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归来，盯上我的不止可爱女生》 第一章 流浪 天空灰白，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新年刚过去一个多月，伴随着啪嗒啪嗒的潮湿感，琵琶湖东岸的近湖市寒冷依旧。 矮灌木丛上笼罩着朦胧的淡雾，飘荡弥漫。石阶铺就的小路蜿蜒向上，连接着附近几栋房屋，尽头是一座独栋别墅。 天色晦暗，二楼房间的灯也早早亮起。 “累了……” 书桌前，穿着粉色居家服的少女放下自动笔，往后一靠，伸直有些僵硬的胳膊。 长发披落，搭在椅背上，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而摇晃。拉开垂帘，落地窗外水汽朦胧，露台上一片潮湿。 “还在下雨吗。” 盯着窗外望了一会儿，桐野茜（kirinoakane）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瘫坐的身体却又往下滑了一些。 摘下眼镜，她瞥了眼摆在书桌角落的台历。 红色的星星标记着二月底的某一天，底下是她自己备注的文字： 【入学考试！】 中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已经过去大半，而对她这类早有目标的学生来说，备考在暑假之前就开始了。 “还有一个多星期啊。” 剩下的时间不多，但也说不上紧迫，至少此时她心里没有多少紧张情绪； 只是也不能完全松懈下来，毕竟她想去的那所私立高中，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 “淡海高校……要是能早点考试就好了。” 继续发了会儿呆，桐野茜合上笔记，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坐到床上，捞起枕旁的玩偶熊抱在怀里，两眼直直望着窗外。 “不对劲……” 有种奇怪的感觉。 “是因为今天学习的时间太长了吗。” 桐野茜摇了摇头。 不对。 这种很难一下子描述清楚的感觉，是从昨天傍晚开始的。 不过当时的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下午一直在打扫旧宅，太过疲惫所致。 “还是说……考前综合征？” 望着落地窗外湿漉漉的露台，她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胸口，却又忽然一顿。 “诶……” 隔着衣服又摸了两下，桐野茜拎起领口，低头看着里面。 ——挂在胸前的桃木护身符，不翼而飞了。 ...... 啪嗒、啪嗒。 撑开长柄伞，细密的雨丝拍打着伞面，像轻敲的鼓点。 外面要比屋子里冷得多，桐野茜轻轻哈了口气，面前立即升起一团白雾。回头看了看关上的门，她用袖口裹住冰凉的伞柄，沿着石板小路径直往下。 “如果不在那里……不，一定就在那里！” 未知意味着还有希望，桐野茜怀抱期待，同时也在努力回想，自己最后一次习惯性地抚摸那枚护身符是什么时候。 小小的桃木护身符，长短不过几厘米，还没她最细的小拇指粗，串在一根红色的线绳上，表面纹刻着难以辨认的图案。 这是已经去世的奶奶送给她的礼物。 幼儿多啼，举止也有些异常，却在戴上护身符后很快恢复安宁，之后也就一直没摘下来。 她今年十六岁，差不多也是这枚护身符在她脖子上度过的时间，意义非凡； 家里的卧室、厨房和浴室都找不到，她只能寄希望于昨天刚刚打扫过的旧宅。 鼓点杂乱，桐野茜心不在焉，沿着石阶小路弯弯绕绕地走到底下，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吹醒。 她抬起目光，一道黑色的身影正从面前走过。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女人，全身裹在黑色的长袍里，乌发披挂，几乎要拖到地上。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那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 “……” 桐野茜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女人若有所觉，缓缓回头，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 糟糕…… 她赶紧避开那空洞得让人心慌的视线，低着脑袋，握紧雨伞匆匆离开。 而那人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小路转角，脸上也没有流露出更多表情。 “奇怪的人……” 转角另一边，看见那道孤零零的身影在雨中继续前行，桐野茜才缩回脑袋。 走出几步，她忽然又停了下来。 “等等，她这不是连把雨伞都没有吗？” 转身回到路口，来时的小道上却已空无一人。扭头望了眼就在不远处的老旧和屋，她有些遗憾。 “要是早点注意到就好了……没见过的人，会是谁家的亲戚吗？” 沿着斑驳而齐整的木制围墙径直往前，抬眼望去，迷蒙雨幕的另一端就是桐野家旧宅。 老旧的古典和式木屋占地宽广，是她父亲的兄长也即伯父，从上一辈那里继承来的家宅； 只是伯父一家几年前就已经搬去国外，而她家另有住宅，这边的屋子也就空了下来。偶尔有远方的亲戚上门，才会在这里暂住几天，打扫的工作则落到了她的头上。 屋宅宽大，院子自然也不小，后面还有一块菜地。 前院的走道两边种着数量繁多的树和花草，每春来之际，绿树红花交相辉映，清新养眼。此时天气寒冷，倒是光秃秃的。 灰白天空下，黑色的枝桠张牙舞爪，奇形怪状。桐野茜一边走一边抬眼望着，直到走进院子里，才发现屋子的正门打开了一点。 “诶？” 难道昨天忘记关门了？ 她连忙加快脚步，刚走进玄关，就撞见一道身影。 “……” 身形高瘦，遮体的衣服破烂不堪，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雨水打湿后贴合在身上； 又长又乱的头发几乎将脸完全遮住，稍微显露出的一点面容，也和干净毫不沾边，只看得出是个男人。 流浪汉？ 见私闯家宅的男人转过身体，桐野茜立即警惕地后退两步，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柄雨伞。 “你是谁？” 地板上有一些水渍，大概是从他湿淋淋的身上滴落下来的。 “如你所见……” 不知为何，她先入为主地觉得流浪汉的年纪应该不小，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很年轻，只是带着明显的疲惫。 “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想借点食物充饥。” 在见到她后，流浪汉就止住了深入的步伐，一边解释，一边退了出来。 两人错身而过，桐野茜依然举着没有多少威慑效果的雨伞，而他一直退到门口才停下。 “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 他的举动让桐野茜安心不少，但也没有就此放松警惕，毕竟她是孤身一人。 “抱歉，这里平时没有人住，一点食物也没有。” 调转伞尖，她又朝院子外面指了指。 “不过从那边的小路出去，右手方向的路口有一家拉面店。那里的大介叔叔是个很好的人，只要对他说‘以后补上’，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也就是说……” “免费的拉面。” “是吗。”听到有免费的热食，流浪汉的音调都提高了不少，“我知道了，谢谢。” “不用客气。” “打扰了。” 直到他退出玄关，还不忘将门也带上，桐野茜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透过磨砂玻璃，看见外面那道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她也做出了决定。 “找到护身符后，再去大介叔叔那里看看吧。” 伯父一家移民国外，家里留下了不少旧衣物，送几件给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想必他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意。 “听声音还很年轻的样子，为什么会变成流浪汉呢……最近的救济中心在哪里来着？” 想着流浪汉的事情，桐野茜走进里屋，开始寻找自己遗失的护身符。 桐野家旧宅上下两层有很多房间，她并不需要一间间从头找过去，重点是昨天下午刚刚打扫过的那间和室。 “一定要在这里啊……” 拉开移门，她在心中暗自祈祷，完全没注意到屋外的院子里，刚离开不久的流浪汉去而复返，正快步接近着这边； 扫视着脚下的地板，她有些后悔出门时没戴上眼镜。 好在这间和室里本就没放多少东西，地板上有什么也一目了然，她很快就看见了掉落在缘侧与和室交界处的那枚小小木符…… 还有飘浮在缘侧，距离护身符只有几步之遥的那团“东西”。 “那是……什么？” 视线上移，桐野茜微张着嘴，愣愣地望着那团“烟雾”。 大体的轮廓接近人形，头部位置隐约能看出人的面孔，五官黑洞洞的，模样可怖，但也算是有鼻子有眼…… 幽灵？ 世界观遭受冲击，她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惊讶还是先害怕。 而那团烟雾忽然又晃动起来。 “……” 它在看这边？ 它开始动了。 它朝这边飘过来了。 “诶……等等……” 桐野茜顿觉不妙，想要逃开，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使不上一点力气。 偏偏在这个时候…… “——你能看见它？” 她扭过头，刚才那道年轻声音的主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手里还提着她放在玄关的长柄透明雨伞。 “……” 惊惧茫然，桐野茜忘记自己做了怎样的反应，而他似乎还说了一句什么； 再回神时，她手里已经握住了伞柄。 “既然你能看见，就用这个当武器吧。” “……武器？” “姑且这样称呼吧，具体的细节随你想象。总之，就像你刚才打算用它对付我那样，来发挥它的作用。” 那团“烟雾”越来越近，已经飘荡到跟前，清晰许多的模样也更加可怖，她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向握着伞柄、同时也被另一只手包裹着的右手集中。 “差不多了——要害在头部。” 年轻的流浪者低声说着，手上忽然使力，她被动地抬起手里的雨伞，顺着那股力道往前一刺。 塑料材质的伞尖，不偏不倚地刺入头部的其中一个黑洞。人形的烟雾立即停顿下来，一眨眼就消散得七七八八。 隐约间，她似乎听见了一阵幽咽。 “这只是最低级的游灵。” 那只手很快松开，接着又抓住了她手里的雨伞，“就算放任不管，也不会影响什么。” 心中疑惑翻涌，耳边的幽凄哀鸣也还未完全消散，桐野茜却抛出了一个重复的问题。 “你是谁？” “如你所见……” 声音疲惫，他的回答也如出一辙，“我只是一个流浪者。” “外面的雨忽然下大了，我想借把伞。” 第二章 彷徨 去而复返后的出手相助，为年轻的流浪者暂时赢得了信任，随之而来的是接连的温暖。 “名字。” “彷徨灵。” “彷徨……不对，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桐野家旧宅的厨房里，餐桌对面的男孩子抬起了头。 吹干的长发披在肩上，洗过澡后刚换的衣服干净又保暖，只是不太合身。 “我？” 两相对望，桐野茜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毕竟是流浪汉…… “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低下脑袋，搅动筷子捞起一团乌冬面，就要送进嘴里。 “宗谷。宗谷芳明。” “宗谷……” 对面的流浪者狼吞虎咽，桐野茜默念着他的名字，等他咽下口中的面条才继续询问。 “年龄呢？” “十五岁。”他脱口道。 “诶？” 桐野茜有些意外，宗谷也停顿了一下。 “现在是哪一年？” “年号已经变更了哦。”她没由来地多提了一嘴，“新年过后，是令和3年。” “是吗。” 宗谷显然知晓年号的变化，低头继续吃面，“那应该是十七岁。” 从十五岁变成了十七岁，是在外面不问世事地流浪了两年的意思吗？ 桐野茜猜测着，只是看他吃得十分投入，暂时没有多问。 明明只是一碗普通的乌冬面，配菜也简单到只有几片青菜而已…… 她托着下巴，重新打量宗谷，无法理解眼前这位只比她大一岁的俊雅少年，为什么会在外流浪。 离家出走？ 还是家庭变故？ “彷徨灵。” 似乎是因为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宗谷忽然开口了。 桐野茜一怔，“什么？” 他停下筷子，两眼看着她，“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种游灵的名字。” “是吗。” “因为经历的年岁实在太久，它的意识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既不存在攻击性，也没什么攻击能力，只有最后的一丝本能，让它回到生前待得最久的地方，徘徊不去…… 也就是说，它一直都在这栋房子里。” “……” 桐野茜顿时头皮一麻。 虽然平时都住在家里，但她在这边独自过夜的次数并不算少。比如每年暑假的时候，她就更喜欢一个人待在这边。 原来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等等。”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既然它一直在这里，为什么我以前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它？” “对普通人来说，看不见才是正常的。” 让宗谷不得不回来借伞的凛冽寒雨，此时随着风势变得愈加猛烈，拍打着厨房的玻璃窗，短暂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桐野茜起身将窗户完全合上，宗谷也在她重新落座后才继续解释。 “在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和味觉这五种基本感觉之外，对灵体的感知能力，称为灵觉。拥有一定强度灵觉的人，被称为‘灵觉者’。 普通人的灵觉十分微弱，即便身边出现了灵体，最多也只能隐约有所感应，既看不见也摸不到，不明所以。”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消化了几秒才询问道： “所以……其实是因为我的灵觉突然觉醒了，我才能看见刚才那个游灵？” 宗谷却摇了摇头。 “人类的灵觉是天生的，也不会变化。或许你比较特殊。” 桐野茜怔了一小会儿，对比自身前后的变化，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一旁的护身符上。 串连的红线已经断裂，这也是她遗失护身符的主要原因，她打算回家后再找根新的细绳串着。 “跟这枚护身符有关系么？” 宗谷也望了一眼，没有太在意。虽然在更习惯佩戴御守的日本，这种木制的护身符算是比较少见的东西。 “或许吧。之前一直都戴在身上，是很久以前奶奶……” 盯着桃木上的纹路，桐野茜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话，两眼一下子睁得陡圆。 “——等一下，游灵其实就是人的灵魂吧？” “不完全是，不过这样理解也没问题。” “你刚才说，那个叫彷徨灵的游灵，会在生前待得最久的地方徘徊？” 宗谷目光一抬，很快点了下头。 “奶奶！” “不……并非所有人死后都会变成游灵。而且按照游灵意识消散的速度，大概要百年以上才会变成彷徨灵。” “……” 桐野茜愣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了厨房。 “不是奶奶的话，那就是桐野家的其他先祖了……” 没过多久，外面的客厅里，隐约传来一声铜罄声响。 叮—— 吃着还剩下一半的乌冬面，宗谷心想佛龛前的少女大概有很多话要对已经烟消云散的先祖倾诉； 结果还没过半分钟，她就又回到了厨房。 “突然想起来，桐野家的这块地是六十多年前才买下的。” “……是吗。” ...... 放下筷子，宗谷擦了擦嘴唇，长出一口气。 “多谢招待。” “行啦，不用客气。” 桐野茜看了看已经见底的面碗，见他望着窗外，问道：“宗谷先生准备走了吗？” “嗯。” “继续流浪吗？” “……” 宗谷点点头，目光也垂了下来。 “差不多。” 身上的衣服有些宽大，还是上个年代的款式，但保暖效果远比之前那几件只能勉强称为衣服的破烂布片要好。 “谢谢你的衣服和热水，还有这碗美味的乌冬面。” 宗谷站起身，认真地看着她，“只是我现在没有报答你的能力。” “不不……宗谷先生也说了很多奇怪的知识，让我大开眼界呢，报答什么的就不必啦。”桐野茜摆摆手，又看了眼窗外，“不过现在还在下雨哦。” “雨伞……” “没问题——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等雨停了再离开。” 宗谷摇了摇头，“追着我的那些东西是不会停下的，现在可能已经循着气息追到这边了。” “诶？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考虑到她既然能“看见”，那就不是普通人，便没有隐瞒。 “黄泉之女。” “……” 桐野茜一怔，很快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是《古事记》里说的那个黄泉之女吗？” “没错。” 少女更加惊讶，“你是伊邪那岐大人？！” “不……黄泉之女追捕的目标，远不止那位创世神明。” “居然真的存在神明……难道创世神话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也不尽然。” 洗了个热水澡，还吃了一大碗面，久违的温暖让宗谷恋恋不舍，但终究不敢耽搁太久，说着就要往外走。 “我没时间解释更多了。如果你实在好奇，可以去附近的神社问问。 近畿地区的神社似乎对神职人员要求很高，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灵觉强度。想必他们也会对你很感兴趣，这种程度的事情，不会隐瞒太多的。” “神社么。” 桐野茜停顿了一下，宗谷已经走出厨房，朝左右看了看。 “出口在左边。” 他背着身点了点头，转身向左。 她立即跟上去，三两步后又回过头，抓起桌上的护身符塞进口袋里； 再追出厨房，却见宗谷已经停下脚步，正满目惊疑地紧盯着她。 “诶……”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怎么了？” “消失了。” 桐野茜更加茫然，“什么？” “灵觉到达一定程度，就能察觉到小范围内其他拥有相近灵觉的人。就像我刚才虽然背对着桐野小姐，但还是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宗谷说着，又闭上眼睛，心中灵觉之眼所见，与此时的视野一样漆黑。 “但现在，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再睁眼时，桐野茜伸出了手，掌心放着那枚小小的桃木护身符。 “大概是因为这个？” 她手一翻，护身符直直坠落，又被她灵活地用脚背接住，然后才骨碌碌地滚到地板上。 “现在呢？” “能感觉到了……” 宗谷看了看她，弯腰捡起还带着余温的护身符。刚刚恢复的感应立时切断，他心中惊疑不定。 “这到底是什么？” “那个……宗、宗谷先生！” 桐野茜的声音忽然变得慌乱，而他的注意力还在手中的护身符上。 “什么？” “你说的黄泉之女……是什么样子的？” “……” 宗谷倏地抬头，又顺着她发直的目光望向身后。 空荡的走廊里，什么也没有。 但在桐野茜眼中，显然并非如此： “是不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特别白，头发特别长……” 盯着逐渐靠近的黑袍女人，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这张惨白的脸。 “她在看着我……” 少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只是因为恐惧，更因为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正全方位地将她笼罩。 她仿佛置身于一块几十厘米厚的坚冰中，极度寒冷、无处可逃，令人窒息…… “失礼了……” 源自手心的一点温暖，迅速遍及全身，中止了冻结，也让恐惧烟消云散。 “抓紧我。” 第三章 逃亡者 寒风卷雨，势头正在最盛之时，吹得老旧宅院的门窗哗哗作响。 寂静的走廊里，响动从四面八方传来，声声入耳。并立的两人各望一边，手拉在一起，掌心藏着那枚护身符。 地板，墙壁，移门…… 桐野茜目光左转右转，最后落在身旁的宗谷脸上。 “离开了吗？” 望着面前空荡荡的走廊，他也只能摇头。 “我不知道。” “真厉害……” 他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也认同地点了下脑袋。 “多亏有这枚护身符。” 在他伸手握住她的一瞬间，面前的黄泉之女就失去了踪影，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是……” 恐惧消退，桐野茜立即在意起了其中的原因，“为什么？” “这只是我的猜测。” 宗谷低头看着彼此握在一起的手，“虽然不是十分恰当，但你姑且可以将灵觉理解为一种笼罩着身体的气场。 灵觉强，气场的范围就大；灵觉微弱，气场甚至不能覆盖自己的身体。通过灵觉感知到别人的存在，其实就是彼此的气场触碰到了一起。” “而这枚护身符，似乎压抑了这种气场。” 他摇了下头，“不，是将与灵觉相关的一切能力都压抑了才对。” 甚至，连他身上的气息也被完全掩藏了。 “黄泉之女是灵体，所以我才突然看不见她了？”桐野茜问道。 “没错。” “但她还是能看见我们？毕竟我和宗谷君都是有实体的。” “嗯，但也只是能看见。” 宗谷望向她，“桐野小姐既然看过《古事记》，应该对黄泉之女有些了解，她对普通人没有兴趣。” “我只知道，她是伊邪那美大人派去追赶‘负心汉’的仆从……” 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桐野茜忽然笑了一声，“但宗谷先生刚才说，自己并非伊邪那岐大人，那又为什么会成为黄泉之女的目标呢？” “这就是神话与现实存在出入的地方。” 看不见的黄泉之女可能还在身边徘徊不去，宗谷也不敢松开护身符来确认，干脆就用这段时间为她解释起来。 “黄泉之女是彼世之地黄泉国独有的高等灵体，诞生于神明的意志，比伊邪那美成为黄泉主宰还要早。 她们存在的意义，除了听从黄泉主宰的命令、与黄泉军一同维持黄泉国的秩序，就是遵循本能行动。” “本能？” “监视黄泉国的各类灵体，抓捕其中侥幸逃出黄泉的部分。总之，就是不能让它们回到人世作乱。” “……” 桐野茜愣了一下，理解话中的含义后，望向他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 “不……我还活着，不是灵体。” 宗谷很快读懂她的想法，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两年前，我从彼世与人世之间的裂隙掉了进去，又不小心吃下黄泉的食物，从此沾染上了黄泉气息。即便我还活着，也被黄泉之女视作黄泉国的子民，一直监视着。” “直到一个多月前，黄泉国有凶灵作乱，撕开一道通往人世的裂隙，我才趁机逃了出来。” “可能是那只强大的凶灵已经被抓回彼世，也可能是更多的仆从离开了黄泉，刚逃出来没几天，她们便开始追捕我。我还没来得及回到故乡……” “故乡？”桐野茜忽然插嘴问了一句。 “嗯，在宫城那边。” 这里是近畿地方的琵琶湖畔，离京都也只有半小时左右的车程，而宫城县远在东北地方的中央。 “好远！” “所以只顾逃亡的我，也没有回到那边的机会。” “宗谷君失踪了两年，家人一定也很担心吧？”她想得更远一些，“离开黄泉之后，没有联系他们吗？” “没有。” “为什么？” 宗谷看了她一眼，“我没有家人。” “诶？”桐野茜怔住了。 “在我七岁的时候，父母遇难了，也没有能够收养的亲戚，我是在宫城的儿童福利院长大的。” 有十年的时间来接受现实，此时的他只剩下平静。 “与其说我想回到故乡，不如说我只有那里可去。或许在被抓回黄泉之前，还能再看一眼对我非常照顾的福利院老师和……” 桐野茜的手忽然握得更紧了些，温热的桃木符抵着两人手心。 “不过，有了这枚护身符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两人对望，她对他笑了一下。 “虽然到现在，我对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和黄泉这种事还有点怀疑……不过，既然宗谷先生比我更需要它，那就送给你吧。” “……”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 从刚才的交谈里，他已经知晓了这枚护身符对她的意义。 “谢谢。等我了却心愿，我会回来将它还给桐野小姐的。” “真的吗？”她笑了起来，“还给我的话，宗谷先生就要被抓回黄泉了。” “我保证。” 宗谷点了下头，郑重地回应着她的善意。 “黄泉之女不会无故盘桓，如果一直感觉不到我的气息，就会离开——只要偶尔借我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就足够了。” “这样啊……那宗谷先生得留在近畿这边了。” “只要不在黄泉，在哪里都没有太大区别。” “那就之后再说。” 桐野茜想了想，“如果去救济中心或警察局，他们应该会把你送回宫城吧？” “我不确定。应该是这样。” “现在雨太大了，明天下午我们去一趟市中心吧。” “好。” “在此之前……” 她的目光又移向面前的走廊，“那只黄泉之女，还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 宗谷还是那句话，不过握着她的手稍微动了动，提醒她可以自己见证。 “……” 少女看了他一眼，慢慢把手撒开。 “啊啊啊还在这里！” ...... “打扰了。” 桐野茜正在换鞋，“我家里没有人，请随意一些吧。” 宗谷走了进来，收拢雨伞靠在一旁。 “先别关门。” 换上拖鞋，她踮起脚尖，朝着雨蒙蒙的门外看了一会儿。 “真的没有跟过来呢。” “如果没有黄泉主宰的命令，黄泉之女只会遵循本能行动，应对不了这种出现又消失的情况。”宗谷解释道。 循着气息来到桐野家旧宅的黄泉之女，在宗谷的气息被护身符掩藏后依然久久不去，桐野茜干脆先带他回了自己家。 “这不就跟机器人一样吗……关门吧，冷死了。” 虽然将宗谷带回家已经是对他十分信任了，但让他进入自己的房间还是有些不合适，桐野茜让他先在客厅待着，自己去了楼上； 再回到楼下，她手里除了一根细绳，还有一把银色的剪刀。 宗谷捏着护身符，她拉住红线，在串上去之前先扯了两下，“虽然这根线很结实，也要多留意哦。” “护身符掉了的话，灵觉就会解放，我会立即注意到的。” “是吗？我就没什么感觉呢。” “桐野小姐的灵觉一直被压抑着，就像睡觉时压麻了的手臂，还没有恢复正常的敏感。” “原来如此……好了。” 宗谷将护身符挂到脖子上，再塞进有些宽大的毛衣领口里，隔着衣服拍了拍。 “这是我伯父的衣服，好像不太合身。” “没关系。” 他捏起灰色的毛衣，“有衣服保暖，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是吗。” 桐野茜看着他，“顺带一提，宗谷先生那几件衣服已经破得没办法洗了，我都丢掉了哦？” 宗谷一怔，很快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一旁的剪刀上。 “就在这里吗？” “不，还是去洗面台那边吧。那边清理起来方便一些，而且有镜子的话，宗谷先生也能安心一点，不是吗？” “我其实不太在意。” 宗谷跟着她来到洗面室，少女又让他站到前面，搬来一个凳子让他坐着。 “事先说明……” 她从洗面台下的柜子里拿出围布，小心地系到他脖子上，“我才刚学会没多久，只给爸爸剪过头发。不过他说挺满意的。” “经常剪吗？” “不，爸爸只让我剪了一次。” “……” 望着左右两边的过肩长发，又从镜中看了眼身后的笑脸，宗谷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就拜托你了。” “好~” 喀嚓、喀嚓—— 开始修剪后，桐野茜也不说话了，操弄着剪刀在他脑袋四周游走，张开的刃口每次合拢，都有一撮头发掉落； 镜子里的少女睁大了眼睛，眉头微蹙，神情认真而专注，宗谷盯着望了一会儿，目光才移到自己脸上。 洗面台上摆着不少护肤品，而在不见天日的黄泉里待了两年多，他的肤色甚至比她还要白一些。 直到两个小时前，他还在风雨里逃亡。 当下与过往，都像是一场梦，分不清哪边更真实。 “啊，等下……你别乱动。” 隔着衣服与围布摸了摸胸口，他才放下手。 “抱歉，请继续吧。” 喀嚓、喀嚓，剪刀继续游走，一茬茬黑发在注视下顺着围布滑落； 宗谷抬起视线，望向镜中的自己。 这枚护身符，真的能让他重新回归平静的生活里吗？ 第四章 留下来吧 地上散落着大量头发，还未清理。宗谷刚用脚拨了两下，桐野茜就回到了洗面室。 她手里拿着一面镜子。 “再看看后面吧。” 此时的宗谷已是一头短发，望向镜子里经过双重反射的后脑勺，给出了与刚才完全相同的评价。 “真不错。” 桐野茜当即露出了笑容。 “谢谢~” 她剪头发的技巧说不上有多好，至少没将他的头发弄成见不了人的程度，而这对宗谷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这里我来清理吧。” “可以吗？” “当然。” “太好了，那就拜托宗谷君了。” 经过打理的宗谷，看上去就是一个白得过分的高中生，她也不自觉地换了称呼。 打扫干净洗面室地板上的碎发，宗谷回到客厅时，沙发上的桐野茜拿着手机对他晃了晃。 “我在网络上找到了那家儿童福利院的电话。” 他怔了怔，“是吗。” “宗谷君要现在就联系他们一下吗？” 没等他回答，她就将手机递了过来。 宗谷也很干脆地接过手机，不过没有立即将电话拨出去。 既是情怯，他也在想自己该如何解释这持续了两年多的突然失踪，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那种光怪陆离的说法。 “总之……” 对于他的犹豫，桐野茜能大概理解一些，“先跟最关心的人报个平安吧。” “说得也是。” 他深深呼吸，随即拨出了电话。 “你好，这里是仙台青叶儿童福利院。” 熟悉的名字，陌生的声音。 宗谷在脑中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从未听过对方的嗓音，估计是福利院新招聘的工作人员，也就没有直接报上姓名。 “你好。我找橘天子小姐。” “橘天子？我们这里并没有……诶，什么……真的？……我知道了。” 电话另一端似乎不止一人，此时正在低声交流。 宗谷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会儿才等来回复。 “抱歉，让您久等了。橘小姐曾经是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过她在两年前就已经辞职了。” “辞职？” 宗谷一怔，假装看着窗外的桐野茜也直接望了过来。 “为什么？” “似乎是因为橘小姐负责的一个孩子突然失踪，她十分内疚，留下一封辞职信后就消失了。” “……” 宗谷顿时沉默下来。 “先生？你还在吗，先生？” “……抱歉。” 他吸了口气，“请问橘小姐有留下自己的地址或者联系方式吗？” 接电话的人将这个问题转述给身旁的同伴，得到答复后，再转告给宗谷。 “没有。” “我知道了，谢谢。” “如果有需要的话，您可以留下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等我们能联系上橘小姐时，会转告给她的。” 考虑到这是桐野茜的号码，宗谷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也省略了向另一位了解过往的工作人员自报家门以及解释的必要。 挂断电话，他才发现手机壁纸是机主的自拍。 穿着冬季制服的少女笑容甜美，十分可爱，背景就是雪中的这座别墅，只是他现在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 桐野茜接过手机，“联系不上吗？” “嗯……那位老师从儿童福利院辞职了。” “为什么？” 宗谷自己知道的本就不多，向她解释起来也更加简略，说完便沉默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后，桐野茜想起一个对眼下而言更为实际的问题： “那宗谷君还要回宫城的福利院吗？” 宗谷从回忆中抽离，想了片刻才说道：“我现在十七岁，已经回不了福利院了。” 法律规定，十六岁以上就可以打工，这意味着他已经满足独立生活的前提了； 而他已经失学两年多，回去也考不上高中，必须离开福利院。 “那该怎么办？” “是啊……” 宗谷喃喃着，也在向被意外搅得乱七八糟的人生发出询问。 “该怎么办。” 桐野茜今年不过十六岁，只是个中三学生，自己还糊里糊涂的，远没到可以为别人的人生出谋划策的地步； 但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鲜明的特点之一，就是很少能自己意识到这一点。 “既然这样，宗谷君不如就留在这边吧？” ...... 【“……如果你没有其他打算的话。”】 寒风阵阵，宗谷站在街头，双手抱臂，望着雨停后依然有些潮湿的路面。 “去居酒屋打工么……” 在桐野家旧宅度过了逃出黄泉的第一个夜晚，新的一天也已经过去大半，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其他选择——现在的他一无所有，连衣服都是从别人那里借的。 要生存下去，接受她的好意是最佳的选择。 又等待了一会儿，他身后的学校忽然喧闹起来。不多时，陆续有穿着制服的学生出现在校门口。 宗谷身形高瘦，在人群中也十分显眼，更何况此时校门口并没有多少人。 一道道目光朝他望来，基本都会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移开。 他是来等人的，就算有些不习惯这越来越多的视线，也只能默默承受着。 还好让他在这里等着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诶……宗谷！” 他循声望去，刚走出校门的桐野茜挤在一群女生中间，脸上意外又惊喜。 “你怎么来了？” “……” 宗谷哑然，又看了看她身边紧盯着自己的几个女生，很快明白过来。 女孩子啊…… “想见你。” “哇。” 周围的视线又一下子集中到桐野茜身上，有两个女生甚至掩住了嘴。 “真是的。” 她埋怨了一声，只是脸上的笑意已经压抑不住了。 “抱歉，红子……”她扭头看向身边某个容貌不亚于她的短发女生，“我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了。” “……” 说罢，她也不等她们反应，快步走到宗谷身边。 “等了很久吗？” “不，我也是刚到。” “嗯嗯。” 宗谷伸出手，她愣了愣，很快就握住了。 “……我是说书包。”他低声道。 桐野茜看他一眼，又回头望了望那几个女生的反应，很快转回来，走在前面拉着他。 “行啦，姑且先这样吧。” 一直走过两个红绿灯，见尾随的人终于死心，她才松开手。 “哎，女孩子真是麻烦……不过宗谷的反应也真是快呢。” “……” 宗谷不知道她口中“麻烦的女孩子”是否包括自己，干脆不吭声，当没听见。 桐野茜也不在意，将书包交到他手上，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抱歉，等了很久吧。” “也就几分钟。” “这边街道很多，不太好找呢。”她依然走在前面，左右张望，“而且宗谷君也没有手机。” “嗯。” “再过几个星期，我也不需要过来了。” 手中的书包不算太沉，宗谷看着她深蓝色的中学制服，“高中已经决定了吗？” “嗯，淡海高校。稍微有点距离，在琵琶湖的对面哦。” 桐野茜回头笑了一下，“不过，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呢。” “感觉桐野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肯定能考上的。” “嘿嘿。”她笑得更开心了，“谢谢你。” 两人又走了片刻，在路边的站台坐上巴士，摇晃着过了四五站后一起下车。 “就在那边。” 桐野茜脚步轻盈，穿过路口，带着宗谷来到一家名为“楽泉亭”的居酒屋前。 掀开暖帘，两人步入店内，立即觉得温暖了许多。 店面不算大，除了吧台边的座位，只有三四条单独的长桌。此时才下午三四点钟，居酒屋还没有开始营业，吧台后面忙碌的两人似乎就是全部的店员了。 “茜。” 扎着干练马尾辫的女人一开口，身旁埋头准备着的中年男人也望了过来。 “就是他吗？” 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宗谷身上。 “卖相不错嘛。妈妈很喜欢，就让他留下来吧。” 第五章 试探与出路 位于巷口的楽泉亭店面不大，人气却不俗，傍晚五点开始营业后，很快就有不少客人上门了。 虽然是女儿推荐的人，但来历不明的宗谷显然不可能凭借一句玩笑般的评价就能留下来，还得通过实际表现，向桐野夫妇证明自己至少不是个笨手笨脚的人。 而眼下就是检验的时候。 “爸爸和妈妈会负责准备料理以及结账，宗谷君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接引客人，点单，还有端菜送酒之类的。” 桐野茜低头调整着身上的工作制服，“也就是之前我在店里帮忙的事情。” “自从我开始备考，店里就一直有些忙不过来，打工的人也做不长……你在听吗？” “在听。”宗谷点了下头。 “嗯……暂时也没别的什么了，宗谷君还有问题吗？” “桐野的备考不要紧吗？” “……” 她怔了怔，很快露出笑容，“没问题。” “从年后到现在，一直都在忙着备考，我也想稍微转换一下心情呢。” 短暂的上岗前培训就此结束。两人离开换衣间，居酒屋里的客人似乎又多了不少。 桐野茜的母亲桐野庆子，正在为一桌客人点单，瞥见两人出来，回头使了个眼色。 “来啦。” 桐野茜来到吧台，将另一批等待的客人引到餐桌坐下，宗谷跟了过去。 “请问要喝点什么？” 毕竟是居酒屋，酒水才是第一道菜。 “先来杯啤酒吧。” “小田，你这家伙绝对是讨厌我了吧……对了，我要梅酒。” “为什么要这样说啊？”“一杯黑雾岛，加冰。”“累死了……” “前辈上来就喝烧酒吗？”“你刚才选座位的时候犹豫了，对吧？” “看着吧，这就是前辈的厉害之处。” “那是……那是因为……” 落座的几名客人你一言我一语，信息相当杂乱，而桐野茜听过一遍就迅速提炼出了重点。 “一杯啤酒，一杯梅酒，一杯加冰黑雾岛烧酒……”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仍在解释自己为什么犹豫的男人身上，“这位客人要喝点什么？” “所以说……什么？酒？什么都好。” “啤酒可以吗？” “啤酒吗……可以。我说啊……” “我知道了。” 她取出菜单，“在此之前，请先看看本店的菜品吧。” 回到吧台，按照客人的要求，桐野茜又是倒酒又是加冰块，又在托盘里放上了几份自家居酒屋的特色小菜； 刚要端起托盘，旁边的宗谷先一步伸出了手。 “谢谢~” 她对他笑了一下，跟他一起回到餐桌旁。 “请慢用。” 宗谷将酒和小菜分给各人，桐野茜手里拿着点单本，一边询问，一边记录下他们点的菜品； 点完单后，两人再回到吧台，向担任厨师的桐野宏幸传达需求。 “二号桌客人的。” 扫了眼菜单，他挑拣着已经串好的食材，放上烤架。 “冷奴就交给茜了。” “嗯嗯。” 忙碌的时候，桐野茜也会帮忙准备一些简单的下酒菜，比如冷奴（冷豆腐）和枝豆（毛豆）； 她正低头往切好的豆腐上撒着葱末和柴鱼片，还没浇上酱油，又有一拨客人走进了居酒屋。 “欢迎光临楽泉亭——” 她抬起头，身边的宗谷已经迎了上去，将客人引向里面的餐桌。 “宗谷君学得真快呢。” 翻动着铁架上的烤物，桐野宏幸也朝那边望了几眼。 “男朋友？” “诶？不是不是……” ...... 一直到夜里十点左右，居酒屋里依然坐满了客人。只是其中已经没有多少新来的了，也就不像刚入夜时那样忙碌。 将一盘加点的烤串送上客人的餐桌，宗谷刚歇了口气，就注意到吧台有人在对自己招手。 “桐野小姐。” 桐野庆子整理着刚清洗完的餐具，等他走近才侧身对着他。 “宗谷君，感觉怎么样？” 一直在忙碌，宗谷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实话实说。 “有点累。” 桐野庆子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工作虽然简单，一晚上下来也很辛苦呢。不过宗谷君就应对得很不错，之前有在别的地方打过工吗？” “没有。只是以前还在福利院的时候，经常帮忙做家务。感觉没有太大的区别。” “福利院啊……” 她的声音渐渐走低，再开口时又换了个话题。 “宗谷君对茜有多少了解？” 宗谷想了想，“她是个善良和开朗的女孩子。” 大概是因为在这种成长环境下接触到的人很多，她的性格也比较外向。 桐野庆子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茜跟普通的女孩子不太一样，行动力也很强呢，从小就喜欢往家里捡各种小动物。 除了小猫和小狗，翅膀受伤的鸟，还有半死不活的青蛙，被汽车压扁脑袋的蛇……很难相信吧，不过这都是真的呢。” “……” 她的女儿此时并不在这里，宗谷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好一会儿没见到桐野茜了。 “不过，在发现自己没办法将捡回来的小动物都照顾好后，这样的事情也就慢慢变少了。 没想到，她这次干脆捡了个俊俏的男孩子回来呢……该说她成长了吗……” 宗谷沉默片刻，在心底叹了口气。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会尽快搬出去的。” “宗谷君果然也和普通的男孩子不一样，要比他们成熟不少呢。” 桐野庆子摇着头笑了一下，“不过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 她看着他，“宗谷君。” “在。” “我听茜说，你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从东北流浪到了这边？” 看来桐野茜并没有对父母说明太多细节，宗谷犹豫了一下，“从结果来说，确实如此。” “中间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经过吗？” “不，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我的女儿好像就深信不疑。” “她不是普通人。” “……” 桐野庆子的眼神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显然还没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宗谷察觉到这一点，摸索着颈间的细绳，从衣领里掏出了那枚护身符。 “茜的护身符……” “桐野小姐了解这枚护身符的作用吗？” “听已经过世的婆婆说，这是为了防止茜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她看着他，“难道说，宗谷君也……” 宗谷点了下头，“我的流浪经历，便与此有关。” “……” 面对这种出人意料的转折，桐野庆子也没让惊讶的情绪主导太久，反而变得更坦诚了些。 “宗谷君。” “在。”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很难想象那些看不见东西呢。就算已经有不少人告诉过我，还存在着另一个模样的世界，我也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虽然我能看见，但我的态度也和桐野小姐一样。”宗谷看着她，“这种能力给我带来的只有麻烦。” 她笑了笑，很快收敛。 “宗谷君不是坏人吧？” “不是。” “都道府县的各级警署里，也没有宗谷君的通缉令吧？” “没有。”他顿了顿，“仙台那边，倒是可能会有几张两年前的寻人启事。” “是吗……连这枚护身符都已经交给了宗谷君，说明茜很信任你呢。” “是的。” “既然如此，宗谷君也不会像茜捡回来的小动物那样，要么突然死掉，要么就在养好伤后偷偷消失吧？” “……” 到此时，宗谷才隐约明白她这一连串铺垫与试探的全部用意。 “不会。” 他给予肯定的回复，末了又补充一句，“决定要离开的时候，我会好好打招呼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 桐野庆子点点头，又看了默默听着的丈夫一眼。 “我倒是希望宗谷君能一直留下来呢。” 桐野宏幸敦厚寡言，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下头。 “ok.” 桐野庆子一拍手，接着又拿出一个本子。 “那接下来，谈谈在我们店里打工的时薪吧。” ...... 跟宗谷谈好时薪还有住处之类的问题，桐野庆子与丈夫留在店里，让他去送桐野茜回家。 “……正常时段的时薪是1000日元，九点过后是1200日元。薪酬周结。” “是吗。” 鹅黄的灯光照亮了街道，毕竟不是什么大都市，此时路上已经十分冷清了。桐野茜走在前面，几步一回头，听宗谷复述刚才她被支开后发生的事情。 “那宗谷君住的地方呢？” “还是桐野家的旧宅。” 肩上挂着她的包，宗谷左右扫望，用眼睛记住一路走过的街道。 “不过桐野小姐也没收我的租金，只是让我偶尔打扫，让那里保持干净就行了。” “真的？那真是帮大忙了。” 终于从长久以来的义务劳动中解放，桐野茜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过我家的店要到下午五点才开始营业，白天的时间，宗谷君打算做什么？” “学习。” “诶？”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宗谷也在看着她。 “我准备利用白天的时间补习中学课程，参加明年的中考。” “……” 桐野茜看了他一会儿，“宗谷君打算继续升学吗？” “嗯。” “真不错呢。需要我帮忙吗？” “非常需要。” 宗谷点头，“不过，先等桐野在高中安顿好再说吧。” 第六章 巫女 从居酒屋楽泉亭到桐野家现在的住处，距离不远不近，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左右。 冷寂深夜，路上见不到几个行人，寒风在空荡荡的街头巷尾呼啸而过，只有宗谷与桐野茜走得不紧不慢。 或者说，是聊得兴起的桐野茜有意放慢了脚步。 “……然后呢，在听说我要考淡海高校之后，红子也去报名了那所学校的入学考试。” “嗯。” “明明附近还有很多不错的高中。” “是吗。” “以她的成绩，其实可以去最好的县立高中。她之前好像就是这样打算的。” “真厉害。” “就算是私立，也还有更好的选择。” “是吗。” 桐野茜停了下来。 “宗谷。” “……” 宗谷明白，不能继续敷衍下去了。 还好他也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和闺蜜考上同一所高中，不是应该高兴吗？” “闺蜜？” “……不是吗？” “不是哦，只是普通的朋友来着。” 她歪了歪脑袋，“为什么宗谷会觉得我和红子是闺蜜？” 因为你们在学校里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上厕所，放学后还一起去逛街…… “猜的。” “猜错啦。” “是吗。” “对女孩子来说，闺蜜……” 桐野茜正准备就此展开新的话题，目光却在前面的街道上停顿了一下。 “咦？” 宗谷也朝那边望了一眼，昏黄路灯之下，除了一家已经关门的路边小店，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 “那边的地上……” 她抬手指着，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宗谷看不见吗？” “……” 他也很快反应过来，摸了摸胸口的护身符。 “嗯，我看不见。那边有什么？” “路上有个人，不对，是有个灵体又走又爬的，看起来很勉强的样子呢。” 桐野茜有轻度近视，只是不喜欢戴眼镜，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远处的东西。 “啊……他的身体似乎受伤了，背上有一道好长的伤口。” 宗谷想袖手旁观，但身旁的少女显然是另一种打算。 想起之前桐野太太的话，他只好提醒了一句，“灵体可不是小动物。” “嗯？什么？” “你打算救它吗？” 桐野茜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不可以。” “诶……” 她想了想，又问道：“是‘做不到’还是‘不允许’？” “两者都有。” “为什么？” 为了彻底打消她的念头，宗谷耐心地解释起来： “在成为灵体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它的生命已经终结了。而你只是一个灵觉比较发达的普通人，能看见它、触碰到它甚至将它彻底毁灭，但无法阻止灵体的消亡。” 这是“做不到”的部分，随后就是“不允许”的原因。 “而且成为灵体并不只是意味着失去生命，同时失去的还有一部分意识。至于是记忆、情感还是理性，又或是别的什么，无从判断——也就是说，它可能具有攻击性。” “……” 桐野茜听得云里雾里，愣了一会儿，“是吗。” “如你所见，背上有伤，意味着它受到了攻击；而受伤的状态下很难从黄泉军或者黄泉之女手上逃脱，这说明它受到的攻击来自人世。” 她茫然地看着宗谷，直到他说出最终结论。 “追杀这个灵体的人来自神社。” “神社？” “除了接受委托的特殊情况，他们通常只对扰乱人世的灵体出手。驱赶其中影响较小的部分，对具有攻击性的恶灵斩尽杀绝。” “也就是说……” “没错，你看到的就是恶灵。” 宗谷吸了口气，又吐出一团白雾，“为了消灭它，附近的神社派出了一名巫女。可能是因为她对剑形灵器的运用还不熟练，才让这个恶灵侥幸逃脱至此。” “……” 信息量太大，桐野茜在混乱中还有几分震惊。 “为什么宗谷能从一道伤口里看出这么多？” “因为我看见了。” “诶？” “看前面。” 她回过头，才发现前方的街道上又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背对着这边，白袖绯袴，身材高挑，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手执一把长弓，此时刚刚松弦，飞出的一箭直插地面，逼停了恶灵。 “她拿着的是弓呢……”桐野茜小声道。 “因为用剑不熟练，一味坚持的话，可能会让那只恶灵找到逃走的机会。” 宗谷的判断来自她所描述的狭长伤口，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只猜对了一半。 就在那名高个子巫女用弓箭威胁着地上的恶灵时，路边的阴影里又跑出一名巫女，只是身形要矮小得多，甚至只到前者的腰腹间。 “好可爱……” 桐野茜抬手掩在嘴边，两眼放光，“小学生巫女？” 宗谷的目光则落在她手中拖着的木剑上。 看来用剑不熟练的人是她。 嗖！ 嗖！ 嗖！ 嗖！ 远处的两人说了几句什么，高个子的巫女忽然连射四箭，力透千钧，每一支都钉在了地上； 接着宗谷就见到桐野茜紧皱眉头，捂住了耳朵。 他听不见，但也能猜到是恶灵发出了痛苦的嘶嚎。与她做出相同反应的还有那名小巫女，连手中的木剑都丢到了地上。 “她用箭钉住了那个人……那只恶灵的四肢。” 桐野茜为他解释着现在的情况，双眉越皱越紧，“这是什么意思，她打算让那个孩子来处决他吗？”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猜测，高个子的巫女俯身捡起木剑，硬塞到了小巫女的手上。 “住手！” “……” 身旁的宗谷和远处的大小巫女都望了过来，桐野茜面色不改，快步跑上前去。 虽然不知道她打算干什么，但见她靠近，大巫女立即低头催促了一声。 小巫女摇头不应，她只好自己握紧木剑，一剑削颅。 恶灵在尖锐的哀嚎中烟消云散，她又望了眼脚步踉跄的桐野茜，拉起身旁的小巫女便准备离开。 而当双方拉近到一定距离时，三人忽然同时停下了脚步。 “……” 两名巫女回头看着桐野茜，又彼此对望一眼；而后者怔了几秒，扭头看向还在原地站着的宗谷。 “我感觉到了！” 灵觉解放的桐野茜，第一次有意识地感觉到同类人的“气场”。 宗谷只是点了下头，一边朝她走去，一边示意她看向身后。 她感觉到了他人的“气场”，意味着对方也同样“发现”了她的存在。 高个子的巫女不仅停下了脚步，此时还转身向她走了过来。 “我是扶云神社的菅原京子。废话不多说，你有兴趣成为巫女吗？” 第七章 敬而远之 迎着冷风，宗谷不紧不慢地走近，而桐野茜早早地就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宗谷，我也可以成为巫女吗？” “不可以。” 他回答得干脆果断，没有一丝犹豫，她反而有些迟疑。 “诶，为什么？” “桐野还要参加入学考试。” “啊……是这样没错……” 桐野茜张了张嘴，又问道：“那在考完试之后呢？” 宗谷还是摇头。 “如你所见，像她们这种拥有一定灵觉的巫女，最主要的工作并非救死扶伤，而是驱邪患，也就是除灵。” 他看向面前一高一矮两名巫女，对前者冰冷的注视毫不在意，视线落在仰头看着他的那名小巫女脸上。 “但灵觉强度符合条件的人实在稀少，结果就是这么小的孩子也得参与除灵……会很辛苦。” 结合方才的所见所闻，桐野茜心底翻腾的向往立即冷却不少。她差点忘了自己是过来阻止对方为难小孩子的。 她又想起宗谷刚刚的话，“灵体的消亡是不可阻止的”，而她对除灵这种事确实没有兴趣，甚至还因为刚才的事情产生了一些抵触。 “我知道了。” 桐野茜点点头，又对一直没开口的高个子巫女微微躬身。 “抱歉，恕我拒绝。” 而她刚才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后者都看在眼里。 “我是扶云神社的菅原京子。”巫女冷着脸，向刚刚到场的宗谷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什么人？” 在宗谷身上，她感觉不到一丝灵觉波动，似乎就是个普通人，但他对她们这类人却非常了解，这让她很是诧异。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用在意。” 菅原京子半信半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但她不是。” 宗谷面不改色，“她也没有必须成为巫女的义务。” “担任除灵巫女并非义务劳动。参与除灵行动，神社就会支付相应的报酬。” 菅原京子说着，目光又转向旁边的桐野茜，“除了金钱，扶云神社还拥有近畿地区一些名校的推荐名额——你是中三学生吧，想去哪所高中？” “……” 桐野茜愣了愣，“淡海高校。” 菅原京子也怔了一下，很快又点头，“没问题。” “只要你答应成为除灵巫女，神社会立即为你安排淡海高校的保送推荐。条件是高中三年期间不能退出神社。” “诶……” 面对这突然的诱惑，桐野茜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又看向了宗谷。 宗谷则出神地望着头顶的路灯，半天才吐出一团白气，未置可否。 “宗谷……” “我说的全是真的，她说的也都是实话，桐野自己权衡吧。” “……” 因为他的态度转变，菅原京子多望了他一眼，随即又看向犹豫中的桐野茜： “正如他所说，灵觉者非常稀少，愿意加入神社的更是寥寥无几，而灵体却在与日俱增。你应该也感觉到了，自从一个多月前以来，在近畿一带徘徊的灵体暴增猛涨……” 宗谷目光一动。 “……附近诸神社的神职人员疲于奔命，已经到了应接不暇的地步。 我所在的扶云神社，更是因为派出十名神官和巫女去护卫京都，无人可用，才会让玉子这样的孩子跟着一起行动。” 名为玉子的小巫女立在一旁，抓着她的衣袖。 “姐姐……” 挣脱她的小手，菅原京子挥动长袖，郑重行礼。 “为了近畿一带的安宁，拜托了。” “……” 巫女俯下身，长发散落两边，在夜晚的寒气中露出光洁的后颈。 在桐野茜再次表态前，她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态。 ...... 沿着石阶小路走到桐野家的别墅前，宗谷在玄关等待了一会儿，桐野茜拖着一个粉色的背包出来了。 “小心……有点沉哦。” “没事。” 接过颇具份量的背包，宗谷看了看紧绷的拉链，“借这么多书给我，不会影响到桐野自己的备考吗？” “放心，这些都是我已经用不上的书和笔记，尽管拿去吧。” “是吗，谢谢。” “剩下那些，等我考完了就送给宗谷。背得动吗？” 宗谷试了试，“没问题。” “嗯嗯，路上小心。” “晚安。” 还没走出屋里透出的灯光照亮的范围，桐野茜就叫住了他。 “宗谷。” 他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刚才……”她看了他一会儿，“宗谷为什么改变态度了？” 宗谷转过身来，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一开始的时候，宗谷并不希望我答应菅原小姐吧？ 为什么在她提出条件后，就让我自己决定了……啊，莫非你觉得我考不上淡海高校！” “……” 宗谷笑了一声，又摇摇头。 “不，我只是觉得这是桐野自己的事情，我不该干预太多。” 桐野茜皱着眉，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 “那宗谷反对的理由，也是因为担任除灵巫女非常辛苦吗？” “这是一方面。” 宗谷顿了顿，肩上到底还是有些沉，便将背包放了下来，“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再跟那个世界产生太多牵扯。” “天生灵觉，给我带来的只有麻烦，说是深受其害也不为过。 虽然有许多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但现在有桐野借给我的这枚护身符，至少能让我暂时安定下来……既然能逃避，我选择敬而远之。” 在黄泉彼世沉沦了两年时光，宗谷现在只想做回普通人。 桐野茜似懂非懂，“抱歉……” “不用跟我道歉。” 他摇摇头，“而且桐野这不是拒绝她了吗？” “我拒绝菅原小姐，可不是因为宗谷刚才说的那种原因哦。” 她对那个世界还是很好奇的。 “我只是觉得，菅原小姐太……太……”她纠结着自己的用词，“正义……不对，正经……对，是太正经了！” “如果说是因为经常消灭恶灵才会变成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我也能理解啦，但是突然让我为了守护近畿安宁而成为巫女什么的，果然还是太过正经和严肃了……” 桐野茜停顿了一下，“我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担上这样的责任。” “——没事的。” “诶？” 宗谷看着她，一只手拉起背包的带子，“从神世七代创造日本时起，人世就是现在这副人与游灵共生的模样，没有在情理和事实上都必须由某个人来承担的责任。” “好绕口啊……” 桐野茜笑了起来，“不过我听明白了，谢谢。” 宗谷也笑了笑，“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菅原小姐说，近畿地区的灵体暴乱，是从一个多月之前开始的。” “……” 果然注意到了。 宗谷点了下头，“就是帮助我逃出黄泉的那场骚乱。” “到底有多少恶灵逃出来了？” “如果我当时还有心思在意这些，早就被守卫的黄泉军砍成两截了。” “守卫？” “黄泉与人世之间的界限并不稳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一旦产生新的裂隙，黄泉中飘荡的灵力就会凝聚成黄泉军； 一方面，它们会用自己的身体填补裂隙，另一方面又会守卫在裂隙前，阻杀试图逃离的灵体。” “界限并不稳固么？宗谷会掉进黄泉，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 宗谷的神情忽然恍惚了一下。发现那段记忆越是细想，就越是模糊。 “宗谷？”桐野茜注意到了他的不对。 “没什么……” 宗谷摇了摇脑袋，甩去脑海里一下子翻涌而出的无关杂念。 “总而言之，黄泉方面的力量以及人世的灵觉者们都在追杀恶灵，这场混乱不会持续太久的。” “是吗。” 桐野茜对此也没有太过在意，半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句，“真希望伊邪那美大人能好好管管呢。” “她不会管的。” “诶？” “毕竟最先撕裂黄泉、并从中逃离的人，就是黄泉主宰伊邪那美。” “……” 桐野茜愣住了。 “多亏了她，黄泉与人世的界限才会变得如此脆弱，无论如何修补，都无法恢复到最初的强度……后来的无数恶灵，也才有了从中逃脱的机会。” 宗谷转过脸，半张面孔隐入黑暗，有意无意地朝日落的方向望了一眼。 “如果不是先从人世掉进了黄泉，我简直感激不尽。” 第八章 夜雪 按部就班，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星期。 桐野家旧宅，宗谷独自坐在作为客厅的和屋里，面前的矮桌上摊放着中学教科书和对应的笔记，他正在自习。 这段时间，他白天在家里学习，傍晚到深夜在居酒屋打工，而除了带他熟悉环境的第一天，桐野茜之后就没再去过店里，在家安心备考，两人的生活都过得十分规律。 大部分时间，宗谷都是一个人待着。 独处的好处是容易静下心来，或许也是因为基础良好，复习进度要比他预想的快得多； 缺点则是学得太投入的话，一不留神就会忽略时间的流逝。 好在这两天到了一定时候，就会有人过来“打扰”他。 “宗谷——” “……” 宗谷回过神，抬眼望了望外面的院子，才发现日已西斜。 没过一会儿，从玄关响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了客厅。桐野茜放下书包，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辛苦了。” 回头打了声招呼，宗谷将两张书签分别夹进书和笔记本里，收拾起了桌子。 她放学后来到这边，也意味着快到他的工作时间了。 “那是书签？” 桐野茜眼尖，很快注意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嗯。” “什么时候买的？” “自己做的。” “诶……给我看看。” 宗谷随手拿起笔记本，连带着书签一起递到身后。 她翻开看了看，“宗谷已经自习到这里了吗，真快呢。” “数学比较简单。” “早一段时间逃出黄泉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的中学联考呢。” 他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注意力从他的学习进度转移到书签上，桐野茜也露出了笑容。 “什么呀……” 淡蓝色的硬纸裁剪得刚刚好，线条笔直，没有一点瑕疵； 似乎是借用了她留在这里的笔墨，书签正反两面，都用漂亮的汉字写着同一句话： “‘子不语怪力乱神’。” “出自《论语》……” “——我知道的啦。” 收拾完桌面，宗谷站了起来，“就是桐野知道的那个意思。” “宗谷对这种事情真是抗拒得厉害呢。” 目光跟随着，在他即将走出客厅时，桐野茜忽然叫住了他。 “宗谷。” 他回过头，望着沙发上只露出了脑袋的少女。 “那个……你想去淡海高校看看吗？” 宗谷微微一愣，旋即点了下头。 “可以。” 再过两天，就是她去淡海高校参加入学考试的日子了。 “要在那边待一整天，下午考完试才能回来哦。我会准备宗谷那份便当的。” “谢谢。” 见她没什么话要说了，宗谷这才前往浴室。去打工前先洗个澡，是他最近几天才养成的习惯。 正当他想着两天后的陪考时，浴室外又响起她的声音。 “话说回来……” “……” 拉下脱到一半的上衣，宗谷打开换衣间的门，一言不发地望着外面。 盯着他的胸口望了几眼，桐野茜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了一下。 “抱歉。” 她提了提手上的包，“没什么事，我要回去了，你继续洗澡吧。” “是吗。路上小心。” “嗯。” 听着浴室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宗谷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 少女并未察觉，低着头快步从前院两旁张牙舞爪的枯枝下穿过，背影有些畏缩。 “……” 他皱起了眉。 ...... 灯红酒绿渐灭消，夜也深了。 “宗谷君——” 居酒屋里，桐野庆子在吧台招了招手，叫宗谷过去。 “今天就到这里吧。” “……” 店里客人还有不少，虽然心中意外，他还是应了一声。 “好的。” 正准备去更衣室换下制服，他才发现时间还很早，甚至没到夜里十点。 桐野庆子读出了他脸上的不解，从吧台里拿出一份打包好的夜宵。 “茜说她有点饿，麻烦宗谷君把这个送过去吧，辛苦你了……对了，宗谷君的那份也在里面哦，我请客。不过跑腿我会算在加班里的。” “我知道了。”宗谷接过夜宵，“谢谢。” “不用客气。” 桐野庆子看着他，“话说回来，宗谷君这几天和茜聊得多吗？” 他怔了怔，“不算太多。” “是吗。” 她看起来有些苦恼，“我这边也是呢。” “我还以为是因为和宗谷君聊得多了，茜才没什么话对妈妈说呢。” 宗谷摇头，“可能是因为快到入学考试的日子了，她有些紧张。” “也有这种可能呢。” 桐野庆子对他笑了笑，“那就拜托宗谷君在吃夜宵的时候，顺便开导她一下了。” “……”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宗谷自己也有些在意桐野茜这几天不同寻常的表现，便答应下来了。 “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 提着沉甸甸的夜宵，宗谷独自走在路上，忽然望了望天。 他记得自己下午出门时，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天，现在却只能在重重密云间见到被月光照亮的缝隙； 也没起风，他却感觉到阵阵阴寒直往衣服里钻。 “要下雪了么。” 最后一丝月光掩没在浓云里，天地间寒意愈盛。宗谷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只好加快脚步。 在冰冷的街道上埋头走了片刻，余光瞥见路边有道亮眼的身影，他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 “……” 白袖绯袴，是前几天曾经见过一面的小学生巫女，他记得她的名字似乎是玉子。 而她此时缩在阴影中，手里拿着木剑，正满脸紧张地望着他。 宗谷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目光放远，环顾前后，这才发现自己的周围早已布满相同打扮的女人……全是巫女。 ——围猎。 他心里立即闪过这样的念头。 紧随着这个念头，他也很快意识到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事实上，从他闯入“包围圈”到现在，这些巫女一直待在原地，没有流露出半点要针对他的意图； 如果不是玉子藏匿踪迹的水平较差，他甚至可能从闯入到离开，都不会注意到她们的存在。 现在看来，她的紧张更多是来源于被人发现，而不是认出了他。 “玉子。” 前方距离不远的地方，另一名巫女忽然开口了。 “冷静一点。” “是……” 宗谷也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他点了下头。让他略感意外的是，对方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回应只是出于礼节，菅原京子很快移开视线，显然没有跟他交流太多的打算。 果然就像桐野茜说的那样，她是个过于正经的人。 宗谷也不在意，只是对她们的目标稍微有些在意，一边猜测，一边从冷得让人无法集中精神的包围圈中穿过。 在人手如此紧缺的时候，还汇集了几十名来自不同神社的巫女，所图必然不小…… 一抹冰凉擦着脸颊坠落，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空。 “……” 一片接着一片，白色的精灵翩翩起舞，悄然飘落。 夜雪到底还是落下来了。 “糟糕。” 摸了摸包装着夜宵的袋子，宗谷加快脚步，朝桐野家的方向赶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菅原京子才收回目光，又望向在他眼里空荡荡的街道。 只有什么也看不见的普通人，才能面不改色地穿过黄泉军的阵列吧？ 第九章 雪夜(上) 外面天寒地冻，一直待在屋里的桐野茜却也面容苍白，脸色比此时的天气还冷几分。 为宗谷开了门，她一言未发，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桐野？” “……men.” “什么？” 她背对着，身体和声音都有些颤抖。 “关门……” 走进温暖的屋里，宗谷反手带上门，将风雪之类的东西全部隔绝在外，她才回头看他。 “抱歉……”“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 桐野茜勉强笑了一下，宗谷提了提手里的袋子。 “久等了。” “没事。”她摇摇头，“是我突然想吃店里的东西……过来吧。” 两人走到餐厅，宗谷打开袋子，取出桐野父亲准备的各种烤物和炸物，放在她取来的盘子上。 有锡纸裹着，在寒冷的室外兜了一圈食物也都还是热的，甚至还有点烫手。 屋里虽然暖和，他也没有一下子全部打开，能吃多少是多少。 “宗谷……” 宗谷低头撕着锡纸，随口应了一声，“嗯。” “你今天可以留下来吗？” “可以……诶？” 他抬起视线，坐在对面的桐野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紧紧捏着一角桌布。 “……” 她在害怕。 宗谷很快越过惊讶与疑惑的阶段，意识到了问题的实质。 “桐野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 她没说话，紧盯着他的双眸往屋外瞥了瞥。 “外面有灵体？” 她使劲点头。 “……” 难怪会让他以送夜宵的名义过来。 “安心吧。”宗谷劝慰着，从刚打开的锡纸里拿出一串烤鸡肉递过去，“应该只是路过的游灵。” 桐野茜立即摇头否认。 “一直都在？” “嗯！” 他想起下午她从旧宅离开时的怪异模样，又问道：“这种情况出现几天了？” “是从前天晚上开始出现的。” 宗谷立时吃了一惊。 胸前的桃木护身符压抑着灵觉，效果显著，他对此一无所知。 “那个灵体是什么模样？” 或驱赶或消灭，得先分辨出是哪种灵体才行。 如果仅凭他们两个，或者说桐野茜在他的指导下难以应对的话，干脆就让那群在大街上吹风看雪的巫女过来给剿了，反正她们的本职工作就是除灵…… 宗谷在心里盘算着，桐野茜接过他手中的烤鸡肉，又看了他一会儿。 “是黄泉之女。” ...... “茜——” 刚招呼一声，女儿就从楼上下来了，这让刚到家的桐野夫妇稍微有些意外。 不过她脸上浮现的笑容，很快打消了他们心头的一点疑虑。 “妈妈，爸爸。” “茜，还没准备休息吗？” “在看书。”桐野茜停在楼梯不上不下的位置，“马上就休息了。” “不要学习得太晚，外面下雪了……宗谷君之前来过了吧？” “嗯嗯。” 桐野庆子拍了拍肩上的雪，示意丈夫先去洗澡。 “他有说什么吗？” 桐野茜想了想，“安心备考？” “只是这样？” “再吃点。” “……” 看着女儿脸上的笑容，桐野庆子觉得她可能只是压力过大，需要和人聊聊而已。 “是吗，我以为宗谷君会稍微多说几句呢。” “他说自己没什么能安慰我的自信，说得太多反而可能会让我觉得混乱，点到为止就好。” “原来如此……真是成熟的男孩子。” “嗯嗯。” 又聊了几句，桐野夫妇各自去洗漱、休息，桐野茜折身回到了楼上。 见到是她，宗谷才从已经积了层薄雪的露台回到房间里，拉上落地窗。 带上房门，她笑了一下。 “如果进来的是妈妈，宗谷躲在那里也会被发现的。” 他只是摇头，无法像她这样轻松地笑出来。 桐野茜走到落地窗前，朝外面看了一会儿。 夜色昏沉，纷纷扬扬的雪花只有经过房间里透出的灯光时才能被看见，飘在空中的那几道诡异身影却是异常清晰。 “原来黄泉之女还会飞啊。” “……” 宗谷在她身后，眼中看不见，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他早就见过黄泉之女遮天蔽日的情景。 “她们在干什么？” “侦察。”他拉上一边窗帘，“或者在跟远处的同伴联系。” 桐野茜抬手拉住另一边，似乎还想再看几眼，宗谷也没坚持。 “桐野不害怕吗？” “宗谷不是说过，她们不会对我下手吗？” 鉴于自己之前担惊受怕的表现，她大概也觉得这样的理由没有多少说服力，又回头笑了一下。 “有宗谷在这里，我就不觉得害怕。” “真羡慕你，我自己倒是怕得要死。” 宗谷望了望外面，“虽然她们这次并不是冲着我来的。” 不只是桐野家，附近到处能见到黄泉之女游荡的踪迹，这也是桐野茜这两天战战兢兢的主要原因——即便知道她们不会伤害自己，也不影响乍然看见那张惨白面容的骇人程度。 结合她的话与此时的见闻，宗谷也大致明白之前遇到的那些巫女是在做什么了。 “这些黄泉之女在织一张大网，侦查并封锁‘猎物’的所有去向，桐野家的位置正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 阴冷的黄泉气息在周边凝结成团，甚至影响了天气。摆出如此大的阵仗，应该是它们发现了那只最为强悍的凶灵的踪迹； 而来自彼世的黄泉之女与黄泉军除了听从主宰的指令，只会按照本能行动，虽然双方的目标偶尔会达成一致，但神社方面能做到的也只有配合它们。 双方都是大举行动，那只绝世凶灵这次八成是要落网了……不，应该会被直接消灭才对； 除了利用护身符藏身匿迹的他，其余那些不成气候的恶灵也难逃一劫。 这也意味着，等风波完全平息，在近畿一带徘徊的大量黄泉之女，就会重新回到彼世——他也会得到暂时的自由。 “不看了。” 桐野茜将另一边的窗帘也拉上，回到门后，将自己的房门反锁。 “抱歉，宗谷要在这里将就一晚了哦。” “没事。” 她从壁柜里抱出一床棉被，铺在房间地板上，这就是宗谷今晚休息的地方。 “可以关灯吗？” “关吧。” 两人钻进各自的被窝，桐野茜熄灭了灯，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风雪簌簌，落地窗外隐约透着一点微光，被褥上有股淡淡的清香。 不知过了多久，这份寂静才被打破。 “宗谷，你睡了吗？” “没有。”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平躺的少女翻了个身，脸朝着地上的被褥。 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地上的情形她也能隐约看见一些。 他也转了过来。 “宗谷好像知道了什么。” “……” 他怔了怔，过了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外面正在发生的事。 “只是有一点猜想。” 宗谷将自己晚上在街头见到的情景，结合着猜测一并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 听他说完，桐野茜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放松，“真希望一切顺利呢。” “抱歉。” “诶，为什么要道歉？” 黑暗之中，宗谷摸了摸胸口的凸起，“如果不是因为将护身符借给了我，桐野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甚至为了不让他为难，她前两天还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我看来，看不见的恐怖才更可怕一些哦。” “是吗。” “是的。” 她回答得很肯定，“就算宗谷现在把护身符还给我，我也会忍不住摘下来的……毕竟我还是一个‘新人’呢。” “……” 从“看不见”变成“看得见”，她确实是个新人。 更麻烦的是，她的好奇心还很强烈。 “虽然看见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害怕。”桐野茜继续说道，“不过在宗谷说明之后，我就觉得安心了许多……果然恐惧主要是源于未知呢。” 宗谷却觉得是自己的到来打破了平静，让她深陷于好奇与恐惧的复杂漩涡里，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半天没等到他的回复，她虽然在意，但也没有多问，转而又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宗谷是从小就看得见灵体吗？” “没错。除了桐野，所有灵觉者都是这样。” “所以才知道得这么多？” “不。” 宗谷长长地吸了口气，“以前的我，也只是知道自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们这样的人，要比桐野想象得还要稀少。除非被同类发现，否则就很难有机会认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我知晓的一切，都是在流落黄泉之后，从遇见的各种灵体口中了解的。” “诶？” 桐野茜愣了一下，“原来灵体还会跟人交流？” “是啊，不过得是意识消散得不太严重的那种。他们会说笑话，会发脾气，还会试图在哭泣时流出眼泪。” “……” 她望着地上，被褥里的宗谷不知想起了什么，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片刻后，打破这份沉默的人也是他。 “除了黄泉之女这类在创世神明意志下诞生的灵体，其余被普通人称为‘幽灵’、‘鬼’或者‘妖怪’之类的种种灵异之物……最初的名字，都是‘人类’。” 第十章 雪夜(下) 宗谷翻了个身，发出一点动静，床上的少女又望了过来。 “宗谷。” “嗯。” “你困了吗？” “……” 心里有太多在意的事情，他还没到犯困的时候，但现在无论如何都该睡了。 ——他不睡，床上那只好奇的猛兽也不会入眠，从躺下到现在，两人已经聊了两个多小时。 “嗯，我想睡觉了。”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呢……” 黑暗中亮起一团光，“诶，都已经凌晨三点了吗！” “……” 宗谷闭上眼，“虽然明天不去学校，但起床太迟的话，到了晚上也会睡不着的……别忘了，后天还有入学考试。” 桐野茜立即丢下了手机。 “……晚安！” “晚安。” 他也在酝酿睡意，不断用“外面的事只需要知道结果即可”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而实际的情况却是越想越精神。 他又睁开双眼，望向什么也看不见的天花板。 夜半三更不语时，万籁俱寂，当视觉暂时退居其次，黑暗中的一丁点声音也变得明显。 窗外簌簌雪落，伴随着寒风的低号。 “……” 宗谷的注意力却不自觉地集中到床铺上，聆听着更加细微的呼吸声。 平缓而规律，大概是睡着了。 他缓慢地翻了个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背对着床铺。 作为在儿童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无论愿不愿意，和女孩子睡在同一个房间这种事他早就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反而在桐野茜这边，据她所说，他还是第一个进入这个房间的同龄异性——桐野家的旧宅房间众多，亲戚家的男孩子都没机会到这里来。 要说她对他毫无防备的话，在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她就给他看了看藏在床上的竹刀，直言自己练过几年剑道； 但他要是真有歹念，这种过早暴露的威慑简直形同虚设。 天然么？ 宗谷不想用这种片面的属性来定义任何一个女孩子，毕竟他与许多异性一起长大，见识过她们从不展示给外人的另一面； 他只希望桐野茜能稍微认真一点地将自己当成异性来看待，至少要有一些距离感，否则将她视为恩人的自己，偶尔也会觉得不知所措。 除了尽早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正轨，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想法。 “……” 戴了一个多星期，胸口的护身符早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宗谷拿在手里捏着，缓缓吐出一口气。 说到底，让事情陷入如今这般田地，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这具不断散发着黄泉气息的身体。但追根溯源，则要怪到几千年前逃出黄泉的创世母神伊邪那美头上。 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从人世掉入黄泉； 没有流落黄泉，他也就不会吃下那里的食物、沾染上黄泉气息，乃至逃出生天后仍要面临无尽的追捕。 更重要的是，自己不失踪，福利院的那位老师也就不会引咎辞职，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可以联络的线索。 【“喜欢我？……你还真是大胆呢。”】 紧捏着护身符，宗谷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橘老师……” 朝地上瞥了瞥，睡眼朦胧的桐野茜又合上双目，继续睡了下去。 ...... 咚、咚、咚—— “茜……” “茜——” “茜！” “唔……” 脑袋陷在枕头里，任门外呼唤不断，桐野茜也没有多少要苏醒的迹象，直到身体也被摇晃起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站在床头的人，她立即清醒了。 “宗……” “嘘。” 宗谷竖起手指，示意她噤声，又指了指房间的门。 “茜，你在里面吗？” “啊……我在。抱歉！” 桐野茜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得更快一些。 “我刚睡醒……” 门外的桐野庆子也松了口气。 “真是的，不是让你不要学习到太晚吗……为什么把门锁起来了？” “秘密！” “是吗。给茜五分钟的时间把秘密藏起来，妈妈等下要进来打扫房间。” “……” 宗谷顿时两眼发直。 他也是刚刚才被惊醒，现在却要开始考虑如何隐蔽地从二楼露台上跳下去。 偏偏雪后阳光明媚，仿佛要让一切无所遁形。 “好~” 桐野茜看了他一眼，一边用手势示意他安心，一边继续回应着。 “再睡半个小时就起来——” “白天睡得太久，到了晚上又要睡不着了。” “没事的啦。” 桐野庆子也没坚持，让宗谷稍微放下心来，“茜，爸爸准备开车带我们去京都，不要让他等太久哦。” “诶，京都？” “去吉田神社，为茜明天的入学考试祈祷。佐藤叔叔不是说那里很灵验吗？” “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吧，早点起床。” 又念叨几句，她总算是下了楼，房间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宗谷。” 桐野茜坐起身，望着落地窗前整理地上被褥的宗谷，“你要一起来吗？” “京都？” “嗯嗯。去过吉田神社后，还可以在京都逛一逛。” “不去。” 宗谷摇摇头，拒绝得很干脆。 “好吧。” 桐野茜也没在意，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不管去不去，宗谷现在都不能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呢。我先去楼下看看，给宗谷找出去的机会。” 他深深吸气，“拜托了。” 她笑了一下，透过窗帘缝隙，望见了外面的湛蓝天空。 “这么好的天气，恶灵应该也已经被消灭干净了。” 宗谷回眸凝望，心头的乌云也跟着散去不少。 “嗯……大抵一切顺利。” 桐野茜也没换衣服，穿着睡衣、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就去了楼下。 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很顺利，“爸爸呢？” “茜，头发……”桐野庆子有些无奈，“爸爸把车子开去检查了，马上就回来。” 女儿过来抱住她的腰，“我饿了。” “先去洗漱……” 两人一起去了厨房，她当然看不见女儿在背后不断招手、示意宗谷趁机离开的小动作。 找到藏起的鞋，再蹑手蹑脚地离开桐野家，宗谷重新暴露在阳光下，难免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要是丢了居酒屋的工作就麻烦了……” 房子另一边传来隐约的引擎声，似乎是开车去检查的桐野宏幸回到了这边。 他从昨晚过来的那条石阶小路返回，直到走进桐野家旧宅的院子，一路上也没遇到别人。 大约半个小时过后，他在院子外见到了重新打扮过的桐野茜，开着车的桐野夫妇在路口等待着。 “宗谷，要去京都看看吗？” 积雪覆盖的院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人相视一笑。 “下次吧。” 桐野一家离开后，宗谷正准备回去继续自习，忽然发觉道旁的灌木丛间有些不寻常。 “……” 拨开积雪，望着遍体鳞伤、双目紧闭的巫女，他忽然对昨夜那场风波的结果产生了另外一种极端的猜测。 第十一章 溃败 意识逐渐回归，菅原京子从昏迷中转醒，只觉得身周无比火热，左右两边都亮得耀眼。 缓了会儿神，她才发现那是取暖器，亮眼的正是火红的灯管。 躺在蔺草席榻榻米上，取暖器持续不断地对她输送着热风，身上的千早与绯袴已经被烘干，皱巴巴的。 她偏过脑袋，白色的足袋此时已是乌黑一片，旁边能看见外面的院子，以及一小块湛蓝的天空。 “……” 陌生的地方。 菅原京子想起身，只是稍一动弹，遍布全身的酸痛也立即被激活，一下子将她打倒在地。 “唔……” 这边动静不小，终于引起了和室里另外一个人的注意。 “还好你醒了，不然我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直接叫救护车会比较好了。” 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菅原京子艰难地抬起头，在看清对方的脸后，立即皱起了眉。 “……” 彼此之间毫无关系，却在这段时间接连遇见，她也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跟着自己了。 宗谷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如果两人交换身份，他大概也是同样的态度。 “菅原小姐。” 他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昨晚发生了什么？” “……” 即便浑身酸痛，菅原京子还是硬撑着坐了起来，又左右看了看，用问题回应问题。 “这是哪里？” “经营居酒屋的桐野家。” 桐野家的宽阔旧宅在附近难得一见，如果是当地人，宗谷相信她应该会有些印象。 “我是在院子的灌木丛里发现你的。” “是吗。” 菅原京子回忆着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她似乎是在风雪中自己逃到这边的。 “是你救了我吗，谢谢。” “不用客气。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间？” “快到中午了。” 宗谷指了指还在发光发热的取暖器，“我把你搬到这里，再找来这些东西，也才刚过不到半小时的时间。” “是吗……谢谢。” 环视着陌生的和室，见到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中学教科书，菅原京子心里意外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菅原小姐，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谢谢你的搭救，我该回去了。有机会的话，我会报答你的。” 她依然避而不答，却很快发现在这种身体状态下，要站起身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几次失败的尝试过后，菅原京子又坐了下来，默默望着外面。 “……” 她总不能在他面前爬着离开这里。 阳光照在院子里，木制围墙上几乎见不到残雪，底下也已经消融了不少，露出泥土的地面。 “那个，桐野先生……” 宗谷依然坐在矮桌前，低头翻着笔记，目光在桐野茜娟秀的笔迹上慢慢扫过。 “……” 菅原京子咬了咬嘴唇。 他当然不是突然变聋了，这只是对她刚才听而不闻的回应。 “桐野先生，能否借我用一下手机？” 宗谷又翻一页，还是没有反应。 他又不是“桐野先生”。 “……” 她当即决定不再做第三次尝试，等身体慢慢恢复过来，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 而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咕—— “……” 宗谷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她背对着他坐在蔺草席上，依然站不起来，只能看见耳朵已经红透了。 他放下笔，无声地叹了口气。 真是正经又固执。 “菅原小姐，要用些点心吗？” “……” 她的身形稍微有些动摇，“不用。” 宗谷就当没听见，起身离开了客厅。 听见动静，菅原京子回头看了看，再次尝试起身。 “疼……” 失败不说，干瘪的肚子也再次响了起来。 咕—— 从昨晚参与行动到现在，她已经快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站不起身，更像是伤痛与饥饿的恶性循环。 “……” 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她又转了过去。 啪嗒。 似乎有什么东西放到了她身后的桌子上。 “只有一些简单的和菓子。” 这还是桐野茜几天前带来的点心，宗谷吃了几块，后来就忘记了，“菅原小姐不嫌弃的话，就随便吃一点吧。” 她回过头，桌上摆着一盘团子和大福之类的点心，样式精致，旁边还有一杯冒着袅袅白烟的热茶。 咕—— “……” 菅原京子没意识到自己盯着望了半天才移开视线，而宗谷早就在等着了。 两人对视，他摊开手再次邀请，“请不要客气。” 这不是施舍，自己也没有请求，只是普通的招待客人而已。 “……谢谢。” 说服自己后，她有些艰难地挪到矮桌旁，拿起了点心。 “我开动了……” 不知是点心本身品质出众，还是饥饿在暗中美化，她只觉得手上的团子比她吃过的任何点心都要美味。 眼见菅原京子一声不吭地连吃了四五枚团子，宗谷刚要提醒她慢点，她就呛到了。 “咳……咳咳！” 热茶滚烫，他又起身去厨房调了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咳……谢谢……咳咳！” 喝下大半杯水，她才好过一些。 “原来如此……” 疑惑挤走了心里刚刚冒出的感激，菅原京子抬起目光，对坐的宗谷面色复杂，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你们溃败了啊。” ...... 西起比叡山，东至铃鹿山，南北方向则分别以信乐山和野坂山为界，无数黄泉之女与黄泉军，组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周缓缓压迫，将围猎的目标逼至中心的琵琶湖一带。 来自近畿地方诸神社的神官和巫女们，也都集中到了这张大网的中心。一来是因为神社只能配合这些天生灵体行动，二来这些除灵者也跟不上它们行进的速度。 压力四面八方而来，逃出黄泉后又藏匿了一个多月的凶灵，终于无处可逃，在琵琶湖附近现身了。 而后，遮天蔽日的黄泉大军在一声咆哮中灰飞烟灭，化作琵琶湖畔纷扬的无形灰雪。 至于神官和巫女们组成的除灵队伍…… “……” 菅原京子顿了顿，才意识到坐在对面的宗谷用词极准，确实没有更加贴切的说法了。 “……也尽数溃败。” “死人了吗？” 她抿紧了唇，“不知道。” “是吗。” 宗谷只是随口一问，除了从雪里挖出了眼前这位巫女小姐，他对灵觉者们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关心； 作为回报，她为他描述了这件事的完整样貌——虽然她自己并不知晓，从他口中说出的结果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测。 “桐野先生……” “——敝姓宗谷，只是在桐野家寄居一段时间。宗谷芳明。” “抱歉，宗谷先生。” 菅原京子坐直身体，“恕我冒昧，宗谷先生作为普通人，为什么会对我们的事如此了解？” 她到底是隶属于神社的巫女——看她身上穿着的鹤松纹千早，还是比一般的兼职巫女更为纯粹的职业巫女——和桐野茜有本质的区别，宗谷暂时没有对她实话实说的打算。 “我有自己的途径。” “是吗。” 菅原京子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将自己之前见过并且还邀请过的桐野茜，当成了他口中的途径之一。 灵觉上的差异，导致他们与普通人之间天然存在着隔阂。 如何向天生的盲人形容这个世界的五光十色？ 但总有人能从只言片语里窥得一鳞半爪。 在她看来，宗谷或许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虽然他只是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的……中学生。 “……” 坐在对面的巫女不时望他一眼，神色还有些萎靡。宗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此时也并不在意，他还在消化她刚才说出的惊人事实。 从结果来说，他的愿望已经实现：在近畿地方徘徊的黄泉之女与黄泉军，都已经不存在了。 然而实际的情况并不是它们回到了黄泉，而是直接被消灭了——全被那只凶灵一口气吹成了飞灰。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绝世凶灵啊…… 宗谷有些头疼。 更麻烦的是，来自黄泉的力量不懂得什么是放弃，损失的兵力会得到源源不断地补充。 用不了多久，琵琶湖畔又会成为黄泉大军横行的人世鬼国。 第十二章 上京 宗谷没有手机，桐野家的旧宅里倒是有一部固定电话，还可以正常使用。 “姐姐？！你没事吧！” 从话筒里传出来的惊喜呼唤，宗谷站在一旁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 菅原京子看了他一眼，既不好让他回避，以她现在的状态也不能离开他，只能凑近话筒，压低了声音。 “玉子，我没事。” 昨晚发生的那场战斗，除灵者们一开始就集中在战场中心，黄泉大军一击即溃，她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到现在也没能恢复过来； 她需要回到神社，才能祛除身上的不净之气，而现在还得宗谷扶着才站得住。 简单交待了几句昨夜的遭遇，菅原京子便让妹妹尽快安排人过来，将自己接回神社。 “地址……” 宗谷望着走廊，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询问自己。 “这里的地址？河丘町的……” 不用她转述，电话另一头的菅原玉子也听得明白。 “诶，那边还有谁？” “一个好心人。” ...... 经过同意后，一辆白色商务车开进了桐野家旧宅的院子里。 车身上印着“扶云神社”的字样，司机的车技略显生疏，尝试了好几次。 车门打开后，跟着菅原玉子一起下来的，还有几名神色严肃的巫女，看起来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之间。 毕竟昨晚才见过，玉子对高高瘦瘦的宗谷还有些印象。虽然意外，她此时倒是不像之前那样慌张。 “谢谢你救了姐姐……” 看着面前行礼的小学生，宗谷只是点了下头。 “举手之劳。” 将萎靡的菅原京子扶送到车上，几名巫女也再次向他道谢。正要离开的时候，宗谷忽然表示想搭个顺风车。 车里倒是还有位置，“宗谷先生想去哪里？我们可以直接将你送过去。” “不用麻烦，送到最近的电车站就行。” 正好在回神社的途中，开车过去也就几分钟。 车门缓缓合上，商务车倒退着离开桐野家的院子，驶入两车道的小路。 宗谷很快就要下车，选择坐在中间的车门边，而旁边坐着的就是菅原京子。 商务车在小路上开得不快，虽然两眼望着前面，她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旁边的宗谷身上。 虽然搭便车是临时起意，但他作出出门这个决定，似乎是因为她在等待玉子过来时说的某句话…… 宗谷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 “……” 菅原京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动了动唇，又望向前面。 “这是什么？”后座的妹妹却忽然探出了脑袋。 “玉子。” “没事。”宗谷将手里的东西拿给她看，“单词卡。” 菅原玉子接过去翻了几下，硬纸片制作的单词卡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很快又还给了他。 “全是看不懂的英文……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嗯。” “为什么？” “备考。” “你要考大学了吗？” “……” 宗谷从单词卡上抬起视线，扭头望向窗外，道旁的木制围墙底下还堆积着残雪。 “考高中。” “诶？” 菅原玉子还想再问些什么，姐姐严厉的目光往后扫来，她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宗谷不动声色地观望着这一切。 真是个正经又严厉的姐姐。 儿童福利院里也有这种类型的孩子，但通常都是为了得到大人的关注，鲜有人能贯彻到她这种程度。 在菅原京子望来之前，他已经移开了视线。 也不知道大家现在怎么样了…… 几分钟后，扶云神社的商务车在电车站附近的路边停了下来。 “宗谷先生。” 开车的巫女回过头，“那边好像不能停车，只能送到这里了。” “可以了。” 宗谷点了点头，拉开车门，“谢谢。” “不用客气。” 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如果辅导对象是宗谷君的话，还可以打折哦~” “……” 他扫了眼名片： 【原田优美子。京都大学经济学二年级，兼职家庭教师。联系电话：……】 菅原京子皱起了眉，“原田小姐……” “——京子酱，大学生的开销可是很大的。” 巫女司机半转过身，一只胳膊搭在座椅靠背上。 “我这种普通的兼职巫女，在神社打工的时薪也很低，当然得多找点兼职了……还是说，京子酱打算给我涨工资？” “……” “我知道了。有需要的话，我会联系原田小姐的。” 在菅原京子略带歉意的目光中，宗谷收起名片，开门下了车。 “现在的孩子长得真快呢。” 路边的高瘦少年消失在后视镜里，原田优美子也不再分心，“中三学生就有那么高的个子了。” 菅原京子靠着椅背，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年下系，长得又帅，我还挺喜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联系我呢……” 嗡嗡—— “诶，这么快？！” “……” 菅原京子也抬起了头。 “麻友里，帮我接一下电话！” 坐在副驾驶的另一名巫女摸出她的手机，看了看来电的人，忽然笑了一下。 “谁啊？” “就是那个优美子拒绝不了的男人呢。” 她接通电话，然后拿着手机贴到她耳边。 “宗……啊，是菅原先生啊……没什么！” 一边说着，原田优美子瞪了旁边的巫女一眼，后者笑眯眯地让她注意前面的车辆。 “是的，我们已经接到京子小姐了。” 她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菅原京子已经没了刚才的精神，委顿地倚靠着。 “情况不太乐观……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 不上不下的时间，电车站台上只有零星几个人。 天气晴朗，铁轨附近的积雪已经融化不少，但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还是有些阴冷。 宗谷摸了摸胳膊，从座位上起身，站到阳光下才感觉身体温暖了一些。 电车还没来。 他要去西边的京都，找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这是临时起意的行程。好在从近湖市前往京都，搭电车不到一小时，一来一回耗费的时间都不值得后悔……前提是他回得来。 “……” 回得来吧？ 对方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从一开始就是他万般无奈的最后选项。而寄居在桐野家，安稳地度过了一个多星期后，他都已经快要遗忘这个选项了。 但仿佛是为了将他这短暂一生的主旋律延续下去，他的期待再次迎来了意外： 那只间接帮助他逃离黄泉的凶灵，实力强大得惊世骇俗，谁也对付不了。 除灵者在大败后会量力而行，但来自黄泉的天生灵体们并不知道什么是恐惧，灭而复生，从彼世源源不断地涌来； 他可以因为桐野茜担惊受怕而在她的房间里过一次夜，却不能因此再而三地冒险，更不能将压抑灵觉的护身符还给她。 宗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余地其实很小，后退一步就是万般无奈。 而这沮丧之中的唯一选择，还是他从雪地里挖出的那位巫女小姐，以一句无心的自言自语帮他回忆起来的。 【“……那种程度的凶灵前所未见……如果伊邪那美大人还镇守在黄泉之国，绝不会让它逃出彼世……”】 人世的灵觉者们似乎也清楚黄泉主宰早就离开了那里，只是并不知晓她的去向。 但宗谷知道。 叮叮叮—— 伴随着铁轨的轻微震动，空旷站台里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电车来了。 第十三章 鸭川 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落在幽静的石阶上，映出点点斑驳。 雪后初晴，虽然就坐落在京都大学左近，但这座藏在山上的冷门神社静谧非常，整一圈逛下来，也见不到多少人。 “茜？” 桐野茜回过神，跟上前方父母的脚步。 “来啦。” “那里有什么吗？” 桐野庆子望向女儿方才发呆的地方，那里只有一座藏在杂树间的石灯笼。 历经千百年的风雨，直立的石灯笼早已斑驳，表面覆满了青苔。 “松鼠？” “诶？不是，什么也没有。”桐野茜也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觉得那个石灯笼的样式很少见，有点好奇。” “是吗。” “茜喜欢石灯笼吗？在奈良那边的春日大社，山道边上有两千个各式各样的石灯笼。到立春和盂兰盆会的时候，还会举行万灯会。” “真的吗？真厉害……” 桐野一家沿着石阶渐行渐远，石灯笼的灯膛里忽然钻出一道巴掌大小的人影，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是‘看得见’的人么。” 石梯陡峭，两边的景株覆盖着白雪，再漫长的甬道也有尽头。穿过朱红的鸟居，桐野茜跟随父母离开了吉田神社。 “天气这么好，都没有多少人，这里果然很冷门。” “但是也真的很灵验。” “可人家抽到的是末吉，总感觉有点微妙呢。有种不上不下、一不小心就会落榜……” “呸呸呸！” 桐野庆子柳眉倒竖，打断了女儿的话，“不能说‘落榜’这两个字！” “妈妈现在就说了。” “……” 一直没说话的桐野宏幸，出来打了圆场。 “时间不早了，下午还有事情，回去吧。” “什么事情？”桐野茜问道。 “有个供应商那边出了点问题，要过去谈谈。” 桐野家经营的居酒屋，每天都需要大量食材，而这些都来自长期以来合作店铺的稳定供应。 “妈妈也要去吗？” “是呢，那边是妈妈的熟人。” “但是……” 她扭头望了望冷清的神社，还有不远处的京都大学，“我还想在京都多逛一会儿。” 桐野夫妇互相望了望，很快拿定主意。 “这样的话……宏信先回去吧，我留下来陪着茜。” “嗯。” 桐野茜却另有想法，“我一个人也没事的！” “哦？” 桐野庆子叉起了腰，“茜是不是刚才就这样打算了？” “嘿嘿。”她也没有否认。 “茜想去哪里？” 她其实只想随便逛逛，但没有目的的闲逛会让父母无法真正地放下心来，便随口道出一个目的地。 “我想在鸭川边上坐一会儿。” “鸭川么……那让爸爸开车送茜过去吧。” “很近的啦，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钱够用吗？” “不一定够……” 夫妇俩略作商议，便点头同意了，临行前还给了她五千日元作为花销。 “手机要一直开着哦，记得早点回来。” “嗯嗯。” 与父母分开，中学生桐野茜在京都大学狭小的正门外站了一会儿； 在无处可去的迷茫间，她忽然明白了随口之言会说出真心话的道理。 “那就去鸭川看看吧……” ...... 从京大正门前往鸭川，一条路走到底便是，都不用转弯。 二月底，冬末春初的时节，鸭川两岸草不见青、树不挂叶，还是一片荒凉景象。 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 流水湍湍，河心的石块上都盖着一层厚厚的雪糕。在上游并不算远的地方，就是鸭川三角洲。桐野茜没打算走太远，在河边坐腻了就回家。 “到时候就去那边的出町柳站坐电车回去吧。”她心想，“还可以去三角洲看看。” 收回远眺的视线，她找了条长椅坐下，望向对面的河岸。 “诶？” 河边的人行道上，有一道十分眼熟的身影，正在匆匆赶路。 桐野茜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记性有多好，但也绝对不差，至少她还记得前几天自己亲自挑选的衣服。 那是宗谷拿到第一周的打工报酬后，她和他一起去附近商场挑选的外套——总不能一直穿着伯父留下来的那些老土又不合身的旧衣服。 就是因为这身熟悉的打扮，她盯住了鸭川对岸那道匆匆走过的身影。 虽然因为轻微近视，她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从走路的姿势判断出来，他就是宗谷。 “诶，为什么……” 桐野茜还记得自己上午提议一起来京都时，宗谷脸上一闪而过的抗拒，就像这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没想到下午就在鸭川边见到他了。 “宗谷——” 她喊了一声，可惜对岸的宗谷并没有听见。 连接鸭川两岸的桥还在远处，只是要过河，并不一定非要从桥上经过。 步下河岸，来到水边，眼前是一条码放得十分整齐的石块小路，连接着对岸。 这个时节的鸭川水流平缓，并不湍急，巨大的石块十分平稳，上面的积雪也被更早过来的人清理干净了，但桐野茜还是有点紧张。 不过注意到宗谷不见了踪影，似乎已经离开河岸，她也再顾不上害怕，一鼓作气，蜻蜓点水般地从石块上一路跳到了对面。 “很厉害嘛，小姑娘。” “哪里哪里……” 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桐野茜都没注意到这边还有旁人，循着声音看去，却是一道离地半米、飘浮在半空的身影。 “咦。”他飘了过来，没在脚下的雪地上留下半点痕迹，“你果然看得见我吧？” “看不见看不见！” 桐野茜大惊失色，无暇休息，头也不回地登上河岸，又从另一边下去了。 “哈……” 少女喘着粗气，脚步不停。 怎么回事…… 吉田神社那边也是，鸭川这边也是……京都这边，怎么会有这么多游荡的灵体啊？ 她埋头跑了一会儿，离开鸭川，又一头扎进了河岸边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两边眼花缭乱的招牌与灯笼，很快让她迷失了方向；再停下脚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 “……这是哪里？” 虽然从小到大来过很多次京都，但桐野茜对这里并不熟悉，尤其是这种酒吧、居酒屋和料理屋林立的小巷，也就是被称为花街的地方。 小巷里行人不少，摩肩接踵，各自前行着。两边的纷繁像是光怪陆离的梦境，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人流往前。 道路越来越窄，两边的店铺也越来越少，可她身边依然人如潮涌，不见停歇。 某一刻，桐野茜忽然停下脚步，整条小巷里的所有人都跟着停了下来。 整整齐齐，最后一踏的脚步声都出奇地一致。 “……” 她立时觉得不对，还没来得及细想，离她最近的路人忽然扭头看向了她。 “欢。” 几乎是同一瞬间，身旁的另一个人也转了过来。 “迎。” 又一个。 “来。” 又一个…… “到。” 而他们的脸从面容到表情，乃至两边嘴角弯起的诡异弧度，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没有丝毫差别。 一张张脸转过来，一字一字的报幕仍在继续。 “京。” “都。” “高！” “天！” “原！” 下一刻，整条小巷里几百几千张相同的面孔，都朝她望了过来。 “高！天！原！” “……” 没有任何犹豫，桐野茜转身就跑。 第十五章 京都高天原 扶着吧台，宗谷咳嗽了好一会儿，才从烈酒流进嗓子眼的强烈刺激里缓过来。 “咳咳……咳！” 而罪魁祸首，只是站在吧台里笑吟吟地看着。 她很快结束第二杯随性之作的调制，端起来一饮而尽，宗谷立即警惕地往后回避。 “呵呵……” 入口的酒液没有多作停留，伊邪那美放下高脚杯，舌尖掠过晶莹的唇。 “我喜欢‘重逢’这个词呢。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吧，芳明。” “恕我拒绝。” “为什么？”她看着他，“还在生气吗？” 方才还是过往，宗谷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也不想分辨。 短暂而痛苦的一吻，令他短暂沉沦，而后迅速清醒。 “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橘……伊邪那美大人的。” 他别扭地换了个生分的称呼，她也不以为忤，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有别的事情要拜托。” “原来如此。这么说，芳明和它们是一样的了。” 她倾斜酒杯，宗谷扭头看去，发现她指着的是之前就躲到一旁的灵体们。 两人看似亲密，它们也识趣地让出了吧台，在角落里不住地打量着他。 几分钟前还安坐在高脚凳上的那名女郎，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他们也是带着各种各样的请求，才会找到我这里呢……真是的，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的。” “早在一千多年前……” 宗谷又转了过来，“黄泉里就有伊邪那美大人停留在京都御苑的传闻了。” “我在这边已经待了这么久了吗。” 伊邪那美转着空酒杯，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这样说来，难怪我待在仙台的那段时间，总觉得特别安宁，原来是因为它们找不到我了。” “……” 听到她故意提起那段时光，宗谷也当作没听见。 伊邪那美看着他，“芳明要拜托我的，又是什么事呢？” “我想……” “等一下，在开口之前，芳明知道京都高天原的规矩吗？” 宗谷被打断，心底一沉，又缓缓摇头。 “想让我帮忙的话，也要替我做一件事才行。”她微笑着说道，“很公平吧？” “只是这一点的话，我有所耳闻。” 他跟着询问，“伊邪那美大人想让我做什么事？” “现在还没想好，芳明先说说自己的麻烦吧。” 宗谷望了眼还在她手上拿着的护身符，伸出胳膊，搭在两人之间的吧台上。 “请黄泉津大神净化我的体质。”他张开手掌，“我吃了黄泉的食物，身体里留下了无法祛除的黄泉气息。” “如果没有伊邪那美大人手里的那块护身符，就会受到黄泉之女无尽的追捕。” “那就跟她们回去好了。” “……” “呵呵……” 伊邪那美将护身符拿了起来，“芳明，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芳明，到这边来……你知道老师手里的是什么吗？”】 “……” 心神一阵恍惚。宗谷深吸一口气，在心情平复后重新开口。 “如你所见，这是一块护身符。” “材质呢？” “桃木……” 刚刚才回味过创世神话，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黄泉比良坂的桃木？” “没错。”伊邪那美看着手心，“这枚护身符的原身，就是我的夫君用来对付黄泉追兵的那棵桃树。” “我用天丛云剑砍了三天，还以为已经全部毁掉了呢。” 宗谷没想到这块护身符还有这样的来历，意外过后，难免又开始担心。 “这不是我的东西，迟早都要还给别人……请还给我。” 伊邪那美大笑，又忽然握紧手心。 “我做不到。” “……” “不要误会。” 她将护身符放到吧台上，也没直接还给他，“我是说，我也没办法祛除芳明身体里的黄泉气息。” 放下护身符后，那只手与他握到了一起。 “毕竟连我自己都是这副样子呢。” “但伊邪那美大人是黄泉主宰，所有黄泉之女都唯您是从。” “那不如让芳明来代替我。” “……” 有些不舍地，宗谷还是将手抽了回来。 其实他也没抱太大的期待。 伊邪那美被伊邪那岐乃至高天原抛弃，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她吃下了黄泉的食物，变成了所谓的污秽之体。 自身难救，何以救人？ “芳明不愿意吗？” “不要开玩笑了。” 宗谷无声地叹了口气，既然治不了本，那至少也要先治治标。 “最近，在琵琶湖一带出现了一只从黄泉逃出的绝世凶灵，黄泉之女和黄泉军完全不是它的对手，伊邪那美大人对此有了解吗？” 京都是近畿的关要之处，他不信她什么都不清楚。 “我知道。” 伊邪那美又露出了难懂的笑容，“说起来，他和我还有不小的关系呢。” “……” 宗谷稍微一怔，“什么关系？” “芳明很好奇吗？”她微笑道，“是很危险的关系。”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宗谷看着她，“我想拜托伊邪那美大人将它消灭。” “真残忍呢。” “……” “不过我答应了。” “那……” “但是我最近抽不开身呢。” “……” 伊邪那美对着他那接连变化后只剩下无奈的神情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再度开口。 “让她来帮你吧。” ...... “欢迎来到京都高天原！” “欢迎来到京都高天原！” “欢迎来到京都高天原！” “……” 桐野茜抱着头蹲在地上，耳朵捂得再紧，声音还是不断地往脑袋里钻。 她埋着头，稍微抬起目光，只能看到飘浮在四周近地之处的一只只木屐。 有许多奇怪的人围着她结成了圈，一边旋转，一边重复着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欢迎来到高天原！” “真是的——” 她在这里迷了路，无论往哪边跑，始终离开不了这个诡异的巷子； 而这些更加诡异的人……不对，是灵体，也一直纠缠在她身旁。 实在是跑得累了，她只能原地蹲下，像鸵鸟一样自欺欺人地躲着。 如果这是恶作剧，那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宗谷又去哪里了？ 桐野茜低着头，有些后悔就这样莽撞地追了过来，找不到宗谷不说，还让自己陷入了这种莫名的境地里。 该怎么办…… 她困在原地不知所措，两眼盯着地面，忽然有了新的发现。 “这是……白砂？” 这是布置庭院地面时才会用上的那种白砂。 也就是说，她并非在什么小巷中，而是在某个庭院里？ 桐野茜抓起一把白砂，刚要仔细确认，耳边的声音却在同时戛然而止。 “……” 她抬起头，原本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灵体，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不远处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在望着这边。 其中那道高大的身影，便是方才那些完全相同的灵体的模样。 “……” 遥相对望，他深深一躬，接着又对身旁的娇小少女同样行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桐野茜这才注意到，周围已经不是那个怎么绕也绕不出去的小巷，而是一个宽阔的庭院。 白砂铺地，松柏相间，带檐的高墙一直延伸到远处，回首便是宫殿。 这里她来得不多，但印象深刻。 “……京都御所？” 她是怎么进来的？ 桐野茜左右看了看，这座昔日的皇宫、今日的公园里，此时并没有多少人。 回过神时，刚刚还在远处的那名娇小少女，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 她一头短发，脸上没什么表情，从个子和稚气未脱的面容来看，年纪似乎介于小学生和中学生之间； 虽然有阳光一直照着，但现在也说不上有多温暖，她却只穿着单薄的浴衣。 “那个……” 桐野茜朝远处看了看，刚才那个怪人已经不见了。他们似乎是一伙的，应该知道些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结界。” “诶？” “针对灵觉的结界。” 娇小的少女不止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平淡得毫无起伏，话里的信息量…… 等等，灵觉？ “你是什么人？” “……” 对方似乎被桐野茜的这个问题难倒了，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她接着问道：“这里是京都御所，对吧？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你自己进来的。” “诶？为什么我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结界。” “……” 这不就和完全没有解释一样嘛！ 桐野茜还想再问，娇小少女像是忽然听见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转身便走。 “等一下——” 虽然她个子娇小，但脚步极快，转眼就走远了。 桐野茜赶紧追过去，刚赶上她的步伐，眼前突兀地冒出了一栋奇怪的建筑。 “诶？” 现代化的风格与全是古建筑的御所格格不入，似乎是一家酒吧，而她更在意上面挂着的霓虹灯牌。 “京都高天原？” 稍一分心，那名娇小少女又走远了。她在门前最后回望一眼，接着便走了进去。 桐野茜也毫不犹豫地跟上。 走进酒吧，两边人头攒动，她最先看见的反而是坐在吧台的人。 “宗谷？” 他也望着这边，面露惊讶。 准确地说，是看着先她一步进来的娇小少女。 “……铃？” 第十六章 朝雾 宗谷七岁那年，源自海底的一场地震，引发了巨大的海啸。 巨浪席卷东北，父母罹难，只有他侥幸生还。 灾难过后，亲戚自顾不暇，无人收留，最后他被送往了当地的儿童福利院。 最初，情况最为混乱的时候，小小的福利院里几乎挤满了无家可归的孤童； 工作人员忙不过来，一部分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不得不承担起了照顾年幼者的责任。 彼时只有七岁的宗谷，自然属于被照顾的那一部分。负责照顾他的人，是一个看起来快上中学的短发女生。 她身材娇小，很少说话，不，几乎是不说话。虽然面相清纯可人，但在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中间也很不起眼。 大部分时间，她就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字写得很好，即便是以树枝为笔、以沙地为纸，一笔一划都饱满有力： 【朝雾铃】（asagirisuzu） 【“什么？”】 【“名字。”】 在随后的七八年里，福利院的孩子或是陆陆续续地被接走，或是自己离开，留下的人越来越少，但总有宗谷和朝雾铃。 偶尔会有不同的亲戚来探望宗谷，只是绝口不提带他回家的事； 但来探望朝雾铃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甚至在福利院里，除了亲自“带大”的宗谷，唯一跟她关系较近的人，就只有生活教师橘天子。 宗谷长得很快，说不上健壮，但高高的个子在同龄人中十分抢眼，而朝雾铃一直都是那副娇小的模样； 从仰视到平视，再到后来走在一起时要低头看她，仿佛时间只在她身上停止了流动。 他从未知晓她的真实年龄，只是随着自身逐渐成长，对她的称呼也自然而然地从“朝雾姐姐”过渡到“铃姐”，最后定格为“铃”。 如今，他失踪两年后从黄泉归来，京都再见，她看上去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铃？”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头，一如既往。 宗谷回头看向伊邪那美，朝雾铃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只有她能为他解释。 “铃其实是我收养的孩子。”她如此说道，“在很多年以前，她就开始跟随我了。” “是吗。”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尤其是在他回忆起更多福利院时期的细节之后。 “对了，好像还是奈良时代（710-794a.d.）的事呢。” “……” 宗谷立即对“很多年”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也冒出了一个合理却不太可能的猜测。 “铃其实是灵体？” “不。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比起这个……” 伊邪那美看向酒吧门口的另一位少女，“那是芳明的女朋友吗？” 宗谷再次回头，这才注意到跟着朝雾铃进来的桐野茜。 “……桐野？” 他怔了怔，“你怎么会在这里？” “宗谷！” 宗谷不明所以，但这个酒吧实在过于危险，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于是便打算先带她离开这里。 从朝雾铃身边经过时，两人互相望了几秒。 她神色不变，他露出了一点笑容。 “好久不见。” “嗯。” ...... “桐野怎么会来这里？” “宗谷为什么会在京都？” 宗谷回头望了一眼酒吧里面，伊邪那美招了招手，将朝雾铃叫到了身边。 “我来解决桐野的问题。” “诶？”桐野茜一怔。 他将自己从菅原京子口中得知的实际情况，以及对之后事态变化的推断，都说了出来。 “全、全军覆没？！” “嗯。” 桐野茜目瞪口呆，对她来说，一个黄泉之女就已经非常可怕了。 “那是什么凶灵啊……” “总而言之，非常危险，一般人难以对付……” “——对了！” 她将自己刚才的遭遇告诉了他，又问道：“为什么京都御所里，会有这么奇怪的地方？” “那是保护这里不被桐野这种灵觉较强的人发现的结界。”宗谷解释道，“什么都不知道就闯进来的人，最终也会什么都不知道地离开这里。” “诶？” “桐野是被铃放进来的。” “铃？” “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子。” “宗谷认识她吗？” “嗯，她是我在福利院的……”宗谷顿了顿，“朋友。” “……” 她立即睁大了眼。 宗谷非常清楚她的疑惑。 只是一时半会儿要解释的事情太多，而他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没有达成，便让她在酒吧门口先行等待，之后再为她解释。 “那孩子是芳明的女朋友吗，真可爱呢。” 桐野茜好奇难耐，忍不住在外面探头探脑，正好迎上伊邪那美望来的视线，又慌忙地对她点头，然后躲藏。 “不是。” 宗谷否认得很快，否认完才意识到自己那难以言说的心思。 清醒一点，他暗中告诫着自己。 “伊邪那美大人刚才说，要让铃来帮我消灭那只恶灵？” “没错。” “怎么消灭？” “铃知道该怎么做。” “……” 宗谷又望向朝雾铃，她点了下头。 他不太放心，“不会有危险吗？” “不会。”她开口道。 “怎么做？” “……” 她又沉默下来，目光微动。 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宗谷明白，她这是在思索如何用最简练的语言向他解释。 “有办法就行，具体的方案之后再解释吧。” 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还不算迟，去琵琶湖将那只凶灵解决了，铃还能在入夜之前赶回这边。” 朝雾铃没说话，而是望向了伊邪那美。 “芳明。” “伊邪那美大人？” “我想到要让芳明替我做的事情了。” “什么？” 伊邪那美没有立即说明，而是对他勾了勾手指。 宗谷感觉自己的口袋动了起来，很快，一样东西飞出口袋，落到了她的手心。 “这是什么？” “……单词卡。学习英文用的。” “为什么？” “我想回归原本的正常生活。”宗谷说道，“我要考高中。” “是吗。不过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了呢。” “我在为明年的入学考试作准备。” “已经浪费了两年，还要再耽误一年吗？芳明这么聪明的孩子，我觉得现在就去参加入学考试也没问题。” “普通的学校自然不在话下。” 他要回单词卡，“我的目标是升学率高的名校。” “铃也想体验一下现代教育呢。” “……” 宗谷怔了怔。 伊邪那美望着他和朝雾铃，说道：“铃会帮助芳明对付那只恶灵，作为回报，接下来几年的高中生活，铃就交给芳明照顾了。” “我还要一年……” “——入学的问题，我会解决。到了四月，芳明和铃就可以直接去上学了。” “……” 她露出微笑，“不相信吗？” 她是在愤恨时能够撕裂黄泉的神明，宗谷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能力。 “有言在先，我想离伊邪那美大人所在的这个世界，尽可能地远一些。” “但这一次，是芳明主动找到这里的呢。” “现在的接近，是为了以后永远的远离。” “是吗？那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还远远不够。” 宗谷来不及反应，就被伊邪那美揪着领子拽到了面前，脸对着脸。 酒吧角落里又响起一阵惊呼。 保持着几乎要再度吻上的些微距离，母神启唇轻语： “我也不太喜欢那个地方。向我证明你有那个能力，我就告诉你一劳永逸的办法。” “……” 酒吧外，桐野茜回过头，朝雾铃对她伸出了捏成拳的手。 “手。” “诶？” “手。” “……” 她伸出手掌，护身符落入手心，瞬间切断灵觉。 “诶？” 酒吧内，望着眼前的诸多灵体，宗谷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木剑。 第十七章 神·人 宗谷气喘吁吁，望着面前扫荡一空的酒吧大厅，忽然丢下了手中的木剑。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幻象，让他以为自己又掉入了混沌危险的黄泉，挥剑便砍； 回过神时，周围已经只剩下自己和轻拍手掌的伊邪那美了。 “要是生在战国时代，芳明说不定能成为镇守一方的诸侯呢。” 宗谷冷眼相对，刚才的幻觉只能是她在搞鬼。 “无论是越后的上杉，还是尾张的织田信长，我都打过交道，芳明比起他们也并不逊色呢。” 他以一柄木剑还有干脆利落的行动，向她证明了自己在黄泉中磨砺出来的实力，结果便是整个酒吧的灵体都被涤荡一空。 他朝外面望了一眼，没见到桐野茜和朝雾铃，似乎走到了一旁。 “那个孩子拿着那枚护身符。”伊邪那美看出了他的顾虑，“什么都没看见。” “一劳永逸的方法是什么，让我将追上门的黄泉之女杀干净吗？” “如果芳明觉得这样有用的话，我也不会反对呢。” “……” 黄泉之女也好，黄泉军也罢，生生不息，是永远也杀不干净的。 见他望来，伊邪那美给出答案的一半，“只要让黄泉回归到原本的样子就好了。” “原本的样子？” “彼世的那些东西，本来是不能来到这边的呢。” “……” 宗谷抿了抿唇，看着她没说话。 隔绝人世与彼世的界限，就是在这位黄泉主宰怀着愤恨出逃时，被破坏成现在这副千疮百孔的样子的。 自那以后，落入黄泉的灵体有了逃脱的机会，生于其中的黄泉之女更是在两界来去自如。 伊邪那美继续说道：“只要将界限修复如初，彼世的灵体无法进入人世，芳明也就不会被抓回去了。” 她这样说，就是存在修复的可能了。 宗谷跟着询问：“要怎么修复？” “用从我身上脱落的东西，填补上去。” 他皱起了眉，“什么？” “傻瓜。”伊邪那美微笑起来，“就是我的孩子啊。” “……” 创世母神的孩子，自然就是神明。 “我在黄泉大殿生下了八个孩子，他们诞生于世的最大意义，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成为新的界限呢。” 宗谷很快想起它们的名字：“八雷神……” 伊邪那美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就是他们，让我在夫君面前丑态毕露……罢了，旧事不提。 众神回归高天原，那几个孩子也想跟着一起，不出所料地被拒绝了。 可是，他们也没有回到母亲的身边，而是在人世躲起来了……就算我也来到人世，孩子们还是躲着不肯见我呢。” 宗谷：“找到他们，就可以将界限修复如初？” “只是找到还不够。” “什么？” “那些孩子心不甘情不愿，才不会答应芳明。” “所以……” “杀死他们，得到他们的神力。” “……” 真是心狠手辣。 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瞬，宗谷很快开始质疑这件事的可行性。 “那是八位雷神。” “怎么了，芳明没有自信吗？” “我本来就不该有弑神的自信。” 母神露出了温柔平和的笑容，令人目眩。 “我并不介意。” “……” 宗谷移开视线，“除了灵觉发达，我和普通人没有分别。” “他们也是呢。” “……” 他又望了回来，脸上写满“我不信”。 伊邪那美手一张，被宗谷丢弃的木剑飞了过来。她握着木剑，在地板上划出一个标准的八边形。 “八位一体，那些孩子合而为一时才具备神明的力量；分开的话，比起芳明也没有强大太多呢。” “自从诞生下来，那些孩子就相互厌恶，现在也是天各一方，绝对不会联合。真让人牵挂。”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抛出一个十分在意的问题： “既然如此，伊邪那美大人为什么没有去找他们？” “我曾经见过其中一两个孩子，可他们都不愿意回到母亲身边。要让母亲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的话，也过太残忍了，不是吗？” “……” 一方面将那些从身体上脱落而生的神明视为孩子，另一方面又毫不犹豫地要求他杀死他们、夺走神力，神与人的特性在她身上矛盾地结合在一起，让宗谷难以分辨她在诉说这些话时，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情感。 只是，他如果想彻底摆脱来自黄泉的阴影，就没有更多选择。 “我要在哪里才能找到他们？” “很遗憾，太久没有联络，我现在也不知道那些孩子的去向。” 宗谷皱了皱眉，“我要自己去找吗？” 他对八雷神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寻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要辛苦你了呢。不过，他们是从我身体上分离的一部分，如果孩子在想着我的话，我也会隐约有所感应……” 啪嗒。 伊邪那美丢下了木剑，双手交叠，覆盖在心口。 “用人世的话来说，这就是母亲与骨肉之间的‘爱’吧？” “……” “——等我的孩子再次念及母亲，你就去杀了他。” ...... 宗谷独自前往京都时，电车车厢里空荡荡的，从京都回去的时候依然如此，只是身边多了两个人。 “儿童福利院的同伴吗……竟然能在京都再次相遇，真巧呢。” 看着对座的两人，桐野茜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娇小的少女身上。 “铃……吗？” “朝雾铃。”宗谷替她回答道。 “年龄呢？” “……”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朝雾铃：“一千二百八十四岁。” “……” 桐野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不用在意……她喜欢看书，经常幻想自己是出生在奈良时代的人。” 为了避免麻烦，宗谷并没有对她说明伊邪那美以及朝雾铃的真实身份，“今年应该是……十五岁吧？” 朝雾铃看了他一眼。 “十七岁。” “真看不出来呢……” 桐野茜有些无法接受她看上去如此娇小、实际却比自己还大一岁的事实，但很快又抛诸脑后。 “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吗？” “嗯……” 虽然真正长大的只有他，她在十年前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确切地说，是在一千两百多年前的奈良时代，她的身体就已经停止了生长。 朝雾铃生于奈良时代，为学习书道（彼时称作“笔道”），加入了遣唐使团，成为随行的一员； 不幸的是，她在第一次渡海时就遭遇了海难，沉入大海时年仅十五岁。 同样也在那艘船上的伊邪那美，将她的身体捞了起来，并用神力让已经成灵的她继续寄居其中，成为所谓的“半人半灵体”。 虽然身体机能俱在，只是再也不会生长，一直维持着十五岁的模样。 之后，朝雾铃便一直跟随着伊邪那美游历人世，直到千年后的今天。 “这个。”宗谷拿起胸口的护身符，“还要再借我一段时间。” 桐野茜点头，“没问题。” “铃说有办法消灭那只凶灵。解决之后，近畿地方的混乱大概才会真正地消停。” “诶，真的？” “嗯，虽然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宗谷看向身旁的朝雾铃，她也在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显然没有当场解释的打算。 “回去再说吧。” 他又看向对面的桐野茜，“另外，铃要暂时住下来的事……” “没问题。宗谷待会儿去店里帮忙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吧，爸爸妈妈肯定会同意的。” “谢谢，帮大忙了。” “话说回来……” 桐野茜又想起了京都御所里那间奇怪的酒吧，还有那个跟他举止亲密的酒吧女郎。 “那个女人是谁？就是一直‘芳明’、‘芳明’地叫你的那个人。” “……” 宗谷无声地吸了口气，视线一移，望向车窗外。 “宗——谷——” “老师。” “诶？” “她是我和铃在福利院的生活教师。” “……” 桐野茜怔了怔。 他乡遇故知的巧合故事虽然动人，但未免也太过频繁了。 “就是那位橘天子老师吗？” “嗯。” “真是年轻又漂亮呢，看起来也很温和的样子，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嗯……是很漂亮。” 第十八章 筛选 电车摇晃着，离开京都，带着宗谷三人回到了琵琶湖畔。 “话说回来，桐野今天不是去参拜吉田神社吗，怎么会一个人来到御苑那边？” “参拜结束后，爸爸妈妈还有别的事情，我就自己行动了。” “是吗。” “我抽到了末吉！” “……” 宗谷不明白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但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还是接过了递来的签文。 “挺微妙的……” 就明天的入学考试而言，签文的内容说不上坏，但要是执着于这些意味不明的文字的具体意义，难免会陷入被动。 “桐野还是不要太在意会比较好。” “嗯嗯，所以我才会去鸭川边上散心，想忘记这件事……” 桐野茜收起签文，“然后就看到宗谷了。” “是吗……” “宗谷在鸭川对岸，我是从石头上跳过去的，结果跟丢了。” 宗谷点了点头，又说道：“就算桐野一直跟在我身后，第一次去那里，还是会被困在结界里的。” “为什么那里会有结界？” “因为那里的主人，不希望受到无关之人的打扰。” “但那间酒吧里似乎有很多灵体的样子？虽然之后把护身符给你的时候，已经全部消失了。” “……” 宗谷面色不改，既然伊邪那美替他隐瞒了这件事，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酒吧的主人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能办到很多常人难及的事情，所以会有很多灵体去拜托她帮忙。” “宗谷也是？” “嗯。那层结界只是一个简单的筛选，想要通过也很简单：在指定的位置，像去神社参拜那样‘二礼二拍手一礼’就行了。” 桐野茜眨了眨眼，“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那个指定的位置也很显眼。但对不知情的人来说，这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结界要筛选掉的，就是这种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免受其扰。” “原来如此……” 她缓缓点头，又想起一件事。 “话说回来，京都大街小巷徘徊的灵体真不少呢。” “其实到处都是这样。” “诶，但是这边……” “近畿这边的灵体是受了池鱼之殃。” “什么？” 一边解释着，宗谷又拿起了护身符： “以前这边的灵体在大街小巷到处徘徊的时候，桐野因为戴着这枚护身符，所以什么也看不见； 之后将护身符给我之时，其实这边已经被黄泉之女和神社的除灵者连续扫荡了一个多月，意识还算清醒的灵体，没被消灭也逃得差不多了。” “……” 桐野茜愣了好一会儿。 “最近……还真是动荡不安呢。” “不要紧，这种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宗谷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隐隐的激动与期盼。 “等那只绝世凶灵被消灭，这场风波很快就会平息。” ...... 因为之后要和宗谷一起前往居酒屋，与父母商量让朝雾铃在旧宅住下的事情，桐野茜跟着两人回到了旧宅。 看到因为仓促出门、客厅矮桌上还摆着未收拾的教科书和笔记，她才想起自己明天还要去参加入学考试。 “怎么了？” “我在想明天考试的时候，我会不会分心……因为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 “……” 宗谷张了张嘴，她又一下子笑了出来。 “don''tmind，don''tmind~” 桐野茜拍拍他的肩，“要是落榜了，我就和宗谷一起准备明年的考试。” “不，要是抱着这种心态的话……” “这是玩笑啦。” “……” 还没到要去打工的时间，不过今天有事情要跟桐野夫妇商量，宗谷准备提前出门，因此稍微收拾一下就去了浴室。 在他洗澡的时候，桐野茜带着朝雾铃，在桐野家的旧宅里四处逛了逛。 “所有房间都是空着的，随便挑吧……啊，这是宗谷的房间，二楼视野最好的地方。” “除了过年或者什么节日的时候，会有一些亲戚过来住几天，其他时间都没人呢。而且房间也很多，朝雾小姐尽管住在这里吧。” “后院还有一块菜地，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尽情使用哦。农具都在后院右边的小仓库里。种子的话，附近的市场……” 桐野茜滔滔不绝，朝雾铃只是跟着，一言未发，构成了两个极端。 等到两人在楼上转了一圈，再回到楼下，宗谷也从浴室里出来了。 “房间决定了吗？”他擦着头发问道。 朝雾铃点了点头。 “诶？” 桐野茜很是意外，一路走来，她完全没看出她对哪个房间另眼相待。 “哪一间？” 她没说话，看向了宗谷。 “……” 他怔了怔，随即有些无奈地点了头。 她要他那间视野最好的房间。 “那我搬到隔壁。” “嗯。” 在桐野茜茫然的时候，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的两人，已经达成了意见上的统一。 “诶？” “决定了。” “哪一间？” “我那间。” 宗谷擦着头发，又说道：“铃的话很少，不过会尽量让你明白她的意思。时间久了，桐野就会习惯的。” “……是吗。” 就像肉食者听到素食者对自己说，“你也会爱上只吃蔬菜水果的饮食方式”，桐野茜没什么自信。 宗谷看向朝雾铃，“你有什么行李吗？” “在路上。” “什么时候送过来？” “今天。”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 很快，汽车的声音消失，外面又传来一声男人的呼喊。 “朝雾小姐在家吗——” “来了。” “……我听见了。” “啊，车子停在另一边更方便一些。” 桐野茜出去迎接，宗谷和朝雾铃稍微落后几步。 “铃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址？” “老师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 东西不少，足有十几个纸箱，不过搬家公司效率很高，没用一会儿就全部搬进了原本属于宗谷的那个房间。 而他在这里落脚的时候一无所有，除了些衣服，倒也没什么要搬到隔壁房间的东西。 “回来再收拾吧。” 宗谷看着满房间的纸箱，“时间差不多了。” “嗯。” “我也来帮忙。”桐野茜说道，“今天起床太晚了，总觉得不出一点汗的话，晚上没办法很快睡着呢。” “那就拜托了。” 回到楼下，三人简单收拾，一起出了门。 “雪都快融化完了……” 一夜风雪后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到此时下午三四点钟，差不多只剩前院过道两边的树丛间，还留有一点残雪。 “是啊。” 宗谷随口应着，又望了一眼之前菅原京子被大雪掩埋的地方，灌木的枯枝上隐约透着一点嫩绿。 “春天要来了。” 走出院子没多久，前面的路口有辆踏板摩托车转了进来，与三人擦肩而过，看打扮似乎是邮递员。 宗谷并未在意，朝雾铃跟着他，只有自小生活在这里的桐野茜有所预感，回头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邮递员在桐野家的旧宅前停了下来。 将两个信封塞进信箱后，他就调头回来了。 “等一下。” 宗谷回头，“怎么了？” “信箱。” 桐野茜回到信箱前，将刚投递的两个信封拿了出来。 看清收件人的名字后，她愣住了。 “宗谷，朝雾小姐，有你们的信件……” 接过信封，宗谷打开看了一眼，又立即塞回去，接着将朝雾铃打开一半的信封也拿到自己手上，转身走进院子。 “先放着，回来再看吧。” 第十九章 规律 以宗谷为代表，又有桐野茜在一旁帮腔，与桐野夫妇的商谈进行得十分顺利。 朝雾铃得到在桐野家旧宅寄居的允许，需要付出的不过是打扫卫生和维持清洁，与宗谷别无二致。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商谈结束后，宗谷还要留下来打工，桐野茜和朝雾铃准备回去收拾房间。 “桐野。” “嗯。” “……” “诶？” 见他欲言又止，桐野茜面露疑惑，“怎么了？” 室外的冷风将宗谷吹得清醒了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无异于欲盖弥彰。 “我是想问，明天早上什么时候出发？” 她怔了怔，很快露出笑容，“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呢。” “宗谷的话，七点左右起床，然后就在家里等着吧。我们坐电车过去。” “好。” 三人在居酒屋外分开，桐野茜走在前面，带着朝雾铃沿原路往自家旧宅走去。 虽然宗谷对她隐瞒了不少朝雾铃的真实情况，但涉及到灵觉，则是想瞒也瞒不住的。 “朝雾小姐也看得见灵体，对吧？” 朝雾铃点了点头。 “果然……” 见她回应，桐野茜又询问起之前在京都御苑的遭遇。 “我从结界出来时，站在朝雾小姐旁边的那个男人，其实是灵体吗？” “是。” “为什么困在结界里的时候，我看见了很多个他？” “针对灵觉施加的幻术。” “幻术啊……我也能学吗？” 摇头。 “真遗憾……” 一边带着路，一边询问自己想了解的问题，桐野茜很快从朝雾铃的回应方式中发现了一些规律： 可以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应的问题，她绝对不会开口； 但她如果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也就是自己望着别的地方、看不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会开口，简短地回答“是”或“不是”； 而那些必须要开口说明的问题，她会用最简洁明了的词句来解释。通常不会超过两句话。 她的嗓音与神情都平淡得毫无起伏，却并不影响彼此的交流，或者说这样的交流方式反而效率极高……虽然有点回避交流的意味。 不过，这种感觉…… 桐野茜抬眼望了望泛黄的天空。 有点酷。 “我也可以叫你铃吗？” 点头。 “太好了。话说回来，铃是什么时候来到京都的呢？” “两年前。” “是在宗谷掉进黄泉之后啊……” 点头。 “铃和宗谷的关系，其实就是青梅竹马吧？真好啊，我也想要一个一起长大的朋友。 现在愿意留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呢。从小到大，我有很多刚认识没多久就跟着家人搬到大城市去的朋友……宗谷突然失踪的时候，铃一定也很伤心吧？” “……” 朝雾铃忽然停下脚步，既没有点头摇头，也没有开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撇开了视线。 “诶？” 桐野茜怔在原地。 这种反应，又是什么意思？ ...... 搬家公司送来不少纸箱，堆积了大半个房间，整理起来却不算太麻烦。 虽然朝雾铃在新房间停留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但对如何布置与摆放，已经有了十分清晰的规划。 “这边。” “放这里。” 省去纠结的时间，布置房间变成了纯粹的体力劳动。 高效率地运转了大半个小时，桐野茜疲惫不堪，只觉得自己今晚一定能倒头就睡。 空出来的纸箱又装进几件新买的衣服，一些书还有笔记，只要将宗谷仅有的一点东西送到隔壁房间，朝雾铃的房间就收拾好了。 “谢谢。” “不用客气……” 桐野茜坐在蔺草席上，望了望左右两边贴墙靠着的书架，其中有一半内容是她填充进去的。 “铃收藏的书真不少呢。” 朝雾铃的书不仅数量众多，还都以线装本的古籍为主。有些书上甚至只有汉字，晦涩难懂，她连书名都认不全。 “不过，这些书放在这边没关系吗？感觉这里一年四季都挺潮湿的。” “每本书都经过处理，不受霉潮。” “诶，这样啊。” 这些书大概也是朝雾铃的得意之处，她的话稍微变多了一点。 “收集了很多年，有些是孤本。” “五年？十年？” “还要更久。” 鉴于对方的年龄不过十六七岁，桐野茜猜测得很保守，“那就是十一年？或者十二年？” “……” 还要再加一百倍。 当然，因为宗谷的事前提醒，这样的话朝雾铃并未说出口。 好在桐野茜也并不是真的在意，见她不答，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休息得差不多了，她起身将装着宗谷那些东西的纸箱搬了起来，打算送到隔壁房间。 见她摇摇晃晃，朝雾铃也过来帮忙。 拉开移门，两人都看见了随手放在桌上的信封。 这是刚才她们出门前才送来的东西。里面的内容宗谷只看了一眼，朝雾铃甚至都没来得及打开就被他拿走了，原来是放到了这里。 “这是什么？” 摇头。 “唔……” 对这两份信件，尤其是属于朝雾铃的那份，桐野茜非常好奇。 毕竟她今天下午才来到桐野家，又不是电子邮件，寄信人寄出信件还有邮递员投递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 朝雾铃看了她一眼，然后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将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份信封拿了起来，也算是对她帮忙收拾房间的感谢。 打开信封，她拿起里面的硬质纸张，扫了眼最上方的两行字就顿住了。 “啊。” “‘啊’？” 桐野茜还是头一回见到她露出这种反应。 “……” 朝雾铃将信件塞回去，瞬间明白了宗谷遮遮掩掩的原因。 虽然这种事终究瞒不过去，但眼下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年贺状。” “……” 如果现在的时间还是一月底，哪怕是在情人节之前，桐野茜觉得自己可能都相信了。 “原来如此。” 尽管破绽百出，她到底没有深究到底。 收拾完房间，她又邀请朝雾铃去自己住的地方看看。 这是第一次邀请，后者并没有拒绝，并在她的房间一直待到夜色降临，才准备离开。 “啊，天已经黑了……我送铃回去吧。” 朝雾铃摇了摇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折叠纸包。 “给我的？”桐野茜茫然地接过，“这是什么？” “桃木粉。” “诶？” “那棵桃树的粉末。” “那棵桃树？” “护身符。” 她似懂非懂，“所以……” “不要打开，准备休息的时候点燃，放在房间里。” “……” 难道是自制蚊香？ 可现在还没到蚊虫飞舞的季节。 桐野茜正要询问这包桃木粉的具体作用，视线忽然定格在朝雾铃身后的夜空中。 风波未平，卷土又重来。 “黄泉之女……” 第二十章 等待 朝阳光华四射，照进窗内，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在闹钟响起前，桐野茜就自己醒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疲惫，也可能是那包烧得只剩灰烬的桃木粉发挥了作用，她昨天夜里睡得很早，睡眠质量也很高。 一夜无梦，她从醒来到起床也没有拖沓，只觉得神清气爽。 拉开窗帘，昨晚新来的那只黄泉之女，依然孤零零地飘在天空中。 白面黑袍，被金灿灿的朝阳照着，远远望去倒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据宗谷所说，她们这是在重新组织侦查网，无知无觉地等待着下一次覆灭。 “辛苦了——” 一楼厨房里，正在准备便当的桐野庆子，朝窗外看了一眼。 “茜？” ...... 桐野茜出门后来到旧宅，宗谷已经按照约定早早起了床，正坐在餐厅吃着亲手烹饪的早餐。 黄泉里的食物没有一点味道，他在这里安定下来后，从不在吃的方面苛待自己。 此时陪他吃早餐的，还有昨天刚搬进来的朝雾铃。 “很精神呢。” “嗯嗯。” “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 “为防万一，再检查一遍吧。” “宗谷怎么跟妈妈说一样的话……” 出门时，见到朝雾铃跟着一起，桐野茜也并不意外。 坐上电车，空位还有很多，三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今天只是淡海高校的入学考试，有些学校还在正常上课，车厢里能见到两三个穿着不同制服的学生。 “淡高的学生制服，也比普通学校的更可爱一些。” “是吗。” “嗯嗯，这是很重要的择校前提。可惜因为今天的入学考试，他们都放假了呢，不然宗谷就能见到了。” “很快就有机会见到了。” 桐野茜笑了笑，“谢谢~” 宗谷也没多作解释，又聊了几句，专注于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淡海高校位于琵琶湖西岸的大津市高山町，从近湖市过去，几乎要绕过半个湖泊； 不过绕着琵琶湖的电车线路，并没有完全贴合湖岸线，据桐野茜所说，要到后面几站才能在电车上看见湖面。 前半程与前往京都的路线一致，需要在山科站进行转乘，由琵琶湖线转入湖西线，折向北上。 电车停停行行，在沿路的各个站点，又带上不少要去淡海高校参加入学考试的学生。 宗谷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车窗之外，等车厢内的拥挤让他重新在意自己的周围时，才发现桐野茜身边坐着一个有些面熟的女生。 凭借对方身上的制服，他很快想起她是桐野茜一起吃饭、一起逛街的“普通朋友”。 “什么时候出现的……” 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在同一个站台上车的，而当时并未见到她的身影。 见宗谷终于回神，桐野茜也不再踢他的脚，开口道：“宗谷，中午记得早点过来，我们一起吃便当吧。” “我知道了。” “……” 旁边那个女生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终于能在电车上看见湖面了。 只是从湖畔到电车线路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其间的数栋建筑虽然没有遮蔽视线，但也确实地影响了美感。 “快到了。” 桐野茜也望着外面，脸上说不出是放松还是别的什么。 “从能看见琵琶湖开始，再过三站，就是淡高了。” “是吗。” 片刻之后。 “近江浪花站，到了——” 要在这一站下车的人有些多，宗谷刚挤出两步，差点被绊倒的朝雾铃拉住了他一边的胳膊。 还没迈步，另一边的胳膊也被拽住了。 “……” “人好多！”桐野茜说道。 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生也被她紧紧拉着，宗谷等于是拖着三个人，艰难地挤出了车厢。 朝雾铃下车便松了手，驻足望着前方。 一路过来，电车线路与琵琶湖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到了下车的这一站，中间就只剩下一条几米宽的环湖公路了。 湖波荡漾，泛滥着初升的朝阳，水接天光。 “走吧。” “嗯。” 出站之后，汇集着各色制服的学生流，为第一次过来的宗谷指明了淡高的方位。 “是在那边的小山坡底下吗？” “不，学校在山顶。” “……” 宗谷眯起了眼睛。只是视野受到重重阻隔，他什么也没看见。 “那边离居民区有些距离，十分安静，空气新鲜，视野也很好呢。”桐野茜说道，“同时又是滋贺境内首屈一指的升学名校，优质的……” 怎么听都像是招生宣传册上的介绍语。 一路步行至山坡底下，上山有两种途径：阶段式的陡峭长阶，或者相对平缓却漫长的盘山道路。 “桐野。” “什么？” “考试加油。” “谢谢……诶？不行，至少要上去一次啦！” ...... 作为考生以外的无关人员，宗谷费尽力气爬上不知有多少级的台阶，也无法进入已经成为考场的私立淡海高等学校。 “那中午再见了。” “嗯，加油。” “嗯嗯！” 桐野茜拉着朋友进入考场，宗谷与朝雾铃坐进了学校外面的羽海野咖啡厅。 太阳已经升起，山顶的视野确实很好。远远望去，辽阔的琵琶湖平静无波，湖畔山、城若隐若现。 景色奇美，让人心旷神怡——如果能忽视半空中朝着这边飞来的黄泉之女的话。 “……” 宗谷没再继续冒险，在朝雾铃的注视下，拿起了桌上的护身符。 “还在朝着这边过来吗？” 她点了下头。 他已经戴上护身符，有恃无恐，也就没什么动作。 朝雾铃盯着窗外的半空看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 “回去了。” 宗谷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 或许更让自己觉得安心的，其实是面前的她？ 两年未见，重新认识了这位长不大的青梅，宗谷发现自己在有意无意地从她身上寻求安全感，尤其是意识到她的冷淡实际上是千年岁月消磨了情绪起伏之后。 活得久，或者说存在得久，知晓的事情也会比别人多得多，更何况她这些年跟随的人是曾经的黄泉主宰。 “上次布网搜寻，大概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宗谷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如果那只凶灵还没逃出近畿，这次大概也需要这么多时间。” “嗯。” 因为黄泉之女的战术不会变化。 结网扫荡，由外而内地逐一排查凶灵的位置，已经是她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也多亏她们不知变通，他才没有被抓回去。 而凶灵不现身的话，朝雾铃虽然有除灵之术，也无处施展。 “这一次，神社那边应该不会参与了。” 宗谷猜测着，又想起那位受伤的年轻巫女，不知道正经又严厉的菅原京子，是否会成为其中的意外…… 他很快又摇了摇头。 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在意别人。 消灭那只凶灵，也只能让他暂时安稳一段时日，他想要的是一劳永逸。 要做到这一点，他得逐一找到并杀死伊邪那美生下的八位雷神，利用他们的力量，将人世与彼世的界限修补成原来的样子。 “大雷，火雷，黑雷，拆雷，稚雷，土雷，鸣雷……还有伏雷么。” 宗谷默念着八雷神的名字，又看向朝雾铃，“你见过他们吗？” 她摇摇头。 “老师也只是在刚离开黄泉的时候，见过他们其中几人。” 那都已经是史前往事了…… 宗谷忽然意识到，无论是眼下桐野茜的入学考试，还是恶灵与八雷神的踪迹，自己能做的更多还是等待。 “没关系……” 他望着咖啡杯，口中喃喃。 “我还有很多时间。” “……” 视野外，朝雾铃摇了摇头。 ...... 到了中午，桐野茜从学校里出来，跟宗谷还有朝雾铃一起吃了便当。 加上一个自己跟过来的“普通朋友”，四人坐在长阶的顶端，上下两两并列。 “感觉怎么样？” “真不愧是淡高呢。” “下午继续加油吧。” “嗯嗯，我会的。对了，宗谷和铃上午做了什么？” “先去喝了杯咖啡。” 宗谷回头，想指给她看，“然后去那边的书店……” “别突然转过来啊。”桐野茜立即压住了朋友的制服裙子。 “……抱歉。” 他只能望着前方，“之后就在书店里看书，一直到你们出来。” 捧着便当盒，她往旁边挤了挤，与同伴靠在一起。 “下午的时间也这样打发过去吧。作为感谢，晚饭我会请客的！” “不用这么客气……” 宗谷夹起一块蛋卷，“毕竟我也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学校是什么样子。” “诶~宗谷也决定要考淡高了吗？” “倒不如说，现在只有来或者不来这两种选择了……” “什么意思？” 宗谷没有多说。 下午也在无所事事的等待中度过。 到了晚上，回到桐野家的旧宅，他将装在信封里的淡海高校入学通知书拿给她看。 “唔……就是这个意思。” 【第一卷，完。】 第二十一章 入学(上) 寒冷渐渐消退，春天悄然来临。伴随着琵琶湖两岸的樱花次第开放，时间一晃就到了四月初。 春光灿烂，新的学期也开始了。 “桐野。” “什么？” 晴朗的早晨，摇晃而拥挤的电车上，宗谷芳明拉着扶手，对坐在面前的桐野茜示意着。 “头发。” “诶？”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哪里不对吗？明明出门前还检查过了……” 从今天开始，十六岁的桐野茜就要正式成为一名高中生。 为此，她还特地去了趟京都的美容院，将自己的头发精心修剪了一番。 虽然在宗谷看来，并没有太大变化就是了。 “不，头发没问题……我说的是头发上。” 坐在旁边的女孩子示意她低头，左右看了两眼，很快在发丛间摘下了一片粉色的花瓣。 “是樱花呀。” 桐野茜接过花瓣，“宗谷看见了，拿下来不就好了？” 说罢，她轻吹一口气，将花瓣吹到了他的身上。 “……” 粉色的樱花瓣贴在深蓝色的制服外套上，一时半会儿也没掉下来，成为一片鲜明的点缀。 “沾上口水了。” “才没有！” 桐野茜上半身穿着与他款式相同的制服外套，里面是水手服，下半身则是灰与深红的格子裙； 分别坐在她左右的朝雾铃以及“普通朋友”吉川红子，也同样如此，四人都是私立淡海高等学校一年级的新生。 短发戴眼镜的女生吉川红子，是桐野茜中学三年的同学。 在确认自己顺利考入淡海高校后，桐野茜也放下了前段时间的一点小抵触，与她的关系重新变得亲密。 由于住得不远，吉川在春假期间就一直过来找桐野茜。 宗谷寄居在桐野家的旧宅，平时见得就多，桐野茜去订制制服时也会拉上他和朝雾铃，一来二去，自然也与她熟悉起来。 此时，他注意到了她频繁张望的视线。 “那边有吉川认识的人吗？” “诶……嗯。” 吉川点了点头，“中学同学。三年级的时候，和茜也是一个班的。” “是吗。” 桐野茜也朝她刚才一直张望的方向看了看，“是那个在看书的女生？” “没错。” “有点眼熟呢……不过不记得名字了。” “……桐野才刚毕业没几天吧。” 宗谷还记得中学卒业式那天、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没想到一转眼人都记不得了。 “那个时候就不太熟嘛。”桐野茜仰脸笑着，“而且我是向前看的人。” 宗谷摘下花瓣捏在指尖，没再说什么，他也喜欢向前看。 面前的车窗外，远处平湖如镜、山色若隐若现，近处景物倒退的速度渐渐变慢。 “近江浪花站，到了——” ...... 坐落在山坡顶端的私立淡海高等学校，面积不小，内部设施也是一应俱全。 从学校正门进入，面前的两栋五层高的教学楼，以回廊相连。 右手边那栋是学生们日常上课的主楼，一到三年级三十个班的教室都在这栋楼上； 相对的另一栋是集中着诸如音乐教室、多媒体教室以及美术教室在内的特别楼，其中一边的尽头是圆顶的天文台。 穿过两栋教学楼间的中庭，沿着倒t型的走廊一直往前，便是礼堂。操场在直面主楼的另一侧，北面是游泳池。 宗谷并未参加入学考试，这还是第一次走进淡海高校，伫立着望了片刻，才走到桐野茜等人所在的告示栏前。 “找到了吗？” “……” 垫着脚的桐野茜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不是很愉快。 “怎么了？” “你自己看。” 宗谷的身高优势在此时发挥了作用，站在人群外也能看见里面的告示栏，一眼扫去就发现了位于a班最前列的“朝雾铃”。 再往下看，“宗谷芳明”的名字也赫然在列，随后是“吉川红子”。 ——唯独没有“桐野茜”。 “我在b班……” 他往旁边一扫，果然如此。 “真遗憾。” “一定是走关系进来的宗谷，把原本属于我的名额挤占了。” 到底是私立学校，入学方式并不局限于考试，十分灵活。 “我可是在入学考试前一天就拿到入学通知书了。” “就是宗谷！” “我觉得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她是女生。” “……” 朝雾铃还在人群之外默默站着，没有挤过来。 桐野茜幽幽地望了他一会儿，又叹了声气。 “算啦，还好就在隔壁班。” “是吗。” 告示栏的角落里，教室位置图被前面的人头挡住了，长得高也看不到，“教室在哪？” “一年级的教室集中在主楼的四五两层。a班和b班的话，都在四楼。” 宗谷希望她看错了。 “每天早上都要先爬几百级台阶，再爬上四楼么……” “每天傍晚也得先下四楼，再下几百级台阶哦。” “……别说了。” 走进主楼，再爬上四楼，几人在a班后门、b班前门处暂时分开，桐野茜却不肯进教室。 “宗谷……” “什么？” “能让你的后台关系把我也转到a班吗？” “快进去吧。” “就我一个人被排除在外了！” 教室前面的黑板上列出了各人的座位，宗谷的位置在后排角落，靠着窗，而朝雾铃的座位在这一列的最前面，似乎是按身高排列的。 “糟糕，原来a班还是有帅哥的啊……你可真够高的。” 宗谷刚坐下，前面的男生就转了过来，“我是伏见庆介，东中升上来的。你呢？” “宗谷芳明。” 他停顿了一下，“以前是青中的。” “青中？” 伏见庆介想了想，没听过这个学校，“哪里的中学，（琵琶湖）东边的？” “东北的。” “诶？” “仙台那边的学校。” “仙台……宫城？呜哇，你跑得真够远的。” 宗谷笑了笑，两人也算是认识了。 进入学校，结交新的朋友，认识更多的人……告别两年多的学校生活，似乎正在逐步回归正轨。 片刻后，一个身形圆润的中年男人从前门走进教室，在讲台上站住了； 当宗谷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他身上时，他也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是柴崎诚，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 伏见往后一靠，压低的声音里透着遗憾。 “我还以为会是年轻一点的女教师呢……果然到了高中，我还是没什么女人缘吗。” “……教师也能算在内么。” “真好啊。” 他将脑袋转了过来，“我也想拥有宗谷同学这种挑三拣四的底气。你一定已经交往过很多女朋友了。” “不……我也没什么女人缘。” “谁信啊！” “……” 宗谷摇了摇头，讲台上，担任教师的初步介绍也到此为止了。 “时间差不多了，先去礼堂参加入学式吧。” a班的学生陆续走出教室，同层的其他一年级班级也是如此。 “宗谷，我有点紧张……” 吉川红子穿过人群，走到宗谷和伏见身边，手抚着胸口，“感觉快喘不过气了。” “放轻松，几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哎。” 她叹了口气，瞥了眼直直望着自己的伏见，又走到前面去了。 “宗谷同学，她是……” “宗谷！” 桐野茜从b班的队伍里挤了过来，“快把我调来a班！” “别开玩笑了。” “我的座位在第一排！天啊……” 她拉着宗谷的胳膊发了通牢骚，很快又被b班的担任教师发现，给叫了回去。 伏见扭着脑袋，朝后面望了半天。 “我说，宗谷同学……” “铃？” “……” 他回过头，宗谷身边又多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娇小少女。 朝雾铃什么也没说，等到他后，跟着他一起往礼堂走去。 “宗谷——” “不要想太多了……” 第二十二章 入学(下) 上午九点多，淡海高校的礼堂里，新生入学式刚进行到一半。 此时是新生代表发言环节： “……在这樱花飘舞的时节，我们怀着期待的心情，进入了淡海高校……” 吉川红子站在台上，声音还算镇定，只是拿着发言稿的双手稍微有些颤抖。 一边念着，她一边飞快地瞥了眼台下。 一年级十个班级的新生，大多数都在望着台上的她； 而在正对高台的一年b班阵列里，桐野茜朝着旁边a班的方向探头探脑，似乎在找人，动作显眼，在台上一眼就能看见。 吉川红子有些不是滋味，桐野茜却又忽然扭头望了过来，直直地看着她。 “……” 她又有些僵硬了。 “……在、在此不断成长，直到……” 台下一年a班的阵列里，走神中的宗谷，倒是在这时将注意力放到了台上。 “还是紧张么。” 他望着因为入学成绩第一名而成为新生代表的吉川，试想如果将台上的人换成自己，现在又会如何。 这并不是毫无由来的空想，在她答应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之前，是他先在春假期间拒绝了学校方面的邀请； 而他在这边的过去一片空白，连入学考试都没有参加，显而易见，校方看重的是他的推荐人。 “伊邪那美……” 她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非同一般的身份。 “谁？” 折叠椅发出嘎吱声响，坐在旁边的伏见庆介忽然扭头看他，“什么‘美’的，好像是个女生的名字？” “……” “难不成是宗谷喜欢的人？” 宗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真好啊。” 见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伏见摇摇头，转回去了。 台上的发言仍在继续，台下的一年级新生端坐在折叠椅上，依照班级分成一片片区域，彼此之间隔着一条两人宽的过道；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几个年轻得不像教师的身影，踱着步子穿行在走道中，像是在找人，却又没有教师过来帮忙或干预。 其中一名女性在走到一年a班的队列旁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 伏见坐在这一排中间的位置，却回应得比谁都快。 “什么事？” “……” 她皱了皱眉，看向他旁边，“不，不是你。” “宗谷——” 坐在旁边的宗谷受了无妄之灾，一边将伏见的手扒拉下去，一边问道：“找我？” “不，是你旁边的女生。” “……” 朝雾铃扭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转了过去。 “等一下，你知道我是……” 年轻的女性脱口而出，又顾忌着周围望来的好奇目光，停顿了一小会儿。 “你能感觉到我吧？” 她说得含糊，朝雾铃望着前方没什么反应，宗谷却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八成是神社的人。 近年来，拥有强大灵觉的人越发稀少，神社与寺庙这类灵觉者机构，为了吸收新鲜血液，自然而然地将手伸到了年轻人集中的学校。 确实也没有比新生入学式这天更加合适的时间了。 宗谷很快注意到，另一位便装女性在一年b班的队伍前停了下来，目标直指其中的桐野茜。 “可以借一步聊聊吗？”a班这边，那位年轻漂亮的神社人员还没有放弃，“几分钟就好。” 无言的朝雾铃，以及b班队伍里的桐野茜，都朝宗谷望了过来。 “……” 他摇了下头，两边的神社人员俱是无功而返，又走到了别处。 不过看她们之后也没再接触别人，似乎在这一届的新生里，只有朝雾铃与桐野茜两名灵觉者； 而对方虽然遭到拒绝，但也没有就此放弃，退出礼堂后又在门口守住了。 “没兴趣么。” 替朝雾铃拒绝之后，宗谷才想起询问她的想法。 她望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 “无所谓。” 最早赶来的两人似乎来自同一家神社，在礼堂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直望着a班与b班这边； 期间，陆续又有其他神社的人来到礼堂，有的甚至直接穿着巫女服，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来意。 宗谷在其中看见了一个月前遇见过几次的巫女，菅原京子。 她是唯一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神社人员，除了胸前的校徽以及袖口的花纹是红色的，她的制服与他身上的款式并无区别。 “原来她是这里的二年级学生么。” 近畿护卫着京都要地，这么多年下来，内部的灵觉者早就被挖掘得差不多了。也就自小佩戴护身符的桐野茜才会成为漏网之鱼，因此更被紧抓着不放； 台上的新生代表已经回到a班，入学式也差不多快到尾声了，来找桐野茜和朝雾铃的神社人员依然络绎不绝。 “……那么，入学式到此结束。” 一番总结陈词后，校长先生对台下的动静视若无睹，平静地宣布散场。 “宗谷！” 一年级的学生纷纷起身离开，桐野茜叫住了宗谷。 他穿过人流，费劲地挤过去，她指了指礼堂门口越等越多的人。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啊？” “如你所见，他们看中了你的灵觉。没兴趣的话拒绝就行了。” “就跟上次夜里遇见的那位巫女小姐一样？” “没错。而且菅原小姐今天也过来了，你没看见她吗？” “诶，我没注意……” “她应该还在这里。” 宗谷左右看了看，却发现不只是菅原京子，朝雾铃也消失不见了。 ...... 礼堂外某个角落里，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相对着站在一起。 “不要害怕……” 赶走过来打扰的碍事者，菅原京子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神情恢复平和，试图安抚面前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可怜女生，只是毫无作用。 但有些事情必须要确认。 “你能感觉到我吗？” 她问得不明不白，但深信如果是同类人，肯定会立即理解她的意思。 “……” 而娇小稚嫩的少女只是仰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果然…… 菅原京子的神色冷了下来，眼前的少女很有可能并非灵觉者，而是被灵体附身了。 虽然二者呈现在灵觉者眼中的模样大抵相同，但她从十岁就开始参与除灵，遇见过几次类似的状况。 “没事的，不要害怕。”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少女的前额，“我会消除那种让你恐惧的东西。”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待会儿请告诉我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在此之前，你又去过什么地方……” 双目凝视，菅原京子的精神力逐渐集中到指尖，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喝。 “魑魅邪妄，退散！” 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 朝雾铃眼珠动了动，先看了看额前的手指，又看向她。 毫无疑问，她失败了。 但菅原京子并未气馁。 世间灵体千千万，即便从十岁开始除灵，也多的是她从未听说过的类型，她没指望自己一次就能成功。 精神力再次向指尖集中： “魑魅邪妄，退散！” “魑魅邪妄，退散！” “魑魅邪妄……” 屡试屡败，菅原京子还想继续尝试，朝雾铃却不打算陪她玩下去了，转身欲走。 “等等……” 她伸出手想拉住她，却抓了个空。 “等一下，一年级的！” 菅原京子追了上去，“你不害怕吗？” “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对吧？” “那是寄身灵的其中一种，试图占据你的身体来减缓自身消散的速度。虽然不会将你们普通人认知中的灵魂挤出去，但还是会消耗你自身的精力。 你是不是觉得，最近要比之前更容易疲倦？” “……” 朝雾铃忽然停下了。 两人已经走出角落，菅原京子看了眼正在散场的一年级学生们，接着说道： “我一个人无法驱散你身上的寄身灵，不介意的话，请跟我回一趟神社。” 朝雾铃没有回应，而是看着拨开人群走向这边、令她近来心神疲惫的人。 “原来在这里。” 宗谷看了看她，又望向她身旁的菅原京子，“又见面了，菅原小姐……不，应该叫学姐才对。” “……” “她是我照顾的人。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 第二十二章 入学(下) 上午九点多，淡海高校的礼堂里，新生入学式刚进行到一半。 此时是新生代表发言环节： “……在这樱花飘舞的时节，我们怀着期待的心情，进入了淡海高校……” 吉川红子站在台上，声音还算镇定，只是拿着发言稿的双手稍微有些颤抖。 一边念着，她一边飞快地瞥了眼台下。 一年级十个班级的新生，大多数都在望着台上的她； 而在正对高台的一年b班阵列里，桐野茜朝着旁边a班的方向探头探脑，似乎在找人，动作显眼，在台上一眼就能看见。 吉川红子有些不是滋味，桐野茜却又忽然扭头望了过来，直直地看着她。 “……” 她又有些僵硬了。 “……在、在此不断成长，直到……” 台下一年a班的阵列里，走神中的宗谷，倒是在这时将注意力放到了台上。 “还是紧张么。” 他望着因为入学成绩第一名而成为新生代表的吉川，试想如果将台上的人换成自己，现在又会如何。 这并不是毫无由来的空想，在她答应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之前，是他先在春假期间拒绝了学校方面的邀请； 而他在这边的过去一片空白，连入学考试都没有参加，显而易见，校方看重的是他的推荐人。 “伊邪那美……” 她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非同一般的身份。 “谁？” 折叠椅发出嘎吱声响，坐在旁边的伏见庆介忽然扭头看他，“什么‘美’的，好像是个女生的名字？” “……” “难不成是宗谷喜欢的人？” 宗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真好啊。” 见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伏见摇摇头，转回去了。 台上的发言仍在继续，台下的一年级新生端坐在折叠椅上，依照班级分成一片片区域，彼此之间隔着一条两人宽的过道；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几个年轻得不像教师的身影，踱着步子穿行在走道中，像是在找人，却又没有教师过来帮忙或干预。 其中一名女性在走到一年a班的队列旁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 伏见坐在这一排中间的位置，却回应得比谁都快。 “什么事？” “……” 她皱了皱眉，看向他旁边，“不，不是你。” “宗谷——” 坐在旁边的宗谷受了无妄之灾，一边将伏见的手扒拉下去，一边问道：“找我？” “不，是你旁边的女生。” “……” 朝雾铃扭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转了过去。 “等一下，你知道我是……” 年轻的女性脱口而出，又顾忌着周围望来的好奇目光，停顿了一小会儿。 “你能感觉到我吧？” 她说得含糊，朝雾铃望着前方没什么反应，宗谷却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八成是神社的人。 近年来，拥有强大灵觉的人越发稀少，神社与寺庙这类灵觉者机构，为了吸收新鲜血液，自然而然地将手伸到了年轻人集中的学校。 确实也没有比新生入学式这天更加合适的时间了。 宗谷很快注意到，另一位便装女性在一年b班的队伍前停了下来，目标直指其中的桐野茜。 “可以借一步聊聊吗？”a班这边，那位年轻漂亮的神社人员还没有放弃，“几分钟就好。” 无言的朝雾铃，以及b班队伍里的桐野茜，都朝宗谷望了过来。 “……” 他摇了下头，两边的神社人员俱是无功而返，又走到了别处。 不过看她们之后也没再接触别人，似乎在这一届的新生里，只有朝雾铃与桐野茜两名灵觉者； 而对方虽然遭到拒绝，但也没有就此放弃，退出礼堂后又在门口守住了。 “没兴趣么。” 替朝雾铃拒绝之后，宗谷才想起询问她的想法。 她望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 “无所谓。” 最早赶来的两人似乎来自同一家神社，在礼堂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直望着a班与b班这边； 期间，陆续又有其他神社的人来到礼堂，有的甚至直接穿着巫女服，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来意。 宗谷在其中看见了一个月前遇见过几次的巫女，菅原京子。 她是唯一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神社人员，除了胸前的校徽以及袖口的花纹是红色的，她的制服与他身上的款式并无区别。 “原来她是这里的二年级学生么。” 近畿护卫着京都要地，这么多年下来，内部的灵觉者早就被挖掘得差不多了。也就自小佩戴护身符的桐野茜才会成为漏网之鱼，因此更被紧抓着不放； 台上的新生代表已经回到a班，入学式也差不多快到尾声了，来找桐野茜和朝雾铃的神社人员依然络绎不绝。 “……那么，入学式到此结束。” 一番总结陈词后，校长先生对台下的动静视若无睹，平静地宣布散场。 “宗谷！” 一年级的学生纷纷起身离开，桐野茜叫住了宗谷。 他穿过人流，费劲地挤过去，她指了指礼堂门口越等越多的人。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啊？” “如你所见，他们看中了你的灵觉。没兴趣的话拒绝就行了。” “就跟上次夜里遇见的那位巫女小姐一样？” “没错。而且菅原小姐今天也过来了，你没看见她吗？” “诶，我没注意……” “她应该还在这里。” 宗谷左右看了看，却发现不只是菅原京子，朝雾铃也消失不见了。 ...... 礼堂外某个角落里，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相对着站在一起。 “不要害怕……” 赶走过来打扰的碍事者，菅原京子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神情恢复平和，试图安抚面前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可怜女生，只是毫无作用。 但有些事情必须要确认。 “你能感觉到我吗？” 她问得不明不白，但深信如果是同类人，肯定会立即理解她的意思。 “……” 而娇小稚嫩的少女只是仰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果然…… 菅原京子的神色冷了下来，眼前的少女很有可能并非灵觉者，而是被灵体附身了。 虽然二者呈现在灵觉者眼中的模样大抵相同，但她从十岁就开始参与除灵，遇见过几次类似的状况。 “没事的，不要害怕。”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少女的前额，“我会消除那种让你恐惧的东西。”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待会儿请告诉我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在此之前，你又去过什么地方……” 双目凝视，菅原京子的精神力逐渐集中到指尖，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喝。 “魑魅邪妄，退散！” 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 朝雾铃眼珠动了动，先看了看额前的手指，又看向她。 毫无疑问，她失败了。 但菅原京子并未气馁。 世间灵体千千万，即便从十岁开始除灵，也多的是她从未听说过的类型，她没指望自己一次就能成功。 精神力再次向指尖集中： “魑魅邪妄，退散！” “魑魅邪妄，退散！” “魑魅邪妄……” 屡试屡败，菅原京子还想继续尝试，朝雾铃却不打算陪她玩下去了，转身欲走。 “等等……” 她伸出手想拉住她，却抓了个空。 “等一下，一年级的！” 菅原京子追了上去，“你不害怕吗？” “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对吧？” “那是寄身灵的其中一种，试图占据你的身体来减缓自身消散的速度。虽然不会将你们普通人认知中的灵魂挤出去，但还是会消耗你自身的精力。 你是不是觉得，最近要比之前更容易疲倦？” “……” 朝雾铃忽然停下了。 两人已经走出角落，菅原京子看了眼正在散场的一年级学生们，接着说道： “我一个人无法驱散你身上的寄身灵，不介意的话，请跟我回一趟神社。” 朝雾铃没有回应，而是看着拨开人群走向这边、令她近来心神疲惫的人。 “原来在这里。” 宗谷看了看她，又望向她身旁的菅原京子，“又见面了，菅原小姐……不，应该叫学姐才对。” “……” “她是我照顾的人。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了。” 第二十三章 死正经 入学式结束，回到教室后，a班的担任教师柴崎诚简单交待了些事情，随即便宣布放学了。 “明天开始正式上课，不要迟到了。就这样，解散——” 教室里的学生纷纷起身，伏见庆介拿起单肩包，身体往后转。 “我说，宗谷，要不要去附近的……” 正在往外走的宗谷脚步稍停，侧脸看了一眼，示意他稍后再说。 “宗谷——” “诶？”教室后门，桐野茜朝里面看了看，“那是谁，朋友？” “不用在意。” 宗谷靠墙站着，以免妨碍通行，“桐野和吉川先回去吧，我和铃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 她立即睁大了眼。 “说明起来比较麻烦，回去之后再跟你慢慢解释。” “好吧。” 朝雾铃和吉川红子也走到了后门，宗谷将刚才的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能和桐野茜一起回去，吉川当然没意见。 他又回过头，朝教室里望了望。 “伏见。” “宗谷……” “明天见。” “……” ...... “真是巧遇呢。” 桐野茜面露微笑，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站着的宗谷说道。 “现在说明吧，反正还要坐很久的电车。” “……说得也是。” 宗谷望了望独坐在车厢另一边的菅原京子，坐了下来。 在站台遇见等车的桐野茜与吉川，他才知道扶云神社就在桐野家两站之外的地方。 “坐在那边的菅原学姐，邀请铃加入神社。铃拿不定主意，想去神社看看再说。” “噢。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那有什么麻烦的。” “桐野愿意相信的话，那确实没什么麻烦了……” “……” 桐野茜扭过头，瞧了他好一会儿。 “算了，反正宗谷这段时间一直都神神秘秘的，我也管不着，随便你吧。” 她果然闹了点小别扭。 宗谷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多解释，只能苦笑着敷衍过去。 就这样一直坐到桐野茜要下车的前两站，宗谷和朝雾铃以及另一端的菅原京子，才在电车停稳后起身。 “宗谷。” “什么？” “今天下午的打工。” “打工么……应该能赶回来。” “噢。” 就要下车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桐野茜也如他所料地开口了。 “宗谷，你去买部手机吧。” “我知道了。” 看着宗谷三人消失在站台的楼梯口，她才转过来，直勾勾地望着对面车窗之外。 停靠了一会儿，电车又慢慢启动了。 “红子。” “茜？” “你看得见吗？” “什么……” 她忽然抓紧了吉川的手。 “红子，送我回家吧。” “……” 吉川红子怔了半秒，立即点头。 “嗯！” 走出车站，听见电车启动的声音，宗谷回头看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节车厢也远去。 相处近一个月，他当然知道桐野茜好奇心重，什么新鲜事都想了解； 只是这次涉及到朝雾铃存在的形式，他觉得还是继续隐瞒着会比较好。 对另一边，他暂时也没打算以实相告。 走在前面的菅原京子若有所觉，扭头看了看他和朝雾铃。 “菅原学姐？” “没事。” 宗谷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个月没见，学姐的伤势怎么样了？” 她看了看他，“谢谢你的关心，已经痊愈了。” “是吗。现在也差不多快到第二次‘收网’的时候了，学姐会参战吗？” “……” 菅原京子这才明白他一起跟来的用意。 这个普通人，又对“看不见的世界”心生好奇了。 “抱歉，我这边没什么可以提供给宗谷同学的情报。” 宗谷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也就是说，神社这一次也会参战么？看来上次并没有损失多少人，真是大幸。” “……” 菅原京子皱起了眉。 她只是说不能透露情报而已……是胡乱猜中的吗？ 宗谷又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没想到菅原学姐也是淡海高校的学生。” “我学力有限，勉勉强强才考上淡高，不值一提。” 她看了这位学弟一眼，他会穿上淡高的制服，才更让她意外。 记得在一个月前，他似乎还在备考，而内容还是比较基础的部分——至少不该是以淡高为目标的学生，在那个时间要学习的内容。 “学姐也需要通过考试进入淡高吗？”宗谷问道。 “我不会使用神社的推荐名额。”她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是吗。” 宗谷没再多问，菅原京子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又对自己刚才的心态赶到诧异。 她在畏惧他？ 因为一个月前的那件事，要说尴尬或者别扭的感激之类的情绪，或许会有一些……无论如何，她都不该畏惧才对。 作为菅原家的长女，她也不能拥有这种丢脸的情绪。 “……” 没由来地，宗谷忽然被瞪了一眼。 “……学姐？” “没什么。” 看吧，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没什么可怕的。 菅原京子望着前方一分为二的道路，显露出几分初见时的那份冰冷与威严。 “前面就是扶云神社了。” ...... 道路在山脚一分为二，向两边延伸而去，红色的巨大鸟居正对着路口。 一旁树立的石碑古旧斑驳，刻着“扶云神社”四个大字。 鸟居后面，两侧的杉树高大茂密，中间是一段漫长的阶梯。位于半山腰的扶云神社，隐藏在阶梯与杉树之后。 宗谷会跟着菅原京子过来，一方面是因为她对朝雾铃纠缠不舍，而后者表示过来一趟也无妨，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打听那只绝世凶灵的动向。 可望着眼前的长阶，他不由地开始考虑这样做是否值得。 当然，念头一闪而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沿着台阶往上攀爬，宗谷很快感觉到了林间的寒意。茂密的杉树遮挡着光线，恐怕到了夏天，这里的温度也不会太高。 上百级台阶，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两三米长宽的平台，四角立着石制的灯笼，只到他的膝盖； 爬台阶实在是件辛苦的事，这样的平台也成了三人未经过商量就决定了的短暂休息处。 静谧的树林间，除了脚底碾过石阶发出的一点声音，就只有宗谷和菅原京子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唯独朝雾铃平静如旧。 三人最后一次停下时，半山腰的大殿已经隐约可见了。 宗谷扶着石灯笼休息，目光扫过平台的地面，望向独自站在一边的菅原京子，很快又扫了回来。 “……” 地上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 他换了个角度，才发现图案的内容是一些跳舞的人，大概是对某种祭典仪式的记录。 “乞归之舞。” “什么……” 宗谷抬头望向突然开口的菅原京子，“这是扶云神社的某种祭典吗？” “不只是扶云神社，近畿一带的神社在祭祀时，都会跳这样的舞蹈。” “是吗。” “传说这是来自高天原的神明所传授的舞蹈。” “看来历史已经很悠久了。” 在两人谈论之时，朝雾铃只是低头望着。 休息得差不多了，三人继续往上。又爬了几十级台阶，宗谷终于见到了完整的神社大殿。 “欢、欢迎……” 他望着同样气喘吁吁的菅原京子，忽然明白她都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又在最后关头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的缘由。 “欢迎前来参拜……扶云神社……” 真是死正经。 第二十四章 巫女的传统 坐落在半山腰的扶云神社，林遮树掩，要进入其中才能发现它的实际规模。 神社的主体部分为天之宫、月之宫与神之宫三座大殿，分别祭祀天照大御神、月读以及素戋呜尊，也即神话中伊邪那岐沐河而生的三贵子。 右侧大殿的旁边，还有一条不显眼的小道，通往后方祠堂。 “看不出来，这里还挺大的。” 在手水舍洗手、漱口，宗谷和朝雾铃参拜了坐落在中间的天之宫。 后者似乎对月读的偶像有些兴趣，独自走进月之宫，仰起头望着。 神社里没几个人，十分安静。天之宫前方的空地上，有个握着扫把的巫女，正在百无聊赖地混着时间。 宗谷很快认出，那是一个月前开车捎了他一段路的女大学生。 她的家庭教师名片，似乎还在他的钱包里夹着。 “好久不见，原田小姐。” “诶……你认识我？” 原田优美子回过神，这才仔细打量他。 她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爬上阶梯的三人，只是由菅原京子领着，还穿着同样的制服，就没有太在意。 看了两眼，她发现自己对这张脸确实有些印象，只是想不起名字。 “我记得你是……泷野君？” “不，我是宗谷。一个月前，曾经在河丘町跟原田小姐见过一次。” “一个月前……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中学生！” 她看了看宗谷身上的制服，“和京子酱进入同一所高中了呀，真厉害呢。” “运气好罢了。” “宗谷君今天过来做什么呢，我非常有空哦。” “……” 现在还是上午，一个京大的学生出现在这里，说明她确实很空闲。 “菅原学姐找我有些事情。” 原田优美子顿时失了兴趣。 “既然是那个大小姐的事情，那肯定与我这种普通人无关了。真无聊啊，每天就只是打扫神社……” 宗谷朝月之宫里望了一眼，朝雾铃还在望着神像，只是换了个方位。 “没有人来这里参拜吗？” “不太多呢。毕竟这里没有什么学业有成或者爱情丰收的传闻，吸引不了年轻人，来参拜的都是上了年纪的。” “是吗。”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片刻，换上巫女服的菅原京子才匆匆出来。 “久等了。” 换上职业装，又在神社之内，她变得更庄重了些。 “朝雾同学，我们开始吧。” 朝雾铃走出月之宫，望了眼她手上拿着的神乐铃，什么也没说地站到了中庭。 “没问题吧？”宗谷问道。 她摇摇头。 “其他人出去了，我先试试别的办法。”菅原京子说道，“不行的话，就等她们回来。” 叮铃叮铃—— 她绕着静立的朝雾铃踱起了步子，一边摇晃手中的神乐铃，一边念念有词。 “……” 朝雾铃脸上终于多了一点表情，眼珠慢慢转动，凝视着半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 而在压抑着灵觉的宗谷看来，她只是在盯着空气。 可惜现在是相当危险的时候，不然他也想摘下护身符看看实际的效果。 “看起来很傻吧？” “……” 一股热息扑在耳畔，却是原田优美子颇为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肩，在他耳边轻语。 “宗谷君是‘看得见’的人，还是和我一样呢？” “……现在和原田小姐一样。” “是吗。” 她吹得他耳后发痒，宗谷往旁边稍微避了避。 “但是我看见了哦。” 他有些意外，“什么？” “据说以前的巫女都是不穿内衣的，京子酱又是很重视传统的那一型呢。你看她的胸部……看见了吗？” “……” 尽管这种行为相当失礼，宗谷还是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视线接触的时间太短，除了平坦，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看了？” “没有。” “没有胸部？” “……” “仔细看……” “——原田小姐！” 菅原京子忽然停了下来，打断了她在宗谷耳边的持续骚扰。 “现在不需要打扫，请你回到社务所里，暂时不要出来。” 说罢，她又用冷淡的视线扫了宗谷一眼。 “……” 原田优美子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可现在看来，她大概全都听见了。 “是是~” 原田乐得清闲，拿起扫帚就离开了，快走进社务所时才想起宗谷。 “宗谷君，要进来聊聊普通人的话题吗？” “下次吧，我比较在意这边。” “那随便你吧。” 她一离开，中庭就只剩下宗谷、菅原京子以及昏昏欲睡的朝雾铃。 “铃这是怎么了？” “……” 菅原京子深吸一口气，镇定地当作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打算利用安神之舞，先让附在朝雾同学身上的灵体陷入沉睡，再进行驱逐。” 她停顿了一下，“但现在看来，灵体对朝雾同学的影响已经……啊。” 被催眠了半天，朝雾铃终于睡着了，直直地倒在她胸口。 “铃。” 宗谷过去扶住她，轻轻摇晃几下，将她唤醒。 “……” “怎么样，体验得差不多了吧？” 她点点头，看起来还有些昏沉。 “那就到此为止了。” 宗谷扶着朝雾铃，看向菅原京子，这句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等等！” 她当即提出反对，“仪式才进行到一半，附在她身上的灵体还没有被驱除。” “不必了。” 宗谷摇了摇头，“菅原学姐，没有什么需要驱除的，附在铃身上的灵体就是她自己。” “……” 菅原京子皱起了眉，“你在胡说什么？” “这不是胡说。菅原学姐，你听说过‘离神症’吗？” “什么？” “那是一种在人死亡之前，灵魂就与身体分离的症状。” 宗谷解释着，“但毕竟人还活着，灵魂也就无法真正地脱离身体、变成灵体。” “而灵魂不在体内的话，看上去就会像是被灵体附身了。” 菅原京子将信将疑，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从来没听过有这种症状。” 她当然不会听过，毕竟这是他在来的路上现编的，为的就是隐瞒朝雾铃存在的形式。 尽管从未见过神明，但因为自身发达的灵觉而见过形形色色灵体的人，大多都相信神明的存在； 即便八百万神明突然现身人世，在膜拜之余，他们大概也不会太惊讶。 但若是见到在世上活了一千两百多年的人，那就只有陷入疯狂这一种反应了： 既然有第一个摆脱寿命限制的人，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 虽然严格来说，朝雾铃现在的状态并不算活着，但每个人对活着的定义也并不一致。 “菅原学姐没听过是正常的，这种情况非常稀少。除了铃，我也只见过四五例。” “四、四五例？” 菅原京子止不住惊讶，“有这么多吗？” “在我见识过的百万灵体里，算是比较少的那一型了……” 宗谷说着，见朝雾铃始终不太精神，只能询问造成这种情况的人了。 “菅原学姐，铃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状态？” 她看了他一会儿，还在思考他刚才说的话，“如果宗谷同学说的都是真的，那让朝雾同学休息片刻就行了。” “跟我来吧。” 她转身走进社务所，宗谷扶着朝雾铃，跟了进去。 一路深入，宗谷跟着菅原京子来到一间约莫八九坪的和室。看里面的布置与各种私人物品，似乎是她自己的房间。 “这是我在社务所的房间。” 她过来将朝雾铃扶到靠着窗的小床上，“偶尔我也会在这里休息。不介意的话，朝雾同学就在这里睡一会儿吧。” 在宗谷点头后，朝雾铃很快钻进被窝，合眼入睡。 “菅原学姐不住在这里吗？” “我家在山下，刚才过来的时候就经过了。” 轻轻带上移门，两人又离开了房间，往外走去。 哗啦—— 前方某间和室的移门忽然拉开，原田优美子已经换上了便服。 “啊，来得正好。” 她肩上挎着一个包，“京子酱，我下午还有课，现在得回学校了。” “我知道了。一路小心，原田小姐。” “是，大小姐~” “……” “对了，宗谷君。” “什么？” 原田拿出手机，“我们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宗谷摇了摇头。 “我没有手机。” 第二十五章 你很麻烦 对于不同的参拜者，扶云神社有不同的接待区域。 正面的天之宫、月之宫与神之宫三座大殿，以及两边求签和售卖御守、绘马等物品的店铺，是接待普通参拜者的区域； 而位于大殿后方的稻荷神祠堂和一座并不对外开放的木屋，则是专门用来接待灵觉者的地方。 神社里负责除灵的神职者，平时也在这边整理情报，或与其他灵觉者机构进行联络。 “电话？”宗谷望着树上的乌鸦。 “电话。”菅原京子望着桌上，“还有传真机。” 宗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看来利用乌鸦传递情报，已经是相当过时的手段了…… 在亲自来到神社之前，他对人世灵觉者机构的了解，大多来自在黄泉里遇到的灵体。 只是跟着在职的正经巫女走了一圈，他才发现其中有不少信息还停留在几个世纪以前。 世界在不断前进，隐藏于世俗中的灵觉者机构也没有固步自封，总归是件好事……宗谷如此安慰自己。 朝雾铃在社务所的房间里休息，来打工的兼职巫女原田优美子又提前回去了，偌大的扶云神社，一时间只剩下宗谷与菅原京子两人； 为了打发时间或者说避免尴尬，也为之后的事情作铺垫，菅原京子带他在神社里逛了起来。 “……宫司与其他几位神职者，今天有事去了奈良。玉子去上学了。” “这里的宫司，就是菅原学姐的父亲吧？” “是的。不过他是个普通人。” 宗谷也没有太意外，菅原家能有京子、玉子姐妹两个灵觉者，已经相当罕见了，大部分神社的主事者都是普通人。 她继续说道：“除了直接面对灵体的时候，组织管理之类的事情，普通人做得并不比灵觉者差。” 宗谷点了点头，“倒不如说，愿意为自己永远也看不见的事物不断辛劳，这样的普通人反而更可贵。” 菅原京子对他的话极为认同，乃至宗谷发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变得不太对劲了。 “宗谷同学就对这种事非常感兴趣，不是吗？” 他忽然明白了她的打算。 “我可不是普通人……” 她有些不解，刚要询问，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有人来参拜了，失陪片刻。” 菅原京子暂时按下疑惑，离开祠堂往外走去。 宗谷在祠堂的狐狸石像旁站了一会儿，也来到了外面。 冷面的巫女站在抽签的地方，唯一的参拜者是个中年女人，正在拜殿的赛钱箱前念念叨叨。 大概是因为神社里也没有别的参拜者，她的愿望复杂琐碎，格外漫长。 “……还有，最近丈夫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了。希望他能在与公司同事维持好关系的前提下早点回家呢。啊，不过年轻的女下属就算了，女上司也不行。回来之后也不要只躺在沙发上等待晚饭，偶尔也要关心一下孩子的学习。不过要是跟叛逆期的孩子吵起来就头疼了，还是少说两句吧……” 宗谷不是神明，没有偷听他人愿望的爱好，只是四下幽静，声音在主动往他耳朵里钻。 他望向站在自助求签箱旁边的菅原京子，只见她表情肃穆，身体动也不动，又变成了那副正经过头的模样。 真是辛苦。 宗谷走了过去。 “菅原……” “——等下再说。”她低声道。 两人的声音都不大，但这里本来就极度安静，拜殿前的中年女人还是发现了中途出现的宗谷。 “……那就这样。” 她拍拍手，匆匆结束祈祷，但也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朝两人这边走了过来。 百元硬币并未塞进自助求签箱，而是放到了桌上。 “求签。” “请用。” 菅原京子将签筒递给她。 摇了摇签筒，她捏住冒上来的第一支签。 “二十八。” 接下签文，她打开看了一眼，神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是大吉呢……谢谢……” 菅原京子微微躬身。 送走唯一的参拜者，她才看向一直在旁边等待的宗谷。 “失礼了。” 他摇摇头，表示理解。 “宗谷同学刚才说自己并非普通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等下再说。” 宗谷开门见山，“菅原学姐似乎打算让我来神社帮忙。” “是工作。”菅原京子纠正道，“我们会支付报酬。” “我能做什么？” “宗谷同学看起来对灵体十分了解，刚才也说自己曾经见识过百万灵体……抱歉，在此之前，我还是更在意宗谷同学之前那句话的意思。” “好吧。” 宗谷指了指天空，“菅原学姐能看见什么吗？黄泉之女之类的。” “没有。” “附近都没有吗？” “离这里最近的一只，在我们下车的站台上。” “……” 他瞪着眼，神情凝固了几秒。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问题。”宗谷深吸一口气，“只要现在周围没有就行。” “什么意思？” 菅原京子有些疑惑，而下一刻又尽数转化为吃惊。 “……你是灵觉者？” 宗谷将护身符放在台子上，先回头望了望附近，又看向彼此“气场”亲密接触着的巫女小姐。 “如你所见，我是‘看得见’的那一部分。” “……为什么？” “这枚护身符压抑了灵觉，让我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 “为什么？”她又问道。 “关于这一点，暂时还不能告诉菅原学姐。” 宗谷收起护身符，菅原京子的神色再次发生变化。 “消失了……” “我不知道菅原学姐是什么立场，不过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想受到菅原学姐的针对，毕竟你这种个性还挺麻烦的。” 菅原京子也不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评价了，脸色全然没有变化。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难道宗谷同学是罪犯？” “是受害者。” “这里是神社，在安全得到保证的前提下，受害者需要隐藏自己吗？” “我就说你很麻烦吧。” “……” 她没接话，过了几秒又说道：“刚才那枚护身符，能让我再看看吗？” 宗谷有些后悔了。 他是抱着黄泉之女终将退去、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摘下护身符的心态，才告诉菅原京子这件事的，而她比他预想得还要麻烦。 “菅原同学不是要跟我商量来神社打工的事情吗？” “是‘学姐’。” “我只是入学晚了一年，在年龄上说不定比你还大一点。” “什么意思……不，这个先不谈，我觉得宗谷同学隐瞒自己灵觉者身份这件事更严重一些。” 也不知道铃醒了没有…… 宗谷朝社务所那边看了一眼，已经萌生了退意。 “宗谷同学，请让我再看看你的护身符。” “……” 现在后悔也迟了。 “如果只是看看的话。” “我可以保证。” 她正经又麻烦的个性此时倒是为宗谷提供了一点信任感，他将塞进领口的护身符又拿了出来，在胸前挂着。 “摘下来的话会失去效果，菅原同学就这样看吧。” “是‘学姐’。” 她看了他一眼，抬手捏起护身符。 “诶……” 瞬间切断的灵觉，令她的呼吸也跟着停了一瞬，立即将手松开了。 “……” 菅原京子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到底是什么？” “护身符。”宗谷垂眼看着胸口，“似乎是以黄泉比良坂的桃木制成的。” “黄泉比良坂……神话中那个地方吗？” “没错。” 他捏起护身符，“看够了的话，我就收起来了。” “不，还不够。” “……” “再让我仔细看看。” “话是这么说……” 宗谷看着她缓慢伸过来的手，“你这不是在害怕吗。” “失去灵觉的一瞬间，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太夸张了。” “这是真的。”菅原京子语气认真。 “是吗。” 深吸一口气，她再次捏住了护身符，神色瞬间绷紧。 “宗谷同学的……好小……” “……你等一下。” “什么？” “……” “护身符太小了，我看不清上面的纹路。可以拿下来看吗？” “你刚才保证了什么？” “抱歉。” 不能摘下护身符，菅原京子便自己往前凑了凑。 “这上面刻着的，是汉字吗……不，似乎有些差别……” 她离得极近，微低着头，紧盯着手里的护身符。 阳光通过枝与叶的间隙，照亮她半边侧脸，两鬓发丝垂落，白皙的肌肤里隐约透着红色。 好长的睫毛…… 她低着头，研究得专注； 宗谷避无可避，也在不知不觉间看得入神，直到与那双忽然抬起的明眸再次对望。 “可以把纹路……怎么了？” “不，没什么。” 毋庸置疑，菅原京子正经、固执，个性有些麻烦，但同样也是个出色的美人。 第二十六章 可颂 社务所，菅原京子的房间里。 捏住护身符的两端，宗谷小心地涂抹上墨汁，再按在铺好的白纸上一路滚动，留下一串逐渐清晰的图案与文字。 就像菅原京子猜测的那样，这枚护身符实际上是一枚滚章。 “请用。” 他接过菅原京子递来的湿毛巾，将护身符上残留的墨汁擦拭干净。再还给她时，她的注意力全在护身符印下的图案上。 “果然是印章。” “是的。”菅原京子回过神，点了点头，“不过，宗谷同学认识这几个字吗？” 纸上印着的图案异常繁复，前面部分墨水浓重看不清楚，到了中间部分，墨汁不多不少，将刻在桃木上的精致纹路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四周环绕的似乎是云纹，包围着一上一下两对篆书汉字。 “我只看得出这是小篆。”宗谷说道，“和邮票上的文字一样。” “嗯。” 她指着纸上，“这好像是个‘茶’字，这边的大概是‘壘’。” “菅原同学能联想到什么吗？” “是‘学姐’。” “茶壘学姐。” “……” 她看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忽然低下了头。 “郁垒（鬱壘）、神荼。” 朝雾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钻到两人中间，看着纸上的篆书。 “中国神话里驱鬼辟邪的门神。” “原来如此。” 宗谷垂下目光，拨了拨她脑后有些凌乱的短发，也不管什么滚章与篆书了。 “还精神吗？” 她抬起头，“精神。” “那就回去吧。” “嗯。” “……等一下，宗谷同学。” 护身符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菅原京子之前的提议，宗谷还没有正式回应。 “如果菅原同学能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我会考虑来神社帮忙的。” 朝雾铃看了他一眼。 “当然，我还在别的地方打工，不会来得太频繁。” 菅原京子肃容道：“我们会支付宗谷同学相当丰厚的报酬，单论金钱方面的回报，要远比打工划算。” “原田小姐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原田小姐是只接待普通人的兼职巫女，打工的钱是由神社也就是菅原家支付的。” “如果我加入，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宗谷同学是为近畿的灵觉者机构工作，工资也由机构专门拨付。” “遗憾的是，我还没有为你们付出努力的觉悟。” “……” 菅原京子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宗谷却话锋一转： “我能力有限，不会参与除灵行动，只是以前见过不少灵体，能做的也只有为你们整理灵体情报，将其中一部分转化为可用的资料。” 她点点头，“这就是我希望宗谷同学做的事情。” “不会有别的工作吗？” “暂时不会。” “那现在轮到我提条件了。” 宗谷竖起手指： “一，我会整理扶云神社已有的情报，你们也要为我开放浏览近畿地方其他机构拥有的资料的权限。如果还有别的地方就更好了； 二，即将开始的第二次‘收网’，我需要了解整个行动的全部过程，尤其是那只绝世凶灵的实时动向。 可以答应吗，菅原学姐？” “……” 菅原京子沉默了一会儿。 “在灵觉者机构内部，这些情报的权限要求本就不高，要答应这两个条件并不难。 但宗谷同学要隐瞒自己灵觉者身份的话，又是另一回事，首先得向除我以外的人证明自己的能力。” “没问题。” 宗谷答应得很快，“将扶云神社已有的灵体情报整理成可以参考的资料，足够证明吗？” 她看了他一眼，有些话没说出口。 “足够了。” “那明天见。” “好……” 菅原京子答应到一半，又皱起眉，“明天？” “遇见菅原学姐以及来到这里，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去处理。” 宗谷低头找了找，才发现书包已经被朝雾铃拿在了手上。 她在门口等着他。 “明天放学后，我还会再来的。” ...... “桐野，你在家吗？” 按了两下门铃，宗谷又往后倒退几步，看向二楼的露台。 里面没开灯，但现在这个时间光照充足，并不能说明什么。 等待片刻，见没人开门，宗谷从书包里取出纸笔，伏在门边写起了便条。 吱呀—— “……”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桐野茜和吉川红子站在门内，一起看着他。 “原来你在家。” 宗谷刚要收起便条，桐野茜伸出了手，拿过去看了看。 “只有‘桐野’？后面的呢？” “还没想好。” “早知道就晚点开门了。”她又望了望外面，“铃没跟宗谷一起过来吗？” “她在家里。” “噢。进来吧。” “给你的。”宗谷将手里的纸袋递了过去，“吉川也一起吃吧。” 桐野茜接到手上，还是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车站附近买的黄金可颂。” “为什么？” “……” 宗谷低头换着鞋子。 她轻哼一声，拉着吉川红子回到客厅，又为刚来的他倒了杯热茶。 围着矮桌，三人对坐无言。 宗谷喝到第二杯茶时，吉川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我会的。” “等一下，拿上这个。” 纸袋里装着四块黄金可颂，桐野茜只取出一块，余下的连着袋子都交给了她。 “……” 吉川红子看了宗谷一眼，目光有些哀怨。 打搅了你们的女生time，我很抱歉……这样的话，宗谷也只能在心里说说了。 送走吉川，两人又坐回原位。 咔嚓。 桐野茜咬了口酥脆的可颂，脸上很快露出笑容。 “真不错呢，好想再吃一块。” “刚才那袋可颂里，有一半都是桐野的。” “还有一半是宗谷的，对吧？” “嗯。”宗谷望着桌面，“我忘了吉川可能会在这里。” 咔嚓。 半块可颂递到了面前。 “……抱歉。” “先吃了再说。” 见他下口，桐野茜才将剩下的小半块塞进嘴里，又舔了舔手指。 “毕竟宗谷现在是‘看不见’的人嘛，会忽视也很正常。” 她托着下巴，“倒不如说，到现在我还会觉得害怕，简直太逊了……” 虽然也没有时刻都待在一起，但在面对那些非人异物时，她的安全感还是维系在他身上。 “才过了一个多月。” “已经够久了。宗谷是用了多少时间才适应的呢？” “就和桐野适应世界上有天空、有太阳的时间一样。” “啊……对了，宗谷天生就能看见来着，见怪不怪了。” 宗谷舔了舔嘴唇，原本的午饭被人拎包带走，他也好想再吃一块可颂。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今天去扶云神社，主要是为了确认那只恶灵的动向。 这段时间我还会去那边帮忙，相应地，他们也会将实时的消息告诉我。铃一直在等着。 除此以外，我还打算利用灵觉者机构的情报网络，搜集几只已经消失很多年的神……灵体的踪迹，他们可能是我摆脱现在这种窘境的关键。” 桐野茜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停顿了一下。 “我觉得，如果能解释清楚的话，桐野或许会稍微安心一点。” 她嘴角弯了弯。 “被宗谷丢在电车里的时候，我都做好回来就联系搬家公司的准备了……啊，宗谷好像也没什么行李来着。” “……请您消消气。” “没那么简单！” “……” “再去车站买点可颂吧。” 她爬出被炉，对他一笑，“宗谷请客” “要叫上吉川吗？” “为什么？” “没什么。” 第二十七章 天然残酷 在车站买了两个黄金可颂，宗谷与桐野茜一边吃着，一边在附近寻找起来。 “啊，这边有一个。” 红绿灯来回交替，两人在一处路口停了下来，盯着面前的空气。 “她在看着你哦，宗谷。” “……不可能。”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黄泉之女对普通人没有一丁点兴趣。” 宗谷咬着面包，“要让她产生反应，至少得是灵觉者。” “是吗。” 桐野茜凝望着面前的空气，此时的专注在旁人看来只显得怪异。 “桐野。” “什么？” 宗谷手里的面包还剩一半，而她都快吃完了。 “离得这么近，不会害怕吗？” “不会哦，宗谷不是离我更近吗？” “我是动物园里的钢化玻璃墙吗。” “什么呀。”桐野茜笑了起来，“不过确实有种差不多的感觉呢，只要看着就会产生安全感。” “也只是感觉上相似，我可保护不了桐野。” “但是黄泉之女也不会攻击我呢。” 宗谷点头，“那倒是。” “话说回来……” 她观察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黄泉之女，“如果要攻击的话，她的武器是什么？藏在衣服底下了吗？” “不需要武器。”宗谷答道，“在人世的时候，黄泉之女可以随时随地打开进入彼世的通道，将目标带回黄泉。 她们能看见另一面的状况，也不会给里面的游灵可乘之机。” “如果是需要直接消灭的目标，通常会出动黄泉军。” “直接带到黄泉去吗……又有点可怕的感觉了。” 桐野茜往后连退两步，撞到了宗谷。 “……” 两人对望，她忽然在他胸口的位置摸了一把。 “我该去买个差不多的东西挂着了……不然的话，每次都要麻烦宗谷。” 在情绪不太稳定时，桐野茜总喜欢捏一捏挂在胸口的护身符，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即便现在护身符送给了宗谷，这个习惯也没能戒掉。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你手上好像沾了油。” “啊呀。” ...... 吃过可颂，填饱了肚子，游荡到车站的宗谷与桐野茜，又游荡着各自回了家。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 走在过道中，宗谷回想着自己遗漏的部分，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眼前的庭院。 开春以后，前院的树与花草也逐渐抽出了嫩绿的枝芽，放眼望去，一片清新； 在院子后面，还有一大块半荒的菜地。 桐野夫妇前段时间过来收拾了下，似乎是打算重新开垦，种点蔬菜之类的东西。 就要走进屋子的时候，从口袋里传来的一阵震动，给了半天没想起来的宗谷等同于答案的提示。 “原来如此……” 他拿出新买的手机，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宗谷？” 话筒里传来熟悉又有些不同的声音。 “……吉川？” “果然。” 吉川红子捏着从纸袋里发现的纸片，上面是一串手写的号码，她认识字迹。 “宗谷去买了新手机吗？” “是的。” “打算把号码告诉茜，又担心自己忘记，姑且先记在纸上了？” “正如您所言。” “这是什么语气啊。” 宗谷低声笑了笑。 “抱歉。” 吉川红子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所以，你们之后又聊了什么？” “吉川吃过可颂了吗？” “还没有。” “先尝尝吧。” “可颂的味道是不能在我面前聊的话题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我会阅读空气。” 拉开移门，宗谷单手拿着手机，换起了鞋。 他长得高大，脚自然也不小，换下的鞋与摆在旁边的另一双鞋相比，就像是爸爸与女儿的区别。 “你笑什么啊。” “抱歉……” 宗谷想了想，没有直接返回楼上的房间，去客厅看了看。 朝雾铃果然在这边。 桌上的可颂面包只咬了一口，她也在摆弄着新买的手机。 “总而言之，没聊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看了宗谷一眼，发现他并非在跟自己说话后，又望向了屏幕。 “又是与我无关的事情吗？” “这样说也没问题。” 摘了眼镜的吉川红子蜷缩在沙发上，一只手伸向天花板，五指微张。 “真过分啊……” “桐野就是这样的性格。” “我说的是宗谷。” “……” 吉川红子喜欢桐野茜天然的性格，这是她私下里告诉宗谷的原话。 当然，是作为朋友的喜欢。 对于两人的友谊，她投入了相当热烈的情感，并期待着同等的回应。 但就像动物节目里，健美的花豹与娇小羚羊来回嬉戏，最后还是会咬断它的喉管，天然总伴随着未经驯化的残酷： 桐野茜的好奇心与耐心，只集中在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上，而她并不在其中。 即便朝夕相处，关系重新变得亲密，吉川红子也只是桐野茜的一个“普通朋友”。 “不要告诉我这种事情啊……”她低声道。 宗谷坐了下来，“这可是吉川自己问的。” “最过分的，就是宗谷实话实说这一点。” “作为朋友，我倒是觉得吉川能早点认清现实的话，并不是坏事。” “什么现实啊。” “当然是放弃不实际的期待，跟桐野当普通朋友。” “我做不到。” “……” “宗谷？” “除了过分的话，我没什么可说的。” “……过分。” “那就这样吧。” 宗谷向那头的空气释放着自己想挂电话的信息。 “真过分” “……” “还有……谢谢。” 吉川红子爬了起来，“除了宗谷，我不知道还有谁愿意听我说这些话。” “我其实也没那么愿意……女孩子可真麻烦。” 握着手机，她咯咯笑了起来。 “拜拜。” “嗯，拜拜。” 挂断电话，吉川靠在沙发上，又发了会儿呆。 视线几次游移，最终落在了装着可颂的纸袋上。 “三块么……” 咔嚓。 “好脆。” 另一边，宗谷放下手机，想着要不要再去桐野茜那里一趟。 只是奔波半天，他也有些累了，很快打消这个念头，毕竟明天还是能见到她。 “铃。” 朝雾铃望了过来。 “你对手机很感兴趣吗？” 她望了眼手机屏幕，点了下头。 “没用过。” 宗谷有些意外地笑了一下。 “都这个时代了，老师……伊邪那美大人没给铃买过手机吗？” “没必要。” 包括儿童福利院的那段时光，朝雾铃与伊邪那美几乎形影不离，而她也没有其他需要联络的人，确实没什么配备手机的必要。 “会用么？” 她摇了摇头。 没接触过电子产品，一上来就用智能机，的确会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或许先试试功能机会比较好……不过买都买了。” 两人一起买的手机，款式也相同，宗谷早有接触，上手得也更快一些。 “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嗯。” 她挪了过来，坐在他身旁。 “全部。” “……” 宗谷扫了眼花花绿绿的手机界面，要一个个说明过去也太麻烦了。 “我的意思是，铃有什么需要但不会用的功能，可以问我。” 她想了想，看着他：“电话。” “这个。” 宗谷在电话的图标上点了一下。 “输入号码，再按这个，就可以拨出电话了。” 她迟疑了半秒，接着按下一串他有些熟悉的数字。 很快，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 她拿起手机，贴在耳边，声音从眼前和话筒里同时传来： “听得见吗，这里是宗谷。” 她似乎笑了一下。 “朝雾……铃。” 第二十八章 第一天 在宗谷成为高中生后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早班电车的车厢要比昨天拥挤得多，同行的还有各个学校二三年级的学生。 “明天还是早点起床吧。” 宗谷紧握扶手，对同样站着的桐野茜说道。 “再晚点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正好赶上时候了呢。”她环顾左右，向他示意，“这些都是去京都的上班族。” 摇摇晃晃，电车一路疾驰，终于到了山科站。 宗谷挤出车厢，胳膊上还直接或间接地挂着三个女孩子。 电车要继续行驶到京都才会折返，一来一回就是十多公里，在这一站下车的人果然都是学生。 转乘湖西线，来到淡海高校，一路欢声笑语的桐野茜走到a班后门时陡然变脸，又要宗谷为她安排转班，自然也未能如愿。 “真好啊……” 宗谷没接茬，只是简单地跟前桌伏见庆介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 聊了几句，他看出伏见隐隐有些期待的样子，便问道：“要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听到“好事”，伏见忽然冷静了不少。 “是不是好事还不一定呢。” “什么意思？” “你忘记待会儿要干什么了吗？” 宗谷望了眼教室里的钟表，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 “我不知道。” “升学或者重新分班过后，第一堂课肯定要自我介绍的吧？”伏见有些惊讶，“难道东北那边不是这样吗？” “大概有些差别吧。” 宗谷含糊过去。 他在学校里的教育有两年多的空白，早就忘记这回事了。 “接下来一年的女人缘……” 伏见说着，半转过身，拍了拍桌面，“就决定于此了。” 宗谷这才明白他桌上为什么会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感情是在打草稿。 “加油。” 十几分钟的时间过得很快，上课铃声响起，担任教师柴崎诚走进了教室。 果不其然，打过招呼之后，他就双手一拍，说大家先互相认识一下吧。 “不要紧张，接下来还有一年的时间要相处，随意一些。” 宗谷坐在角落靠窗也就是从外到里的最后一个位置，心想要轮到自己还得不少时间，结果就见柴崎诚走到朝雾铃前面，敲了敲课桌。 “就从这边开始吧。” “……” 伏见庆介顿时紧张起来。 “糟糕，为什么会从最里面开始啊？我还没准备好。” “这都快二十分钟了。” “我是打算先参考别人自我介绍的方式，再做调整的。太出风头和死气沉沉的方式都不可取，我想……” “那边的——” 担任教师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还没轮到你们呢。” “……” 伏见庆介只好转过身去，宗谷也没听到他想的是什么，反正不是好好学习。 与此同时，坐在最前方的朝雾铃站了起来。 “朝雾铃。” 她坐下了。 “……” 这一列的第二个学生站了起来，看了看前桌的后脑勺，又看向哑然的担任教师。 “吉川红子……请多指教。” 她也坐下了。 “……” 朝雾铃起了个头，吉川红子加以巩固，一年a班的新生自我介绍环节以不变的模式进行下去，结束得比哪个班都快。 ...... 久别校园，再接触便是升学名校的高中课程，即便是宗谷也稍微有些吃力。 上午几节课结束，到了午休时间，他翻着刚记下的笔记，前桌的伏见拿着便当转了过来。 “什么啊，宗谷还在学习吗。” “有些地方理解得不太顺畅。” “去请教年级第一吧，反正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年级第一？” “吉川红子啊。” 宗谷看了看前面，同一列的吉川桌上摆着便当，正对转过身的朝雾铃说着什么。 “再说吧。” 他收起笔记，将自己的便当拿了出来。 “宗谷的便当看起来也很棒呢。” 伏见伸出筷子，又看了看宗谷，在他点头后夹走一块开花肠，接着又还回一块炸鸡。 “味道真不错。不过宗谷妈妈的厨艺跟我妈还是有点差距哦，尝尝吧。” “这是我自己做的。” 宗谷没说太多，夹起炸鸡送入口中，很快笑了一声。 “差距不只一点呢。” “是吧。” 伏见有些高兴，又给他夹了几块。 吉川红子和朝雾铃看了看这边，也没过来，宗谷倒是有些在意隔壁班桐野茜的情况。 “听以前东中的学长说，淡高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是所谓的‘新生欢迎周’呢。下午放学之后，在中庭会有各个社团的……你去哪里？” 伏见看着忽然起身的宗谷，“买喝的吗？帮我带一罐果汁，什么味道的都行。” “不……稍微有点事情。” 他来到b班前门，正好有人出来，门是开着的。 桐野茜的座位不仅在第一排，还正对着讲台，宗谷一眼就看见了她。 一边吃着便当，一边与旁边的女生聊着，她似乎已经交到了朋友。 正要回到a班，桐野茜也发现了门口的他。 “宗谷？” 他摇摇头，表示没事，她还是出来了。 “怎么了？” “桐野小姐让我监督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好好吃饭。” “骗人。”她笑了一下。 “新的朋友？”宗谷示意里面那位女生。 “中学同学。” “是吗。” “刚好坐在一起，就一起吃饭了。” “她还在等着桐野呢。” 桐野茜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走到a班后门，学着他朝里面看了看。 朝雾铃望了过来。 接着，吉川红子也回过了头。 对望之中，桐野茜歪了歪脑袋，对她笑了一下，接着便转身回了b班。 “……” 宗谷回来时，只见吉川愣愣地靠着后桌，两眼不知道在望着空气中的什么。 “没事吧……” 他回到座位坐下，没吃几口，她忽然走过来了。 “谢谢！” “……不，我什么都没做。” 她也不管，留下一杯布丁当作谢礼，然后就扭身回去了。 伏见庆介看了看宗谷，又回头望了眼吉川红子的背影，最终落在那杯布丁上。 “宗谷……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复杂，有空再解释。你刚才说下午有什么？” “各大社团的迎新会……等等，我还是很在意啊！” “是吗。我听说淡海高校不仅升学率高，社团活动也非常丰富。” “这种事，在选择学校的时候就知道了不是吗……你不要转移话题啊！” 宗谷夹起一块伏见母亲烹饪的炸鸡，又点了点头。 “有哪些社团？” ...... 吃过午饭，宗谷去走廊尽头的自动售卖机买果汁，以答谢前桌对学校传统的热心解释。 “啊，菅原学姐。” 这边相对偏僻，菅原京子正在这里跟一名一年级的女生说话，闻声回头看了一眼。 “宗谷同学。” 点头致意后，她就转了过去。 自动售卖机里的饮料种类不少，宗谷稍微挑选了一会儿，给伏见买了罐果汁，自己选的是绿茶。 “宗谷同学。” 他回过头，发现那位一年级的女生已经不见了。 “有什么事吗，菅原学姐？” 菅原京子本就是遇见他后才临时起意，犹豫地看着他手里的绿茶，在考虑着如何开口。 宗谷转身又买了一瓶。 “请。” “……” 她没有接，“宗谷同学打算加入社团吗？” “还没有仔细了解，也就没决定。学姐的社团要招新？” “不，我虽然在社团挂名，但可以说是没有加入社团。” “因为要回神社帮忙？” 菅原京子没有否认，“这段时间尤其抽不开身。” 宗谷抱着三瓶饮料，听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今天放学后，宗谷同学可以直接跟我回神社吗？” “恐怕不行。”见她果然这样开口，宗谷拒绝得也很快，“下午有迎新会，我想去看看。” “而且，学姐想要的也不仅仅是今天吧？” “……没错。” “很遗憾，我并没有学姐这样的工作热情。” 说罢，他又将手里的绿茶递过去。 菅原京子看了看他，还是接下了。 宗谷转身离开，“我会迟点过去的。” “但是……” “——还是还给我吧。” “……” 回到一年a班，宗谷将多买的那瓶绿茶放到了朝雾铃桌上。 见吉川也在看着自己，干脆又把自己的那瓶给了她。 “诶……谢谢。” 将果汁交给伏见，宗谷回到座位后，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或许菅原京子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尽早开始整理情报，也能让他早点找到八雷神在人世留下的踪迹——如果确实存在的话。 可是…… “至少先让我完整度过高中的第一天吧。” 第二十九章 神社外勤(上) 下午的课程全部结束后，朝雾铃与另一位轮到值日的女生留下来打扫教室。 倒完垃圾，她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宗谷。 “辛苦了。结束了吗？” 她点了下头。 “桐野和吉川还在那边参观社团招新，待会儿铃跟她们一起回去吧。”宗谷说道，“逛了两圈，今天似乎是体育类社团的主场，我没什么兴趣。” “嗯。” “现在的话，我准备去扶云神社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晚饭不用等我了。” 朝雾铃想了想，“打工？” “没事，昨天已经跟桐野先生打过招呼了。” 两人在中庭的角落里分别。 朝雾铃提着垃圾桶回到楼上，又在走廊停下，看着宗谷在热闹的中庭里挤出一条路，径直往外走去。 ...... 爬上百级台阶，宗谷再次来到菅原家经营的扶云神社。 下午的神社不像昨天那样冷清，庭院里与大殿前零散地站着不少参拜者。在他攀爬阶梯的途中，少说也遇见了七八个人。 只是在这些人里，并没有菅原京子。 宗谷想了想，先去洗手、参拜，在赛钱箱里丢了点香油钱，然后才去打听。 “请问……” “有什么事吗，客人？”没见过的巫女对他露出了微笑。 “菅原京子学姐回来了吗，我有事情找她。” “京子小姐吗……我没留意，可能在社务所里呢。” 巫女朝旁边的社务所看了看，眼神忽然一亮，“啊，玉子。” “那个孩子是京子小姐的妹妹，客人去问问她吧。” “我知道了，谢谢。” 巫女打扮的菅原玉子刚走出社务所，就见到穿着姐姐学校制服的高大男生朝自己走来，下意识地定住了。 “……” 吓到了么。 宗谷刚要开口，玉子也认出了他，“啊，是之前的那个单词本哥哥。” 他笑了笑。 “你好，我是宗谷。菅原学姐回来了吗？” “你考上了姐姐的学校吗？”她还惦记着他中考的事情。 “……嗯，差不多吧。” “真厉害。姐姐在里面，要叫她出来吗？” “她有事情？” 玉子费力地抬着头，“稍微有点事情。” “那我再等一会儿。” “请便……” 无心参拜，宗谷在神社里徘徊着，很快在树林间发现一条柏油路。看来上山的途径不止一条，只是入口不在正面。 路口附近，还停着他之前坐过一次的白色商务车。 “嘟——” 望了两眼，突然响起的喇叭声吓了他一跳。接着，商务车的车窗落了下来。 “小子，追女人追到神社来了吗……等等，我好像见过你。” 驾驶座上的巫女皱着眉，年龄介于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宗谷对她也有点印象，应该是上次一起去接菅原京子的几人之一。 “你是来找京子的？” “是的。” “回去吧。” “……” 她大概误会了什么。 “是菅原学姐让我过来的。”宗谷解释道。 “学姐？一年级的啊，难怪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巫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快点告白，然后快点受伤，再去告诉你的同级生：菅原京子对恋爱没有兴趣，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 宗谷哑然。 这误会也太深了。 不过这并不奇怪，菅原京子外形出众，又不苟言笑，时刻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对自以为是的青春期男生反而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刚进入高中的一年级新生…… “喂。” 宗谷正走神，车里的巫女又叫了他一声，“京子来了。” 他回过头，菅原京子与几名巫女朝着这边走来，注意到他后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宗谷同学？” 其余几位巫女坐上车，看着她站到了宗谷面前，“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没什么，时间空出来了。” 宗谷看了眼车上的陌生面孔，“菅原学姐现在要出门？” “啊……是的。抱歉，突然有点事情，不能亲自接待宗谷同学了。” 菅原京子微微躬身，“不介意的话，宗谷同学先去社务所里坐一会儿吧。” “学姐要去除灵？”宗谷想到某种可能。 “不……不过也差不多。” 她解释着，“川守桥附近有人上报灵异事件，要去现场看了才能判断。” “需要这么多人吗？”都快坐满一辆商务车了。 “这几位是白丸神社的巫女，只是顺路送她们回去。” “原来如此。” “京子。” 担任司机的巫女望着两人，一边胳膊搭在窗口，“告白结束了吗？时间不早了。” “……” 菅原京子回头看了一眼，又对宗谷微微躬身，“我该出发了。宗谷同学稍等片刻，我会在半个小时内回来。” “还有位置吗？” “……什么？” “我说……”宗谷指了指她身后的商务车，“车上还有位置吗？” “我跟你一起过去。” ...... 一车巫女里，只有菅原京子和开车的野间南隶属于扶云神社，其余几人都在某个路口下了车。 白丸神社规模不大，地段倒是不错，只是京子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 商务车继续向前行驶，又过了四五个红绿灯，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周围是大片的田地。 “到乡下了……” “说什么呢。” 野间南把握方向盘，笑着瞥了宗谷一眼，“我们一直都在乡下，不是吗？” “说得也是。” “着急了吗，川守桥就在前面。” 为了避免他“骚扰”其余巫女，尤其是京子，宗谷上车就被安排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享受着和司机一样的视野。 “联系的人应该就在那边村子里吧。”他望着前方。 “谁知道呢。京子，告诉委托人我们已经到了。” “好的。” 坐在后面的菅原京子应了一声，很快联系到了上报灵异事件的人。 “野间小姐，过了川守桥后，请在第二个路口右转。滨口女士家的房子前堆着一些水泥涵管。” “好嘞。” 乡下的道路见不到人，野间南一脚油门，商务车疾驰而出，不到两公里的路程转瞬即至。 “……” 扶着水泥涵管，宗谷缓了一会儿，野间南与菅原京子已经跟委托人打完招呼了。 五十多岁的滨口女士望着他，“这位是……” 野间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神社兼职的孩子，还没习惯坐车呢。” “……我是宗谷，请多指教。” “请进来吧。” 委托人滨口女士家中，有一间常年闲置的房间，平时用来存放衣服被褥之类的东西。偶尔有亲戚投宿，也会在这个房间里休息； 从前段时间开始，房间里收拾好的衣服突然变得乱七八糟，散落得到处都是。 在滨口女士重新整理过后，这样的现象又重复出现了好几次，时间上没什么规律，但也隔不了几天。 排除了小孩子恶作剧、猴子之类的动物捣乱以及滨口女士自己梦游时弄乱等可能性后，她便将此事作为灵异事件，在去神社参拜时顺便上报给了巫女。 “房间在二楼。” 宗谷跟着上了楼，来到那间“闹鬼”的房间前。 野间南拉开移门，他也朝里望了一眼，看上去一切正常。 “上一次是前天。”滨口女士说道。 在门口看不出什么，野间南开口道：“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请随意。我去泡茶。” “不用客气了。” 滨口女士下了楼，野间南与京子走进房间，宗谷也没落下。 房间里虽然陈旧，但整理得干净整洁，也没什么老房子常有的霉味，在潮湿的乡间算是比较难得了。 宗谷看了看衣柜，又看向窗外的天空，暮色初现。 回过神时，他才注意到房间里的两位巫女都在望着自己。 “怎么了？” “宗谷同学看出什么了吗？”京子问道。 拉开的衣柜里放着整齐的衣物，房间里流通着新鲜的空气。 “唔……滨口女士非常贤惠。” 第三十章 神社外勤(下) 房间里的三人都是灵觉者，只不过宗谷戴着压抑灵觉的护身符，菅原京子和野间南都没看到什么，他自然也是如此。 “难道你真的是为了京子才跟过来的？” “……” 宗谷没理会野间南的调侃，他更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神社派来的人会如何应对。 两人也没让他失望。 “要看仔细哦。” “嗯。” “没说你。” “……” 野间南从怀里掏出一张白色的符纸，又对京子叮嘱道：“注意衣柜周围。” “我知道了。” 符纸夹在指间，她聚精会神地凝视着。 “现！” 没有火焰——宗谷看不见——符纸在她手中迅速萎缩，变成一堆灰烬。 京子则盯着衣柜周围的地面，两眼游移。在符纸完全变成灰烬后，她对野间南摇了摇头。 “印迹很淡，看不出动向。” “毕竟上次发生事件的时间，还在前天呢……不过至少可以肯定是灵体作祟了。” 野间南下意识地准备吹走手心的灰烬，一大口气都提起来了，又察觉到了京子的视线。 “是是……” 她走到窗边，“呼——” “……” 毕竟只是一团一吹即散的纸灰，菅原京子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野间南看向宗谷，“看见了吗？” “我看不见。” “不，我说的是京子。” “……” “很严厉对吧？” 她搭上他的肩，“找这样的女孩子当女朋友，可是很辛苦的。” “您提醒的是。”宗谷不是很想搭理这位自来熟的大姐。 “哈哈哈——” 野间南笑了两声，戛然而止。 “有结果了吗？”滨口女士端着几杯茶，出现在房间门口。 “啊，那个，还要一点时间。” “好的。” 将茶水放到桌上，她又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要做什么？”宗谷问道。 “继续找。” “怎么找？” 野间南喝了口茶，又从巫女服里掏了一叠符纸出来。 “一边烧，一边找。既然你是‘看不见’的人，就负责清理纸灰吧。” 宗谷看了京子一眼，看来她还没将他是灵觉者的事情告诉别人。 野间南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你要跟着京子吗？可以哦，那外面就交给你们了。我在屋子里找。” 京子没说什么，拿着符纸出去了。 宗谷端起陶制的茶杯喝了一口，也跟了过去。 来到屋外，京子看了看附近，走到最近的路口，拿起了符纸。 “现！” 符纸化灰，而她也没看见周围有灵体活动的痕迹。 “……” 见宗谷伸出手心等着，她难得地笑了一下。 “这只是普通的纸灰。” 京子将纸灰撒在路边小树的根部，又拿起一张符纸，继续寻找起来。 宗谷也差不多明白了两人的打算：利用这种可以显现灵体活动踪迹的符纸，顺藤摸瓜，找到灵体然后解决问题。 只是目前看来收效甚微，而工作量还不小。 “半小时的时间，恐怕不够。” 京子张了张嘴，这是她临行前向他交待的时间。 “抱歉，今天恐怕要多耽误一些时间了。如果宗谷同学想回去，我会让野间小姐开车送你。” “不，我是觉得这样效率太低了。” 她回头看他，“宗谷同学有更好的办法吗？” 宗谷反问道：“菅原学姐如果找到了那只灵体，会怎么做？” “让它停止这种行为。” “怎么做？” 菅原京子捏着符纸，“询问它这样做的理由，进行劝诫。” “把别人辛苦整理好的衣服弄乱，怎么看都只是恶作剧而已。”宗谷说道。 “那就警告它不要再做这种事。” “警告么。” “必要的时候，也会适当地威胁一下。”京子看着他，“最后的手段是驱逐。” 虽然时常骚扰，但毕竟没有攻击普通人，没跨过这条线便不算恶灵，驱逐是最高的惩罚。 “那就跳过前面的阶段吧。” “什么……” 宗谷看看四周，捡起一根光秃秃的细竹，之前大概用来搭建让瓜果藤蔓攀爬的支架。 “直接留下警告的信息。如果不起效，再过来驱逐。” “……” 虽然直接了些，但考虑到作祟的灵体只是在恶作剧，即便现在就找到它，她会采取的行动也还是警告，京子很快同意了他的建议。 新的问题是，如何留下警告。 “用这个。” 宗谷将细竹递过去，又指了指滨口女士房子前的空地。 “直白一点：‘再来骚扰就杀了你’。” “……” 京子接过竹子，在滨口女士好奇的目光中走到房屋正门前，又有些犹豫。 “不是面对面的警告，会有用吗？” “会有用的。毕竟……” “——毕竟对方只是个变成了灵体、也只敢欺负独居中老年女人的胆小鬼罢了。” 两人抬起头，野间南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了半边身子，手里还拿着茶杯。 “附近确实没有接到其他灵异事件的报告呢，心思很活络嘛。” 宗谷笑了笑。 “就这么办吧，京子。大不了过几天再来一趟。” “我知道了。” 她握紧竹子，在泥土地面留下警告的话语。 “那个……” 旁观了好一会儿的滨口女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样真的有用吗？” 已经下楼的野间南，递给她一张纸条。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不起作用，请滨口女士直接联系我。虽然可能要多耽误几天，但我们一定会为您解决问题的。” “是吗……谢谢。” 这样的保证让她放心不少，只是地上的文字还是让她有些在意，或者说非常困扰。 “这些字……” “啊，放心，这只是留给那个骚扰的人看的。” 野间南说着，对宗谷勾了勾手指，“到你活动的时候了。” “野间小姐自己也只是在喝茶而已吧。” “这种事只能交给你嘛。难道你想劳烦委托人？” “……” “普通人”宗谷走了过去，用脚将地上的文字全部抹去。 他破坏的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表面内容，而只有灵体与灵觉者能看见的警告信息已经铭刻下来。在灵力消散前，至少能持续三五天。 “其他入口也写上吧，没法保证它一定会走这边呢。” “好的。” 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菅原京子如同旧时代的不良少女，不断留下要你命的警告； 宗谷则像是偷偷跟随的兄长，用脚替不成熟的妹妹处理着骇人的恶作剧。 “无论结果如何，都希望滨口女士能给予我们反馈。” 野间南在前，宗谷与京子在后，共同向这一次的委托人道别。 “告辞了。” 回到车里，野间南随手拿起扶手箱上的一个硬本子。 “记录下来吧。” 后座的菅原京子刚要接，被她避开了。 “我听京子说，宗谷就是来处理情报的，交给你没问题吧？” 宗谷看了看她，抬手接住。 “没问题。” “ok，回去吧。” 商务车调了个头，沿着原路往扶云神社驶去。 “这次用了多久，半小时？” “还不到。” “你也见到了，这就是我们获取灵体情报的主要方式，但不是每次出外勤都这么轻松和简单哦。” 野间南望着前面，“我们的对手曾经是人类，但失去了理智与形体的束缚，逞起凶来反而更加可怕呢。” “我们也试图分析情报来提高安全性，但人类对灵体的了解不过如此，能提取到的有用信息也很有限。” “京子对宗谷非常信任。虽然我还看不出什么，但也期待你真的能为我们整理出有用的资料。” “……” 宗谷望了眼后视镜，菅原京子坐得端正。 “你们对我的期待也太高了。” “是吗。” 野间南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更自信一点呢。” “不过，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露怯，到时候后悔的可是自己哦，‘啊，我怎么会在京子面前说出那种话’之类的。” “……都说了，没有这回事。” 第三十一章 实用至上 回到市区，白色的商务车在盘山公路上绕了几圈，将三人带回扶云神社。 巨大的杉树遮挡着渐已西斜的日光，林间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倦鸟归巢，而宗谷还不能回去。 时间、地点、发生的事件，牵涉到的人物、出现的灵体、处理人以及处理的方式，一同构成了扶云神社乃至近畿地方灵觉者机构灵异事件情报记录的基本条目； 野间南快速浏览了一遍，对副驾驶座上的“新人”点了点头。 “差不多了，不过‘处理人’这里除了我和京子，还要加上你的名字。”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 “加上。” “……” 加上。 “好了。” 宗谷再次将记录情报的硬本子递给野间南，而她扫了一眼就扔回来了。 “给我干什么，整理情报不是宗谷的工作吗？” “这就开始了吗。” 野间南没理他，下了车往社务所走去，跟沿途遇到的其他巫女打着招呼。 “宗谷同学。” 菅原京子站在一旁，示意他前往另一边，“跟我来吧。” 来到正殿后方的祠堂，京子打开祠堂旁边那间木屋的门，回头看他。 “近两百年，扶云神社辖境内所有灵体活动的情报，都在这里了。更久远的部分保存在京都。” 宗谷摇了摇头，“暂时还用不到那些古老的情报。” “请进来吧。” 他走进木屋，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脚下地板挤出的嘎吱声响。 据京子所说，这间木屋历史久远，建立时间已不可考，而上次修缮还在五十多年前； 因为存放着重要的资料，现任宫司也在考虑重建事宜，只是因为各种意外状况，一直耽搁着。 “很冷清啊。” “是的。” 穿过灵觉者平时活动的前厅，里面的房间除了一排排的书架，就只剩下最深处的一张工作台。 简陋至极的摆设，让宗谷想起了埋在记忆深处的县中图书馆，那里也是除了书就没有别的什么…… 不，至少书的种类不少，能让喜静的中学生在里面消磨不少时光。 书架上只标记着年份，这算不上分类，只是依照时间顺序简单排列着而已。 宗谷意识到自己能发挥的空间很大，或者说未来的工作已经多到无法计量了。 他忽然意识到，昨天自己说会负责整理扶云神社拥有的全部情报时、菅原京子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神情的来源。 “平时会有人来翻阅这些情报吗？” “很少。” 京子望着身边的一排排书架，“情报繁杂，而真正有用的信息隐藏得太深，令人无从下手。” “这是自然的。”宗谷说道，“你们只是记录，甚至没有进行最基础的分门别类。” “……” “菅原学姐没去过图书馆吗？” “我明白宗谷同学的意思。但灵体与书籍不同，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分类的依据是什么？” 京子接着说道：“灵体在生前可以根据某种鲜明的特征分类为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年轻人，日本人和外国人，但成为灵体之后，任何因素都可能使灵体的表与里发生不可推测的变异，成为普通人口中形态万千的‘幽灵’或者‘妖怪’……换言之，灵体的数量几乎等同于灵体的种类。” “而灵觉者始终数量有限，在正面对付灵体上就已经捉襟见肘，更拨不出人来进行灵体相关的理论研究……” “——于是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宗谷接过她的话，“了解得越少，遇到的危险越多；而这样的危险既让你们减员，也让愿意加入神社或寺庙的灵觉者数量骤减，更没有人来进行灵体研究了。” 京子点了下头，“是的。” “实际上，我们已经掌握的一些基本理论，还是从可以交流的灵体所给予的信息中总结而出的。只是内容太过细碎和片面，难以形成系统性的理论。” 她望着宗谷，“或许宗谷同学已经掌握了这样的知识？” “你高看我了。” 宗谷摇头，主动降低京子的期待。 “我只是见过的灵体比较多，为了方便记忆，就用自己的方式对它们进行了区分。” “什么方式？” “忘记它们是什么。” 菅原京子皱起了眉。 “不去深究它们的本质以及变异成当前模样的原因，只在意一件事：现在的它们，打算做什么。” 宗谷将灯打开，昏暗的情报室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我是实用主义者，区分灵体的方式也很直接：首先是灵体是否具有攻击性，其次便是其意识的强度。 综合这两点，我将由人类灵魂转化而来的灵体，分成了四大类。 游灵：无攻击性。意识微弱，行将消灭。 怨灵：无攻击性。意识清醒，可能具有某种不含恨意的执念。 恶灵：有攻击性。意识清醒，对某些存在包含恨意，并因此进行攻击。 凶灵：攻击性强、破坏力大。意识或许清醒，但大多混乱疯狂。” 宗谷歇了口气，最后说道： “虽然这种区分方式的界限并不是特别清晰，但对我来说已经很实用了。” “……” 菅原京子沉默良久，眼睛盯着一处，脑海里则盘旋着他刚才那句话。 “不在意灵体的本质，而是关注它们要做什么吗……” 宗谷任由她原地消化着刚才的那番话，自己则循着书架上的时间，找到了最近的情报记录。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他是在危机四伏的黄泉流亡中，被迫领悟了上述的区分方式。 而人世的灵觉者就算加入神社、整天与灵体打交道，与他仍是两样境况——在人世遭逢的灵体再多，也不过黄泉的沧海一粟。 流落黄泉而又逃出生天，不管其中有多少运气成分，单论对付灵体，他现在就是这个世界上经验最丰富的人。 “考虑到实用性，我会从当下往前整理。初步打算，是整理从现在到五年以前的资料。 太过久远的情报没什么实用意义，不过我会尽量都看一遍。” 菅原京子回过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实用至上。” “没错。” “宗谷同学，其实是从黄泉里逃出来的吗？” 宗谷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她。 “没错。” 菅原京子不是懵懂的桐野茜，面对他有意无意的诸多提示，推导出正确结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还活着吗？” “如你所见。” ...... 取下令和二年十一月的资料，宗谷将文件夹放到一旁，继续整理着手中的文本。 纸张单薄，厚达三四厘米的情报足以说明这个月并不太平，而这在他前面已经整理完的月度情报里算不上什么。 他也明白其中的原因：这些路过时顺便捣个乱的灵体，大多是冲着伊邪那美所在的京都去的。 “近畿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失言。” 宗谷抬起头，离去多时的菅原京子，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这边。 他刚要说些什么，她背后忽然钻出一道矮小的身影。 “你在干什么？” “打工。” 宗谷看了看趴到书桌前的小学生，又看向她身后的京子，“什么事？” “今天的营业已经结束，神社要关门了。” “是吗。” 深居室内，感觉不到外面的时间流逝，他看了眼手机，才发现已经到晚上七点了。 他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菅原京子望着桌上分成几摞的情报，“我想先看看。” “看吧。本来就是整理给你们这些人看的。” 她坐到他刚才的位置，拿起倒扣的资料。 “不要打乱顺序。”宗谷提醒道，“分类之后，我是按时间排列的。” “我知道了。” 京子在情报上扫了两眼，“这一堆数量最多，是怨灵吗？” “啊，没错。你都记住了啊。” “如果不认可，也就没有让宗谷同学整理的必要了。” 她翻了几页，忽然看见一句红色的批注。 “‘牵缠灵。执念深种，驱逐无用，或可格杀。’这是宗谷同学写的？” “嗯。” “牵缠灵？” “我自己取的名字，为了方便理解。” 宗谷伸手指了指，“我看这是上个月的事情，就提醒了一句。这种怨灵就算驱逐出去，也还是会回到这边，再次纠缠上委托人。” “所以杀了会比较好吗？”京子抬头看他。 “站在委托人和神社的角度，这都是最好的办法。”宗谷脸上没什么表情，“那本来就是一只灵体。” 灵体，意味着生命已逝。 京子沉默了几秒，“我相信宗谷同学的判断，但是无法认可。” “格杀是无可挽回的选择。宗谷同学将怨灵与恶灵区分，也是认可了前者不会伤人的特征……” 她说了许多，宗谷什么也没表示，到最后才提起书包。 “我该告辞了。” 菅原京子站了起来。 “请等一下。” 第三十二章 美食至上 为了答谢宗谷今天的帮助，京子邀请他在菅原家吃了晚饭再回去。 宗谷本打算拒绝，因玉子一句“姐姐厨艺很好哦！”而改变了主意。 在认识到初恋情人的真面目后，他现在对所谓的“爱”有些怀疑，但美食依然不可辜负。 “那就打扰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离开后院祠堂，神社中庭只留有两盏地灯，勉强维持着光亮。 天之宫、月之宫与神之宫三座大殿均已关闭，京子去检查社务所的门窗时，玉子拉着宗谷来到了赛钱箱前。 隔着栅格，她借手机照了照里面，确认一个子儿也没有后，将手机还给了他。 “香油钱也是每天回收吗？”宗谷问道。 “是的哦。” 玉子点了点头，“偶尔会有流浪汉趁神社晚上没人，过来窃取香油钱呢。” “会盗窃香油钱的流浪汉，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吧。” “你居然会帮流浪汉说话，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很无情的样子。” 另一边的京子走了过来，“玉子，敬语呢？” “……对不起，宗谷哥哥。” “没关系。” 宗谷摇摇头，又回答了她刚才的疑问，“我也当过一个多月的流浪汉，前段时间才安定下来，算是感同身受。” “诶……” 玉子睁大了眼。 “走吧。”京子拉起她的手。 三人沿台阶小心地往下走着，两边的石灯笼目前只是摆设，不过适应了黑暗，下山无虞。 林中一片寂静，只有漫长的石阶底下偶尔会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姐姐。” “什么？” “后天的祭典……” “不行。” “呜……” 宗谷跟在后面，“什么祭典，很重要吗？” “不。”京子似乎回了下头，“虽然不能说不重要，但也不会太隆重，而且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这是神社的传统。” “传统么。” “在祭典上，神社的巫女要跳乞归之舞。” 也就是他此时脚下踩着的石板上，所刻绘的神秘舞蹈。 “因为很复杂，玉子还不太熟练呢。” “就是说太复杂了啦！” “玉子在训练时偷懒，也是重要的原因。” “……只有姐姐才会认真地跳那种奇怪的舞蹈！” 玉子忽然挣脱她的手，加快脚步跑了下去。 宗谷发出提醒，“小心……” “没事的。” 京子已经习以为常，“让宗谷同学见笑了。” 两人摸着黑，又往下走了一段。 因怕黑而停在阶梯上的玉子，默默握住了姐姐的手，继续往下。 “……” 宗谷望向底下的路口，沿着道路迎面而来的汽车照来一抹光亮。 无论是当姐姐的，还是当妹妹的，都很不容易呢。 ...... 菅原家的房子是一栋双层式的一户建，地段良好，到车站的距离比宗谷预想得更近一些。 这两天，他已经从这边经过数次了。 “打扰了。” “进来吧，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呢。” 他总觉得最近似乎听过同样的话，只是无暇细想，人已经被拉着走进了菅原家的房子里。 简单招待后，菅原京子让宗谷随意，自己回房间换下巫女服，又换上便装，开始准备三人的晚餐。 “菅原先生和菅原太太平时都不在家吗？” “宫司可是很忙的。”玉子说道，“要参加很多应酬。” 两姐妹的父亲是扶云神社的宫司，母亲大概也担任着某种神职。 宗谷一来到神社就跟着出了趟外勤，回来后又立即钻进了后面的祠堂，恰好错过了。 他还想商量一下兼职的事情，看来今天是没机会了。 不过京子曾说，整理情报是灵觉者机构的工作，似乎也不该跟神社宫司商量…… “……宗谷哥哥？” 宗谷回过神，“怎么了？” 在他身边说话得昂着脑袋，实在费劲，玉子坐到了对面。 “我在问，宗谷哥哥是一个人住在那间大房子里吗？” 上次去接受伤的京子，她也跟着一起去了趟桐野家的旧宅，留下了印象。 “不是。” 宗谷摇摇头，也受她提醒，给朝雾铃发了条消息，很快收到回复。 她与吉川还有桐野茜留在学校，一直待到社团招新会结束才离开。 三人都对体育类的社团没有意向，纯粹是在桐野茜的带领下四处凑热闹。 soya：九点前回来。 菅原京子谢绝了宗谷的帮忙，花了些时间，一个人也准备出了一桌还算丰盛的晚饭。色香俱备，只待品味。 “一点粗茶淡饭，还望不要见怪。” “不，哪里。我开动了。” 只尝一口，宗谷就觉得自己没有白来，坐在对面的京子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拥有这样的厨艺，就算性情再正经或古板一些，也值得原谅。 “我听说那里的食物没有味道，是真的吗？”她还没动筷子。 “是真的。” 宗谷点头的力度让姐妹俩都愣了一下。 “就算是白米饭，嚼多了还有一点甜味，但那里的食物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丝味道。” 正因如此，逃出黄泉之后，他对任何美食都来者不拒。 “是吗。” 京子不再多说，拿起筷子。 “我开动了。” 宗谷专心品味着料理，而京子吃饭时基本不说话，习惯了的玉子也不会在吃饭时找话聊，这顿晚饭吃得十分沉默。 饭后，宗谷打算帮忙洗碗，又被拒绝，便顺势提出了告辞。 “我送宗谷同学到车站。” “啊，不必了，我认识路。” 京子没理会，洗了手就出来了。 “走吧。” “下次再来哦。”玉子在门口挥着手。 宗谷还在回味，随口道：“会来的。” 京子看了他一眼。 早春的夜里还有些凉，路上行人稀疏。宗谷抬起视线，远远看见道路尽头的车站，有电车缓缓驶离。 “宗谷同学明天会过来吗？” “不会。明天下午应该轮到文化类社团的招新会了，我想去看看。结束之后，我还得去居酒屋打工。” 宗谷说着，看了看京子，“我知道菅原学姐想说什么，刚才那顿饭就当是今天的兼职报酬了。” “学姐也见识了我的能力，如果觉得满意，下次我再过来时，应该已经准备好兼职方案了吧？我会认真参考再做决定的。” “报酬一定会让宗谷同学满意。”京子说道，“但是……宗谷同学只考虑钱吗？” 宗谷望了她几秒，“这种时候，还是只谈钱会比较好。” “在我打工的居酒屋，店长夫妇还有他们的女儿都对我非常照顾。要论感情的话，就算时薪低了不少，我还是更倾向那边。” 京子停了下来，他走出几步，也回头看她。 “宗谷同学没有半点将自己视为灵觉者一员的意思呢。” “当然。大家很熟吗？” “……” “我看见黄泉之女，都比看见你们亲切。” 第三十三章 早餐与敷衍 宗谷对人世的灵觉者机构没什么不满，只是论及感情的话，是如何也排不到前列的。 毕竟到现在为止，他正面接触过的灵觉者机构成员，也就只有菅原京子与野间南而已，玉子最多算半个。 而在京子看来，似乎是因为在黄泉流浪过两年，他所重视的事物也与普通灵觉者全然不同。 她意识到，可能确实是直接谈钱更为靠谱一些。 “后天的话，宗谷同学能来吗？” “我记得玉子说，后天神社里会有祭典？” “是的。不过祭典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也不会影响到宗谷同学。” “那我过来看看吧。” 京子忽然拉住了他。 “怎么了？” 宗谷回过头，她却盯着他的身前。 “在宗谷同学的正前方，有一只黄泉之女。” “……” 虽然从中穿过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他还是立即绕开了。 “谢谢。一直都在吗？” “不是，今天晚上才出现的。” 宗谷停了下来。 “附近还有吗？” “那边有一只。”京子望向街道对面，“也是今天晚上才出现的。” 两人继续往车站走着，她不断指出沿途存在的黄泉之女，最后又将视线投向天空。 “越来越多了。看来那只凶灵逃到了附近。” “能看出包围网辐射的方向么？”宗谷问道。 京子摇了摇头。 “黄泉之女与黄泉军的动向还不明显，否则机构也会联系我参与行动。” 她又给出自己的推断，“从密度来看，它们大概也没有找到凶灵的具体位置。” “是吗。” 宗谷看了她一会儿，“就算发现了那只凶灵，你们能做什么？” “情报有限，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我们只能配合这些天生灵体，不断尝试现有的手段。” 她也在看着他，“宗谷同学一直非常在意它的动向，是找到了什么对付的办法吗？” “没有，我也在寻找。” 宗谷说得半真半假，掌握对付凶灵办法的人是朝雾铃，而她并未告诉他。 “不过无论是什么办法，找不到那只凶灵的踪迹就没有意义，所以我需要学姐为我提供情报。” 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只黄泉之女，京子现在已经明白宗谷不能显露自己灵觉者身份的缘由，缓缓点头。 “最多三天，近畿地方的黄泉之女与黄泉军将会完全合围，令凶灵无所遁形。 届时，宗谷同学可以跟我们一起行动。” ......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宗谷在厨房准备早餐时，桐野茜与吉川红子一起过来了。 “早上好。” 他回头看了眼以往都是在他吃早餐时才上门的两人，又转了回去。 “我今天早起了十五分钟，你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点？” “是啊，因为我和红子都没吃早餐。” “……” “啊，味噌汤。” 桐野茜走进厨房，在他身边看了看，“现在准备我和红子的份，应该来得及吧？” “倒是来得及……” 宗谷的节奏多少受了些影响，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了些水倒进锅里。 还好米饭煮得够多…… “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桐野茜看着切成小块的豆腐，“你猜。” “心血来潮。” “猜对了！” 他摇了摇头，“不会连午饭的便当也没有准备吧？” “那倒是准备了，别担心。” 吉川红子也走进厨房，看了看旁边已经腌制好的三文鱼块。 “宗谷每天早上都不厌其烦地做早餐呢，就像家庭主妇一样。” “不吃就亏了。” “诶？” “没什么……总不能不吃早餐吧。” 吉川想了想，“但如果让我自己准备早餐的话，大概只会做点三明治或者蔬菜沙拉吧。” “是吗。” 趁锅里煮着味增汤，宗谷又切了两块三文鱼，撒上盐加以腌制。 “总觉得这样稍微有些敷衍。唯独在饮食上，我不想敷衍自己。” 吉川不太理解他的执着，“敷衍……吗。” “毕竟宗谷可是‘饿’了很长一段时间呢。”桐野茜忽然说道，“这是报复性补偿。” 宗谷看了她一眼，两人对望，又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 吉川红子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主菜是煎三文鱼。配菜的话，玉子烧可以吗？”宗谷问道。 “可以哦。” “吉川呢？” “诶……可以。” 三文鱼放在旁边继续腌制，宗谷又拿了两个鸡蛋出来，与之前准备好的鸡蛋一起打进碗里。 “宗谷昨天也去那里了吗。” “嗯。” “怎么样？” “稍微打听到了一点消息……”他瞥了眼旁边的吉川，“就在这几天了。” “噢。辛苦了。” “之后再说吧。” “嗯嗯。” “话说，你们两个待在这里，我没办法专心准备早餐了。” “抱歉抱歉~” 桐野茜拉着发愣的吉川红子退出厨房，一眼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的朝雾铃。 “早上好，铃。” 她点了下头，继续摆弄着手机。 事先没有太多准备，四人份的早餐让宗谷稍微多花了一些时间，不过也没耽搁太久。 米饭，煎三文鱼，玉子烧，一碟桐野家自制的腌菜，还有一碗味噌汤，相当传统的日式早餐。 将食物都摆上桌，三个女孩子也过来了。 “我也是前不久才重新捡起料理，厨艺跟你们的妈妈是没办法比较的，不要期待太高了。”宗谷说道。 “我可没有这种期待哦。” 将椅子拉得更近些，桐野茜凑到味噌汤前闻了闻。 “感觉不错的样子……要是超出期待的话，我会嫉妒的哦。” “桐野不是没期待吗？” “没有和妈妈比较的期待。但是宗谷的料理水平如果比我还高的话，那就不妙了。” “哪里不妙。”宗谷坐了下来，“我又不会和桐野竞争什么。” “在女子力上比不过男孩子的话，无论如何都很不妙吧。” “女子力……我说的只是料理来着。” “我——开——动——了——” “……” 准备早餐没有花费多少功夫，但在餐桌上耽误的时间，都足够宗谷再准备一顿了。 桐野茜吃得很快，余下的时间都在向他讲述着昨天在社团招新会上的见闻。 包括自己如何得到几个运动社团的积极招揽，以及在参观体验后，如何狠心拒绝所有投来的橄榄枝。 “桐野中学的时候是运动社团的吗？” “不是哦，但底子还算不错……他们是这么说的。” 朝阳渐升，等宗谷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远超过了该出门的时间。 而以往会及时发出提醒的吉川红子，则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早餐也没吃多少。 四人匆忙出门，再赶到车站，恰逢高峰时段，站台上人满为患。 好不容易挤进车厢，他们也已经分散开了。 宗谷个子高，先看见了在另一边东张西望的桐野茜。 两人目光接触后，她又抓起另一只小手，对他招了招。 铃也在那边。 那么…… 左右都是人，他费劲地转动身体，也只是稍微偏转了一点，不过已经足够看见原本在他身后的人了。 “吉川。” 她被挤得够不到扶手，只能抓着他的制服，才能在启动后有些摇晃的电车里站稳。 “宗谷……” 吉川红子一只手抓着他的制服，又腾出另一只手，推了推几乎要掉下来的眼镜。 确认是她之后，宗谷就转回了脑袋，面对着座位上紧抱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没事吧？” “嗯，不要紧。” “到了山科就不会这么挤了。” “是啊……说得也是呢，时间不多了。” 她踮起脚，尽可能地靠近，让声音更清楚地传递给他。 “宗谷和茜之间，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 “告诉我吧，就算是私下交往这种事，我也不会不高兴的。所以说，是这种事吗？” “怎么可能。”他反驳道。 “也就是说，确实有事情在瞒着我了。” “……” 宗谷哑然。 第三十四章 吉川·桐野茜厨·红子 电车摇晃着，启停之间，下去一些人，又上来更多的人，车厢里变得更加拥挤。 “吉川稍微有点扭曲了。” “是吗？这只是朋友之间平常的关心而已。” 吉川红子靠在宗谷身后，依靠他的身体来保持自己的稳定。 “还是说，宗谷觉得我不是你的朋友？”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如果被关系要好的朋友排除在外，宗谷也会在意他们私底下谈论的事情吧？” “如果是隐私的话，我会理解的。” “是隐私吗？” “……姑且算是吧。” “但是，我觉得宗谷和茜只是在瞒着我一个人而已。” 宗谷这才意识到，吉川的感觉意外地敏锐，“如果是在铃的面前，你们就会毫无保留呢。” “不，没有这回事。” “是因为铃只听不说吗，我也能做到。” “我相信吉川。” “所以……” “并没有这回事。如果有不能告诉吉川的事情，只会是隐私。” “……” 身后的女同学抓着他的制服，足足沉默了五六站。 直到电车再次停靠，她被挤进车厢的人无意中撞到，才发出一声低哑的痛呼。 宗谷听见了，“没事吧？” “不要紧……” 吉川看了眼旁边，同乘者的背包塞得满满当当，让她疼痛难耐的便是其中类似书角的凸起。 装得太多，背包都变形了。 “我可能真的有点扭曲了。” “……什么？” “感觉自从宗谷出现之后，茜就离我越来越远了。” “你突然这样说，我还挺害怕的。” 吉川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是吗？宗谷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假装成了茜的男朋友，连我都信以为真了。明明她小学和中学三年都和男生没什么接触呢。” “我也是见到桐野和吉川之后，才知道她的打算。” “什么打算？” “……” 宗谷忽然有些不自信，但还是把最先想到的可能说了出来。 “在同性……尤其是吉川面前出风头之类的？” “出风头？宗谷的自我感觉还真是好呢，虽然身高和卖相确实都很不错……哎呀，你耳朵红了。” “……” “红得更厉害了。” “……别说了，别说了。” 吉川又笑了几声，收敛后开始为他解释。 “要说在女生面前出风头的话，宗谷其实猜对了一半。 那个时候临近毕业，班里的男生也变得蠢蠢欲动了。 其中那些对茜有想法的男生，也想趁着还没分开，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 但是要鼓起勇气还是挺难的呢。 于是，那些男生就拜托跟茜走得近的女生，提前试探她的想法……真是蠢得一点新意都没有。” “……” 她察觉到了宗谷一瞬间的疑惑。 “宗谷。” “什么？” “如果宗谷喜欢的女生，突然对你说：‘我喜欢a君，但是没有告白的勇气，请帮我试探一下他的心意吧’……宗谷会怎么想？” “骗子。” 吉川愣了愣，“诶？” “没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吗。” “那些女生会因此讨厌桐野，对吧。” “总而言之，中间还发生了不少事情，宗谷出现得正是时候。 茜在校外有个又高又帅的男朋友的传言扩散之后，麻烦迅速地消失了。” “原来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件好事。” 宗谷笑了两声，忽然又想起身后的少女对桐野茜的执迷之处。 “‘天然’么……” 吉川红子抵在他背上，毫无滞碍地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 “宗谷觉得什么是‘天然’呢？” 这不是容易回答的问题，而她在他寻找到合适的言语之前，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觉得‘天然’就是极度专注。对茜来说，专注的点便是消除眼前的不愉快。 无论过程如何，她最终的目的都是消除不愉快，让自己回归到平静的状态。” 宗谷想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是大部分人的普遍追求。” 吉川：“我再举个例子吧。假如宗谷在琵琶湖畔漫步时，忽然见到有人落水，会觉得不愉快吗？” 宗谷：“如果愉快是指原本漫步时的平静状态，那遇到这种情况，可以说是不愉快。” 吉川：“为了消除不愉快，宗谷会去救人。” 宗谷点了点头。 “但茜可能会捡起鹅卵石，让那个人干脆地沉入湖底，来消除眼前的不愉快呢。” “……” “也可能会转身离开，走到其他没有人落水的地方。” “……” “当然，救人也是其中一种可能。但是，茜的选择通常都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吉川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也是最让我着迷的地方。” “……吉川。” “什么？” “你果然已经扭曲了。” 她笑了一声。 她对桐野茜致力于消除不愉快的“专注”的描述，很难说其中有多少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但宗谷也无法完全否认，因为桐野茜偶尔就是会作出意料之外的选择。 “我害怕会成为消除‘不愉快’的过程中，可有可无的那一部分。” 吉川低声说着，“如果茜在b班认识了新朋友，不喜欢她总是往a班跑，茜就干脆跟a班的宗谷、铃还有我都绝交，那也太可笑了。” 宗谷摇了摇头，“如果真是吉川说的那样，这种事的抉择，完全只在桐野的一念之间吧。” “所以我要成为茜最好的朋友，让b班的那个女人成为被抛弃的那个！” “……b班的谁？” “不知道！” 假想敌么…… “吉川。” “什么？” “你还记得春假期间，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吗？” “春假……没有其他提示吗。” “有一天，你先到场而桐野还没到的时候。” “啊，我有点印象，好像也就只有那一次吧……我说了什么？” “再努力想想。” “唔……我想到了，难道是‘宗谷同学，你想听听我和茜之间真实的关系吗’这句？” “我不想听。” “……” 在拥挤中，电车终于抵达了转乘的山科站。 车门打开，车厢里的乘客再次流动，而这次宗谷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挤在前面，吉川红子紧紧跟随，双手推着他的后背。 “不行哦，宗谷同学。” “我后悔了。” “听了我那么多的秘密，事到如今才想脱身，你觉得现实吗？” “……” 终于挤出车厢，宗谷回头看了一眼。 吉川红子的双手已经移到了他的肩上，重重捏着的同时，又对他微微一笑。 “绝·对·不·行。” 拉着朝雾铃从另一边车门挤出来的桐野茜，在两人开始寻找她的踪迹之前，别开了视线。 ...... 紧赶慢赶，四人总算在离迟到只差几分钟的时候，赶到了淡海高校。 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了。 宗谷落座后，前桌伏见庆介不出所料地转了过来。 “为什么会同时迟到啊？难道你和a班最漂亮的两个女生住在一起吗，宗谷——” 马不停蹄地爬了上山和上楼的几百道台阶，宗谷喘着气，还没缓过来。 “不……没迟到来着……” “重点是这个吗！” 他摆摆手，表示自己暂时不想说话。 伴随着铃声，柴崎诚走进教室，宣布早班会开始。 “a班的副担任教师，今天还是请假……好，先点名吧。” 第三十四章 吉川·桐野茜厨·红子 电车摇晃着，启停之间，下去一些人，又上来更多的人，车厢里变得更加拥挤。 “吉川稍微有点扭曲了。” “是吗？这只是朋友之间平常的关心而已。” 吉川红子靠在宗谷身后，依靠他的身体来保持自己的稳定。 “还是说，宗谷觉得我不是你的朋友？”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如果被关系要好的朋友排除在外，宗谷也会在意他们私底下谈论的事情吧？” “如果是隐私的话，我会理解的。” “是隐私吗？” “……姑且算是吧。” “但是，我觉得宗谷和茜只是在瞒着我一个人而已。” 宗谷这才意识到，吉川的感觉意外地敏锐，“如果是在铃的面前，你们就会毫无保留呢。” “不，没有这回事。” “是因为铃只听不说吗，我也能做到。” “我相信吉川。” “所以……” “并没有这回事。如果有不能告诉吉川的事情，只会是隐私。” “……” 身后的女同学抓着他的制服，足足沉默了五六站。 直到电车再次停靠，她被挤进车厢的人无意中撞到，才发出一声低哑的痛呼。 宗谷听见了，“没事吧？” “不要紧……” 吉川看了眼旁边，同乘者的背包塞得满满当当，让她疼痛难耐的便是其中类似书角的凸起。 装得太多，背包都变形了。 “我可能真的有点扭曲了。” “……什么？” “感觉自从宗谷出现之后，茜就离我越来越远了。” “你突然这样说，我还挺害怕的。” 吉川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是吗？宗谷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假装成了茜的男朋友，连我都信以为真了。明明她小学和中学三年都和男生没什么接触呢。” “我也是见到桐野和吉川之后，才知道她的打算。” “什么打算？” “……” 宗谷忽然有些不自信，但还是把最先想到的可能说了出来。 “在同性……尤其是吉川面前出风头之类的？” “出风头？宗谷的自我感觉还真是好呢，虽然身高和卖相确实都很不错……哎呀，你耳朵红了。” “……” “红得更厉害了。” “……别说了，别说了。” 吉川又笑了几声，收敛后开始为他解释。 “要说在女生面前出风头的话，宗谷其实猜对了一半。 那个时候临近毕业，班里的男生也变得蠢蠢欲动了。 其中那些对茜有想法的男生，也想趁着还没分开，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 但是要鼓起勇气还是挺难的呢。 于是，那些男生就拜托跟茜走得近的女生，提前试探她的想法……真是蠢得一点新意都没有。” “……” 她察觉到了宗谷一瞬间的疑惑。 “宗谷。” “什么？” “如果宗谷喜欢的女生，突然对你说：‘我喜欢a君，但是没有告白的勇气，请帮我试探一下他的心意吧’……宗谷会怎么想？” “骗子。” 吉川愣了愣，“诶？” “没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吗。” “那些女生会因此讨厌桐野，对吧。” “总而言之，中间还发生了不少事情，宗谷出现得正是时候。 茜在校外有个又高又帅的男朋友的传言扩散之后，麻烦迅速地消失了。” “原来我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件好事。” 宗谷笑了两声，忽然又想起身后的少女对桐野茜的执迷之处。 “‘天然’么……” 吉川红子抵在他背上，毫无滞碍地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 “宗谷觉得什么是‘天然’呢？” 这不是容易回答的问题，而她在他寻找到合适的言语之前，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觉得‘天然’就是极度专注。对茜来说，专注的点便是消除眼前的不愉快。 无论过程如何，她最终的目的都是消除不愉快，让自己回归到平静的状态。” 宗谷想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是大部分人的普遍追求。” 吉川：“我再举个例子吧。假如宗谷在琵琶湖畔漫步时，忽然见到有人落水，会觉得不愉快吗？” 宗谷：“如果愉快是指原本漫步时的平静状态，那遇到这种情况，可以说是不愉快。” 吉川：“为了消除不愉快，宗谷会去救人。” 宗谷点了点头。 “但茜可能会捡起鹅卵石，让那个人干脆地沉入湖底，来消除眼前的不愉快呢。” “……” “也可能会转身离开，走到其他没有人落水的地方。” “……” “当然，救人也是其中一种可能。但是，茜的选择通常都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吉川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也是最让我着迷的地方。” “……吉川。” “什么？” “你果然已经扭曲了。” 她笑了一声。 她对桐野茜致力于消除不愉快的“专注”的描述，很难说其中有多少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但宗谷也无法完全否认，因为桐野茜偶尔就是会作出意料之外的选择。 “我害怕会成为消除‘不愉快’的过程中，可有可无的那一部分。” 吉川低声说着，“如果茜在b班认识了新朋友，不喜欢她总是往a班跑，茜就干脆跟a班的宗谷、铃还有我都绝交，那也太可笑了。” 宗谷摇了摇头，“如果真是吉川说的那样，这种事的抉择，完全只在桐野的一念之间吧。” “所以我要成为茜最好的朋友，让b班的那个女人成为被抛弃的那个！” “……b班的谁？” “不知道！” 假想敌么…… “吉川。” “什么？” “你还记得春假期间，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吗？” “春假……没有其他提示吗。” “有一天，你先到场而桐野还没到的时候。” “啊，我有点印象，好像也就只有那一次吧……我说了什么？” “再努力想想。” “唔……我想到了，难道是‘宗谷同学，你想听听我和茜之间真实的关系吗’这句？” “我不想听。” “……” 在拥挤中，电车终于抵达了转乘的山科站。 车门打开，车厢里的乘客再次流动，而这次宗谷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挤在前面，吉川红子紧紧跟随，双手推着他的后背。 “不行哦，宗谷同学。” “我后悔了。” “听了我那么多的秘密，事到如今才想脱身，你觉得现实吗？” “……” 终于挤出车厢，宗谷回头看了一眼。 吉川红子的双手已经移到了他的肩上，重重捏着的同时，又对他微微一笑。 “绝·对·不·行。” 拉着朝雾铃从另一边车门挤出来的桐野茜，在两人开始寻找她的踪迹之前，别开了视线。 ...... 紧赶慢赶，四人总算在离迟到只差几分钟的时候，赶到了淡海高校。 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了。 宗谷落座后，前桌伏见庆介不出所料地转了过来。 “为什么会同时迟到啊？难道你和a班最漂亮的两个女生住在一起吗，宗谷——” 马不停蹄地爬了上山和上楼的几百道台阶，宗谷喘着气，还没缓过来。 “不……没迟到来着……” “重点是这个吗！” 他摆摆手，表示自己暂时不想说话。 伴随着铃声，柴崎诚走进教室，宣布早班会开始。 “a班的副担任教师，今天还是请假……好，先点名吧。” 第三十五章 男生的话题 在淡海高校的中庭，有一棵巨大的樱树。 此时正值初春，粉色的樱花开满枝头，让整个中庭都映上了春天的明亮。 只不过在紧邻中庭的主楼四层一年a班教室里，颜色就要黯淡得多。 讲台上，干瘦老头扯着毫无起伏的语调，讲解着身后黑板上写满的俳句。 叮铃—— 终于响起的铃声，宣告沉闷的国语课到此结束。 萎靡的临时委员长一下子变得生龙活虎。 “起立！” “行礼——” 目送五十多岁的国语教师走出教室，宗谷扭头远眺窗外，活动着有些干涩的眼珠。 主楼旁边就是体育场，体育课提前五分钟下课，此时只有零星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学生还在场上徘徊。 一年a班接下来的两节课，就是体育。 “请问……” 教室门口的一点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似乎是二年级的学生走进教室，对坐在门口附近的女生说了句什么，随后便离开了； 那个女生又找到a班的临时委员长，转告了他的话。 “诶，真的假的？” “大概……总之那个学长是这么说的。” “真麻烦啊。” 将准备离开教室的同学叫回来，代理委员长登上了讲台。 “大家——” 伏见庆介刚转过身，又回头看他。 “怎么了，木下？” “更衣室的水管爆了，现在还在维修，没办法使用。大家就在教室里更换运动服吧。” “诶——” 这边的齐声惊叫刚落下，又在隔壁的b班响起了。 “a班和b班是一起上体育课的来着……” 宗谷隐约听到有人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就见吉川红子站了起来。 “去跟b班商量一下吧。让女生在a班换衣服，男生去b班换衣服。” “太麻烦了吧。” 代理委员长木下将司有些迟疑，“拉上窗帘，大家在一起换衣服，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有关系！” 被女生们轰到b班的木下将司，很快与对方商量出了结果。 “你怎么还没过去？” 桐野茜拿着运动服，径直走到了宗谷身边。 “没多少时间了哦。要是宗谷想躲在这里偷看的话，我可以帮你挡着。” “这就过去。” 来到b班，里面已经不剩一个女生了。 宗谷解开领带，又解起衬衫的纽扣，身旁的伏见庆介忽然撞了撞他。 不用说明，他也看见了挤在窗边探头探脑的几个男生。 “看得见吗？” “看不见吧。” 伏见对这种行为表示不屑，但要是真能看见什么，他又觉得非常吃亏。 “不，绝对看不见！” 宗谷笑了笑，脱下衬衫叠好，再换上运动衫。 “宗谷，你和刚才那个女生是住在一起的，对吧？” “不对。” 伏见运动短裤提到一半，停下来看着他，“早上会出现不小心撞见对方在换衣服的情节吗？” “你倒是听人说话啊。” 虽然拉着窗帘，但通往a班的走廊还是被已经换好运动服的女生守住了，宗谷和伏见以及其余男生都只能从另一边下楼。 来到体育场，上课铃声也响了起来。男生与女生分开上课，彼此之间隔着一大段距离。 “我是土屋！” 男生这边，虎背熊腰的体育老师站在最前方，庞大的身躯配合着暴露在衣服之外的筋肉，不怒自威。 “在接下来的一年内……” 这是新学期的第一次见面，包括自我介绍与上课时的规矩，要说明的东西不少，时间难免会长一些。 结束已经是在五分钟后了，土屋大手一挥，让男生们先绕着操场跑两圈热身。 “一上来就是跑步吗……” “加一圈！” “……” 因为身高，宗谷在列队时站到了一排的最右边，跑步便由他和另一个男生领头。 出发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男生们倒是挺精神的，而起跑后他就意识到了原因。 ——穿着短裤、光着大腿的女生们，就在前方的跑道边上。 女生的体育老师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性，模样英气。 在宗谷带着男生们跑步经过时，她忽然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口哨吹了一声。 “跟上！” a班与b班的几十名女生，全部跟到了跑步的队伍后面。 “看不到了……” 宗谷身旁的男生忽然嘟囔了一句，身后的阵列里，也隐约传来一些低声叫骂。 “……” 算上加罚，总共三圈的热身跑步，突然变得格外漫长。 ...... 跑步热了个身，土屋又带着男生们做了一些准备动作。 深蹲、弓步、俯卧撑、仰卧起坐……一连串的动作做完，上半节课也过去了大半。 “下节课开始长跑测试，接下来的时间自己训练吧。有自信不训练的话，也可以做点别的，器材自己去借。 总之，不许停下来。要是让我看到的话……” 体育老师瞪着眼睛扫了一圈，男生们噤若寒蝉。 询问后得知是两天后的下节体育课，宗谷稍微松了口气。 休息了一小会儿，女生们忽然散开，似乎也进入了半自由活动的阶段。 “宗谷。” 他扭过脑袋，伏见庆介跟几个男生坐在一起。 “那只黑熊回职员室了，过来坐会儿吧，不会被发现的。” 伏见不像“千里迢迢”过来的宗谷，来到高中也有不少认识的人，在a班也有几个中学时期的同学，此时都聚到了一块儿。 他为双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彼此，就算是认识了。 “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如果在学校里也孤零零的话，那也太难受了。” 伏见望向别处，用随意的口吻说着，“虽然宗谷看起来跟那几个女生挺熟的……不过还是跟男生玩会更放松一点吧。” 宗谷张了张嘴。 “谢谢。” “说什么呢……” 因为虎背熊腰的体育老师离开了这里，体育场上有不少人都选择了偷懒，当然也有在训练的人。 宗谷坐在新交的朋友中间，听他们聊着，偶尔也会插几句话。 而这个年纪的男生们聚在一起，聊运动，聊游戏，聊漫画，最后总会聊到女生。 在宗谷还没有认识a班除了朝雾铃与吉川红子的第三个女生时，周围的十几个男生——因为聚在一起比较显眼，又吸引了不少男生过来——已经各自对班里的女生做了比较，结果也是各不相同。 当话题进行到“最欣赏的女生”时，他在一年级仅认识的三个女孩子，成了在场多数男生口中的常客——b班男生也加入了讨论。 吉川红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漂亮女生，还是入学以来成绩最好的人，如果宗谷没数错，她在ab两班的男生粉丝最多； 桐野茜同样漂亮可爱，只是a班的男生见得不多，b班的男生又因为屡屡听见她想转到a班而颇感伤心，暂居其次； 而朝雾铃虽然一直面无表情，在场男生除了宗谷也没人跟她说过话，但娇小的身躯与稚气可爱的面容，也吸引了不少在意她的男生，虽然在性质上与前两位有些许区别。 “我要是有个朝雾同学那样的妹妹就好了……” 至于其他几个名字，宗谷还无法和脑海中的面孔对上号，也就没去在意。 “宗谷。” 正聊着的时候，桐野茜忽然走了过来，停在他身前。 “我有话要对你说。” “……” 周围的男生顿时鸦雀无声。 直面着运动短裤下白皙修长的双腿，宗谷也怔了两秒，但很快又皱起眉。 学校里出现灵体了？ 第三十六章 体育仓库里有什么 望着宗谷与桐野茜逐渐走远的背影，一众默然无语的男生中，忽然有人回过了神。 “话说回来，庆介……” “什么？” “宗谷同学和朝雾同学，是以前就认识的关系吧？” 虽然不了解朝雾铃的底细，但综合自己这几天的见闻，伏见庆介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熟得不能更熟的那种关系。” “难怪呢。” “什么啊，话只别说一半，跟个故作高深的高中生似的。” “你讨打吗？” 那个男生捶了他一下，接着说道：“吉川同学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名，但是宗谷同学和朝雾同学的学号还在她前面，他们在入学考试开始前就已经是a班的学生了。” “是这样吗？” “我叔叔告诉我的。” 伏见想起他的叔叔似乎就是在这所学校里当老师。 “宗谷同学和朝雾同学，是今年仅有的两个推荐生，而且还是同一个人推荐的。” “你在意的是推荐生制度吗？毕竟是私立学校，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不……” 那个男生摇了摇头。 “是那个推荐人，跟我们也有些关系呢。” ...... 穿过体育场，两道并行的身影向体育仓库走去。 “吉川和铃呢？” “跟其他女生在一起。” “铃也看见了吗？” “大概吧。”桐野茜不太确定，“她什么都没说，我也看不出来。” “是吗。” 宗谷望了望前方的体育仓库。 桐野茜去借器材时，在里面发现了一只灵体。因为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便跨越大半个体育场，找到了他。 “铃已经习惯了，所以看见也和没看见一样。但桐野去问她的话，铃还是会为你解释的。” “我知道。但是红子一直跟着呢，我没有开口的机会。” “原来如此……” 宗谷点了点头，迟疑几秒后又开口道：“桐野觉得，一直瞒着吉川会比较好吗？” “诶？” 桐野茜怔了一下，“不是宗谷说，将红子牵扯进来不太好吗？ 因为红子只是普通人，好奇心永远无法得到实际的满足，长此以往可能会焦虑不安什么的……” 望着前方，宗谷深吸一口气。 “那是因为我当时没有想到，只是隐瞒本身就已经让她十分焦虑了。” “是吗。” 桐野茜喃喃着，“原来红子这么敏感。” “……” 宗谷望了她一眼。 这到底是因为谁啊。 “吉川对桐野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在意，如果你跟她多聊聊，她大概就不会关注这些事情了。” “是吗。”她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 体育仓库就在眼前了，宗谷决定先将吉川的事放到后头，桐野茜却又突然说道： “宗谷和红子似乎还挺聊得来的，这件事你自己做决定吧……而且宗谷知道的比我多得多，解释起来也更加清楚，不是吗？” 看来她是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费心思了，宗谷如此想道。 “再说吧。” “嗯嗯。” 两人走进有些昏暗的仓库，里面没有别人。 足球、篮球、体操垫以及跳马之类的器材四处堆放，没有开灯，光亮全部来自敞开的仓库门以及正对的铁窗。 宗谷左右看了看，桐野茜指向角落，“在那里。” “这附近能看到黄泉之女吗？” “没有哦。昨天还能在学校周围看到几只，到了今天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 这是因为在琵琶湖另一边发现了凶灵的踪迹，黄泉之女都集中到了那边。 趁着吉川不在，宗谷将早上含糊其辞的情报告诉了她； 同时，在得到她的肯定与确认之后，他将脖子上的护身符摘了下来。 “……” 看着宗谷将护身符挂到一处显眼的地方，桐野茜又退出仓库，稍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以及天空。 “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出现吧？” “安心吧。” 灵觉恢复，宗谷无意识地握了握拳，又望向她刚才所指的角落。 堆积的各种器材上，多了一道飘浮的身影。 面目还算清晰，但形体已然涣散，看见他们也没有什么反应。 “游灵。无定灵，弱不禁风，大概是被风刮进来的。”他作出判断。 注意到仓库里还放着几把训练用的老旧竹剑，宗谷顺手拿起一把，想了想又多拿了一把。 “桐野。” “诶……” 她茫然地接住竹剑，“要练习剑道吗？” “确实是练习，不过不是剑道。” 宗谷指向角落的游灵，“我会为桐野讲解一些基础的知识，这样至少在遇见这种最低级的游灵时，你可以自己对付它。” “……” 桐野茜握紧竹剑，就像握紧那把长柄雨伞，“就像我第一次遇见宗谷那天一样？” “没错。” 他示意她靠近一点，“这种形体涣散、意识不明的灵体，基本都可以确定为游灵。任何游灵都是没有攻击性的，你可以慢慢尝试。” 她握着竹剑走向角落，飘浮的游灵满目呆滞，对她的接近毫无反应。 “将意识集中到竹剑上，用灵觉将它包裹。” “……怎么做？” 宗谷想了想，解释道：“你可以将自身的灵觉想象为覆盖在体表的一层薄膜，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武器也覆盖进去。 要类比的话，大概就像在夏日祭时容易见到的苹果糖，浑身上下都被糖浆无死角地包裹住……” “好恶心，要窒息了。” “……” “对不起……我已经理解了，继续吧。” “想用普通的武器对付灵体，就要让灵觉将武器也完全包裹在内……”他停顿了一下，“就是这样。” 桐野茜摸索得十分迅速，他还没说完，她就掌握了技巧。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拿着竹剑掉进全是糖浆的游泳池的情景……” “别说了，要窒息了。” 她立即笑了起来。 “然后……” 宗谷对着空气挥剑，“普通地用竹剑进行攻击就可以了。” 桐野茜中学时练过剑道，虽然不算太投入，但也掌握了不少剑道的技巧。她握紧竹剑，寻找着往日的手感。 “要害在头部，对吧？” “嗯，就和她活着的时候一样。” “……” 桐野茜抿着唇，紧紧盯着飘浮在半空的灵体，忽然冲刺。 “等……” 光顾着眼前，她都没注意脚下，冲刺两步便被绊倒在了体操垫上。 “不要紧张啊。” 宗谷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它只是个人形的靶子，不会反抗，也不会躲避……” 毫无征兆地，两人的头上忽然响起一声幽幽低鸣。 “好疼。” 神情呆滞的游灵，即便大腿上插着竹剑，也一动不动，只重复着那句话。 “好疼……好疼……” 宗谷无言，桐野茜也怔住了。 回过神后，她将竹剑拔出来，游灵也停住了呻吟。 腿上留下一个前后贯通的洞口，没有流血，竹剑前端也没沾到一星半点。 “宗谷……” “嗯。” “既然游灵没有攻击性，为什么从一开始，宗谷就打算消灭它呢？” 他沉默了两秒，“习惯了。” “这里不是黄泉哦。” “嗯。” “所以……不消灭她，其实也没关系吧？” “没关系。” 桐野茜将竹剑丢到一旁，又对游灵弯腰一躬。 “对不起。” “……” 游灵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意识已经行将消灭，听不见你的话。”宗谷提醒道。 “是吗。” 桐野茜抬起头又看了一会儿，“就让她待在这里的话，下次过来还是会被吓到呢。” “把她赶出仓库，一阵风就吹走了。” “那也太可怜了！” “桐野可以把她带回家。” “……别说这种坏心眼的话。” 宗谷笑了笑，将竹剑放回原处，一抬头就见到体育仓库门口多了道身影。 “啊……” 虎背熊腰的体育老师双目圆瞪，只盯着他。 “在这里偷懒也是不允许的！” “不……” “——老师，他就是在偷懒！” 桐野茜在空气里一抓，又走到宗谷身边，往他手里一塞，接着便转身跑出了仓库。 “交给你了~” “……” 土屋看了眼他空荡荡的手心。 “什么东西？” “……没什么。” ...... 接住吉川红子抛来的排球，朝雾铃忽然停了下来，望着从不远处经过的三人。 “诶，宗谷怎么了？” 吉川也注意到了那边的两人，“偷懒被逮住了吗？” 朝雾铃没说话，望着那只被宗谷牵着走的游灵。 回到职员室，土屋在自己的办公位坐下，教训的话还没出口，先搓了搓手。 “是不是突然变冷了……你有感觉吗？” “……” 宗谷望了眼他的头顶。 “没有。” 第三十七章 高高瘦瘦、头发奇怪 哗啦，职员室的门从里面拉开，宗谷走了出来。 他毕竟没做什么，态度也算良好，体育老师土屋大志只是稍微提醒了几句，就放他离开了。 来到外面，宗谷一眼看见了守在入口处的桐野茜。而她虽然背对着这边，也通过灵觉发现了他。 “嘿嘿。” “我还是第一次被体育老师叫去训话。” “对不起嘛。无定小姐怎么样了？” “‘无定小姐’……” 宗谷回头望了眼职员室那边，“她在土屋的脑袋上飘着呢。” “没什么意外的话，她会一直待在那个房间里，直到……反正至少不用担心她被大风刮跑了。” “嗯……而且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桐野茜点了点头，然后将放在一旁的护身符交给了他。 “果然风平浪静呢。宗谷招摇了这么久，我一只黄泉之女也没有见到。” 当然，如果出现了黄泉之女，她会不顾一切地闯进职员室，先将护身符塞给宗谷，再论其他。 “尘埃落定之后，这就是常态。”宗谷说道，“我的气息被护身符完全消匿，也不存在专门来追捕我的黄泉之女。” 在桐野茜的注视下，他重新戴上护身符。 “只要没被偶尔来到人世的其他黄泉之女注意到，就万事大吉了。” “嗯嗯。” 又聊了几句别的，宗谷与桐野茜分开，回到a班b班男生们聚集的地方。 他们果然在谈论两人的关系，而他倒是更在意为什么他们在这边聚众偷懒、却没被土屋给一锅端了。 “当然是提前散开了。” 伏见庆介指了指身后的铁丝护网，“这里可以看见主楼那边，也不容易被发现。” “……” 宗谷望过去，主楼那边的出入口，也就是刚才他与桐野茜站着交谈的地方，在这里看得一清二楚。 “你们两个果然还是有点什么吧。” “聊了点学习上的事情。” “骗谁呢！” 伏见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男生，“尾上和桐野同学是同一个中学的，而且就是隔壁班。” “我听他说了哦，桐野同学在传闻中有个高高瘦瘦、头发剪得有些奇怪的男朋友。那个人就是宗谷，对吧？” “……” 宗谷摸了摸头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审美，“很奇怪吗？” “嗯？我觉得倒是还行。” 他松了口气，既为自己，也为桐野茜的理发技术。 “那就不是我。” “不，仔细看看的话，果然还是有点奇怪……不是在理发店剪的吧？” “你这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但是宗谷和桐野同学的关系看上去就很亲密啊。” “是吗……” 宗谷深吸一口气，望向看着自己的男生们，浮夸又做作地捋了捋头发。 “一直以来，我遇见的女生都是这样对我的……原来这样就算亲密了吗？” “……” 沉默迅速蔓延。 半晌过后，伏见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我去走两圈。” ...... 为了方便学生换衣服去上下一节课，体育课通常都会提前五分钟下课，即便接下来已经没有其他课了。 回到四楼，a班教室仍被两个班的女生们占用着，里面正在换衣服。 宗谷与伏见在b班换好制服，也只能在走廊上先等着。不过底下的中庭人来人往，已经开始忙碌了，在上面看着也不会无聊。 “话说回来，昨天的迎新会，宗谷参加了吗？” “昨天是运动类社团的主场吧，我稍微逛了两圈就回去了。” 中庭里，来自各个社团的成员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或是搬桌子，或是将展现自家社团特色的东西摆放整齐，忙碌又热闹。 “我也是。”伏见趴在护栏上，“没什么天赋又不喜欢运动的人，加入了也会无所适从吧。” “嗯。” “——除非是弓道部。” “……” 他现在才知道这个社团，“原来淡高还有弓道部吗？” “当然。在那边……啊，这里看不见。” 伏见指着对面的特别楼，“在特别楼背面，就是弓道部的道场，还不小哦。” “射箭也是运动，而且对天赋的要求也不低吧。”宗谷说道，“弓道部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伏见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不少，简直要发出光来。 “女人。” “……” 宗谷没再搭理。 底下还在忙碌，他回头看了眼a班的教室，发现走廊里拦路的女生已经让开了。 “可以进去了。” 回到教室，桐野茜坐在他的位置上，等他过来才起身。 “待会儿班会结束后，一起去中庭看看吧。” “嗯。” “宗谷有什么意向的社团吗？” “现在还没有，看了才知道。” “说得也是。” 她转身回了b班，宗谷在座位上等待片刻，圆润的中年担任教师踩着铃声走进了教室。 简单交待了一些明天要注意的事情，他又说起了社团相关的内容。 “淡高的学生，必须加入社团。” 他突然的话语让不少学生回过了神，“诶——” “允许加入的社团数量是0~2个。” “……” 伏见面无表情地转了过来，“如果这样的玩笑是从一个可爱的女教师口中说出来的，我一定笑得特别楼最严密的实验室里都能听见。” 宗谷干笑两声，他又转了过去。 看来昨天加入运动社团的学生不太多，柴崎诚说了不少，但核心一直围绕着淡高学生可以同时加入两个社团这一点，暗示今天加入了文化类社团的学生，也可以回头看看运动部。 “……想起来了，阿诚是学校社团部的副主任来着。” “阿诚？” “你不觉得这样更亲切一点吗？” “对一个中年大叔？” 边上的女生与另一边的同伴嬉笑着，宗谷倒是因此明白了自家的担任教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的原因。 又过了片刻，班会结束，柴崎诚叫上担任临时委员长的男生，一起离开了教室。 “好了——” 伏见提着书包站了起来，“我去中庭了。” “如果宗谷和女生一起逛的时候遇见了我，就假装没看见或者不认识我吧。” “劳您费心了。” 宗谷在座位上继续等了一会儿，在教室里的学生走了将近大半的时候，桐野茜终于来到这边。 “真是的……担任教师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再拉上朝雾铃与吉川红子，四人一起下了楼。 桐野茜扶着领头的朝雾铃的双肩，吉川与宗谷稍微落后一步。 两人并肩往下走着，“宗谷刚才被土屋老师叫去了？” “吉川也看到了吗。” “不只是我，铃也看见了，而且b班的女生都在谈论你。” “b班的男生也在谈论吉川呢。” “是吗。” “入学考试第一名，又生得眉清目秀，吉川在a班和b班男生间的人气，比你以为的还要高得多。” 女孩子听见这种话总是会高兴的，虽然不太明显，但吉川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 “男生真无聊。” “……” 口是心非。 “这个年纪的男生就是这样。”宗谷摇了摇头，“不，应该是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无论男女，总是会把过多的注意力寄托在同龄的异性身上……啊，当然也有同性。” 吉川笑了一下，“宗谷也是吗？” “……” 在他最不希望自己想起她的时候，橘天子的面容与酒吧里的那一吻，伴随着挥之不去的点点滴滴，统统在他心底浮现。 “不，我还不如他们。” 第三十八章 料理研、弓道部 淡海高校，中庭。 巨大的樱树伸展枝叶，笼罩着底下流动的人群与固定的摊位。声浪如潮，不时震落几片樱色花瓣，在坠地之前又会被吹到更高处。 “想看见太阳系的另一边吗，请加入天文部！琵琶湖畔最高级的天文台，只要入部就可以尽情使用！” “这里是园艺部！喜欢花花草草的俊男靓女们，请加入园艺部！” “文学部……” “这里有手工制作的精致点心哦，欢迎品尝！我们是点心研究会，每天都会制作各种美味的点心，想亲自试试吗？入部就送圣诞节、情人节保底巧克力名额！” 围绕着中庭的樱树，淡高各个文化类社团在过道两边排开桌子，支起了大大小小的摊位，让刚下楼的宗谷几人看得眼花缭乱。 五颜六色的旗帜与海报，还有高高举起的看板，不断招徕着一年级的新生； 离开走廊后一分为二的道路，此时仿佛变成了生与死的抉择，哪边都难以割舍。 “真是壮观，慢慢看过去吧。”宗谷说道。 “嗯嗯。” 四人也加入到这场狂欢之中，因各自的兴趣或停或行，很快在人群中分散开来。 “如果宗谷加入了什么社团，一定要先告诉我们哦。”分开之前，桐野茜如此交待道。 “我会的。” 没走多远，朝雾铃也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冷清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宗谷看了眼旁边，毫无装饰的看板上只有三个字：文学部。 与别的社团不同，文学部的摊位只有一张桌子，桌面上摆着几本书，里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长发女生。 手里捧着书，她的视线一直在书和面前的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或许是因为之前搭话时发生了误会，她不敢轻易开口。 这样能招到新人就怪了…… 宗谷看向朝雾铃，“铃有兴趣吗？” 她拿起桌上的书翻了两下，又回头扫了眼中庭里的其他社团。 他明白她的意思：与那些社团相比，她对文学部兴趣更浓。 “那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她点了点头。 在宗谷走远前最后一次回望时，朝雾铃已经坐进了文学部的摊位，与拘谨的二年级学姐聊起了手中的书。 而他再次驻足，是在料理研究会的摊位前。 “只有照片么。” “毕竟这里不允许用火呢，用电也不太安全。” 桌上摆着一本既像食谱又像是纪念相簿的册子，宗谷翻了两页，里面坐着的女生也往前凑了凑。 “而且制作料理这种生活化的场景，就算没有动手尝试过，至少在家里也能见到，不需要特别展示，对吧？” 宗谷点了点头。 “所以，对料理感兴趣吗，同学？” “还行吧。” 他翻着那本相册，通过不同照片的边边角角，拼凑出了他还没去过的家政教室的模样，那里应该也是料理研究会的活动部室。 “宇佐美老师就是我们料理研的顾问老师呢。如果想提升自己的料理水平，加入料理研是不二之选哦。” “宇佐美老师？” “就是家政课的老师呀，来得还挺频繁的哦。难道学弟的班级还没上过家政课？” “没有。” 宗谷记得刚才的晚班会上，在柴崎诚交待的事情里，就有关于明天家政课的部分。 “得到明天。” “加入料理研的话，现在就能提前解锁家政课老师呢。” 他笑了笑，“是吗。” “聊了这么多，不如去料理研的社团部室参观一下吧。” “好啊。” 除了一直与他交谈的学姐，料理研的摊位里还坐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人带他来到了特别楼的家政教室，就在一楼。 “宇佐美老师，这位同学也想参观料理研的部室。” 教室里人还不少，大概有七八个的样子，无一例外全是女生。被围在中间的家政老师，是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女性。 “男生吗。”她回头露出温和的笑容，“真少见呢。” “我是一年a班的宗谷，请多指教。” 宗谷打了声招呼，有几个女生的注意力从料理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我们正在做蔬菜天妇罗，宗谷同学不介意的话，也过来看看吧。” “好的。” 女生们围在宇佐美老师身边，宗谷也就没挤进去，站在对面看着。 切成条的果蔬摆在旁边，是土豆、茄子和红薯一类的东西，家政老师此时正准备制作面糊。 “现在加水。啊，这里有一点要提：如果用冰水和面，炸出来的天妇罗口感也更脆一些呢……” ...... 临时入部，是指临时加入某个社团，但并不属于该社团正式成员，因此也就不存在上限。 开学到黄金周期间，一个学生临时加入七八个社团的情况，比比皆是。 不过临时入部的状态最多只能持续到黄金周结束，之后就必须做出是否留部的决定。 因为黄金周结束后即是各个社团的年度预算会议，预算的多少是根据正式成员的数量来决定的。 在参观体验后，被一道蔬菜天妇罗折服的宗谷，临时加入了料理研。 令他犹豫的主要因素，还是料理研内部的性别比例： 1比11，他当然是少数的那一边。 除了能否学到料理技术，社团内部的氛围也是很重要的决定因素，他决定观察到黄金周再做决定。 将这个消息告诉桐野茜，她也毫不意外。 随后，她告诉他朝雾铃正式加入了文学部，吉川红子在园艺部临时入部，而她还没有找到感兴趣的社团。 soya：都了解过了吗？ 桐野：没有，我打算再逛逛。 收起手机，宗谷还没走出特别楼，便迎面遇见了菅原京子。 “……” 与平时不同，现在的她束起长发，扎成了一条漂亮利落的马尾，身上穿着的既不是学生制服，也不是巫女服，而是训练用的弓道服。 怔了半秒，京子先打了声招呼，“宗谷同学。” “原来菅原学姐是弓道部的成员。” 宗谷没有太意外，他第一次见到京子时，她就背着一把弓。虽然她只出手了一次，但也看得出技艺娴熟。 “虽然事实如此，但我平时并不参加弓道部的社团活动。”京子解释道。 “还是因为要回神社吗？” “是的。” “社团方面没有意见？” “我是以副顾问的身份受邀加入弓道部的，只需偶尔过来指导，没有出席的要求。” 两人站在特别楼的入口附近，她望着他身后的中庭，“今天也是为了和新入部的成员打招呼，才留在了学校。” 宗谷望着另一边，“弓道部的道场，就在那边吗？” “……是的。” “我可以去参观一下吗？” 京子看了他一眼，态度不冷不热。 “当然。” 她转身为他带路，柔顺的马尾在脑袋后面摇晃着，不断扫过白色的弓道服。角带束缚着腰身，底下是黑色的袴。 皮革护胸不受阻碍地贴合在胸前，相较于其他女生，菅原京子在弓道一途具有天然的优势。 穿过特别楼，沿着另一边的回廊前行片刻，就是弓道部的道场。 “副顾问！” “菅原学姐。” 迎面遇见的弓道部成员对京子打着招呼，同时不忘打量跟她一起过来的宗谷。 而在道场中，像他这样来参观的一年级学生并不在少数，因为着装有异，很好分辨。 弓道练习并不只是“弯弓搭箭再松弦”，主要由基本技术动作【射法八节】以及基本礼法【基本体】的练习组成，并不简单，甚至有些枯燥。 只是面对前来参观体验的学生，为了吸引更多人加入弓道部，自然是直接展示射靶的实技练习。 嗖！ 箭矢离弦，正中靶心。 菅原京子举着比她还高一些的长弓，过了一会儿才放下。 “正射必中。” 宗谷拍了拍手。 “能让我也体验一下吗？学姐大可放心，我是不会加入弓道部的。” “……” “为了不让我摸弓，学姐都已经连射七箭了。” “……” 京子抿了抿唇，两眼瞥向一旁。 “没有这回事。” 第三十九章 你女装吗 宗谷明白菅原京子不希望他加入弓道部的原因，但他确实只是从来没摸过弓，想体验一下射箭的感觉而已。 拉开道场练习用的轻巧竹弓，他放手松弦，飞出的箭矢理所当然地脱靶了。 “……” 站在一旁的京子默不作声，也不看靶子，欲盖弥彰地又递来一支箭。 宗谷看了她一眼，放下长弓。 “不用了。” “是吗。” 他将竹弓还给她，“学姐今天会在学校里待到招新会结束吗？” “嗯。” “辛苦了。” 京子没说什么，将竹弓交给一旁的弓道部员。见宗谷打算离开，也跟着一起。 “我去中庭。”她解释道。 两人走出道场，沿途陆续还有过来参观的一年级学生。 “如果是学姐在看摊子，一定能吸引不少人加入弓道部。” “能坚持并留下来的人很少。” “训练很枯燥。” “是的。” “不过学姐就练习得炉火纯青。” 京子没什么表情，“我练习弓道，只是为了能在除灵时更加得心应手。” “我原先也是这样打算的，只不过……” 宗谷轻声叹气，又朝身旁看了一眼。 “……” 京子只是垂眼望着地板，过于正经的性格令她不知如何回应他的调侃，干脆假装没听见。 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在短暂的沉默中，两人绕回了原处，京子想起刚才就是在这边遇见的宗谷，便问道： “宗谷同学来到这边，是加入什么社团了吗？” “我是从家政教室出来的，姑且算是加入了料理研究会，不过只是临时入部。” “料理研么。” “我很羡慕菅原学姐的料理水平，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做出那样的料理。” 她扭过头，身旁的男孩子面色沉静，看不出是认真还是调侃。 “如果宗谷同学能多来几趟神社，在神社里多待一些时间，我不介意在营业结束后向宗谷同学传授一些料理技巧。” “……” 宗谷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笑了起来。 这位巫女小姐到底有多热爱自己的事业啊…… 京子也跟着驻足，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他正打算说些什么，两道身影从中庭过来，径直走进了特别楼，与他们正面相对。 “副顾问。” 领头的弓道部员恭敬地向京子打了声招呼。 随后的伏见庆介双目圆瞪，人动眼不动，一直盯着宗谷。 “认识的人？”京子注意到了他怪异的表现。 宗谷笑了笑。 “应该不认识吧。” ...... 中庭的社团迎新狂欢，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六点。 明天还要正常上课，庭院里的桌椅和各种宣传装饰都得收拾干净，留下来忙碌的自然也是各个社团的前辈。 宗谷在主楼的出入口看着，同时也在等待，桐野茜、朝雾铃与吉川红子陆续走了出来。 “有结果吗？”他问桐野茜。 “没有。” 她摇了摇头，“感觉每个社团都挺有意思的，但都没有长期待下去的欲望呢。” “运动部的活动内容就是重复的训练，虽然偶尔也会有地区大赛这样的挑战，但我的志趣并不在任何一项运动上； 文化部的社团活动是更丰富一些啦，但如果缺乏持续的新意，很快就会演变为人际关系的试炼场……虽然很多人就是抱着结交朋友的目的加入社团的，但我不在其中。” 她想得透彻，宗谷也没别的可说，只能安慰一句“那就慢慢来吧”。 集体进行的社团迎新会已经落幕，但各个社团的招新是不会结束的，想要加入的话，填写一张入部申请书即可。 “要去咖啡厅坐一会儿吗？” 走出学校大门，桐野茜指了指不远处的羽海野咖啡厅，“我忽然有些想法。” “路上说吧，我还得去桐野小姐家的店里打工。” “啊，也对……那就下次吧。” 沿着长长的阶梯一直往下，桐野茜似乎在酝酿什么打算，会时不时地露出思索的神情； 宗谷则注意到台阶更下方的位置，已经换回学生制服的菅原京子在独自走着，她也是在弓道部的社团活动结束后才离开的。 双方一前一后，保持着差不多的距离，直到在车站不可避免地相遇。 隔着人群，京子只是对他点了下头，没有过来打招呼。 这一幕被吉川注意到了。 “宗谷。” “什么？” “你和菅原学姐很熟吗？” “还行吧。吉川也认识她吗？” 她笑了笑，“菅原学姐家里是经营神社的吧，又是学年第一，在淡高还是挺有名的。” “是吗。” 宗谷将京子自谦的“勉勉强强考入淡高”当了真，此时只能暗自摇头。 他忽然又意识到，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 “其实，我昨天就在她家的神社里做兼职。” “诶……” 吉川怔了怔，“宗谷去神社能做什么，女装兼职巫女吗？” “……” 宗谷横了她一眼，“主要的工作是整理一些资料。不过昨天的话，还跟着出了趟外勤。” “什么外勤？” “驱邪。” “quxie……汉字怎么写？” “就是吉川知道的那个驱邪。” 一旁的桐野茜在此时望了望两人，什么也没说。 “是吗。” 吉川红子倒是挺平静的，见宗谷看着自己，又说道： “事先说明，我对任何信仰都抱着相同的态度，尊重还有不干涉。不过要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有人生了怪病，我建议还是报警和送医院会比较好哦。” “……” 宗谷沉默，桐野茜将脸埋在朝雾铃肩上，乐不可支。 与普通人说这种事情，就是会得到这样的反应。 宗谷对现状接受得很快，但接下来又该如何说明，他一时间也没什么把握。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进站的电车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一班车并不算拥挤，四人进入车厢后还是聚集在一起，虽然都没有座位。京子在另一节车厢里。 朝雾铃够不到扶手，只能挂在宗谷胳膊上。 虽然已经见怪不怪，但吉川还是对两人沉默而亲密的关系有些在意，正低头望着的时候，桐野茜开口了。 “我打算自己成立一个新的社团。” “……” 余下的三人视线一转，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 “什么嘛，就只有这种反应吗？” 电车缓缓启动，宗谷握紧了扶手，“桐野不先告诉我打算成立什么社团的话，我也不知道作出什么反应会比较好。” “最起码的惊讶呢？” “真的吗？好厉害。” “真敷衍。”桐野茜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我想成立的社团，和宗谷也有很大的关系哦。” 一听牵涉到自己，宗谷立即摇头。 “我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驳回。” “茜……” 吉川开口了，“到底是什么社团？” “也不复杂，我已经构思得差不多了。” 桐野茜声音放低了些，又示意他们靠近自己。 “社团的活动内容，就是搜集和调查各种灵异事件，或者接受学生委托，然后再将事件解决。 这种灵异的事件总不会重复，新鲜感至少可以维持到高中毕业吧。 至于社团的名称，就叫‘不自然现象研究部’。 怎么样？” “……” 吉川只觉得荒诞。 她先是望了望朝雾铃，没什么表情，不用多管； 再望宗谷，他面带思索之色，大概跟她也是同样的想法。 “我觉得不错。” “诶——” 第四十章 你怎么想 桐野茜打算成立新社团的想法，在吉川红子看来有些荒诞，但宗谷并不这样认为。 这不仅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普通人看不见的另一面，也因为这样确实能让她排遣无聊，至少在学校里会变得安分一些。 当社团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在扶云神社整理灵体活动情报的他，还可以有选择地挑选一些毫无危险的事件，让她去调查。 顺便，也能让吉川对他们的世界有所了解——即便无法完全认同，她还是会跟着桐野茜一起行动。 比如眼下，她就已经在研究如何向学校申请成立新的社团了。 “……嗯，需要明确的社团活动内容与宗旨。 如果只是对灵异事件感兴趣的话，恐怕还无法通过学生会的审查…… 对了，再加上一句‘通过科学的调查，破除迷信，消除学生对未知事件的恐惧，使其注意力重新回归到学习上’吧。” “不错嘛。” 桐野茜点了点头，“对外就用这个说法吧。” 吉川声音一缓，“对外……？” 原来她还真是这样想的。 宗谷打断了她的深究，“然后呢？” “然后的话，是明确社团的负责人。” “就是桐野了。” “还要自己寻找活动部室。”吉川想了想，“这一点问题不大。” “特别楼上面几层似乎还有一些没被社团占用的教室，申请就能用。” “成立社团的最低人数要求是四人，我们已经达标了。最后，还需要一位社团顾问。” “顾问么……” 桐野茜看向宗谷，“在知名宗教机构扶云神社兼职的青年学者，可以吗？” “……” “不行啦，必须得是校内的教师。”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变成了要从哪里寻找一位愿意担任顾问的教师。 一旦投入其中，吉川的热情丝毫不亚于桐野茜。 两人在电车上计划着，明天先去拜访各自的任课教师，然后再去各个职员室碰运气，直到要下车时也没有停下。 “近湖站，到了——” 进站的电车还没有完全停稳，宗谷拉着扶手，下意识地朝旁边那节车厢看了一眼。 菅原京子在两站前就下了车，早就不在那里了。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距离两人的再次会面，只剩下不到七个小时的时间。 ...... 宗谷下了电车赶到楽泉亭，正是居酒屋最忙碌的时候。 匆忙换上制服，他立即开始帮忙招待客人。 “宗谷，二号桌！” “好的！” “宗谷，把这盘烤物送到一号桌！” “来了！” “宗谷！” “……” 入夜时分的居酒屋忙起来就没完没了，桐野茜偶尔也会来店里帮忙，而今天她与吉川忙着商量新社团的事情，一下电车就拉着她径直回家了。 这样的忙碌一直持续到八九点钟。再往后，店里没来太多新客，宗谷也渐渐空闲下来。 到客人所剩无几时，在吧台与熟客喝酒聊天的桐野庆子，将他叫了过去。 “桐野小姐？” 她向客人介绍着他，“怎么样，这就是茜的男朋友。” “……” 坐在吧台的两个中年女人一起望着他，笑容满面。 “不错嘛。” 桐野庆子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孩子和茜在一起上学，平时会来我这里帮忙呢。” “以后楽泉亭就由他和茜来继承了吧。” “诶……” 她愣了几秒，醉眼望向宗谷。 “宗谷和茜是怎么想的？” “……” 宗谷对此毫无想法。至于桐野茜，现在大概满脑子都是新社团的事情。 他望向吧台里面的桐野宏幸，后者摇摇头，示意他不用理会。 摆脱已经有几分醉意的桐野庆子，宗谷又绕进吧台，跟桐野宏幸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安排。 “没事。” 他转着烤架上的竹签，动作不紧不慢，“如果宗谷找到了其他兼职，辞掉这边的打工也没关系。” “说实话，这么辛苦的工作，宗谷能坚持这么久已经让我很意外了。” 宗谷还没有辞职的打算，只是将自己以后未必能像之前那样每天过来打工的可能告知于他。 桐野宏幸表示理解，在得知他是在神社里兼职之后，更是让他优先考虑那边。 “另外，茜也要拜托宗谷继续照顾了……你和她都不是普通人吧。” 宗谷点头，“我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以后这家居酒屋……” “不。”宗谷又连忙开口，“我没有这个打算。” 桐野宏幸看了看他，“是吗。” “……是的。” 看来自己这段时间和桐野茜走得太近，让她的父母都误解了……宗谷决定之后要稍微注意一点。 又聊了些学校方面的事情，桐野宏幸见店里已经不剩多少客人，便让宗谷下班了。 回到桐野家的旧宅，已是深夜。 和往常一样，朝雾铃在客厅里等着他； 与往常不同的是，她现在专注于新买的手机，见他回来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 “离得太近会伤眼的。” 宗谷坐到旁边，扶着她的脸往上抬了抬。 “用不了多久就会近视，跟吉川一样。”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话说回来，以铃现在这种状态，还会近视吗？” “不知道。” “会生病吗？” “会。” “那应该也会近视。” 宗谷没放手，捧着她还有几分稚气的脸，又端详了一会儿。 “让身体停留在十五岁的状态，并且持续了一千两百多年，大概只有神明才能做到这种事吧……虽然是死掉的神明。” “……” “铃。” 她望着他。 “她是伊邪那美，对吧？” “是。” “老师就是伊邪那美，对吧。” “是。” 宗谷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喃喃自语。 “我迷恋的到底是什么啊……” 又走了会儿神，他起身走向浴室。 “早点休息吧。” 目送他离开，朝雾铃又望了眼合拢的纸门，今晚没有月光。 ...... 乌云密布，今晚没有月光。 洗完澡，宗谷回到昏暗的二楼，只有朝雾铃的房间里透出一点光亮，是手机屏幕照出的光。 他没有停留，径直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手机上有几条桐野茜和吉川红子发来的消息，内容基本都是一些对尚未成立的新社团的想法，最新的一条消息则是预约明天的早餐。 “未来……” 她们都在向前看，似乎只有他活在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跟过去认真道别，一直纠缠阻挠着的，是他对橘天子的病态迷恋。 “橘天子……伊邪那美……” 他还没到记忆衰退、对初恋无限美化的年纪，也深知伊邪那美隐藏在优雅之下的冷酷狠辣，自己在儿童福利院期间的所见全是假象； 但在沦落黄泉的两年里，她同样也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难道是因为心里想着的人是黄泉主宰，我才能一次次险死还生？” 房间里没有别人，宗谷说给空气的笑话，自己都笑不出来。 他取出被褥，铺在地板上，刚要躺下的时候，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 又有消息。 吉川：还在打工吗？ soya：晚安。 吉川：！ 吉川：！！！ soya：消息我看见了，明天再说。 吉川：[明天见！] 顺便也给桐野茜回了消息，宗谷放下手机，钻进被褥中。 窗外没有月光，他躺着望了一会儿，手又在枕头旁摸了摸。 嗡嗡—— 明：早点休息。 “……” 朝雾铃放下手机，闭上了双眼。 几小时后，在宗谷敲响她房间的门时，不，还要更早一些，在他开门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她就睁开了眼睛。 钻出被褥，她没有其他动作，直接起身拉开了并未上锁的房门。 摸开灯，见她神清目明，尚未适应光亮的宗谷，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视线也瞥向一旁。 “……铃一直没睡吗？” “嗯。” “你知道今晚会出事？” 她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就收拾一下准备出门吧，菅原学姐已经在路上了。” 宗谷转过身，目光最后在被褥旁边那堆衣物上掠过。 从里到外，没有一件穿在她的身上——这是她睡觉的习惯，就和他们还住在福利院的同一个房间时那样。 第四十一章 菅原京子的消失 凌晨两点多，宗谷收到消息，带着朝雾铃出了门。 走出昏暗的院子，停在巷口的白色商务车亮了亮灯，他也在路灯下抬了下手。 “过去吧。” 稍早一些的时候，菅原京子给他打来电话，表示灵觉者机构观察到黄泉之女有大规模的行动，判断是发现了绝世凶灵的踪迹； 按照计划，在那只凶灵与黄泉大军周旋时，来自近畿各个地方的诸多神社，也会在一旁尝试用自己的办法将其消灭。 而这次交待给扶云神社几名巫女的任务主要是善后，也即寻找在预想的大败中流落四处的灵觉者。 走近之后，野间南与菅原京子的视线都落在了朝雾铃的身上，前者还是头一次见到她。 她只察觉出她的灵觉者身份。 “宗谷的妹妹？” “不是。” “女朋友？你要是敢点头我就报警了。” “……她是高中生，十七岁了。” “……” 野间南往后缩了缩，挤出双下巴也不足以表达她的震惊，接着又看了他们各自一眼。 “先上车再说。” 后座只剩下一个位置，宗谷让朝雾铃上车，又望向前面，野间南也在看着他。 “想什么呢？” “……” 他坐上副驾驶座，野间南踩下油门，商务车沿着并不宽阔的小巷往前行驶。 后面坐着的除了菅原京子与朝雾铃，还有三名他并不熟悉的巫女。 “先说好，待会儿到了那边，你们两个只能跟着我，不准随意行动，也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宗谷立即回头看向京子，“这和之前商量好的似乎不太一样。” “……” 朝雾铃坐在他身后，旁边就是京子，她还没来得及解释，野间南又开口了。 “这是我决定的。今天的行动，我是负责人。” 宗谷便回身看她，“我们可不是野间小姐的下属。” “那你下车。” “……” 见他不言语，野间南哼了一声，“区区高中生。等这阵子的事情忙完，我再好好对付你。” 宗谷无奈，只是眼下也不是嘴上逞能的时候。 而她的话并未说完： “我想不到普通人能想出什么消灭凶灵的办法，是京子坚持要带上你。 不过要是我们也受到了波及，到时候就要靠你这个不受影响的普通人来搭救了。” 野间南说着，又看了他一眼。 “上次行动我没参加，听京子说，受到冲击波后，浑身充斥黄泉污秽之气，难以行动，你可不能趁乱对我动手动脚。” “不会的。” 她挺了挺颇具规模的胸部，“我和京子可不一样。” 宗谷扭头望向了一旁。 “马上就要面对那只绝世凶灵了，野间小姐似乎还挺轻松的。” “又不会死人，大不了被你摸几下，不过也不算太吃亏。” “野间小姐……”京子终于听不下去了。 宗谷却听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内容，又转了过来。 “那只凶灵至今也没有杀伤人命吗？” “没有。你不知道吗？” 野间南转动方向盘，商务车在路口转了个弯。 “我们只与它接触过一次，最严重也就是京子那种情况了。不过她比较幸运，被你救了，有好些人被雪埋了大半天，差点冻死。” 她望着前方的路面，“按照京子的描述，与其说它不想杀人，倒不如说它完全没把我们这些灵觉者放在眼里呢。 它就吼了一声，黄泉大军灰飞烟灭，灵觉者也受到冲击，被吓跑了，然后它又继续躲起来了。” “倒是它刚逃出黄泉那会儿，跟着它一起出来的其他灵体造了不少杀孽，不过很快就被扫荡一空。” 宗谷看着她，余光瞥见京子在听见这句话后望向了自己。 他没有理会，“那灵觉者机构执着于消灭它的理由又是什么？” “因为它太过强大，对所有灵觉者都是威胁。”野间南看了他一眼，“只一声吼就能让我们无法动弹，要是它动杀心了呢？” “更何况，黄泉里的那些东西不遗余力地追杀它，跟着它们一起行动总不会错。” “唯独这一点我无法认同。”受害者宗谷表示不满。 “不认同就不认同呗，我也不听你的。” “……” 后座的京子笑得不明显，在他望来时更是迅速收敛了。 凌晨的市道上几乎见不到车辆。驶出小巷后，野间南一脚油门踩到底，宗谷检查了下安全带，然后就靠着椅背不说话了。 二十多分钟后，扶云神社的商务车在某个山脚停了下来。 夜色昏沉，宗谷也没来过这边，认不出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雪野山，在东边来着。” 野间南下车看了看，又掏出手机联系了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她对望着天空的几名巫女以及什么也看不见的宗谷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车。 “走，凶灵好像又逃到瓶割山去了。” 瓶割山离这边不算太远，野间南开着车，不时还会微微俯下身子，仰头看向天空。 “别的不谈，有这么多黄泉之女飘在天上，也挺壮观的……可惜你什么也看不见。” 宗谷在一旁笑了笑，没说什么。 而开到瓶割山的范围之内后，狂野的车速一下子慢了下来。 包括野间南在内，扶云神社的几名巫女面色凝重，都是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 “黄泉军。” 几人都望向了上车后第一次开口的朝雾铃，随后又看向点头回应的宗谷。 这里是包围圈的中心，他们正在黄泉军的阵列里穿梭。 车速变得越来越慢，宗谷倒是能理解野间南的畏惧。他此时看不见，不代表他没有见过黄泉军： 几近透明的淡蓝色身躯，外面套着样式古老的盔甲，肩扛一把长戟。无声无息，飘然踏行，仿佛置身天外。 就算是蚂蚁大量聚集，一般人见到了也会起鸡皮疙瘩，更何况是这些冰冷的鬼物。 “撞到它们也不会怎么样，稍微再快点吧。”宗谷提议道。 “你来开啊！”野间南靠提高音量来排除恐惧。 “我不会开车。” “你要是嫌慢就自己下车走过去，反正你什么也看不见。” 而这正合宗谷的心意，“铃也要和我一起。” “胆小鬼。” 野间南以为他是害怕一个人上山，“我开车跟着，你走不了多远的。” “先停车吧。” 车子停了下来，宗谷下车，又拉开了后面的车门。 朝雾铃下车后，他又望向里面的京子，“菅原学姐，你带破魔弓了吗？” “……带了。” 京子犹疑着，反问道：“宗谷同学需要吗？” “嗯。虽然我用不上，但好歹也能增加一点安全感。” 前面的野间南忽然嗤笑了一声。 披坚执锐的黄泉军在两边无声无息地穿行，京子深吸一口气，还是下了车。 “在后备箱里，我帮你拿。” 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几把弓和一些破魔箭。 “需要多少？” “一支。” 京子望着一问一答的宗谷与朝雾铃，还没来得及细想，手里便被塞了一把破魔弓。 “……做什么？” 宗谷不答，从颈间取下护身符，绕在手上，接着便握住了她的手。 “……” 灵觉瞬间切断，四周的黄泉军消失不见。 而她也“消失”了。 还在车里坐着的几名巫女同时回过头，只能见到宗谷拉着京子匆匆离去的背影。 “宗谷！” 第四十二章 疑惑伤脾 乌云密布，不见月光，山中更是幽暗。 林间的小径上，三道身影正摸黑前行，偶尔也会驻足片刻，辨认方向。 “……太乱来了。” 盯着远处的灯火凝望片刻，菅原京子又轻声叹了口气。 “抱歉。” 宗谷也再次道歉，“如果菅原学姐也想早点解决这件事，那现在的行动就有意义。” “我并不否认宗谷同学积极行动的意义，只是我还肩负着别的任务，这样……太乱来了。” “抱歉。不过在机构的安排中，负责善后的绝不只是扶云神社吧？” 京子点了下头。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宗谷继续说道： “既然你们已经做好了大败的准备，那对正面来说，菅原学姐的缺席并不会产生多少影响； 但我和铃这边有了学姐，这次行动的成功率就能大大提高。” 京子望着走在前面的那道娇小背影，“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宗谷同学和朝雾同学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如你所见。”宗谷指了指她手里的破魔弓，“找个合适的地方，用破魔箭消灭那只恶灵。” 京子立即皱起了眉。 “先不谈这种计划的可能性，你一开始就打算拉上我一起行动吗？” “不。”宗谷摇了摇头，“拉上菅原学姐只是临时起意。” “我下车的时候才忽然想到，学姐娴熟的弓术，或许可以帮我们避免不少麻烦。 当然，如果学姐现在选择回头，我也不会阻拦。我和铃会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深入。” 京子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 “这次的行动里也安排了破魔箭阵，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值一提。” “如果不得其法，安排再多的破魔弓也无济于事。” 她望了过来，“宗谷同学已经掌握方法了？” “准确地说，掌握方法的人是铃。” 宗谷眺望着远处的光亮，“这边过去还有不少距离，边走边说吧。” 这边远离上山的正道，只有一条隐蔽在林间的崎岖小路，行走不易。宗谷选择绕行，只是为了避免其他人的阻拦与干涉。 “想不到菅原学姐还认识这里的山路。” “这里的山上是北瓶神社，我曾经代表扶云神社往来过几次，这条小路也是他们的巫女告诉我的。” 艰难前行之时，京子不可避免地又望向了不远处的林间行军。 黄泉军可不管什么是正道或歧途，只取最近的距离，再艰险的山路在它们面前也与平地无异。 刚下车的时候，宗谷拉着她就走在黄泉军的阵列中，直到遇见只有它们能通过的险峻地形，才绕道跟随。 而当时带路的人，就是现在走在最前面的朝雾铃。 “朝雾同学不觉得害怕吗？” “……” 朝雾铃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宗谷。 “不会。”他替她回答道。 京子推开一丛枝叶，“朝雾同学和宗谷同学似乎住在一起？” “嗯，我和铃都在桐野家寄居。” “如果是经济上有困难，机构可以为朝雾同学提供一定的帮助。” 宗谷笑了一下，“都上私立学校了，哪还有什么经济困难。” 虽然他们俩没交一分钱学费。 这样的理由说不上充分，但京子还是道了歉，“抱歉，是我疏忽了。” “不要紧，我应该感谢菅原学姐的好意才对。” “不用谢我，帮助不是无偿的。” “我明白。” 两人交谈的话题中心是朝雾铃，而她始终一言未发，由宗谷替她开口； 京子对他们的关系表示好奇，在得知两人出身于同一家儿童福利院后，才认为自己有所理解。 “走这边。” 在树林里穿行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三人来到一片相对空旷的地带。而前方的斜坡上，聚集着参与这次行动的诸多灵觉者们。 四周的黄泉大军也在朝这边汇聚，凶灵似乎就藏在眼前的这片森林里。 外围站着一些类似守卫的人，京子拉住了宗谷和朝雾铃。 “再过去就要被发现了。” 灵觉者彼此间的相互感应，让近距离的潜伏变得不可能，不过宗谷还有护身符。 “这边地势太低了。站得高一点，对菅原学姐射箭也更有利吧。” 他观察了一会儿，指向一处地势较高、同时也离斜坡不远的地方。 “我们去那边。” 京子点头，接着宗谷就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 握住他的手以及手里那枚护身符，朝雾铃也将手搭了上来，三人以一种奇特的姿态继续前进。 绕过守卫，他们来到了那处高地的底下，打算在此先观望一会儿。 只是一松手，京子就立马察觉到了不对。 她回过头，高地上方的几十名巫女同时拉开竹弓，瞄准了这边。 ...... 与其说是黄泉大军在进行地毯式搜捕，倒不如说是那只绝世凶灵在等它们汇集到一处，再一网打尽。 看着不远处那片没什么动静的树林，宗谷如此想道。 此时的他拉着朝雾铃，是菅原京子口中“迷路的普通人”。而她发现后，打算带他们离开这里，结果不小心走到了这边。 她也没管现在接近凌晨三点，哪里会有普通人在山里晃荡。 无论信与不信，眼下已经到了这次行动的关键时刻，贸然离开可能会有危险，三人便被暂时安置在了破魔箭阵的后方，也没被刻意看管。 “那边是在准备什么仪式吗？”宗谷注意到了不远处斜坡上的动静。 京子在一旁没吭声，还沉浸在“不该说谎”和“谎没说好”的双重自责里。 看她这么矛盾，宗谷也没打扰，至少她手上的竹弓没被收走。 不过京子也并非对任何事都毫无反应，注意到他和朝雾铃悄悄后退，她立马望了过来。 “……” 宗谷没说话，而是招了招手，示意她也跟上。 三人一直退到破魔箭阵十几米外的地方，期间有人回头望了他们一会儿，但终究没有阻止。 “那边是在准备什么仪式吗？”宗谷再次问道。 “祈神宁灵之祝祷，用以平息灵体的怨愤。就算是普通人，听见后也有宁心静气的效果。” 京子望着那边，“那些人是京都城南宫的灵觉者。上一次他们在仪式开始之前就被击倒了，这次准备提前进行仪式。” “原来如此。” 除了祝祷仪式和眼前的破魔箭阵，宗谷还看到一些灵觉者在到处张贴符纸。 而这只是他能看见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其他各种竭尽所能的尝试。 京子观望片刻，汇聚而来的黄泉大军已经将那片树林层层包围，从地面到天空，一眼望去尽是鬼物。 “现在，可以将朝雾同学想到的方法告诉我了吗？” 她看向宗谷，“只一箭就能消灭恶灵的方法。” 宗谷则望向了朝雾铃。 她点点头，将之前就拿在手上的一支破魔箭交给了他。 京子从他手上接过箭矢时，朝雾铃罕见地开口了。 “只有一枚梳齿，务必一箭射中。” “梳齿？” 京子低头去看手上的破魔箭，才发现箭尖处嵌入了一枚带有焦痕的细木片，应该就是她口中所说的梳齿。 “这是……” “神物。” “……” 京子盯着箭尖，愈发不解。 朝雾铃没有解释，转而交待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当你看见他的真身，就会知道自己应该瞄准哪里。若中，事半功倍。” 只是她说话时看着宗谷，这句话更像是在交待他。 “宗谷同学，请为我说明。”京子没有将疑问藏在心里。 看着她手里的破魔箭，宗谷在开口时就已经预见了结果。 “现在就说明的话，可能会让菅原学姐动摇。我保证，结束后一定会为你解释清楚。” “射箭七障，其四为‘思’，疑惑伤脾。” 菅原京子递出箭矢，“不说明清楚的话，我无法凝神专注，箭必不中。” “你真麻烦。” 宗谷接过破魔箭，转动箭尖，将嵌着焦黑梳齿的那一面朝向她。 “所谓‘神物’，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是神明的物品。 ——伊邪那岐引火照明、入黄泉大殿寻找妻子，用的就是这枚梳齿。” 第四十三章 黄泉之门 菅原京子盯着面前的箭矢，既不明白那枚近乎烧焦的木片是如何嵌入金属制成的箭头，也不相信它曾经是创世神明伊邪那岐的所有物。 疑惑变得更多了。 “看样子你已经没法射箭了。” 宗谷收回破魔箭，在手中转了转，又挥舞了一下。 “直接拿来当武器的话，果然还是有些短……” 京子立即明白了他的打算，只是疑惑仍未消除。 “如果宗谷同学说的是真的，那便是利用伊邪那岐大人的神力，来消灭这只凶灵？” “不。” 宗谷摇头，“这枚梳齿没有什么神力，只是沾了不少伊邪那岐的气息。” 虽然是由朝雾铃交到他手上，但这枚梳齿只会来自伊邪那美，他撒了个小谎，“是我在流落黄泉时捡到的。” “除了引火，它也没什么别的作用，只不过上面附着的气息，能让与伊邪那岐关系亲密的人立即想起他来。” “比如，他的……” “——开始了。” 京子忽然扭头望向不远处那片树林。 那边的波动，瞬间吸引了在场除宗谷以外所有灵觉者的注意，而他也只是延迟了一两秒。 “铃。” “没有。” 确认身边没有危险，他摘下护身符，也望见了那令人震撼的场景。 ——无数黄泉之女飘荡在半空，汇聚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圆形穹盖，笼罩着底下的树林，缓缓降落； 地面上，数量更加庞大的黄泉军集结成方阵，向着树林中央无情推进。 林场变战场，没有人在意忽然“出现”的宗谷。他身上那点微弱的黄泉气息，在此时甚至不值得多看一眼。 长戟入林，宛如一体的众多黄泉之女也降落至树林顶部，发动了攻势。 浓密的乌云遮蔽着夜空，四野昏暗但也隐约可见，此时却忽然出现了一道道黑得更加纯粹的裂痕。 “……” 宗谷屏息凝神，望着黄泉之女下方那迅速连接成一片的裂痕内部。 仅仅两个多月以前，他还在那里吃着没有味道的食物，提心吊胆地防备和分辨着遇见的每一只灵体，幻想着或许永远无法再见的初恋情人。 “……黄泉。” 彼世洞开，黑暗降临。 ...... 虽然开着车，但野间南抵达灵觉者集结之处的时间，也只比步行的宗谷几人早了十几分钟。 而半路被“掳走”的菅原京子，之前就给她发来了消息，表示自己要与宗谷一起行动。 这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更加懊恼。 区区一个普通人高中生，居然在这种时候擅自行动，还把神社的大小姐拐走了。 还是在她担任行动负责人的时候！ 在山腰的平台处停下车，野间南回头望了望同神社的其他几名巫女。 “反正最后也是同样的结果，京子跟那小子跑了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吧——回去不要乱说哦。” “……阿南。”有人无奈。 “要是发生了什么呢？”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白丸神社的人过来打招呼了。”也有人望着车窗外，更关心眼下的事情。 野间南迅速扭头看了一眼，语速也加快许多，“总之先这样决定了，之后我再找那小子算账。” “是是……” 这次行动中，白丸神社与扶云神社一样，都是属于负责善后的部分。 “丰崎……你这是什么情况？” 野间南望着走近的年轻巫女，她的上半身似乎在一夜之间臃肿了一圈。 丰崎微微一笑，姿态妖娆地勾着自己的领口，又对她挤了下眼睛。 “阿南，想看看我的里面吗……呀！” 附近几名神官循声望来，又迅速地扭过头去。野间南望着扒开的巫女服里面，嗤笑出声。 “贴这么多符纸，当内衣吗？” “……我里面穿了的！” 丰崎一边拉拢衣服，一边远离她，巫女服里贴满的符纸在磨蹭中哗哗作响。 “你指望靠这几张符纸抵御冲击波？” 野间南看着她，“能有用吗？” “不知道。”丰崎整理好衣服，又挺了挺胸，“就算是防弹衣，也得到中枪的时候才知道有没有用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可不想再体验上次那种浑身酸痛、动弹不得的感觉了。” “还不如别上山。” 野间南摇了摇头，“离得远远的，也就打个寒颤而已。” “话说回来，怎么没见到京子？” “……凌晨还真是有点冷啊。” “为什么转移话题了？” “啊——冷死了冷死了！” 相熟的巫女们在山腰平台处等待着，陆续又有其他神社的人员到场。 偶尔也会有人过来打声招呼，闲聊几句，但大部分时间，灵觉者们都在望着天上。 “她们是打算把那片林子盖上吗？” “上次在琵琶湖也是这样哦。” “那次我不在。” “我跟你说……” 年轻的巫女侃侃而谈，贴得也很近。 她身上的淡淡香气不断飘来，野间南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开口道： “丰崎现在三年级了吧。” “……” 丰崎戛然而止，随即又点头，“是噢。” “啊，对了，阿南这学期还没去过学校吧？” “太忙了啊。” 野间南又往别处走了几步，“不过也不能再请假了，至少得去露个面。” 望了望林间行军的无数盔甲，她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斜坡。 “那边是城南宫的人。他们好像在准备什么祈神……祈神……” “祈神宁灵之祝祷。” 她看着跟随过来的丰崎，贴满符纸的巫女服臃肿得有些可笑，但娇嫩的脸蛋依然可爱得过分。 “我说，丰崎……” “嗯？” 野间南下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树林上方，无数黄泉之女组成的圆形穹顶似乎将天空撞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更加黑暗的部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黄泉之女同时打开黄泉之门……” 丰崎往她身边靠了靠，抵着她的肩，“有点可怕的说。” “做好准备——” 野间南看了看她，又回头对同伴们喊了一声，“要开始了！” 不用她提醒，巫女们也全部进入了严阵以待的状态。 黄泉之女飘浮在天上，操控着那张裂开的黑暗巨口缓缓下沉，似乎要将整片树林吞入其中；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黄泉军，也封锁了离开树林的每一个方向。 就在这时，树林中央突然升起一道渺小却显眼的身影，并以不可见的速度刺破上空的黑暗，悬立在黄泉之女组成的穹顶之上。 “凶灵现身了。” 比起底下的黄泉鬼物，浮在半空的凶灵看上去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显得相当无害。 然而这样的错觉只持续了一瞬，自他身上迅速升腾的磅礴黑焰，立即打破了所有观望者的幻想。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斜坡上，祝祷之声忽然变得洪亮。 巫女摇铃，神官举起栎木笏板，唱诵着威严的祷辞，在这边都能听见。 如果说刚才还是轻声细语的抚慰，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心平气和，现在便是以强势相压，让人无法抵抗，被迫安宁。 然而再威严的仪式，对半空中的凶灵也没有丝毫效果。 凶焰滔天，黑色的气雾张牙舞爪，模样百变，同时也在不断滋长，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祈神仪式并未因此停下。 符纸、破魔箭、僧侣结阵吟诵佛号……从刚才开始准备的各种尝试，也都放开了手脚。 一轮箭雨射向天空，纷纷没入黑气，野间南因此注意到了另一边高地上的破魔箭阵。 “第一轮结束了……还有两轮。” 她恰好了解那边的安排：齐射三轮破魔箭雨，不成便退。毕竟破魔箭射程有限，离得越近，她们受到的冲击越大。 随后的两轮箭雨也很快射向天空，但也都和第一轮一样，没有任何效果。 巫女们纷纷离开，野间南正要收回视线，忽然又见到一名眼熟的巫女站到了前方。 举起竹弓，她的箭对准了天空中的黑影。 “……京子？” 认出她后，野间南很是惊讶，而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头——有人拦住了京子。 “宗谷！” 突然之间，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将她笼罩，耳朵里似乎响起了什么； 接着，眼前的世界波动了一下。 “……” 丰崎毫无征兆地倒在她身上，而她甚至无法抬手去扶，也跟着倒下。 “唔！” “阿南……” “我没事……啊疼疼疼。” 野间南疼得龇牙咧嘴，终于体会到了黄泉污秽之气充塞体内的感觉。 “这也太突然了……” 仰面望着天空，她发现四月的夜里居然下雪了。 “不对。” 让丰崎从自己身上挪开，野间南艰难地坐起，灰色的“雪花”落在她手上，转瞬即逝。 而原本飘浮在天空中的黄泉之女，还有地上的黄泉大军，全都消失不见了。 “真的灰飞烟灭了啊……” 笼罩在凶灵体外的黑色气焰也随之消退，天空中只剩下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而地面上，灵觉者们倒成一片，无可奈何地迎来了预料之中的败局。 嗖！ 一支箭划破长空，落在凶灵的身上，正中心口。 然后，他掉下来了。 第四十四章 月读 凶灵坠地，菅原京子怔怔地放下了手里的竹弓。 精准命中的一箭，并没有让她产生太多欣喜的感觉。 如果宗谷所言非虚，那她刚才的行为，便是亲手射杀了自己乃至整个扶云神社的信仰之一。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 “……那就是黄泉？” 京子望着那片纯粹的黑暗，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黄泉之女在人世打开黄泉之门，对那道裂隙后面的虚无也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没错。” 宗谷目不转睛，“为了防止里面的灵体逃出来，她们选择了黄泉里最荒凉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她们打算将整片树林都流放到彼世去么？” “这是最省力也最稳妥的办法。” 他视线一抬，追随着那道突然破空升天的身影，“虽然对他毫无作用。” “……出现了。” 京子定定地望着，又下意识地去拿宗谷手里的破魔箭。 他没松手，她怔了一下，也回过神来。 “宗谷刚才说，那只凶灵是什么人？” “菅原学姐得先相信我之前所说的话才行。” “伊邪那岐大人的梳齿么……” 她望着破魔箭的箭头，“既然是宗谷在黄泉里捡到的，我姑且选择相信。” “那就方便多了。” 宗谷点头，又指向空中，“他其实是月读死后形成的灵体。” “……” 因为每天都听见这个名字，京子第一时间反而没有联想到【月读】最原始的含义，而是思索起了其中的隐喻。 但宗谷没让她多想： “就是菅原学姐家的神社所祭祀的三贵子之一，伊邪那岐大人从黄泉归来后在河中沐浴、清洗右眼时所诞生的神明，月读……” “——你在胡说什么。” 京子瞬间变脸，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生气。 但毕竟是自家祭祀了几百年的神明，宗谷非常能理解她的愤怒，甚至感同身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即便是最信任的朝雾铃来告诉他、橘天子的真实身份就是伊邪那美，他同样也会对她生气。 “如果是由普通人的灵魂转变而成的灵体，能强大到这种程度吗？” “……” 京子略有迟疑，“灵体会因为各种因素发生变异……” “所以月读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冰冷的视线再度投射过来，宗谷也不理会。 “《古事记》里，只记载了月读被伊邪纳岐大人派去掌管夜之原，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不是吗？” “……没错。” “夜之原即是黄泉。月读奉父命来到黄泉，未及接管，就被名义上的母亲伊邪那美大人杀了。” “……” “而后月读的灵体在黄泉中徘徊千万年，吸收了其中最阴暗的部分，本性迷失，最终变异成现在这个空前绝后的绝世凶灵。 现在，只有沾染了伊邪那岐大人气息的梳齿，才能将他唤醒。” 将朝雾铃告诉自己的前因后果告诉京子，宗谷才再次将破魔箭递给她。 “如果菅原学姐还是无法相信，那就忘记我说的一切，只当这是一次尝试。” “……” 她接过箭矢，又看他一眼，转身就朝底下的破魔箭阵所在的最佳射箭位置奔去。 “现在还……等等！” 猝不及防之下，宗谷没能立马拦住京子，只好捡起护身符立即跟过去。 巫女们正在退场，行色匆匆，也无人阻拦他们。 在京子弯弓搭箭时，宗谷终于赶上，一把抓住了箭矢。 “……” 底下传来洪亮的祝祷声，她冷眼相望，他只是让她再等等。 “我还要让他帮我个忙。” “什么？” 天空中那团黑色的凶焰忽然停止了扩张，宗谷什么也没想，凭着本能反应，用绕着护身符的手握住了京子。 他回过头，追随而来的朝雾铃只在几步之外。 “……” 仿佛只是起了阵风，她望着他，忽然瘫倒在地。 身旁的京子倒吸一口冷气，他又转头，正好见到灵觉者们纷纷倒下的场面。 “铃！” 宗谷去扶地上的朝雾铃，而灵觉重新解放的京子，再次见到了那夜在琵琶湖畔所见的奇景。 “……” 望着漫天飘落的灰色雪花，她也明白了宗谷所谓的帮忙以及让她再等等的用意。 而黑焰消退，天上飘浮的孤影一如他现身时的模样。 京子看见了朝雾铃所说的事半功倍之处——胸口位置，有一道显眼的伤口。 “……”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竹弓，将箭矢搭上弓弦。 “嗖！” 破魔箭转瞬即至，一击即中。 凶灵坠地。 这么远，居然真的射中了…… 扭头望着的宗谷怔了怔，又迅速回过神来。 “接下来交给我，铃就拜托学姐照顾了。” 京子回头，他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直奔坠落之地。 摸爬翻滚，宗谷顺着十多米高的陡峭断崖滑落到地面，踉跄几步后又加快脚步奔跑过去，展现出了惊人的灵活。 他得在灵觉者们接触到月读之前，将他带离这里，以免引来太多麻烦。更何况，他还有要用到这位神系血脉的地方。 月读在坠落前就已经飞出了树林，落点几乎是在灵觉者们的包围圈中。 “啊……啊！” 宗谷在中途就听见了他的痛苦呻吟，凄怨怒恨，几乎融入了世间所有负面的情绪。 靠近之后，他更是心中一惊。 月读倒在地上不断挣扎，身上伏着一只与他十分相似的黑影，一边撕咬他的灵体，一边试图拔出他胸口的破魔箭。 那就是千万年来，他在黄泉中吸收的所有负面能量的集合体了。 在某种意义上，那是与黄泉之女性质相同的存在。 “啊……” 黑影撕咬，月读还在痛苦呻吟。 四周的灵觉者不明所以，也不能动弹，都怔怔望着这边，宗谷在其中看见了野间南。 只是她也只能勉强坐起身，他无法指望。 “……” 忽然，地上的神明灵体朝他望来，睁开了暗金相间的眸子。 下一瞬，黑影突袭。 宗谷一惊，迅速向一旁闪避，顺手捡起一把旁人遗落的竹剑。 轰！ 地上扬起尘烟，突袭的黑影明明是人形，却四肢着地，如同野兽。 神明眸中暗金流转，黑影再度袭向宗谷，在临近时忽然纵身一扑。 宗谷却步后避，顺势挥动手中的竹剑，直取黑影颈间，立刻切开一道口子。 “宗谷？！” 他听见了野间南惊诧至极的叫声，只是无暇回应。颈部遭受重创，黑影却行动如旧，再次前扑。 “……” 宗谷目光一狠，错身躲开扑击后，忽然回身一记重踢，将黑影踹翻在地。 紧接着，他又急速贴近，竹剑当腰劈砍，直接将其一分为二。 一脚将下半身踹远，宗谷脚踏黑影的上半截躯体，一剑削颈，又一剑贯颅，动作果决而流利，看得四周的灵觉者目瞪口呆。 剑挑影颅，他发现一分为二再为三的黑影竟然还没有死绝，只是一时半会儿无法再袭击他了。 将头颅朝另一个方向丢远，下一刻，宗谷又扑到了月读身上，与神明之灵近距离地对望着。 暗金色的眸子里，阴影流动。 “果然……”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 当高地上的京子扶着朝雾铃起身，朝这边望来时，只来得及见到宗谷拔出了月读胸前的破魔箭。 随后，再从他的下颌狠狠贯入！ “啊——” 忽然响起的厉声尖啸，几乎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地上的神明昂起头颅，伸直了脖子。 双目圆瞪，他的嘴巴张到极致，一丝丝黑色的气息不断涌出七窍，钻入夜空，化作各种诡异的模样，又哀嚎着消散在空气里。 “那是什么……” 而当黑气散尽，众人的目光重新回到地上时，却发现眼前只剩下手持破魔箭的少年。 “灭凶灵者——” 他喘息着爬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环顾四周，破魔箭也在手心转了一圈，接着被他高高举起。 没人注意到箭头上有一块小小的凹陷。 “扶云神社、菅原京子！” 第四十五章 尘埃落定(上) 凌晨时分，瓶割山。 风波过后，只剩一地狼藉。 绝世凶灵释放的冲击波，不仅让黄泉大军灰飞烟灭，也让左近的灵觉者们纷纷倒下。 黄泉污秽之气充斥体内，不经祛除难以消散，虽不致命，但对身体各项机能总有影响。 不过，身体上的酸痛并不能掩盖他们内心的雀跃： 绝世凶灵被消灭了！ ——来自扶云神社的菅原京子，一箭射中凶灵的要害，终结了其在近畿之地为祸两月有余的记录。 这是得到消息后、从外围赶到山上的灵觉者所听到的内容。 而原本就在山上平台的灵觉者们，了解的自然更多一些：确实是菅原京子将凶灵射下来不假，但真正将其终结的另有其人。 而随后的那场战斗虽然短促，却激烈更甚，足以让人忘记之前那一箭。 “你既然还活蹦乱跳的，就跟京子一起去帮忙啊。” 瘫坐在商务车的最后一排，野间南歪着脑袋看向前面的宗谷，“你这个‘普通人’。” “我受伤了。” 宗谷看了她一眼，继续照看着同样瘫软的朝雾铃。 “受伤？你跟那只黑影战斗时没受到一次攻击，以为我没看见吗？ 话说回来，你身手居然这么灵活，隐藏得也太深了吧？” “……我现在不方便露面。” “就算你躲着不见人，也不会有人忘记今晚的事情。” “哪有这么多的有心人，自顾不暇才是真的。” 宗谷摘下沾在朝雾铃头发上的草叶，丢到车外。 “而且我今晚一直跟着菅原学姐行动，现在还记得清楚的人，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模糊了。” “……” 野间南试图坐直身体，疼痛立即予以反馈，唉哟唉哟叫唤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只好作罢。 “这种状态真难受啊……” 她望了望靠在左右的两名巫女，她们也都是这副模样。来时的一车人里，只有宗谷和京子平安无事。 “怎么做到的？” 宗谷装傻，“什么？” 野间南抬起脚，没踢到他不说，自己反而疼得龇牙咧嘴。 “疼疼疼……你说呢？” “话说回来，野间小姐这副状态已经没法开车了吧？菅原学姐会开车吗？” “别转移话题——这个不需要你担心，等下自然会有人送我们回神社，你先老实回答我。” 待在一辆车上，宗谷终究回避不了，便将衣服里的护身符拿出来，给她看了看。 “就凭这个？”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拿下来给我看看。” “你想得美。” 不过他还是让朝雾铃握住护身符，现场展示了一下灵觉压抑的效果。 “……” 后排的三个巫女盯着护身符，又互相看了看。 “以前出现过这种东西吗？” “倒是有过类似的记载，但几百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要上报到机构吗？” “算了吧……” 宗谷很难肯定她们是真的算了，还是因为顾忌到自己还在这里、才临时改了口，“这枚护身符对我非常重要。” “行了行了，我保证。” 野间南摆摆手，表示了然。 “现在几点了？” “四点左右。” “这样啊……” 她往后一倒，望向黑暗的车窗外。 “那明天又上不了班了。” ...... 因朝雾铃也受到了冲击波的影响，需要去神社祛除体内的黄泉污秽之气，回程的商务车便没有折道前往桐野家，直接驶向了扶云神社。 临时担任司机的巫女，是没有直接参与除灵的外围机构人员之一，谁也不认识，菅原京子也是临走时才知道她的名字。 双方无话可说，便一路无话，直到返回扶云神社。 留在社务所的巫女们早就做好了准备，立即开始祛除污秽之气的仪式。 “这个过程需要一些时间。”朝雾铃坐在三名巫女中间，京子看向一旁面带疲色的宗谷，“宗谷同学可以先去休息。” “好。” 她带他来到自己在社务所的房间，“如果宗谷同学今天还打算去学校的话，到时候我会叫醒你的。” “菅原学姐不准备休息吗？” “我还支撑得住。” 宗谷点了点头。 “换成是我，我也睡不着。” “……” 已经走到门口的京子停了下来，接着将移门拉上，回头看他。 “宗谷同学，你将月读大人彻底杀死了吗？” “菅原学姐终于相信他是月读了吗。”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灵体。” “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月读。” “……” 京子看了他一会儿，这明明是他告诉自己的。 “所以，宗谷同学的回答呢？” “当然没有。” 宗谷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木片，正是那枚烧焦的梳齿。 “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完全祛除后，月读也恢复了本性，姑且让他先依附在这里面了。” 扑通。 京子一下子拜倒在地，“月读大人——” 捏着梳齿的宗谷怔了怔，又忽然笑了一声。 “菅原学姐这就相信了？” “……” 京子立即抬起头，眼里放出寒光，瞪着他一言不发地爬了起来。 “抱歉，开个玩笑……虽然我确实没骗你就是了。” 宗谷回头看了眼她的床铺，又说道：“我还不能直接休息，菅原学姐也需要继续保持清醒，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京子只是看着他，眼珠都没动一下。 “我会向学姐证明他就是月读，相应的，我需要学姐打开月之宫的殿门——这个时间，殿门应该锁上了吧。” “锁上了。为什么要开门？” “他说自己快不行了。” “……不行了？” 宗谷没有解释太多，干脆地将梳齿抛了过来。 京子连忙接住，刚触碰到梳齿，脑海里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稍微温柔一点啊！” “……” 她手一抖，细小的梳齿从指缝间滑下，掉到了地上。 宗谷看了她一眼，也不想再耽搁，捡起梳齿，拉着她来到了外面。 “还活着吗？” 依附在梳齿上的神明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摔晕了，还是干脆摔消散了。 拉着木然的京子一路来到月之宫，宗谷刚要让她开门，梳齿上浮起一团微光，顺着缝隙就钻进了殿内。 他从缝隙里望进去，只见到那团光径直飞向大殿中央的月读神像，钻进去后就没有动静了。 “虽然月读并非诞生于人类的信仰，但也能从中得到相当的滋养。刚好这里有他的供奉，这么多年来也吸收了不少信徒的信仰之力……” 这些都是月读的原话。 在瓶割山上，京子精准的一箭，将沾染着伊邪那岐气息的梳齿送进了月读体内，唤醒了他浑浑噩噩的意识； 而后宗谷消灭了吸收绝大部分邪念的能量体，又以破魔箭直刺天灵，祛除了最后一点盘踞不散的部分，月读的意识才完全恢复正常。 只不过那道与他分离的邪念能量体，消耗的是他本身的神力。消灭了邪念，他自己也快不行了，只能暂时寄托在父亲的梳齿上。 普通灵体的消逝是不可阻止的，而神明则可以通过吸收信仰、长久地延续下去，因此拜托宗谷将他带到了这里。 “过段时间，他就能重新凝聚出稍微像样一点的身体了。” 宗谷说着，回头看向京子。 她看了他一眼，缓缓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抱歉。” 京子摇摇头，打开殿门，走到月读的神像前祈祷起来。 “月读大人……” 宗谷站在月之宫殿外，“他现在算是沉睡的状态，是无法回应你的。” 京子沉默了一会儿，又回过头。 “我能为月读大人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到，少来打扰才是最实际的。” “我知道了。” 她又对神像行了一礼，退出大殿，重新锁上殿门。 此时的天色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黑暗，京子望了望天，又对宗谷微微弯腰。 “谢谢，宗谷同学。” 宗谷坦然受之，随后也还了一礼。 “我也要谢谢你。” 第四十六章 尘埃落定(下) 菅原京子感谢宗谷在关键时刻出手，消灭邪念能量体、拯救了神明，宗谷则感谢她接受了自己推给她的全部“功劳”。 大部分人都看见是京子一箭射落凶灵，也听见了“灭凶灵者、扶云神社菅原京子”，亲眼所见的部分事实再加上一些适当的暗示，她自己不提出异议的话，所有人都会接受这个说法； 至于真正亲手了结凶灵的人是谁，或许会有人在意，但并不重要——反正名义上都是扶云神社的人。 宗谷不想出风头，而射落神明后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意料之中，他与京子没有商量，她却能配合他的说法，让他意外又心怀谢意。 “配合么……我只是因为月读大人的事情分了心，无暇考虑其他事情。” “随便学姐怎么说，我只希望学姐在之后也不要有意纠正已有的说法，如果你真的感谢我的话。” “挟恩图报。” 宗谷笑着点了点头。 京子看了他一眼，“我明白了。” 两人已经回到了社务所。在最大的房间里，朝雾铃坐在三名巫女中间，祛除黄泉污秽之气的仪式还在进行。 去而复返的宗谷，看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呵欠，京子便像之前那样让他去自己的房间休息。 “已经快五点了，我稍微睡一会儿就起来。” 来到房间，宗谷又打了个呵欠，“待会儿还得先回去，然后去学校。” 辛苦一夜，京子脸上也有几分困意。 “如果休息得不够，可以下午再去学校。” “不……实在支撑不住的话，我会去保健室的。”他躺了下来，“本来要跟上高中的进度就已经有些勉强了，缺了课会更麻烦的。” “是吗。” 京子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旁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这就是宗谷同学对普通人生活的坚持么。” “没错，我是普通人。” 宗谷闭着眼睛，“倒是菅原学姐，今天会去学校吗？” “不会。” 京子摇了摇头，“今天晚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必须保持清醒的状态，白天要用来恢复精神。” “更重要的事情……祭典么。” “是的。” “即便发生了这种事，祭典也不取消或者推迟吗？” “这是传统。” 宗谷不知道这算什么不可推迟的理由，也不打算深究，想了想又说道： “我今天下午还会过来。如果有什么作业和讲义之类的东西，我可以帮学姐带到神社。” “谢谢。”京子接受了他的好意，“到时候我会让同学准备好的。” 她又想起一件事。 “宗谷同学，前天晚上说的事情，现在要推迟了。” “什么……噢，你说兼职么，我知道了。” 宗谷睁开眼睛，让自己恢复一些清醒，“今天这件事过后，灵觉者机构大概也要忙一阵子。没事的。” “谢谢。” 京子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些与宗谷交流的门道：只要不影响和干涉他作为普通人的生活，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就像她自己，除了神社与灵觉者机构的事务，她所关心的大概只有妹妹玉子了…… 回过神时，眼前的宗谷已经闭上眼睛，发出均匀而沉稳的呼吸声。 “……” 睡着了。 京子将被褥拉到他身上，又看了眼时间，决定一小时后叫他起床，而她之后再回家中休息。 在此之前，她需要好好整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首先，是月读大人……” ...... 朝阳初升，晨曦还没照进院子里。 一下没拉开门，桐野茜怔了怔，又多用了些力气。 还是没拉开。 “怎么了？”站在身后的吉川红子问道。 “门还锁着。” 桐野茜趴到磨砂玻璃上，只见到一片模糊。 “奇怪，平时都会先把门打开的……” “难道宗谷还没起床？” “有可能。” 她后退两步，看向二楼的窗。 “宗谷——” “铃——” 又喊了两声，还是无人回应，桐野茜和吉川只好绕到另一边。 还好缘侧的门没有锁上，两人拉开移门，从客厅进入了宅子。 “真少见呢……到现在还没起床。” 厨房里也没有人，一片冷清，桐野茜来到楼上，这才发现两人都不在房间里。 “诶……” 留在房间里的书包，打消了她对两人提前前往学校的猜测，但事情并没有因此变得明朗。 于是打电话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 “嘟……” 等待的时间稍微有些漫长，桐野茜正想对吉川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 “宗谷！” “……” 桐野茜：“你在哪里啊？” “……好冷。” 她怔住了。 这是谁的声音……女人？ 而看着明亮的窗外，再看趴在床边瑟瑟发抖的京子，刚醒来的宗谷拿着手机，也有些发愣。 “我……在外面。” “哪里？” 宗谷：“扶云神社。” 桐野茜：“为什么？” “昨晚去消灭那只凶灵了。” 不只是宗谷的解释，话筒里也清晰地传来了那边的动静： “……抱歉，吵醒你了。” “唔……我睡着了吗……抱歉！我……” “没事。菅原学姐继续睡吧，我该走了。” “对不起……说好了要叫宗谷同学起床的……” “没事的，现在这个时间正好。这张床也该还给菅原学姐了。” “……” 窸窸窣窣、杂乱的声音，脚步声，拉开移门的声音……然后才是他再次跟她对话的声音。 “桐野，你还在听吗？” 她当然在听，“女人？” “……” “宗谷也到这个年纪了呢。” “……不要开玩笑了。” “你还要回来吗？” 宗谷想了一下，“回去要耽误不少时间。” “那我和红子的早餐怎么办？”那一头问道，“宗谷昨晚还答应了的。” “抱歉，今天来不及准备早餐了……我请你们吃西式早餐吧。” 桐野茜怔了怔，“诶？” “我和铃在一起，到时候野洲站再见。” “好吧。” “对了，我和铃的书包还有制服……” “书包没问题。制服要怎么办？” “去车站的厕所换。”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桐野茜想了想，看向茫然的吉川。 “宗谷好像在菅原学姐家过夜了。” “诶……诶——” 另一边，宗谷来到社务所最大的房间。 仪式早已结束，经受仪式的四人正围在桌旁，吃着其他巫女准备的早餐。 朝雾铃立即望了过来，随后是野间南。 “噢，宗谷。你去哪了？” 宗谷走了进来，“去睡了一会儿。” “怎么现在起来了，我们准备吃点东西就去睡觉呢。” “上学。” “……” 野间南停下筷子望了他一会儿，“你这么认真，我会觉得良心不安的。” “野间小姐只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总觉得你不怀好意呢。” 宗谷笑了笑，在朝雾铃身边坐了下来。 “没事了？” “嗯。” “抱歉。” “……” 她两眼一撇，又微微摇头。 野间南望了两人几眼，说道：“宗谷，你也吃了早餐再去学校吧。” “只能稍微吃一点。” “为什么，嫌弃麻友里的手艺吗？” 另一位巫女望了过来。 “不不……只是待会儿还要陪别人一起吃车站便利店的三明治。” “哈？” 朝阳逐渐升起。 温热的晨曦落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也穿过枝与叶，斑驳地落在山间神社的窗上。 躺进还留有余温的被褥中，菅原京子轻轻嗅闻。 “……留下味道了。” 第四十七章 rainy day 迎面吹来的风夹着雨点，稍微有些冷。 花期未尽，转角的樱树鲜艳粉嫩，几瓣樱花随着风飘了过来。 吉川红子抬手一捏，抓了个空。 她抬高伞沿，灰蒙蒙的天空中淡墨翻卷。开学以来都是晴天，却迎来了下雨的周末，实在有些扫兴。 不，扫兴的并不是天气。 她继续往前，沿着湿漉漉的木制围墙，一直走到桐野家旧宅的院子里。 “打扰了……” 寄居的主人已经起床，正门一拉就开了，玄关没有临时放着的客人鞋子。 吉川幽幽叹了口气，收起雨伞放在角落，再回头时吓了一跳。 “……宗谷！” 宗谷刷着牙，开不了口，只是对她点了点头。 “满嘴泡沫就不要出来了啊。” 吉川换了鞋走进屋内，他转身回到洗手间，过会儿传出了声音： “我是出来看看，谁一大早在别人家的玄关里叹气。” “……” 朝雾铃坐在客厅，电视上放着早间新闻，见到她先点了下头。 “早上好，铃。” “早上好。” 洗漱完，宗谷也来到了这边，“我以为吉川会迟点再来。” “睡不着，干脆就起床了。”吉川看着他走进厨房，“宗谷不也是吗？” “总不能不吃早餐吧。” “这算什么理由啊。” “错过一餐，就永远少吃一餐了。” 对于与自己迥然不同的生活态度，人很容易产生过高或过低的评价，但对象是宗谷的话，吉川通常持保留意见。 “我带了一些‘sweethoney’的甜品过来，昨天姐姐带回家的。” 宗谷从厨房探出头，看了眼她放到桌上的纸袋，“那个待会儿再吃吧，吉川用过早餐了吗？” “我家里没人。” “三明治和蔬菜沙拉也被抛弃了吗。” “没心情做。” “太夸张了吧。” 吉川望了他一眼，“这可是上高中后的第一个周末，是有特别意义的。” 宗谷的仪式感比较淡薄，也不想听所谓的“特别意义”是什么，转身回厨房继续准备今天的早餐。 至于吉川兴致不高的原因，他倒是知道一些： 桐野茜今天跟父母去亲戚家了，要到晚上才会回来。而在此之前，两人约好了周末要一起过来为他补课，追赶学习进度。 这样的意外，就像是开学第一个星期以来种种状况的延续。比如桐野茜打算成立的社团，因为始终找不到顾问教师，至今仍没着落。 不过，宗谷自己的心情倒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还是轻松甚至有一点高昂的状态。 因为在绝世凶灵事件解决后，近畿之地已经见不到一只黄泉之女了。 虽然彼世与人世的界限一日不修复，这样的状态便难以长久维持，但同样也不至于发展到之前那种遍地鬼物的程度，他可以放松不少。 他也没有刻意掩饰，情绪写在脸上，谁都看得出来。 “过来吧，早餐准备好了。” “感觉最近几天，宗谷的心情好像都很不错的样子。” 为朝雾铃拉开椅子，吉川随后也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算是吧。” “比如？” “家政课的宇佐美老师，说我烹饪料理时很有条理，又注重细节，非常难得。” “……” 吉川无话可说，看了宗谷一眼。 而他也看着她，放下手里的汤碗后，忽然俯身凑了过来。 “诶……” 他没有靠得太近，抬手在她肩上捻起了什么，放到桌上。 是一片鲜艳的樱花。 “吉川是从北边的小路过来的啊。” “茜又不在家，我没必要绕远路。” “那里的樱花还没谢尽吗？” “现在才四月初呀。” ...... 用过早餐后，吉川在客厅为宗谷补起了课。 他未经入学考试就进了高中，为中考而准备的自学也只进行到一半。如果还按照之前那种节奏偏缓的计划慢慢自学，他的高中学习会比较吃力。 为此，宗谷决定利用周末的时间追赶进度。 桐野茜和吉川红子知道了他的打算，便提出为他补课。 能考进淡海高校已经验证了两人的学力，更何况后者还是入学考试的榜首，宗谷当然没有拒绝。 “这里能理解吗？” “可以。” “这一点呢？” “也没问题。” “那做道题试试。” “好。” 吉川拿出一本空白笔记，构思了一小会儿，开始出题。 宗谷捏了捏鼻梁，顺带揉了揉眼角，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要喝点什么吗？” 她没抬头，“有什么？” “自来水，绿茶，还有罐装可乐。” “宗谷也会喝碳酸饮料么。” “前两天尝试新料理的时候用到了。” “……” 吉川抬起头，“那不是都没气了吗？” “还有没打开的。” “那我要可乐。” 宗谷拿了三杯可乐回来，她的题目也出完了，将笔记往他这边一推。 “看看吧。” 这个时节喝冰可乐还是有些刺激，少女缩了缩脖子，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好冰”。 等她慢慢地喝下半杯可乐，宗谷也解决了笔记上的题目。 “做出来了吗？真快啊。宗谷其实不太需要我和茜的辅导吧。” “题干没什么掩饰，要考察的内容一眼可见，剩下的也就是计算了。” “是吗。” 吉川放下玻璃杯，“毕竟我没有多少给别人出题的经验呢。” 宗谷没说什么，手里转着笔，又望了会儿题目。 短暂休息后，两人继续学习下去。一旁的朝雾铃除了偶尔抬头看他们几眼，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手机。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 吉川红子特地来为他补课，宗谷自然也要负责她的午饭。 只是吉川表示周末想去外面吃，哪里都行。宗谷便带上她和朝雾铃，去了路口的拉面店，她也是一副比较满意的样子。 坐在吧台，等待拉面上桌的时候，她忽然叹了口气： “升上高中的第一个周末，居然还是在学习。” “如果桐野也在呢？” “那做什么都行。” 宗谷摇了摇头，“吉川难道只有桐野一个朋友吗？” “当然不止。”她看着他，“但交朋友又不是学习，不需要全面兼顾，跟谁玩得好就会一直想跟她玩吧？对我来说，茜就是那样的朋友。” 最先送上来的是朝雾铃的豚骨拉面。 她坐在宗谷旁边，椅子略高，她得垫着脚尖才能踩到地，两条胳膊也一直搭在吧台上。 看她小口小口地吸着面条，宗谷过了会儿才看向另一边的吉川。 “园艺部那边怎么样了？” 她托着下巴，“马马虎虎吧。” “本来就是看中了那边比较安静，而且部员全是女生才会临时入部的，但这几天完全没有时间过去呢。” “因为找顾问的事？” “没错。宗谷呢？” “料理研么，比吉川稍好一些。” 宗谷的拉面也送上来了，他拆开筷子，轻轻吹了一口升腾的袅袅白烟。 “已经约好黄金周的时候要去野外烹饪了。” “诶……” 吉川愣了一下，“决定了？完全没跟我们商量。” “我说的是料理研的事。” “但是要去的人是宗谷啊。” “吉川和桐野黄金周没有安排吗？” “才刚开学的说。” “家里呢。” “实在没有其他安排，才会跟家人一起出门旅游吧。” “现在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 宗谷捞起一口面，还没送进嘴里，吉川抓住了他的胳膊。 “推掉吧。” “这样的话，料理研的黄金周野外烹饪也要泡汤了——有大半女生是因为我要去才决定参加的。” 她怔了怔，又说道：“但宗谷不在，我一个人大概没办法把茜约出来。” “那样也好。”他看了她一眼，“说不定冷静一个星期，吉川就能从对桐野的执迷里清醒过来了。” “……” 吉川气，闷在一旁，热气腾腾的拉面送上来也不想吃了。 宗谷实在心疼那碗加了两大块叉烧的拉面。 “……那就再想想办法吧。” 第四十八章 好食之徒 下午的时间，宗谷依然在吉川红子的辅导下继续学习，追赶着进度。 屋外的春雨淅淅沥沥，虽然不大，一直下到傍晚也没停下。 等吉川要回家时，宗谷看了看昏沉的天色，拿了把雨伞跟她一起出门了。 “宗谷要送我吗？” “反正也不远。” “谢谢~” 吉川家到桐野旧宅也就十几分钟的步程，只是红子平时都会先绕道去找桐野茜，然后再过来，路程自然也变长了许多。 走在平时很少经过的巷子里，宗谷打量着两边，为待会儿的独行归途做准备。 片刻后，绕出小巷，前方路口转角的樱树映入两人眼帘。 巨大的樱树从院子里伸展出枝叶，底下的水泥路上落满了花瓣，一地粉嫩。 鲜活的雨滴顺着树枝流淌、汇聚，实在撑不住了，便松开手，跳到底下相邻的两把伞上。 啪嗒！ “这是八重樱吗？” “不知道。” “听说八重樱中的关山樱，做成盐渍樱花口感最佳。” “……宗谷。” 吉川微抬伞沿，看了旁边的宗谷一眼。 他笑了笑，“走吧。” “嗯……呀！” 她整个人都抖了抖，又连退两步，若不是宗谷及时扶住，就要在湿滑的地上摔倒了。 而在樱树下的木制围墙边沿，一只蛤蟆蹦蹦跳跳仍未停歇，对自己险些引发的事故不闻不问。 “到底是乡下呢。” 吉川倒是平静得很快，叹了口气，站稳后又向宗谷道谢。 “话说回来，宗谷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跟我在一起的其他女生是怎么叫你的吗？” 宗谷摇了摇头。 “‘乡下来的帅哥’。” “是吗。” 他也能理解其中的原因：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着的还是桐野茜伯父留下的土气衣服。 “不过，这里不就是乡下么。” 吉川笑了起来，“所以是从乡下的乡下来的帅哥。” “我也去过这边的乡下。” “诶，什么时候？” “就在前几天。替神社跑腿。” “啊……是吗。” 见她一副尊重、理解、不想了解更多的态度，宗谷也就没有多说。 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他向她介绍这个世界看不见的一面的动力也消减了许多； 更何况面对普通人时，解释这种事情更看时机，否则说再多也只是空谈。 啪嗒、啪嗒。 墙角的蛤蟆依然在蹦跳，撑伞的两人已经走远了。 ...... “那边的房子就是我家。” 带着宗谷走了片刻，吉川忽然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红色屋顶的房子。 “宗谷还是第一次过来吧。” “嗯。” “这个时间，爸爸妈妈和姐姐应该还没回来，宗谷要进去坐一会儿吗？” 宗谷摇头，“下次吧。” “姐姐从东京的三日月堂带了些点心回来，据说很难买到，叫‘三日月烧’。” 吉川微微一笑，“宗谷吃过吗？” “……” 诱拐也不过如此。 “打扰了。” 从屋子里面急速窜出的一道身影，让刚进门的宗谷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 “我回来了。” 吉川弯腰摸了摸柴犬的脑袋，又回头看向宗谷，“这是我家养的狗，阿尔卑斯。进来吧。” 他一边换鞋，一边盯着狗，“‘阿尔卑斯’？” “这是我爸爸取的名字。” “是吗。” 活泼的柴犬一直跟着两人来到客厅，在吉川去泡茶后，又蹲到了宗谷的脚边。 “……” 他低头看着它，柴犬歪了歪脑袋，摇晃着尾巴。 “久等了。” 吉川端着热茶回到客厅，又提过来一只纸袋，上面印着【三日月堂】的字样。 “尝尝吧。” 礼盒装的日式点心还未启封，表面的花纹似乎不是印刷上去的，质感和样式看起来都十分高级。 “应该很贵吧。” “我也不太清楚，是姐姐的客户送的礼品。” “吉川的姐姐在东京工作吗？” “没错。姐姐结婚之后就在那边定居了，前两天出差到京都，顺便回家看看。” 宗谷打开礼盒，里面装着的点心数量不多，但每一块看起来都很精致。 “尝尝吧。” 端在嘴边的茶杯更像是掩饰，吉川一直盯着他，眼镜都起雾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拿起一块三日月烧，咬了下去。 包裹的外皮口感软糯，带着甜味的馅料在口中融化，似乎要沁入舌尖所有味蕾；再喝一口茶，将馅料的腻味中和，唇齿间尽是茶的清香与点心留下的一丝丝甜味。 “怎么样？”吉川问道。 宗谷细细品味，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不错。这是我吃过口感最好的点心了。” “那就好。” “可以提条件了，诱拐犯小姐。” “什么呀，说得真难听……” 吉川咯咯笑了起来。 “——想个办法，让茜对我死心塌地。” “……” 做不到。 宗谷垂眼不语，决定再吃两块三日月烧就告辞。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吉川就将点心盒拖到了自己那边。 “……” 她也拿起一块三日月烧，咬了一口，随即露出满足的笑容。 “味道果然很不错。” 她将点心盒重新装好，递了过来，“让铃也尝尝吧。” “谢谢……” 宗谷接下，也不能就这样直接告辞，想了想后开口道： “吉川已经是桐野最好的朋友了，不是吗？” 她没说话，将他手里的点心盒要了回去。 就在宗谷以为她是突然改变主意时，吉川将点心盒子重新打开，放到了两人中间的桌上。 “宗谷刚才说，这是你吃过最好吃的点心吧？” “……” “那在这些三日月烧里，宗谷最喜欢哪一块？是刚才吃掉的那块吗？” 他沉默了几秒，笑得有些无奈。 “都一样。” “所以，这些点心也不知道宗谷什么时候会吃腻，哪一块会被留到最后，对吧？” 在宗谷面前，美味的点心并不是用来解释友情倦怠期的合适例子，但他能理解吉川的意思。 虽然在他看来，她这样想实在是多虑了。 只是自小就因为过人的容貌与学力、受到众星捧月般对待的吉川，始终无法接受自己最在意的朋友，反而对自己不冷不热。 “吉川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让茜对我更在意一些。”她坐直了身体，“至少，要到对待宗谷和铃的那种程度。” “……她对待我和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有啊！” 吉川脱口而出，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宗谷没发现你和铃说话的时候，茜都会听得特别认真吗？” “是吗。” “最关键的是——” 少女忽然凑近了许多，“宗谷和茜之间，存在着只属于彼此的秘密。” 秘密么…… “如果吉川觉得那是秘密，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宗谷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 吉川张了张嘴，又立即摇头。 “不。宗谷觉得不是秘密，但茜不一定这样想，我不能听。” “……” 宗谷深深吸了口气。 吉川：“觉得麻烦吗。” 那可太麻烦了。 “没有。” 他拿起一块三日月烧送入口中，“既然如此，吉川为什么不去创造一个只有你和桐野知道的秘密？” 吉川看着他，“什么秘密？” “既然是秘密，当然得自己想。” 宗谷不想多作停留，起身就要回去。 吉川收拾了点心，送到门外。 “给你。” “谢谢。” 走出两步，他又回过头。 “刚才的话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建议，吉川不要舍本逐末了。” 吉川笑了笑。 “我知道了。” 第四十九章 秘密 绵绵春雨并没有延续到下一日，虽然天上卷云堆叠，朝阳还是在清晨时露了面。 宗谷再次见到吉川时，她跟在桐野茜身后，一同披着晨曦。 桐野茜是昨天晚上回来的。 “早上好~” “……早上好。” 他刚起床，都还没有洗漱，没想到一开门就见到了走进院子的两人。 将她们迎进玄关，宗谷看见桐野茜手上还提着东西。 “这是亲戚送的特产。” 她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太多了，妈妈让我拿一点过来，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宗谷接了过去，里面装着的是一些自制味噌还有腌菜之类的东西。 “谢谢，我收下了。” “妈妈还说，宗谷要再加把劲呢。” “……” 难不成，那天晚上桐野庆子说的不是醉话？ 桐野茜一边换鞋，一边问他：“宗谷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可能是最近去店里的时间变少了。” “神社那边很忙吗？如果不方便开口的话，我会帮宗谷跟妈妈说的。” “不用……” 宗谷转身走向厨房，“我会自己说明的。” “好吧。” 她们今天自然也是为了替他补课而来。 桐野茜的积极性来自替同级生补课的新奇感，吉川红子的积极性则来自于她； 补课不需要两个老师，上午的时间，由昨天缺席的桐野茜进行辅导。 作为被辅导者，宗谷很难不去比较先后的两位老师。 就他自己的感觉而言，吉川红子就像是另一个他，在思维逻辑上是标准的优等生作派； 而桐野茜则更为灵动——虽然她有些难以把握灵动与沉静的平衡，偶尔会变得跳脱。 上午的补课一直持续到十二点左右，宗谷全神贯注地追赶着进度，再抽离出来，只觉得身心俱疲，午餐也还是去附近的拉面店解决。 “辛苦了。” 桐野茜跟朝雾铃走在前面，宗谷稍微落后一点距离，吉川特地停下来等他。 “感觉怎么样？” “还行。”宗谷答道。 吉川斜了他一眼，昨天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我认真考虑了宗谷的建议。” “是吗。” “虽然宗谷说不要舍本逐末，但我发现自己总会不知不觉地想到‘与茜创造秘密’这个念头上。” 宗谷笑了笑，在敷衍的应对里又生出几分力气。 “就算我现在让吉川忘记我说的话，也来不及了吧。” “来不及了。” 她也笑了一下，“而且就是因为找不到其他让茜变得在意我的办法，这样的建议才更加无法忽视。” 他望着前面的背影，“病急乱投医啊。” 吉川却不这样认为，“宗谷应该对自己的建议多一些自信。” “我是担心我的自信会传染给吉川，让你产生过高的期待。”宗谷看向她，“期望越高，落空的时候失望也越大，不是吗？” “……” 吉川眯起了眼睛，皮笑肉不笑。 “你真讨厌。” “谢谢。” 路口转弯时，走在前面的桐野茜回头看了看两人，正好与吉川对上目光。 她停顿了一下。 “快点跟上啦。” 宗谷加大步子。 “来了。” ...... 下午的补课老师换成了吉川红子。 只是开始没多久，宗谷就收到了一条消息，接着便表示要去趟扶云神社。 “诶？” 桐野茜一怔，“现在？” “嗯，有点急事。” “那我和红子怎么办？”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你们不打算回去的话，留在这里也行。” 宗谷看了吉川一眼，“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也都随便你们。” 吉川：“……” “什么呀。”桐野茜笑了起来，“这里本来就是我家呀。” “是是。” 他匆匆出门，朝雾铃也一声不吭地跟去了，和室里一下子只剩下桐野茜与吉川两人。 “茜，要回去吗？”吉川问道。 桐野茜想了一下，“太早了，我还不想回家。” 两人收拾着桌上的书与笔记。 “那要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哪里？” “咖啡厅之类的地方。” “唔……”桐野茜思索起来。 “我有些话想对茜说。”吉川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只能告诉茜一个人。” “是吗？” 她眨了眨眼，随即露出笑容，“那就去吧。” 离开桐野家旧宅，两人往楽泉亭的方向走去。 最近的咖啡厅其实是在车站旁边，不过吉川表示想去楽泉亭附近的另一家咖啡厅，借此避开刚出门没多久的宗谷。 在阳光下兜兜转转，来到周末午后的咖啡厅，里面没几个客人。 发现进门的是两名高中生，店主也只是点了下头，然后伸手指向柜台上的菜单，将挑选的时间留给她们。 “啊，有四月限定的马卡龙。” “这个草莓蛋糕看起来也好可爱！” 两人在柜台挑选了许久。 虽然才刚吃过午饭，但毕竟“甜点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还是各自点了一样心仪的甜点。 又要了两杯咖啡，她们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吉川悄悄吸了口气，酝酿着情绪。 温暖的阳光照在桌上，桐野茜坐在对面，好奇地打量着店内的装饰。只是看着这副情景，昨日的阴雨留下的阴霾便全部一扫而空。 平静下来后，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要无中生有地创造一个秘密，果然还是太危险了。 假装无事发生，喝完咖啡就回家吧……笼罩在温暖的静谧里，吉川如此想着。 桐野茜却在此时望了过来。 “红子想对我说什么？” “……” 看来不行。 吉川深吸一口气，迎上她的目光。 “……我对宗谷有些在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登上了杉树阴影笼罩的阴凉石阶，宗谷脚步一顿，没由来地抖了一下。 朝雾铃望了过来。 “没事……” 他摇摇头，继续爬着阶梯。在路过平台时，他的视线在地面的刻绘上多停留了一秒。 这种用于祭典的神秘舞蹈，他还没有亲眼见证过。 原定于几天前进行的月度祭典，到底还是因为大战后的诸多事端而推迟了，另选的日子就在明天。 花了些力气登上阶梯顶端，神社里稀稀疏疏地站着一些参拜者，离得最近的巫女朝两人望了过来。 “宗谷君，好久不见。” 兼职的大学生巫女原田优美子握着扫把，对意外来客很是热情，“今天也来找京子吗？” 这样说也没错，毕竟就是菅原京子将他叫来这边的，宗谷点了点头。 她拄着扫把，打量着他们，“这样可是不行的呀。” 宗谷一怔，“什么……” 她指了指朝雾铃。 “身边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还要来找京子，宗谷君太贪心了哦。” “……” 这种话题只会越聊越深，宗谷立即发觉这个无聊的女大学生只是在拿他当消遣，除了短暂的一笑，没有更多回应。 原田优美子意识到了他的敷衍，也觉得无趣，抬起扫把朝社务所一指。 “京子在里面等着宗谷君呢。” “我知道了，谢谢。” 走进社务所之前，他在神社内环顾了一圈。 阳光穿林照叶，参拜者低声祈祷，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面前的移门忽然拉开了。 宗谷回过头，里面站着一个比京子还要冷艳几分的巫女，似乎要出来。 “失礼了。” 他往旁边一避，让出路来，对方却抱起了胳膊，皱眉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样子？” “……” 确确实实地，宗谷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第五十章 月读·其二 冷傲的“巫女”抱着手臂站在门内，不住地打量宗谷。 而他在初时的愕然之后，也反应了过来。 他曾在几天前听见过这道声音，并且还在短暂的交流中，与声音的主人立下了约定。 “……月读？” 神明哼了一声。 “换了副样子，你就认不出来了吗。” 望着他那冷艳的面庞，宗谷又扫了眼将巫女服高高撑起的胸部。 “我记得在几天前，你还是男的。” “我本就是雌雄同体，这只是我的另外一种姿态。”月读眉头皱得更紧，“你居然不知道。” “……” 宗谷只知道在各种神话里，月读的性别摇摆不定，时男时女，从没想过他二者兼具。 他又朝巫女服的裆下扫了一眼。 绯袴遮得严实，也看不出眼前的神明到底是“有余”还是“不足”。 “这种事情，知道的人才是少数。” 宗谷摇摇头，抛开杂念，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月读凝聚出身体这件事上。 “这是复活吗？” “不。” 月读抬起手掌，握了握空气，“这是人的身体，与我的神体差得远了。我只是依附在这具身体上而已，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原来如此。”宗谷顿时了然。 以神之灵附人之体——远在京都的另一位死去神明，也是同样的状态。 “之前顾不上说，你这副样子，又是怎么回事？”月读忽然问道。 “……” 迎上他的目光，宗谷怔了怔。 “我？” 是在说护身符压抑灵觉的事吗？ “当然……” 话说到一半，月读忽然双腿一弯，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 扑通！ 膝盖重重砸在木地板上，落地有声。 而听见对谈声，从房间出来的京子，也顿时愣在了原地。 “……月读大人？” 她看向宗谷，后者手里捏着刚掏出来的护身符，脸上只有愕然。 月读抬起头，目光投向威慑的来源——站在宗谷身后的朝雾铃。 而她那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泛起了微笑。 “……” 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微笑时，月读还是活着的月之贵子，而对方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她微笑着迎接了来到彼世黄泉的他，随后一剑递来，刃出于背。 然后，他就变成死了的月之贵子。 “铃？” 宗谷看着突然从身后走出的朝雾铃。 她将跪地的月读扶了起来，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饱满的胸部也即心口位置戳了一下。 “……” 两人一高一矮，月读低垂着脑袋，汗如雨下，几乎不敢跟她对视。 “……我知道了。” 声音低微，只有相对的两人能听见。 朝雾铃脸上的笑容很快褪去。 在变成原来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后，她怔了怔，又回头看着此时已经在她身后的宗谷。 “……” 两人对望，都不明所以。 “月读大人。” 回过神的京子走了上来，“怎么了，您还未适应新的身体吗？” 月读看了眼朝雾铃，后者也在望着他，只是刚才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 “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社务所，只给三人留下窈窕的背影。 “宗谷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宗谷见月读走到了神社的月之宫，也就是祭祀他的地方，便暂时没有管他。 “月读是……” 京子纠正，“是‘月读大人’。” “……月读大人。”宗谷改口，“他是在今天凝聚出身体的吗？” “我不确定具体的时间。” 据京子所说，今天早上她来到神社，打开月之宫的殿门时，就见到月读的神像前躺着一个赤身果体的“女人”； 而她很快苏醒，开口便发出了男人的声音，称自己为月之贵子。 随后，京子找来巫女服给他穿上，并让他暂时待在社务所里，直到现在。 “是吗。” 宗谷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既然如此，菅原学姐为什么到下午才通知我？” 京子看着他，“是月读大人想见宗谷同学。” 意外之意，要不是神明大人想见他，就没有通知他的必要。 宗谷笑了笑，不以为意。 这位巫女小姐对自己的信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见到神明现身，更是像宝贝一样对待。见识过他之前的粗暴手段，能立即通知他就怪了。 “对了。”他想起一件事，“学姐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吗？” 京子摇了摇头，“事关重大，我担心泄露月读大人的存在，会引起混乱。” “我也这样觉得。” 京子忽然警惕，抬起视线看着他。 宗谷：“这段时间，就让月读……大人，待在我那里吧。” “不行。”她想也未想便拒绝了。 “为什么？” “宗谷同学对神明缺乏最基本的敬意。” 宗谷倒是没否认，他对所谓的神明又爱又恨，确实没什么敬意。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我对宗谷同学心怀感激。” 京子寸步不让，“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你带走月读大人。” “不，学姐弄错了。” “什么？” 宗谷回头望了一眼外面的月之宫，月读去而复返，正在往社务所这边走来。 “是他要跟我回去，不是我要带走他。” “……” 这是几天前的那个凌晨，行将消散的月读在匆忙之间与他达成的约定： 他负责将月读的残灵带回神社，助他延续； 而后者在恢复之后，要帮助他寻找八雷神的踪迹——同为神世七代的血脉，彼此间也会隐约有所感应。 “月读大人。” 京子望着走进社务所的神明，“您打算离开扶云神社吗？” “啊，没错。” 月读看向宗谷，又隐蔽地瞄了眼他身边的朝雾铃，“这是我答应他的事情。” “……” 京子立时无话可说。 只是在宗谷准备告辞的时候，她忽然表示自己也要一起过去。 “不要误会，我只是对月读大人的下榻之处有些在意。就算不在神社内，我也不允许月读大人受到怠慢。” “……” 宗谷不知道接待神明该用什么样的标准，他也不想知道。 深吸一口气，他看向月读，“让她别跟着。” 月读看他，“你在命令我吗。” “不是。” 最终，京子还是跟了过来。 月读身死后，先是在黄泉里徘徊了几千年，逃出生天后又是一副疯狂混乱的状态，虽然在近畿地方逗留了两个多月，但他对这边一点都不熟悉； 对于发展到今天的现代化社会，他也是一无所知。坐上电车后，月读趴着车窗大呼小叫的样子，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而男性的嗓音从穿着巫女服的绝美女性身体里钻出来，更是让人倍感混乱。 宗谷在一旁看着，忽然有点后悔。 只是需要月读感应八雷神踪迹的话，也不一定非要把他带回家里。 与其让家里多一个看着就很违和的神明，还不如让扶云神社养着他……反正神社的大小姐也很乐意。 “京子……不对，菅原学姐。” 菅原（sugawarano）的名字念起来麻烦，宗谷在心里都是称呼她为京子（kyoko），此时想着事情，一不小心就喊出口了。 京子看了他一眼，“宗谷同学要是觉得麻烦，叫我京子也没问题。” “那学姐叫我的时候，也不需要加敬称。” 她未置可否，只是问他有什么事情。 “过两天，我就会把月读大人送回神社，你不用担心。” 京子怔了怔，随即点头。 “好。” 在这之后，宗谷明显感觉到她的态度软化了不少。 就两站距离，电车很快到站，三人一神在诸多同乘者的目送中下了车。 路上，宗谷收到桐野茜的消息，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soya：现在。 于是，在他带着月读与京子这两位特殊的客人回到旧宅时，桐野茜与吉川红子已经在家里等着了。 宗谷没提还有别人跟他一起回来，两人都很意外。 桐野茜望向吉川，她咬咬嘴唇，迎了上来。 “宗谷的急事，就是去见她们？” 看着她微红的脸，宗谷怔了一下。 这是什么语气？ 第五十一章 月读·其三 将菅原京子以及月读迎进屋里，桐野茜拉着宗谷走到了一旁。 “那是谁啊？” 她压着声音，“跟菅原学姐在一起的那个美人。” 明说的话，要解释的东西就太多了，宗谷便含糊地称月读是能帮助自己寻找灵体的巫女，要在这里暂住两天。 “诶，还要住下来吗？”桐野茜怔了怔。 “就这两天……” 她的反应在宗谷意料之外，毕竟他和朝雾铃都是随随便便地就住进来了，“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 桐野茜欲言又止，“但是，宗谷，我家可不是旅店哦，不要随便带人回家呀……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她关注的点似乎有些奇怪，但宗谷也没多想，“抱歉。” “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桐野茜回头看了看客厅方向，又看向他，神情有些苦恼。 “该怎么说呢……” “什么？” 她脑袋一歪，“我不知道。” “……” 宗谷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太对劲。 她也好，吉川也好，在他出门回来后，态度都变得有些奇怪。 期间应该发生了什么，只是他现在无暇分心。 “所以，月……月子小姐能住下来吗？” “可以哦。”桐野茜点了点头，“如果宗谷实在需要她帮忙的话。” 他并不是非要月读在这里住下不可，但见她答应，还是松了口气。 “最多两天，不会住太久的。” “嗯嗯。不过这件事跟红子解释起来，会比较麻烦呢。” 宗谷默然，他就没打算跟她解释。 两人回到客厅，沉默的三人都望了过来，而月读不见踪影。 他看向京子，“月子小姐呢？” “‘月子’？” “就是跟京子一起过来的那位。” “……” 京子看了他一会儿，“在外面。” 宗谷望了眼外面的院子，又凑到她身边，低声道： “桐野已经同意让月读大人暂时住在这里，但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而且这里还有个普通人，京子最好什么也不要告诉她们。等过两天，我会把月读大人送回神社的。” “……我知道了。” 她能理解他的选择，但对他留下月读的目的还是有些在意。 “你要问目的的话……” 宗谷想了想，“为了长久的自由。” 说罢，他便起身去找在院子里瞎逛的月读。 京子思索着他的话，一回头才发现，对面的三个女孩子都在看着自己。 “‘京子’……” 在桐野茜的注视下，吉川万般无奈地开口了。 “菅原学姐和宗谷，是什么关系？” ...... 沿着缘侧，宗谷很容易就找到了月读。 落单的神明站在屋后，望着后院刚翻过土的菜地，见他走近也只是给了个眼角。 因为京子一直跟随在侧，宗谷到现在也还没有跟他正经地谈过几句。 “你和那一位是什么关系？”月读先开口了。 “‘那一位’？” 宗谷正好走到他身边，“你说的是伊邪那美大人？” 他点了下头。 “她以前是我的老师。” 月读咀嚼着“老师”的含义，过了会儿又问道：“是她让你来找我的？” “不。” 宗谷望着他，“是我去求伊邪那美大人来消灭你。” “……为什么？” 因为与自己的猜测截然相反，月读对此很是诧异。 “月读大人对自己这两个月来的所作所为，还真是一点自觉也没有。” 他皱起了眉，“那时候我还没有苏醒。” “但你一直在近畿徘徊不去，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宗谷停顿了一下，“虽然我本来就是跟着你一起离开黄泉的。”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也在黄泉里待了不少时间……” “我知道。” “你知道？” 月读看了他一眼，“你……” 想起刚才的经历，他又移开了视线，“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么。” “是吗。” 毕竟眼前的人是神明，宗谷也没多想，接着将自己被黄泉之女追捕的事情告诉了他。 “至于那只绝世凶灵其实是月之贵子，还是伊邪那美大人后来才通过铃告诉我的。” 月读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叫铃的女孩子，跟那位又是什么关系？” “关系……可以说是养女。”宗谷忽然笑了一声，“在某种意义上，铃也算是月读大人的妹妹吧。” “别说得这么可怕……” 月读扭头望向一旁，“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被那位一剑捅死的吗。” 伊邪那美不仅在他心上开了道口子，在他心里也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尤其是刚刚还在朝雾铃的身上短暂显现，用再直接不过的方式对他发出了威胁。 宗谷并不知晓这件事，但也看得出他的抵触。 “月读大人能够感应到八雷神的踪迹，也是伊邪那美大人告诉我的。” “八雷神么……哼，他们也配称神。” 月读有些不屑，但这是他也很在意的事情，“她找他们做什么？” “不，要找他们的人是我。” “又是你？”他再次诧异。 “没错……” 宗谷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怎么了？” “所以，这件事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 月读瞪着双眼，“寻找八雷神，并不是她的意思？” 宗谷摇头，“我想封闭黄泉，伊邪那美大人也有这样的打算。应该说，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怎么做？” “杀死八雷神，再利用他们的力量，重新构筑人世与彼世的界限。”他望着月读，“月读大人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月读皱着眉，“但那是……”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两眼盯着宗谷身后，立即将嘴闭得比什么都严密。 宗谷回头，发现是朝雾铃过来了。 “怎么了？” “要回去。” “谁？” “吉川。”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过去打个招呼。 “稍等。” 宗谷转身离开，朝雾铃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向月读，后者立刻往旁边挪了几步。 “……” 她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什么都没表示，也跟着离开了。 月读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懊恼： 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又要面临杀死他的那个人所带来的阴影……还不如继续浑浑噩噩下去呢。 他望向天空，直视着太阳。 在日本神话中，那是他的姐姐天照大御神的化身。 而事实上，姐姐天照、弟弟素盏呜尊乃至父亲伊邪那岐等其他八百万神明，都已经回归高天原，永绝于人世。 神居神国，人在人世，而他月读、伊邪那美还有失落的八雷神，原本应该是彼世黄泉的掌管者。 只不过…… 月读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也想去高天原啊。” ...... 当宗谷在后院与月读交谈时，京子得到桐野茜的同意，在二楼为神明大人整理出了一个暂时住着的房间。 而他和桐野茜送吉川离开时，后者望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独自回家了。 “我也该回去了。” 桐野茜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忽然又对他笑了一下。 “宗谷还挺受欢迎的嘛。” 他以为她说的是还在屋里的京子与月读，只当是玩笑——后者一直没在她面前开口，她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京子学姐不会也要留下来吧？” “不会。”宗谷摇头，“她只是……过来看看。待会儿就要回去。” “是吗。” 吉川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桐野茜往另一边走去，“那我回家了。” “路上小心。” “嗯嗯，替我跟菅原学姐打声招呼吧。” “我知道了。” 送走桐野茜，宗谷回到屋里，京子已经收拾好月读要住的房间。 而他也从后院回到了客厅，蹲在角落里盯着电视，离朝雾铃远远的。他偶尔瞄她一眼，冷艳的面容全被这股猥琐劲儿给破坏了。 京子走了过来，“月读大人，需要我留在这里吗？” “不需要。” “……” 她望了眼搭腔的宗谷，没有理会。 月读也开口，“不需要。” “我知道了。” 随后，京子告辞离开。 “我会帮你感应八雷神的踪迹。”月读主动对宗谷说道，“但是，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他笑了笑，随即点头答应。 “我保证：除非伊邪那美大人想再杀你一次，否则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 这等于没保证。 月读唉声叹气，过了会儿又说道： “我的神力流失得所剩无几，感应的范围也很有限，能不能找到他们全看运气，你最好不要期待太高。” “没关系。” 宗谷安慰着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比起大海捞针，这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第五十一章 月读·其三 将菅原京子以及月读迎进屋里，桐野茜拉着宗谷走到了一旁。 “那是谁啊？” 她压着声音，“跟菅原学姐在一起的那个美人。” 明说的话，要解释的东西就太多了，宗谷便含糊地称月读是能帮助自己寻找灵体的巫女，要在这里暂住两天。 “诶，还要住下来吗？”桐野茜怔了怔。 “就这两天……” 她的反应在宗谷意料之外，毕竟他和朝雾铃都是随随便便地就住进来了，“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 桐野茜欲言又止，“但是，宗谷，我家可不是旅店哦，不要随便带人回家呀……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她关注的点似乎有些奇怪，但宗谷也没多想，“抱歉。” “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桐野茜回头看了看客厅方向，又看向他，神情有些苦恼。 “该怎么说呢……” “什么？” 她脑袋一歪，“我不知道。” “……” 宗谷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太对劲。 她也好，吉川也好，在他出门回来后，态度都变得有些奇怪。 期间应该发生了什么，只是他现在无暇分心。 “所以，月……月子小姐能住下来吗？” “可以哦。”桐野茜点了点头，“如果宗谷实在需要她帮忙的话。” 他并不是非要月读在这里住下不可，但见她答应，还是松了口气。 “最多两天，不会住太久的。” “嗯嗯。不过这件事跟红子解释起来，会比较麻烦呢。” 宗谷默然，他就没打算跟她解释。 两人回到客厅，沉默的三人都望了过来，而月读不见踪影。 他看向京子，“月子小姐呢？” “‘月子’？” “就是跟京子一起过来的那位。” “……” 京子看了他一会儿，“在外面。” 宗谷望了眼外面的院子，又凑到她身边，低声道： “桐野已经同意让月读大人暂时住在这里，但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而且这里还有个普通人，京子最好什么也不要告诉她们。等过两天，我会把月读大人送回神社的。” “……我知道了。” 她能理解他的选择，但对他留下月读的目的还是有些在意。 “你要问目的的话……” 宗谷想了想，“为了长久的自由。” 说罢，他便起身去找在院子里瞎逛的月读。 京子思索着他的话，一回头才发现，对面的三个女孩子都在看着自己。 “‘京子’……” 在桐野茜的注视下，吉川万般无奈地开口了。 “菅原学姐和宗谷，是什么关系？” ...... 沿着缘侧，宗谷很容易就找到了月读。 落单的神明站在屋后，望着后院刚翻过土的菜地，见他走近也只是给了个眼角。 因为京子一直跟随在侧，宗谷到现在也还没有跟他正经地谈过几句。 “你和那一位是什么关系？”月读先开口了。 “‘那一位’？” 宗谷正好走到他身边，“你说的是伊邪那美大人？” 他点了下头。 “她以前是我的老师。” 月读咀嚼着“老师”的含义，过了会儿又问道：“是她让你来找我的？” “不。” 宗谷望着他，“是我去求伊邪那美大人来消灭你。” “……为什么？” 因为与自己的猜测截然相反，月读对此很是诧异。 “月读大人对自己这两个月来的所作所为，还真是一点自觉也没有。” 他皱起了眉，“那时候我还没有苏醒。” “但你一直在近畿徘徊不去，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宗谷停顿了一下，“虽然我本来就是跟着你一起离开黄泉的。”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也在黄泉里待了不少时间……” “我知道。” “你知道？” 月读看了他一眼，“你……” 想起刚才的经历，他又移开了视线，“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么。” “是吗。” 毕竟眼前的人是神明，宗谷也没多想，接着将自己被黄泉之女追捕的事情告诉了他。 “至于那只绝世凶灵其实是月之贵子，还是伊邪那美大人后来才通过铃告诉我的。” 月读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叫铃的女孩子，跟那位又是什么关系？” “关系……可以说是养女。”宗谷忽然笑了一声，“在某种意义上，铃也算是月读大人的妹妹吧。” “别说得这么可怕……” 月读扭头望向一旁，“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被那位一剑捅死的吗。” 伊邪那美不仅在他心上开了道口子，在他心里也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尤其是刚刚还在朝雾铃的身上短暂显现，用再直接不过的方式对他发出了威胁。 宗谷并不知晓这件事，但也看得出他的抵触。 “月读大人能够感应到八雷神的踪迹，也是伊邪那美大人告诉我的。” “八雷神么……哼，他们也配称神。” 月读有些不屑，但这是他也很在意的事情，“她找他们做什么？” “不，要找他们的人是我。” “又是你？”他再次诧异。 “没错……” 宗谷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怎么了？” “所以，这件事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 月读瞪着双眼，“寻找八雷神，并不是她的意思？” 宗谷摇头，“我想封闭黄泉，伊邪那美大人也有这样的打算。应该说，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怎么做？” “杀死八雷神，再利用他们的力量，重新构筑人世与彼世的界限。”他望着月读，“月读大人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月读皱着眉，“但那是……”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两眼盯着宗谷身后，立即将嘴闭得比什么都严密。 宗谷回头，发现是朝雾铃过来了。 “怎么了？” “要回去。” “谁？” “吉川。”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过去打个招呼。 “稍等。” 宗谷转身离开，朝雾铃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向月读，后者立刻往旁边挪了几步。 “……” 她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什么都没表示，也跟着离开了。 月读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懊恼： 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又要面临杀死他的那个人所带来的阴影……还不如继续浑浑噩噩下去呢。 他望向天空，直视着太阳。 在日本神话中，那是他的姐姐天照大御神的化身。 而事实上，姐姐天照、弟弟素盏呜尊乃至父亲伊邪那岐等其他八百万神明，都已经回归高天原，永绝于人世。 神居神国，人在人世，而他月读、伊邪那美还有失落的八雷神，原本应该是彼世黄泉的掌管者。 只不过…… 月读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也想去高天原啊。” ...... 当宗谷在后院与月读交谈时，京子得到桐野茜的同意，在二楼为神明大人整理出了一个暂时住着的房间。 而他和桐野茜送吉川离开时，后者望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独自回家了。 “我也该回去了。” 桐野茜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忽然又对他笑了一下。 “宗谷还挺受欢迎的嘛。” 他以为她说的是还在屋里的京子与月读，只当是玩笑——后者一直没在她面前开口，她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京子学姐不会也要留下来吧？” “不会。”宗谷摇头，“她只是……过来看看。待会儿就要回去。” “是吗。” 吉川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桐野茜往另一边走去，“那我回家了。” “路上小心。” “嗯嗯，替我跟菅原学姐打声招呼吧。” “我知道了。” 送走桐野茜，宗谷回到屋里，京子已经收拾好月读要住的房间。 而他也从后院回到了客厅，蹲在角落里盯着电视，离朝雾铃远远的。他偶尔瞄她一眼，冷艳的面容全被这股猥琐劲儿给破坏了。 京子走了过来，“月读大人，需要我留在这里吗？” “不需要。” “……” 她望了眼搭腔的宗谷，没有理会。 月读也开口，“不需要。” “我知道了。” 随后，京子告辞离开。 “我会帮你感应八雷神的踪迹。”月读主动对宗谷说道，“但是，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他笑了笑，随即点头答应。 “我保证：除非伊邪那美大人想再杀你一次，否则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 这等于没保证。 月读唉声叹气，过了会儿又说道： “我的神力流失得所剩无几，感应的范围也很有限，能不能找到他们全看运气，你最好不要期待太高。” “没关系。” 宗谷安慰着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比起大海捞针，这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第五十二章 暗恋 当晚，月读在桐野旧宅住了下来。 在将想知道的事情都询问得差不多之后，宗谷表示屋小家贫，你现在就可以回神社了。 因为山上的社务所里没有电视，月读对自己的去留姑且保留意见。 宗谷向菅原京子转达了神明的需求，随后与他约定：最多待到明天晚上。 月读未置可否。 ...... 第二天，星期一的早上，宗谷在吃早餐时，桐野茜和吉川红子一起过来了。 用过早餐，四人一起去上学。 搭上电车后，吉川挤到了他的身旁。 宗谷以为她有事要找自己，但她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包，什么话也没说。 不远处的桐野茜注意到这一幕，或许是觉得有意思，笑眯眯地望了一会儿。 直到在山科站转乘，四人挤上有些拥挤的湖西线，彼此被迫分隔得比较远时，吉川才对宗谷坦白。 “我和茜有秘密了。” “是吗。” 宗谷看着又一次艰难挤过来的少女，“辛苦了。” 她费这么大力气过来，肯定不只是为了与他分享这个消息，他在她再次开口前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不想知道是什么秘密。” “……” 吉川扭头瞪了他一会儿，对他这种听也不听的抗拒态度表示不满，但忽然又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坏事。 发现秘密，首先是一个回忆和寻找的过程。 只是她与桐野茜的三年交往平淡如水，几乎没有多少波澜。 虽然住得挺近，但两人认识的契机，还是在升入中学后的第一个学期成为了同桌。 在陌生的环境里，两个彼此看着都很顺眼的女孩子，迅速成为了朋友。两人一起上学，一起吃饭，到了假期，偶尔也会一起出去游玩。 但也仅此而已。 她们没做过什么只有彼此知道的事情，就算说了一些私密的话，也早就遗忘在角落，不值得升格为秘密。 过去没有留下秘密，吉川红子只能在当下创造一个秘密。 而在回顾与其他女孩子交往的经历时，她发现了一个特点：女生之间的秘密话题，通常都与恋爱有关。 ——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之间，没有什么能比恋爱话题更能让人脸红心跳、迅速抱成一团了。 或许是巧合，与恋爱相关的话题，正是她与桐野茜交往过程中素来缺失的一部分。 女生通常都比同龄的男生更成熟一些，从小到大，她从未对周围看着就觉得幼稚的男生产生过一丝情愫； 而桐野茜虽然长得可爱，却也与男生没什么往来。 两人之间从未聊起的恋爱话题，似乎就是创造只属于彼此的秘密的完美契机。 恋爱需要对象，而宗谷是对她提议创造秘密的人，吉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他本身就拥有相当出色的外表，虽然性格有些古怪，但相处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作为恋爱对象是相当合理的选择。 秘密存在于她和桐野茜之间，而恋爱的对象是另一个人——这不就是只能在私下告诉朋友的、所谓“暗恋”吗？ 当然，这份暗恋的情感也不能太强烈。 否则，以桐野茜有些跳脱的思维，可能会直接鼓动她去向宗谷告白。 于是…… 【“我对宗谷有些在意。”】 在意，可以是恋爱萌生的开端，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是友谊升华的契机……总之，有很多可以解释的余地。 回到眼下。 既然是刚刚萌生的暗恋，宗谷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对他有意思；而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的反应也会更真实一些。 而且创造秘密本就是他提议的，万一露了馅，再向他解释也能得到理解。 “不想知道就算了。” 吉川忽然转变态度，让宗谷稍微有些意外。 “如果你能抽象地形容一下，我或许可以听一听。” “什么呀。” 她笑了起来，“你真麻烦。” 吉川又想了想，说道：“人际关系，变化，观望。” “……” 电车摇晃，宗谷握紧扶手，扭头看了她一会儿。 “太抽象了吧？” ...... 来到学校，桐野茜在与三人走进不同的教室前，表示今天也得加把劲，抓紧为尚未成立的不自然现象研究部寻找到顾问老师。 “一年级的任课教师都问过了吗？” 宗谷在后门停了下来，吉川想了想，也没进去。 “差不多吧……淡高的社团太多了，就算每个老师可以同时担任两个社团的顾问，也不太够用呢。” 桐野茜拿出学生手册，里面的记事本上，记下了她已经拜访过的职员室。 “今天中午，我打算去二楼的职员室问一问。” “加油。” 宗谷靠在门边，将路让出来，“需要我跟你一起吗？” 她合上学生手册，看了看他，又看向旁边的吉川。 两人相视一笑，她眼睛弯得像新月。 “今天就算啦。” 走进教室，宗谷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前桌的伏见庆介今天依然来得很早。 吉川从他旁边经过，走出几步又回过头： “宗谷，今天上午的家政课，你跟我一组。还有铃。” “我知道了。” “诶？”伏见转了过来，“宗谷，那我怎么办？” 上个星期的家政课，他和另外一个男生被伏见拉着成为一组，吉川和朝雾铃只好与其他人组队，而他几乎包揽了那堂课上三道料理的制作。 “伏见和木下再去找个女生吧。” 宗谷示意他旁边的空位，“不如试试邀请白川同学，她应该会同意的。” “怎么这样……” 伏见哭丧着脸，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兴高采烈地跟他聊起了周末的事情。 “……然后我就回来了。宗谷呢，周末干了什么？” “学习。” “哈？” 片刻后，早班会的铃声响起，担任教师柴崎诚走进了教室。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运动服的女性，似乎就是一年a班那位开学后直接请了一个星期假的副担任教师。 宗谷望了一眼，继续听伏见说话。 “……” 发觉不对，他又望了一眼，目光顿时有些呆滞。 “宗谷？” 伏见也回过了头。 “女人！” 讲台上，柴崎诚简单地说了两句，随后便向学生介绍起了身旁的同事。 “这位就是a班的副担任教师，在回到学校后，也会重新负责a班女生的体育课……” 他清了清嗓子，提起声音，“野间南老师。” “我是野间南。” 野间南朝台下鞠了一躬，“在接下来的一年间，我将会与a班的大家一起学习、成长，请多指教。” 顺着氛围，宗谷木然地鼓起了掌，对她的挤眉溜眼视而不见。 敢情这位扶云神社的巫女小头目，还在高中里兼着体育教师的活儿…… 第五十二章 暗恋 当晚，月读在桐野旧宅住了下来。 在将想知道的事情都询问得差不多之后，宗谷表示屋小家贫，你现在就可以回神社了。 因为山上的社务所里没有电视，月读对自己的去留姑且保留意见。 宗谷向菅原京子转达了神明的需求，随后与他约定：最多待到明天晚上。 月读未置可否。 ...... 第二天，星期一的早上，宗谷在吃早餐时，桐野茜和吉川红子一起过来了。 用过早餐，四人一起去上学。 搭上电车后，吉川挤到了他的身旁。 宗谷以为她有事要找自己，但她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包，什么话也没说。 不远处的桐野茜注意到这一幕，或许是觉得有意思，笑眯眯地望了一会儿。 直到在山科站转乘，四人挤上有些拥挤的湖西线，彼此被迫分隔得比较远时，吉川才对宗谷坦白。 “我和茜有秘密了。” “是吗。” 宗谷看着又一次艰难挤过来的少女，“辛苦了。” 她费这么大力气过来，肯定不只是为了与他分享这个消息，他在她再次开口前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不想知道是什么秘密。” “……” 吉川扭头瞪了他一会儿，对他这种听也不听的抗拒态度表示不满，但忽然又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坏事。 发现秘密，首先是一个回忆和寻找的过程。 只是她与桐野茜的三年交往平淡如水，几乎没有多少波澜。 虽然住得挺近，但两人认识的契机，还是在升入中学后的第一个学期成为了同桌。 在陌生的环境里，两个彼此看着都很顺眼的女孩子，迅速成为了朋友。两人一起上学，一起吃饭，到了假期，偶尔也会一起出去游玩。 但也仅此而已。 她们没做过什么只有彼此知道的事情，就算说了一些私密的话，也早就遗忘在角落，不值得升格为秘密。 过去没有留下秘密，吉川红子只能在当下创造一个秘密。 而在回顾与其他女孩子交往的经历时，她发现了一个特点：女生之间的秘密话题，通常都与恋爱有关。 ——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之间，没有什么能比恋爱话题更能让人脸红心跳、迅速抱成一团了。 或许是巧合，与恋爱相关的话题，正是她与桐野茜交往过程中素来缺失的一部分。 女生通常都比同龄的男生更成熟一些，从小到大，她从未对周围看着就觉得幼稚的男生产生过一丝情愫； 而桐野茜虽然长得可爱，却也与男生没什么往来。 两人之间从未聊起的恋爱话题，似乎就是创造只属于彼此的秘密的完美契机。 恋爱需要对象，而宗谷是对她提议创造秘密的人，吉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他本身就拥有相当出色的外表，虽然性格有些古怪，但相处起来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作为恋爱对象是相当合理的选择。 秘密存在于她和桐野茜之间，而恋爱的对象是另一个人——这不就是只能在私下告诉朋友的、所谓“暗恋”吗？ 当然，这份暗恋的情感也不能太强烈。 否则，以桐野茜有些跳脱的思维，可能会直接鼓动她去向宗谷告白。 于是…… 【“我对宗谷有些在意。”】 在意，可以是恋爱萌生的开端，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是友谊升华的契机……总之，有很多可以解释的余地。 回到眼下。 既然是刚刚萌生的暗恋，宗谷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对他有意思；而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的反应也会更真实一些。 而且创造秘密本就是他提议的，万一露了馅，再向他解释也能得到理解。 “不想知道就算了。” 吉川忽然转变态度，让宗谷稍微有些意外。 “如果你能抽象地形容一下，我或许可以听一听。” “什么呀。” 她笑了起来，“你真麻烦。” 吉川又想了想，说道：“人际关系，变化，观望。” “……” 电车摇晃，宗谷握紧扶手，扭头看了她一会儿。 “太抽象了吧？” ...... 来到学校，桐野茜在与三人走进不同的教室前，表示今天也得加把劲，抓紧为尚未成立的不自然现象研究部寻找到顾问老师。 “一年级的任课教师都问过了吗？” 宗谷在后门停了下来，吉川想了想，也没进去。 “差不多吧……淡高的社团太多了，就算每个老师可以同时担任两个社团的顾问，也不太够用呢。” 桐野茜拿出学生手册，里面的记事本上，记下了她已经拜访过的职员室。 “今天中午，我打算去二楼的职员室问一问。” “加油。” 宗谷靠在门边，将路让出来，“需要我跟你一起吗？” 她合上学生手册，看了看他，又看向旁边的吉川。 两人相视一笑，她眼睛弯得像新月。 “今天就算啦。” 走进教室，宗谷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前桌的伏见庆介今天依然来得很早。 吉川从他旁边经过，走出几步又回过头： “宗谷，今天上午的家政课，你跟我一组。还有铃。” “我知道了。” “诶？”伏见转了过来，“宗谷，那我怎么办？” 上个星期的家政课，他和另外一个男生被伏见拉着成为一组，吉川和朝雾铃只好与其他人组队，而他几乎包揽了那堂课上三道料理的制作。 “伏见和木下再去找个女生吧。” 宗谷示意他旁边的空位，“不如试试邀请白川同学，她应该会同意的。” “怎么这样……” 伏见哭丧着脸，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兴高采烈地跟他聊起了周末的事情。 “……然后我就回来了。宗谷呢，周末干了什么？” “学习。” “哈？” 片刻后，早班会的铃声响起，担任教师柴崎诚走进了教室。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运动服的女性，似乎就是一年a班那位开学后直接请了一个星期假的副担任教师。 宗谷望了一眼，继续听伏见说话。 “……” 发觉不对，他又望了一眼，目光顿时有些呆滞。 “宗谷？” 伏见也回过了头。 “女人！” 讲台上，柴崎诚简单地说了两句，随后便向学生介绍起了身旁的同事。 “这位就是a班的副担任教师，在回到学校后，也会重新负责a班女生的体育课……” 他清了清嗓子，提起声音，“野间南老师。” “我是野间南。” 野间南朝台下鞠了一躬，“在接下来的一年间，我将会与a班的大家一起学习、成长，请多指教。” 顺着氛围，宗谷木然地鼓起了掌，对她的挤眉溜眼视而不见。 敢情这位扶云神社的巫女小头目，还在高中里兼着体育教师的活儿…… 第五十三章 贤惠 上午倒数第二节课结束，目送生物老师走出教室，宗谷合上书本、收拾笔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那个，白川同学……” 坐在前面的伏见，在犹豫大半个上午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叫住旁边座位的女生，委婉地向她表达了想在家政课上组队的想法。 “不行。” “……” 宗谷赶紧起身去找吉川和朝雾铃了。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家政课，上课地点在对面特别楼的家政教室。a班的学生今天都没带便当，在家政课上亲手烹饪出的料理，就是今天的午饭。 “今天会做什么料理？” “我也不知道。” “宗谷上次去料理研的时候没问吗？” “上次老师没来。再说，也没有特别询问的必要……” 三人离开教室，选择人少的一边楼梯，往楼下走去。 课间休息也就十分钟，过去之后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得抓紧时间才行。 “上一次的家政课，体验不是太好呢。” 吉川走在前面，一边下楼梯，一边抬起了右手。 “炸天妇罗的时候溅到了热油，烫到的红印到现在还没有消退——你看。” 白嫩手背上，有一点显眼的红色，宗谷都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提起了。 “宇佐美老师可是提醒过了。” “我是被路过的男生撞到了！” “这一点也特别提醒过……” 下楼来到地面，宗谷还没走进中庭，就看见了一旁走廊里的野间南。 她站在三年级某个班的教室外，面前是一个女学生。 在训话么？ 他多望了两眼，发现那个笑眯眯的三年级女生，是可爱得能让人留下印象的类型。 没记错的话，几天前的那个凌晨，她也在瓶割山上。 原来也是巫女啊…… 野间南背对着这边，宗谷也就没过去打招呼，快步跟上已经步入中庭的吉川和朝雾铃。 ...... 系上头巾与围裙，宗谷又望了一眼家政教室的黑板。 那里是他们的午饭：黄金猪排，咖喱饭还有味噌汤，也即这节家政课要烹饪的料理。 三道料理各自的食材用料、烹饪流程还有注意事项，也都已经写到了黑板上。 铃声响起，家政教师宇佐美左右看看，拍了拍手。 “大家使用刀具还有油炸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哦。那么，现在开始吧。” “是——” 宗谷收回目光，望向还在调整头巾的吉川红子，“决定了吗？” “唔……” 整理头巾的十几秒，是她最后的犹豫时间，“我做咖喱饭吧。” “铃呢？” 朝雾铃指了指面前的白萝卜。 “味噌汤么。那好，我来负责炸猪排。” 这也是最符合宗谷原本预期的安排。 从蔬菜到肉排，每个小组的食材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在动手之前，他先望了望家政教室里其他人。 动作快的已经开始处理食材了，宗谷很快注意到了教室另一边的伏见，而他和两个女生分到了一组。 “……” 遥相对望，他挑了挑眉。 宗谷失笑。 宇佐美老师已经下来巡视指导了，他也没再耽搁，开始准备炸猪排。 上课时间有限，为学生备好的肉排已经做了初步处理。 将带着一点肥肉的猪排去皮，宗谷又在刀上沾了些水，横刀切割，将一整块肉排切成厚度在一厘米左右的三份。 “宗谷真熟练呢。”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吉川也拿着刀，正在给牛肉切块。 “看着刀。” 她轻笑一声，低头继续。 切好猪排后，宗谷拿起专门用来敲肉的肉锤，对着肉排的纹理敲打起来。 猪排两面都要敲打均匀，一是方便入味，二是为了让肉质松嫩、更具弹性。 咚！咚！咚！ “我也想试试。” “别闹了。”他头都没抬。 待敲打得差不多了，宗谷又往猪排上撒了些盐和黑胡椒粉，再用手抹匀。 一面处理完，翻面继续，再放进冰箱，等待二十分钟的腌制时间。 准备好接下来要用的面粉和蛋液，宗谷暂时空闲下来，又望了望同组的另外两人。 吉川已经将牛肉全部切块，放入高压锅里，加水上灶，开始焖压。 “接下来……” 她扭头看向黑板上的烹饪流程，“该炒洋葱了么。” “先煮饭。”宗谷提醒道，“牛肉焖压还要不少时间。” “是吗。” 吉川取米淘洗，开始煮饭，宗谷又望向另一边的朝雾铃。 这位奈良时代的贵族小姐，之前依赖着伊邪那美，现在依赖于他，料理水平只能说是粗通，因此负责的也是最简单的味噌汤。 煮汤的过程，几乎可以用“煮水”和“下料”来概括，也不需要多少时间，因此她还在慢条斯理地洗着萝卜。 将萝卜洗干净，她便准备切块，宗谷在她要动手时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等等，先去皮。” “……” 朝雾铃抬头看他，停下了动作。 “……我来吧。” 宗谷绕到她那边，接过白萝卜，用去皮器熟练地刮了起来。 去皮后，他将萝卜竖着切成三块，再取其一，先竖着切下两刀，然后横落数刀，将萝卜切成均匀的小块。 还有两片萝卜没切，宗谷抬起头，“要试试吗？” 她点点头，接过菜刀。 虽然不太熟练，但她也记住了先后的过程，缓慢地落着刀。 肩膀微微抖动，磨蹭着手臂。 宗谷低头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不知道下一百年，会是谁来照顾你。” “……” 她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望着他。 “你。” 宗谷微怔，只是笑了一声。 她切好全部的萝卜，宗谷也将要用到的底料、味噌都摆了出来，又在锅里接了适量的水，就等他和吉川的料理做得差不多了，再开始煮汤。 按下电饭锅的开关，吉川也回到了两人这边。 洋葱要切粒，土豆与胡萝卜也要切成块，宗谷的猪排还在冰箱里腌制着，便在一旁帮起了忙。 “先用微波炉加热一下洋葱，切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刺激了。” “噢噢。” 啪嗒，关上微波炉，开始加热，吉川回头笑了一下。 “宗谷真是贤惠呢，简直什么都知道。” “‘贤惠’啊……” “未来会嫁到谁家呢？” “谁娶到我就有福了。” “呜哇，真敢说呢……” 两人切着土豆和胡萝卜，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巡视的宇佐美老师也来到了这边。 “宗谷同学。” “老师。” 她扫望了一眼台面，露出温和的笑容，“有宗谷同学在的话，这边不需要担心了呢。” “哪里。” 家政老师几乎没有停留，点点头又向下一组学生走去。 吉川悄声道：“老师对宗谷真信任啊。” “这几样都是在料理研的社团活动时做过的料理。” “宗谷也才去了没两天吧？” “所以说，料理研的宗旨就是教到会为止。吉川要来看看吗？” “太麻烦了，还不如直接让宗谷嫁到我家来。”她随口道。 “……” 宗谷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吉川自己很快反应过来。 “不……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桐野茜不在这里，她还不想让宗谷产生什么奇怪的误解。 他只是笑笑，也没在意。 将手上的土豆和胡萝卜切得差不多了，宗谷估摸着时间，取出冰箱里已经腌制好的猪排。 “牛肉应该煮得差不多了。”他顺便提醒了一下吉川。 “噢噢。” 往锅里倒油，开始加热，宗谷将腌制好的猪排放到面粉里，两面均匀涂抹。 沾满面粉后，再在猪排外面裹上刚才调制好的蛋液，最后沾上面包糠。 将三块猪排都如此处理完，油锅也渐渐热了起来，散发着炙人的温度。 “油炸的时候要注意动作，不要让油溅出来。”宗谷夹起一块猪排，“另外也要注意周围。” 吉川盯着猪排，就等它下油锅，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自己。 “我知道了啦。” 肉排终于下锅，落入两百度的热油里。气泡与热油激烈地翻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另一边，吉川也开始翻炒洋葱。待香气弥漫，又将土豆与胡萝卜加入其中煸炒。 之后倒至煮锅，加入牛肉汤煮十分钟。 朝雾铃也在宗谷的提醒下开始煮水。 三人各自忙碌，宗谷偶尔提醒几句，忙而不乱。 片刻后，捞起炸得两面金黄的猪排，切条、装盘，再浇上酱汁，黄金猪排就完成了。 “咖喱也煮好了~” 盛一盘饭，再浇上香气馥郁的咖喱，宗谷与吉川回到厨台，朝雾铃也盛好了味噌汤。 “我开动了。” 吉川咬下一口猪排，外皮酥脆，里层的肉块肥美鲜嫩，简直要溢出汁来。 “美味しい！” 第五十四章 现场展示 宗谷三人是最先完成三道料理的小组。吃饱喝足，再收拾好厨具与餐具，也早就过了下课的时间。 “收拾干净后，离开家政教室的时候记得锁门哦。”宇佐美老师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教室。 宗谷摘下头巾，“我们也回教室吧。” “我有点撑……” 吉川红子扶着他的肩，“原来我做的咖喱，也能这么好吃……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所以说，还是早点回教室休息吧。” “嗯……” 走出弥漫着香气的家政教室，三人离开特别楼，穿过阳光下樱色满园的中庭。上楼的时候，他们遇见了下来的桐野茜。 “桐野。” “嗯……诶？” 少女行色匆匆，都没注意到他们。 “怎么样？”她很快想起他们今天的家政课，“今天的料理。” “还不错吧。” 宗谷示意身后，“吉川都吃撑了。” “……” 吉川扶着他的背，抬头对她笑了一下。 “是吗。” 桐野茜也露出笑容，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涌出一点难言的孤独感。 她也想和他们一起在课上烹饪料理，然后一起享用…… “……茜？” 吉川察觉到了她神情中的细微变化。 桐野茜很快恢复如初，摇摇头，又指了指楼下。 “我继续去找顾问了，待会儿见~” “嗯……” 目送她消失在楼梯转角，吉川转回视线，发现宗谷在看着自己。 “在意的话，跟她一起去不就好了。” “……” 她撇撇嘴，“我倒是想，但是真的吃撑了。” 宗谷笑了一声，往上跨出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吉川也被迫停下，接着就见他转回了身。 “野间南。” “……” 她怔了怔，“副担任教师？” “嗯。去请她来担任社团顾问的话，应该不会被拒绝。” “为什么？” “我认识她。” “我也认识……” “我是说在别的地方。” 宗谷转身准备下楼，又看了看吉川，“能自己回到教室吗？” 她扶上朝雾铃的肩膀，后者摇晃了一下。 “没问题。” “……小心一点。” 下到二楼，宗谷在接近走廊尽头的位置看见了桐野茜。 “桐野！” 她停下脚步，惊讶地回过了头。 “……宗谷？” 待她走近，宗谷说道：“我知道去哪里找顾问教师，跟我来。” “诶，真的？” “嗯。就是a班的副担任教师。” “副担任教师……那个人不是一直没来学校吗？” “今天来了。” 两人下到底楼，又绕到另一边的出入口附近。宗谷记得早上野间南自我介绍时，说她的职员室是在这边。 “诶，那个老师是体育教师啊。” “嗯，而且之后桐野的体育教师也会换成她。” 两人在职员室门口停下，宗谷敲了敲门。 “打扰了。” 拉开移门，野间南正在吃着便当，两眼望向了这边。 桐野茜也“发现”了她的存在。 “宗谷，那个老师……” “没错。” 两人走了过去，野间南用脚拉开旁边碍事的椅子，咽下嘴里的食物后也没开口。 她先盯着桐野茜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移向宗谷。 “野间老师。”他开口了。 “什么？” “我想成立一个新的社团，目前正在寻找顾问教师，想邀请野间老师来担任此职。” “是吗。” 野间南又看了他一会儿，扒拉一口饭。 “我拒绝。” “……” 哗啦一声，职员室的门忽然拉开了。 “噢，野间老师，抓到不听话的学生了吗？” 体育教师土屋大志走了进来，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位，都没注意到宗谷是自己的学生。 宗谷看着他，而桐野茜和野间南盯着他头上的区域。 行将消散的游灵盘腿坐在他肩上，双腿缠着脖子，神情依然麻木。 “那个是……无定小姐？” “原来还有名字啊？” 野间南看了她一眼，“你认识她？” “差不多吧……”桐野茜看向宗谷，“是我和宗谷把无定小姐带到这里来的。” “不要搞这种恶作剧啊。” 野间南转而对宗谷抱怨起来，“上班第一天，就见到同事的脖子上骑着一只灵体，很影响工作积极性的。” “……” 宗谷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在体育仓库里发现灵体、然后把她带到这边的经过。至于她是如何缠到了体育老师的身上，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低着声音，“土屋老师有说什么吗？” “冷呗，还能说什么。” 野间南三两口吃掉剩下的便当，抹了抹嘴，“普通人不就这样。” “野间老师怎么不把他们分开？” “刚回学校，一大堆工作等着我呢，可是很忙的，哪有时间管这种闲事。” 她说着，又看了看他们，“至于你说的什么社团顾问，我更没空了。” “挂个名就行了。”宗谷说道，态度诚恳直接，“我也不是很希望野间老师经常过来打扰。” “……” 野间南扫了他一眼，“宗谷是社团的负责人？” “负责人是我。”桐野茜说道。 “是吗。社团的活动内容是什么？” “搜集和调查灵异事件，然后解决！” 她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坐在职员室另一边的土屋听见了，扭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噢，那是什么，社团？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是的！老师有听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的事情啊……” 土屋转着椅子，身体也朝向这边，“我自己好像就遇到奇怪的事情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最近总觉得脖子以上凉飕飕的，就像是开了冷气。但是职员室的空调一直都关着，别的老师也没有这种感觉呢……很奇怪吧？” 桐野茜深吸一口气，又看向宗谷。 “怎么了？” 她没回答，而是伸手在他胸口的护身符上摸了一把，然后鼓起勇气过去了。 “……” 野间南踢了踢他的脚。 “女朋友？” “不是。” “那她一定喜欢你。” 宗谷拿出护身符给她看了一眼，“这是她的。” “哦——？” 她托着下巴，拖长了声音，宗谷没有理会。 另一边，桐野茜郑重其事地走到土屋身前，突然“啪”地击了下掌。 “恶灵退散！” “……” 土屋猝不及防，吓得一愣。 桐野茜趁机抓住他脖子上“无定小姐”的腿，将她拉开，又轻轻一送，将她推到职员室的另一个角落。 “老师现在还觉得凉飕飕的吗？” 土屋怔了怔，摸摸脖子，望望天花板，又起身转了两圈。 “奇怪……那种感觉消失了。” 桐野茜露出笑容，“因为恶灵已经被我驱散了呢。” “噢，真厉害！” “……总而言之，我们的社团活动，差不多就是这样。” 职员室的另一边，宗谷望向沉默的野间南。 “野间老师有兴趣来挂个名吗？” 第五十五章 风暴 野间南考虑着宗谷的提议，在桐野茜回到这边时，又望向了她。 “桐野同学对吧，你对神社了解多少？” 她怔了一下，先望了眼平静的宗谷。 “如果是加入神社这件事，菅原学姐已经找过我了哦。” “原来如此，你就是京子说的那个一年级女生么。” 野间南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虽然拒绝了神社，但是桐野同学打算做的事情，跟我们没有太大区别呢。” “有区别。” 她立即反驳，“我不喜欢被责任束缚的感觉……神社就是一个到处都是束缚的地方。”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野间南却看向了宗谷，“跟京子完全相反呢，难怪你对她不冷不热的。” “……胡说什么。” 他一点也不客气，“你还是回去当巫女吧，教师不适合你。” “那边的工作才是我的主业，本来就没辞掉，回学校当教师对我来说反而是休息呢。” 野间南倒是不在意，一边笑了起来，一边重新坐直身体。 “好吧，我答应当你们的顾问。桐野同学我管不着，不过宗谷得优先考虑神社那边的工作，没问题吧？” 他望了回来，“如果野间小姐说的是整理情报的话。” “说什么呢，当然不止这件事。” 她在他胳膊上戳了戳，“就从那天凌晨的表现来看，你比法金刚院那群肉身除灵的和尚还能打。只是躲在神社里整理情报，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而且……” 野间南声音稍低，“宗谷其实是在调查什么，对吧？” 宗谷没有否认。 “京子是神社大小姐，但在机构那边，还是我的话份量更大一些呢。” 她露出少见的认真神情，“就算只把神社和机构当成工具，也得掌握正确的使用方法才行吧？ 一边需求、利用着我们，一边又想跟我们保持距离，你这副样子简直就跟我前男友一样让人泄气。” “……” 宗谷看了她一眼，想象不出来她的前男友会是什么模样。 “啊，顺带一提，我说的是乙女游戏里的前男友。只玩过一次，后来我就去推美少女了。” “……” 这人能持续正经一分钟吗？ “总而言之，你能认真帮我的话，我也会给你相应的回报。” 野间南在正经与不正经间切换得很快，“无论宗谷想调查的是什么，我应该都能给你一些帮助。” 一旁的桐野茜沉默而好奇，迎上他的目光后，眨了眨眼睛。 “我也不太喜欢被束缚。” 宗谷又看向野间南，“就算答应了野间小姐，面对派遣，我应该也有拒绝的权利。” “当然。” 她露出笑容，“宗谷可是宝贝，不会什么事情都来找你的。 如果是不愿意执行的任务，当然可以选择拒绝。我只希望这样的拒绝不要太频繁。” “……” 他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 “我有个猜想。” “什么？” “野间小姐，难道是因为我才选择回到学校的？” “哈？” 野间南顿时皱起了眉，上下打量着他。 “宗谷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你是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吗？” 宗谷面不改色，“不是就好。” 不知为何，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总让他隐约有种被安排的感觉。 “对了，宗谷今天放学之后有空吗？” “有。” “那你来趟神社，走个流程，办一下加入机构的手续。”野间南往后一靠，“以后的行动，就能领到报酬了。” “我知道了。” 宗谷点了点头，“还有，社团的事……” “答应了答应了——” 她摆摆手，两人也没再继续打扰。 “太好了。” 走出职员室后，桐野茜忍不住低呼一声，“有了顾问老师，今天就可以成立社团了！” “是啊。” 宗谷应和着，脸上看不出太多兴奋。 野间南虽然不太正经，但还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要想远离风暴，必先深入风暴。 ...... 成立社团的条件已经齐备，不过具体的流程宗谷并不清楚，还得去问吉川。 “去学生会那里要一份申请书，把该填的项目都填上。在学生会的人确认过后，社团就能获得批准、正式成立了。” 她翻看着学生手册上的说明，如此解释道。 “野间老师真的答应了？” “嗯。” “真是幸运呢……” “不，这是宗谷牺牲了自己换来的。”桐野茜忽然说道。 “诶？” 吉川不明所以，而她也没有解释，挥挥手走出了a班。 “我去一趟学生会~” “什么意思？”吉川又看向宗谷。 话问出口，她才发觉这似乎是桐野茜有意为她与他创造的交流机会。 而他果不其然地选择了敷衍，“还挺复杂的，下次再跟你解释。” “……” 她眼一瞪，在桌上敲了两下，表达自己的不满。 “宗谷总是这副样子，是不会有女孩子真心喜欢你的。” 宗谷本来都不打算理会，但又注意到朝雾铃在看着自己，便说道：“铃就喜欢我。” 吉川一怔，只是看着前座的朝雾铃一点反应也没有，又笑了起来。 “好像不是这样呢。” 他低下头，“铃。” “……” 朝雾铃眨了下眼睛，瞥向一旁。 “……” 宗谷顿时颇受打击。 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忽然让她配合这样的玩笑，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话说回来，刚才的咖喱味道真是不错。” “什么呀……” 吉川没发觉自己笑得更高兴了些，“有你这样转移话题的吗？” 午休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宗谷很快回到座位上，等待着下午的课程。 几分钟后，他看见桐野茜去而复返，急匆匆地走进了a班。 跟前排的吉川说了句什么，两人又一起望向了他。 “……” 又出什么问题了？ 上课铃声响起，桐野茜匆匆离开，宗谷没有过去询问的机会。 不过他很快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 趁着起立和行礼的功夫，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望了一眼。 桐野：成立社团的条件有些变化。 桐野：最低人数要求，变成五人了！ “……” 也就是说，要成立社团的话，现在还缺少一名成员。 宗谷落座，很快有了打算。 他悄悄拍了拍前面的伏见庆介，后者缩着脑袋回头看了一眼。 “什么？” “伏见加入社团了吗？” “哈？” 他没想到平时上课一丝不苟、认真得像个考生的宗谷，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但还是很快给予回答： “足球部和推理同好会，都正式入部了。怎么了吗？” “……你也太果断了。” 宗谷有些傻眼，他以为他会再犹豫一段时间。 “一个是爱好，另一个是为了爱好。”伏见如此解释道。 但据宗谷所知，他最大的爱好是女人。 “宗谷知道足球部训练的时候，场地外面有多少女生在看吗？” “……” 看来他的另一项爱好是推理，宗谷如此推理。 而他再小心，讲台上一览无余，老师到底还是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伏见、宗谷！” “在！” “不要说悄悄话！” “是！” 两人起立又坐下，受到不少目光的注视。 “宗谷，足球部还在招人……” “伏见！” “在！” “不要说悄悄话！” “是！” “……” 望着伏见挺得笔直的背影，宗谷无声地吐了口气。 抱歉，桐野，我已经找过全部的朋友了。 ……不对。 还有一个人。 第五十六章 幽灵部员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宗谷拿出手机，将自己想到的社团第五名成员的人选告诉了桐野茜。 消息很快显示为“已读”，但她没有回复。 宗谷正想着要不要先跟当事人打个招呼时，有人在他身边停下了。 “菅原学姐？” 桐野茜看看手机，又看向他，“她会同意吗？” “……” 他差点忘了彼此之间就隔着一堵墙。 “不确定。”宗谷摇了摇头，“正好我下午要去神社那边，会跟菅原学姐当面谈谈的。” “好吧。” 桐野茜过了会儿才应声，“还是先成立社团比较重要呢。” 她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宗谷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觉得学姐太过正经，但我们只是小打小闹……” 她挠了挠头，露出勉强的笑容，“无论是谁迁就谁，都会觉得拘束吧？” “不用担心。” 宗谷很清楚京子对社团活动的态度，“就算答应下来，她最多也只是在社团挂个名，不会参与社团活动的。” “啊。”桐野茜停顿了一下，“这样一想，又觉得学姐有点可怜了。” 宗谷笑了笑，“她自找的。” 这样说不太客气，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比起学校里的社团活动与人际交往，京子更看重神社那边的事情，即便有不少时候只是在抱着扫把发呆……总之，她自得其乐。” “‘京子’。” 桐野茜看着他，“宗谷又这样叫学姐了呢。” “因为‘菅原’念起来比较麻烦，而且她也同意了。” “是吗。” 她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也没有直接返回b班，去找坐在前面的吉川红子了。 宗谷又拿起了手机。 soya：放学之后，我有事想和学姐谈谈。 菅原京子：今天要准备祭典。 soya：不会耽搁太久的。 soya：就在路上谈吧。 “……” 京子望了望窗外，收起手机。 ...... 下午的课程很快结束。 伏见热情似火，班会一结束就提起书包准备去社团了，同时也没忘记再次邀请宗谷。 “虽然我觉得宗谷这身高去打篮球更加合适，不过有空的话，宗谷也来足球部看看吧，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嗯……” 他还记得刚开学时，伏见自称是没有什么运动天赋的人，现在只是为了吸引女生的注意就加入了足球部，让他也有些佩服； 不过在高中里，运动部的成员确实更受关注就是了。 收拾完东西，宗谷先去特别楼的家政教室露了个面。时间还早，里面只来了一个二年级的女生。 “部长已经到了吗。” “噢，是宗谷同学啊。你来得也够早的。” “我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抱歉，今天我得提前回去了。” “这有什么关系，没事的。料理研本来就不强制要求出席。” 扎好头巾，部长推了推眼镜，“宗谷想来的话随时可以来，不来也没什么关系，我们是很方便的女人。” “……” 学校里人来人往，归家部毕竟是少数。一走出教学楼，宗谷就看见了在校门等着的菅原京子。 “久等了。” 她点点头，转身便走，宗谷立即跟上。 “宗谷同学找我有什么事？” “桐野想成立一个新的社团，但是还少一个人，我想到了京子——除了弓道部，京子应该没有加入其他社团吧？” 在她开口前，他又加以补充，“不需要出席，挂名即可。而且野间小姐也答应了，会以顾问的身份加入社团。” 京子看了他一眼，将直接回绝的话咽了下去。 “淡海高校有这么多学生，为什么要来找我。” 下山的阶梯上只有稀疏几个人，铁制的扶手涂上了红色油漆，一直延伸到地面。宗谷稍微落后一步，若即若离地虚握着扶手。 “因为除了学姐，我想不到其他朋友了。” “真可怜。”京子不带感情地说道。 他笑了笑，“所以，我这只从黄泉里逃出来的孤魂野鬼，只能期待学姐了。” “……” 京子扭头看他，“如果不会占用我的时间，我可以答应。” “这样我就放心了。” 随后，两人又聊起了月读、野间南还有今天的祭典，一路来到还没有多少人的车站。 掠湖而来的风说不上温暖，宗谷一眼就看见了站台前的桐野茜，随后是她身边的吉川和朝雾铃。 她们也看见了宗谷，或者说，就是在这里等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也想去神社看看。” 吉川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 “不行吗？” 宗谷倒是没什么意见，家中经营神社的京子，当然也不会拒绝参拜者。 “吉川不是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吗？” “因为让我感兴趣的是人。” 能迅速反应过来，并在桐野茜面前说出这种略有暧昧、但又未流露出什么实际内容的话，吉川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 只是瞥见她的注意力都在京子身上，又只剩下空落落的感觉了。 “怎么了？”宗谷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没什么。” 等待片刻，电车进站了。 走进车厢，四个同级生坐在一起，京子独自找了个角落。 “……对了，京子已经答应加入社团了。” “是吗。”桐野茜露出笑容，“这下就没问题了。对于社团活动，菅原学姐有说什么吗？” “没有。关于社团的名字、有哪些成员、要做什么，她一句都没问。” “呜哇……这是铁了心的不打算来啊。” “就让她当‘幽灵部员’吧，这不就是桐野期望的吗。” “别说得我在欺负学姐一样！” 行行停停，电车绕着琵琶湖转了个巨大的弯，几人在扶云神社所在的野洲站下了车。 京子走在前面，脚步不快不慢。 “茜来过这边的神社吗？”吉川问道。 “小学的时候好像来初诣过，不过没什么印象了。” “毕竟大家更喜欢去京都呢。” 就最近几年而言，两人都没有来过这边，对扶云神社的了解还不如宗谷一个外地人。 “不过我知道那个祭典。”桐野茜说道，“不止扶云神社，好像京都附近的大多数神社都会举办吧。” “而且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近畿这么多神社，各个神社的安排也不一样，简直就是每天都有了……所以大家也都不把它当祭典来看呢。” “嗯嗯，毕竟祭典的持续时间也很短暂就是了。” 吉川想了想，“好像只在黄昏之时举行。太阳落下去，祭典也就结束了。” “说是祭典，其实也只是几个巫女围在一起跳舞，然后烧符纸而已……” 走在前面的京子，已经来到神社的长阶底下，回头看着他们。 “那个祭典，菅原学姐应该已经参加过很多次了吧。”桐野茜小声道。 一直只是听着的宗谷摇了摇头，“我没见过。” 待四人走近，京子又率先登上了阶梯。 “话说回来……” 爬着台阶，吉川看向宗谷，“上个星期，宗谷就是在这里过夜的吧？就是请我和茜吃车站便利店的三明治那一次。” “……你还记得啊。” “因为‘夜里突然想来参拜神社’这种借口太随便了。” “我说了真话，是吉川不肯相信。” “你说‘消灭凶灵、守护近畿一方安宁’？这是胡话。” 宗谷扭头看了她一眼，“不信归不信，吉川记得倒是挺清楚的。” “……” 她望了望前面的桐野茜，低声道：“因为茜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 因为她本就是与你不一样的人。 宗谷想这样告诉她，但面对一个普通人，又无从说起。 灵觉者的世界，不是沿着脚下这条阶梯登顶就能看见的神社大殿，它在触碰不到的云天之上； 天上的人低头就能看见脚下的锦绣大地，底下的人再怎么望，天还是天，云仍是云。 “别在这种事上费心。”他提醒道，“还是继续发展你们的秘密吧。” “……” 吉川怔了怔，又展颜一笑。 “好想把这个秘密告诉宗谷呀。” “我不听。” 第五十七章 藏拙 斜阳渐落，穿过环绕的杉树，照在神社中庭，影影绰绰。 登上阶梯，菅原京子欢迎了前来参拜的几人，然后就去社务所里换衣服了。 宗谷跟着桐野茜和吉川红子，看她们一边参拜，一边谈论着神社里的种种；朝雾铃跟着他，偶尔看一眼斜阳。 “对了，这里祭祀的是三贵子来着……” 吉川扫望着天之宫、月之宫与神之宫三座大殿，“路上一直想不起来。” 她走到月之宫前，看了看里面的神像。 “扶云神社里祭祀的月之贵子，是女性形象呢。” 桐野茜觉得奇怪，“月读是天照大御神的妹妹，不就是女性吗？” “不，在部分神话里，他是弟弟来着。两种说法不分伯仲呢。” 吉川说着，又看向宗谷，“对吧？” “……” 他沉默了几秒。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既是男性，又是女性……也就是雌雄同体呢？” 桐野茜一下子愣住，吉川则是皱起了眉，又看了看左右。 “你在说什么呢……小心被神社的人赶出去。” 宗谷只摇摇头。 四人在神社里待了一会儿，白袖绯袴的京子从社务所里出来了。 “菅原学姐的气质跟巫女服真是搭配呢……”吉川小声道，“就像真正的巫女一样。” “她确实就是真正的巫女啊。” 宗谷笑了笑，“别忘了，这间神社就是她家的。” “我说的是漫画或者小说里虚构的那种巫女。” 吉川在脑海里寻觅着合适的说法，“就是那种……通灵？……总之就是可以看见幽灵和妖怪的巫女。” “京子也看得见。” “……” “不信的话，吉川可以去问她。” 她斜视着他，“会被当成傻子吧。” 宗谷回以同情与羡慕的目光，“真好啊……普通人。” “说什么呢。” “失礼了。”京子朝这边走了过来，“桐野同学，吉川同学还有朝雾同学，要去社务所里坐坐吗？” 桐野茜看向唯一未被提及的人，“宗谷呢？” “宗谷同学还有工作。”她解释道。 宗谷摇头，“还是等野间小姐过来再说吧。” 京子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说得也是。” 她带四人走进社务所，在一间没有别人的和室里暂时休息，又端上点心和茶水。 “祭典什么时候开始？”宗谷问道。 京子望向窗外，斜照的阳光还没有完全改变颜色，“还有一个多小时。” “玉子也得参加吗？” “嗯。” “推迟了几天，还是没能躲过么。” 她嘴角弯了弯。 “嗯。” ...... 来到神社，走进社务所，灵觉者的彼此感应让野间南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和室里的几人。 “野间老师。” 吉川已经从宗谷口中得知了她在这里担任巫女的事，此时也没有太意外。 “噢，你是a班的……” “吉川。吉川红子。” “我想起来了，那个漂亮的第一名……不过吉川同学是普通人啊。” “诶？” 吉川怔了怔，不明所以，“我是普通人……吧？” 她望向宗谷，却见他带着奇怪的笑容站了起来，然后跟野间南离开了房间。 “我有点事要忙，过会儿见。” 走出社务所，野间南带他往天之宫后面的祠堂走去。 “你们过来多久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是吗，来得真早。” “是野间小姐回来得太迟了。” 她瞥了他一眼，“我可是去了趟京都再回来的。” “灵觉者机构设立在京都？”宗谷猜测。 “嗯，琉璃光院。” “……太奢侈了吧。” “那里本来就是机构的地方。” 来到祠堂旁边的木屋，野间南在前厅停下，又在旁边的柜子里翻找起来。 片刻后，她拿着一张看起来就很厚的硬纸来到他面前。 “本来是该直接带你去机构的……” 野间南将空白的硬纸放到桌上，按着平抚了几下，“不过你大概也不乐意，只能我自己跑一趟了。” “野间小姐居然会顾虑我的感受。” “真失礼啊。” 她横了他一眼，又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 “先把你那枚护身符取下来。” 野间南指了指面前的桌子，用指示代替解释，“张开手掌，按在这张纸上。” 宗谷摘下护身符，眼前的硬纸也发生了变化，出现了一些他刚才看不见的文字。 “‘近畿灵觉者机构资质测试用纸’？” “按吧。” 他按在纸上，抬手后留下一副清晰的掌印，细纹可见。 野间南愣了愣，又嘀咕一声，“我说，你别太认真啊。” “什么？” “这张纸就是用来测试灵觉强度的。留下的掌纹越清晰，说明灵觉越强……要是把这张纸交给机构，你接下来就别想安逸了。” “……” “虽然灵觉强度并不等同于除灵的能力，但总归是越强越好。以你这种灵觉强度，到时候不止近畿，可能东京那边遇到了麻烦，机构都会把你派过去。” “再测一次。” 宗谷没有犹豫，拿起硬纸就撕。 “这样没用。” 等他撕得差不多了，野间南随手拿起一片，“这样没用。掌纹这么清晰，就算只有一小片也能看得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 “我想让你长点记性。” “其实就是忘了吧？” “总之，待会儿拿出去烧了。” 她回到柜子前，重新找出一张测试用的硬纸。 “这是最后一张了。你就随便按一下，别太认真啊。” “……要怎么随便？” “不知道，凭感觉！” “……” 宗谷再次落掌，刚触碰半秒就抬了起来，纸上只留下一副比刚才模糊得多的掌印。 野间南低头看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你还挺能敷衍的。” “敷衍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宗谷也没谦虚，“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 她取出刚才就准备好的印章，什么也没沾，直接盖在他的掌印上。 【扶云神社·野间南】 “搞定。” 野间南拿起硬纸，明明一点灰尘也没有，还是对着吹了口气，然后装进准备好的信封里。 “好了，我再去趟琉璃光院。” 宗谷一怔，“现在么？” “这就相当于你在机构的档案，留在这里没用，得拿去建档才行。” 她举着信封，“盖了我的印章，就表明是我引荐的人。” “别人就不能指派我了？”他猜测道。 “不……那倒没有。” 野间南瞥向一旁，“就是我引荐灵觉者加入机构的话，能得到一点点报酬……就一点点哦。” 宗谷张了张嘴。 收拾了刚才撕碎的硬纸，两人一起离开了木屋。 野间南打算自己开车去京都，宗谷送她到车上。 “野间小姐。”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这是我突然想到的事情：引荐的灵觉者资质越高，你能拿到的报酬应该也越多吧？” 她先是一怔，又笑了笑，低头摸索着将安全带扣上。 “没错。” “这样的话，刚才为什么要特意提醒我？” 野间南看着他，“因为宗谷想藏拙，而我也想把宗谷留在身边。” “我刚才的话并不夸张。以宗谷的灵觉强度，在机构那边的评价大概会比我高四五个档次也不止，这就意味着，你不可能继续蛰伏在扶云神社。” “与其让宗谷天南海北地到处拯救世界，不如把你留在扶云神社，关键时刻还得靠你拯救我们呢——就像这次的凶灵事件。” “……” 宗谷摇头，“野间小姐也太自私了一点。” “这话轮得到伪装成普通人的宗谷来说吗？” “说得也是。” “走了。” “路上小心……对了，野间小姐不参加接下来的祭典吗？” 野间南一怔，很快摇头。 “我从来没参加过，也没兴趣旁观京子那种平板身材跳的舞。” “……” “顺便提一句：白丸神社的祭典，能看到巫女的孚乚摇哦。” “……你赶紧出发吧。” 第五十八章 乞归仪式 桐野家旧宅。 叮铃铃—— 走廊的固定电话一直在响。 屋里唯一的人站在旁边，双手抱臂，皱眉凝望着这台吵闹的玩意儿。 “……” 半天打不通电话，宗谷也只能放弃。 他完全忽视了另一端的人不会接电话的可能性。 虽然昨天说好了最多留一夜，但那位半吊子神明当时就没有直接答应，宗谷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回去一趟。 “话说回来，社务所这边装上电视了吗？” 京子摇了摇头。 “电视随时可以安装，但山上没有信号，似乎需要先安装卫星天线……这方面我不是很懂，姑且委托给别人了，对方说需要一点时间。” 总之，就是今天不行的意思。 “是吗。” 宗谷有些头疼。 这样的话，月读八成是不愿意回来的，他忽然从字面上理解了什么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此时，他与京子待在神社的某个角落里，面前是一堆正在燃烧的纸片。 鉴定灵觉资质的硬纸很是难烧，他本打算直接丢了，毕竟也没什么人会闲着来翻垃圾桶里的碎纸片； 结果京子从社务所出来，路过垃圾桶时忽然有所感应，然后就捡起纸片观察了起来。 宗谷只好过去解释。 而她看着碎纸上清晰的掌纹沉默片刻，接着便拿来一堆符纸，将他带到了神社的无人角落里。 符纸引起的灵火一下子就点燃了硬纸片，最先消退的便是他的掌印； 完全燃烧需要一些时间，也不能丢下不管，两人便在一旁等待起来。 “没想到宗谷同学会选择加入机构。”京子忽然开口道。 宗谷盯着火苗，“京子之前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 “不。” 她摇了摇头，“因为宗谷同学多有抵触，我是打算先以我自己的名义雇佣宗谷同学……在宗谷同学看来，就是兼职。” “是吗。” 比起正式加入机构，这种雇佣的形式对他来说无疑要自由得多。不过当时的他确实心怀抵触，并未想到这一点就是了。 “比起野间小姐，我的交涉手段果然还是差得很远。” 京子平静地说着，宗谷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 “我倒是认为，这并不是手段上的差距。” 他忽然觉得自己多嘴，但话已经说出口，京子也望了过来。 “什么？” “立场。” 宗谷吸了口气，整理着思路。 “京子跟我交涉时，所代表的不是扶云神社，就是灵觉者机构；而野间小姐先是野间小姐，然后才是扶云神社的巫女、机构的成员。” 京子望着他，末了眼珠一转，直接看着他的眼睛。 “……” 显然是没听明白。 “野间小姐更关心自己的利益，我也一样。而且在某些方面，我们的利害是一致的。” 宗谷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扒拉着火堆。 “我是从黄泉里逃出来的人，京子想要代表的那些东西，离我太远了。”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将彼此的利益捆绑到一起么……这似乎也是一种手段来着，如果她确实有心的话。” 他的话说完了，而京子只是沉默着。 地上的硬纸片全部烧成了灰，宗谷起身活动着蹲得发麻的双腿，准备回祠堂那边整理情报。 “我能理解宗谷同学的意思……” 他回过头，巫女拿着他丢下的树枝，意兴阑珊地将地上的纸灰拨到树根附近。 “仅此而已。” ...... 临近黄昏时，玉子来到祠堂木屋，将宗谷叫了出来。 “宗谷哥哥，祭典要开始了。” “是吗。” 他看了一眼天色，目光收回后，又落在她的巫女服与精致的头冠上。 “我很期待。” “……” 精心的打扮，难以掩饰稚嫩巫女脸上的不情愿，只是并不能改变什么。 宗谷笑了笑，跟着她往外走去。 “这种头冠看起来很正式。” “嗯嗯，这是前天冠，举行祭典和仪式的时候才会戴上。” “很精致呢。” “是呀。宗谷哥哥要试试吗？” “可以吗？” “诶，真的要试吗……” 举行祭典的地方在神社中庭，没有任何特别的布置，扫得倒是挺干净。 玉子喊来宗谷就去做准备了，他看到了另一边的桐野茜三人。 “她们还没回去么。” 三人也看见了宗谷。朝雾铃直接向他走来，另外两人跟着。 “野间老师呢？” “收提成去了。” “诶？” “没什么。我以为你们已经回去了。” 桐野茜摇头，“我们一直都在社务所里待着哦。” “不无聊吗？”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京子，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无聊死了。” 宗谷笑。 “但是宗谷一直没回来，我们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呢。” “你们打算等我一起回去？” “诶……不行吗？” 宗谷摇了摇头，“不是不行。只不过我回去的时间很迟，得到八九点钟的样子。” “啊，那就不等了。” “嗯。” “红子呢？” 吉川一怔，没想到自己还需要单独表态。 “……我和茜一起。” 桐野茜看向了她。 “……” 两人对望，吉川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抿抿嘴唇，攥住她的衣角拉了两下。 “下次再说吧……” 桐野茜微微笑了一下。 宗谷看了看两人，“下次做什么？” “嘿嘿，下次再告诉宗谷。” 几人聊着的时候，暮色又深沉几分。 某一刻，西垂的日轮消失于天际，淡雾弥漫的林间顿时一暗。 随着一阵铃响，京子、玉子还有另一名宗谷叫不上名字的巫女，分别站在天之宫、月之宫与神之宫的大殿前，同时起舞。 “开始了。” 摇扇舞铃，巫女们的舞蹈或生疏或熟练，姿态各异。 京子双眼微合，神态虔诚，一手执铃，另一只手捧起铃上系着的黑白飘带，踏着时而旋转、时而下拜的舞步，向中间慢慢踱去； 玉子以及另外一位巫女，虽然手里拿着的不是神乐铃，而是金银扇，但舞步与她大抵相似，也是一边起舞，一边朝着中间靠近。 似乎是担心打扰到场中的仪式，吉川开口时声音很小。 “跟其他神社的祭典，有些不一样呢。” “是吗？” “就我自己曾经见过的仪式来说，并没有现在的这一段……不过神乐铃的飘带颜色倒是非常一致，都是黑白的。一般而言，飘带不是红色就是五色俱全吧？” 宗谷见得不多，没法给予肯定的答复。 “黑白垂带，代表着彼世与人世。”朝雾铃忽然开口道。 三名巫女迈着舞步，逐渐靠向彼此。 “这里祭祀着三贵子，现在寓意三神合一。” “……” 宗谷与吉川看着她，都愣了一会儿。 “铃知道祭典的寓意吗？” 吉川低声询问，“我听学姐说，因为古时的记载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全部流失，最后得以保留的只有形式呢。” 朝雾铃看着场中，三名巫女已经汇聚到一起，同时拜伏在地。 而后京子独自起身，舞动长袖，又高举神乐铃，在手中急速转动。 铃铃铃—— 舞毕，她回到原处，以更加庄重的姿态拜伏于地。 朝雾铃在此时开口：“天照乞母神归于黄泉。” “……” 吉川茫然，宗谷一下子看向了她，而场中玉子接着站起了身。 摇动金银双面扇，她重复着姐姐的舞步，最后回到了她的身边。 朝雾铃：“月读乞母神归于黄泉。” 吉川看了看她，又看向面无表情的宗谷。 “母神……是指伊邪那美大人吗？” “或许是吧。” 他丢下这句话，然后就拉着朝雾铃走到了一旁。 “我记得京子说过……这是源自高天原的舞蹈。” 她点了下头。 “老师离开黄泉时，高天原已经封闭，神明无法直接干涉人世与彼世。为了让黄泉主宰重新回到黄泉，结束混乱无序的状态，便向世人传授了这种仪式。” 她抬起视线，望向林间，宗谷也跟着望去。 淡淡的薄雾流动、汇聚，隐约间竟然凝聚成了一副熟悉的面容。 模糊又扭曲，但他还是立即认了出来。 “无论身在人世何处，老师都会受到这种仪式的影响，承受神灵分裂的痛苦……” 朝雾铃停顿了几秒。 “每一天。” 第五十九章 黄昏之时 日渐西沉，橘色的晚霞布满了天空。 离开老旧的县立中学，宗谷芳明只想尽早回到位于近郊的儿童福利院，可是身后的人拖住了他的脚步。 ——虽然彼此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她只是走得慢而已。 可他也不能丢下她独自回去。 “铃。” 宗谷呼唤一声，她抬起视线望了他一眼，依然保持着不变的步伐。 “……” 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他知道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 尽管神情平淡，一如八年以来的任何时候，可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她心底的那股焦躁了。 只是她自己不说的话，他就别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大半分钟后，朝雾铃终于走近了，站在他身边更显娇小。 不只是面容，她的体型和身材也维持着七八年前初见时的模样。彼时他以为的中学生，直到去年才和他一起升入身后的县中。 “走吧，要是错过巴士就麻烦了。” 她点点头，在行动上却没有相应的表示。 等她再次走近，宗谷干脆拉起她的手，拖着她加快脚步。 “……” 朝雾铃看了他一眼，想将自己的手拽出来。宗谷握得更紧。 这样走了一段路，两人在县中到巴士站台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前停了下来。 “哟，宗谷——” 一起等红灯的还有几个同级生，也有与他们同班的人，只是言行都不太友善。 “今天也来接女儿放学啊？” “……”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你这家伙，太过分了吧——爸爸和女儿明明是同班同学来着！”“在孤儿院成为父女了呢……不行，我感动得要哭了。”“呜哇，孝太郎的嘴越来越毒了。” 宗谷早就见惯了这种情况，望着红灯理都不理，只觉得不太走运。 他和朝雾铃在放学后通常都不会直接离开，而是选择留在图书馆看书，就是为了避免碰见这种人。 今天运气不好，他心想。 在两人刚升入中学的时候，这样的情况还更严重一些。 仗着体型优势，宗谷也曾教训过其中几个言行出格的学生。只是事情闹到学校里，最后麻烦的却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 自此以后，他也就能忍则忍了。 好在生活中还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更多些。 “切，没意思。” 绿灯亮起，几人头也不回地过了马路。宗谷与朝雾铃稍微落后几步，走到巴士站台才停下。 等车的时候，宗谷觉得还是跟她聊聊会比较好。 “铃。” 他望着云，她望了过来。 “最近有发生什么吗？” “没有。” “是吗。感觉你最近不太开心的样子。” “没有。” “是吗。” 果然不愿意告诉他…… 宗谷深吸一口气，对着天上的橘色云霞缓缓吐了出来。 “要到黄昏了呢。” 朝雾铃望了眼天际，又垂下目光。 “巴士怎么还没来……” 他自言自语，“橘老师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 她瞥向一旁，然后站了起来。 “铃？……噢，巴士来了。” 两人坐上巴士，一路停停行行，终于在日落前回到了市郊的儿童福利院。 “我回来了。” “芳明，铃，欢迎回来~” “芳明哥哥！” “噢，是芳明啊。” 跟沿途的大人与小孩打着招呼，宗谷走上二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啪嗒。 随后进来的朝雾铃将房门关上。 自从宗谷来到这家儿童福利院，就与她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以前还有别的孩子和他们住在一块儿。上下的床铺，一个房间里住着七八个孩子，不分男女； 只是他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就只剩下他俩了。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需要重新调整房间时，异性的两人居然还是没有分开。 没人出来解释或说明，他也没有询问，两人就这样在儿童福利院的双人间里住到了现在。 升上高中，似乎就会换成单人间了。 再之后，无论他有没有考上大学，都得离开福利院——除非作为工作人员回到这里。 “回儿童福利院工作么，芳明对未来的追求还真是简单呢……”他还记得福利院的生活教师橘天子的评价，“但是，我认为芳明不该局限于此。” “你的未来，一定无比耀眼。” 宗谷沉浸在回忆里，很快注意到了对面朝雾铃望来的视线，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脸上满是笑意。 “铃？” 她什么也没说，扭头望向窗外。 晚霞染红了天空与墙面，已经到了黄昏之时。 “……” 宗谷抿着唇，好心情瞬间消失了大半。 橘天子看上去年轻健康，实际身怀隐疾，每到黄昏便会病发，痛苦万分，身体也变得极度虚弱； 而到此时，她就会躲回房间休息，不见任何人。 “老师……” 宗谷走到窗边，探出身子，望了眼西天橘红的落日，又抬头看向楼上。 三楼都是单人间，橘天子的房间在走廊的最深处，离他们并不远。 他抬着头，只是也看不到什么，直到照在脸上的最后一点落日余晖也消失不见。 “啊——” 突然响起的一声凄厉惨叫，令毫无防备的宗谷瞬间毛骨悚然，浑身都涌出冷汗。 “……” 只是他回过神再仔细去听时，又什么也听不到了，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他的错觉。 “铃……” 宗谷刚要询问不知何时挤到身旁的朝雾铃，一点隐隐约约的幽咽，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又探出脑袋，左右转了转，很快确定声音来源就是楼上的那个房间。 “是老师在哭。”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要去找她这一个想法。 而朝雾铃看穿了他的打算，将他拦住。 “……” 宗谷低下头，惊讶地看着拦腰抱住自己的少女，从没想过她小小的身体里还有这样的力量。 “老师现在不想见到明。” “……我知道。” 她爆发出了全身的力气，在他面前也十分有限。 “但是我想去见她。” 宗谷轻易突破了朝雾铃的阻拦，知道自己徒劳无功，她也没有多做纠缠，在窗边看着他。 “我只是……想去安慰一下老师。” 丢下一句解释，他转身离开房间，直奔楼上。 这个时间，三楼没有其他人，他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离那个房间越近，里面传出的低微哭泣声越明显，他的脚步也越难迈出。 “……” 房门只是虚掩着，宗谷在门外停了下来，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存在。 “谁？” “老师……是我。” 虚掩的门一下子拉开，橘天子站在里面看着他，抿唇流泪。 卸下了平日里的优雅与漫不经心，眼前的她，看上去比刚来到儿童福利院的幼童还要可怜。 她大概也不希望别人看见自己此时的模样…… 宗谷心想，后退一步，橘天子却上前拉住了他。 “别走。” 第六十章 逢魔之刻 宗谷并不是第一次进入橘天子的房间，但眼前的情景却是前所未见。 打碎的杯子，翻倒的盆景，矮桌四脚朝天……房间里像刚被洗劫过一样凌乱； 袜子内衣四处散落，床上的被褥也滑到地上，连接着主人的后背。 “幻灭了吗。” 橘天子抱着腿蜷缩在床边，脸埋在膝盖上，只露出一只眼睛，止泣后声音冷淡。 “如你所见，这才是老师真实的样子。” “……” 宗谷什么也没说，呆立片刻，从最近的地方开始收拾。 摆正矮桌，放好盆景，捡起被褥，将散落的东西重新放到书桌上，再收拾水杯的玻璃碎片……只是那堆散发着成熟气息的内衣，对他来说有些麻烦。 再深入的幻想，也比不上眼前的真实所见。无论是样式还是颜色，都丰富得令他大开眼界。 “……” 深吸一口气，清空心底荡漾的绮念，宗谷随意折叠几下，将内衣收拾到一起。 刚站起身，堆在最上方的紫色文胸掉到了地上。 抱着一堆内衣，他也不方便弯腰，只好整个人再蹲下去。 还未起身，后面忽然传来一点响动。 接着，他便被身后的人抱住了。 “……” 双臂无意识地松开，衣物尽数坠落，掉在腿上，脚上还有地上。 收拾了半天，还是一地散乱。 “芳明……” 搂住他的肩，橘天子深埋着脑袋，眼底的冰凉湿润全印在他颈后，触感分明。 “救救我……芳明。” 宗谷身体僵硬，半蹲的双腿不受控制地跪落在地，砸出一声闷响。 “……老师。” “我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橘天子搂抱得更紧，泣声又起。 “好痛苦……太痛苦了……每一天每一天……我到底该怎么办……” 宗谷不知所措，能做的只有维持这样的姿势。 而她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只是自顾自地泣诉，发泄着积累的情绪。 她身上的怪病，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和诡异得多： 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只有几分钟，但每天的黄昏时刻都会发作，从不缺席； 发作时痛苦万分，如撕心裂肺，但对她的身体却又没有其他影响，去医院检查也只能得到一切正常的结果。 而这样的情况，已经纠缠她许多年了…… 直到贴在颈后的温热骤然离去，宗谷才回过神。 “抱歉。” 橘天子用冰凉的手掌在他颈背处抹了一把，声音变得沙哑了许多，“芳明的制服已经被我弄得一团糟了呢。” “不……没关系的。” 宗谷想转身，才发觉双腿僵硬，又酸又麻。 他回过头，橘天子用手背蹭了蹭两边的眼角，又对他一笑。 “糟糕了啊，以后没办法再在芳明面前摆出老师的架子了……可以忘记刚才的事吗？” “……” 宗谷动了动唇，没能开口。 一直都是她在哭泣中自言自语，现在轮到他开口，却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他变成了自己最不屑一顾的样子。 他沉默着，橘天子也不以为意，摸了摸他的脑袋。 “总而言之，谢谢……芳明。” “不，我什么都没做。” 她摇摇头，手落了下来，抚上他的脸颊。 “芳明，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哦。” “我知道了。” “谢谢。” 她又笑了一下，起身去收拾地上的衣物。宗谷也扶着床站了起来，暗中捶了捶发麻的双腿。 收拾着内衣，橘天子侧身对着他。 几缕发丝粘在脸上，眼眶还有些红，只是她的嘴角已经挂上了微笑； 风停雨住，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举止优雅、又对一切漫不经心的生活教师橘天子。 “——芳明。” 他凝望着，她忽然看了过来。 “……” 视线先是撇开，然后再与她对上。 “什么？” “芳明喜欢什么颜色？” “颜色？……大概是红色吧。” “真的？” 橘天子手里拿着刚捡起的紫色文胸，“但是，芳明刚才好像盯着这个看了很久呢。” “……” 他的脸瞬间变成了自己喜欢的颜色。 “不……那个……” 扑哧。 橘天子一下子笑了起来。 “芳明真是意外地纯情呢。” “……” 宗谷瞥向一旁，既为她恢复到平时的状态而高兴，又有些无奈。 “老师……” 橘天子继续折叠着内衣，将刚才拿来戏弄他的那副文胸摆在了最上面。 “因为芳明总在许多女孩子之间游刃有余嘛，我以为你对这种事情早就习惯了呢。” 他提起声音，“怎么可能！” “……” 她惊讶地望了过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芳明……” “抱歉。” 宗谷低头望着一旁，“唯独这件事，我不想让老师误会。” “是吗……” 橘天子顿了顿，“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不，老师不用道歉。” 宗谷深吸一口气，趁着上涌的气势尚未颓败，将自己的心意倾吐而出。 “因为我喜欢的人就是橘老师，不想让老师觉得我和别的女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别人，我就不会解释了。” “……” 橘天子张了张嘴，怔了好一会儿。 “居然在这种时候表白……芳明也太狡猾了。” “抱歉，只是觉得到了必须要把心意说出来的时候……抱歉。” 他又坐到地上，正坐着，认真地看着她。 “不过，老师并不需要给我回复。” “居然说喜欢我……芳明还真是大胆呢。” 橘天子喃喃着，又忽地一笑，“既然你说不需要回复，那我就不回复了。” “……” 宗谷顿时动摇起来。 “如果老师打算现在就给我回复，就算是拒绝，我也会认真听到底的。” 她望着他，眼珠转了转，“难道芳明觉得，只有拒绝这一种可能吗？” “那……” “我也没答应。” “……” 百爪挠心，宗谷立即后悔自己刚才找补的后半句话。 “——但是。” 橘天子坐在地板上，也端正身体，接着双手掩面，深深地呼吸，放下手后脸上只有认真。 “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谢谢，芳明。” “因为身上的这种诅咒，我早就已经放弃与别人建立羁绊的想法了。我什么也不期待。躲进福利院，也是因为大家迟早都会离开……” “芳明能喜欢我，我真的很高兴。” 她停顿了一下。 “但是，到此为止吧。” “——抱歉，我做不到。” 宗谷往前挪了挪，正对着橘天子，又拉起她的手。 “我喜欢橘老师，而且想和老师永远在一起。” 注视着她的双眸，十五岁的少年目光坚定。 “老师不是说过，我的未来会非常耀眼吗？我打算去考医科大学，去当医生，穷尽一生也要治好老师的病。” 她嘴角弯着，却也皱起了眉，似笑似哭。 “芳明……没那么简单的。” “只要能治好老师的病，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 橘天子眨了眨眼，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真的？” “我保证。” “嗯，我相信芳明……”她露出笑容，“到时候，可不要让我失望。” 他重重点头，两人彼此相望，橘天子忽然抬手，捧住了他的脸。 身体微微前倾，她向他靠了过来。 “……” 越来越近了。 难道…… 盯着她单薄的唇，宗谷一时忘记了呼吸，她的味道却不断地往鼻子里钻。 接下来，他要感受的还有她的温度和柔软…… 在彼此只有咫尺之遥时，她却停下了。 “如你所见，我现在还有些混乱……芳明刚才的告白，我会认真考虑，然后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 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高兴，宗谷抿着唇，好半天才作出回应。 “我明白了。” “那就好。” 放开他的脸，她坐了回去，忽然又笑了一声。 “芳明刚才是在期待什么吗？” “……没有。” 她直直望来，令他也无法移开视线，“真的？” “……” 宗谷不语。 又笑了一下，橘天子抬起手，指尖点在他唇上，露出少见的畏缩与羞怯。 “现在……还不行。” 喉结滑动。 “……我知道了。” 唇上的触感很快消失，她在他愣愣的注视中站起身，将叠好的衣物放回衣柜里。 侧对着逐渐黯淡的晚霞，窗外夕阳沉没。 山外，夕阳沉没。 林间淡雾飘散，幻影消灭，物是而人非。 闭上双眼，宗谷长长吐了口气。 “……谎话连篇。” 昏暗的神社中庭，三名巫女彼此搀扶着起身，一月一度的祭典已然结束。 第六十一章 睡麻了 扶云神社，社务所。 夜已昏沉，空荡荡的和室里点起了灯，两人围坐在矮桌旁。 只有小学生年纪的巫女，枕着手臂趴在桌上，动也不动地望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 而被她近距离观察的少女宛如木雕，身体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表情，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太多——虽然对方穿着和姐姐一样的高中制服。 在这间和室坐下后，两人几乎没有交流。后者捧着陶制的茶杯，偶尔啜饮一口，对小巫女的长久注视毫不在意。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到来的第三人结束了和室里的诡异平静。 “玉子。” 菅原京子拉开移门，走进和室，看见妹妹的奇怪姿势，停顿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 “姐姐……” 玉子立即坐直了身体，“没什么。” 京子也没有太在意，只当她是在休息。 “失礼了。”她在矮桌旁坐了下来，“不介意的话，朝雾同学今天就在我家吃饭吧。” 朝雾铃望向京子，等待着她的下句话。 “当然，宗谷同学也会留下。” 她点了下头。 随后，京子也留在了和室里。 玉子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观察朝雾铃，但也做不到像姐姐那样心如止水，小孩子是憋不住话的。 “姐姐，已经到闭社时间了，为什么还不回去？” “野间小姐去京都了，还没回来。” “京都？” “琉璃光院。回来后还有一些事情。玉子等不及的话，可以先回家。” “不要。” 想到那条漆黑的阶梯山道，玉子立即摇头。 “我可以去找宗谷哥哥吗？” “不行。” “为什么？” “宗谷同学在工作。” “宗谷哥哥一个人待在那里，肯定会觉得无聊吧，我去看看他。” “等……” 玉子没给姐姐阻拦的机会，飞快地跑出了和室。 京子起身又坐下，有些无奈。 只不过玉子在今天的祭典上表现得还算不错，没出什么岔子，她允许妹妹稍微任性一下。 “失礼了。”她对朝雾铃说道。 后者放下茶杯，看了她一会儿。 “意义不明的祭典，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 停车熄火，灯光一灭，车窗外的神社又陷入黑暗当中。 野间南解开安全带，下车关门，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都到这个时间了……这算是加班吧。” 社务所那边还有亮光，似乎还有人没离开。她没有直接过去，转身先去了趟祠堂旁边的木屋。 “宗谷果然在这边……咦？” 伏案的宗谷抬起头，野间南则望着他旁边趴着的小巫女，“玉子怎么在这里？” “刚才就过来了。” 他往后一靠，揉了揉眼睛，“说了会儿话，一没留意就自己趴着睡着了。” “毕竟是小孩子啊。” 野间南笑着，轻轻摸了摸玉子的脑袋，将带回来的一叠文件交给宗谷。 “什么？” “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好几份的文件，还夹着一张两面都是相同花纹的硬卡片。 “这是什么，像银行卡一样。” “就是银行卡。”野间南说道，“这是机构给宗谷支付报酬的账户，记得收好。” “不过小孩子拿这么多钱也不安全，老师可以替宗谷先保管。等你上大学了……” 宗谷理都不理，直接将卡收了起来。 再翻开那几份文件，里面既有他正式加入机构的证明，也有机构的相关规定与报酬机制，还有一份文件却不是给他的。 “这份档案是给京子的。给她之后，宗谷就算正式挂靠在扶云神社了。” “是吗。” 野间南指了指他的口袋，“还有刚才那张银行卡，也是机构成员的身份证明，在某些场合可能会用上。” 宗谷又将那张黑色的卡片拿了出来，翻转着看了看。 “这个花纹其实是机构的标志？” “没错。” “作为灵觉者机构的成员，在普通人的社会里享有什么特权吗？” “你想得美。” 野间南斜了他一眼，“顶多是在深夜行动被警察盘问的时候，不用被当成潜在犯罪者带回去。” “……是吗。” 宗谷收起卡片，暗自祈祷自己不会在取钱以外的场合用到它。 “话说回来……” 野间南扫了眼桌上的灵体情报，又看向他，“我在机构给宗谷跑手续的时候，有人问我，这是不是前几天消灭凶灵的那个孩子。” “是吗？”他停顿了一下，“野间小姐是怎么回答的？” “实话实说咯。” “真不靠谱……” “——消灭凶灵的是京子，宗谷是追到神社的追求者，被我发现了，顺便发展成了机构成员。” “……” 如此“实话”。 宗谷看了她一眼，“中间那一段太多余了。” “这样才真实嘛。” 野间南笑了笑，又说道：“我要下班了，宗谷也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他应了一声，夹上书签，将灵体情报放回原处。 “整理得怎么样了？” “姑且是在做无用功。” 她怔了怔，“为什么？” “因为最近出现在近畿一带、并且需要研究情报来对付的灵体，在这两个月已经被扫荡一空。再往前的情报，估计更用不上了。” “啊，说得也是。” “周边的灵体，大概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当然，毗邻京都，会从这边路过的灵体绝不会少就是了。 “说得像是我们破坏了生态环境似的。” “是你们。” 野间南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现在是我们了，后辈。” 宗谷摇摇头，发现桌上的小巫女还在睡着，过去将她叫醒。 “唔……腿睡麻了……” 不得已，宗谷蹲下身，将睡眼迷离的玉子背了出去。 来到社务所，野间南已经打完招呼出来了。 “那就这样。”她挥挥手，独自走向阶梯，“明天见。” “明天见。” 背着玉子走进和室，京子立即站了起来。 “玉子！” “她的腿睡麻了。” “……抱歉，宗谷同学。” “没事。” 宗谷摇摇头，又耸了耸肩背，示意着身后的少女。 “玉子，把文件给京子。” “是~” 趴在宗谷背上，她比姐姐还高了不少，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接过文件，京子望了还不肯下来的妹妹一眼，又翻了翻那几页纸。 前面是一些她已经知晓的基础信息，而见到机构对宗谷灵觉强度的评价还不如自己，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之前烧掉的那些纸片，上面留下的清晰掌纹，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有什么问题吗？”宗谷问道。 “没问题。” 京子摇了摇头，“宗谷芳明同学的灵觉者档案，我收下了。” “嗯。” 他将下滑的玉子往上托了托。 “以后请多指教。” 第六十二章 她似这月儿 宗谷第二次登门，忙于应酬的菅原夫妇依然不在家。 而回到家里，玉子也没办法再赖在他背上，乖乖下来了。 简单招待后，京子让宗谷与朝雾铃在客厅暂且休息；回房间换下巫女服，她下楼来到厨房时，宗谷却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玉子已经饿了，两个人一起准备，效率更高些——而且我有些事情要问京子。” “……” 她看了看他，很快同意了。 “需要我做什么？” 京子打开冰箱，取出几样食材，“先将这些食材处理一下。” 宗谷接过，在水池里清洗起来。 京子接了些水，在一旁淘着米。 “宗谷同学想问什么？” 水声哗哗作响，冲洗着嫩绿的菜叶，他过了几秒才开口。 “是关于今天祭典的事情。” 京子却立即蹙起了眉，“宗谷同学也想让我停止这种所谓的‘意义不明的祭典’吗？” “‘也’？” 宗谷怔了一下，回头望了眼厨房外面，“是铃对京子说了什么吗？” “朝雾同学说，举办这种意义不明、只有形式流传下来的祭典，违背了神明的本意，是对神明的冒犯，应该立即废除。” “……” 说得真不客气。 他还打算循序渐进，不成想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京子自己是怎么认为的？” 京子望了过来，以坚定的目光向他表明自己不容动摇的态度。 “这是近畿地方所有神社与寺庙几千年来的传统，就算流于形式，也断然不可能废除。” “说得也是。” 宗谷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让神社放弃传统，伊邪那美也不会痛苦至今了。 而且近畿一带大大小小的神社和寺庙上千，只是一间扶云神社废除乞归仪式，并不能减轻她无休不止的痛苦； 这是来自高天原的意志，他已经尽力了。 【“……到时候，可不要让我失望。”】 “……” 宗谷捏紧了拳头。 她是伊邪那美，橘天子是虚假的幻象……别再执迷不悟了。 京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将哗哗流淌的水龙头关上。 “宗谷同学？” “抱歉。” 他回过神，捞起水池里的蔬菜，才发现有一团菜叶被自己捏成了菜渣。 “……抱歉。” 京子摇了摇头。 “我想知道宗谷同学和朝雾同学对祭典如此在意的原因。” “没什么原因。”这显然不能让她相信，“大概是因为我和铃都是务实的人，有些看不惯这种流于形式的传统。” “是吗。” 京子想了想，又说道： “虽然现在已经没人知道祭典的意义，也没有相关的古籍流传下来，但并不能说明以后也无法知晓。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宗谷同学会从某处深山的石刻上，找到前人记载的神明向人世传授这种舞蹈的真实意义。” “……” 她大概是在试图说服他……又或者是安慰？ 虽然有些勉强，宗谷还是对她笑了一下。 “我也在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谢谢。” 京子嘴角微微弯起，又指了指水池里。 “不要拿我家的蔬菜出气。” ...... 享用过美味的晚饭，宗谷与朝雾铃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提出告辞。 京子照例送两人到车站。 “对了。”宗谷想起成立社团的事情，“明天在学校里，可能还要打扰京子一下。” “因为新的社团么。” “是的。” “只要不耽搁太多时间……” “不会的。京子只要在学生会的人过来确认的时候，露个面就行了。” “我知道了。” 京子在车站前停下，“我在二年a班，教室的位置在二楼。” “好。” 两人与她道别，进入车站。 电车摇晃着过了两站，一路无话，宗谷与朝雾铃在近湖站下了车。 走出没什么人的车站，宗谷几步下了台阶，一回头发现朝雾铃还站在原地。 “铃？”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他走回去，“怎么了？” “疼。” 宗谷蹲下身来，稍微检查了一下。 “哪只脚？” 左边的脚动了动。 他让她坐下，然后脱掉左脚的鞋与短袜，前后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伤口或者红肿的地方。 “哪里？” 她随手指了个地方。 宗谷轻按，“疼吗？” 她神情不变，“疼。” 替她穿上鞋袜，宗谷转身蹲了下来。 她趴到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路上没什么人，一轮弯月在云间时隐时现。不远处的便利店生意冷清，柜台里店员打了个呵欠。 上一次背她是什么时候了？ 宗谷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倒是想到很久以前，她将七八岁的自己背回儿童福利院的记忆。 是因为什么来着……打架吗，还是丢了东西？ 太久了，已经记不清楚。 他走得不快，月光洒在路灯未能照亮的地方，照得水泥路面既白且冷。 “铃对京子说了什么吗？” 她没有开口，只是搂着他脖子的胳膊动了两下。 “我也被拒绝了。” 宗谷望着前面，“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伊邪那美大人早就摆脱了。” 朝雾铃应了一声。 少女轻巧，跟他不久前才背过的小学生差不多。 他将她往上托了托。 “伊邪那美大人没有考虑过，干脆将近畿地方所有的神社或者寺庙屠干净之类的吗。” 朝雾铃：“最初的仪式，是阿伊努人七个月一度的祭典。” “是吗。” 看来伊邪那美已经做过了类似的尝试，而结果是近畿一带的宗教机构继承了神明的意志，仪式的频率则由七个月缩短到了每天。 “真是无情。”宗谷说得平淡，“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朝雾铃什么也没表示。 离车站越远，路上越冷清。 这里是琵琶湖畔的乡下地方，夜生活不在路上，在路边的居酒屋里。 小巷里的昏黄路灯，让下午泛起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 “黄昏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宗谷盯着路灯中间最明亮的那一点，仿佛这样就能回到他探出窗口、望向落日的那一刻。 “在我第一次见到老师‘发病’之前，铃曾经想拦住我。” 这只是两年前的事情，彼此都记得很清楚。 “嗯。” “在那之前，铃是在为什么事情焦虑……或者说生气？” “……” 她望着他的侧脸，“不记得了。” “是吗。” 宗谷没有再问下去。她不想开口的话，说什么也没用。 他忽然很好奇：这一千两百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吗？ “在来到儿童福利院之前，铃和伊邪那美大人在做什么？” “旅行。” “旅行？” “每一百年，老师都会离开日本，去世界各地旅行。” 宗谷偏了偏脑袋，“铃也跟着一起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嗯。” 他又望向前面，“你们都去过哪些地方？” “任何地方。” “是吗……也对，毕竟你们有的是时间。最近的一次呢？” 仿佛是想起了寒冷的感觉，朝雾铃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南极大陆。” “……真厉害。”宗谷不由惊叹，“怎么过去的？” “飞机和船。” 她贴着他的颈侧，“平成二十一年冬天，从日本出发，飞到阿根廷，再从乌斯怀亚港搭乘游轮，穿越德雷克海峡，登陆南极半岛。” “游轮么……需要多少时间？” “两天左右。”朝雾铃说道，“等待合适的登陆天气，多等了三天。” “登陆以后，老师带着我离开队伍，在南极大陆游荡了一年多。” “……” 宗谷说不出话来，听她继续讲述伊邪那美是如何带着一大船的灵体登陆南极，然后在无人能及的冰原绝地堆起雪堡，狩猎各种南极动物，独占那片冰天雪地…… “后来，老师觉得腻了，就回到了日本。” 人行走，云漂流，月隐月现。宗谷背着朝雾铃回到桐野旧宅的院外时，她口中的南极之旅也到此结束。 “一百年后，你们会去哪里？” “不知道。” 拉开移门，走进玄关，宗谷将她放了下来。 “脚怎么样了，还疼吗？” 朝雾铃摇了摇头。 “是吗，那就好。” 宗谷准备去洗澡，只是听见客厅方向传来电视的声音，他才想起家里还有个神明在等着。 “……” 月读躺在地上，见到他后无力地伸出了手，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你怎么才回来……” 宗谷一惊，连忙过去将他扶起。 “怎么回事？” 月读张了张嘴，声音微弱，胸部也瘪了下去。 “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好饿。” 第六十三章 供养 原来神明也需要进食，而且饭量还不小。 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月读，宗谷如此想道。 这实在不能说是他的疏忽。 忽略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八雷神，还留于人世的神明，也就只有月读和伊邪那美，没人了解他们的习性； 不仅是他，绝大多数人对神明的理解，都是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的超然存在，饮酒食肉也只是在享受美味。 至少京子也是这样的想法。 他在扶云神社待了大半个下午，两人屡屡提及暂住在桐野家的神明，她也没关心他的三餐是否得到保障。 ——显然他们都想错了。 “我是神，但这是人的身体啊！” “……” 宗谷手指一弯，弹走喷飞到衣服上的饭粒。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月读理直气壮，“我也是第一次当人啊。” “……” 生怕他再喷出饭来，宗谷往旁边挪了挪，又回头看了一眼出现在门口的朝雾铃。 “铃去休息吧，这边有我。” 她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你一整天都待在这里吗？”宗谷又望向月读。 已经两碗饭入肚，他还是没停筷子，不过也没有刚才那样着急了。 “是啊，我以为你和她很快就会回来呢。” “我们要上学。” “上学？” “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 这位神明大人还真是一点常识也没有。 宗谷摇着头，又问道：“既然你一直在家里，为什么不接电话？” 月读抬头。 “什么是电话？” “……” 宗谷往后一靠，在夜晚九点半的厨房里，说不出话来。 ...... 吃饱喝足后，月读就去客厅躺着看电视了。 宗谷洗完碗筷来到客厅，见他一只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在身上乱挠，忽然有了种为人父母的感觉。 “你就不能坐好吗。” “啊？”月读扭头看了他一眼，“坐着很累啊。” “你这是什么样子。” “诶，这是不行的吗？” “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 难道父母和老师没有教过吗？ 宗谷很想这样问月读，但很快又意识到事实就是如此。 父亲伊邪那岐生下月读就将他派去了黄泉，而在那里，他名义上的母亲伊邪那美一剑把他抹了……更不用说老师了。 见宗谷沉默不语，月读还是坐了起来。 “既然不行，那我就不躺了。” “……” 还好，他同样也没什么神明的架子。 宗谷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 “今天有收获吗？” 月读一愣，又望了他几秒，没能理解。 “什么？” “八雷神。” “啊……” 他撇开了视线，“我找了……但是没找到。” 宗谷却是立即明白过来：“你不会看了一天的电视吧？” “……” 月读没说话，眼睛一转，搓起了脚丫。 末班电车似乎是十一点左右，现在把他送去神社，还来得及赶回家。 宗谷瞬间盘算好一切，又站起身。 “起来吧。” “干什么？” “送你回月之宫。” “我不去。” 月读立即拒绝，“那边什么也没有，我回去干什么？” “那样正好。” 宗谷过来拉他，“这样你就能专心感应八雷神的踪迹了。” “……” 月读一边往后躲着，大脑也在飞转。 “好吧，我知道了……今天是因为太饿了，没法静下心来。从明天开始，我会认真感应，帮你找出那些家伙的。” 宗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信将疑。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你要是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明天还是没人给你做饭。我和铃都要上学。” “是吗。” 虽然不是很清楚什么是“上学”，但吃饭可是重要的大事。月读想了想，“那就找个人来给我做饭吧。” “好啊。”宗谷气得都笑了，“伊邪那美大人怎么样？” “……” 月读立即趴到了地上。 “真的很抱歉——请不要这样做！” “……你哪里学会的土下座？” “电视上。” “看得懂吗？” “只看得懂一点，但是感觉挺有意思的。” “……” 望着他的后脑勺，宗谷心想更应该去学校的人是这位神明才对。 “我自己还得打工维持生计，请不起人来为你做饭。” 他坐了下来，看着月读身上的巫女服，“你回神社的话，至少还有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月读抬起头，“打工？” “就是向别人出卖自己的体力或者脑力，换取报酬，也就是钱。” 宗谷又指了指厨房方向，“普通人的生活离不开钱，你刚才吃下的那些东西，都是用钱买的。” 他坐起身，“我也可以打工吗？” 宗谷一怔，“可以。” “不过问题是，你会做什么？我说的是跟普通人沾边的事情。” 月读想了想，“什么都不会。” “回神社。” 宗谷站了起来，已经不想跟他多纠缠了。 “等等等等——” 月读两眼直转，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帮你寻找那八个家伙的踪迹，算是为你打工吗？” “……”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不算。” “为什么？” “我救了你，这是你理所应当的报答。” “是我帮你从黄泉里逃出来的。”月读立即说道，“你自己说的。” “……” 宗谷哑然。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望了一会儿。 “姑且算是吧。” 宗谷先移开了视线，“但就算这样，我也养不起你。” “刚才也说了，我现在负担着自己和铃的生计，还在打工呢。” 现状当然没有如此窘迫，朝雾铃也能养活自己，但他可不想突然摊上一个非常能吃的家里蹲。 而他说什么，月读就相信什么，此时又有些傻眼。 “那我只能饿肚子了吗……” “所以，我才让你回神社。”宗谷说道，“至少菅原家那位虔诚的大小姐会供养你。” “她可以来这里养我吗？” “……” 月读又想到了他之前的话。 “你刚才说，什么东西都需要用钱，对吧？如果让她把钱给你，我是不是就可以留在这里了？” “……” 这是何等理所当然的语气。 见面就被捅，不是没有理由的。 宗谷看了月读好一会儿，点了下头。 随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京子的电话。 “……” 片刻后，另一端的京子也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我知道了……我会将钱交给宗谷同学的。” 不知是因为发现了神明也要像普通人那样进食，还是因为神明赤果果地向她要钱，她多少有些幻灭。 宗谷似乎听见了她叹息的声音，“京子？” “什么？” “没事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笑了笑。 “虽然有些冒犯，但京子还是当月读已经死了会比较好。” “……” 她过了半晌才回答。 “胡说什么……无礼之徒。” 第六十四章 自觉 与京子商量过后，月读算是在桐野旧宅住下来了。 但应该商量和解释的对象，不只是京子而已。第二天一早，宗谷让桐野茜提前来了这边。 “早上好。” 她在玄关换着鞋，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能告诉红子的事情是什么？” “跟我过来就知道了。” 宗谷带她来到楼上，拉开最里面那个房间的移门。 月读躺在地上的被褥里，衣衫不整，睡得正香。 “……” 桐野茜愣了几秒，又看宗谷。 “月子小姐？” 他点了下头。 “为什么？” 宗谷吸了口气，开始有选择地向她解释。 “其实他跟我一样，也是从黄泉里逃出来的……” 解释了月读的来历，再说明他留下的原因。 “他能隐约感应到那些灵体的所在……我需要他。” 桐野茜愣愣地听着。 后半段时间，她的视线已经完全集中在宗谷的脸上了。 他停了下来，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 “我还记得一个月以前，宗谷说要离这些事情远远的呢。” 桐野茜看着他，“但是，神社那边也好，月子小姐也好……现在好像又牵涉得更加厉害了。” “……” 宗谷望了眼地上的月读，“可能是我太贪心了。” “明明有了桐野的护身符，不会再受到黄泉之女的追捕，现在又开始幻想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这不是贪心，是居安思危。” 桐野茜反而为他说起了话，“而且我也能理解呢：戴上护身符，就看不见这个世界隐藏的一面了，宗谷也会觉得压抑吧？” 他心头忽地一跳。 “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有宗谷割舍不了的东西呢。” 桐野茜对他笑了笑，“不是吗？” 宗谷否认不了。 “好啦，我已经明白现在的情况了。” 她又看向被褥里的月读，“不过要在爸爸妈妈那边说明月子小姐的来历，会比较麻烦呢……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大姐姐……” 红子也会担心吧？ “他（可以）是男的。”宗谷说道。 桐野茜：“那就好。” 桐野茜：“……” 桐野茜：“诶——” 宗谷隔着被褥踩了月读一脚，决定让她自己见证，而他已经被她那一嗓子给喊醒了。 “唔……怎么了？” 再清晰不过的男音。 “……” 桐野茜呆住了。 “这是桐野小姐。” 宗谷向还有些迷糊的月读介绍着，“这栋房子就是她家的。” “是吗……前天见过一面呢。” 月读挠了挠头，又打了个呵欠，“所以，有什么事？我要给她钱吗？” “……不用。” 宗谷看了眼桐野茜，“你要住下的话，房子的主人总得弄清楚你的身份……首先是性别。” “雌雄同体。” “……” 见宗谷眼神不善，月读也记起了他昨晚的交待。 “啊，开个玩笑，我其实是男人……嗯？” 他看着忽然蹲下身来的桐野茜，刚要询问，她伸手抓住了他胸口的隆起。 “真厉害……” 她回头看向傻眼的宗谷，“这是怎么做到的？好真实的手感。” “……” “可以让我看看衣服里面吗？” “啊。” 被摸着的月读，茫然地看向了宗谷。 他立即摇头。 “不行。” “好吧。” 桐野茜站了起来，又在自己的胸口比了比，“果然很厉害……” 宗谷只能当作没看见。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在黄泉变异了。” “诶……真可怜。” 桐野茜立刻同情起来，“放心吧，月子小姐……不对，月子先生，我一定会说服爸爸妈妈的。” 月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又看向了宗谷。 “她答应了。”宗谷说道，“你继续睡吧。我会给你留早餐，等我们走了再下来。” “噢。” 两人离开房间，将移门重新拉上。 桐野茜看了看关上的门，又看宗谷，“就算现在不让月子先生露面，红子迟早还是会发现的呢。” “到时候再说吧。” 他看着她，“吉川大概也不会特别关注这种事，她有更加在意的人。” “……” 桐野茜睁大了眼，接着对他露出笑容。 “是的呢。” 一楼的客厅里，刚刚赶到的吉川探头探脑，左右张望着。 “茜让我直接来这边……人呢？” ...... 时间流淌。 在开学第一周的热情过后，有不少学生迅速地发现，实际的高中生活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瑰丽； 只是时间不可倒退，同样的心情似乎在小升初时也产生过。于是在考虑着要如何接受高中生活的平淡时，他们没发觉自己已经颇为自然地融入到平淡里了。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伏见庆介取出便当，转身放到宗谷的桌上。 而他盯着手机，似乎在翻看什么。 “吃——饭——了——” 宗谷抬头笑了一下，收起手机。 “女朋友的消息？” “不是。” “最近这段时间，宗谷一到中午就会看手机，很可疑啊。” “稍微有些事情……” 他是在确认几十分钟前订下的外卖的派送情况。 最新的消息显示，外卖已经送到桐野旧宅了。 月读今天的午饭有了着落，宗谷也取出便当，打开放在桌上，并悄悄和伏见母亲准备的便当比较了一下。 不错，至少看上去差距没那么大了。 “宗谷想吃什么？” 伏见却误解了他的目光，“随便夹吧。” 宗谷看了看，夹起一片炒牛肉，又向他示意自己的便当。 伏见也没客气。 “整个一年级，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自己做便当的男生了。” 他咬了口炸土豆，“而且味道还很好。” 宗谷笑了一声，“谢谢夸奖。” “料理研还是只有宗谷一个男生吧？” “是啊。” “宗谷要被载入料理研的史册了。” “我倒希望是因为料理水平而被记住。”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也从料理、社团、班里的女生，聊到了不久之后的黄金周假期上。 “料理研的野外烹饪只有一天吧，剩下几天时间，宗谷打算怎么安排？” 伏见舔了舔嘴唇，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是学习？” 宗谷摇头，“用了两个周末，姑且已经追赶上现在的进度，没必要再补课了。” 伏见不知道这句话的信息量，并未在意。 “那就是没有安排了。这样的话，要来参加足球部和园艺部的联谊会吗？” “……” 宗谷望了眼这列座位前面的吉川，她正在收拾便当盒。 “园艺部么。” “是啊。现在足球部全是男生，园艺部全都是女生，各取所需嘛。” “对高中生来说，联谊会还是太早了吧……学校同意了吗？” 伏见用看傻子的眼神望着他，“这肯定是私下里的联谊啊，怎么可能上报给学校。” “也对……”宗谷扒拉着最后一口饭，“不过我没什么兴趣。” “说得也是。” 伏见看着他，“宗谷怎么可能需要参加联谊会。” “怎么酸溜溜的。” “你这家伙。” 两人都笑了起来，伏见随便收拾着便当盒，放回包里后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了。 “宗谷也差不多该决定了吧。” “什么？” “女朋友。” 他压低声音，“一年级有七成的男生都在宗谷做决定呢。你不决定的话，大家都不敢出手了。” “……你也太夸张了。” “不夸张！” 伏见满脸痛心疾首，“你这家伙，倒是对自己在女生里的人气有点自觉啊。” 宗谷看了他一眼，“说实话，我没什么感觉。” 已是升入高中的第三个星期，什么鞋柜塞信，天台告白，又或者什么“宗谷同学、放学后能来体育馆后面一趟吗”，他一次都没有经历过。 “那是因为你身边的女生太多了啊！” 伏见直指要害，“吉川红子，桐野茜，朝雾铃，还有二年级的菅原京子学姐，你这家伙到底喜欢哪个啊！” “……” 前面三个人也就算了，毕竟天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去，被误会也正常，宗谷不明白京子为什么也在其中。 “宗谷有见过菅原学姐和别的男生说话吗？” “见过。” 不说参拜者，神社里偶尔也会来一些和尚或者男性神官，京子与他们交流得毫无障碍。 “我是说学校里！” “我在学校里跟京子也没什么交流。” 伏见两眼瞪得陡圆，“宗谷刚刚叫她‘京子’了，对吧！” “……” 宗谷哑然。 “总而言之……” “——宗谷同学。” 教室前门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有人找你。” “……” 宗谷抬眼望去，教室外，京子对他点了下头。 第六十五章 第一次社团活动 宗谷走出一年a班的教室，京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道歉。 “抱歉，用这种方式叫宗谷同学出来。” “没事……” 他回头看了看，伏见两眼发直地望着这边。而在他前面的前面，吉川和朝雾铃也在看着他。 “是重要的事吗？去别的地方说吧。” 京子摇头，交给他一个信封。 “不必，我马上就走。这是月读大人接下来的生活费，请不要怠慢。” “……” 宗谷捏了捏信封，感受着里面钞票的厚度。 “我今天会去神社。”他提醒道。 “我知道。” 教室门口有人进出，京子往后退了退，站到走廊的护栏边上。 “不过我很快就要离开学校，回神社的时间也不确定，所以才现在过来找宗谷同学。” “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 京子望着他，“只是前段时间的凶灵事件处理结果出来了。机构通知我，今天下午去琉璃光院接受表彰。” 宗谷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随即又露出笑容。 “不愧是菅原学姐。” “……” 京子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宗谷拿着信封回到教室里，被朝雾铃的视线和吉川的白细胳膊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 “钱。”他递出信封，给她捏了捏，“月子的生活费。” “……那个人啊。” 吉川松开手，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她……他变成那副样子，果然有什么隐情吧？就这样让他住在茜的家里，真的没问题吗？” “只要他的父母没找上门，那就没问题。” “要是找上门了呢？” 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找上门？ 宗谷摇了摇头，“到那时候，要担心的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吉川不解地皱着眉，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听说园艺部和足球部，黄金周要去联谊？” 她看了他一会儿，“你听谁说的？” “足球部的成员。” 吉川回头看了一眼伏见，又看向他。 “也就是说，昨天我在部室里说这件事的时候，宗谷完全没听进去。” “……” 原来她已经说过了吗？ 宗谷面不改色，“我是去确认了一下。” 吉川轻哼一声，又说道：“我不参加什么联谊会，昨天就说过了的。” “是吗。” “难道宗谷有兴趣？” “不，只是伏见邀请我一起去。” 她笑了笑，“如果宗谷也去的话，我倒是会考虑一下。” “你不认识我吗？”宗谷立即拒绝，“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干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 吉川伸了个懒腰，“不然的话，黄金周就只能待在家里了。” “家庭旅游取消了吗？” “是啊。我爸爸遛狗的时候，把腰扭伤了。” “在春天挑战‘阿尔卑斯’失败了呢。” “……突然说什么冷笑话。” 她抱起双臂，面露嫌弃，“跟我爸爸那个大叔一样。” 宗谷笑了一下。 而在他准备返回自己座位的时候，吉川又拉住了他。 “我说，宗谷……” “什么？” 她有些犹豫，“如果你黄金周没有其他安排的话，能抽出一天时间，陪我去趟京都吗？” 宗谷顿了顿，“为什么不找桐野？” “茜也会去。” “那还找我干什么？” “……” 吉川眼一瞪，忽然硬气起来，“你有事吗？” “没有。” “那就来陪我！” “……好。” 回到座位，宗谷又跟伏见说了自己不去参加联谊会的事。 而他表示自己已经了解。 “我听见了……而且现在大家都知道，宗谷这个黄金周要和吉川去约会了。” ...... 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 只有担任教师在絮叨的晚班会即将结束，底下的宗谷在考虑着待会儿是去料理研，还是去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看看，野间南朝他走了过来。 “等下来职员室找我。” 走出两步，她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不要耽搁，马上过来。” “我知道了。” 八成是机构的事情。 他本来就打算先去社团露个面，没什么事就去神社，现在倒是省事了。 很快，讲台上的柴崎诚宣布班会结束。 宗谷起身离开教室，刚出门就撞上了桐野茜。 “呜哇……宗谷！你要去哪里？” “去见野间老师，她找我有事。” “要去神社吗？”她问道。 宗谷估摸着也不会有其他事情，点了点头。 “好吧。” 桐野茜鼓起腮帮，给他让出路来。 “反正去社团也没有事情可做。” “……” 从不自然现象研究部正式成立到现在，差不多已经两个星期了。 桐野茜和吉川每天往特别楼的社团教室跑得勤快，但找上门来的事情却是屈指可数。而且大多都是家里的狗狗突然抑郁，又或者是觉得自己的右手封印着什么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此情况下，桐野茜进行社团活动的热情消退得很快，算是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学生会提高社团成立门槛这项决定的正确性。 “桐野还是要去部室吗？” “嗯……说不定今天会有什么特别的委托呢。” 宗谷与她分开，去往一楼野间南所在的职员室。 “打扰了。” “宗谷。”野间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招着手，“快过来。” 他走过去，她转过手机对着他。 “看——” 屏幕上是包括京子在内的几名巫女的合影： 几人站在翠绿的庭院前，京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一手拿着破魔箭，另一只手拿着一幅书道作品，上书四个大字：一箭破魔。 “京子不情愿的样子真是可爱啊。”野间南笑眯眯地说道。 “……” 宗谷摇了摇头。 “野间老师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怎么可能，我也是刚刚才收到的。” 野间南收起手机，人也站了起来。 “京子今天本来是要跟我出外勤的，现在她去了京都，只能让宗谷跟我一起了——一直待在那间破屋子里，你也觉得无聊吧？” 宗谷倒是没觉得无聊，不过也没有拒绝。 “什么等级的事件？” “用宗谷的那套说法，应该是怨灵的恶作剧。” 他想了想，“我可以带桐野她们一起吗？” 野间南望来，“干什么，有我这种成熟的女人陪你还不够吗？” “我是认真的……就当是社团活动。” “随便你吧。” 她拿起车钥匙，“去委托人那里有点距离，我是开车来的。十分钟后停车场见。” “好。” 离开职员室，宗谷一边上楼，一边联系了几人。 吉川红子表示要跟他一起去看看，朝雾铃更不用说，只有桐野茜回复了一句知道了。 难道她那边也接到什么委托了？ 宗谷想了想，又转身下楼，准备去特别楼的社团部室看看。 刚走到中庭的樱花树下，桐野茜小跑着迎面而来，满脸藏不住的兴奋。 “宗谷！” 她也立即看见了他，“我们要去调查真正的灵异事件了吗？” “差不多吧。” “太好了！” 桐野茜两眼放光，“现在就出发吗！” 宗谷点头，“野间老师开车过去，她在停车场等我们。” “那就走吧~” 她过来拉起他的手，拖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宗谷被动地跟着，又看了看她的手。 “桐野也太兴奋了一点。” “是呀。” 她回过头，脸上笑容更盛。 “因为这是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第一次正式活动嘛。” 第六十六章 行走的铠甲 坐到车上，宗谷回头看了看后面或兴奋或平静的三人，提醒她们司机狂野，务必系上安全带。 再看身旁，狂野的司机此时正在努力地倒车。 “这辆车太大了，不太容易倒出来呢……” “谁让野间小姐早上停车的时候偷了懒。” 宗谷坐在熟悉的副驾驶座上，“再说，这明明是扶云神社的车吧。” “我昨晚去了趟奈良，回来的时间太迟，就没把车还回去。” “如果神社其他人要用车怎么办？” “其他人？” 野间南看了他一眼，“我是机构驻扶云神社行动组的组长，只有我带队的行动——我还以为宗谷早就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组长。” 折腾了好几分钟，野间南终于将贴着“扶云神社”字样的商务车开出了停车场。 沿着盘山公路环绕而下，宗谷看着前面路上偶尔出现的学生，忽然想到了什么。 “要先回一趟神社么？” “为什么？” “野间小姐穿着的还是教师制服。” 她笑了起来，满脸无所谓。 “有什么关系，谁说巫女一定要穿巫女服才能工作了。” 宗谷有理由相信，她能如此随意，完全是因为今天京子不在。 到了山脚，商务车径直向前，横穿过铁道线后，又沿着湖边公路朝北面驶去。 阳光照射，琵琶湖碧波荡漾，一粒粒光点连成金线，在远处闪烁跳跃着。 “害羞了吗？”野间南没由来地开口道。 宗谷没来过这边，正望着前面，“什么？” 她瞄了眼车内后视镜，“我说的是她们。” 他回过头，这才发觉坐在后面的桐野茜和吉川，一路上确实过于安分了。 “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有点新奇。” 坐在他身后的桐野茜往前凑了一些，“又觉得宗谷和老师的对话很有趣，一不小心就忘记说话了。” 野间南笑了笑，“这算什么。” “嘿嘿。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桐野茜问。 “彦根市。知道吗？” “当然。金龟城嘛，我可是本地人。” “现在都是叫彦根城，这个名字不太能听到了呢。”野间南又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我们就是要去那边。” 彦根市在近湖市的东北方向，宗谷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从北边绕过琵琶湖。 “话说回来，彦根市那边，也算是扶云神社的辖区么？” 如果是的话，扶云神社管理的地盘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想什么呢，当然不是。”野间南说道，“那边最近在准备春日祭，当地的神社忙不过来，我们这次是去过去帮忙的。” “原来如此。” “请问……” 吉川红子也开口了，“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车里唯一的普通人，本就无法进入灵觉者的感应，又一直没参与到对话中，野间南差点将她忽略了。 “不是什么大事。委托人家里收藏了一副战国时代的铠甲，最近几天自己动起来了，我们就是过去调查原因的。” “动起来了？应该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吧。”吉川猜测道。 “谁知道呢。” “所以……” 她停顿了一下，“这其实是侦探的工作？” “侦探么？” 野间南笑了两声，“如果我们过去之后没找到什么，那接下来确实应该交给侦探或警察。” 要找什么？ 吉川有些茫然，随后又听见了她与宗谷的对话。 “这孩子不是普通人吗，为什么会加入到这个社团里？” “凑数的。” “喂。” 宗谷回头对她笑了一下。 “至少目前是这样。” 吉川皱着眉，愈发不解。 ...... 环绕琵琶湖北岸，商务车载着一行人先后穿过高山市、长滨和米原，最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彦根市。 考虑到宗谷是第一次过来，野间南还特地绕行到了彦根城附近。 远远望去，两重护城河环绕古城，内部层层叠叠，最高处的天守阁白墙黑瓦，在阳光下显得冷峻。 而他只是望了几眼，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啊呀，我还以为男孩子都比较喜欢这种东西呢。” “你这是哪个时代的观念了。” 见他不感兴趣，野间南也就没多停留，“还是因为宗谷跟普通的男孩子不太一样吧。” “说得野间小姐很了解男孩子一样。”宗谷随口道。 “别这么说嘛，我和男孩子之间也是有些共同爱好的。” “……” 宗谷没接话，扭头望着侧面。 野间南打着方向盘，商务车转入一条略显狭窄的小路。两边是居民区，路上行人些许。 还没到下个路口，她先忍不住了。 “你不问吗？” 宗谷头也不转，“问什么，我早就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特地告诉我，只是亲眼所见，再结合一些道听途说……而且野间小姐自己也没有掩饰。” 野间南所谓的与男孩子共同的爱好，就是女孩子——她喜欢的是女生。 “哎呀。” 她轻踩油门，“果然喜欢是藏不住的呢。” “……” 就算不排斥恋爱话题，以野间南大部分时间都粗中没细的性格来说，她也算不上合适的谈话对象； 只是想起这段时间的见闻，宗谷还是有些好奇。 “据说野间小姐在学校里有四个女朋友，从同事到学生，各个年级都有。” “怎么可能！” “三个？” “一个都没有。” 没有后续，突然聊起的恋爱话题也在突然中结束，因为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宗谷望向车窗外，“这就是委托人宫城先生的房子吗？” “应该是吧。” 野间南寻找着停车的地方，“附近也没有比这更大的建筑了。” 委托人的家宅相当气派，单边就有几十米长的围墙修建得高大整齐，里面的木屋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养得还算不错。 这是常年有人居住的结果，而反面的典型就是桐野旧宅。 念及此处，他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桐野茜和吉川两人脑袋凑在一块儿，正聊着什么。 “三年级的……” “嗯嗯……我也听说了……” ……还在探讨野间南的女朋友问题。 “是宫城先生吗？” 旁边的野间南忽然探出脑袋喊了一声，让宗谷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前面。 气派豪宅的院门外，出现了一个穿着和服的干瘦老头，年纪在五六十岁的样子。 他为野间南指引了停车的地方，随后又因她的教师装扮以及从车里下来的四个学生，表达了自己的些许疑惑。 “他们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助手，因为宫城先生的战国铠甲非常重要，我们也就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更换装束上，一放学就过来了。” 听她提到自己的收藏，和服老头也没在巫女没穿巫女服这种问题上纠结，带着他们走进了自家的豪宅。 “好大的房子啊。”走在略显幽暗的缘侧，桐野茜小声说道。 老头头发花白，听觉却很好，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是老朽家族世代居住的家宅，期间有过几次翻新，至今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原来如此……” 她应了一声，待老头背过身去，又与身旁的吉川对望，悄悄吐了吐舌头。 而在两人身边，朝雾铃不时张望左右，露出了难得的在意模样。 桐野茜两眼盯着前面的老头，声音压得更低。 “铃喜欢这种老房子吗？” 朝雾铃摇了下头，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音量。 “以前来过。” “诶……是吗。” 这栋房子的主人果然也听见了，再次回过头来。 只是未及开口，前面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噔、噔、噔、噔！ 而那正是他在灵异事件发生后，重新摆放收藏品的地方。 接着，移门毫无征兆地拉开，他收藏的那副战国铠甲，从里面走出来了。 它飘浮着，就像穿在一个透明人的身上。 “你们看见了吗！……一定是战国时代（1467——1615）的英魂！” 第六十七章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看着突然闯到面前的飘浮铠甲，宗谷的第一反应是意外。 上次发生事件的时间还在前天，他们今天只是过来调查，居然正巧撞上了。 野间南同样也很意外，接着就大喝一声： “喂！” 哗啦—— 战国铠甲的甲片忽然齐齐抖动，发出声响，接着便朝她撞了过来。 “开什么玩笑……” 见对方打算反抗，野间南立即现出怒容，抬脚便要踹，结果被身旁的宫城老头一把拦住了。 “不可以，这是战国英魂！” “什么战……” 老头纠缠着，死活不让她动手，但前冲的战国铠甲并没有停下，直接将野间南和宫城老头撞倒在地。 “疼疼疼……你就看着啊！” 倒地的野间南瞪向宗谷，而他手里抓着其中一边臂甲，也就是被称为“笼手”的部分。 “这不是抓住了吗……” 话音未落，忽然爆发出的一股力气，不仅让臂甲脱手，连带着整副铠甲都行动起来。 将宗谷撞得一歪，悬浮的铠甲又冲向了后面的三个女生。 他心里一惊，好大的力量。 “……” 而望着越来越近的铠甲，吉川红子只是呆呆站着。 从刚才开始，眼前发生的事情她就无法理解了： 战国时代的古老铠甲，毫无支撑地飘浮在半空中，不但会行动，还会攻击人……其实铠甲里面安装了芯片和集成电路之类的东西吧？ 或者是穿着铠甲的人，在身体上涂了某种特殊的反光涂料，达成了视觉上的隐身效果…… “红子！” 铠甲里的东西桐野茜看得一清二楚，此时也没多吃惊，回神后拉着吉川避向一旁，堪堪躲开铠甲的冲撞。 噔、噔、噔、噔！ 战国铠甲与两人擦肩而过，又踏着沉重的脚步，朝缘侧另一头逃去。 “……” 吉川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别管我，先去抓住他！” 她回过头，还在地上躺着的野间南打掉宗谷的手，让他立即去追赶。 而宫城老头又拉住了他，“那是战国……” “战个屁！” 野间南看向宗谷，“快去！” “是是……” 场面一团糟。 他站起身，手摸向颈间，将护身符摘了下来。 “桐野……不，吉川，你帮我拿着这个。” 考虑到她本就是普通人，也不会影响什么，宗谷便将护身符塞到了她的手上。 “这边交给你们了。” 桐野茜重重点头，满脸兴奋。 “快去抓住他！” 为了方便行动，宗谷将制服外套脱了下来，也交给吉川，然后朝着铠甲消失的方向追去。 片刻后，当吉川跟着几人再找到宗谷时，周围纸门倒塌，木板断裂，一片狼藉； 而他踩着地上晃动不已的铠甲，胸口起伏，脸上多了几道擦痕。 “我的铠甲！”宫城老头心疼地大喊。 “……” 挨了两拳的宗谷，斜他一眼，又踢了一脚。 “啊疼疼疼……” 地上，被铠甲紧缚的灵体也在大喊。 ...... “疼……” 湿巾触碰到额角的红色擦痕，宗谷疼得一缩。 “……” 朝雾铃停下动作，无言地看着他。 “我来吧。” 一旁的吉川蹲下身来，接过了她手里的湿巾。 她比朝雾铃稍微会照顾人一些，但疼痛仍然不可避免。 “桐野呢，让她来吧。” “……” 吉川瞪了他一眼，想把湿巾直接按在手甲砸出的伤口上。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看着他脸上不能更真实的伤口，她的茫然也重新浮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宗谷也看着她，“吉川不是看见了吗。” “可是除了那副会动的铠甲，我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着这些吉川看不见的东西。” “……” 她沉默了一会儿，“但是宗谷看得见，铃看得见……茜也看得见。” “看不看得见是先天决定的。”宗谷说道，又予以安慰，“放心吧，绝大部分人都是看不见的。” “是吗。” 吉川若有所思，回神后又问道：“那是什么啊？幽灵？鬼？真的是战国时代的英灵吗？” “不是。我们叫它‘灵体’。” “灵体么……” 她试图用自己已有的知识体系来理解这个词语，跟着又问：“灵体是怎么来的？” “灵体由人的灵魂转变而来。” 宗谷拿过她手里的湿巾，自己擦拭着脸上的轻微擦伤。 “人在失去生命的一瞬间，如果灵魂脱体而出，就会成为没有意识的‘茫然灵’，无知无觉地前往彼世，也就是黄泉。有的人在中途就恢复了意识，有的人……” 两人在这边答疑解惑，而在另一间和室里，桐野茜跟着野间南，看她一边应付宫城老头，一边压制着地上的灵体。 “……我都说了，他不是什么战国英灵，就是一个死了的现代人而已。”野间南踩着战国铠甲，“而且这里是人世，战国时代的灵体哪能残存到现在啊。” 可宫城老头什么也看不见，也理解不了她的话，更心疼被她踩着的铠甲，一个劲地让她先将脚从宝贝上挪开。 “我一松开，他就会穿着宫城先生的铠甲逃跑了。” 野间南低头看着头盔里的灵体，在宗谷将他擒住后，作为对刚才撞倒她的代价，她先对着他的脸来了两拳。 灵体不会昏迷太久，过了这么长时间，也差不多该清醒了。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咳咳！” 灵体咳嗽两声，又试图站起来。 “别动啊。” 野间南脚上施力，在宫城老头眼里刚上浮一点的铠甲，又重重砸到了地上，脸当时就白了。 而铠甲里的灵体也是半天才缓过来，低声说着什么。 一旁的桐野茜蹲了下来，侧耳倾听。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 “他说‘对不起，请放过我’……” “可以啊，先把这副铠甲脱下来再说。” 野间南弯腰看着头盔里的脸，“然后再交待你的名字，来历，生卒年月，还有盗窃这副铠甲的动机……” 得到了灵体的姓名以及来历，她又向一旁的宫城老头确认，在得知灵体与他以及宫城家无关后，再次问起他的动机。 “三原先生说，他以前也沉迷过日本的古代铠甲。” 桐野茜压着制服的裙子，替小嗓门的灵体传着话。 “路过这里的时候，看见宫城先生在养护这副当世具足，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所以前几天才会偷偷试穿。” “是吗？” 因为他还算老实，野间南已经挪开了脚，在一旁站着。 “为什么今天又回来了？” “因为他太喜欢这副铠甲了，想穿着它去彦根城逛逛。” 另一边的宫城听到这里，神情有了些变化。 “去逛彦根城？” 野间南抱着手臂，“你想吓死人吗？” “三原先生说，他本来是打算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再出去的……结果就碰见了野间小姐。”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不过是你想逃在先，可不能怪我。” 桐野茜：“真的非常抱歉——” 野间南笑了一下，“不用连他的语气也模仿啊。” “嘿嘿。” 桐野茜仰脸一笑，发现旁边的宫城老头也在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宫城先生？” “我能跟他聊几句吗？” 她点了点头，“可以哦。” “等等。” 野间南却在此时将她拉了起来，又抬起脚，在地上趴着的灵体的手上碾了碾。 “这个家伙看着老实，其实一直在找角度偷看你的裙底——让宗谷过来。” “……” 桐野茜立即将裙子压得更严实，瞪了哀号的灵体一眼。 让宫城在此稍作等待，她来到三人所在的那间和室，又在门口停了下来。 只有朝雾铃立即注意到了她。 吉川坐在宗谷身前，旁边放着从宫城家借的医药箱，正在为他脸上的擦伤涂抹着什么。 “……因为我看不见，所以我也无法感知和触碰到灵体。” “嗯。” “我在想，这和量子力学里的观察者效应，是否具有一定的共通性呢？” “……不好意思，我都听傻了。” 第六十八章 异变 宗谷没想到野间南特意将自己叫过来，只是为了给宫城老头当传声筒。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他也不想听抱着固有观念不放的吉川聊什么量子力学，便应了下来。 过来的路上，桐野茜已经将地上那位灵体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他。 一人一灵相对而坐，宗谷看了看他头盔上的尖角，先开口了。 “三原先生。” “……” 他没听清，又凑近了些。 “什么？” 野间南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他说话很小声，听仔细了。” 宗谷只好又往前挪了挪。 “……你好，刚才很抱歉。” 脸上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宗谷摆了摆手，表示无碍。 “对宫城先生也是，非常抱歉——他是这么说的。”他向宫城老头转述道。 鉴于自己的宝贝铠甲在打斗中留下了不少痕迹，宫城很难对他说“没关系”； 只不过对方已是往世之人，他也没法让他赔偿，干脆决定忽视这件事，只将他作为日本古代铠甲的同好，稍微聊几句。 “我刚才听三原先生提到了‘当世具足’，想必对日本铠甲了解不浅。不知道三原先生最喜欢的是哪一种铠甲？” 毕竟是没听过的名词，宗谷确认了两遍，然后才转述道：“三原先生说是足轻具足。” “既然是战斗时的护具，自然是抛开华美装饰、最纯粹的实战甲胄，最让人喜欢。” “唔……” 宫城在一旁坐了下来，“不可否认，三原先生所言有一定的道理。” “但作为现代的收藏家，我并不觉得追求华美有什么问题。说实话，在三原先生穿上这身铠甲之前，我从未想过会有人穿上它。就算笨重了一些……” 野间南很快对这种话题失去兴趣，转身去了外面。 她同时也在考虑，是不是可以直接告知本地的神社，委托已经完成了——她们已经抓住恶作剧的灵体，而后者甚至与委托人相谈甚欢。 她并不急着回去，毕竟从这边返回近湖，开车只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算了，聊完再说吧。” 站在缘侧，望着天边的暮色，野间南坐了下来。 “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要不要‘路过’一下白丸神社呢……” ...... 没想到的是，两位日本铠甲爱好者，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 作为传声筒，宗谷听得费劲，也说得口干舌燥，又开始觉得偶尔聊聊量子力学也没什么不好了。 而坐在他身边的吉川红子低垂着头，昏昏欲睡，即便是悬空飘浮的战国盔甲，也无法让她一直精神奕奕。 至于桐野茜，早就去外面找野间南了。 老收藏家宫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老朽一直想去亲眼看看本多忠胜的黑糸威胴丸具足，还有他的武器蜻蛉切。” 过了一会儿，宗谷开口道： “（三原先生说）我有幸在东京国立博物馆见过蜻蛉切。隔着玻璃，也能感觉到它的锋利，真不愧是日本三名枪之一。” “是吗……说起来，老朽还收藏了几把打刀，只不过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普通玩物罢了。” “（三原先生说）真的吗，能否让我也一睹宫城先生的收藏。” “呵呵……” 宫城站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得，“只是普通的打刀而已。” “不过三原先生想看的话，老朽也不会吝啬，请在此稍候片刻。” 他转身离开和室，宗谷暂得喘息，长出一口气。 “你们也太能聊了。” 铠甲摇晃，“实在抱歉……变成这副样子后，我已经很久没跟别人聊起自己曾经的爱好了。” “三原先生不是本地人，之后打算去哪里？” “京都。我听说有一个很厉害的大人物在那里，能帮我们这种存在实现愿望。” 果然…… 宗谷毫不意外。 说得难听些，他那位曾经的初恋就是亡者世界最艳的花，无论是哪里来的灵体，都想去京都闻闻味道。 “京都已经不远了。之后不要再搞什么恶作剧，没人会拦着三原先生的。” “好的……我明白了。” 宫城很快回到这边的和室，拿着两把带鞘的日本刀。 毕竟是锋利杀器，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宗谷让朝雾铃和昏沉的吉川往旁边避了避。 哗啦—— 甲片作响，穿着铠甲的三原站起身，恭敬地接过了其中一把打刀。 “如果穿着当世具足的话，以打刀为武器果然不太搭配呢。”宫城说道。 宗谷看着也有同感，穿着这样一副厚实宽大的铠甲，还是搭配长枪或者薙刀这种长柄武器会更协调一些。 噌的一声，三原拔出打刀，刀刃泛着寒光。 他丢下刀鞘，双手握住刀柄，也没能让甲宽刀小的不协调状态改变多少。 “果然是这样……” 宫城沉吟着，递出另一把刀，“三原先生要试试双刀流吗？” 没有回应。 平举的利刃，忽然往下一垂。 而在刀尖即将及地时，又重新抬了起来——举得比刚才还高。 “……” 宫城怔了怔。 下一瞬，寒光闪过，高举的打刀对着他劈头斩下。 叮！ 刀刃相接。 宫城愣愣地看着忽然挡到身前的宗谷，刚刚还在自己手中的另一把打刀，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 “灵体变异了……” 他背对着，声音平静，却像是叹息。 “躲远点，三原先生变成会伤人的恶灵了。” 叮！ 又一刀劈来，再次被宗谷挡下，只是劈斩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 三原力量雄厚，在心智还算正常的时候就已经让他吃了些亏，此时突然变异、杀心尽起，攻击起来更是毫无顾忌。 最危险的是，他手里还有一把削人如泥的利刃。 “都出去。”宗谷头也不回地提醒道，“叫野间小姐过来。” 第三刀也已经落下，他没有硬接，向后回避。 一下子恢复清醒的吉川，也拉着朝雾铃和发愣的宫城老头逃出了房间。 叮！叮！叮！叮！叮！ 见到有人逃走，三原握着打刀再度逼近，攻势如雨，宗谷来不及回避，只能抬刀格挡。 幽灵要杀人了！ 拖着朝雾铃和宫城逃走的吉川，满心惶惶，听着身后疾风骤雨般的交刃声，又担心起了独自留下的宗谷。 “去找野间小姐！” 她将宗谷交待的事情又托付给朝雾铃，折身返回。 “……” 朝雾铃伸手一抓，却没能拉住她，只好立即去找野间南。 而回头的吉川，也不敢回到正在打斗的和室里。她躲在门外，看着宗谷且挡且避，几乎还不了手。 除了报警，焦急的她想不到任何办法。 “……” 忽然，她摸到了口袋里的护身符。 【“这枚护身符能压抑灵觉，让我变得跟普通人一样，看不见灵体。当然，灵体也会失去对我的感应……听不懂就算了，反正只是暂时在你这里放一会儿。”】 “宗谷！” 趁着恶灵的攻势再度落空，她喊了一声，“护身符！来我这里！” 宗谷却是一惊。 “快跑！” 久攻不下，恶灵发现吉川后，当即选择变换攻击的目标。 “……” 她想逃跑，退了几步便腿脚发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用最后的力气丢出护身符，她跌坐在地。 飘浮的盔甲握着飘浮的刀，不断逼近，直到停在她身前。 利刃高举—— 护身符掉在地上，另一把刀却在此时高高跃起，挥出一圈寒光。 “斩！” 第六十九章 变异 刀光闪过，悬浮铠甲的攻击随之停止。 宗谷落地，立着两只牛角的头盔跟着滚落，重重地砸在吉川红子身前的地板上。 咣！ “……” 她瘫坐着，身体抖了一下。 由诸多甲片组成的护颈，被宗谷一刀劈开，在周围噼里啪啦地弹跳。 恶灵去颅，身体僵硬在原地，依然举着打刀、一副将要劈斩的动作。 宗谷夺下它手中的利刃，正要对地上的吉川说些什么，整副铠甲忽然垮塌。 哗啦—— 肩甲、胸甲、腿甲、臂甲……在失去内里的支撑后，全部坠落在地。 而在走廊另一头，得到消息的野间南刚刚赶到。 “宗谷……” 她看着手握双刀的他，又看了眼地上散落堆叠的铠甲。 “三原先生接触到武器后，变异成了恶灵，已经被我斩杀。现在也完全消散了。” “……是吗。” 看了眼有更多脚步声传来的走廊尽头，宗谷回身去找刀鞘，以收容手中的利刃。 “……” 而瘫坐在地的吉川，直到此时才从险死还生的刺激里回过神来。 “哇——” ...... 天很快黑了。 宗谷站在缘侧，抬头望着星空。 在他身后的和室里，野间南、宫城老头还有当地神社收到消息后派来的巫女，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涉着。 “……恶灵最开始要攻击的对象就是您，宫城先生。宗谷君也是为了保护您，才会与恶灵作战，怎么可以说是蓄意破坏呢？” “可是我的铠甲，还有我的家，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也不是很严重嘛。而且你这次能从全副武装的恶灵的攻击中活下来，搞不好是把后半辈子的运气全搭进去了，这把老骨头以后还是别出门咯。” “你这是什么话！” “……野间小姐，请你不要煽风点火了。” 又是一团糟。 整件事一目了然，委托人就在事发现场，解释的话也已经说了两三遍，奈何宫城冥顽不灵，宗谷实在不想多费力气。 而且，他们其实早就可以离开了。 当地神社派来的巫女朝比奈小姐，在了解了事情的完整经过后，表示会由他们接手此事；只是野间南看不惯宫城老头胡搅蛮缠的样子，又留了下来。 “宗谷。” 他以为又轮到自己跟宫城解释了，一回头，野间南却让他先回车上。 “可以吗，这边怎么办？” “放心，交给我吧。” “交给野间小姐才没办法放心啊。” 野间南瞪了他一眼，随后又凑得更近了些，悄声说道：“放心，朝比奈是我的朋友，我现在是在帮她。” “……” 敢情她一直在言语上刺激老头，其实是在唱白脸。 “不会起反效果吧？” “如果你还想坐我的车回去，现在就收回这句话。” “……还要多久，我有点饿了。” “放心吧，快了。” 野间南对他挤挤眼，“待会儿朝比奈请客~” 宗谷又看了看屋里的巫女与老头，转身去停车的地方了。 车停得不远，白色的车身在月光下一眼可见。拉开车门，三双眼睛望了过来。 “怎么样了？”桐野茜问道。 “姑且还在交涉，不过应该也快了。” 他说着，又看了看坐在最里面的吉川，“大小姐还在哭么。” “……” 捏成一团的纸巾丢了出来。 宗谷抬手接住，捏了两下，发现纸巾是干的。 “太过分了，宗谷。”桐野茜说道，“红子也是因为担心宗谷才回去的。” “对不起。” 他站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桐野茜将他拉进了车里，“去里面跟红子说。” 四目相对，吉川往旁边挪了一些，他在她身边坐下。 “吉川还好吗？” “嗯。” 她只是受了点惊吓和刺激，又掉了些眼泪，身体还是毫发无损。 “虽然是因为吉川吸引了恶灵的注意力，我才能找到机会了结它，但这样还是太危险了。下次我说逃，就不要回头。” 他说得好听，吉川面色缓和了不少。 “嗯……我知道了。” 前面的桐野茜也回过头，跟两人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她询问道： “话说回来，三原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攻击宫城先生呢？” “变异了。” 宗谷为两人解释，“灵体就像是完全失去了免疫力的普通人，很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任何因素都有可能让它们发生变异。而且这种变异是不可逆的。” 吉川看着他，“所以，三原先生……” “应该是受到了那把打刀的刺激。” 宗谷说起了自己的猜测：“喜欢战国铠甲的人，就算没有特定的仇恨对象，也会或多或少地带着攻击性的心态、将自己幻想为战国时代的武将，在战场上浴血厮杀。” “而那个时候，三原先生身上就穿着那副当世具足，在拿到武器后，可能正好激活了他曾经的某种幻想，从而引起自身不可逆转的变异。”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好变异的只有性情。” “灵体本就不稳定，如果三原先生幻想中的自己，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天魔王、鬼魔神，那么就算无法完全变化，身体形态也会发生不小的变异……那样的话，光靠我一个人恐怕是对付不了他的。” 桐野茜若有所悟，“新闻里说的那种，因为接触了带有暴力元素的漫画或游戏、从而犯下同样行径的罪犯，就是这样的感觉？” “桐野可以这样理解灵体变异的诱因，但对活着的人来说，那是胡说八道。” 宗谷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凡还有一丝理性，人也能分清现实与幻想的区别。漫画或者游戏，只是所有所谓‘引起犯罪冲动’的元素中，最好欺负的一部分。” “什么元素……” “没什么。” 宗谷本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但还是没忍住。 “只要还活着，对人或事也好，对环境也罢，人的忍耐力可是很强的。” 桐野茜眨了眨眼，“是吗。” 宗谷点头，“要好好活着。” “突然说什么呢……” “不只是吉川，桐野也是如此。”他话锋一转，“如果再遇到这种危险情况，我让你们逃跑，千万不能回头。” “别想着救我。你们不在，我才能专心地保护自己。” “……” 两人对望，都明白他就差直接说出“你们是累赘”了。 “我知道了。” 交待完这些，宗谷稍微放松了一点，身体往后一靠，目光投向黑暗的车窗外。 “差不多快到七点了……吉川联系父母了吗？” “联系过了。我说在茜的家里。” “这是不允许的情况吗？” “不是。但说实话会让他们担心，要花更多的时间解释，不如就说在茜的家里。” 两个女孩子相视而笑，他也笑了一下。 “真是灵活的优等生。” 又等待了好半天，野间南才回到车上，一起的还有当地神社的巫女朝比奈小姐。 “总算解决了。” 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发动车子，又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几个学生。 “朝比奈小姐说，她请客去吃烤肉！” “好耶！” “诶？阿南，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事……” 一直担心自己会少吃一顿的宗谷，等得昏昏欲睡，也被她们喊得清醒了许多。 “抱歉……”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靠到了吉川的身上，又坐直了。 她望着前面，动了动发麻的胳膊。 “没事。” 第七十章 烤肉 野间南似乎经常到彦根市来，对这边很是熟悉。她开着车，对自己要走的路线非常明确，没向身边的巫女朋友询问半句。 “要不是得开车送他们回去，今天还想跟朝比奈喝几杯呢。” “放过我吧。” 副驾驶座上的巫女笑了起来，又回头看了看野间南提到的几名学生。 “都是之前没见过的新面孔呢……” 她自动忽略了普通人吉川红子，“这三个孩子，就是你们今年的收获吗？” 野间南只是笑了一声，没告诉她其实只有宗谷加入了机构。 “真好啊。”朝比奈又转了回来，“我们神社今年甚至没发掘到一个灵觉者。” 野间南把握方向盘，两眼望着前面。 “所以我早就提醒过，让你把目光放得远一些。 在彦根市挖不到灵觉者，就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不只是高中生，初中生和小学生也该多多关注。” “唔……” 朝比奈若有所思，回头看了眼自己座位后面的朝雾铃。 “这个孩子是初中生吗？” ...... 兜转片刻，野间南在一家名为“烧肉天国”的烤肉店外停了下来。 周围是住宅地段，比较安静，路上行人二三。 “太好了，这边还有停车位。” 她让朝比奈带着几个学生先下车，“你们先去占座，我找个位置停车。” 走进烤肉店，里面食客不少，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引人垂涎。 咕—— 宗谷回过头，桐野茜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戳着他的脸，让他又转了回去。 “你们想坐哪里？”朝比奈问道，“吧台还是那边的桌子？” 两边都有专门的烤肉师，宗谷表示随意。 “那就吧台。” 落座，点单，停好车的野间南很快也来到店里，在朝比奈旁边坐了下来。 宗谷坐在朝雾铃和吉川中间，对面吧台里，是为他们三人服务的烤肉师。 “客人可以接受生肉么？” 他望了望左右两人，又摇摇头。 “好的，我明白了。” 面前的烤架逐渐升温，烤肉师夹起盘子里的鲜红牛肉，在铁架上铺开。 这家烤肉店的特色，似乎便是全程由烤肉师为客人烤制。 掌握着专业技艺的职人，将食材以最符合客人口味的方式精心烤制，保证烤出的每一片肉都在最佳状态； 当然，如果客人想自己动手，那也没问题，烤肉师还会予以指导。 在等待第一批肉片烤熟时，宗谷也在观察着烤肉师的手法。 只是他很快又发现，对方的手法并无多少特殊之处，更关键的似乎还是对火候与时机的把握。 他又转而盯着铁架上的牛肉。 薄切的牛舌、胃、心，还有牛背肉，品质上乘，价格也很实惠……就算不实惠，也不是他们付钱。 在高温的炙烤下，鲜红的肉片逐渐蜷缩，改变颜色，酱汁与溢出的肉汁都滋滋地响着。 没过多久，烤肉师示意他们可以开动了。 吉川拿起筷子，伸向刚才就盯上的一片肉。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宗谷先一步夹走。 “……” 肉质本就鲜嫩，又烤得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溢，柔韧有劲，口感极佳。牛肉的香气也瞬间充满整个口腔，让人满足得无可挑剔。 宗谷当即放弃了自己动手的打算——有真正的美味在前，不能浪费自己的胃部空间。 “真的很美味。” 他看向身旁的少女，“吉川也赶紧尝尝吧。” “……” 吉川看着他没说话。 烤肉美味至极，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烤制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几人吃的速度。 宗谷这边十分平和，每次烤好肉都是三人均分，而旁边的桐野茜与野间南三人则要激烈得多。 在争抢中接连落败几次后，野间南将桐野茜提了起来。 “宗谷！你跟她换个位置！” “……” 交换碗碟，两人在各自的新位置重新落座。 野间南盯着烤架，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向宗谷。 “宗谷，这次事件，我们这边也要留个记录，灵体的突发性变异值得更多关注。” “什么……我知道了。” 她突然聊起工作，他稍微反应了一下才点头； 再回过神，她已经夹走了刚烤好的牛肉。 “……有必要吗。” ...... 待到无人关注烤架上新烤好的肉片时，这顿晚餐也来到了尾声。 “肚子好撑……” 野间南仰着脑袋靠在椅背上，用手抚摸着肚子，“不想动了。” 一旁的宗谷还没撑到她这种程度，但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动弹。 “肉吃得太多，也会觉得腻呢。”野间南看着他。 宗谷点了下头。 “要是能吃点冰激凌解腻就好了。”她又说道。 “嗯。” 她拍拍他的肩，指向吧台的另一边。 “那边有自助的冰激凌，去给我拿一个来。别忘了你自己的那一份。” “……” “看着我干什么，快去呀。” 宗谷无奈，支撑起身体，绕过吧台去接冰激凌。 有店员帮忙，他拿着四支冰激凌回到了这边。 两支给了好吃懒动的大人们，另外两支正要分给吉川和桐野茜，前者站了起来。 “这支给铃吧。”她说道，“我再去拿。” 宗谷并不介意再跑一趟，但她都这样说了，便又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吃着冰激凌，桐野茜缩了缩脖子，“好冰！” “毕竟现在也没到吃冰激凌的季节。” “但是很好吃！” 宗谷笑了笑，目光又落在她旁边的朝雾铃身上。 她小口小口地舔着，每一次吃得不多，但实际速度也不慢。 “……” 注意到他的视线，朝雾铃停了下来，又递出冰激凌。 宗谷微微摇头。 另一边，野间南吃着冰激凌，也在饶有兴致地打量沉默而亲密的两人。 “宗谷。” “什么？” 她往他身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你和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铃？” “没错。” “青梅竹马。” “只是这样？” “嗯。” 野间南没有多说，继续舔着冰激凌。 吉川很快回到这边，“宗谷，给。” “谢谢。” 宗谷拿到冰激凌时，动作快的野间南都已经啃完了。她和朝比奈似乎还有些事情要说，先一步走出烤肉店，在门口交谈着。 等到学生们也出来，她将宗谷招呼到身边。 “这次事件的情报整理完成后，记得传真一份给北彦神社——朝比奈想偷个懒。”她停顿了一下，“顺便，把你那种追求实用的灵体分类法也告诉他们。” 宗谷一怔，“我无法保证它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不要小看大人啊。” 野间南拍了拍他的肩，“有没有用，他们会自己判断的。” 一行人还要赶回近湖市，朝比奈也没让野间南送她太远，搭到电车站附近就下去了。 沿着夜深后一片幽暗的琵琶湖，白色的商务车无声疾驰。 车内昏暗，野间南看了眼后视镜，几个学生在座位上东倒西歪。 朝比奈下车后，她也没让宗谷坐回副驾驶座，他还是和吉川坐在一起。 后者歪靠在他肩上，低垂着脑袋，偶尔乍然抬起，又很快垂下。 “宗谷。” 他还算清醒，“什么？” “随便跟我聊点什么，不然我也要犯困了——刚才吃得太饱了。” “……”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靠谱一点，但眼下想敷衍也不行了。 “京子现在回神社了吗？” 望着前方的路面，野间南惊讶地笑了起来。 “身边有这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宗谷居然还在想着京子，看来你真正喜欢的人就是她。” “还能不能聊了。” “你害羞啦。” “……” “行吧，那就换个话题。” “还有多久才能到？” “多久么……四十分钟左右吧。” 宗谷看了看靠在肩上的少女，“吉川家稍微有些距离，待会儿先送她回去。” “让她住在宗谷那里不就行了。那么大的屋子，房间应该多的是吧。” “别开玩笑了。” “是是……” 第七十一章 隐约雷鸣 车内昏暗，意识也迷蒙昏沉。 半梦半醒间，吉川红子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段对话。 其中一道声音离得近，仿佛就在耳边。 “……才第二次外勤行动，就遇到了这种危险的事情。” 是宗谷的声音。 另一道稍远一点的声音笑了起来，是副担任教师野间南。就算闭着眼，她也能想象出她笑得随意的模样。 “危不危险，在真正遭遇灵体之前哪里说得准。” “那就不应该带上她们。” “宗谷在说什么呢，把她们带过来的人是你才对。” “……” 宗谷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吉川没听清。 她就像从高处掉进浴缸的苹果，在有人将她捞起之前，不断重复着浮浮与沉沉。外界传来的声音，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而当下沉的意识再度浮出水面，一直清醒的两人，正聊着外面的天气。 “哇，宗谷看到了吗？” “什么？” “闪电啊。前面那团乌云忽然亮了一下，不会要下雨了吧。” “是吗，我没注意。下雨就下雨呗。” “小孩子真讨厌，无忧无虑的，什么事也不管，大人就要担心晒在外面的衣服。” “那您别缠着小孩子聊天啊。” 吉川想笑，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在了梦里。 抱着自己并未听见的雷声，她又沉了下去。 天空中果然下起了大雨，爸爸妈妈还有不知为何又回到家里的姐姐，正忙着收衣服。柴犬阿尔卑斯在院子里来回奔跑，终于撞翻了衣篮。 “阿尔卑斯——” “……” 宗谷扭头看了看旁边。 靠在肩上的吉川紧闭眼睛，手里拿着摘下的眼镜，嘴角有明显笑意。 “‘阿尔卑斯’？”野间南扫了眼车内后视镜，“这孩子梦见什么了。” “大概是狗。阿尔卑斯是她家养的柴犬。” “是吗。奇怪的名字。” 她望着道路上方越来越近的路牌，“差不多快到了，宗谷现在可以睡一会儿了。” “……” 宗谷眼一翻，没有理会。 “先送吉川回家，对吧？” “嗯。” “这个时候，京子应该也已经从京都回来了。宗谷要去见她吗？” “不见。” 野间南减慢车速，开进路边的加油站里。 “加个油。” “嗯。” 她开了车内灯。等待的时候，宗谷打着呵欠，又看了看前面的朝雾铃和桐野茜。 后者醒着的时候闹得欢，回来的路上倒是睡得踏实； 而朝雾铃扭头看着外面正在加油的工作人员，神色清醒，大概一路都没睡。 她也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只是听着。 到加油站附近，已经是宗谷熟悉的街景了。加满油后，野间南让他指路，先将吉川送回了家。 “吉川，醒醒……” 而他和桐野茜住得近，野间南在路口将他们三人一起放了下来。 “早点睡觉，明天不要迟到啊。” “知道了。” 目送白色的商务车没入黑暗，只留两点渐行渐远的红色尾灯，宗谷又看了眼时间，发现已是夜里十点多了。 “宗谷……” 桐野茜拉着他的胳膊，嘴里打着呵欠，又指了指昏黑的石板小路。 “送我回家。” “嗯。” ...... 轰隆—— 洗完澡，宗谷走出客厅来到缘侧，抬头望了一会儿。 雷声阵阵，乌压压的黑云间电光涌动，一场蓄势已久的春雨即将到来。 “都这么久了，衣服应该已经收回去了吧。” 望了片刻，宗谷低下头，看着躺在脚边的月读。 在这里住了将近两个星期，他早就换下了从扶云神社穿回来的巫女服，有什么穿什么，男装女装他都不介意——都是桐野茜伯父家的衣服。 “去吃烤肉，居然不叫我。” “都说了，我们是在彦根那边。” “坐电车的话，很快就到了！” 宗谷没搭理。 月读又坐了起来，抬头看他，“给我点块披萨，我没吃晚饭。” “……” 宗谷微微侧目，看了眼客厅桌上还没丢掉的泡面碗。 “你自己点。你不是已经会用电话了吗。” 月读这才伸出手，“我要钱。” 宗谷拿出白天京子交给他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三张千元钞票，交到他手上。 捏着三千日元，月读还不满足，“那些钱都是我的吧？” “现在还不是。” 因为没有将月读的身份告诉他人，这两个星期以来，京子都是自己在出钱供养着这位神明大人； 而他从来都没有赚钱的概念，有多少就花多少，欲望就像无底洞。 京子很快不堪重负，只好悄悄让宗谷帮忙稍微约束着神明的开销。 “再这样下去，菅原家的那位大小姐都要被你掏空了。” “她不是我的信徒吗？” 月读借来宗谷的手机，一边说着，一边给披萨店打电话，“供奉神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怎么打不通？” 宗谷低头看着他，“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大城市吗，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 月读愣了一会儿。 “你知道披萨店已经关门了，还给我钱干什么？” “这是接下来三天，你的午饭钱。” “……开玩笑吧？” “不是玩笑。”宗谷收起信封，神色认真，“你提醒了我一件事：我不是你的信徒，让你留在这里是有条件的。你明白吧？” “……” 月读当然明白他所谓的条件是什么。 “但这是京子的钱……” “现在由我保管，当然也由我支配。” 听见脚步声，宗谷回头看了一眼，是刚洗完澡的朝雾铃。 她拿着干毛巾过来，在两人旁边坐下。 宗谷接过毛巾，也坐了下来，为她擦着头发。 “我们人类之所以信仰神明，无非出于两点原因：畏惧神明的力量，渴求神明的恩赐。” 他看着老实了许多的月读，“可是月读大人一样都不沾啊。” “……我是月之贵子。” “死了。” “……我的父亲是伊邪那岐！” “上天了。” 月读无话可说，干脆往地板上一躺。 宗谷忍不住叹息。 如果这段时间京子也住在这里，那她大概用不了几天就会信仰破灭； 而且以她那过于正经的性格，说不定会失望到劝说父亲，让祭祀三贵子的扶云神社自此少祭一神。 果然还是不能靠他吗…… 宗谷又低头看向任由他擦着头发的朝雾铃，从二月底到现在，京都的伊邪那美也没有联系过他。 朝雾铃倒是在月读现身的前几天，独自回去过一次。 伊邪那美在她背上留下了一枚奇怪的印记，水洗不掉，之后又突然消失了，她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用意。 “我在想，要不要送月读大人去伊邪那美大人那里待上一段时间。” “……” 月读一下子爬了起来，“我不去！” 宗谷也没看他，“那就请月读大人活得认真一点，不然我也很为难。” “先把我买的那套儿童早教课程看完，对于现代社会的基本常识，不说完全掌握，至少也得有个大致的了解。” “然后，对答应我的那件事也认真一点。尽早把八雷神找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月读在抗拒中也不忘问出自己的疑惑：“对我有什么好处？” “不用被送去伊邪那美大人那里。” “……” 这明明是威胁才对。 擦着头发，宗谷忽然凑近闻了闻。 吉川给朝雾铃和桐野茜都送了一瓶姐姐从东京带回来的洗发水，别的不说，至少香气馥郁，十分特别。 “已经用上了么。” 朝雾铃微微偏头，“嗯。” 难怪跟吉川的味道一样…… 宗谷继续擦着尚未干透的头发，心神游荡，却见月读忽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缘侧，面对着某个方向站了一会儿。 轰隆—— 云间滚电，四方雷动，庭院里吹起了风。 片刻后，月读回过头，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的宗谷。 “稚雷。” “……” 宗谷面上还算平静，只是手里已经攥紧了毛巾。 “在哪里？” 月读又闭眼感应，随后摇头。 “消失了。” 第七十二章 心意不明 作为母神伊邪那美死后才诞下的神明，八雷神天生就低神一等。 神力低微不谈，还要八位兄弟齐心协力才能发挥出正常神明的力量，这对自诞生时起就相互仇视的八雷神而言，无疑是一场悲剧； 然而它们的悲剧不止于此。来自高天原的无情拒绝，才是让他们彻底沉沦的关键一击。 而彼世黄泉，更是他们绝不愿意回去的地方。 八兄弟在人世各自远遁，其中最幸运又最为悲惨的，当属稚雷。 他逃得最快，是兄弟里唯一一个曾经踏足高天原的人，领略过其余七人穷极想象也不及万一的神国的美好——直到父神伊邪那岐回归高天原，将他驱逐，所有美好顿时沦为加剧悲惨的催化剂。 “……然后，那孩子就疯了。很可笑吧？” 伊邪那美向宗谷讲述此事时风轻云淡，仿佛这只是从街头听来的无聊流言。 “对芳明来说，最有可能找到踪迹的就是他了。” 宗谷不知道月读对此了解多少，但他在自己表示要送他去京都后就突然感应到了稚雷的踪迹，询问具体方位时又说已经消失，难免会产生几分怀疑。 “你说的是真的？” “嗯？” 月读回头看他，“当然是真的。” “你见过他吗？”宗谷又问道，“怎么知道他就是稚雷？” “没见过。” 月读皱起了眉，有些不快，“但那家伙身上有一点高天原的味道。” “八雷神里，去过高天原的就只有他了吧。” 看来确实是真的…… 宗谷深吸一口气，按捺着内心躁动的雀跃。 冷静。 现在还只是刚感应到稚雷的踪迹而已，并没有真正地找到他。 “月读大人感应到的位置，离这里有多远？” “不算太远。” 朝雾铃头发不长，完全擦干也不需要太长时间。将毛巾交还给她，宗谷起身走向厨房，顺便将桌上的泡面带去丢掉。 “你要去哪里？”月读问道。 “月读大人不是没吃晚饭吗，我现在去厨房为您做点吃的。” “诶，好耶。” 就要离开客厅的时候，宗谷又回过了头。 “月读大人今晚就先别睡了，继续感应吧——找到稚雷再睡。” “……” 朝雾铃起身去楼上休息，月读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 混沌，光怪陆离，奇诡的梦。 “宗谷……” “宗谷……” “宗谷！” 宗谷一下子惊醒，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年a班的教室里。 “怎么，宗谷昨晚难道没睡吗？” 伏见半转着身子，一边胳膊搭在他的课桌上，又指了指刚走出教室的国语教师。 “居然敢在中江的课上睡觉，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 宗谷揉了揉脸，甚至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昨晚从彦根市赶回家就已经十点多了，又是洗漱，又是给月读准备吃的，之后又督促他全心感应稚雷一现即逝的踪迹，宗谷回楼上房间休息时，已经超过了凌晨三点。 “嗯，昨晚发生了一些事……睡得稍微迟了点。” 伏见愣了一下，整个人都转了过来。 “难道说，宗谷昨晚变成大人了？” “……不。不是。” 宗谷打了个呵欠，注意到教室里的其他人都在往外走。 再看黑板，下一节是音乐课。 “走吧。”伏见站了起来。 “嗯。” 音乐教室在特别楼的五楼，又下又上的，简直要命，对状态不佳的宗谷来说更是如此。 下楼的时候，桐野茜从后面跟了上来。 和体育课一样，音乐课也是a班和b班一起上。 “还没睡醒呀。”她在身后搭上他的肩，半撑半扶，“宗谷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宗谷回头看了看她，“没干什么，只是在督促月子认真工作。” “但是，宗谷现在这副状态已经没办法正常上课了。” 下到二楼，就可以通过露天的连接走廊前往特别楼，而桐野茜还是推着宗谷继续往下，“去保健室睡一下吧？” 宗谷不想爬楼，人也困顿，没什么犹豫地就同意了。 保健室在特别楼的底层，两人从地面穿过中庭，被二楼连接走廊上的吉川和朝雾铃看见了。 “茜？” 她在二楼的楼梯口等了一会儿，朝雾铃也停下，桐野茜很快上来了。 “咦，红子和铃是在等我吗？” “嗯。宗谷呢？” “他去保健室休息了。” “噢……” 宗谷的状态，吉川也不是没看见，早上坐电车的时候他眼睛都是红的。 一旁的朝雾铃闻言就要下楼，被桐野茜拦了下来。 “等等……宗谷特别交待了，让铃不用担心。” 她沉默着，随即点了下头。 三人继续往上，来到五楼的音乐教室。 “花本老师。”桐野茜找到坐在钢琴前的音乐教师，“宗谷同学身体不舒服，去保健室了。” “宗谷……”她拿起点名簿看了看，“a班的宗谷芳明么？” “是的。” “好，我知道了。” 吉川和朝雾铃已经在折叠椅上坐下了，给桐野茜留了个中间的位置，她过去坐下。 “花本老师真好看啊。” “诶……是的。” 吉川一怔，又点点头。 桐野茜望了眼在教室门口东张西望的伏见，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宗谷说，红子打算在黄金周的时候，约我们一起去京都？” “是的。” “要去买什么吗？” “不……只是想去逛逛，放松一下。” 吉川犹豫着，又凑近了，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还有……我想确认自己的心意。” 桐野茜眨了眨眼，又弯如新月。 “其实是约会？” “……” 吉川点了下头。 “要告白了吗？” “诶？不不不……” 她连忙摇头，生怕桐野茜误会。 恋爱本就朦胧暧昧，在她的设想里，中间还有很多可以含糊其辞的步骤呢。 她想让她们之间的这个秘密，尽可能地延长下去……最好能拖到高中毕业的时候。 “还没有确认心意呢……” “是吗。” 桐野茜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这样的话，红子和宗谷两个人去京都就好了，为什么要叫上我？” 因为我想让你更深入地参与到这个秘密里。 “因为我也不知道如何确认……想让茜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我和宗谷之间，到底有没有那种恋爱的氛围。” 桐野茜有些傻眼。 “诶，我不行的啦……我又没有这种经验。” “拜托了。” 吉川双手合十，“茜只要凭感觉判断就行了。” “唔……” 两人窃窃私语，朝雾铃坐在一旁，沉默地翻着手里的教科书。 不多时，上课铃声响起。 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宗谷没能立即入睡。 “上课了么。” 保健室里有三张空床，彼此间用帘子隔着，他躺在最里面，另一面能看到窗外。 桐野茜送他过来的时候，保健老师就不在这里，此时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他以为是保健老师回来了。 他本打算装睡糊弄过去，走的时候再打招呼，但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时间在犹豫中转瞬即逝。 宗谷坐起身，而面前的帘子在他抬手的同一时间被拉开了。 “……”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 “宗谷同学，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戴着护身符了。”京子皱眉道。 第七十三章 对眠 看清来人，宗谷意外过后，又躺回病床。 “原来是京子。你也逃课了么？” 见自己常用的靠窗床位被占，菅原京子在相邻的另一张病床上坐下。 “我只是过来休息。” “是吗。” 看来她昨天也是很迟才从京都回来。 宗谷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对了，我看到那张照片了。” “照片？”京子看着他，“什么照片？” “‘一箭破魔’。” “……” 她抿着嘴，过了会儿又说道：“宗谷同学想要的话，我可以把那幅字送给你。” “我不要。” 宗谷刚有了点睡意，一下子笑清醒了，“如果是什么实际点的东西，我可能会收下。” 京子不再多说，躺到床上，将帘子也拉上了。 宗谷摇了摇头，倒是把他这边的帘子也拉上啊。 他刚坐起身，帘子后面又传来她的声音：“宗谷同学，我听野间小姐说了昨天的事情，谢谢。” 宗谷一怔，随即想起自己是代替她跟野间南一起出外勤的。 “不用客气。” 他躺回病床，也没拉上帘子，“现在这也是我的工作了。” 她似乎笑了一声，收敛得很快。 “我听野间小姐说，昨天那起事件里的怨灵变异成恶灵了。在事件愈演愈烈之前，是宗谷同学出手消灭了它。” “举手之劳。” 京子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宗谷同学，我想尽快看到这次事件的完整报告。” 宗谷扭头看着帘子，“为什么？” “因为野间小姐对宗谷同学在此次事件中的作为，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我想了解详细的经过。” “是吗。”他笑了笑，“不用等那么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京子。” 似乎就是在等他这句话，旁边的帘子忽然拉开了。 京子端坐在床边，面色沉静：“请。” “……你这样看着，我可说不出来。” 宗谷示意她躺下，并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我会介意。” “我只想躺着。”宗谷说道，“京子这样一脸正经地看着我，我更会介意。” “……” 她只好重新躺回床上，侧身看着他。 宗谷则平躺着，望着头顶一格一格的天花板，“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从最开始的时候。”京子立即说道，“我想听到没有遗漏的完整过程。” “最开始么……那是昨天的中午。” “嗯。” “我在吃饭。” “吃饭？” “京子过来找我了。” “……” 京子立即沉默下来，只是看着他那没什么变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不用从这么早的时候开始说起……就从宗谷同学见到委托人的时候开始吧。” 宗谷沉吟：“我想想，见到那个臭老头的时候么……” “……太失礼了，宗谷同学。” “野间小姐告诉京子的时候，也是这么称呼的吧？” 京子没有否认。 “总而言之，请称他为委托人。” 宗谷扭头看向旁边的床位，她侧身躺着，披落的长发下是她认真的脸。 “好吧。” 他深吸一口气，从疲倦中撑起几分精神。 “昨天，我们见到委托人的时候，大概是在下午四点多……” 无人打扰，时间在彼此的对谈中悄然流动。 窗外的太阳向着天顶越爬越高，保健室里的声音则越来越低，渐趋于无。 “啊呀。” 片刻后，离去多时的保健教师终于回到这里，很快发现了异常。 “有人在床上休息吗？要让老师检查一下吗？” 没有回应。 她走过去，只见两个学生分别躺在两张病床上，中间的帘子敞开着，相对而眠。 “唔，这是小情侣们的新玩法吗……” ...... 一直睡到中午，宗谷才睁眼。 “……” 望着对面床铺已经拉上的帘子，他愣了会儿神，又回头望了眼窗外，粗略地估摸着时间。 “已经中午了么。” 他坐起身，见到地上只有一双室内鞋，便拉开了对面的帘子。 床上空无一人，京子果然已经离开了。 因为一些推脱不掉的应酬，她昨晚休息得很迟，但比他还是早了不少的，也不需要补太久的觉。 “哦，你醒了啊。” 宗谷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坐在办公位上的保健教师，“你是哪个班的？” “一年a班，宗谷芳明。” “宗谷同学，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那就好。不能经常熬夜，要注意休息呢。” 保健教师点了点头，又指着桌上的面包说道：“午休只有二十多分钟了，宗谷同学把这个吃了就回去上课吧。” “……” 他怔了一下，过去拿起面包，发现是校内便利店的特供品。 因为状态不佳，他今天确实没有准备中午的便当来着。 “谢谢，月岛老师。” “不用谢我。” 保健教师月岛千秋盯着桌上横放的手机，抽空看了他一眼，“宗谷同学睡觉的时候，有好几个女生来看过你。这是最漂亮的那个女生给你留的。” “……是吗。” “宗谷同学觉得是谁？” “……” 这老师是怎么回事？ “抱歉，我不知道。” 月岛千秋顿觉无趣，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离开保健室，宗谷在人来人往的中庭停下，坐在长椅上吃起了面包。 阳光明媚，诠释着春的温暖。 已是四月下旬，头顶的樱树也谢得差不多了，只留三两瓣迟迟不愿松手的樱花，成为万绿丛中一点粉。 仰头看了一会儿，目光由近及远，他才看见对面四楼的走廊上，有人在望着自己。 “……” 他抬手挥了挥，朝雾铃转身离去。 没过一会儿，她坐到了他的旁边，手里拿着一瓶刚买的绿茶。 “谢谢。”宗谷打开喝了一口，“铃吃过了吗？” 她点了下头。她的便当也一直由他准备，除了今天。 “吃的什么？” “吉川的便当。分了一半。” “是吗。味道怎么样？” 朝雾铃想了想，“上中。” “……” 宗谷顿时觉得手里的面包索然无味。他做的便当，在朝雾铃那里也只有“中上”的评价而已。 “肯定是吉川妈妈准备的。” “嗯。” “对了……我睡着的时候，你们来看过我吗？” “嗯。” “这块面包是谁买的？” 朝雾铃微微摇头，“不知道。” 宗谷继续啃着面包，两人在中庭的樱树下又坐了一会儿，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回到了教室。 “宗谷，你去哪里了？”伏见问道，“上音乐课的时候就突然不见了。” “去保健室睡了一会儿。” “难怪现在精神了不少。” 宗谷笑了笑，在他回头后又拿出了手机。 嗡嗡—— 二年a班的教室里，京子低头看了眼消息。 宗谷芳明：谢谢你的面包。 第七十四章 死亡预告 在付出逃课的代价补足睡眠后，宗谷意识到，盲目的急切除了让自己变得疲惫和心神不宁，没有更多作用。 事情的关键，还是正在感应稚雷踪迹的月读。 不过…… “那位神明大人，有在认真工作么。” 望着窗外的天空，宗谷深吸一口气，然后收回心思，重新回到课堂上。 而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一夜未眠的月读此时大喇喇地躺在客厅，还没有从睡梦中苏醒。 即便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抚摸着他的脸颊，月读也没能在第一时间醒来。 “……呵呵。” 直到几千年未曾听过的笑声再度响起，他的梦境顿时逆转。 时间定格，一柄熟悉的剑在他眼前不断放大。将他贯穿后，又将梦境里的所有美好搅得支离破碎，只留下单调的荒芜——就和黄泉一样。 而这笑声是如此真实，仿佛就在耳边，本能让他睁开了双眼。 “……” 一瞬间，月读呼吸停滞，心脏仿佛也跟着停止了跳动。 “呵呵。” 伊邪那美低头看着他，嫣然一笑。 “已经是下午了，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 身体动不了。 月读瞪着眼，甚至不知道这是源于自己的恐惧，还是因为她对自己做了什么。 望着近在眼前的母神，他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早知道醒来就要死，就该在睡觉之前先把那三千日元全花了。 “怎么了，太久不见，已经不认识我了吗？前段时间我还跟你打过招呼呢。” 见月读没有反应，伊邪那美又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 “不过，我对这张脸倒是记得很清楚呢。”她笑了起来，“简直跟你的父亲一模一样。” “……母亲。” 月读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而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好高兴。” 伊邪那美在他眉心一点，月读发现自己的身体又恢复了知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孩子的呼唤了。” “虽然你并不是从我的身体上分离的一部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她微笑着说道。 月读无言地爬了起来，坐也不是，逃也不是，干脆跪坐在原地，等她说出下一句话或者干脆捅来一剑。 只是畏惧如斯，言如刀锋，他又意识到两者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你在发抖呢。”伊邪那美看着他，“在害怕什么？” “……” “我想起来了。” 伊邪那美伸手摸向他的胸口，将他身上属于桐野茜伯父的老土衬衫拉扯开，让里面的圆润暴露在空气中。 “不觉得碍事吗？” “……” 碍事……是指胸部吗？ 月读说不出话来。 她抬手按在他胸前，稍微用力，隆起的部位竟渐趋于平坦。 “太好了……” 伊邪那美观察着他心口的细嫩肌肤，“已经看不见伤口了。还觉得疼吗？” “……不会。” “安心吧。”她又耐心地将他胸前的纽扣全部系上，“那把剑已经被我丢掉了。” “对了，你之前一直待在那个地方，有见到它吗？” “未曾见过。” “你还记得那把剑的名字吗？” 月读喉咙动了动。 “……天之丛云。” “没错。” 伊邪那美笑了起来，“是你父亲送给我的三件礼物之一呢。到现在，也只剩下一样还在我的手里了。” 或生或死的关头，月读对这种事根本不在意，而她也只是随口一提的样子。 她很快又站起身，左右打量着桐野家的客厅。 “原来芳明住的地方是这副样子。” “他去学校了……” “我刚从那里过来呢。铃的房间在哪里？” “二楼第三个房间。” 月读立即回答道，却没有得到回应，抬眼才发现她正望着自己。 “月读大人不带路，难道是在等死吗？”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宗谷一脸平淡地阴阳怪气的样子，连忙爬了起来。 “……我来带路。” 伊邪那美露出微笑，“我很荣幸。” 来到朝雾铃的房间，她走到二楼视野最好的窗口，在窗边眺望了一会儿。 “这个房间真不错呢，我都想住在这里了。” 月读能说什么，只能木然地站着。 “过来。”她回头招呼着他。 他走到窗边，伊邪那美抬手一指。他望过去，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杉树。 “你看见了什么？”她问道。 月读并不掩饰自己的短视，“一棵树。” 伊邪那美嘴角一勾，转身往外走去，口中如叹息般低语： “我的孩子啊，两天内，你将会死在那个方向。” “……” 如遭雷击，月读脑海里轰的一声巨响。她之后又说了什么，他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伊邪那美也没管他，走进隔壁的房间，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会儿。 “什么都没有呢。” 她在房间里站着，眼睛一闭，便是宗谷在这里日常起居的全部样子。 “我是真的很看好你呢，芳明……” 伊邪那美喃喃自语，“反抗命运，亦为命运一环……这件事非你不可。” 片刻后，她走向窗边，脚尖轻轻一蹬。 ...... 月读不知道伊邪那美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找了两圈没见到人，他也不是很在意，只觉得自己死期将至。 思来想去，他点了块三千日元以内最贵的披萨。 “好好吃啊……” 舔着手指、泪流满面地吃完披萨，月读又在客厅的地板上躺下了，直到天色转暗，宗谷和朝雾铃带着客人回到家里。 “……” 桌上摆着披萨的盒子，京子看向地上衣衫不整的神明，嘴角还沾着食物的残渣。 她又看向宗谷，他也在看着她，特别想知道她现在的感受。 神社的工作结束后，他和朝雾铃在菅原家吃饭时，京子表示想跟他一起回来，探望久别的神明； 宗谷当然没有拒绝。电话没人接，眼前所见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期待的是京子的反应。 “月读大人。” 而她只是蹲下身，轻轻摇晃着地上的月读，面色沉静，并没有如他期待的那般做出什么失礼之举。 “……” 月读很快醒来。 看见眼前的京子，他先是一怔，随即伸出了手。 “你有钱吗？” 没救了。 一旁的宗谷移开视线，甚至提不起生气的劲头。 他对他的期待就只有神明之间那一丝感应而已，至于做人或者说做神方面，早就不抱希望了。 “铃，你先去……” 啪！ 巴掌声清脆得让人难以置信。 “……” 宗谷张着嘴，月读捂着脸，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清醒一点，月读大人。” 京子跪坐在地，一手揪着他的领口，另一只手打完巴掌，还没有放下。 “您是月之贵子，是让伊邪那岐大神自得的三贵子之一。高天原在上，八百万神明仍然在注视着人世，堕落如斯，您不觉得难堪吗？” 月读当然不觉得。 “谁管他们，我都要死了！给我钱……” 啪！ 又一巴掌下来，他立即闭嘴了。 既不挣扎反抗，也不开口，月读任由京子揪着自己，默默流起了眼泪。 “是我疏忽了。” 而京子也很快放开他，跪伏在他面前。 “神性天真，降落人世，理应得到正确的引导与规束，这本是我等的责任；我却放任月读大人随波逐流，于浊浊世俗中浮沉，放浪形骸，忘乎所以……这全是我的过错。” 她抬起头，看着流泪不语的月读。 “请您随我返回神社，我会帮助您重新走上正途。” 一旁的宗谷都有些可怜月读了，闻言立即拒绝。 “不行。” 京子望来，他跟着补充了一句，“至少这两天不行。” “为什么？” “我需要他。” 京子皱眉，“宗谷同学需要月读大人做什么？” 宗谷不好解释，只能让她先在客厅安坐片刻，又拖着月读来到外面。 他刚才就已经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 “……” 月读抽泣一声，没说话。 “我说你……嗯？” 宗谷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原本丰满的胸部，现在却连京子也不如了。 他伸手摸了摸，一片平坦，不是错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读没说话，眼泪又流下来了。 “……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我本来就不完全是男人！” 口水喷了一脸，宗谷抬手抹了抹，也不在意。 只要能说话就行，就怕他一直哭哭啼啼。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谷第三次询问，“今天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这副样子？还有，你刚才说自己要死了，是什么意思？” “她来过了。”月读看着他，“去了你和铃的房间……” 宗谷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向楼上奔去。 第七十五章 这合适吗 能让月读讳莫如深、只敢以“她”相称的人，在宗谷的印象里，就只有一位。 “伊邪那美……” 他快步奔上二楼，心跳随之加速，但觉得自己并未期待什么； 只是拉开房门，见到的只有空荡的房间，他还是良久说不出话来。 本该合上的窗户兀自开着，地上映着光。 宗谷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的流云和弯月。 “真可怕。” 他垂下视线，落在远与近的灰暗朦胧上。冷清的夜色，令他很快从头脑发热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所谓的初恋，难道是什么摆脱不了的诅咒吗。” 而跟着他来到二楼的月读，险些趔趄在地。 “你在说什么……初恋？我可是听得懂的，你说的人难道是她？你真的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呜哇——其实你也很可怕吧？” 宗谷回头盯着聒噪的神明看了一会儿。 “伊邪那美大人过来的时候没带剑吗，怎么没捅了你？” “我就说你很可怕吧！” 月读在两种情绪里切换自如，转眼又变得黯然神伤。 “就算今天不死，我明天也要死了。” 宗谷转身，背对着云和月，“这是伊邪那美大人说的？” “是啊。” “好啊，我总算能清静一些了。你的胸部是怎么回事？” “……” 月读睁大了眼，看着他平静抱起手臂，对他的冷漠与无情感到震惊。 难道胸部大小的变化，比他的生死还重要吗？ “……被她按下去了。” “按下去了？原来你的胸部这么方便吗。”宗谷短促地笑了一声，“不愧是神明。”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这样也好，看着更顺眼一些。” 月读望来，“你喜欢平胸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原来的那副样子太不协调了。而且对京子来说，感觉也有些不公平。” “唔……” 月读若有所思，忽然又回过神来： “我都要死了，你就只在乎这个？” 宗谷摇头，“据我对伊邪那美大人的了解，她真想杀你的话，根本不会多给两天时间。我想月读大人对这一点应该深有体会。” 月读没说话，眼睛翻了翻。 “也就是说，你大概有所误解。” 宗谷走了过来，“伊邪那美大人今天突然造访，做了什么事，又对你说了什么……全部都告诉我。” 月读怔了怔，随即点头。 片刻后，两人来到了隔壁朝雾铃的房间。 月读站在窗边，伸直手臂指着外面，“你看那里。” 宗谷望去，昏黑夜色里，隐约是一棵杉树。 “那棵树怎么了？” 月读黯然：“她说两天之内，我就会死在那边。” “……” 宗谷皱起了眉。 过了会儿，他开口道：“那就过去看看吧。说不定送月读大人上路的绳子，已经挂上去了。” “我不去！” 月读大惊，往旁边一躲。 宗谷站到他刚才的位置，盯着那棵杉树，目光由近及远，移向黑暗的天空。 “伊邪那美大人的原话是什么？” “……” 月读想了想，“好像是‘我的孩子，两天内，你就会死在那个方向。’” 宗谷紧抿着唇，忽然想到了什么。 “月读大人感应过这个方向吗？” 他怔了一下，“你是说……” “过来。” 宗谷往旁边挪了挪，让月读回到原位。 面对着不远处的那棵杉树，他闭上双眼，凝聚微弱的神力，向着前方不断延伸。 片刻后，月读再睁开眼睛时，死里得生的庆幸与不知所以的茫然，同时出现在他脸上。 “稚雷……为什么？” 惊喜之余，宗谷同样觉得茫然。 这是她碰巧发现稚雷后的好意提醒，还是对他的又一次考验？ ...... 在月读的几次感应中，稚雷始终停留在琵琶湖畔的某一处，未曾移动半分。 宗谷猜测，伊邪那美所谓的死亡预告，其实就是稚雷再次失踪的期限。如果今天也算在内，那么他最多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准备。 不过眼下，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更加急迫的问题——菅原京子认为神明蒙尘，打算将月读带回神社，好好“清洗”。 下楼前，两人商量起了对策。 “这样吧，你先去跟京子认个错。” 宗谷看着月读，“保证自己以后会洗心革面，重新做神。” “……” 他张了张嘴，“这合适吗……我可是神明。” 宗谷冷笑，望着他脸上还未消退的红印，“京子给你两巴掌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冒出这种自觉？”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月读立即辩解。 “你要是被她带回了神社，从结果来看，其实也差不多。” “不可能。” 月读断然否认，对此有着自己的看法，“虽然她很严厉，但我能明白她的用心。京子是不会害我的。” 宗谷抱着手臂，“然后呢？” “……什么然后？” “为了让月读大人变成京子心目中神明应有的样子，你觉得她会做什么？”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 先说作息吧，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不能更迟了； 饮食方面，披萨大概是没得吃了，一日三餐都得和神社的巫女们一起，米饭、野菜、味噌汤； 然后，最重要的一点：月读大人再无自由。除了吃饭和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得坐在月之宫，听从信徒们的祷告。” 宗谷说完，月读已是一头冷汗。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确实和死了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以京子那副正经而严厉的性格来说，就算实际情况没有这么夸张，估计也差不了太远。 “……我该怎么做？” “就按我说的：认错，反思，给出保证。剩下的交给我。” “好吧。” 两人来到楼下，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月读大人，我们回神社吧。” 扑通—— 月读跪倒在地，摆出土下座的姿势。 “我知道错了。” “……” 朝雾铃朝地上看了一眼，宗谷哑然无语。 他都忘记他只知道这一种道歉方式了。 而京子不动声色，也跪坐下来，正对着月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月读大人只是暂时被世间的物欲蒙蔽，只要及时回头，我相信您很快就能重回正途。” “……所以说，我会改的。” “是的，我相信月读大人。” “……” 趴在地上的月读，扭头看向了宗谷。 结束了吗？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京子也跟着望了过来。 “感谢宗谷同学这段时间对月读大人的照顾，之后不会再打扰了。” “哪里……” 宗谷下意识地回应，又立即摇头，“不，月读现在还不能跟京子回去。” “为什么？” 还是同样的问题，但这一次他不能再回避了。 “月读大人虽然好吃懒做、一无是处，但也有一点特殊的本领，我需要他帮我感应某只灵体的位置。” “什么灵体？”京子问道，对他前半句话里的渎神之言并未表态。 “也是从黄泉里逃出来的灵体。” 京子想了想，“是宗谷同学认识的人？” “不，我和他素未谋面。” “那宗谷同学寻找他的理由是什么？” 宗谷看着她，“这就是我的隐私了。” “抱歉。” 京子微微低头，又看了眼月读。 “我无法判断宗谷同学说的话是真是假，从月读大人的表现来看，这更像是你们串通好的话术。” “怎么会呢。”宗谷笑了笑，“在找到那只灵体之后，我就会将月读大人送回扶云神社。” “诶……等等！” 月读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和刚才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敷衍一下就行了吗？” “……” 京子眼珠转动，分别看了看神情不一的两人，暂时没开口。 宗谷斜眼看着月读，也不想说话。 而后者从惊怒到茫然，再到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用了两分钟。 “……” 朝雾铃从手机上挪开视线，只见月读又趴到了地上，不过这次朝向的人变成了宗谷。 半晌后。 “对于所谓的‘八百万神明’，京子是什么看法？”宗谷忽然开口道。 “深信不疑。”京子回答。 “无论是什么神明，京子都会像崇拜三贵子那样对待他们吗？” “不会。菅原家世代事奉三贵子，对其他神明敬而远之。” “敬而远之么。” 宗谷觉得还不够，“如果有人在猎杀神明，京子是坐视不理，还是会出手相助？” “……” 京子倏地抬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移向月读。 “我会出手相助。” “帮助谁？” “自然是帮助打算猎神的宗谷同学。” 第七十六章 潜移默化 从多种层面来说，菅原京子都是一个认真得有些可怕的女人。 至少宗谷就没想到，她在知晓自己猎杀神明的企图后选择出手相助，是为了杀鸡儆猴。 确切地说，是为了让已经死过一次的月读大人，亲眼见证失格神明的悲惨下场，以此坚定回头是岸、重新做神的决心。 “京子怎么知道我要猎杀的对象，就一定是失格的神明？” “因为宗谷同学始终只是人类，再多的见识与经验，也无法改变你的本质——你的能力是有限的。” 京子看着他，“而且宗谷同学也不像是会自寻死路的人。因此，宗谷同学的猎杀对象，一定是已经失格或者本就不值一提的渺小神明。” 宗谷惊讶于她呼吸之间做出的判断，而京子的话还未说完。 “更何况，这件事离不开月读大人的参与，我相信他的选择。” “……” 宗谷望了月读一眼，京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在人世之事上，月读大人初来乍到，确实受了些横流物欲的蒙蔽；但涉及到神明，我相信没有比他更值得信赖的人。” “……” 这只是她的一己之见，见识过月读的不靠谱，宗谷实在无法认同。 不过京子现在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他当然不会反驳什么。 “没错。”宗谷将地上的月读扶了起来，“我也是得到了月读大人的支持，才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月读：“我……” “你闭嘴。” “……” “那么。”京子望着他，“宗谷同学打算猎杀的对象，是哪一位神明？” “不是哪一位，是八位。” 宗谷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构思自己的计划，“来自黄泉的八雷神，京子应该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 八雷神…… 这可不是京子原先预想的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神，她稍微有些动摇。 她对“高天原上居住着八百万神明”的神话深信不疑，在月读现身人世后更是如此；但如此之多的神明，其中总会有些德行或者能力不入流的部分，她以为宗谷的目标便是其中之一。 “当然……《古事记》上也有八雷神的名字。” 京子停顿了一下，“不过，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他们也流落到了人世。” “我也是才刚知道不久。” “是吗。宗谷同学猎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让黄泉回到最原始的模样。” 朝雾铃娇弱，月读不靠谱，宗谷独木难支，决定让巫女京子成为自己的同伴和助力。而她行事需要正当的理由，一旦答应后便不会轻易放弃，因此颇具耐心地为她解释起来。 除了隐瞒他与伊邪那美的关系，还有她在幕后对这一切的指引，宗谷几乎将能想到的事情都告诉了京子。 “……” 她听罢沉默良久，又像是刚认识宗谷一般注视着他。 “宗谷同学……在此之前，我以为的宗谷同学自私冷漠，对人敷衍，对事消极逃避，只在无可逃避时才会出手……” “……这种话可以直接在我面前说吗？” “但是，我现在知道宗谷同学身上所背负的沉重了。宗谷同学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整个人世。” “……” 宗谷都听傻了。 不过他想要的是猎神路上的助力，不是信徒，对她过度抬高自己的话立即予以反驳。 “不，让整个人世受益只是顺便的客观结果，在主观上，我为的还是自己的安稳未来。我就是京子认为的那种自私冷漠，消极逃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的人。” 京子点头，“我知道。” “……” “但是——”她继续说道，“这只是宗谷同学自以为是的想法。” “什么？” 京子挪到宗谷面前，说了声“失礼了”，然后便将他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拿了出来。 灵觉瞬间被切断，她适应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 “有这枚护身符在，宗谷同学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安稳度日，不是吗？” “这是桐野奶奶留给她的护身符。”宗谷说道，“总有一天，我得还给她……” “是吗？” 京子看着他的眼睛，“‘自私冷漠’的宗谷同学，即便面对要在茫茫人世寻找并杀死八雷神的重重困难，也不愿意将对桐野同学来说、更多只是纪念意义的护身符据为己有吗？” “……” 宗谷张了张嘴，完全沉默下来。 “过去遭遇的不幸，让宗谷同学厌倦流亡，并在潜意识里产生了拯救整个人世的想法。宗谷同学没有带着护身符逃走，又加入了机构，便是这种潜意识在实际中的投影。” 他没有说话，京子不知道他是没听进去，还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 “总而言之，宗谷同学所选择的未来，与我乃至灵觉者机构的目标是一致的。” 她伸出手，“我会成为宗谷同学前行道路上的助力，并为之付出一切。” “……” 宗谷看了她一会儿，握住那只手。 “请多指教。” ...... 商量过后，宗谷送京子回去。 “我先回去做些准备，待会儿再见。” “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 京子在门口停下，婉拒了宗谷的好意，“宗谷同学应对灵体的经验比我丰富，姑且就用这段时间，考虑一下之后的实际行动吧。” 这次要对付的可不是普通灵体…… 宗谷苦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京子也不多说，转身离开桐野家的旧宅。 走在前后无人的小巷里，月光淡而朦胧，她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潜意识么……” 京子驻足，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宅院。 黑暗中几乎看不清什么，就和一直以来宗谷给她的感觉一样： 神秘地出现在近畿，过往的经历一片神秘，身上戴着压抑灵觉的神秘护身符，出现在他身边的朝雾铃也同样神秘莫测…… 但是这种感觉，在这个白天忽然消散了不少——她和他在学校的保健室相对而眠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的内容是宗谷来到近畿之前的前尘过往，她是毫不相关的旁观者。 有道声音萦绕在耳边，漫不经心，却不断告诉她种种难以置信的事情。而这与他刚才告诉自己的那些事，竟然相差无几。 于是，现实中的她也得出了梦里那道声音告诉自己的结论：从黄泉里逃出生天的宗谷，背负着让整个人世免于黄泉灵体骚扰的使命。 在她说服自认为自私的宗谷接受这一点的同时，她似乎也在说服自己。 她对自己成为宗谷猎神助力的决定坚定不移，驱邪除魅、守卫人世，是她与机构永恒的目标。可是回过头来再看，这种充满实质性内容的梦境，来源又是什么？ 难道就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潜意识吗？ 可她在之前对此毫不知情。 不知不觉间，京子走到了车站。 登上冷清的电车，这节车厢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做得好。” 京子在沉思中抬起头，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坐到了她的对面。 “什么？”京子问。 对方露出微笑，“什么？” “……” 原来不是在跟她说话吗。 “抱歉……” 京子对面前的漂亮女人点了下头，又迅速扫望一眼，并没有看到手机之类的通讯工具。 “没什么。” 第七十七章 湖中疯神 对于近湖市这样的乡下地方来说，过了晚上九点钟，就已经可以说是深夜了。 一盏盏路灯点亮了道路，却见不到半个行人。 “回房间吧。” 菅原京子走出家门，回头看向年幼的妹妹，“早点休息，我很快就会回来。” “姐姐，你要去哪里？” 玉子停在门口，看着她身上的打扮，还有背在身后的破魔弓。 “是机构的任务吗，为什么这次只有姐姐一个人？” “不是。”京子摇了摇头，“而且也不止我一个人，玉子不用担心。” “野间小姐也在吗？” “不，是宗谷同学。” “诶，宗谷哥哥？” 玉子一愣，明明姐姐才刚从他那里回来不久。 车灯照亮，一辆轿车由远及近地驶来，在菅原家门口停下。 “京子？” 一个中年女人下了车，径直朝两姐妹走来，车子驶向后院的车库。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母亲。” 京子握着破魔弓，“是机构的任务。” “真是的……已经很迟了不是吗？” 见倚在门口的小女儿脸色有异，菅原母亲也没有多想，“要小心一点。” “我知道了，母亲。” 她拉着频频回头的玉子回到屋内，京子在外面又等待了一小会儿，直到父亲停完车出来。 “父亲。” “京子。为什么背着弓，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是的。” “京子已经很出色了。”菅原父亲停下脚步看着女儿，“机构那边的工作，也不需要太卖力，京子刚立下大功不是吗？” 京子垂眼不语，他也没再多说，交待一句“注意安全”便回到了屋内。 她长吐一口气。 “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离开这些，我到底还剩下什么呢。” 拉紧背上的弓，京子转身离去。 不多时，她从车站出来，见到了在外面等候的宗谷三人。 “……” 京子稍微有些意外，“为什么朝雾同学也过来了？” 看着身旁执意要跟来的娇小少女，宗谷脸上也闪过几分无奈，但开口时只说没事。 “到时候会让铃躲远的，护身符也会给她。” 京子点了点头，相信他的决定。 宗谷看着她身上挂着的弓与箭筒，“京子的准备就是破魔弓么。” 虽然他也见过她用剑，但到关键时刻，果然破魔弓才是她最自信的选择。 京子点头，又从胸口掏出一叠符纸。 “还有这个。” “……巫女服没有口袋吗？” 她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问起了他的准备。 “练习剑道用的竹刀。” 宗谷看向一旁的月读，竹刀在他手里。 “从桐野那里借的。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其他顺手的武器……总比木棍来得强。” “嗯……” 捧着竹刀的神明四处张望，像是第一天来上班的拎包小弟。京子欲言又止，鉴于此时情况特殊，决定暂时不去在意。 “我可以为宗谷同学向机构申请专用的灵器。非金属材质，不在普通人的管制武器之列，也比竹刀坚韧得多，尺寸和重量都可以调整。” “是吗……之后再说吧。” 宗谷稍微有些遗憾，“再怎么说，今天肯定来不及了。” 京子点了点头。 他又望向无所事事的神明。 “带路吧，月读大人。” 月读甩了下竹刀，左右看看。 “车呢？” “什么车？”宗谷问。 他愣了一下，“走过去？” “不然呢？” 宗谷知道大致方向，暂时走在前面，“这里走到琵琶湖边，也就半个小时左右。” “剩下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太紧张。” 一边走着，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深沉夜色。 “而且，我和京子也需要热身和思考。” ...... 哗啦—— 湖浪一波一波地涌来，将混着木枝、树叶和塑料拖鞋之类的杂物推到岸边，堆积在一起。 步行道上，每隔十几米就有一盏路灯，其中一盏照亮了立在湖边的四道身影。 “……” 掠湖而来的阵阵冷风，吹不开宗谷紧皱的眉。 在他身旁，京子也是相同的神情。 两人望着湖中，在离岸几十米远的湖水里，有个矮小的老头正在水中不断挣扎，口中发出难以听清的怪叫。 过来的路上，他们对月读也未曾见过的稚雷以及他的状态有过诸多猜测，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远离湖岸的深水里泡着。 一路上商量的种种对策，也都一并泡进了湖水里——水中行动不便，游过去搏斗与送死无异，而他们更不会飞。 至于远程武器，京子刚才射出的一箭精准命中，正在稚雷的额头插着。 可他丝毫不受影响，对攻击自己的京子更是看也不看。正如伊邪那美告诉宗谷的那样，发疯的稚雷似乎已经彻底失去理智。 他攻击着湖水，与空气搏斗不休，只有无差别的吼叫声被湖风吹到岸边，搅得几人心烦意乱。 “这……这就是湖边啊！” 见宗谷望来，月读立即辩解道。 “……” 宗谷懒得跟他计较，“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吗？” “这说的也不是人话啊。” 看来稚雷的吼叫确实只是发泄情绪，并不是在说什么古老的神明之语。 “宗谷同学，现在该怎么办？”京子问道。 符纸没有使用的空间，唯一能用上的破魔箭虽然命中、但也不起效果，她只能期待宗谷了。 而他望着湖面，也是茫然更多。 他不清楚稚雷为什么会出现在湖中，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此徘徊不去。 同样奇怪的是，眼前的稚雷看上去就是一个疯癫而普通的灵体，身上没有丝毫神明的影子； 就连月读，一边肯定他是稚雷的同时，一边也对他的状态感到奇怪。 还有…… 伊邪那美提到的两天时限，又是什么意思？ 吹着冷风，四人在湖边痴站着。 夜越来越深，身后的环湖公路上原本偶尔有车辆经过，此时也完全寂静下来。远远的路灯只有光亮，没有温度。 哗啦—— 有人下水了。 “……” 宗谷先是一怔，迅速反应过来，一把将京子拉住。 小腿和绯袴已经浸没在湖水中，她回头看他，“我想去近一点的地方观察，或许有什么我和宗谷同学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 稚雷离岸边足有几十米远，而此时本就是深夜，他们全是凭灵觉在观察他的状态。 “如果他突然攻击京子，在水里逃都逃不掉。” 湖水冰凉，她却不为所动。 “可是他完全没把我和宗谷同学放在眼里，不是吗？” 何止是他们，连月读都不在稚雷的目光之内。 “我想，就算是失格的神明，要对付我和宗谷同学，也没有摆出这副姿态来引诱的必要。” 宗谷沉默了几秒，抓着小臂的手往下一滑，握住了她的手。 “……宗谷同学？” “我跟京子一起过去。” 京子对自己的判断信心十足，也未劝阻，反而似有若无地笑了笑。 “宗谷同学会游泳吗？” “姑且能保证自己不会被淹死。”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湖水逐渐淹到膝盖，宗谷也跟着下了水。 “别过来。” 京子回过头，而他看着岸上的朝雾铃。 她却一直往前，直到水边，朝他伸出了手。 “……” 宗谷接过她手里的护身符，湖中的狂躁吼叫瞬间消失。 他怔了怔。 这是在提醒他，不要用灵觉来观察的意思吗？ “铃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踩进水里，贴在他耳边。 “先放开她。” 第七十八章 一发之囚 宗谷往前走着，冰凉的湖水很快浸没胸口的护身符，淹到颈间。 身体浮起，脚尖探不到底。 宗谷松开手，京子对他点了点头，随后一起往前游动。 哗啦，哗啦—— 身体推开波浪，她对宗谷特意回到岸上和朝雾铃所说的悄悄话，还是有些在意。 “朝雾同学说了什么？” “小心被京子拖下水。” “……” 她横来一眼，如他所愿地不再多问，而后又游得更快了些。 宗谷稍微落后，双眼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见湿透的巫女服在她下沉时浮起，在她浮起后，又紧贴在她背后。 琵琶湖水面辽阔，即便是离岸几十米的地方，说是湖边也不为过；只是湖水冰凉，又有稚雷在前，两人无法完全放开，要游过去还得花费一点时间。 重新戴上护身符，宗谷看不见水中的疯神，节奏和方向都由京子掌控。 他要用普通人的双眼，找出伊邪那美困住稚雷的所在。 据朝雾铃所说，在月读感应到稚雷之前，伊邪那美就发现了他的踪迹。一路追逃，她最终在琵琶湖边将他擒住。 她不忍心对自己的孩子下手，本打算将稚雷送来宗谷这边、由他宰割，天上却忽然响起了春雷。 伊邪那美不想淋雨，便用了一点手段将稚雷困在湖中，随后坐上电车，径自返回京都。 因为只是随手为之，难以维持，更何况稚雷也在不断挣扎，最多两天就会失效。至于是什么手段，伊邪那美没有明说。 而这一切，都是他在保健室补觉时，她来到淡海高校亲口告诉朝雾铃的。 【“我也想帮助芳明。但稚雷毕竟是我的孩子，即便已经疯癫，作为母亲，还是想再给他一点机会呢。”】 这便是伊邪那美予以提示、却又不明说的缘由。 同样的，宗谷也不能告诉京子。 就像他事前猜测的那样，这是机缘巧合下的一时兴起。只不过无论是他，还是已经疯癫的稚雷，都不会觉得有趣罢了。 “前面就是了。” 片刻后，京子停止游动，回头看向宗谷，“小心一些，不要游到我前面。” “好。” 他点了下头，望向前面的幽暗水域。 “京子现在能看到什么？” “与在岸上看到的没什么分别。”她放慢了游动的速度，盯着近在眼前的稚雷，“只是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那扭曲疯狂的面目，还有歇斯底里的嚎叫，都在冲击着她的感官； 尤其是后者，隐约给她一种当初面对月读释放的冲击波时的感觉，或许这就是神明与普通灵体的区别。 “宗谷同学呢？” “什么也看不到。” 两人稍作商议，决定再游得更近些。 接近到一定距离，京子忽然停下，身体明显紧绷起来了。 “他在看着这边。” “还有多远？” “五米左右……” 已经是极近的距离了。 宗谷游到京子身侧，“如果他对我有所反应，京子就告诉我。” “……” 她怔了一下，随即点头。 “小心。” 哗啦。 宗谷刚往前游出一个身位，面前的湖水忽然激荡，又爆炸般地砸向了他。 京子的提醒也随之响起，“宗谷同学！” 他立即停下，只是被湖水浇了满头。 而在京子的视角里，则是稚雷对宗谷的擅自接近暴跳如雷，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攻击他； 然而这样的动作却受到了限制，他刚扑出就被迫停下，双手在颈间不断地抓挠着，神态变得更加扭曲和疯狂。 她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宗谷。 “被什么东西限制了么……” 宗谷想了想，“也就是说，我还能再接近一些。” “不行，太危险了。”京子立即反对。 宗谷点点头，“所以只能拜托京子替我把握极限距离了。” “……” 她抿起唇，过了几秒才说道：“最多还能再前进一米。” 宗谷轻轻挥动双臂，身体稍微往前漂了一些。 哗、哗、哗—— 水波激荡，愤怒至极的稚雷苦于手短，只能一边对宗谷咆哮，一边砸着湖水泄恨。 “停下。”京子很快发出提醒。 宗谷停了下来，只是眼前湖水波荡，什么也看不到……不对。 水面上似乎漂着一块白色的东西。 而任湖水如何激荡，它始终漂浮在水面，随波起伏而不远离。 “那是什么……” 视野本就昏暗，还有不断砸起的水花，宗谷看不清楚，身体不自觉地又往前游动了一些。 从身后伸来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能再过去了。”京子面色凝重，“一点也不行。” “……” 宗谷对她点了下头，又看向前方。 他现在能看清了，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却又始终不会离开原位的那样东西，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拖鞋。 和他在湖边漂浮物里看到的那只单独的拖鞋，似乎是一对。 哗啦。 水面轻晃，因寒冷和紧张而颤抖的双手，扶到了宗谷肩上。 他回过头，京子游到他身后，从肩上探出脑袋，两眼凝望着前方。 “宗谷同学，稚雷的脖子上似乎缠绕着什么……” 她呼出的气息吹在他耳后，带来短促的微热。 在水里难以精确地把握距离，两人几乎已经贴到了一起； 而他们与稚雷之间的距离，也已经到了再靠近一分、就会被那只极力伸来的爪子攻击到的地步。 危险至极，但同样也意味着京子能看清的东西更多了。 “非常细，像是丝线，我看不清……但已经在脖子上勒出血痕了。” 她对此满是疑惑。 宗谷又望向那只塑料拖鞋，忽然意识到它就是一个系船柱。而京子看不见的那根细丝，就是将稚雷这艘狂躁的船拴在上面的绳子。 留下拖鞋并让它固定在水面的人，他已经知晓，至于那根细丝是什么，也不难想到。 那只是伊邪那美的一根头发而已。 发丝与拖鞋，便是将稚雷囚禁湖中、并限制全部神力的封印。而他要想杀死神明并取得他的神力，就得先解开这层限制。 “京子能从岸边射中他的脖子吗？”宗谷忽然问道。 “……” 京子怔了怔，说道：“我无法保证一箭即中。” “一筒箭总该够了吧。” 湖水冰冷，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态度还是强硬。 “宗谷同学是在小瞧我吗？” 泡了这么久，宗谷也冻得厉害，侧着的脸上笑容惨淡。 “不，我相信京子。” “那就……” “——我现在最庆幸的事，就是京子成为我的同伴。” “……” 按在肩上的双手忽然抓紧了。 他回过头，她垂着眼。 湿漉漉的发丝，贴在白净脸颊上。 她只是有点高兴。 “……先回岸上吧。” “嗯。” 两人又用了一些时间游回岸边，月读与朝雾铃接应着。 身体冰冷而沉重，衣服也完全湿透，只是现在不是回家洗个热水澡再换衣服的时候。 头发和身上的巫女服都在滴水，京子随便拧了两下，将头发一束，便拿起了破魔弓。 几十米的距离对她来说不算遥远，目标会动并且不太明显，才是有些麻烦的地方。 宗谷拿着她的符纸，走几步便在地上放一张，很快便在湖岸边圈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 在启动后，这些符纸能将进入其中的灵体拦在圈内。只是用来对付神明的话，效果犹未可知。 月读此时就站在圈里。 “要是他还有理智，脱离封印后肯定立马就逃走了。”他看着湖中的稚雷，“可惜，他已经疯了。” 宗谷手里还剩下几张符纸，“月读大人觉得我有几成胜算？” 月读看了看他。 “要是能拿出之前杀我的气势，就有十成。” “借您吉言。” 宗谷笑了笑，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递给准备已久的京子。 “开始吧。” 搭箭，拉开弓弦。 嗖！ 第一箭，未中。 嗖！ 第二箭，没入喉管。 缠绕的发丝瞬间断为碎末，另一端维系的拖鞋忽然燃烧起来，转眼就烧得一点也不剩。 哗啦—— 月读抬起视线，黑影自湖中暴起，在他眼里不断放大。 明天上架 大家好，《神隐归来》明天中午上架，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 ======================= 写下这篇感言的时间是2022.1.13的夜里，不过我也没办法确定是不是第二天就能用上，反正总得写点什么。 想到写点什么，就想到没写成的《东京执教》完结感言。 完结撒花！ 剩下的后面再说。 先来说说这本《神隐归来，作者取了个啥比书名》。 先不谈作者，这本书最后沦落成这种书名，起点在干嘛？【来自羽海野月超话】 #羽海野月尽力了# #起点状态# 总之，书名会改的。 执教完结的时间，是去年十一黄金周的尾声。 按照我原来的打算，十月剩下的时间一边休息，一边把下一本书的大纲写出来，十一月开始码字，十二月上传。 然后，那什么，当时暗黑3出了个无形装备的赛季，还挺有意思的。 我刷了一个月！好爽！ 于是，十月过去了，大纲还没动。 好，调整计划，十一月写大纲。 想书名，几天过去了；（#羽海野月尽力了##起点在干嘛#） 想主角名字，又几天过去了； 构思主线，十几天过去了。 大纲写出来的时候，十一月已经余额不足了。 生死无常，期间两度奔丧，有亲有疏。 然后开始龟速码字。 码了一段时间，发现不行，没有更新的压力，我也提不起劲，一天最多两三千字。 遂开书。 不得不说，有个明确的主线大纲，虽然码字依然慢，至少不会像执教那样一边写一边懵。 写到第三本，这还是我头一回在年底开书。考虑到春节期间的各种不安定，我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现在写了将近二十万字，也到上架的时候了。 虽然从收藏量来看，八成已经扑了，但跟执教扑的姿势还不太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就是这样和那样，总之扑了也会写下去。 说到扑街，执教上架的第一天还是第二天，有个跟我同一天上架的作者加进书友群，然后私聊我，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和你一样，也是今天/昨天上架的【死扑街】。” 不知道他死了没有，我希望他死了。 再说这本书的内容……哦，清汤寡水，没什么可说的。 这就是我的风格，燃不起来，骚在骨子里。相聚于此，谢谢大家的认可与喜欢。 不过也有存在争议的地方，大概是【伊邪那美】。 大象只露了一对鼻孔，这本书是有主线的。 你觉得不行，那到此为止就好，后面要花钱了。看小说是消遣，不要为难自己，也不必让我知晓。 再说说我为什么码字慢。 六岁的时候，我从谷堆上掉下来，摔伤了骨头，自此落下病根，打字的速度要比正常人…… 好了，认真地说。 一方面，日常本来就难写。 作者和读者的视角是不一样的，很容易陷入看上去像是水字数的自嗨里，比如执教的【修学旅行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得花不少时间审视和修改已经码完的部分； 再者，我在码字的时候会代入不同的视角，尽可能地让这个虚构世界里每个人的反应都显得合情合理一些。 另一方面，我文笔非常一般，但又非常看不惯自己的一般文笔。所以边写边改是常态，偶尔一句话能纠结半天，码字的速度当然也就上不去了。 #羽海野月真的没有存稿# #羽宝尽力了# #把本章说打在泪目里# #夜夜想起羽宝的话今天真的不加更# 最后，上架十更。均订过千加更，盟主加更。 谢谢大家的支持。 ======================= 再说说上本书，没看过的可以忽略这里。 《东京执教》在三个月前完结了！ 完结撒花！ （。 虽然有些仓促，但扑街如此，我已经尽力了。 正文加上书友群里的番外，也差不多一百二十万字了。 本来打算再展开一点，把正文也凑到一百二十万字，但那段时间实在状态极差。 一方面夜里睡不好，精神上非常焦虑； 另一方面，肩膀不知道为什么也痛得要死（后来发现可能是因为在tb上买的酸枣茶，用来改善睡眠质量的），乃至一篇完结感言都敲不出来。 执教的更新其实非常赶，因为完全没有存稿。 为了赶上当时的征文活动，写完开头三章，执教就开始上传了。 结果就是执教更新的六七个月，每天都在追赶。 白天发的文，都是前一天晚上赶出来的。甚至有的时候，中午十二点的更新，是我十一点多才修修改改完成的。 再加上只立了人设，没有明细的主线大纲，执教的码字过程只能说煎熬，内容上也是各种收不住。 比如原本的第一女主，其实是越水遥。在起初的设定里，她就是个单纯的邻家小妹傻白甜； 伊原理花这个设定原本的角色（第一版），是帮助魂穿后与世界不兼容的泷野瑛祐维持生命的魔女（……），来自异世界（……）； 不存在花本千代，花本铃音是女王型大小姐； 相羽亚美是泷野在东大的小恶魔型学妹； 还有相当一部分异世界和学园争夺财产的内容。 。。。。。。 所以说，大纲真的很重要，你们以后写书的时候千万要注意。 无论如何，执教还是完结了。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谢谢，谢谢。 第七十九章 疯狂【上架求支持】 封印解除后，稚雷几个弹跳就从湖中跃到了岸上，落在月读面前。 “……” 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人对望着。 矮小老头形象的稚雷半弯着身子，脸上又惊又疑。 而在他绕着月读转了足足两圈之后，后者忽然捏住鼻子，面露嫌恶。 “一股黄泉里的臭味……真叫人受不了。” 稚雷停下脚步，也开口了。 “你是谁！” 声音嘶哑含糊，像在漏风。 而他的喉咙也确实在漏风。 正中咽喉的破魔箭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空洞，而早前落在额头上的那支箭还在插着。 稚雷似乎不受影响，也并不在乎，两眼一直盯着面前的月读不放。 解除封印后，他也不完全是刚才那副疯狂和躁动的模样，至少看起来还能交流几句。 “你是我的兄弟？……你不是我的兄弟！你是谁！” 感觉到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急躁又忌惮，迫切地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月读却不打算搭理。 稚雷既入彀中，也没必要多纠缠，他突然发难，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然后快步跑出符纸环绕的包围圈。 “起！” 一旁等待的京子，在月读出圈的同一时间，将捏在手中的符纸拍在了地上。 灵力狂涌，启动的符纸瞬间连为一体，形成一道直冲天空的灵力界限，将里外分割。 淡蓝色的界限似有若无，宗谷伸手触摸，像是按在透明玻璃上。 他抬起头，界限一直朝天空延伸着，足有几十米高。视线再落下时，界限内的稚雷也爬起来了。 “你是谁！” 望着外面的月读，他还在追问。 月读捏着鼻子，见他在试图出来时被界限拦下，才勉为其难地开了口。 “我是月之贵子。” “……” 稚雷惊愕了一瞬。 “哈哈，死了！被一剑捅死了！” “……” 月读大怒，“你马上也要死了！” 对于他的威胁，稚雷置若罔闻。拔掉额头上的箭矢，他贴在淡蓝色的界限上，微低脑袋，抬眼盯着外面的月读。 原本疯狂的神情沉寂下来后，枯脸映上淡蓝的光，又显得有些阴森。 “我去过高天原……我是从高天原出来的。” “……” 出身高贵的月之贵子，至今都未踏足过那个地方。 “月之贵子，月之贵子……” 稚雷紧贴着阻隔彼此的界限，两眼瞪得陡圆，脸也在挤压中变形了几分，“父亲把我从高天原赶出来了，你能不能带我回去？” “你也配叫‘父亲’？” 月读冷着脸，“想都别……” “——答应他。” “……” 月读立时哑然。 扭头看宗谷，他又重复了一遍，“答应他。” “……好吧。” 月读重新看向稚雷，“我答应你，我会带你回高天原。” “只要交出神力。”宗谷提示道。 “只要把你的神力交给我……不对，是交给他。” 而稚雷只盯着月读，对宗谷看也不看。 “没有神力，我要怎么去高天原？” “……” 见他忽然变得有条有理，月读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疯了。 “还有我啊。” 他指了指自己，“我是月之贵子，我可以带你回到高天原。” “月之贵子……” 稚雷以一种压迫的姿态将自己挤在界限上，脸变得扭曲，只有能活动的眼珠转了转，像是在重新打量他。 “可你已经死了！哈哈！” “……” 月读简直气疯了。 一旁的宗谷则要冷静得多，发现事不可为后，又与京子低声商量起来。 “……看来他疯归疯，还不算傻。” “这样的话……战斗不可避免。” “嗯。这些符纸还能维持多久？” “这是由界限受到的冲击来决定的。” 京子看了眼那张扭曲得有些恶心的脸，又迅速移开视线，“如果只是现在这样，至少能维持到天亮。” “足够了。杀不死的话，再作打算。” “嗯。” 从朝雾铃的手里接过竹刀和护身符，宗谷深吸一口气，迈步跨入界限。 京子近身作战能力有限，他拒绝了她一起进来的打算。而她自知甚明，也没坚持。 “接下来就交给我。” 将护身符丢在地上，稚雷与那道淡蓝色的界限，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而一直对他置之不理的稚雷，也在此时望了过来。 “哈哈！” 漏风的怪笑声再度响起。 望着他额头和喉咙上的空洞，宗谷握紧了手中的竹刀。 与普通灵体不同，神明的要害并非头部或者心脏。或者说，神明的身体并不存在要害。 据月读所说，神明由神灵和神体组成。 若有信仰维系，神灵几乎不灭； 神体只要没被完全消灭，便有机会重塑，不至于死去——被一剑捅死的月读是个意外，因为刺入身体的那把天之丛云剑，就是用来消灭神体的。 而比普通神明低了几个档次的八雷神，既不具备神体，也没有信仰来维系本就微弱的神灵； 于是，他们吞噬了无数黄泉军与黄泉之女，用黄泉之力凝聚出了一具随时修复、几乎无法消灭的身体。 ——前提是，他们还处于彼世黄泉之中。 身体的残缺在人世得不到修复，而稚雷陷入疯狂，对此已经不在意了。 看着严阵以待的宗谷，他嘿然一笑： “回黄泉去！” “……” 宗谷微怔，还未来得及细想，又急忙向后闪避。 轰！ 暴起的稚雷落在他刚才的位置，砸起一地尘烟，又迅速发起了二次攻势。 他扑向宗谷，以指爪为武器，猛挥出撕裂的一爪。 宗谷握紧竹刀，避开扑击后紧接着便是一记横扫，重重拍打在稚雷背后。 啪嗒！ 竹片作响，覆盖其上的灵力，只在稚雷背部切出一道半厘米深的口子。 他到底不是纯粹的灵体，竹剑的杀伤力十分有限，不过已经值得宗谷欣喜了： 只要不是毫发无伤，他就有机会让他体与灵俱灭。 而背上遭了一剑，稚雷却只疯笑，脚一蹬便又冲了上来。 宗谷再避，两人错身而过时，稚雷忽然诡异地扭曲身体，挥出的一爪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落下。 “……” 一瞬间，后躲的宗谷心脏狂跳。 而在暴起突进中忽然扭曲身体的稚雷，也不可避免地栽翻在地，翻滚两下后撞上了界限。 脑袋在脖子上转了两圈，已然扭曲。 半张脸贴着地，另半张脸挤在淡蓝色的界限上，眼珠一转，他瞄向了外面的月读。 “哈哈！” “……” 月读冷着脸没说话，旁边的京子抬弓便是一箭。 噗呲！ 彼此距离极近，破魔箭离弦即至，力道也强，大半支箭都没入稚雷胸口，他的身体被带得一颤； 而稚雷拔出箭矢，又在地上一扭，反手就将破魔箭掷向了另一边的宗谷。 嗖！ 箭矢飞快，宗谷躲得更快，瞬息之间还竖剑挡在身前。 这重保险并未用上，利箭擦着身体飞出了界限。 “京子！” 不用他提醒，正准备放第二箭的京子，也放下了手中的破魔弓。 看着重新爬起的稚雷，宗谷紧握竹刀，再度防备起来。 稚雷动作迅猛，又疯狂到不惧任何杀伤，主动出击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他只能在躲闪的间隙寻找机会； 实在不敌的话，还能捡了护身符逃出去…… 宗谷想着，只是朝地上的护身符瞥了一眼，却不想稚雷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接着就要去捡。 “……” 万般无奈，宗谷还是先一步提剑杀了上去。 竹刀劈砍，稚雷不惧不避，伸出的手在距离护身符只有一步之遥时被劈砸在地。 要是普通灵体，这只手就交代在这里了。 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宗谷竹刀一挑，将护身符挑飞到圈外，京子连忙去捡。 “喂！” 月读却忽然焦急地喊了一声。 她扭过头，只见刚刚还占上风的宗谷已然翻倒在地。 “……” 丢下刚捡起的护身符，灵觉恢复，钳制着宗谷的稚雷也重新出现在京子面前。 他踩着宗谷，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的心脏上方，又扭头看了眼月读。 “哈哈，一个死法！” 第八十章 神解 猝然受袭，被撞翻在地，再被尖锐的指爪刺在心口，有一瞬间，宗谷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但也只有这一瞬。 他一点都不想死，于是一拳砸在稚雷脸上。 嗖嗖嗖！ 京子反应迅速，连射三箭，齐齐钉在稚雷身上，将他稍微击退了些； 而砸出一拳后，宗谷又抡起竹刀，猛拍他的脑袋，再一脚将他蹬开。 翻滚、爬起，宗谷退到圈边，喘息不断。 “宗谷同学！” 京子又捡起了护身符，伸进界限之内，他伸手就能出来。 “……” 盯着地上的稚雷，宗谷微微摇头。 “不急。” 稚雷动作迅猛，杀心却不如行为上表现得那么强烈，否则刚才那几秒已经够他挖出他的心脏了。 “哈哈！” 稚雷爬起身，也没立即攻来，而是又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一剑就刺进去了！” “……” 极度紧张之时，宗谷还是偷得间隙，瞄了眼外面的月读。 明明跟稚雷战斗的人是自己，他却一直嘲讽月读，果然已经疯到不可理解的地步了。 月读显然也快气疯了。 “杀了他！” 他理都未理。 要是有办法杀死稚雷，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防守，反击。 宗谷不想再面临刚才那种险境，选择了沉稳。只是他也明白，想要在此杀死稚雷，似乎已经变成了不太可能的事情。 【“八位一体，那些孩子合而为一时才具备神明的力量；分开的话，比起芳明也没有强大太多呢……”】 尽管已经决定不再轻信伊邪那美，她的话还是给了他莫名的自信，这次猎神的准备到底仓促了些。 而刚才还十分凶猛的稚雷，重新爬起后，也莫名地停止了进攻。 他打量着宗谷：“黄泉来的，回黄泉去！” 对于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黄泉气息，宗谷并不意外。 毕竟稚雷本就来自黄泉，还曾经受伊邪那美指派，率领黄泉大军追杀伊邪那岐。追捕他这种“黄泉流民”，大概也是八雷神的职责之一。 即便疯了，也还保留了一些本能么…… 见宗谷沉默不语，稚雷又大喝一声： “回黄泉去！” 望着他颈间被勒出的血痕，宗谷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并且立即实施了。 “伊邪那美大人让我留在人世，轮得到你多嘴？” 京子望了他一眼。 而稚雷脸上立即露出吃惊的表情。 “你竟然不怕她！” 宗谷明白这是稚雷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但又没由来地觉得他是在嘲讽月读。 “为什么要怕，我和伊邪那美大人关系很好。” 宗谷握紧竹刀，摆出进攻的姿态，“伊邪那美大人让我来杀你，她随后就到。” “……” 惊疑与恐惧迅速爬上稚雷的脸，他显然是想起了过往记忆里的一些阴影，尤其是最近这两天的经历。 随后，吃惊的人变成了京子，因为发疯的稚雷开始猛烈撞击界限，试图逃离此地。 淡蓝色的界限被撞得一阵阵波动，她连忙提醒宗谷： “宗谷同学，快阻止他！” 宗谷没想到简单的两句话会有如此效果，但也没有错过机会，带着三分提防再度冲杀上去。 竹剑劈下，稚雷躲也不躲，奋力撞击着阻拦自己的界限。 比身死灵消更可怕的人或事，会是什么？ 一个已经陷入疯狂的神明，给出的答案是伊邪那美。 再次高举竹剑，宗谷两眼紧盯背对着自己的稚雷，想记住他此时的疯狂，以此提醒自己不要再沉迷于往日幻象。 “斩！” 重重斩落的竹剑未能如愿劈断稚雷的脖颈，砍进两三公分便不得动弹，但也让稚雷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宗谷身上。 他回身便是一记重拳，被宗谷却步避开。 一击落空，稚雷没有追击，又回头去撞击界限。 宗谷明白，在他成功撞破界限、逃出生天之前，便是自己杀死他的最后机会。 他再度上前，稚雷警惕地回头扫望一眼，也不像刚才那样毫无防备了，只不过他的重心还是面前的淡蓝色界限。 见他抬手护住被砍出一道口子的脖子，宗谷意识到将他头颅斩落的机会已经错失，立即转攻腰身。 断头也好，腰斩也罢，能不能杀死稚雷暂且不谈，首要的任务是得将他留在这里。 随着稚雷的不断冲击，界限波动得越发厉害，颜色也比刚才更淡了一些。 趁他又一头撞上去，等待着的宗谷抡起竹剑，重重砍向他的腰间。 “……” 稚雷怒而回首，目眦尽裂。 宗谷又迅速回避。 他始终没有放松警惕，如此重复到第三次，稚雷转身袭来的一击落了空，又立即跟上一击又一击，逼得他连连逃窜。 稚雷似乎终于意识到，必须要先解决宗谷，自己才能安心突破眼前的界限。 轰！ 稚雷暴射而出，一拳轰击在地，宗谷只堪堪避开。随后落下的攻击接连不断，他只能狼狈翻滚。 “伊邪那美大人就要来了！” “……” 抬起的一拳骤然停止，稚雷满目惊疑地望了眼外面的京子，随即不管宗谷，又去轰击界限了。 宗谷终于得以喘息，却不敢休息太久，转眼又爬了起来。 他捡起翻滚时丢下的竹剑，继续杀向稚雷。 而后者颈间和腰间都留下了足够深的伤口，也知再遭攻击后果不堪设想，开始有意识地回避宗谷的攻击。 虽不至于不中，但宗谷也因此难以找到将他彻底腰斩的机会。 一边是摇摇欲坠的灵力界限，一边是随时可能会到来的伊邪那美，双方都在抢时间，而宗谷总归余地更多一些； 几次尝试不成，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又重新找回耐心，选择按兵不动，面对着越发黯淡的界限，等待最佳时机。 只有稚雷一波力气用尽、无可回避时，他才暴起袭击，果然又成功在稚雷的腰间予以重创。 “伊邪那美大人就要到了！” 圈内，宗谷一边寻找机会袭击，一边又以言语进行恐吓，语气、神态之逼真，往往是月读先受到惊吓； 圈外，京子则在利用之前剩下的符纸，尽可能地补充着界限的灵力，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面对始终无法突破的界限，又受到接连不断的袭击和精神刺激，稚雷终于彻底崩溃。 而疯狂的极致，是自我毁灭。 见他突然停止轰击界限，宗谷立即提高了警惕。 接着，稚雷忽然浮起至离地半米的高度，身体也从指尖开始瓦解，往外散发着危险的波动。 “……” 波动传来，月读先是一怔，继而大惊。 “快逃，他要神解了！” 宗谷不明所以，但果断捡起了京子丢进来的护身符，逃到几近无色的界限外。 月读随即解释道：“神解就是神灵坍缩，消耗全部神力进行自爆。被神解波及，只有灰飞烟灭这一个下场！” “……” 宗谷脚步一顿。 消耗神力？ “开什么玩笑……” 挣开朝雾铃的手，他转身重新回到界限内，捡起竹刀，飞奔向正在神解的稚雷。 “你的神力……” 稚雷的身体在瓦解，脆弱得就像燃尽后徒具其形的纸灰，宗谷一剑便断了他的腰身。 “是我的！” 稚雷的身体一分为二，上下两截分别飘浮在半空。 月读见状也不逃了，在外面大喊：“快！打碎他的神灵，还能阻止神解！” “神灵在哪里！” “不知道！可能藏在身体的任何地方！” “……” 宗谷咬牙，落下的一剑直接抡碎稚雷半个脑袋，抬起时将另外半边也打成了飞灰，只是一无所获。 “斩！” 又一剑将他的残躯一分为二，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半透明人形忽然从中飞出，面目与稚雷完全一致。 “神灵！” 宗谷弃剑，一把抓住挣扎的稚雷。 宛如冰雕的半透明身体，也像刚入手的冰块那样粘着他的掌心，隐约有种吸附力； 而神灵体内遍布发光的丝线，正向着最中心的耀眼光点，不断地汇聚。 “这就是神力……” 坍缩得只有巴掌大小的稚雷神灵，褪去疯狂，面无表情地望着宗谷； 他回以注视的目光，又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神灵的上半身。 然后，就像折断一截树枝—— 啪嗒。 第八十一章 亡语 神灵折断分裂，放射出无数道耀眼光芒，立即填满了宗谷的视野。 而在这一瞬间，他看见的不只是光。 ...... 彼世黄泉，遥远的过去。 至幽至暗的黄泉大殿，一团神力包裹着的血肉，从母神身体上分离。 在凝聚为神灵的同时，它也形成了自己的意识。随后，他得到了自己的名字：稚雷。 以相同形式诞生于世的，还有别的七个兄弟。 而在降生之初，他们就已经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在必要之时，成为修补彼世与人世之间界限的“材料”。 这是何其可厌与绝望的未来！ 一边憎恨着这样的未来，同时诞生的八兄弟，也一边憎恨起了彼此。 而源自母神的悲伤与绝望影响着他们，令八兄弟只想依附在母神的身体上，就此沉沦。 直到黑暗中传来一声呼唤。 “伊邪那美，我的妻子！” 是父神伊邪那岐。 母神欣喜若狂，但又惧于以此时肉体腐烂、蛆行其身的状态面对他，只让父神在外等候。 她想尽可能地遮掩自己的丑态，再随父神回到人世，只是忽略了时间。 父神不堪等待，以一枚点燃的梳齿为火把，走进黄泉大殿，见到了母神此时此刻的真实模样。 惊惧的父神丢下梳齿，立即逃走。 母神丑态毕露、羞恨交加，随即命令他们八兄弟带领黄泉军，与黄泉之女一同将父神留在彼世黄泉。 在离开黄泉大殿的前一刻，稚雷回过头，见到母神捡起那枚还在燃烧的梳齿，又按在胸口，将其熄灭。 八雷神各自带着黄泉军去追杀父神，彼此间毫无配合不谈，甚至相互掣肘，无一例外地全以失败告终。 而彼此厌恨的八兄弟，在对未来的选择上却出奇一致：他们都不想留在黄泉。 当母神亲自追逐、隔着千引石与父神发出决绝的誓言时，八兄弟大半都已逃离彼世，来到了人世。 稚雷动作最快，逃得也更远，直接奔赴所有神明的最终归宿——神国，高天原。 那是一片与彼世黄泉截然不同的地方。 飘立云端，无边无际，到处生机勃勃，光明美丽。八百万神明栖居于此，遍地繁荣。 有人嫌恶来自黄泉的稚雷，见到就掩面遮鼻，也有更多的人欢迎他，带他领略了高天原令人眼花缭乱的美妙之处。 才待了些许时间，稚雷就产生了要永远留在这里的想法。 而这一切，都在父神伊邪那岐带领盘桓人世的全部神明飞升神国时，被迫宣告终结。 世界已然成形，高天原即将封闭，与人世、彼世永远分隔。作为神明之一的稚雷，却遭到了父神无情的驱逐。 甚至，他被直接丢回了幽寂虚无的黄泉。 从天到地的巨大落差让稚雷近乎崩溃，而一直留在黄泉的母神，不知为何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与父神诀别时的愤恨已然消失无踪，她微笑着迎接了自己的孩子。 而这样的笑容，同样出现在月之贵子来到黄泉的时候。只不过与之相伴的，还有毫不犹豫地刺入他胸口的天之丛云剑。 八雷神这等“劣等神明”可望而不可即的完美神体，就这样崩坏消灭于一剑之中。见面即身死的月之贵子，留下的神灵又被母神丢进了黄泉的幽暗深处。 随后，母神笑容不改，又将目光投向了稚雷。 稚雷本就遭受了从高天原坠落的打击，惊恐之下，直接走向了崩溃。 而即便陷入疯狂，他也在试图逃离黄泉。 母神的动作更为迅速，又举起了手中之剑。只不过她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彼世与人世的界限。 灌注神力，母神一剑劈斩，以最决绝的方式从黄泉逃离，更像是对父神伊邪那岐和高天原抛弃她的泄愤。 同样从那道裂隙来到人世的稚雷，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也被斩断，自此浑浑噩噩，疯癫流浪。 在持续了几千年的流浪中，他曾数次感觉到其余七兄弟其一或其二的踪迹。但短暂的感应只让双方迅速远离彼此，谁也不想见到谁。 而最不想见到的人，还是母神伊邪那美。 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已经疯狂的稚雷在流浪中无意识地远离近畿之地，但混乱最显著的一点便是不受控制。 几个月前，浑浑噩噩的稚雷闯进了一片绵延的森林。几个月后，当他从京都以东的比叡山走出来时，伊邪那美就站在外面。 “啊呀，这不是我的孩子吗？真是巧遇呢……我们应该有几千年没见过面了。” 尚是早春时节，伊邪那美却已经穿上了夏天的塑料拖鞋，身上的打扮也很清凉，就像是刚从潮湿闷热的南国回来。 “就只有稚雷一个人吗，你的哥哥和弟弟呢？母亲现在也想见见他们。” 见到那副熟悉的笑容，疯癫的稚雷本能反应便是逃跑，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伊邪那美悠闲地跟着，始终没有拉开太远距离。 他下山入水，她一路跟随，最终在琵琶湖畔将他制住。 “我也稍微有点厌倦猫追老鼠的游戏了呢……” 她随手将他丢进湖中几十米远的地方，又踏着水面，如履平地地走到他面前。 “姑且到底为止吧。” 轰隆—— 雷鸣电闪，乌云间电光涌动。 伊邪那美仰头望着夜色里更显阴沉的天空，片刻后又低下头来看着稚雷。 “糟糕，我的伞落在比叡山了。我不想淋雨，没时间带你去见那个孩子了呢。” 她想了想，脱下左脚的拖鞋，用从肩上随手捻起的一根发丝系着，另一端在他的脖子上缠绕几圈，然后打了个结。 她随手一丢，塑料拖鞋便固定在水上，任他如何挣扎也不动摇，反而让发丝在他颈间绕得更紧，陷得也更深。 “这是母亲对你的一点惩罚。” 赤足的伊邪那美再次靠近，“或许有点重了……不过最终结果如何，要看你的运气还有那个孩子的悟性呢。” 说罢，她伸手一指，点在稚雷的额头正中心。 “……” 指尖落下，沉浸在稚雷记忆中的宗谷，也随之苏醒。 大量信息涌入脑海，他仿佛在稚雷的记忆里度过了千年时光。 可手中折断的神灵放射的光芒尚未消散，界限外的三人神情和姿态也都没什么变化，似乎又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宗谷望向月读，脑海里全是他殒没时的情景。 后者显然不知晓他在短短几秒内的变化，见他成功找到神灵，又将其一掰两段，脸上露出稍微松了口气的表情。 “接下来……” 宗谷正要向他询问如何吸收稚雷的神力，手中的神灵忽然停止放光。 接着，一粒光点从中浮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倏地钻进了他的身体。 在接触光点的一刹那，宗谷发现自己忽然多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并且几乎无限制地迅速扩张至整个天地。 在遥远并且各不相同的七个地点，他感觉到了一些熟悉而陌生的气息。与此同时，他们各自的模样也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火雷、黑雷、鸣雷、伏雷……” 他刚刚都“见过”，是八雷神中除稚雷以外的其余七位。 而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持续时间可能还不到半秒。等茫然的宗谷意识到其中的意义时，无论什么都已经消散得一丝不剩了。 “八雷神的踪迹……” 他懊恼不已。 只是事先没有提醒，猝然面对这种情况，任谁都要愣一愣，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咔嚓。 有什么东西碎了。 宗谷低下头，发现两只手里分别握着的半截冰雕似的神灵上，都出现了大量裂纹。 下一刻，冰雕碎成齑粉，从他指间沙沙滑落。未及落地，就已经完全消散在空气里。 紧接着，宗谷又发现自己刚才从稚雷的记忆里窥探到的那些画面，也在迅速消失。 眨眼之间，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一句话。 一句刚才未曾听过的话。 站在界限外的京子三人，只见到发愣的宗谷忽然跪地，又立即捡起旁边的箭矢，在面前的地上刻划起来。 “……宗谷同学？” 稚雷已然灰飞烟灭，京子撕开地上的符纸，主动取消了界限。 她与月读还有朝雾铃走到宗谷身边时，他半跪在地，握着箭矢的手不住颤抖，脸上却满是茫然的表情。 在他面前的地上，有一行似乎还没有写完的字。 【天命既定，剑不能移。受刃不死……】 低头看着这行字，宗谷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要写什么……” 第八十二章 夜色深 休整收拾过后，宗谷芳明一行离开琵琶湖畔时，已经过了夜里十一点。 最后一班电车，也在二十分钟前停运了。 浑身湿透的菅原京子没有坚持独自步行回家，而是跟着不仅同样浑身湿透、还丢了魂的宗谷，前往桐野旧宅暂住一晚。 她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只是还需整理。 夜色深，身后的湖浪拍打声渐趋于无，四人一路走得沉默。 京子在深思，朝雾铃本就寡言，而一向话多的月读，不知为何也一直没有开口。 宗谷走在最前面，也是花了许多时间才从重重思绪里挣脱出来。他回过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先看到了京子抱着手臂微微发抖的模样。 “……” 光顾着想事情了。 宗谷暗道惭愧，随即脱下外套给她。 他在下水前脱了外套，此时虽然稍微沾湿了一些，但对穿着单薄巫女服还完全湿透的京子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不用了……” 巫女小姐还在客气，宗谷直接往她手里一塞，又看向走在最后面的月读。 “想明白‘天命既定，剑不能移，受刃不死’这句话的意思了吗？” “……” 月读抬眼看他，然后摇了摇头。 “那就算了吧。”宗谷多看了他一眼，“难为你了。” “……这句话我可听懂了啊！” 已经披上外套的京子，等月读抱怨完才开口：“宗谷同学，我有一些想法。” 宗谷也不意外，“说说吧。” “我认为这是一个残缺的预言。”京子说道。 他身材高瘦，外套穿在京子身上，倒是意外地搭配…… 宗谷稍微打量了一下，视线上移，与京子对望，她才继续说了下去： “预言的内容，便是宗谷同学未来将遭受剑戮，但必会逢凶化吉，实现重整黄泉之‘天命’。” “我也觉得这是预言。”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 “但京子也说了，预言有残缺，你已经肯定‘天命’就是我现在所做的事情了吗？” 京子笃定地点头，很快又意识到，他这样问必然是有自己的看法。 “宗谷同学是怎么想的？” 宗谷眼眸一转，看向她身后的月读。 “我认可京子对部分预言内容的解读，但在预言的对象上，我发现有个人比我更加契合预言的大部分内容。” 京子也回过头。 “……” 面对着两人的注视，月读有些不自然。 “我可是死了啊。” 宗谷看着他，“神体毁灭、但神灵尚存，月读大人真的可以说是‘死了’吗？” “还是说，高天原对神明的死亡已经有了明确定义，就是单指神体毁灭？” 月读沉默了几秒。 “……没有。” 宗谷又看向京子，“我不认可的另一部分内容，就是所谓的‘天命’，应该是指月读大人前往夜之原就任。” 他停顿了一下。 “这可是伊邪那岐大人的指派。” “……” 京子怔了怔，忽然读懂了月读的不自然。 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天命”。 “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宗谷转身继续往前，“预言本来就不靠谱，更何况还是一个疯神留下的，不要太在意了……好冷。” 京子想将外套还给他，被他拒绝了。 朝雾铃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路灯之下，宗谷回过头，看了看京子和月读。 “先回去再说吧。” ...... 回到桐野旧宅，再等京子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久等了。” 她微低着头，润泽的长发披在肩上，乌黑透亮。 桐野家当然没有京子的换洗衣服，她此时穿着的是宗谷花了些时间才找出来的素色浴衣，应该原属于桐野茜的伯母。 “我煮了乌冬面。”厨房里，宗谷回头看了看她，“不介意的话，就随便吃一点吧。” “好……” 他刚才就听见了京子出来的动静，手上已经在盛面了，此时直接为她端到了桌上。 热气腾腾的乌冬面，碗里堆着一些后院里摘的蔬菜，汤汁浸没，切成几段的大葱旁边还有两块炸豆腐。 “准备得仓促了些。” “哪里……我开动了。” 京子夹起炸豆腐咬了一口，劲道十足，鲜美的汤汁从中溢出，味道不咸不淡。 “谢谢……味道很不错。” “是吗。” 宗谷脸上明显多了些笑容。 他摘了围裙，又拿来一碟小菜，“觉得口味淡的话，这里还有一些腌菜。我刚才已经吃了一点，先去洗澡了。” 京子点了点头，“辛苦了……” 宗谷离开厨房，没过一会儿，月读走了进来。 看他的样子，大概也是来吃面的。京子放下碗筷就要替他去盛面，拿着衣服的宗谷在门口探出了脑袋。 “让他自己动手。” “……” 月读刚坐下，又站了起来。 朝雾铃在客厅摆弄手机，刚才就表示自己没有食欲。宗谷转身去了浴室。 洗头的时候，见到旁边放着吉川送给朝雾铃的高级洗发水，他也挤了点到手上。 冲洗干净身体，他坐进浴缸，让热水将脖子以下全部包裹，才闭上双眼，长长舒了口气。 “……” 泡了片刻，宗谷睁开眼睛，抬起水中的左手。 映着鹅黄的灯光，左臂的印记轮廓分明。 狭长如柳叶的黑色印记，是今天晚上才出现的。不疼不痒，摸上去也毫无感觉，月读说，他在其中感觉到了神力的流动。 “稚雷的神力么。” 宗谷又将刚才摘下的护身符戴上，印记立即消失无踪。 他摸着自己的手臂，试图回想之前在稚雷记忆中窥探到的内容，仍是一片空白。 稚雷的记忆随着神魂一同消失，就像拔苗带土，连他在观看时的思考也都一并带走。最终，留下的只有他在最后关头用箭矢刻划在地上的残缺预言。 “没能记住的最后一句，到底是什么……” 实在回忆不起来，宗谷便放弃了。只是达成八分之一目标的喜悦，也再难让他露出最初之时的笑容…… 啪、啪！ 他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脸。 “不要太贪心了。” 泡完澡出来，他刚刚换下的衣服，还有那套湿透的巫女服，都还在脏衣篓里堆叠着。 将衣服丢进洗衣机，宗谷回到客厅，京子和月读也已经吃完了面。 “碗筷我已经洗了。” “是吗。” 宗谷在朝雾铃身边坐下，她鼻尖动了动，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也将京子的衣服洗了。这里有烘干机。” “……” 京子眼一抬，过了一小会儿才点头。 “我知道了。” 夜已深，四人在客厅坐了片刻，都觉得疲倦，其中尤以宗谷和京子为甚，于是便去休息。 桐野旧宅最不缺的就是空房，京子临时就寝的房间在宗谷隔壁。 两人在各自房间的门口分开。 “晚安。” 宗谷看向京子，她拢着耳边的头发，嘴角微微弯起。 “……晚安。” 第八十三章 共识 京都，先斗町。 还是上半夜的时候。 “橘小姐——” 鸭川旁的某家料理屋里，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离开座位，走向倚在二楼窗边的女人。 他递出酒杯，“橘小姐今晚对月亮更感兴趣吗？” “呵呵……” 名为橘天子的年轻女人笑了两声，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 她微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每当看到月亮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的孩子，尤其是今天这个夜晚。但是他们从来都不会想起我呢。” “……” 中年男人愕然数秒，继而大笑。 “真是的……橘小姐又说笑了。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有孩子？” “我说的是真的。” 橘天子也笑，摇晃着酒杯，“我生下的孩子，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呢。” “那我可要嫉妒死这些孩子的父亲了。” 对方更加笃定这是玩笑，不以为意，反而对她更感兴趣。 毕竟眼前这位年轻的橘小姐，可是难得一见的真正美人，容貌与气质都无可挑剔。 这样的美人爱开玩笑自然无伤大雅，哪怕她说要用他的光头来反射月光，他也乐意之至。 “橘小姐。” 屋里的餐桌旁，又有一人招呼着她，“肉已经烤好了，现在口感最佳，再烤就老了。” “是吗。” 橘天子踱回座位旁，信手捻起烤架上的鲜嫩牛肉，直接送入口中，看得旁边的几人目瞪口呆。 “橘小姐真是……不拘一格。” “比男人还要豪爽呢。” 她嚼了几口，吞咽下去，又舔了舔手指，对负责烤肉的男人露出笑容。 “相泽先生在烤肉上果然有独到的技巧呢。” “哪里……” 相泽嘴里谦虚着，但脸上的自得已经藏不住了，“能为橘小姐烤肉，是我毕生的荣幸。” “呵呵，相泽先生太夸张了。” “我死都满足了！” “那我还想一直活下去。”坐在另一边的客人摇着酒杯说道，“只有活着，才能见到如此美丽的橘小姐呢。” 有几人附和，相泽只说他们诚意不足。 吃下一块徒手捻起的烤肉，橘天子反而又拿起筷子，在动手前看了眼相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希望相泽先生死后也来为我烤肉呢。” 他立即挺起胸膛，“我恨不得现在就死！” 旁人皆笑，橘天子也不例外。 “还没到时候呢。” 推杯换盏，夜渐深沉。 同席的食客倒下了大半，或有鼾声。 某一刻，刚举起酒杯的橘天子忽然停顿下来，接着又起身走到了窗边。 从遥远湖畔吹来的风，翻山越岭、穿街走巷，为她带来欣喜的死讯。 “芳明果然做到了。” 她为他和自己感到高兴，甚至有些感动。 “不过，这才只是开端……接下来，芳明得自己去寻找另外几个孩子的踪迹了呢。” 橘天子满目柔情，又倾倒酒杯，将里面的残酒浇在窗台上。 今夜的酒会也该结束了。 足尖一点，她跃上窗台，又回头望向屋里。 “相泽先生，还记得你刚才答应我的事情吗？时候到了，我们该走了。” “诶，橘小姐……” 相泽从酒桌上爬起，见她似乎半浮在空中，又揉了揉眼睛，第一次在别人询问之前便自认酒多。 “我好像喝醉了。” “呵呵。” 橘天子笑了一声，又对他招了招手，相泽便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 比起如何从二楼下去，他更在意这间居酒屋店主的想法。 “从这边离开的话，也太不给藤崎先生这位主人的面子了……不过藤崎先生大概是不会介意的，对吧？” 相泽说着，又回头张望。 烤肉炉旁趴了一圈人，似乎都深醉不醒，店主藤崎先生就在其中。 他又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也在其中。 ...... 叮铃铃—— 第二天早上，宗谷挣扎着爬出被褥，去关刻意放远的闹钟，而睡在隔壁房间的京子已经早早离去。 她换回了昨晚洗净又烘干的巫女服，但毕竟不能直接穿着去学校，还得回家换上学生制服； 另外，她也不想在这里撞见桐野茜和吉川红子。 后者似乎对宗谷有些想法，又对她与他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点误解，京子不想徒增误会。 当背着弓的京子下了电车，向自家走去时，另一边的宗谷也万分痛苦地起了床。 昨夜刚与稚雷大战一场，还成功夺得神力，他想奖励自己逃一天课。只是人清醒后，这样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 下楼。开门。洗漱。准备早餐。 朝雾铃也很快起床，跟厨房里的宗谷打声招呼，坐在客厅看起了电视。 没过太久，桐野茜和吉川红子上门了。 “怎么回事……” 桐野茜看了看煎锅里的三文鱼，又看向宗谷，“宗谷昨晚又没睡好吗？” “嗯……有点事。” “所以才来问我借竹刀？” 宗谷点了下头，又说道：“桐野的竹刀我放在玄关了。” “灵异事件？” 她并不在意那把已经用不上的竹刀，而是问了个昨晚就问过的问题。 “已经解决了。” “危险吗？” 他不想让她担心太多，便摇摇头。 桐野茜却有些不满，“那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没带桐野，所以才不危险。” “哼，真过分。” 她在他腰后戳了一下，又扯开围裙的带子，然后逃出了厨房。 吉川打过招呼后就坐到客厅，一边等待着预约的早餐，一边跟朝雾铃一起看起了早间新闻。 见桐野茜噘着嘴回来，她随口问了一句。 “宗谷昨天自己偷偷去解决灵异事件了。”桐野茜答道。 “……” 吉川抿了下唇，立即回想起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区别。 “应该是比较危险的事件吧。” “宗谷说，带上我才会变成危险事件。” 她又立即笑了起来。 “真过分。” “是吧！” 在谴责宗谷的敷衍这件事上，桐野茜与吉川达成了共识。 由于都没有与人恋爱和交往的经历，两人也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与“向闺蜜抱怨男朋友”几乎没有多少区别； 尤其是当宗谷来客厅叫三人吃早餐时，她们仍然没有停止议论，甚至聊得更深入了些。 “……你们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也太过分了一点。” 他一边说着，顺带看了眼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早间新闻。 昨天夜里，在鸭川边上的某家料理屋，似乎有个酒喝多的倒霉鬼猝死了，年纪才刚到四十岁的样子。 “早餐，早餐~” 桐野茜置若罔闻，拉着身旁的朝雾铃去了厨房。吉川落在后面，从宗谷身前经过时，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 她耸了耸鼻子，又贴近了，在他头发上闻了闻。 “宗谷用了我送给铃的洗发水。” 他也没否认，“鼻子可真灵。” 吉川略带得意地轻哼一声，去吃早餐了。 等宗谷完整地看完一则新闻再来到厨房，发现两人又继续聊起了刚才的话题。 “……果然还是因为和许多女孩子一起长大，宗谷才会变得这么熟练吧？” 拉开椅子，他在吉川旁边坐下。 “这个话题还没结束吗。” “生气了？” “没有。” “那就再聊几句。” “早餐都要凉了。” “是我和红子还有铃重要，还是早餐重要？” “这是什么问题……当然是早餐。” 【稚雷篇完。】 第八十四章 桐野茜在打工 越是临近假期，时间过得越慢。 时间过得越慢，等待的人就越发焦躁。于是在他们的感觉里，时间流逝的速度又变得更加缓慢了。 望着前面手托脑袋、不断颠着腿的伏见庆介，宗谷如此想道。 稚雷事件已经告一段落，再过两天，就到黄金周了。 长达一个星期的连休，对学生或者工薪族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躁动的气氛在学生群体中蔓延，每个人既是被感染者，也是下一股躁动的源头。 即便是对假期看得很平淡的宗谷，此时也变得对即将到来的黄金周充满了期待。 “时间过得真慢啊……”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一千五百六十七秒后，这节数学课终于结束了。 a班的数学老师就是担任教师柴崎诚，下课铃响后，他一边收拾着教材，一边在讲台上抱怨起来。 “……就算马上要到黄金周，你们也太躁动了一点。要是有任课老师过来抱怨，我会很头疼的，下节课不能再这样了。” “明明阿诚自己也在等着放假吧？我去职员室的时候，都看到你办公桌上的旅游行程表了。” “……什么，居然被看到了吗。” 底下的宗谷跟着笑了一声，接着抬起胳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左右张望时，他看见了从门外走廊经过的桐野茜。 “……” 她并非独自一人，而是跟在一名老师身后。 他也认识那个满脸严肃的老头，那是a班和b班共同的国语教师，中江岳。 桐野茜也很快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远远地鼓了鼓嘴，然后消失在a班的教室墙壁后面。 ……这家伙又干什么了？ 由于有些跳脱的性格，开学近一个月，桐野茜在课后被任课教师叫去职员室，其实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原因不外乎她在上课时说话、递纸条、开小差，甚至是吃便当……而她的座位，在教室第一排正对着讲台的中间位置。 现在走在她面前的中江岳，更是在一年级的教师中，以严厉和古板而著称。 “……这是这个星期第三次了吧？” 就在宗谷伸直手臂、望着外面胡思乱想时，讲台上的柴崎诚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好，那就宗谷吧。” “……” 伏见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宗谷则是满脸茫然。 “什么？” “跟阿诚去职员室，把上次随堂测验的试卷拿回来。” 伏见忽然明白了他的遭遇，往后桌一靠，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阿诚以为宗谷在举手呢，快去吧。” “……” 跑腿只是小事，宗谷除了摇头也没什么可说的，离开座位跟上了担任教师。 两人一前一后地向职员室走去，矮而圆的柴崎诚回头看他时，还得抬起脑袋。 “宗谷这次也考得不错，继续保持吧。” “是。” “话说回来，橘小姐最近还好吗？” “……” 宗谷沉默了几秒，“我不清楚。” 推荐他和朝雾铃进入淡海高校的橘天子，似乎是学校理事会的重要投资人，而这是他在开学两个多星期后，才从某个消息灵通的男生口中得知的。 见宗谷回避，柴崎诚也没有多说，笑呵呵地转回了那张圆脸。 “拿去吧。” 回到职员室，他将那叠随堂测验的试卷递给宗谷，而后者正扭头望着另一边。 国语教师中江岳，拿着一本笔记指指点点，旁边是老实站着的桐野茜。 “b班的桐野同学，宗谷也认识吗？”柴崎诚也朝那边望了一眼，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是一个社团的。” “是的。” 宗谷接过试卷，又望了几眼，随即转身离开职员室。 几分钟后，桐野茜从里面出来了。 “呜哇。” 她这才注意到门外走廊里等着的宗谷，惊讶过后，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接着就跟他抱怨起来。 “中江真是太会念叨了！” “你小声点。” 两人向教室走去。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宗谷问道。 桐野茜坦然，“上课睡觉。” “……” “太困了嘛，中江上课又很催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课间休息也就十分钟，两人刚走到教室附近，下节课的铃声就响了。 “午休的时候再说吧。”桐野茜挥挥手，加快脚步回到b班。 两节课后，她带着便当来到了a班。 “……” 伏见刚转过身，就见到她拉起宗谷，一起走到了最前面吉川和朝雾铃的旁边。 很快，他又回来搬凳子。 “抱歉，伏见今天自己吃吧。” 伏见摇摇头，拿起便当坐到了另外几名男生那边。 宗谷搬着凳子坐到朝雾铃的座位旁，与吉川和桐野茜一样相对而坐。四人还是头一次在学校里一起吃午饭。 “茜被中江叫去职员室了？” “上课的时候睡着了。”桐野茜打开便当，开动之前先叹了口气，“这几天总觉得睡不够。” “熬夜了吗？” 宗谷问了一声，面前的桌上摆着两份菜色相同的便当。 “没有。” 她拿起筷子，“这几天在打工，忙得有些过头了。我开动了——” “打工……在楽泉亭么。” 桐野茜嘴里塞着食物，点了点头。 “茜在赚零花钱。”对坐的吉川解释道，“黄金周出去玩的钱。” “嗯嗯。” 桐野茜咽下食物，“不去店里帮忙的话，妈妈就不给零花钱呢。” “是吗。” 结合之前的见闻，宗谷一直以为她在家里是予取予求的状态，桐野茜解释那只是中考前的短暂美好。 “真想马上就高考！” “那你会错过三个黄金周，还有暑假，新年……” “啊啊……那还是算了。” 桐野茜又吃了几口便当，继续解释道： “刚开学这段时间不知节制，买了许多东西，也没怎么去店里帮忙，钱都花完了……但是黄金周出去游玩和住宿，都要花不少钱呢。” 宗谷从便当上移开视线，“住宿？” “是呀。” “不是要和我出去的那一次吧？” “当然就是这一次。红子没有告诉宗谷吗？” 完全没有。 他望向吉川，后者眼睛转了转，“我忘记了。” “不过也只是在京都住一晚而已，很高级的旅馆哦。宗谷没有其他安排吧？” “没有。”宗谷摇头，“但从京都回到这边，最多也就一个小时，有在那边过夜的必要吗？” 吉川并不认同，“假期里还急匆匆赶路的话，不就把气氛全破坏了吗？” “什么气氛？” “当然是安心享受假期的气氛。” 黄金周除了要和料理研去野外烹饪，就只有眼下这项从京都一日游变成京都一日一夜游的安排，宗谷便答应下来。 “那就这样决定了。” 解决完午饭，桐野茜例行要去社团部室那边看看。 “不会有委托的。” 宗谷也已经吃完，正喝着刚买的绿茶，“马上就到黄金周了，没人会把心思放在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桐野茜想了想： “所以说，如果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委托，那有大概率是真正的灵异事件吧？” “……” 宗谷还没想到如何反驳，便被她拉着一起去了特别楼的社团部室。 这个时间点，中庭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而特别楼几乎没什么学生。 两人来到四楼的社团部室，门关着，不过也不需要进去。 桐野茜打开亲手钉在部室门口的信箱，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没有呢……电子邮箱里也没收到委托。” “没有委托才是好事。” 她翻着手机，宗谷靠在门上，“桐野今天放学后也要去店里打工吧？要是这个时候接到了委托，该怎么办？” 桐野茜愣了几秒，“不是还有宗谷和红子嘛。” “桐野不在，吉川愿意留下来就怪了。” “红子会愿意的。” 她笑了笑，垂下视线，忽然注意到他脚后的门缝底下，似乎放着什么。 他的脚忽然往旁边挪了挪。 “……我都看见了！” 第八十五章 副部长 宗谷弯下腰，掏出门缝底下的信封，正反两面什么也没写。 “给我。” 他将信封交给桐野茜，她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斜视着他。 “……” 宗谷很快投降。 “我是打算自己先看看，再交给桐野。” “我才是部长。” 略迹原心，桐野茜也没有过多为难他，但还是得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可不是温室里的娇花。” “话虽如此……”宗谷对前段时间的战国铠甲事件心有余悸，“要是遇到了危险，很难保证是风吹雨打，还是连根拔起。” “我知道。” 桐野茜认真地看着他，“但是，我相信宗谷。宗谷也不要小看我。” 他无话可说，只是点了下头。 她随即露出笑容，接着打开信封。 “先看看委托是什么吧。” 里面放着一张折叠了几道的米色信纸，字迹娟秀，大概率出自女生手笔，而底下的落款也证实了这一点。 “一年e班的栗原成美同学……” 桐野茜对刚才的事情并不在意，凑到宗谷身前，与他一起读着手中的委托信。 “似乎不是小事呢。” 据信中的描述，这位栗原同学最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只是无论是突然回头，还是用手机偷偷拍摄身后，她都一无所获。 而这样的感觉，只出现在她回家途中的某一段路上。 思来想去，她自认为是撞了邪，因此决定在报警之前，先来找学校里的不自然现象研究部调查试试。 而更详细的情况，栗原成美想在今天放学之后、来部室当面向他们说明。 “是灵体么？” 读完委托信，桐野茜询问着看向宗谷。 “或许吧。” 他接过信纸又看了几眼，“里面有不少想当然的描述，得当面问清楚才知道。” “是吗。”桐野茜将信封也给他，“那就交给宗谷和红子了。虽然我也想去，但是还得打工呢。” 她又拍着他的肩，“在此，我任命宗谷为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副部长，负责部长缺席时的一切事宜。” 宗谷失笑，将委托信装回信封里。 “荣幸之至。” ...... 从中午到下午放学，中间的两三个小时依然过得十分漫长。 而放学前还有一节晚班会。 副担任教师并不是天天都在，只需要偶尔露面，但柴崎诚不来不行。 “……那就这样吧。放学后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交待完事情，他便宣布放学。 而宗谷还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吉川就过来找他了。 “我们过去吧。” 桐野茜不在，但她却比他预想得要更积极一些。 据吉川自己所说，这是她作为被部长寄予厚望的副部长、理应尽到的职责。 “桐野说副部长是我来着。” “我是写在纸上的，学生会还盖了章。” “……” 只存在于口头上的副部长，很快收拾完东西，跟着真正的副部长再次来到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部室。 开学一段时间后，朝雾铃也不再每天都跟着宗谷，比如今天她就去了文学部，只有宗谷与吉川两人在部室里等待。 被他们占作部室的这个地方，乃是学校的生物准备室，中间是一张长桌，两边的橱柜里摆着各种仪器，角落里还有一具颇为逼真的人体模型。 两人隔桌对坐，一边等待委托人上门，一边看书或摆弄手机，偶尔没头没尾地交谈几句。 直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让他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归。 “来了么。” 只是拉开移门走进部室的人，并非栗原成美。 “唔，今天只有宗谷和吉川吗？” 野间南径直走了进来，又看了看两人，“你们两个人的组合，还挺少见的呢。” “老师。”吉川起身打了声招呼。 “对这间部室来说，野间老师更加少见。”宗谷只是看着她，“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待会儿还有个体育老师的会议，还不能直接回去，就随便过来转转。” 隔着运动服，野间南毫无形象地挠了挠屁股，“宗谷的萝莉女朋友呢，今天怎么没跟着你？” “铃去文学部了。” “居然没有否认……你这个萝莉控。” 宗谷看了她一眼，“在不积口德的野间老师面前，否认也没有用。” 拉开椅子，野间南坐了下来。 “因为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嘛。如果宗谷认真地说自己讨厌萝莉，我以后就不会这样说了。” “……” 宗谷没说话。 野间南看向吉川，“看吧。” 而吉川虽然明白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但她不太擅长应付这位各方面都很奔放的女教师，只能以傻笑应对。 “没有人能拒绝小巧又可爱的女孩子，我明白的。” 野间南一副感同身受的口吻，接着目光一转，又看向宗谷。 “不过千万不能变成那种危险的人哦。我可不希望哪天在新闻上，看到宗谷因为猥亵儿童被捕。” “……” 他实在懒得搭理，但见吉川也在旁边郑重其事地点头，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两句。 “我对萝莉没有兴趣，只是还不至于讨厌。” 宗谷觉得也得为朝雾铃说两句： “而且对人而言，‘幼’和‘小’是不一样的两种概念。 前一种是尚未真正发育的状态，本来就不该与其他性意味的属性放在一起比较； 而后一种发育完全，只是长得娇小罢了。对于其中微小而精致的部分，就算喜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 部室陷入寂静。 野间南和吉川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没有兴趣的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不是吧。” 宗谷待不下去了。 他起身便走，决定自己去找那位迟迟未到的委托人。 “啊……” 只是拉开移门，门外却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见门打开又往后退了几步。 从制服上校徽的颜色来看，她是一年级的学生。 “栗原同学？” 宗谷猜测着来人的身份，“是一年e班的栗原成美同学，对吧？” “是的。” 她微微弯腰，“失礼了。” “……” 宗谷回头看着野间南和吉川，在犹豫要不要让她进入部室。 吉川笑了一下，“栗原同学，请进来吧。” “打扰了……” 栗原成美看了看堵在门口的宗谷，他很快让开。 “啊，原来今天有委托吗。” 一见到有正经事，野间南当即打算离开。 “……你能不能稍微负责一点。” “当初可是宗谷告诉我，只要来社团挂个名就可以的。”她逃避得有理有据，“而且会议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 野间南离开，宗谷坐回原位，吉川也挪了过来，与他坐在一起。 委托人在对面坐下了。 “请问……” 栗原成美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信封，“对于我遭遇的事情，你们有结论了吗？” “没有。” 宗谷摇头，“这封信里的信息量太少了，还需要栗原同学对一些细节进行补充说明。” “好的。” 栗原成美点头，她就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现在就开始吗？” “稍等……” 宗谷想找个东西记录，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的书包放在了对面； 正要起身去拿，旁边的吉川取出自己的纸笔，递给了他。 “好样的，副部长。” “……” 她笑了笑，托起下巴望着他。 “快开始吧，副部长。” 第八十六章 在交往吗 下午放学后，在不自然现象研究部的部室里，栗原成美向宗谷说明了自己被跟踪的详细经过。 吉川托着脑袋，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招待的事情，又为委托人泡了杯茶。 “谢谢。” 她接过茶杯时，正好也说得差不多了，便停下来期待地望着宗谷。 “怎么样？” 他盯着笔记上记录的几点内容望了一会儿，说道：“我大概了解了，不过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栗原成美放下已经端到嘴边的茶杯，“什么？” 宗谷却没有明说，只是让她闭上眼睛，有所感应时再睁开。 “什么感应……”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他说得神神秘秘，栗原成美反而十分信服。 果然撞邪的事情，就是应该有这种神神叨叨的氛围……闭上眼睛时，她如此想道。 眼前陷入黑暗，听觉变得敏锐了不少，她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 “……” 某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面前多了些什么。 栗原成美睁开双眼，桌子对面还是只有宗谷和吉川，不过后者的手里多了一条挂坠。 “果然……” 她听到宗谷如此低语一声。 “栗原同学的灵觉，要比吉川这种纯粹的普通人强大一些。不过也远没到灵觉者的程度就是了。” 灵觉？灵觉者？ 她想要询问这些陌生名词的意思，很快发现他是在对吉川解释，“所以她虽然看不见灵体，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到。” 吉川点了点头，似乎听懂了。 “这么说，跟踪栗原同学的东西，果然还是灵体吗？” “没错。” 栗原越听越茫然，“那个，宗谷同学……” “放心吧，栗原同学。” 他站起身，“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不过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带我们去你‘撞邪’的地方吧。” “诶……我知道了。” 栗原成美也站了起来，为她泡的茶终究是一口也没喝，而宗谷正在向吉川索要那串挂坠。 “好了，把护身符还给我。” “不要。这是茜的东西，让我再戴一会儿。” “……桐野控。” “你这萝莉控在说什么呢。” ...... 离开学校后，宗谷、吉川以及栗原三人来到车站，等待着下一班湖西线的电车。 这位同级生委托人，住在琵琶湖北面、西浅井町的乡下，坐电车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 出发之前，宗谷去文学部找过朝雾铃。 而她拿着一本厚重的书，正在为同社团的二年级学姐解读着什么。 见两人聊得投入，他也就没有带朝雾铃离开，只是让她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啊，电车来了。” 等待片刻，三人坐上了车。 “……你看，这间旅馆是不是看起来很高级？” 吉川坐在宗谷边上，给他看自己的手机，“就在东山那边，离清水寺也很近呢。” “如果住在那边的话，晚上也可以在祇园附近逛逛。” 宗谷看着屏幕上的旅馆，在她划动图片时，看见了旅馆的名字。 “‘花泉坊’么。” “嗯嗯。黄金周的时候，这家旅馆可是很难预订到房间的。” “是吗。” 宗谷兴趣乏乏，只觉得怎样都好，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敷衍。 “辛苦了。” 吉川轻哼一声，又跟坐在另一边的委托人聊了起来。 同为女生，能聊的话题自然也更多一些，很快就将宗谷晾在了一边。 “话说回来……” 栗原成美看了眼宗谷，悄声道：“吉川同学和宗谷同学，其实是在交往吗？” “……” 吉川先是一怔，随即又往她那边凑了凑，用更加低微的声音反问道：“我和他看上去是这种感觉吗？” 被她这样一问，栗原反而不能确定了。 “那个……我只是觉得吉川同学和宗谷同学看上去非常亲密，而且刚才还说黄金周要去京都开房什么的……” “……” 吉川顿时傻眼，回过神后又连忙解释。 “不不……虽然确实要去旅馆，但并不是栗原同学以为的那样！” 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不停，宗谷看了眼挤在一起的两个，又望向车窗外。 “啊，看不到琵琶湖了。” 二十多分钟后，电车抵达西浅井町，在永原站停靠，三人也在此下车。 离开车站之前，栗原成美在旁边的面包店买了一些甜甜圈，说是自己最喜欢的甜点，也给宗谷和吉川各分了一块。 “从车站到我家还要步行一大段路，先补充点体力吧。其实原本是有巴士的，不过在我上中一的时候，就已经取消了。” “为什么？”吉川问道。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住在这边的人越来越少了吧。”她咬了口甜甜圈，“但对我们这些没有搬走的人来说，确实变得不太方便了呢。” “巴士不取消的话，栗原同学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那倒不是。我撞邪的那段路，还没到巴士站台呢……”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宗谷跟在后面没有参与，只是决定回去的时候再买点甜甜圈。 离开车站不久，周围的高大建筑一下子减少许多，向初来乍到的两人展现着自己原本的样子。 四月底，春天也已经过去了一半。 远处的山野郁郁葱葱，道路纵横，将连成一片的田地连切割开来，一眼望去满目翠绿。 路修得平整，只是太空旷，路上见不到几个人。乡下的房屋一撮撮地分布在广袤田野间，道路像是叶片上的脉络。 “这里就是以前的巴士站台。” “已经很破旧了呢……” “毕竟已经废弃了。” 通过斑驳的石桥，底下是一条只有几米宽的小河。过了桥没走多远，宗谷脚下的主干道又向远处山脚下的几座房屋延伸出一条小路。 他还是第一次过来，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领路人。吉川将他拉住，指了指走到小路上的栗原成美。 “你去哪里，栗原同学的家在那边。” 他转身跟上。 抬眼望去，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土坡，上面是一片树林。小路从树林旁边绕过，而栗原成美所说的那段会撞邪的路，就在树林那边。 “我从小就害怕经过那里。” 护身符还在吉川胸前挂着，远远眺望，宗谷暂时没看到什么。 “过去吧。” 栗原成美走在前面，三人沿着小路，渐渐向那片树林靠近。 半道上，宗谷捡了根细竹，在手里挥舞起来。 吉川看了几眼，“武器？” “嗯，凑合着用吧。” “……会有危险吗。” “姑且先拿着。” 她这么一问，前面的栗原成美听见后也停了下来。 “竹子有用吗……我在书包里带了把刀，需要拿出来吗？” 宗谷连忙拒绝，但她还是将刀拿了出来，在阳光下明晃晃的。 “收起来吧，太危险了……栗原同学最近一直都带着刀去学校吗？” “嗯，姑且用来防身。” 刀具到底太过危险，但宗谷同样明白她的恐惧。 比起劝说，还是解决眼前的事件更为实际。 “相信他吧。”吉川上前安慰道。 她还记得上次的战国铠甲事件，那位灵体先生就是在接触到武器后突然变异的。 “嗯。” 栗原成美点了点头，将刀收进包里。 三人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那片树林附近。落后几步的宗谷观察着两边，吉川走在前面，一直在意着身边栗原的脸色。 她明显有些紧张，但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直到两人即将离开树林，她才忽然开口道：“消失了。” “诶？” 栗原脸上放松与疑惑交织，“今天没有出现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 “是吗。” 吉川觉得可能是因为宗谷也在，一回头才发现他早就停下了脚步。 “宗谷？” “……” 他站在路边，微低着头，又对两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栗原同学。” “怎么……” 栗原成美走了回来，发现宗谷已经丢了那根细竹。 “‘美美，今天在学校里过得开心吗？’”他看着她，“栗原同学的外婆，是这么说的。” 第八十七章 便车 面前的老人灵体身材矮小，声音也轻微，宗谷要低头凑到她身边，才能听清她说的话。 “虽然已经告别人世，但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这边……” 他复述着老人的话，栗原成美怔怔地听着。 “真的……是外婆吗？” “当然。”宗谷说道，“我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栗原同学。” “是真的吗。”她又问。 这人未免也太多疑了些。 宗谷视线一转，才发现栗原脸上挂泪，定定望着面前的空虚。 “……”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是真的。” “我之前不认识栗原同学，也没见过栗原同学的外婆，如果她身高到我胸口的这里，短发修剪得很整齐，脸上的这里和这里有老年斑……” 栗原已经泣不成声。 天上的白云一去不返，斜阳将树林的影子拉长。 在栗原止泣之前，宗谷、吉川还有那位面目慈祥的灵体，谁也没有再开口。 ...... 从栗原家离开的时候，已是黄昏。 站在来时经过的那座石桥上，宗谷看着落日，直到它完全沉没在地平线下才转身离开。 “我来拿吧。” 他对吉川伸出了手。 “不用……” 她摇摇头，提了提手里的一大袋新鲜蔬菜。 “我还拿得动。” 拿得动和走路方便是两回事，但宗谷也没有勉强，毕竟他自己的左右手里也提着同样多的蔬菜。 这些都是栗原成美对两人今天特地赶来的谢礼。 她所委托的事件并不复杂，或者说只是双方无法交流而导致的误会，已经在宗谷的介入下完美地解决了。 栗原的外婆去年刚离世，在灵体意识回归后，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故地。因为不想打扰家人，她选择徘徊在外。 “美美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害怕，所以我在这里等她。” 当宗谷为她转述这句话时，好不容易才停止哭泣的栗原成美，又一次掩住了面庞。 回到眼下。 日落后，天色迅速转暗，而宗谷和吉川还在乡下的路上走着，彼此间相隔几十米的路灯还未点亮。 “……这样一看，栗原同学的家果然离车站很远。”吉川忽然说道。 宗谷回头看她，“拿不动了吗？” “……” 她换了一只手提着袋子，“还好。” 他等她跟上，“不要勉强。” “有什么办法嘛，总不能全部都让宗谷一个人提着……”吉川停顿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的双手，“应该拿不下吧？” 宗谷看着她没说话。 又走了一阵，他忽然发觉身边少了个人。 回头一看，吉川在路中间蹲着。 “车站真的好远啊……” 她张开双手，给他看自己的手心，两边都勒红了。 宗谷叹了口气。 虽然都是最新鲜的时令蔬菜，去超市买的话也得花不少钱，但栗原的馈赠实在太多了些，或许得在这里抛弃一部分了……他忽然注意到了路边的菜地。 “吉川。” “什么？” 宗谷放下一直提着的袋子，甩了甩手，稍微休息了一下。 “看见那个了吗？” 吉川扭头望向旁边的菜地，“什么东西……稻草人？” “嗯。” “稻草人怎么了？” 她望着菜地里的穿衣戴帽的假人，眼睛忽然睁大了许多，“难道宗谷能让它动起来、帮忙把蔬菜提回去吗？！” “……” 她的异想天开，差点将宗谷也带偏了。 “不行。稻草人怎么可能会动。” 吉川顿时泄气，“噢。” 她站起身，“所以，那个稻草人怎么了？” “我要那根木头。” 宗谷指了指它的身体，“可以用来当扁担，把这两大袋蔬菜挑回去。吉川的那一袋，也可以让我来提着。” “……” 吉川怔了好一会儿，“那稻草人怎么办？” “用这根替代。” 宗谷踢了踢路边的枯枝，“当扁担不行，不过支撑一个稻草人足够了。”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她纠结着，又左右看了看，“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会被骂吧。” “那……” “所以我才让吉川去拿。” “……” 她瞪了他一眼。 但毕竟之后要出力的人是宗谷，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坏事，吉川犹豫过后还是答应了。 只是她刚打算下去，一辆从后方驶来的小货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喂。” 车窗摇了下来，司机是个络腮胡的中年人。 “你们是学生吧，出什么事了？” “……” 吉川差点被抓现行，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 宗谷提起袋子走了过来，“亲戚送了太多的蔬菜，我们实在拿不动了。可以让我们搭个便车吗？” “噢，可以。” 络腮胡先是点头，接着又说道：“不过我还有事，不能送你们太远。” “到车站就可以了。” “那没问题，上车吧。” 算上驾驶座，这辆小货车也只有两个座位。考虑到安全问题，宗谷便让吉川坐前面的副驾驶座，自己和蔬菜坐在后面的车斗里。 “……” 吉川没上车，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制服衣袖。 宗谷微怔，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他看向司机，“她比较怕生，让我和她坐在后面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 司机看了看低着头的吉川，倒也不介意，“真是可爱的女朋友呢。那你们自己注意安全，我也不会开太快就是了。” “好的。” 宗谷微微一躬，再次道谢，然后拉着吉川来到后面。 三大袋蔬菜已经放进车斗里了，两人先后爬上去，扶着栅栏坐了下来。 “坐稳了吗？”司机问。 “没问题了。” 小货车重新启动，载着宗谷与吉川在乡间公路上行驶起来，速度不慢也不快。 “……” 宗谷扭头看了看旁边，吉川靠到了他的肩上。 “得救了。” “嗯。” “这些蔬菜宗谷都带回去吧。”她伸着腿，试图用脚尖去拨那袋蔬菜，“包括我这一份。” “太多了，冰箱里放不下，会浪费的。” 车斗里稍微有些颠簸，宗谷望着远处渐成黑影的群山，“待会儿我帮吉川送回去。” 她没答应，也没有拒绝，靠在他肩上的脑袋随着车身的颠簸前后摇晃。 “宗谷……” “嗯。” “死了的人，都会变成灵体回来吗？” “看运气。” “是吗。”吉川与他看着同一片晚霞，“宗谷有在我家附近看到什么灵体吗？” “没有。我上次去的时候戴着护身符呢。” “那今天再仔细看看吧。” 宗谷点头，“好。” “要吃了晚饭再回去吗？” “还是不打扰了。” 她撇了撇嘴。 步行需要半小时的路程，搭着便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回到市区，宗谷与吉川在离车站还有一点距离的路口下了车，毕竟这是违反道路交通法的。 与络腮胡司机道别，两人提着蔬菜走完剩下的路，终于坐上了回程的电车。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宗谷望向对面的车窗，看着上面映着的吉川和自己。 “好困……” 她合着眼，“感觉快要睡着了……宗谷不能睡着哦。” “嗯。”他应得有气无力。 “睡着的话，这些蔬菜就要被偷走了。” “……” 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宗谷立时精神不少，人都坐直了。 吉川笑了起来，又睁开一只眼，望着对面车窗上的宗谷和靠在他肩上的自己。 “バカ。” （baka） 第八十八章 送菜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不断传来的嘈杂声响，将吉川从睡梦中唤醒。 她扭头一望，眼前是上下的乘客，还有即将关上的车门。 “……” 这是哪里？ 坐过头了吗？ 现在是什么时间？ 是不是应该立即下车？ 还没完全清醒的吉川，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即便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去哪？” 她转过脑袋，宗谷安坐在她身旁，面带倦色，又觉得好笑。 “睡傻了吗，还有两站。” 吉川又坐了下来，拿后脑勺对着他。 “……坐累了。稍微活动一下。” “嗯。” 电车重新启动，车厢里要比她睡着之前拥挤得多。 至少她和宗谷在西浅井町上车时，对面的座位还是空着的。而现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中年上班族，正低头摆弄着手机。 吉川回头看了眼车窗之外，星点灯火稀疏。 “宗谷一直都醒着吗？” 他点了下头，“嗯。” “难道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话？” 宗谷又笑了笑，“不是。” 吉川醒得恰是时候，仅有两站的时间说不上等待，而到了下车的时候，她也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提着蔬菜、颇有些费劲地回到桐野旧宅，宗谷一进门就听见月读躺在客厅喊饿，便丢了颗新鲜的青菜过去。 而他还真咬了一口。 “这是什么……呸！” “……你没见过青菜吗。” 将那两大袋蔬菜暂时放在厨房的地上，宗谷也没收拾，他还得送等在门口的吉川回家。 “诶，你还要出去吗？”月读连忙问道。 “嗯。吉川那里也还有一大袋蔬菜，我得送她回去。” “我的晚饭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宗谷看了他一眼，“不如打个电话，问问伊邪那美大人吧。” “……” 月读立即不说话了。 宗谷走出几步，又回过头。 “对了，既然你没事可做，就把厨房的蔬菜送一袋去桐野家的居酒屋，他们那边的蔬菜消耗量还挺大的。 只是跑腿送个东西，应该没什么难度吧？桐野太太也会留你吃晚饭的。” 说罢，他就出门了。 听到关门声，月读将手里的青菜一丢，又躺回地上，木然地望着天花板。 在亲眼目睹神明的堕落生活后，京子虽然没有强行让他跟自己返回神社，但也果决地停止了“上供”，现在养着他的人是宗谷； 而宗谷虽然需要他的能力，但又毫无京子对待他的那种敬意，只当他是来蹭吃蹭喝的普通人。宗谷和朝雾铃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绝无特殊。 披萨？炸鸡？汉堡？想都别想。 而且除了有事回不来的情况，宗谷更不会平白给他钱。 “虽然月读大人既不会饿死，也不会老死，但要想过得舒服点，还是尽早学会自食其力会比较好。” 自食其力？ 简直像是玩笑，他可是神明。 连神明都需要自食其力的话，还要信徒做什么？ “信徒？” 宗谷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在要求信徒付出真金白银奉养自己之前，现在的月读大人，又能为他们做什么？” “……” 自然是什么也做不到。 “哎——” 月读在地上打起了滚。 在墙边躺了好一会儿，宗谷还是没回来，朝雾铃也同样如此，月读只好起身去往厨房。 “蔬菜……就是这个吗。” 他提起其中一袋蔬菜，发现份量还挺沉，不过还不至于拿不动。 桐野家的居酒屋他也去过几次，姑且知道路线。 宗谷说是无暇管他，但实际上也为他的自食其力想了不少办法，最初的尝试便是让他去居酒屋帮忙； 只不过他笨手笨脚的，没帮到忙不说，反而影响了桐野夫妇的正常工作，只好作罢。 咕—— 肚子又叫了起来。 月读不再多想，立即提起蔬菜出门，披着夜色向楽泉亭走去。 他赶到的时候，正好是居酒屋最忙碌的时间。 店里坐满了人，正在忙碌的桐野茜见月读推门进来，第一反应是告诉他店里暂时没有空位。 “诶……” 毕竟隔三差五地就会见到一面，她对月读虽然不算太熟悉，但也很快认出他来。 “月子先生？” “……” 月读被迫接受宗谷取的这个名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些蔬菜……” 他说明来意，桐野茜怔了几秒。 “诶，这是宗谷带回来的？” “嗯。” “为什么？” 月读哪里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想起宗谷出门前似乎同时提到了吉川和蔬菜，便说道：“大概是吉川送的，他现在去她家了。” “……” 桐野茜又愣了一会儿。 给宗谷送蔬菜……算是投其所好吗？ “茜，三号桌的客人要的酒呢？” “诶……来了！” 她又立刻回去帮忙，不过也没忘记让月读先进来。 桐野庆子在吧台内迎接着他，很快注意到他提着的那一大袋蔬菜。 “月子先生，这是……” 月读已经默认了自己刚才的猜测，还添油加醋，用自以为更加合理的方式说明道： “宗谷去了吉川家，这是他拿回来的。他让我送一部分过来。” “……” 桐野庆子当然认识吉川红子，或者说，共同生活在这片乡下地方，又经营着居酒屋，吉川家的人她都认识； 而女儿的那位朋友，与女儿有太多相似或者更出色的地方，比如不相上下的容貌，比如更胜一筹的学力……又比如与宗谷的关系。 难道吉川家的也看上宗谷了？ 望着那袋蔬菜，忙里偷闲的桐野庆子，飞快地思索起来。 “……” 月读在一旁站着，茫然又着急。 他还饿着呢…… ...... 将吉川送到家门口，宗谷特地留意了一下四周，并未看到什么灵体。 “真的不留下来吃饭吗？” 吉川接过那一大袋蔬菜，用两只手提着，“还是说，宗谷害羞了？我爸爸妈妈都是很温柔的人哦。” 望了眼她身后院子里的明亮灯火，宗谷也懒得反驳，“害羞死了。” “随便你吧。” 虽然桐野茜不在，但对于今天的社团活动，吉川还是十分满意的。 完美地解决了委托，收获了同级生带着眼泪的感谢，得到了一些关于那个世界的见识，最后坐在小货车的车斗上返回城市的经历，也让她觉得有趣……当然，她也没忘记提着这一大袋蔬菜走路时的痛苦。 不过正因如此，痛苦以外的事情，也变得更让她难以忘记。 “等茜打工结束，我要打电话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宗谷怂恿我去偷稻草人的木棍！” 宗谷笑了一下，也说了一样的话。 “随便你吧。” 吉川歪了歪脑袋，“那就明天见。” 他没有道别，而是指了指她的胸口。 “护身符。” “……啊，忘记了。” 她正准备放下袋子去摘护身符，忽然又停了下来，“明天早上再还给宗谷不行吗？” “当然不行。” 宗谷无奈，“虽然最近一直很安全，可一旦发生意外，吉川就得到七八十年后才能在黄泉见到我了。” 而她关注的是另一点，“诶，我也能变成灵体吗？” “我已经说过了，看运气……” “好吧。” 吉川应了一声，身体却前倾，镜片后的灵动双眼在看着他。 “我腾不开手，宗谷自己来拿吧。” “……” 目光扫向她的颈间，宗谷一眼看见了系着护身符的红色细绳。她的短发也只到此处，遮不住肤白若雪，光滑细腻。 他伸出了手。 “……” 手上拎着的袋子被接过去，吉川看了他一眼，自己将护身符摘了下来。 “别动。” 她又往前一步，贴近身体，将护身符挂到他的脖子上。 宗谷垂着眼，“谢谢。” 将护身符塞进制服里，她又在他胸口拍了拍。 “还给你了。明天见。” 与吉川道别，宗谷再回到桐野旧宅时，朝雾铃也已经到家了。 “……在京子家吃的晚饭？” “在车站遇见了。” “是吗。” 让他意外的事情不止于此——去跑腿的月读回到家时，手里反而提着更多的食材。 “都是桐野太太送的……” 第八十九章 别扭 第二天早上，宗谷在厨房准备早餐时，上门的桐野茜和吉川一起来到了他的身后。 “我说你们两个……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在自己的家里吃过早餐？” 吉川坦然地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觉得大家一起吃早餐更有意思嘛。” 桐野茜对他笑了一下，又看了眼旁边的食材，“今天的早餐是不是太丰盛了一点？” 宗谷也看了一眼，又看向她。 “这些都是桐野妈妈送来的菜。不抓紧吃了的话，会坏掉的。” “诶？” 桐野茜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妈妈送的？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让月读带回来的。” “‘月读’？” “不……是月子。” 吉川看了他一眼，桐野茜则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宗谷今天有空吗？” “得去学校上学来着。” “……” 她笑了起来，又在他背上戳了一下，“我是说放学之后啦。” “妈妈说，宗谷很久没去店里了。今天下午有时间的话，可以过去坐坐。” “……” 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学生，去居酒屋有什么可坐的？ “有桐野在，店里还是忙不过来吗？” “我觉得还好啊？” 桐野茜摇了摇头，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让宗谷去打工啦，妈妈只是想了解一下宗谷的近况。” 宗谷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不过我要迟点才能过去，大概八九点的样子——今天得去神社。” “嗯嗯。” ...... 到了下午放学时间，各有安排的四人，打过招呼后就分开了。 吉川决定久违地去园艺部露个面，而作为一年a班的图书委员，朝雾铃今天得去图书馆值班； 桐野茜要去家里的居酒屋打工，宗谷本打算跟她一起坐电车回去，到野洲站再分开，却被楼梯上遇见的野间南拉住了。 “反正宗谷今天也要去神社，我顺便带你一起。” 来到停车场，他却没见到扶云神社那辆白色的商务车。 “野间小姐今天开自己的车过来了？” “是啊，省得有些人总说我公车私用。” 宗谷假装没听见。野间南带他来到一辆红色的轿跑旁，让他先上车等着。 “还有别人吗？” “嗯。” 很快，他就见到了一起过来的另外两名同乘者。 “咦，阿南今天开自己的车过来了呀。” “嗯，上车吧。” 拉开后座的车门，京子怔了一下，“宗谷同学。” “还有别人吗？” 跟京子一起过来的三年级学姐也凑着脑袋看了一眼，“啊，我见过你。” 相貌可爱，宗谷也见过她几次。 “他是最近加入机构的宗谷。” 野间南坐上驾驶座，“对了，就是在瓶割山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京子表白的那个男生。” 学姐嬉笑一声，回头看着京子和她旁边的宗谷。 “原来那是表白吗？” 京子无奈，“学姐……” 她又看向宗谷，“我是三年级的丰崎惠美，请多指教~” “我是宗谷芳明，请多指教。” 丰崎惠美对他笑了笑，“如果宗谷君在扶云神社待不下去了，欢迎跳槽到我们白丸神社来哦。” 宗谷也笑，“我会考虑的。” “安全带。”野间南将旁座的少女拉了回来，“我们要出发了。” “好~” 离开学校，绕下盘山公路，跑车沿着湖畔向扶云神社飞驰而去。 “话说回来，宗谷昨天和吉川去处理的委托解决了吗？” 野间南一边开车，一边问他，“具体是什么情况，与灵体有关么？” “解决了。” 他望着车窗外，“遇到一只怨灵，实际身份为委托人去世的外祖母。” “是吗。” 野间南两眼微垂，“能和已经永别的亲人再说一次再见，真是幸运。” 宗谷点头。 “我今天去神社，就是准备将这件委托记录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问道：“没问题吧？” 野间南笑了笑，“如果宗谷觉得有记录的价值，那就没问题——你是机构在扶云神社的情报官。” “我明白了。” 随后，野间南也不再管他，而是与旁边活泼可爱的美少女聊了起来。 宗谷旁边的美少女虽然冷淡了些，但他也有话要对她说。 “我听铃说，她昨晚是在京子家里吃的晚饭。” 京子点了点头。 “谢谢。” “不用客气。” 过了小半分钟，她又主动开口道：“我也没想到朝雾同学会答应。” 据京子所说，昨天下午，因为弓道部的一些事情，她在学校里逗留得比较迟。回去的时候，她在车站遇见了朝雾铃。 京子对她孤身一人的状态有些在意，而站台上也没别人，便过去打了声招呼。 聊了几句，朝雾铃向她推荐了手里的书。 等来电车后，不知怎的，她又跟京子聊起了五六百年前菅原家某位在文学上颇具造诣的先祖。 “……文风清新，别具一格。可惜神社俗务缠身，所留著作不多。” 而在京子看来，自家那位先祖留下的笔墨和他的生平事迹一样稀少，菅原家的人都只知其名、不甚了解，她很意外朝雾铃是从何得知的。 朝雾铃对此避而未答。 “宗谷同学有了解吗？”京子问道。 八成是因为朝雾铃以前就认识菅原家的那位先祖，甚至还往来交流过……但这也不是可以告诉她的理由。 “铃对古代文学很感兴趣，也收藏了不少孤本……大概是从哪本古籍上看到了相关的记录。” “原来如此。” 京子接受了这个说法，继续讲述自己临下车时邀请朝雾铃去家里吃饭、而她很快答应的事。 “玉子也对朝雾同学很感兴趣。” “是因为铃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吧。” “不知道朝雾同学在玉子那个年纪，是什么样子。宗谷同学和她一起长大，应该见过吧。” “……” 宗谷默然。 很遗憾，在他十年前见到朝雾铃的第一面起，她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差不多吧。” 没用太久时间，野间南带着三个学生回到了扶云神社。 白丸神社的丰崎惠美今天也不是过来玩的，跟宗谷打了声招呼就去了社务所。京子告诉他，这两天是机构近期最忙碌的时候。 “出什么事了？” “要到黄金周了。” “……什么？”宗谷一怔。 京子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要到黄金周了。” “机构也有假期吗？” 从旁边经过的野间南，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灵觉者也是人啊。” “你最好祈祷黄金周那一星期天下太平，不然我回来加班的时候，也一定会把宗谷捉回神社。” “别找我。我有安排了。” “什么安排？”野间南停了下来，“约会？” 宗谷摇头，“不，只是料理研有个野外烹饪活动。之后几天再去京都随便逛逛。” “逛京都？跟谁一起啊？” “社团的大家。” 野间南看着他，“邀请京子了吗？” 宗谷一怔，京子先开口了。 “我没有时间。” “没朋友的人都这么说。” “……” 京子没有理会，径自走开了。 野间南拍着宗谷的肩，“黄金周是个好机会，不要错过了……如果宗谷喜欢京子的话。” “不……” “那你讨厌她吗？” “……除了喜欢就是讨厌，野间小姐只有这种极端的想法吗。” “不讨厌的话，宗谷会让京子整个黄金周都闷在神社里吗？” “……” 野间南撞了撞他的肩。 “去邀请她。” 第九十章 交往试试 地点：西浅井町的近郊地带。 时间：从昨天往前三个星期左右。 事件：委托人认为自己被不干净的东西跟踪了。 未上报任何神社或寺庙。 第一受理人：宗谷芳明。 解决的过程是…… 花了些时间，宗谷将昨天那起从头到尾都由自己处理的委托，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其中的意义未见得有多深，只是他认为值得记录。 “处理人……” 宗谷想了想，将吉川的名字也加了上去。至少在安慰情绪失控的栗原成美时，她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记录、整理再归纳到档案中，他又拿起最近几天汇集的其他情报看了看。 从近畿地方逐渐增多的灵体活动记录来看，由月读逃出黄泉所引起的风波，终于算是平息了。 “可别在黄金周的时候造次……” 宗谷照例先处理这些日期最近的情报。 为了充分发挥他在灵体方面的见识，野间南联络了附近几个神社，让他们将自己辖区内难以分辨的灵体活动情报都传真过来，由他判断后再发回去； 而在战国铠甲事件后，宗谷对这方面的判断越发谨慎，往往会在情报上写满一整页的备注。对此，野间南表示最适合他的地方，其实还是一线。 “连甲南町那边都联络到了吗……” 拿着最后一份情报，宗谷正在回忆当地神社的位置，忽然耳朵一动，又抬起头。 京子从外面进来，穿过书架，走到他面前。 “宗谷同学整理完了吗？” “差不多了。” 他又在眼前的情报上补了几句要注意的点，连带着旁边的几张纸，一并交给她。 “辛苦了。” 传真机在社务所那边，自从京子帮过一次忙后，之后再与其他神社往来联络，都是她在负责。 她摇摇头，翻着手中的情报，几乎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如何应对灵体以及预防恶性变异的备注。 “辛苦的是宗谷同学才对。” “没错。” 宗谷舒展双臂，往后靠了靠，“所以我打算在黄金周的时候，好好放松几天。” 京子点头，“假期就是用来放松的。” “京子呢？” “我没有朋友。” 话说出口，她和宗谷都愣了一下。 “……也没有时间。” 说完找补的话，京子又低眼看着手里的情报，“而且神社里也需要我，抽不开身。” “黄金周连机构都放假了，神社里有这么忙吗？”宗谷问道。 “就是因为到了黄金周，神社才会忙碌起来。”她解释道，“尤其是后面几天，会有不少从京都离开的游客，来神社参拜。” 神社里的几名兼职巫女，或是要去旅游，或是要跟男朋友约会，在黄金周期间都另有安排，而以野间南为首的正经巫女更是严格执行机构的放假安排……一旦忙碌起来，人手完全不够用。 “原来如此。”宗谷排除了邀请她一起去京都的打算，“也就是说，在前两天还不算忙的时候，京子还是能抽出时间的。” 京子看了看他，随即点头。 “料理研打算去比叡山下野炊，时间是黄金周的第二天。不过我对那边不太熟悉，如果京子有时间，我想请你带我过去。” 宗谷看着她，“另外，我也想让京子在野外烹饪的时候指点几手。” 京子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也没有直接说答应。 “如果是因为野间小姐说的话，宗谷同学不需要理会。” “我有自己的打算，她只是刚好提醒了我。” “我不认识料理研的人，擅自过去……” “——料理研部长是二年b班的城户加奈，她认识京子，也曾说过‘很憧憬学年第一的菅原同学’，不会拒绝的。” “是吗。” 菅原京子又犹豫片刻，说道：“如果有时间，我会跟宗谷同学一起过去的。” 宗谷未置可否。 她抱起那几份情报，转身离开。 “——真别扭。” “……” 她回过头，他低头转着手中的笔，重新握紧后又在面前的情报上点了两下。 “这个委托人真是别扭。” ...... 整理完情报，宗谷以及图书馆关门后到神社来找他的朝雾铃，依然是在菅原家吃了晚饭。 准备离开的时候，玉子悄悄拉住他，询问为什么姐姐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是吗。” 宗谷对京子远没有妹妹对她那样了解，没看出那张平淡的面容下，心情有何变化。 不过变化的原因倒是容易想到。 “真是别扭……”他摇头低语。 与宗谷达成一致的认知，玉子很是高兴，但又提醒他不能在姐姐面前说这样的话。 “会生气的。” “……是吗。” 只是在送他和朝雾铃去车站的路上，京子态度如旧，没看出一点生气的迹象。 “明天见。” 搭上电车，在两站后下车，宗谷将朝雾铃送回家，接着便按照约定去了楽泉亭。 桐野茜拿着小本子，正忙着给其中一桌客人点单。 等她注意到宗谷，他已经换上店里的制服，在另一桌忙碌起来了。 她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又挤到他身旁，趁着间隙跟他聊了几句。 “宗谷来得好早呀。” “神社那边不太忙。” “店里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哦？” “来都来了，我总不能在这里喝酒吧。” “嘿嘿，说得也是呢……” 而这一切，都被站在吧台的桐野庆子看在眼里。 春日深，天气渐暖，居酒屋夜里忙碌的时间也延长不少。 直到十一点左右，在吧台休息的宗谷和桐野茜，还时不时地会被某桌客人叫去添酒加菜。 “宗谷最近是在神社兼职？” 见店里不太忙了，桐野庆子才跟他聊起来。 “是的。” “那边的时薪一定很高吧？” 宗谷怔了一下。 虽然事实如此，但他并非是为了钱才去那边的。 “挺高的。” 桐野庆子点点头，“宗谷缺钱吗？” “我想就算是日本首富，也会说自己缺钱。”宗谷回道。 她立即笑了起来，“没错。” “不过，也分一时缺钱和长期缺钱两种情况呢。难道宗谷最近交了女朋友，花销变大了？” “……” 话题忽然转到意料之外的方向，宗谷一时没能明白她的用意。 他倒是知道桐野庆子对他和桐野茜的关系，抱着某种显而易见的期待，现在是在试探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吗？ 但很明显，这个问题在桐野茜那里更容易得到答案，没必要来试探他。 “——妈妈和宗谷在说什么呢？” 将一盘烤物送到客人桌上，桐野茜刚回到吧台这边，又有另一桌客人在叫唤了。 她看向宗谷，他正打算过去，桐野庆子拉住了他。 “茜。” “……” 桐野茜撇了撇嘴，又过去了。 宗谷也像是刚听见桐野庆子的问题，摇头回答道：“没有。” “没有吗？宗谷应该很受欢迎才对。” 她望了眼女儿的背影，“连茜这么迟钝的孩子，都知道别人喜欢宗谷呢。” 拥有出色的外表，被人喜欢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这是宗谷自小的觉悟； 不过他也从桐野庆子的话里得知，是桐野茜跟她说了些什么。 b班的女生？ 对桐野茜所说之人的猜测，只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秒。 “那是别人的事情，我对恋爱暂时没什么兴趣。” 桐野庆子笑了一声。 “那宗谷对什么感兴趣？” “升学。”宗谷说道，“还有料理。” “宗谷和女孩子交往过吗？” “没有。” “那说自己对恋爱没有兴趣，是不是太早了？” 桐野庆子看着他，“至少应该尝试一次，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毫无兴趣。” 宗谷几乎都猜到了她下一句要说什么——比如，眼前正好有个同样没有恋爱经验的桐野茜。 “正好茜也没有和男孩子交往的经验，我很担心她会被不怀好意的男人骗走呢……” 桐野庆子微微一笑，“宗谷不如先和茜交往试试吧。” 第九十一章 午夜骑行 虽然猜得极准，但宗谷无法对自己的先知感到高兴。 诚然，桐野茜长得可爱，性格也好，相处时彼此都很愉快，是绝好的交往对象…… 可他眼下并没有与她交往，让关系更进一步的想法。 ——更何况，这种事也不是别人觉得“正好合适”，就应该“交往试试”的。 “抱歉，我现在没有和任何人交往的打算。” 宗谷停顿了一下，也不想将话说得太死。 “我想更认真一点地对待这件事。我明白桐野小姐的担忧，不过茜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 桐野庆子皱着眉笑了起来。 “宗谷真的明白茜的想法吗？” 宗谷望着她，“别的不说，至少茜不喜欢被束缚——大概也不喜欢桐野小姐指定的这种关系。” “……” 她看了他一会儿，只能摇头。 “算了，是我太心急了。随便你们吧。” 看着还在客人那边的桐野茜，宗谷说道：“至少在学校里，我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接近她的。” 桐野庆子发出叹息： “妈妈觉得除了宗谷之外的男孩子，都是对茜别有用心的坏男人。” “……” 怎么就开始自称“妈妈”了…… ...... 店里客人渐少，夫妇俩足以应对，桐野庆子也没让女儿待到太迟的时间，很快便让宗谷送她回家。 换了制服，桐野茜却要先算账。 “我是四点半过来的，现在是十一点十九分，取整的话，就是工作了八个小时。” “时薪是一千日元。”她伸着两只手，陆续将十根手指全竖了起来，“再取整的话，今天的工资就是一万日元。” “……” 桐野庆子没说话，抱着手臂看了女儿一会儿，又望向旁边的宗谷。 “茜这副样子，妈妈真的很难放心。” “……” 他移开了视线。 桐野茜到底还是拿到了一张万元日钞。让福泽谕吉和钱包里的福泽谕吉们躺在一起，她欢欣雀跃地跟着宗谷离开了居酒屋。 “等等。” 来到店外，桐野茜叫住宗谷，接着将停在楽泉亭门口的单车推了过来。 “宗谷会骑车吗？” “会倒是会……” 他看着那辆粉色单车，“这是桐野的车？” “对呀。”她拍了拍坐垫，示意他过来，“上中学的时候买的，以前经常骑车去学校呢。” 宗谷坐上车，握住把手，又回头看了看坐上来的桐野茜。 “我也很久没骑了，先让我自己试试。” 她笑了一下，从后座下来。 “小心一点哦。不行的话，我带宗谷回去也没问题。” 而想象着自己坐在这辆粉色女车后座的样子，宗谷只觉得问题很大。 好在学会单车后，就算很久没骑，要找回感觉也很容易。他蹬着车，在居酒屋门口的巷子里转了两圈，很快就变得熟练。 “没问题了。” 宗谷停下来，单脚撑地，“上车吧，大小姐。” 桐野茜侧着身子坐到他后面，又左右看了看。 “怎么没有安全带？” 宗谷失笑，在她扶住自己的腰后，一脚踩下踏板。 “呜哇……” 起步时的一点摇晃很快消失，宗谷能感觉到扶在腰间的双手放松了一些。 骑出小巷，转入宽阔的街道。已是深夜，路上没什么车，几盏路灯远远相连，照亮路面和两边已经关门的店铺。 望着慢慢后退的街景，桐野茜心情很好，还哼起了歌。 宗谷也能大概明白一点，“桐野已经存下不少钱了吧。” “嗯嗯。” 她果然更开心了一些，“已经拿到六万日元的打工费了。” “是吗。” 他蹬着车，“只是去趟京都，应该够用了。” 桐野茜应声说是，她没什么特别要买的东西，六万日元用在一天的出行和食宿上绰绰有余。 一盏路灯靠近了，将两人照亮，又毫不停留地远离他们。 桐野茜用目光跟它道别，收回后看着宗谷的后背，“宗谷刚才和妈妈在聊什么呢？” “学校里的一些事。” 他微微侧脸，只能看到制服裙子底下摇晃的双腿。 “桐野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桐野茜反问道。 宗谷也没遮掩，“恋爱之类的事情。” “……” 她怔了一下，立即想起昨天晚上桐野庆子对他和吉川之间关系的探问。 “妈妈告诉宗谷了？” “嗯。” “我什么都没说哦……但是妈妈好像自己知道了什么。” 那就是你告诉她的。 宗谷暗自摇头。 桐野茜接着又问道：“那宗谷自己是什么想法呢？” “没有想法。” 他平稳地骑着车，“我现在并没有跟人交往的打算。” “啊。” 她应了一声，意义不明。 “桐野？” “没什么……” 桐野茜在他背上拍了拍，同时也在考虑要如何将这件事告诉吉川，“那就好好享受黄金周吧。” “嗯？……嗯。” 继续往前，骑到一个十字路口，宗谷停下等红灯，后座的桐野茜却注意到了人行道上的摊位。 “宗谷，我要吃那个。” 他扭头看了一眼，“章鱼烧？” “嗯嗯。” “过去吧。” 桐野茜轻巧落地，走到摊位前，宗谷也将单车停到了路边。 香气弥漫过来，一盏白炽灯照亮了简单的摊位，里面的经营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两份章鱼烧。”他过去说道。 桐野茜：“我已经点了两份哦。” 宗谷一怔，接着说道：“那就给铃和月子各带一份回去。” “对哦。那就再来两份！” 四份章鱼烧，两份打包，另外两份宗谷和桐野茜站在路边吃了起来。 “要是妈妈看见我在路边摊买小吃，肯定又要说我了。”她嚼着章鱼丸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毕竟自家居酒屋里的小吃种类更多，也更卫生一些，“还不要钱。” 宗谷笑了笑。 “那就我来请客吧。” “不，我请！” 刚拿到打工钱，桐野茜财大气粗，“铃和月子先生的那两份，也算我头上。” 吃完章鱼烧，打包的两份也准备好了。 两人回到车上，眼前正是绿灯。 “出发！” ...... 因为骑着单车，宗谷沿着从未走过的另一条路，将桐野茜送到了家。 一路都是上坡，到底有些费劲。将粉色的单车停靠在院子里，宗谷呼吸声略重。 “我回去了。” “不进来休息一下吗？”桐野茜说道。 宗谷摇头，“时间不早了。” “好吧，路上小心~” “嗯。” 回去是步行，自然不用再走上来时的那条路。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桐野茜仍在门口站着。 “话说回来，桐野最近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 她怔了一下，又笑起来。 “我还以为宗谷已经忘记了呢。” 宗谷顿时有些惭愧。 “不过没关系。虽然最近能看到的灵体越来越多了，但都是人的样子，没遇见什么模样奇怪的东西呢。” 桐野茜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原本挂着她的护身符，“要是害怕，我会告诉宗谷的。” 他点了下头，再次道别后转身离开。 等宗谷的身影消失在台阶小路之下，桐野茜也回到了屋里。 关门。 洗澡。 泡进浴缸里。 明明忙了一晚上，全身都疲惫着，她却觉得自己轻飘飘的。 不只是因为泡在热水里，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呢。” 第九十二章 都是这样过来的 直到黄金周开始前的最后一天，宗谷才知道从明天起，陆续会有几位桐野家的亲戚住进旧宅。 而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桐野茜，也是今天早上才从父母那里得知此事。 “最先到的是埼玉那边的亲戚。一对夫妇，已经六十多岁了。” 摇晃的电车上，她紧握着扶手，看向旁边的宗谷。 “他们会坐新干线过来，大概在明天下午抵达。我今天也会跟宗谷一起回去，整理他们要用的房间。” 宗谷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见桐野茜随后又露出犹豫的神色，他便问道：“这几天，我们需要回避一下吗？” “不不……房间有很多，宗谷和铃尽管住着就可以了，招待亲戚的事情也不需要你们费心。” 她连忙摇头，又解释起来。 “只是他们年纪比较大，也比较古板，不太能接受过于前卫的事情……还有人。” 宗谷一怔，过了会儿反应过来。 “你是说月子？” “……是的。” 毕竟知道月读真实身份的人屈指可数，除此之外，包括桐野一家和吉川红子在内的人，都当他是个性别混乱的“前卫人类”。 更何况他还是一副好吃懒做的样子。 “我知道了。” 宗谷点了点头。问题看似复杂，不过解决起来并不麻烦。 “我会让他待在房间里，尽量少露面的。” “抱歉……” “不用在意。” 不过桐野家的亲戚基本都是过来度假的，目的地是京都和琵琶湖周围的美景，不会一直待在旧宅，月读也不会委屈太久就是了。 片刻后，电车到站了。 “近江浪花站，到了；近江浪花站，到了——” 离开车站，在走向学校的路上，有人从后面追赶上来，拍了拍宗谷的肩。 “哟，宗谷。” “伏见……” 宗谷扭过头，有些惊讶地笑了笑，“真少见。今天是起迟了吗？” 伏见庆介顶着一头乱发，身上的制服也歪歪斜斜，看起来出门时很是仓促。 “这样说也没错，不过我六点不到就醒了。” 他耸了耸肩，“光顾着在line上跟那群家伙聊明天的联谊了，忘记今天还得上学来着。” “是吗。” 伏见出现后，桐野茜、吉川和朝雾铃三人就跟宗谷拉开了一点距离，在后面跟着，攀爬阶梯时也是如此。 他回头看了眼三个女生，悄声对宗谷说道： “黄金周……宗谷是要跟吉川约会，对吧？” “……” 误会已经产生，宗谷觉得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便没有否认。 “这么说，已经决定了吧？” 伏见像是在确认什么，等待着他的答案。 宗谷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交往？” “是啊。”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我明白的。” 伏见神秘一笑，不知道明白了什么，又拍了拍宗谷的肩。 “不过既然宗谷选择了吉川，也就是说，你放弃桐野茜和朝雾铃了？” “……” 宗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伏见想追求她们？” “不不，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伏见摇头，又略带夸张地摊了摊手，“不过别人就不一样了。” “我不是说过吗，一年级有很多男生都对她们有点意思。之前因为宗谷跟她们暧昧不清，都不敢出手呢。” 而宗谷与吉川的京都约会，就像是一种信号，又重新给了他们信心。 “你看着吧，明天开始就是黄金周了，今天肯定会有人行动的。” 伏见一语成谶——抵达学校后，桐野茜准备换鞋的时候，在鞋柜里发现了一封信。 “……” 宗谷就在旁边看着。 伏见挑了挑眉，给他一个“我就说吧”的眼神，然后先行上楼了。 发现信封的桐野茜倒是很平静，换上鞋，当场就将信拆开了。 “说是想在午休的时候在中庭见一面呢……” 朝雾铃默不作声地看着，旁边的吉川则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哪个班的？” “不知道。”桐野茜将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没有名字，也没说是哪个班的。” 吉川对此颇为不屑。 “连名字都不敢留的家伙……丢了吧，不用理会。” 桐野茜将信装回信封。 “不，我要去看看。” 她呆了呆，没注意到宗谷也望了过来。 “……诶？” ...... 整个上午，吉川都魂不守舍，堂而皇之地发着呆，一直在想桐野茜为什么会答应那个不知姓名的男生的邀请。 一到午休时间，她立即过来找宗谷，要他跟自己出去。 “……午饭还没吃呢。” “我吃不下！” 宗谷无奈，让朝雾铃自己吃饭，然后跟着吉川离开了教室。 在四楼的走廊里观望半天，她也没在底下的中庭找到桐野茜。 “去别的地方了吗……我们下去看看。” 宗谷让她稍安勿躁，去b班门口看了一眼。果然，桐野茜还在里面慢条斯理地吃着便当。 “……” 吉川这才冷静一点。 “先吃饭吧。” 回到教室，宗谷刚坐下，她却又拿着便当过来了。 “去中庭里吃。” 两人来到中庭，找了条长椅坐下，能一眼望见主楼的出入口。桐野茜过来赴约的话，他们也能立即发现。 “……从中学开始，我和茜就经常会收到这种匿名信了。” 吉川吃了两口，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虽然没有跟人交往的打算，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我和茜收到这种信后还是会去见对方一面，当面把话说清楚呢。” 而宗谷只是吃着饭，没什么反应。 “你在听吗？” “嗯。” “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他看了她一眼，“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 吉川张了张嘴。 她差点忘了，宗谷与她还有桐野茜，其实是同一类人——至少在受异性追捧这方面的经历，是相差无几的。 “这样的话……” 吉川好奇心起，端着便当往他身边挪了挪，“宗谷拒绝了多少女孩子？” “如果说的是当面拒绝，那只有一个。” “……” 也就是说，他只在收到第一封信后去见了对方，之后就不再理会了。 “真无情。我还去见了四五个呢，虽然都在同一个地方。” 吉川捧着便当盒，“茜也差不多。之后再收到这种信，都不会赴约了。” “所以……” 宗谷咽下口中的食物，“桐野这一次突然答应赴约，吉川才会非常在意。” “是啊。”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是因为我……” 如果桐野茜是因为受到她“暗恋”宗谷的影响，也想开启一段邂逅，那真是……望着明暗交错的地面砖，吉川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因为吉川？” “没什么。总而言之，我……茜出来了！” 宗谷抬起头，刚下楼的桐野茜站在主楼出入口的位置，手里拿着那封信。 左右张望几眼，她没发现离得稍远的两人，在中庭另一边找了条长椅坐下。 她在那边等人，这边的吉川也预感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果不其然地呛到了。 “咳咳……咳咳！” “……” 宗谷摇了摇头，放下便当，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果汁回来。 “谢谢……” 喝下果汁，吉川总算缓了过来。 而在桐野茜那边，约见她的男生也现身了。 打过招呼后，他在长椅上坐下，背对着这边的两人。 “没见过的男生。”吉川推了推眼镜，眯眼望着那道背影，“也看不清是几年级的。” “一年g班的大仓健二，足球部的。” “是吗……诶？” 她回头看向宗谷，“宗谷认识他吗？” “不认识。” 宗谷吃着最后一点便当，也不看那边。 “只是在伏见那边稍微打听了一下，很容易就问出来了。他的性格、出身还有中学时期的经历，我都一清二楚。” “……” 吉川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吃饱了。 宗谷合上便当盒，擦了擦嘴。 “因为我答应了桐野太太，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接近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