” 蓝姐声音确实哑,不过陆延以前一直以为她是抽烟抽多了。 蓝姐:“行了,谢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吧。”蓝姐说完指指他的上衣口袋说,“什么声音在震,是不是你手机响?” 陆延掏出来,发现是通群通话。 李振到家没多久,发完之后又跟新评论互动一番,才打算把微博切出去,然后切微博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私信人列表,有个极其眼熟的标志。 李振顺着那个标志点进去。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陆延接了电话,听到的第一句就是李振震破耳膜的尖叫声:“啊!” 李振:“声、声浪,声浪音乐节给我们发私信了!邀请我们参加!” 陆延本来以为他这又刷到什么惊天动地彩虹屁了,直到“声浪”两个字出来。 大炮也惊了:“振哥,你确定你没看错?” 陆延倚着墙,随口说:“是啊,不是你关注人家的时候他们的自动回复吗。” 许烨入圈时间不长,对这方面了解得还不是很清楚,他问:“这个声浪……很厉害吗?” 这四年来,他们乐队也有去过一些小的音乐节活动。 不过那些音乐节没什么钱,能成功举办已经是奇迹,给不起多少出场费,过去完全是图个热闹。 但声浪不同,在各城市举办的诸多音乐节里,声浪可以说是拥有无法撼动的地位,歌坛上很多小有名气的歌手、知名乐队都会出席。 “岂止是厉害,”李振光是想到音乐节背景布上的标志就控制不住,热血沸腾地说,“……它是多少乐手年少时的梦想啊,你振哥我刚玩架子鼓那会儿,每天晚上做梦都是声浪的舞台。” 李振还在群里发了张截图。 私信列表里头确实是一封官方邀请函—— 大炮还是难以置信:“……会不会是高仿号啊?” 陆延关注过他们官博,说:“应该是真的。” 大炮:“那就是我在做梦?” 陆延:“要不要大哥给你几拳?” “……” 说话间,陆延将截图往下拉。 这封邀请函的落款是几家赞助方。 在一堆娱乐、餐饮公司里,混着一家唱片公司。 音乐节赞助方:xx娱乐,xx公司,音浪唱片。 第77章 陆延对着“音浪唱片”四个字看了几眼。 这家唱片公司在乐坛的地位接近于“造神工厂”, 鼎盛时期几乎垄断整个行业。从里头走出来的歌手都是至今无人超越的传奇。 早期九几年摇滚浪潮刚卷过来那会儿, 他们也曾经营过乐队。 由几笔简单的海浪组成的唱片标志像一个烙印, 烙在这封邀请函的末尾——他对音浪唱片这枚logo的记忆,最早出现在音像店里。 狭小的音像店。 几排货架,墙上的海报, 几乎哪儿都能看到海浪的标志。 比起海浪,它更像一阵在国内肆虐的风。 这股风合着音像店老板躺在椅子里,抖烟时、嘴里唱出的荒腔走板却自由的歌声, 这是陆延对国内摇滚最深的印象。 上楼前, 陆延又回想起比赛期间葛云萍在会议室里那句:“即使是这种根基稳固的老牌唱片公司……在对乐队的态度上、近十年来也只签主唱,从未破例。”女人的声音很淡。 电话里, 李振他们还在嚎叫。 “音乐节!啊!” “音乐节,等着!” “这封邀请函老子一定要打印出来贴墙上好好珍藏。” 陆延举着手机掏钥匙, 笑笑说:“下周大炮和许烨有课吗?” 大炮:“我可以没课。” 许烨:“我请假,还好下周没有考试……” 挂电话前, 陆延想了想:“你们对音浪唱片有什么看法没有。” 李振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没反应过来陆延的话:“什么?” “我说,”陆延推开门, 重复, “音浪唱片。” 李振:“哦音浪啊,大公司,歌坛一霸,音乐人的终极梦想。” 陆延还想再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音乐节的事敲定。李振给声浪音乐节官微回复“确认参加”, 发出去后手都还在抖。 除此之外,这周乐队排练时间也额外加了两场。 陆延进屋之后继续写甲方要的网剧片尾曲,整体已经完成得差不多,还有些细节得修。 他写了会儿,收到肖珩发来的消息。 [肖珩]:那帮孙子叫我留下来吃顿饭。 陆延把播到一半的音源摁停,想回“吃呗,是该吃一顿”。 这个项目对肖珩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他亲耳听肖珩说他想做什么,也亲眼看着它原来仅仅只是破电脑里的十几页策划书。 这十几页策划书一点点变成真会用机械音说话的“小律”。 陆延想到这就按捺不住暴揍肖启山的心情,心说当时怎么没把二百五直接往他脸上扇。 结果话还没打完,肖珩那头又传过来一张图片。 图片上的场面和他想象中的吃顿饭差远了,没有包间,也没有为即将分离而不舍痛哭的场面,工作室几个人坐在各自位置上埋头吃外卖——甚至吃的时候还不忘扫一眼电脑屏幕,空出两根手指拿着筷子在键盘上敲几下。 …… 程序猿的世界,旁人琢磨不透。 肖珩去工作室帮了半天忙。约莫十一点才回来,拎着给陆延带的那份寿司往桌上放,从他身后绕过去亲了一下,然后单手去解领带。 陆延打开餐盒盖,想起来这帮脑回路跟常人不太一样的“聚餐”:“你们那也叫一起吃饭?” 肖珩想了想:“还喝了酒。” 陆延想也知道这个喝酒肯定不是常规喝酒。 果然。 肖珩:“就是骑手送得太慢。” “他们没那个时间,项目忙得觉都不够睡,”肖珩说着,又问,“歌写完了?” 陆延正好把网络剧的完整音源交上去。 他把耳机摘下来往肖珩耳边挂,摁下播放键。 耳机里传出来的是那天他搭在陆延手指上摁过的旋律。 加工过,然而最初demo里的特质并没有因为后期加工而消失。 肖珩一直觉得陆延写出来的歌很奇妙。 仿佛能记录下某种画面,甚至能摸到从音符间跳出来的温度……不光是这首,v团每一首歌都带着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全世界空荡下来,在这个空无一人的世界里却有一个声音对你说: -别怕。 -一起跑吧。 于是你听到耳边有风声。 朝着风所引导的地方奔去。 肖珩第一次对陆延说“因为你是陆延,所以你可以做到”的话,不是随口安慰。 他在无数个难眠的深夜里真真切切感受过这份力量。 陆延边吃边跟他讲音乐节的事儿。 虽然肖珩对音乐节具体是个什么模式并不太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听陆延说话。 陆延说完,耳机里的尾奏也正好结束。 “我们延延,”肖珩摘耳机之前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这人看着脾气硬,骨头也硬,头发却软得不可思议,“会冲出去的。” 陆延一口寿司刚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附和:“老子也觉得,优秀的人不会被埋没……” 肖珩紧着又是一句:“是,连飞都会,冲算什么。” “……” 他咽下去才说:“操。” 陆延被人打飞的历史真正算起来压根屈指可数,他太清楚自己的战斗力,除非对方给他一种‘这个老子能干得过’的错觉,不然不会轻易动手:“就他妈一次。” “嗯。” “真的。” “我信了。” 话题暂告一段落。 陆延吃完东西,把餐盒盖上,这才转了话锋说:“我们珩哥……” 他这话说得突然。 肖珩正掀起一点衣服下摆准备换衣服。 陆延:“下个项目也能冲出去。” 肖珩愣了愣。 肖珩其实原先暂时还没有“下一个项目”的想法。 刚从上个项目里退出来。 要说立马接下一个,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有眉目。 但他听陆延说完之后,心口某个角落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陆延抓抓头发,明明平时也不是不能对着肖珩说骚话,到这种时候却忍不住觉得脸热:“因为……因为老子说你能就能。” 肖珩洗过澡,坐在电脑前抽了两根烟。 窗外夜色静谧。 许久过后,他打开文档,敲下了第一行字: 项目策划书。 声浪音乐节演出名单很快公布在官方平台。 vent乐队有四十分钟的表演时间。 v团目前最热的歌是那首银色子弹,在最后一首歌的选择上犯了难,挑歌的时候乐队几人想法不一。 飞跃路七号防空洞里。 “最后一首,要不咱就唱老歌?” “老歌接受度会不会不高?光呢?” “这首太抒情……这种场合热场子比较重要。” 防空洞依旧是这帮地下乐手的聚集地。 陆延蹲在门口吹风。 周遭有熟人吹声口哨扔过来一根烟,陆延接过不抽,只是夹在指间。 《乐队新纪年》十强选手黑桃队长也凑过来,顺便把陆延手里的烟给顺走了:“我觉得你们乐队那首老歌可以——” 陆延笑着踢他一脚:“干什么,怎么抢烟呢还。” 黑桃队长说着把烟点上,唱起来,“把过去全部都击碎,快走吧~快走吧。” 陆延提醒他:“兄弟,跑调了。” 黑桃队长:“你不能对一个打鼓的要求那么高……哎而且你看看你们乐队鼓手唱成什么样,好意思说我。” 李振:“我怎么,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黑桃队长扯半天之后,认真地说:“就那首吧,我对你们乐队最开始的印象就是那首,也是你们在下城区的出道专主打歌吧?突然冒出来一魔王乐队,销量一周打到前三,我至今都忘不掉。”黑桃队长说到这有些感怀,不知道是不是想到防空洞来来去去的乐队,感慨道,“一晃四年了啊。” 那首歌确实是出道曲。 歌词意思也很明确,当时陆延在逼着自己站起来。 其实回想起来写那首歌的过程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在房间里把自己关了一个礼拜,昏天黑地,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 他是现在从发现随着时间增长,也会对自己以前写过的东西有一层不同的理解。 “老歌吧,”陆延最后说,“至于接受度高不高——演出结果说了算。” 他宣布完这个结论,突然想:他和肖珩两个人还真是挺有意思。 走来走去,最后总是绕不开原点。 或者与其说是“原点”,不如说是不断打破后的新起点。 音乐节场合虽然重要,但举办这种大型的活动,对仪容衣着方面有一定程度上的要求。陆延衣柜里有一半花里胡哨的舞台装都不太适合上台。 日常点的衣服倒也不是不行。 陆延最后一眼相中了肖珩的一件衬衫。 很低调的暗红色。 肖珩早上睁开眼,正好陆延背对着他穿衣服一幕。 男人肤色并不算白,顺着脊背陷下去的那道沟壑往上,是形状漂亮的肩胛骨,肖珩也只是看到一瞬,衣服拉上后只剩下男人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还露在外边。 肖珩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嗓子发干:“这件?” 陆延抬手把衣扣扣上。 陆延穿什么都穿不出肖珩那种虽然看着散漫但依旧正儿八经的气质,袖口稍微长了一点,他就胡乱撩上去,倚着灶台说:“……你的。不过现在是老子我的。” 肖珩起身下床,也不跟他纠结件衣服,只在他临出门前把人按在门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刚好咬在陆延锁骨上。 这次音乐节地点和时间跟肖珩今天要去拉的投资相冲突。陆延不知道肖珩这习惯是怎么来的,只要有他去不了的演出,都习惯在走之前往他身上留个印子。 陆延任由他咬,然后才推开他:“……啧,到底谁是狗?” 音乐节这天比平时还要热上几度。 明明已经逐步降下去的气温莫名回升,户外场地被烈日灼得滚烫,仿佛呼出去的气都在往外冒烟。 几个舞台像一扇巨大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第78章 陆延几人被安排在后台化妆, 外头音响里开始放伴奏音乐。 陆延闭着眼开嗓。 他“啊”完之后, 又习惯性跟着外头这段伴奏唱了几句。 走廊上工作人员不断走动。 有人路过化妆间时略带激动地说:“刚才那是南河三吧。” 另一个人回:“我也看见了。” “本人真的很帅啊。” “不过他一个人来的吗?” “应该是一个人, 节目单上就写着他的名。” 谈话声逐渐远去。 陆延唱到一半,收住嗓。 陆延从风暴乐队出道后就很少主动关注南河三的消息。 风暴乐队出道后就参加过几场舞台演出,之后很少以风暴的名义活动, 随着南河三人气步步高升,原本占比就少的乐队粉更是销声匿迹。 不得不说葛云萍运营手段确实厉害,拆伙拆得悄无声息。 倒是跟高翔有一回联系他, 在电话里喊:“陆延, 你欠我的恩情什么时候还?” 陆延想了想:“现在,老子请你上咱下城区最上档次的烧烤摊。” 高翔:“烧烤摊三个字你也有脸说!” 陆延清楚听到高翔那边有报站声。 陆延问:“你在哪儿呢?” 高翔提着行李, 检票之前说:“火车站。比赛结束了,剩下的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我跟兄弟们就打算回去了, 跟你道个别。” 陆延沉默一会儿,喊他:“高翔。” 高翔不明所以:“咋的?” 陆延:“我觉得你很有才华, 我们能在厕所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 “知道我们v团为什么一直没有键盘手吗……” “滚!”高翔打断道,“我之前就听人说你总喜欢撬墙角!原来是真的!” “谁说的,”陆延一猜就中, “黑桃?” “我管你们乐队为什么没有键盘手, 总之我们风暴不能缺少我这种灵魂人物!” 高翔说这话时心里不是不清楚陆延开这种玩笑的用意,他怕他这次回去就真的是“回去”。就像很多选手在节目上说的那样,如果这次再不成功,就真打算放弃了。 一直待在地下并不是最难以忍受的事。 难以忍受的机会来临,站上舞台, 当希望被捏碎,才发现自己压根出不去。 李振在和大炮他们原先在讨论隔壁单人化妆间里的某位靓丽女歌手。 听到外头工作人员念南河三的名字,不由地问:“对了老陆,高翔他们怎么样了?” “他说他不想来咱乐队当键盘手,他永远属于风暴,”陆延连人带椅子往后仰,说这话时忍不住笑了笑,“还说下回live house发请帖让我过去给他举手幅大喊三声高翔最帅偿还恩情。” 此时场外伴奏声渐歇。 观众入场完毕。 不同舞台上已经有几组艺人开始登台,欢呼声传至后台。 vent乐队被分在第三组。 陆延遇到葛云萍是在准备上台之前。 他推开门打算出去洗个手。 走廊里人来来往往间,一阵高跟鞋声的分外清晰。 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势,低头翻文件,边走边训助理:“说了多少次这个文案不能这样写。” 陆延没避开,在她经过时打了声招呼。 葛云萍停下脚步。 跟她一起停下的还有她边上的一个中年男人。那人不高,没躲过发福,烫着一头卷,嘴里叼着个烟斗。 陆延跟他对上一眼,那人也在看他。 只觉得这人眼熟。 葛云萍侧头说:“东哥,您先过去吧,我聊两句。” 烟斗抖两下,抖出一个字:“行。” 等人走了,葛云萍才说问:“怎么样,紧张吗?” 陆延虽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好客套,还是说:“还成吧,比赛那会儿都锻炼出来了。” 葛云萍指指对面那排独立化妆间:“南河三在那间,你要找他的话这个点应该没记者。” 陆延很直接:“那倒不用,我跟他没话说。” 葛云萍这下也没话说了。 只是看着他。 男人头发半长,右耳上挂了个逆十字,妆后整个人看起来更不好招惹。他跟海选那会儿、甚至跟比赛期间没什么变化——如果非要说哪儿有,那就是这些没能压折他的事,竟使他变得愈发坚韧。 平心而论,葛云萍是欣赏他的。 甚至也动过签下vent乐队的念头,这种“慈善家”式的欣赏对她来说显然比较罕见,否则赛后她也不会给陆延打那通电话。 葛云萍忽然想说:我干这行十几年了。 刚入行那会儿,她跟所有经纪人一样,谈梦想,谈未来。 也睡过很长一段时间地下室。 那会儿“艺人”对她来说还不是一张张数据表,一张表上写着市场价值,另一张表上写着人设定位。 葛云萍最后只在和陆延擦肩时平淡地说:“刚才那位是音浪唱片经纪人,唐建东。” 在葛云萍说之前陆延就想起来了。 唐建东这个名字,可能放到现在所有人联想起的都是他手底下各个出名的歌手。但在陆延的印象里,这个名字却和那阵在国内肆虐过的风联系在一起。 他无疑曾是圈内最出名的乐队经纪人。 “老陆,到我们了。”李振喊。 陆延回头:“马上来。”等他再转回葛云萍那儿,只能看到女人的背影。 老实说上台之前陆延并不知道台下会有多少人,这种大型节目请的很多都是圈内知名歌手,观众流动性极强。 李振也在担心这个:“我们到时候上去,会不会台下没人?” 戴鹏:“那不是很尴尬。” 许烨:“是啊,而且对面舞台下一组好像很厉害。” 陆延暗暗吸了口气,他倚在上台通道口,光线昏暗的通道使他半个人隐进黑暗里,他看一眼外边拥挤的人潮,最后说:“……没人就抢过来。” “这次是个机会,”陆延说,“好好表现。就算台下一个人也没有,那就一个一个抢过来。” 李振笑了:“你还真是……” 李振跟陆延组了四年团,他家主唱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从当初陆延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到酒吧里,对老板自荐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身上一直有股冲劲儿。 几人都被这句话激得斗志昂然。 李振拍拍大炮的肩:“看见没有,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 谈话间,有人喊:“3号舞台下一组,vent乐队——” 正是晌午,阳光烈得灼人。 陆延站在台上,手扶上麦架。 他在李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鼓声中仰起头,望向头顶那片刺眼的天空。 太亮了。 亮得几乎让人有种席卷而来的失重感。 等李振这段节奏即将结束,陆延才一下把架上的话筒拽出来,唱出第一句。 3号舞台原本台下观众人数确实算不上多,摇滚这东西现场感受比什么都重要,一首“银色子弹”开场过后,他们的舞台就像一块巨型磁铁,人流逐渐往他们这涌去。 演出过半。 ——v这个手势几乎快要占领半壁江山。 幕后监控室里炸了锅。 工作人员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抢观众”的。 “3号舞台什么情况?” “台上是哪组?” “请来的乐队吧,之前在节目上退赛的那个……” 陆延对这场演出的最后印象只剩下那份展翅欲飞的失重感。 最后一首歌结束。 下台后,几人忍不住感慨。 李振:“爽。” 大炮:“等会儿找家店吃饭去?” 许烨:“我怕紧张,中午都没吃……延哥呢?” 就在几人商量过会儿吃什么陆延这小子死哪儿去了的时候,陆延从走廊外推门进来:“有件事跟你们商量。” 李振:“什么事?” 陆延勾勾手,四人头对头围成一个小圈。 陆延:“音浪唱片经纪人今天也在这。” 李振没转过弯来:“啊?” 陆延:“唐建东知不知道。” 李振:“那怎么可能不知道,乐队经纪人鼻祖啊。” 陆延嘴里咬着喉糖说:“我刚才跟工作人员打探过了,他在602休息室,我们去堵他。” 李振这回“啊”得比较生猛。 他猛地一抬头,结果头刚抬起来又被陆延一掌摁了回去。 李振:“陆延你是不是疯了!” 唐建东这个人的资料少之又少,最被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为人古怪这一点。 是个怪人。 光是冲着这一点,李振就对这人有些发憷:“真要这样干吗?” 陆延不紧不慢地说:“老振……机会是要自己争取的。” 李振:“……” 许烨:“……” 大炮:“……大哥,我跟你干。” 602休息室离得不远,上个楼就到。 唐建东躺在摇椅上抽着烟斗,怎么也没想到门被人一把推开,等他睁开眼,赫然闪进来四个人影! 动作敏捷,反应迅速。 最后一个进来的那个人还干脆利落地锁上了门。 四个人流里流气往他面前一站。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跑来寻仇来的。 唐建东被嘴里的烟呛了一口:“干什么你们!” 陆延锁完门后,往前走两步,逼近说:“唐老师好。” 陆延说出口的话异常恭敬,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很抱歉打扰您几分钟时间,那什么,我们是vent乐队。” “我们乐队成团四年,同时也是《乐队新纪年》全国四强,如果没退赛,拿个冠军不是问题……”陆延说到这,咳了一声。 李振站在陆延左边,手里举着手机,划开屏幕,上头赫然是一张标着全国四强的舞台照! 这乐队介绍图文并茂,生动形象。 唐建东:“……” 第79章 陆延还想往下说。 我们乐队的历史, 梦想, 都出过哪些歌, 遇到过什么困难。 但我们不抛弃,不放弃。 唐建东到底跟别人不一样,很快冷静下来, 冷笑一声打断他们:“上我这毛遂自荐来了?” 他甚至颐指气使地对许烨说:“你小子,帮我把边上那杯水拿过来。” 许烨端过去。 唐建东喝了几口。 然后他声音升高,‘啪’地一下把水杯拍在追上:“我为什么要签你们?” 陆延虽然没少干这种堵人的事, 但对面毕竟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气势稍弱下去一截:“因为我们……优秀?有前途?” “……” 他视线扫过几人:“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多了去了。” “为什么不是别人是你们?” “你们乐队有什么是别的乐队做不到的吗。” “既然别的乐队也可以做的事,我为什么要找你们做。” 一番话尖酸却实际。 四个人哑口无言。 唐建东最后用烟斗指指门, 中气十足地骂:“——他妈的,一帮兔崽子, 给老子滚出去!” 陆延行走下城区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怎么带劲的老前辈。 两小时后, 烧烤摊。 肖珩到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喝了不少酒。 他白天去c大找学生谈新项目,大部分是托许烨从系里找来的,虽然这帮学生缺乏经验, 但雇佣成本相对较低:“我们谈谈理想和未来。”不谈钱。 敲定下之后, 新项目正式启动。 就是烧烤摊上气氛有点不太对,怎么看也不像庆功宴。 陆延一只脚踩在塑料椅边上,手里捏着罐酒,不说话。 他脸上妆没卸。 肖珩直接去拿陆延面前那罐酒,也没见这人有什么反应, 于是肖珩转而问李振:“怎么了,演出失误?” 李振摇摇头:“演出很成功,尤其你边上那位——还从别人舞台上抢了不少人过来,对面舞台那歌手下场时脸都绿了。” 肖珩:“所以他一副想找个地洞往里钻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陆延这表情他太熟了。 完全是想跑的前兆。 最好再给他一间厕所,保准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去再把自己锁起来。 肖珩又去捏他后颈。 陆延直接把脸埋进膝盖里,低下头闷闷地说:“我今天带着他们把音浪唱片经纪人给堵了。”他简单把堵人经过说一遍。 肖珩想都想得到这个画面:“……然后呢。” “然后滚了。” “……” 陆延又说:“丢人。” 肖珩正琢磨这种事该怎么安慰,他男朋友堵人在先,总不能先夸他一句堵得好。 陆延自我恢复力太强,颜面这种东西只是偶尔感慨一下,纠结的重点还是:“我怎么就这样滚了?操,当时没反应过来,忘了给他留张名片。” 陆延说着抬起头,想喝酒,然而手边那罐还在肖珩手上。 他伸手,搭着肖珩手腕把那罐酒往自己这边拽:“你人找得怎么样了。” 肖珩说:“找差不多了,都是许烨系里的。” 说到这,肖珩又说:“顺便在c大附近联系了房屋中介,当基地。” 陆延:“也是,那帮学生跑太远来回不方便。” 陆延说话间借着肖珩的手给自己灌下一口酒。 没掌握好力道,从边上撒出来一点。 他正打算自己用指腹抹下去,肖珩却定定地看着他,趁着李振几个人不注意忽然凑上来,喉结攒动间说出一句:“别动。” 陆延这天晚上喝得有点多,音乐节舞台上唱得太疯,情绪一时没缓下来,肖珩凑近时他竟控制不住自己也迎上前一点。 两人离得很近。 肖珩这才注意到他还画了眼线,眼线沿着眼尾延出去一点儿。 李振他们还在劝酒。 “大炮,你不行啊,这才几瓶。” “振哥……” “喝!闭嘴,许烨也给我喝!男人不会喝酒像什么话,你这酒量……” 肖珩抬手捏着陆延的下巴,毫不犹豫地覆上去。 李振的话从“酒量”之后便听不清了。 肖珩替他把溢出来的酒舔干净,然后才吻上去,他的吻混着些许酒气。陆延原先还不觉得自己醉,好像这会儿刚才喝下去的那几罐酒后劲才猛地涌上来。 天已经黑了。 这段时间温差大,跟白天不同,晚上气温骤降。 烧烤摊上有不少人,嘈杂的声音在耳边绕。 肖珩放开他时,陆延眨了眨眼,意犹未尽。 李振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他给许烨灌完酒,又给陆延开了一罐:“老陆,别怂啊,别喝着喝着又跑。” 陆延接过:“老子怕你?” 李振和陆延拼酒期间,肖珩却在想那个“音浪经纪人”的事。 肖家之前的产业链不光医疗器械一个,其他小产业也在发展,娱乐公司也不是没开过。 他心里难免浮现出某个猜测。 音乐节这个事确实过于巧合。这个由音浪唱片赞助举办的音乐节请的不是冠军风暴乐队、不是乐队比赛的第二名,而是提前退赛的v团。 v团在比赛期间确实掀起过一阵热潮,但退赛后热度明显下滑。 肖珩想到这,问他:“你觉得网剧片尾曲,还有这次的音乐节,真是乐队节目找来的?” 陆延没听清:“啊?” 肖珩心说大概是自己想多了:“没什么。”他把陆延手上的酒顺过来,“啧,你少喝点。” 陆延是真醉了。 李振他们走后,肖珩结账。 陆延指指街对面,眯起眼说:“看,星星。” “……”肖珩说,“那是路灯,傻儿子。” “星星。” 陆延意外地坚持。 “路灯。” “路个屁,老子说不是就不是。” “好,”肖珩顺着他说,“星星。” 陆延这才点点头,继续跟着他往七区方向走。 他走路有点飘,还喜欢往高处站,肖珩伸手拉他。 陆延走了一段路后其实被风吹得清醒了不少。 他仰头去看下城区这片夜空,看到满目繁星,回想起当年在纹身店误打误撞地、选了个七,事后才发现这个图案的寓意倒是跟他那时候的遭遇撞上了。 它被神秘学视为一颗无解的芒星。 除了“强大”、“力量”这些神秘的字眼以外。 也有人说,七芒星之所以无法达成任何目的,因为七芒星是个防护法阵,力量强大到可以抵御一切恶魔的威胁。 陆延想着,目光从漫天星光中移开,落在肖珩身上。 从乐队解散,再到直面“老七”这个身份,甚至是在乐队节目上退散。 每一件以为走不过的事情,他都走过去了。 包括今天被唐建东拒绝,这位曾经带过传奇乐队的经纪人指着他们厉声问“凭什么觉得我会签你们”的时候,他也没觉得这是道坎。 不行就接着干呗。 但是他发现可以抵御一切威胁的,好像不是手腕上这颗星星。 临走到车站之际,陆延突然冒出来一句:“你也是。” 肖珩没听懂:“什么?” “星星。”陆延说。 陆延站在花坛上,迎着风,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他穿衣服就没老老实实扣好过扣子,风从锁骨处钻进去。 他抬起手腕,把刺在手腕上那片黑色的星星摊在肖珩面前。 他说:“可以抵御一切威胁的强大力量,是你。” 明天是工作日,七区住户睡得早。 两人上楼时楼道里几乎没有声音。 感应灯早坏了,陆延正要掏钥匙,肖珩比他快一步从他身后伸手顺着他裤子口袋往里摸。 指腹触到一个钥匙环。 “是不是瘦了。” 肖珩起了心思,又捏了捏说:“腿细了点。” 他碰的那块地方太敏感。 “珩哥,”陆延借着残存的酒意说,“做吗。” 问出这句话的结果就是陆延第二天摁掉了三个闹铃。 差点没起得来床。 更别提身上多出来的那片印子。 音乐节过后,恢复到往常生活。 天刚亮,七区就热闹起来。 伟哥洗澡临时发现没洗发水,扯着嗓子对着窗外喊“救命”。 张小辉把绳子系在篮子上,篮子里放着一瓶海飞丝试着给他送下去。 “下来点,小辉,再往下点。” “哎呀,过了过了。” 陆延刷牙的时候差点没笑得把嘴里满口牙膏沫喷出来:“你俩搞什么呢——” 伟哥顺利拿到洗发水后,边抹边喊:“你今天什么安排?” 陆延想了想,回:“今天有个面试。” 伟哥:“又找新工作啊?你这三百六十行,还有什么是你没干过的吗延弟?” 陆延叹口气:“生活不易,多才多艺。” 他们乐队活动一周算下来其实并不多,完全靠乐队维持生计还很困难,更何况新单曲“银色子弹”到现在也就只出现在舞台上,单曲发售这个月就得提上日程,然而他们还没凑够租录音棚的钱。 肖珩被伟哥一大早几句救命喊醒,起身绕到陆延背后,下巴抵在他肩上问:“面试?” 陆延洗把脸说:“前两天刚找的,奶茶店招聘,就附近小区那儿,工资还成,半天制。” “……”肖珩对奶茶店这三个字感到意外,“你会做吗。” 陆延还是那句话:“老子可以会。” 奶茶店店面不大,是从边上杂货店分除开的一个小窗口,陆延个子高,往里头一站都快顶到天花板了。 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她上下打量陆延几眼:“有经验吗?” 陆延:“卖过切糕,做过甜品。” 老板娘:“为什么来应聘我们店?” 陆延张口就来:“为了提升广大人民群众的幸福感。” 老板娘估计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这份工作总结得如此神圣。 她点点头:“你回去把配料表背熟,明天过来上班。” 陆延学东西快,做什么都像模像样,上班不过几天,往店里一站愣是有种“奶茶店从业多年”的架势:“半塘,少冰,打包是吧。” 窗口外边站着几位附近的女学生,放学了特意绕路过来。 “嗯,”女学生说,“能多放点珍珠吗。” 陆延揽客能力也强,他知道自己这张脸有时候还挺招人,但他在这方面向来处理得干净利落,既不疏离也不显得热络,距离适中,他转身进操作间说:“行。” 等送走客人。 他才闲着没事倚在收银台边上给肖珩发消息:这位帅哥。 -想男朋友了吗。 肖珩在基地开会,消息回得慢。 这帮学生没出过社会,更没见识过社会的毒打,每天被肖珩说得怀疑人生。 在基地干一天活,抵得上一次学校大考。 不过这帮学生的工作效率确实是越来越高。 陆延撩完也没指着肖珩秒回,他又退出去,点开工作组分类,打算跟录音棚预约个时间。 陆延:hi,帕克。 帕克在那头输入半天,明显有些胆战心惊:hi。 陆延潇洒地中英文输入法切换,发出去一句:老子want约time。 帕克:………… 作者有话要说:注:七芒星寓意来源于百度科普。 原句:[西方有人认为,七芒星之所以无法达成任何目的,是因为七芒星是个防护法阵,力量强大到可以抵御一切恶魔的威胁。] 第80章 帕克就看懂一个词, “time”。 于是他犹豫地回复了许烨的名字, 想问这位会英文的小伙子在哪儿。 许烨当然在上课。 虽然这位c大计算机系高材生已经能在台上甩着胳膊, 把衣服脱下来往台上甩,兴致上来还会一把夺过陆延的话筒抢歌词。 但他还是个上课从来不玩手机的好孩子。 帕克现在跟陆延聊天非常能够联想,开拓想象力, 发展自己的思维。两个人跨越语言,以离奇的交流方式唠了会儿“最近怎么样”。 聊到一半,肖珩的消息才回过来。 [肖珩]:刚才在开会。 肖珩扯开两颗扣子, 发完又对着那句“想男朋友了吗”看两眼。 陆延还在和帕克聊天, 输入法一时没切回来,差点回过去一句英文。 [肖珩]:奶茶卖得怎么样? 陆延回:还成, 刚放学来了一批,这会儿人少。 他回复时抬眼看外头一眼, 确定外头没客人。 肖珩那头沉默两秒。 然后直接打过来一通电话。 “今天几点下班?”男人声音懒散。 陆延接起,看眼时间:“再过半小时吧……”他又顺口说, “我正跟帕克聊录音棚的事呢。” 肖珩:“上回那老外?” 陆延:“他那儿便宜。” 肖珩突然喊陆延的名字:“延延。” 陆延:“嗯?” 肖珩又说:“你放过他。” 自觉英文水平精进不少的陆延:“我们这次聊得很顺利。” 肖珩叹口气,心说顺利个屁:“把他名片推给我。”他顿了顿又说,“还有, 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翻译软件。” “……” 陆延正要回话, 窗口外有个声音喊:“来杯奶茶。” 陆延听到电话那头的人低声笑了一句后说:“去忙吧。你男朋友也想你。” 陆延愣了愣才把手机搁边上,直起身,一条手臂横着伸出去,在边上的点单屏幕上摁两下:“大杯小杯?” 窗外的人毫不客气,甚至有点烦:“哎, 随便。” “……”陆延这才弯下腰去看窗外这位客户,笑了笑说,“这位先生,我们店里可不卖随便。” 客户个子不高,陆延弯下腰才跟他正对上。 挺神秘。 墨镜。口罩。帽子。 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陆延又说:“大杯十三,小杯九块,您考虑一下。” 客人:“那就大杯。” 陆延:“有什么特殊要求吗,加不加冰?” 客人:“加。” 陆延:“没忌口?” 客人皱眉:“……没有。” 陆延觉得这客人不像是来买奶茶的。 加上他对声音敏感度较高,聊到这隐约觉得这声音在哪儿听过,然而这位客人之后没再说话,便没再深究。 他洗完手,转身去拿空杯子,按照配料表加料。 他牛仔裤兜里塞了一个很小的mp3,隔着布料凸起来一小块,黑色耳机线从工作服里偷塞进去,单线一路绕到耳后,藏在头发里。 耳机里的歌在随机播放。 有知名乐队的经典曲目,有他平时自己随便录的demo,也有各地下乐队私下发行的歌。 陆延盖上塑封盖,捏着摇晃几下,扭头问:“打包?” 他这才留意到客人似乎在看他桌上摊着的工作簿。 说记事本也不太确切,他工作时间不长,非热销款饮料的配料表偶尔会忘。前几页写着工作相关,后头就全是这几天用店里时不时抽风出水断断续续的圆珠笔写的谱子。 陆延写歌很随意。 可能装奶茶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几段旋律,就倚着塑料桌记下来。 陆延把工作簿合上,又将奶茶装起来,又从边上抽了根吸管。 “慢走。” 客人隔着墨镜看他一眼,伸手接过。 这时候,又来一个客人,是个嚼着口香糖手插口袋的年轻人。 “小哥,我看你有点面熟,”新来的这个点完单,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这位客人估计是看过他们乐队的节目,但播出时间过去一段时间,vent乐队主唱长啥样在他印象里已经变得很模糊。 陆延随口说:“我,大众脸。” 等人走了,陆延才有功夫去看手机。 肖珩跟帕克约好了时间:录音棚时间约在周末上午九点。 肖珩估计是等了几分钟一直没等到回复,又发过来一句问号。 [肖珩]:? 陆延回:知道了。 他又接着打:刚才遇到一个奇怪的客人。 陆延写到这想想这事也没什么特别的,于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他抬眼,之前那位遮得严严实实跟恐怖份子似的客人一手插兜,走路摇摇晃晃,拐个弯,已经走到对街去了。 陆延收回目光。 他咬着笔把工作簿翻开。 把鼓的部分划掉后,在中间部分又加了一个很少用到的口琴。 他就这样弯腰倚在桌上写了会儿歌。 陆延奶茶店的工作做得还不错。 中途老板娘过来看帐本,看完把账本一合:“加油干。” 陆延从善如流,时刻不曾忘记入职时那番提升人民群众幸福感的发言:“谢谢老板,我一定……” 老板娘还能不知道自己招来的员工心怀什么“梦想”,她笑着打断:“行了,你当我看不懂你整天往本子上涂涂改改的东西呢。” 陆延摸摸后颈。 老板娘走后,到关店下班前都没什么客人,陆延写完第二版,正要把笔帽盖上,窗户被人敲了两下。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男人半截衬衫领口。 都用不着看脸他都知道来的人是谁,这领口第二颗扣子还是早上出门前他给扣的。 陆延装作不识:“这位帅哥,要来点什么?” “我找人。” 陆延直起身。 “找一个长得帅。” “会写歌。” 肖珩一字一句说:“才华横溢的下城区地下摇滚圈一霸。” 陆延听到这有些绷不住,这表白台词当初说的时候没觉得,这样一听才发觉这几句牛皮吹上天的话特羞耻。 陆延把笔放下,没忍住笑出声:“记这么清楚……项目忙完了?” “差不多,”肖珩说,“周末他们还得准备考试。” 陆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四年,离校园生活太远,早忘了考试这种东西:“也是,算算时间差不多快期中了。” 肖珩:“走吧,回家吃饭。” 陆延:“一个坏消息,咱家电饭锅已经彻底告别正常功能,要是当时广场舞老子拿第一没准还能有口粥喝。” 肖珩:“那出去吃?” 陆延也是这个想法:“之前那家面馆还合口味吗?” 肖珩:“还成。” 陆延拎着钥匙关店。 店门上有两层锁。 肖珩站在边上看他,忙了一天,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过,被高强度的工作弄得难免心生烦躁,项目框架搭建差不多之后还得重新去拉投资,每一步都是未知。 但这些情绪在见到陆延之后都消散了。 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语。 只要他在。 正想着,陆延关上门,朝他走过来,晃晃钥匙说:“走了……你周末既然有空,要不要来录音棚?” 肖珩:“我去干什么,给未来巨星当助理?” 陆延:“你这个提议也不是不行。” 到周六那天肖珩还真被陆延拽着过去。 肖珩头一次参与录音,在这之前他只从陆延嘴里听过他们因为录音发生争执在录音棚里吵架的事儿。 两人下车的时候,李振他们已经等在车站,把手里的烟扔下,起身说:“可算来了。”李振说完,又一顿:“你这咋还带了一个。” 陆延:“老子带家属,有问题?” 录音棚位置比肖珩想象得偏。 他跟着陆延从居民楼里拐进去,绕了不知道多少弯。 李振在边上介绍说:“别看我们老陆是个路痴,这地方还是他找的……只要够便宜,甭管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窝着,他都能给你找来。这家录音棚一小时比之前那家少收十五块钱呢,还有之前烫的那个头……” 提到头。 陆延给他一脚:“少说废话,看路。” 李振:“我又没说错,那地儿我头一次去都差点没找着。” 陆延:“那是老子方向感好。” 话题说到这,又扯回扫帚头,李振说:“哎你当初那个头,是真的刺激——” 只有大炮和许烨两个人还在状况外:“什么头?” 大炮:“我大哥烫头了?” 大炮看着陆延现在的发型——跟他记忆里没什么差别的半长发,非要说哪儿不一样,无非就是整个人看着更硬了些。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他大哥曾经换过什么发型。 陆延作势又要揍他,被李振躲开。 李振边跑边喊:“姓肖的,你管管他!” 然而肖珩完全一副“我对象干什么都对”的态度。 李振:“……算了,我就不该指望你!” 打闹间,几人进棚。 帕克已经提前做好准备。 大炮先录,陆延坐在帕克边上。 这几年录歌录下来,他对调音台上的各种按键熟悉得不能再熟,基本操作不需要帕克动手,他就已经提前按下按键,沉默几秒后对里头的人说:“这段不行。” 大炮:“怎么又不行!” 陆延:“第二小节,节奏快了。” 大炮弹的这已经是第三遍,有些崩溃:“重来?” 陆延说:“你先歇会儿,你现在手感不太对。” 大炮出来转悠两圈,转换心情之后继续进去录,这次倒是一遍过。 肖珩坐在后面的沙发里,四下环顾,这间录音棚跟他想象得差不多,不大,甚至透着股穷酸劲儿。 大部分设备都是二手。 墙上贴着不知名乐队的海报。 陆延在录音棚工作状态跟平时不太一样,对细节吹毛求疵,效率一低他就很想骂人:“李振,你对得起这一小时一百零五块钱吗?” 李振:“……” 等录完所有乐器,陆延才把监听耳机摘下,扭头看到他男朋友坐在边上,手指又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屏幕,偶尔分神看他一眼。 陆延走过去:“……玩的什么。” 肖珩:“斗地主,他们都录完了?” 陆延从他边上拿了瓶水,拧开说:“嗯,就剩下人声部分。” 陆延喝完水,又咳几声试嗓,问:“想听吗?” 肖珩抬眼。 陆延捏着水瓶领着他去调音台:“坐这,戴耳机。”他把监听耳机往肖珩头上戴。 隔绝所有声音后。 肖珩再度听到陆延的声音时,他和陆延只隔着一扇玻璃窗。 男人穿着件宽松的长袖t恤,戴着耳机,调整麦克风高低,他手上戴了条银链子,对帕克比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 陆延单手扶上麦架,等前奏过去,他的声音这才不加任何修饰地传过来。 录音跟现场表演不同。 没有灯光,没有观众。 陆延唱出第一句,眼前始终就只看得到肖珩一个人。 即使没有舞台,耳机里热烈、狂妄的声音仿佛依旧可以冲破这间逼仄的录音棚。 肖珩某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四周年散场的那个舞台上。 对肖珩来说。 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他的声音这个说法并不确切。 因为他,就是整个世界。 第81章 陆延唱到中间有句没唱好, 清清嗓子示意帕克重来。 第二。 第三遍。 …… 陆延睁开眼, 和玻璃窗外的肖珩对上。 肖珩正靠在椅子里看他。 桌上手机响两声。 是翟壮志的消息。 翟壮志:老大, 在忙什么? 肖珩:在录音棚。 翟壮志顺着问了一嘴:你跑录音棚去干什么…… 肖珩:陪你大嫂。 肖珩又打:听你大嫂唱歌。 翟壮志一嘴狗粮,消化过后问:大嫂又要出歌了? 翟壮志上回已经从肖珩那儿买过两张碟,这回秒懂, 立马表示:哪天上货?我拉着少风去。 肖珩买过他们堆在音像店里卖的自制碟。 上张专辑发行前,陆延绞尽脑汁地用他并不成熟的画工给新歌画封面,上一张《光》, 他把七道光的太阳画成一个法阵。 售价不贵, 几十块钱一张。 他不知道这帮地下乐手像这样卖、具体销量到底能卖多少。翟壮志和邱少风那会儿常找他唠嗑,谈入股工作室的事儿, 肖珩避开这个话题:“壮志,是不是兄弟。” 翟壮志:“啊?” 翟壮志:“是, 是啊。” 肖珩:“买碟吗,知名乐队最新力作。” 翟壮志:“……” 肖珩听陆延直播时自吹自擂听多了, 用来赞美vent乐队的词库也丰富不少,等他说完,担心按照翟壮志的性子, 一口气买一万张直接垄断市场, 又提醒他:“别买太多,带几张就行。” 翟壮志疑惑:“一口气买断货,多有排面。老大,我银行卡都准备好了。”按他多年的把妹经验,这种时候砸钱不就完了, 闭着眼睛砸。 肖珩:“他……”想说的话有很多,最后还是只说一句,“他不需要。” 支持是一码事。 即使花费时间精力,最后只换来跟主流唱片相比微不足道的销量,他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去“表现”什么。 要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陆延。 陆延这遍唱得没什么问题。 虽然录音室版本远达不到现场演出真正的效果,总体也没太大毛病。 李振三人围在边上,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去,互相击掌,松口气说:“行,没问题,这遍总算过了。” 大炮:“结束!收工!” 许烨也很高兴:“可以回去写作业了!” 大炮拍许烨一下:“你到底是不是玩摇滚的,怎么就知道写作业。” 许烨回敬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就知道逃课。” 录音室里隔着音,陆延听不到外面在谈论什么,他摘下耳机,俯身凑过去,屈指在面前的玻璃上敲两下。 肖珩眼角沾上几分笑意。 半响,他也伸手,指节隔着玻璃,和陆延的交叠在一起。 陆延觉得挺有意思,又张开手,五根手指贴在冰凉的玻璃面上。 大炮和许烨越吵越凶,李振劝不住,只好扭头找陆延:“老陆你还呆在里头干什么,这俩都快打起来了,你……”李振说到这,刚好看到俩人的小动作,改口说,“你可真行。除了跟家属秀恩爱,还能不能干点别的。” 陆延推开侧门出去:“有本事你也去找个家属。” 李振作为一个恋爱困难户,不是在分手就是在被分手的路上:“我找个头!我这个人,很重事业的好吗。” 乐队贝斯手和吉他手还在吵。 陆延倚着操作台看热闹,刚要找水,肖珩正好拧开瓶盖随手递到他手边。 陆延仰头灌下去一口,然后反手摁下播放键。 银色子弹前奏从音响里播出来。 肖珩递完想到销量这事,顺口问:“你们这碟,搁店里能卖多少?” 陆延:“你问销量?” 肖珩:“嗯。” 陆延说:“还行,数一数二吧。” 肖珩:“你这数一数二,是正着数还是倒着数。” “……瞧不起谁,”陆延看着他说,“你当我们乐队整天都在做赔本买卖?我们乐队也就开演唱会总喜欢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搞到赤字。” 他说到这一顿。 “魔王乐队这名头不是吹出来的。” “当年第一张专,卖了有两千五百张吧。” 他们乐队销量其实很能打,每次发歌都稳在下城区前三的位置,在地下圈子里销量过千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成绩。 许烨和大炮刚入队,只记得上张专卖完后陆延给他们转了一笔钱。说是大卖,其实四个人分下来,到手的也不多,对具体销量并没有什么概念。 许烨惊叹:“两千五,这么多。” 大炮:“不愧是我大哥。” 在所有人都为这个数目感叹的同时。 只有李振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满脸过来人的沧桑:“你们几个,知道当年我们第一张专辑为什么能卖两千五吗?” 许烨和大炮看过去。 李振指指陆延:“因为你大哥一晚上都在下城区各地贴小广告,对,就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姓陆名延的大哥。” “……” “哎那都是黑历史啊,还被罚了款。” 陆延刚装完逼,剧情反转得太快。 他清清嗓子,试图打断李振的爆料:“……老振,你是不是该回琴行上课了。” “你别插嘴,”李振继续说,“还有咱地方电视台有个闯关节目你们应该都看过吧,叫什么勇敢向前冲。当时我们全队都去了,也是你大哥报的名,比赛项目我记得是什么水上攀岩。最后老旭拿了第一,在领奖台上喊我们是vent乐队新专辑发售请大家多多支持。” 李振感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陆延做不到。” 陆延:“……” 李振曾经评价过陆延,这个人就算不搞音乐,卖卖东西当商人也能混口饭吃。 地下没有什么宣传的方法,其实都是野路子。 当年刚出道在下城区查无此乐队的时期,不得已只能靠这种办法给专辑做宣传,生生自己给自己铺了条道出来。 肖珩刚才听陆延一副老子牛逼,老子魔王乐队首张专辑就卖几千张的架势,完全没想过这几千张销量背后隐藏着多少故事。 肖珩觉得挺有意思:“你那两千五,就是这么来的?” 陆延摸摸鼻子。 陆延不太想提这种羞耻的往事:“老子打广告有什么问题吗,你们几个录完赶紧哪儿来滚回哪儿去——你是不是也想嘲讽我。” 肖珩:“我嘲讽你干什么。” 肖珩又问:“小广告?” 肖珩提小广告的时候,李振正好拉着大炮开始详细介绍贴广告的事。 陆延为自己正名:“贴广告也是很不容易的,你以为想贴就能贴?一根电线杆你知道有多少人竞争吗!” 肖珩就是逗逗他。 他之前参加大胃王比赛也是为了一个广告位,他比谁都清楚,放下身段去讨一个“机会”是什么感受:“电线杆还有人竞争?” 陆延回忆起那个月黑风高夜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他刚去贴小广告的时候其实并不太懂,只知道下城区不管这个,就问伟哥借了摩托车,在车后绑个筐。筐里都是白天提前打印好的广告纸。伟哥那辆在下城区驰骋风云的摩托车,硬是被他开出了一种要去菜场卖货的气场。 下城区这块地方什么都不发达,就非法产业链异常繁荣昌盛。 贴广告实属一件热门的夜间工作。 他带着vent乐队首张专辑问世的广告,在一堆“痔疮膏”和“减肥药”里夹缝生存。 贴广告也分区域,有几块地方早被人给包了。 他那天不小心占了别人地盘上的电线杆,从巷子里走出来几个人影,把烟头往地上扔,抄起手边的木棍作势就要上来:“你谁啊,你站住。” “……” 肖珩猜都猜得到:“跑了?” 陆延回忆到这,还是难免心惊肉跳:“还好老子上车的速度够快。” 虽然早就猜到结局,肖珩还是忍不住靠着椅背笑了半天。 陆延用矿泉水瓶敲他:“你他妈别笑。” 肖珩侧过头:“行,我控制一下。” 说话间,银色子弹放到结尾。 鼓点渐歇。 一声枪响穿破空气。 陆延给帕克转完账,几人往车站走,等走到车站陆延才说:“既然刚才聊到这了,有个事跟你们商量,你们几个下周末有时间吗?” 许烨想了想:“有吧,我们的小组作业这周收尾,周末应该没什么问题。” 大炮翘课打架挂科三样全占,开学不到一个月就受了处分,无所畏惧:“我随时有空。” 李振猜到陆延想干什么:“你不会……” 果然,陆延说:“周末我们出去宣传。” 除开第一次发专辑那会儿没人认识,想方设法做宣传之外,他们其实没再做过这事。 平时全靠各种演出打知名度。 陆延说完这句话,脑海里无法抑制地回想起音乐节那天唐建东说过的几句话—— “老子为什么要签你们?而不是其他乐队?” “你们有什么是其他乐队做不到的?” 字字珠玑,言之凿凿。 唐建东说的话其实没错。 圈子里从来不缺人。 努力的,有天赋的,条件好的人多如牛毛。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们这次的目标,”陆延拎着水瓶,竖起一根手指头说,“一万张。” 李振刚听到“目标”这两字还没什么反应,陆延后半句话一出,差点没从座椅上摔下去:“我操,你说什么?” 销量过千已经是能到处吹的水平,卖得最凶的时候也就是跟黑桃乐队你家两千张我家三千张地打,过万……这是个从来没有在圈子里出现过的数字。 “一万张,你疯了吧,”李振说,“你现在确保你的头脑是清醒状态吗。” 大炮这种跟陆延狂得不相上下的性格,也被一万张吓一跳:“大哥,你认真的吗。” 陆延:“认真的。” 许烨极其忐忑地问:“我们是不是也得去贴广告?” “贴小广告犯法。” “那……水上攀岩?” 陆延:“那节目去年就凉了。” 许烨呼出去一口气。 但陆延紧接着又说:“这次找了个别的,推广力度比那节目更强,周末你们就知道了。对了,你胆小吗,平时看恐怖片哆不哆嗦?” 许烨呼出去的气又倒了回去:“……啊?” “别啊了,”公交缓缓停靠,陆延指指那辆车说,“兄弟,你车来了。” 许烨得赶着回去上课,大炮在校外找了份兼职,宣传的事暂且聊到这。 等人走后,陆延摸出一颗喉糖,扔进嘴里。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在为“一万张”感到震惊,只有他边上这位男朋友没说过话。 陆延:“你没什么想说的?” 肖珩在回工作室的消息,边打字边问:“说什么。” 陆延正要说话,肖珩回答一句:“我男朋友今天唱得不错。” “没了?” “还得接着夸?” 肖珩说到这,收起手机,又说:“一万张这话放得挺狠,怎么,合着你自己没信心?” 陆延这会儿才意识到,他是清楚的。 他知道这个问题被唐建东摆出来,虽然没有人规定他必须交一份答卷。 但他骨子里那股劲儿却叫嚣着不肯罢休。 陆延提一万张的时候自己也不确定,那可是实打实的一万:“那你……信吗。” “我信。” 肖珩说。 一周后,银色子弹单曲发行。 第82章 发行当天, 一队人出现在厦京市某知名游戏城。 游戏城一共有三层, 电玩占一半。 由于顶楼就开着几家店, 没怎么装修,墙壁上的广告牌都坠在地上。 推开门乍一眼看过去,满目荒凉。 倒是正对着楼梯口的一个密室逃生类游戏馆的标志做得很精细。 “这什么地方?” “很显然, 这是一个游戏馆,”陆延直接坐在楼梯最上面一层台阶上,离游戏馆不到几步的距离, 手搭在膝盖上介绍说, “游戏规则很简单,一个字, 快。找到闯关线索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出来就行……看对面那块板。” 几人齐刷刷看过去。 游戏馆标志边上确实挂着个牌子。 上头写着:第一名,校园六剑客, 用时三十五分十八秒。 六剑客每个人的名字都一笔一划地写在上头。 除开这个“六剑客”,下面还有其他人的名字。 这些都是来闯关的玩家。 这家游戏馆在下城区以“难”著称, 几家电视台争相报道,陆延头一回知道这地方是在伟哥家蹭饭吃的时候,正巧电视上正在采访一队破记录的玩家。 “据说这个记录半年从未有人破过, 几位看起来还是学生吧?” “我们是来自xx大学的……” “好像特难, ”伟哥边吃饭边说,“这家电视台总喜欢放这个,每回谁谁谁破纪录都要去采访一下。” 张小辉的梦想就是上电视,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举手表示:“我去了, 在里头呆了不到十分钟我就滚出来了……” 陆延扒口饭,记下游戏馆地址。 说是宣传,就是用最低成本找能留下v团这个名字的地方。 李振:“我知道那是排行榜,我问的是我们来这干啥。” 陆延:“看到排行榜上那个六剑客了吗。” 李振:“看到了。” 陆延又说:“我们今天来这,把他们干下去。” 李振:“……” 李振目光缓缓扫过抱着栏杆瑟瑟发抖的许烨,许烨边上那位又把头发染回黄色的小伙子看着倒是挺淡定,但他清楚知道,这是一位复读两年考上c大隔壁学校、考试从没及过格的人才。 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李振心里已经有种v团要完的感觉,他仔细看完逃生手册上的游戏要求,捕捉到一个重点:“上头写要六个人啊,咱这才四个。” 楼道里正好有人上来,陆延收腿,往边上让了让:“又拉了两个,等会儿就到。” 李振:“行吧,我算算,你家属肯定算一个。”李振这样一想,觉得胜算拉回来了一点,但后一个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一个谁啊。” 肖珩和黑桃队长是在游戏城门口碰的面。 肖珩基地的事刚忙完,打车赶过来,刚下车就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嘿。” 黑桃队长脸上洋溢着幸福与喜悦的笑容:“你也是来吃饭的?” 吃什么饭。 不是密室逃生吗。 而且这哪儿有饭馆? 肖珩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 “发个新专辑,还特意请我吃饭,太客气了。” “我一直以为陆延那小子狼心狗肺,简直不是个东西,认识他那么多年就没怎么当过人。” 黑桃队长没来过这个游戏城,即使进门也没发觉哪儿不对劲,只当这个吃饭的地儿一楼娱乐设施做得不错:“我真没想到他居然特意喊我出来联络兄弟之前的感情!” 肖珩:“……” 黑桃队长感动:“什么是兄弟,这就是兄弟!” 上楼的人太多。 等电梯的中途,肖珩偷偷给陆延发了一串省略号。 陆延回得很快。 -到了? -在等电梯。 -行,我们在三楼。前面那队人刚进去已经开始嚎了,估计撑不了几分钟就得按铃出来。 肖珩看一眼边上吹口哨的黑桃队长。 -你叫了那个什么桃乐队的队长? -你怎么知道。 -他就在我边上。 -…… 肖珩又回:听说你要请他吃饭? 陆延还真没想到这两人能撞一块儿。 他昨天去了趟防空洞,当时黑桃乐队正好在排练,陆延站边上听完之后,过去问:“周末有时间吗?” 黑桃队长起初十分警惕:“你想干什么?” “是这样,我们认识也那么长时间了是吧。” “嗯?” “我头一回来防空洞,见到的人就是你,那会儿我唱歌唱得还不怎么样,没想到一晃眼都这么些年了。”陆延递过去一根烟说,“我一直觉得这几年,受你不少照顾,周末我请你出来吃个饭。” 黑桃队长从惊讶,转感慨。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转过,他几乎红了眼眶:“陆延,认识你、哥认识你这么多年。” 黑桃队长:“你这狗嘴里总算吐出象牙了!” 陆延:“……”你妈的。 陆延回想到这里,心说别黑桃队长人刚到门口,肖珩一句话捅出去,这计划就彻底凉了。 -我骗他的。 -操。 -你没说漏嘴吧。 第二趟电梯来了。 肖珩进去之前回过去一个字:没。 黑桃队长的笑脸在电梯门打开,看到荒凉的顶楼面貌的时候略有松动。 他环视四周,发现这层别说餐馆了,就连家像模像样的麻辣烫都没有,放眼望去也只有一家密室逃生游戏馆。 他脸上的微笑绷不住了。 陆延:“来了?” 黑桃队长站在电梯门口,往后退一步,试图退回电梯里去:“这他妈——” 陆延没给他往后躲藏的机会,扭头喊:“大炮!” 大炮会意,上前一步,直接捂住黑桃队长的嘴,强行拖着他往里走。 黑桃队长嘴里只剩下几声模糊不清的“呜”音。 陆延估摸得没错,上一队从进去就开始鬼哭狼嚎,嚎得他们乐队贝斯手和骗来的外援两个人哆嗦得愈发厉害。没嚎多久,前台小哥的对讲机亮起来:“您好?” “放我出去,救命啊!快放我出去,我不想玩了——” 前台小哥:“好的,请稍等。” 前台操作完后,一队人从安全通道惊魂未定地跑出来,甚至有一个鞋都掉了,临时返回去拿,抓着布鞋继续往馆外飞奔。一通操作猛如虎,看得人眼花缭乱。 许烨:“……” 黑桃队长:“……” 这个点游戏馆排队的人不多,前台小哥又问陆延:“几位?” 作为提前做好攻略的此次闯关游戏队长,陆延非常清楚游戏规则。 最低人数六个人。 陆延把从基地叫出来的男朋友,和防空洞哄骗过来的黑桃队长一左一右往前推:“六个。” 这一群人看着挺奇怪。 领头的那个长发男人耳朵上戴了好几根链子,黑色长袖,笑起来有几分痞气。 他边上的那位像是被“绑架”来的一样。 前台左看看右看看,填单中途忍不住打断:“你们是一起的吗?” “一起的,”陆延重申,“不用管他们,我们一组六个人,怎么支付?” 店员继续填单子:“怎么支付都行,我扫你吧。” 陆延手机里钱不够,极其自然地去摸肖珩裤兜:“手机。” 肖珩任由他摸:“自己拿。” 陆延摸到之后,直接点开他的微聊账户。 店员说扫完码说:“里头还在收拾,手机等物品不能带进去,还有其他东西也可以一并放进柜子里,坐在边上等就行,收拾好了再叫你们。” 还收拾呢。 指不定进去之后被收拾的人是谁。 许烨声音颤抖道:“延哥,我、我不想玩了。” 陆延:“你抖什么抖!” 陆延拍他一下:“……你是不是男人?” 许烨:qaq! 黑桃队长出奇愤怒:“陆延你给我记住今天!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他说到这,想到跟肖珩两个人在门口碰面的时候肖珩什么也没说,怀疑肖珩也是被陆延骗来的,“……肖兄弟,那小子说了什么把你骗来的?” 陆延指指他:“你说话注意点啊,什么叫骗来的,老子是诈骗犯?” 黑桃队长:“你难道不是?!” 陆延:“你——” 争执间。 肖珩一句话打断:“他什么都没说。” 他对着储物柜,语调闲散,说话间把腕间的手表卸下来。 这话明显表达出‘用不着他说,随便勾勾手指头他就能过去’的意思。 黑桃队长他是得了什么失心疯才会想起来问这种蠢问题。虽然对陆延骗人的行为感到愤慨,也没真跟他计较:“等出去了请我吃大餐……” 陆延放完东西,背靠着储物柜,把手机给肖珩递回去:“之前没来过?” 肖珩把西装外套脱下去说:“没有。” 陆延还记得这位大少爷当年不上课到处跑出去浪的事儿,本来指望肖珩能有点经验:“你那帮兄弟没带你来过?” 肖珩:“他们不玩这种健康的东西。” “……”行吧,健康。 富二代的世界总是跟常人不太一样。 工作人员:“房里收拾好了,从这边门进——” 几人陆续进屋。 门‘嘎吱’一声关上,眼前陷入一片黑,屋里只剩下惊悚音效和尖叫三重奏。 许烨:“啊!” 黑桃队长:“我操!!” 李振:“妈的!” 平心而论,这个恐怖主题的密室逃生做得相当逼真,很有代入感,然而李振叫着叫着发现自家乐队主唱和他男朋友两个人杵在门口一脸冷漠。 陆延面不改色:“这玩意儿吓人?” 肖珩手撑在地上,把最后一块拼图拼上去。从他拼拼图开始,前后不超过一分钟时间,许烨还没叫够,第二扇房间的门打开:“这玩意儿难?” 才刚刚开始尖叫没多久的队友三人组:“……” 第83章 工作人员在前台打个哈欠, 并没有对这个进去就开始尖叫的团队产生什么兴趣。 直到五分钟后, 他转身去拿水。 几位工作人员聚在饮水机旁打赌:“这队能挺多久?” 另一位工作人员听着里头的尖叫声说:“我猜不到二十分钟。” 然而等他再坐回监视器面前, 刚才还在第一关房间疯狂尖叫的那队人已经不见了。 他握着鼠标,放大第二关的监控画面,难以置信地发现第二关的房间居然也是空的:“这不可能吧……” 人呢! 这才几分钟。 工作人员差点以为自己刚才喝了一个小时的茶。 最后工作人员才在第三个房间看到他们的身影, 领头的那两位眼睛都不眨,面不改色。 许烨是一边尖叫一边被陆延拖进第三个房间里的。 他实在是腿软,即使闯关速度快, 也还是承受不住这种接二连三的刺激, 几分钟下来已经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许烨平躺在地上,被拖进门的瞬间, 门“砰”地一声关上,门后一双血淋淋的眼睛瞪着他:“啊啊啊啊啊!” 肖珩刚找到线索, 说:“吵。” 陆延蹲在许烨边上,俯身下去正好对上许烨惊恐的眼神, 他伸手,把许烨的嘴给堵上:“现在不吵了。” 许烨:“……” 陆延从来不怕这些,连尸体从上头砸下来也只是感慨一句:“我去, 这做得还挺逼真。” 肖珩就更过分。 以前翟壮志他们喜欢拉着他看鬼片, 翟壮志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到刺激的地方伸手拽他:“老大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肖珩:“看到了。” 肖珩又说:“我还看到女鬼衣服底下那双球鞋都露出来了。” 翟壮志:“……” 肖珩:“背景是08年吗。” “是,是啊,怎么了。” 肖珩:“08年有苹果新款?” 肖珩在十分钟内从这部片子里挑出一堆毛病, 翟壮志他们只觉得这部鬼片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尊严。 从第三关开始线索较多,陆延放开许烨之后,拎着灯走到肖珩边上:“我说刚才那张纸肯定有问题,这两张里只有一张是真线索。” 肖珩看了一眼。 把左手那张扔下。 陆延:“我还没看完呢。” 肖珩:“用不着看,那张没用。” 这个密室是古代主题,装潢颇具年代感,他们现在所处的正是一个长方形的卧室,红嫁衣摊在床上,床头烛火飘摇。 陆延虽然不怕鬼,但一直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待着实在无聊:“行吧,那我看看这首诗。” 肖珩对他那口塑料英语记忆深刻:“你行吗?” “……”陆延说,“唐·杨师道《初宵看婚》,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肖珩有点意外地看他一眼。 陆延:“霁州那地方虽然破,教学质量也不怎么样,老子当年模考语文单门可是全市第一,我那篇满分作文至今还在学校手册上登着。” 英语这个确实是没法比,陆延在还没去霁州之前,他们那儿学校也好不到哪儿去,小地方直到初中才开始教外语,当年为了考c大才开始每天背单词、做语法题,全靠英文歌拓展词汇量。 艺考生对文化分要求不同,陆延最大优势就是语文好。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好。 基本上全靠语文才拉上去的分数。 当年填报志愿,要不是看他靠着语文还能拼一拼,当时的班主任估计就不会说“你这个比较悬,不建议”这种话,而是直言“你这压根不可能”,劝他别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李振几人适应过后察觉到再这样下去太没有尊严,加上总是受到边上两位选手的暴击,于是放弃许烨,鼓起勇气哆哆嗦嗦跟着找线索:“我觉得这个杯子肯定有用,你看它摆放的位置。” 黑桃队长:“居然在花瓶里,耐、耐人寻味。” 陆延提着灯扭头看一眼:“别寻味了,那杯子是我刚才从桌上拿起来扔进去的,没什么用。” 黑桃队长:“……” 陆延手里一直掐着表,虽然他们这队闯关速度已经相当快,然而排行榜上估计是全员学霸。陆延缓缓扫过几位单纯过来凑人数、时不时还会搅局的不靠谱队友。 他们现在的局面简直是在跟“六剑客”二打六。 完全没有优势可言。 离上一组优胜队创下的记录已经不到三分钟,而他们还在最后一个房间里。 “还差一个线索。” 等活人扮演的尸体按照剧情从棺材里弹出来,大家缓过神才开始强行行动。 “大家一起找!” “是啊,找到就能出去了。” “许烨打起精神来!” 只有陆延提着灯,蹲在棺材边上对着真人看了半天。 那真人npc被他看得都有点慌。 半晌,陆延说:“先别找了,有个更快的办法。对了,游戏规则里有说不能伤害npc吗。” 没等npc反应过来,下一秒,陆延已经连人带灯翻进了棺材里。 陆延做惯了这种事,一点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他将手里的灯往前凑,凑近尸体那张狰狞的脸,几乎跟他脸贴脸地说,他这个姿势正好挡住尸体最前方的监控摄像头:“说,线索在哪儿?” 尸体:“…………” 他当尸体那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种玩家。 这他妈难道不是犯规?! 工作人员只看到屏幕里长发男人蹲在棺材里的背影,十几秒后长发男人又从棺材里翻出来。 游戏结束。 总耗时三十五分整。 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甚至说来可笑的曝光率,他们真的玩了一遍这个鬼项目。把名字写在排行榜上的那一刻,全乐队字体最正常的许烨手还在不停颤抖。 李振忧心忡忡:“咱乐队还有能写字的人吗。” 陆延:“我试试?” 李振:“你拉倒吧,你更不行,你家那位倒可以试试。” 肖珩刚戴上腕表,套上西装外套问:“试什么?” “写广告,”陆延把手机里提前打好的剪短广告词递过去,“就这句。” 肖珩接过,两个人正好面对面,他低下头示意陆延帮他把外套扣上:“帮我扣上。” 排行榜的位置比陆延还高出一截。 肖珩照着备忘录里的内容往上写:vent乐队。 “队”这个字写到最后一划,陆延的手刚好捏在最后那颗纽扣上。 肖珩接着写“新单曲”这三个字。 陆延的手慢慢顺着往上爬。 等全部扣上,肖珩刚好写完后六个字:银色子弹发行。 肖珩的字写得也很潦草,但明显草得不是一个级别。 陆延审视一番,觉得这字看着特有范儿,趁着没人注意,搭在肖珩衣领处的手紧了紧,直接逼近,凑上去亲了一口。 这一口直接结结实实在肖珩下巴上。 “表现不错,”陆延退后时说,“赏你的。” 肖珩手撑在他脑袋边上:“我谢谢你?” “客气。” 肖珩低头,意犹未尽地说:“不过你这一口是不是太敷衍。” 敷衍是有点。 但这场合不大对。 陆延最后推他一下:“等回去再说。” 肖珩这才放过他:“行吧,我去趟洗手间。” 等陆延松开手,弯腰从侧面溜出去,李振喊:“有水吗,许烨现在还在哆嗦。” 陆延从饮水机边接了水给他送过去:“胆子这么小?” 许烨:“谢、谢谢。” 这孩子实在是抖得厉害,陆延:“早说啊,我就换个人选了。” 黑桃队长很有危机意识:“你打算换谁?” “袋鼠啊。”陆延有些可惜地说。 “本来我就想叫你俩一起来的。” 黑桃队长惊讶于这人的头脑思维:“你把我忽悠过来不说,还想骗我队友?!” 陆延:“兵不厌诈。” 我去你妈的兵不厌诈。 陆延又说:“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再说了,袋鼠一块儿过来你不也多个伴吗。” 黑桃队长一口气差点背过去:“……陆延,你说那么多,你敢不敢打一架?” 陆延直言:“不敢。” 李振见时态发展不妙,赶紧接过话茬说:“对了老陆,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咱乐队的广告了,挂在门口呢,好大一张海报。” 大炮:“咱乐队还有广告?” 李振:“就那个,好又多超市啊。” 陆延啧一声说:“你们当初签合同的时候都不看条款的?就不怕我给你们卖了?” 大炮是陆延给他们什么他都愿意签,反正那些玩意儿他也看不懂。 许烨看完就记得没啥霸王条款,其他真没注意。 李振也没细看,摸摸鼻子说:“不是你谈的吗,我那是相信你。” 没别的空位,陆延只能找个台阶坐下:“行吧,总之给咱乐队谈了个宣传渠道。” “什么宣传渠道?”李振问。 陆延:“以后我们每次有新的发行信息都会在店门口挂一周。” 这个消息一出,几人惊呼。 好又多的代言当时确是陆延去谈的。 当时陆延一个人往超市老板对面一坐,上来头一句话就是:“我不跟你谈价格。” 超市老板的报价卡在喉咙里。 餐厅人来人往。 超市老板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他坐直了问:“你不谈价,那谈什么?” 陆延说:“我们谈谈别的。” 价格确实没怎么谈,死磕的条款都是宣传方面的内容,当时刚退赛,乐队所有人、包括肖珩在内,都以为这个代言只是简单的代言而已。 拿钱拍照,完事。 显然陆延并不这么认为。 又或者说,就算没有唐建东,他也早就开始替乐队着手谋划一条退赛后的路。 连锁超市的客流量不少,虽然比不上那种有模有样的正式广告,在下城区范围内影响力还是不容小觑。 他们说话声音大。 肖珩洗完手回来,在走廊上回复了几条微信后,刚好听到“挂一周”这三个字。 正要进去,发现一个行踪诡异的男人正扒着门往里头看,帽子压得很低。 肖珩站在走廊里,多看了他几眼。 男人浑身上下都遮得相当严实,跟个不法分子似的。 肖珩本来想直接越过他走过去,然而目光触及到那人手里的烟斗,又止住了脚步。 他试探着说:“唐先生?” 第84章 肖珩这句唐先生叫得并不刻意, 极其自然, 听着倒像是一声无意间的问候。 “啊?” 唐建东完全没有防备, 下意识应了一声,顾不上思考他这几天混迹在下城区各地,而且他穿戴严实, 这片地方哪能撞上认识他的人。 他应完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你认识我?” 肖珩打量他两眼,在心里暗暗把所谓的网剧配乐, 和陆延接到音乐节邀请的几条线索联系在一起, 几条箭头最后指向同一个地方。 ——音浪唱片经纪人。 肖珩起先也只是猜测。 穿着古怪,压根不像是来玩游戏的样子。 眼前这个人的形象跟陆延嘴里形容过的有几分相似, 尤其手里的烟斗。 得到回应后,他并没有感到过多意外。 他猜测的没有错。 看来这位乐队经纪人早就盯上他们了, 也许时间远比他察觉的时候还要早,甚至很可能从比赛期间开始。 陆延他们还在里头聊宣传的事, 黑桃队长被陆延狠狠上了一课:“原来还可以这样,我们乐队当时也有个代言,我怎么没想到呢!牛还是你牛啊。” 李振打听着问:“你们乐队什么代言?” 黑桃队长支支吾吾:“就一生活类用品。” 陆延跟黑桃队长认识那么久, 哪能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他剥开一颗喉糖往嘴里扔:“说清楚点,生活用品这范围也太大了。” 李振:“就是啊。” 黑桃队长最后被逼无奈,他们没名气,也没什么知名度,哪有什么好代言啊:“洁厕灵!” 几人哄笑。 笑声从游戏馆里传出来。 肖珩察觉出唐建东此刻被人抓包的为难, 也多少知道他并不想这个时候露面的原因,他没有多说,反而给他一个台阶下,替他挡住从游戏馆里投过来的视线。 肖珩说:“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男人语调闲散,看这模样也不是个会轻易向人低头的类型,唐建东却从里头听出一点细不可查的“恳求”来。 反正都已经被人当场抓包了,唐建东也懒得再装,他干脆把墨镜摘下去,露出一双眼睛。 一楼咖啡厅。 唐建东落座后一把扯下口罩,把墨镜扔在桌边。 饮品刚被服务员端上来,唐建东喝了一口。 唐建东喝完后,把杯子放下,不太高兴地吹吹胡子:“老子都包成这样了,这他妈都能让你认出来。” 肖珩之前听陆延说过一次之后,去网上搜过他的相关信息:“我见过您的照片。” 唐建东:“你也玩摇滚的?玩哪个位置,替补?” 肖珩:“我学计算机的,不玩摇滚。” “这样啊。”唐建东有些意外。 肖珩开门见山,反问:“你在评估他们?” 唐建东也不避讳:“评估这个词用得不错,评估……可以这样说。” “我大概猜得到你想说什么,那我也就直说了,我这人不喜欢绕弯子,”唐建东放下杯子,说,“我对他们确实很感兴趣。” 肖珩大概能猜到:“因为乐队节目?” “是,”唐建东承认,说话毫不留情,“他们是在这种狗屁赛制里表现最让我意外的一队。” 狗屁赛制…… 乐队新纪年从赛制到最后运营确实是烂得不行。摇滚这个东西不是不可以出去,只是葛云萍压根不想运营乐队,所以这个节目从一开始就是歪的。 前有节目组容忍刷票,后有找选手单签这种操作。 然而在这种扭曲的赛制里,有一支乐队却意外出现在他面前。 唐建东亲身经历过摇滚狂潮,也曾带过几支圈子里相当出名的老牌乐队。葛云萍说得其实没错,运营乐队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 对他而言更是。 他是真真切切遭遇过乐队解约,带了几年的乐队穷途末路,坐在圆桌对面对他说:“东哥,我们不想干了。” 而今岁月如流。 他也早就已经过了一意孤行、满腔热血的年纪。 唐建东还记得当时乐队比赛即将进入尾声。 其实决赛阶段唐建东就很少去看节目了。 他手底下有位艺人正好要筹备巡回演唱会,没时间去管什么魔王乐队,这支乐队再次进入他的视线是因为葛云萍的一通电话。 “唐老师,最近还好吗?听说你前阵子腰疼,现在没事儿了吧。”葛云萍问。 “好着呢,甭担心,”唐建东算算时间问,“你们那比赛结束了吧?” “对的结束了,上周总决赛。” 唐建东:“哪个乐队赢了,是不是那个v……” 葛云萍那边电话声音嘈杂,估计也是在忙,她说到这停顿一会儿,刚好和唐建东的话接上:“冠军队是风暴。” 唐建东嘴里剩下的三个字母卡在喉咙里。 “风暴?” 怎么会是风暴。 唐建东感到不可思议。 “那个魔王乐队呢?”他问。 葛云萍叹口气说:“他们退赛了,还临时换了歌,当时整个会场差点没掀锅。” 唐建东看节目时想过无数种赛情发展,退赛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一项。 不管是往前跑还是倒着跑,就是飞上天,这发展也不至于退赛啊。 于是唐建东打开电脑,坐在电脑前完完整整地看了一期回放。 踩在音箱上唱银色子弹的男人,从喉咙里爆发出的每一个音都像是子弹。 不光是他,在台上的每一把乐器,每一种声音都像是枪响。 凌厉地划破空气。 在会场盘旋而上,击中长空。 唐建东看完愣了半天,久久不能回神。 v团风格确实多变,但再怎么变也都还在摇滚这个大体系里,唐建东联系了相熟的导演,借着网剧的名义去找陆延要歌。 想看看脱离摇滚之后,这位主唱写命题作文的创造力如何。 陆延交上来一份超出预期值的答卷。 不多久后,在音乐节筹备阶段,唐建东对唱片公司的人说:“给我留个场子,我想叫支乐队。” 工作人员下意识以为是什么国外的大牌乐队,往年也不是没有这种习俗:“好的东哥,今年x国有个乐队还挺火的……” “不请那些。” “啊?” 唐建东边往外走边说:“他们是一支地下乐队,现在就发邀请函,把他们给我叫过来。” 游戏城楼下的咖啡店里没什么人,三三两两。 唐建东回想到这里,又摸把胡子,言语尖锐,表情却不是完全排斥:“谁想得到,这帮臭小子倒是先来休息室堵我——” 肖珩:“……” 唐建东:“简直是无法无天!” 肖珩想给陆延说点好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连刚才玩的密室游戏,还是他这位无法无天的男朋友,把真人npc堵在棺材里才强行套出来的线索。 肖珩最后只能问:“您考察他们多久了?” 唐建东:“你是想说跟踪吧。” 肖珩:“这话我可没说。” 唐建东大笑两声:“跟踪就跟踪,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敢跟就不怕说。我算算,跟了大概有几天了。”唐建东说到这不忘吐槽,“那小子泡的奶茶是真难喝。” 唐建东这几年来下城区的次数屈指可数,飞跃路三号防空洞倒是还跟他记忆里的一样。 他去找陆延之前,在防空洞里坐了一下午。 周围来来去去的都是摇滚青年。 唐建东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往防空洞一坐,靠着几句指点,不消十分钟就在防空洞混了个脸熟。 等时机成熟,唐建东把话题往自己想知道的方向带。 摇滚青年a:“那个v团啊,他们之前差点解散过一次。” 摇滚青年b:“他们乐队现在那个吉他手大炮,抢来的,当时我们乐队怎么抢也没抢过他。” 摇滚青年c:“贝斯手也是,听说在学校里抓的。” 总结:“……他们乐队主唱是个狗东西。” 最后唐建东离开防空洞,去超市买点东西吃,打算坐下来歇会儿脚意外看到门口挂着的乐队代言海报。 …… 唐建东又喝口咖啡,放下杯子问:“你约我过来,不是为了跟我聊这个吧。” 肖珩确实不是为了跟他聊这个。 他知道唐建东有自己的考量,插手过多反而容易起反效果。 桌上手机在震。 陆延等半天没等着人,让李振他们先回去,站在游戏馆门口给他发消息。 -你人呢。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你要是没事等会儿再跟我走一趟,我印了点传单去大马路上发。 -掉坑里了? 隔几秒。 -说话,需不需要延哥过来解救你。 手机屏幕一下一下地亮起。 肖珩没有回复,他看着唐建东说:“你想知道他们乐队有什么是别人做不到的,这点我无法说清。” 肖珩说到这,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一瞬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有v团的好几场演出,四周年的、酒吧里的,舞台上的,还有陆延在天台抱着吉他磕磕巴巴的弹唱,这些声音悉数从耳边过去。 最后留下来的是那场暴雨过后,他狼狈不堪满身烦躁地睁开眼,cd机里放的那首歌。 尽管那首歌音质并不清晰。 肖珩最后说:“但是他把我从黑夜里拉出来了。” 第85章 肖珩走后, 唐建东对着面前那杯咖啡看了会儿。 直到助理催他赶紧回公司开会。 “东哥, 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老大叫咱赶紧把新专辑的事儿给定下来,还有几首歌得挑……” 唐建东有几秒根本听不进去助理在说些什么。 浮现出的仍是年轻男人说的那句话,以及他说话声的神情。 “东哥?歪?东哥你在听吗?” “吵什么吵。” “听见了。”唐建东回神说。 陆延在游戏馆门口坐了一会儿, 戴着耳机打开音乐软件随手编了两段,等他都编完一段主旋律了,肖珩的消息才回复过来:马上。 陆延:你在哪儿呢。 肖珩回:掉坑里了。 陆延笑着打字回复:听你胡扯。 肖珩这才发:洗手间人太多, 马上就来。 洗手间人挤人倒是真的, 陆延把聊天页面切出去,原先曲起的腿蹬在地上, 接着改旋律。 不过一分钟,肖珩从拐角过来。 他避开不法分子唐经纪人这个话题, 只问:“黑桃走了?” 陆延把手机放回去:“刚打发走,走之前给了他两张五块钱, 让他自己去对街那家沙县小吃搓一顿。” 肖珩不用想都能猜到黑桃队长走之前悲愤欲绝的眼神。 “你这事儿办的……” 陆延起身勾着他,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肩膀上:“怎么,十块钱挺好的了, 还能吃碗面, 还请他玩游戏,哪儿对不起他了。” 是。 非常符合陆延抠门精的个性。 肖珩说:“办得挺好,没让人出门右转进超市买桶泡面已经不错了。” 陆延:“你说泡面就有点过分了,我是这种人?” 肖珩啧一声:“那你可能是忘了跟我掰扯房费和泡面钱的事儿了。” 陆延:“那会儿咱不是还没狼狈为奸吗。” 肖珩把“狼狈为奸”这四个字重复念了一遍。 念完之后,肖珩突发奇想问:“要是认识呢?” 这个没由来的问题问得陆延一怔。 “要认识啊, ”陆延想了想,拖长了音说,“那老子就直接打横把你扛起来,扛上楼,然后……” 陆延说到这明显还有后话,却微妙地止住了。 肖珩追问。 等出了电梯,陆延这才凑在他耳边说:“然后告诉你,这件屋子,还有屋子里这个人,从今往后都是你的。” 他能给的承诺不多。 没钱没工作,自己日子也过得苦巴巴,浑身上下所有资产只剩这间不到二十平的小房间,唯一丰满的大概只有梦想。 但是这间房。 连房带人……都可以给你。 半晌,肖珩抓着陆延的手紧了几分,说:“已经收到了。” 出了游戏城,有风迎面刮过来,街上密密麻麻的路边摊棚顶哗哗作响。 陆延来之前把提前打印好的传单寄存在路边书报亭里,让肖珩站在原地等着他去拿。 书报亭老板上了年纪,带着个老花镜,正比着读报。 “爷爷,我来拿东西。”陆延说。 “哎,回来啦。” 老板说着把两叠传单从底下搬上来,陆延正好扫完码。 “不用,”老板连忙阻止说,“小伙子,你就在我这放两叠东西,用不着付钱。” 陆延转完钱,顺手从边上拿起一本书,把那本书叠在传单上,走之前笑笑说:“这钱我买杂志的,谢谢了。” 陆延回去的时候手里除了用蓝姐家借来的打包绳捆起来的两捆广告纸,还带了本娱乐周刊。 肖珩接过他手里那两捆,说:“你还看这个?” 陆延不爱看这种花边新闻,买完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拿一叠时政报纸得了:“不是,人一大把年纪也不容易。” 这话倒是实话,书报亭早几年还行,网络兴起后早和纸媒一块儿陨落了。花边新闻上网一点就有,谁还费那力气去书报亭买杂志。 陆延找的发传单的地方离游戏城不远。 这里本来就是闹市区,人流量大,尤其美食街附近。 肖珩烟瘾上来了,摸出一根烟,站在油烟味浓重的路口抽了两口。 这模样看着就像典型的下城区市民。 “会发吗。” 陆延分给他一叠,怕他拉不下脸,指导说:“别等着别人接,看到哪儿能塞就塞进去,发传单不需要尊严……” 肖珩压根没等他说完,已经叼着烟往前走了两步:“等着,哥十分钟给你发完。” 肖珩说十分钟发完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男人往街上一站,都不需要任何动作,周围群众自动往他那边靠拢,甚至还有主动伸手拿传单的。 陆延挑眉,没想过这大少爷进状态进得还挺快。 他看了会儿这才拿着传单往街对面走,跟肖珩一人占着一个出入口。 “麻烦看一看。” “新单曲了解一下。” “谢谢。” 印着“银色子弹”四个大字的传单经过无数双手。他们俩个人样貌出挑,主动接传单的路人占多数,一叠厚厚的传单半小时左右就发得差不多了。 “三十分钟,也还行,”陆延看一眼时间,“比我想象的快。” 他说完又问:“你等会儿回基地?” 肖珩请了半天假,确实得回去接着做项目:“你呢。” 陆延说:“搭档家里临时有事,让我去奶茶店代两小时,我等会儿就收拾收拾过去。” 他跟肖珩出门都是肖珩负责查路线,他闭着眼睛跟着走就行。 “21路,六站后下车,”肖珩查完之后,反手拍拍他脑袋,“听见没。” 陆延手里的传单还剩下最后一张。 已经开始往车站撤,他也不准备继续发。 “听见了。” 陆延随手将最后一张传单对折,折着折着手痒痒,最后兴致上来干脆几下折成一架纸飞机:“21,六站。” 陆延折完之后用胳膊肘怼怼他:“哎,珩哥,会玩吗这个。” 肖珩看他一眼:“你多大了。” 陆延找好姿势要扔出去:“……你儿子今年三岁。” 肖珩笑一声,指挥他:“手别抬那么高,飞不远。” 肖珩说着将手搭在他手腕上,带他调手势。 陆延:“这样?” 陆延将纸飞机掷出去。 那一瞬。 它乘着风,好像挥着翅膀似的,乘风破浪般地载着“银色子弹”四个字往世界的另一端飞去。 银色子弹销量三天破千。 在销量榜上以惊人的速度不断飙升。 1000。 3000。 …… 逐渐地,不光是v团内部人员有事没事去音像店关注关注销量,连其他乐队的人也被这个不断飞涨的数据所震慑,一时间在防空洞掀起一阵热议。 “v团这是疯了吧,听说黑桃说陆延这回想卖一万张。” “这他妈是真的疯。” “一万张什么概念,要有一万张哥几个还至于在地下待着吗,怎么想的。” “这哥们是个狠人。” 陆延这段时间忙着在奶茶店上班,不怎么去防空洞,倒是在微信上收到不少问候,这些问候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你小子怎么想的。 陆延刚送走一位客人,擦擦手看消息。 下城区乐队群聊消息999+,艾特了他无数条。 [群主:不会真要卖一万张吧。] [群主:……] [群主:你小子怎么不说话?] 陆延从群聊界面退出去,私聊了那位问他为什么不说话的某乐队队长:我他妈怎么说话,你倒是先把老子那禁言给撤了。 陆延在知道他们背着他搞了个新群之后,厚着脸皮给群主发了几百条加群申请,闹得群主烦不胜烦,总算成功回到乐队群,成为下城区摇滚圈总群里的一份子。 然而陆延的发言状态一直处于禁言状态。 群主明确表露出这样的态度:加群可以,请你闭麦。 群主很快回复:不好意思哈,我给忘了。 陆延总算能在群里说话,他一只手撑在操作台边上,另一只手打字。 [陆延:v团最新单曲火爆上市,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就帮忙转发一下,网络购买链接地址xxxxx。] [袋鼠:……] [陆延:袋鼠啊,家里几口人?] [陆延:多买几张呗。] [袋鼠:……………群主,能再给他闭了吗。] 说笑归说笑,聊到最后,所有人还是表示力挺。 [群主:行,兄弟们给你转。] 他们乐队这宣传做得简直是惊天动地。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连伟哥那辆摩托车上也被强行装上了一个造型别致的蓝牙音箱,当他在大街小巷奋勇讨债之时,伴着摩托车引擎轰鸣声,还有一首循环播放的……v团最新力作。 这天陆延在等点下班,正要关店,收到黄旭的消息。 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是很奇妙的,生活圈子不同,联系也渐淡,上一回收到黄旭的消息还是在乐队比赛期间,黄旭发过来一张照片,照片里他勾着江耀明的脖子,两人手里都拿着一罐啤酒。 身后的电视机里播着乐队新纪年。 大概是怕在赛期打扰到他,黄旭发过来的也只有这张照片,别的什么话都没说。 黄旭发过来一条语音:“我刚看到群了,他们说你要卖一万张,怎么回事啊?” 陆延笑了笑,把手里的抹布扔下,摁下语音键凑近了说:“没什么,就是争口气……你和大明最近怎么样?” 黄旭:“还成,就那样呗,大明最近被家里催婚,特可怜,没事总上我这避难。”黄旭话锋一转又说,“那碟我和大明各买十张,地址你知道的,寄过来就成,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说好大家永远是同一个乐队的,发碟都不想着我们。” 陆延:“行,你要碟我回头给你寄就是,钱就别跟我提了。” “不行。”黄旭相当坚持。 陆延:“怎么不行,再提老子跟你翻脸。” 黄旭这下没再继续跟他逗趣,反而沉默两秒:“就让我和大明出点力。” “你自己说的,退队了,我们也还是v团一份子。” 黄旭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回到了背着琴到处找乐队求收留的防空洞,那时浑身上下流淌的血液都像那年夏天的艳阳般炽热。 他说:“陆延,带着v团冲出去吧。” 这天是银色子弹发行第三周。 当晚销量突破九千。 其实到九千张之后,往后的增长速度骤降,再怎么加大宣传力度,‘九千’这个数字像一道纹丝不动的坎横在那里。 接下来一周销量更是一点都没往上涨。 音像店老板看着所剩不多的几叠箱子叹口气,正要把营业中的牌子翻过去,门被人一把推开。 走进来的是个带烟斗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穿着件风衣,站在前台看了两眼:“银色子弹是不是在你们这卖?” 老板:“啊是的……” 不等老板说完,中年男人出声打断。 “离一万还差多少?” 唐建东说着摇摇头,大手一挥:“得,也甭给我算了,直接给我拿一千张。” 第86章 “一……一千张?” “一千张。” 唐建东将名片抵在桌上, 又说:“麻烦寄到这个地址。” 唐建东从音像店出来, 将烟斗递到嘴边吸了一口。 下城区这片工厂太多了, 空气质量浑浊,望过去灰蒙蒙的一片。他走出去几步,发现对街正好是家好又多超市, 超市门口就是一张v团海报。 这四个年轻人估计没什么钱,整张海报充满廉价气息,海报上还有肉眼能够看出来的极为生硬的修图痕迹。 图上陆延蹲在正中间, 脸微微往下低下去, 这个角度看过去眼神尤其凶狠,整个人一副“老子是这条街最不好惹的崽”的气势。 大炮站在他边上, 双手环胸。 李振站另一边,两个人看着像左右护法。 许烨完全就是在硬凹, 他看着就乖,画再浓的眼影也还是挡不住那股子学生气。 唐建东扫过海报上这群人的脸。 这其实是一个风格迥异的组合, 甚至很难把这四张脸联系到一起。 唐建东定定地看了会儿,然后晃晃脑袋,嘴里瞎哼出几句不成调的歌, 往道路另一边走。 次日, 天刚亮。 肖珩提前定好的闹钟响了两声,这才横过来一只手将闹铃按下去。 肖珩裸着上半身坐起来,担心吵到边上的人,习惯性伸手顺了顺边上人散落在脸侧的长发。 陆延半睁开眼:“几点?” 肖珩说:“还早,你接着睡。” 陆延醒了之后睡不着, 干脆坐起身看他。 男人下床之后随手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衣服套上。整日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确实没有带给他什么影响,腹肌还是六块,就是消瘦了一些,原先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稍显空落。 头发发尾处染了一点红,颜色不抢眼,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陆延眯着眼看了会儿。 那还是之前他在家里自己鼓捣染发膏的时候顺便往他头发上抹的。 乐队比赛前挑染的那头紫色,在比赛后早就严重褪色,虽然褪成黄色也不难看,但陆延这个人容易审美疲劳,总忍不住瞎折腾。 那天晚上酒吧演出回来,从超市里顺了盒套之外,还从货架上拿了瓶染发膏。 颜色非常摩登,是那种十里八乡年均四十岁阿姨最喜欢的颜色。 他给自己随便抹了几下,又把带着刺鼻气味的手套往肖珩面前凑:“来点不?” 肖珩坐在电脑前,手没停:“这什么?” 陆延说:“染发膏。” 肖珩:“儿子,滚。” “试试呗,”陆延一手拿着碗,劝他,“这一盒十八块八呢,不抹完浪费。” 肖珩按下最后一个按键,这才抬眼看他:“我是不是得叫你村口陆师傅?” “陆师傅这个称呼也太不时髦了,”陆延说,“你可以叫老子托尼。” 肖珩把键盘推进去,起身打算去洗手间,经过他面前时用手心轻轻推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托你个头。” 陆延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过去。 肖珩闻到这味道就头疼,但是陆延的反应倒是让他改了主意:“也不是不行。” 他垂下眼:“……喊声爸爸?” 陆延头发被染发膏抓成一缕一缕,全头往后梳,他早没脸没皮惯了,毫无心理负担地喊:“爸爸。” 行吧。 让他干什么都行。 就算拉着他去烫第一次见面那会儿那个杀马特头他也认栽。 肖珩的头发不像陆延那样漂过,染出来没那么明显。 肖珩穿上衣服,拐进隔间洗漱完,听到陆延起床收东西的动静,抬头看面前的镜子问:“我衣柜里那件衬衫呢?” 陆延说:“洗了。” 这个洗了的意思就是他昨天又“顺手”顺过去穿了一天。 肖珩平时没正事一般不会想着找那件衬衫穿,陆延又问:“你今天不去基地?” “嗯,”肖珩说,“项目大框架搭差不多了,策划案也在不断完善,这几天得出去跑赞助。” 基地一共就六台电脑。 除了肖珩以外剩下五个全是学生,在这样的条件下项目能推进得这么快是让陆延想象不到的。 由于人手不够,许烨偶尔会被抓壮丁抓过去充数,陆延平时排练也能从许烨嘴里听到过肖珩基地的事儿。 这位v团贝斯手经常一下课就被人架着胳膊拎出去,一路拎到校外基地,摁在电脑前帮自家主唱的对象写脚本。此举直接导致许烨在计算机领域的发展无比迅猛。 反正课堂上老师教过的、没教过的东西肖珩这里都有。 在保持高强度乐队训练下,许烨的专业课成绩也以意想不到的姿态冲进全系前十。 许烨拿到成绩单的时候就对陆延说:“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复杂且激动,我非常想感谢两个人,谢谢陆哥带我逐梦音乐圈……谢谢肖哥给我补课。” 陆延去天台给肖珩收衬衫,收完回来说:“今天去哪家公司?” 肖珩换上衬衫,弯腰对着镜子打领带:“启鸿科技。” “大公司啊。”陆延听过这个公司的名字。 和上次那个公司不同,启鸿这两个字在科技公司里属前列,要能拿下这家公司的赞助,这个项目基本上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肖珩直起身,把提前准备好的稿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陆延想帮他调整调整领带的位置,刚好搭在他的手上,发觉他手有些凉。 “约的几点?” “上午十点。” “行,东西都没落下吧。” “除了把男朋友落家里之外,”肖珩低下头凑近他,“别的都没落。” 陆延调整完之后没松手,不仅没松手,甚至还扯着领带把他往自己身边拽。 陆延刚睡醒,眼里还有些雾,眼皮下耸着,一侧耳环晚上睡前又忘了摘,跟几缕发丝缠在一起,他哑着嗓子说:“跟男朋友亲一个再走呗。” 肖珩头又低下去一些。 鼻息吐在他耳边。 然后肖珩侧侧头,炽热的温度不偏不倚地落在他唇上。 陆延后腰抵在桌子边沿,等肖珩拿着文件袋准备出门这才说:“别紧张,选不上那是他们瞎。” 周一路况拥堵。 肖珩提前一小时出门,到启鸿科技公司楼下的时候时间正好。他坐在大厅里等了会儿,直到前台接到电话对着电话那头应几声后,这才扣下电话对他说:“会已经开完了,实在不好意思,肖先生,您跟我上楼,这边走。” 科技大厦高耸入云,电梯一路升到33层。 失重般的感觉持续几秒。 叮一声。 电梯门开之前,肖珩用拇指捏了捏手上那枚圆环。 下一秒,他迈步出去。 会议室有一台投影,圆形会议桌,西装革履的行业精英们围着会议桌正坐。 为首的那个约莫六十多岁,年纪虽大,他翻开一页肖珩的策划案,往下看一行。 “ai模拟医生。” “编程师:肖珩。” 陆延送肖珩出门之后,躺床上半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拎着钥匙提前去奶茶店开店。 老板娘到的时候店里已经都收拾好了。 弄得干干净净。 老板娘巡视几眼,实在没得挑刺,于是只说:“这吸管得放窗口,客人自己拿起来也方便。最近咱店里不是新推的活动吗,来客人了就热情点,主动跟人介绍我们现在有这样一个满积分送一杯奶茶的活动……” “行,”陆延擦擦手,“我直接写个牌子吧。” 店里有一块能架在店门口的小广告板。 陆延把活动信息写上之后,又往上画了点娘唧唧的可爱小涂鸦,就是字写得草了点,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退后两步,把那块画满爱心和可爱颜文字的广告板拍了下来,给肖珩发过去。 肖珩估计还在开会,没功夫看手机。 陆延没等来回复,倒是等到音像店店长的消息。 [店长]:陆延!!!!!! [店长]:销量破万了!!!!!! 陆延懵了一下,正想回复“真的假的,我那么牛逼的吗”。 店长紧接着又是两条:我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的,结果手机没电,我回家之后又忘了充,洗完澡让我给忘了。 [店长]:昨天临关店前,不知道哪儿跑来个傻帽,一口气买走一千张。 [陆延]:…… [陆延]:哪个傻帽?他长什么样?身形特征? [店长]:个不高,是个男的。 [陆延]:大哥,你这个形容词还能再匮乏一点吗。我记得你店里有监控吧,调监控看看? [店长]:你开什么玩笑,在下城区你跟我提监控……放眼望去下城区哪有装得起监控的店啊,哦这话也不能这样说,好又多算一家。 陆延琢磨了半天那位“个不高,性别特征为男”的人到底是谁。 实在是琢磨不明白,把聊天记录转发到乐队群里,邀请队友一块儿集思广益。 v团群聊。 [大炮]:会不会是我爸? [李振]:照你这么说,那没准还是我爸呢。 [许烨]:反正不可能是我爸,我爸个还挺高的。 [陆延]:你们就不能脱离‘爸’这个范畴吗。 大炮、李振、许烨不约而同表示:我不管,反正要让我知道他是谁,他就是我爸爸。 陆延笑着发语音过去,骂了一声“出息”。 陆延是快下班的时候收到的邮件。 今天客流量还行,奶茶卖出去有几十杯,正趴在塑料桌上边写歌边等同事过来接班,手机在兜里震动两下。 【您有一封新邮件】。 陆延平时很少用邮箱,虽然微博上挂着合作相关请联系xxx邮箱,但是乐队活动本来就不多,除了乐队节目刚结束那会儿有很多商演活动找他们之外,并没有什么“相关合作”。 陆延起初没当回事。 只当是又有哪个商场开幕需要找个乐队热场子。 两秒后,他手里的笔几乎砸在桌面上。 他大概知道那位个不高、性别特征为男、买了一千张碟的傻帽是哪位了。 邮件里赫然是一封签约函。 附件里带着一份合同,他上一次见到相同格式的合同还是在葛云萍手上——甲乙双方经过协商决定,甲方为乙方的经纪人,双方同意按照以下条款签订经济合同,只是那份被他撕碎的乙方只有陆延两个字。 而眼前的这份合同上,乙方栏里清清楚楚写的是vent乐队。 vent乐队,主唱陆延,吉他手戴鹏,贝斯手许烨,鼓手李振。 落款只有四个字,音浪唱片。 是那个十年没有再签过乐队的音浪唱片。 标志上那个简笔画海浪烙在末尾,九几年摇滚浪潮之后,这阵曾在国内肆虐过的风似乎又朝他们吹了回来。 第87章 李振收到消息之前还在琴行上课:“你们自己先练会儿, 我看着。” 他带的这几个学生都跟了他快一年了。 有学生问:“李老师, 你上个月是不是过生日呀。” 李振被这句话问得愣了愣。 乐队节目宣传刚出的那天, 他们乐队那个不要脸的主唱还在录音棚里掐着指头算过他今年已经二十九岁“高龄”,现如今生日刚过,真奔了三。 三十岁。 十五年。 学生:“吃蛋糕了吗, 有没有许愿!” 李振过去拍拍学生的鼓面说:“赶紧练习,别闲聊。” 蛋糕没吃。 愿倒是许了。 李振翘着腿坐在边上的单人沙发椅里回想,他那天回家泡了一桶泡面, 然后对着根咬了几口的火腿肠默念, 是得许个愿,就许……明年的今天也还在搞音乐好了。 李振回味着自己过生日时那桶泡面的滋味, 听到‘叮’的声响,一把捞过手机。 音乐学院里。 大炮正抱着琴坐在学校操场上爬格子, 十几位同学围成一个圈,烫着卷发满下巴胡渣的男老师坐在中间调音:“我这把琴可是老古董了, 当年穷啊,啥都没有,就卷着铺盖背着它去天桥底下……” 底下学生:“乞讨?” 男老师:“放屁, 搞艺术的事儿能说是乞讨吗, 那叫卖艺!” 一群人哄笑。 对吉他手来说,吉他是特殊的存在。 大炮手里那把琴是他用过的第三把,之前高三读了两年,原先那把琴被他妈压在家里,告诉他录取通知书没来之前不准再碰。 结果他进去没几个月实在受不了, 偷偷摸摸给兄弟打电话:“我记得你家有把吉他……行烧火棍就烧火棍吧,什么都行,晚上十点,学校后门见。” 那把音色和手感都非常离奇的烧火棍一弹就是两年。 “行了,都别玩手机了。” 男老师话音刚落。 大炮手里那几根弦发出刺耳巨响。 男老师调完音,正准备上课,嘿一声说:“戴鹏你是不服气是不是,我知道你小子狂,怎么着今天我俩比比?” 大炮不答,猛地站起身。 与此同时,隔壁c大。 许烨正在教室里考试。 这门考的是理论知识,他上机考试倒是能拿高分,但是纯理论的东西确实没时间背,心说这回是真完了。 考试前一天乐队里其他几人还给防空洞给他出谋划策。 他们乐队吉他手考试从来不愁,只要他想要,答案能从排头传到排尾,况且作为艺术生他也没什么抄答案的机会:“这好办,抄不就完事了吗。” “那万一被抓……” “许烨!你多大了还怕老师!” 这时候低头拆喉糖的乐队主唱出声说:“大炮,你别带坏他,你当谁都跟你一样。” 许烨松口气。 陆延又说:“传答案也太没技术含量了。” 许烨:“……” 就作弊方法而言,陆延可比大炮狠多了,他看着许烨问:“……偷过试卷吗?会开锁吗?” 防空洞其他摇滚青年也都是作弊高手。 这帮人校园生涯过得轰轰烈烈,一个比一个离谱。 聚在一起尽给他出馊主意。 许烨越想越头疼,用笔挠挠头。 教室里安静地只剩下试卷翻页的声音。 在试卷翻动间,一阵突兀的提示铃响起—— 老师把手里的书拍在桌上,厉声问:“谁的手机?” 许烨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因为他站在走廊里试图向监考老师说明自己真的没有作弊,最后愣是写了篇一千字检讨才被放出来。 于是等许烨收到消息,其他人都已经该震惊的震惊过了,该下楼冲出去跑圈的也跑完回来,群里陷入一种不正常的冷静氛围里。 只有许烨像复读机一样不断重复:“签、签约!????” “真的吗?!” “我不是在做做做梦吧!” 那会儿陆延在用一种做梦的行为方式连着做错四份奶茶,自己倒贴五十块钱损失费下了班。 下班之后他在十字路口站半天,最后决定拐去菜场买菜。 肖珩打电话过来问他在那儿,他人已经快到菜场门口了:“买菜呢,想吃什么?” 肖珩扯扯领带:“都行,你在菜场?” “还没,”陆延穿过马路,“……不过快到了。” 肖珩算算从公交车站到菜场的距离不远,于是说:“你在那等着,我过来。” 肖珩没提,陆延也就没主动肖珩问拉投资成功与否。 陆延在菜场入口等了会儿。 肖珩到的时候,陆延正蹲在菜场门口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边上。 男人身形清瘦,长发及肩。 微微俯身凑近小女孩不知道在说什么。 小女孩在地上铺了一块布。 花篮里都是新鲜采摘下来的鲜花,玫瑰红得娇艳欲滴。 等肖珩走近了,陆延刚好伸手从面前的花篮里抽出来一支,又从兜里掏出两张十块钱。 小女孩拿着钱犹豫着说:“给……给多了。” 陆延揉一把小女孩的头:“没给多,谢谢。” 小女孩愣愣地说:“你是要送人吗。” “算是吧,”陆延起身说,“给一个哥哥很喜欢的人。” 等他回头,发现肖珩正站在不远处看他。 肖珩问:“给我的?” 陆延拎着花,没有直说:“你猜猜。” “哥哥很喜欢的人,”肖珩重复刚才听到的话,又说,“……你还想给谁,陆哥哥。” 陆延笑了一声,把手里的花递给他。 他原先就是看小女孩卖花也不容易,心血来潮买一支:“你陆哥哥还能给谁,不就你这一个小情人吗。” 说话间,两人进去买菜。 陆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那么镇定,签约那股劲过去之后什么情绪也不剩下了,他甚至还记得青菜前几天根本不是这个价格。 “卖贵了吧大哥,”陆延挑了两捆菜,称完重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搁在边上,笑吟吟地砍价,“是这价吗,算没算错。” “帅哥,”摊贩哀叹,“最近都涨了。” 陆延用胳膊肘捅捅肖珩:“你昨天不是刚买过。”陆延眨眨眼暗示他接梗,“不是这个价吧。” 别说昨天了。 往前推一个月,他也没出现在这个菜场里过。 但肖珩还是会意,跟他唱双簧:“是,昨天还不是这个价。” 摊贩:“……” 陆延又挑了几样其他配菜:“送几个蘑菇成吗。” “成,”摊贩砍不过,最后无奈点头,“拿走吧。” 陆延和肖珩分别拎着菜往回走。 天色稍暗。 晚霞照亮半边天,由于七区这片地过于荒芜,没有视野阻挡,那片光反倒看得更清晰。 这会儿两人才同时开口:“今天……” 肖珩止住话:“你先说。” 陆延也不推脱:“你听下面这番话之前先做好心理准备,并在老子说完之后在心里默念三遍延哥牛逼。”陆延说到这,顿一下才说,“音浪找我们签约,签乐队。” 肖珩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唐建东鬼鬼祟祟跟踪他们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担心唐建东评估过后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他对陆延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心。 他点点头,顺着他说:“延哥牛逼。” 陆延:“还差两遍。” 肖珩:“说一遍就够给面子了,别得寸进尺。” 又走出去一段路后。 陆延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肖珩:“投资谈下来了,明天过去签合同,虽然没到目标金额,不过也差得不多。” 陆延踩在花坛边上高起来的那块地方,冲他吹声口哨:“厉害啊。” 这两件重要的事就这么随随便便说出口,走在下城区破旧街道上,手里还提着菜,倒也没人觉得哪儿不对。 两人签约时间在同一天。 对陆延来说签约的感觉和退赛那天差不多。 虽然这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退赛那天人声鼎沸众人围簇,灯光眩得人头脑发晕,他又是飘忽又是清醒,清醒的地方在于,他知道自己该走那条路。 这两件事的感受确实差得不太多。 次日,陆延坐在会议室里,只有面前那份合同上的白纸黑字和乐队四人的落款名无比清晰。其余的所有声音、周遭环境变化都像隔了一层雾,像是另一场梦。 直到在李振、戴鹏、许烨的名字后面跟着签下自己的名字,放下笔,眼前的一切才逐渐清晰起来。 “老陆,你抽我一下,我看看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李振尽管来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激动到浑身打颤。 几个人里,只有陆延看起来非常平静。 他平静地、抬脚踩在李振脚背上。 李振差点没被他踩得嚎一嗓子跳起来。 陆延:“清醒了吗?” 李振:“醒了,特清醒。” 除了刚才带他们进来的经纪人助理之外,会议室里就只有他们四个人。 陆延签完名之后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转笔。 他捏着笔在手里转过几圈,忍不住想他男朋友签完合同没有。 音浪唱片公司所处的位置和肖珩签约的那家公司隔了大半个城市,虽然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但陆延几乎可以猜到肖珩此时此刻的感受。 五分钟后。 唐建东推门进来:“不好意思,久等了。” “如果对各项条款都没什么疑问的话,签完合同,我们就是正式合作关系。” 唐建东穿着风衣,走路都带风,坐下后坦白说:“作为你们乐队经纪人,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唐,名建东。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观察你们很久了。音乐节是我叫你们来的。” 大炮、许烨:“啊?” 李振:“什么?音乐节是你……” 只有陆延没什么反应。 陆延:“猜到了。” 唐建东翘着腿,坐没坐相,跟他们隔了半张长桌:“你小子。”他指指陆延,“你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我知道我会走到今天。”陆延说。 陆延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顺带着把肖珩的那份“感受”也一并说了出来。 “我过去的每一天,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为迎接这一刻做准备。” “所以我知道我会走到今天。” 第88章 唐建东不是不知道这小子狂妄, 却还是被他再次刷新了认知。 他十多年没签过乐队! 这小子一上来头一句话不是激动也不是高兴……而是坐在他对面说老子知道自己会成功! 老子就知道会有今天! 唐建东刚吞下去的烟差点在喉咙口哽住。 陆延表示合同没有问题, 但合同之外有几点需要商讨:“第一, 我们依旧持有对乐队微博的打理权。” 就运营策略来说,公司和艺人之间难免会产生分歧。 唐建东一下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用跟我那么委婉,你是想说话语权吧。” 陆延:“是。” “……”唐建东沉吟一会儿, “没问题。” 陆延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又是一句:“第二,甲方有权安排乙方所有工作行程, 后边还得再加一句, 合同内容必须事先征求乙方同意。” 唐建东:“你小子口气倒是不小,在这跟我谈这么多条件。” 陆延:“你就说能不能谈。” 唐建东没话说了。 陆延对合同细节要求很多, 甚至提的意见十分具有专业性,这会儿唐建东才真正意识到他说的“做好准备”这个准备的程度是有多深。 确定没有再要补充的内容后, 陆延合上文件夹,站起身, 伸手说: “合作愉快。” 音浪唱片几乎同步在官方微博上公布出签约乐队的消息,不过短短半小时,话题度节节攀升, 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虽然乐队并不是什么热点话题。 但是有音浪唱片四个字镇着, 再冷也能变成大热门。 评论量达上千条。 [网友:恭喜!等等……乐队???] [网友:我没看错吧,这签的是乐队?] [网友:音浪老粉表示关注音浪十多年了,这还是头一次破例再签乐队,开先河啊。] 种种声音里,也有v团这几年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的粉丝。 粉丝的心情就像养儿子, 妈粉感动得泪流满面,一边流着老母亲的泪水一边给他们打广告。 [网友a:妈妈永远爱你们!冲啊!] [网友b:我粉了这么多年的神仙乐队要藏不住了吗。] [网友c:既然这样就安利一下v团吧,vent乐队于15年6月份正式在地下成军,乐队成员还有前吉他手旭哥,前贝斯手大明,已出四张专辑,最新单曲银色子弹了解一下。] [网友d: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们团真的很不容易,乐队现贝斯手还是从c大厕所里抢来的。] [网友c回复网友d:兄弟你漏了一个,吉他手也是抢的。] …… 又隔了一会儿,有眼尖的发现王牌经纪人葛云萍点赞了这条微博。 不管网上闹得再如何热烈,陆延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他忙着跟唐建东死磕完各项条款,磕完之后得知肖珩那边还没完事,骑上摩托车打算去启鸿科技门口等他。 -正在为您规划道路。 -请沿当前道路直行…… 陆延拧下油门,往导航指引的方向驶去。 启鸿科技不愧是大公司,导航路线指得很清楚,也不需要穿过什么弯弯绕绕的地方。 陆延开到公司门口,实在找不到停车位,干脆熄了火,一只脚蹬地就这么坐在摩托车上等。 伟哥这辆摩托车装上车载音响之后变得异常拉风。 自带bgm,还有酷炫彩光。 尤其这要是在晚上开出去,那简直是彻头彻尾的非主流。 陆延原先想摸颗喉糖出来消磨会儿时间,正好摸到伟哥随手扔车里的半盒烟。 男人,但凡遇上点高兴的、不高兴的事都想来根烟。 陆延把那半盒烟拿出来,抽一根出来干咬着。 他以前烟瘾大,唱歌之后为了护嗓子基本不怎么抽烟,除了差点解散那会儿,那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抽烟、喝酒,哪样都齐了。 有人从边上经过,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牛仔裤,白衬衫,明明是相当干净的打扮,看起来却不像什么好人,纹身耳洞什么都齐了,嘴里还叼着根烟。 肖珩从里头出来的那一刻,陆延耳机里的歌正好播到第二首。 他抬眼,一句‘today is gonna be the day忘却前尘重新开始的日子’跟在前奏后头不紧不慢地扬出来。 陆延耳机只戴了一边。 另一边耳朵里是街上喧嚣的车流声,还有肖珩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说的一句:“帅哥,等人啊。” 陆延笑了笑:“不等人,老子拉客人做生意。” 肖珩顺着他说:“十块钱走不走。” “十块,”陆延说,“少了点吧。” “你开个价。” “我开价,啧,起步价怎么说也得有个五十。” “帅哥,”肖珩伸手把陆延叼在嘴里的烟抽了出来,反手就递到自己嘴里,咬着那根烟一字一句地说,“……你这开的是黑车?” 陆延演摩的司机也演差不多了,他拧了把钥匙,长腿蹬地,连人带车退到路上后说:“行吧,十块就十块,上车。” 逆着风,歌声混杂在风声和沿途不断倒退的景色里。 -“前进的道路崎岖难行” -“引路明灯也模糊不清” …… 前面正好遇上红灯。 陆延带了下刹车,等红灯途中忍不住跟着哼上两句。 陆延音准好,肖珩听两个音就听出来个大概。 更何况这首歌之前听他唱过。 在闷热简陋的防空洞里,他见过一场印象深刻的演出,那时候的陆延整个人隐在阴影里,却比外边炽热的艳阳还亮。 其实在楼下见到陆延之前,肖珩还没从刚才签约的状态里走出来,直到看到他出现这才有了点实感。 肖珩吐出去一口烟,抽到一半把烟夹在指间。 然后他又动了动手指,用夹着烟的那只手去够从陆延身侧垂下来的耳机线。 红灯过去,陆延察觉到耳机线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侧头往后看。 但他没时间多说什么,后方有车鸣笛催促。 -“我是说也许” -“你能拯救我于这冷暖人间。” 陆延开到一半,心想这会儿直接回家也太没意思了,怎么说也是两个刚成功签约的人,一个出道之日指日可待,另一个即将在计算机领域展翅腾飞。 “要不不回去了,晚上跟李振他们还有个酒局,而且回去也没事干,”陆延说到这,又说,“约会吗珩哥。” 肖珩对这个“没事干”的说法并不认同:“也不是没事干。” 陆延呛了一下,差点拧油门拧过头一下子超速飞出去,他缓了缓说:“老子在开车,这位乘客,你现在开黄腔是很危险的。” 车速降下,途径车站站牌。 肖珩:“我什么都没说,你想什么呢?” 肖珩说着瞥一眼那块站牌上的路名。 “你开到哪儿了,”肖珩肯定自己来过这附近,“这条路之前是不是来过。” 陆延看了一眼,他从来不记路:“不可能。” 等车又开出去一段路,肖珩这才想起来这个路名在哪里出现过:“别不可能,你上回迷路就是在这。” 他说的是陆延为了躲大炮,顺着防空洞一通瞎走,最后迷路的那个地方。 肖珩说完,陆延开出去一段路后果然看到熟悉的古镇。 还有他那天坐过的桥。 “还真是……”陆延念叨。 刚才陆延问他想去哪儿,肖珩突然有了答案:“去防空洞。” 陆延诧异:“防空洞?怎么想去防空洞?” 肖珩没再说话。 防空洞简直太顺路。 顺着这条道一直往前开就是飞跃路。 道路两侧门牌号由大到小逐个递减,三号那扇铁门缓缓映入眼帘,有几个烫着卷发的摇滚青年蹲在门口抽烟。 “到了。” 陆延把车停在附近,走过去的时候跟几位兄弟打了声招呼。 虽然音浪的签约消息也才刚发,但在防空洞摇滚青年们的口口相传之下,传消息的速度不比网速慢。 有人拍拍他肩说:“看到消息了,牛逼得不行,恭喜。” 陆延摆摆手,带着肖珩往防空洞里走:“改天找你们喝酒。” “那可不,”黑桃队长排练空闲之余说,“怎么说也得在防空洞摆个三天流水席!这他妈,我们地下能走出去一个……”他哽住,最后只说,“妈的,操!好样的!” 签约的事在路人眼里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很久不签乐队的唱片公司,又签了乐队而已。 对这帮以摇滚为生命的人来说,这是比乐队新纪年还要振奋人心的一个信号。 他们里头……是真的有人走出去了。 防空洞里除了黑桃乐队在排练之外,其余的人并不多。 肖珩:“他不记得你上回给他十块钱让他去吃沙县小吃的事儿了?还三天流水席。” 陆延为自己正名:“我也没这么小气……” 肖珩心说还不小气,抠门抠到家了都。 买个青菜都不忘砍价,也就买乐器的时候几万块钱都舍得砸。 肖珩跟陆延并排站着看了一会儿黑桃乐队排练,他倚着墙,环视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狭长的过道尽头。 “你看什么呢。”陆延对着黑桃吹完一波彩虹屁之后退回来,搭着肖珩的肩问。 “延延。”肖珩没回答,只是叫了他一声。 陆延侧头:“嗯?” 墙上斑驳一片,到处都是拿石子刻出来的记号。 虽然只来过几次,肖珩还是清楚记得v团那中二宣言的位置。 也记得陆延抓着他刻完字后,他鬼神使差在后面接的那句歌词。 youre my wonderwall。 你是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奇迹。 作者有话要说:歌还是wonderwall-oasis 第89章 肖珩叫他那声之后并没有再多说话, 陆延等了会儿迟迟没等到下文。 但感觉是样很奇妙的东西。 陆延顺着他刚才的目光看去, 一眼猜到他在看什么。 那面墙记载了太多历史。 vent后面跟着六个名字, 黄旭、大明两个人刚入队那会儿的签名还在上头。 感慨也好,唏嘘也罢。 陆延对此更深的感受却是……还好走到这了。 不管曾经遇到多少困难,多想放弃, 多想妥协,还好咬咬牙义无反顾走到这了。 老七这事过去之后,梦里连霁州都不再是黑色的。 陆延目光又控制不住偏移几度, 不偏不倚落在边上那行字上。 黑桃乐队开始排下一首歌, 那架子鼓敲得震耳发聩,把两人到嘴边的话盖了过去。 陆延往后稍退半步, 不动声色地伸手勾住肖珩的尾指。 防空洞人来人往,人影攒动间外头那棵参天大树的倒影夹杂着光照进来, 斑斓陆离。 陆延一边跟着黑桃乐队那首歌的节奏打拍子,一边笑着说:“珩哥, 晚上一块儿庆功去?” 当天晚上他们在某饭馆包了场,酒席布了得有四五桌,李振他们喝了不少酒, 再请上几支兄弟乐队, 底下大厅热闹得仿佛过年。 肖珩的饭局在楼上包间,c大计算机系学子们正襟危坐。 肖珩觉得庆功是得有点庆功的样子,他解开几颗衣纽,正要敬酒,队友先说话了:“老大。” 肖珩颔首, 倒酒的速度放缓:“说。” 队友把身后的笔记本电脑掏出来:“那什么,我今天的任务量还没完成,我想先写完再说……” 十分钟后。 包间里除了敲键盘的声音之外,安静得不行。 充满浓浓的学术氛围。 肖珩这边饭局结束得早,等人走光,他点上跟烟,回味过来他虽然没带电脑,但也在全程指导。 楼下却是热闹不减,有人正在嚎:“苟富贵,勿、勿相忘,陆延我以前怎么对你的,你、你心里有数啊,你那一万销量我们乐队可是一人买了三……三张!” 陆延也喝多了,他还是头一次喝到头晕脑胀,一句话只抓住头一个字:“你骂谁是狗?” “……” 肖珩从他身后把人揽住:“他喝多了。” 陆延往后仰仰头:“你放屁。” 那帮人实在喝得太高兴,肖珩本想带人走,又被留下来灌了不少酒,到最后只能打车回去。 陆延被半拉半抱着往外走的时候还在不断强调自己没喝多。 肖珩摁着他的头,怕他乱走动,一手拿手机喊车:“啧,酒鬼,人话都听不懂了还说没喝多。” 陆延站不住,又被摁着,额头抵在他脖颈处,说话时不知怎么想的,竟张嘴轻咬一口:“老子说没喝醉就没喝醉!” 肖珩看着他这张牙舞爪的模样,又说:“你抬头。” 陆延抬了头。 肖珩低声诱问:“我是谁?”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沉默半晌。 陆延大概是喝太多,眼角泛红,他眨眨眼,俨然没了思考能力,叫出一声:“……爸爸。” ………… “操。”肖珩喉结动了动,挪开眼。 司机离这不过两公里,来得很快,肖珩把人扶进去,对司机师傅说:“师傅,去第七小区。” 陆延上车之后又发会儿疯,非要玩编曲软件。 结果鼓捣一阵,弄出来一段极其魔幻的主旋律,陆延听得直皱眉,似乎是不想承认这段编曲是自己弄的,最后把手机一扔,靠在肖珩肩上睡了过去。 一个多小时车程,等车到达目的地,肖珩拉开车门风涌进来的瞬间,陆延这才稍微清醒些。 “一共一百五十八,给一百五就行了。”司机师傅说。 肖珩付完钱,发现陆延正蹲在花坛台阶上,手机搁在膝盖上,重播刚才那段魔幻编曲:“这玩意是我编的?” 陆延难以置信:“老子就算喝醉了也不该是这种水平。” 肖珩:“不然还能是我编的?” 陆延脑袋涨得不行,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把编曲删除后问他有没有烟,想来一口压压酒。 “就抽两口,”肖珩把烟盒递过去,“自觉点,家里有蜂蜜吗,回去泡点水喝。” 陆延接过:“知道。” 陆延点上烟往小区里走,七区门口本来还立着的半堵拱门前几天也撑不住这个重量,轰然倒塌。这段时间频繁走动的次数多了,通往楼里的那条道也被走出一块平地。 楼里那扇出入门上又多了几层没干的红油漆,不用想也知道拆除公司那帮人今天又来过。 陆延手里那根烟只抽了一口就被肖珩夺过去。 屋里灯没开。 “啪”地一声。 开灯的瞬间所有还没消散的酒意和一整天累积下的情绪霎时间迸发出来,陆延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哪儿都是热的,他不管不顾地将肖珩拉向自己。 肖珩手里那根烟在黑暗里忽明忽暗地闪烁两下,等灯亮了才看清陆延此时微微低下头,滚烫却柔软的唇不偏不倚贴在他喉结上。 肖珩也被灌了不少酒,两个人都没什么理智,玩得比平时狠多了。 不光是呼吸,连外头吹进来的风都变得炽热。 一室凌乱。 陆延除了感受“深刻”以外,对那天的场景只有模糊的印象,但他隐约记得自己在最后强撑着支起身,手指紧抓在床单上,扭头去吻肖珩,含糊不清地说:“……你也是。” 肖珩伸手去探他额前湿透的发,沉声问:“也是什么?” 你也是我的奇迹。 这句话陆延却是想不起来有没有说出口了。 次日,陆延坐在床上眯着眼睛想半天,心说算了,说没说都一样。 陆延边刷牙,边接唐建东的电话,唐建东在那头提醒:“把你所有发过的没发过的demo都带过来啊,还有你在奶茶店写过的东西,统统都带来——我们今天就开始选歌。” “行,”陆延漱完口,又问,“几点到?我通知李振他们一声。” 唐建东:“两小时后,我等会儿还有个会,你们来了先在会议室等我。” 唐建东跟他们约好碰面的时间,让他们带着近期新写的歌来音浪唱片商谈新专辑的事。 签约出道只是一个开端,认真来说他们连第一步都还没踏出去——出道专辑是大众认识他们的一个最直接的途径。 也正因为这样,这张专辑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 能不能被更多人接受并认识。 能不能走出去。 所有人都无法预料。 陆延这段时间写的歌满打满算不过四首,李振两首,大炮和许烨各一首。 “许烨的就别看了,”陆延放下其中一张纸说,“又是一首贝斯独奏。” 许烨:“……” 唐建东也不是没接触过乐队,他奇了怪了:“是不是所有贝斯手心里都藏着个想搞独立的灵魂?” 李振一语道破:“是因为平时存在感太低吧……” 会议时长四个小时。 最后定下几首歌,简单确定专辑风格后散会。 陆延辞了奶茶店的工作,工作交接完,将钥匙也还了回去,本来想说没满一个月工资就不要了,然而走之前老板娘塞给他一个红包。 陆延推脱:“不用,真不用,本来临时辞职没提前说就挺不好意思的。” “行了,收着吧,”老板娘说,“你那天来面试我就知道你在跟我胡扯,本子上涂涂画画的我都看着呢。”老板娘说到这,退回店里的时候又说,“加油啊小伙子。” 今天天气不错。 艳阳高照。 陆延站在原地愣了会儿,这才捏着红包往回走。 肖珩还在基地,陆延就在屋里一个人练琴。自从乐队节目之后,商业活动增加,陆延在外头忙工作时间居多,练琴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平时按翟爷爷说的自己做点复健练习,只不过成效甚微。 伟哥在楼下听到磕巴的琴声就知道陆延在家,过了会儿上楼敲门来了:“延弟,延弟开门!” 陆延抱着琴,倚门口说:“什么事啊哥,话说在前头,我不喝酒,昨晚宿醉今天头还疼……网吧也不去,我现在得专心发展事业。” 伟哥要说的却不是这个:“群消息看了吗。” 陆延想了想:“共创美好明天?” 平时大家都忙,联系全靠六号三单元住户群。 群里最近开了三次会,发起人伟哥。 主要内容围绕“合力对抗威震天,不向命运妥协,共创美好明天”为主题展开。 伟哥:“看了就行,我有个事跟你说。” 于是肖珩晚上从基地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陆延对他说:“是这样,有票大的,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干?” 肖珩:“什么玩意儿,说清楚。” 陆延把伟哥的话复述一遍:“有房东消息了,我们打算过去逮人。” “……” 肖珩也看了群聊消息,大概猜得到怎么回事:“他最近在找房东?” 陆延“嗯”一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从房东跑的那天就说要逮他。” 伟哥专业对口。 找人要债本来就是他的工作,只是没想到这房东实在是能藏,哪儿都找不着他,换了银行卡,连消费记录都很难追查。 肖珩实在没想到,一群人满大街追着一个人跑这种事他还能再经历第二次。 第90章 天台上, 除了63分队四个人以外, 还聚集着楼里自愿参加追捕行动的住户。 “我已经踩过点了!”伟哥手里拿着个木棍, 往身后那块白板上一点,“他每天晚上一点左右会经过这条街,我们明天的作战任务主要围绕这家麻将馆!” 伟哥一回生, 二回熟,谋划起来有模有样的:“小辉,你到时候跟蓝姐就埋伏在麻将馆里盯着。” 张小辉举手:“我不会打麻将怎么办……” 伟哥:“学!” 陆延一条腿曲着, 踩在凳子上, 举手问:“哥,我呢?” 伟哥手里的木棍挪动半寸, 从白板上画得尤其敷衍的一条杠,挪到另一条杠上, 顺便将这个点虚虚地圈了起来:“延弟,你和肖兄弟两个人在对面杂货店里等着, 等我指令。” 肖珩没见过这位传说中拿着房租跑路的“房东”,准确地来说从他搬进来那天房东就跑了,听到这问:“麻将馆……他平时喜欢赌博?” 陆延想了想:“是喜欢打牌。” 陆延对房东的印象不深, 这个不深来源于平时接触得少, 除了想涨房租被他拦下在楼道里聊过几次天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矛盾。 肖珩担心到时候人到跟前他都认不出:“有照片吗,年纪多大。” “四十多,”陆延说,“没照片, 谁没事会跟房东合影啊。” 陆延又形容说:“不过挺好认的,脖子里挂条大金链子,一眼望过去最土的那个准没错。” 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早年家里拆迁,卖了房套现来这当二房东。 收的钱早已经花完,突然下通知说楼要拆,这才趁乱跑了。 收钱的时候爽快、再想从他兜里拿钱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跟拆除公司闹的时间也不短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干耗着也不是个办法,按白纸黑字上明文规定的讲,理不在他们这边,楼早晚都得拆。 要是真能逮到楼主把事情掰扯清楚是最佳解决途径。 房东这回出现的地方离下城区比较远,属于郊区中的郊区,再往外跑几米都快离开厦京市这带了。 这晚月黑风高,树影攒动。 所有人分成三组,分别埋伏在不同地方。 63分队提前出门。 肖珩坐在三轮车上,被颠得左摇右晃。 虽然离开肖家之后生活水平急转直下,但再怎么跌,也不包括坐在一辆用红油漆写着“收废品”的三轮车上搞什么跨区追捕。 下城区地广人稀,他们马路对面正对着一片玉米地,玉米叶随风而动,飒飒作响。 音浪唱片新签约乐队主唱,未来的歌坛巨星陆延坐他对面,倒是没觉得这事哪儿有问题。 晚上风大,陆延出门前套了件外套,被风吹得半眯着眼打瞌睡,也留意到车上写的三个大字:“……收废品?” 伟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别看了,这就是一辆废品车。” 陆延眯着眼说:“哥,这回挺有创意啊,是最近业绩不好?上回明明租的还是辆私家车。” 伟哥边开电动三轮边说:“没钱啊!这个月工资寄回家一半,用到月底就剩五十了,哪租得起车。” “……” 张小辉坐另一边,他正抓紧时间复习麻将规则,虽然牌技还是离奇,勉强能上桌凑个数。 陆延看着头疼,出发前说:“小辉,你这样玩一晚上得输多少钱?”陆延又说,“这样,我教你个招……” 张小辉眼睛一亮,以为陆延要教他什么绝技:“是什么很厉害的大招吗。” 肖珩也侧目,心说肯定不是什么正常路数。 “还算厉害吧。” 张小辉屏气凝神,等待后文。 只听陆延说:“换牌会吗。” “这招专业术语叫龙头凤尾。”陆延说着简单用手边的空瓶盖做示范,他手指长,惹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看他的手还是去看他手里那枚瓶盖,“除了技巧之外,第一,胆子要大,第二,表情和肢体动作要自然。” 陆延整套动作过于娴熟,平时应该没少干这事,嘴里讲述怎么换牌的注解完全跟不上他的动作。 陆延见他们一副呆愣的样子,松开手,把瓶盖往上轻轻一抛,再反手接住:“学会没有。” 张小辉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出老千吗!” “是啊。”陆延坦坦荡荡。 “……” 肖珩笑了声,问他:“你这都是哪儿学的。” 陆延:“生活所迫。” 陆延这一手牌技是从霁州带过来的,以前在酒吧候场太无聊,被乐队其他人拉着玩。刚开始陆延总是输,直到后来发现除他以外全是老千。 来下城区之后情况也差不太多,牌桌上总有几个手脚不干净。 张小辉虽然是个下城区住民,但胆量和水平实在有限,考虑再三后还是低下头老老实实啃规则:“不了不了,我觉得做人还是得有尊严。” “逗你玩的,”陆延把瓶盖扔一边,逆着风说,“没让你真出老千,要是在桌上遇到你就小心点,别到时候让人坑了都不知道。” 张小辉压根没想到这一层。 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愣愣地哦一声。 陆延没再多说,往后仰,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看了会儿夜空。 风刚好从他背后涌过来。 肖珩却是早就猜到他要说这句话,跨两步做到他边上去的时候说:“就知道你要说这个。” 陆延看他一眼,慢半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也笑了:“……这么了解我?” 肖珩心说,能不了解吗。 陆延这个人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 他知道所有可言说的、不可言说的规则。为达目的,哪些能忍,哪些忍不得,但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做不得。 ,心里永远都有杆秤。 他一脚陷在淤泥深处,头顶却是星光万丈。 地方开过去不远,麻将室开在一条商业街拐角,边上是几家深夜也不打烊的餐饮店,二楼隔出来当廉价旅店用,红黄色牌子挂在蓝色玻璃窗上。 麻将馆门口挂着红帘,掀开帘子出入时带起一阵喧闹。 “输了输了,给钱。” “二队二队,你们那边有什么情况没有?” 他们耳机线都小心翼翼地藏在耳后,兜里的手机亮着,屏幕上显示通话中。 二队队员张小辉压低声音说:“报告队长,看到房东了,就在前面那桌。” “还有什么情况没有?” 张小辉:“有,我输了五百块钱了都,你们能不能快点,再打下去蓝姐身上的钱都要被我输完了……” 队长伟哥:“……” 陆延跟肖珩两个人在对面的杂货店里绕了得有两三圈。 从杂货店玻璃门往外看,正好对着麻将馆那片十分招摇的红帘子。 他们买了点泡面零食之类的东西,外加两罐汽水,不出十分钟在杂货店老板面前混了个脸熟:“那是您家孩子?看着真乖。” “那我孙子,他学习成绩可好了,上回期中考考了班级第十八名呢……” 杂货店老板侃侃而谈。 陆延捏着手里那罐汽水,听了会儿问:“有凳子吗大爷,我俩想在这吃碗泡面。” 杂货店老板:“有有有,等着啊,我给你拿,正好我给你讲讲我孙子参加作文比赛的事。” 陆延凑到肖珩耳边,传授技巧:“看到收银台上那张照片没有,没共同话题就聊孩子,一聊一个准。” 肖珩若有所思。 于是等杂货店老板搬了俩凳子出来,陆延掀开面盖,刚低头咬下去一口,就听肖珩对老板说:“我儿子写作文也不错。” 陆延一口面差点喷出去。 肖珩:“满分作文直到现在还在学校宣传栏里贴着。” 杂货店老板:“看你年纪轻轻,已经有孩子了?” 陆延咳了一声。 肖珩面不改色说:“成家早。” ……滚啊。 等泡面快吃完之际,耳机里总算传出来伟哥的声音:“我数到三,一队冲进去,二队准备,三队见机行事。” 房东怎么也想不到有人能开着辆电动三轮车追到这来,他今晚也输了不少,中途趁着洗牌的空档骂骂咧咧出去解手。 结果刚走到门口,红帘掀开一半,一道身影猛地从边上窜了出来! 伟哥身姿矫健,半蹲,小腿蓄力,二话不说冲在最前头。 房东只愣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拼死挣脱,竟也让他找到空子、借力从伟哥手上钻了出去。 这回63分队排兵布阵精巧讲究,战术简直花里胡哨,什么埋伏、突击、侧击样样都有。 真到危急关头只剩一个字。 “追!” 伟哥喊:“小辉别打牌了,所有人都给我追!” 陆延放下手里那桶面,和肖珩两人加入大军。 房东压根不敢回头看,他使出浑身力气往另一条街上逃。 夜晚的风吹得整个人都有点飘。 肖珩上回参加追捕行动的时候,更多的还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为他们这种野蛮生长的生活方式感到惊讶,不曾想时至今日自己也成为其中一份子。 他跑着跑着,不知道怎么想的,鬼神使差仰头看了一眼夜空。 “人呢?!” “往那边去了——” 第91章 房东逃亡的路线非常坎坷, 中途一连踹翻几个垃圾桶。 局面僵持不下。 房东想往右跑, 奈何对面人太多, 被逼着又回到了路中央,然而他不知道这正好中了伟哥的计。 “突击手,准备突击——” 突你妈的击。 这帮人千里迢迢过来逮他, 还有突击手这种东西?! 房东以s型走位绕开两个路桩,差点脚下一滑一头栽倒。下一秒,他发现陆延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他前面去了。 陆延跑得快, 中途按照伟哥的指示拐去另一条街绕路。 但他没什么方向感, 全靠肖珩带着。 陆延从对面的巷子里冲出来,直接踩着路桩跳过去, 像阵旋风似的突然出现在房东面前。 伟哥只算了陆延的速度,忘记把他的战斗力算进去了, 这会儿才想起来这茬:“延弟,这波能打吗!” 陆延:“能!” “……”肖珩说, “你能个屁,回来。” “真的能。” “你能什么,能再飞一回?” 陆延不答, 晃了晃从杂货店带出来的那罐可乐:“汽水罐玩过吗?” 肖珩出来混了这些时日, 菜场砍价、睁着眼跟别人胡侃的功力有所上升,汽水罐这个操作还是头一回见。 陆延用实际行动又让他知道了什么叫“打架不动手”。 陆延平时跟人闹矛盾的次数也不少,在下城区难免会出现避不可避的情况。 要真打起来怎么办? 只能靠工具。 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包括上回临时起意用的那个垃圾桶。 只见陆延手指曲起,将易拉罐拉开一道小口, 食指抵在缝口,可乐成喷射状毫不留情地喷了房东一脸,姿态嚣张:“知道人和畜生之间有什么区别吗,人,会使用工具。” “……” 房东被喷得睁不开眼,伟哥乘机上前奋力一扑—— 房东倒下之前在心里狂喊:我看你才是畜生吧!! 是人吗! 漆黑的夜。 十几人将一位衣衫不整的男人围住,为首的那个戴着帽子蹲在他边上。 房东身上的衣服被扯得非常凌乱,陆延蹲在他手边,手里拿着刚从衣服口袋里翻出来的钱包:“现金,喲还挺多,两千块。” 陆延又接着翻,翻到一张银行卡。 只要不打架。 陆延永远都能保持住这种“老子是你爹”的杀气。 他俯身,把那张卡抽出来,夹在指间问:“你卡里还有多少钱?” 房东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报出一串数字。 回程的路途似乎比来时要快一些。 伟哥不小心碰到方向盘边上的某个不知名按钮,侧面大喇叭亮起灯,开始喊:“高价回收电脑、空调、冰箱、洗衣机——” “……” 废品倒是没有,不过三轮车上多了一个麻袋。 麻袋里是现金,外加几张欠条。 “还好逮得及时,不然钱可真是一分都捞不回来了,”伟哥感慨,“小辉这次不算亏。虽然还差一部分,剩下的也急不得,欠条上写得明明白白,这回肯定赖不掉,对了,威震天上回说最多再给咱一个月时间,你们住的地方找好了没?” 楼里住户这些天陆陆续续都在收拾东西。 七区从说要重新规划开始,他们就被迫陷入和拆除公司的斗争当中,近半年的拉锯战总算落下帷幕。 张小辉:“我在影视基地附近找了一屋,一个月一千多,价格还成,下个月就搬过去。” 陆延忙着做新专辑,光是改歌就改得一个头两个大,压根没在意这事:“没呢。” 与此同时,肖珩却说:“找了。” 陆延侧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找的。” “前天,拆除公司来拆电线的时候你不在,”肖珩拿出手机,边找图边说,“要看吗。” “看。” “啧,要看叫爸爸。” “……” 陆延对自己醉后叫过爸爸这事依稀有点印象,即使脸皮厚,也还是红了耳朵,他直接一把抢过肖珩的手机:“滚。” 手机上是几段和中介的聊天记录。 比起几张图片,陆延先看到的是聊天内容。 中介:在的琴,想租几居室? 肖珩:一居室。 中介:一个人住吗~ 肖珩:不是。 陆延看到肖珩回了三个字。 肖珩:两个人。 虽然是一居室,不过套间并不小。 全明格局,有明亮宽敞的客厅,阳台,衣帽间,甚至还带书房。 陆延嘴上逞强:“我说我要跟你一块儿住了吗。” 刚才跑了一路,肖珩身上那件外套早脱了,剩下里头那件:“还行?” 陆延把手机递回去,嘴角不自觉上扬几分,他被风吹得眯了眯眼睛说:“凑合……什么时候搬?” 合同签的是下个月,搬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两人正好也都忙,一个忙着筹备专辑,另一个项目推进到关键阶段,忙得晚上觉都不够睡。合同日期临近时,两人早上起来面对面、看着对方那黑眼圈就跟照镜子似的。 所幸两人东西也都不多,不需要花太长时间操办。 陆延除了那堆乐器以外,其他东西一箱子就能解决,肖珩东西就更少了,几乎就只有一台电脑和几套衣物。 “你这东西够少的,”陆延一大早去音浪公司拍宣传照,走之前顺手收拾了一下衣柜,把衣柜里的东西往纸箱里搬,发现没几样是男朋友的东西,“电脑才是你本体吧珩哥。” 肖珩刚从床上起来,还没穿衣服,赤脚踩在地上看他收拾:“男人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肖珩说着,从桌上挑起来一条耳链。 捏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又放回盒子里。 陆延简单收拾完,扭头问:“你等会儿去基地?” “今天不去,”肖珩说,“下午有个行业研讨会。” 陆延还记得上次那个失之交臂的邀请。 现在想想好像已经过去很长时间。 当时他半梦半醒间梦到过肖珩站在台上的模样,所有聚光灯都照在他身上,男人笃定,冷傲,不可一世。 陆延没头没脑地说:“还有研讨会这玩意儿?会上台吗……跟上次那个哪个厉害?” “会上台,至于哪个厉害,”肖珩从身后环住他,略有些疲惫地半阖上眼,“……问的什么问题,这次这个是全国性质,按规模算,应该是这个。” 陆延想转身,结果差点带着肖珩往边上的桌子上撞。 肖珩正要“啧”一声问他激动什么,就听陆延说了一句:“我就知道。” “嗯?” “知道我爸牛逼。” 肖珩没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 肖珩原本没把这个研讨会当回事,然而陆延眼底的光亮得过分,骄傲地好像是他自己要上台一样。 他有些受不住,抬手遮了陆延的眼。俯身低下头吻了上去。 研讨会和陆延想象得差不多。 盛大、严肃,数家媒体扛着摄像机蹲在前排,演讲台布置得十分简约。 背景板上写着“计算机科学国际研讨会”这个大标题。 冗长的开幕词过后,几位代表轮番上台发言。 “很荣幸受邀参加这次国际研讨会,在这里和大家交流分享一些心得体会。” 肖珩抬手扯了扯领带。 耳边依旧是各种官方发言。 “我们展望未来,迎接未来!” “国际化人才培养是我们发展至关重要的一环……” 发言结束。 主持人低头快速瞟一眼演讲稿,又对着话筒说:“接下来我们有请,正在进行医疗ai项目开发的新秀编程师,肖珩先生——” 肖珩起身。 台下掌声如潮。 音浪唱片公司,会议室里。 唐建东拿着陆延递过来的几张纸看了会儿,他们专辑筹备得差不多了已经,主打歌录完觉得某些地方还不够到位,于是要求陆延改改歌,重新录。 唐建东点头:“这改完之后比上一版好多了。” “我也觉得。” “上一版前奏一上来就开得太大了,高潮部分就不容易出效果。” “你说得对。” “嗯,你……”唐建东说到这,感觉不对劲。 合作下来他对这人也有了些了解,平时陆延哪会那么乖巧,他抬头,果然看到陆延在开小差,于是把纸拍在桌上质问:“你小子没有在听我说话!” 陆延坐在唐建东对面,翘着腿刷微博。 他在搜这届研讨会的关键词,指望能在刷到的相关信息里看到某个人的影子。 相关信息还真有。 一条花痴博。 [网友:啊啊啊啊啊被师兄强行拽过来,本来对这届研讨会不报希望都准备好偷偷补觉,那个姓肖的男人一上台我瞌睡都跑了!在这个全员秃头的行业里,这种神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陆延给他点了个赞。 “在听,”陆延继续敷衍,“我跟你想法一样。” “……” 唐建东怒吼:“一样什么一样!我刚才说了什么话你给老子复述一遍!” 陆延确实有听,但分心的时候听得内容不全,于是边自己瞎脑补边说:“你说……虽然上一版也很好,但是这一版更好。” 唐建东:“老子没说过。” 唐建东缓了会儿又说:“行了,赶紧去录歌。” 等陆延几人在录音室里把需要重录的部分录完,调音师调完音,唐建东顺手把碟刻了出来。 陆延走之前收到一个cd盒。 很简陋的盒子,全透明,毫无设计感。这张未经包装的碟,是vent乐队签约后即将发行的第一张专辑最原始的面貌。 v团不是第一次出专辑。 然而所有人捧着它,激动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李振:“这碟……下周会上市?”不是在下城区某不知名小音像店里。 大炮也跟着傻愣愣地说:“会被很多人看到?” 许烨张张嘴:“这真是我们的?” 虽然没人猜得准专辑销量怎么样、发行之后能不能大卖,听众会不会认可,陆延将它拿在手里的这一刻却觉得心定了。 陆延事后回想,还能想起他在这天听到的很多声音。 有录音棚里的声音。 黄旭和江耀明在微信群里唠嗑,聊自己最近的工作的声音,他语气稀松平常,甚至还能贱嗖嗖地跟李振开玩笑,聊到最后突然沉默着感叹一句“真好”。 “你们没放弃真好。” 以及作为忠实粉丝的酒吧老板:“你们乐队那个超话,我攒积分有没有用?什么叫打榜?你们专辑出了到时候要在哪打榜?” …… 最后是肖珩迎着路灯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喊的一声:“延延。” 天色渐暗,可能是前些天刚下过雨的缘故,这晚夜空里绚烂的繁星星比其他任何时候都亮。 “怎么在这等着。” 陆延在天台遥遥望见肖珩下公交车,这才下楼接他,坐在出入门边上坐着等肖珩回来等了不到半分钟,他推门进去,指指楼上说:“刚在天台上看见你了,就顺道下来一趟。今天伟哥和蓝姐下厨,做了一桌菜,上去吃点?” 肖珩问:“他们什么时候搬?” 陆延:“估计也就这两天。” 肖珩上去的时候伟哥已经把自己灌得差不多了,拉着蓝姐说自己当年考警校落榜的事:“哥跟你说,那是一个夏天——” 陆延提醒他:“哥你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伟哥:“我、我说了吗?”伟哥脸颊泛红,眼神迷茫,又问,“小蓝,我刚才说过了?” 蓝姐只笑不语。 伟哥的倾诉欲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口酒下去哪儿还记得自己上一秒在说些什么,没过多久又开启新话题:“延弟,弹……嗝,弹首歌听听。” 张小辉:“哥,你又来了。” 伟哥:“好久没听你弹琴了,你、你那吉他呢。” 张小辉:“哥你现在不清醒。” 伟哥没撑到陆延下去拿琴,便睡了过去。 陆延却听得有些手痒。 他这阵子实在太忙,摸琴摸得比往日少,训练量也有所下降。伟哥不说还好,一说他还真挺想弹几首。 等饭局散伙,肖珩回屋洗完澡,刚拉开隔间门就看到陆延抱着吉他正在调音。 陆延白天刚拍完宣传海报,妆发都没卸。 男人一头长发,拨弦的那根手指曲着,骨结分明,手腕上戴了条链子,除了拨弦时发出的琴弦震动声,还杂着细碎的金属链碰撞声。 调完音,陆延这才抬头:“有没有想听的,延哥给你弹。” 肖珩倚着隔间门看他:“都行。” 陆延背着琴起身,口气挺狂,说得跟知名吉他大师要开演奏会似的:“行,今天给你露一手。” 陆延琴技还是那样。 只不过这回换了场所。 陆延打开门出去,在楼道里随便找了一级台阶坐下。 他背靠着墙,一条长腿半曲着,另一条腿跨了几级台阶,面前是呈回旋状的层层楼梯。 陆延弹第一个音的时候,肖珩就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坐在这了。 楼梯口狭小逼仄,声音极易形成回音,层层叠加后穿越过回旋的楼道。 是一种很奇妙的声音效果。 陆延磕磕巴巴地弹了一段,肖珩听出来这首是他来到七区那天、睁开眼听到的那首歌。 楼道里感应灯早坏了。 陆延半个人隐在黑暗里,只有从屋里隐约透出的光照在他手上。 男人的声音依旧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坚定地、跟夜色一样温柔似地唱: -在空无一人的荒野全世界的灯都已熄灭 -深吸一口气 要是往常陆延肯定不会这么弹,扰民,肯定分分钟被投诉。 然而这会儿整栋楼充斥着琴声,却没有人说吵,也没人说这磕巴的弹的什么玩意儿。底楼那扇出入门半关,一家一户开门,蓝姐拉开门时发现楼下的住户也都跟她一样就这么倚在门口听。 声音绕回楼上。 伟哥酒醒了一半,他听着点了根烟,站在门口抽两口。 …… -要穿过黑夜 -永不停歇 六楼楼道里。 陆延腿实在是长,占了好几级台阶。 肖珩借着屋里那一点亮光,去看陆延手腕上那片刺青,上头的纹路他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来。 从一片黑里刺出来的七个角,热烈而张扬。 今天晚上外边的夜空确实比平时还亮上一些,从他站的这个地方再往上走几级台阶,只要推开天台门,入眼就是下城区那片无垠星空。 但最亮的那一颗,在他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w?)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写到结尾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外边的天亮起来,好像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想起去年八月的某个晚上,陆延突然出现我面前,跟朋友聊到天亮,激动到整个人都在打颤地写下六千字人物设定。 是个新挑战,音乐文对我来说很难写,没什么主线梗的平实现实向日常也难,说实话摇滚乐队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写,是个完全没接触过,也没什么可参考的领域。 怕自己写得太尬,舞台也好,歌也好,总担心写出来会尬出天际。 开头写个了四个月,跟很多人说过要不然算了吧我真的写不来。 感谢鼓励支持的我的基友,记得我鸭头跟我说:就算你交上去的是一份全错的答卷那又怎么样呢,那也是有意义的。 感谢酷蛋看着我把开坑日期从2.2,挪到2.22,想再继续挪后的时候,疯狂摇我的肩叫我别犹豫了,开文! 也谢谢所有鼓励支持我的读者朋友。 谢谢彩虹。 这本写得很吃力,十小时一章,写的过程中经历了毕业,手签三万,作者大会等很多事情= =更新问题真的感到非常非常抱歉。 这次也尽力啦,能力不足,虽然有很多问题,但也有一些自己觉得很意外发现原来我可以做到的部分。 【啰嗦地说了一堆。 我们有缘再见。 ps:乐坛巨星陆延的万人演唱会番外应该会有,我休息一下脱离贫困找找那种辉煌的感觉(?)过两天更新。 第92章 番外 2019年,盛夏之后。 属于夏天的那股风却并未过去。 曾经在飞跃路三号防空洞里汇聚的所有声音, 如同狂风一般席卷而来, 它带着纷乱吼叫、嘈杂的呐喊, 乘着风, 搭着飞鸟的翅膀, 最终落在全国各地每个角落。 vent乐队携新专辑“heptagram”正式出道。 出道专辑首日过万,一周超过二十万张。 …… 一个月更是突破百万大关! 这个销量直接打破某歌王当年出道时创下的记录。 乐队狂潮来得比十多年前更加凶猛。 大街小巷随处都能听到他们乐队那首主打歌,从熙攘的人行道上, 再到拥挤的校车里,学生和挤着地铁忙于奔波的白领耳机线里播放的同一首旋律。 随处可见他们乐队的海报、广告、以及新闻采访。 这股火一直烧到次年新生季。 许烨那张除开在舞台上气场全开、其他时候略显胆怯的脸出现在c大招生宣传视频里:“额,大家好,我是许烨……” 许烨照着稿子念完后。 c大官方发言:“期待与你相遇。” 隔壁皇家音乐学院不甘示弱。 “这位是我校知名摇滚巨星、天才吉他手戴鹏!视频前的你, 是否也有一个音乐梦想, 让我们在音乐道路上携手同行, 德普莱斯皇家音乐学院欢迎你!” 区区一分半时间的宣传片而已, 为彰显皇家风范,甚至动用特效,杰出在校生戴鹏在舞台上的手每动一下,就炫出一道特效光。 “……” 陆延把宣传片给肖珩看,肖珩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挪开, 往后仰了仰, 手指松开鼠标,去摸边上的烟盒问:“你就没接到宣传片?” “没有,小学隔太远, 初中早拆了,高中约等于半个专科学校,宣传什么?怎样在一个月之内学会抽烟打架?” 陆延是没接到这种为母校拍宣传片的活动,但他认真琢磨了一下,这要真的有学校找他拍,他可能就得坐车回霁州,然后坐在霁州那所师资力量离奇的学校里……至于干点什么,反正肯定不会是学习。 肖珩找的这套套间空间比照片上看起来的还大,书房隔出来两块区域,就跟七区那会儿一样,一张桌子是肖珩的电脑桌,对面是陆延那几套音乐设备。 跟学生宿舍的布局有点像。 陆延这天好不容易休息,把椅子搬到肖珩边上,背对着电脑桌,翘着腿刷消息。 [唐建东]:刚收到的消息,娱乐周报派狗仔开始跟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他们乐队这位经纪人确实不大一样。 陆延回:东哥,哪有经纪人跟艺人说“你自己看着办”的。 唐建东:你可拉倒吧,我说了你听? 陆延笑一声。 唐建东很了解他。 他也确实不听。 陆延最后回:行了,我有数。 肖珩低头咬了根烟出来,抽两口之后,再度盯着屏幕琢磨刚才那行代码。 “有问题?”陆延发完消息问。 “运行出错。” “那……” 陆延正想说那怎么办,肖珩:“得换个思路,过来。” 陆延往他那边挪。 肖珩又说:“过来点。” 下一秒。 陆延从肖珩嘴里尝到一个带着烟味儿的吻。 爆红对陆延来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要是没通告,他早上还是会跟肖珩一块儿去楼下早餐店里点份豆腐脑,边吃边跟老板唠嗑。 “小伙子,我看你有点面熟啊,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陆延永远是那个回答,笑着糊弄说:“我,大众脸。” 老板没多想,只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店里的客流量肉眼可见地开始增长,举着手机的小姑娘凑成一堆,站不下的就堵门口。 陆延一点没慌,简直不太像一位被堵在早餐店里的当红流量。 他把筷子放下,第一句话是:“店门口的姑娘们能让让吗,堵到后边吃饭的客人了。” 女孩子们既激动又害羞,但还算有组织有纪律,依言往边上靠。 “陆延我好喜欢你。” “谢谢。” “这次新歌特别好听!” “谢谢,我也觉得挺好听的。”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正为自己喜欢的人如此“平易近人”而高兴。 虽然陆延从外表上看,跟平易近人这个词半点关系都搭不上。 早已经入冬。 由于店里暖气足,他把外套脱下搁边上,里头只剩一件薄毛衣,头发长得更长了,坐在那儿有种介于凌厉和柔软之间的气质。 他放下勺子,认真地说:“下次别做这种事了,不说影响我,店家也没法做生意,看起来你们还在上学?大老远追到这也不安全。” 姑娘们纷纷表示知道了,还有几位小小声说了句“抱歉”,老实散开。 有人走之前频频回头张望,交谈说:“他边上那个是谁啊。” “不知道,朋友吧。” 走出去一段路,有人憋不住了说:“你们没人注意到他们俩手上的戒指吗……” 陆延吃完最后一口豆腐脑,在饭桌底下碰肖珩的手,两个人牵着手推门出去,肖珩几乎是在刚踏出门的那刻就发现边上还藏着一位,下意识要松手。 快过年了,路上张灯结彩,店门口都提前贴上了春联。 “怎么?” “那边还有一个。” 陆延看过去,四十多岁,秃顶,男的。 肖珩:“你粉丝年龄跨度挺大啊。” “这不是粉丝,”陆延看出那人神情慌乱,明显不是粉丝该有的反应,手却依然没松,无所谓地说,“估计是狗仔吧。” 肖珩低头看一眼两人交缠的手。 陆延手上那枚细戒指一直戴着,没摘过。 正想询问,就听陆延反问:“珩哥,你怕不怕?” 狗仔在业内干了这么多年,早就做好各种反应,多半对面会炸,这时候就得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溜,还得趁溜之前赶紧多拍几张。 他甚至内心开始抑制不住地激动,这他妈可是爆炸性的消息。 v团太红了。 红的速度太快。 面前这个更是乐队中心人物。 狗仔一通瞎想,然而现实却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两人牵着的手并没有放开。 长发男人身上那件外套拉链原先只拉到一半,里头那件毛衣领口开得有些大,锁骨及锁骨以下几寸整个都暴/露在寒冬的空气里。 他身边的男人先是低下头说了句什么,然后伸手直接捏着拉链一点点替他拉了上去。 这、这两个人是一点都不怕。 狗仔甚至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没看到自己。 然而陆延走出去一段,又回头望了一眼,不偏不倚,正好是摄像机镜头的方向。 嚣张。挑衅。无所畏惧。 都有。 “老子是摇滚歌手,”陆延回过头说,“不是偶像,唱个歌而已……管那么多。” “狗屁报道,爱怎么写怎么写。” 陆延身上某种折不弯的特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次之后,陆延成了圈子里出了名的“异类”,不怕拍不拍报道,不遮不掩,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只是那张照片并没有拍到肖珩的脸,只看得到背影和那只戴着戒指的手,让无数群众好奇了很久。 两年后,ai医疗项目正式完成并投入使用,这在业内轰动一时。 发布会上。 有眼尖的观众终于揭开了谜题。 男人走上台,一只手随意搭在演讲台边沿撑着。 在一堆手控发言里,有一位网友留评问:这个戒指是不是有点眼熟? 彼时陆延已经不关注这些娱乐八卦很久了。 他正忙着开周年演唱会。 出道以来专辑张张热卖,vent乐队热度居高不下。 让很多以为他们只是一时热度的人闭上了嘴,也让更多的乐手从防空洞走出来——两个月前,黑桃乐队携新专辑正式出道。 六周年演唱会阵仗不小。 唐建东提前半年预定了国内较大的场子,华安体育场,全开能容纳近四万观众。 演唱会售票当晚,半小时门票售罄。 彩排那天肖珩和工作人员一起坐在台下。 灯只亮了一半。 前期大部分时间几乎都用在调试设备上,过了有一个多小时,陆延才出现在舞台中央。大炮站在他左手边,他完全继承陆延的“非主流”细胞,这两年头发染得炫彩斑斓,什么颜色都试过,最后回到黄色——一头杂乱的稻草头,这会儿正在台上低着头嚼口香糖提神。 李振估计是年级上去了,过了三十这道坎反而开始喜欢扮嫩。 许烨脱去稚气,面对这种场子已经是得心应手。 由于今天只是彩排,用不着换舞台服,怎么舒服怎么穿,陆延早上出门之前就随手找了件肖珩的衣服套上。 乐器声响起。 随着舞台经验增长,陆延离那个曾经在酒吧驻唱跳着跳着都能掉下台、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控场的那个“陆延”已经很遥远了。 台风比之前成熟不少,拿捏得半分不差。 肖珩从酒吧老板手里要到过视频。 不知怎的,视频里的场景和眼前的逐渐交叠。 “好——可以。”唐建东站在台下喊。 “你们几个出场顶点一定要定住了,许烨刚才有点站歪了啊,我们保持好队形。” 唐建东又说了不少话,陆延一边听,一边蹲在舞台边上转话筒,他转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又抬眼去看台下,最后目光落在第一排某个位置上。 即使是第一排,离舞台还是有段距离,喊话也麻烦。 陆延最后只抬起垂在膝盖边的那只手,低头吻了吻手上那枚戒指。 演唱会当天,观众提前半小时入场。 肖珩的票和黄旭他们连着。 这是肖珩头一次见到这两位传说中的“已退队”成员。 黄旭和离开时差得不多,江耀明胖了些。 黄旭坐在边上,跟自己要上台一样激动,想说点话,最后憋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他们……都挺好的吧?” 这问题虽然有些莫名。 肖珩还是回答:“嗯。” 黄旭得到答案后点点头,和江耀明两个人唠起嗑:“这场子真他妈大,我原先看照片还没觉得……” 四万人的场子确实大,一眼望过去壮阔得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所有灯暗下来,全场漆黑一片,只有侧面的大屏幕上突然闪过vent乐队队标。 闪过之后是乐队成员界面。 明明是四个人的乐队,上头却写了六个人的名字,末尾写着吉他手黄旭,创作曲目有:《飞翔》、《我走过的路》、《天才梦》等。 贝斯手江耀明,创作曲目…… 这一页停留了很长时间。 肖珩注意到黄旭飞快地抬了一下手。 后边就是些记录类的东西,有刚出道拍摄mv时的花絮,是一场略暧昧的场景,导演叉腰大喊:“许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往后退!她是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的?!” 许烨:“能不让这女演员靠我那么近吗!” 李振的声音插进来:“导演,让我来吧!我感觉我挺合适!” 看到这里。 全场哄笑。 最后是陆延的脸。 陆延坐在化妆间里,脸上妆刚化完,也是刚出道的时候,记者在他对面问出道感言,最后一个问题问:“音乐这条路打算走多久?” 陆延想也没想,说:“一辈子吧。” 话音刚落,屏幕也随之暗下去。 四万人的场子确实大,观众手里举着的荧光棒汇聚在一起,像是把今晚夜空里漫天繁星都摘了过来,有观众趁着这安静的间隙喊:“vent——!” 全场沸腾。 欢呼声穿云裂石。 下一秒,舞台上的灯悉数亮起。 作者有话要说:留个白。 番外就到这里了,感谢近五个月以来的支持。 有缘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