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潮》 瘸子 听老人们常说,镇子以前是繁华的,可因为某一次妖怪的来袭,以至于所有留在镇子上的女人都被妖怪强行掳走。 从此以后,镇子便显得一蹶不振。 仿佛再也找不回过去的那股津津日上、旺盛勃发的生机了。 许多痛失伴侣的男人们终日借酒消愁,或是落魄地离开这个让他们感到伤心的地方,或是又哭又嚎地对着天空发誓,有朝一日,他们定会斩杀世间所有的妖怪,替他们的爱人报仇雪恨。 这一切的苦与恨都需要宣泄口。 可那个当初在镇子里开设武馆,向大家承诺过会击退妖鬼的男人,在看到妖怪的第一眼后便不战而逃了。 而男人最倚重的两名弟子在妖怪来袭之前就已经被男人用请救兵的借口调走了。 和一个妓女离开了小镇。 直到那些猫一样的妖怪在镇子上肆掠,他们也没有回来。 更没有请到所谓的救兵。 就在人们都要以为这些人永远都不会回来的时候,那两名弟子中的其中一位,在某个太阳下沉的午后,拐着一根木棍,慢慢悠悠地出现在黄昏的尽头。 人们发现他以后,纷纷兴奋地对着镇子里的同胞们大喊,说,那个害他们丢了婆娘和女儿的王八蛋可算回来了! 这句吼声仿佛燃放在消沉夜幕当中的明亮烟花,那些丧气的男人们因为仇恨连忙振作了起来,自发地在镇子入口的通道上排成长长的两列,用臭鸡蛋和烂白菜夹到欢迎这个落魄潦倒,还瘸了一条腿的混蛋。 他们骂他是懦夫,是见死不救的王八蛋,说他断了腿是活该,是他妈老天有眼,让他遭到应有的报应。 这个瘸了腿的家伙对此没有任何的表态,任由那些恶臭的蛋液放肆地糊在他的脸上,那些烂白菜黏贴在他的身上。 他径直地走入酒馆,问老板要一壶酒,可老板不卖,说,他这儿的酒只卖给人喝,不卖给狗喝。 “我给你钱,你给我酒,”他又说了一次,“把酒卖给我。” 似乎感受到了他那隐约的怒意,酒馆的老板更是怒火横生。 这个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的老家伙,瞪圆了眼睛,气势汹汹地跟他说,“说了不卖就不卖!你当我是你们那帮人么,喜欢把说出去的话当成是屁一样放么?” 瘸子问他,我说过什么? 酒馆老板冷哼一声,说,你自己说过什么,你自己知道。 瘸子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酒馆老板觉得他在装傻充愣,就喊他赶紧滚,说这里不欢迎你。 可那浑身洋溢着臭味的瘸子就跟没有听到那样,定定地站在原地。 酒馆老板终于不耐烦了,开始用手推他,招呼旁边的人,帮忙把这个不招人待见的混账赶出去,省得他继续留在这里,扫大家的兴。 于是,四面八方的酒客们听闻后,纷纷面色不善地围了上来。 他们撸起袖管,露出成年男性厚实的胳膊,似乎是要动手,用暴力驱逐这个作恶多端的混球。 人多势众的酒客们,一脸吃定了这个瘸子的作派,可瘸子却丝毫不惊,连抬抬眼皮子的力气都懒得用。 他清了清嗓子,再一次朗声问那位站在人群之外的老板... “有没有酒?” 老板猛地一拍案板,大吼着质问那些围而不攻的男人们,“你们还等什么,都他妈给老子干他丫的,让这混蛋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多就是力量!” “谁要是能把他的门牙给敲下来,”老板鼓起肺腑,用他那破铜锣般的嗓门,声嘶力竭地叫唤,“老子就免他一个月的酒钱!” 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而且对方还是这样一个看似没什么战斗力的瘸子,一下子,新仇旧恨统统交织在一起。 一个长有络腮胡子,一看便知道十分英勇的壮汉当即气呼呼地瞪大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要对瘸子动手。 刹那间,他便抡起石头一样大小的拳头,就对着瘸子的脸庞砸下去,看那夸张的架势,不像是要打掉瘸子的门牙,反倒是像要把他的满口牙都给敲下来。 其余的人,眼看着壮汉要抢占了先机,随即不甘人后地朝那个瘸子身上扑去,妄想着从这场忽起的混乱当中拔去瘸子的门牙。 只可惜,他们到底是低估了这个瘸子的能力,不到几个照面,那个首当其冲的壮汉就被瘸子只手拎了起来,像是投掷垃圾那样,把他投掷到酒馆的门外。 眼看着那座肉山竟然就被这么轻易地击败了,uu看书 wwuukanshu.co 所有人都傻眼了。 可那些已经开始扑向瘸子的男人们却深知道自己此刻已然无法回头。 所以,被投掷出去酒馆之外的垃圾,渐渐多了起来,那些遭受唆使的人们甚至连瘸子的一根毛发都没有伤到,就这样地被轻轻松松地击败了。 眨眼间,便已全军覆没。 没有人再敢扑上去,就连那个前一刻向众人立下悬赏的酒馆老板,在这一刻都不敢再多嘴说些什么。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瘸子扔掉了他的拐杖,也就是那根平平无奇的木棍,随后翻过身前的木台,旁若无人地走进地下的酒窖。 他在酒窖里挑了一个缸年份最好的酒,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把那缸差不多有一人高的酒抱在怀中,小心地拿起。 他格外珍惜这一缸酒,以至于走起路时,显得谨慎、小心。 他一拐一拐地往前走,拖着那一条不怎么灵活的腿,走出酒窖,来到木台之前,没有再翻过去,而是选择一脚踹飞。 障碍物移除,他慢慢悠悠地路过身边的酒馆老板,晃晃悠悠地走向那扇被摇摇晃晃的木门,准备离开酒馆,离开这个塞满了是非的地方。 当前脚踏在门槛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对那老板说,“本来是想给你酒钱的,但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愿意要我的臭钱。” “那我也没办法,”他说,“只好帮你清理清理垃圾,权当是付给你的酒钱了。” “可不要怨我拿得太多,我从没让你收留那么多的垃圾。” 吉米 瘸子抱着他的酒回到武馆,彼时的武馆已经废弃了许久,破烂不堪的门窗上长满了好黄绿相交的杂草。 院前的大门早已被愤怒的人们砸烂了,所以他甚至无需推门,便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这个昔日的家中。 他穿过练武场,走入廊道,斑驳的树影在地板上平移,一如缸里的波涛。 没多久,他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躺在那张邋遢的床上。 一睡就像是睡了很多很多年。 在回到小镇之后的某一年,他在镇口捡了一个小孩,是个男孩儿。 被抛弃的时候,孩子还安然地睡在襁褓里,对外面这个冰冷的世界一无所知。 他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吉米,没什么特别的寓意,完全因为捡到孩子的时候,他看到路边有一只鸡在啄食一把米。 又是鸡又是米的,干脆就叫吉米吧。 他在心里是这样想的。 随着吉米的渐渐长大,位居于镇子一隅的武馆多了许多欢快的笑声。 孩子们都说吉米这个名字好奇怪啊,为什么会有人起这么奇怪的名字,正常人不应该都起一些什么龙傲天啊,张二蛋啊,李铁柱之类通俗易懂的名字么? 对于伙伴们的这种问题,吉米通常会挠挠他的小脑袋说,不知道啊,这是瘸子给我起的啦,你们要想知道就去问他吧。 一听到了瘸子,吉米的小伙伴们立马吓白了脸,他们把小脑袋摇得像泼浪鼓一样响亮,说,谁敢去问瘸子啊?! 我听听大人们讲,瘸子可恐怖了,生气来连自己都打,我估计啊,他折了的那条腿,就是自己给自己打折的! “哪有哪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吉米笑着安抚他的朋友们,“其实瘸子人很好的,要是没遇到瘸子,我可能早就死了。” “那是因为你是他儿子!”可同伴们则无视他的安抚,加重语气地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大人们都说你是瘸子和某个女人的私生子!” “不然他那种人,咋会对你那么好,还不是因为虎毒不食子嘛!” .... 他那种人,他又是哪种人啊... 年仅六岁的吉米搞不明白,为啥大家同样都是人,可横竖就是不能团结一点,非要区分出这种人和那种人。 当然,他没有把这个问题抛向他的伙伴们,因为他们的伙伴们听见这个问题之后,一定会笑他傻,是吃饱了撑的,正常人没事想这些干嘛? 于是乎,他只好睁大无辜的小眼睛,这样跟他的同伴们说,“我也不知道啊,但是瘸子说了不许我喊他叫爹,喊瘸子就好了,要是叫他听到我喊他爹的话,他说他保证会打断我的腿,然后把我从这里丢出去,以后也不管我饭吃了。” 这是瘸子亲口对他说的,他一直都记得,并且也从没有对他喊过哪怕一声的爹,个中的原因不得而知,可能是真的害怕没屋子住,没饭吃。 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不想离开瘸子。 在那匆匆流过的时间里,其实那个瘸了腿的男人,早已像是山峦一样坐落在他的生命中,为他支撑起一方的天空。 大人总是容易成为孩子的模仿对象,可以说,除了某些流淌在血管内,不可改写的编码之外,这个孩子的上上下下,包括他的思想,他的行为,他作为人类去接触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片刻,每一个细节,其间都会沿袭那个男人的经历,留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无论日后他会长成何种模样,又会去到何方,他都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因为他总能在自己的身上找到那个男人给他留下的蛛丝马迹。 “太可怕了,”同伴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凉气,显然是联想到了那个满脸阴沉的男人,“吉米,你放心,等咱们以后哥儿们几个挣到钱了,咱们就去镇子的另一头再盖一栋房子,这样你就能搬出去,不用天天和瘸子住在一起了。” 他们似乎是同仇敌忾地说。 而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吉米都会笑着点头,大声地说好,顺便以此来结束这个聊了很多次的话题,哪怕他内心是不愿意离开瘸子,他到底都是会这样回答。 因为要是不这样回答,他的伙伴们就会说他不够哥儿们,就会渐渐地远离他,不再和他一起玩。 由此,敏感的吉米意识到,所谓的‘哥儿们’似乎是一种数值,用来表示你和一个人的亲密程度,当你和一个人之间的数值达到了一定程度,u看书 w.ukanshu 他就会友好地走过来和你打招呼,并且亲切地称呼你为他的‘哥儿们’。 而当你与一个人之间的数值跌破了某个临界点,那即便是在大街上恰好遇到,也不会点头,也不会打招呼,大家都好像是不认识那样,相互擦肩而过。 然后,假若你与一个人之间的数值跌破了那个临界点,还止不住继续下跌,那个人就会和你反目成仇,在大街上遇见了,都是要喊着拔刀,来一次你死我活的决斗。 .... 吉米曾经把这个想法告诉过瘸子,瘸子听后以后,罕见地笑了很久,吉米想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他说的又不是笑话,而是类似于猜想之类的东西而已... 难道是他说错了么,所以,瘸子才会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但瘸子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你这个想法不仅没错,而且还很对,但是你得记住,千万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别人,因为说出这个想法的这一件事,它本身就是减低数值的。 一听到瘸子说他的想法是对的,吉米的小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可他想了想,又觉得瘸子的话好像有什么不妥,然后又问瘸子,“为什么我明明是对的,还不能说呢,要是把不对的东西告诉别人,那不就等于欺骗别人么?” 说到这里,瘸子止住了自己的大笑,罕见地低下眼帘,怜爱地看着这个孩子,“傻子,你又怎么知道别人喜不喜欢听你的那些真话呢?” “真话可是很难听的啊,与其说真话,倒不如说说假话,逗逗大伙儿一乐来得实在。” 武术和魔法 因为这里是武馆,所以住在这里的人都需要练功。 这是瘸子立下的规矩。 当然,瘸子是可以例外的,因为他是残疾人,属于特殊情况,所以可以享受特殊的待遇,也就是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才醒来,醒来以后就是吃吃饭和喝喝酒,再出门溜达一圈,回来继续喝酒,继续睡觉的待遇。 这项规定,也是瘸子立下的,并且每天都身体力行地执行着,能睡多久就睡多久,能喝多少就喝多少,绝对没有少睡或者少喝的情况出现。 所以,吉米自然不能落下,天没亮就得起床,打扫完庭院的落叶,就得一头扎进灶房里忙活,给还在睡大觉的瘸子做早饭。 做完早饭后就得练习扎马步。 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得赤裸上身,头顶着一桶水,稳步站在打扫干净的院子里,一直等到瘸子起床。 瘸子常常会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对他夸夸其谈地说,“你是重振武馆的希望,只要让那些人见识到你的能耐,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把孩子送过来,给你钱,让你帮他们把孩子培养成像你这样的强者。” “那到时候也是由我来教么,”吉米挠着小脑壳问他,“可是...我这三脚猫功夫,本身也练得不怎么样啊,再说,现在都不流行练武了,大家都改用魔法了...” “他们都说魔法才是未来的主流,练武多累人啊,魔法可不一样。” “听说就是去一趟圣地,拜见一次大祭司之后,然后,自然而然地就会了。” “放屁!什么魔法不魔法的!”瘸子不屑地吐了一口痰,弄脏了那块刚刚扫干净的土地,骂骂咧咧地说,“魔法那种软绵绵的玩意儿,哪是男人应该学的技能?” “男人就应该练武,遇到敌人,就得用自己拳头,将所有拦在眼前的破烂...” “统统打碎!” 他似乎对所谓的魔法有着某种吉米难以理解的痛恨。 他用更加晦涩的眼神告诉吉米,“人走到最后,所能仰赖的,唯有自己。” 吉米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因为瘸子一喝上酒就总忍不住要叹气,总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什么似的。 顾盼自怜,独自神伤。 彷徨间,总会让吉米误以为... 仿佛人只要一长大,就得不可避免要学会一个人承受悲伤。 但这也无关紧要。 毕竟他现在才六岁,大人的世界他不懂,对于伙伴们嘴里传得神乎其神的魔法,他也没什么兴趣。 所有人都在大喊着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去圣地一趟,拜见大祭司,成为一名光宗耀祖的魔法师,再娶个同样是魔法师的女人做老婆,组成一个魔法世家! 而他却只会傻愣愣地待在一边,哈哈傻乐地陪着笑,附和着说,只要坚持和努力,梦想就一定会成真的。 日子由此一天覆盖过一天,光阴飞逝犹如流水,挂在墙壁上的日历不经不觉都已经换过了好几本。 可留在武馆里的人仍然只有他和瘸子。 门庭冷落,并不是没有人来过报名,只是都夭折在瘸子这一关卡,所以没能加入武馆,而瘸子给出的原因也很简单,说这些人都不是真心实意地要来练武的,他们的心不够干净,歪七歪八的念头很多,脏得就像他们的屁股一样。 瘸子数落起人来,总是不留情面的,而他对别人的要求,和对自己的要求,甚至不失可以说两个鲜明的极端,一个高得令人咂舌,一个则低得令人发指。 这样下去,怕是在瘸子大限来临前,武馆也不可能招进第三个人。 于是,吉米有时候也会劝劝瘸子要不放低一下要求,他们的几位哥儿们都想学学武,强身健体来着... 可瘸子仍然冥顽不灵,一概否定,只说,“功夫是杀人技。” ... 在魔法日益风行的大环境下,传统的武术显然是越来越不吃香了。 不过好在瘸子是一个不差钱的人。 每当武馆里的存钱花得七七八八的时候,他就会提着一个麻袋出门,渡过大江,去到江对岸的一座城,往城里头一钻,出来又是提着一袋子的钱。 以至于吉米会觉得很好奇,是不是大城市都这样,遍地是黄金,只需要弯弯腰,信手一捡,就是一笔足够惊掉镇子所有人下巴的巨款。 但吉米没有问瘸子为什么钱来得那么容易,瘸子也没有跟他提过这是为什么。 隐约中,吉米似乎是听一些从城市里回到镇子上的人说过。uu看书 w.ukns 好像是瘸子跟圣地的谁有一点儿关系,以前打仗的时候又立过功,所以城里的那些人才不敢轻待瘸子。 他们把瘸子奉为上宾,完完全全就是要啥给啥。 当他们远远地看着瘸子渡过大江,一拐一拐地朝那座城市走来之时,他们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城门之处,大声热烈地欢迎。 没等瘸子张口问那些人要钱,那些人就立马会意地把他带来的口袋满上。 似乎是生怕惹得这位爷不高兴,跑去圣地向那位大人告状。 没有谁知道那位大人是谁,包括自诩在城里混的风生水起的那些人在内,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们之所以一直不敢动瘸子的原因,除了忌惮他的实力以外,大概就是因为他在上头有人。 而大家都想借助他的这一层关系,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圣地去,觐见那位近乎是在世真神般的祭司,好让自己的孩子也当一回风风光光的魔法师。 可每当他们带着真诚的笑容,还有上好的老酒去武馆敲门的时候,这家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醉酒,以至于,他们常常说的那些婉转的话,他一般都听不进去。 而当他们有意无意地提起那座圣地的时候,他不论醉没醉酒都会大发酒疯,把那些人统统驱赶出来,大吼着一顿骂。 说,什么狗屁圣地,混你个帐,快滚,老子听都没听过! 眼看瘸子是没办法攻破了,人们只好把重心放在吉米身上,期待能够借吉米的口博取瘸子的好感,好让自家孩子谋到一份前途光明的职业。 魔法师培训班 不知道从何时起,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武馆中的玉米面,萝卜干怎么吃也吃不完,辣椒一串挨着一串地挂在屋檐下,红红火火,像极了春天燃放的鞭炮。 还有的就是大蒜,堆满灶房一角,以至于几乎每一顿饭都离不开辣椒和大蒜,恰好瘸子是个重口味的家伙,哪怕是吃一碗素面也得就着好几颗大蒜才能下口,不然他就会扯着一嗓门儿骂吉米,说,怎么不舍得放盐啊,现在是没条件呢,还是怎么地? 吉米跟他说,听镇上的药师讲,天天吃太过辛辣的食物对身体不好,偶尔清淡一些,说不准还能让你活多个三五十年。 瘸子白了一眼,反过来跟他讲,活那么多年做什么,还能有什么好事等着我不成,别扯了,老子的人生也就这样了,还能活多长久,也仅是浪费多长久的粮食罢了。 吉米无话可说,瘸子的脑子就像他的腿一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断了。 常常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总以为自己无路可走。 而且这种情况不仅限于瘸子,好像每一个长大的人都会这样。 喜欢喝大酒,喜欢钻牛角尖,喜欢唉声叹气,喜欢动不动就提起当年。 尽管吉米不讨厌瘸子,但他还是打心里抵触瘸子这种厌世的生活态度,不想成为像瘸子这样的人。 他认为能够活着已是一件万分幸运的事情,而剩下的一切皆是上天的赐予,世间上的所有努力都是有意义的。 秉承着如此心态,还有持之以恒的努力。 在吉米十二岁那年的秋天,他站在堆满落叶的院子里,猛地爆喝一声,瞬间将体内的生命之火燃烧到了极致,任由鎏金般的火光流溢出他的体表。 那一天,瘸子因为他的喊声被吵醒了睡梦,又因为他的光芒而忘记了语言,瘸子呆呆地望着他,眯缝起来的浑浊眼睛,仿佛妖鬼直视那令它们心生畏惧的光芒。 他分明是站在院子里,可身上焕发的光芒,却是如此明亮,高强度的光线,堪比高耸于白昼之中的那一轮火热的太阳。 瘸子喊他解除状态,再试几次看看,他闻言,砰地一声,散去了身上的火焰,院子里的光辉旋即黯淡下去。 微风拂过,他轻轻地喘气,而瘸子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集中。 随后,吉米又沉心静气,气沉丹田,一气呵成地把刚刚散去的生命之火提升到了极致,再一次变成了金光闪闪的那个少年。 这要是变不了还好,可这一变就变成了,顿时间就把瘸子给乐坏了。 他就像条疯狗一样,瘸着腿朝吉米跑来,用他那一张胡子拉碴的臭脸去蹭他,惹得从不喝酒的吉米染上了一股子臭熏熏的酒气。 “老子的眼光果然不是盖的,”瘸子沾沾自喜地说,“你这家伙就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从今天开始,老子决定了要亲自操练你,等到你出山之时,铁定要让那些学魔法的娘炮们知道...功夫才是男人该学的绝技!” 说完以后,瘸子掉转头就继续喝酒去了。 吉米一个人留在院子里练拳,就像往常那样,耗费一个上午还有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将所学的那些拳法一一打完,他也掉过头,去找他的小伙伴们玩去了。 日子遵循的轨迹一直没有变,生活当中来来回回,换来换去,也仅仅是那几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而已。 转眼间,三年又过去了。 在吉米满打满算到达十五岁的那一年,镇子上的人们打听到大江对岸的那座城竟然有什么魔法师培训班,该培训班对外宣传的口号是,敢拼才会赢,有梦我定行。 搭配宣传单底下的高额报名费,总结起来的意思就是.... “只要钱到位,明天就见大祭司。” .... 古话有云,再穷也不能穷教育。 在诸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心里,只要自己家的孩子能有大好的前程,自己再怎么苦也没啥所谓。 于是,前往城里报名的家长们络绎不绝,不少家庭甚至不惜砸锅卖铁也要凑出学费来,替自己的孩儿在那份通往魔法殿堂的名单上占据一份资格。 终于,在人们仰起脖子的盼望下,魔法培训班拉开了它那迟来的帷幕,正式宣布欢迎各界人士前来报道咨询。 开业当天,场面异常火爆。 培训班的门前挤满了人,人们都在呼爹喊娘地大叫,说什么,大师,算我求求您了,可收下我家孩儿吧! 主持开业典礼的是一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 他身穿一袭华美长袍的魔法师,面对刺耳的喧嚣,他并没有气恼,而是用高雅的微笑宽恕了人们的无礼,并且以他那无量的胸怀,收纳了人们的钱财。 当人们继续仰起脖子,留意到这位魔法师身上悬挂的三枚星型勋章时,他们无不屏住了呼吸... 三阶!居然是三阶魔法师! 人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uu看书 .uuknshuom 连忙端正自己的态度,生怕自己的怠慢会惹来这位尊敬的魔法师的不快,以至于让自己的孩儿错失这么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机遇。 那可真的悔到肠子都青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有些人甚至不敢相信地擦擦自己的眼睛,生怕是看错了。 他们定定地张望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三颗颜色不一,在日照下缓缓流动着神圣光辉的勋章,三番五次地确认无误后,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情绪无以复加。 彷徨间,他们甚至已经望眼欲穿地看到了不久之后的未来。 他们的孩子披上了这样尊贵的长袍,大步走到他们不曾企及过的康庄大道上。 拥有可观的收入,还有满载于身的荣耀,这些那些昂贵又稀有的品质,就像打磨宝石那般,令得孩子们的人格愈发坚硬,愈发闪亮。 纵然是身处于最为深邃的黑夜当中,也难以抵挡他们犹如星辰一般熠熠发光。 就这样,在一众工作人员的指导下,家长们眼含热泪地签下了一份又一份又长又臭又啰嗦的条约,并且如数缴纳了报名所需的费用。 还有一些生怕孩子落选的家长,不忘偷偷地塞多几封红包给那些所谓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地跟他们说,有劳你们了,请务必多多照顾他的孩儿。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写在红包上的名字,笑眯眯地跟他们说,好的,没问题。 随后,便轻车熟路地把这笔钱塞到自己胀鼓鼓的口袋里了。 正义 魔法培训班开业的那一天,吉米和瘸子恰好进了一趟城。 而碍于魔法培训班的缘故,今日入城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几乎都是拖家带口,一大早就赶来城门前排队。 以至于负责管理该城的官员们没有及时发现这位‘关系户’的到来,没能给他们开辟一条‘关系户’专属的贵宾通道。 所以,他们两个就只好挤在众多普通老百姓之间,默默地看着头顶的太阳从东方移向天空的正中。 于是,站在他们旁边的两个真得无聊透顶的小孩而开始对着太阳争辩。 一个说,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像车盖那么大,而一到了中午,就像盘子那样的小,你怎么敢说不是他刚出来的时离咱们近一点,到了中午就离咱们远一点呢? 另一个则不屑地冷笑,放屁,早上你不看看有多凉快。 可一到了中午呢,你把一颗鸡蛋打在一块石头上,没准儿就给煎熟咯,不应该是远就冷,近就热么,有没有常识啊你? 吉米忍不住插一嘴,说,会不会是一样近呢? 因为早上的空气会潮湿一点,所以就像是透过一面镜子那样,使得太阳看起来会大一点,而到了中午,因为太阳的热把那些水分都蒸发了,所以就等于去掉了镜子,使得太阳看起来会小一点,也会相应地热一点? 两个小孩听闻以后,纷纷愣了一下,继而低下了头,说,好啦,问题都叫你答完了,我们又得继续无聊了。 这个局面倒是吉米没有想到的,抱着补偿的心态,他只好干巴巴地另开一个话题,问孩子们进城是干啥来的? 孩子们又抬起了头,不约而同地白了他一眼,说,你是没话找话么,那还用问吗,不都是想来报名,想去圣地当魔法师么? 这一回轮到吉米愣了一下,同样没想到这两个小孩的回答竟如此的朴实无华。 于是,他又问孩子们当魔法师干啥啊,想变强,练武也一样啊,一身肌肉梆梆硬,长大以后,女孩一定会喜欢。 孩子们斜眼看他,说,那你有女孩喜欢了没有? 吉米又愣了一下,说那倒没有。 孩子又问他,那你有肌肉么? 吉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不怎么厚实的身材,又说,没有。 孩子们叹了口气说,要不哥哥你也跟我们去当魔法师吧,看你这寒碜样,以后都不知道该咋讨媳妇了。 吉米丧气地低下了头,决计不再理会这两个讨人嫌的小孩,同时歇力地在心里劝说自己,不要跟他们计较。 到了饷午时分,他和瘸子总算是排完了长长的一条队伍,进到城里头,排进另一条同样是长长的队伍。 茫茫的白色阳光倾洒而下,照耀着满满的人海人潮。 喧嚣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似乎每一个人都因为烈日的暴晒而显得格外焦灼。 目的性很重,人与人之间的呼吸相互贴近,甚至可以掀起满大街的尘埃。 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欲望和贪婪,但赤裸裸的欲望之外,又会加以一层浅薄的克制,似乎是有意为之,刻意地将那些不怎么好的东西隐藏起来,费尽心思地向另外的人塑造自己的形象。 只不过他们的手法大多笨拙,又难免太过于刻意,以至于... 不免显得有些许的搞怪。 从看到这里的第一眼起,吉米就确定了自己不会喜欢这种地方。 他在如潮的人海里踮起脚尖,昂起头来望向狂热的尽头,他指着那个身披华袍的男人对瘸子说,“瘸子,那个人,他就是传说中的魔法师么?” 瘸子对此不屑一顾,冷哼了一声,“是个屁,那鸟人连娘炮都算不上!” “你仔细看看,不难发现那鸟人的气象,”他又说,“不阴不阳,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骗子罢了,也就只有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才会上他的当!” “那我们要不要去揭发他啊,”吉米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些沦陷在彻头彻尾的狂热中的人们,“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个骗子,这样他们就不用被骗走那么多钱了。” “少去管闲事,他们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呢。”瘸子满不在乎地说。 “人家这梦不还在做得好好的么,你去喊醒他们,你觉得他们就会感激你么?” “才不会啊,他们只会恼怒,然后骂你傻,说你这家伙太吵,缺心眼,知道不?” 吉米在人海里站住,不服气地说,“我才不知道。” “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是正确的,还不能去做,就算是被骂了又怎样,骂就骂呗...” “反正又不会少一口饭吃。” “我没说不能,你要是真想去,那你就去啊,去证明你是对的啊,”瘸子背对着他摆摆手,看都不看他一眼,“反正,我是没闲功夫跟你闹,我得去喝酒。” “你要是折腾完了,没闹出什么大事儿,就来窑子找我。”瘸子说。 “窑子?”吉米愣了一下,“什么是窑子,是卖汤的地方么?” 瘸子没有回答他,uu看书 .kash只管一直往前走。 在一次人潮的涌动当中,他就像是被大浪抹去了那样,失去了踪影。 吉米一个人站在大浪的包围圈里,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失神。 不同程度的窒息,世界仿佛在沉降,顷刻间失去了那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仿佛周边的空气都在迅速地消耗,无助又无力的感觉,随之而来。 就像是忽然间一个人掉进了水里,在涌动的波流之间寂寂地下沉着。 他摊开四肢,软弱地仰望着水面上的那一轮荡漾的太阳。 人们的影子就像是水底下那些缭乱的水草,丝丝缕缕地捆绑着他的四肢,势要把他牢牢地束缚在水下。 不让他往上游动,不让他破开水面,不让他惊扰到那一场虚假的梦。 在美好的梦境之中,没有人是愿意醒来的,毕竟现实是那般的不易。 你要是喊醒了他们的美梦,那你就是罪人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用力地扯开捆绑在身上的水草,哪怕双脚都深陷在水底的泥沼里。 他仍然艰难地向着河道的尽头挪步,无视那一句句抱怨的骂声。 那些被他挤开的人都说他没家教,想要把他拉回来,让他滚到自己的后面去排队,可却无人能够撼动他的步伐。 因为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占据了正义的理由,领悟了光辉的真谛。 由此他觉得自己越发地无懈可击。 甚至会自大地认为,这世界上不应有任何阻止他向前的人与物。 自由 十五岁的吉米走到了开业典礼的高台之上,对着那位身穿华贵长袍的魔法师说,“请问你就是魔法师么?能接受我的挑战么?” 魔术师措不及防地看着这个忽然间蹦上来的孩子,没想明白他这是抽了哪一条脑筋,刚想说,孩子,你不要这样,别总起一些插队的小心思,那样不好。 可孩子没等他把话说出嘴,便已经轰地冲了过来,此时此刻,那一颗在孩子胸膛内砰砰作响的正义之心,早已按捺到了极限,再也制止不了。 情况刻不容缓,正义不容分说。 打小便开始练武的吉米在刹那间腾空而起,信心爆棚地认为自己打出了有生以来最为漂亮的一记上勾拳。 那一拳就落在魔法师的下巴处,排山倒海般的爆发力接踵袭来,魔法师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灵魂仿佛失去了某种真实性地往后抛飞,又闷又沉地砸入了人海。 场下顿时一片寂静,似乎谁也没料到这个孩子会忽然间整了这么一出。 同样也没想到魔法师竟然那么弱小,甚至挡不住这个孩子的一拳。 可很快他们的疑惑就被打消了,因为有人带头大喊,“哪来的野孩子,竟然敢偷袭魔法师大人!欺负我们魔法师大人不会武功!” 人们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原来魔法师是属于文职专业,自身的格斗能力,以及抗击打能力自然不怎么厉害。 而且那孩子还是偷袭,还没等魔法师大人发话呢,就一拳砸在他那张尊贵的脸上,这岂止是胜之不武了,这甚至可以说是对尊敬的魔法师大人图谋不轨! “来人!快上!抓住他!别让他给跑了!”有人火上加油地大吼,“不看他年纪小就放过他,胆敢冒犯尊敬的魔法师大人,必须严惩!” 于是,群情变得越发难以控制。 而那个作为受害者的魔法师仍然昏迷不醒,眼看没有人出来阻拦或者喊停,一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们就冲上了高台,要去抓拿那个打晕他们魔法师大人的小孩。 瘸子的预言一语成谶,人们果然没有感激揭开魔法师真面目的吉米,反而是怒气冲冲地指责他,唾骂他,甚至还要擒拿他,看见情况不对,吉米来不及更多的思考,近乎是出自本能地撒腿就跑。 可这个地方里里外外都是人,要是一头往人海里钻,铁定是会被逮住的,要是想安然脱身,就只能去往人少的地方。 放眼四望,能够让他逃跑的路线,似乎就只有爬上附近这些楼房的天台,从这栋房子的屋顶跳到另一栋房子的屋顶。 在那些冲过来抓他的人到来之前,他用力地弹射起身,一手抓住了某一面最靠近的自己的钢制牌匾。 然后,他一手抓住那块牌匾的边框,竭力地晃动自己的身体,以此制造出能让自己飞跃到楼房二层的惯性。 下一刻,他如打挺的鲤鱼那般,直直地绷紧身体,摇摇晃晃地寻找一个最为有力的角度。 他随即松开握住牌匾的手,放任自己腾空飞出,直到一定的高度之后,他迅猛地抓住二楼的栏杆,用手臂勾住。 获得着力点后,他又把腿搭上栏杆的上沿,几度发力,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脱离高台,成功攀上了楼房的二层。 人们还在楼下叫嚣,说他这是畏罪潜逃。 不少人急忙冲进了那栋楼房,仿佛都想要抢先抓住这个小孩,等到魔法师大人醒来之后,好回去跟他邀功。 于是,他们鱼贯而入地涌进楼梯间,一边爬着楼梯快步奔跑,一边大喊着楼上的小孩别跑,吉米看着那些贪婪的男人们,心想,傻子才不跑,你们这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是奔着以德服人来的。 快跑,跑得再远一点,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旋着这个念头,身子却渐渐失去了控制的欲望。 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还在没命地奔跑,忘记了跳上天台围栏时,免不了要看上一眼的脚下深渊。 他一次又一次地飞跃,仿佛一只振作翅膀,飞向自由的小鸟。 暴躁的人们仍然停留在他的身后呼喊,却没有再跟上来。 因为他们畏惧楼与楼之间的那条深渊,害怕自己会掉下去,害怕把命搭上,害怕摔得粉身碎骨,死得极其难看。 所以,他们才不自由,才需要什么狗屁魔法。 .... 脚下的景色不停地往后到头,天空的上的白云却一成不变。 不知不觉,湛蓝色的天幕渐渐染上了一股渐变的昏黄,仿佛被烟熏过一样。 但又闻不到烟肉的味道。 肚子开始饿了,一直在咕咕地叫。 身后已无人声,此刻的放松才让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疲惫,身体就是超负荷那样,软绵绵地塌了下来。 浑身酸痛,仿佛骨头便要被溶解成一滩白色的汤水。 他定定地看着垂挂在天边,犹如火烧一样的云彩,没有来由地想起了热汤,想起了瘸子说的那个窑子。 本来,瘸子说今天要带他进城里来,就是为了给他举行什么成人礼来着,uu看书 ww.ushu 说他已经年满十五岁了,以后就不能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了,是时候要真刀真枪地挺进敌人的内部,狠狠地干一仗,当一回真正的男人。 想来,瘸子是在城里惹到了什么仇敌,掂量一下,觉得自己可能打不过,所以才要特地带上他找那个仇敌算账来的。 但细想一下,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瘸子有错在先,所以才招惹到了别人。 那样可就不好办了。 俗话说,帮理不帮亲嘛,要是瘸子真的错了,自己再插一只手进去帮他,那不就是助纣为虐么? 而另一方面是不帮不行啊,因为瘸子是不可能认错了。 除非以后的太阳都从西边升起,否则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瘸子会低下他那冥顽不灵的脑袋,既然是错了,那就要一错到底。 他瘸子是不可能认错的,就算是那天皇老子来了,他瘸子也是正确的。 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困扰着他,直到残阳褪去,圆月初上。 他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想着想着,忽然间又不想再想了。 甚至连心中的那一些因为被人驱赶而积聚的怒意也跟着渐渐消去了。 他就像是顿悟了那样,摊开四肢,躺平在屋顶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轮月亮,忽然间觉得自己很是渺小,觉得瘸子说的浑话里头,还是有一些是蛮有道理的... 其实,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绝对的错误与正确吧。 其实,每一个跋涉在河道里的人,终究难免独善其身。 一、瘸子 听老人们常说,镇子以前是繁华的,可因为某一次妖怪的来袭,以至于所有留在镇子上的女人都被妖怪强行掳走。 从此以后,镇子便显得一蹶不振。 仿佛再也找不回过去的那股津津日上、旺盛勃发的生机了。 许多痛失伴侣的男人们终日借酒消愁,或是落魄地离开这个让他们感到伤心的地方,或是又哭又嚎地对着天空发誓,有朝一日,他们定会斩杀世间所有的妖怪,替他们的爱人报仇雪恨。 这一切的苦与恨都需要宣泄口。 可那个当初在镇子里开设武馆,向大家承诺过会击退妖鬼的男人,在看到妖怪的第一眼后便不战而逃了。 而男人最倚重的两名弟子在妖怪来袭之前就已经被男人用请救兵的借口调走了。 和一个妓女离开了小镇。 直到那些猫一样的妖怪在镇子上肆掠,他们也没有回来。 更没有请到所谓的救兵。 就在人们都要以为这些人永远都不会回来的时候,那两名弟子中的其中一位,在某个太阳下沉的午后,拐着一根木棍,慢慢悠悠地出现在黄昏的尽头。 人们发现他以后,纷纷兴奋地对着镇子里的同胞们大喊,说,那个害他们丢了婆娘和女儿的王八蛋可算回来了! 这句吼声仿佛燃放在消沉夜幕当中的明亮烟花,那些丧气的男人们因为仇恨连忙振作了起来,自发地在镇子入口的通道上排成长长的两列,用臭鸡蛋和烂白菜夹到欢迎这个落魄潦倒,还瘸了一条腿的混蛋。 他们骂他是懦夫,是见死不救的王八蛋,说他断了腿是活该,是他妈老天有眼,让他遭到应有的报应。 这个瘸了腿的家伙对此没有任何的表态,任由那些恶臭的蛋液放肆地糊在他的脸上,那些烂白菜黏贴在他的身上。 他径直地走入酒馆,问老板要一壶酒,可老板不卖,说,他这儿的酒只卖给人喝,不卖给狗喝。 “我给你钱,你给我酒,”他又说了一次,“把酒卖给我。” 似乎感受到了他那隐约的怒意,酒馆的老板更是怒火横生。 这个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的老家伙,瞪圆了眼睛,气势汹汹地跟他说,“说了不卖就不卖!你当我是你们那帮人么,喜欢把说出去的话当成是屁一样放么?” 瘸子问他,我说过什么? 酒馆老板冷哼一声,说,你自己说过什么,你自己知道。 瘸子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酒馆老板觉得他在装傻充愣,就喊他赶紧滚,说这里不欢迎你。 可那浑身洋溢着臭味的瘸子就跟没有听到那样,定定地站在原地。 酒馆老板终于不耐烦了,开始用手推他,招呼旁边的人,帮忙把这个不招人待见的混账赶出去,省得他继续留在这里,扫大家的兴。 于是,四面八方的酒客们听闻后,纷纷面色不善地围了上来。 他们撸起袖管,露出成年男性厚实的胳膊,似乎是要动手,用暴力驱逐这个作恶多端的混球。 人多势众的酒客们,一脸吃定了这个瘸子的作派,可瘸子却丝毫不惊,连抬抬眼皮子的力气都懒得用。 他清了清嗓子,再一次朗声问那位站在人群之外的老板... “有没有酒?” 老板猛地一拍案板,大吼着质问那些围而不攻的男人们,“你们还等什么,都他妈给老子干他丫的,让这混蛋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多就是力量!” “谁要是能把他的门牙给敲下来,”老板鼓起肺腑,用他那破铜锣般的嗓门,声嘶力竭地叫唤,“老子就免他一个月的酒钱!” 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而且对方还是这样一个看似没什么战斗力的瘸子,一下子,新仇旧恨统统交织在一起。 一个长有络腮胡子,一看便知道十分英勇的壮汉当即气呼呼地瞪大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要对瘸子动手。 刹那间,他便抡起石头一样大小的拳头,就对着瘸子的脸庞砸下去,看那夸张的架势,不像是要打掉瘸子的门牙,反倒是像要把他的满口牙都给敲下来。 其余的人,眼看着壮汉要抢占了先机,随即不甘人后地朝那个瘸子身上扑去,妄想着从这场忽起的混乱当中拔去瘸子的门牙。 只可惜,他们到底是低估了这个瘸子的能力,不到几个照面,那个首当其冲的壮汉就被瘸子只手拎了起来,像是投掷垃圾那样,把他投掷到酒馆的门外。 眼看着那座肉山竟然就被这么轻易地击败了,u看书 ww.uansh 所有人都傻眼了。 可那些已经开始扑向瘸子的男人们却深知道自己此刻已然无法回头。 所以,被投掷出去酒馆之外的垃圾,渐渐多了起来,那些遭受唆使的人们甚至连瘸子的一根毛发都没有伤到,就这样地被轻轻松松地击败了。 眨眼间,便已全军覆没。 没有人再敢扑上去,就连那个前一刻向众人立下悬赏的酒馆老板,在这一刻都不敢再多嘴说些什么。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瘸子扔掉了他的拐杖,也就是那根平平无奇的木棍,随后翻过身前的木台,旁若无人地走进地下的酒窖。 他在酒窖里挑了一个缸年份最好的酒,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把那缸差不多有一人高的酒抱在怀中,小心地拿起。 他格外珍惜这一缸酒,以至于走起路时,显得谨慎、小心。 他一拐一拐地往前走,拖着那一条不怎么灵活的腿,走出酒窖,来到木台之前,没有再翻过去,而是选择一脚踹飞。 障碍物移除,他慢慢悠悠地路过身边的酒馆老板,晃晃悠悠地走向那扇被摇摇晃晃的木门,准备离开酒馆,离开这个塞满了是非的地方。 当前脚踏在门槛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对那老板说,“本来是想给你酒钱的,但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愿意要我的臭钱。” “那我也没办法,”他说,“只好帮你清理清理垃圾,权当是付给你的酒钱了。” “可不要怨我拿得太多,我从没让你收留那么多的垃圾。” 二、吉米 瘸子抱着他的酒回到武馆,彼时的武馆已经废弃了许久,破烂不堪的门窗上长满了好黄绿相交的杂草。 院前的大门早已被愤怒的人们砸烂了,所以他甚至无需推门,便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这个昔日的家中。 他穿过练武场,走入廊道,斑驳的树影在地板上平移,一如缸里的波涛。 没多久,他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躺在那张邋遢的床上。 一睡就像是睡了很多很多年。 在回到小镇之后的某一年,他在镇口捡了一个小孩,是个男孩儿。 被抛弃的时候,孩子还安然地睡在襁褓里,对外面这个冰冷的世界一无所知。 他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吉米,没什么特别的寓意,完全因为捡到孩子的时候,他看到路边有一只鸡在啄食一把米。 又是鸡又是米的,干脆就叫吉米吧。 他在心里是这样想的。 随着吉米的渐渐长大,位居于镇子一隅的武馆多了许多欢快的笑声。 孩子们都说吉米这个名字好奇怪啊,为什么会有人起这么奇怪的名字,正常人不应该都起一些什么龙傲天啊,张二蛋啊,李铁柱之类通俗易懂的名字么? 对于伙伴们的这种问题,吉米通常会挠挠他的小脑袋说,不知道啊,这是瘸子给我起的啦,你们要想知道就去问他吧。 一听到了瘸子,吉米的小伙伴们立马吓白了脸,他们把小脑袋摇得像泼浪鼓一样响亮,说,谁敢去问瘸子啊?! 我听听大人们讲,瘸子可恐怖了,生气来连自己都打,我估计啊,他折了的那条腿,就是自己给自己打折的! “哪有哪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吉米笑着安抚他的朋友们,“其实瘸子人很好的,要是没遇到瘸子,我可能早就死了。” “那是因为你是他儿子!”可同伴们则无视他的安抚,加重语气地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大人们都说你是瘸子和某个女人的私生子!” “不然他那种人,咋会对你那么好,还不是因为虎毒不食子嘛!” .... 他那种人,他又是哪种人啊... 年仅六岁的吉米搞不明白,为啥大家同样都是人,可横竖就是不能团结一点,非要区分出这种人和那种人。 当然,他没有把这个问题抛向他的伙伴们,因为他们的伙伴们听见这个问题之后,一定会笑他傻,是吃饱了撑的,正常人没事想这些干嘛? 于是乎,他只好睁大无辜的小眼睛,这样跟他的同伴们说,“我也不知道啊,但是瘸子说了不许我喊他叫爹,喊瘸子就好了,要是叫他听到我喊他爹的话,他说他保证会打断我的腿,然后把我从这里丢出去,以后也不管我饭吃了。” 这是瘸子亲口对他说的,他一直都记得,并且也从没有对他喊过哪怕一声的爹,个中的原因不得而知,可能是真的害怕没屋子住,没饭吃。 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不想离开瘸子。 在那匆匆流过的时间里,其实那个瘸了腿的男人,早已像是山峦一样坐落在他的生命中,为他支撑起一方的天空。 大人总是容易成为孩子的模仿对象,可以说,除了某些流淌在血管内,不可改写的编码之外,这个孩子的上上下下,包括他的思想,他的行为,他作为人类去接触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片刻,每一个细节,其间都会沿袭那个男人的经历,留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无论日后他会长成何种模样,又会去到何方,他都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因为他总能在自己的身上找到那个男人给他留下的蛛丝马迹。 “太可怕了,”同伴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凉气,显然是联想到了那个满脸阴沉的男人,“吉米,你放心,等咱们以后哥儿们几个挣到钱了,咱们就去镇子的另一头再盖一栋房子,这样你就能搬出去,不用天天和瘸子住在一起了。” 他们似乎是同仇敌忾地说。 而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吉米都会笑着点头,大声地说好,顺便以此来结束这个聊了很多次的话题,哪怕他内心是不愿意离开瘸子,他到底都是会这样回答。 因为要是不这样回答,他的伙伴们就会说他不够哥儿们,就会渐渐地远离他,不再和他一起玩。 由此,敏感的吉米意识到,所谓的‘哥儿们’似乎是一种数值,用来表示你和一个人的亲密程度,当你和一个人之间的数值达到了一定程度,uu看书 .ukansh.co 他就会友好地走过来和你打招呼,并且亲切地称呼你为他的‘哥儿们’。 而当你与一个人之间的数值跌破了某个临界点,那即便是在大街上恰好遇到,也不会点头,也不会打招呼,大家都好像是不认识那样,相互擦肩而过。 然后,假若你与一个人之间的数值跌破了那个临界点,还止不住继续下跌,那个人就会和你反目成仇,在大街上遇见了,都是要喊着拔刀,来一次你死我活的决斗。 .... 吉米曾经把这个想法告诉过瘸子,瘸子听后以后,罕见地笑了很久,吉米想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他说的又不是笑话,而是类似于猜想之类的东西而已... 难道是他说错了么,所以,瘸子才会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但瘸子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你这个想法不仅没错,而且还很对,但是你得记住,千万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别人,因为说出这个想法的这一件事,它本身就是减低数值的。 一听到瘸子说他的想法是对的,吉米的小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可他想了想,又觉得瘸子的话好像有什么不妥,然后又问瘸子,“为什么我明明是对的,还不能说呢,要是把不对的东西告诉别人,那不就等于欺骗别人么?” 说到这里,瘸子止住了自己的大笑,罕见地低下眼帘,怜爱地看着这个孩子,“傻子,你又怎么知道别人喜不喜欢听你的那些真话呢?” “真话可是很难听的啊,与其说真话,倒不如说说假话,逗逗大伙儿一乐来得实在。” 三、武术和魔法 因为这里是武馆,所以住在这里的人都需要练功。 这是瘸子立下的规矩。 当然,瘸子是可以例外的,因为他是残疾人,属于特殊情况,所以可以享受特殊的待遇,也就是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才醒来,醒来以后就是吃吃饭和喝喝酒,再出门溜达一圈,回来继续喝酒,继续睡觉的待遇。 这项规定,也是瘸子立下的,并且每天都身体力行地执行着,能睡多久就睡多久,能喝多少就喝多少,绝对没有少睡或者少喝的情况出现。 所以,吉米自然不能落下,天没亮就得起床,打扫完庭院的落叶,就得一头扎进灶房里忙活,给还在睡大觉的瘸子做早饭。 做完早饭后就得练习扎马步。 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得赤裸上身,头顶着一桶水,稳步站在打扫干净的院子里,一直等到瘸子起床。 瘸子常常会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对他夸夸其谈地说,“你是重振武馆的希望,只要让那些人见识到你的能耐,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把孩子送过来,给你钱,让你帮他们把孩子培养成像你这样的强者。” “那到时候也是由我来教么,”吉米挠着小脑壳问他,“可是...我这三脚猫功夫,本身也练得不怎么样啊,再说,现在都不流行练武了,大家都改用魔法了...” “他们都说魔法才是未来的主流,练武多累人啊,魔法可不一样。” “听说就是去一趟圣地,拜见一次大祭司之后,然后,自然而然地就会了。” “放屁!什么魔法不魔法的!”瘸子不屑地吐了一口痰,弄脏了那块刚刚扫干净的土地,骂骂咧咧地说,“魔法那种软绵绵的玩意儿,哪是男人应该学的技能?” “男人就应该练武,遇到敌人,就得用自己拳头,将所有拦在眼前的破烂...” “统统打碎!” 他似乎对所谓的魔法有着某种吉米难以理解的痛恨。 他用更加晦涩的眼神告诉吉米,“人走到最后,所能仰赖的,唯有自己。” 吉米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因为瘸子一喝上酒就总忍不住要叹气,总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什么似的。 顾盼自怜,独自神伤。 彷徨间,总会让吉米误以为... 仿佛人只要一长大,就得不可避免要学会一个人承受悲伤。 但这也无关紧要。 毕竟他现在才六岁,大人的世界他不懂,对于伙伴们嘴里传得神乎其神的魔法,他也没什么兴趣。 所有人都在大喊着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去圣地一趟,拜见大祭司,成为一名光宗耀祖的魔法师,再娶个同样是魔法师的女人做老婆,组成一个魔法世家! 而他却只会傻愣愣地待在一边,哈哈傻乐地陪着笑,附和着说,只要坚持和努力,梦想就一定会成真的。 日子由此一天覆盖过一天,光阴飞逝犹如流水,挂在墙壁上的日历不经不觉都已经换过了好几本。 可留在武馆里的人仍然只有他和瘸子。 门庭冷落,并不是没有人来过报名,只是都夭折在瘸子这一关卡,所以没能加入武馆,而瘸子给出的原因也很简单,说这些人都不是真心实意地要来练武的,他们的心不够干净,歪七歪八的念头很多,脏得就像他们的屁股一样。 瘸子数落起人来,总是不留情面的,而他对别人的要求,和对自己的要求,甚至不失可以说两个鲜明的极端,一个高得令人咂舌,一个则低得令人发指。 这样下去,怕是在瘸子大限来临前,武馆也不可能招进第三个人。 于是,吉米有时候也会劝劝瘸子要不放低一下要求,他们的几位哥儿们都想学学武,强身健体来着... 可瘸子仍然冥顽不灵,一概否定,只说,“功夫是杀人技。” ... 在魔法日益风行的大环境下,传统的武术显然是越来越不吃香了。 不过好在瘸子是一个不差钱的人。 每当武馆里的存钱花得七七八八的时候,他就会提着一个麻袋出门,渡过大江,去到江对岸的一座城,往城里头一钻,出来又是提着一袋子的钱。 以至于吉米会觉得很好奇,是不是大城市都这样,遍地是黄金,只需要弯弯腰,信手一捡,就是一笔足够惊掉镇子所有人下巴的巨款。 但吉米没有问瘸子为什么钱来得那么容易,瘸子也没有跟他提过这是为什么。 隐约中,吉米似乎是听一些从城市里回到镇子上的人说过。u看书 wwuukans 好像是瘸子跟圣地的谁有一点儿关系,以前打仗的时候又立过功,所以城里的那些人才不敢轻待瘸子。 他们把瘸子奉为上宾,完完全全就是要啥给啥。 当他们远远地看着瘸子渡过大江,一拐一拐地朝那座城市走来之时,他们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城门之处,大声热烈地欢迎。 没等瘸子张口问那些人要钱,那些人就立马会意地把他带来的口袋满上。 似乎是生怕惹得这位爷不高兴,跑去圣地向那位大人告状。 没有谁知道那位大人是谁,包括自诩在城里混的风生水起的那些人在内,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们之所以一直不敢动瘸子的原因,除了忌惮他的实力以外,大概就是因为他在上头有人。 而大家都想借助他的这一层关系,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圣地去,觐见那位近乎是在世真神般的祭司,好让自己的孩子也当一回风风光光的魔法师。 可每当他们带着真诚的笑容,还有上好的老酒去武馆敲门的时候,这家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醉酒,以至于,他们常常说的那些婉转的话,他一般都听不进去。 而当他们有意无意地提起那座圣地的时候,他不论醉没醉酒都会大发酒疯,把那些人统统驱赶出来,大吼着一顿骂。 说,什么狗屁圣地,混你个帐,快滚,老子听都没听过! 眼看瘸子是没办法攻破了,人们只好把重心放在吉米身上,期待能够借吉米的口博取瘸子的好感,好让自家孩子谋到一份前途光明的职业。 四、魔法师培训班 不知道从何时起,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武馆中的玉米面,萝卜干怎么吃也吃不完,辣椒一串挨着一串地挂在屋檐下,红红火火,像极了春天燃放的鞭炮。 还有的就是大蒜,堆满灶房一角,以至于几乎每一顿饭都离不开辣椒和大蒜,恰好瘸子是个重口味的家伙,哪怕是吃一碗素面也得就着好几颗大蒜才能下口,不然他就会扯着一嗓门儿骂吉米,说,怎么不舍得放盐啊,现在是没条件呢,还是怎么地? 吉米跟他说,听镇上的药师讲,天天吃太过辛辣的食物对身体不好,偶尔清淡一些,说不准还能让你活多个三五十年。 瘸子白了一眼,反过来跟他讲,活那么多年做什么,还能有什么好事等着我不成,别扯了,老子的人生也就这样了,还能活多长久,也仅是浪费多长久的粮食罢了。 吉米无话可说,瘸子的脑子就像他的腿一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断了。 常常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总以为自己无路可走。 而且这种情况不仅限于瘸子,好像每一个长大的人都会这样。 喜欢喝大酒,喜欢钻牛角尖,喜欢唉声叹气,喜欢动不动就提起当年。 尽管吉米不讨厌瘸子,但他还是打心里抵触瘸子这种厌世的生活态度,不想成为像瘸子这样的人。 他认为能够活着已是一件万分幸运的事情,而剩下的一切皆是上天的赐予,世间上的所有努力都是有意义的。 秉承着如此心态,还有持之以恒的努力。 在吉米十二岁那年的秋天,他站在堆满落叶的院子里,猛地爆喝一声,瞬间将体内的生命之火燃烧到了极致,任由鎏金般的火光流溢出他的体表。 那一天,瘸子因为他的喊声被吵醒了睡梦,又因为他的光芒而忘记了语言,瘸子呆呆地望着他,眯缝起来的浑浊眼睛,仿佛妖鬼直视那令它们心生畏惧的光芒。 他分明是站在院子里,可身上焕发的光芒,却是如此明亮,高强度的光线,堪比高耸于白昼之中的那一轮火热的太阳。 瘸子喊他解除状态,再试几次看看,他闻言,砰地一声,散去了身上的火焰,院子里的光辉旋即黯淡下去。 微风拂过,他轻轻地喘气,而瘸子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集中。 随后,吉米又沉心静气,气沉丹田,一气呵成地把刚刚散去的生命之火提升到了极致,再一次变成了金光闪闪的那个少年。 这要是变不了还好,可这一变就变成了,顿时间就把瘸子给乐坏了。 他就像条疯狗一样,瘸着腿朝吉米跑来,用他那一张胡子拉碴的臭脸去蹭他,惹得从不喝酒的吉米染上了一股子臭熏熏的酒气。 “老子的眼光果然不是盖的,”瘸子沾沾自喜地说,“你这家伙就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从今天开始,老子决定了要亲自操练你,等到你出山之时,铁定要让那些学魔法的娘炮们知道...功夫才是男人该学的绝技!” 说完以后,瘸子掉转头就继续喝酒去了。 吉米一个人留在院子里练拳,就像往常那样,耗费一个上午还有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将所学的那些拳法一一打完,他也掉过头,去找他的小伙伴们玩去了。 日子遵循的轨迹一直没有变,生活当中来来回回,换来换去,也仅仅是那几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而已。 转眼间,三年又过去了。 在吉米满打满算到达十五岁的那一年,镇子上的人们打听到大江对岸的那座城竟然有什么魔法师培训班,该培训班对外宣传的口号是,敢拼才会赢,有梦我定行。 搭配宣传单底下的高额报名费,总结起来的意思就是.... “只要钱到位,明天就见大祭司。” .... 古话有云,再穷也不能穷教育。 在诸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心里,只要自己家的孩子能有大好的前程,自己再怎么苦也没啥所谓。 于是,前往城里报名的家长们络绎不绝,不少家庭甚至不惜砸锅卖铁也要凑出学费来,替自己的孩儿在那份通往魔法殿堂的名单上占据一份资格。 终于,在人们仰起脖子的盼望下,魔法培训班拉开了它那迟来的帷幕,正式宣布欢迎各界人士前来报道咨询。 开业当天,场面异常火爆。 培训班的门前挤满了人,人们都在呼爹喊娘地大叫,说什么,大师,算我求求您了,可收下我家孩儿吧! 主持开业典礼的是一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 他身穿一袭华美长袍的魔法师,面对刺耳的喧嚣,他并没有气恼,而是用高雅的微笑宽恕了人们的无礼,并且以他那无量的胸怀,收纳了人们的钱财。 当人们继续仰起脖子,留意到这位魔法师身上悬挂的三枚星型勋章时,他们无不屏住了呼吸... 三阶!居然是三阶魔法师! 人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u看书 ww.uukanshu 连忙端正自己的态度,生怕自己的怠慢会惹来这位尊敬的魔法师的不快,以至于让自己的孩儿错失这么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机遇。 那可真的悔到肠子都青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有些人甚至不敢相信地擦擦自己的眼睛,生怕是看错了。 他们定定地张望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三颗颜色不一,在日照下缓缓流动着神圣光辉的勋章,三番五次地确认无误后,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情绪无以复加。 彷徨间,他们甚至已经望眼欲穿地看到了不久之后的未来。 他们的孩子披上了这样尊贵的长袍,大步走到他们不曾企及过的康庄大道上。 拥有可观的收入,还有满载于身的荣耀,这些那些昂贵又稀有的品质,就像打磨宝石那般,令得孩子们的人格愈发坚硬,愈发闪亮。 纵然是身处于最为深邃的黑夜当中,也难以抵挡他们犹如星辰一般熠熠发光。 就这样,在一众工作人员的指导下,家长们眼含热泪地签下了一份又一份又长又臭又啰嗦的条约,并且如数缴纳了报名所需的费用。 还有一些生怕孩子落选的家长,不忘偷偷地塞多几封红包给那些所谓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地跟他们说,有劳你们了,请务必多多照顾他的孩儿。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写在红包上的名字,笑眯眯地跟他们说,好的,没问题。 随后,便轻车熟路地把这笔钱塞到自己胀鼓鼓的口袋里了。 五、正义 魔法培训班开业的那一天,吉米和瘸子恰好进了一趟城。 而碍于魔法培训班的缘故,今日入城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几乎都是拖家带口,一大早就赶来城门前排队。 以至于负责管理该城的官员们没有及时发现这位‘关系户’的到来,没能给他们开辟一条‘关系户’专属的贵宾通道。 所以,他们两个就只好挤在众多普通老百姓之间,默默地看着头顶的太阳从东方移向天空的正中。 于是,站在他们旁边的两个真得无聊透顶的小孩而开始对着太阳争辩。 一个说,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像车盖那么大,而一到了中午,就像盘子那样的小,你怎么敢说不是他刚出来的时离咱们近一点,到了中午就离咱们远一点呢? 另一个则不屑地冷笑,放屁,早上你不看看有多凉快。 可一到了中午呢,你把一颗鸡蛋打在一块石头上,没准儿就给煎熟咯,不应该是远就冷,近就热么,有没有常识啊你? 吉米忍不住插一嘴,说,会不会是一样近呢? 因为早上的空气会潮湿一点,所以就像是透过一面镜子那样,使得太阳看起来会大一点,而到了中午,因为太阳的热把那些水分都蒸发了,所以就等于去掉了镜子,使得太阳看起来会小一点,也会相应地热一点? 两个小孩听闻以后,纷纷愣了一下,继而低下了头,说,好啦,问题都叫你答完了,我们又得继续无聊了。 这个局面倒是吉米没有想到的,抱着补偿的心态,他只好干巴巴地另开一个话题,问孩子们进城是干啥来的? 孩子们又抬起了头,不约而同地白了他一眼,说,你是没话找话么,那还用问吗,不都是想来报名,想去圣地当魔法师么? 这一回轮到吉米愣了一下,同样没想到这两个小孩的回答竟如此的朴实无华。 于是,他又问孩子们当魔法师干啥啊,想变强,练武也一样啊,一身肌肉梆梆硬,长大以后,女孩一定会喜欢。 孩子们斜眼看他,说,那你有女孩喜欢了没有? 吉米又愣了一下,说那倒没有。 孩子又问他,那你有肌肉么? 吉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不怎么厚实的身材,又说,没有。 孩子们叹了口气说,要不哥哥你也跟我们去当魔法师吧,看你这寒碜样,以后都不知道该咋讨媳妇了。 吉米丧气地低下了头,决计不再理会这两个讨人嫌的小孩,同时歇力地在心里劝说自己,不要跟他们计较。 到了饷午时分,他和瘸子总算是排完了长长的一条队伍,进到城里头,排进另一条同样是长长的队伍。 茫茫的白色阳光倾洒而下,照耀着满满的人海人潮。 喧嚣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似乎每一个人都因为烈日的暴晒而显得格外焦灼。 目的性很重,人与人之间的呼吸相互贴近,甚至可以掀起满大街的尘埃。 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欲望和贪婪,但赤裸裸的欲望之外,又会加以一层浅薄的克制,似乎是有意为之,刻意地将那些不怎么好的东西隐藏起来,费尽心思地向另外的人塑造自己的形象。 只不过他们的手法大多笨拙,又难免太过于刻意,以至于... 不免显得有些许的搞怪。 从看到这里的第一眼起,吉米就确定了自己不会喜欢这种地方。 他在如潮的人海里踮起脚尖,昂起头来望向狂热的尽头,他指着那个身披华袍的男人对瘸子说,“瘸子,那个人,他就是传说中的魔法师么?” 瘸子对此不屑一顾,冷哼了一声,“是个屁,那鸟人连娘炮都算不上!” “你仔细看看,不难发现那鸟人的气象,”他又说,“不阴不阳,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骗子罢了,也就只有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才会上他的当!” “那我们要不要去揭发他啊,”吉米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些沦陷在彻头彻尾的狂热中的人们,“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个骗子,这样他们就不用被骗走那么多钱了。” “少去管闲事,他们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呢。”瘸子满不在乎地说。 “人家这梦不还在做得好好的么,你去喊醒他们,你觉得他们就会感激你么?” “才不会啊,他们只会恼怒,然后骂你傻,说你这家伙太吵,缺心眼,知道不?” 吉米在人海里站住,不服气地说,“我才不知道。” “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是正确的,还不能去做,就算是被骂了又怎样,骂就骂呗...” “反正又不会少一口饭吃。” “我没说不能,你要是真想去,那你就去啊,去证明你是对的啊,”瘸子背对着他摆摆手,看都不看他一眼,“反正,我是没闲功夫跟你闹,我得去喝酒。” “你要是折腾完了,没闹出什么大事儿,就来窑子找我。”瘸子说。 “窑子?”吉米愣了一下,“什么是窑子,是卖汤的地方么?” 瘸子没有回答他,uu看书wwukanu.om 只管一直往前走。 在一次人潮的涌动当中,他就像是被大浪抹去了那样,失去了踪影。 吉米一个人站在大浪的包围圈里,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失神。 不同程度的窒息,世界仿佛在沉降,顷刻间失去了那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仿佛周边的空气都在迅速地消耗,无助又无力的感觉,随之而来。 就像是忽然间一个人掉进了水里,在涌动的波流之间寂寂地下沉着。 他摊开四肢,软弱地仰望着水面上的那一轮荡漾的太阳。 人们的影子就像是水底下那些缭乱的水草,丝丝缕缕地捆绑着他的四肢,势要把他牢牢地束缚在水下。 不让他往上游动,不让他破开水面,不让他惊扰到那一场虚假的梦。 在美好的梦境之中,没有人是愿意醒来的,毕竟现实是那般的不易。 你要是喊醒了他们的美梦,那你就是罪人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用力地扯开捆绑在身上的水草,哪怕双脚都深陷在水底的泥沼里。 他仍然艰难地向着河道的尽头挪步,无视那一句句抱怨的骂声。 那些被他挤开的人都说他没家教,想要把他拉回来,让他滚到自己的后面去排队,可却无人能够撼动他的步伐。 因为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占据了正义的理由,领悟了光辉的真谛。 由此他觉得自己越发地无懈可击。 甚至会自大地认为,这世界上不应有任何阻止他向前的人与物。 六、自由 十五岁的吉米走到了开业典礼的高台之上,对着那位身穿华贵长袍的魔法师说,“请问你就是魔法师么?能接受我的挑战么?” 魔术师措不及防地看着这个忽然间蹦上来的孩子,没想明白他这是抽了哪一条脑筋,刚想说,孩子,你不要这样,别总起一些插队的小心思,那样不好。 可孩子没等他把话说出嘴,便已经轰地冲了过来,此时此刻,那一颗在孩子胸膛内砰砰作响的正义之心,早已按捺到了极限,再也制止不了。 情况刻不容缓,正义不容分说。 打小便开始练武的吉米在刹那间腾空而起,信心爆棚地认为自己打出了有生以来最为漂亮的一记上勾拳。 那一拳就落在魔法师的下巴处,排山倒海般的爆发力接踵袭来,魔法师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灵魂仿佛失去了某种真实性地往后抛飞,又闷又沉地砸入了人海。 场下顿时一片寂静,似乎谁也没料到这个孩子会忽然间整了这么一出。 同样也没想到魔法师竟然那么弱小,甚至挡不住这个孩子的一拳。 可很快他们的疑惑就被打消了,因为有人带头大喊,“哪来的野孩子,竟然敢偷袭魔法师大人!欺负我们魔法师大人不会武功!” 人们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原来魔法师是属于文职专业,自身的格斗能力,以及抗击打能力自然不怎么厉害。 而且那孩子还是偷袭,还没等魔法师大人发话呢,就一拳砸在他那张尊贵的脸上,这岂止是胜之不武了,这甚至可以说是对尊敬的魔法师大人图谋不轨! “来人!快上!抓住他!别让他给跑了!”有人火上加油地大吼,“不看他年纪小就放过他,胆敢冒犯尊敬的魔法师大人,必须严惩!” 于是,群情变得越发难以控制。 而那个作为受害者的魔法师仍然昏迷不醒,眼看没有人出来阻拦或者喊停,一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们就冲上了高台,要去抓拿那个打晕他们魔法师大人的小孩。 瘸子的预言一语成谶,人们果然没有感激揭开魔法师真面目的吉米,反而是怒气冲冲地指责他,唾骂他,甚至还要擒拿他,看见情况不对,吉米来不及更多的思考,近乎是出自本能地撒腿就跑。 可这个地方里里外外都是人,要是一头往人海里钻,铁定是会被逮住的,要是想安然脱身,就只能去往人少的地方。 放眼四望,能够让他逃跑的路线,似乎就只有爬上附近这些楼房的天台,从这栋房子的屋顶跳到另一栋房子的屋顶。 在那些冲过来抓他的人到来之前,他用力地弹射起身,一手抓住了某一面最靠近的自己的钢制牌匾。 然后,他一手抓住那块牌匾的边框,竭力地晃动自己的身体,以此制造出能让自己飞跃到楼房二层的惯性。 下一刻,他如打挺的鲤鱼那般,直直地绷紧身体,摇摇晃晃地寻找一个最为有力的角度。 他随即松开握住牌匾的手,放任自己腾空飞出,直到一定的高度之后,他迅猛地抓住二楼的栏杆,用手臂勾住。 获得着力点后,他又把腿搭上栏杆的上沿,几度发力,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脱离高台,成功攀上了楼房的二层。 人们还在楼下叫嚣,说他这是畏罪潜逃。 不少人急忙冲进了那栋楼房,仿佛都想要抢先抓住这个小孩,等到魔法师大人醒来之后,好回去跟他邀功。 于是,他们鱼贯而入地涌进楼梯间,一边爬着楼梯快步奔跑,一边大喊着楼上的小孩别跑,吉米看着那些贪婪的男人们,心想,傻子才不跑,你们这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是奔着以德服人来的。 快跑,跑得再远一点,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旋着这个念头,身子却渐渐失去了控制的欲望。 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还在没命地奔跑,忘记了跳上天台围栏时,免不了要看上一眼的脚下深渊。 他一次又一次地飞跃,仿佛一只振作翅膀,飞向自由的小鸟。 暴躁的人们仍然停留在他的身后呼喊,却没有再跟上来。 因为他们畏惧楼与楼之间的那条深渊,害怕自己会掉下去,害怕把命搭上,害怕摔得粉身碎骨,死得极其难看。 所以,他们才不自由,才需要什么狗屁魔法。 .... 脚下的景色不停地往后到头,天空的上的白云却一成不变。 不知不觉,湛蓝色的天幕渐渐染上了一股渐变的昏黄,仿佛被烟熏过一样。 但又闻不到烟肉的味道。 肚子开始饿了,一直在咕咕地叫。 身后已无人声,此刻的放松才让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疲惫,身体就是超负荷那样,软绵绵地塌了下来。 浑身酸痛,仿佛骨头便要被溶解成一滩白色的汤水。 他定定地看着垂挂在天边,犹如火烧一样的云彩,没有来由地想起了热汤,想起了瘸子说的那个窑子。 本来,瘸子说今天要带他进城里来,就是为了给他举行什么成人礼来着,uu看书说他已经年满十五岁了,以后就不能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了,是时候要真刀真枪地挺进敌人的内部,狠狠地干一仗,当一回真正的男人。 想来,瘸子是在城里惹到了什么仇敌,掂量一下,觉得自己可能打不过,所以才要特地带上他找那个仇敌算账来的。 但细想一下,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瘸子有错在先,所以才招惹到了别人。 那样可就不好办了。 俗话说,帮理不帮亲嘛,要是瘸子真的错了,自己再插一只手进去帮他,那不就是助纣为虐么? 而另一方面是不帮不行啊,因为瘸子是不可能认错了。 除非以后的太阳都从西边升起,否则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瘸子会低下他那冥顽不灵的脑袋,既然是错了,那就要一错到底。 他瘸子是不可能认错的,就算是那天皇老子来了,他瘸子也是正确的。 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困扰着他,直到残阳褪去,圆月初上。 他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想着想着,忽然间又不想再想了。 甚至连心中的那一些因为被人驱赶而积聚的怒意也跟着渐渐消去了。 他就像是顿悟了那样,摊开四肢,躺平在屋顶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轮月亮,忽然间觉得自己很是渺小,觉得瘸子说的浑话里头,还是有一些是蛮有道理的... 其实,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绝对的错误与正确吧。 其实,每一个跋涉在河道里的人,终究难免独善其身。 七、窑子 直到吉米在路人暧昧的目光下踏入了那条充溢着脂粉味的街道时。 他才真正地意识到,原来窑子不是一家店的名字,而是一类店铺的统称。 通红的灯笼下,那些身段窈窕的女人穿着开叉到大腿根部的旗袍,迈开她们那雪白的大腿,款款地朝他走来。 “小哥儿,要不要进来玩一下嘛,”她们风情万种地说,“里面可好玩了,你要的什么姿势,我们这都有。” 吉米很是拘谨,耸拉着肩膀,像是犯了什么大错那样,畏畏缩缩地走在这条街上。 生来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女人,一时间没想明白... 为啥这些女人的皮肤可以那么白,就像是浑身上下洒满了麦子磨成的面粉一样。 她们长发飘飘,抛出来的眉眼仿佛在无形当中染上一股浓浓的桃红色。 灯火通明的厅堂内有人在轻声地歌唱,歌声婉转,透着些许的玲珑,些许的醉意,脸戴着纱巾的女人们浅浅地笑。 她们舞动白色的丝带,仿佛一只只未被驯化的天鹅,兼具着野性和高雅。 在那一盏盏燃料充足的花灯底下,轻点水波,翩翩起舞。 吉米在这一条街上最富丽堂皇的那座楼阁里看到了瘸子。 彼时,他已经喝得正是上头,左右两边各搂一位衣着暴露的姑娘,那一只油腻的咸猪手不安分地在姑娘们的大腿上摸来摸去。 姑娘们欲拒还迎,娇嗔着用软绵绵的手轻轻拍打他的胸膛,娇滴滴地说,“不要摸啦,讨厌,客官您真坏。” 瘸子听了以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是更加放肆地在姑娘们的大腿上游来荡去,他哈哈大笑,表情要多放荡就有多放荡。 即便是隔开整整半条大街,吉米都能听到他那放浪形骸的笑声。 他循声而去,走进那座楼阁,极力地克制自己,对所有人隐瞒他因为不适应这个地方而显露出的慌张。 他路过了诸多的莺莺燕燕,在这场盛大的歌舞笙箫中推门进去,愣愣地看着躺在一张大床上的瘸子,问,你在干啥? “不是说了来给你办成人礼么,”瘸子大大咧咧地说,“这就是给你办成人礼的地方啦,”他伸出一根淫贱的手指,轻佻地指着四周的那些姑娘,“这些都是你的好姐姐,你随便挑一个,今晚就跟她回房间,让她教你当一回儿真正的男人。” 姑娘仿佛在这个男孩的身上嗅到了蜂蜜一样,当瘸子把他的宣言讲完之后,她们就花枝招展地围向这个男孩,半是好奇,半是暧昧地期待着这位年轻客官的反应。 “什么姿势都可以哦。”姑娘们脸泛桃红,看起来不像是喝醉了酒,倒像是因为某些不能确定的因素从而引发了她们的亢奋。 或许是瘸子给她们开的价太高了,以至于她们争先恐后地想要霸占这位年轻的客人,也可能是因为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吉米的第一次...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众多代表欲望的姑娘。 而人们对猎取别人的第一次,通常都有着一种不知名的成就感。 所以,吉米就这样被这些身经百战的姑娘们盯上了,她们要在他的身上索取钱财,还有曾几何时失去的那一些懵懂无知,但又让人迟迟难以忘怀的...青春。 可这位客官却没有顺着她们的心意,没有像瘸子一样,坦荡荡地接受这些姑娘们需要收费的爱意。 在这种窘迫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很保守的人,他觉得‘爱’这种东西其实也是一个数值。 而每个人关于‘爱’的这个数值都是有限的,一旦用完了以后,很有可能就不会再爱上一个人了,就只能孤独地走向衰老,一个人奔赴死亡。 正是抱着如此保守和自私的想法,他终究无法变得像瘸子一样的博爱。 所以,他拒绝了这些姑娘。 他挣开了她们的手,还是一个人冲出了这间鸟笼般的房间,又一次穿过了金碧辉煌的大厅,越过了那扇雕栏玉砌的大门,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这条风尘滚滚的大街。 他一个人来,一个人走,由始至终都是单枪匹马,似乎在奋力地表现得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可实际上,他又不能改变什么。 追逐过他的那些人们不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话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他们还是会上那个假冒魔法师的当,把砸锅卖铁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钱财尽数缴纳给那帮骗子们。 而瘸子呢,估计不用多久,他的房间就要上锁了吧,封锁那些众所周知的秘密。 .... “客官,小哥儿怎么走了,uu看书ww.uuknshu.om ”倚靠在瘸子侧边的姑娘说,“这大晚上的,一个人多危险啊,要是遇到了大灰狼可怎么办诶?” “怕啥,那小子练过武,”瘸子说,“别说大灰狼了,就算是遇到了大老虎,他也照样能把那老虎的皮给扒咯。” “这么厉害啊。”姑娘眸光流转,啧啧赞叹。 “那是当然,”瘸子挺直了腰杆,骄傲地说,也不害怕鼻子像童话里的那个木偶人,因为说谎而自发的伸长,“那小子学的就是老子教的武术,能不厉害么?”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地方此刻已经伸够长的了。 所以他才如此的有恃无恐,觉得人体在同一时间内,断不可能同时伸长两个地方。 “那这么说,客官你也很厉害咯?”姑娘咯咯地笑。 “等爷喝完一壶酒哈,爷...就让你们看看我有多厉害。”这个满脸赤红的男人用一只手举起酒杯,一边得寸进尺地更进一步。 “爷今晚,高兴!”他眯起迷蒙的醉眼,却用清醒的嘹亮声音说着断断续续的醉话,“给你们每人...都加钱...” “加两倍价钱,然后...” “然后,再请你们...吃大香蕉!”他继续放浪形骸地哈哈大笑,声音既高又明亮,不知羞耻地响彻了阁楼的上空。 饶是久经情场的姑娘们也忍不住脸红,一边拍着瘸子的胸膛,说讨厌啦,不要,一边又因为他许诺的双倍价钱,而更加卖力地贴近他。 狂欢过后,瘸子给自己点了根烟,讷讷地看着窗外自言自语。 八、猫和老鼠 夜深时,天空零零散散地降下了一场小雨,吉米坐在一栋老房子的天台围栏上,失落落地淋了一整场的雨。 他与瘸子间隔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横亘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些阁楼的后背。 墙皮脱落,藏污纳垢。 路道狭窄,臭水横流,一派的衰落,与表面的光鲜亮丽形成了不可置信的对比。 更让人觉得难以置信的是... 在堆砌这些恢弘建筑之时,人们仅仅是用了一堵墙,便成功地将绝望的峭壁和希望的殿堂完美地区分开来。 如此巧夺天工的技巧,很难让人不为之叹服,怪不得他们总喜欢来这个地方。 原来,本质是对于精湛又美好的事物的一种向往。 前半夜,瘸子那堪称魔幻的笑声,穿透层层阻隔,一直传到他这里来,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 但那家伙没有发出喘气声。 想来是没经过什么剧烈的运动,跟以往一样,喝着喝着酒,闷头就睡着了。 他没有自行回家。 他觉得还是得等等瘸子,不能自己一个人走,那样太不厚道了。 然而,就在瘸子不厚道的鼻鼾声中,他看到了有人推开了楼阁的后门,在那条臭哄哄的甬道上快跑。 好几个人尾随其后,没多久就再次推开了门,踩着积水追逐那个快跑的人。 就像陋巷内的猫抓老鼠,后面那几只雄壮的猫几个快步就逮住了那只弱小的老鼠。 他们骑在那只老鼠身上,将他按在地上暴打,不多会儿,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也跟着推开门出来了。 她踮起脚尖走在污水里,指这那只老鼠就骂,“没钱学什么人喝花酒?!” “打!都给老娘用力打!不能白白叫这个死穷鬼占老娘便宜!” 于是乎,她的爪牙们就打得更起劲了,沙煲一样大的拳头如暴雨般砸下来,有得甚至还嫌拳头没力,拿起一两根棍子就拼了老命似地往那倒霉家伙的身上打。 然而,那挨打的家伙却没有反抗,只是在漫天飞舞的密雨中呐喊,说什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女人听见后,仅仅是微微愣了一下,并没其他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皱紧了那涂满脂粉的眉头,眼神晦气地剐了那穷鬼一眼,暗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就喊那些人别打了,叫他多活一会儿,好在这个世间继续遭罪。 可这些打得正是手感火热的男人们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 其中那个拿拳头的人打着打着,似乎是把自己的手都给打疼了。 他看了一眼脚下的一根棍子,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捡起来。 可内心又不想放弃自己身为格斗爱好者的尊严,不屑于与另外那几个拿棍子,拿大棒的人为伍。 于是,想了又想,他踢开了那根棍子,改用脚踹了。 “停手!”女人觉得是自己声音太小,以至于男人们没有听见,又一次大喊。 可那些恶棍们分明是听见了她的喊话,挥舞的棍棒和拳头却仍然猛烈,相互之间,甚至还有一些攀比的意思。 隐隐之中,他们把那个挨打的家伙当作是一台测量力量的机器。 因为那家伙一直咬着牙,不肯把体内的痛意叫喊出来,这让男人们感到很大的不爽,似乎是他们的拳头根本没什么力气。 这么一顿费劲的拳打脚踢,竟完全是这家伙可以承受的范围。 他们认为这是在相当程度上侮辱了他们在打人这一方面的专业程度。 于是,他们就在无形中达成了默契,谁要把这个男人打得知道喊痛了,谁就是这场暴力游戏的赢家。 “我叫你们停手!”女人急了。 眼看着那个浑身湿透的男人马上就要被打得头破血流,她终于是慌了。 这一刻,她不再管顾地上的污水是否会玷污她那洁白的小腿,冲了上去,发狠地拽住那几个打人的家伙们。 让他们不要再打了,再打,可就要出人命了... 她尖叫着说,“你们这些恶棍,有完没完,怎么可以...这么坏啊?” 被她拽住的那个男人不耐烦地推开了这个柔弱的女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起开,男人做事,女人靠边站去!” 女人自然是抵不住一个成年男人的这么用力一推,她在雨中无力地倒退几步,随后便摔倒在地了。 很不巧的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落地点,脑壳在短暂的坠空之后,当即碰到了摆在墙角的一个铁皮箱子。 发出沉闷的一道响声。 亲眼目睹到自己的心爱之人竟然遭到别人如此对待,那个一直被别人按在地上暴打的男人也跟着怒了。 他大吼地试图拱起腰杆,要在这片又湿又滑的地上站起来。 这一刻,萦绕在他的内心当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报复那个推倒女人的混球。 他大吼,“龟孙子,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别他妈的碰我妹儿!” “老子...老子x你们的妈!” 可他的怒吼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际性的用处,恍惚之间,那几个王八蛋似乎还很享受他那无能的怒吼。uu看书 .ukansh 在他耗费全身力气进行反抗之时,这些混蛋们的兴致也跟着逐渐被调动了起来。 当他的声势越是嚣张,辱骂的词语越是污秽,他们就显得越是亢奋。 仿佛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变得越发的灼热,激昂起来。 仿佛他们挥出去的每一次击打,每一次脚踹都不单单只是无聊的暴力... 而是艺术... 他们把自己的专业技能升华到了艺术的领域,这也恰好证明了他们与普通的流氓混混有所不同,他们是艺术的化身,他们是真有勇气将一个人活活打死。 然而,即便此刻已经来到了如此不利的局面,这个被打得满脸是血的男人还是没有求饶,也没有喊过一声痛。 坐在天台上的吉米都看不下去了,从旁边捡起一块小石头,对着那个用脚踹的男人丢了下去,正中他的脑壳。 沉醉于艺术创作的状态就这样被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头打破了,男人停下了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接着,抬头往上望,看见一个坐在围栏上的少年。 显然,这个少年没想过要逃跑。 因为他被男人看到以后,仍然一动不动坐在原处,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怒目圆瞪的男人。 男人捡起石头,大声地问他,“这石头是不是你扔的?” 他没有否认,但也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男人,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是脑子有病么?”男人骂他,“大半夜坐在这里淋雨不说,还乱扔垃圾!” 9、丑恶 “我没病,”吉米平静地对雨帘下的男人说,“有病的是你们。” “人家都说了不要打了,你们还打,不是耳朵有问题,就是脑子有坑。” 雨打落栏杆,水声噼里啪啦,在泥泽中溅起了涟涟的波纹。 低沉的夜幕之下,这个被过度裱装的世界正一步步地褪去了它的浮华,向着这个年少无知的男孩彰显出独属于它的不堪与罪恶。 “爱管闲事对吧,”男人不怒反笑,“是不是听过几段故事,看了几本小书,眼睛一睁一闭,画面就上来了。” “就想当英雄对不对?” 他蹲下身来,一把揪起被打那家伙的脑袋,“来,有能耐你就下来,不下来,你就睁大眼睛看好咯。” “老子是怎么打死这个败类的!” 他忽然再度发狠,用力地把那家伙的脑袋摔在地上,随后站起来,用脚踩住那颗脑袋,趾高气昂、耀武扬威地对着天台上的少年说,“就问你服不服?” 吉米却没有如男人所希望的那样,表现出过分的嫉恶如仇,没有像说书里面的英雄人物那般,叉着腰,站在圆月之下,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台词来。 告诉那些坏人们,因为你们行使了邪恶之事,所以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接受正义对你做出的惩罚吧! ... 他仍然在注视着男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地从天台的围栏上站起来,前脚一步轻轻地跃起,后脚平步向前,随后,他从高达数十米的地方跳了下来。 男人们都以为这孩子果然是傻了,脑子估计是不怎么好使。 不然怎么会想着要跳楼,以他们平常人的理解,一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要么就是傻子,要么就是想不开,一个是不知死活,一个明显是奔着求死去的。 但很快,他们的认知便被刷新了,那个跳楼的少年不仅没有摔死,而且还四平八稳地着陆,健全地站在这里,甚至没有象征性地摔断一条胳膊,一条腿什么的... 简直就是违规。 男人们不约而同地被他所展现的气场吓得后退了一步,停下了手中的殴打,严阵以待地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少年。 “怕什么,他就算再厉害,也就一个人而已,”一位拿棍子的男人在退后的同时,不忘给几位同伴们打气,“而且,还是个小屁孩,咱哥儿们几个齐心协力,还怕干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么,这要是传出去了,脸搁哪放,还混不混了?!” “连个小孩也干不过,”用拳头的男人也跟着瞪大眼睛大吼,“那还混个屁!” 于是乎,自觉挂不住的脸皮子成为了他们冲锋的号角,他们或是挥舞着拳头,或是挥舞着棍棒,用殴打趴在地上那个倒霉鬼的架势,气势汹汹地冲向了吉米。 吉米冷漠地注视他们的动作,在细流的水柱间,他没有理由地觉得这个男人跑起来很慢很慢,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乃至每一个眼神,都像是慢放了无数倍那样,在不停地讲诉着它们之所以出现的前因后果。 渐渐地,这些奔跑者已经慢到让他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过了那么长久,这些废物怎么还没能跑到他的面前来,与他过招。 所以,他选择了先发制人。 在男人们仍在中途上奔跑的时候,他便以掠到男人们的身边,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诸多平乏无力的攻击。 然后用拳头,用膝顶,用脚踢,分别攻击他们的腹部。 随后,他猫下腰,犹如长鞭横扫一般,用右腿在积水中划出了半个圆形。 男人们狼狈落地,因为腹部遭受了远超意料之外的重击,而捂住着小腹。 他们弓起脊梁,像是一条条蚯蚓一样蜷缩着身子,吃痛地大喊。 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便这样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如果吉米想要重伤他们,只需要在重击的过程中再加多一些许的力度,就足以通过暗劲震伤他们的内脏,颠倒他们的气血。 假若再用力一点,不论及血腥程度,是否符合人性的承受范围。 他完全可以直接杀死他们,用手刀洞穿这些人的肚皮,从前侧进入,从后侧穿出,做到一击毙命的绝杀。 但没有那方面的必要。 他跟这些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最多的也就是单纯地看不惯。 所以...才会想着要多余插这一手。 如今,他看不惯的局面消失了,他的使命似乎也就宣告完结。 他正想离开这个地方,u看书 .uukashu 那个之前被按在地上暴打的男人却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跪在他的面前。 男人死命地磕头,说他是救命恩人,同时又痛哭流涕地恳求他,把那个女人,也就是他的表妹带走吧... 发生了这样的事,这里的人是不会放过她的。 吉米愣了一下,看着这条跪在眼前的落水狗,说,他们又没死,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你带着你的表妹赶紧跑就是啊。 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迟早都会把你们忘掉的。 可即便吉米这样委婉地拒绝他,他还是长跪不起,他的脸上沾满了淤积的污泥,可眼神却是无比的清澈,黑白分明的眼睛冷漠得像是一把杀伐决绝的铡刀。 他用格外坚决地语气跟吉米说,“不会的,这里的人不会放过我的...” “一不做二不休,我打算...把他们都杀了,再随便找一个女人的尸体...” “我要把他们的尸体都埋在一起,等到他们...腐烂以后,再故意让人发现。” “如此,那些人就会以为我妹儿已经死了,这样,他们就能把所有的仇恨集中在我身上,不会再找我的妹儿了。” “那样...她就自由了。”他笑着说。 吉米诧异地看着男人,眉头紧皱,起先升起的那点儿可怜,在听完他的讲述以后,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恍惚之中,吉米甚至觉得很恶心,认为这家伙实在是太贪心了。 自己都已经救过了他一条命,他怎么还要把救命恩人拉进一滩浑水里? 九、丑恶 “我没病,”吉米平静地对雨帘下的男人说,“有病的是你们。” “人家都说了不要打了,你们还打,不是耳朵有问题,就是脑子有坑。” 雨打落栏杆,水声噼里啪啦,在泥泽中溅起了涟涟的波纹。 低沉的夜幕之下,这个被过度裱装的世界正一步步地褪去了它的浮华,向着这个年少无知的男孩彰显出独属于它的不堪与罪恶。 “爱管闲事对吧,”男人不怒反笑,“是不是听过几段故事,看了几本小书,眼睛一睁一闭,画面就上来了。” “就想当英雄对不对?” 他蹲下身来,一把揪起被打那家伙的脑袋,“来,有能耐你就下来,不下来,你就睁大眼睛看好咯。” “老子是怎么打死这个败类的!” 他忽然再度发狠,用力地把那家伙的脑袋摔在地上,随后站起来,用脚踩住那颗脑袋,趾高气昂、耀武扬威地对着天台上的少年说,“就问你服不服?” 吉米却没有如男人所希望的那样,表现出过分的嫉恶如仇,没有像说书里面的英雄人物那般,叉着腰,站在圆月之下,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台词来。 告诉那些坏人们,因为你们行使了邪恶之事,所以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接受正义对你做出的惩罚吧! ... 他仍然在注视着男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地从天台的围栏上站起来,前脚一步轻轻地跃起,后脚平步向前,随后,他从高达数十米的地方跳了下来。 男人们都以为这孩子果然是傻了,脑子估计是不怎么好使。 不然怎么会想着要跳楼,以他们平常人的理解,一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要么就是傻子,要么就是想不开,一个是不知死活,一个明显是奔着求死去的。 但很快,他们的认知便被刷新了,那个跳楼的少年不仅没有摔死,而且还四平八稳地着陆,健全地站在这里,甚至没有象征性地摔断一条胳膊,一条腿什么的... 简直就是违规。 男人们不约而同地被他所展现的气场吓得后退了一步,停下了手中的殴打,严阵以待地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少年。 “怕什么,他就算再厉害,也就一个人而已,”一位拿棍子的男人在退后的同时,不忘给几位同伴们打气,“而且,还是个小屁孩,咱哥儿们几个齐心协力,还怕干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么,这要是传出去了,脸搁哪放,还混不混了?!” “连个小孩也干不过,”用拳头的男人也跟着瞪大眼睛大吼,“那还混个屁!” 于是乎,自觉挂不住的脸皮子成为了他们冲锋的号角,他们或是挥舞着拳头,或是挥舞着棍棒,用殴打趴在地上那个倒霉鬼的架势,气势汹汹地冲向了吉米。 吉米冷漠地注视他们的动作,在细流的水柱间,他没有理由地觉得这个男人跑起来很慢很慢,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乃至每一个眼神,都像是慢放了无数倍那样,在不停地讲诉着它们之所以出现的前因后果。 渐渐地,这些奔跑者已经慢到让他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过了那么长久,这些废物怎么还没能跑到他的面前来,与他过招。 所以,他选择了先发制人。 在男人们仍在中途上奔跑的时候,他便以掠到男人们的身边,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诸多平乏无力的攻击。 然后用拳头,用膝顶,用脚踢,分别攻击他们的腹部。 随后,他猫下腰,犹如长鞭横扫一般,用右腿在积水中划出了半个圆形。 男人们狼狈落地,因为腹部遭受了远超意料之外的重击,而捂住着小腹。 他们弓起脊梁,像是一条条蚯蚓一样蜷缩着身子,吃痛地大喊。 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便这样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如果吉米想要重伤他们,只需要在重击的过程中再加多一些许的力度,就足以通过暗劲震伤他们的内脏,颠倒他们的气血。 假若再用力一点,不论及血腥程度,是否符合人性的承受范围。 他完全可以直接杀死他们,用手刀洞穿这些人的肚皮,从前侧进入,从后侧穿出,做到一击毙命的绝杀。 但没有那方面的必要。 他跟这些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最多的也就是单纯地看不惯。 所以...才会想着要多余插这一手。 如今,他看不惯的局面消失了,他的使命似乎也就宣告完结。 他正想离开这个地方,u看书w.uukanshu 那个之前被按在地上暴打的男人却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跪在他的面前。 男人死命地磕头,说他是救命恩人,同时又痛哭流涕地恳求他,把那个女人,也就是他的表妹带走吧... 发生了这样的事,这里的人是不会放过她的。 吉米愣了一下,看着这条跪在眼前的落水狗,说,他们又没死,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你带着你的表妹赶紧跑就是啊。 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迟早都会把你们忘掉的。 可即便吉米这样委婉地拒绝他,他还是长跪不起,他的脸上沾满了淤积的污泥,可眼神却是无比的清澈,黑白分明的眼睛冷漠得像是一把杀伐决绝的铡刀。 他用格外坚决地语气跟吉米说,“不会的,这里的人不会放过我的...” “一不做二不休,我打算...把他们都杀了,再随便找一个女人的尸体...” “我要把他们的尸体都埋在一起,等到他们...腐烂以后,再故意让人发现。” “如此,那些人就会以为我妹儿已经死了,这样,他们就能把所有的仇恨集中在我身上,不会再找我的妹儿了。” “那样...她就自由了。”他笑着说。 吉米诧异地看着男人,眉头紧皱,起先升起的那点儿可怜,在听完他的讲述以后,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恍惚之中,吉米甚至觉得很恶心,认为这家伙实在是太贪心了。 自己都已经救过了他一条命,他怎么还要把救命恩人拉进一滩浑水里? 一十、鹤帮 “别听他的,”女人说,“我现在就去认罪,不算太晚...” “我对他们还有用,每个月都能帮他们挣到不少的钱...” “他们不会拿我怎样的,”她扶着身边的那个塞满垃圾的生锈铁箱子,好让自己重新站起来,“我得回去了,不然...” “他们就该发现了。” “你们走吧,走了以后就别回来了...”她一步一步地朝着男人走过去,蹲下,扶起男人的脸,“哥,你就...” “忘了我吧,我不值得,”她对着男人说,“知道么?” 男人颤抖着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就问他,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会不知道? 男人就哭着跟她说,“因为...因为,哥...想不明白啊,哥就算是想破了这个脑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啊...” “哥也寻思想找个人来问问,为什会活着这么一件事会这样艰难...” “哥...好累啊。”他说。 “天没亮就起身出门去拉客,整天拉着那辆人力车,在城里东跑跑,西跑跑,生怕落下一个客人,生怕少挣一分钱...” “别人吃饭,哥在跑,别人歇息,哥还在跑,哥...这么拼,图啥?” “就是寻思想攒多几个钱,每个月都能来这里看看你...” “谁曾想,钱包丢了,不知道给谁摸走了....” “哥...命苦啊,知道你不想见到哥,这些哥都知道。” “哥这辈子也这样了,无论怎么折腾也攒不到钱来赎你,这是哥欠你,妹儿,你就听哥一回吧,趁这个机会走吧,离这儿远远的,越远越好。” “不要担心哥,哥不怕死,哥下辈子还会来看你的。” 男人声泪俱下地对着女人恳求。 就在他们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苦情戏的时候,吉米已经拖着那几个男人的衣领走远了,他一脚踹开那扇开了几次之后又重新关上的铁门,穿过简陋的衣帽间,进入一条通往大厅的甬道。 他一步一步走,途径过很多衣着暴露的女郎,可却再无此前那般的畏缩。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个行走在丛林里的猎人,拖着猎物离开了丛林,来到了另一个塞满人类的地方。 他当着众多的来宾,一把将那几个死尸一样的男人丢了出去。 然后,他拍拍手掌,对着所有人高声说,“这三个人,他们想打我。” “结果,没打过,反过来被我打成这样了,我就想问一下...” “我...有错么?” 他迷茫地望着通明灯火下的所有人。 然而,并无人回应他。 所有人都在错愕地看着那几个蜷缩在地板上的男人,显然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们是谁,但却没有出声。 似乎对他们的背景十分忌讳。 而没认出他们的人则是满头雾水,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现在窑子的业务也太宽了吧,这是啥子环节,整这么一出,会不会是有奖竞答? 答对了有啥奖品,是可以免费来这里玩乐的‘白票’么? “当然有错,打了我的人,还来我的地头叫板,”在人们还没来及反应之前,有一个人站在高楼之上,轻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要是没错,我岂不是成了天大一个笑话,以后还能在这城内里立足?” “你是不是笑话,和我有没有错,这是两个问题,”吉米说,“作为交换,你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 “随后,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他不卑不亢地仰头看着发话的上方,引入眼帘的是一个器宇轩昂,一望便知道十分有钱的男人。 男人就站在楼道的边缘,淡淡地俯视着这个陌生的男孩。 他的一双丹凤般的眼睛悬挂在他那一张正气凛然的脸庞,显得尤为的旖旎。 让人很难相信,这样一双倾国倾城的眼睛居然会长在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身上。 而且,这家伙还不是什么善类,就一专职是拉皮条的。 “黄口小儿,休得无礼,可是欺我鹤帮无人?” 又有人在大厅的另一个方位喊话,不用想都知道他是男人的手下。 围拢在那人身后还有许多的打手,他们各个都脸色阴沉,似乎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几位兄弟竟然被一个毛都长齐的小孩打成这个鸟样,还被如此多的人看见,而深感不忿。 脆弱的自尊心因此遭受了过分的打击,以至于他们之中很多人都觉得,再不干掉这个小屁孩,鹤帮的名声就会在一夜之间扫尽,往后那张脸皮子也怕是要挂不住了。 可那个站在他们之前的堂主却制止了他们,冷漠地说,诸位莫要激动,何必大动干戈,此等小儿,我一人足矣。 说罢,他一个人走出,信步踏上去往舞池的阶梯。 舞池上的姑娘们因为他的到来,纷纷作鸟兽散。 霎时间,uu看书ww.uknsu.c 原本飘扬在华灯之下的声乐消失了,燃油绽放的光芒毫无保留地照耀着那一块大理石的地板。 堂主向着那个男孩招手,示意他上来,与自己一较高下。 眼看这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忽然爆发出一股凶煞之气,吉米不由得微微一愣,想来这老家伙是要动了真格的,而且实力远在那几个被他击败的男人之上。 说不定一个大意,就会惨遭他的毒手。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面对如此的场面,比起白天时候,还要更为地真实几分。 他屏住呼吸,正视舞池上的那个即将面对的敌手,额间微蹙,渗出几缕热汗。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是迎战,还是转身逃跑。 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沉吟过后,他对着堂主说,“要不赌点什么吧。” 堂主想也不想就说,可以。 “只要你能打赢我,我大可以双手奉上这条性命,但你要是输了,想要离开这里,则需留下五根手指谢罪。” 吉米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又看了看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摇摇头说,“不要,我对你没兴趣,我就要一个女人的卖身契。” “赢了,你把那个女人给我,输了,我把手指给你。” 堂主仰头看了一眼楼上的男人,得到来自他那主子的确认之后,便气势汹涌、豪迈地大喝一声,说,好,一言为定! 吉米也跟着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随后,在人们狂热的欢呼下,他走向了大厅的中央,踏上了那座歌舞凋零的高台。 一十一、初战 堂主没把他放在眼里,上来就是一记又一记蛮不讲理的冲拳。 快刀斩乱麻的攻击,应接不暇,仿佛势要凭借过人的力量结束比试。 冥冥之中,堂主似乎十分之焦急,好像每和这个小孩耗多那么一个片刻的时候,自己的面子就会损失那么一分色彩。 这一类常年混迹于江湖的人物,向来习惯于把自己的脸皮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如果当众把他的颜面彻底地羞辱干净,程度不亚于给把刀他,让他剖腹自杀。 而堂主虽然嘴上面说是只要吉米的手指,但从这些暴戾的攻击来看,堂主想要收取的可不像是仅仅只在于他的手指。 吉米怔怔地望着那一记记好像狗熊飞扑般的拳头,内心却忍不住失望透顶。 这头笨拙的狗熊还是太慢了,慢到他甚至可以闭上眼睛,仅凭拳头摩擦空气的响声就能判断出他的攻击线路… 那玩意儿就跟堂主的脑子差不多,委实是不怎么灵活。 笨得甚至让他开始有点儿生气了,觉得这家伙是在浪费他的生命。 堂主在飞身而来的同时,亦在大喊着,“黄口小儿,只会躲算什么好汉英雄,可敢像个男人一样,接我一拳?!” 这一次,吉米还是愣愣地看着这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没有在闪身躲避,而是端正地站在堂主攻击的地方。 在那擦枪走火般的缝隙间,他竖起了一根手指,仿佛一条木桩般正对男人的拳头。 他似乎是想要用一根手指接下男人的一整个拳头。 霎时间,满堂惊呼。 场上场下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疯了,包括正在进攻的堂主在内,都觉得他这是放弃了抵抗,提前熟悉一下断缺手指的滋味。 那两个在后巷里头犹豫再三之后,急急忙忙赶进来的男女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女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男人则握着拳头颤抖。 毫无疑问,他们都以为这个小孩要完了,这并非不是对他没有信心,可面对如此情形,实在是乐观不起来。 先不说两者的体型相差过大。 而最令他难以理解的是... 那个小孩竟然狂妄到用一根手指去应对一个成年男人的全力一击。 他不知道这个小孩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如他不明白这个小孩为什么敢进来跟这些穷凶极恶的混蛋们叫板。 其实,这小孩完完全全可以置身于事外,抛下他和他的妹儿不管,撒腿就跑,不掺和这滩浑水的。 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参入进来了,而且还冲到了第一线。 这让男人很是难过,很是不堪。 觉得自己能活了一大把年纪,混成这么一个熊样,也是活该。 他连一个小破孩都不如,他连带着自己妹儿远走高飞的勇气都不曾有过。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自私得要死,自大得要死。 总以为自己呕心沥血地做那么多的事都是为了妹儿好,其实不然... 他就是个王八蛋,他做这些那些,更多的... 不还是冀图自己感动自己而已。 其实,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些所谓的爱,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伟大。 .... 但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堂主的拳头与小孩的手指相碰的那一个瞬间,小孩的手指并没有出现如人们想象中的那种近乎是推枯拉朽般的断折。 它不仅是平静,而且是理所应当地接下了堂主的拳头,随后微微曲折,像是弹射一颗木珠般,弹走了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涌动着血流的毛细血管被这一点而过的攻击所挤破,以至于软组织遭受损伤,继而出现积血肿大,骨骼迸裂的情况。 即便是没能真实地看到,堂主也能察觉得到一条条如蛇般的裂缝爬满了他的指骨,关节错位,手掌剧痛难耐。 难以再度握拳。 他后退了很远的距离,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个人畜无害的男孩,心中发怵,不知不觉间竟已蒙上了一层无法驱除的阴影。 这是...人能干的事么? “这孩子...是魔法师么?”有人在舞池之外给出了自己的推测。 “不像吧,年纪这么小就是魔法师了,除非他是大祭司的私生子吧,怎么可能。”有人显然是不太愿意相信的。 “怎么就没可能了,魔法师培训班,没听过么,”有人逮到了机会,立马反驳,“只要钱给到位了,甭管你多少岁,人家都有办法把你送到圣地去。” “名额有限啊,我可是叫这把老骨头都给挤变形了,才给我家几个孩子报上的名,过不了多久,他们可就是魔法师了。” “到时候,再回来,那可大不一样,就是衣锦还乡了啊。” “这么大的好事儿,不得摆几桌啊?”有人揶揄地说。 “行,uu看书 .uuksh没问题,你给我等着的,”先前说话的那人拍拍胸脯,打满包票地说,“只要等他们学成归来,那大魔法师的袍子哗哗往身上一披,别说摆那几桌,就算是把整座酒楼都给你包圆了,也不成问题。” 就在他们还在扯犊子的时候,舞池上的战斗再一次爆发了。 堂主在知道自己敌不过这个小孩的情况下,竟然又一次主动地发起了攻击。 但他此时似乎已经放平了心态,不再着急于快速结束这场比试。 他在飞速地快跑,一次次发出点到即止的佯攻,那只受伤的拳头几乎十次之中有九次都是抵达了少年的面前,却又忽然间刹住了攻势。 收拳归拢,恢复重心。 蓄满了力度之后,再次出击。 他的拳速越来越快,意图莫名,可真正进攻的频率却低得难以估计。 什么时候出拳,什么时候收掌,什么时候稳步,什么时候架打,是否有利,是否有弊,他都不会在意,全凭直觉。 此时此刻,他仿佛化身成为了一位虔诚的信徒,把自己的命运全然托付给了上帝... 可这个缺德的小孩却硬是不再还手,他仍然闭着眼睛,双手负于身后,脚步时而飘浮,时而稳扎。 他的脊骨仿佛橡皮一样颇具弹性,每当迅烈的风啸声抵临他的耳际,他就会立刻做出最为正确的判定。 这样下去完全不是办法。 除非堂主的拳头能冲得比声音还要快,在这个混蛋捕捉到声音的信号之前,一下砸到他的脸上,才有可能找到破局的机会。 一十二、问答 可那种机会似乎是永远不会出现。 堂主的拳头终究快不过声音,这就像是人类奔跑的速度,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光线,追赶不上时间。 他倒下了,不是因为被吉米击败,而是因为浑身脱力。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被压榨得一干二净,虚脱的脚止不住地颤抖。 他惶恐地望着吉米,不禁怀疑这个小孩会不会是一道鬼魂,所以才无法触摸。 原本站在楼层上的主子不知何时走了下来,不惜赞美之情地为舞池上的优胜者送上了一阵子热烈的掌声。 他像是变脸一样,洪亮地说,“好!当真是好一场痛快至极的比试!” “这位小友,没想到年纪轻轻,身手竟如此不凡,”他说,“到家的本事,即便是鄙人也不得不为之叹服。” “既然今日你我有缘,何不坐下,与我畅饮一杯,厘清彼此之间的些许误解。” “我并非无理之人。” “在座的诸位,想必早已知晓我柳清风的为人,素来按照原则行事,以德服人。” “鹤帮的门风清正,制度分明。” “我特意来此,并无他心,纯属惜才,现愿花费重金,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帮会,替代他,”他指着那个瘫倒的失败者,“即刻担任我们的堂主。” “不知这位小友,意下如何?” 男人平静地说。 “以德服人?”吉米冷冷地笑,“你开设妓院,逼良为娼,这未免也太有德了吧?” “小友,此话怎讲,”男人假装愣了一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你可有过一只眼睛,亲自看到过我们鹤帮的人逼良为娼?” “我们光明正大地打开门做生意,讲的就是你情我愿,”他又抬起手,指着站在舞池旁边的那个满身污泥的女人,“譬如,此人,名叫桂娥。” “你可知道,她又是为何会委身于此地,不惜卖弄风骚,博取诸位客人的注意,好让有人愿意出钱买下她的春宵呢?” “根本原因就是他,”这个名字叫柳清风的男人又把那根仿佛象征着真相的手指,遥遥对向女人身边的那个鼻青脸肿的男人,“桂娥的未婚夫,张小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事出的缘由是因为张小强先前在赌坊内欠下一笔巨额的赌债,无法偿还。” “故而,他生出试图跑路的想法,可惜没能成功,被讨债者在半路上截住。” “然后,又给逮了回来,关在狗场的笼子里,饿了三日三夜。” “讨债者们让他给自己的未婚妻写信,要求她在张小强饿死之前,尽快把欠下的赌债凑齐,否则...” “他们就会把张小强丢到同样饿了好几天的狗群中,到时候,别说是来给他收尸,恐怕连他的骨头渣还能不能余下...” “都是一个问题。” “走投无路的桂娥姑娘,当然是不想自己的未婚夫葬身于野狗的肚皮里。” “可一时之间,她又没办法凑出那么多的钱,所以...” “无奈之下,她只好找到来我们鹤帮,跪在门前,苦苦哀求。” “只为了签署一张卖身契,换取足够的银钱,去救她那未婚夫的性命。” “我们本可以把她赶走,因为当是时我们的歌楼实际上并不缺人。” “身为合格的营业者,理应对于市场的供应与需求,以及成本与利润等等利害关系,时刻保持敏感。” “我们就此问题反复议论过许多次,然而,不论从何种角度出发,我们的结论都是认为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无需浪费这么一笔银钱,去签下一位不知能否派上用场的人。” “可这张小强现在还活着,不仅没有被饿狗咬死,而且看他如今的模样,温饱显然已经不成问题,一日三餐都能自行解决,也无债务在身,不必终日诚惶诚恐,像一只过街老鼠那般,在大街上四处乱窜。” “假若一个月能存下一点儿银钱,还能来歌楼找他的未婚妻,再续前缘。” “可想而知,到了最后,我们还是动了惻忍之心,收留了桂娥姑娘。” “至于其他一系列的事情,我们且先放开不提,就这一件收留桂娥姑娘这一事上,我柳某人斗胆请教诸多客官,”他张开胸怀,环顾四周,放大声地说,“我可曾有过处理不当的地方,可曾有过一丝一毫...逼良为娼的念头?” 四面八方一派静谧。 恍惚间,似乎就连灯光都失去了它本有的温度,吵杂随之被提炼成了寂静。 空气渐渐凝固,仿佛是幽魂伸来的手,轻悄悄地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似乎在这样一个冗长的片刻,所有的话语都失去了其中的力量。 筋疲力尽,就像是那个躺在地上的堂主一样,变得无力可发,无话可说。 任由他们再怎么耗尽脑汁地想,也想不到任何一个合理的、能够反驳的理由。 总不能劝那个柳清风要不再博爱一点,干脆把歌楼关闭了吧? 解放所有的歌女、妓女,把钱都捐出去,用以救助那些连饭吃不上的人? 想想都知道不可能。u看书 .uukanshu.cm 能来得起这里消费的人,大多都是在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精于算计,也懂得变通,并不是像某一些人那样,脑子一想到什么,便张口就来。 连自己都无办法做到的事,却想也不想地要求别人去做。 不论那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这种做法的本身就让别人觉得很傻。几乎没有人会愿意成为别人眼中的傻子的。 没多久,人们的议论声再一次如潮水般从寂静的谷底中涌起。 浪涌的方向一致,就是赞同柳清风的说法,认为他没错,只是做了一个生意人该做的事而已,甚至还已经格外开恩了,所有的错都应该归咎于那个张小强。 如果不是他的好赌,今儿这个晚上的闹剧就压根儿生不起来。 而那张小强呢,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兀自哭成了一个泪人。 他哭哭啼啼、神志不清地跪在地上,一时对着他的妹儿叩头,一时对着舞池上的吉米,一时又对着台下的柳清风,还有周围的众多位客人。 远远望去,他卑微得就像一条狗,口水鼻涕流得一塌糊涂。 他汪汪汪地叫,汪汪汪地叫,也不管人们能不能听懂他的话。 柳清风没有理会他,倒是问吉米,“你赢了,要赎的女人是桂娥么?” 吉米点点头。 “但如果我说,有着这样经历的人,不止是桂娥一个,几乎所有来这里的女人,她们的身世都差不多一样...” 男人笑着说,“你又会怎么想呢?” 一十三、回家 回去镇子的路上,虽说不像昨天来时的那样多人,但出城门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要排上一会儿的队。 天空一片灰尘,蒙蒙的云雾遮挡了太阳的射线,矗立在眼前的那堵灰褐色的城墙,就像是海里的礁石。 人们在荒凉的空气中奔走,一时像海浪,一时又像是岸边搁浅的雕像。 吉米耸拉着脑袋,跟随在人潮的后面,病恹恹的样子,一直没有说话。 瘸子似乎是嫌排队太过无聊,就忽然想到问他,“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昨晚和姐姐们玩得太疯了,没时间睡觉啊?” “搞了几次啊?” “别以为年轻就可以胡来啊,肾这玩意儿,用着用着,它就亏了啊!” 尽管瘸子越讲越欢快,但吉米还是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低头看着走路。 他看着那一只只仿佛离不开大地的脚掌,人们走路的姿势无论何时何地,似乎总要有着一端是牵连着大地的,就像水底的野草。 当一阵空白的风吹过时,人们能做的,只有随波逐流地摇摆。 他觉得自己很累了,累得再也走不下去了,骨头里,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支撑。 灵魂像是被谁人窃走了一般。 冥冥之中,似乎有着这样一个比后巷那几个男人,还有舞池上的那个堂主还要厉害上许多倍的敌人,他...或者说是它... 用快到即便是吉米也看不到的攻势,轰轰地几拳打在了这个男孩的灵魂上,让男孩那迷茫的灵魂措不及防,被迫脱离了寄宿的躯体,神游到某个漩涡般的混沌当中。 回旋在涡流里的是一个他并不熟知的世界,一个残酷至极,荒谬至极,狂热至极,繁华至极,又悲惨至极的世界。 在昨日之前,他从未意识过会有这么一个世界。 可直到太阳升起,他坐在那家歌楼的门口,等待瘸子在众多舞女的陪伴下,一拐一拐地走出来时,他才意识到,原来昨夜发生的并非是梦。 那个名字叫柳清风的男人并不是虚构的,而是确有其人,而他说过的那些话,至今仍然历历地飘过他的耳边,不知疲倦地在他脑海里交织、回响。 出了城以后,瘸子在官道附近找了一家吃包子的小摊,跟一个肩上搭着一条破旧抹布的店小二要了两杯热茶、两屉包子,还有一小碟的老醋。 他们在撑有一把大遮阳伞的地方坐下,旁边还有不少的老头儿悠闲地坐着,把装有筷子的木筒,以及一些碍事的碗碟挪开,在餐桌上铺开一张棋盘,手里扑腾着一把葵扇,优哉游哉地下起没几个小时都搞不定一盘的棋局来了。 那边的老头儿在棋局上杀得正是酣畅,这边的包子就上桌了,饿了一个晚上的瘸子甚至顾不得去拿筷子,直接用手去抓,撕开滚烫的面皮。 水蒸气缕缕逸出,他再把撕开的包子蘸上陈醋,心满意足地热气腾腾的包子塞进自己的嘴里,吃完还不忘舔舔自己的手指。 “瘸子,我想家了,”吉米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嚼包子,大口大口地喝茶,“我要申请休息几天,睡够几天,把那些不喜欢的东西都忘了。” “有什么惹着你了?”瘸子闷头吃包子,有一句没一句地问。 “没有,就是不自在。”他说。 “不自在就多吃一点,吃饱了就自在了,要不要帮你叫多一屉?” “咱家这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开了吃啊。”瘸子喋喋不休地又讲。 “好。”他一边狼吞虎咽地说,一边用包子堵住了自己的嘴。 .... 跑了十几个来回的店小二都惊呆了,从业多年以来,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能吃的客人,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家伙,加起来,竟然一共吃了二十多屉的包子... 简直像是饿死鬼再世一样。 小二哥很是迷惑。 这两个家伙的胃又是什么构造,为何能容下整整二十多屉的包子? 望着那仿佛小山一样叠起来的蒸笼,就连后厨房里揉面团的师傅都懵了。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这双刚刚揉过面团的手,一时间无法相信,正是这样的一双手制作出如此让人无法自拔的美味。 由衷的,他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耐,他甚至想跑过去问那两个人,这包子有那么好吃么,你们吃不腻么? 可他到底没有问,直到那个腿瘸了的男人一拐一拐地走过来柜台这里结账,他也没有把这个疑惑说出口来。u看书.uukanshu.om 于是,那位瘸腿的客人和那个似乎是他儿子的年轻客人就走了,一拐一拐地走在风沙飞扬的官道上,大抵是要江边坐船的。 至于搭上船之后,接下来又会去到哪里,师傅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还是没有理由地希望他们能够一路平安,不仅是因为这两位客人一下子让他挣到了十多位客人的钱,而是因为他想感谢这两个家伙赋予了他的意义。 某种真实的意义。 证明了他并非在浪费生命,虚度光阴,而是切切实实地做好了一件事。 哪怕这件事很小,也就是揉揉面团,蒸蒸包子而已,但这样小的事都能给别人带来幸福,这便验证了世界还没烂到透顶,人活于这个世上还有希望可言。 ....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不?”瘸子坐在渡船的座椅上,忽然说。 “什么故事?”吉米愣了一下。 “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也是跟渡河有关的,”瘸子说,“但主角不是人,是一只蛤蟆和一只蝎子。” “蝎子?”吉米笑了,“蝎子不是不会游泳么,它怎么渡河?” “对,蝎子是没办法游泳,但蛤蟆可以吧,所以,有一天蝎子想要去河的那一边,就只好去找蛤蟆,求它帮忙了。” 瘸子用仿佛讲述图画册上的童话故事那样的语气说,吉米怔怔地看着他,由小到大都没有听到过他居然还有这么一种嗓音。 “蛤蟆一开始是不答应的,蝎子就问他为什么,蛤蟆就说,你的蜇有毒,要是扎到了我,那我可就得死了。” 一十四、原谅 蝎子说,放心,我不会扎你,只要你背了我过河,我们就是永远的好朋友。 听到它这么说,蛤蟆也觉得要是不背它过河,自己也有点儿过意不去。 蛤蟆心想,这孙子要是敢在过河时扎它,反正毒性发作它也活不了,就把这孙子甩下去,干脆淹死这孙子得了。 于是,蛤蟆把心一横,就决定了要把这只蝎子背到河对面了。 然后,蝎子就爬到了蛤蟆的身上,蛤蟆呱地一声就跳进了河里。 它们目标明确,勇往直前,劈波斩浪的过程当中,它们相处得无比融洽,好像生来就是一体的,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眼瞅着对面的河岸渐渐浮现在眼前,蛤蟆心中顿时大喜过望,甚至已经萌生出要不要在岸边住上一会儿,等它那好哥儿们蝎子把事办完,它再背它的哥儿们回家的打算。 可就在这个时候,它的哥儿们蝎子却还是用自己的毒蛰扎了一次蛤蟆。 蛤蟆没力气了,游不到对岸,连带蝎子一起,缓缓地沉入河里,弥留之际,蛤蟆用烛火般微弱的声音问它的哥儿们,为什么要扎我,这么做对你也没好处啊? 蝎子就告诉它,我不知道啊,兄弟。 我的本意不是这样,我是真心实意不想扎你的,可我的身体不能听从我的安排,它就像是在跟我说... 我是一只蝎子啊,我的毒蛰要是不用,那我还是一只蝎子么? 我的朋友,我的好兄弟... 请问你会原谅我么? .... “蛤蟆没有再回它的话,”瘸子说,“因为这时候,蛤蟆已经死掉了,那只躺在它背上的孙子说什么,它也不可能再听见了。” “假若你是那只蛤蟆,那些不痛快的人,不痛快的事就是那只蝎子...” “你被他们害惨了,可他们还希望你能原谅他们,”瘸子轻声地说,“臭不要脸,当了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的王八蛋。” “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对不?” “但如果你不原谅他们,你就会一直背负着仇恨消沉下去。” “等于自断双腿,不停地迷失,走不过去,也就找不到能够让你获得新生的力量。” “所以,你只能原谅他们,傻儿子,”瘸子说,“武馆里有一个瘸子就够了,那人只能是我,不能是你。” “你的时间还长,你的未来还远。” .... “喵?这就是你没给本大爷带小鱼干的理由吗?”草场上的橘色大花猫呲牙咧嘴地炸开蓬松的毛发,竖起尾巴,“吉米,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王八蛋!” “枉本大爷将一片真心托付于你,却换来如此这般薄情的对待啊!” “造孽呀!” 可正当它准备对这个恶贯满盈的混蛋人类动手,开展一次雄性与雄性之间的一对一决斗之时,它竟又冷静了下来,谨慎地后退一步,认真地掂量自己与这个巨型生物之间的实力差距,分析各自的优势与劣势,顺带推演它和这个家伙的战斗过程。 以及相关的动作轨迹,受力的分析,就差没建立一个传说当中的数学模型... 这一系列的分析到了最后,它忽而又解除了战备状态,颇为人性化的双膝跪地,双掌合并,深情地凝望旷日持久的天空。 “至高无上的喵喵真神啊,卑职究竟是犯下何等错误,您竟要如此降罪于我?” 受制于无奈的现实,它只好睁大无辜的眼睛,虔诚地发问。 于是,神学又一次战胜了科学。 “你想揍我就揍吧,这事确实是我不对在先,我也没理由还手。”男孩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在它抬头的时候,他则低下了头,讷讷地说。 “不揍,休要乱本大爷的道心,”大花猫却固执地拒绝了他,“许多年前,我曾向慈悲为怀的喵喵真神发过誓,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喵。” “你才几岁,还很多年,”吉米不解地看着它,“为什么不揍啊,揍了多解气,还能让我长长记性,下次就不会忘了猫大爷你的鱼干了。” 大花猫似乎没听到,也就没再搭理他了,就在他还能念念叨叨的时候,它已经优雅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又是挠耳朵,又是舔自己的爪子。 仿佛早已忘记了这个愚蠢的人类还在喋喋不休的讲话。 过了许久,它意犹未尽地放下爪子,才意识到那个无聊的人类还在面前。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想舔本大爷的爪子吗?”它诧异地看着他,颇有素质地一连问出三个问题。 “哼哈哈,愚蠢的人类,你就放弃吧,”它双爪怀抱,不无得意地说,“本大爷的爪子是何等的高贵,何等的神圣,又岂是你们那肮脏的舌头所能触碰的呢?” “不过,uu看书 .uukanshu假若你是真心实意地想舔,本大爷也并非顽固之流...” 就当它准备发起一次提议,把那句‘三袋小鱼干给你舔一次’的屁话说出来之前,吉米却心不在焉地打断了它。 他还是低着头,讷讷地说,“但其实我还是很高兴的,因为瘸子那个王八蛋喊我儿子了,这是他第一次喊,也是我第一次觉得居然自己是某个人的儿子。” “我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我也不是没有人要...” “猫大爷,你知道这种感觉么?”他猛地抬起头,仿佛有些急迫地看着那只肥得跟一头猪差不多的橘黄色大花猫。 大猫愣了一下,翘起尾巴,嘀嘀咕咕地说,“这...本大爷怎么知道,我从没见过我的老爹,它把我老娘的肚子搞大了以后,就跑了啦。” “我们猫很多都这样的啦,交完尾,爽完就跑了啦,谁会想那么长远嘛。” “那你也是那种爽完就跑的猫么?”吉米问它。 “不是啦,喵,也就试过一次,两次而已...” “再说了,喵,我们也不像你们人类那么会玩啊,”它似乎是觉得心虚,又说,“这是常态,不只是我们猫才这样。” “镇子里的那个地主陈有钱,你认识不,他不就喜欢和镇尾的那个寡妇搞在一起嘛,玩的叫一个刺激...” “天天不是拿红绳绑着,就是滴滴蜡烛...” “交尾就交尾嘛,还尽是搞一些要掉毛的事。” 说着说着,它心疼地看着自己那一身厚实的绒毛。 一十五、陈有钱和陈富贵 老话有言,白天不讲人,晚上不要说鬼,不是没有一定的道理。 这不,等大花猫刚刚说完陈有钱和镇尾寡妇的那些风流事儿,陈有钱的儿子,也就是吉米的一个好哥儿们,陈富贵就从草场的另一边跑了过来。 他远远地看见吉米,就在那里大声呼喊着。 他猴急地跑到过来,一边喘气,一边看了看吉米,又看了看那只橘黄色的肥猫,见怪不怪地说,“我说找了好半天,咋就找不到你呢,原来又在这儿,跟猫说话呢?” “哎,你说你这个人无不无聊,也忒奇怪了吧,你跟这猫说话,它能听懂么?” “不过你可别说,”他好不容易喘完气,便大大咧咧地伸手去逗弄那只猫,“这玩意儿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可真肥!” 结果大花猫很不给他脸,上来就刮刮两下子,一瞬间打出了一整套喵喵神拳,作为这个新来的人类对它不敬的回复。 陈富贵捂着受伤的手,骂骂咧咧地说要宰了那只野猫,可等他安抚好伤口,要去动手的时候,那只猫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米子,你不是懂猫语么,会跟猫说话吧,”他气呼呼地说,“你帮哥告诉那只畜生,以后别让哥在镇子看到它,不然哥就非把它的皮扒了下来不可,做袜子穿!” 吉米点点头,说,“好的,等一会儿我遇到它了,我就跟它说。” “不愧是我陈富贵的好哥儿们,求你帮忙,就是一点不带拖泥带水的哈。” “哪里,就一小事,富贵哥你言重了。” “哥不严重,区区猫抓,又何足挂齿,哥可是有抱负的男人,”陈富贵说,“圣地,你听过没有,我爹刚给去报了名,过几天就出发去圣地啦。” “从那里回来,哥就是正儿八经的魔法师了,到时候,就算是去到城里,你只要报上我陈富贵的名号,保准你能横着走。” “就跟个螃蟹似的?”吉米笑着打趣。 “对,哥跟你说啊,咱哥儿们几个要是当螃蟹,那也不能当田地里头的那些小螃蟹,要做,咱就做最大的!”富贵哥一副舍我其谁的做派,“当他妈的大闸蟹!” “大闸蟹好吃,”吉米搓搓手,“到时候就等着富贵哥请吃大闸蟹咯。” “你这话可就见外了啊,得了得了,哥也不能跟你在这儿白扯,来找你,主要就是想跟你说个事,明儿哥就得走了,去城里等大伙儿一起出发。” “所以,今天晚上,想喊咱们几个玩得来的哥儿们吃一顿饭。” “就晚上七点,我爹开的那家饭馆,可得到啊,别不给哥这个面子。” 吉米还是笑着说,一定到,一定到。 他半句没有提起关于他殴打了那个魔法师的事,也没跟富贵哥说,那个班是骗人的,那个穿袍子的家伙,压根儿就是个骗子。 因为他觉得富贵哥是不会信的。 哪怕说这话的人,是自己口口声声的兄弟,他也不会信的,他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哪怕是做梦也在想怎么才能在这个世道上混出个名堂来。 他很看不起他的老爹,觉得他老爹是小富心理,安分守己地守好祖上留给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就算是成功了。 再出格的事,除了和镇尾的寡妇乱搞,其他的,他陈有钱也干不出来。 每天都得祭拜祖先,三头两天就得去一趟香烛店,买一批元宝蜡烛,以至于卖蜡烛的那老头儿常常夸他,说,生子当如陈有钱,真是太孝顺了! 所以,每每喝醉酒的时候,富贵哥常常会骂他爹是属乌龟的,只会缩在个壳子,啥事也不敢干,亏了祖宗们给他攒下来的大好机会。 作为乌龟的儿子,他又说,等哪天他掌管家里的钱了,他就一定要搬到城里去住,跟那些达官贵人们喝酒,好向他们打听打听,有什么做大事的路子。 同时,作为众多兄弟的大哥,他就先进去里面探探路子,等到一切都稳定下来,再把诸位兄弟们喊来一起发财。 对于富贵哥的这个想法,陈有钱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他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的评价,向来只有八个字... 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而他最经常跟他儿子说的话就是... 要是老子在死之前,没让你这混蛋败光咱老陈家的家底,那老子下到去,面对列祖列宗,也算是给他们有所交代了。 骄傲的富贵哥当然是不服气的,他反驳他爹说,你都没给过我展现自己的机会,你咋就说我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了呢,老头儿,我今儿就明白地跟你说,我就是敬你是我爹,我才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你给我等着,三年,不出三年,我铁定能混个名堂出来! 他爹倒是乐了,讥讽他,是不是又听了哪个唱大戏的鬼话,你咋那么能耐了你,要不,再让那骗子给你吹一口仙气,在后背长出一对翅膀,你干脆就飞到天上去好了。 富贵哥说,巧了,还真能飞,这城里有一魔法师培训班,你给我钱,我去报名,不出三年,老子铁定披着魔法师那大长袍哗哗地飞回来! 到了那个时候,uu看书 ww.uknshu.co你可就得把我给供起来,去咱家祖坟烧多几柱高香,告诉列祖列宗,你这窝囊废可算是养出一个成大事的儿子! 陈有钱刚开始也是不信的。 作为一名保守的地主,他向来不认为会有什么天大的便宜会像青蛙一样,满大街的蹦蹦跳跳,可又耐不住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的一再坚持,终于是答应了跟他去一趟城里,看看那个魔法师培训班到底是什么名堂。 结果,培训班开业的那天,城里不可谓万人空巷,人潮涌涌,大家你推着我,我推着你,挤得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就连只蚊子都插不进去。 而当陈有钱看到了高台上的那三颗流转着异样光芒的星型宝石时,他动心了。 他觉得这不是在骗人,这是真正的魔法师。 于是,他们就尝试着挤进报名的队伍里。 可哪怕手里有钱,但无论如何,他们也都还是挤不进去,没有办法跟那些工作人员报上自己儿子的名字,没法缴纳报名的钱。 然而,就在这众多梦想陷入了堵塞之时,有个神神道道的家伙跳上了高台,对那位魔法师实行偷袭,一拳打在他的下巴处,当场就给那魔法师打飞了。 排队的人群顿时陷入了惊慌。 这不失给了陈有钱和陈高贵拼命往里头钻的机会。 终于,他们挤破了头颅,来到了报名处。 得益于那个制造骚乱的家伙,他们成功地缴纳了报名的费用,并且在那一份名单的最后一行,工整地填上了‘陈富贵’三个大字。 一十六、妒忌 烧鸡、烤排骨、烤腰子、还有一大盘加满辣椒的烤鱼,一盘满满当当、绿油油的烧烤韭菜,但凡能跟‘健康’这两字挂上钩的菜品,富贵哥是一概不点。 对此,富贵哥倒是有一套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理论。 他说,健康的一定不好吃,好吃的一定不怎么健康,老子好不容易活这么一次,没想要活得多长久,但他妈的一定要活得尽兴才行。 再说了,寿命的长短,那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事。 而自己快不快乐呢,则是自己就能说了算的事。 这事儿,可没有商量的余地,谁来也不好使! 吉米不知道这个家伙的说法对不对,但他倒是挺赞同这家伙的态度。 觥筹交错之间,哥儿们几个喝酒喝到了忘记吃菜,铜盘上的烤鱼煮得咕噜咕噜地响,辛辣的香气逸散在四周,却只有吉米一人夹筷。 那些哥儿们仿佛仅靠闻气味就能吃饱。 桌子上的酒壶被他们喝得七七八八,有一哥儿们举手提议,说,要不咱们连夜去江边搭船,跑到城里去,找个窑子尽兴尽兴? 这哥儿们说完以后,立马有另一个哥儿们指着正在忙着对付那盘子烤鱼的吉米说,“米子这家伙,前天不....不是跟瘸子俩一起进城了么?” “我可听说了啊,瘸子那天就是要带他去窑子,让他当一回真正的男人!” 他艰难地睁开了那一双眯起来的醉眼,“米子哥,你就跟哥儿们几个说说呗,那天去了哪个窑子,玩得爽不?” 吉米愣了一下,旋即涨红了脸,怎么没想到这点儿的破事,竟然还能叫他们知道。 哥儿们嬉皮笑脸,怂恿着他快说快说,第一次当男人是什么感觉,你这家伙在我们里头是最能打的,却又是最后摆脱童子之身的那一个,传出去,不怕丢人啊?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吉米支支吾吾地说,“那晚我没找什么女人,我就...去了一家歌楼,跟几个人,打了一次架。” “哟,是哪几个混蛋没长眼啊,竟然敢惹咱们大名鼎鼎的馆主大人?” “都是一个帮派的,叫什么鹤帮,”吉米说,“是几个鹤帮的人被我打倒在先,后来又有一个叫什么堂主的人跳出来,说要和我比试,我就跟他打了。” “但那堂主也不厉害,没打过我,然后,他们的帮主,一个年轻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吧,好像叫什么柳清风,就走过来,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鹤帮。” “那你咋回答?”几位哥儿们伸长脖子似地问他。 从听闻鹤帮这一名头以后,他们的声音明显冷静了下来,不再有调侃的成分,似乎对于那个不怎么经打的帮派早有耳闻。 “那还用想么,当然是拒绝啦,”吉米一脸认真地说,“我才不理他是什么鸡帮,还是鹤帮呢,反正说白了,他们就是一群流氓混混嘛,我跟他们有什么好相处的,再说了,我本来也不是很喜欢呆在那个地方。” “所以...就这样拒绝了?”有几个哥儿们仿佛不太确信。 他们甚至一下子没把持得住,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双手按压在桌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嘴角还挂着一片鱼肉的男孩。 吉米不解地看着他们,说,“对啊,拒绝了,怎么了?” 再一次得到明确的答复后,他们懊恼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满脸的丧气,仿佛被拒绝的不是那个柳清风,而是他们那般。 他们说,“哎哟,我去,米子,你可知道那个柳清风是什么人么?” “男人呗,还能是什么人。”吉米讷讷地说。 “可男人也分很多种类的啊,例如我老爹,一天到晚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没事就问我老娘拿钱去牌馆里打牌,”一个哥儿们说,“那不就是废人一个么?” “而那个柳清风,你猜怎么着,”哥儿们声色俱厉地继续说,“才他妈三十多岁的人,就把城里的窑子和赌场都他妈给垄断了!” “还有,最近流行的什么烟馆,都是他一手包办的。” “鹤帮是那座城里面最大的黑帮,几乎所有跟黑道有关的买卖,都绕不过那柳清风的眼目,没他的允许,什么烟馆歌楼统统没办法正常运作。” “可以说,他就是那座城市另一面的主人。” “你拒绝了他,就等于拒绝了那整整一座城市!” “我...本来也没多喜欢那座城市嘛,所以...拒绝了就拒绝了呗,”吉米牵强地笑,不知所措地应付着哥儿们那副痛心疾首的脸色,uu看书 ww.uuansh “我就觉得...留在镇子里挺好的。” “按我看,你那纯粹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哥儿们义正言辞地指责他,“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拜见那柳清风,而苦于找不到门路么?” “你又知道,只要那柳清风愿意,给你一点点的资源,一天能挣到多少钱么?”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说白了,你就是一个臭打拳的!”他越说越气,越说越气,仿佛亲眼看到了那成千上万袋银币,白花花地流了出去。 他本来是有机会接触到那个高不可攀的男人的,可只因为他的哥儿们拒绝了那个男人,所以,他无形中丧失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以至于,摆在眼前的路似乎就只有一条路,就是父辈们的老路,在这座小到不能再小的镇子里生来病死,庸庸碌碌、平平淡淡地耗完这一生。 不像陈富贵,有一个有钱的好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干活就不干活,不论他再怎么没用,家里也有多余的粮食给他吃。 他不同于陈富贵,他不干活,不工作,可就没钱了啊,没钱就得挨饿,自己挨饿不要紧,就连家里的弟弟妹妹,还有老娘也要跟着自己挨饿。 家徒四壁,没有余粮。 留给他的选择向来很少。 所以,他才会靠近陈富贵,看看能不能从这个二世祖身上狠狠地挣到一笔,可现在,他那规划好的念想还没实现,这个该死的陈富贵就要跑了。 要去圣地,要去做魔法师,要和他拉开终其一生也无法弥补的距离。 一十七、潦草收场 “李彦红,你这是怎么了,张嘴闭嘴就是钱钱钱的,怎么了,钱是你的爹啊?!”富贵哥不乐意,猛地一拍桌子,试图制止这场无理取闹的争吵。 “钱不是我爹,钱是你爹!”可那李彦红非但没扼制自己的怒火,反而变本加厉地对着陈富贵大吼。 “你他妈有种再说多一遍?!”陈富贵指着他破口大骂。 “钱是你爹!钱是你爹!钱是你爹!”李彦红也不甘示弱地大喊,“我就说了,嘴巴长在我这里,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有意见吗?” “老子他妈今天就有意见了!”陈富贵大吼着又拍了一次桌子,“老子的爹就是有钱,他的名字就叫有钱,老子问你,怎么了?!” 那盘子火辣辣的烤鱼被他们震来震去,不少煮好的菜都给抖了出来。 吉米握着筷子,愣愣地看着那几片掉到桌上的肉,犹豫着要不要夹起来吃。 吵着吵着,几位哥儿们也都站了起来,劝他们不要动气。 说,咱富贵哥明儿都要走了,以后想见都见不着,咋还生那么大的气呢? 可那两人就是听不进去,火气仿佛正冒在头上,吵得是面红耳赤,尤为的光火,外加上酒精的助燃,他们最后还是力排众议,相互纠缠在了一起。 两位好兄弟,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个大嘴巴子,你来我往,一时间竟难解难分。 就在这个时候,草场上的大花猫来了,扭扭屁股,跳上桌子。 它先是吃掉桌子上的几片肉,然后又对吉米说,“喵,本大爷要吃鱼。” 吉米给它夹了一大块的鱼,它一口就吃完了,还嫌不够,又说要多一块。 吉米闲着也没事干,又给它夹了一块,结果它还说不够,还得再要一块。 吉米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只大猫竟然如此能吃,没等富贵哥和李彦红打完,桌子上的那一盘子鱼都给它清完了。 这时候,它慢慢悠悠地打了一个饱嗝,跳到吉米的肩膀上,搔动尾巴,不无调侃地说,“喵,你们人类不仅交尾的时候喜欢滴蜡烛,吃饭的时候也喜欢打架呀?” 吉米低声说不是,他们之所以会打架,还是因为我... 我没有接受那个柳清风的邀请,我没有像富贵哥那样的觉悟,跟他们几个说,等我在城里混好了,再喊你们一起来发财。 可能...我本身就不太适合当别人的好哥儿们,因为我真没什么大志... “大痣?”大花猫愣了一下,“喵,你们要那玩意儿干什么,是吸引异性的象征么,你们人类果然很奇怪,我们猫可是横竖不想长出那种东西。” 它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就像那个混蛋柳清风那样,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吉米觉得这只张嘴闭嘴就提交尾的猫可真够王八蛋的,它会不会前世真就是一只王八,投胎转世的时候,本是想继续做回一只王八的,可哪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阴差阳错间,它转世成了一只猫。 大概是之前跟着这群混蛋们一起喝了点儿酒,以至于酒气有点儿上脑。 吉米像是气不过地那样反驳它,“不要因为不懂就说奇怪啊。” “猫和人其实也一样嘛,要吃饭,要睡觉,要放屁,也要拉屎。” “若是有什么想得到的东西,就会卯足力气、挤破脑袋地去争取,若是有什么不想得到的东西,就会躲得远远的。” “趋利避害,本性都差不多的。” 猫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明白这个愚蠢的人类说的这些愚蠢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好在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 跟看猴一样,它看久了人类的争斗,大概是终于觉得有些许的厌烦了,它又扭扭屁股,跳下了吉米的肩膀,继续专攻烤鱼之外的其他菜品去了。 一位忙着劝架的哥儿们忽然回过头,发现了桌子上的那只猫,就问吉米,米子,这只你的猫么? 吉米摇摇头,否认了自己和这只猫的关系,于是,那位哥儿们找到了另一个能够让他愤怒起来的理由了。 “畜生东西!快给老子滚下来!那是你能去地方,那些菜是你能吃么?”这位哥儿们指着那只猫大吼。 猫则炸开毛发,竖起尾巴,声音尖锐地大叫,对他的怒吼予以回击。 它立马切入到了寻常猫所不能具备的战斗状态,与这个人类保持对立。 一人一猫就这样对峙了许久,吉米坐在那条火热战线的侧边,轻轻地喝了一口酒。 刹那间,猫和哥儿们对冲在了一起,代表着人类的一声大吼着,“反了你,老子今儿非要扒了你的皮,做成他娘的袜子穿!” 一听这话,就不难发现他和富贵哥果然是关系过硬的好哥儿们。 情同手足,心灵相通,即便是对袜子的审美上,也是如出一辙。 而代表猫方面的大花猫则如老虎咆哮般地说,“喵喵真神,请赐卑职力量!” 果然,u看书ww.uuanshu干起架来,还是离不开它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真神。 那位真神之于它的意义,简直就像是陈有钱之于陈富贵的意义那般。 陈富贵对陈有钱说,我要钱,于是,陈富贵就有了钱。 而大花猫对它的喵喵真神说,我要力量,于是,它就有了力量。 代表人类方面的哥儿们打死也没想到,这只毛色靓丽,圆鼓鼓的袜子竟然如此地灵活,轻轻一跳就躲开了他的扑击。 随后,它只用了一爪子就将他整个人都给拍飞,在空中翻滚了两个圆周。 最后闷声坠地。 哥儿们的战斗就这样黯然收场。 但是他倒地的声音却牵动着正在斗殴的其他人,被压倒在地上的陈富贵呆滞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他怔怔地看着他的另一位好兄弟居然遭猫如此欺负,顿时放弃了和李彦红的斗争,转而把矛头指向了那只橘黄色的袜子。 “混你个账!大胆孽障!”他气急败坏地大喊,“抓伤老子的那笔账还没找你算,现在居然还敢出来,打我兄弟?!” “老虎不发威,你就当老子是病猫是不是,”他左右环顾他的一干弟兄们,视死如归地说,“是兄弟就跟我一起上,老子今儿非扒了它的皮,做他娘的袜子!” 夜晚的凉风吹过,落地树叶被风托起,大花猫看了一眼正在喝酒的吉米,看见他没有想帮手的意思。 于是,它便虎喝一声,奋不顾身地冲向了那些酒气上头的男人们。 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魄。 一十八、离开 大花猫用它那强而有力的手段结束了这一夜的所有纷争。 它击败了所有对它的皮毛图谋不轨的人类,用喵喵真神赋予它的力量,将这些混蛋们一一打翻。 因此,它成为了这一桌子粮食的占有者,它踩过失败者们的嘴脸,大摇大摆地扭动屁股,尾巴以一个得瑟的角度翘起。 它跳上桌子,坐在众多碗碟的中央,宛若帝王般颐指气使地对唯一清醒的吉米说。 “倒酒。” 吉米给它倒了一碗的酒,它低下高傲的头颅,伸出舌头舔舔那一碗酒。 没多久,它就倒下了,仿佛战死疆场的豪杰,一动不动地躺在光芒的中央。 吉米看了看那只猫,又看了看昏迷在地上的那一些哥儿们。 他觉得不能把这只猫留在这里。 不然,等到那些家伙们醒来发现这只猫还在呼呼大睡,那它有近乎八成的可能,会被那些家伙们做成一对橘黄色的袜子。 于是,他把猫扛在肩上,费力地驱使不怎么受控制的身体,慢慢悠悠,摇摇晃晃,踽踽独行地回到了武馆。 他摸出钥匙来,手抖着把钥匙探进锁孔里,扭动开锁,推开了那扇破烂的大门,摇摇晃晃地走到瘸子的房间,朝着那个打着响亮鼻鼾的混蛋男人说... “我得出门一趟了,陈富贵...不会信我的,我只有等他知道自己被骗了,才有把他带回来的机会。” “他们人多势众,说不定背后还有什么狗屁魔法师撑腰,”瘸子一如说梦话那般,声音喃喃地对他讲,“你一个人,什么也没有,你拿什么和他们斗?” “我不是一个人去,我...会把猫大爷也带上,”吉米说,“猫大爷可厉害了,一只猫就把陈富贵他们几个全部干翻了。” “那它打得过你么?” “打...打不过,”不知道是因为酒劲,还是因为理亏,他结结巴巴地说,“能打得过我的人...本来就不多,在咱镇子里,压根儿就找不到。” “那你就骄傲了么,要一只连你都打不过的猫做你的帮手?”瘸子说,“你知道外面的人有多危险么?” “就算他们打不过你,但他们要想弄死你,方法没有一万种,也有一千种。” “陈富贵那小子,当了大半辈子的二世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过得可比普通人家自在多了。” “他现在就算立刻去死,也是应该的,他享受过的那些福分,大多数普通人耗尽一生,也不见得会有他那么多。” “但他是我哥儿们。”吉米说。 “感情有那么重要么?”瘸子问他。 “不知道。”吉米摇摇头,一脸的费解。 “既然不知道,还要去,傻么?” “是啊,是傻吧,所以才想去看看,”男孩沉吟了许久,忽而坚定地说,“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答案。” “那又何必跟我说?”瘸子别过身,不要再看他,“要去就去吧,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的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来吵醒我...” “还要我教你怎么走路么?” 沉默中,男孩跪在月色下的院子里,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 .... 铁皮搭建的船舱上耸立着一个长长的烟囱,黑色的煤炭燃烧出了白色的烟。 白色的烟向上腾起,拉成同样长长的一条线,通过黑色的烟囱伸向了灰色的天空。 未能赶上的年轻人在大江岸边奔跑,呼喊着追赶这一艘缓缓驶离的客船。 他们似乎以为凭借着自己的一股孤勇就跳跃过河岸与甲板的距离。 去到未知的未来。 可负责卖票的老头儿拦下了他们,跟他们说,两个小时一班,想坐下一班就买票。 吉米抱着那只还在睡的猫,站在甲板上,看着船舷在奔流的江河上劈波斩浪。 潮湿的风中夹杂着一丝铁锈的味道,仿佛一切都将停滞不前。 道长且阻,举步维艰。 连骨头好像也要跟铁皮一起生锈了,孤独得像是与整个世界脱节。 “喵,你这是要把本大爷带去哪里?”大花猫虚眯着眼,弱弱地说。 “去城里。”吉米说。 “喵,你这算是绑架吗,是不是觉得本大爷看起来老实,就好欺负?”大花猫不爽地扬起鼻子瞪他。 “不会亏待你的,猫大爷,你帮我这次忙,以后我救下了陈富贵,就问他要钱给你买铺满一草场的鱼干。” “陈富贵?喵,就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混蛋人类么?”大花猫显然不信,“他还惦记着扒本大爷的皮呢!” “本大爷是猫,uu看书 w.uukanshu 又不是猪,才不会蠢到会相信那个混蛋有那样的好心。” “猫大爷,你听一次话吧,”吉米把手搭在大花猫的脑袋上,轻轻地平顺它那交叉的毛发,“等会儿下船以后,我就去给你买点儿鱼干吧,就当是补偿上次欠你的那些,还有帮陈富贵支付定金吧。” 大花猫想了许久,没有立刻拒绝他,但也没有明确地答应他。 它摇摇脑袋甩开了搭在身上的那只手,顺着这个混蛋人类的手爬到他的肩膀上,慵懒得伸了一个大大的、长长的懒腰,悠长地打了个呵欠。 它微眯着眼睛,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地眺望滔滔不绝的江水,“一点儿不行,你得说个数,起码要给本大爷买一麻袋的小鱼干,本大爷才能答应你。” “一麻袋...可太贵了,”吉米咂咂舌头,“我身上的钱没那么多...还得留一些作路费呢,要不就...先欠着吧?” “回来以后,我会努力工作的,到时一定连本带息还你的。” “有借有还,”他呵呵地笑,“再借也不难嘛。” “那你得给本大爷立一张欠条才行,喵。”大花猫环抱着双爪,郑重其事地点头,“利息的话,就按从欠条生效当天起,每天加多一条鱼干计算。” “怎么样,一年撑死了也就三百六十五条,喵,”大花猫沉吟许久,又说,“本大爷做的可都是良心买卖,童叟无欺。” “能雇上本大爷给你当搭档,你就给本大爷感恩戴德吧。” 吉米一边点头说嗯嗯嗯,知道啦,一边怔怔地望着江上漂浮的白雾。 一十九、迷魂 再一次进城已经丧失了许多的新鲜感,吉米和大花猫没有在敞亮的大街上多作停留,而一头扎进了胡同巷里。 在渡船上听别人说,培训班去圣地,走的将会是水路。 等他们启程的时候,也会有一些自发的黑船跟着培训班在轮船一起出发。 载着那些落选的人,或者那些选中的孩子们的家长,一起前往圣地。 目标各异,一些是为了下船以后,把未来的魔法师照顾周全,一些则是希望能去圣地看一看,盼望着能够碰上一回好运气。 据说黑船的报名点就藏在贫民区的某条小胡同里,从船上那些人们口中打听到的地址是,东锡街七巷八号,一个听起来是在靠向东边位置的地方。 可吉米和大花猫在贫民区的胡同里钻来钻去,却始终找不到标有门牌的住处。 路越走越凌乱,几乎每一个路口都会分岔出多条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路径。 每当有两个人不巧在路径上相遇,其中一方都必须走进某家某户的门框中,等待另一方的走过才能继续原本的前行。 面对这般破落的景致,吉米会觉得这个地方就像是一张蜘蛛网。 贫穷和困窘是这张蜘蛛网上的黏液,牢牢地束缚住穷人们的翅膀。 让他们不得不缩身在这里,不得不从事一些鸡鸣狗盗、见不得光的事儿,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彻底摆脱这里,去到那浮华喧嚣、歌舞升平的新城。 路过一条胡同时,他看到了有一个小吃的摊子,一个光头的男人站在火灶的后面。 他嘴里叼着一根燃掉了一半的卷烟,手抓着一只浑圆的黑色铁锅,上下有序地在热烈的炉火上颠倒着闪烁油光的食材。 卷烟燃烧出的草本气息,伴随着锅上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可即便男人干得如此卖力,但放眼四周都看不到一名食客,就连他身后的那家院子也是空荡荡的。 青石砖堆砌的地面上积满落叶,杂草丛生,荒凉的景象仿佛许久无人踏足。 这个地方和这一道菜仿佛是特意为这位远道而来的少年而准备的。 大抵是饿了,吉米在小吃摊上停留了许久,眼巴巴地看着铁锅里那道炒了又炒,但就是不焦的菜。 他想开口问那个男人,这一锅的食物卖不卖,可他又不知道该说多少的价格。 于是,他抬起头看悬挂在棚架上的菜牌,可那些纸符上写着全是一些他不认识的字,潦草的字迹就像是鬼画的符文一样。 配合着这一处的阴暗和荒凉,无形之中,似乎真有几分撞鬼的感觉。 “不妙啊。”大花猫说。 吉米愣了一下,“怎么不妙?” 大花猫摇摇头,说,“喵,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到很不妙,那家伙给你的东西,不要吃,吃了就真不妙啦。” 可是这时候的吉米却忘记了怎么回答,忘记了该怎么去回答大花猫的话。 自从愣了一下之后,他的脸上就丧失了所有的表情,仿佛被人用面粉糊住了面庞,蒙蔽了五官。 断开连接,失去联络。 他失神地望着这个光头的男人,看着他满身的油污,还有那迷魂的白烟。 他的意识在这一刻陷入了恍惚,失却了与大花猫交流的能力。 任由这只又肥又圆的袜子怎么叫唤,他也没有办法清醒过来。 迷迷糊糊之际,男人拿起了一只洗得不怎么干净的碟子,利索地把锅里的食物倒在碟子上,让他放到地上去吃。 吉米接过那张碟子,听话地把碟子放在地上,随后他跪了下来,把脸贴在那张碟子上,仿佛变成了猫最讨厌的狗,一口一口地贪婪地咀嚼着碟子上的食物。 油腻的酱汁沾在他的脸上,肉粒和草叶洒得满地都是,可他全然不顾,全然忘记了流行在人类社会中的所谓得体。 吃完以后,他倒头就睡着了,还像瘸子那样地打起了雷鸣般的鼻鼾。 可身体却站了起来,一昧地低垂着头。 放在平常,他睡觉是从来不会打鼻鼾的,可今天似乎是为了显得自己跟一条吃饱的饿狗一样粗野,他不仅打起来鼻鼾,鼾声还尤为的响亮。 他的额头止不住地渗出冷汗,仿佛是在做一场让人胆战心惊的噩梦。 大花猫怪叫一声,在男人叵测的目光中,快速跑开了。 噩梦里,这条胡同忽然曲卷了起来,像一条黑色的狂蛇一样奋力地摇摆。 矗立在道路两侧的墙随之变得起伏不定,时而朝外瘫倒,时而朝内压逼。 空气越发的稀薄,怪异的味道深入每一个构件,每一个细胞。 什么都显得不太可靠,荒谬至极,万事万物都有可能在下一刻坍塌,又在另一个下一秒重新建立。 被楼房囚禁的人们捂着他们那一张张不存在特征的脸,无声地尖叫着,仿佛势要用这种徒劳无功的手段,妄图拯救他们早已堕落到泥泞里的人生。 黑色的瞳孔里塞满了怒火,愤怒分明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但他们又具备了所有与声音相关的性质,uu看书ww.ukanhu.co 以至于让他们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好把一切捣毁,又好让一切确立。 所有的物体都在混乱中地扭曲着,包括那个在混沌中踽踽独行的男孩。 一只橘黄色的袜子在他的身前没命地奔跑,为了喊醒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再次跳到他的胳膊上。 它没命地用爪子摇晃他的脑袋,喊他快点回来,快点清醒。 可他却没想清醒,一想到清醒之后的那一堆麻烦事,他就情愿自己留在这里了,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 这个没有陈富贵,没有袜子,没有镇子,没有瘸子,也没有什么狗屁柳清风和他的那个鹤帮之类的地方。 可这个地方却没有如他所愿那般长久地接纳他,再走过一条又一条越发狭窄的道路之后,他好像来到了一个坟墓。 一个被黑暗掩盖的地方。 随后,他被关在了一个生锈的铁笼子里,就像渡船那样,缓缓地被推着前行。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潮湿的密室里,积水渗过墙体的表面,受重下坠。 一滴一哒,滴哒作响,时间在睡梦中仿佛失去了它本有的样子。 下一刻,仿佛用刀切开了回忆那般,冷漠的人造灯光从穹顶洒落到地上。 高台之上,端坐着的是一张又一张贪婪成性的嘴脸,炽热的目光在关注着他。 两个没有表情的人把关押他的铁笼子推到了一个圆形的平台上。 在万千道扭曲的惊呼中,有人打开了铁笼的门口,喊他出来,与一头同样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对战。 二十、公平 老虎许是饿了很久。 当限制它的铁门轰隆隆地被打开之时,它的眼睛陡然焕发出悚人的绿光。 它直视着猎物的眼睛,饥饿的声音在光线的传递中,遭到无形的夸大和扭曲。 吉米对此却浑然不知的,他忽然间觉得那个梦变得很吵了。 吵吵嚷嚷的。 所有的路都被一个个狂欢的、尖叫的、居高临下的的人给堵上,他们封住了所有的路,这让孤苦伶仃的他无路可走。 只能被迫地留下来,独自一人,面对那头凶狠的老虎。 徘徊在四面八方的噪音就像潮水般涌来,又如密针一样刺痛着神经。 漫长的对峙中,空气像水,咕噜咕噜地沸腾了起来,他汲取到了水的热量,忽然也跟着变得格外的狂躁。 下一刻,老虎怒吼着冲出笼子,迈动着生杀予夺的步伐,肆无忌惮地张开它的血盘大口。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人们都在欢呼尖叫,毫不吝啬奉献出自己的澎湃的热情。 他们的眼睛仿佛罹患了某种渴望鲜血的疾病,瞪得大大的,简直就跟是要突出来似的,仿佛是因为即将能看到老虎吃人的一幕,而感到无比庆幸。 但下一秒他们就忍不住要失望了,因为那个少年并没有如预期一般,短暂而又迅速地奔向死亡,他甚至没有躲避,而是用双手抓住老虎的下巴和上颚,用比这头凶恶野兽更为残暴的力量扼制了它的咬杀。 不过,仅仅如此程度的抵抗并不能完全格挡老虎的攻势,它的两只前爪仍然是强而有力地拍在了少年的背部。 大于八倍以上的成年人掌力在一瞬之间尽数倾泻在了吉米的背部。 这使得他的脚下猛地一沉,但却始终没有令得他倒下。 在这你死我活的交锋中,这个半醒未醒的少年凭借本能,向在座的所有人,包括那只老虎,证明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不仅没有立刻挂掉,也没有如常规的故事当中那样,受到重创,紧跟着喉咙一甜,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鲜血。 而且,在所有人都要以为他不死都要残废的时候,他是那样地骄傲,那样昂首挺胸地站着,寸步不让。 他把老虎的嘴巴当成是拉环,用力地将这头庞然大物抡起,旋转了好几周。 最后借助无与伦比的惯性,他将这只挣扎不已的老虎脱手而出,把它丢回去那个门口大开的笼子里。 场内无不哗然。 人们惊讶地注视着这个在场内破口大喊的少年,一度以为他是有什么又热又爆炸的暴病发作了,指不定是个疯子。 不然的话,怎么可以一个照面就能打败这头老虎? 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打败老虎,正常人最应该做的就是坐在高台上,发疯发狂地尖叫,然后再指认那个打败老虎的人是疯子。 因为他做了正常人做不到的事,所以,他就只能是疯子。 至于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承认他是天才呢,大抵是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才是天才,在这个无聊的世界上,除了他们自己以外,其余人都是蠢材,就跟废物一样无用。 可那个该死的疯子把目光转移到他们的身上了,即便他与最底层的那一排观众席隔有一堵差不多有十多米的高墙。 但从他那愤怒的面容来看,这堵墙的实际作用仿佛是无限接近于零。 只能够在某一方面给予那些观众们一星半点的心里安慰。 让他们错误地认为... 他是爬不上这堵墙的。 假若他能够攀爬,那些负责监守这片场所的人也会出手,豁出性命去保护他们这些尊贵的客人们。 事后,还必须为此事负责,并且对所有因此受到生命威胁的客人们进行赔偿。 至于赔偿的金额的多少,那便通过客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受伤的程度赔付。 譬如,按照一名平民阶级的富商断了一条腿则赔付一万白银的标准来换算,那么若是一名贵族的指甲盖在这场事故中遭到了磨损,也应当获得一万白银的赔偿金额。 这并非说就算是再有钱的平民,他的一条腿也比不过贵族的一块指甲。 而应该是说,身为一介平民竟然在这方面能和贵族打成平手... 这本身已是万分荣幸的事了。 如果还想得寸进尺,那便越界了,是会引火烧身的。 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 这种不公平并非人类自创,它是通过上帝之手施予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 从每一个人出生的那一刻开始,直到每个人死亡了以后,这份根深蒂固的不公平都会陪伴着每一个人。u看书 uukanshu 贯彻每一个人的一生。 疯子的五根手指弯曲呈钩状,他在一瞬之间猛地拔地而起。 原本所站立的那一块石板轰然破碎,迸裂出无数的裂痕和碎片。 等到人们再一次通过眼睛目睹疯子的身影时,他已然出现在那堵墙的中段。 人们惊恐不已,本以为固若金汤的石墙竟如此轻易地被他攻破了。 平常需要动用锥子方能凿穿的石皮,在他那夸张的力量之下,竟然仅用手指便能将其抓破。 他的四肢在这陡直的角度狂摆,在寸寸缩减的距离之间,最底层的那几排的观众们顿时混乱了,越发逼近的危机感令得他们无法继续端坐在位置上安然自若。 他们开始逃跑,蜂拥地奔向某个设立在高台之上的出口。 与此同时,一些威武雄壮的黑衣男人们迅速地从阴影处走出,他们宛若礁石般屹立在逆流的人潮之中,疾步走向那个疯子即将登陆的地方。 他们拿着铁棍和铁链编织的大网,一只只银色的注射器别在他们的腰间。 拉到顶部的针筒内装有足以麻醉一整头大象的冰冷液体。 他们似乎试图再一次借助药物的力量,冷却这头暴怒的人形巨兽。 “杀了他!杀了他!别让他过来!”人们在逃命地时候惊慌地大喊。 手持武器的男人严阵以待,他们的目光森冷,显然没有把身边那些所谓富商们放在眼里,萦绕在他们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命令... 如何击败他,并且再度将他俘虏。 二十一、魔法师 这是地下的世界。 与明面上的所谓文明不同,这里奉行的是从林内的弱肉强食的规则。 数只残忍的鬣狗围剿那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他们前赴后继,张牙舞爪,一时用铁棍砸向猎物的躯体,一时又投掷出末端附有重物的铁网。 但却没有明确要杀死他的意思,试图把他困住,迫使他就范。 可这些男人习以平常的手段对他却统统失去了效用,他目光狰狞,甚至争锋相对地徒手接下了那一道道企图架住他的棍棒。 平常足以瞬间将一个人的手臂打断的铁棍,在这个可怕少年的手上,竟然只能留下一道浅色的白痕。 男人们不得不怀疑这个少年是否修炼了传说中的铜皮铁骨,否则,区区肉身怎会如此强韧,怎能抵挡钢铁的巨力? 有人趁其不备,高举着一支银色的注射器,嘶吼着朝他冲来,闪烁着冷光的钢针,就像一把打磨得锐利无比的凿子。 他奋力地敲下这把凿子,可凿子仍然无法如他所愿地刺入这个少年的肌肤。 细长的钢针因此断折,执针的男人旋即遭到一次无情的强大打击。 就在他们被逐一击退,打飞的时候,那些端坐在装有华贵红色幕布的贵宾包厢里的贵族们却没有着急地离开。 他们不失优雅地为这场出人预料的比赛送上喝彩与掌声。 有几个女人仿佛是心动了一样,修长眼睫毛下的那一双眼睛,仿佛蕴藏着秋水般地凝视着那个亢奋的少年。 她们能察觉到他很强,这让她们对他的能力感到十足的兴奋。 恍惚间,甚至在幻想与如此强大的男人结合,他们的后代又该是多么的优秀。 等到所有的鬣狗们都被击倒之后,有一个人出现在涌动的人潮里。 他穿着一袭华美的长袍,金色的纹路凸显在那一件袍子之上,仿佛在某一片刻之间拥有短暂的寿命。 他缓步走来,流动的光华展露出冷漠的温度,空气骤然清冷了许些。 那些纹路在呼吸,他也在平稳地呼吸,顷刻间卷走了所有的热量,使得这个偌大的场所冷如冰窖,热度坍缩。 黑色兜帽内,他的神情与场内的所有人不同,肃穆庄严,又不失一丝一缕犹如傀儡般的空洞,胸前悬挂的三颗星石,不再如几天之前那样的夺目耀眼。 阴沉的冷光仿佛被冰封的星辰,与那一场烈日之下狂热记忆。 错开了一个冷漠的纪元。 如果吉米此刻存在清醒的意识,大概一眼便会认出眼前之人并非被他一拳打飞的那个家伙,而是另有其人。 他的声音坚硬却又嘶哑,冷漠地命令那些冷得发抖的男人们重新站起来。 “抱住他。”魔法师说。 无人敢反抗魔法师的命令,黑衣男人们连忙站起来,继续前赴后继,一个又一个地扑过去,拽住吉米的腿,吉米的手,还有他的胳膊和腰肢。 “过于依靠外物,是你们的弱点。”魔法师冷漠地说。 他的声音似乎具有某种能够贯穿灵魂的魔力,听闻他的声音之后,男人随即变得越发的疯狂,越发的狠厉。 任由吉米怎么猛甩,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他们的束缚。 冥冥之中,他们似乎把自己的身体构造成了一具禁锢这头野兽的枷锁,把自己的灵魂和力量塑造成一片沼泽。 当吉米挣扎的越发强烈,沼泽就会使他越发的深陷,渐渐收走了他的呼吸。 空气里弥散着腐败的味道,就像尸骨腐烂在坟地之下。 “那么,结束吧。”魔法师轻声地说,信手收走了那些男人们的死亡。 “下辈子记住了...” “莫要太过依赖身外之物...” “那只会使你更加软弱。”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再一次看了一眼那些冻结成冰雕的男人,看着那个被束缚在冰雕之中,陷入了昏迷的人类少年。 令他惊讶的是,这个人类竟然没有死,他收不走这家伙的死亡。 在濒死之际,这家伙的意志坚定得令这位三阶的魔法师感到惊讶。 他似乎还有一些事要做,所以,他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人间。 但魔法师并非是被他的这一份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故而没有动手,没有趁他松懈下来之时,用刀刃割下他的头颅。 他只是对这个少年十分有趣,不失是一具颇有价值的实验体,比那份名单上的残次品们,质量要高上许多倍。 他觉得倘若是把这具实验体带回去,他的主人应该会夸赞他,说他并非是无用之人,他有值得被利用的价值。 对于他而言,那便是最大的赏赐了。u看书ww.uukansh 作为一个傀儡,向来不敢索取过多,能够继续地被主人操纵下去,不被抛弃,不被冷落在某个角落,那便是无上的荣幸。 贵宾厢里传来热切的惊呼,那几个此前看上吉米的贵族女人们,此刻正眼神火热的注视着那位获得最终胜利的魔法师。 她们的芳心追随着男人的实力移动,无法预知她们是否喝过带有酒精的饮品。 但是犹如甜蜜剂般的荷尔蒙气息涣散在此一刻的空气里。 那魔法师颇具魔力的声音回荡在半空,她们的眼神充满了旖旎的深色。 以及发自灵魂深处的欲罢不能。 魔法师在他的冰雕之前长久地驻足,他定定地凝视着那一张张被封冻的脸。 他们那栩栩如生的面容仿佛变幻成了凛冬大地的冻土,古老而神秘的生机就埋藏在这冻土之下的黑暗之中,就像一颗颗沉睡了无数年的种子。 或许,在很多年之后的某一天,流动的白云间会忽然升起一阵温暖的春风。 它在不知名的地方吹起,又从不知名的地方袭来,抚平千千万万的伤痛,待到那枯萎了千千万万年的树木觉醒复苏之时... 这些人...大概也就会醒来了吧,爬出封冻他们的地方,一步一步,带着旧时代的记忆走向另一个新的时代。 每次收走他人死亡之后,魔法师都忍不住会这样想,同样,这并非是他在怜悯这些人的死亡,而是他作为一个傀儡,竟然异想天开地思索... 在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一个比主人还要伟大的温暖地方? 二十二、猫 “大人,不会认错的,”有人在意识之外的世界里低语,“他就是那天打了你的小鬼。” “但雪先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因为他是雪先生这一次最大的收获,”那个人又在继续说,“他说,伟大的主宰若是亲眼看见此等肉身,一定会大喜过望。” “什么肉身?”另一个人显然不满地说,“就一小畜生,若不是那日老子没有防备,老子准把他的牙都给打下来!” “可医师不是说,您下巴错位得很严重,矫正之后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么?”头一个人好意地提醒,“他既然能把您伤成这样,想来也是有着某种过人之处。” “放屁!”另一人近乎狡辩地说,“下巴错位不过是老子先前留下的隐疾,这小鬼头歪打正着,击中老子的要处。” “老子也是疏于防备,才令得他这小鬼头得偿如愿,假若当时老子全力以赴,又哪有他出手的机会!” 他恨得牙痒,近乎是气愤难平地大喊。 仿佛是始终难以接受自己在满大街的人面前败给了这个小孩的奇耻大辱。 那对于他来说,不亚于是钉死在耻辱柱上,他痛恨自己有过如此不光彩的经历。 一如他痛恨眼前这个似乎对一切浑然不知的小孩。 此刻,小孩被关在一个施加过寒冰魔法的牢笼里,脊柱往后拱起,顶着在墙面,低垂着脑袋,被迫呈一个‘大’字的姿态站立。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凝结着冰霜的锁链死死咬住,四条锁链都被拉得绷紧,似乎是不想给他的四肢提供任何的活动空间。 当他从遥远的梦里醒来时,那两个站在他笼子前议论纷纷的人已经走了。 促狭的监狱里,冷漠异常,每一次呼气吸气都会喷吐出白色的雾气,以此卷走了体内所剩不多的体温。 昏暗中,只有一盏油灯在弱弱地闪烁,瘦小的火苗被关在灯罩里,与他隔着重重的距离,无力地对望。 苍凉中透着几缕的无力,几缕的悲凉。 从没有想象过局面会变成这样,人类在这复杂难解的世界面前,竟是如此的卑微,如此的渺小,如此的不可信任。 拥有和失去,仿佛只在于一刻之间。 仅仅是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有很多你自以为已经拥有的事物便会忽然间离你而去。 又有很多你以为不会遇见的苦难便会突然间在你的头上降临。 你甚至无法对它们说一声,不,不要这样。 你无法拒绝它们,也无法阻止它们。 你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接受,接受所有命运馈赠给你的东西。 无论它的好与坏,无论它的喜或悲,你都不能拒绝,因为这就是命运。 等到你明白了这一点,你又会悲哀地发现,你似乎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少年了。 .... “这是一条船,”大花猫说,“他们把你关在这艘船的最底层,隔壁是货舱,出去以后,往上的通道是连接厨房,再上面就是生活区。” “那里有很多可以睡觉的箱子,打败你的魔法师和他的那些小弟,还有陈富贵他们,就住在那些箱子里。” “陈富贵过几天就会上船了,一共一百多个人,算上魔法师的那一伙,到时候,差不多会有一百五十个人在这条船上。” “本大爷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啦,喵,”大花猫摇摇尾巴,又说,“再多的,本大爷也不清楚,你自己好生保重。” “江湖再会啦,喵。”它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摇晃着尾巴。 出入牢房的正门封闭着,饶是柔软的猫也无法通过这扇大门进出,但好在上面有一个的通风口,大小刚好能够容纳它那肥硕的躯体。 它就是爬这个通风口进来的。 此刻,它也将再度爬过这个通风口,离开这个让它难过的地方。 与这位唯一的人类朋友道别完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跳到另一条船上去,回到江的另一边,回到小镇,回到那片熟悉的草场上呼呼大睡,忘掉所有让它不快的东西。 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类都说猫的记忆很短,撑死了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也就是代表着一个月之后,它就会忘记了这天在这座城里发生的那些事,不必像一些愚蠢的人类那样,老是为了一两件早已过去了的事而悔恨不已,也不必为此介怀。 毕竟再怎么样,它也只是一只猫而已。 一只猫能够做到的事十分有限,它已经在它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很多了,再往下,有很多事算是超出了它的能力范围。 它有足够的理由拒绝这些工作,只是它没说罢了。 譬如闯入那座寒冰法阵,给他解开身上的铁锁,它想它肯定是做不到的。uu看书.uuanshu.o 即便它有着厚厚的油脂,还有厚厚的皮毛,它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那样冰冷刺骨的环境下,扛住低温的侵袭,并且顺利地解开这个叫吉米的人类他身上的锁。 与其被冻成一条硬挺挺的猫干,死在吉米的面前,倒不如在合适的时间转身离去,替他留在那个镇子里,好好活着。 “你要走啦,猫大爷。”男孩翻滚着喉咙,艰难地说。 “是啊,喵。”大花猫站在通风口的下方,随时准备跳上去。 “那你小心点,别给人逮住,做成袜子了,”他依旧虚弱地说,“我不会有事的...” “但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 “是没办法回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微弱地笑,“我想麻烦你...帮我转告给瘸子。” “他听不懂我的话。”大花猫说。 “没关系,你尽管对着他喵喵喵就好了,”他还是笑,“放心,他不会赶你走的,因为我跟他说过...” “你也是我的好哥儿们。” “可猫的记忆很短啊,”大花猫说,“到现在为止,我甚至记不清跟我交尾过的母猫有过多少只,我是一只薄情的猫,所以我活得很自在,无忧无虑。” “不用照顾饲主的心情,也不用害怕因为打碎什么东西而被赶出家门。” “因为本大爷本来就没有家,本大爷四海为家,一旦惹上什么麻烦,本大爷可以不负责任,卷起尾巴立刻就跑。” “你跟本大爷这样的猫结交,不觉得自己很傻么?” 二十三、爱大花 陈富贵看上了一个同行的女子,这几天都在尝试着搭讪,套套近乎。 为了讨好这位在茫茫人海中被他一眼叨中的女子,他脑壳上的发型竟在几天之内一连变换了好几个。 有奔放的大波浪,也有时兴的刺猬头,可那女子还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因此,他感到十足的挫败。 每每去更换发型的时候,他都会哭诉,说,他身上是不是有味儿啊,怎么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给他做发型的师傅见他常来,就问他要不要办一张贵宾卡,可以解锁更多平时不对外开放的稀有发型,说不定成功率更高呢。 他点点头,就问师傅,那些发型能不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啊? 师傅不屑一顾地回答,我剪刀手爱大花又岂是浪得虚名,你先说说那位姑娘的特征爱好如何,我给你参谋参谋,再给你私人定制一个十拿九稳的发型。 可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那位女子身上的特征,最后绕来绕去,给爱大花总结出的一句就是... 她实在是太完美了,一时之间,我竟然找不到能够形容她的词儿。 爱大花师傅心说,你没文化就没文化,搁这扯什么犊子呢,说不定人家就是嫌弃你土鳖呢? 可碍于这位客人在他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已然眼含着热泪地从口袋里摸出一袋子的银钱,他就变得愈发不好意思把心里的那些话明说出来,一来是怕伤害到客户的自尊心,二来是怕他不给钱。 怀揣着‘真爱至上’的愿景,他爽快地接过了客人递来的那一袋子银钱,并且答应客人,休业半天,只为了去看看那个把客人迷得鬼迷心窍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的妖孽。 于是,他们来到了码头,登上了那艘预计明天启程的轮船。 他们走到甲板,于微末的江风中,看到了那一位身着红色旗袍,长发飘飘,凹凸有致,胸怀宽广,波涛汹涌的女子。 自诩纵横情场十数年的发型师,剪刀手爱大花师傅在那一刻愣住了,并且在心中发誓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在那晴空高旷,阳光灿烂的时刻。 他用那一双上帝赋予他的眼睛,犹如亲眼目睹到了神启那般,见证了上帝遗留在人间,关于’美‘的代名词。 美艳不可方物。 长久的注视中,爱大花师傅察觉到自己那一颗沉寂小半个月之久的春心,此刻又一次如死而复生般地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选择性地忘记了旁边贵客对他的叮嘱,往旁边餐桌上信手拈来了一朵沾有水珠的玫瑰花,一派风流地朝那位姑娘走去,假装浑不在意地来到她的身边。 于是乎,可怜的陈富贵就被彻底遗忘了,只能眼巴巴地站在远处,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看上的姑娘被自己带来的家伙搭讪。 望着他们攀谈,望着女孩儿掩嘴轻笑,望着爱大花故作潇洒地甩甩过长的刘海。 就在他们聊的正欢的时候,陈富贵看到一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宛若救兵般降临在他爱情世界里。 他看到了那道身影跳上了那对狗男女倚靠的栏杆,慢慢悠悠地在那条狭窄的道路上行走,信步来到那对狗男女身边。 爱大花瞅到了这只猫,眉毛挑挑,不失时机地说,“看来被您的气质所吸引的远不止我这样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啊!” “你看,连这只小东西也被您的美貌所深深吸引着,忍不住靠近,妄想能从您的身上饱尝爱情的愁苦。” “啊,这位小姐,您可知道...” “仅仅是发现您的美,对于我这样一个苦苦寻觅爱情,常常求而不得的可怜人来说,已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啊!” “您的美,就像一把利刃,杀人而不见血。” “所以,我想恳请您,准许我为您高歌一曲,以此纪念我们即将发生的离别。” “在这首歌之后。” “我想,我就该离去了,独自一人,回去那缺乏爱情的失落世界!” “您可知道,您真是迷到我,让我不知今夜又该如何安眠。” 在他那深情款款的讲述之下,仿佛那只肥胖的猫咪也为他的真情所动容了。 它喵喵喵地叫了几声,然后跳了起来。 就在爱大花正准备一展歌喉的时候,它对着爱大花就是呼啦一爪子。 那就像是爱人挥出的一记大嘴巴子,爱大花时常会在一夜风流之后,领教这一嘴巴子的威力。 可今天不同,发生在今天的这一嘴巴子并非是来自于含情脉脉的爱人,却是出自于一只猫的爪子。 他感到一阵恍惚,竟然在没有风流快活的情况下,率先挨了一嘴巴子,这是他纵然情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的事。 连他妈都舍不得打他,在家里,他的身份是如此的娇贵,这只破猫,它怎么敢... 它怎么敢?! “你敢打我!”他坐在地上,捂着被打的一边脸,恶狠狠地瞪着那只橘黄色的肥猫。u看书.uunshucm “我都还没唱歌呢,你就敢打我?!” 他再一次说,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颤抖,理智仿佛一栋摇摇欲坠的高楼。 然后,他始料不及地哭了。 可能是因为那一爪子确实很痛,打得他的脸都肿了,情绪都跟着崩溃了。 总之,他抖了抖腿,艰难地站起来,像是撒泼那样,哭着地那只猫说,“你给我等着,连我妈都不舍得打我,你给我等着!” 与此同时,甲板上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这里,看着他稀里哗啦地把自己哭泣的理由陈述完毕,看着他一溜烟地逃跑。 不少眼睛早就在那位旗袍姑娘身上游来游去的男人们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暗笑。 他们都觉得爱大花是活该。 毕竟,他们早就看这个轻佻的王八蛋不顺眼了,生怕这家伙抢先一步把这个漂亮的女人拐走。 如今,这个王八蛋的洋相出尽。 想来也就断送了与这个漂亮女人共度良宵的机会,这又让不少的男人们觉得自己找到了可乘之机。 有的人立马跑过去问那位姑娘有没有事,或者去赶跑那只猫。 有的人则是大声质问附近的服务员,为什么船上会跑来一只猫,要是吓到这位小姐可怎么办,你们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一些女士看到这一幕,纷纷嗤之以鼻。 她们也跟着那些喊话的男人一样,大声地对服务生说,一只小猫咪而已,它能有什么坏心眼? 还不是因为你们男人太臭了,吓到了这只可怜的小猫。 二十四、谎言与邂逅 陈富贵看到了那只猫朝他招手。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望着那个漂亮的女人,只有他看到了那只猫在对着他喵喵喵地叫唤,仿佛心急如焚地想对他讲述什么,可一只猫,它又能讲出什么来? 不过,陈富贵却没有回避,没有因为避嫌而假装看不见这只猫。 他把注意力从女人的身上转移到了这只猫的身上,与这只猫四目相对。 猫在看着他的同时,朝着通向船舱的大门抬起爪子,似乎是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它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他快步跟了上去,想抓住那只猫,问个清楚,可正当他准备这样做的时候,大花猫却在男人们的呵斥下,转身逃跑。 它急忙迈开四条腿,慌慌张张地跑向那座船舱。 看到它马上就要去到一个更不容易逮住的地方,于是男人们连忙大喊,“来人啊!快把那畜生逮住!别让它给钻进去咯!” 可他们的阻拦并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那只肥胖的猫在这一刻竟展现出了超乎想象的行动力,它灵敏地躲开了人们一次又一次手忙脚乱的追击,后脚跟轻轻一跃,便堂而皇之地掠入了那扇敞开的大门。 不服气的男人们不想就此作罢,还想继续跟进去,深入追击那只该死的畜生。 可培训班的人员却在这个关节点制止了他们的深入,跟他们说,那只猫本来就是船上的一员,无需大惊小怪。 人们这才停息怒火,有的甚至还露出讨好的笑容来,跟那位人员说,不愧是魔法师大人养的猫,一看就知道特别有灵性! 人们都在乐呵呵地陪着笑颜,似乎是在极力地掩饰这一刻的尴尬,只有被人群阻隔在外的陈富贵,一个人站在原地愣住了,知道那个人员是在撒谎。 怎么可能... 那只猫怎可能是这条船上的成员,它就算是被火烧成了一堆渣,他也绝不会认错这只一直以来住在镇子草场上的大花猫。 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去追问那位代表培训班的人,可那只猫朝他望来的深刻眼神却制止了他的想法。 他由此陷入了迷茫,久久地站在太阳暴晒的甲板上,目光松散地望着那个撒谎的人在光怪陆离中渐渐走远。 彷徨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本以为早已明确的未来,竟然也跟着在这个时候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天空飘来了一朵云的阴影。 一切与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一切与一切都是那样地让他觉得莫名的恐惧。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最为安全的地方,离开了那个生他养他的镇子,还有那一位身价阔绰的父亲。 他在这里是不安全的。 因为这里的人们并不认识他的父亲,也不会因为他的父亲在那一座他们可能终身都不会踏足的镇子上有多少的威望而敬畏他。 在这里的他,就跟在那座镇子上的李彦红无异,就像一粒不怎起眼的灰尘,是死是活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人会在意。 个中的差距,就好比他们各自的爷爷故去之时,亲戚朋友守灵时所表现的态度。 当时陈家是一派肃穆,人人都满脸悲容地坐在灵堂里,倾听那位花费高价从山上请来的和尚念诵超度的经文。 连篇累牍的字句之间,人们刻意地放缓了呼吸,无人敢大声说话,仿佛躺在棺木不是陈有钱的老父,而是他们的亲爹。 反观李家则迥然不同,守夜的那一晚上,灵堂内欢天喜地,热火朝天。 搓麻将的搓麻将,打牌的打牌,人们都没拿躺在棺木里的那个老人当是一回事。 反正,按照习俗,那一整个晚上,活着的人都不能睡觉,而死了的人又吵不醒来,于是乎,大家干脆就放开了胸怀,都选择快活一点好,就差没有即兴起舞。 而面对着人们的欢天喜地,李彦红觉得这很不公平。 所以... 他才会格外地渴望出人头地,不甘于平凡,想叫所有人都认识他,知道他的厉害。 只不过志向再怎么高远,脚下依旧需要牢牢地紧贴着大地,每每面对着山一样沉重的现实,他又常常觉得自己无所适从。 无可奈何。 .... 耳边的那些人又恢复了往常的喧嚣。 杂乱无章的字词在风中流转,像是在编织着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谎言。 世界在渐渐地缩小,在渐渐地把他包围,恍惚之间,仿佛人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那些隐藏在他们对白之间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显得是那样的虚伪。 难以相信。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荡漾在空气中的芳香,并不刺鼻。 宛若一朵在雨后绽放的鲜艳玫瑰,清新、淡雅,又不失明艳动人。 陈富贵愣了一下。 那个他心仪已久的女孩竟然朝他走来,这是他从未敢想象过的画面。 他的心脏禁不住狂跳起来。 胸膛仿佛装着数百只犄角高昂,好勇斗狠的雄鹿,一下又把他的那些顾虑和迷惑,所思所想全部顶飞。 他又像是一块载满了期待的石头,在灼热的阳光中,等待着幸福的到来。 “刚才那位是你朋友么?”姑娘问他。 “啊...你说的是哪位?”他仍然在发愣,显然是把那位宣称十拿九稳的剪刀手爱大花师傅抛置到了脑门之后。uu看书ww.uukans “你说呢,就刚才那位。”姑娘又说。 “我我我...我一个人来,哪哪...哪有什么朋友...”他口是心非地回答。 “你在想想,仔细地想想,”她似乎是被他那窘迫的模样逗乐了,在荡开的阳光中轻轻地浅笑,“我不着急。” 她把爱大花的玫瑰送给了他,上面还有一张写着一个地址,一个时间的卡片。 “今天晚上,能麻烦你到这里一趟么?”她微笑着,忽然说。 刹那间,灵魂仿佛遭受了重击,心脏差点儿没有即刻喊停,陈富贵人傻了。 他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以至于他再一次睁大眼睛认真地看了看那位姑娘,又看了看那朵玫瑰。 来回反复地确认几次之后。 他又愣住了。 从没想象过幸福会来得这样突然,回答她的,仿佛不再是陈富贵的本人,而是胸膛内那好几百只雄鹿的集体合唱。 他几乎是颤抖着接过那支玫瑰,还有那张卡,雄鹿们在这简短的交接期间,已然彻底放弃了上半身的思考,改用下半身的豪迈回答,说,“好,好,好,一定!” 然后,女人走了,临近下船的阶梯,又远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随后,她便收回了目光,走下楼梯,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 他赶紧走到甲板的侧面,想要再看看她下船以后会往哪个方向走。 可等到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栏杆附近,那个女人却已然失去了踪影。 就像一滴红色的墨水落入了大海。 二十五、男人 整个下午陈富贵都在对着镜子练习如何大方得体而又不失风度的微笑,但是屡屡因为内心过于激动而失败,以至于镜子里的那家伙笑起来,怎么看也有点儿甩不掉的痴呆。 这使得陈富贵很懊恼,即便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与姑娘共度良宵。 但却是他第一次接受姑娘的邀约,而且对方似乎还不用收他的钱。 若是说他能够像爱大花那般,凭借自己的尊容即可在情场上大杀四方,想来就不会出现此时此刻这样的烦恼。 不过,他已经没有再去请教爱大花的念头了,因为他讨厌那种被别人遗弃的感觉,他看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生来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优秀。 很有可能,他真的就是陈有钱口中的那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而已。 他忽然间失去了对自己的信心,过去时常挂在嘴边的夸夸其谈,此刻一一回响在耳边,他觉得说这些话的人真的好幼稚,好想走去过抽那人一大嘴巴子,可他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又狠不起来。 为此,他感到十分的挫败,甚至生出一种退缩,要不把那张卡片丢了吧... 要不就干脆不去了吧... 你陈富贵又算哪根葱啊,要是没你爹陈有钱一直兜着你,要不有众多祖先保佑... 你又算得上个啥? 凭什么你陈富贵能去圣地当魔法师,而他李彦红就只能留在那座镇子里,当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 .... 他越想越偏,越想越偏,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的未来已经无路可走了。 要不还是打道回府吧,安心呆在那个镇子里,一边等着给陈有钱送终,一边当一个有钱的废物好了。 可是他的自尊心又阻止了他这么做,心里似乎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地告诫着他,说,陈富贵啊,陈富贵啊,可万万不能犯怂啊,这可是你的大好机会啊。 如果你连抓住机会的勇气都没有,那你就是认命了啊。 你的人生就不会再有希望,而陈有钱的现在,也就是你陈富贵的未来。 你想变成陈有钱那样的人么? 迂腐胆小,守财如命。 就连喜欢村尾的寡妇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喜欢,问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他就像是不认账的老赖那样,说什么,她是别人用过的二手货,而且面相还克夫,要是娶过来,极有可能会因此引来一大堆闲言细语,败坏老陈家的门风。 而所谓的老陈家,当代的成员也就只有他陈有钱和陈富贵。 生下陈富贵的老娘早就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被一群从云端落下的妖猫们带走了,从此失去了所有的音信。 当时,镇子里的巫婆是有过预言的,告诉大家,有专掳女人的妖怪要来了,大家赶紧把自己的老母和妻女带离镇子藏好,等那妖怪们过境之后,再喊她们回来也不迟。 可当时的陈有钱就是不听,他是属于赞成那巫婆完全就是在扯犊子的那一类人,认为那老太婆就是老到发傻了,做了个梦就以为梦里的那些狗屁玩意儿会成真。 于是,当时正是年少轻狂的陈有钱就跟刚刚生下陈富贵的老婆说,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咱们哪也不去。 要是那妖猫敢来掳走你,老子就扒了它的皮,给咱们儿子做袜子穿。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汹涌澎湃,威武雄壮,意气风发,脸上凛然摆着一副‘大丈夫当如是也’的表情来。 当时的陈有钱,打死也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同样是在这个镇子里,他竟然会变成‘大丈夫何患无妻’的代言人。 当是时,陈富贵的老娘正抱着还是婴儿的陈富贵,一边露出胸怀地给孩子喂奶,一边满眼景仰地凝视着孩子的父亲。 那个属于她自己的男人。 那一年,她才十七岁,陈有钱也才二十岁,他们都很年轻,都以为在那并不久远的未来里,还会藏有诸多不定的变数。 她没有理由地觉得这个在自己生命里占有一席地位的男人就像一头高傲的狮子。 只需要他想,他就能在这一片广阔的草原上做成任何的事。 因为狮子生来就是草原的王者,有着锋利的獠牙,强大的肌腱,以及很多很多的土地、丰厚的家产、源源不断的钱。 就这条件,在瘸子回来镇子之前,不可谓是独一档的,在瘸子回来以后,也仍然是那样的明亮照人、不可一世。 以至于,镇子上的父母们在替自家女儿琢磨未来,物色夫婿的时候,心中的第一人选永远离不开首富陈有钱的独子... 他陈富贵本人是也。 可陈富贵却从未因为他的老爹给予他如此得天独厚的经济条件而庆幸。u看书.uukansh 恰恰相反,他甚至还时常会忍不住埋怨自己的老爹,说就是因为陈有钱的过分自大,才把他陈富贵的老娘给弄丢的。 如果当初陈有钱肯听取巫婆的建议,那他陈富贵的老娘就不至于被妖怪掳走,至今下落不明,是死是活也无从可知。 自从清楚自己的老娘为何丢失之后,他就越来越叛逆了,越来越任性,也越来越不喜欢听陈有钱的话了。 他不觉得陈有钱这种连自己老婆都能弄丢的人会做出什么正确的选择来,所以他一直喜欢跟陈有钱反着来,陈有钱喊他去东,他就去西,陈有钱喊他去西,他就去东,陈有钱喊他不要乱来,他就要乱来。 这到这一次报名去参加魔法师培训班,他才和陈有钱达成了一次共识。 因为他想成为魔法师,想拥有更多的威望,更多的大富大贵,而陈有钱也希望他能成为魔法师,能找回当年那帮妖怪,替他找回他的那一位名正言顺的老婆。 这是陈有钱没有跟他说过的事儿,可他却无师自通地懂了,从遇到那位女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懂了... 懂了一个男人可以为了一份所谓的爱,执着到了何等程度。 说来荒谬,其实他对自己的老娘根本就没什么印象,也就没什么感情可言。 可他总是恬不知耻地用这一份有名无实的感情作为借口,去攻击、去伤害那一个真真正正为情所伤的男人。 而那男人却从没有迁怒于他,对他只有无限度的包容。 二十六、少年 为了打消心中的悲观情绪,陈富贵把约会之前的时间都用在了游逛上面。 可这时间仿佛与他作对那般。 平常眨眨眼就会过去的一天,今日却忽然显得尤为漫长。 期间,他多次路过爱大花的理发铺,但都没有看到那位遭遇打击的男孩重新拉起紧闭的卷帘门,继续此前中断的营业。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不能算是没有收获的一天,尽管情场失意,但在商场上好歹扳回了一城,拿下了陈富贵这样一位贵宾客户,就不差那一下午的营业额了。 想必,此时此刻爱大花那纯真的心灵倍受折磨,回家找自己老娘哭诉也是应该的。 于是乎,陈富贵选择了原谅爱大花,即便他不知道在剩下的余生里,他还有没有机会再度去那间理发店里消费,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那一位自信满满的年轻理发师。 他大街上重复地慢走,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又在不知不觉间,走回到了原来走过的那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以至于在路边招徕客人的商贩们都感到很是困惑,不是很能明白这个家伙在这里走来走去的意义在哪里? 他怎么那么有空闲,他不用工作么,一看就知道还没搞对象吧? 没成家的男人就这样。 吊儿郎当,天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压根儿就靠不住! 在他第五次重复走过同一条街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先入为主地把他定义为某个家里有点儿小钱,又啥也不干的二世祖了。 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们竟然连问都无需多问一句,就看出了陈富贵的二世祖身份。 陈富贵继续心不在焉,他没有理会人们朝他投来的目光,就这样没头没脑地来回走,跟随着他的脚步、他的位置不停地移动的,还有悬挂在路道上空的太阳。 阳光从各个角度普照在大地之上。 形形色色的人走过形形色色的路,形形色色的小贩叫卖着形形色色的商品,人流如潮水,车流如马龙。 等到陈富贵第不知道多少次走过同一条大街的时,坐在路边旁边的小贩竟已然换了一茬又一茬,但还是没有空缺的地方。 如果不是为了保证游人们可以在这条街里通过,途经大大小小的各个摊位。 他们甚至恨不得把所有空位都给占满,不留一丝缝隙,为了多占那么一丁点的位置,而吵红了脸。 但陈富贵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也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所谓的贵贱之分。 并不是说你在路边摆摊你就输给了那些端坐在厅堂之内抖抖腿等着数钱的那些人。 说到底,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人,挣得多,挣得少,见仁见智。 但起码也是经过自己的努力养活自己,总比一些什么也不愿意干,天天只会呆在家里指点江山的蛀虫要强。 而他陈富贵就是那样的一条蛀虫。 但此刻的他却再也不想继续当一条蛀虫了,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这跟那位女子扯不扯得上关系... 说不出有什么特别明确的缘由。 彷徨当中,陈富贵总觉得,好像人一旦走多了路,迟早都是要长大的,这其中没有任何的道理,但却又无法反驳。 .... 入夜,陈富贵穿上了一身特地去成衣店购买的新装,手里依然拿着那一支饱受热晒却仍没有半分萎靡的红玫瑰。 他既是兴奋,又是紧张地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忐忑不安地等着那位姑娘的来临。 可时间到了,那位姑娘却没有来,代替她前来赴宴的,是一个面容白净的男孩。 他同样是穿着一身得体的礼服,在那微白色的街灯下,含笑地朝陈富贵走来。 他先是表明自己的身份,宣称自己是那位姑娘的弟弟,他为他的姐姐没办法亲自赴约而躬身向陈富贵表达真挚的歉意。 同时,男孩又告诉他,他的姐姐现在正处于一段难以解释的麻烦关系当中,可能需要陈富贵的帮助。 唐突地约陈富贵来这里,主要是希望陈富贵能够答应她的一个不情之请。 陈富贵愣了一下,忙问他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要是能帮得上忙的话,他必定义不容辞,全力以赴。 这倒不是出于对他姐姐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单纯地喜欢助人为乐。 男孩笑笑,轻轻地摇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呢,就是能不能请你在那艘船启程后的第三天晚上去船底,打开一扇门,把关在里面的那个人放出来。 陈富贵大吃一惊,uu看书 ww..cm说,哪...哪艘船,是要送我们去圣地的那一艘么? 男孩微笑地点点头。 “怎么可能啊,那可是要去圣地朝拜大祭司的船啊,船舱底下怎么会关着人呢?”陈富贵强笑着说,“你们...是不是误会了啊,认错了船吧?” “不会认错的,每一件魔法师长袍在公会内部都会附有一份档案,里面详细记录它的出处,独特的条纹,拥有者的姓名与出身,以及它目前所处的地方。” 男孩摇摇头,平静地说,“你之前看到的那一件魔法师长袍,并非属于这个所谓的培训班里的任何一人,它的实际拥有者是一位名叫罗德的金属性魔法师。” “所以,长袍的条纹是金色的。” “但这位罗德法师早在三年之前的一次外出执行任务之中遭遇不测,他当时身披的长袍也随之失去了与公会的联系,目前仍然下落不明,我们无法确定他的位置,也就无法实施任何的救援。” “现如今,这件长袍忽然间又重现于世,公会立刻派遣我们前来接应失踪了三年的罗德,可直到我们赶到现场时才发现,身披长袍之人,并非罗德本人。” “他也不是金属性的魔法师。” 男孩顿了顿,沉声说,“那是一位水属性的魔法师,并且掌控元素的熟练程度,远超于三阶,甚至已经到达了能够瞬间冰封的地步了。” “那就是多少阶?”陈富贵小声地问。 “至少五阶,而且这是最保守的估计,实际上很有可能不止如此。” 男孩轻声地说。 二十七、人 “为什么要找上我...我又不是魔法师,”陈富贵胆怯了,畏畏缩缩地说,“要是普通人也能办到的话,船上不还有很多普通人么,为什么偏偏找我?” “因为只有你是跟那只猫认识的。”男孩说,“那只猫跟关在船舱底的那个人也是认识,所以我们推断,你和被关押的那个人也是朋友关系。” “朋友么...”陈富贵说,“不就是开个锁嘛,朋不朋友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话虽如此,但那个牢房里有一座魔法阵的加持,你若是答应了去开锁,到时候,记住多穿衣服,戴上最厚的手套。” “不然,你的手可能会被冻得坏死,”男孩一脸认真地告诉他,“不仅开不了锁,自己的手还给搭上了,那可就麻烦了。” “而且,在这次行动的过程中,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所以,我们需要开锁之人对于被困之人的感情...” “以及由感情衍生出的毅力。” “到时候,不免会有一场恶战。” “我们会尽量引走那位魔法师,尽量避免无辜的伤亡。” “经过观察,我们单方面地认为你会是一个看重感情的人,所以,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这次行动,解救那个人,并且劝说他,必要时加入我们,一同参与作战,一举擒拿这一伙假冒魔法师的人。” “按你这么说,那...所谓的去圣地当魔法师是假的咯?”陈富贵沉默了许久,忽然说,“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没打算把我们带到去圣地么?” “是的。”男孩说,“圣地是公会本部的所在地,大部分高阶的魔法师都会驻守在那里,再往上还有大祭司,以及主宰天下的女皇陛下,面对如此阵容,即便是一位高达五阶的魔法师也未必能掀起什么大浪。” “他们盗用了他人的长袍,还斗胆前往圣地,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也就是说...”陈富贵苦笑着问,“只要他们脑子里没坑,就断不会让我们这些人成为魔术师的意思么?” “诚然如此。”男孩点点头,没有否认。 “那我还是回去吧...”陈富贵心虚地说,“我...不想在淌这趟浑水了。” “我看啊...我还是回家吧,魔法师什么的,既然我也当不了,魔法阵什么的,我肯定也破不开了。” “这当然没问题,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一个人加入我们,”男孩说,“只是,你不想知道么,被关在里面的人会是你认识那些人当中的哪一个么?” “他为什么会被关在里面,会不会他的本意是想来救你,只可惜出师未捷,就落入了对方的罗网?” 镇子上的人都讳忌猫。 能和那只破猫玩到一块的,除了那个家伙,还能有谁呢... 陈富贵的心里早有了答案。 只是他一直没有说,不知道是在逃避,还是在掩饰,掩饰自己的不知情,也就顺便藏起了自己的愧疚感。 他想对自己说,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吉米被别人困住了。 他就是忽然间看透了这个骗局,不想去什么狗屁圣地,当什么狗屁魔法师了。 在那个生他养他的镇子里,他压根儿也不需要什么魔法。 他的家里有的是钱,而钱这种东西,在这个红尘俗世当中,就是最好的魔法。 所以说,他生来就是一位出众的魔法师,拥有着平常人终其一生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钞能力。 借助这一项独特的能力,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许多常人无法做到的事,也可以买到许多常人只能仰望的昂贵货物。 “那家伙是不是很能打啊,还长得傻里傻气的,”陈富贵低下眼帘,忽然说,“性格内向,还不怎么喜欢跟人说话,总以为靠自己的拳头能够摆平全天下的事。” “结果呢,啥也没干到,自己就先折在了别人的手里。”他轻声说,“所以,我的这位兄弟,他时常令得我很是苦恼。” “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要是干脆就不认识他好了,这对大家都好,他能少折腾一点,我也能少点儿麻烦。” “你知道他是谁了?”男孩问他。 “除了那个爱惹麻烦的混蛋,我想不到谁会来这里救我。”陈富贵说。 “但你还是决定要放弃他了吧,”男孩说,“请放心,我们不会责怪你,也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人无完人,即便是分析,也会有出错的时候。” “不过,我们还是希望你不要暴露我们之间的对话。” “虽然,接下来的行动会在这次谈话之后进行适当的修正,而且那些人显然也会料到我们会出手。” “但我们不会让他们得逞的。uu看书 .uukanshu ” “还请你尽快离开这里。”男孩又说。 “对啊,我是想走的啊,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不想走了啊,”陈富贵说,“嘿,我兄弟被关在了那里啊,我这时候要是走了....” “我陈富贵可就是狗娘养的王八蛋了啊,以后睡觉不也安心啊。” “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了我兄弟怎么办,他问我为什么不救他,我又怎么回答?” “当王八蛋也终归比死了要好,破开壳之后,那就是乌龟了,”男孩说,“乌龟是这世界上寿命最长的动物。” “很多人想成为魔法师的初衷,就是想拥有比普通人更为悠长的寿命。” “可还是有很多的魔法师在他的寿命还没到达大限之前就死掉了。” “主要的原因,还是喜欢多管闲事,”男孩冷静地又说,“一旦遇到了超出能力范围的状况,无法解决,也没办法脱身了。” “那就为时已晚了。” 陈富贵愣愣地看着他,想不懂眼前的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立场。 是希望他加入呢,还是不希望他加入? 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得好像是在劝他回家那样。 “我是希望你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男孩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因为这次任务很重要。” 他定定地凝视着陈富贵的眼睛,声音依旧透着某种过分的从容与冷静。 “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一旦出现什么未能预计的失误,我和我的姐姐,还有我们的同伴,很有可能会因此而覆灭。” 二十八、起航 这艘承载着梦想的轮船如期起航,恋恋不舍的人们挤满了码头上,高扬着手,与同样站在轮船的走廊上,甲板上的人们相互致意,挥泪道别。 陈富贵站在缓缓移动的船上,眺望着在岸上的人群。 在人群之中,他看到了爱大花。 隔开了一个晚上,他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虽然脸的一侧依旧红肿,但好在他急中生智,连夜嫁接了一些别人的头发,染成鲜艳的红色,再用长长的刘海盖住了一只眼睛,还有那一侧挨过揍的脸。 这种堪称另类的表现手法令得他重新拾回昨日的英俊。 有不少芳心暗动的姑娘们,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靠到他的身边来,企图和他搭上一句两句的话,可这位情圣显然不屑于理睬这么一些唾手可及的芳心。 他的志向高远,视线仍然在那艘轮船上飞速地筛选着。 心中仍然希望还能再一次看到那位拨动了他心弦的姑娘,阳光和煦,白云飘飘,细细想来,这是一个适合表露心意的天气。 可任由他怎么卖力地寻找,他也还是找不到那位姑娘。 在那渐行渐远的汽笛声中,他到底是失败了,随后便悲伤地哭了出来,大喊着什么‘忘了爱’之类的话,一头扎进旁边一位姑娘的胸怀里。 没有人来给陈富贵送行,就算是他的亲爹,陈有钱也没来。 在清晨时分,他就一直站在廊道旁,望着江边开阔的土地,期待着会有哪个熟悉的人出现,跟他郑重地道一声别,或者是挽留他,喊他别走。 跟他说,这是一艘贼船,一旦跟着他们走了,很有可能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可就是没有人来。 陆地上的喧嚣声逐渐被迟来的江风驱散,站在栏杆边的陈富贵,此刻安静得就像是一块久居山中的石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离开了那片熟悉的土地,静静地看着自己随波逐流地被推向另一个陌生的、不安的地方。 他也曾试过走去船舱的底层看看,可其中必须经过后厨房。 厨房的门口一直有人看守,他找个由头想进去看看,却被看守的人拒绝了。 他们说,厨房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乘客是禁止入内的。 陈富贵就摸出两封红包,塞到守卫的手里,乐呵呵地陪着笑,跟他们说,家里是开餐厅的,今儿有幸品尝到师傅们的手艺,大为佩服,所以就琢磨着想进去看一看,偷一偷师,究竟是什么样的厨房,什么样的手艺,才能做成如此好吃的菜品。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热切,态度放得一低再低,以至于他不敢想象那两个混蛋要是拒绝了他,他会何等愤怒。 可看守的两个人到底是没领他的情,原封不动地把红包退回去,冷漠地跟他说,规矩就是规矩,对谁也不能例外。 按照他陈富贵从前的火气,这时候本应该破口大骂一声,说什么,格老子的,你们两个臭看门的,我告诉你们,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老子说了要进去,你们就别他妈让老子说第二遍! 面对现实,这一次他是彻底地哑火了,到底什么也没有说,遭到拒绝以后,他悻悻地笑,胸膛内涌起来的那股子热火,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一泼冷水给熄灭了。 他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冷水,他只是越发地相信自己的兄弟、哥儿们就被关在里面,他要是对这两个混账不好,他们不好发作,就有可能对他的哥儿们撒气。 他不喜欢会有这种结果,那便只好保持克制。 他陪着笑脸跟守卫们说,好的好的,不好意思,以后不会再犯了。 然后,他就这样灰溜溜地走了,就像条落魄潦倒的狗,再也不复曾经的意气风发。 晚上,人们在甲板上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舞会。 年轻的男女们盛装出席。 各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各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们的陪伴下,施施然地走上了设立在甲板中央的舞池,仿佛是由大江尽头吹来在的风,在月光下浅唱低吟,他们在娓娓动情的伴乐中,紧握着爱人的手,深情款款地起舞。 江流上的月亮很高,岸上的树木由快到慢地逐渐往后推移,除却了江面之上一片细碎的银色,四周都是一阵黯淡的黑色。 随着路程越发深入,消失的不止是人烟,那几艘原本跟着他们一起启程的小船,渐渐地跟着不知所踪,仿佛去到了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方向。 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微凉的江风一如既往地疾驰着,呼呼地掠过姑娘们的笑颜,还有她们的长发。 明月的清辉经久不息地照耀着这个云层之下的世界,人们举起盛酒的高脚杯,喝着上好的葡萄酒,安逸地坐在藤椅上谈天说地。 内容大抵相同,十句话里面,有九句离不开谈论他们那伟大的抱负。 在某些隐蔽的角落,有些男女趁着酒兴,已经迫不及待地抱在一起,他们热情地亲吻,忘我地伸出舌头,品尝着对方残留在口腔中的酒液。 没有人会说他们恶心。 因为他们是相爱的。 似乎只要跟‘爱’这个词扯上关系,所有的恶心,u看书 .uukansh以及难以接受,都随之变得格外的合理,格外的亲切,也格外的...浪漫。 两人之间如果真的存在一丝一缕的爱,似乎迟早都会融为一体。 恍惚间,仿佛每一个人都有事可做,有人可爱,有牛逼可吹,偌大的轮船上,只有他陈富贵一个人是孤独的,手里拿着一瓶不太习惯的葡萄酒,对着月光一顿吹。 橘黄色的大花猫坐在栏杆上看着他。 他发现了这只结过仇的猫,没跟它太多较劲,他只是有点羡慕吉米,还能懂猫语,不然,他也想问问这只猫,跟它说一说话。 而猫大爷则不是这样想的。 它只是歪着脑袋,有点儿好奇陈富贵这个王八蛋喝的是什么酒,在镇子里,它可从没有见过红成这个样子的酒,就像是用动物的血来泡的那样。 “不懂了吧,你这只乡下来的土猫,”陈富贵似乎终于察觉到这个破猫一直在盯着他的酒瓶子看,笑嘻嘻地说,“这他妈叫葡萄酒,是拿葡萄来酿的,喝起来味道跟咱们镇上面的白酒不一样,有水果的味道,也有人血的味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流行喝红酒的那些人,其实都是一些吸血鬼啦,”他乐呵呵地又说,“他们经营种植园,用钱收买了很多奴隶,没日没夜地让那些奴隶给他们工作,种葡萄,酿酒,装箱,再到运送,售卖,然后...就赚到了钱啦。” “他们就把这些奴隶们赚回来的钱,拿去买武器,招募士兵,再去打仗,因此圈下更多的土地,圈下更多的种植园,也就俘虏更多的奴隶了啦。” 二十九、莫逆之交 “我可不想变成那样的混蛋,可那种混蛋却能活出超乎你我想象的快乐,我也不喜欢喝这破玩意儿,”陈富贵碎碎念地说,“但这里除了这个,就没别的喝啊。” “那些爱慕虚荣的王八蛋们都不喜欢喝咱们哪儿的土酒,他们觉得那玩意儿不够档次,不合他们高贵的胃口,就像你在他们眼里是一只土猫那样。” “他们可不养土猫,要养也是养金贵的波斯猫呢,那玩意儿可漂亮着呢。” 他喝醉酒似的哈哈大笑。 “本大爷还没嫌弃你们人类是土人呢。”大花猫坐在栏杆上说。 还在哈哈大笑的陈富贵愣住了。 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酒瓶,用空出来的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只橘黄色的大肥猫。 耳边的涛声依旧,大江上的冷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如此清晰地渗入肌肤,融汇到血管神经之中,犹如水滴流淌在大理石表面的条纹之上。 他久久地看着这只猫,哆哆嗦嗦地问它,“你...在说什么?” “本大爷说,”大花猫又说,“你们人类也不乏有很多土人。” “你...什么时候学会讲人话的?”陈富贵诧异道,“是米子那个混蛋教你的吗?” “愚蠢的人类,”大花猫不屑地哼哼,“本大爷天资聪颖,乃万中无一的天选之猫,区区人语,又怎需你们来教?” “通晓你们人类的语言,举手抬足间便能做到,”它双爪环抱,高傲地扬起下巴,“只不过是本大爷平时不屑于与你们交流,你们便以为本大爷不会罢了。” “可你说得那么厉害,结果不还是跟我一样呆在这里,走不了,也救不了米子。” 陈富贵愣了许久,忽然低下头来,哼哼地傻笑。 说话的时候,他又拿回那瓶酒,用嘴堵住瓶口,往自己的胃里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 “袜子啊,我说你就别吹牛逼了,”他又一次仰起头,笑嘻嘻地说,“咱们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你是啥样的猫,老子会不知道么,有多少的能耐就干多少的事。” “你要是真有救下米子那家伙的能耐,你哪还会呆在这里陪我喝酒,我又哪会坐在这里和你聊天呢。” “要是没闹这事,我们...也都早回家了啊。”他放下酒瓶子,忽而又喃喃地说。 他的目光越过大花猫的后脑,越过被轮船激起的白色浪涛,越过黑暗深邃的江面,越过寂静无声的树林,最后越过群山,停留在地平线往上的夜空尽头。 繁星点点,明月高照,清风徐来,奔流不息... 久远的心绪随着波浪起伏。 陈富贵忽然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去了甲板,没多久又抱了一箱子的酒回来。 然后,他开了一瓶酒,把那瓶酒哗啦啦地倒在一只白瓷质地的杯子里,喊他的那只袜子下来喝酒,酒气满满地跟袜子说,这他妈的,想那么多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敞开了喝,让我们互相灌醉,忘了自己是谁! 袜子跳了下来,先是用鼻子闻了闻,看见陈富贵喝得是那样痛快,很快也跟着抱起杯子豪饮了一口。 它咂了咂嘴,吐了吐舌头,不知道是被酸到了,还是被苦到了,总之它苦兮兮地说,这他喵的,要是醒来了发现自己睡在草场上多好。 陈富贵听了以后,哈哈直笑。 他醉醺醺地抬起一根掰不直的手指,仿佛是对着夜空之上的众多星辰起誓。 他费力地沉住气,用力地说,对啊,要真是那样,那老子就不计较你划花老子的脸皮这事了,也不扒你的皮了。 大花猫则告诉他,不对不对,你们这群臭家伙,一桌子人加起来,也干不过本大爷一只猫,你们应该庆幸的是本大爷那晚没扒了你们的皮。 不然,你们这些臭家伙以后可就没脸见人咯! 陈富贵放下酒瓶,想了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怀地说,对啊,你说得那么有道理,搞到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那还反驳个屁呢,”大花猫抱住杯子,摇摇晃晃地站定,“来来来,这一杯敬他喵的故乡,等这次风波过去了,本大爷以后是打死也不会走出镇子半步的了,哪怕给再多的小鱼干,本大爷不能为之所动!” “对!男人的目标就应该坚定不移,说了不出去,就算是要被打死也不出去!”陈富贵放低酒瓶,和它碰杯,“这一杯敬他妈的明天,后天,大后天!” “只要这几天都过去了,咱还能完好地活下来,还能救下米子,”他说,“那咱们以后就是生死患难的兄弟了!就算是那天王老子下来了也不能把我们拆散!” “咱们是莫逆之交啊!莫逆之交!”说着说着,他就像是马上要哭的那样,堂堂正正的一个七尺男儿却在这里憋红了脸。 身体里仿佛藏着一个的水泡,此刻竟已缓慢地胀到了顶点。 笑着笑着,那个水泡就爆掉了,他就哭了。 他从不敢相信自己的体内会有这么多的黏糊糊、湿漉漉的液体,好像把整整一条大江都收纳在皮肤底下,口水鼻涕尾随着眼泪一起哗啦啦地往下流。 “这一杯敬的是明天!“他又和大花猫对碰了一杯。uu看书 .uukanhu.co 这一杯过后,立马又是下一杯,下一杯过后,又立马是下下一杯。 他们致敬的名义有很多,有时候是艺术,有时候是金钱,有时候是理想,有时候又会是漂亮的异性。 这其中有很多都是他们不曾拥有过的东西,而又有很多都是曾经拥有过,但后来又失去了的东西... 总之,他们很少会提起自己的现状。 好像现状一直以来都是不尽人意的。 而反观他们常常念叨的美好过去,其实在当时,他们也不见得有多么的珍惜。 人这一生,一直都在失去和获得之中徘徊,却极少会感觉到心安,寄宿在生命中的欲望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庞大,永远也不会得到满足。 这对于人来说是这样。 对于猫来说,似乎也是这样,就像是一个诅咒。 从世界诞生之初,这个诅咒就被上帝施加在众多生命之上,借此督促他们争斗,督促他们进化,督促他们成为最顶端的主宰者。 在一个又一个死亡的积累下,再一次又一次死亡的成全下。 或许,在遥远的未来,有朝一日,古老的生灵走完最后的进化之路,到达顶点,终会将自己的手触及到神灵的御座之上。 .... 沉睡之前的陈富贵怔怔地望着头顶那片比大江、比大海还要广阔许多的天空。 他没有理由地这么想,萦绕在他心中的惊悚不言而喻,似乎是在这一刻理解到了那个所谓的诅咒之上的又一个诅咒。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魔法。 三十、乐师 潮湿中孕育着安详的气息,江风轻盈,习习地拂过每一张踌躇满志的脸。 在这第三天晚上,甲板上来了一位年轻的乐师,他的年纪估计不会超过十四,但却穿着一件老成的晚礼服。 这并没有使他显得老迈呆板,反而更为明亮动人地彰显出他的不凡。 他的五官端正,面容白净,脸上始终挂着一缕谦和的浅笑,至善的从容,甚至不失可以说完美,巧夺天工的完美。 远超于所有工匠的手艺。 仿佛从他降生的那一刻,世间所有的工艺品都将黯然失色。 修长的眼睫毛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深锁在瞳孔深处的泽光,皓如星辰,低沉且又典雅,焕发着最为古老的温柔。 甫一出场,他便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所有插在水瓶里的鲜花,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光泽,所有春心萌动的女人,在这一刻,都被他勾走了魂魄。 他在人们的注视下登上了演出的舞台,从容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种子,随后轻声地向围在台下的观众们要了一杯清水。 种子被他放入了那一杯清澈的水里,在那短暂的几秒钟沉默里,种子吸足了水分,开始变软,一缕灵动的绿色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缓缓破开了表皮,崭露头角。 霎时间,人们纷纷对眼前这般奇异的景象报以赞叹,分不清这位尊贵的男孩究竟是卖艺的魔术师,还是演奏的音乐家。 但他们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那一抹绿意在出现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往外生长,一条条绿色的藤蔓沿着杯子的玻璃壁攀附出去,犹如初生婴儿般,稚嫩地把手探向悬挂在夜空中的那一轮皎洁的月光。 在这杯水去到一半的时候,这株生机盎然的植物开出了第一朵花,也是它唯一的那一朵白色的鲜花。 清新淡雅的芬芳在风中绽放,弥散在微醺的酒意之中。 人们翘首以待,期待着那一朵仿佛流云一般舒展的花儿会结出怎样的果实。 是蟠桃么,还是某个身着羽服的仙女,还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里面蹦出一只叫嚣万物天地的猴子? 人们屏住呼吸。 当那一杯水又一次去掉了余下的一半后,花朵散去,结出了一个木色的果壳,果壳的形状一变再变。 当那一杯水马上就要见底的时候,它终于定型了,变成了一把小提琴。 一把空腔的,表面光滑细腻,带有坚韧丝弦的乐器,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形成的,藤木就像是遵循了他的意志一般,他说需要一把小提琴,它就给他结出了一把小提琴。 这就像是传闻中的那位伟大的创世主。 祂对这个世界说了一句要有光,于是世界便有了光。 他抬手摘下了那把琴,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变出了一把琴弓。 他开始了他的演奏,陶醉地沉浸在某种久远的状态里。 风一吹在吹,他的琴声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在虚无的轨道中散播,轻飘飘地落入到每个人的心田,悄悄地在那里生根,悄悄地在那里发芽,悄悄地抚平他们心中的那些或多或少的伤痕。 所有人听闻到了他的琴声,都忘却了此刻正在做的事,忘却了所有繁杂的念头,灵魂仿佛被这一篇乐章轻轻撬开,被风吹走,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需要伴奏。 或者说,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伴奏。 近到耳边的水声、风声、锅炉的嗡鸣声,远到树林内的虫鸣、稻田里的蛙声,屋檐下的信铃声,乃至于睡梦中人们的鼻息。 脑海里固存的世界变得明亮起来,前所未有的高远,荡清云雾,感受天空的同时,又俯瞰着大地。 几乎没有男人敢直视他的脸,哪怕是在上船之前找过著名理发师剪刀手爱大花师傅专门为自己塑造过发型的男人们也不例外。 而几乎每一个女人都在痴痴地望着他,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色彩。 他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闭上眼睛,安心睡觉吧。” 人们点点头,缓缓躺下。 他们随意地放开手脚,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在悠长的呼吸声中陷入了悠长的睡眠。 这艘重达几吨的轮船仍然在这条浩荡的大江上平稳地航行着,可船上的人此刻大多已经失去了意识。 甲板上,两个男人在平静地对视,一个是拉响小提琴的乐师,另一个则是穿着一袭长袍站在不远处聆听的男人。 当最后一个音符平静地沉入江底时,那位身穿长袍的男人作为唯一一位仍然清醒的观众,为乐师的演奏鼓起了掌。 他说,“你的音乐,很好,是我迄今为止听过最好的音乐。uu看书 .ukansh” 男孩微笑地接过了他的赞许,从容地躬身向这位亦是观众,亦是敌人的人致谢。 他很有礼貌地对这个男人说了一句,“谢谢。” “不必如此客气,”男人说,“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你也知道我会不舍得杀你。” “是因为这首歌的缘故么?”男孩问他。 男人说,“是的。” “你知道它的名字么?”男孩又问,“以前可有听过?” “没有,”男人缓缓地摇头,冷淡地说,“不用再试探我的记忆了,如你所知,我并非这件长袍的主人。” “它的主人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家伙,他不像你,”他直视男孩的眼睛,“你有灵魂,仅仅是通过歌声,我就能感受到你内心当中的那种悸动。” “我能理解你的这种悸动,因为你也在痛恨着这个世界太过无聊了,对吧?” “到处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蠢材,”他说,“他们那愚蠢的、吵杂的、自以为是的声音填塞在各处,一刻不停地撕咬着你的耳膜,让你无处可逃,无路可去。” “他们肆无忌惮地践踏着、玷污着拥有灵魂的事物,他们只会否认,不停地否认,否认艺术,否认所有不同形态的美。” “当无知沦为一种光荣,当拥有感受灵魂的能力不再值得庆幸,世界会变成一片漆黑,生存也就没有了意义。” “你要死了,我很悲伤地告诉你,你马上就要死了,”男人哭着说,“我舍不得杀你,但我不得不杀你。” “一切皆是因为无上的主宰。” 三十一、界 夜阑人静,磅礴的元素洪流在人们的睡梦之外肆虐,有人架着一杆冰枪在水面上疾走,有人召唤出无穷数的长藤,在江上架起一座欲要连接轮船与陆地的长桥。 操控植株的男孩且战且退,力图远离那一艘载满了平民的轮船,而身披长袍的男人则在他的身后穷追不舍。 柳叶形状的飞刀在风中狂摇,飞旋在各个方位,柔软的叶片切入风中,一瞬之间便转换成夺命的刀镰,可却始终无法命中那个飘忽的人影。 长袍飘扬的人影越发逼近,那杆结冰的长枪甚至能够调动空气中停留的水汽,汇集成一道道无形的刃击,在男人还没抵近之前,率先对他造成了颇具杀伤力的攻势。 大部分的刃击都被飞旋的柳叶飞刀相抵,一分为二的绿叶悠悠地落下,横生的木桩替他挡下了一次又一次余下的劈砍。 脚下的藤蔓仍在继续靠向岸边生长,承载他快速移动,宛若一条碧绿色的狂龙,在奔流的大江中劈波斩浪。 .... 陈富贵跟随在大花猫后面,蹑手蹑脚地走过客舱的廊道,一层楼一层楼地往下,由于把行李中的那些用来御寒的棉衣都套在身上,这使他显得地臃肿,跟个球似的,跑起来,不仅闷热难耐,而且十分的碍事。 “翻滚吧,富贵兄!”那个见鬼的肥猫得意忘形地大喊。 “小声点,小声点,趁现在能动手就别吵吵,”陈富贵瞪着它尾巴下面的屁股,小心翼翼地警告它,“要是吵醒这些杂鱼,咱们就等着给他们丢下船去喂鱼吧。” “鱼?陈富贵,你太小看本大爷了吧,本大爷是吃鱼的猫,本大爷不去找它们,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它们都该谢天谢地才对,怎么还敢来吃本大爷?” “那你会游泳么,”陈富贵说,“狗,我倒是看到过它们游泳,四条腿刨来刨去,自个儿就浮起来了,但还真没见过猫会游泳。” “不过,以你这体型,想来不用刨也能漂起了吧?” “本大爷不会游泳又怎样,”大花猫说,“你陈富贵不是会么,到时候,你游泳,我抓鱼就是啦,我们是莫逆之交啊,莫逆之交!” “对啊,莫逆之交啊。”陈富贵喃喃地说。 .... 河岸上,一共有四位身披黑袍的魔法师隐匿在枝叶成拱的树荫之下,冷漠地注视着发生在江流之上的那场战斗。 他们在等待着,手中结出的术印时刻准备着转化至最后一式。 早在男孩出动之前,他们便已在这块规划好的地点布置了这么一座大阵。 河川般的条纹镌刻在平实的大地上,他们每一个人都站在这座法阵上的一个支点,脚下踩住至少三条向外蜿蜒的曲线。 他们面容肃穆,俨然一副即将撑起一个崭新世界的做派,在那个世界里,他们将会是擎天的‘柱’,失去自我意识,把灵魂交予自然。 大祭司之下的神座们曾跟他们说过,单论一个点,即可称之为一维,而由一个点延伸至一条线,由此组成的平面,即可称之为二维。 而当平面再度扩张,则可以形成我们所熟知的三维空间。 每一个维度上的信息量都是巨大的,一个果壳内甚至有可能藏着一个宇宙。 借助这些信息量,我们可以从一个点当中推理出它在二维里会是一条怎么样的线。 而从一个平面可以推理出它在三维空间中,又是怎样的结构。 故而,只要通晓其中原理,我们便能利用魔法构造出一个‘界’,一个由我们创造,为我们所用的...世界。 当那个驾驭着长藤的男孩走入大阵的范围之内,他们所要共同构造的世界此刻已然在他们的脑际里已经初具雏形。 微乎其微的波动,寂寂地荡漾在树林间潮湿的空气里,仿佛江风一般的轻盈。 可那个男人却没有如他们所料的那般,一个箭步飞跃进来,他似乎还是敏捷地嗅到了那一股魔法师们极力掩饰的气味。 他就站在魔法阵的边缘,久久地、定定地看着那个落地之后一直在奔跑的男孩,没有说话,似乎是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男人知道这个男孩不会真正地逃跑的,他煞费苦心地把自己引来这里,u看书 .uknshu 大概就是为了困住他,免得船上的那些普通人遭受波及。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魔法师会在意那些普通人的死活。 在他那极端的认知里,这无疑是愚蠢至极的想法,毫无意义可言,只会阻碍男孩的天才发挥,毕竟,他认为有灵魂的魔法师和普通人完完全全可以说是两类物种。 因为他们都是弱者,弱者连哭泣的资格都不应具有。 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崇尚强者的世界,所谓的和平,所谓的心安,乃至于所谓的文明,都不会是自欺欺人的软弱借口。 所有的生,皆是由无穷数的死所支撑起来的。 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这样。 从生命诞生的初始,它便一直奉行着这样的法则,唯有能适应这个法则的生命,才能攀爬到食物链的顶端。 人之所以出生,其中的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受苦受难而来的。 不断地牺牲,不断地成全,不断地索取,不断地占有,又不断地失去... “你怎么不进来?” 男孩果然没有继续的奔跑,他在男人站住之后没多久,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仿佛散步一般,信走向魔法阵的边缘,隔开地面上隐藏的一条粗糙弧线,平静地与男人对视。 男人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指着江上的那艘船,让他看过去。 他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过来,一切平静如常。 那条长长的藤蔓仍然像是铰链一般,拉扯着那一艘轮船,不让它走远。 三十二、冰山 他在笑,在风中狰狞地轻笑,仿佛想到了某一件好玩的事情,某一个好笑的笑话。 然后,他勾起了那根手指,构成了一个鬼迷的角度。 平阔的江面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波动,天空随之聚集乌黑色的沉云,魔法阵内的男孩惊恐地瞪大双眼,似乎终于想到这个该死的恶棍准备要做什么。 他惶恐地张大口,始终悬挂在脸上的从容和淡定在这一刻消去了,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横扫得丝毫不剩。 他想要喊男人不要这样做,可他到底没有把那道呼声喊出来,男人的手指就已经勾到了尽头,一只阔大的冰箭随之破开天幕,坠落至水面,刹那间洞穿了那艘坚硬的轮船。 尘埃落定,冰冷的水花纷纷扬扬,环绕着一座耸立在江中的冰山。 .... 距离后厨房只有半步之遥,门口的守卫们都已经倒下了,睡得死沉死沉,全然没半点儿要醒来的意思。 直到目前,执行任务的过程顺利得令人发指,简单得过于反常,好像这本来就是一件栓条狗都办得来的事情。 可就不知道为啥,这些魔法师就非要大动干戈地请来他陈富贵搭一把手。 于是,陈富贵把手搭上,抓住那扇门的把手,正要用力地把它拉开,可一阵剧烈的震动却唐突地打断了他的志得意满。 钢铁铺设的天花板急速地凹陷,转眼就被某样透明的硬物撞碎。 躺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被那样重物击中,直直地撞入下一层的船舱。 而底下的那块厚重的多层隔板似乎并没有承受得住来自上层的巨大冲力。 仿佛场景复制一般,先是凹陷,随后便被凶猛地贯穿。 急湍的流水开始泄入这一艘被一只冰箭贯彻的轮船,并不宽敞的廊道上弥散着泥沙还有血液的味道。 陈富贵下意识地握紧门把,不可置信地目睹到了这残忍的一幕,那些被这块致命冰块击中的人,无不当场身亡。 他们就像是一只只装满血浆的袋子,被残忍地挤压到爆裂,至死也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什么回事,就这样仿佛忘却了痛楚那般,在睡梦中逝去了。 永远道别了这个分不清好坏的世界。 廊道很快就被流进来的水填满,深度不知不觉间竟已漫及脚踝。 洞穿的缺口越来越大,水流的速度不减反增,时间变得尤为可贵,刻不容缓。 按照这样的速度继续下去,想来不出多久,这一层位处于较底层的船舱很快就要被狂流进来的江水所灌满。 他陈富贵要想活命,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趁这艘船还没有完全截断成两半之前,赶紧跑到甲板上找一只救生艇。 然后,把救生艇丢下去,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乘坐那只救生艇跑路。 潜意识告诉他,现在就应该立刻脱掉这一身碍事的衣服,拼了老命地快跑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可他却什么也没有做,像是吓傻了那样,一动不动,死死地抓住门把。 他呆呆地站在越发倾斜的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几个血肉模糊的头颅。 就连那只大大咧咧的肥猫都吓到跳到了陈富贵的棉衣上,缩起尾巴,放平耳朵。 可怜巴巴地望着那块冰块,还有在那黑暗当中隐约闪烁出的泽光。 没有了光源,四周漆黑一遍,潮湿而又冰冷的空气就像是死亡,逐步逐步地渗入一人一猫的体肤,仿佛下一刻就会凝固成现实。 陈富贵和大花猫从没有像这样如此地逼近死亡。 “现...现在该怎么办,喵...喵。”大花猫哆哆嗦嗦地说。 可尽管它如此真诚地发问了,饱含期待地希望陈富贵能够给予一个最明智的逃生方案,可陈富贵却没有回答它。 于是,它又一次胆战心惊地向这个同样胆战心惊的人类提议,“喵...喵,要...要不就撤了吧,这...这人是救救救...” 它喘着粗气说,“救不了了...” “还还还...还是先想想...”它像是用尽力气地说,“怎么...怎么跑哇!” 可它的莫逆之交还是没有搭话。 在那哗哗的水声中,他抽抽嗒嗒地哭了出来,同样结结巴巴地对他的莫逆之交说,“老...老子给给给吓...吓尿了,老...老子没脸见人了...” “太太太...窝囊了,”他哭着说,“老子这辈子...哪哪...哪回试过这么窝...窝囊?” “我他妈的要去救我...兄弟,”他也学着大花猫那样用尽力气,恨不得咬住舌头地说,“你...你不是猫么?” “我看不见的地方...你看得见,那你继续带路,当我...我的眼睛...” “兄弟。”他犹如赴死那样的豪迈,再一次发狠地攥紧门的把手,推开了那扇门,无数杂物从那里倒泄,给他来了一次迎面的重击。u看书w.ukansh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与水底不同的深重冷流朝他扑面而来。 他定眼望去,后厨房内竟然没有一个人。 更没有燃烧的炉火,地板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外加上船体的倾斜,以至于走起来格外的艰难,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沿着地面滑出门外,跌入水中。 大花猫哭丧了脸,“你又不是猫,你没爪子,这么滑的地方你怎么过去?” 而平复下心情的陈富贵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走不过去就用爬,老子今天就算是爬,也要爬过去!” “兄弟,你要是害怕就留在这里,”他咬着牙说,“你就告诉我,我等会儿该往哪里爬,往哪里跳...” “要是水涨得差不多,你就先走吧,不用管我,我陈富贵...虽然是一个啥用也没有的二世祖,可我还是...” “最不喜欢拉兄弟下水了。” .... 看着那一艘被冰山贯彻的轮船,男孩的拳头握着咔嚓作响。 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甚至做好了走出魔法阵与男人对决的打算。 可男人却轻笑着,出人意料地走进了那座大阵,隐匿在树荫中的魔法师们察觉到这一点,手中等候了许久的术印旋即切换到了最后一式。 水、火、土、金四个节点同时亮起,随后连接着身在阵中的那一道木。 创世最初的五种元素在这一刻融合成了一点,刹那间冲破了这个世界的薄膜,人们站在璀璨的阵法内,仿佛看到了自己从水中的这一个气泡穿越至另一个气泡。 三十三、热火 大地开裂,无尽的火焰在各处焚烧。 熔岩在大地的缝隙里流淌,干燥的空气灼热难耐,仿佛不存在分毫的水元素。 一个身披战铠的女子站在一座被熔浆包围的小岛上,只身迎敌。 热浪滚滚来袭,她面容冷静,握住手里蓝白两色的双剑,冷目高抬,仿佛居高临下般地俯视着那一位被传送到这里的敌人。 她的身上凝聚着一股逼人的气魄,久远而又神秘,就像一阵横贯古今的风。 彷徨间,甚至可以看出她的霸道,不想顺应任何的规则,因为她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她是唯一被这个世界认可的人。 她并非是因这个世界而生,而是这个世界是因她而生的。 人类的力量少有会达到如此程度,仿佛抬起手就能抓住孤悬在天幕之上的命运,握手一拳就能击碎地下的轮回。 男人好奇地打量四周,笑着问她,“接下来,是轮到你了么?” 她没有回答。 或者说是没用言语回答,她的剑在男人讲话期间便已刺破了热烈的风波,似乎早已按捺不住与男人对碰的渴望。 顷刻间,那两把修长的剑各自焕发出蓝白两色的柔光,仿佛绒草般生长、摇曳的火苗覆盖着那两把剑。 熔岩翻滚,飘渺的火星随之气流攀升,盘旋在光与热的上空。 命运的呼声在风中哀嚎,执剑的女子在刹那之后来临到男人的面前。 她舞起手中的剑刃,飞散在剑刃四周的绒火像极了天使的羽毛。 华丽又朴素的斩击,看似相悖的两个概念,可一旦出落在她的身上,竟然显得是那样的合情合理,仿佛本应该就是这样。 如此之熟悉... 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了,甚至可以一直追溯到灵魂诞生之初... 只是后来走过了太多次的忘川,喝过了不计其数的孟婆汤,以至于把这些本应该记住的画面统统都给搞忘了。 我...作为一个拥有生命的存在。 究竟从何而来,为何来此,此后又该去往何方… 仿佛没有答案,仿佛即便倾尽脑力思考,也永远想不到任何的答案。 在这永远之中的其中一个片刻,那两把剑切入男人的腰间,铿锵有力,暗含居合之意的斩击,势要将他拦腰斩断。 .... 陈富贵脱掉那一双碍事的手套,徒手攀爬在冰霜密布的密室里。 大花猫趴在他的肩膀上,与他一同在黑暗中摸索着,蹒跚前行。 随着船体的越发倾斜,那些摆设在密室里的物件再难固定,本有的摩擦力无法支持它们继续抓住所处的那块地方。 在重力的驱使下,它们沿着地板滑落下去,擦过那仍然在吃力攀爬中的一人一猫。 其中,还有几把银白色的杀猪刀,几次险些命中这两个倒霉的家伙。 好在大花猫在发现它们的一瞬间就立刻抱以杀猪般的嚎叫回应,慌张地呼喊陈富贵赶紧往一边拐去,免得中招。 或许是因为听闻了杀猪声之后,那几把刀都默认了这里已经无猪可杀。 它们到底没有击中陈富贵和大花猫,就这样匆匆忙忙地随着一众杂物路过,最后闷沉地跌入水中,不知往后还会有重现天日的机会。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哪怕细分到一把没有生命可言的刀,也有它注定了终归要去的归宿。 但陈富贵无暇顾虑这些,他的手早已被冻得发白,埋设在皮层下的神经仿佛陷入冬眠的乌龟那般,迟钝又无力。 他好不容易地越过后厨房,但后厨房后面还有几个货舱,大花猫告诉他,再过几个货舱就到了,坚持一下,兄弟。 于是,他就只好咬着牙,晃动手,晃动腿,活络筋骨,继续艰难地往上攀爬。 由于一直处在厨房区域,所以这里地板上很脏,到处都能看到一些鸡鸭鹅的羽毛,还有它们的那一些排泄物浓烈的臭味。 好几次,饶是乡村小镇出身的陈富贵也撑不住那股臭味的冲击,忍不住想吐。 可他没有吐的时间,也不存在多余用于呕吐的力气。 他要是想救下他的哥儿们,他就只能硬着头皮一直顶上,在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之中都不能浪费体力,多做停留。 从没有觉得时间这种东西会变得如此的稀少,以至于会以为自己此刻的每一次心跳都将是最后的那几次心跳。 为了转移手上的痛意,他在攀爬的过程中想了很多,想到自己都禁不住老泪纵横。 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到此为止了吧... 好累啊... 放手啊!放手啊! 有一种爱叫他妈的放手啊,为了谁都可以放弃他妈的天长地久啊! 米子!你个混蛋!老子就算救不了你,老子也他妈的陪你来了! 回头去黄泉的路上,咱哥仨一起走! 以后可别他妈说老子没有义气,uu看书 wwukanshucm 老子的义气是他妈扛扛的... 就是... 就是对不起我爹... 孩儿不孝哇。 .... 刺状的冰晶从男人的胸膛破体而出,借此逼退身前正在劈砍他的女子。 那两把剑像是冻住了,及至他小腹的边缘就再难更进一寸。 她只好收剑回身,在冰晶刺中自己之前的最后一刻,后退到原本站立的位置。 男人没有追击,随手化开了胸前那一根不太雅观的冰晶,继续歪着头对那女子发笑,但他的笑容里没有猥亵的意思。 仿佛人类与生俱来的那种渴求异性的欲望,到了他的身上就是不成立的。 他久久地注视着那位高傲的女战神,忽然嘶哑地说了一句,“你们不该带我来这里,这里好热,没发现么?” “我...我们不喜欢这里。”他说。 女子还是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他,时刻准备着发起下一次的进攻。 “嘿嘿,陪我们聊聊天嘛,”他又说,低着头看自己腰间的伤口,“血还得再流很久才勉强够用啊,没有血,我们...不太想和你打啊。” 那就去死吧。 还是没有任何声音,那两把剑用它们的实际行动对男人的恳求做出了回答。 利剑再一次刺破长空,一如圣洁的天使再一次振动翅膀。 女子手执着双剑疾步奔跑。 火光并拢,燃烧的双剑合并成一把十字墓碑般的长剑,下一刻,她舞起这一把剑,对准的目标不再是男人的腰间,而他的头颅。 三十四、满地红花堆积 男人的伤口忽然撕裂,炸出更多的血,地面上的流淌着一滩没来得及蒸发的血水。 在剑锋逼近时,血水的深处忽然伸出了一只画满符文的枯萎手臂。 符文闪烁着妖冶的光芒,手臂仿佛完全由那一滩稀薄的血浆凝结而成,却又透着难以想象的力度。 它轻而易举地接下了女人拼尽全力的一次斩击,佝偻的手指平贴在那两把剑的刃口上,仿佛握住一根树枝,不见伤痕。 它仿佛不具备血肉,不具备肌肤。 它之所以作出‘抓住’这么一个简单明了的动作,只是为了要下达命令。 命令女人取消她的进攻,命令那两把剑不得僭越,不得再进半寸。 于是,女人的攻势被格挡了,而那两把剑则被手臂抓在手里,进退不得。 无奈之下,她只能再一次催动缠绕在剑身上的两色火焰,企图利用火焰的温度将这只怪异的手掌焚烧殆尽。 剧烈的轰鸣声响应不止,长剑若如在泥潭中挣扎,光芒随之一涨再涨。 可无论她怎么地用力应对,那两把剑却仍然纹丝不动,仿佛此刻已然扎根,生长在那一只怪异的手掌里。 无惧火烤,无惧力撼,浑然一体。 女子果断放弃了这两把剑,旋即抽出别在腰后的两把匕首。 男人的脸色越来越白,伤口处的血仍在汩汩地流出,如蛇般俯身贴近地面。 短短几个片刻,他的血竟然无声无息地淹没了周边一带的区域,沉寂在滚烫的地面上,如若一张不知何时铺上的红毯。 血流成河。 女人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流出这么多的血。 好像埋藏在他体内的血管,并非像常人一般细小,宽阔得就像一条浩荡的河道。 但她没有犹豫,再一次确认自己手中的匕首仍然握紧的状态之后。 她近乎机械地压制下心中的恐惧,强迫自己冷漠看待即将发生的一切可能... 万事万物当中隐藏着一切的隐喻,其中包括男人的死亡,也包括她的死亡。 又一次刹那过后,她开始起跑,在触及血水边缘处,她没有选择硬闯,而是快步跃起,握紧手中的匕首。 不得不说,她的弹跳力十分惊人,惊人到能够在不触及血水的情况下,凌厉切向那个站在血泊中央微笑的男人。 可到了最后,她还是败给了那一抹森然的微笑,她的攻击落空了,在刀锋即将抹除他颈部动脉时,他的身体化成了一滩血水。 固态的匕首能够割开液态的血,但却无法造成任何的伤害。 当她掠过那一滩徐徐下落的血水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男人浮出了血泊的表面。 就像是在一瞬间立起了一面又一面的镜子,镜里镜外的男人辨不出真假,但都在面带着微笑地注视着她。 他们都承受着一模一样的伤,腹部都在汩汩地喷涌着血浆,一滴又一滴,一缕又一缕,寂寂无声地落入地面。 很快,他们集合起来的血水便填满了这座孤悬在熔浆中的小岛。 可这并没有使得他们停下扩张的脚步。 在这冗长且沉默的时间里,他们的人数还在成倍成倍地增长。 密密麻麻的笑容,如盛放的莲花瓣层层叠叠,尾随着血浆流溢到岛外。 血水决堤,滚落至流淌的岩浆。 翻涌的狂潮利用其冰冷的温度,熄灭了那些在石头中窜动的热火。 于是,这条依赖热量的长河停止了它的流动,仿佛某条长庭巨蛇的尸体,长久地匍匐在大地之上。 数不清的敌意,数不清的微笑,无限的鬼迷深处,仿佛连风都被杀死了。 脚下的红毯上,忽然开出一朵又一朵去往彼岸的红花。 扭曲怪异的呼声回响在四周,可放眼望去,却未见有一人呐喊。 女人的手一刻也未曾停下。 她的匕首纵横交错,屡屡刺入男人的体内,屡屡将那一具具本该死去的躯体打散成一团殷红的花瓣。 花瓣在空中悠悠地散落,就像是离人眼下的泪。 冥冥之中,仿佛这场斗争注定了不会拥有胜者,无论是杀人者,还是被杀者,到最后的落幕,他们所能拥有的... 也仅是满地狼藉的悲伤。 .... 陈富贵颤颤巍巍地从棉衣里摸出一把号称能给解开所有门锁的万能钥匙。 为了防止脱手,他咬着舌头,警醒自己,他颤颤巍巍地操控着自己早已冻僵的手,把那一根看起来就像一条黄铜质地的牙签般的玩意儿放进眼前这扇铁门的锁孔里。 可这一只仿佛骨髓都被冰住的手却不怎么受他的控制,以至于一连好几次都没捅进那个黑漆漆的小口。 甚至差点儿没能拿稳,把钥匙丢到脚下慢慢涨过来的江水里。u看书ww.uukanshu.om 最后,他选择用自己的嘴咬住那把钥匙,艰难地把脸凑到锁孔前,把嘴里咬着的这一根黄铜棍子塞进去。 出发前遇见的那位魔法师跟他说过,这是一把用炼金术制造出来的东西,就像很多古怪小说里的法宝,可以自行摸索锁的结构,变幻成打开那把锁的钥匙。 起初,陈富贵看着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棍子是不相信的,觉得这家伙是在鬼扯呢,这么一根小牙签还能解锁,那城里那么大的一帮开锁匠岂不是要趁早改行才行? 抱着尝试的心态,他前前后后地找了几扇门,分别试了几次。 他惊讶地发现,这根玩意儿居然如那男孩说的一般,咔嚓一声就把锁给开了,然后拔出来的时候,却还是一根牙签的模样。 这就说明它并非是一次性的用品,可以反复用上很多次,但这个很多次代指的是多少次呢,男孩没有说,陈富贵也没有问,这就给此刻的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万一...万一这把万能钥匙能用的次数刚好就是他陈富贵试的那几次,那他可就真的是欲哭无泪了。 不知道倒了几辈子血霉,做了多少缺德事才导致这辈子会以这样操蛋的方式收场。 他脸带着惭愧和恳求,把嘴里的牙签捅进锁孔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惊恐地注视着空洞中的黑暗。 在那漫长的沉寂过后,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轻细的开锁声。 他如释重负。 要不是嘴里还叼着那根钥匙,他估计就会立马念上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三十五、回家 他大力地推开了那扇门,目力穷尽之处,在那昏沉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他的那一位被四条锁链束缚在墙壁上的哥儿们。 可他的好哥儿们却没有看他。 情形仓促凌乱,来不及再多的感慨,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记忆中总是活蹦乱跳的家伙,此刻竟会沦落到这个样子。 这家伙伤痕累累地低垂着头,半死不活地望着那块倾斜的地板。 看到这一幕,陈富贵的眼眶都要红了,就连一直以来都被他认为只有懦夫才会留下的泪水都禁不住缓缓渗流出来,湿漉漉地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这个王八蛋估计早已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了吧,他果然还是原来那个熊样,没想过有人会来救他,也不打算要麻烦到别人。 就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 就跟养他的那个瘸子一样。 也跟他的哥儿们陈富贵差不多一个德性,就是犟得要死,甚至不惜去死。 所以,他们这种人在别人看来都很傻,傻得容易让人恨铁不成钢。 说,他们这是榆木脑袋,根本不懂得灵活变通,活该吃亏上当,活该忙活一辈子也挣不了几个大钱。 所以,陈有钱才会说,他的儿子陈富贵若是能够守住祖宗们留下来的财产,不至于把它们完全败光。 那已经是祖上积德的表现了。 时间继续一分一秒地流逝,黑色的水面在逐渐上溢,轮船仍在缓慢地下沉。 陈富贵背着那只喵喵大叫的大花猫爬上了这艘轮船的最尽头。 他一把抓住了他的哥儿们,可却没有时间跟他的哥儿们叙旧,他咬着那一把万能钥匙,抱着哥儿们,上上下下的摸索。 大花猫的叫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尖锐,可那个低垂着头的男孩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睡着了一样。 但他的眼睛是睁着的,而且心跳也并非没有,只是跳得很轻,跳得很慢。 就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球,在黑暗平面上微弱地跳动着。 让人不禁生怕一次过猛的用力,便会把这件脆弱的工艺品崩碎。 第一道咔嚓声响起,他被吊起来的左手当即失力地垂落下来。 陈富贵抱着他,艰难地往右边挪移。 可这个过程倍为缓慢,难以招架住燃眉在急的时间。 大花猫忽然不叫了,它伸出爪子拍了拍陈富贵的脸,然后把脸凑过去,从他的嘴前接过了那把钥匙。 相比于陈富贵,它显然矫健上许多。 屁股一摆,尾巴一摇,它就来到了吉米的右边,学着陈富贵把钥匙插进锁孔。 第二道咔嚓声接踵响起,与上一道仅仅间隔了几秒不到的时间。 说不清理由,饶是陈富贵也不清楚为啥这只一直趴在他身上、慌得要死的猫会在忽然之间变得这样勇敢。 但当它试图接过钥匙的时候,他还是毫无保留地选择信任这家伙。 由此换来了剩下的三道轻细的咔嚓声。 那四条锁链都松开了,吉米倒了下来,整个人的重量一下压在陈富贵的身上,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险些滑倒。 大花猫这时候已经跳回到他的身上,他背着这一人一猫,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一潭涌动的黑水,他轻轻地说... “兄弟们,咱们回家。” .... 红色的花瓣淹没了女人的血液,她惶恐地防备着周围,那些微笑的男人们此刻已不再收敛,他们如狂野的猛兽般朝她袭来,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重剑、镰刀、斧钺、铁盾,乃至于山丘般大小的巨锤... 他的手段层出不穷,而女人唯一能与之对抗的,只有手中的两把匕首。 战斗持续下去,只会对她越发的不利,再用不了多久,她的体内以及发动魔法的灵魂力量都要被消耗殆尽。 届时,她将无法继续进行战斗,为了免受男人的羞辱,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挥刀自刎的准备,而这座本意是用于困住这个男人的世界,亦将成为她的埋骨之地。 她会死在这里。 尸骨得不到保存,永永远远地遗留在这一个世界,不会有人来探望她,也不会有人再度踏足其中。 但这对于一个已经死掉的人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反正... 这世间的一切都注定了不会长久,反正人本身就不是什么记性很好的生物。 反正,所有的所有,终有一日都将会被忘记,在走进那一座伟大的殿堂之前,她的老师就跟她说过... 不要把生命看得太过重要,死亡不过是一种常态。 所谓魔法,即是违逆世间规则之事,你若是不放过自己,老天就不会放过你。 你若是放过了自己... 或许,老天就会放过你。 .... “不论你爱还是不爱,u看书 ww.uukanshu.cm 这个世界,它...一直就在这里。” .... 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去张望那恍若无穷无尽的数目。 狂野的杀机步步紧逼,她脸色从容,不再思考,放任自己的灵魂去呼吸,去感受,去接触那若即若离的死亡。 她走上了一条崭新的路。 与过往不同,这里没有那种熟悉的沉重和顾忌,有的只是轻松和痛快,恨不得变成一团热火般熊熊燃烧的热烈。 于是乎,她忘记了羞辱,忘记了死亡,忘记了那一卷卷依靠死记烂背的魔法公式,忘了所有的责任和担当,名义和身份... 这一刻,她只是她自己。 一如很多年前,她哭着降生之时,那一个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世界的自己。 .... 这一条路,纵然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多久,其中的坎坷,其中的艰辛,冷暖自知,难以向外人明说。 很多次,我都有想过放弃,想过要认栽,想过要在这铁铅色的天空底下,认命地低下自己的头颅。 向这个世界说一声对不起。 向那些长长的人影们说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这样,我应该... 像你们一样。 然后,我就会走进他们,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戴上麻木不仁的面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上平稳而又单调的生活。 不应该出众,因为大家都很普通,不应该大喊,因为大家都很沉默,不应该朝三暮四,因为大家都很害怕改变。 三十六、弱肉强食 临入水之前,陈富贵用自己的嘴贴着哥儿们的嘴,如若吹气球那般,狠狠地对着他的哥儿们吹了满满一腮帮的氧气。 他也不晓得这顶不顶用,像是祈求心里安慰似的,心想总好过啥也不干就是了。 水底下漂满了杂物和浮冰,幽暗得仿佛是一个看不见底部的深渊。 他凭借着记忆在这条看不见丝毫光亮的廊道内游行,因为是在水里,大花猫已经无法替他指明逃离这里的方向了。 摆在面前的是一件看似无法完成的任务,相比于他进来这一层船舱之前,这里的混乱状况已经无法利用常理来形容。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还是太过于乐观了。 在潜下去没多久,他憋在肺腑里那一口氧气就消耗殆尽了。 越发激烈的窒息感折磨着他,死神仿佛已经透过无形,用双手扼住他的咽喉,小声地劝他去死,小声地叫他不要挣扎。 可是他不想死,也不准备死。 哪怕窒息的感觉已经令得他抓狂,痛苦万分,他把眼睛瞪到了最大,迫切地渴望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找到一丝丝的光亮。 可映入眼帘的,除了黑暗以外,别无他物。 所谓的希望就像个吝啬的守财奴,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在他那越发狭窄的脑海里,他终于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死亡。 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想象过溺水而死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情。 他始终密闭的双唇是他对抗死亡的最后一条阵线。 可现在这条阵线已经濒临崩溃了,摇摇欲坠,不经不觉间,苦涩的冷水已经开始慢慢地渗入他闭紧的嘴唇,冰冷的意味渐渐侵入他的体肤。 死亡如狂潮般在他的意识中翻滚,试图把他带走,掠夺他所有的温度。 就在他以为再无希望,准备走向那一股漫及脚踝的死亡之潮时。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那个家伙... 反过来把他,还有那只早已昏迷过去的猫扛在了自己的身上,如蛇般潜入水底,随后又如龙般上浮,破开水面。 .... 那个魔法构造的结界被陷入疯狂的两个人打破了。 那几位魔法师即便是联手都无法抵抗这两个疯子对冲过后所爆发出的巨大冲击波。 于是,魔法阵破碎了,一阵凄迷的光芒再度闪现在夜空之下。 冰冷的江风呼啸地穿过那座古老的山林,冷光照耀,岸边一共站着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四个昏迷过去,分不清性别的魔法师。 吉米游到一条连接着沉船和江岸的藤蔓上,爬了上去,快步疾走,一直跑到岸上,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把陈富贵和大花猫放下。 确认这两家伙安全以后,他走出了山林,冷冷地看着那个困住他的人。 那个男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但没觉得有什么惊奇,也没说什么,他只是微笑地注视着场内的所有人,大有让他们一起出手的意思。 身披一袭破败战铠的女人距离那个男人最近,也是第一个对他发起进攻的人,她手握着两把匕首,刹那间爆发出的攻势尤为凶猛,甚至不惜可以说是奋不顾身。 她没有和其他人共享这个敌人的念头,她在越发激烈的斗争之中,不忘转头看了那个傻站在魔法阵的男孩一眼。 那是用于长辈命令后辈的眼神。 即便那个女人看起来显然没比那个男孩大上几岁,但她在男孩心目中的威严,则是不容置疑的。 她用眼神命令他走,立刻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他只好照办,他没有抗议的余地,哪怕他知道这一次离开之后,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了。 悲欢离合,生死两隔,这在普通人的生活中占据着大片感情色彩的场景和故事,在魔法师的世界里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发生,常常望见,不失有些许麻木。 相较于依赖法律和武力管辖的文明社会,uu看书 w.uknshuom 他们更为信奉的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的丛林法则,在他们普遍的认知体系里,所谓的和平不过是软弱的借口。 如果你不够强大,那你就不配成为一名合格的魔法师,甚至不配存活在这个向来不会怜悯弱者的世界上。 就像此刻的现在。 因为他们姐弟俩都斗不过那个男人,所以他们都不配活着,而又因为弟弟斗不过他的姐姐,所以他甚至不配和他的姐姐一起战死。 比死还要难熬的一种惩罚,是背负着仇恨,苟且地生存下去。 一边想着要逃避,一边又强迫自己去面对,一边是想要尾随那个人一起离开,一边又想到有大仇未报,怎能就此放手? 匕首与冰枪一次又一次对接,激斗的俩人已从岸边推移到了江中,兵刃相交,恍若疾风对上狂雷,在横流的江面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响声,平起一阵剧烈的波动。 男孩迟疑地再看了女人一眼。 女人背对着他,没有再下达其余的指令,他咬咬牙,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拐一拐地朝那片深邃的树林里跑去。 但是他跑的很慢,好像有谁拦在他的身前,歇力地阻挡他前行那般,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他始终绷紧着脸,强忍着维持自己表面上的坚强。 只因为他是魔法师,他的姐姐跟他说,魔法师是不能流泪的。 流泪的魔法师容易变得软弱。 要么一生碌碌无为,创造不出什么伟大的魔法。 要么就是本心动摇,容易听从他人的唆使,误入歧途。 三十七、神 吉米踏上江面,天地在这一刻格外寂静,白云和清风仿佛追随着他而来。 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水上行走,在男人和女人相切的一个片刻之间,他跳了起来,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 第一个照面即是拼尽全力的一拳,对待这个男人,吉米没想过要仁慈。 呼啸的拳风犹如苍龙。 猛烈的冲力嘶吼着摧毁了男人的颈椎,把他的身体带离水面,凝固在半空,势要将他一拳打飞到遥远的天边。 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残酷的爆发。 澎湃的力量在呜吟,由点至线,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男人在浮满碎银的月光的江面一路爆退,横冲直撞,被那一拳生生地拉扯出一条长长的水线,最后轰地撞入对岸。 土尘飞扬,江流无声。 女人错愕地看着这个生猛的男孩,似乎觉得此情此景,配上此等良辰美景,风花雪月,着实是应该对他说些什么才行。 可没等她开口,一股不详的预感却猛地在她的心底炸开了。 男人没有死,或者说,他似乎是已经死了,但又从水底活了过来。 在那个封闭的熔岩世界里,她曾亲手杀过他成千上万次,每一次将匕首捅进他胸膛的时候,她都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一种晦涩的诀别。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用眼睛在跟她说话。 说,我马上就要死啦。 但死的只是千千万万个我之中的一个。 这个我要是死了,另一个我还会再活过来的。 这其中存在的一些复杂难解的东西,没办法解释。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理解... 每个人生来都是残缺的,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千千万个人。 虚假的我,虚假的你... 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不曾拥有过所谓的真实。 ....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要对她传达这些奇奇怪怪的信息,她只是不可置信地看到了江面之下忽然浮现出了很多张脸。 一张张表情重复,笑容暧昧,脸色苍白的脸,情形与熔浆世界内如出一辙。 那个脖子都被打断的男人还没有死。 他,或者说他们... 就像是水母一样地在江流里漂浮,缓缓露出水面,在冷风掠过的须臾间,他们整齐划一地伸出一只只苍白手臂,撑着虚浮水面,摇摇晃晃地起身。 又像一株株枯萎、腐烂的水草。 他们的目光空洞,透着迷茫,没有朝那两个对他们抱有明显敌意的人走来,而是自发地朝着那座耸立在大江中央的冰山走去。 断截的轮船此刻已然完全沉没。 路面平坦,男人们在粼粼波光中行走,像极了朝圣路上的苦行者。 他们一批又一批地到达那座冰山之前,把没有掌纹的手轻轻地贴在冰的坚壁上,任由冰山之内的某种奇异的能量把他们吸收。 随着消失的男人越来越多,冰山最高处的一些坚壁蓦然脱落,随之蔓延出一条条狂乱的裂缝,深沉的呼吸声透过裂缝传达出来,延绵至大江之外的山林。 不少鸟兽在睡梦中惊醒,成群结队地开始了逃亡。 女人脸色大变,似乎是预感到当所有男人走入那座冰山之后,这个地方即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可怕事件。 可她却没有逃走的念头。 没有识趣地在融合还未完成之前,趁早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她的攻击未曾停顿,匕首尾随着她的脚步,在这一片广阔的江潮中纵横切割。 渺小的她,竟妄图通过一己之力的斩杀速度,扼制人潮的泛滥。 但实际收益却微乎其微,任由她在怎么样地卖力游走,那些爬出江面,站立在月光之下的男人的数目却只多不减。 当她耗光了所有力气,跑到再也无法跑动的时候,她披头散发地看着那一个个与她擦肩而过的冷漠男人。 当她再次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瞳孔定住了,无力地注视着那一尊在冰山之巅露出真容来的凶神。 三头六臂的真身此刻已经展露出来。 想来再用不了多久,这次的融合就要宣告完成了吧? 浩荡的声音中,仍然不断有碎裂的冰块沿着斜坡滚落。 似乎是为了嘲笑女人的无用之功,这些滚落的冰块并无怜惜之意,轰隆隆地砸中那些走在半途中的男人,当场把他们给砸死。 融合的进度无限逼近完成,当冰山吸收了它所能收纳的最后一个男人后,所有遗留在水面上的男人皆在一刻之间瓦解,化成一滩滩黏稠的臭水,坠入江流。 顷刻间,水面上飘满了污秽的遗留物,无边无际的混沌,则在这一刻笼罩着这一个世界,时间由此递进到巨神苏醒之后的下一刻。 祂冷漠地俯下那三尊相连的头颅,用其中的一双金刚怒目久久地凝视着那个胆敢冒犯祂、阻止祂降生的女人。 随后,通过三个脑袋连路,祂作出了杀死这个女人的决定。 祂驱动浸没在大江之中的下肢,uu看书 ww.uukanshu.m 水波随着祂的移动而出现巨大的起伏,当波浪再一次来袭之时,女人没能站稳,一下就跌坐了大江面的水平面上。 冥冥之中,她最后的倔强就是始终维持着的‘水上行走’。 哪怕是跌倒了,她也不想掉到水里去,她要堂堂正正地接下这尊凶神的一击,即便是死去,也无愧这一世的魔法师之名。 没多久,凶神来到了她的面前。 祂颇为用力地弓起六条手臂中的其中一条,山岳一样大小的拳头骤然握紧,凌然直下,陡然撕裂了高空处稀薄的气流。 堪比神罚般的灭世一击。 即便还没正式抵达,祂便向世界展现出仅属于神的那股所向披靡的气魄,依附在拳头表面的冲击波,剧烈地燃烧着,轰地击向这一条横向流动的大江。 女人脚下的江面被越发加剧的压迫力迅速地压低。 转眼之间,她已经看不到了岸边。 越发凹陷的水面在这一刻被压缩的空气挤压成一个巨大深坑,她不卑不亢地站在这个囚禁她的牢笼内,安然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最后的一丝希望,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在浩大的现实面前,她不认为自己拥有改变命运的巨大能力,所以,她终究还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死有余辜的失败者。 她配不上担任这一支魔法师小队的队长。 想来,那几位昏迷的队友也难逃这一劫,是她的不自量力害死了她的队友们,回头踏上那条去往轮回的路,她已经做好了向他们谢罪的准备了。 三十八、黑暗中的光 黑暗世界里裂生出一缕金色的光。 火焰在少年的体内熊熊燃烧的同时,他开始了奔跑,冲向那一座从天空飞驰下来的山岳,就像一颗燃烧的陨石撞向一轮冷漠的月球。 如果有人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话,那人大概会觉得吉米很傻。 这种无异于螳臂挡车的攻击又岂能对巨神造成伤害,别说撼摇它几分了,就算是能否接近到它的那一枚拳头也是问题。 而如果那个人恰好是刚刚醒来的陈富贵,他大概就会当场气得跳脚了吧,自己豁出去,好不容易才救下来的这条人命,竟然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送还了回去。 可除了这一份絮絮叨叨的抱怨以外,他大概还是觉得很惋惜吧。 自己还没来得及打听打听那位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那位姑娘就要走了,直白得连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 为什么区区一介凡人胆敢触犯一尊真神的威严? 为什么明知不可能,非要一股脑地往前冲? 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世界,你认为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可你还是卯足力气地想要改变它,不图它变得有多好,就简单地希望它能对你,还有对每一个人都友好一点,不要那么功利,不要那么极端。 不要非得踩着什么人才走上什么位置不可... .... 当拳头与拳头相触的那一刻,满腔的孤勇也就得到了释放,他想到的不是接下来该怎么做,也不是自己能不能够扛住下一秒反冲过来的爆发力。 他想的是那个镇子,想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和朋友们在晚上追逐流星奔跑的过去。 镇子草场上的蒲公英吹了又吹,树叶在天空下摇动,大花猫眯着眼,看着那几个大大咧咧的小孩在不远处说笑,在不远处玩耍。 这是很久以前的画面了。 长大了以后,大家都变得保守,变得收敛起来,也变得矜持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放得开,不再像以前那样的能够聚在一起疯玩了。 所以,慢慢地,很多东西都消失不见了,很多事就会渐渐变得越发无聊。 最后的最后,大家都收起了真实的一面,大家都变得不再喜欢暴露自己,大家都觉得一把年纪还没点城府,那就是失败者。 大家都不喜欢当失败者,因为失败者就是装点成功人士们的笑话。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人生会是一场笑话。 .... 身后传来一声力拔山河般的怒吼。 不知何时醒来的陈富贵不但没有诃责他,反而愤怒地呐喊,“米子,给老子灭了它!” “不要怕死,就像男人一样地去战斗啊,”他发大声地大喊,“你死了,老子也跑不了,待会儿的黄泉路上,咱哥仨还他妈得一起走!” 吉米听到了陈富贵的喊话,很想跟他说,不用,我们都不用死,我会打败它,替所有沉在水底下的人报仇。 可他却没把这话说出口,他就像那个一直抗战的女人一样,用力地一拳轰在巨神的拳头上,用实际行动传达给陈富贵,以及那个水坑中的女子。 说,他不怕这尊所谓的神,他不仅看不起这尊所谓的神,他还要... 杀了祂。 于是乎,令女人和陈富贵都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一尊巨神的攻击竟然被吉米的一拳打离了原本的轨迹,而且,由于承受不住这个年轻人的力量,无数条裂缝从被轰中的那一点迸发,转眼便布满那一整个拳头。 在一阵震天撼地的冲击波中,祂的半个拳头尽数碎裂成冰块,本体也被轰得偏离,花费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稳住身形,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吉米旋即跳上了祂的手腕,沿着祂的手臂一路疾走,势要通过这一条漫长的过道,去往祂的顶部,给予祂的头颅一记致命的攻击。 片刻之间,江面上的水坑消失了,江流恢复如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女子趁机离开了那片危险的地带,不远处的陈富贵惊呆了,他愣愣看着自己那个像跳蚤一样在巨神身上跑来跑去的哥儿们,不免有些担忧。 女子走过来,对他说,“快走,这不是你能留的地方。” 可陈富贵不肯,“我不走,我得留在这里陪我哥儿们,我们荣辱与共。” “你还是先走吧,”他抱起那只昏迷不醒的大花猫,反过来劝她,“把我的这位兄弟带走,再请多几位厉害的魔法师过来。” “和我兄弟一起把这大家伙给灭咯。” 女人愣了一下,却没有接过那只猫。 “我不走,请求援助,已经有其他人负责,我就留在这里好了,说不定...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怎样,”陈富贵看着那一缕在六条手臂之间飞速竞走的金光,沾沾自喜地说,“我兄弟厉害吧,看书.ukanhuom你们请我救下我兄弟是没错的。” 女人呆呆地看着呼啸而来的江风,有那么一刹那间失神,她沉吟许久,最后还是由衷地叹了口气,“是很厉害,但我没想到你能成功。” “我知道那艘轮船沉了以后,我已经默认你的失败了。” “这其实就是一场灾难,对吧,”女人说,“平常人是经不住灾难的,只有那些拥有强大灵魂的人才能战胜灾难。” “凡是无法杀死你的,”她面朝着夜风,悠悠地说,“最终都会使你变得更强。” 陈富贵愣了一下,有些胆战心惊地问她,“你...是在夸我么?” 女人说,“是啊,我差点把你给害死了,结果,你还救下了我,我何止要夸赞你,我更应该是要谢谢你。” “哪里哪里,”陈富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举手之劳嘛,再说了,他是我兄弟,我救他是我的本分,跟你没太大关系。”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女人。 在这危难之际,他还在寻思着怎么问她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可女人却忽然说,“他好像要赢了。” 陈富贵连忙抬头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兄弟突破了重重阻拦,甚至在巨神不惜自断手臂的情况下踏足到了至高处。 彼时,他看到了巨神用两只手掌紧紧护住自己的头颅,借此不给他兄弟得手的机会,而他的兄弟一个跳步,便凌空出现在祂的头颅之前。 在那古老的月光中,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兄弟在笑,似乎是在嘲笑神灵... 怎么也会有怕死的时候? 三十九、分阶 来顿城,魔法师协会分部。 “至少是七阶,极有可能已经到达了准八阶的地步,”藜洛对着眼前的虚影汇报,“如非他未能完全掌控神化后的状态,恐怕我们整支队伍都将折戟于那一晚的江上。” “但轮船上的平民却没有这般幸运,我们执行任务的第一步,便是利用藜乐的催眠术,对船上的平民实施催眠。” “只是属下没想到,这本用于防止意外和恐慌的催眠术,最后却连累了他们,属下失职,罪该万死。” 昏暗的大殿内沉默了许久,那座虚影久久地凝视她,半响之后开口。 他说,“以五阶之力战胜八阶之敌,手下成员未有损失,我不认为你有何错误。” “但...那些平民...”她还想说。 “各自有各自的命数,”虚影平静地说,“你救下他们,是他们的命数,你不救下他们,也是他们的命数。” “更何况,一位魔法师的价值远高于一千个平民,你救下了五个魔法师,不异于救下了五千个平民。” 藜洛保持沉默。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加减法能够如此换算。 好像那一张张鲜活的人脸,在这位尊者的眼里不过是一串数字罢了。 他们的生与死,也就是发生在人口总数上的一个简单的加减法。 只要在大体上不会太过影响到人口总数的变化,那么... 他们的死也就不足挂齿了。 “确定了么?”虚影又问,“对方可属于亡灵法师?” “确定,”藜洛说,“在与他交手的过程中,属下能明显察觉到他身上的死亡气息格外浓烈,并非寻常魔法师所能比拟。” “明白,”虚影沉吟许久,“退下吧,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任务,我等自会安排其他高阶魔法师介入调查处理。” “属下明白。”藜洛说。 .... “魔法师大致可以分成几个类别,”那一位身穿礼服,名字叫藜乐的男孩向坐在对面的两人一猫介绍,“第一类是先天觉醒的魔法师,依靠自己的天赋,自行打开连接外界万物的渠道。” “这一类魔法师是万中无一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天才,统称为一类魔法师,法力会随着自身的年龄逐步增长,不出意外,三十岁即可成为至少六阶的高级魔法师。” “六阶魔法师有多厉害?”陈富贵好奇地问他,“为啥说是高级魔法师呢?” “首先,六阶的魔法师必须拥有足以发动划分为六阶段大型魔法的法力,你们也可以称之为念力,其次,则是必须要在五行的基本之上,衍生出新的概念。” 藜乐说,“好比,我专修的木属性魔法,一旦到了六阶,便需要在木属性的基础上领悟出生命概念、枯荣概念、精神概念等等,更高一级的概念。” “齐备了上述这两点,便可向协会申请成为六阶的高级魔法师。” “那些概念又有什么用,”陈富贵又问,“木头就是木头啊,又生命,又枯荣什么的,还能开出朵花来么?” “没错,六阶的魔法师可以让一个人的生命之花重新盛开,”藜洛说,“假若一个人身受重病,病入膏肓,寻常的治疗已经宣告无效,在那种情况下,唯有六阶的木属性生命魔法师可以救得了他。” “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在病人的体内布设一座小型的魔法阵,通过魔法阵的运行,驱除病灶,复生所有坏死的组织,减缓疼痛,为这濒死的躯壳提供来自草木自然的生之气息。” “不过,即便是这种看似简单的魔法,它的代价依然不小,是需要六阶段的魔法师献祭出一定的灵魂才得以施展的。” “而每一个人的灵魂都会其限度,并且无法回补,一旦消耗殆尽,便意味着失去继续在这个世界存活的资格。” “所有高于六阶的魔法都需要消耗灵魂才得以完成...” “很少会有六阶魔法师会出手救人,尤其是普通的人,在他们的眼里,他们通常会认为一个普通人的死活当然是不如他的灵魂更为的重要。” “所以...”他轻轻声地说,“我们没必要去怪罪见死不救的他们。” “就整个大局而言,每一位六阶的高级魔法师都是来之不易的。” 听到这里,商家出身的陈富贵沉重地点了点头,吉米不发一言。 “接下来,就让我再说说另外那几种类别的魔法师吧,”藜洛故作轻松地笑着,往下继续说,“除了先天觉醒的魔法师以外,还有的一种跟先天觉醒差不多的,uu看书 ww.uknshu通过外物的引导,进而完成觉醒的魔法师。” “这种魔法师也很少见,统称为二类魔法师,虽然他们的法力也会随着年龄增大,但其间的增幅通常没有一类魔法师那样的明显。” “所以,如果不多加努力修行的话,很快就会被一类魔法师抛得越来越远。” “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说的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再往下,就是第三类魔法师,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那一种,去圣地觐见大祭司,由此获得法力的魔法师,”他顿了顿,“而所谓的觐见,其实相当于是一种交易。” “你把灵魂的一部分奉献给了大祭司,大祭司由此赐予你成为一名魔法师的资格。” “这种魔法师很常见,基本上你碰到每十个魔法师里面,其中有九个都是第三类的魔法师,他们的法力是不会跟随自己年龄增加的。” “他们要想完成升阶,最普遍的做法就是通过不断修炼,以及通过外力的效用,不断地提高自己对于魔法的感应力和操作力,以此扩大自己容纳法力的能力。” “但这种笨方法通常只会让他们到达五阶段,往后就难以前行,甚至会止步,永永远远地停留在中级魔法师的顶峰,至死也不能更进一步。” “于是,有一些不甘于此的人就想到了另外一种办法,通过杀戮、掠夺他人的灵魂,进而将他们的死亡聚集,以此提炼成自己的法力,以他人之死成全自己。” “这是第四类魔法师,也是最遭人痛恨的一类,统称为亡灵法师。” 四十、球赛 “每个人都会有仅属于那个人的行事规则,有好也有坏,”藜乐笑着说,“但我还是由衷地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居多的。” “我们都是很普通的人啦,普通地生,然后...普通地死。” 天空上,星河灿烂,他们坐在一片被火光照亮的空地旁,看着一群孩子在空地里奔跑,追逐着一个小小的皮球。 比赛的战况激烈,一个名字叫外马尔的孩子被另一个冒失的小孩绊倒了。 这不失是一个博取对手犯规的大好机会。 外马尔腾地摔在地上,一连翻了好几个滚,任其他孩子们怎么喊也不肯停歇下来,以至于另一个名字叫佩佩的孩子看不过眼,走过去踹了外马尔两脚。 外马尔当场就哭了,指着佩佩骂他犯规,没运动员该有的素质。 这时候,藜乐就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准备跑路的佩佩,板起脸来,面容严肃地苛责这个小孩,命令他立刻跟外马尔认错。 自认为没错的佩佩当然不干。 他赌气地说,外马尔压根儿就是来找事的,他没想好好踢球。 藜乐就问他,比赛有那么重要么,你的朋友受伤了,难道这对于你来说,还不如一场比赛的输赢来得重要么? 佩佩无言以对,尤其是被他这么一番质问之后,佩佩也跟着哭了。 他说,乐哥,你是队医,你不懂我们运动员为啥要把胜利看得那么重要,因为那是我们作为一个男人的生命啊! 藜乐愣了一下,说,你几岁啊,你发育期都还没到呢,你还男人? 佩佩不服气地说,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也还是一个只会无理取闹的小孩,我才不想和那样的小孩当朋友,因为我是一个男人。 藜乐又愣了一下,想问佩佩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话,结果外马尔忽然间不滚了。 仿佛是叛逆期提前到来了那样,他自顾自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桀骜不驯地说,乐哥,不用管他啦,他的屁话多得很。 他想走就让他走啦,少他一个人,我们不是更容易赢么? 然后,佩佩走了。 再然后,外马尔带领他的同伴们赢下了比赛。 所有的小伙伴都围着他打转,将他奉为这场比赛最大的功臣。 就在外马尔和他的伙伴们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佩佩回来了,不仅如此,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被他召集来的大孩子。 很快,佩佩满脸怨恨地来到了火光照耀的这片空地,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指着被伙伴们包围的外马尔,用响亮的声音说,“就是他,这个臭家伙...” “他不择手段,装疯卖傻,搞坏了我们的比赛!” 然后,大孩子们围了上去,面容不善地盯着外马尔那群人看。 外马尔当然也是不服气的。 血气方刚的他,叉着腰,隔着人群,指着佩佩的鼻子骂,“你个鳖孙,你搁这嚷嚷什么呢,老子赢了就是赢了,你管老子是怎么赢的!” 佩佩义正言辞地说,“你不尊重比赛,你玷污这项运动的光彩!” 外马尔一下乐了,耸耸肩膀,一派好笑地看着他的同伴们,“大家来听听这鳖孙在说什么,赢了就是赢了啊,我们都不觉得有什么光彩的地方,他倒好,一来就跟我们扯什么尊重,什么光彩,你把话说得那么好听,高风亮节,是在跟我们装大人呢?” 佩佩说,“我不需要装给谁看,我只要自己问心无愧。” 外马尔朝他吐了口痰,说,输了就是输了,成王败寇,老子可去你娘的问心无愧。 再然后,两伙人就厮混在了一起,拳脚相交,鬼哭狼嚎。 他们的暴躁使得这场新起的斗争一直打到了半夜才收场,等到他们都打累了,或是站着喘气,或是躺在地上,目光放空地仰望天空的时候,藜乐又一次走到空地上,吆喝他们赶紧把地方收拾收拾,把垃圾都捡走。 完了,他又喊他们去打一桶水来,把地上的血啊、口水啊、痰啊都给洗掉。 没有人敢不服他,即便是那些被打掉了大牙的孩子也都颤颤巍巍地弯下腰,捡走那几颗被认定为垃圾的大牙。 等到这些孩子们把空地收拾得七七八八了,时间已经悄然无声地来到了后半夜,空地外来了很多家长。 他们怔怔地望着空地上忙活的那帮孩子,却无人喝令藜乐把他们的孩子还回来。 尤其是他们看到孩子们脸上青一片,紫一片的精彩颜色时,他们便知道这些小王八蛋们铁定是又干了些什么混账事了。 有些家长看着看着就困了,随后便打着呵欠回去睡觉了,临末,还不忘远远地叮嘱他们的孩子,可别不听藜乐大夫的话,不然回家以后有你好看的。 其间,藜乐离开了空地一会儿,回到诊所去拿来了一个大的医药箱,给那几个打到脑壳挂彩的小王八蛋缝合伤口,消毒止血。 那几个要缝针的小家伙里,外马尔和佩佩赫然在列。 不知道是否出于惩罚的缘故,当藜乐给这两个家伙缝针的时候,他们的呼喊声显得格外的惨烈,简直就跟屠宰场里的那些被一刀毙命的猪有得一拼。 排在外马尔和佩佩后面的孩子们都看得心惊胆战,咬紧牙关,一度想过要跑路。 但是,uu看书 uukans 他们都被藜乐带来的两个男人堵住了逃跑的后路。 那两个大哥哥跟他们说,你们这伤口很严重,现在不捉紧处理,以后要是感染了,可就有的是罪让你受的。 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吧,刚才拿起拳头揍别人的那股英勇去哪了? 其中一个明显比较欠扁的哥哥还不忘奚落他们。 孩子们显然是不想给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家伙脸,于是就哼着鼻子说,要你管,不是看在我乐哥的面子上,你以为你们能拦得住我们? 吉米认真地对那一位不服气的孩子说,如果你还没打够的话,你大可以放马过来,一个也好,两个也罢,来多少人也不成问题。 我只会用一只手,保证不会欺负你们。 几个要强的孩子一听,显然不信。 忽然,一个熊孩子发大声地指着天空的另一边,大吼快看飞碟,随后带领着同伴们趁机偷袭,野蛮地一拳砸向吉米的身上。 结果,他们的攻击没有一个是命中的。 其中喊飞碟的那一个熊孩子,更是被吉米抓住了拳头。 他把五根手指完全地覆盖在这个小王八蛋的拳面上,一再发力,疼得这小王八蛋一昧地求饶,一边说知错了知错了,一边哇哇地哭了出来。 这时候,吉米才松开手,平静地退回原来的地方。 他没有再看这群鬼叫的小鬼头们,而是兀自地眺望远方月明星稀的天空,仿佛那里真的有什么不知名的飞碟。 浩荡的银河里,星辰滚滚,碧海银沙,命运正在轮动,时光迢迢而逝。 四十一、看待与选择 “他们都是穷人的孩子,这里算是城里的贫民窟,虽然就建立在繁华的富人区旁边,但其中的光景却是间隔很远,完全可以说是两个对立的世界。” “贫民窟里的人看不起病,以前一旦受了什么伤,总想着用一些偏方去治疗,结果往往适得其反,伤口不但没有愈合,反而还引起了很多的感染。” “所以,富人区内的不少人会把这个地方视为传染病的根源,三番四次地企图铲平这个地方,在他们的蓝图里,干脆把这帮穷人赶出城好了,然后,再在这块地皮上建多几座高楼,转手卖给那些想挤进富人阶层的那一类人。” “那穷人们怎么办,”吉米说,“不让他们留在城里的话,那不就等于没有人给那些富人工作了么?” “怎么会呢,”藜乐说,“穷人需要钱才能生存下去,而富人的手上则是有着无数他们所向往的钱,他们只需要假装慷慨地支付多一点薪酬,穷人们就会愿意减少自己的休息时间,每天准时准点到达工作的地方,为他们的雇主效力。” “这很不公平。”吉米说。 “对,确实是不公平,但没有办法,”藜乐严肃地告诉他,“你要永远记住,造成这个世界进步的根源,就是不公平。” “假设,一只羊和一头狼他们都在奔跑,而它们奔跑的速度是公平的,由始至终都无法改变双方之间的距离,那最后所导致的结果便只有双方一起饿死。” “而如果狼在奔跑的过程中学会了进步,快上了那么一点,那么它就能抓住了那只羊,从而避免饿死的结局。” “而若是那只羊懂得了进步,则会加速逃离那只狼,从而避免了被咬死的结局。” “总之,它们双方当中总得有一方做出牺牲,才能成就这个世界整体的一次进步,而我们迄今为止所建立起的一切,皆是通过这种本质上是你死我活的进步而得到的。” “我的姐姐说,你的灵魂太过于真诚,也太过于脆弱了,无法容纳这个世界固有的一些黑暗,以至于别人仅用一张附有三阶段精法的咒符便把你俘虏了。” “这种情况对你很不利,假若别人知道你能凭借肉身之力灭杀那一尊堪比八阶魔法师的凶神,他们很难不会抱有把你炼制成一具傀儡的想法。” “傀儡?”吉米楞了一下,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相当于猎人杀死猎物之后,用猎物的尸体制造成的标本,”藜乐说,“但其中又有些不同,因为假如有一位魔法师渴望得到你的肉体的话,他通常都不会通过物理的方式对你的肉身施加过多的伤害。” “为了保全你的肉身,他们常常是利用精神层面上的手段,隔开肉体,直接攻击你的灵魂,对其施以迷惑,或者直接灭杀。” “得手之后,他们便会通过一系列禁法,把自己的灵魂分开一部分,植入到你的肉身里,从而得以掌控你的肉身,成为它的新一任主人。” “听起来是挺抽象的,不是很能理解...”陈富贵额头紧蹙,苦思不得其解。 “不能理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藜乐微微一笑,“这世上少有一蹴而就的事情,跟你们提起这些与魔法师相关之事,主要还是想咨询一下二位的意见...” 他顿了顿,忽然间换了一种深沉的语气,“你们...” “可愿成为一名魔法的使徒么?” 没有人回答他。 即便是发梦都在幻想自己是一名魔法师的陈富贵都没有立即开口。 吉米沉默地看着他,夜空之下,藜乐的眼睛仿佛星辰一般,闪闪发光。 “为什么?”吉米问他,“为什么要我们当魔法师?” “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需要更多能担得起责任的人,”他轻声说,“而不是一昧地贪婪、索取、掠夺,笑贫不笑娼...” “虽然不公平是进步的根源,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在不打扰到大家的情况下,我的理想...还是希望世界能够尽量的公平一点的吧,”他继而轻轻地笑,目光幽深地凝视着眼前的这两张青涩的脸,“我讲的这一些,你们...能理解么?” 吉米点点头说,我懂。 陈富贵则愣愣地说,我来的本意就是要当魔法师,学成以后,衣锦还乡来着。 藜乐沉吟许久,又说,不过,我不希望你们当第三类魔法师,而是希望你们能够成为第二类的魔法师。 这其中的引导,我会尽力配合,但还是不能排除有一定风险。 当然,如果你们确定不想当第二类魔法师,执意想成为第三类魔法师,我也不会难为你们,相反,我们还会以自己的名义去帮助你们,u看书ww.uanshu借此还清之前欠你们的救命之恩。 “那...”陈富贵小心地问,“当第二类魔法师有什么风险?” “轻则发疯,重则深度脑死亡,”藜乐沉声说,“成为魔法师的必要条件便是拓展自己的精神与灵魂之极限,透过自我之意志与世界建立沟通的渠道。” “这不易于在你的灵魂上打穿一个洞,好让自己的意志透过这个洞流露至外部世界,同时,这也意味着外部世界的各种因素也有可能会透过这个洞侵入至你的灵魂。” “如果意志不够坚强的人,是无法抵抗外部世界侵蚀的,容易造成发疯、发狂等情况,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走火入魔。” “但我相信二位意志的坚硬程度非同一般,故此才敢提出这个想法。” “其实说那么多,最后还是得看有没有那方面的天赋吧,”陈富贵低着眼皮说,“你讲得对,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并不是说只要刻苦勤奋就能换取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假若上天不允许,老天爷由始至终都没想过要给我吃这碗饭的命。” “那我无论如何煞费苦心,也是吃不上这碗饭的,对不对?” “这在于你如何看待自己,”藜乐说,“如果你一厢情愿地相信所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你就尽情地相信命运。” “而如果你相信一个人身上具备着无穷数的可能性,你不妨可以一试...” “试试自己会不会是千千万万个可能中的一个,尽管机会缥缈,但...” “起码可以了无遗憾吧。” 四十二、天空和大地 映入眼帘里的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天地孤清,风在流动,云在流动,大地上的野草也如溪流一般,徐徐地流动着。 藜乐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催眠,深入到自我的意识中寻找真实的自我。 天空被压得很低,云卷云舒,走着走着,吉米抬起头,在大地的尽头看到了一头苍红色的巨龙。 它在那一轮永不沉落的太阳下振开双翼,召唤那周游在天宇之下的无尽狂风。 可即便如此,它仍然无法摆脱来自大地深处的约束。 一条条深蓝色的锁链连接着土地,分别捆住它的四肢,它的颈脖。 它的咆哮在风中渐渐虚化,因为愤怒而释放出的火焰倾吐至虚空。 仿佛蝴蝶般四处纷飞。 吉米来到了一座山坡的顶端,静静地眺望着坐落在大地尽头的那条苍龙。 苍龙似乎也发现他了,对于他的到来,龙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在意。 它没有看向他,那一双愤怒的双眼依旧在久久地仰望着头顶那片求而不得的天空。 他沉默了许久,保持着同一个姿态,盘坐在山坡之上,他与龙遥遥相对,仿佛是在思索,又仿佛是在沉睡。 就像一座冰雪覆盖的高山眺望着一处熔岩密布的河川。 天空愁云密布,转眼间便飘来了一场滂沱的大雨,水声淅淅沥沥,哗啦啦地冲刷着大地,却消不去那一处愤怒的熔岩,也融不开这一座冰冷的雪山。 滚淌在大地上的积水狂流,平原处洪水泛滥,地容地貌在雨水流动的时间之中缓慢地改变,空气中弥漫着饱满的水汽。 用不了多久,那片平原将会被水淹没,那条龙浸泡在水中,赤金色的裂瞳中,仇恨与愤怒依然深锁在一起。 山坡上的男孩不解地看着那条龙,不知道天空为什么会值得它如此向往? 等到雨停歇之后,天空涌起阵阵厚实的云雾,他慢慢地脱掉了鞋子,脱掉了衣裳,仿佛初来这个世界的婴儿一般,带着好奇,带着憧憬,也带着畏惧地走下了山坡。 他一路走一路走,一直走一直走,脚板每一次踏足在湿润的草地上,那一颗蓬勃的心脏都会紧跟着跳跃一次。 彷徨中,他仿佛通过自己脚板上的那些纹路与这片大地相连了,通过水,也通过草,紧紧地与这片土地的相连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他与大地连在一起的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可以称之为永恒的时间,在这些永恒的时间中,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那种心安是出生以后就不曾再会体悟到的感觉,就像是婴儿蜷缩在母亲肚子里的感觉。 从死亡里走过来,途经轮回,驻足在生的边界之前,不会有忧虑,也不会有烦恼,更不会体察到快乐。 只是作为一个即将成为人的生命体,在踏入翻滚的生命之潮时,最后一次旁观这一场灵魂们怒放的盛宴。 隐隐之中,他听到有一个人,在浮动的雨云里,在难鸣的沼泽中嘶哑地说...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男孩把自己身体贴向了大地,他不像那条龙,只会看向那片昏沉的天空。 他是把脸埋在草地里,仿佛吮吸**那般,饥渴地、悲哀地吮吸着游离在草地上的汪汪的水流。 直到此时,他回想起了那一位曾将他抛弃的母亲。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他的母亲会将他视为累赘,随意把他抛弃,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是否正确。 假若他没有出生的话,他的母亲是否会过得更好,瘸子是否也会过得更好,陈富贵是否就会报不上那个培训班的名,被迫地留在镇子里,被迫地继续过他那令人艳羡的生活,直到未来的有一天,那个培训班的真相得到披露,才会满是后怕地说一句... 还好没赶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有时候,没赶上也许是一种好事。 有时候低下头来认命,也许活着就不会那么累了,想着反正也就是这样了,能得过那就且过了呗。 何必太过计较,何必太过认真,又何必自找麻烦? 这样就不会害怕遭受背叛,也不用害怕受伤,更不用害怕会被人所耻笑。 认真你就输了啦。 认真你就是自讨苦吃。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荒谬的。 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大多都是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上,一旦你对另一方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那萦绕在你们之间的那一层关系就会自动取消。 彼时,你便将成为对方人生的一个过客,uu看书 .uukanh 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哪怕你再怎么出彩,再怎么叫嚣,也仍是一个过路人的角色,甚至还有可能会引起对方的厌烦。 不是什么人都会盼望你好,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希望你能够幸福... 而大多数的快乐其实都是建立在他人或者其他生命的痛苦之上的。 譬如,你吃掉一只鸡,你会觉得很快乐,可为挣到你口袋里的钱,而被迫营业的厨师和服务员就不见得会快乐了。 还有那一只为了满足你的快乐,而遭到开水浸泡,拔毛,再给尖刀切下脑袋的鸡也不见得有多快乐。 但你潜移默化地会自动省略掉鸡的痛苦,这是因为你几乎都是看不到那只鸡被杀死时的模样,就算是看到了,你也不知道这只鸡在说什么。 你能听到只是一声又一声咯咯咯的惨叫声,但你无法辨清这惨叫声里包含着什么。 所以... 以后就不要吃鸡了吗? 什么肉食类的东西都不要吃,干脆出家当和尚好了,顿顿咸菜加白米饭,既是修心养性,又是造福生命。 .... 须臾之间,水泽中的野草开始狂放地生长,它们轻悠悠地伸展出青绿色的草叶,爬上了男孩的四肢,爬上了他的背部,在他的身上扎根,在他的身上发芽,在他的身上沉寂,一季又一季的风从远处传来。 历经一岁又一岁枯荣的草莽在浅显的光影里覆盖了他的全身。 仿佛是大地张开的一个悠长怀抱,要把这个迷茫的孩子带回自己的身体里。 四十三、魔法学校 陈富贵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一块石头,眼睁睁地盯着那块石头,耗尽吃奶的力气终于使得这块石头挪动了丝毫。 看到这块移了位的石头,恰好旁边又没人留意到他,陈富贵一下忍不住,就像个发现了啥新奇玩意儿的孩子似的,高兴地跳起来了。 他抱着那块石头,连忙跑进诊所里,问藜乐,自己这算不算是魔法师了? 藜乐点点头,说,能够利用念力调动外物,这是一阶段魔法师的标准。 听到这样肯定的答复,陈富贵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那...那我是不是可以去申请成为魔法师,领一件帅气的袍子了?”他的声音里洋溢着喜形于色的兴奋。 “还不能,想领法袍必须进去魔法学校,经过一定的学习和训练以后,得到学校方面的认可,也就是成绩及格了,你才能去协会领取法袍。”藜乐遗憾地告诉他。 “什么?学校?”陈富贵一下傻了。 从六岁开始一直在私塾内和先生对抗,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在十岁那一年用实力和成绩单说服陈有钱自己不是块读书的料的陈富贵,万万没想到的是魔法师这玩意儿居然还有学校。 而且,他要披上那件代表身份和地位的长袍,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魔法师称号,还必需要得到学校方的同意... 想来想去,他苦涩地跟藜乐说,“我能光付学费,不去上学么?” “就当我是过来买一件袍子的,可以不,这样我既不用揪心,老师也能省心,大家都能少点烦恼,何乐而不为呢...” “那不行,正规魔法师必须通过学校的考核与认证才能到协会申请执照,”藜乐摇摇头,说,“否则,就会被归纳为邪魔外道,一经发现不正规的魔法师做出一些违反魔法师行为准则的事件,不论事态的严重性,都是要接受来自魔法师协会的严惩。” “而且,魔法师学校也不收费,它的性质是属于国家公立学校,面对所有的魔法师开放,但即便如此,每一年能招到的学生也仍然不多,通常一个年级能凑到百来个人就已经算不错了。” “那咱们国家一共有多少家魔法师学校?”陈富贵好奇地问。 此时此刻,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如果那座江边城市也有魔法师学校的话,他大可以回那座城市去就读,放假的时候,只需要搭一趟渡船,就能回镇子里跟他的老爹炫耀自己这个魔法练习生的身份。 可藜乐还是遗憾地告诉他,他家附近的那座城市暂时没有开设魔法师学校。 藜乐说,除了圣地以外,全国共有五个称得上是城邦的地区,而如今我们所处的来顿城算是其中一个。 开设魔法师学校的基本条件就是所在的地区必须为城邦,这样做的意义,一来是方便集中权力的管理,二来是预防地方势力造反。 魔法师学校内的老师都是曾向祭司宣誓过绝对的忠诚。 所以,如果地方的权力者意图谋反,那魔法师学校的老师们,还有他们的学生,将会是谋反者们不得不面对的敌人。 至于高阶魔法师的威力,想必你也见识过了。 一个人灭掉一整支军团,不过是一件随手而为的小事。 .... 陈富贵不禁想起了那个恐怖的晚上。 在昏迷之前,他连最基本的呼吸都丧失了,在意识归于寂灭之前,他都下意识以为自己马上要葬身在大江底下,再也回不去那座小镇,再也看不到他的老爹了。 一想到这个,他就难免有些许的后怕。 倘若让他再重新经历一次同样的事件,他都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做到当初那般,亦不清楚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当时那股拼死一搏,不顾一切的勇气。 按照常理来推论,几乎大部分大难不死之后的人都会格外惜命。 嘴里总常常念叨着,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才从死神那头抢回来的,以至于,就会慢慢地变得不再如从前那般勇敢,从前那般果断。 有太多的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则是无比艰难。 社会上,不乏有许多总喜欢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怕死的人,而其中造成他们产生这种不怕死的幻觉的重要因素,往往就是因为他们甚至没有接触过死亡。 如果真真正正地经历过与死神擦肩而过,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生的可贵,他们想来也不会轻易说出一些要死不活的屁话来。 活着并非全然是一件坏事。 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着许多值得我们为之而付出努力,为之而变得坚强的人或者事。 .... 藜乐忽然说,“想了解一下那个差点害死我们的魔法师么?” “哪个魔法师,”陈富贵不无得意地问,“就是被我兄弟一拳打爆那个?” “对,就是那个。”藜乐点点头,“最近这几天,我们找到了他的档案,发现他原来是这座城邦的原生居民。” “他们的老窝在这?”陈富贵激动地又一次瞪大眼睛,“那还不赶紧喊人,把学校里的高手都搬出来,一举把他的老窝给端咯?” “不是,报告上说,他只是这里的人,至于具体的根据地,u看书 .co 目前还在调查当中,有待我们的人进一步确认。” “那就是唆使他骗人的那群王八蛋还没有找到的意思么?”陈富贵有些泄气。 “对,”藜乐没有否认,“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就是在那群人的背后,存在着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组织。” “报告显示,在你们起航的同一天内,全国各地一共有数十个打着这种口号的培训班同时出发,行进的路线都是朝向西北的一个方向。” “他们有的是通过搭乘火车,有的是通过马车,有的则是像你们这样走的是水路,可除了你们这一路,其他的队伍都在途中忽然间消失了,譬如搭乘马车的那一队人马,在走进了一座山林之后便再也没出来,譬如搭乘的那一趟火车在驶进一处洞口后,便失去了音信。” “目前,我们把敌人的根据地,暂时设定在西北,现已加派人手前往西北地区大加搜查,想来很快就会有新的线索出来。” “但这其实跟我们所要谈论的那位魔法师并无太大关系,”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摆正姿态,面容严肃地问陈富贵,“现在,我以一名五阶段魔法师的身份询问你一个问题...陈富贵,你,作为一名新晋的魔法师,以你现有对魔法的了解,你觉得...” “要想成为一位八阶的大魔法师,至少需要花费多少年时间?” “八阶么…”陈富贵默默地念叨,一边想着自己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念力,一边又想到那一尊仿佛能够撑起天空的凶神。 “怎么也得三十来年吧?”他咬咬舌头,小心翼翼地说。 四十四、画师 “事实上是远不止三十年,”藜乐说,“一个正常的魔法师,假若没有过度使用六阶以上的需要消耗灵魂的魔法,他们的平均寿命大概在八十岁左右。” “而记载中的所有八阶魔法师,他们的平均寿命则在一百八十岁左右。” “这还是保守的估计,实际上他们的岁数还可能更大,”他深深地看着陈富贵的眼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八阶魔法师很少...不然的话,他们的平均寿命和魔法师整一个群体的平均寿命不至于相差那么多?” “对的,”藜乐点点头,“如果用数字来说明,那么一万个魔法师里头可能只会出现半位左右的八阶魔法师。” “也就是说,差不多需要有两万名魔法师的产出,才有可能让我们拥有一名高达八阶的魔法师。” “这无疑很难,而且耗费时间也很长,因为几乎每一位八阶的魔法师都是在跨过了那条魔法师的寿命平均线,到达百岁高龄,才得以突破至堪比神灵的第八阶段。” “但那个魔法师不一样,报告上显示他的实际年龄才三十七岁。” “那这家伙岂不是传说中的绝世天才?”陈富贵惊诧地说。 “是天才,但没到绝世的地步,”藜乐纠正他,“在离开这做城邦之前,他的职业是一名画师,但因为长期无人赏识,所以他的画并不知名,卖不出去,经济上也就没什么条件,住的也是贫民窟。” “后来,灵感衰歇了好长一阵子,精神状态出问题了,怎么也画不出作品,由此染上了酒瘾、烟瘾,还有性瘾。” “他跟很多个女人上过床,他生来具有的一种阴郁的性格总能引起女人们类似于母爱的同情心理,他总是能不失时机地攻陷这些对他投以过同情的女人。” “同时,他还学会了伸手向她们要钱,恰好那些女人也不缺钱,于是,他就过上了比灵感还在那一段时期更好的生活。” “那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轻松的一段日子吧,也是他作为画师以来,最自甘堕落的一段时期,因为他发现即便偶然有灵感再现,他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了。” “那些包养他的女人掌控了他,为了把他控制在自己的股掌之中,她们每一次和他偷情的时候,都会命令他即兴给自己画上一张修饰过肖像画,说要看到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究竟是怎么一个模样。” “说是这样说,但要是不能画出满足她们的画,她们就会虐待他,甚至不惜喝令下人来殴打他,说他要不是那方面的功夫了得,她可懒得理他会不会饿死街头。” “可是,有一次,他没有遵从其中一个女人的要求,没有画出她想要的画,反而在她的原本面貌上自行添加了很多古怪的符文,于是那女人生气了,说要撕了他的这张垃圾,可他不愿意把画交给那个女人,情愿挨打也死死地护住那张单薄的纸。” “女人出于无奈,在某位随从的怂恿下,喊人领来了一桶煤油,她让人把煤油淋在画师和他抱着那张画身上,然后,拿出一根火柴,跟他说,给你十秒钟的时间,十秒钟之后不放手,我就把你和画一起给烧了。” “十秒钟,一秒一秒地过...” “到了最后,画师松手了,他放开了那幅画,也放弃了自己的灵魂,他摸出了一把本是用来自尽的刀,捅死了那个女人,还杀死了房间内所有的随从。” “你怎么知道那把刀是用来自尽的?”陈富贵小声地问。 “这是从他遗留在那个房间内的日记看到的,”藜乐小声地说,“在那本日记上,他反反复复地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假若灵感还没能来找他,那他就要亲自去找它了。” “可他一直都没下定决心,他总以为他所谓的灵感终有一天会回来找他的,所以,他没想过真正地要死,他的状态也就只是徘徊在想死和不敢死之间。” “不就是画不出来而已嘛,至于把自己逼成这样么?”陈富贵纳闷地说。 “至于这一点,我也不清楚,”藜乐兀自摇摇头,“但我听过有一句话,它是这么说的...不疯魔不成活。” “那天晚上,他用他杀掉的那些人的血在那间房子的墙壁上涂涂画画,内容全是一些复杂、抽象的图案,我们至今也无人能解读其中的意思。” “画完这些图案之后,他就失踪了,一消失就整整消失了五年,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名准八阶的魔法师了。” “不可能有人能通过正常的方式,u看书 .uuknsh在短短的五年之内,从一个普通人一路晋升到准八阶的大魔法师,因为一个能够承载八阶魔法师所有念力的灵魂其强度,决非是一个一阶魔法师的灵魂强度所能比拟的。” “如果强行把一个八阶魔法师的念力塞进一个一阶魔法师的灵魂里,这就不异于是往一个皮球内灌注远超其承受范围的水,结果除了爆炸,别无其他。” “可他没有爆啊。”陈富贵又说。 “那可能是因为有人用他的灵魂缝合了很多其他人的灵魂,这就像是缝补一样,用很多张麻布缝合成一个麻袋...” “他的灵魂里不只有他,他的灵魂被强行缝进去了很多人的灵魂,只因为他的意志是那一群人当中最为热烈,最为疯狂的那一个,所以他占据了主导,让我们误以为,他的身体里是装着一个人...” “其实不是,他的身体里远不止他的一个人,他的灵魂有千千万万个裂口,这让他情绪过于复杂,而且容易失控,所以,我面对他独立一个人的时候,我都看不到他的脸上出现任何属于个人的表情。” “之前跟你说过,大概两万名魔法师里面才会出现一名八阶魔法师,那么,在那个人的体内,至少缝合了过十万名普通人的灵魂,才得以造就出如此的存在。” “过....过十万人,怎么可以他们一下掳走这么多的灵魂?”陈富贵结结巴巴地说。 可面对这么一个庞大的数值,藜乐却表现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 他说,“简单,只需要一场瘟疫就够了。” 四十五、佛 地底下有一个很大的空洞,一座平台上放着一尊佛像,吉米跪倒在这尊佛像面前,他抬起头望着那尊佛。 忽然间,他发现这尊佛在对自己笑,那是一种十分平和的笑容。 即便是这个地洞本不存在光芒,但它的笑容却能焕发出不一样的光,轻盈盈地照亮这个空旷的地底世界。 吉米在光的笼罩之下,久久地凝视着佛的那张笑脸,他在其中看到了慈悲和宽恕,也看到了放下和从容。 他似乎明悟了生命中即便注定了会存在有再多的不堪,但抱着一颗纯粹的心在这片土地上行走下去,总有一天是会踏破凡尘的迷惘,去到某个比心还要遥远的地方。 吉米很想问佛像,什么地方可以比心还要遥远,心不就装在我们的胸膛里么,为什么会说它遥远? 佛陀不语,以无尽的沉默告诉他,人在路上,心也在路上,人一直试图追随自己的心行走,但却往往无法如愿,故而与本心越发偏离,渐行渐远,直到最后的背道而驰。 吉米又想说,那为什么人不能一直按照自己本心去走? 佛陀依旧是沉默地告诉他,因为世间的道路本有千万条,但最为人们所知的,却仅有其中的几条。 不论热爱与否,人们便认定了那几条,以至于那条路上出现了很多人。 一时间,人流挤挤,人满为患,而反观其他的路,却寂寥无人。 堵塞,埋怨,贪婪,妒忌... 人一旦多起来,总是难以避免此类现象的发生,大部分的人都是盲目的行者。 他们时常找不到方向,或者是习惯于听从他人的意见,总是可悲地以为别人的命令便是自我的方向。 “那...我的方向是什么?” 吉米开口问它。 佛陀不再作答,当他发出声音的那一刹那,这尊佛像仿佛就已经沉睡了过去,不再以沉默发声。 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那一抹悬挂在佛像脸上的笑容,在它那柔和的光中,显得越发的安详,男孩静静地跪在它的面前,无动于衷地仰望着它,视线仿佛能够穿越大地,目睹到苍穹之外的那一个浩大的宇宙。 宇宙在无声无息地膨胀,光线穿过亿万年的时间飞跃而来。 他看到了大地形成之前,漂浮在虚无中的星云,他目睹到了一轮比平常还要大上很多倍的太阳,而且还不至于一个。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不只有一个太阳,也不止只有一个月亮,有很多很多古老的星球在黑暗中转动。 时间在寂寂地加速着,他见证了一个星球的诞生与陨灭。 他看到了物质喷发与坍缩。 他目睹了那些荒无人烟的圆球竟然越缩越小,越缩越小,最后变换成一颗梦幻般的白色宝石,温软的光芒就像平静的潟湖。 时间与空间在灵动的湖泊中徐徐展开,仿佛一阵吹走了粼粼波光的微风。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原来是时间和空间是不一样的,原来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 一个人往西走,一个人往东走,当他们在同一个星球上发生相遇之时,他们各自经历过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 只是其间的那种微妙差距太小,所以我们通过肉眼五官无法捕捉得到。 每个人生来都有着独一无二的不同。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不再停步,继续孤独地往前走,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说不清过去了多少年,也已分不清这是否还是一个梦,一场虚假的幻觉。 他渐渐地已经习惯了孤独,他觉得生命的原色或许就应该是孤独的。 就像眼睛里的沙漠,就像心脏里的大海,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觉得事实本应如此。 在这些逝去的岁月里,他再没看到了一个人,在那些擦肩而过的流星中,他没有再次回到那座小镇,没能再次踏足那片曾经充溢着笑语的草场。 渐渐地,他甚至忘记了该怎么说话,怎么表达,忘记了曾经与同类交流的语言,忘记了曾经那个文明通用的文字,忘记了度量衡,忘记了性别,忘记了身世,忘记了什么是得体,什么是不得体。 快乐的时候就大笑,悲伤的时候就痛哭,不会有人因为他过于夸张地表露感情而取笑他,也不会有人因为他那过度的孤独和过度的悲伤而同情他,而抱抱他。 他发现原来他是那么地渴望被别人拥抱,可从来没有人会给过他拥抱。 无论是他的生母,还是他的养父,还是他的哥儿们,还是那只蹦蹦跳跳的大花猫。 他们都未曾拥抱过他,少有让他体验过那种坦诚的、不掺有杂质的...爱。u看书.uukanshu ... 每个人生来都是残缺的,这使得他们不尽完美。 或多或少都会有一定的缺陷,这是上帝对于我们这些放逐的灵魂的一种惩罚。 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还有**。 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的七宗罪过,也是这些罪过在折磨着我们。 让我们彼此之间充满着怨恨、排挤与偏见,人是没办法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的,因为他们的心脏终究无法相连、无法共通。 每一个大脑都只能依靠同一颗心脏泵血,每一个心脏里回流着同一样的被记忆烙印过的血浆,再一次输送回大脑。 周而复始。 因为记忆不同,所以大脑不同。 因为不断过滤的血浆不同,所以每个人的选择不同。 不同的不同造就了差异,不同的差异造就矛盾,有的人是矛,有的人是盾。 矛总喜欢自以为是地戳入别人,意图寻找展现自己锋芒的机会,可总是会误伤。 而盾则总是固守,以拒绝的方式抵抗外界,生怕会有一根粗鲁的矛刺进来,惹来一身累累的伤痕。 可即便如此,它们也都还是会尝试着试探,乐此不疲地重复着伤害别人,或者被别人伤害的过程,渴望在这博弈与厮杀并行的其间寻找到可以抚平一切伤痛的...爱。 每个人都渴望爱,因为爱是抚平伤痕的灵芝妙药,但每个人都会抗拒爱,因为爱会让人忘记了伤痛。 变成一个逆来顺受的傻瓜。 四十六、孩子和龙 “兄弟,你看,我这哥儿们都睡那么久了,咋还不醒啊,”陈富贵不无担忧地说,“他会不会...”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医生,“以后都醒不来了啊?” “有可能。”藜乐点点头。 大花猫站在那张床的床头,焦急地荡来荡去。 “那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喊醒他,”陈富贵着急地又问,“就像平常喊他起床那样喊醒他,可以不?” “不可以,”藜乐遗憾地摇头,“你强行把他喊醒,会让他的意识失去常理。” “他...会疯的。” “疯了也比死了要好啊。”陈富贵说。 “他还没死,他只是还停留在另一个我们看不到的世界里,暂时还没走出来。” “那怎么才能让他走出来啊?”陈富贵着急得想要跳脚。 “没办法。”藜乐说,“一切只能看他自己,这是我之前跟他说过的。” “那为什么...我在梦里走着走着,一下就睡醒了,他要那么久?”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那该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只能等。” “要是我兄弟睡死了在梦里怎么办?” “那也是他的...命吧。” “如果横竖就是醒不来...”陈富贵丧气地说,“那就只能认命了么?” “不能够,他是个坚强的人,”藜乐说,“我是相信他会醒来的,你是他兄弟,你也应该对他抱有信心才行。” “我当然是相信我兄弟啊,”陈富贵哭哭啼啼地说,“他可是一等一的猛男啊,连我陈富贵都能轻轻松松办到的事,他这一拳打爆神的王八蛋怎么办不到?” “可老子就是忍不住担心啊。”他面容愁苦地叹了口气。 大花猫也跟着耸拉下眉头,同样忧伤地看着它的莫逆之交。 它尾巴摇了又摇,禁不住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屁。 .... 从宇宙之外走出,回归阳光普照的平原,那个被青草拉拽进地底的男孩不知不觉间竟已来到了那头匍匐在大地尽头的苍龙面前。 巨龙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口喷吐出一股空漠的火焰。 火焰肆意地纷飞,转眼便湮没了那个来到它身前的男孩。 滚烫的温度贴落在他的身体上,焚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毛发。 不过又是一个转眼之间,他的肉身便已销毁,徒留下一具苍白的骸骨,依旧笔直地站立在这片被龙息烧焦的大地上。 他那空洞的眼眶内,再无目光。 他的灵魂仿佛已然随着渐渐消散的热量迷失在悠长的风中。 但阳光照下,又仿佛仍然残留在这具不屈的骨骸里。 春去秋来,一年之后,又是一年。 大地上的那一片宛若伤口般的焦黑色,早已通过自然界的自我修复能力,抹平成青葱的绿色,一切恢复如初。 绿色的野草爬上了那具骸骨,有很多种藤蔓在他的骨头上纠缠,绕来绕去,随着季节的变化,开出颜色不同的鲜花。 那条龙还在仰望着头顶的天空,对眼前这具骨骸,对脚下这片大地都毫不在意,它仍然希望自己能够摆脱束缚,重新飞回那片浩荡的宇宙里去。 可它的一厢情愿却依旧迟迟得不到回应,微风在这片平原上慢慢悠悠地回荡,仿佛装饰大地的画师,每一个季节都会给这片平原带来不同的颜色。 春天的鲜绿色,夏天的多彩,秋天的金黄,还有冬天姗姗来迟的白雪。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它仍然是那具骨骸,默默地陪着那条龙,就这样度过了既漫长又短暂的光阴,看到了不知多少次花开,也看到了不知多少次的花落。 终于,在某一个盛夏到来之际,它在蓝天白云下抬起了那条长满野草的腿,吃力地挣开藤蔓对他的约束。 它再一次走向那条苍龙。 这一次,它的身上不再有生者的喧嚣,有的只是死者的安宁。 它似乎是已经去过了一次安息之地,但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折返了回来。 它在这个地方呆了很多很多年。 直到它再一次迈步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然长满了不同颜色的鲜花。 混杂的芬芳随着它那饱含深情的灵魂,弥散在饱满的阳光之下。 它用没有肌肉的颅骨对那条老龙微笑,白色的牙齿哪怕是隔开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因此发黄,反而在日照下闪闪发光。 它的脚步很轻很轻,轻到老龙都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它沿着阳光的指引,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像一条小溪一样,轻轻地张开怀抱,轻轻地抱住了这条龙。 与此同时,一种名叫爱的魔法发动了,它不知道自己是否感化了那条龙,也不知道那条龙是否接受了它。 它只晓得它在阳光下笑得很开怀,笑得很灿烂,好像第一次学会了如何去爱别人那样,又好像是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感受到来自别人的爱那样。 它感动得一塌糊涂,只可惜曾经用以哭泣的神经早已失却,uu看书ww.uknshu.co 曾经用来辨别是非的眼睛也跟着消散在历史的风尘里。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重要...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其实也不必太过追究。 一切的一切,在历史的转眼之间,皆是过眼云烟。 重要的是,你要学会如何去热爱这个世界,在明知道世界的残酷和不堪之后,依然选择毫无保留地热爱它。 与它达成永远的和解。 因为生命的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当太阳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大地上,我们就应该学会感恩,感恩这个奇迹还能继续延续下去,感恩未来还未断绝,感恩我们的身边还有着那么多的爱等待着我们去感受,去发掘,感恩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无穷的可能性。 那种可能性就是魔法。 每个人都可以是魔法师,只是魔法体现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而足。 有些人认为自己没有办法调动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便意味着他没有掌控魔法能力,那其实是错的。 所谓的魔法和‘道’一样,它们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只有当你全然忘我,深深地沉浸在某一项热爱之中... 它们才会浮现出来,为你所用。 但前提是... 你应该知道如何去爱。 ... 旷野的微风中,广阔的云天下,阳光灿烂的男孩变成了骨头,骨头抱住了龙。 于是,龙收纳了他的骨头,他们静静地融合在了一起,走向天荒地老。 四十七、离群 脑袋上趴在着一只猫的陈富贵往桌子上丢出了自己的筹码,荷官拿着个黑色的盅子娴熟地摇晃了几下,问坐在赌桌前的客人们,买大还是买小。 陈富贵忧愁地说一句,买小。 身边的那几位客人,还有站在后面的那些客人们立刻跟上押注,也是买小。 在人们亢奋的注视下,荷官忧愁地看了陈富贵一眼,悄悄地暗示站在附近的侍者调整赌桌的开关,把盅子里的那些经过特殊加工的骰子弄成大的点数。 他心想,你就算是再怎么邪乎吧,也干不过咱们这先进科技吧? 结果,他还是傻眼了,当他揭开盅盖的时候,赌客们发出了近乎崇拜般的惊呼。 他们用仰望财神般的目光,火辣辣地注视着陈富贵,忙问他,大哥,下把押什么? 陈富贵没有理他们,随手把赢来的筹码全部押在大的这一边。 人们纷纷跟投,而且压下的数目是空前的巨大,以至于小的那一方甚至无人愿投。 荷官再次合上盅子,同时,用紧迫的眼神逼视着那一位负责操控赌桌的同伙。 可同伙一脸茫然,面如土色,想来是觉得这下要完了,今天竟然碰到了这样一位不知道哪里来的神仙。 老板肯定会怀疑他们和这位神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肮脏交易。 抱着跳进大江也洗不清的心态,他把手里的盅子摇了又摇,摇了又摇,再一次重重地压在赌桌之上,希望这次的重击能把这张迷糊的桌子喊醒。 结果,盖子一揭开,骰子的点数统统是最小的一。 那位神仙收工了,他不仅把赢来的钱全部还了回去,不仅如此,顺手还帮赌场狠狠地坑了一把自愿相信他的那些赌客们。 赌客们欲哭无泪。 就在他们想着下一把还要不要继续再跟这个王八蛋一起下注的时候,这王八蛋已经悄然地起身,离开了这个混乱的地方。 贫民窟的夜路不怎么好走,赌坊离着藜乐的诊所有一段距离,陈富贵和大花猫没有想着要回去,便只好继续无无聊聊地在这个破落地方乱逛。 以前无比热衷于挣到大钱的他,如今却眼都不眨一下地把那些轻易到手的银钱尽数归还,并非是出于对那个赌场背后势力的畏惧,而是多多少少地觉得无聊。 没有挑战性。 这同样令他忽然间生出一种巨大的孤独,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轻易地混入到人群当中,找到那股子热切的归属感。 他只是会觉得很多人都很吵。 有些时候,甚至会过激地认为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吵杂起来,除此以外,别无意义。 这种离群的感觉格外突兀,尤其是在当他看到一些分明没有任何意义的物件,却能在人们的心中占据崇高的地位,很多浅显易懂的骗局,却能蒙蔽很多人的时候。 随波逐流的从众心理,就像是一片绿油油的韭菜,割了之后又会再长出来,仿佛永远不会意识到止损。 放任贪婪大行其道。 人们容易为任何的事而变得疯狂,人们的心似乎生来就是浮躁的。 大家似乎都希望能够过上快进的生活,这让成为魔法师以后的陈富贵很不适应。 以至于,常常觉得自己与正常的人群格格不入。 “我开始有点儿后悔了,觉得当魔法师真是一件好孤单的事啊。”陈富贵在酒桌上对着坐在对面的大花猫说。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是当上了一回聪明人了。” “可当聪明人的滋味...说实在,也不咋地,没想象中那么好。” “还不如当回从前那个傻子来得快乐,做什么都不用想太多,反正出了什么大事儿,也还有我老爹给我兜着。” 大花猫没搭理他,埋着头一顿吃。 “诶,你说米子...他会不会真有可能醒不来啊?”他又喋喋不休地说,“那我回去可咋跟瘸子交代啊,袜子,你说,我总不能赔他一个儿子吧?” “要是让我给他当儿子,那不就更完犊子了么…“他说着说着,又喝了一杯酒,“瘸子那家伙的脾气可比老子还要臭呢。” 他像是喝醉酒那样地叨叨,“老子要是隔三差五搬去武馆里住,和瘸子吵起来了,肯定会打起来,以老子现在这样的水平估计还是打不过瘸子的。” “可他妈的,老子是堂堂正正的第二类魔法师,每年的法力都会增长啊,再过多几年,和瘸子动手的时候着急了,还不得把整间武馆都给拆咯?” 大花猫还是没有闲心搭理他。 此刻,它正在努力地攻克着一条刚刚摆上桌的烤羊腿,整只猫都站在这张瓷白色的盘子上,一会儿往左边啃啃,一会儿往右边啃啃,吃得满脸油花。 旁边的食客们都不由地对这只猫和坐在猫对面的陈富贵投以羡慕的目光,心说,那可是新鲜的烤羊腿儿啊,人都还没吃上,倒是让一只猫给吃了,这人什么家庭条件啊,难不成家里是挖矿的? 富二代果然不像话,人傻钱多,u看书 wuukanshu.cm 不知道人间疾苦! 也有很多人如此忿忿不平地想,一边妒忌地看着那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一边大口大口地咽下手中的那一壶廉价烧酒。 陈富贵能够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也大致清楚他们心中想的是什么,自从和李彦红那次干架之后,他也跟着成长了许多。 直到此刻,他仍然记得离开镇子的那一天早上,清晨的迷雾还没散去,他和他的哥儿们都被袜子打趴在餐桌下。 太阳升起时,他仍然睡得不省人事。 陈有钱找了好久才找到他,却发现他醉成这个熊样,喊又喊不醒。 最后,陈有钱就气呼呼撇下那一张船票,放任他不管了。 太阳的位置朝着那张船票上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当李彦红醒来以后,发现当下的时间和船票上的时间已然相隔不远,可那陈富贵还远远没有想醒来的意思。 于是,他就抄起那张船票,想也不想地背起陈富贵,一个人气势汹涌地朝着镇子外的那条大江一路猛冲。 那一天的太阳尤为毒辣,就连赶路的货郎们都禁不住要寻觅一处树荫歇息。 可那明明被打得没什么力气的李彦红还是咬紧了牙关,就这样背着他的哥儿们在阳光灿烂的大地上奔跑,不顾一切地要把他的哥儿们送到未来。 潮湿的汗水流满了他的脸。 他快步奔跑,不久就嗅到了江河的气息,他遥遥地望着那一艘停泊在岸边的船,眼神像水波一样的温柔。 阳光普照大地,前程明朗,又好像所有的怨念都随着阳光一起冰释了。 四十八、认错 这顿宵夜吃到一半,雨就下了起来,大花猫忙里偷闲地从盘子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聚集在这张桌子附近的许多人。 男人们的声音从细微的雨丝中传来,仿佛能够预见未来一般,他们的声音里夹带着暴雨般的阴冷和粗野。 “我们老板想见你。”他们说。 结果,不仅大花猫没有搭理他们,就连一直絮絮叨叨的陈富贵也没乐意搭理他们。 陈富贵拿起那壶土制的烧酒,晃晃悠悠地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酒。 “跟你说话呢,”那些人中的一个长相很横的男人看他一脸的淡定,颇为暴躁地又说,“不是聋子就别他妈给老子假装听不着!” 陈富贵还是不想搭理他,慢慢悠悠地举起酒杯,放到嘴边。 那人看他这副全然没把他们这么一群人放在眼里的作派,便愤怒地往前走出一步,走出了队列,来到陈富贵的对面,猛地掀翻了那张桌子。 大花猫叼起那根烤羊腿。 在男人发难的那一刻,它几乎是同时地跳起,避开桌子上翻倒的菜盘,轻松地落在了桌子侧翻后的背面,甚至没有被一星一点飞溅的酱油沾到自己的毛发。 所有人都在诧异这只猫竟有如此高超的身手,只有那个掀翻桌子的男人像头发怒的野兽一样低吼,“混账!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别他妈给脸不要脸知道吗?!” “我不认识你们,我也不知道有人邀请一名客人,会用这样的方式。”眼看着自己的那壶喝到一半的烧酒被这个混蛋打翻了,陈富贵总算是回应了这个混蛋。 此时此刻,他仍然拿着那杯酒,杯中水光荡漾,他的神色淡漠。 仿佛对男人展现出的蛮横无理,还有男人自以为是的霸道,毫不在意。 大花猫还是叼着那条羊腿,从桌子的反面跳了起来,坐在他的膝盖上,盘起尾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周边这些人类的脸。 可能是不能松开烤羊腿的缘故吧。 总之,这只向来很多话说的猫罕见地没有喵喵地乱叫,也没有愤怒地反击。 从那一个死里逃生的夜晚过后,它就变得不再那么喜欢说话了,虽然偶尔还是说上几句,但迷迷糊糊的声音里,也仅是一些很含糊、很让人费解的字句。 那个掀翻桌子的男人踏上饭桌,迎面走了过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陈富贵,一把拍飞陈富贵手里的酒杯,然后用手推他,想着给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来一个下马威。 可当男人的手触及到陈富贵之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家伙的骨头居然可以这么硬朗,就跟一块石头似的。 硬到他用尽力气地推,仍然无法推动这家伙丝毫。 于是,他准备转手去找那只猫的麻烦。 这时候,陈富贵却说,“想死,你就碰它。” 他的话音刚落,雨夜的深处随之飘来了一阵悚人的冷风。 男人抓向大花猫的手在风掠过长街的时候,忽然定住了。 停留在与大花猫间隔不到半尺的地方,再稍稍往下探一探,就能摸着它的皮毛。 空气像是逐步凝固了那样,灯光下的黑暗,在静静地发酵着死亡。 男人开始察觉到自己的肺腑开始难以呼吸,肌肉又酸又痛,仿佛灌入了大量的塑化剂那般,局部的神经不是痉挛,就是僵硬,浑身上下无法动弹。 一如在生命波动上施加了一道标好了时间线的休止符。 时间到了,波动将会平息,以此延长成一条无止境的空白直线。 “混...混账。”男人颤抖地开口,声音既是喑哑,又是扭曲,仿佛只为了说出这简单的几个字,已然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 雨棚之外的大雨哗啦啦地下了下来,水汽氤氲在这片挤满人的阴影里。 男人的同伙们纷纷变色,大声地质问他对自己家的兄弟用了什么妖术。 陈富贵没有搭理他们,只是轻轻地弯腰放下那只杯子,静静地望着那个因为痛苦而瘫倒在地上,面色煞白的男人。 “我没用什么妖术,我不想杀谁,我只是希望能够得到我应该有的尊重而已,u看书ww.uanshu ”他把手肘顶在膝盖上,用两只手撑住自己的脸,轻声地说,“我从来没有试过杀死一个人,因为对于以前的我来说很难,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确实很简单。” “我真的...”他捂着脸,不知所以地深呼吸,“从没想过会这么简单。” .... “恕我管教无方,没能教会他们如何以礼待人,有错之人应该是我才对,如果您要责罚的话,请把他身上的痛苦一点不剩地移加在我身上吧。” 有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冒雨赶来,快步挤进这群男人的包围之中。 他径直地来到陈富贵的面前,不顾众人的阻拦,不带丝毫犹豫地在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十岁的小辈面前跪下。 “我不想杀人,你知道么?” 陈富贵对他说。 “知道,杀人有损公德,当然是能不杀则不杀,”中年男人说,“鄙人无礼,斗胆恳请大人饶他一命。” “我没想杀他,”陈富贵说,“但我要听到一声认错,你让他跟我认错。” 中年男人立马抓起自己手下的胳膊,把他面前扶正,与他一同跪在陈富贵的面前,勒令他对立刻对面前这位高人道歉。 可他的手下不肯。 哪怕此时他的脸色已经近乎白纸,眼看马上就要挂掉了,他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是错了,他死死地盯着陈富贵的脸,仿佛要把这张脸记在自己的灵魂里。 即便是等会儿就要死了,他变成了鬼也不会放过陈富贵。 “我错你xx。”他咬牙切齿地说。 四十九、家园 在那句骂娘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中年男人啪地一声扇了手下一记耳光。 “说!”男人朝他大吼,试图掩盖下他前一秒说的浑话,“我知道错了!” 陈富贵默默地看着。 响亮的拍击声频频响起,那个脸色惨白,几度要失去意识的手下,就这样被男人一个又一个耳光地来回猛扇。 陈富贵知道男人就是打给自己看的,替不愿意动手的自己惩罚这个狂妄的手下,好泄掉他心头的那口恶气。 只可惜,他要的不是这些。 陈富贵想要还是一句发自内心的道歉,可这句道歉在这个历来喜欢猛撞的手下心里,却不知为何,竟然会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贵重。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要是道歉了,那便是默认自己没有陈富贵强,是向陈富贵低头认栽的意思。 这个好强的男人显然是不喜欢认栽的。 于是,每个人都不愿意退后一步,于是,场面就渐渐地变得无路可走。 就在陈富贵犹豫着要不要杀死这个无礼的混蛋,以此作为给予这帮人的一个警告之时,那个身为他们的领袖的中年男人却忽然间对他的手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所有人都愣住了,人们都拉着他起来,说这不合礼数。 但男人执意不起。 他说,只要今天你不跟这位大人道歉,我就一直跪在你面前,给你磕头,让大家都把你奉为祖师爷,让你德不配位,死去以后,无颜面对泉下的弟兄。 你不是喜欢要面子么,现在大家都给够了你面子,那你就抱着它去死吧。 学会尊重别人,有那么难么? 男人冷淡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这让本来替他打抱不平的手下们也都跟着沉默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在男人身后跪下,低俯下身姿,以头抢地,追随着他们的首领一同朝拜那一位级别与他们相当的同僚。 他们的同僚捂着胸口哆哆嗦嗦地哭,良久之后,他忽然可怜地望向背对雨幕而坐的那个人,用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我知道错了...我...我没脸活了我,请你...杀了我吧。 陈富贵这才解开了钳制着他心脏的念力,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赐予他一死。 这位饱经折磨的男人顿时如释重负,他当即瞪大了眼睛,空白的瞳孔中既是填满了后怕,又是焕发出新生般的喜悦。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失而复得的空气,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周围的同僚们迅速带走,以免留在这里节外生枝。 “说吧,来找我有什么目的。”陈富贵看着那个缓缓站起来的中年男人。 “今晚有幸见识过大人的过人能力,本是想邀请大人到寒舍一叙,却没想过竟会闹出了这般误会,”男人叹了一口气,“全怪最近风头正紧,贫民区内人心惶惶,外面的人总想着如何进来,抢占属于我们的地盘。” “尤其是近来这一两个月,常常有外面雇来的流氓跑到我们这里来寻衅滋事,打伤了不少我们贫民窟的人,为此,我们没少与他们发生冲突,本来三头两天才会出现一次的打架,到了现在已是逐渐发展成为常态。” “那又与我何关?”陈富贵说。 “因为实在是不堪其扰,”男人又说,“所以,最近我们第一次向那些企图收购我们土地的财团提出言和,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一个对彼此都合适的解决方案。” “对方接受了我们的提议,他们的建议是举办一次慈善大会,邀请城里众多的达官贵人参加,届时,他们要求出席本次大会的各个主办方需要一同拿出一笔钱来坐庄,各自邀请最厉害的赌术大师进行对局。” “上不封顶,本金输完即止,大会当晚所有的收益都会交给城里负责管理和援助穷人的所谓慈善协会。” “那个协会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他们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捐赠半个铜钱给我们这些真正的贫民。” 男人气愤难平地谴责,希望能够感染到陈富贵,博取他的同情。 可是陈富贵还是漫不经心,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男人说的话。 而他先前抛出的那个问题,男人也一直没有给予他回答。 “他们举办慈善大会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打压我们,到时候,他们会请来很多专精赌术的高手,特意将我们的赌桌赢得一干二净,以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们的手段是何等高明,而我们这些人则空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这是我们和那群人在明面上的第一场仗,u看书ww.uuanh我们不能输。” “一旦输了,很可能会连及到日后我们失去自己的家园。”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陈富贵还是说,“这件事与我何关?” “我们当然不会要求你无偿帮助我们,对于外面那帮人的建议,我们也进行过反驳,最后,我们达成了约定,只要是从我们的赌桌上赢来的钱,统统都归于我们所有。” “所以,假若你肯帮助我们,我们愿意拿出当晚盈利的一部分,作为支付你的出场费,而如果到了最后,我们赢不了一文钱,反倒是亏损了,我们也无需你为此事支付任何的赔偿,但相应地,我们也不会支付你任何的出场费用。” “条件听起来不错,而且你们的赌桌也很能搞怪,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陈富贵讥讽地笑。 “赌桌之事,并非是如你所想象那样,之所以设立,完全是出于自保,”男人苦笑着说,“好赌是人之常态,根本没办法阻止,人不是在这里赌,就会在另一个地方赌,为了防止了我们的血汗钱外流,我们贫民窟也需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赌场。” “我们设立赌场的初衷,单纯是出于自保,利用赌场的盈利来维持这一片区的运营,每当有人快要饿死,患病而又无钱医治,我们便会利用赌场的盈利救助他们。” “何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男人一字一句地说,“这即是我们跟外界的赌场唯一的不同,外面的赌场向来是不会理会穷人们的死活,但我们的赌场会,而且不得不管。” 五十、图鉴 “看情况吧,那天要是心情好,我就来,要是心情不好,那就算了。” 简单地说完这些,陈富贵就抱起大花猫,准备起身离去。 有人适时地打开了一把伞,他接过了那把伞,轻声道了一声谢谢,随后走入了这场滂沱的大雨之中。 他在夜色的深处一意孤行,走过漫长的路道,随后拐入小巷,路过一块又一块遮挡天空、参差不齐的屋檐。 漫长的水流声中,寂静得仿佛在一条虚无的隧道里行走。 许久之后,他终于走出了隧道,回到了那间安静的诊所。 吉米还是没有醒。 雨淅淅沥沥地击打着大地,水珠滴落在窗台上,蓦然间摔裂成花瓣。 它们飘忽地跳跃着,在爬满青苔的砖石间幽幽地起舞,就像一张灵动的乐谱。 藜乐坐在他的旁边,闭上眼睛,用手感知他的脉搏。 他的呼吸配合着雨的章节,生命在这潮湿的寂静一松一弛,一起一伏,平静的微波荡漾在万物的睡梦里,即便是身处在黑暗之中,仿佛也能目睹到花开的光芒。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猫,”陈富贵在雨下的间隙里,低低声地说,“会从天上的云掉下来,喜欢捉走女人。” “没听过,我对妖怪类并不熟悉,”藜乐缓慢地摇头,“不过,倒是知道有关妖怪的图鉴,可以在魔法学校的图书馆里找到。” “等到你决定入学以后,可以抽时间去那里查查看。” “那妖怪会为了什么而抓人呢,”陈富贵又问,眼神莫名地显得有些锋利,“而且,还只抓女人,不抓男人。” “不清楚,但关于这方面的说法,其实有很多,图鉴上一般都会有相应的记载,”藜乐收回了停留在男孩脉搏上的手,沉吟了片刻,“据我所知,有一种说法是为了繁衍后代,因为有一些妖怪,他们的自身存在着先天缺陷,无法像正常生物那样,通过异性之间的配合,实现种族的繁衍,故而需要把幼体寄生在其他的生物体内。” “也就是,让其他生物作为母体,代替它们施行孕育幼体的职能,持续不断地为幼体输送养分,直到幼体成熟之后,再把这个寄生的躯体吞噬殆尽。” “听起来很残忍。”陈富贵说。 “对啊,但应该是真的,雄螳螂和雌螳螂交配之后,雌螳螂通常都会把雄螳螂给吃了,原因仅仅是因为饥饿。” “这放在我们人类世界是根本无法理解的行为,但在螳螂们的世界里却是一件像是呼吸一样正常的事儿。” 藜乐耸耸肩,“有时候,我也曾一度怀疑过创造我们的神,祂会不会是一个有着极度恶趣味的老儿。” “但到了后来,我渐渐就不再想了,因为没那必要...” “众生皆苦。”他轻悠悠地说,声音恰似悬浮在青苔上空的水滴。 “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人们渴望掌控魔法,因为魔法能够让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在短时间内强大起来,做到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而在这些大事之中,就包括摆脱现阶段的愁苦。” “那你成功了么,”陈富贵说,“你...有用魔法摆脱过愁苦么?” “不清楚,现阶段的我,”藜乐抬起头,幽幽地望着窗外的夜雨,轻声说,“起码,不是这样地认为的。” 天空中,浮云朵朵,雨过无痕。 沉默了许久,在大花猫渐渐升起的鼻息中,这位年轻的医生忽然又说,“你说的那些猫妖,把你很重要的人掳走了?” “是啊,”陈富贵点点头,“它们把我老娘给抢走了,在我还很小,连记忆都还没有的时候。” “那你想她么?” “大抵是不想吧,”陈富贵沉吟了片刻,“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知道自己这一具身体是从她那里出来的,我的脸皮,我的眼睛都有她的一部分...” “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你怎么忽然会提起她?”藜乐说。 “因为天黑了,已经开始下雨了,就想到了娘要嫁人,”陈富贵捂着脸,眼睛安放在手指的缝隙里,既是井井有条,又是语无伦次地说,“因为今天...差点就杀了一个人,所以就想到了幽灵,想到了把我从幽灵变成一个人的老娘。” “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但总之,我的老娘对我来说,就像是个幽灵,我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在活着。” “但我觉得,假若有一天,她回来了,看到了我是个杀人不眨眼,十恶不赦的大混蛋,她应该会很生气的。” “但其实,她不应该生气,她也没有理由生气,对吧,”他忽然惨淡地笑,“因为她从来就没管过我,我也就没必要再去在意她的感受了,我要变成什么样的人,是我自己的决定对吧?” “我又何必去在意一个根本不知道还在不在,u看书 .ukansu.om 十有八九已经是死了的人的...” “看法呢。”他说。 “但你不是还有父亲么?”藜乐说。 “我老爹从来不在乎我的想法,他只在乎他的想法,在他的眼里,我永远是个不能成事的小孩,离开了他,注定一事无成。” “但你现在成了魔法师。” “魔法师的那个培训班是他决定给我报的,没有他的决定,我给不了那笔钱。” “但你不是通过那个培训班,而是通过自己的能力成为的魔法师。” “如果没报那个班的话,我不可能会上那一艘船,如果不上那一艘船的话,米子也不会跟来,如果他不跟来的话,我们也都还好好的,继续生活在那个镇子里,缩在那里,当一辈子的乌龟王八蛋。” “你后悔了?” “我没有后悔,我只是...我只是...”他抱着自己的脑袋,低着头,看地板,像是憋气地那样说,“觉得我好孤独,也好迷茫。” “从那个山洞里走出来了以后,我觉得自己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的我,也是另外一个人。” “我是陈富贵,但我也不是陈富贵,我也...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你需要的是适应,还有立刻好好睡上一觉,过几天,我会教你怎么冥想,从本质上来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但魔法师的孤独会是普通人的千百倍...” “所以,魔法师的世界,往往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 五十一、城市 翌日的傍晚,贫民窟的边缘来了很多人。 他们其中有一小部分的人,身穿统一的官僚制服,一派严肃地指挥着另一大部分的身穿粗布麻衣的工人们。 他们命令这些居住在其他贫民窟的穷人们清理那片指定的区域。 将其中的一些用竹架,破旧帆布,还有一张张深浅不一,大小不齐的隔板,七拼八凑搭建而成的简易棚屋,统统拆除。 昏黄的夕照下,汗流浃背的男人把绳子的一端勾在房子受力的一角,然后再把绳子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背对着那间塞满了家具杂物的房屋。 他们仿佛拉车一般,与其他的工友们一起吆喝发力,房屋在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声中,逐渐晃荡起来,摇摇欲坠,直到最后轰地一声倒塌。 站在旁边围观的穷人们怒不敢言。 孩子们则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家就这样被五马分尸,忍不住眼角一酸,放声大哭,他们哭哭啼啼地抓着家长的衣角,问他们,家没了,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家长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受伤的孩子,只好强颜欢笑地说,没关系的,爸爸妈妈都在,那家就还在,他们虽然能够推到我们的房子,但绝不可能推倒我们的家。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啊。”陈富贵看着残阳下的这一幕悲欢,眼神发愣地说。 “防止贫民窟扩张,”藜乐说,“在政府的层面上,我们这一整片随意搭建的贫民窟都是不合法的,并且就像皮肤癣病一样,难以根治。” “稍稍不留意,就会感染到其他部位。” “但他们离不开这些穷人,穷人是这座城市流动的血液,”陈富贵说,“没有穷人,就只好轮到他们来当穷人了。” “他们可不愿意当穷人。”藜乐轻轻地笑。 “所以,暂时之计就是阻止他们扩张,控制他们的范围,但还是需要保留着他们居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权力么?” “不是权力,是需要,”藜乐说,“他们需要穷人留在这里,所以,穷人们就可以留在这里,假若他们不需要穷人留在这里,那穷人们就不能留在这里了。” “是啊。”陈富贵长长地叹了口气。 .... 夜幕渐渐降临,黑色的乌鸦振开翅膀,掉落的羽毛仿佛夜色般化开。 它们呜呜啼啼地在废墟的上空盘旋,冷风萧索,夕阳的长影没入夜色。 夜晚的宁静就此展开。 那些身穿官服的人们准时准点地撤离了现场,剩下的工人们也就不再用力吆喝,在官员们的大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后,他们也都收起干活的家伙,陆续离开。 废墟的边缘,人们望着遍地的狼藉,久久不语,在那灰尘落下来的沉默当中,藜乐拍了拍陈富贵的肩膀,率先走进废墟里头。 他快步走起,举起双手,进行富有节律的拍打,声音喊得尤为响亮,一如夜幕上的那一轮皎洁的月光。 他呼吁着人们都别愣着,赶紧动起来,赶紧把能用的东西都先捡起来,然后大家再一起努力,总能再次建起新的房子来。 看着这位衣着得体的年轻医生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似乎是受到了他的乐观所感染,哭泣的孩子们破涕为笑,围聚在附近的人们纷纷举手,大声热烈地响应。 于是,在星河汇聚的光辉下,人们升起了几堆明亮的篝火,欢喜的气氛重新回荡在这个贫瘠之地的上空。 炊烟浓重,家家户户都把今晚的吃食拿到了废墟附近的通道上,好让这些忙碌的人们在工作的空档中吃上一口晚饭。 男人们拿着从贫民窟管理会申请到银款,连夜跑到集市上采购竹子、隔板,草席等等搭建简易棚屋的材料。 陈富贵也跟着加入到重建的队伍当中,听从藜乐的指挥,把那些材料搬到哪里,又应该在哪些地方划上分界,以便房屋合理分布,不至于太过散乱,太过堵塞。 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听从他的指挥,也认可他的分配,在他的规划中,他把预备建设的房屋分成了面积不等的几种类型,考虑到每家每户的不同情况,进行不同地分配。 譬如人口多的家庭可以拥有面积较大的房子,或者家里有老人的家庭则可以分配到出入方便一点的房子。 而假若是如陈富贵这样的单身汉,可就得委屈点了,分配到采光可能不太好的位置,面积也是相对小一点的房子。 对于这一点,藜乐的解释是,男人就该好好工作,住所只是一个歇脚的地方,等你累了,你可以回来这里睡觉,但睡醒之后,就该继续努力工作了。 而最让陈富贵觉得奇怪的是,uu看书 .ukahu.co 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藜乐提及过未来。 没人说未来会怎样怎样,也没有人会考虑要日后单身汉结婚了怎么办,那房子里住的可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啊。 而且,很多老人也都时日无多了,等到他们走了之后,会不会浪费很多地方。 这样死板的安排...会不会,显得不够公平,考虑得不够长远? 对于这些穷人们来说,未来似乎总是短促的,他们并不擅长如何构思自己的未来,他们所能在乎的,所能把控住的,似乎就只有今天还有明天。 今天和明天能不能过好,这在他们的生活中,便已是头等的大事了。 而超出明天之外的未来,似乎也就超出了他们所能把控的范围。 但其实,有很多时候,他们连今天和明天都把握不了,就像黄昏时分的那场拆迁,他们之中谁也不曾料到这些官员们会来。 也不曾料到官员们会选中他们的家所在的那片地方。 而面对这一切,他们能做的就只有无奈地接受,因为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这座城市里的外来者。 在严格意义上,他们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因为这里不是他们的土地。 在法律上判断,他们是毋庸置疑的非法占用者,假若有朝一日,他们对这座城市失去了价值,土地的主人完全可以占尽所有理由地将他们驱逐。 他们其中有很多是工人,是参与到建设这座城市中的劳动者。 他们一手创造了这座城市的主体,可这座城却从未想过要容纳他们。 五十二、闲杂人等 到了后半夜,大伙儿终于是齐心协力地搭建出一座临时的棚屋,藜乐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进去休息,其余人都回家,太阳出来以后再接着继续余下的工程。 于是,大家都走了。 原本挤满了人的地方,逐渐空落起来,月光照在那一块块整齐码放好的材料上,时间仿佛潮汐般发涨,喧嚣的世界在人们的睡梦中逐渐远离。 藜乐和陈富贵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没有一人说话。 他们一直静坐在了清晨时分,安静得就像是两棵扎根在石头上的树。 等人们从棚屋里醒来,重新开始投入工作之时,藜乐从石头上跳下来,拍了拍那一身礼服上的尘灰,对陈富贵说,“走啊,我们去冥想吧。” 陈富贵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跳下来石头。 他们齐走出贫民窟,清晨的光芒仿佛露珠般淋洒在他们年轻的肩膀上,路道上的人们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白色的水蒸气从竹片编制的蒸笼里汩汩地冒出来,道路上尘土飞扬,麦子的清香包裹着泥土的醇厚。 有很多的人从远方赶来,承载着不同的货品,怀揣着不同的愿望。 藜乐转过身问陈富贵要不要吃点东西填填肚子,陈富贵还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就在一家临近路边的早点摊子坐下,要了两根油条,两碗白粥。 零星的油花漂浮在粥的表面,藜乐细品慢咽,而陈富贵则是三口两口地把这些粮食一并塞入腹中,然后用手抹了抹嘴。 他看着藜乐一口一口地吃这些淡而无味的食物,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露出一副像是吃出了某些奇妙的滋味的神情来? 为什么一碗白粥和一根油条会令他变得如此从容,如此地... 富有神性。 不知道为什么,从不相信天地鬼神之说的陈富贵会在他的眉眼中看到了神的光芒。 以至于他会禁不住地想,如果世界上全是藜乐这般的人,那人间是否就会变得好起来,不再有那么多的混乱和不堪。 怎么越来越像米子那个家伙了... 想着想着,陈富贵揉揉额头,决计不再去想,与此同时,藜乐喝完最后一口的白粥,仿佛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起身走去正在蒸笼边的老板那儿结账,然后,又走回来拍了拍陈富贵的肩膀,示意他继续上路。 他们重新返回来那一条人流如织的路道,没一会儿的功夫,路道上的流速显然快上了几分,就像汛期时候泛滥的河潮。 沿着这条主干道,一直往城市的中心深入,如若穿越过一片树木茂盛的热带雨林,他们来到了某座竖立在雨林中央的宏伟建筑之前。 那是官僚们的办公大楼。 现在正是日常的工作时间,隔着一座森严的黑色大门望去,可以看到有很多穿着昨日那种制服的人们在走廊上的阴影处行走,在那座气派大楼的门口处进出。 藜乐走向了大门,看守大门的是一位身穿另一种制服的男人。 男人冷漠地问藜乐是来干什么的,这里是机关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藜乐平静地告诉他,我是魔法师。 男人问他,那你的法袍呢,你不穿你的法袍来,那你的身份就是闲杂人等,按照有关部门的规定,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对不起,我没办法为你开门。 藜乐又说,可里面那些人就是管理我们这些闲杂人等的啊,如果不让我们进去,他们哪里知道我们这些闲杂人等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需求呢? 男人则略掉了藜乐的问题,直接问他,如果你是一个开办养鸡场的人,你会问你养的那些鸡过得好不好么? “可我们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虽然鸡也是活生生的鸡,”藜乐说,“但两者之间,终归还是有些许的不同,怎么也不能一概而论吧。” 男人摇摇头,纠正了他的话。 “里面的人大部分是贵族,而你,如果没穿法袍的话,你就是闲杂人等,闲杂人等与贵族之间的距离,可比人和鸡之间的距离要远得多了。” 藜乐站在大门之前叹了口气,有些许窘迫地挠了挠头。 期间,有好几位身穿制服的人从大门里走出去,用余光看到了一脸困惑的藜乐,但没人想到要过来问他这是发生了什么,而是抬起了他们高昂的头颅,继续往前。 他们安然地坐在大车上,并不屑于理会这点不起眼的小事,随着引擎咆哮,车轮转动,那辆钢铁构造的怒兽疾跑了起来,昂然地驶入了那条广阔的大道。 麻雀站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uu看书uukanshu.om 深色绝缘皮内的包裹着一条条传输着电力的丝线。 也就只有这种大城市的中心区域会设有电力覆盖。 至于一些平常的地方,例如说是陈富贵出生的那个镇子,别说电力,电线杆了,就连这里随处可见的汽车都不曾看到过一辆。 但他却未有对这些新奇之物保有过分的好奇。 这大概是因为隔开这些涂抹在表面上的装饰,他能感知到事物的本质。 譬如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悬挂在电线杆上的线条是用以运输电流,完全是因为他站在阳光底下发呆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察觉到了大量‘电’元素的存在。 藜乐说,‘电’是自然界中最难驾驭的几种元素之一,通常时候,它的形态是人们所无法看见的,而隐藏在这个无形之下,它却有着能够一击将人毙命的狂暴力量。 它就是一条狂野的龙,游动在我们看不见的世界里,只要能够驾驭住这条龙,人类就能掌控更进一步的力量,它会让我们的生活大大地发生改变。 同时,也会让我们更加靠近神灵的御座。 魔法师也是同理,精通电气属性的魔法师是众多魔法师中佼佼者,这类型魔法师的数量很少,但杀伤能力极高,而且性情大多暴戾,难以接近。 若是能够到达六阶,其所具有的战斗力则是一个恐怖的数值。 莫说一个人对抗一整支军团,就算是多来几支军团,也不在话下。 当实力达到一定程度... 所谓的人数,也不过是一个不断跳动、刷新的血腥数字罢了。 五十三、冥想 藜乐走回来,带着陈富贵去到了附近的某条小巷,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两套官服来,把其中的一套递给了陈富贵,要他穿上。 “假冒官员是违法的,抓住可就要去坐牢了。”藜乐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但我们不是要去冥想么?”陈富贵不解地问他。 他一本正经地说,“冥想不同于睡眠,是游离在睡眠与思考之间的一种超然状态,最好方式是克服睡眠之后,进入深层次的冥想。” “这里的人都喜欢开会,我想不到还有比开会更容易让一个人犯困的事了。” 陈富贵没有说话,沉默以对。 .... 领导走步进场,秘书在他的演讲台上工整地摆放好一张张写满了字句的稿纸,人们在演讲台下端坐着,桌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手里面拿着一支墨水笔。 即便是白天,这间阔大的会议室里也依然开满了电灯,配合上从窗外折射进来的阳光,领导的秃头在台上晃了几晃,显得尤为的耀眼。 藜乐和陈富贵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学着旁边的那些官员们,把领导在讲台上发表的高谈阔论一一记下。 一个上午下来,他们都在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写着领导说来说去,不断提起,又不断放下的那几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要点。 在领导停下来喝水的途中,陈富贵也放下笔问藜乐,为什么不干脆把领导的那份稿子复写多几份,然后再分发下来? 这样大家都不用抄了,领导也不用讲了,会也不用开。 连开灯用的电都可以省了。 可藜乐听完以后,却微微一笑,说,真如你说的那样,这里的大部分人,包括那些领导在内,他们都要失业了。 因为不做这些事,他们就无事可做了啊,他们的工作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那为什么人们还要交税养活他们,既然他们一点用都没有,”陈富贵说,“还不如把这里给铲平,或者把他们赶出去,将这些有价值的东西用在更值得的地方?” “他们是贵族。”藜乐低声说。 “贵族又怎样,贵族就了不起么,贵族也是普通人啊,”陈富贵有些怨愤地说,“我们魔法师不是想杀掉他们就能随便杀掉他们么?” “我们是魔法师。”藜乐点点头。 “但他们是普通人。”他接着又说。 “什么普通人?”陈富贵愣了一下。 “你想帮助的那些人,他们是普通人,”藜乐说,“你可能是和他们呆在一起太久了,所以把自己也误以为是他们的一员,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你是魔法师,他们是普通人,你跟他们交朋友,也只是短暂地结识,但你没有意识到的是,在你和他们之间,其实是存在着一个阶级之间的关系。” “每一个上进的魔法师都不会长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要么是外派出去执行任务,要么就是外出游历修行...” “你的普通人朋友,在结识你期间,或许会因为你的缘故,而得到很多跟过去不一样的体验,拥有不同的身份,短暂地离开了他原来的那个阶级。” “可等到你离去了以后,他们的所有身份就会消失,特权也就没有了,他们的阶级就会重新回到原来的普通人,在结识你期间惹下的什么事,得罪的什么人。” “统统都会卷土重来。” “新仇旧恨,一笔一笔地算账。” “不要随随便便地帮助别人,”藜乐轻声说,“现有的阶级可以维持平衡,你贸贸然地出手,打破别人的阶级观念,有很多时候,你更像是在祸害别人。” 在他说完的同时,领导的休息时间也就过去了,他清了清嗓子,重振旗鼓,继续开始念念叨叨地讲述手中的那几张稿纸。 其中,有好几次他都念重复了,可愣是没有发现,底下的人也没有提醒他,似乎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习以平常。 时间在墙壁上的挂钟内一点一点地流逝,犹如藤蔓般的睡意在分针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圈之后,渐渐爬上了陈富贵的眼帘。 领导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不知从何时起,陈富贵放下了手中的笔,在一圈又一圈的时间里深思,眼帘静悄悄地合上,却没有挡住在空气中流淌的阳光。 他的灵魂在时空之外神游。 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看到了闭上眼睛,正在恬静呼吸的自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白纸上面的笔记潦潦草草,读不懂埋设在其中的意思。 这很奇怪,这些分明都是他所写下的文字,在这一刻的他看来却是如此的陌生。 但慢慢地,他忽然间又出奇地没有觉得半分的奇怪了,u看书w.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似乎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的。 随后,他走到别人的桌子前,也看了看别人的笔记本,发生上面的字符同样复杂难解,然后,他放弃了解读的想法,随之转过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窗台边的绿萝低垂着叶片。 阳光透析过叶片的纹理,在地板上投映出一泽水洼般的翠绿色荧光。 他脚步虚浮地走过了那些光,翻身跨上窗台,站在那盆绿萝的旁边。 即便这里的楼层不是很高,但他还是能够透过感知,看到了这座城市的很大一部分,短暂的观望之后,他轻轻地跳了出去,开始在这片阳光照耀的土地上纵情奔跑。 街道上空无一人,包括在那座会议室内,也不曾见到过一个人影。 摆有笔记本的桌子旁空落落的,站有领导讲话的地方也是空落落的。 一切是杂音都消失了。 寂静的风吹动着寂静的白云,寂静的阴影依傍着寂静的光明,他走在前所未有的广阔道路,一时快步跳上每辆汽车的车顶,一时越过街道,攀上的一些高楼的楼顶。 仿佛势要感受风一般,他不知死活地从建筑物的最高点跳了下来。 但这不会给他带来死亡,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他就是所有一切的全部。 这世界也就是他。 不生也不灭,在这里,他是不会死的。 哪怕是流动在绝缘皮内的电流也无法贯彻他的心脏,无法残忍地把他杀死。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只是一具缥缈的灵魂,根本不存在死亡。 五十四、心墙 领导抬起头来瞪了陈富贵一眼,在观望稿纸的间隙里,他发现了这个走神的家伙。 一缕愁云随后便笼罩在他那闪亮的秃头上,明眼人也能看得出,他对这个辜负他悉心栽培的家伙感到十分的不悦。 但他有没有把这一份不悦过于明显地表达出来,而是委婉地哼了几哼,说,我发现有少数的人在该听讲的时候不认真听,等到需要落实的时候,才来临时抱佛脚,像只无头苍蝇似地乱撞,这种态度是不值得我们大家学习的,这是不可取的,是需要加以抵制的,对于这种人我们应该敬而远之,不能让他这一粒老鼠屎坏了我们这一整锅的粥。 台下的官员纷纷点头,脸色虽然平静,但无不深以为然,他们随即拿起笔在本子上原搬不动地记下领导所说的那些字句。 笔尖游离在纸张上的唰唰声不绝于耳,领导颇为赞赏自己属下的执行能力,以至于扫视全场的目光都在不经不觉间地带上了一些许的自豪。 可他还是看到了依然无动于衷的陈富贵,还有坐在陈富贵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这两个态度不端正的家伙竟然都没有在书写,没有用心地谨记他作为领导发表的演讲。 他觉得自己很是受辱,正准备把秘书喊过来,问问这两个家伙是哪个科室的,而一位官员这时候却忽然间敲响了会议室的门,在众多官员的注视下,缓缓地走进来。 那位官员在领导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领导听完以后,缓缓地点点头,也跟着在那位官员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那位官员表示领命,大踏步地走出了会议室。 余下来的官员没有动笔,因为他们不知道领导刚才说了是啥,所以也就无从下笔了,而且看着目前的样式,领导也没想过跟他们提及刚才交谈的内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大部分官员的行为准则。 就在那位闯门而入的官员离开没多久,领导匆匆忙忙地宣布散会,还没来得及问秘书那两个走神家伙的姓名,便早早地离开了会议室。 余下的官员们纷纷盖上自己的笔记本,起身离座,整齐有序地排着一条长队,等到领导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后,他们便鱼贯地离开了这间会议室。 但灯还是没有关,藜乐和陈富贵坐在两张相邻的椅子上,呆呆着对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呆呆地吞吐着枯燥无味的空气。 .... 在冥想的那个世界里,陈富贵察觉到有人在敲门,他循着声音走去,一步便走出了城市,再一步便穿过了丛林,再再一步就渡过了那条大江,然后他回到了记忆里的那座宁静的镇子,回到自己的家中。 阳光被窗口的玻璃过滤得格外干净,他揭开被子,从那张熟悉的床上起来,穿上放在床角旁边的一对拖鞋,走向客厅,走向庭院前那一扇被敲响的大门。 可是,在去往大门的路上,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忐忑,他很是不安,很是惊恐。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本应该只有他一个人才对。 他不知道把门打开以后,让另外一个人闯入自己世界的结果是如何。 把自己的世界暴露给另外一个人看,不异于赤身裸体地站在那个人的面前。 除了个别拥有古怪癖好的人以外,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大部分的人都喜欢用谎言和借口来掩饰自己。 好让自己变得坚强,无懈可击。 人与人之间,不可否认是存在着一堵难以跨越的心墙,少有人能够跨越这堵心墙,走进另外一个人的心里。 见证那个人所有的美好与不堪... 那一个人最为真实的一面,不加掩饰,没有丝毫迎合的意图。 饶是脸皮厚的陈富贵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危险的行为。 他担心那个人是带着恶意而来的,担心那个人会嘲笑他,会讥讽他,会无法理解他的世界,然后又肆意摧毁他的世界。 可在众多列祖列宗的陪伴下,他还是打开了门闩。 他轻轻地推开了这扇大门,阳光在愈发张开的门缝中倾泻进来。 平静的微波中,他看到了一个宁静的男孩站在潮水般的光流中央。 男孩对着他微微地笑。 不带任何善意,不带任何的暗示的微笑,只是作为一位知交的朋友,发自内心的最为纯粹,最为真挚的笑容。 他收下了男孩的笑容,同时放下了所有的担心,在清风素雅的片刻间,他也开始学着微微扯起嘴角,想学男孩那样轻松自然地微笑。 可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办不到。 他发现自己好像被污染了,再也不能找回曾几何时的那份童真。uu看书 .uukanshu 那种就像是糖果一样,被装在玻璃罐子里的东西,竟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他越来越远,这使得他很困惑,使得他皱起眉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男孩。 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哭了出来,他一屁股坐在吸足热量的大地上嚎啕大哭,眼角所留下的泪水,就像是他用来对抗世界的坚强。 男孩微笑着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就像阳光下的叶子一样的温柔和轻飘,他蹲下身,抱住这个哭泣的孩子,跟他说,我们去玩吧。 在这个没有烦恼的世界里,我们不应该悲伤,我们要用爱和快乐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神奇,领悟躲藏在其间的魔法。 他说着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豆子,他在门前的土地上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把豆子放在泥坑里,再用泥土填上。 他问他要一点水,一点点的水就好了,他说他的伙伴很坚强,只要有一点点的水,它就能放开姿态地生长。 哭泣的孩子点了点头,把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抹去了悬挂在眼角的泪水。 他把那几滴聚在一起的泪水轻轻地涂在那个泥坑上,与男孩一起,呆呆地看着那个泥坑,静静地等待着魔法和奇迹的发生。 时间在这一刻开始快进,一分一秒加速地流过,天边的白马追逐着水泽上飞驰的白鹤,太阳从东边升起,越过圆弧形的天穹,再从西边落下。 日出日落,晚霞燃烧后熄灭,熄灭后冷却,冷却之后,又再度预热,预热过后,又再一次在下一个黄昏的边缘熊熊燃烧。 五十五、恶魔之血 有人可以用一生来做成很多的事,但也有人耗尽一生,只为了等待一株植物的萌芽,或者是等待一朵鲜花的盛开。 “为什么我会看不懂笔记本上的字?”陈富贵问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告诉他,“因为你在纸上记的是现实,而我们现在经历的...” “是童话啦。”他微笑着说。 与此同时,那一颗在沉睡中轮转了一个四季的种子发芽了。 它破开泥土,在一片崭新的阳光下,承载着它的朋友们,延绵升向蔚蓝的天空。 .... “你很饿吧,每天都吃不饱,对不对?”斗篷内的人对着那个蹲坐在阴影里的颓废男人说,他的声音喑哑,仿佛污水一般的浑浊。 不用细看,都知道这家伙绝不是什么好人。 可男人却没有拒绝他,也没有赶走他。 在这个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低垂,脸色惨白地望着手中的那一瓶血红色的试剂。 那个人说,这是恶魔的试剂,一旦服用了它,生命就会急速燃烧,变幻出恶魔的形态,到时候,你将会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通过恶魔的形态完成很多的事。 譬如就是杀掉所有压榨你们、觊觎你们的富人,用死亡恐吓他们,让他们永远不敢再生起抢占贫民窟的念头。 而其中所需要的代价,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死亡而已。 只要服用了这支试剂,你就能用自己的死亡替换十几个,乃至数十个富人的死亡,这比用来保护富人和贵族的法律还要公平,也差不多是时候... 让那群自以为是的王八蛋体会一下什么叫... 布衣之怒了。 “可在你挨饿的时候,他们却在浪费粮食,”斗篷内的人又说,“他们住在用大理石和黄金搭建的宫殿里,冬暖夏凉,单独一个饭厅就比你家房子还大。” “在那一张长长的餐桌上,仅仅是装饰都要用到黄金,每餐每顿都摆满着各式各样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食物。” “那些食物,他们大多都是只吃一口,吃完就扔掉了,即便是喂给家里养的那几条狗,也不会想到要施舍给你们穷人。” “温饱思**,吃饱饭以后,他们就会想到要玩弄女人,”那个人笑谑着说,“那他们玩弄的是谁的女儿呢?” “当然也还是你们穷人的女儿...” “闭嘴,”男人打断了他的冷笑,“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不用你来教我。” “直白点,我想说的是,我需要钱,一笔足够我家人生活下去的钱。” “你想害我的命,我可以给你,反正我这条命本来也不怎么值钱,”他疲倦地说,“但我不能因为我的死,连累到我的家人...” “我的女儿,她才刚刚学会喊我爸爸,我不想她重复我这样的人生。” “来到这里之前,我曾经居无定所,常常被人撵着东奔西走,吃完这一顿饭,就得担心下一顿饭的着落。” “我要你给我一笔钱。” “一笔足够我女儿离开贫民窟,去到市区买下一套房子的钱。” “可你不值这么多的钱,”斗篷里的人很直白地告诉他,“开出你这样的价格,我可以一次性招募到很多像你这样的人。” “甚至根本不需要多少成本,只要把试剂混到酒里,骗他们喝下去就可以了。” “你得给我一个理由,说服我,让我认可你值这个价钱才行。” “如果真如你讲的那样简单,你为什么偏偏找上我,我这平平无奇的人,”男人缓缓地说,“这世道,有的是不要命的那种贱货,你甚至只要许诺给他一次和女人睡觉的机会,有人就会愿意为了机会这个而死。” “你真要听么?”斗篷内的人迟疑了一下。 男人点点头。 他深沉地望着斗篷内的阴影,他在试图看清这个想要害死他的人的脸。 可仍由他的目光怎么用力地捕捉,也都还是看不见这个人的脸庞。 那个人的脸就像是被阴影糊住了那样,而人的目光不曾具备照亮阴影的能力。 “当然是欣赏你的愤怒啊,”他扶着额头,仿佛是很费解地说,“拜托,恶魔的血是很稀有的好不好,比你们这种人的命还要值钱无数倍,要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喝了,他承受不住进化,然后死了,那我岂不是血本无归?” “要是完成不了任务,我回去也是很难交差的嘛。”他吊儿郎当地说。 “任务?什么任务?”男人愣了一下。 “你是快要死的人,知道再多也无用处。”斗篷里的人说。 “我没说答应你,”男人说,“我警告你,这里是五大城市之一,你要敢在这里动手,你觉得这里的魔法师会放过你么?” “放心,uu看书 uukansh 你觉得我会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么?”斗篷里的人哈哈地笑,“我既然那么欣赏你,当然是不会伤害你的啦,你只要在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答应给你一套...” “不,整整两套房子的钱!” “什么条件?”男人连忙问。 “你不是很爱你的女儿么,”斗篷内的人亢奋地笑,“你去把她杀了吧,这样,你就会更加愤怒了啊,我当然愿意为你这样的愤怒支付数倍的价钱!” 当斗篷里的人轻易地提起要杀掉男人女儿的时候,男人瞪大了眼睛。 他怒不可遏,未曾多加思考,就想一拳砸在这个只会冷笑的王八蛋身上。 他不知道这个王八蛋是在跟他开玩笑话,还是说真的,总之,他无法容忍,无法容忍任何企图伤害他女儿的王八蛋。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颤抖。 因为愤怒,也因为恐惧,他的眼睛在这一刻涨到了即将要开裂的地步。 他毫不怀疑他要杀人了。 下一秒钟,如果他的拳头能够命中藏在斗篷里的那张该死的脸,他会果断地打爆这个王八蛋的眼眶,甚至会狠下决心,打爆他的脑袋,把他打死了最好。 可他的拳头并没如意料中地命中任何的实质性的事物。 当他的手腕冲进斗篷的兜帽内,他感到的是一股奇怪的吸力,那股吸力就像是影子里的涡流,在他的肌肤上急速地旋动着。 宛若某种保存尸体的方式一样,给他缠上一条又一条影子组成的绷带。 五十六、黄昏 云端上的藤蔓结出了很多个葫芦,陈富贵和他朋友停留在一片宽大的叶片上,平起平坐,喝着葫芦里自带的清酒,愣愣地对着翻滚的云海发呆。 在这个连鸟儿都飞不上来的高空,他们沉默地喝完一葫芦又一葫芦的酒,忽然间开始唱歌,开始念诗,开始笑着,谈论着某些魔法般的咒语。 他们的谈话在风中发散,远远地听来,好像没有任何的内容,就连歌唱和念诗都是没有包含任何明确意思的字与词,这无疑是一件让人感到很是困惑的事。 歌曲还好理解一点,但是诗句一旦脱离了字与词,那还能用什么来组合成诗篇? 可他们就是吟出了诗,也唱出了歌,看似没什么道理,但又充满了道理。 仿佛在这个心灵相通的世界里,文字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只要陈富贵或者他的朋友心中忽然间有一个念头产生,而作为与之相连的另一方则会立刻感知得到。 而所有的声音,也仅是用于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陈富贵感觉自己很开心,是那种由衷地快乐,是好想和朋友分享自己发现的那一个新世界的快乐和自豪。 只可惜时间过得太快,转眼就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黄昏时分,他俩从冥想里醒来,会议厅内的大灯仍然亮着,但周围的桌椅显然与冥想之前的摆放位置略有不同,想来又有领导在这里开过不下于几场的会议。 不下于几场... 这是藜乐说的,他耸耸肩地告诉陈富贵,这里的人痴迷于开会。 就纸面上来说,这些人已经把这个城市规划到几百年以后了。 周围的高楼盖了又盖,道路拆了又修,但很多都与他无关。 因为他在这里的身份是穷人,除非从事相关的工作,否则穷人是很少会去高楼的,藜乐作为一名贫民窟里的医生,更是少有机会去到新城区的高楼。 而道路修建的主要原因是方便汽车通行,但穷人压根儿就买不起汽车,无论路好不好走,他们所凭借的也是一双脚。 所以,藜乐就很不幸地错过了参与这座城市建设的大部分历程当中,也就无法和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荣辱与共了。 .... 贫民窟的重建工作仍然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哪怕时间已来到了黄昏,临近入夜,那些拿着锤子敲敲打打的男人们依旧是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 按照目前的进度,大概还需要两天不到的时间,这片废墟上的棚屋就会得以重建,那些挤在临时棚屋里的人们,也将重新拥有属于自己的棚屋了。 就在他们抹去额头的热汗,正在瞻望不远的未来之时,有个脸色不太健康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问那些男人们,我是谁,我的家在哪里... 男人们愣了一下,没想明白这个名字叫蔡大的家伙究竟是出了什么情况。 他是在开玩笑么,怎么能连自己是谁,家在哪里都给忘了? 可看他的脸色又不太像,而且越看越觉得困惑。 一个活人的脸,怎么可以这么白,不是那种用面粉涂成的白色,而是一种近乎于死人的白,没有生机,也没有知觉,空洞得就像是一具还没埋入棺材的坟墓。 男人们都说,先别着急回家,你这气色不太好,可能是病了,早治早好,还是先去藜大夫哪儿看看吧。 蔡大木然地看着他们,像是没听懂他们的话一样,沉默了很久。 他又一次嘶哑地说,“我是谁,我家在哪里,我是不是有个女儿...” “我要...我要...我要见...见我的女儿...”他的声音在颤抖。 可说着说着,他忽然急促地喘起了粗气,像是呼吸不顺地捂着脑袋。 又像是窒息那般。 因为极度的痛苦,他的面部肌肉如痉挛般抽搐,显得倍为的扭曲。 “我要...我要杀了她。”他用含糊而狰狞的声音说出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话。 “你疯了...”男人们喃喃地说。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往后退一步,似乎是害怕自己被这家伙的疯狂所感染。 “你们...”蔡大空洞地望着他们,“是在害怕我么?” 他瞪大了眼睛。 越发膨胀的瞳孔中仿佛裂变出一缕诡异的颜色,那股诡异在他的眼睛内渐渐发散,逐步演变成痛恨、妒忌、愤怒、不解,迷茫、还有一丝一毫的诧异... 他诧异地问男人们,“我是来帮你们的啊...为什么...你们要害怕我?” 可他的诧异只维持了一瞬,uu看书 ww.uashu 在这一刻之后,便已飞逝而过。 忽然间,他没有理由地哭了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那样说,“我...我卖掉自己,还要杀掉我...我的女儿,还不是为了你们...” “我为了你们,我失去了所有...”他用苍白的指甲刮擦自己的脸,冷漠的泪水在他的指缝间汩汩而过。 他弓起手指,指甲划破肌肤,越陷越深,发黑的血混杂在他的泪痕里,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人们都在劝他冷静,不要胡思乱想,你什么都没失去,你的家还在这里,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不只是退后一步与他区分界限的男人,还有其他闻声赶来的女人们,愈来愈多的人加入了劝说的大军,越来越多的人把他团团围住,投以怜悯的目光。 直到后来,有一个人走出了人群,用力地抱住他的身体,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女人,只可惜他已经记不清她的名字了。 那个女人死死地抱着他,用尽所有力气地抱着他。 富有温度的拥抱。 差点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愣愣地看着这个女人,浑浊的脑海里一阵发狂地翻滚。 笼罩在海平面的上空在刹那之间仿佛掀起了一阵血色的旋风。 他想吃掉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信任他,这份信任将会为他省去很多的烦恼。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咬断她脖子的时候,女人却在他的耳边对他说... “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来。” “我和孩子...都在家等你。” 五十七、人情 颅腔内的山壑仿佛沙尘滚滚,恶魔的原浆沿着大脑皮层的沟痕流淌,它们在屏蔽了光芒的颅骨内低语,用黑暗的语言说... 杀了她... 杀死所有阻碍你愤怒的人... 可尽管它们是那样抓狂,那样愤怒地劝诫他,但他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 在乌鸦盘旋在天空的时候,他笨拙地张开自己的怀抱,最后一次,像人类一样地去拥抱这个曾经爱过的女人。 他对着那个女人说了一句,我...走了。 然后,他松开了怀里的女人,在人们的注视下,纵身朝向天空跃去。 黑色的翅膀在他离开大地的时候,破开了他后背的肌肤。 黏有血迹的羽毛随着迟来的夜风坠落,人们无不震惊地望着这一幕,谁也不曾想到这个曾经熟悉之人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他在白天即将消亡的最后一刻里,离开了人类的范围,一步走入名为‘怪物’的领域,他应该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即便他没有对女人说,但人们大多都已明了。 与此同时,换上原来衣服的藜乐和陈富贵正坐在街头的一家专卖拉面的推车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老板在一锅沸腾的热汤里倒腾着他俩点的面团。 他们要的是两碗叉烧拉面,但老板说自家的孩子之前不慎摔折了腿,疼得哇哇大叫,后来在藜乐医生的诊所治好了,藜乐医生也没收他们的一分钱。 老板说他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所以,希望藜乐医生不要给钱,也不要跟他客气,今天这两碗面就让他请一回儿客,感谢藜乐医生的恩德。 于是,他们得到了两大碗满满当当的拉面,清澈的汤底上头,不仅放满了叉烧,还有诸多鱼板、竹笋、半熟鸡蛋之类的辅料。 陈富贵诧异地接过了这碗冒着热气的拉面,惊讶于平平无奇的一个汤碗,怎么可以塞进那么多的食材,他转过头,跟旁边的那个医生说,你的名声不错啊。 可年轻的医生没有搭理陈富贵。 此刻,他正愣愣地望着垂帘之外的天空,在那逐渐蜕变成深黑色的天空里头,他看到了一抹黑色的闪光,在常人无法抵达的高空处一闪而过。 他的眼底随之浮现出一抹短暂的阴翳,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或者即将发生。 忽然,有人掀开了帘子,走了进来,就坐在藜乐的另一边。 那人身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斗篷,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风尘的气息,想来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个地方。 即便没有看到他的真容,也能察觉到他那掩盖不住的疲倦。 等他坐定以后,老板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似乎是为了喝茶,他掀起兜帽,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眼神忧郁的脸。 在袅袅上升的水蒸气前,他拿起茶杯,轻轻地往嘴里倒了一口茶。 “哟,老板,这是什么面啊,”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那碗面,惊奇地说,“竟然能加那么多的料,那价位一定卖得很贵吧?” 老板笑着回答他,说,哪里哪里,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这是我特别为他们做的面,菜牌上没有,也就没有对应的标价。 那人恍然大悟,说了一声,原来是人情呐,那价格标上不就应该是写着‘人情’两个字才对嘛,但我又没有带人情来,所以,我是不是就没办法吃到这样的面了么? 老板这时候已经察觉到不太对劲了,眼前的这个笑嘻嘻的男人显然不是什么善类,估计是想来惹事的。 但在男人还没动真格之前,他还是保持着客气的笑容,跟男人说,也不是,余下的材料还够,如果客人你想吃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做多一碗一模一样的,但就是收费可能要贵一点。 面对老板释放的好意,男人没有心领,而是一直笑着摇摇头,他说,可我没带那么多钱啊,我身上的钱就够买一碗素面,要不这样吧,老板... “我用人情来抵换剩下的面钱,就当是给你的一个优惠价。” “你可要发动你的脑筋想想...”他笑呵呵地说,“平常看哪个人不顺眼,心里头最想要做掉的是哪个人,你就告诉我,我去帮你把那人杀了,就当是还你的人情。” “你看,”他又喝了一口茶,微笑地问,“是不是很划算啊?” 他的语气还是很轻很淡,仿佛对于他来说,杀人不过是点头之间的小事。 老板强忍着没有发怒,uu看书wwukansuc 他看着男人的眼睛,沉默了短暂时间,笑着说,“这位客人,您说笑了,杀人可是犯法的,我这里做的是小本买卖,只想养家糊口,防人之心倒是有,但不曾有过害人之心。” “所以你穷啊,”男人讥讽地笑,“收入不多,走不出去,只能留在这里,跟一群同样失败的人关在一起。“ “你们所谓的人情,所谓的仁义,其实都不过是借口,掩盖你们之所以成为失败者的事实而已。” “其实,人情根本就是价钱的一种嘛,为什么非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我给你开个价格,你给我提供劳动和货物,我们之间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假若有一次,我没有收你的钱,你就惦记着觉得是你欠下了我的人情,等到日后有机会,再用相当价值的东西进行归还给我。” “那可多无聊啊,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啊,可你们就是热衷于做这些无聊的事。” “你们总是念叨着情比金坚,情比金坚,可我想问一下,你见过金子么?“ “知道一大块的金子长什么样,有多重,能兑换你多少年的人生么?” “假若,我把这块金子放在你面前,”他一边说,一边从那件破烂的斗篷里摸出了一块色泽纯净的金砖,“你能忍受得住么?” “我可以把它给你,”他把这块金色的砖头放在桌案上,“你只要用这块能买下你全家性命的东西,拍一下你这个朋友。” 他低低地笑着说,“拍一下,就用力地拍一下,用不着把他拍死,然后...金子就是属于你的了。” 五十八、罗德 “老板,你想要,就拿吧,”藜乐拿起筷子,低着头说,“但它只是这一刻算是真正的金子,这个人是魔法师,专修金属性,也就是会炼金术。” “能把石头炼制成金子,也能把金子炼制成石头,这对于一位高明的二类魔法师来说,不过是吹一口气就能办到的事。” “好久不见啊,罗德,”藜乐低声说,“从你失踪的那天开始,到现在,三年了,你也应该是五阶段了吧?” “勉勉强强。”罗德挑挑眉毛。 “我还以为你死了。”藜乐又说。 “有一段时间确实是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后来,我发现原来我还不能死啊,”罗德说,“所以,我又活过来了,再一次为你而活过来了,我最好的朋友。” “你学会了亡灵魔法?” “当然,那是有趣的东西,它让我重新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理。” “是吗,真理,”藜乐往嘴里扒了一口面,忽然停顿下来,讷讷地说,“我们这些年都在找你,但就是找不到...” 他又一次重复,“我还以为你死了。” 罗德没有说话,他忽然间站了起来,放开了那块金色的砖头。 他看着帘幕之外的天空说,“是啊,我本来是应该死的,但可惜又活过来了。” “怎么样,这种感觉很神奇吧,本以为死掉的同伴,忽然间又出现在你的面前,就像以前我们举办生日晚会时候,时常喜欢给朋友预留的惊喜。” “把礼物包封好,放在你的面前,哄着你,让你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再问你喜不喜欢,打算用此刻的惊喜来告诉你...” “他有多爱你。” “所以,那问的不就是屁话么,怎么会有人说不喜欢呢,”他笑着说,“所以...搞得我们都不得不深爱着彼此,不计代价地投入很多很多的爱,以为这一刻就是永恒...” “我们的现在会持续到天长地久,直到失去的那一天才发现...” “什么都是假的,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我们都是假的...” “真实的只有这个世界,是感情蒙蔽了我们的感知,让我们以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其实不然,”他顿了顿,又一次沙哑地说,“什么都是假的。” “唯有最后到来的死亡,对于我们而言,才是唯一的真实。” 须臾间,一阵阴冷的风吹起,看不见的粉尘在时间之中飞扬。 眼前的景象被刹那的时间所蒙蔽,待到一刹那之后,风便息止了。 男人的身影也已经消失无踪。 桌案上的那块金色的砖头在慢慢地褪色,老板满是遗憾地望着那一块砖。 他怅然若失地望着它仿佛风化一般,在短暂的时光中重归成一块土红色的砖。 说不清它这算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但老板眼中的失落是难掩的。 本来可以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竟然就这样随着时间流走了。 在他那接下来的人生里,他也不敢相信自己还能遇上如此这般的机会。 时间在沉默中一如既往地前行着。 转眼间,白色的月光已然高挂在半空,陈富贵还是三口两口就吃完了那一大碗的面,而反观藜乐还在慢慢地吃,仿佛每咀嚼一口都很用力,都得低头沉思好一会儿。 入夜,这间临时停靠在路边的拉面摊子迎来了越来越多的食客。 老板恢复如初时般的热情,当客人们坐满了帘子内的位置后,他便从车子里拿出几张折叠的凳子和餐桌,摆放在帘子之外的空地上,以便招徕更多的客人。 很多客人进来点餐的时候,看到那一块放在餐桌上的砖头,都会忍不住地问,干嘛在这里放着这么一块砖头,是有小混混来过这儿收保护费么? 老板笑着说没有,就是到了饭点,太忙了,一时间放不下而已。 “生活就是这样,等这一阵子忙完了,迟早都会放下的。”他有意无意地说。 与此同时,向来文静的藜乐却忽然豪迈地捧起了那碗面汤。 他仰头一顿猛喝,直到把碗里面的所有食物,包括面汤都给清干,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重地放下那个碗。 “谢谢款待,”他满足地笑着对老板说,“面,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吃呢,味道这么多年都没变过,老板的手艺真厉害呐。” 老板挠挠脑袋,同样是笑着说,哪里哪里,过奖了。 旁边听到的食客们都在打趣地跟着大笑,喊老板不要谦虚,好吃就是好吃,东西要是不好吃,也就没有人来了呢! 老板看见那家伙是熟人,没跟他客气,笑着骂他,哪能跟你似的,死不要脸! 那家伙也没生气,继续放大声地哈哈大笑。 也不知道包含在这些嬉笑怒骂之间,究竟是有多大的快乐。 仿佛任由岁月怎么挥发,这些大笑的声音仍然是真切存在的,从没有中断过。 人们开怀地笑,此起彼伏的乐观一直延绵开来,眨眼间便感染了许多的人。 夜再入深,另一种发乎于自然的凉风徐徐而来,带起了一大片的街灯。 灯光明灭,风一直在吹。 虚无的波动卷起了人们的记忆与烟火,一直一直地追随着黑夜深入。uu看书 ww.uukanu 蓦然间,犹如万马奔腾,浩浩荡荡穿过这一座喧嚣繁华的人世间。 .... 一栋新建的大楼在晚上没有来由地起了一场很大的火,衣着华贵的人们在这栋燃烧的牢笼里慌张地乱跑。 黑色的影子接连跳跃在墙壁上,人影憧憧,惊恐仿佛火势那般无限增大。 在那成群结队的人影之后,还有一道狰狞的影子缓缓地尾随其后,他... 或者说它似乎并不着急,就像是享受折磨一样,它在感受着他们的恐惧,它分明有数百种杀死这些人的方式,可它就是不想这么痛快地杀死这些人。 它在等着他们走向绝望,它要让这些人知道,生活在绝望中是何等的苦楚。 有一个女人跌倒了。 她瘫坐在铺满瓷砖碎片的地板上,无助地望着业火中缓缓走来的那道阴影。 她的瞳孔在明灭的火光中颤抖,忽而涌现出灼热的泪水。 她觉得自己不会再有力气站起来了,恐惧在她落地的那一刻就已经战胜了她,灼灼的热浪越过冗长的通道,扑涌过来,她咬紧嘴唇,频频摇头。 最后的最后,她强迫自己镇定地闭上眼睛,把双手合紧,放在额头前,她急促地呼吸着,嘴里面念念有词,仿佛是在虔诚地召唤她的主。 她不知道她的主会不会来救她。 也或许,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会看到她的主了。 只是穿插在其中的,会有一个过程,她由衷地希望那个过程不要来得太过痛苦。 她怕她承受不了。 五十九、对抗 最终的审判没有落下。 因为有一个人站在了她的身前,替她挡住了那道狰狞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穿礼服的男孩,手持一本发黄的法典,轻吟浅唱,对着热浪与死亡念诵出生灵的咒语。 绿意萌发,青绿色的藤蔓在狭缝中快速地生长,重重叠叠的叶片犹如潮水,顷刻间占满了整条廊道,无惧焚烧地扑向了热烈的火光。 女孩睁开眼看,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死去,还看到那道准备杀死她的身影此刻正被一条条粗野的荆棘与藤蔓所牢牢捆住。 少年丢出一把种子,种子瞬间生长成一只只青色的风狼,呲牙咧嘴,目光恶毒地盯视着那道身影。 可少年没有命令它们进攻,法典翻动,古奥的字符从纸页中脱离而出。 月光苍白如瀑,他信手从纷飞的字符中找到了一个代表净化的符号。 他用指尖定住了那个字符,眼神复杂地望着那个名字叫做蔡大的纵火者。 他一步一步地往着罪恶深处前行,就像是提着一盏明灯,一步一步地走向黑暗中的大海,又如一只误闯进骇浪间的萤火虫。 他提着那盏灯,手指尖推动着那个字符,走在这条由绿叶为他开辟出的通道上。 海潮上孤悬着一轮冷寂的弦月。 他在奔腾不息的浪涌之中,不停地呼唤男人的名字。 行走途中,他路过了一朵悄然绽开的野菊花,风吹起了它的幽香,寂静与安宁随之弥散在各处。 他忽然轻哼着歌,曲调清脆散漫。 就像月光下的摇铃,凉凉的夜风透过破碎的窗口走入每一个人的灵魂,恐惧倏尔间解除,人们安然地闭上双眼,令得他们在这火焰平息的楼房里平静入睡。 慈悲为怀的神灵送来了祝福,向身处在炼狱中的人们承诺,不会再有危险了,也不会再有不幸的事情发生。 藜乐在风狼的陪伴下,来到了这头困兽的面前,可那头困兽却没有看他,而是紧闭着眼睛,眉头紧蹙,仿佛雕像。 似乎沉沦在一个充满着不安的梦里。 他把那个字符放在了那头被束缚住的怪物身上,想要把它从那个堕落的梦里打捞回来,柔和的白光在这个片刻之间蓦然焕发出勃勃的生机,恒古的波动贯彻周遭的所有,那是来自生命层次的召唤,希望他可以恢复清醒,回到所爱之人的身边。 可是它...或者说是他,拒绝了。 短暂的挣扎和割舍之后,它陡然睁开眼睛,愤怒的双眼里依然塞满了痛恨与绝望。 它在说话,发狂地想着要向这位年轻的医生传达什么,可到嘴之后的字句却在它的愤怒之下全部转化成嘶哑的吼声。 它愣住了。 直到此刻,它终于发现了自己不能再讲诉人类的语言。 它委屈地想要像一个正常的人类那样哭泣,可它又惊讶地发现自己完全办不到。 因为恶魔是不会流泪的,恶魔的心中有且只能有一种情绪... 那就是愤怒,无休止地愤怒,恨不得烧掉这个世界,烧死自己的... 愤怒。 “你有那么恨么?”藜乐问它。 它摇摇头,没有用吼声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藜乐又问。 它还是摇头,不知道是在表达自己不知道的意思,还是没得选的意思。 “你想杀我么?” 它还是摇头,仿佛它唯一通晓的动作就只有摇头。 “那你想我杀了你么,”藜乐悲伤地看着他,“你很痛苦对吧,也很孤独,你没想到你的人生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你以为什么事可以半路退场,什么都可以重来。” “你总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命运,以为自己能够出人头地,以为自己能够为了所有人,牺牲自己,做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结果呢,你什么也做不到...”这个文静的男孩忽然瞪大眼睛,眼角狰狞,像头恶狼那样地咆哮。 他的愤怒同样不加掩饰。 “你什么都做不了!你也什么都保护不了!不仅这样,你还杀了很多人,亲手杀死了小丫的爸爸,你知不知道?!” “你杀了你女儿的父亲,你知不知道?!” 一想起那个名字叫小丫的女孩,他就火大,以至于额露青筋,怒不可遏。 他随手散去了那本魔法的书典,所有跳动在空气中的字符顷刻间消失了,仿佛是在无声地宣告着救赎的失败。 光芒沉落,他的五根手指用力地旋动关节,最后握成一个严实的拳头。 他迅猛地挥出这一发拳头,用愤怒对抗着愤怒,转瞬间便把汹涌的力度尽数使出,毫无保留地砸在怪物的脸颊上。 缠绕在它身上的藤蔓在顷刻间被摧毁,u看书 w.uuash.co那具狰狞的躯体被他一拳打飞,接连倒退了数十米,轰动地闷响,一如打穿窗纱般地洞穿了好几堵砖墙。 粉尘四溢,风狼们纷纷散开,环绕着最后倒塌的那堵墙,环绕着那个倒下的男人,目光凶恶,伺机而动。 藜乐在快步冲了过去,脚下的藤蔓尾随着他的步伐,在地板上蜿蜒蛇行,极速地探向大楼的各个方位,清空现场。 在怪物还没来得及喘息时,新生的藤蔓又一次牢牢地束缚着它,把它制止在碎裂的砖石之间,难以移动。 下一刹那,愤怒的医生出现在它的上方,他依然紧握着那一只愤怒的拳头,只不过这一次砸的不是它的脸... 而是它的腹部。 地面轰塌,华贵的大理石板被砸得四分五裂,它的身体仿佛镶嵌在钢筋与混凝土的包围里,脊柱如若一把钝重的割刀,鲁莽地斩断了数条阻碍它的钢筋。 不到半秒钟,它割开了所有的阻隔,下坠到了底下的楼层。 它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另一层的地板上,狰狞而歹毒地望着站在那个用它身体砸出的洞窟旁的少年。 痛意在彻底的癫狂中燃烧,它发出了炽热的怒吼,所有理智都在这一刻焚烧殆尽,它蓦然振开后背的膜翼,蛛丝网般的黑色血管浮露在它的身体表面。 下一刻,它暴虐地大吼,澎湃的响声瞬间冲碎裂这一整栋楼的玻璃。 地板如上一次那般地坍塌,可它却没有再次下坠,它凭借着狂风将自己托起,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伤害它的少年。 六十、土 藜乐和怪物之间的大战贯彻了整座楼层,你来我往的重击,几乎在每一层楼的地板上都轰出了一个森然的洞口。 风狼被残忍地撕碎,遍地都是破败的叶片,沾有血迹的花,以及断折的长藤。 他们势均力敌,看似谁也没办法杀死谁,但每一次对冲却都抱着必死的意志,恨不得与对方玉石俱焚。 倾尽全力地攻击对方的爆响声,震彻夜幕下的长空,最后,他们甚至打穿了这栋高楼的楼顶,厮杀到了圆月之下。 在分针和时针交叉的空隙里,在某个遥远而不可及的地方,有一座古老的巨钟轰然间响起,低回的余音在长风中扩散,似乎要将空气凝结成反光的坚冰。 怪物在高处的冷风中再一次弓起手臂,无尽的狂风旋即感受到了它的召唤。 在这一刻,涌动在高空中的万千气流如分岔的江河般汇聚到它的拳头所在之处。 彷徨中,藜乐听到了风中的密语,有人似乎在月光找不到的远处嘶哑地说... 每条河流都将通向大海,每个人都会归于永恒。 “安息吧。”那道虚无的声音轻轻地说,如风般卷起无尽的悲伤。 藜乐愣住了,连忙望向怪物的身后,可目力所及的尽头却没有人影,唯有如梨花纷落在青石台上的月光。 幻想的镜花水月顷刻间破碎,怪物的拳头轰烈地砸来,径直地坠落在他的小腹上。 这一刻,他瞪大了眼睛,恍惚之间,心脏跳动的位置仿佛都被这股巨大的力量震得偏离生命正常运行的轨道。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游荡在宇宙中的陨石,不远万里地来到了这个灯火通明的世界。 他正在以燃烧生命的速度下落到凡间,身体摩擦着空气,如流星破开大气层那般,飞驰在生与死的界线上。 时针与分针越拉越开,那条界线在他飞射的过程中显得愈发的模糊。 甚至有很多个片刻,他都要觉得自己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 就像一颗流星那样,短暂的发光过后,便要归于永恒的沉寂。 相比于死,生不过是短暂的片刻,每个人应该都是从死里面走的,在生的世界里短暂停留,然后又重新回归到永恒的死之中。 或许,那家伙说得不错,除了死之外,什么都是假的,人自以为拥有的一切,最后都逃不开死亡的清算。 人人生而不平等。 唯有面对死亡,步入死亡的时候,人与人才能算得上真正平等的。 可这种平等又有什么用? 马上就要离开了... 谁还会在乎你的平不平等。 他呆呆地看着月亮,生来头一次感受到来自那片土地的引力。 他觉得自己的体内藏着一片猩红的海,如今月亮出来了。 他的海便在月亮的引导下开始了涨潮。 血水纷至沓来,涌过他的食道,涌过他的咽喉,涌过他的呼吸道,涌过他的耳孔,仿佛惊恐过度的难民... 慌乱地逃出他的身体。 他满脸是血地撞入了附近的一栋高楼,可那栋高楼却没能接住他。 于是,他就不得不洞穿了那栋高楼,紧接着再度撞入另外一栋高楼。 如此重复。 不过是短短的片刻间,他竟然横跨了好几条街,终于找到了一栋愿意接纳他的大楼。 可是他的拜访方式还是很不友好,轰地一声就撞开了那栋大楼的玻璃窗,鲁莽地打破了高楼内的宁静气氛,无力地摔在一间阔大会议室的一面墙壁上。 彼时,新晋的艺人阿巴正站在会议室内的一张环形的桌子上,气势汹汹地和他的同伙们开会,商讨的内容是:如何把一种简单的糖水包装成高级的保健品,冠以燕窝的名义,拿到市面上去销售,以这种方式赚他的那些支持者们的钱。 会议刚刚开始时,有人提议说,我们可以煮一大锅的糖水,加点炸过猪皮进去,开大火,煮久一点,这样把猪皮给煮烂了,吃起来还是一块块的,跟真正的燕窝没啥两样。 但有人立刻反驳,说,炸猪皮的颜色跟燕窝明显不一样,再说了炸猪皮多贵啊,现在一头猪多少钱,你没点数么,我们还不如直接去买点儿凉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一大锅糖水就放一块凉粉,这样又不怕吃死人,成本还低,再不成就打个鸡蛋进去,营养一步到位。 阿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地讲,对,得控制成本,这样才有广阔的利润空间,成本最好是在四文钱以下,到时候我们卖它个几块银钱一碗。 在阿巴刚刚说完,立刻就有人附和,说,老大说的不错,咱们做的买卖叫做粉丝经济,uu看书 .uuansh 只要咱们把老大的形象给包装好,哪怕是什么破烂,也不愁卖不出去,而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公开场合切记要一口一句‘家人’地称呼那些粉丝,让他们自以为找到了归属感,无条件地相信咱们。 在听完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发言以后,很快又有人提出了疑惑。 他说,啥是粉丝啊,咱们卖的是燕窝,又不是鱼翅,粉丝怎么冒充燕窝啊,你要是说下一次卖鱼翅的时候,咱们整点粉丝冒充鱼翅,那还说得过去...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不知道所谓的‘粉丝’其实就是‘拥趸’的意思。 阿巴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他严厉地批评这位下属,说,干咱们这行,你怎么可以这么土? 那人愣了一下,没想明白自己老大的意思,于是又问,老大,啥叫土啊? 阿巴说,土指的是你没有及时和社会发生接轨,没有一身流行的衣服,也不穿流行的鞋子,就连现在流行的偶像有几个,你也不知道,你这个就叫做土。 “可那些流行的衣服和鞋子都好贵啊。”那个家伙胆怯地说,“如果说买不起那些东西就是土的话,那老大你为啥不干脆点喊我叫穷鬼得了...” “穷不是土!土的是你的态度!”阿巴被他气得发堵。 当这位年轻的艺人正准备从桌子上跳下来,赏那位属下的猪脑袋一记响亮的大嘴巴子,好让他自个儿反省反省的时候,阿巴身后的那面玻璃忽然被撞碎了。 有个人突兀地闯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研讨大会。 六十一、小孩和医生 “多特(doctor,医生的意思)!”阿巴吓得飙起了外地的方言,“这...这要死人了啊,有谁去找个多特!” 可会议室内无人回应,大伙儿都处在极度的惊吓之中,没谁能领会到阿巴口中的多特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阿巴慌慌张张地大喊多特多特的时候,凹陷在墙壁里那个人虚弱地站了起来,笑着对他说,不要紧,我就是多特。 阿巴从自我的慌乱之中听到了这家伙说自己是多特,立马开心地鼓掌,说,好啊,原来你自己就是多特啊,那你快点自己给自己抢救啊! 藜乐虚弱地笑笑,说,好,我现在就回诊所,自己给自己抢救。 说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吐出了两口血。 血液混杂着唾沫溅到满地都是,他抱有歉意地提起头看了阿巴他们一眼,想要说一句不好意思,可发现自己好像连说多一句话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没事没事,我们这里有专人负责来清洁打扫,”阿巴看他这幅要死的样子,连忙说,“要不要送你啊,我们这儿还有小汽车,高级货,马力昂昂的,可得劲了。” “百公里加速就一小会儿,去到最近的那家医院,也就是眨眨眼的事。” 尽管阿巴这样三番四次地释放自己的好意,可藜乐还是摆摆手,拒绝了这番好意,他在这些还在惊讶的目光中,一拐一拐地走出了这间会议室,一拐一拐地走向楼梯间。 没过多久,透过那扇被撞烂的玻璃窗,阿巴和他的同伙们就看到那个受伤的男孩出现在楼下的那条长街上。 虽然那个男孩的姿势依旧是一拐一拐的,可却没有丝毫的可怜。 他的肩膀挺直,即使没有看到,也能感觉到他那坚强的目光。 伴随苍凉的冷风,他寂寞地独行着,转眼便消失在了某个人流旺盛的拐角。 他在人流中穿梭的背影是那样的唏嘘,这使得阿巴深受感动。 阿巴大手一挥,就对着同伙们说,老子不卖燕窝了,去他娘的燕窝,卖卖卖,卖个屁的卖,钱就是王八蛋,老子不要赚钱,你们几个都给老子听好咯... 从今以后,老子要做天空的儿子,爱情的囚徒,为了艺术,奋不顾身! .... 除暴安良的警察、灭火的消防队,以及驱魔的魔法师们把那栋燃烧的高楼封闭了,收起翅膀以后的蔡大恢复到正常人的面容。 恶魔对他的改造,尽数归纳为一条条铭刻在身上的黑色条纹。 夜晚的风很冷。 他赤裸着刻满图纹的上半身,坐在那栋烧焦了的高楼对面一栋楼房的天台,目光迟滞地望着那些穿着制服的人,把一具具盖上白布的尸体搬出大门。 藜乐来了之后,虽然扑灭了这场火,救下了不少的人,但在他的出现之前,其实悲剧早已经在不可阻挡地发生了。 那位年轻的医生只是试图中断悲剧,却差点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不是那枚被医生施放在他身上的字符奏效,他想,他是断不可能找回理智,强行打断杀死医生的念头。 当最后一具尸体被搬离门口之后,他呆呆地看着那些跪倒在地上大声嚎哭的人们,看着他们因为悲痛而黯淡下去的脸。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 原来有钱人也是人啊。 原来人失去了重要的东西,都会显得那样的脆弱,那样的悲伤。 在那风中不停飘荡的悲怆中,烧焦的落叶在漫长的天幕下迂回,仿佛祭奠的黄纸。 他始终阴沉着脸,握紧了拳头,粗大的骨骼被他按压得咔擦作响。 他在风中转身,缓步走向了繁华的另一侧,从高达数十米的地方跳下去,转瞬间便隐身于黑暗。 .... 藜乐没有直接回诊所,而是来到了蔡大家的门前。 他用力地敲打那扇关闭的隔门,力度很大,毫不掩饰心中的急躁。 可里面却久久无人回应。 情急之下,他甚至在附近找来了一根棍子,用那根棍子粗鲁地撬开了那扇门。 他宛若穷凶极恶的歹徒般,闯入到这间简陋的棚屋里。 他径直地越过狭窄的客厅,逐一推开那几个小房间的门。 屋子里没有大人。 他一路翻找,最后在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 孩子蜷缩在一张不怎么宽敞的小床上,睁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 他尝试平复下心情,耐心地问那孩子,“你娘呢?” 孩子畏缩地摇摇头,像她爹一样,什么也没说。 “你有见到过你娘么,”他又问,“她在哪里,最后一次看到是什么时候?” 孩子还是摇摇头。 她嘀嘀咕咕地哼气,用那一双澄澈的小眼睛,愣愣地望着这个有些熟悉的男人,她仿佛是在追思,uu看书 w.uuknhu.om 又仿佛是在确认,总之在心中挣扎了许久,终于是很小声地说... “不知道。” “那你认识我不,”藜乐来到那张床前,蹲下来,对孩子说,“我是隔壁诊所的医生哥哥,你以前发过烧,哥哥有给你看过病的,还记得不?” “记得,”孩子点点头,“哥哥给小丫打过针,打针很痛,小丫不想打针。” “哥哥不是来给你打针。”藜乐说。 “小丫知道,”孩子一脸认真地回答他,“小丫没有生病,小丫不用打针。” “那小丫相信哥哥不?”藜乐凝视着她的眼睛。 “相信,爹爹和娘亲都说,藜乐哥哥是个好人。”孩子说。 “相信哥哥,就跟哥哥走好不好,哥哥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藜乐说,“小丫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很快就会有坏人找上门来。” “是爸爸又犯了错么?”孩子低下眼帘,小声地问,“为什么哥哥不去接小丫的爸爸,为什么小丫不能留在自己的家里?” “你爸爸没犯错,”藜乐沉默了许久,“他只是...忽然间出了点事,要去别的地方...处理一下事情,所以...” “最近这一段时间,他都很忙,估计是没什么机会陪小丫和娘亲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摸摸孩子的头发,“放心,你爸爸把事情忙完了,爸爸就会回来了,这段时间,小丫就先和娘亲搬去别的地方生活。” “等到小丫的爸爸把事情处理完,他就会把你们接回来的。” 六十二、火灾 后半夜,贫民窟起了一场大火。 起火的源头是一家被人撬开了大门的棚屋。 有目击者看到,一群行踪诡秘的男人拿着几桶像是油一样的东西,偷偷地溜进了那家屋子里。 等到他们再次出来时,那间屋子就起火了,火势还不小,一时半会儿灭不了。 火势延绵到附近的屋子,眨眼间便演变成一场浩大的烈火。 泛滥成灾的火光顷刻间烧尽了深夜的安宁,天空明亮如白昼,鸡犬不宁。 人们纷纷从梦中惊醒,蹬着一双草鞋就拖家带口地跑出去,吆喝着打水灭火。 但井就那么几口,好不容易打上来的那几桶水全然不够用。 他们把水倒进那片浓烟翻滚的火海压根儿得不到缓解,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于是,有人大喊去把沙子铲来,再把每家每户囤的水一起搬过来灭火。 人们纷纷领命。 他们手忙脚乱地在贫民窟的各处翻找,近乎奇迹般地搜寻来了好几推车的沙子。 那个喊用沙子的人正是赌坊的老板,他在火焰准备波及的前线指挥,他望着火星飞舞的天空,一边大吼着大家尽快把家里的煤油、煤气罐统统搬出来,一边又下令那些满身炭黑的男人们快速进行拆除工作。 直到此时,这位俨然一副领袖风范的中年男人已经意识到火势的严重性,断定无法通过人工的手段施行灭火。 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快建立隔离带,以此阻止这场火的蔓延。 困住这头来势凶猛的火焰巨兽,让它再也无处可去,无物可烧,只有这样,它才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平息。 有个老人浑身是火地从一栋燃烧的棚屋里走出来,尖锐的叫声震惊了所有人,也耗尽了她那衰老的力气。 她摔倒在地上打滚,怪异的姿势就像风中翻滚的卷草。 人们连忙用水浇灭她身上缠绕的火焰,紧张地把这位瘦弱的老人抱在怀里。 他们一时对着这个颤抖的老人说撑住撑住,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一时仰头大喊,藜乐大夫,藜乐大夫,老太她要撑不住了! 可等到藜乐从远处匆匆赶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老人松开了她那一只爬满皱纹的手掌,平静地结束了她这受苦受难的一生。 人们沉默地站着,似乎害怕吵醒老人那样,默契地保持着无尽的缄默。 尘埃落定,燃烧的灰烬再一次扬起,低低地回旋在天空。 藜乐在漫天散落的悲伤中伸出手。 他把手放在老人的僵硬的脸上,轻轻地替她合上了浑浊的双眼。 火海里还有不少没能逃出来的呼喊声,一家老小被困在火焰包围的房子里,焦急万分地望着藏在缝隙间的那片燃烧的天空。 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尝试过很多次,想要强硬地踹开一扇许久未用的铁门,试图带着他的家人们从这扇门逃出去。 他先是用手握着门把,想用力拉开这扇门,可炽热的温度拒绝了他。 烙铁般的门把灼烧着他的手掌,令他不得不松手,无法长久地握住这扇对他和他的家人都意义非凡的门。 命运似乎一直都是如此,一直以来都在抗拒着他,不愿赐予他富贵和安宁,却一直对他施予贫穷和颠簸。 如今,这一场大火过后,他这好不容易找到的栖身之处也就不复存在了。 前途一片茫然。 就像过去的所有时间一样,他不知道他和他的家人之后的归宿在哪里。 他什么也不想,这一刻的他,只是由衷地感到愤怒和绝望。 他认为上帝早已经死了,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公理,穷人就该一辈子受苦,而富人则可以一辈子的高枕无忧。 警员、消防员、乃至于尊贵的魔法师都在富人们服务。 当他们出现了什么事,这些势利的王八蛋们就会快马加鞭地赶过去,舍生忘死地保护他们,并且鞍前马后地听从他们的调令。 而如果深陷在火海里的是穷人,那些王八蛋则就理都不理,任由火场自然熄灭,任由穷人在葬身在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 反正在那些王八蛋的眼里,贫民窟就像牛皮癣,反正再怎么烧也烧不完的,就算是烧完了,它还是会再一次建立起来。 还不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烧死一些穷人,好让他们少搭建一点儿棚屋。 .... 铁门纹丝不动。 就在他准备放弃希望,转过身去搂住自己哭泣的家人的时候,陈富贵踹开了这扇男人踹不开的门。 他带着几个人迅速地走进这间几欲令人窒息的房子,大喊着从男人怀里抱走了那几个年纪不到几岁的孩子。 他吆喝着其他人赶紧撤退,于是,尾随他进来的那些人立马搀扶起那个深陷在绝望中的可怜人,脚步匆匆地越过那扇铁门,离开了这一间结构松垮的房子。 闷沉的坍塌声在他们离去没多久后,u看书 . 远远地透过热浪传来,陈富贵扭头看了那一间塌成一地砖瓦的房屋,沉默了许久。 要是自己是厉害的魔法师就好了,就像轮船上的那个王八蛋,可以从天上召唤出一座杀人的冰山来。 他不用一座冰山,只要一场足够大的雨就,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过雨。 好像那些从大地回升上去,再从天空坠落下来的水,会自然而然地沾染上神灵的慈悲,赐予人们洗涤自身罪恶的能力。 仿佛是他的渴望得到了回答,浓烟滚滚的天空忽然间聚满了乌云。 沉雷闪烁,有一个身披法袍的女子在大地上轻吟出呼喊雨的咒语。 伴随着一声炸裂的响雷划破天空,蓄满水的沉云仿佛被撕开了一道深切的口子,海量的雨水倾盆而下。 哗啦啦的水声砸在飘扬的火海上,仿佛一条由天空流向大地的河流。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转瞬间就熄灭了大部分的火,也保下很多人的住所,淹没了大部分嘈杂的声音。 人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疲倦的男人们一屁股坐在浸泡着积水的泥地上,跟随着长者们双手合十,默默地对着天空祈祷,感谢神灵的施救。 藜乐在人群中行走。 路过了一对又一对喜极而泣的人们,路过一个又一个满怀深情的拥抱,他快步走出了这座热烈的贫民窟,在路道的尽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对那道身影大声地喊了一句姐姐,可那道身影只是对他轻浅地笑了笑,转眼就消失在漫长的雨幕里。 六十三、罪犯和医生 藜乐彻夜未眠,前来诊所治病的患者络绎不绝,队伍排得长长的一条,一路延伸到门外的巷道。 火熄灭后,大雨就停了,来的患者大多数都是烧伤和割伤,还有几个是骨折的。 消毒的酒精很快就用完了,棉花和纱布也不够供应,麻醉药就更是没有,很多人在缝合伤口的时候,甚至没有动用麻醉。 藜乐喊陈富贵去药店或者医院采购消毒酒精,棉线,还有纱布,但没给他钱。 因为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医生治病向来不怎么收费,以至于身为一名魔法师的他,竟然拿不出一笔购买那些医疗物资的钱。 可陈富贵也没钱啊,他的那些存银都已经随着那艘轮船沉到了水底。 他现在是一穷二白,哪怕是曾经佩戴过二世祖的光环,但眼下他就是一个穷鬼。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身上值钱的那些玩意儿统统拿去典当,换来一笔钱,他把那笔钱带进了当铺旁边的高级赌场,半个小时之后,他就背着一麻袋的钱走了出来。 在赌徒们鞭长莫及的崇拜中,他来到医院,直接去到药房。 他拍出一麻袋的钱,对里面的护士说,我要绷带,棉线,还有消毒酒精。 护士被他的气场镇住了,小声地对他说,先生,消毒酒精是不能喝的啊,能喝的酒精您可以去旁边的酒吧里购买。 陈富贵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我没喝多,我我我...我是来买药救人的啊! 护士瞪大眼睛地询问,救什么人...你们是打架了么,受伤严不严重,有没有死人? 陈富贵说,不是打架,是火灾啊。 护士听闻以后,顿时松了口气,讷讷地说,还好,不是打架呀… 大家就这样隔着玻璃窗沉默了片刻,直到护士小姐反应到火灾似乎比打架还要严重的时候,她刚刚松开的那口气顿时间又被吓了回来,她再一次瞪大那一双圆圆的眼睛,猛地用手撑着桌面。 她身体借势前倾,隔着那面透明的玻璃,她就像是警员审查罪犯那般,质问陈富贵...“说清楚咯,确定是火灾么?!” 陈富贵愣了一下,点点头,“确定是火灾。” 得到回应之后,护士绷紧着脸,让他再等等,转身就跑到另外的科室去汇报了。 再过了一会儿,一队伍的医生脚步匆匆地从廊道的另一边跑了过来。 他们清一色地身披着白大褂,每个人的身后都背着医药箱,还没来及的跟陈富贵自我介绍,就径直地跟他说,走,带路,咱们救人去! .... 放火的那几个人被逮到了,就是最近老是跑来贫民窟闹事的那伙混混之一,算起来,参与到这起纵火事件的一共有三人。 贫民窟的男人们是在一家破落的酒吧里当场抓住了这三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王八蛋。 干了这一票,他们估计挣得了不少的钱,所以,当时在酒吧里喝的都是最好的酒,喊来作陪的,也是最好的那几个陪酒姑娘。 他们用那一双刚刚淋完煤油的手在姑娘单薄的衣衫上游来荡去,就跟世界上大部分的淫棍一个德性,轻佻地跟姑娘说,要不要去我家看看啊,我家的床,又大又舒服。 姑娘们妩媚地轻哼了两声,说,客官,我们有规定,外出服务,是要加钱的。 一听到这个,刚刚拿到一笔巨款的纵火犯们就不乐意了。 他们为首的那个老大当即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纸钞,把它摔倒桌子上,指着纸钞说,加!怎么能不加,咱哥儿们几个,啥的不多,就是有钱! 你们只要给我几位兄弟服侍明明白白的,甭说把这一沓钱都给你们... 就这个数目往上,还得加多一沓,还是不够就再继续加,你们不拿走不行! 姑娘们纷纷感慨,终于是晓得自己是遇到了什么类型的角色了。 原来他们压根儿不是什么阔佬,只是一群亡命徒而已... 这一类人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代表,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莫名其妙地死掉了,所以常常会把钱看的很淡。 全凭喜乐行事,哪怕是他们用命换回来的钱,也能忽然间说不要就不要了。 高风险伴随着过高的收益,有可能陪这群王八蛋睡一回儿觉,能够一次过挣到一笔足够她休息上一两个月的大钱。 但也可能血本无归。 不仅白给他们睡了,还很有可能会因此把小命也给搭上。 在这座鱼龙混杂的城市里,惨死在客人手里的妓女早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 几乎每一个星期都会有几个倒霉女孩儿被这些玩弄她们的王八蛋残忍地杀害。 被随意地抛尸在街头。uu看书 .uuksh.cm 这已是见怪不怪的事儿了,每当发现这些被肢解的尸块时,警员都会第一时间封闭现场,处理掉那些令人作呕的肉块,然后贴出表示告诉市民们... 该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请耐心等待。 不出多久,他们就会从一些惹事的流氓混混里找出几个有猥亵女性倾向,并且名声恶劣的替罪羊出来。 他们会这几个替罪羊关进地牢里,用铁链将这几个平日里看不惯的混蛋吊起来,一顿施以拳打脚踢的痛殴。 但又不会下狠手打死这几个混蛋,就这样打到他们只剩下半口气,放任他们喘息,不给他们饱饭吃。 一恢复得差不多就接着暴打,一恢复得差不多就接着暴打,打他们七窍流血,求饶认错,打到他们答应顶罪为止。 所以,警察局的破案率很高,无限接近于百分之一百。 而这些认罪的倒霉鬼大多都会被判处绞刑,在勉勉强强吃饱一顿饭后,被这些粗鲁的警官押送到绞刑架上,吊住脖子,随后在一声令下奔赴向死亡。 哪怕他们在绞刑架上大声喊冤也没用,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们,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臭名昭著,作奸犯科的坏人,因为坏人本来就应该不得好死。 没有多少人会喜欢真相,人们往往所热衷的...仅是同仇敌忾的那份狂热而已。 ... 就在姑娘们把心一横,决计富贵险中求的时候,一大帮愤怒的男人闯了进来,直奔他们这一桌的人过来,二话不说就一拳砸在她们那几位客人的脸上。 六十四、仇恨 那几个纵火的人被贫民窟的那些愤怒的男人们五花大绑地押到了一个荒废的工厂内,而那位负责指挥灭火的中年男人则端坐在这一方空荡房屋的中央。 他的旁边架着一锅煮得沸腾的热油,身后则站立着数十个目露凶光的精悍男子。 愤怒的人们把几个纵火犯扔在地上,端坐在背椅上的贫民窟首领则问那几个纵火犯,当时是用哪一只手放的火? 那几个纵火犯没有回答。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的气焰依旧嚣张,似乎是联想到了站在自己的背后靠山,自以为这些畏缩的穷鬼们不敢乱来。 不仅如此,他们还得寸进尺地往首领吐了口痰。 他们骂骂咧咧地问候在场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说,要是让王家的人知道了你们这样对待他们的门徒,你们这些穷鬼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首领没有领会到他们的威胁,他冷冷地盯着这几张不知悔改的脸,转头朝着站在油锅旁边的手下看了一眼,示意他们动手。 几勺热油被分别装在几只桶里,几个男人各自提着那几只桶,走到纵火犯们的面前,模仿他们倒下煤油的动作,把这滚烫的液体淋在这几个家伙的身上。 伴随着白烟而起的,还有纵火犯们近乎撕裂般的哀嚎声,贫民窟的首领弯下腰,依旧从容且冷漠地坐在那张椅子上,问他们,哪一只手放的火? 他们似乎终于怕了,吓得连忙回答首领的问题,生怕他再喊手下淋多一桶的油。 他们有的说左手,有的说右手,首领静静地听着,等到纵火犯说完以后,他就指着最右边的那个人,说,把他的左手剁下来,指着中间的那个人说,把他的左手也剁下来,然后,他再指着最左边的那个人说,把他的右手剁下来。 于是,站在首领身后的几个拿着砍刀的男人拾步向前,面色阴沉,而且凶狠,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三个几近烫熟的纵火犯。 纵火犯们被这架势吓得想要逃跑,可没能成功。 因为把他们押到来这里的男人们早已察觉到他们的念头,立马把他们摁在地上,抓住他们各自指定的手腕,仿佛把一块肉拍在砧板那样,把他们的手拍在平坦的地面上。 当那三把注定了染血的刀扬起又落下的时候,首领平静地站起身来,离开了他的座椅,转身走出这座塞满了哀嚎的废弃工厂。 身边的手下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三个人? 他想了想,说,请他们吃顿饭吧,把手丢到锅里,炸一炸,就当是恶果,让他们自己吃下去。 手下听闻以后,恭敬地点了点头。 其余的男人依次跟随他离场。 这些从未经受过训练的男人们,在这一天却展现出犹如军队般的严肃和守序,他们手执着各式称手的凶器,从容而且冷酷,行进时的脚步声,整齐而又同步,磨刀霍霍地赶往纵火犯们口中的那个王家。 .... 王家的人早已料到了这场战争的不可阻挡。 当那群还用冷武器的泥腿子们准备攻入王家时,他们的家丁早已装备好先进的火铳,蹲守在堆满沙袋的大门之前,用火铳的枪口瞄准这些泥腿子们的头颅。 冲杀声在烈日移至天空正中的时候猛然响起,泥腿子们手举着粗劣的盾牌,出现在长街的尽头,随后发起了第一次的猛攻。 不要命的攻势转眼就冲垮了门前驻扎的防守,那些泥腿子甚至不惜自身中弹,也要冲进了那些林立的沙包之间,拿着杀猪用的刀,呼吼着劈向这些阻止他们报仇的敌人。 越来越多的家丁临阵脱逃,招架不住这些泥腿子的疯狂,随着这条阵线的告破,贫民窟的勇士们用他们那坚实的臂膀撞开了这座老宅的大门。 勇士们鱼贯而入,隐藏在暗处的火铳抓紧机会发动进攻,顷刻间喷吐出上百粒热烈的弹丸,以此形成王家老宅的第二条阵线。 尖啸的弹道横亘于前,或是击碎木头,或是轰裂瓦片,有人应声倒下,有人则不甘示弱,旋即抄起缴获的火铳开始反击。 在火力的压制下,更加勇猛的一些人则在战线僵持的时候,翻过屋顶,从高空处降落,直入敌阵,一刀接过一刀地斩掉那些躲藏在掩体之后的人头。 眨眼之间,又有过十个人死于非命,葬身在穷人们的屠刀之下。 那些平日里为非作歹的家丁们终于是害怕了,想着要逃跑,想着要投降。 可贫民窟的男人们并没有如门外那般的开恩,仁慈地给予他们逃生的机会。 他们手起刀落,uu看书wwuuns王家的第二条阵线便已以全员阵亡的噩耗宣布告破。 闯过庭院,还在负隅顽抗的家丁已然寥寥无几,贫民窟的男人们来到了主客厅,发现王家的成员都聚集在这里,站在一个身穿法袍的男人身后。 那位魔法师的胸前系着三颗星型的勋章,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他冷冷地打量着这些拿着染血凶器的普通人,用讥讽的口吻跟他们说... 无能的废物们,趁我现在心情还好,尽情地祈求你们的死亡吧! 没有人愿意听他的废话,大家都被满腔的热火所支配着,哪怕明知道他是魔法师,还是有人在他说话的期间内,率先开出了致命的第一枪。 飞射的黑色弹丸在白昼下拉出一条悠长的弹道,瞄准的方向是这个魔法师的嘴,目的大概是不愿意听他再讲什么废话,或者是不想让他发动咒语。 可那一颗弹丸却没能如愿地命中魔法师的嘴,在它急速地飞越过阳光,穿入屋檐下的阴影之时,那位魔法师冷冷地的讥笑着,无声地发动念力,定止了这颗旋转的弹丸。 弹丸停止了旋转,在半空中滞留了片刻,然后便陡直地落在地上,与此同时,有人冲进了屋檐的阴影,却在即将逼近魔法师的时候,被他用念力攥紧了心脏。 下一刻,魔法师便轻笑着掐爆了那颗勃动的心脏。 陈富贵当初没能下定决心做的事,这位魔法师做到了,而且手法比他还要熟稔很多,只用一个念头便杀死了这个需要耗费几十年时间才能成长起来的人。 六十五、厮杀 死在屋檐下的人越来越多,爆破的心脏,犹如不停重复的花开。 地板上,尸骨累累。 王家确实请回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没有施展过任何的魔法,仅凭自我的念力便震慑住了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 太阳下的勇士们丧失了原本的勇气。 冷汗混杂在热汗之中,贴着他们粗糙的肌肤,迟缓地滑落,宛若琉璃般破碎。 他们脸色苍白的望着阻隔在仇人之间的那个该死的魔法师,望着那些无声倒塌在阴影中的同伴们。 他们的目光忧郁而且悲伤,黑色的瞳孔起伏不定,颤抖不止。 惊悚时分,他们仿佛已然看到了教堂临别时,女人和孩子们相拥而泣的那一幕朦胧又凄迷的光影... 虚幻的白昼里,他们还在犹豫着... 要不要跟随同伴的脚步,冲向死亡。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男人从天上跳了下来,震起一地干燥的土石。 魔法师眯起眼睛,望着这个浑身画满黑色图纹的男人,眉头微蹙。 他显然是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了远高于普通人的压迫力。 但这种程度的威胁,对他这么一位堂堂正正的魔法师而言,仍然是不足为惧。 男人缓步向前,黑色的图纹追随着他的呼吸,犹如吸血的水蛭,诡异地蠕动起来,伸展出无数个怪异的形状。 转眼的片刻之间,黑色的图纹已然包裹着男人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他的肌肉,他的骨骼都在这诡异的变化中增大。 体型提升到两米多高,一双黑色的膜翼收敛于背后,腿脚的胫骨、以及手臂上长满了刃口状的骨突,犹如一座陡峭的山崖。 它的面骨狰狞,相貌早已寻不到半分属于人类的特征,目光森然、黑暗,涌动着纯粹的杀意。 它戴上了一面地狱赐予的面具,缓步行走在热烈而且圣洁的白光之下。 阳光万丈,人们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有人视它为白日行凶的恶鬼,有人则把它看待成踏风而来的英雄。 但魔法师还是没有太过在意,依然是懒散地转过身,问那位雇请他的王家家主,说,就是这个人烧死了你家儿子的对吧? 王家的家长本想回他的话,说,是的,就是这头恶鬼在他家的舞厅纵的火,毁了他家的产业,烧死了他家的儿郎。 但到底他没有这么说,也没有机会说。 因为当魔法师拧过头来问话的时候,那头恶鬼便已突兀地闪现到了王家老头儿的眼前,那位魔法师的身后。 魔法师诧异地看着这个老头的惊容,怎么也料想不到... 这头恶鬼的速度竟然会如此之快,快到他还没来得及有把脑袋摆正,还没来得及认真地再看上它一眼... 它就已经率先出手,一拳打在他的侧脸上,狠戾地把他的头颅打飞了出去! 魔法师死了。 他的脑袋轰地撞在王家的神台上,打散了那一尊尊写着王家列祖列宗名号的神牌。 和普通人无异的鲜红色血浆飞溅得很远,涂满了王家家主的那一张老脸,也浇灭了他们家的香火。 事已至此,王家家主反倒是平静地对这头与他王家不共戴天的恶鬼说,是你先越的界,我们本无意为难。 生意什么时候都能可以谈,我们也接受了你们要求和解的邀请。 但是... 人没了就没了,人...一旦没了,我们也就没有和解的必要了。 他忽然瞪圆了眼睛,大声地说,今日,我们王家虽死!但我愿以我之死,以我之灵魂永世不得超生作为代价... 诅咒你们! 诅咒你们堕入饿鬼道,不得好死,子孙后辈,永远不得平安! ... 恶鬼冷冷地看着他,像是遵从他的意愿一般,把手伸入他的胸腔,握紧了那颗极速跳动的心脏。 这个老头儿还在不停地骂,不停地骂,可此刻含糊的字句已经失去了意义。 恶鬼没有急着杀死他,而是就这样把手放在他的心房上,带着他,安静地坐在一张阳光笼罩的椅子上,安静地和他一起,望着客厅内这个纷乱而血腥的一幕。 望着他们的同伴们如何一刀一刀地把这些锦衣玉食的富家人一一杀死。 老人悲伤地看着,目睹到自己心爱的孙子被血染满了他的那一张爱笑的脸,目睹到了常常喜欢和自己拌嘴的老妇惨死在对方的屠刀之下,他哭了,他也后悔了。 他没想到这只恶鬼会那么邪乎,还会那么残忍,哪怕是在临死之前,还要让他体验一次生不如死的感觉。 可那些深陷在愤怒中的男人们却没有想过要可怜可怜这个逐渐落得孤寡的老人。 在那些飞溅的血水里,他们只想到自己前半生的穷愁潦倒,看书ww.ukshu想到了昨夜的那场大火,想到了那个被火焰缠身,至死也未能闭目的老太,想到还有更多更多没来得及去救,或者是惨死在救援途中的弟兄们... 他们只觉得这些一家子的人活该。 他们罪恶滔天,他们是不公平的忠实捍卫者,他们...死有余辜。 当王家的族人们被屠尽之时,恶鬼杀死了这个可怜又可恨的老人。 贫民窟的男人们在这个间堆满了尸体的宅子里奔走,搜刮到了将近一座小山般的金条,他们把这些金条都奉献给了那位端坐在阳光中的英雄。 包括那位曾经是贫民窟领袖的中年男人在内,他们都对这位拥有超凡力量的英雄报以敬佩,极尽虔诚地跪伏在它的身前。 英雄冷漠地站起来,把这堆金子熔炼成了一个浑圆的球体,那个金光闪闪的球体就像水珠一样悬浮在半空,仿佛太阳的核心,蕴含着无穷数的神秘与力量。 它把手伸进了那个球体,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金色的剑,一把金色的长矛,一把金色的斧头,还有一把金色的斩马刀。 它把这几把炽热的装备放在灼热而又扭曲的空中,望着它的信徒们,眼神深邃。 似乎是希望他们当中有谁能够大胆地站起来,凭借自己的勇气和毅力,抓住这几件滚热、昂贵的武器。 一个手中有烧伤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把手放在那把斧头上,手中伤痕恰好与斧头的长柄重合,他高举起那把金色的斧,仿佛承载着无数荣誉地对他的同伴们说... 现在,我们要抢回自己的人生! 六十六、春天 前来治病的病人越来越少了,来的几乎都是女人和小孩。 长长一条队伍里,甚至找不到一个成年的男人,或者一个年过十岁的男孩。 直到下午,藜乐才知道出事了。 那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们攻进了富人区,轻易地杀死了诸多他们耗尽苦心才挽救回来的生命。 藜乐匆匆地赶了过去。 他和陈富贵,还有那只橘黄色的大花猫一同站在渐渐昏黄的阳光下,目睹着人们把这一场暴乱推动到它的最高潮。 他们走上了一栋楼的天台。 此时,军队和警察已经介入,可仍然敌不过这一股狂热的人潮,他们在轰鸣的枪火中奔跑,挥起一把把染血的砍刀劈向那些阻碍他们前行的人。 一股又一股的人潮汇入进来,一股又一股的人潮相互对冲,卷起黄土地上的灰尘,激起一朵朵血色鲜红的死亡之花。 世界在这一刻蓦然间变得苍茫了起来,天空风卷残云,仿佛在一瞬间收走了所有温和的色调,徒留下无尽的阴影和灰暗... 以及席卷大地的苍茫血色。 藜乐觉得自己悲痛得难以呼吸,身体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使得他坐在天台的护栏上,呆呆地看着那些因为仇恨和愤怒,不得不拔刀相向,相互厮杀的人们。 再怎么高明的魔法也不能平息人们心中的怒火,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既治不好人们的病,也拦截不住他们的死亡,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失败的医生,他总以为他的病人们是病在身体上,只要把他们的身体调理好了,把病灶除去,他们就会重拾健康和快乐。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他错了,原来病人病的不止是身体,他们的灵魂和精神其实也早已在这世间深受其害。 他以为天上来了一场雨就能熄灭人间的那一场火,却怎么也没想到... 原来那场火还没有扑灭,它侵入了人们的心中,肆意焚烧着他们那久远而又麻木,就像干柴一样的仇恨。 .... 入夜以后,一头巨大的恶鬼振开它那宽敞的膜翼悬浮在圆月之中。 冷风呼啸着袭来,如传染病般覆盖在大地上的战场不同。 发生在高空处的这一场战争,显得尤为的枯燥,尤为的无聊,几位身披法袍的魔法师围绕着它移动,冷漠地试探,冷漠地寻找机会,冷漠地下达杀手。 有魔法师盘坐于风中,拂动琴音,千万利器和鬼兵顷刻间显露在风中,对那头恶鬼投以撕裂狂风的诛杀。 有人则驱动火焰,利用膨胀的热爆炸逼迫他逃向设有重重限制的驱魔禁区,也就是这座城市的魔法学院为之所在。 月色照耀着一座高耸的钟楼。 一个身披红色战铠的女子平静地屹立在钟楼顶端的铜钟之前。 她手执着一蓝一白的两把长剑,缓步走出这座建设在湖心小岛上的建筑物。 草地上的风徐徐吹过,草色的浪潮延绵至湖中的波涛。 银白色的鲈鱼在水中安详游动,她将两把剑合并在一起,蓝白两色的火光如柔软的雪花纷落在流动的水面上。 下一刻,她踏破了虚空,将这神圣又蕴含着救赎之光的剑刃送进了恶鬼的胸膛。 罪恶的烈焰就此消亡,藜洛拔出了她的剑,平静地望着它的坠落。 它那空洞的眼睛仍在仰望着天空,苦涩的泪水在风中弥散,世界在逐渐走远... 须臾间,它似乎听到了孩子在草地上奔跑的声音,它看到了那个曾经爱过的女人。 燃烧的花瓣一片一片地落下,他看到了他的女人正带着他和她的孩子,离开这座曾经深深地伤害过她们的城市。 他看到月色的一座古老山坡,他看到了人烟稀少的山道,还有一长条生满青苔的青石台阶,走过那条台阶就会去到山顶,去到山顶会看到一座老旧的破庙。 庙里有一座庭院,院子的中央种着一棵松树,它长在那里已经很久了,久远到不知道是先有这座庙,还是先有这颗松树。 小时候,他时常喜欢呆在这个松树下,呆呆地听着庙堂里的那个老和尚喋喋不休地念诵一长段他听都听不懂的佛经。 而老和尚念经的时候,往往是在中午偏后的下午,阳光灿烂地照进这座山顶的寺庙,空气清新而且安逸。 仿佛不曾掺杂进任何的杂质。 他盘着腿坐在那颗四季常青的松树下,愣愣地听着和尚敲着木鱼,念着经。 神游的时候,他没有来由地会觉得阳光打在脸上的感觉很痒,但又很暖和,似乎只要留在这颗松树下,留在这座寺庙里,一年四季的每一天都会是温暖的春天。 佛香袅袅地升起,有一天,老和尚忽然问他,施主,你悟了么? 他愣愣地看着老和尚,uu看书 wwuukashucm问他,悟什么悟,老头儿,你在开玩笑吧,我连你念的是啥都不知道,我又怎么悟呢? 老和尚说,不必执迷于表面,一如你看着一个人的眼睛,你觉得他是快乐的,你也会因此而感到由衷的快乐。 他跟老和尚说,可是眼睛不会说话,它既然不会说话,又怎么告诉你快不快乐呢? 老和尚看着他的眼睛,说,非也,眼睛是会说话的,就像此刻的施主,我能看到你的眼睛在说...你应该很快乐。 他愣了一下,问,我为什么会快乐。 老和尚说,因为我会把供奉的馒头给你,你有馒头吃,你就会快乐了。 他犟着鼻子说,这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不然谁会来听你念经啊? 老和尚还是笑,说,是啊,但你也因此收获了快乐对不对,就这一件事来说,它的本身就值得我们为之而感到快乐。 那时候的他不懂,觉得老头儿在耍他玩呢,胡扯上一大堆是不是不想给他馒头吃? 可现在他终于是明白了,原来那个老头儿在教他怎么去感受快乐呢... 只可惜,他那时候啥也不懂,而到了懂的时候,属于他的时间已经要截止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背井离乡出走了那么多年,那个和尚可能早就死了吧,那座寺庙没人打理,估计也已经荒废了吧... 只是不知道那棵松树还在不在... 多想再回去一次,带着他的家人,一起坐在那棵松树下看一看... 他孩提时候的春天。 六十七、死者的国度 恶鬼死了之后,月光被乌云遮住了,潮水般的空漠自大地的尽头滚滚而来,湿冷的狂风之中,蓦然间传来了一声远古的哀嚎。 灰色的迷雾笼罩在荒野之上,被束缚的妖魔们亮起热火般的瞳孔,在灰烬中行走,它们成群结队,数量多如海沙,迈动着枯萎的步伐冲向那座杀声震天的城市。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迎风而立,遥遥地凝望着那一群奔袭过来的妖魔们,它们形状各异,有的浑身长满了褐色的长毛,有的则是披挂着一身如岩石般龟裂的皮肤。 但大多是还是以浑身墨黑的妖怪为主,它们虽具有人形,却又有着满嘴的尖牙,满手的利爪,仿佛是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禁术孕育出来的畸形产物。 追随在妖魔大军之后的,则是一大片苍白的骷髅士兵,它们拿着破碎的武器,眼眶空洞而且黑暗,仿佛是从死亡的深处走来,欲要取走所有生者的灵魂。 而在迷雾的最深处,还有一股庞大的意志正在缓缓觉醒。 风中奏起遥远的哀歌,白发苍苍的老者目光平淡地望着那迷雾重重的至深处。 他抬起一根手指,指尖轻点,如若触及到虚无的风波,空间随之剧烈震颤。 顷刻间,一个又一个虚幻的圆形魔法阵浮现在他的指尖之前。 繁杂而晦涩的符文在虚无中流转,仿佛结构成一个封闭着世界奥义的锁。 老者的手指是打开这把锁的钥匙,当铺天盖地的死亡扑涌而来时,他把手指探入了魔法阵,即刻开启了这把世界的锁。 天空风雷韵动,大地悲鸣不止,宇宙般无量的光芒在这一刻汇聚在他的指尖。 他看着那些邪恶的妖魔,轻声对世界下达了清除的命令。 极致的流光由此横穿过他面前的所有时与空,圣洁的光芒顷刻间破开了浓重的迷雾,仿佛替代白昼时的太阳。 勘破世间万象森罗。 妖魔们在这圣洁的白光中发出了销蚀般的尖利哀嚎。 时间被轰成千万流离的碎片,空间在光粒涌动的通道里失去了本有的概念。 肉眼可见的消亡。 它们的骨头和血肉在短暂的片刻间风化成砂,随后又遭受强烈的罡风攘动,转眼间便已彻底消失在广阔的大地上。 在老者的引导下,无论接受与否,它们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也放下了残存在灵魂中执念,于无边的寂静中,踏上普渡众生的光河,回归至生命最后的永恒。 但迷雾最深处的那股意志拒绝了他的引导,随着光芒长驱直入,老者抬起头,看到一头同样苍白的骨龙匍匐在大地上。 这头凶煞的巨兽在支离破碎的时间中振开破碎的翅膀。 恍若恶鬼呜吟般的阴风将它的庞大身躯托起,它悬浮在迷雾未散的昏沉夜幕下,用空洞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老者,还有他的那些可悲的光芒。 魔法阵砰然消散,流淌在迷雾中的光芒逐渐消失。 黑暗重新支配大地,慈悲的光子归隐于虚空,仿佛睡着了一样。 时间恢复原本模样,迷雾再一次降临这片荒野,代表死亡的生物卷土重来,出现在雾色的深处,仿佛时间回溯一般,朝向那座城市进发。 “世界是属于黑暗的,生命是虚假的错觉,唯有死亡才是恒定的真实。”它用幽冷的阴风对那位白发苍苍的人类老者说。 老者淡淡地笑,没有回答它的问题,只是颇为感慨地回复它,“好久不见啊,霜牙...” “没曾想在坐化之前,还能与你再见一面,我的老友。” 霜牙沉吟地说,“是啊,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看样子,你是要来杀我了。”老者对着龙说。 “不,我是来纠错的,”龙说,“你和你的同类都是错误,我要纠正你们的错误。” “你们龙果然还是跟传闻中的那样霸道啊,”老者哈哈地笑,“活着怎么会是一种错呢,按我看来,无缘无故地死,才是最大的错啊。” “你们人类贪生怕死,愚蠢贪婪,又岂会知晓世间恒定的真理?” “但我们不需要真理,我们活着即是最大的真理,这跟你们龙很不一样,”老者说,“我们无需什么崇高的目标才能支撑自己存活下去...” “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我们人类都能生存下去...” “这是因为...”他目光平和地对着那条遮蔽天空的古龙说,“我们拥有所谓的‘爱’,拥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爱是无用之物,高等生物从不需要爱。”龙低声说。 “但我们用爱设立了秩序,u看书 .ukansu 创建了文明,这使得我们的种族无尽悠长,不像你们龙,为了争夺至强的名义,不惜以下犯上,手足相残,杀兄弑父。” “强者恒强,弱者没有存在的理由。”龙说。 “即便那是你的父亲?”老者问。 “杀死它,令它死在更强者的爪下,这就是龙族最大的‘仁慈’。” “我不懂你们的仁慈。”老者遗憾地摇头。 “你无需懂,”龙说,“你不是龙,你是个错误,你只需被我所纠正即可。” 老者笑着说,“好啊,那就不扯了,动手啊,来打架吧,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们两个啊,怎么也得有一个交代在这里。” “想来,这就是命吧,”老者忽然叹了一口气,眺望着龙身后的乌云,“不管你是人还是龙,我们都逃不了。” “那你就去死吧。”龙说。 .... 陈富贵在街道上奔跑,这场暴乱在他看来感到越发的不对劲。 在微弱的灯光中,他看到很多本应该是死了的人重新又站了起来。 他们不分敌我地扑向附近的那一些显然还活着的人,发狂地张开嘴,像条疯狗似的咬住对方的脖子,啃得满嘴是血。 随着越来越多的尸体活了过来,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仿佛生了某种奇怪的传染病那样。 陈富贵可以看到那些尸体,还有被尸体咬到的那些人,他们的眼珠变白,肌肉痉挛而又扭曲,身上裸露出的肌肤在微光中快速地走向苍白和腐烂。 六十八、爱的拳头 在回贫民窟的路上,陈富贵遇到了很多只已经发生病变的恶犬。 它们呲牙咧嘴,露出一嘴近乎要爆开的尖锐獠牙,长度大概要比正常的犬类延长一倍有多,深陷在面骨中的眼球同样苍白。 牙与牙之间的缝隙里低垂的半透明唾液里,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一两缕血水的颜色。 趴在陈富贵头上的大花猫说,它在这些臭狗的身上闻到了人血的味道。 它们或许是因为吃了那些死人的尸体,所以才被残留在尸体内的病菌给感染了。 病变的恶犬们将这两个生物团团围住,陈富贵警惕地盯紧这一双双空白的眼睛,努力压下内心的恐惧。 他问大花猫,兄弟,你觉得我硬刚它们,有几成胜算? 大花猫低着脑袋,讷讷地说,喵,你是在问本大爷么,可连你魔法师陈富贵都不知道的事情,本大爷又怎么可能知道啊,本大爷又不是什么神奇的、会魔法的猫。 陈富贵愣了一下,问它,怎么听你的声音感觉不太对头,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大花猫困惑地说它也不知道,来到这里,它就一直觉得很累... 尤其是吉米那家伙睡着了以后,好像整个猫生都要跟着一起黯淡下去了。 可能...大概是...想家了吧。 在越发逼近的犬吠中,它像认错一样,结结巴巴地说。 陈富贵随手拎起一根恰好摆在墙边的棍子,凶狠地望着各方来袭的恶犬们,压低声音对他的莫逆之交说,兄弟,抓紧咯,等这一关过去了,咱们就回家。 他把大部分的念力都集中在头顶的大花猫身上,以防一个不留神就把它甩出去,给那些恶狗叼走。 ... 高阶段的魔法对碰,气吞山河,一道粗大的狂雷撕裂天空,陡直地击穿云层,轰落大地,刺目的闪光顷刻间尽数淋洒在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上。 巍峨的战鼓声在雷鸣散去的那一刹那自老者的胸膛内雄起。 驻守在沉云中的暴雨,仿佛看到了它们的将领在那片苍茫的大地上高举起虎符,随后便开始奋勇争先地朝着大地发起猛攻。 密集的水箭倾泻而下,瞬间打湿了所有直面天空的地方。 老者上半身的衣裳在滂沱的夜雨中燃烧,轻薄的丝织如烟般转瞬即逝。 他露出了年轻人般健壮魁梧的身体,他的身型在雷光散去以后,陡然高大了起来。 如蛇般的电弧仍然残留在他的肌体上,不时划过,交错纵横。 雨水润湿了他那苍老的眼睛,却没有浇灭他藏在瞳孔里的那束热烈的火。 随着骨龙再度振作双翼,俯身倾吐了一道冰蓝色的森冷龙息,老者也跟着开始深沉地呼吸,两只厚重的大手紧紧握拢,炽白色的拳光在骨骼发力的间隙里逸散出来。 他猛地跳了起来,老迈的躯体骤然间爆发出打破世界规则的速度。 足以撞碎空气的速度使得他在天河倾斜的大地上徒留下一道浅显的虚影。 千万根银色的水针在去往大地的途中被这位雷霆万钧的老者震碎,他无可匹敌地冲向了骨龙的吐息,仅用一拳便把这些直欲冻结灵魂的白色火焰生生轰散。 随后,他再度踏空借力,矫健地跳出龙息的范围,一个箭步来到了骨龙的眼前。 这一刻,无数的水箭将他包围,他却无所畏惧,他就像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勇士,容颜虽然老迈,但眼睛却如此的明亮。 骄傲得...就像一位斗胆从神灵手中抢走了天火的年轻人。 “喂,老友,”他神情骄傲地大吼,“远道而来光临寒舍,这里别的没有,老夫就用这一记爱的拳头招待你啊!” 与此同时,他拳中的雷霆放大到了极致,狂舞的电弧在风中拉扯成一条条狰狞、缭乱的曲线。 电离的瞬间,他额头的青筋暴涨,愤怒地把他的热烈、他的骄傲,还有他的待客之道全部砸在了骨龙的脸上。 世界仿佛因为这次激烈的对冲而静止了片刻,雨水被横开的冲击力蓦然间带离了原本的轨道。 如果时间放慢无数倍地去看,不难发现一个浑圆的空气球体在他们相碰的地方生起,在雨中成型,并迅速地向外扩散。 就像一个新生的世界意图笼罩这个存在了亿万之久的古老世界。 但那无异于螳臂挡车,只在一瞬间过后,那个新世界的雏形就已经悄然散去,骨龙被老者击中,横飞着坠向大地。 大地震颤,泥浆飞溅。 在面对这一古老种族来势汹汹的攻势,在这短暂的交锋中,u看书 .uukansh 老者泰然自若,代表人类的一方占尽了上风。 那些诡异的妖魔们似乎是因为首领的落败而感到悲愤,它们目光森然地望着那个从高空落下的人类强者。 磅礴的大雨纷乱交加,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仿佛永不疲倦地冲刷着游离在人与妖魔之间的目光。 颜色各异的水花扎根在地表上,阴冷的湿风从久远的虚无深处吹来,声音缥缈,恰似呜吟,仿佛一道迟缓的、衰老的叹息。 一道道身披法袍的身影跃出城墙,在他们落地的同时,妖魔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敌意,不约而同地嘶吼。 它们无视随后赶来的其余魔法师,张牙舞爪地围剿向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在它们误以为即将得手的时候,袅袅的琴音穿透雨幕,成百上千把利刃循声而来,陡然间破入那些妖魔的宽阔的胸膛。 两把悠长的剑在雨水中燃烧,少女手执着剑与火在绰绰的影子中奔跑。 柔和的光驱散黑暗,每当她舞起手中之剑,横切过雨幕,都有融雪和樱花在她的斩切间飞起、飘扬。 樱花落下,细雪飞舞。 妖魔投映在大地上的影子僵滞了一个片刻,随后一分为二。 剑锋继续前行,这个庞大而又立体的世界在她的刃斩中显得却是那样的单薄,仿佛是定格在一张纷繁的浮世绘中。 画中的众生,画中的万物,既深且长,既长且远。 骨龙在画的最深处仰起头来,冷漠地凝视着老者,老者屹立在亿万水滴的中央,平静地接受来自世界的注视。 六十九、奔跑的少年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所有的亮光,陈富贵怒吼挥出手中的铁棍,数不清第几次破开雨幕,将扑到面前来的病狗击飞。 体力在急速地消耗,而且四周的能见度很低,僵持越久,情况就越是不利,如果不是借助天空频频闪烁的雷光,他甚至很难判定出自己目前所处在的局面。 无法想象这个地方怎么会一下冒出这么多只病狗来... 没有目光,没有呼吸,没有任何的生命特征,冷漠得一如雷光过后的黑暗。 铁棍越砸越歪,狗的獠牙好几次险些咬到了陈富贵的大腿。 在一次雷霆炸裂时候,陈富贵喘着粗气,大吼着用一棍子砸碎了一条狗的脑袋,以此震慑住了那群病狗。 随后,他丢掉棍子,发狂地往贫民窟的方向跑,狗群醒悟过来,紧咬在他的身后,发疯地狂吠,穷追不舍。 地面上的积水横流,深度已经完全淹没了脚背,陈富贵卯足了力气冲过一片空地,旋即翻上一堵红砖砌成的墙。 墙的截面很窄,仅仅足够容纳一只脚,他就像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扭扭捏捏、小心翼翼地在墙的顶端快跑。 由于墙体具有一定的高度,病狗们四肢虽然经过变异,但仍然没能跟着陈富贵一起跳上来,无奈之下,它们只好聚集在墙脚处,一边跟随着陈富贵奔跑,一边狂吠。 它们时不时用力地撞击这堵单薄的墙,企图把这堵墙撞塌,把陈富贵和他头顶的那只病恹恹的猫,从它们触及不到的高处弄下来。 但陈富贵没让这些疯狗得逞。 在走完这一堵墙的路程后,他快步跃起,落到了一间棚屋的屋顶,他站在高处,冷冷地望着在狭窄路道上奔跑的病狗们,彻底放弃了在平地上逃跑的想法。 只不过,不摆脱这群病狗,始终不是个办法。 假若把它们统统领到挤满妇女儿童的贫民窟去,更是相当于引狼入室。 情况不见得有什么改善,只会徒增伤亡,增大发病者是数目。 就在他仍然犹豫不决的时候,那个名字叫罗德的魔法师来到了一个更为高远,更为广阔的位置。 罗德架起了一把他从未见识过的武器。 那把武器是一把通体漆黑的枪,枪管修长,枪身上不仅配有高准度的瞄准镜,枪膛更是设有两脚架,以提高射击时的稳定性。 其精制的机械结构,绝非王家的那几把火铳所能比拟的,对于目标造成的杀伤力,更是相差好几个级别。 直到不久的将来,陈富贵才知道这玩意儿的名字叫狙击枪,是那罗德的专用武器,他是机械方面的专家。 那把据说能够开启所有锁具的万能钥匙也是由他所研发的。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天才。 但他的天才与否,对于此刻的陈富贵来说都毫无意义。 尤其是当他把瞄准镜的准心放在陈富贵身上的时候。 陈富贵对他的想法就只有骂娘。 铜黄色的大口径子弹脱离弹壳,旋转地越过枪管,经过消音以后,在黑洞洞的枪口处喷吐出灼热的火焰。 子弹出膛,旋即射入冗长的雨幕。 它的目标专一,跨越漫长的距离而来,就为了取走陈富贵的性命。 大花猫在罗德扣下扳机前的那一刻就竖起了耳朵,强烈的危机感在它的脑海内轰然炸开,它的那一身浸满雨水的毛发也随之跟着炸开了。 它霎时间变成了一只蓬松的猫,大喊着叫陈富贵快跑,这里有危险。 陈富贵自然是不知道这个地方还能有什么危险,那些病狗又跳不上来,附近又看不见半个人影,除非老天不开眼,偏要赏赐他一个雷罚。 不然,还有谁能伤害到他陈富贵? 但这既然是莫逆之交的请求,他还是想也没想地开始快跑。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一天进城参加报名时候,抬头看到的那个疯子。 那个疯子就像他这样在屋顶与屋顶之间飞快地奔跑着,压根儿不担心自己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压根儿也不害怕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跳了起来,矫健地跃出这座棚屋的屋顶,越过病狗们的头顶,稳步地落在另一间相邻的棚屋上。 大花猫在他跳跃的时间中,慌忙地转过头,愣愣地看着一颗冒雨而来的子弹击穿空气,最后轰中一块瓦片,即刻将那块颇具硬度的东西轰得四分五裂。 陈富贵听闻了子弹落地的声音,可不等他回头张望,他头顶的莫逆之交就尖声大喊,跑!快跑!不停地跑!别停下来!停下来就没命了! 先是狗,后是枪,陈富贵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里,命运仿佛对他的人生进行了催化,以至于发生了某种剧烈的反应。看书 ww.ukashu 在这场颠沛流离的逃命中,他被迫地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 哪怕体内的力气都要被消耗干净了,哪怕呼吸都要延续不过来,他也不能停下来,只能马不停蹄地一直向前,一直向前,跑往某个他也不知道的地方。 但是,渐渐地,他不仅没有感到再多的恐惧,反而越跑越快,越跑越亢奋,疯狂迈动的四肢迸发出无穷无数的热量。 他身体变得无比的轻盈,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烧起来了。 就像一团在雨中怒放的火,纵情地燃烧着青春年少的光芒。 他从没想象过自己的体内竟然潜藏着这么巨大的活力,就像成为魔法师以后的他竟然忘记了自己原来还是个少年。 原来还是个少年啊...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热泪盈眶地望着奔雷涌动的苍穹。 瞄准镜的准心一直黏贴在他的身上,死神的利刃无数次飞来,又无数次的落空。 大花猫判定枪击位置的叫声,在风中拉扯成长长的线。 仿佛连接着一只艳阳高照的风筝。 在一个脆弱而又遥远的幻想中,这里既没有大雨,又没有枪击,既没有病毒,又没有疯狗,没有疼痛,没有死亡... 他和他的朋友们在雨后初晴的大地上无忧无虑地奔跑,忘记所有的烦恼。 这一刻的他们还年少,还不曾知晓岁月给带来的沉重和衰老。 故而,他们的脚步轻盈无比,他们的身姿所向披靡,总以为凭借胸中的一腔孤勇,就可以去到天涯海角。 七十、对冲和选择 一把钝重的大剑插入大地,无数纷飞的骤雨冻结成冰晶,寒风冷冽,土黄色的大地在顷刻之间染上了一层死亡的霜白。 枯树化灰,离离哀草,空漠的雾色里,忽而耸起诸多歪斜的墓碑。 被诡异和不详所笼罩的荒地,竟如此自然而然地转换成一座坟场。 那条庞大的骨龙在封冻的时间里破灭,分散成无数犹如鬼火般的灰尘。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鬼火中缓缓走出,他拔出那把令得天地色变的大剑,身穿着一身严实、坚厚的银色甲胄。 他的头盔里看不到实质性的眼睛,只有两团悬浮在黑暗中的幽冷蓝火。 转眼间,冻结在雾色深处的时间于万物的咆哮与呼吼中渐次破碎。 他穿过了那座荒芜的坟场,如倒影走出了皱褶的水面。 冷风一吹再吹,凝结的冰针稀稀疏疏地击打在他的那一具古银色的盔甲上,乍现的雷光照亮了那代表着神圣和荣誉的雕纹。 清越的交击声密集响起,犹如徘徊在午夜的凶铃,当他来临之时,妖魔无不在风啸中保持静默,战栗地跪伏在地上,以极度庄严的姿态,恭迎它们的主人。 他来到了战斗的最前线,如万丈冰川般屹立在斗转的狂风之中,又如一位端坐在御座上的神灵,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你激怒了我。”他说。 “你带了家伙。”老者看着他手里的大剑。 “你很幸运,”他说,“死在‘冰霜之牙’的刃下,是你...作为一个低贱的人类,所能承受的至高荣誉。” “是吗,荣誉...”老者遗憾地说,“老夫不懂,虽说老夫已是垂暮之年,恐怕很快便要入土,驾鹤西去,但至少今晚...老夫暂且是不想闭眼的。” “你没有选择的权力。”他说。 “老夫说了不死就不死,老夫从不选择。”老者仰起头说。 .... 雷霆又一次撕裂了深重的苍穹,如神启般降临至大地。 无谓的谈判如期决裂,骨龙的化身旋即挥起了他的那一把阔大的剑。 而老者握住了那一道从天而降的雷霆,不甘示弱地往前踏出一步,将这道炽烈的雷霆轰向那把冰冷的剑。 雷霆与霜冻对碰,两股浓烈到至极的力量在相撞的瞬间甚至粉碎了虚空,剧烈的冲击波陡然爆发,顷刻间震碎了无尽狂风,破灭了流动在世间的千万法则。 持续轰鸣的爆破声中,隐约地传来一丝一缕接近于玻璃崩碎的微声,两人分别收起武器,倒退出一段很长的距离。 这一刻,风烟寂静,在他们渊渟岳峙的中央,蓦然出现了一处绝对的真空领域。 外界的魔法和力量统统断绝,要想杀死对方,所能凭借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对于体悟天地、言出法随的他们来说,踏入这座什么也没有的领域,无疑是会对自身的战力造成极大削弱。 可他们还是怒吼着冲了进去。 交锋之后的短暂停息,甚至容不得他们有片刻的犹豫。 雷霆和大剑一次又一次地对碰,一次又一次地分开,激烈的对撞没有产生任何的声音,频繁,甚至可以说是麻木的闪光,平寂地在领域的各处溅起。 他们动作几乎一致,进攻的速度快到了极致,恍惚中,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们的速度仿佛已经超越了光。 以至于无法断定他们的攻击究竟是发生在何时,在短短的一眨眼之间,他们究竟已经进行了多少次的激烈对碰。 .... 藜乐站在堵塞的人海中央,驱动藤蔓缠住那些病变的尸体,束缚住它们的手脚,把它们吊起来,压在一堵堵耸立在街道两侧的高墙上,悬挂在空中。 直到大雨落下的那一刻,陷入狂怒中的男人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大对劲。 而当他们看到了这些令人作呕的尸体,他们才尖叫着从愤怒中醒悟过来,但却没有维持多久的清醒,转眼间,便又被巨大的恐惧所支配,开始慌不择路地逃命。 于是,人推搡着人,人踩踏着人的情况频繁发生。 在这条挤满了人的长街上,大家看到那些发病的尸体,几乎都恨不得用身边之人作为人肉挡箭牌,让那倒霉的家伙替自己延缓一片刻的时间,好让自己逃出生天。 但渐渐地,他们又发现其实是无路可逃,因为无论哪个方向都有这些病变的尸体,而那些尸体又对鲜活的人体倍感兴趣。 它们会发自本能地循着他们呼吸,一拐一拐地朝向他们走来。 这令得他们惊恐不已,以至于会有后面的人死命往前挤,而前面的人死命往后挤的情形出现。u看书.uukansu 每当有谁不小心摔了一跤,那都是致命的。 几乎可以断定,不会有足够他重新站起来的时间,在下一秒之后,几十只恐慌的脚板便会径直地踩在那个人的身体上,仿佛踩灭烟头的火星一样,摁灭那家伙的生命。 为了避免造成更多的伤亡,藜乐选择留在这里。 他和陈富贵的约定就是,他负责驱散这里的幸存者,引导他们前往魔法师学校避难,而陈富贵则负责尽快回到贫民窟,在病菌还没漫延到那里之前,把所有的人都带到魔法师学校进行避难。 临别之前,陈富贵看着他这一张憔悴不堪的脸,不无担忧地问过他,行不行啊,这几条街,差不多有好几万个人,你一个人能够控制得来么? 他笑着说,不怕,他有藤蔓和风狼的帮助,只是完成一些比较简单的引导任务,不用参与战斗,念力方面不会消耗得太多,大抵还是能够承受得来的。 在他勉为其难地微笑时,陈富贵久久地望着他,仿佛是在看着一根写满了谜语的木头。 陈富贵看着他一贯的笑容,兀自皱紧了眉头,忽然间叹了口气。 那家伙就像是认输一样,说一句,他真是个白痴,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直到现在,他其实也不是很明白陈富贵那家伙为什么要叹气。 他这么做的原因,他知道陈富贵也会明白,可明白归明白,一旦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那个混蛋却还是忍不住要叹气。 就好像... 已经提前看到了他那黯淡的结局似的。 七十一、蛤蟆的油 念力的消耗和补给不成正比,实际情况远比他所想的那样严重。 从昨夜的战斗后,他就不曾休息过半刻钟的时间。 外加上此刻这高强度的疏导工作,更是令他的念力一度下探到了谷底,可他还是强撑了过来,咬着牙,硬顶着满脑袋嗡鸣的剧痛,冷静地继续他的指挥工作。 破碎的记忆在脑海里翻起,他没有来由地想起了久远的以前。 ....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病床旁的男人在哽咽着说,“算我求求你...” “不要离开我啊。” “我的娃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怎么会这样,”女人跌坐在地板上,“你就把病让给娘好不好,你让娘替你走好不好?” “对不起,一切的医疗设施我们都用上了,可还是没能抢救回来...”身穿白大褂的父亲疲倦地对死者的家属们说。 女人哇的一声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痛苦不已。 而他的身边有男人却在沉默中走向父亲,他用手扼住了父亲的脖子,大吼着说,不!你没有!是你害死了我儿子! 父亲说,我没有害死你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征求过你们的同意,我是一名医生,我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可男人不听,在僵持中,他摸出了一把刀,在极端的悲痛和愤怒驱使下,他把刀刺入了父亲的胸膛… 他泪流满面地说,你会杀人,你一定会杀人,杀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它比救人可难多了... 父亲一句话也没用再说,就被那个男人给捅死了,当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推进焚化炉时,天空是灰暗的,而当他听到了炉子开始燃烧的声音,看到那根粗大的烟囱上冒出滚滚浓烟,他觉得世界是孤寂的。 难过得像是要窒息,他发誓他要痛恨这个世界,他要让所有的罪恶都要铭记自己的过错,为此遭受其应有的惩罚。 可当那个女人哭着跪在他的面前,祈求得到他的原谅时。 他忽然间又发现自己恨不起来了,好像生来就缺失痛恨别人的能力。 女人走后,她的另一个孩子走了过来,笑着对他说,你知道么? 我父亲杀死了你父亲,然后他也死了,被拉到菜市场那里砍头,我当时就在现场,看到他的血和猪的血混在一起,我就想,这人下辈子应该会转生成一头猪吧? 他错愕地看着这个名字叫罗德的男孩,怎么也无法相信男孩竟然会用这样开玩笑似的语气,跟他说出这些沉重的话。 他不能理解,但他又没有说。 他惊恐地看着这个仿佛魔鬼一样的男孩走近他,跟他说,这个世界什么都是假的,我们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我们是神的囚徒,是被放逐的恶人。 感情是那个该死的神施加在我们这些罪人身上的枷锁,它杀死了我们的自由,让我们痛苦不堪... 我们本不应该这样的啊... 男孩用沙哑的声音跟他说,说话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得到男孩那既是尖锐,又是晦涩的目光,仿佛藏在男孩体内的灵魂存在有两个极端... 一个年轻气盛,一个则衰老无力,而将这两个极端连在一起的,则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痛恨和愤怒。 看来通过这次的事件,真的对他造成了很深很重的伤害,而那种伤还没办法用寻常的医药救治。 那是伤到了灵魂的根子里的伤痛,哪怕是技术如父亲那么高超的外科医生也无法对其进行任何的缝合或者修补。 他那故去的父亲在世时常说,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啊,我们虽然常常能够打开他们的胸腔,直面他们那一颗跳动的心脏,却从未能在他的心跳声中得知这一秒他在想什么。 那时,他会好奇地问他的父亲,说,知道病人想什么很重要吗,无论他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该生病他们也还是生病啊。 我们收他们的钱,把他们的病治好了,不就行了么,这样他们也能好过,我们也能好过,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可他的父亲问他,有没有幻想过一个没有病痛,没有纷争的世界? 他困惑地告诉他的父亲,为啥要想那样一个世界,要是谁也不生病了,那医院就该倒闭了,我们可就没饭吃了。 父亲用手拍拍他的脑袋,傻孩子,怎么会没饭吃呢,我们不还有手,还有脚么,有手有脚我们就可以去开荒种地,春天插秧,秋天收成,日子虽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富足,但是养活你们姐弟俩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看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张张或是枯瘦,或是昏迷的脸... “我听老人们说,uu看书 .uukans 这世间里有着那样一座山,山上有着一种独特的蛤蟆,那种蛤蟆长得奇丑无比,但它背上冒出来的油,却是能够治愈一切伤痛。” “如果有了那种包治百病的油,大概以后就不需要医生了,也就少了很多可以避免的悲伤,多很多本应该有的快乐。” 他怔怔地看着这个一把年纪的男人,似乎很是不解,甚至会觉得这个作为自己父亲的男人很幼稚... 比他这样的一个孩子还要幼稚得多,他很想大声嘲笑他的父亲,哪怕这样做极有可能会给他带来一顿毒打。 可他还是想质问他的父亲,怎么那么白痴,别人快不快乐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管别人的死活,那是因为别人给了你钱。 要是别人给不了你钱,那别人的死活也就跟你没有关系了啊。 可这么一番淤积在心里的话,直到父亲死去,他也没有坦诚地将其表露出来,似乎是真的害怕被父亲毒打。 又似乎是囿于血管里流淌的那一些来自于这个幼稚男人的幼稚因子。 总之,当他第一次面对那个名字叫罗德,试图把他同化的男孩之时,他的心里是没有任何波动的。 贯穿他的脑海,他所能想到的念头,只是那种从烂蛤蟆身上提取到的油,究竟能不能治愈这个男孩内心的伤。 距今为止,那么多年过去了,有时候他看着镜子,看着那个男人的因子为他塑造的这张脸,他还是会恍然。 误以为那个男人还没死,他还幼稚地活在自己的身体里,和他一起张望着这个浮躁喧嚣的世界。 七十二、落幕 人们常说,当欢笑到达了一定程度,悲伤就会自己找上门来,所谓的乐极生悲,大概指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陈富贵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也不明白这世间为什么会有如此操蛋的设定。 当他满心欢喜地以为即将带着他的伙伴逃出瞄准镜和病狗们的追击时,一道比此前几次还要冗长许多的枪声响起了。 枪火喷吐,随之的破空声,呼啸而过,残忍地撕裂了同样冗长的雨幕。 脚下的砖瓦依旧在极速地倒退,无限延长的时间里,雨水浇灌的这个世界却显得动静分明,陈富贵忽然瞪大了双眼。 子弹在他的头顶飞梭而过,死亡的浓度在这一刻飙升到了极致,再往下一点,那颗子弹命中他的头骨,直接轰爆他的脑袋。 无尽的空虚中,耳边飞逝的水声依然在唰唰流过,毫不间断地叩击着大地,也在默默地告诉他... 他暂且还没有死。 他到底还是活了下来,可是那一道为他指路的声音却忽然消失了。 接着,他看到了有什么东西突兀地、毫无防备地在眼前飞过,重重地摔在脚下的那一条挤满了病狗的通道内。 随后,他在将近要生锈的水汽里,惊恐地闻到了血的味道。 病狗们饮下那些血,獠牙相交,撕碎了那一身厚实的皮毛。 他不再顾及自己的安危,也不再奔跑,他愣愣地了下来,愣愣地看着那些该死的狗把他的兄弟分食得一干二净。 随后,看着它们扬长而去。 他愤怒地无以复加,可他又吼不出来,他难过地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那些在天空纷飞的水线... 忽然感到了一阵由衷的无力。 他的心脏像是被堵住了,堵塞得必须大口大口地喘气才能维系呼吸。 他觉得雨水的冰寒正在慢慢地卷走他的体温,他感觉自己快要生病了。 有可能会是发烧,也有可能会是感冒,但永远永远也不会再好起来了。 他把视野从灰蒙蒙的天幕移开,无力地望向子弹飞来的那个方向。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多么地希望还会有一颗子弹尖啸着飞来,把他也给带走的。 他颤抖着,瞪大空白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呼气,大口大口地洗气。 恨不得满世界分流的雨水都吞入在他的身体里,以此填满他此刻的空虚。 他想,他是累了,累得再也跑不动了,累得连放声大哭的力气都没有。 他深深地意识到,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少年了,他成为了一个被束缚在原地,望着别人奔跑的人。 他在衰老,无可遏制地衰老,他眺望着苍茫雨幕中的高楼。 须臾的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一面始终跟随着他的瞄准镜。 他痛恶地望着那面瞄准镜,瞄准镜另一面的那个人也在定定地望着他。 他在狂流的水幕中夸张地张大嘴巴,费力地对空气说话。 从他的口型可以知道,他在对瞄准镜后面的那个人说... 有种你就杀了我,不然... 我会让你后悔的。 .... 罗德收起来那把通体漆黑的狙击枪,没再继续进行射击,因为那只猫死了之后,那个人大抵也快要跟着死了。 他注定了会活不长久,大可不必再为一个将死之人浪费多一颗子弹。 罗德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离开了这处制高点,徒留下一地滚烫的弹壳。 .... 大剑和雷霆在一次对撞中,各自脱离了它们的主人,老者和那个身披银色盔甲的人各自推开,在这片虚无的领域里,拉出一段既是无限延长,又是无限缩短的距离。 失去了最后的外物,他们站在破碎的光影间平静地对视,目光深长而又遥远。 在某个偶然掠过的刹那间,老者无声地咆哮了起来。 炽烈的雷光猛然迸起,缓慢而又危险地流淌在他的一只手臂上,随之涌起的还有一道道古老的图纹,密集地分布在他的体表各处。 他弓起手臂,肌肉在他蓄力的时候,发出无声且炽热的哀嚎。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一具逐渐膨胀放大,以至于涨开一条条裂缝,裸露出一根根狰狞骨刺的盔甲,平静地等待着对方恢复巨龙形态,平静地等待对方使出最后的一击。 浩瀚的龙吟声在另一个掠过的片刻间贯穿了时空。 老者看到无穷无尽的力量在那具巍峨的骨骸深处涌现,一道道同样古老的符文在它的脊骨和背刺上逐一浮现,如星辰般绽放出悠远的冷光。 深蓝色的光芒延绵曲折,凝结成的线段,仿佛山脉一般坚硬,又如若星系般的悠长,它在流动的时间尽头张开裂嘴,嘶吼着喷吐出一条直穿未来的光柱。 老者报以同样的怒吼回应。 他在冷光亮起的那一刻的时间中开始奔跑,他的右臂始终绷紧,肌肉的爆发力和源源不断的魔法默契地融合在一体,u看书uanshu 仿佛浑然天成。 当冷光照亮他的脸庞时,他把右臂末端的那一只攥得死死的拳头砸了出去,就像用拳头打碎了某座隐藏在无尽冰川中的火山那样。 大地陡然间开裂,分岔出无数支离破碎的裂缝,炽热的岩浆透过土层的缝隙涌上大地,肆无忌惮地流淌在冻土之间,黑色烟柱从火山的喷口腾起,遥遥地连接着苍穹,隆隆的雷鸣声在乌云密布中翻滚,不时迸射出虚无的闪光。 老者的拳头不停地轰在光柱的顶端,他的劲力之大,甚至把这些冰霜般的火焰都给崩碎了,如燃烧的花瓣般溅向四周。 他逆着光流的方向前进,犹如在春樱的陪伴下,缓步行走。 无尽的空虚中。 仿佛只要一直这样走下去,穿过这片宁静的树林,就可以看到山,看到海,看到樱花飞过的遥远天空。 他耗尽了无数的力气,终于来到了巨龙的面前。 承受着冷光的洗礼,他最后一次蓄力,把爬满血丝的双眼瞪大到了一次,他怒吼着,咆哮着,最后一次挥出那只奔雷闪动的拳头。 在他的这一次的出拳中,游离在他身上的符文终于承载不住龙息的负荷,纷纷黯淡下来,顷刻间破碎,炽白色的雷光,最后如沙尘般在冗长的时空中无声地风化。 但这并没能让老者停下来,他骄傲并且大胆地往前踏出了最后一步。 赫赫的风雷在他的眼中,他的拳头上,不止地闪耀,他一拳击出,轰碎了最后的龙息,如若自焚般地将拳头砸在龙的头骨上。 一 应该算是第一卷的剧情,就写到这里了,接下来的去向还在想,而且还得找工作,可能更新要慢下来许多了。 七十三、任务 三阶段魔法师的晋升任务。 猎杀不小于一头三级妖兽,可以进行团队合作,但团队人数不得超过五员,且参战队员的阶级不得高于三阶段。 如果执行猎杀任务的过程中,存在三阶段,或三阶段以上魔法师参与。 可经领队判定为作弊,即刻宣布本次晋升任务无效。 至于在执行任务期间,若是参与者出现伤亡情况,应当由参与者自行负责,任何纠纷,皆与魔法师协会无关。 最终解释权归魔法师协会所有。 .... 几天前,来顿城的魔法师协会接到了一则来自某座江边小镇的求助。 对方宣称,他们赖以生存的大河被一条不知何时来的凶狠妖怪给霸占了。 该妖怪穷凶极恶,暴戾成性,时常偷袭河中的渔船,以及那些在河里游泳的人。 直到现在,已有过十名镇民因此丧命,无人再敢靠近大河。 这对于一座以捕鱼为生的小镇而言,其造成的打击无疑是深重的。 因为妖怪的出现,导致渔夫无法下河捕鱼,家中余粮告罄,人人挨饿,已经严重地影响到当地镇民们的基本生活。 所以,恳求魔法师协会派出能力足够的专员,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 经过请愿书上的大体描述,以及妖怪所在区域的核查,魔法师协会的负责人们粗步推断这是一头学名叫二刺螈的三级妖兽。 可以作为二阶段魔法师晋升三阶段魔法师的任务执行,但必须要求其参与队伍配备一名五阶段的攻击型魔法师担任领队,以防意外与不测的发生。 .... 今天,是执行任务的第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我和我的队友们坐在一艘小船上,不知不觉,时间慢慢来到了下午。 我们已经在河面上逗留了好几个小时,可是那头妖怪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它会不会是已经跑了,还是我们被镇子上的人给骗了? 这里会不会根本没有什么妖怪? 我们大老远地赶过来,只是为了迎合某个人的恶作剧而已? 可细细想来又不像,来的这里的时候,我们见过了那些受害者的家属,他们脸上的悲伤和困苦,就像是遮蔽天空的乌云。 那种让人难过的乌云是不会骗人的... 在五年前的那场与亡灵法师的战争以后,我在城里见到过很多脸上飘有这种乌云的人,他们大概是在那场大战中失去了重要的人,所以才会如此难过吧? 但好在,最后我们的校长站出来了,他率领我们的老师和学长击退了来犯的亡灵军队,我们的城市才得以保留下来。 即便它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的繁华,富有生机了... .... “茉莉,放下你的笔,集中注意力,”作为领队的陈学长皱着眉头对那位正在学日记的队员说,“执行任务期间,不得做任何与任务无关的事。” “对不起...”女孩吓了一跳,连忙收起自己的笔记本,低头认错。 “不许有下次,”陈学长冷冷地看着她,又说,“倘若再让我发现,回去我会向协会汇报,提议取消你的晋升资格。” 女孩立即认错,对于陈学长的训话,她还是颇为重视的。 毕竟陈学长的大名,在众多的学弟学妹心中不失为一个传奇。 加入学院,仅仅用了五年时间,便直接从一位勉强入门的一阶段魔法师晋升到五阶段魔法师。 虽说他是第二类的天才魔法师,法力会随着年龄增长,但这种堪称恐怖的晋升速度,委实还是吓到了学校内的不少人。 在许多老师的认知里,除了那几位妖孽的第一类绝世天才以外,从未有人可以在短短的五年内,一路横冲,大步流星地跨过整整五个阶段。 而且,这家伙所选修的还是众多元素中最难驾驭的雷属性魔法。 要知道,在建校以来,这座学校总共只出过两位五阶段以上的雷属性魔法师。 一个是校长,另一个则是这位年轻翘楚的陈学长。 雷属性魔法的暴戾特性是众人皆知的,稍有不慎便可能会爆体而亡。 所以,很少有人会选择修习雷属性,毕竟都已经当上了魔法师,怎么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活得长命一点。 .... 早在接到任务之时,他就跟她们这一帮学弟学妹们说过很多关于责任与担当的话。 他说,执行任务的时候,你们将会是一个共同体,共同承担彼此的命运。 倘若犯下了失误,其间所要连累到的远不止是你们的个人。 而是你们的整个团队。 不要以为有我在,你们就是绝对安全的,真正能对你们生命负责的... 只有你们自己。 五阶段魔法师不是神,有很多事,即便是五阶段魔法师也无法办到的。 “我说的这些,你们能懂么?”他久久地望着他的学弟学妹们,脸上仿佛飘浮着一丝一缕看不见的乌云。 .... 下午转眼就过去了,天空上的浮云飘来又散。 年轻的魔法师们都在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平坦的河面,脖子像是在钓鱼那样,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下垂落。 眼皮子在不停地打架,仿佛下一刻就要坠下来,蒙蔽所有现实的亮光,在这阳光平和的轻抚下,昏沉地走进梦乡。 不得不说,假若没有妖怪的威胁,这确实是一个很适宜睡上一觉的下午。uu看书ww.uukanshu 尤其是现在这样,坐在这样一艘小木船上,像一片落水的树叶一般,平静地漂浮在漫长、平坦的河流上。 这很容易让人回想孩提时代的摇篮,在长辈们的歌谣中,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日光慢慢地发生倾斜。 你不需要考虑任何的事,你也不用刻意去讨好任何的人。 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安静地把眼睛闭上,在歌谣的旋律里,走过长长又窄窄的一条石子路,去到某个住满了梦想的地方。 然后,大人们就会夸赞你,说你很乖,说你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知道给大人们省心,但其实你不是大人所想那样的,你喜欢睡觉的根本原因不是为了给他们省心。 而是因为在那个时候,你还知道、还记得去往梦的路怎么走。 你很喜欢走到那条长长的、窄窄的石子路上,你也很喜欢做梦... 梦到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 可惜的是,后来你把那条路给忘了。 你再也找不到一条只属于你的石子路,所以,你只好在越来越宽敞,也越来越简短的路上面奔跑,错愕地望着那些形形色色的过路人。 你在道路旁犹豫了许久,还在着急地找着那条小小的石子路。 可找来找去还是没有发现,这时候有人走过来推了你一把,喊你要开始出发了,不然就要被同龄的人远远抛下。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听从了那个人的话,加入了滚滚的人潮之中。 转眼间,你便成为了千万生命中的那一个脚步匆匆的过路人。 七十四、猎杀 河面在残阳的映照下,渲染上一层浅浅的碎金色。 流淌的水面忽然激起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水花,波纹涟涟,青黑色的长尾在水面下摇动,隐隐可以看到两条恍若象牙般的尖牙自它那嘴角突出。 当那两条尖牙刺中敌人之后,它便会用嘴里的利齿进行撕咬。 它的利齿具有某种激烈的毒性,伤口过深,往往几分钟之内,足以令得猎物毙命。 所以,人们常说,二刺螈有毒,而且它的毒还不是普通的毒,是剧毒。 跟此前多次得手的情形一样,它先是游动到人类的木船底下,缓缓下潜。 它隐匿杀机,调整位置,随后猛地利用自己的两根尖牙刺向木船的船体,企图将木船刺穿,甚至将它撞翻。 等到那些人掉到水里面,他们的命运就落定了,饶是水性再好也无济于事。 在水中,它自认为无人可以逃出它的捕杀。 .... 困顿中的木船被轰然撞碎了,无数细密的气泡在水底涌起。 两根尖锐的拔刺扎穿了这艘小船的木板,逼迫着它往水里侧翻。 年轻的魔法师们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迅速地跳了出去。 他们施展‘水中行走’的魔法,急速地远离那艘翻滚的木船。 与二刺螈拉开一段微妙的距离以后,他们稳步站立在荡漾起伏的水波上。 尽管成功脱险,但这五位年轻的魔法师还是不约而同地瞪大恐惧的双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出一身的冷汗。 看着竖起在水面上的那两根尖锐的白牙,他们没有来由地联想到了人们用铁签穿插,放在烤炉上加热的肉串。 就差一点... 假若运气再稍微差一点,他们其中的一到两个人,可能就要被那两根见鬼的白牙由下自上地戳穿了。 即便大难不死,也难逃残疾的结局。 但留给他们后怕的时间不多。 当他们刚刚稳住身形的时候,那条长有两根粗壮长牙,本体却像一只大型蜥蜴似的怪物跃出了水面,在空中流利地翻转过庞大的身体,随后便再度没入水中。 剧烈的水波截然而止,飘浮在水面上的木片并没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情报,冥冥之中,他们此刻所处在的位置显然比留在船上时,显得更为的暴露。 透过苍穹未散的残阳,潜游在河流深处的二刺螈可以轻易地捕捉到他们的方位,再次从水底下冲起,对他们发起致命的突袭。 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在细细地哭泣,她张皇地望着不远处站定的陈学长,眼睛迫切地希望他能够来到她的身边,把她从这个危险的地方拯救出去。 可陈学长不为所动。 他只是淡淡地望着水面上的这五位后辈们,残阳侵蚀的脸庞看不见任何的表情。 柔和的光晕勾勒出他脸庞上的那些坚硬的曲线,没有来由地给人一种十分遥远的错位感。 他负手而立,严明公正地履行着他作为领队的监督职责。 就在那位哭泣的女孩正准备说要放弃这次任务时,她们队伍里的一位主修木属性的年轻魔法师则压低声音宽慰她,“冷静...别害怕。” 他慢慢地压低身体,把手指放入水中,微弱的木属性魔法在他的体内萌发。 片刻间,他的手指随之渐渐衍生成一条条丝缕般的根须,悄然无声地连接在众多游动在水中的河鱼身上。 他透过游鱼们的视野,大致地开始结构脚下这座流动的空间,意识在这一刻开始震颤,庞大的信息流涌入他的脑际里,使得他难以再掌控自己的躯体。 “靠过来,”他目光放空地愣愣地望着前方,声音轻细地对他的同伴们说,“它暂时还没来,我这里是安全的。” 青黑色的长尾在水里摆动,搅起微弱的水波,大河的深处,那一双冰蓝色的裂瞳在无声地注视着,冷冷地打量着密密麻麻地游动在它与猎物之间的鱼群。 随着连接上丝线的游鱼越来越多,那位年轻的木属性魔法师开始把自己的意识通过根须的传导,连入鱼的机体里。 这些被人类占据主导意识的游鱼,渐渐形成一个群体,井然有序地游离在几位魔法师附近的水域内。 与此同时,其余的四个年轻人纷纷这位同伴的位置走去。 在这危难之际,他所展现出的专注和冷静给予同伴们一种可靠的感觉。 “它能感知到那些鱼是我,”他说,“这东西很聪明,它在等我把念力消耗干净...” “它应该是知道这种状态的我是没办法移动的...等到念力清空,鱼群散去,它就会从水底冲出来咬断我的脖子。” “那我们该怎么办...”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孩不无担忧地说。uu看书.uukanshu.c “还能怎么办,”另一个主修火属性的魔法师狠狠地说,“当然是跳到水里面,把那畜生逮出来,打爆它的脑袋!” “水是它的主场,贸然下水,只会徒增危险,”队伍中的一位主修金属性的魔法师沉声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以下水。” “那我们有办法把它引到陆地上去么?”茉莉问,“只要它上了岸,哪怕我们收拾不了它,陈学长也会出手把它消灭的。” “很难,”木属性的魔法师说,“它是三级的妖兽,已经具备相当程度的智慧,它知道上了岸会有生命危险,对于这些存在着诸多不利因素的地方,它是不会去的。” “要想把它除掉,”他冷静地说,“我们就只能在河里动手,而吸引它出现,我们需要一个诱饵。” “那个诱饵只能是我。”他说。 “为了保住我的命,接下来,我会拜托你们几件事...” “第一,我需要一张网,足够困住它的大网,埋设在我的正下方,但不能破坏我的连接线,而且韧性足够。” “我需要鑫彬你的金属性魔法,在我念力消耗完之前,麻烦你炼制出这一张网。” “其次,我需要茉莉你的帮助,同为木属性的魔法师,我相信你可以在短时间内生成一座‘回’字型的浮台。” “我希望这座浮台的厚度足够,好让我们的辰虎和南音站稳。” “到时候,我会留在浮台中央的孔洞里,把它带到浮台上来。” “最后,我希望你们可以战胜它,守住我的这条性命。” 七十五、希望与星星 “让我们一起祈祷,它会再来吧。”盘坐在风波中央的男孩,平静地说。 天空逐渐变黑。 夕阳时分漂浮在波涛中的碎金,仿佛被一只从天上伸来的手,一一捡走。 渔船上的灯笼陆续点亮,柔和的光芒随着夜风飘散,仿佛从黑暗世界里偷偷地擦亮了一角,露出人们担心的表情。 漂流在河水中的根须追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散去。 游鱼们重新恢复自由,仿佛感到后怕一样,极速地往别处撤离。 冰蓝色的水下世界陡然间空空如也,木易紧张地呼气和吸气。 游离在水面下的尖牙仍在蛰伏着,说不定哪一刻会忽然穿刺上来。 冷风徐徐地拂过他的发梢,冷汗湿透了他的额头和衣衫,在万籁俱寂的黑暗里,他断开了最后一条与江河相连的根须,灵魂内的念力消耗殆尽。 头疼欲裂,他仰起头,望着漫天的繁星,甚至不认为自己还能再度站起来了。 甚至也不觉得自己还能在这空荡荡的世间停留多久。 他可能是要死了,要被那头妖兽洞穿,要被那头妖兽撕碎。 然后,就要像其他已死之人那样,在漫天星光的指引下... 一步一步地走进世界尽头的轮回。 .... “你为什么想成为魔法师?”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去到了圣地,走过一条长长的栈桥,抬步走入一座仿佛镶嵌在悬崖绝壁中的恢弘大殿。 风霜般的冰冷照亮了朝圣的路途,那一位端坐御座上的黑影曾这样问过他... “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他低着头说,“为了力量。” “为了何种力量?”那道黑影继续问。 他那低沉的声音穿越过风霜般的冷光,显得尤为的遥远。 他的目光居高,而又伟岸,冷冷地俯瞰而下,一如端坐在极地之巅的君王,抬眼便能望到世界的尽头。 他是唯一一个能够看到轮回的人,他也是唯一一个洞悉世界奥义的人。 他既是神,他亦是人,他在神与人之间的边界徘徊不定,带着混沌初开时的忧愁。 年少时的木易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后,便下意识地认定了这一点。 他不敢对这位伟大的存在有所隐瞒,他恭敬地跪伏在辽阔的地板上,用发自灵魂的声音告诉他... 我想救一个人的命,她是我的妹妹,她生下来就患了一种无法根治的病... 所有给她看过病的大夫都放弃了。 他们都说,她大概是活不过八岁了,除非是有愿意牺牲的六阶段魔法师大人出手,否则无人能延续她的寿命。 可我和我的家人们... 我们找遍所有能够接触到的六阶段魔法师,但他们听闻过后都拒绝了。 因为代价很大,因为不值得。 “确实不值得,你可知道逆转命理所需要的代价是什么?” 男孩摇摇头,说不知道。 “一切物质的总额是恒定的,不可能凭空虚造出超越恒定范畴的物质。” “人与众生的寿命亦然。” “你若要强行延续一个生灵之寿命,代价就是你把你的寿命让给她。” “然后,你再替代她...迎接本属于她的死亡。” 男孩立刻说我愿意,可御座上的黑影却拒绝了男孩。 他冷冷地说,“即便是你愿意也无用,哪怕给足你八年时间,你也无法从入门的一阶段开始,一连晋升到六阶段。” 男孩不愿离去。 他一直跪伏在大殿内,说,我希望您能给予我一个机会,无论如何,我都想试试。 可黑影没有回应他,在某个光影幻灭的片刻间,他便遁入了虚无。 偌大的殿堂陡然冷清了下来。 冷风在洞开的大门外呜咽地吹过,卷起了无数的雪霜,无尽的悲伤。 男孩到底没有走,而是任由风霜捶打地跪伏在冰冷的地上,时间在漫长地销蚀着他的血肉,他的体温。 偶有抬头的时候,他看到了这座大殿里原来堆满了无数的覆满冰霜枯骨,将近每一天都会有人推开这座大殿的大门,犹如走进一面镜子那样,走进这座宽敞的大殿。 他们的眼中都流露着同一样的渴望,同一样的虔诚,他们都在对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倾述,满怀期待地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应承,他的慈悲。 可却往往无功而返。 像木易一样跪在地板上,久久不愿离去的人有很多,而且,他们几乎都死了,因为饥饿,因为寒冷,在长久的跪拜中逐渐失去了意识,从此坠入死亡。 在他们死去的时候,装载他们的镜面也就消散了,而在临死之前,他们会看到了这座大殿的真实一面,随后就黯淡地沦为无数枯骨中一员,uu看书 .uuknhu 沦为这座大殿的一部分。 一如他们在世之时的毫不起眼。 当他发现自己看到真实的大殿,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是快要死了,而当他正准备闭上眼睛,走向挤满了前人的归途时,黑影送了他一场梦。 入梦之前,黑影跟他说,希望就像天上的繁星,很漂亮,但又很遥远。 你可以尝试走自己的路去抓,抓到了,你就拥有了希望,抓不到也没什么大碍,反正都是要死的。 他的灵魂跪倒在这位仁慈的主宰面前,轻声地对他的主宰道了一声谢谢。 .... 那场梦迄今仍然记得,也是发生在同样漆黑的夜里。 他一个人攀上了一条通往夜空的楼梯,那条楼梯由一条条细长的火线构成。 与其说是楼梯,不如说是一条从宇宙深处丢下来的绳索。 当手掌握在那条燃烧的绳索上时,肌肤被烈火灼烧的感觉与真实无异,他咬紧牙关,一边抵抗着饥饿,一边又忍耐着灼烧,缓慢地开始往上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但他确实爬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 越过云层,越过寒冷的大气,去到一个甚至无法呼吸的地方。 他在那个无法呼吸的宇宙里忍耐很久,终于抓到了一颗梦里的星星。 然后,他就醒了。 发现自己坐在一辆黑色的马车上,旁边的亲友们都穿戴着一身黑纱,一脸悲容,他诧异地问他的亲友们这是在干嘛。 他的亲友们悲痛地告诉他,你的妹妹走了,她说她要回到天上当星星去了。 七十六、燃烧的少年 临走之前,她说,哥哥走了好久啊,会不会是迷路了啊? 哥哥要是迷路了,那我就去天上给他的当星星吧,大家都说迷路的时候,就抬起头来看看天空,找到一颗挂在北边的星星,就能找到方向了。 大人们都安慰她说,不会的,哥哥绝顶聪明,世界上不会有他不知道怎么走的路,只要你乖乖地留在家里等他,终有一天,他是会回来的。 她笑着说,才不是呢,哥哥蠢得要死,哥哥就是一个什么也都不懂的大笨蛋,如果我不去找他,他可能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说完以后,她就悄悄地闭上了眼。 也就是那个悲怆的晚上,离家许久的木易忽然敲开了家里的那扇熟悉而又悲伤的大门,他怔怔地坐在妹妹的灵前发呆,就像是死了一样的寂静。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不是他找到了星星,而是星星找到了他,她把他带回了家,嘱咐他以后要好好地活着,然后转过身就走了。 回到那永恒、漫长的天空。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都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变成一棵参天的巨树,突破云层,用他的枝叶连接无尽的星空。 或许,这样他就能找回那颗没能留下的星星了。 .... 不要死的念头在脑海中振聋发聩。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逝去,死亡的危险始终蛰伏在脚下,在一个平乏的片刻里,他陡然瞪大了眼睛,冷静地看着那头从水底下冲刺而来的庞大怪物。 那头长有两根尖牙的妖兽撞上了漂浮在水中的那一张细密的网。 警告的信号随之急促地响起。 “收网!”他发狂地大吼,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越发躁动的水流。 心脏不可遏制地狂跳,噗通的响声,仿佛有人在奋力地擂鼓。 重锤砸落心房,在密集的鼓点中,他看到了两条刺破水面的白色尖牙,他奋力地跳了起来,试图往浮台的上方蹦去。 那个名字叫鑫彬的金属性魔法师在第一时间便控制了这张铁网的收缩。 木易跌落在用枯木枝堆砌的浮台上,那只二刺螈也跟着破开水面。 它轻而易举地撕开缠绕在身上的铁网,昂扬地来到了浮台之上。 河岸上一片哗然。 那些深受其害的镇民们,还是头一次如此全面地看到这只妖兽的真容。 对于人们的愤怒和惊呼,这头青黑色的巨型蜥蜴表现得毫不在意。 从它踏上浮台以后,它的目光始终放在那个站在浮台一侧的陈学长身上,浑然无视包围着它的其他四位魔法师。 辰虎感觉到一阵赤裸裸的羞辱,他本来就等得很不耐烦了。 如今竟然还遭到这样的漠视,他愤怒得不知所以,猛地大吼一声,挥起手中的大刀就往那头蜥蜴冲去。 二刺螈回以同样愤怒的嘶吼。 在感受到敌意袭来的一瞬间,它猛地摆动头颅,扬起那两根尖牙,横扫着砸向这个冲跑过来的人类。 刹那间,燃起火焰的大刀与白色的尖牙对撞在一起,钢铁锻造的刀锋甚至没能在它的尖牙上留下一条划痕。 在同年级中,饶是以力量著称的辰虎竟然也扛不住它的爆发力,被轰得连连后退。 鑫彬投掷出两块被压缩成骰子大小的致密金属,在念力的调动之下,这两块金属没有落地,而是悬浮在半空。 银色的金属犹如面团发酵那样地膨胀,结构断裂,随之释放出大量的热。 他把右手的手臂平放在两团悬浮的银色液态金属之间,放任这些极度高温的液体下落,均匀地将他的手臂包裹。 在辰虎被这头大蜥蜴击退的同时,他一个箭步跳向空中,高高地举起那只纯银色的瘦削手臂,恍若势要不自量力地把攥紧的拳头砸向这头比他还要大上好几倍的凶兽。 在飞逝而过的气流中,他的拳头竟然在一刻间膨胀了好几倍。 仅仅只是一个眨眼间的功夫,河岸上的人们惊讶地发现... 这个跳起来的魔法师,竟然在不知何时把一座银色的山丘搬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的右手虎口连接着那座山丘,他在月色照亮的冷风中豪迈地大吼。 宛若大山压顶那般,顷刻间,他就把这座银山狠戾地轰在那条该死的蜥蜴上。 为了防止浮台被银山的冲击力砸碎,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茉莉和木易都把手按压在浮台上,催动这些干枯的树枝再度成长。 浮台一沉再沉,急剧的消耗令得木易的意识几近枯竭,他禁不住吐了一口血,才勉强得以承受住这次攻击所造成的反冲。 “千万不能让它回到水里!”木易嘶哑地对着他的同伴们大吼。uu看书 ww.uukanhu.cm 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尤其是经过这么一次苦头之后,想来这头狡猾的畜生就不会再这样轻易地上钩了。 浮台上的人们是这样想的,那只被砸得重伤的蜥蜴也是这样想的。 二阶段魔法师的念力终究有限。 在银山砸下之后,鑫彬已无力维持它的膨胀状态,那些银色的金属旋即如水般滑落他的手臂,流淌在蜥蜴的背部。 在铭刻其间的炼金矩阵作用下,它的质量被抑制了,渐渐缩小回两粒骰子的形态。 随着重负的消失,蜥蜴想要逃走。 可一道火红的身影却唐突地站在它身前,拦住了它的退路。 被它击退的辰虎回来了,并且发动了某种燃烧的密法,使得他的血管和肌肉,骨骼和静脉皆如熔岩般的通红。 他的吼声在夜幕下熊熊燃烧,他勇猛地举起这只妖兽,右臂绷紧蓄力。 在一个闪起的瞬间,在电光火石的爆裂闪动中,他迅猛地挥出熔岩般的拳头,一拳既出,势不可挡地把这只妖兽轰向天空。 袅袅婷婷的琴音在月色中启奏,河面波光闪闪,燃烧的少年无声地屈下双膝,陡直地自原地弹起。 飞旋的风刃在琴音的引导下飞掠在悠长的夜风中,并非切向那头凌空倒飞的妖兽,而是作为少年的踏板。 他犹如起舞般踏风飞跃,在空气稀薄的苍穹下振臂擂拳,左右开弓,在越发激越的琴声中,他就像一个蛮横的街头恶霸,一连打出了将近上百次的暴击。 七十七、白鹿 二刺螈掉下来的时候已经烧焦了,气息全无,彻底断绝了生机。 人们在灯笼下欢呼,用最响亮的呼喊声欢迎他们的英雄凯旋归来。 庆祝厄运解除的晚会火热开启,人们把那位燃烧的少年奉为贵宾,拥簇着他,在酒精和音乐的发酵中载歌载舞。 在某个远离人群的角落里,陈学长给自己点了一根卷烟,拿起一些糕点,蹲下身来喂几只躲在角落里的小猫。 他默默地抽着烟,默默地眺望着那条在黑夜里平静流淌的河流。 相比于人们彻夜不停的喧嚣,山川河流则像是准时入睡的孩子一样,如羽毛般轻盈地飘入梦乡。 小猫们吃饱以后,朝他喵喵地叫唤,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腿,以示亲呢。 他用手轻轻地摸这几只小猫,笑着跟它们说,吃饱了就去睡觉吧。 猫咪们仰起头,恋恋不舍地叫了两声,似乎是能听懂他的意思。 他用手轻轻拍它们的身体,笑着说,不用担心我,我习惯了一个人,吹吹风,抽抽烟,一个晚上...也就过去了。 猫咪们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又仰起毛茸茸的脖子,喵喵地朝他叫了几声,像是在跟他嘱咐什么一样,恋恋不舍地走了。 陈学长听不懂猫咪的语言,但却大概能够听懂那两声喵喵的意思。 应该就是‘晚安’、‘再见’或者‘珍重’吧。 既然二刺螈被驱除了,他们这一支顺利完成任务的小队也该撤离这里了。 人们都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猫咪们知道陈学长要走,而这一离开,很有可能就是永远的别离了。 世界很大,有无数可去的地方,有太多的人和物,在看到第一面后就会错身而过,永远不会再度相见。 不可逆转的变化无时无刻都在发生,没人能够预测到未来。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命运会把什么东西摆放在我们生命的前头,在那个我们不得不去的地方默默地等待着我们。 有可能,明天一走以后,陈学长此生也不会再踏足这座小镇,也有可能当陈学长再次到来的时候,这些猫咪们已经消失在滚滚流淌的命运长河里... 再无相遇的机会。 命途叵测。 有太多的伤痛是时间也无法将其抚平的,即便是距今已过去了三年,他仍然忘不了那个暴雨滂沱的夜晚。 飞错的雨水平铺在眼前,如若海洋,他在分流交织的航路尽头,举目四望。 生来头一次觉得这个灰色的世界如此复杂、陌生... 彷徨中,他仿佛听到来自世界的呼声,世界好像从没有欢迎过他的到来,一如世界从不在意他的离去那般。 .... 月色如沙。 晚会在渐凉的茶杯中迎来了它的收场,人们则在过度的放纵中沉溺在梦乡。 陈学长看到了河道上走来了一只鹿。 迷离的水雾漂浮在大河之上,他倾吐着同样迷离的白烟,默默地望着一只珍珠般洁白的雄鹿缓缓踩过水面,朝他走来。 微风拂过的漫长时间里,他与鹿对视了良久,他看到了昂扬在鹿头顶上的那一对犹如珊瑚般优雅的犄角。 也看到了它身上的那一条条如流云般舒展开来,萌发着圣洁光芒的符文。 它应该是会说人话的。 陈学长没有来由地在心里这样想,可在对视以后,它到底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轻轻地把嘴里衔着的一枚蛋放在了他的手边。 然后,它就走了,重新走回河的对岸,身影寂寂地隐没在大雾的深处。 陈学长拿起那一枚布满了黑斑的蛋,把手贴在粗糙的蛋壳上,默默地感受着,似乎体会到了鹿的意思。 这枚蛋是那头死去的二刺螈留下的,鹿应该是希望他能够对这枚蛋负责。 要么趁它还没孵化,还没意识的时候,把它做成炒蛋吃了。 要么就等它孵化,驯养它。 别让它再像它的父辈那样,贸贸然地跑来一个不属于它的地方,贸贸然地破坏这一片区的生态平衡。 .... 第二天离去时,陈学长抱着那枚蛋出现在送别的人群中。 有老人好奇地问他,这是哪来的蛋,那么大个儿,够吃好一伙儿吃的咯。 他就说,今天凌晨,他在河边抽烟时,一只白色的鹿走过河道给他衔来的。 他也没打算吃。 似乎是听到了他说的那只白色的鹿,老人们纷纷沉默了下来。 他们久久望着这位年轻魔法师的眼睛,忽然说,那只云鹿是镇守我们这一方水土的神灵,我们这座镇子上的人都敬仰它。 逢年过节,我们都会在河边祭拜它,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人畜平安。 但即便如此,我们这里的人也很少会见到它,我们的祖辈都说,与这位神灵见上一面是要看缘分的。 若是这位神灵自愿出现你的面前,就代表着它认可了你。 它认为你是一个有灵根的人。 陈学长愣了一下,讷讷地问老人们,u看书.uukanh 什么叫灵根? 老人们笑着说,你这可就把我们这帮老不中用的家伙们给问到了。 灵根是什么,我们这些活了一辈子都还没活明白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活得明白可是一件很难的事儿呀。”老人们咧开那一张张老到掉牙的嘴,拉起那一张张皱巴巴的笑脸。 他们松松垮垮地笑着说,“这世道,分很多种人呐,有的是喜欢吟诗作对、唱唱大戏的人,有的是勤劳努力,起早摸黑的人,也有的是好吃懒做、贪得无厌的人。” “但你不能说当上了哪种人就会快乐,变成了哪种人就会苦恼。” “人其实都一样,无论是哪种哪样的人都会有他的快乐,都会有他的苦恼。” “快乐的人,担心的人,痛苦的人,忧愁的人,这些那些的人,都是老天爷给我们安排好的角儿,我们都没办法拒绝。” “那有了灵根,是不是就能拒绝,”陈学长轻声地问他们,“拒绝老天爷给定的安排,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活法。” 老人们说,我不知道,命这种东西,你信不信它是一回事。 你认不认它,又是另一回的事了。 我们这帮老骨头都是信命又认命的人,所以,我们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 但如果你要我们这些人再年轻多一回,再选多一次... 我们估计也还是会留下来,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因为这就是树叶上的纹路,也是我们这一些人的命理。 我们顺从它,我们也就能在它的身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平和。 七十八、霍乱 很多人都说,活着要有仪式感,这会让你记住一生当中的许多宝贵时刻。 为了纪念辰家和鑫家的子弟正式晋级为三阶段的魔法师,这俩家传承许久的名门望族决计举行一场盛大的晚会。 晚会的选址经过双方家长反复斟酌,最终落定在一家位于市郊的华贵庄园。 来自社会各界的名流们或是驱车,或是驾乘马车,盛装出席。 金灿灿的枫树耸立在道路两侧,黑漆漆的轮胎碾压过松软的落叶,平整的道路上,车流不止,承载着各位贵客,缓缓驶入枫叶林中的那座金色的国度。 车辆停留在气派的大门之前,身穿清一色的黑色晚礼服的男士们先行下车。 他们平静地整理领结,手工定制的皮鞋紧贴着地板,步履轻快地绕到另一侧,挽起女士们的戴着白色纱巾的手。 女士们在男士们的搀扶下,拢起裙摆,小心翼翼地下车。 恢弘大气的礼堂内,女士们拖拽着长长的裙摆,款款而行,大理石地板映照出穹顶灯光的辉煌,她们踩着镶满钻石的高跟鞋,踢踏出清越的脚步声。 流水般的伴奏中,人们在舞池中围聚,推杯换盏,热情并且不失优雅地为那四位备受瞩目的命运宠儿们送上体面的祝福。 茉莉有些不太适应地捂着裸露的双肩,这是她第一次穿上晚礼服,也是第一次作为主角,出席如此多人的场合。 心情难免忐忑。 进场的人越来越多,她的目光仍在四处寻找着,可越过一张又一张身份显赫的脸,她还是看不到陈学长的身影。 但她却能够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似乎把她视为某一件收藏在玻璃壁橱里的昂贵商品。 她畏惧这些目光,内心格外紧张,忍不住地在意起别人对她的看法。 她没有来由地认为这些看法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稍稍有一点儿错失,就极有可能影响到她的全盘人生。 因为这里有很多人,都是那种可以轻易改变某些人命运的人。 晚会渐渐步入了高潮,她仍然在心急地寻找着,就像一艘小船着急地想找到一座可供停留的港湾,但是那座港湾似乎是不会出现的了,他大概是不会来了... 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了起来。 随着晚会逐步向前推进,筹办这场晚宴的两位大人物终于是隆重登场。 辰虎的父亲辰大虎和鑫彬的父亲鑫金银携手走上万众瞩目的高台。 几名身着笔挺制服的下属们跟随在他们的身后,缓慢地把一件盖有红布的展品推上台阶,摆放在两位大人物正中的位置。 两位大人物分别拿起红布的一角,用力地掀起那张红布,将那一只炼制成标本的二刺螈展现在众多宾客面前。 满堂的喝彩声犹如潮水般响起,辰虎和鑫彬走过来,拉起茉莉和南音的手,自信满满地邀请她们走上高台。 接下来就是发表感言的环节。 全程基本都是由鑫彬来演讲,他先是感谢学校的栽培,再是感谢家长们的培养,再就是同伴们的信任。 他气宇轩昂地说,作为一名三阶段的魔法师,我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所在,尤其是经历过这一次任务,我更是切身体会到了我们的人民对于安稳生活的向往。 为了创造更美好的未来,为了扛起未来守护国家与人民的的旗帜... 戒骄戒躁,严于律己,义不容辞地为建设美好社会奉献出自己的绵薄之力。 人们继续热情鼓掌,为他作出这么一番漂亮的宣言而发出由衷的赞赏。 辰虎豪气地一把揽过这位同伴的肩膀,笑嘻嘻地对着宾客们说,对,我兄弟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 贫民窟爆发了一场霍乱。 及至第一案病例发现以后,因为这种疾病而造成的剧烈呕吐与腹泻的症状,已经无情地夺走了数十个人的性命。 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人败倒在严重的抽搐和脱水之中。 他们尸体需由专人处理,戴着口罩的人们会先用白布把他们的身体盖上,随后装进棺木里,钉上铁钉,放上花圈。 在做好最后的消毒以后,这些棺材就会由同样戴着口罩的人抬起。 在漫天飞散的纸钱里,在满地破碎的哭声中,棺材会被抬运到城外,草草地埋在一座墓碑散落的乱葬岗里。 为了缓解疫情的扩散,贫民窟的委员会制定了诸多相关的计划。 首先,他们控制了贫困窟的饮用水以及所有储水的器皿。 为了防止这个要命的疾病继续通过饮用水的渠道进行大范围的传播,他们规定,贫民窟内的所有人都必须喝上经过消毒的水。 同样,因为积水是病菌的温床之一,外加上近来偏偏撞上雨季,u看书 ukanshu三头两天就会下起一场大雨,所以,修缮贫民窟排水功能的计划很快就被提上了日程。 对抗灾难时,人们那万众一心的高尚品质便如蒙沙的金子一样,在苦难洪流的冲刷下,覆盖在它表面上的沙尘终是尽数褪去。 无论天空多么昏暗,它也能在某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兀自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无需太多号召,家家户户的男人们纷纷拿起锄头,他们不图回报地齐心协力,在委员会的指导下开挖水渠。 一笔一笔的款钱在委员会的公帐上划分出来,人们采购了成堆成堆的消毒液,不计成本地沿着每条道路喷洒。 他们力图把所有的病菌杀死,生怕遗漏一个会给人们带来疾病的隐患。 而那些不幸染病的人们都被聚集在一起,交由医生集中治疗。 为此,人们不惜在贫民窟推翻很多的房屋,只为了空出了一片足够大的地方,并在上面搭建了一个集体病房。 负责管理病房的重任,自然是交给了那位常年定住在贫民窟的年轻医生。 藜乐已经有差不多三天还是四天没有合过眼睛了,在这段时间,他利用盐水、食糖、以及一些矿物质配制成一种补给液。 他耐心地吩咐那些陷入剧痛中的病人们喝下这些液体。 他告诉他们,这就是特效药,喝下去,病很快就会好了。 但其实这些液体根本不是什么特效药,它的作用充其量也只是起到病情的延缓。 目的在于保持病人体内的水分和养分,不至于因为迅速脱水而死去。 七十九、疾病与死亡 藜乐骗了他的病人们。 对此,他并无恶意,他只是由衷地希望这些可怜人们能够相信自己,相信医生,也相信那一点微弱的希望。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特效药并非是某座深山老林里的某只青蛙背上的油,而是病人发自内心地、诚恳地坚持要活下去的渴望和信念。 病人们日以继夜的呕吐和腹泻使得病房内弥散着一股浓烈的臭味,就在深夜,又有一位不幸的孩子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说不清这究竟是命运对于他的仁慈,还是更为无可救药的残忍。 孩子的年龄才六岁出头,本来有着一个十分幸福和睦的家庭。 老爹老妈都是受聘于一家大厂、属于编制内的工人,每天早出晚归,虽然说工作是辛苦了点儿,但其实收入稳定,凭借自己的努力,没至于让孩子饿着肚子。 本以为还算过得去的生活会这样和谐地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孩子长大,离开父母的庇护,外出找寻自己的未来。 可谁也没想到,所谓的幸福原来是这样脆弱的一种东西。 破碎的时候,甚至没有留给过他们任何抵抗的余地。 一场腐败的飓风闯入了他们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毁得一干二净,一无所有。 老爹老妈先后病逝,孩子在高烧中反复地说,“我想家,我想我的爹妈。” 可没有人回答他,他的爹妈已经先他一步走了,在这个被悲伤和痛苦灌满的晚上,他终是摆脱病痛的诅咒,离开那具瘦弱的躯壳,踏上去往安息的灵魂归途。 也或许,现在暂时还不算太晚。 抓紧赶路,这个孩子或许还能在另一个世界遇见他的阿爹阿妈。 还能再喊多一句,阿爹阿妈我来了,我们回家吧之类的话。 再然后... 他们或许就应该启程了,各自走进各自的轮回,脚步匆匆地赶往下一生世。 再一次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下辈子要好过一点,不要再受那么多的苦... 那么多的累了。 ... 藜乐轻轻地推着那个孩子的病床,朝向通向黑夜的门口走去。 他没有给这个孩子盖上一张白布,插在孩子身上的管子一根也没有拔,似乎是担心其他的病人们发现这个孩子已经死了。 但好几双彻夜不眠的眼睛还是发现了孩子脸上的悬挂着的那一抹不同寻常的安详。 那是一种没有杂质的平静。 他们看到了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绝望,同时,他们也看到了绝望过后的解脱。 有人当即哭了出来,仿佛预见到自己的未来,断断续续的悲声犹如霜降般地响起,又如乌鸦啼血的叫声般地延续。 横铺在屋顶的简易挡板成为了他们对望天空的最终阻障。 他们睁大悲痛的眼睛,望眼欲穿,仿佛看到了黑夜中坠落的凄迷霜花。 .... “我想不明白,”在抬运孩子的棺材去城外乱葬岗的途中,木易不解地问他的学长,“为什么神给了我们生命,然后还要给我们疾病和死亡,这根本不合理。” “神从不会和你讲理。”抬着棺木的另一端,走在前头的陈学长平静地说。 沉默了许久,他忽然又说,“这个世界崇尚力量,而疾病和死亡,又恰好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改变,促进生物的进化。” “进化可以产生出更为强大的力量。” “你也可以把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想象成一场巨型的、跨越无数年的竞技...” “所有活的、死的东西都是其中的参赛者,疾病是受阻的意思,死亡则是淘汰的意思,而我们的神,祂试图从这场伟大的竞技中筛选出祂的继任者。” “所以,疾病和死亡的存在是必要的,因为这是神制定下的规则。” “这是竞技的规则。” “不可更改,只能服从。” “否则,就要面临生命之间的淘汰。”他一边说,一边定定地望着越发黑暗的前方。 今天晚上的天空没有月亮,一朵忽来的乌云沉沉地停留在月亮的位置,仿佛漂浮在一座孤岛之上的另一座孤岛。 没有星星,可以用以判断方向的途径,只有自己的直觉以及脑海里的记忆。 走出城门以后,所有的灯光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吵杂的身影也随之纷纷消隐,世界顷刻间被原始的黑暗所笼罩,四周虽然不时响起虫子鸣声,但仍让人感到寂静万分。 漫长的一段路,漫长的一段沉默。 运送棺木的两人没有再度说话,他们一声不吭地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仿佛深邃的黑暗把他们的声音也给笼罩住了。 “学长,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说。”木易忽然打破了沉默。 “说。”向来少话的学长依旧平静地说。 木易问他,“我听闻过,修习雷属性的魔法师都特别暴躁易怒,甚至比辰虎那家伙更容易惹人生气...” “但我却从没有在学长身上看到过这一点,虽然我对学长你的了解并不多,但依照我的判断,我不认为学长是个易怒的人。uu看书 uukansu.cm” “雷属性给人带来的不止是易怒,”陈学长沉吟了许久,愣愣地看着摇曳的树影,乱窜的山风,“它更多的影响是极端。” “容易把一个人的人格撕开很多份,就像是走马灯那样,每转过一面灯就会随之切换成另一份人格,另一个自己。” “我们的身体内藏着很多个自己,所以我们时常会犹豫,在内心自问自答,自己跟自己争辩,”他说,“每天都会有属于过去的自己消失,也都会崭新的自己产生...” “每走出一步路,都会有一个自己没有跟自己走,永远停留在后面那个位置,看着这个实际上在行进的自己继续行进。” “那...现在走在我前面...的学长,”木易小声地说,“他...是真正的学长么?” “我当然就是我,我的名字叫陈富贵,我一直都是陈富贵。”学长说。 “但我不喜欢现在这个陈富贵,而且我也知道我体内还有一个更加暴戾的陈富贵,那个陈富贵是个疯子。” “他几乎每天都会朝着我大喊。” “告诉我有什么是不能忘的,质问我,为什么不保持愤怒。” “为什么要愤怒?”木易讷讷地问。 “因为活着不尽如人意。” “可你明明是学校里最顶尖的那几位天才之一,很多人都在仰望你,很多人都想巴结你,也有很多人想成为你,你应该为自己的人生感到骄傲才对...” “为什么还会觉得不如意?” 陈学长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八十、食尸鬼 人间是一座熔炉。 无数的爱恨情仇在业火中无休无止地焚烧着,人们总是在暴雨中呐喊,在黑暗中奔跑,企图在那众多易燃易碎的杂质中寻找到某些坚硬、宝贵,可以称之为永恒的东西。 天空下起大雨一场,浑浊的泥水在倾斜的山道上滚淌。 水的深度不经不觉已经没及脚踝,漫山遍野的树叶和枯草都被这场忽如其来的磅礴大雨压低了腰杆,但抬起棺木的两位沉默的年轻人却并没有止步的意思。 他们仍然在走,越过陡峭的山坡,来到了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 即便空气被雨水冲洗了多次,但依然残留着一股浓重的腐臭味。 许多坟墓都被挖开了,原本埋下的棺材被搬了出来,钉有铁钉的棺盖被砸碎,里面的尸体不知道被什么拖出来,在被啃掉了大脑以后,便随意地丢弃在泥堆的一旁。 “是食尸鬼。”陈学长忽然放慢了脚步,轻声说。 “这里怎么会有食尸鬼...那种级别的凶煞不应该出现在人类的城市附近啊...” “就算是出现了,学校和协会的人不应该都能感知得到么?” 木易迷惑地望着那些被刨开的坟墓,愣愣地看着那些散乱丢弃的无头尸体。 仅从残缺的躯体判断,这其中的大部分死者都已经分不清其生前的姓名了。 无名无姓,就像一只只无人在意的阿猫和阿狗。 “它留在这里很久了,”陈学长压低声音说,“估计是有什么术法屏蔽了它的存在,食尸鬼的煞气很重,不应该没人察觉。” “即便只是五阶段的我,从贫民窟来到这里的途中也应该感应到它的波动才对。” “但我什么也没感应到。” “那会不会就不是食尸鬼,”木易小声地说,“只是一些恰好饥饿的野鬼而已?” “不清楚,有这种可能,但不能抱有侥幸心理,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学长的计划是?” “你先回去,向协会汇报情况,我...”他望着水雾涌起的尽头,“就留在这里,把它送回地狱吧。” 他的声音不容拒绝,在说话的时候,他便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棺木,转手拔出一把别在腰间的铁制长剑。 他一声不吭地在雨雾中缓慢行走。 空漠的水流声仿佛抑制了他的呼吸,在逐渐深入的路途中,残留在他身上的生命特征随之变得越发的稀少。 彷徨间,他就像是个空白的幽灵。 站在远处观望的木易不知为何会产生一种错觉,下意识地认为陈学长正在消失。 随之不断地深入,他的身影也跟着变得越发的虚幻。 古老的雷霆无声无息地浮露在他的身体上,他提着那把闪烁着电弧的铁剑,平静地踏过一汪积水,然后,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迷雾中的那一道高大的身影,身影也看到了他,但却没有急于对他发动进攻,而是一边看着他,一边用乖张的爪子抓取一具装在木棺里的尸体。 它把那具尸体的头颅提到嘴边,近乎是要把整个口腔外翻出去那般,张开了它那獠牙密闭的裂嘴。 下一刻,它上下两边的獠牙猛地切合,瞬间咬掉了那一颗已经开始腐烂的头颅。 陈学长没有等它吃完的耐心。 在那一阵阵密切有力的咀嚼声中,他横起那一把剑,目光冰冷地看着食尸鬼那一双浊白色的眼睛,旋即爆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甚至能在空气中拉扯出剧烈的音爆声。 在食尸鬼还没来得及把那颗头颅吞咽下去时,陈学长便抵达至它的身前。 他在刹那间挥斩出那一把电弧闪烁的冷剑,锋刃切在食尸鬼那漆黑的肌肤上。 又一个刹那飞逝而过,电光破碎,铁剑犹如遭受重击般被它那硬化的肌肤格挡。 就此停滞不前。 咀嚼的声音还在持续,陈学长这风驰电掣的一次杀招甚至没能打断它的进食。 暴雨狂流,雷霆撕碎了昏沉的天空,陈学长想到要后撤,重新组织进攻。 可已经晚了。 食尸鬼没有给他撤退的机会。 早在他冲过来的时候,它的肌肉便已膨胀到了某个极点,血管随之爆凸,滚烫的气息甚至蒸发掉许多淋落在身上的雨水,仿佛流淌硬化血管中的不是血液... 而是灼热的铁水。 它高高地扬起一只肱二头肌几乎都要涨爆的手臂,体内燃烧的温度一涨再涨,它的拳头热得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 它把这一记充溢着死亡的拳头迅猛地砸在陈学长的身上,轰烈的音波顷刻间震碎了在风中飘摇的雨水。 陈学长就这样被它一拳打飞了出去,跌跌撞撞地泥泞的道路上翻滚,冲碎了无数座歪歪斜斜地插在泥地上的墓碑,最后闷沉地撞在一棵老迈的大榕树下。 哪怕是沉默了多年的大榕树也因为这一次的撞击而发出嘶哑的悲鸣。 枝叶被冲击力震得摇颤不止,水珠从叶片上掉落,淅淅沥沥地坠向大地。uu看书ww.uuknshuom 宛若一场雨中的雨。 陈学长禁不住吐了一大口血水,瘫坐在暴雨里剧烈地呼吸。 在拳头命中他胸膛的那一瞬间,他上半身的衣服便已经被那依附在拳头上的高温烧蚀出一个狰狞的圆形。 裸露出的胸膛,在他飞速往后倒飞时,不经不觉沾满了恶臭的泥沙。 仅仅是一个照面,他就被这头恶鬼打得狼狈不堪,他依靠在大榕树的树干上,细致入微地感受着来自大地的震颤。 不多时,他抬起眼睛,看到了那头黑黝黝的恶鬼正快步朝他狂奔过来。 它的啸声尖锐贯彻冗长的水幕,扭曲的声音在风中狂摆,充斥着喜形于色的激动,它似乎是觉得自己吃定这个年轻魔法师的脑袋了,它估计已经在幻想这一颗脑袋的滋味,在犹豫着究竟是杀了他再吃他的脑袋好,还是吃了他的脑袋,顺手杀掉他好? 木易惊恐万分地望着距离自己不远的那棵摇晃的榕树,他想跑过去帮助他的陈学长,但心中的呼声却在拼命地制止他不要冲动,他这三阶段的实力,在这头恶鬼面前压根儿就不够看。 可就在他排除万难,斩断犹豫,准备冲过去的时候... 他看到了陈学长在雨水中站了起来。 这个年轻人的表情在雷电交加的苍白片刻里显得格外的幻灭,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平静,有的只是狂热的欣喜。 他死死地看着那头恶鬼,一如猎人看着自投罗网的猎物,似乎在质问它... 何不... 再让我愤怒一点? 八十一、雷雨 长风万里,狂雷般的吼声炸响在又一次凶狠对碰的前刻。 如果存在有一个计算战斗力的测量仪表,估计会不难发现... 这两个对抗中的一人一鬼嘶吼着遥遥对冲在一起,节节飙升的战斗力直欲冲破仪表的阈值,打裂桎梏,在破碎的风声中飘扬。 他们瞪大眼睛,激荡的战意不可遏制地朝着爆表的地步增长。 陈学长的愤怒是肉眼可见的。 对于这一类亡灵生物,他似乎都怀揣有深切的恨意。 当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撕碎了上半身的衣裳,丢掉那把铁剑,他袒露出精悍的胸膛来,直面满世界飘摇的狂风与暴雨,直面那一道从远处而来的杀机。 在那头黑色的恶鬼再一次对他挥出炽热的拳头时,他回以澎湃的怒吼,狂雷和闪电迸涌在他的体表上。 他绷紧手臂上的肌肉,同样沿着杀意袭来的直线轰出他那雷光闪烁的手臂。 两只拳头在半空中相遇,恍若狂雷轰落火山,沉雷破碎,火光四溅。 虚无的空气像是被他们的合力崩碎了一般,旋即从中爆发出惊人的烈风。 他们在风起的瞬间再度出拳,这一次,涌动在陈学长的身上不再只有狂雷,更有诸多青白色的符文浮现。 他仿佛欲要震碎肺腑那样大吼,他的呐喊声扶摇直上,陡直地刺穿了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雨。 天上的沉雷在他愤怒的召唤下,倏然间离开了云层,符文闪烁出非比寻常的强光,世界在他的吼声中本应该显得很吵才对。 可当他与雷霆一起夹击那只恶鬼的时候,这个世界却又变得无比的寂静,安静得像是连风雨都睡着了。 下一刻,强烈的白光驱散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湮没了大地,淹没了野草,湮没了那些歪歪斜斜的墓碑,那些丢失头颅的尸体... 在那个安静的、纯白色的世界里,木易看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坐在墓碑上轻笑的女孩,女孩浅浅的嘴唇微微张起,对他说了一声... 哥哥。 .... 白光骤然熄灭,世界回归到原本的寒冷与黑暗,那一面墓碑上,空无一人。 陈学长拔出洞穿恶鬼胸膛的那只手,握着一颗巨大无比,流淌着绿血的心脏。 那具烧焦的身躯轰然倒塌,它的肌肤不再坚硬,陈学长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把铁剑,生怕它还没死绝,又割下了它的头颅。 陈学长丢掉了那颗心脏,望着这座暴雨成灾的乱葬岗,走到一间位于大榕树附近的小屋里摸出两对手套和两把铲子。 他把其中的一对手套和一把铲子递给了木易以后,拍了拍木易的肩膀,就走进乱葬岗里,把那些被食尸鬼刨出来的尸体重新放回泥坑里,用铲子挖土,把它们重新盖上。 工作量不得不说很大,因为乱葬岗内将近有几千个坟,其中有一半的数目都被那个该死的食尸鬼给刨开了,它甚至不在乎尸体的腐烂的程度,只要是属于人的脑袋,它都会放到自己的嘴里,咬碎后,一口吞下。 填土的期间,木易好几次想开口问他的陈学长,为什么食尸鬼要吃掉人的脑袋,人的脑袋对于它而言是有什么用处。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他还在追索着雷光落下时,他远远看到的那一道身影。 他不知道那个忽然在三更半夜出现的女孩是不是他的妹妹。 他也不知道那个女孩为什么会喊他哥哥,她的样子和他的妹妹是如此地相像,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离别的日子太过长久,以至于思念成疾,睁眼闭眼都会不经意地看到她的脸。 “有人故意把食尸鬼留在这里,我不清楚那个人的用意是什么,”陈学长忽然间说,“但想来,应该不止是想喂饱这只鬼...” “能够找到人类尸体,乃至于活体的地方有很多,我家乡的镇子就是一个,他们不必要犯险来到这里,还特意给这只鬼布设了屏幕感知的法阵。” “我们魔法师的数量还是太少,所以...我们能够顾及到的地方,还是不多,”他一边铲土,一边仿佛没话找话地说,“让那些专修亡灵魔法的人有很多空子可钻...” “你相信神佛么?”他忽然又放下铲子,抬起头问木易。 木易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料到这家伙会忽然间跳跃到关于宗教的问题上。 在放空的风声里,他回想起了那座峭壁上的大殿,想起了那条燃烧的火绳。 他低声说,“信,祭司就是神在人间的化身,我见过祭司,我也就见到过神灵。” “那你信他么?”陈学长平静地说出了一句在外人听来是大逆不道的话。 木易没有即刻回答他,而是愣愣地用铁铲夯实一座新坟上的泥土。 他沉吟了许久,慢慢地说,“不知道,祭司给予了我掌控魔法的能力,uu看书 .ukansu 如果没有祭司,我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他是改变了我命运的人,按理来说,我应该是无条件地信任他才对的,但是...” “但是什么?”陈学长的目光仿佛隐匿在风雨的尽头,狂流的冷漠模糊了他们之间的视线,让他一时之间分不清这是朋友之间的问话,还是上级与下级之间的考验。 木易哑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他只要说相信两个字,那就是最好的,因为这相当于是考试试卷上的标准答案。 木易成为魔法师之前念过私塾,因为城市里有很多需要考取证件才能从事的行业,所以他也没少为了考取到这类那类的证件,而奋发图强,刻苦学习。 可那些所谓的学习大多以死记硬背为主,就连执教他的老师也说... 这些试卷上的题目说是说让你思考,其实你压根儿不用思考,出这些卷子的人也不希望你能思考出什么来。 大家煞费苦心地弄出这么一套流程来,充其量也就是为了走走流程,在名义上过过瘾而已,好证明那些出题方的存在价值,好保住他们的饭碗。 谁又会跟你认真计较什么? 你要是把自己的想法写上去,那些人也不见得乐意去看呢。 而你只要把我上课时教你,跟你说过的那些重点都记住。 他问你什么,你就把活学活用,这些那些都套上去,黄金三章安排得满满当当,很容易就能过关了。 反正,大伙儿都这样过来的啦,你又何必跟大伙儿较劲呢? 八十二、记性 陈学长一手拖着食尸鬼的尸体,一手拿着它的头颅和心脏,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路边的人们大为惊奇,似乎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奇怪生物。 他们结群尾随着陈学长和木易一路来到了学院的门前,在路上议论纷纷。 即便是陈学长和木易已经跨过了那座厚实的铁门,人们仍然在门外驻足。 有些人仰起脖子,好奇地观望,有些人甚至想翻过围墙,偷偷摸摸地溜进学院里看个究竟。 也就是因为这事儿,负责看守学校的保安没少忙活,整个上午都在频繁地巡查,赶走那些试图翻墙的人。 为此,负责维持学校秩序的教导主任朱女士在陈学长和木易上缴了食尸鬼的尸体后,专程喊他们来自己的办公室喝杯茶。 朱女士严肃地说,他们这么张扬的做法容易给学校造成麻烦。 而且,也容易给社会平添谣言。 你信不信,过多几天,关于亡灵法师要卷土重来的谣言肯定又有人传开,到时候又不知道得惹多少麻烦! 陈富贵同学,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要注意形象,你走出学校大门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代表着我们整座学校知道么? 能不能稍微听进去一点,能不能有点儿社会责任感,陈富贵同学? 她抽着烟,翘着二郎腿,一边训斥这位不成器的学生,一边猛拍桌子。 茶几上的杯子震得微微地挪开了些许的位置,涟涟的水波荡漾而开,弹皱了水波中女人的那张凶巴巴的脸。 最后,陈学长和木易都被罚写了一份三千字的检讨书,内容要求交代清楚自己哪里错了,为什么会犯错,犯了错会对学校和个人造成什么影响,以后应该怎么改正,要是以后再犯,又要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这些那些都要一条条罗列好,字里行间的内容要让朱女士看到饱含在其中的诚意和悔过之心才行。 否则就重写,一直写到朱女士满意为止,才能离开她的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木易提交了自己的检讨书,并且在朱女士面前低下头忏悔,诚实地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在获得朱女士的批准后,率先离开了办公室。 彼时,陈学长的稿纸上才写了两行,眉头不展,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一筹莫展之际,他忧愁地抬起头,跟朱女士说,主任,要不我们打一场吧,您要是看不惯我,您就把我狠狠收拾一顿,我皮糙肉厚,耐打,您随意下手。 朱女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 当木易结束了一天的理论课程时,他看到了陈学长一拐一拐地从医务室里走出来,好像又经历了一场比昨晚还要恶劣的大战。 但是他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远远看到了背着书包准备去贫民窟帮忙的木易,还远远地朝他打了一声招呼。 那一声平淡的招呼,就像此刻的黄昏一样的平常,那个家伙仿佛已经平静地对他宣布了他们是朋友这样一个事实。 木易背着书包停在原地等他,然后,和他一起走出了校门。 在路上,他邀请木易去听一场音乐会,就在今天晚上,算作是感谢木易帮他提交了那份关于食尸鬼的报告。 陈学长说他最讨厌写作文了,尤其是检讨书,其次就是报告。 木易说,这些东西其实并不难,比魔法简单多了,陈学长要是沉下心来,应该很容易就能应付得来。 “才不要呢,套词的事情麻烦死了,”陈学长把双手放在脖子后面,懒散地说,“不过,说白了,魔法其实就是语言。” “读不出来,写不出来的语言。” “你知道么?”他扭过头看旁边的少年。 “什么语言?”木易愣了一下。 “就是只有你能听明白,其他人都不会懂的语言啊,”陈学长漫不经心地说,“音乐就是最好例子。” “你不知道它所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但却能在其中听到作曲家和演奏者们的一些零星的感触,透过那些感触的积累,你或许就能找到只属于你自己的语言了。” “所以,”木易讷讷地问,“学长你喜欢去音乐会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想积累灵感,找到自己的语言么?” “不是,积累和创造的阶段,我已经过去了,每一位五阶段的魔法师基本都会掌控自己的语言,”陈学长轻声说,“而且,我最初听音乐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学习什么魔法,就是...单纯地想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短暂地忘掉一些不想记住的东西而已。”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他的声音在温暖的阳光中落定,仿佛在一瞬间追随着时间变得苍老而且沙哑。 “人最大的烦恼不是别的,就是他妈的记性太好。u看书 uukanshu.co” “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你说这有多开心。” “每闭上一次眼睛,都会杀死一次自己。”木易沉重地说。 “对,杀死别人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但杀死自己却很难,”陈学长愣愣地望着街上嘻哈说笑的人们,“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无望,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从前也好,未来也罢,都放任它腐烂吧,不愿意再作过多的思考。” “可你是天才,”木易说,“有很多人都想成为像你这样的天才,包括我在内,我们都羡慕你,都想成为想你这样的天才。” 他们来到了路口,指挥车辆和行人通行的信号灯频频闪烁。 有一位身穿反光制服的警官挥舞着两条胳膊,在信号灯底下猛吹口哨。 行人和车辆沿着不同的方向穿行,陈学长忽然间低着头,呵呵地笑。 “是吗,天才。”他抬起眼,望着天色近晚的天空,自嘲地说。 木易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像是察觉自己说错话那样,他自觉地低着头,有些不安地站在陈学长的旁边。 有一盏信号灯改变了颜色,警员随之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车辆的引擎轰鸣着启动,载着一个个衣着端庄的男人女人驶过了路口。 时间在尘土攘攘的黄昏里扬长而去,过没多久,信号灯又切换了一轮。 陈学长和木易沉默地往前走,抬步迈向这座城市的中央。 八十三、拍卖会 今晚的音乐会和拍卖会居然连场举行,陈学长和木易在位置上坐正。 他们安静地听完整场音乐会,直到乐队撤场,陈学长也没有要起身离座的意思。 接下来就轮到拍卖会的举行了,一身得体晚礼服的拍卖师隆重登场。 男人舌灿莲花,对着诸位贵客一一介绍摆放到高台之上的稀有展品。 其中有字画,有古玩,也有一些药材,和好几件从妖兽身上剥除下来的内核。 直到这些昂贵的物件都拍卖完毕,人们还没有想要离去的意思。 在拍卖师又一声豪迈的呼喊中,一个个脸瘦肌黄的小孩迎着台下的目光,胆怯地走上了高台,畏缩地站在拍卖师的身后。 他们成为了最后的拍卖品。 活力十足的拍卖师陆续向在座的各位贵客们介绍这些孩子所习得的技能和身世,以及身体发育的状况。 他指着其中的一个女孩儿说,这个孩子的筋骨比较柔韧,适合唱歌跳舞,要是哪位贵客旗下的赌场、酒馆缺少舞娘,这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值得各位入手。 很快就有客人开始竞价。 他们似乎对这个女孩儿颇为在意,叫喊的价格一轮高一轮,最后停留在十个银钱的位置,被一名臃肿的中年男人成功拍下。 拍卖师吩咐属下把这位姑娘领下去。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又开始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对他的那些贵客们介绍下一位即将拍卖的孩子。 在拍卖师那娓娓动人的讲述中,贵客们显然被打动了,竞价的声音络绎不绝,每一次的报价都十分动人。 最后,被当成商品的孩子们没有一个落下,接连被端坐在座席上的贵客们拍走。 整场拍卖会也就随之进入了尾声。 在拍卖师躬身感谢诸位贵客的光临后,贵客们纷纷起身离座。 恭候在一旁的侍者及时为他们提供相应的引导,或是带领他们去领取自己所拍得的商品,或是指引他们有序地离开大门。 木易心情复杂,不知道陈学长为什么要留下来看完这一整场的拍卖会。 期间,他却又没有报过一次价,好像留下来只是想看看。 看看拍卖的那些古玩字画,看看那些价格加起来还不如一件古玩的孩子。 银色的星辰点缀在高旷的夜空中。 他抬头遥望着那些闪烁的光芒,不由地回想起那些站在高台上的孩子们,他们那一双双躲藏在灯光下的眼睛。 无望、孤独、疲倦... 以及那个年纪不够拥有的麻木和悲伤。 木易觉得很伤怀,也觉得很无力。 有那么几秒钟,他会想到站在台上的那些孩子中有他的妹妹。 一想到他的妹妹会被某个大腹便便的混蛋男人买走,并且可以在不违反规定下,对她施以侵占和虐待等暴行... 他不敢再想象下去了,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掏空了,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他不敢想象那个时候的自己究竟会有多愤怒,也不想知道这些孩子的父母,究竟是为何原因遗弃这些孩子。 但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世。 想来,他们应该都是来自于某些受灾严重的地区,因为家里实在拿不起钱来养活他们,就只好转手把他们卖给那些专门在灾区游走的人贩。 他们的父母用卖掉他们换来的钱,养活剩下的孩子,也就是孩子的兄弟姐妹们。 而他们的父母对这些即将离去的孩子们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祈祷。 祈祷被卖掉的孩子,最后能够找到一户好人家,能有一口饱饭吃。 但他们其实也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罢了。 当他们把自己的孩子卖掉之后。 他们基本已经料到自己孩子的未来,还有孩子的悲惨结局。 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如他们的孩子没有选择愿不愿意降生为人的权力。 .... 离开歌剧院以后,木易和陈学长一直在大街上漫步,依旧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两个人仿佛都在歇力维持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沉默。 陈学长去了一家面包店,买了满满一大袋子的散装面包。 离开面包店以后,陈学长又领着他去到某座位居于贫民窟附近的公园。 在那座公园的广场上,陈学长轻轻地对着浓密的树林吹了一声口哨。 转眼间,一只只毛色不一的流浪猫便娴熟地从草丛里跑了出来。 它们围在陈学长的脚边打转,用皮毛蹭陈学长的腿,像是撒娇一样仰起头,对着他喵喵喵地叫。 陈学长笑着呼唤它们的名字,蹲下身,打开装面包的袋子,慢慢地把那些特地为它们切碎的面包倒在地上,让它们吃。 流浪猫们尽管很饿,但却没有抢。 它们出奇的安分,围在陈学长的面前,低着头慢慢地吃。 在它们吞咽的时候,陈学长把手轻轻地放在它们的背上,顺着它们的毛发抚摸。 咕噜咕噜的声音随之响起。 不是饥饿的声音,u看书.uukanshu而是猫咪们对这位饲主表现亲切的呼唤。 其间洋溢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站在不远处观望的木易看到了月色下的陈学长在轻轻地笑。 月色溶溶,清丽的月光洒照在他的脸上,他笑得很温和,也笑得很自然,就像夜里的凉风一样的清爽。 丝毫看不见属于雷霆的暴戾。 也和那一个狞笑着与那头食尸鬼争锋相对的魔法天才判若两人。 假若没有亲眼看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和猫咪们其乐融融的陈学长,竟然会是那个驱动天雷,一拳贯穿食尸鬼的胸膛,摘下它心脏的暴徒。 那一大袋面包眨眨眼就被猫咪们清完,猫咪们蹲坐在地板上,整齐地抬头望着它们的饲主陈学长,似乎是希望他还能再给多一点的面包。 陈学长往下倒了倒袋子,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跟猫咪们说,没有啦,大家都回去睡觉吧。 猫咪们似乎是能够听懂他的话,旋即翘起尾巴,站了起来。 但它们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喵喵地凑过去,继续用皮毛蹭陈学长的腿,继续围着他打转,似乎是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舍,不愿意陈学长的离开。 陈学长还是笑着逐个摸它们的脑袋。 他呼唤它们的名字,跟它们说,听话,回去睡觉吧,我明天还会来的。 猫咪们不舍地望着他,又对他喵喵地叫唤几声。 他拍拍手,目光略显严厉。 直到这样,它们才愿意离去,转身跳入草丛,又是眨眨眼,这些有名字的野猫们便已消失不见了。 八十四、自己的神 梦里也能嗅到汗湿的味道,焦灼的意味来自于灵魂的深处,恍若诅咒,即便是沉睡时分也在纷扰着他,使得他不得片刻安宁。 无边无际的孤独,就像是撕裂灵魂后,流出来的血浆。 白光中坐在墓碑上的那个女孩像是钻入了他的脑海。 他在梦里睁开眼睛,冷漠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视线,他的身体,他赤裸着双脚,缓步走在凹凸不平的石台上,默默地仰望着黑暗中漫天狂流的风雨。 女孩的身体就像一片叶子,渺小而又脆弱,她平躺在咆哮的大海平面上,随波逐流地漂浮,他走到了平台的边缘,愣愣地看着那片黑色的、深沉的海。 一座孤峭的灯塔耸立石台的附近,这座海岬的尽头,灯光在飘摇的水线中缓缓地旋转着,它照亮了平台,也照亮了大海,与此同时,无数繁密的冰蓝色符文浮现在水底,一条条硕大无朋的尾巴在女孩的身下翻滚,摇摆。 他看到了女孩,看到了无数只巨大的海兽在洋流中穿梭,女孩也看到了他,他们之间距离了数十丈的高空和风浪,她没有理由地笑了起来,对他说了一声... 哥哥,这里好冷啊。 .... 然后,木易就醒来了。 甚至不用提神,他就兀自地坐在床上,瞪大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好像刚刚经历过什么剧烈的运动,眼里不但没有什么休息过后本应该恢复的精气神,反而更多是疲倦,沉默过后,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好让自己回归到现实。 现实就是妹妹已经死了,哪怕他在一天之内从三阶段魔法师一路晋升到祭司那种地步,他也不可能将他的妹妹复活过来。 死了就是死了... 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这是世界存在的规则与基础,哪怕是神也无法打破。 他抹走了额头的冷汗,起身下床,赤着脚走过去,拉开了窗帘。 窗台放着一盆小小的绿植,他把昨晚没喝完的水倒进花盆里,愣愣地望着窗外的街道,愣愣地望着那些穿行的人们。 清晨时分的晨曦多少有些平易近人,这使得他忽然有些不太适应,似乎还没从那片愤怒的大海里回过神来。 右边的眼皮子在狂跳,应该还是最近这个一阵子都休息不好的原因。 人们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是不太信的,虽然他的职业也跟这些神神道道的行当脱离不了一定的干系,但他横竖就是不信,这大概是因为他觉得人类在浩瀚的命运面前,实在是渺小的不值一提,人是不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 人唯一能做的,只能顺从命运,命中注定了会有某些事在某些时间段发生在你身上,它终究会如期到来,这与你信奉了什么教义无关,也与你听信了什么玄学无关。 所谓的信仰只不过是为你提供某种意义上的精神寄托罢了,让你以为自己有神灵保佑,让你以为自己能在那些寄托当中找到面对现实的自信。 他对陈学长说,他不信神,但他相信命运,可命运这种东西,似乎是与神有所关联的,两者或许是共生关系,没有神就没有命运,没有命运就没有神... 所以,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该信点什么好... 陈学长问他,那你相信自己不就好了么,你看看那些广告牌,各个都在喊你要相信自己,那你就试试听他们的话,相信自己不就好了么,无论将来会面对什么,你都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能够把所有的困难都解决,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好,那你就是自己的神了啊。 可是,当神很累... 他告诉他的学长。 神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相信自己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根本抗衡不了整个世界。 与其不停地陷入无奈和绝望,倒不如找点东西信一信,麻木自己,跟自己说,这都是我没办法改变的事,这都是神的安排。 .... 简单地洗漱之后,他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确认这个自己是真实的自己无误以后,他走出了这间租来的房间,迎着新一天的太阳,走过了楼道,走下了楼梯。 他娴熟地汇入到了人群里头,跟随着众多劳动者,你推我赶地往前走。 在穿过好几个分流的十字路口以后,拥堵的人流车流终于散去了不少,他远远地看到了学校的大门,忽然间听到了有人在他的身后按起了汽车喇叭的声音。 他回头望去,发现车上坐着的是辰虎,那是一台全新的轿车,辰虎没少在教室里,u看书 .uukansh.co向其他同学们炫耀,说这是他爹为了奖励他晋级成功,特地给他买的最新款跑车。 同学们都对他这一辆崭新的座驾报以艳羡的目光,似乎都知道这辆价格不菲的钢铁玩具是何等的稀有。 以至于好几位男同学迫不及待地喊辰虎给他们钥匙,连接下来的几堂课都不上了,就喊着要在学校里头兜兜风。 魔法学校的面积比在地图上的占比,以及在门外看到的都要大上许多倍。 如果算上很多平常不对普通学生开放的封禁园区,甚至可以说是的比这一整座来敦城都要来得广阔。 这其中的关键在于布设在学校四周的一座庞大的魔法阵。 正是由于这座魔法阵的作用,使得学校可以实现空间在距离上的折叠。 平常看上去只有一两米距离的草坪,等等真正地进去其中,才发现原来在这一两米的距离之间,竟然可以藏着一整片的草原。 而且路段与学校外的不同,几乎没多少行人,再者就是,魔法师的身体素质都很硬朗,就算不小心撞到了在路上的行人,顶多也就是挨一段臭骂而已,不见得会发生撞死人的惨剧。 所以说,魔法师学校其实是这座城市里最适合飙车的地方,很多家境富裕的学生都喜欢把家里的好车开到学校来了,为的不止是炫耀,更是尽兴地和其他对手跑上几回。 辰虎同学属于是那种不太会拒绝别人的笨家伙,所以,每当同学们喊他把车借过来开开,他都会大方地借出去,以至于买来了好几天,他也没能在学校里跑上过几回。 八十五、海洋 木易在辰虎同学的极力邀请下,坐上了这辆跑车的副驾驶。 就在对机械一窍不通的木易还在琢磨着怎么系上安全带的时候,辰虎已经把车开进了学校的大门。 他陡然猛踩一脚油门,频频换档。 燃油加热,灼热的气流涌过曲折的管道,这头钢铁怒兽仿佛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彻底苏醒了一般,爆发出犹如气浪般的巨大轰鸣声,汽车于是咆哮着往前冲刺而去。 这一瞬间,木易只觉得自己像是撞上了空气,被呼吼的气流与后挫力死死地压在座椅上,如果不是勉勉强强系好了安全带,他都要担心自己会被强烈的风给掀飞出去。 虽然不会摔死,但摔得鼻青脸肿,满身灰尘是免不了的。 若是给朱女士看到了,说不定又要给她喊到办公室喝茶,写一上午的检讨书。 木易讨厌检讨书,却没有理由地喜欢上了这种追风一样的感觉。 尤其是当暖和的风扑涌在他脸上的时候,好像能够劲直地穿入他的大脑,把他的诸多烦恼与忧愁统统吹走。 阳光普照在大地上,他们大喊着冲进了树林内的一条小路上,树影斑驳。 阳光在树与树的间隙中投映进来,犹如琴键的黑白。 他们似乎飞奔在一台名叫‘阳光’的钢琴中,利用燃油和青春,倾情地合奏出一曲流水般的歌舞。 时间源远流长,长风历历吹来。 他把那些不好的东西统统抛却在脑后,当他们驶出山林,再一次无遮无挡地疾行在盛大的阳光底下时,他没来由地发现... 原来永恒距离自己是如此的近,又如此的短暂。 .... 南门镇,大海上的宣礼塔。 一个身披风衣的男人站在塔的顶端,手里拿着一副望远镜。 此刻,他目光紧张地望着隐隐出现在海天一线之间,望着那一条突出水面的背鳍。 那是一条约莫过百米长的鲨鱼,学名为巨齿鲨,但出现在海面上的这一条显然并不能算是纯种的巨齿鲨。 它的体内混有来自龙类的基因,以至于体型远超于寻常的巨齿鲨,而且那一条黑色的背鳍上也相应地长满了铁铸般的密鳞。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属于龙与鲨鱼的一个混种,但至于鲨鱼和龙究竟是如何搞在一起,这一点对于阅历颇丰的林雷特教授来说,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但眼下这个紧要的局面,显然不适合贵为六阶段水属性魔法师的林雷特教授进行侃侃而谈的学术研讨。 为了守住宣礼塔后面的这座建立在海岸线上的小镇,他和他的同伴们不得不死死地盯住这条巨大的鲨鱼,竭尽所能地制止这头鲨鱼的继续前进,尽快让它冷静下来,回归大海,不至于冲到岸上,毁掉这座居住着成千上万人的小镇的一角。 “风组,风组,准备,目标距离海岸只剩下八海里,”林雷特对着传话的装置说,“预计十分钟后到达,请尽快驱散周围所有渔船,在鲨鱼离开之前,务必不能有任何一艘渔船进入封禁区。” “水组,请立刻加快进度,两分钟之内,务必保证封禁区内的海面全部冻结。” “火组预备,一旦目标破开冰面,进入阵法范围,立刻发动阵法,施行束缚,直到目标丧失行动能力!不得有任何迟疑!” “阵法完成后,林组请立刻跟上,对目标注射镇定剂。” “如无意外,请诸位严格执行计划,务必小心留意,保证自己安全同时,尽量确保目标的生命安全,未经我的许可,不得对目标实行任何具备杀伤力的攻击...” “收到,请回答!” .... 奔忙在海面上的魔法师纷纷大喊收到。 在多达十几位四阶段水属性魔法师的共同努力下,宣礼塔前方的海域被大面积地冻结,而另外的十几位四阶段金属性魔法师则在预计的着陆点布置了几座流淌着铁水的阵法,只等它一着陆,他们就会立刻催动阵法,利用上千条铁链将它捆绑。 辽阔的海平面上,放眼望去,已见不到一艘渔船,那头陷入了疯狂的鲨鱼飞速地朝着结冰的海域撞来,那一道预计要发生的猛烈撞击正在冷冽的海风中逐渐逼近现实。 “准备迎接撞击!准备迎接撞击!”林雷特高亢地在呼啸的风中大喊。 鲨鱼与冰块之间的距离急速缩小,并且没有出现想要绕开的迹象。 情报没有出错,这条鲨鱼显然是失去了理智,不然,这样一位年岁约莫超过百年,常年栖息在海底的深海霸主,不至于突然间做出如此疯狂,堪称自寻死路的举动。 当那一条起码高达二十多米的巨大鱼鳍清晰地出现在诸位魔法师面前的时候,饶是这些心气再高的年轻人们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感慨自然的伟大和神奇。 但是他们的感慨并没能持续太长时间,一阵剧烈的震颤陡然袭来,猛地打碎了他们心中的诸多遐想,那头鲨鱼如预计一般撞到了这块宽阔的冰,并且破开了冰层,昂扬地跳跃到空中,u看书ukansh.co 重重地摔在那几座法阵之上。 火组的魔法师在猛烈的摇晃中站定,立刻结阵,流淌着铁水的阵型随着术印的开合,蓦然间爆发出白色的亮光。 一条条铁链从阵法中飞射出来,绕过那条摔在冰面上的大鱼,没入到相对的另一座阵法之中。 铁链抽紧,将这条鲨鱼按压在冰面上,越摁越低。 当确定它已经无法动弹的时候,林组的魔法师们随即催动长藤进场,为这条愤怒的暴君注入冷静的药剂。 大鱼停止了挣扎。 任务圆满完成。 在镇定剂的催动下,它缓缓地闭上了赤金色的大眼。 林雷特跳下了宣礼塔,在低垂的天空下快步朝着这条大鱼走去。 火组的阵法此刻已经消除了,在大鱼沉睡的时候,林组的魔法师在大鱼的身下架设了好几座高台,以便在这条大鱼的身下用加大号的铁锁将两端的铁链系住。 一个身穿祭服的女孩静静地站在这条大鱼的面前,忧伤地看着它。 林雷特走过一道道静止的海浪,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发上。 她扬起头看着这个熟悉的男人,说,林叔叔,大鱼它...好像生病了。 “是啊,不生病它也不致于脾气这么暴躁,”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我们对于它这种生物了解很少,想帮它也没办法。” “有些不好的东西钻到了它的身体里。”女孩又说,“闭上眼睛前,它说它现在很难受,那些东西就要吃掉它了,它...” “可能要死了。” 八十六、界的分割 “它恨,恨我们人类...” “说我们是要毁掉大海的害虫。” .... 这条睡着了的鲨鱼突兀地震了一下,捆绑在它身上的铁链渗流出鲜红色的血水,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似乎听到了它的体内传来了一道隐隐约约的嘶吼。 吼声越来越大,仿佛空穴来风的嘶吼,顷刻间占据了海天之间的所有声音。 林雷特瞪大了眼睛,护住身边的女孩,再也顾不及其他。 他对着他的同伴们大吼,“快跑!” 仿佛含有着默契一般。 当他的声音响起之时,铁链轰地被挣开了,一条黑色的手臂打穿了鲨鱼厚实的皮肉,唐突地出现在海上的风潮之中。 失去了束缚的鲨鱼在痛苦地挣扎,死里求生的力量瞬间砸碎了架设在它身下的木架,随后,它掉到了冰面,仍旧发狂地往宣礼塔的方向腾挪而去。 比海水还要咸腥上数倍的风迎面扑来,人们错愕地望着那只流淌着血水的黑色手臂,愣愣地注视着溢流在冰面上的破碎皮肉和殷红血流。 巨齿鲨仍在剧烈的翻滚,炼狱降临般的苦痛此刻已然凌驾在它的灵魂之上。 可它生来没有声带。 并不能如其他生物一样地把腐蚀在身上的痛意,通过吃力的吼叫声传达出去,人们悲愁地望着它那一双渐渐发白的眼睛。 忽然间,他们对这头庞大的巨兽升起了莫大的同情,以至于失去了本该拥有的恐惧。 另一条手臂打穿巨齿鲨的另一侧血肉,继而从另一个黑红色的血洞中伸了出来,鲨鱼在这一刻终于停止了挣扎,遥遥地对着那座白色的宣礼塔,低伏下它的身躯。 那两只手贴在它的尸体上摸索,一直游弋到了它的嘴部。 那两只手猛地用力攥紧,拉扯着这条鱼的上颚和下颚,仿佛撕开一张纸那样... 它缓慢地撕开了这条鱼的尸体。 人们都在目瞪口呆地望着一个体型高大的人形生物从血泊之中站起来。 它睁大着一双苍白的眼睛,对着围聚在冰块附近的魔法师们嘶吼。 谁也没有想到藏在巨齿鲨体内的竟然会是一只加大号的食尸鬼,饶是以生物学闻名的林雷特也不曾见识过这样巨大的食尸鬼。 当食尸鬼凶猛地朝着人群发起进攻时,林雷特独自走了上去,冷冷地望着这头试图杀害他的属下们的恶鬼。 在转瞬即逝的对抗中,冰层传来摇摇欲坠的破裂声,他的身后传来了女孩凄切的哭泣声,男人陡然瞪大眼睛,怒不可遏地望着一爪子刮向他的恶鬼。 他说,妈的,滚回地狱去吧,畜生。 恶鬼的利爪撕向了他,就在它满心以为要干掉这个人类之际,一道隔开空间的洞口在它的面前裂开。 它的手臂和上半身都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拉进了洞口。 空间似乎是出错了。 在上半身越过那条仿佛水线一样的边界以后,它迷茫地望着前方正在冲进洞口的后半身,哪怕是不具备多少的智慧,它也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太对劲。 但已经为时已晚,林雷特关闭了虫洞,空间中裂开的边界快速地弥合,虚无的刀刃切入仍陷在虫洞中的身躯,顷刻间将这头巨大的恶鬼一分为二。 绿色的血水溅溢了出来,魔法师们连忙立起冰墙加以阻挡,才不至于被那些恶臭的血浆沾染到身上。 但比起这些血浆,更让他们在意的是林雷特的‘界’,这是想要成为六阶段魔法师就必须领悟出的概念。 很难想象,究竟如何才能做到林雷特的这种程度,通过水汽制造的虚影在原来的空间中撕扯出一个通往另一个方位的裂口。 再通过裂口的关闭,实现纯粹物理规则上的斩切。 不同于刀剑切割,林雷特是用规则杀死了那头恶鬼。 年轻的魔法师们愣愣地望着那两截距离过远的尸体,一时间,他们的眼神就像那头恶鬼望着自己的下半身那样的迷茫。 .... “富贵仔,老夫听闻你在前天晚上打了很痛快的一记拳头喔!”一个断了右臂的老者坐在书法室内,欣喜地问候他的学生。 “啊,是啊,打完了之后,整个人都痛快了不少。”陈学长一边笑嘻嘻地对着这个贵为一校之长的老头儿说,一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研墨,准备书写。 “老夫又听闻你昨天给朱小姐逮住了,要罚写检讨书呢。”老头儿又说。 “写不了,坐了一个上午也写不出几行字来,”陈学长挠着头说,“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就问朱主任,能不能改体罚,她就把我领到训练场揍了一顿,我就长记性了。” “对嘛对嘛,所以老夫才说,对于男娃儿,一定要主张体罚,”老头儿哼哼地说,“这群小王八羔子,不打是不行的,一天不打他们,他们就皮痒,uu看书 .uuanshu.om浑身难受。” “校长,您这话就说的不对了,”陈学长想起了昨日朱女士的凶猛,当即咂咂舌头,“我可是还没毕业呢,要不您先等我毕业了,再把这个校训改过来吧?” “改不了,要改老夫早改了,”老头儿说,“我这个校长的身份是虚名,真正的校长是校务主任朱小姐,她说没经过学生的同意就不能体罚学生,她说咱们以前那一套已经过时了,现在要与时俱进,要文明点儿,说了不能体罚,那就不能体罚...” “你其实应该感谢他,不然修习咱们这雷霆一途的学生,可是比现在要苦多了。” “当年,老夫还是小王八羔子的时候,差点儿没给自己的老师打死,练不好就一直练,挨着饿也要练到合格为止,可不像现在,但凡遇到一点儿小小的失败,就好像整片天空都要塌下来咯,这边要谁谁谁来安慰,那边又要谁谁谁来陪。” “校长说的是,”陈学长握着一只毛笔,缓缓地往墨砚里蘸墨,“成事必须要有相匹配的毅力,没有毅力,啥也干不了。” 老头儿愣了一下,“老夫有说这个么?” 陈学长拐头来看他,“您说这番话,不就是想表达这些意思么,遵从您吩咐,我最近有去校医室作心理辅导,黄老师推荐我去看一本名字叫《心灵鸡汤》的书,那本书上面写的都是咱们现在这种桥段啊。” 老头儿不无忧伤地说,“老夫没那个意思,老夫就是单纯地不爽...” “好不容易混成了校长,还没来得及爽个够呢,结果体罚取消了。” 八十七、学分 再过几天就是情人节了。 借助这一次机会,校长在学校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书法展览会,一幅幅经过裱装后的得意之作被放置在教学楼的条条走廊上。 即便是男厕所也毫不例外地挂着好几幅出自校长之手的《小鸡啄米图》。 只要扯上某些节日,校长总是会不失时机地对他的学生们展现自己在艺术方面的才华。 虽然全体师生和学校的工作人员都早已对校长这副做派见怪不怪,对他的艺术品位也不太敢恭维,但每每看到这些涂鸦一样画作,囿于强权之下,还是只能无奈地叹息。 尤其站在男厕所的便池前,他们愣愣地看着那只由一个圆圈,两三条斜线组成的鸡,总觉得那个搞怪的老家伙其实是想在暗示些什么。 为此,也曾有学生抱怨过,亲自跑到书法室问那个老家伙... 为什么男厕所不能放点《猛虎出山》之类的大作,那看着多猛啊,难道以您这样高超的绘画水准,连一只逼真的老虎都画不明白么? 老家伙向来不是什么只争一时口舌之快的男人,对于学生的怀疑,老家伙眉毛一横,很快就用他的作品对此作出回答。 仅仅是隔开了几天,男厕所内的《小鸡啄米图》都被换掉了,取而代之是好几只由一个圆圈,左右分别三条斜线,额头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王’字的老虎。 看到造型如此充满童趣的老虎,同学们纷纷为之震惊,一时间竟分辨不清,校长这绘画技巧是属于抽象主义,还是写实主义,抑或是年轻刚进的先锋主义?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学生因为艺术的事而敲响校长办公室的大门。 这其中也有大家都学业繁忙的原因,临近期末,不是忙着写论文,就是赶着到处去上课,攒点儿学分,实在没时间浪费在一些已经明显没救的事情上。 秋季眼看马上就要过去了,冬季则是一个学年的终结。 陈学长由于常常和校长一起混迹在书法室内,商讨艺术的各种表现形式,以至于不经不觉间翘掉了很多门必修课,所以,每到学期末他都显得十分的繁忙。 别人的课程表一天下来,充其量也就一两节课,而陈学长的课程表则是排得满满的。 他把好几年都没及格的科目都积累了下来,打算每到了年底就去课堂上混个脸熟,看看老师能不能格外开恩地让他通过考试。 要是遇到年轻一点的老师还好,陈学长可以软硬皆施,一边讨好老师,一边又对他说,您要是不让我通过,我明天就去跟校长提议修习人体素描。 到时候,我要是通不过考试,我就推荐您去充当校长的人体模特。 不少收到这种威胁的年轻老师都想大喊一声,岂有此理,我辈乃是宣誓要献身于伟大的教育事业之人,又岂会因为你这小小的威胁而屈服呢? 可当陈学长告诉他们,男厕所里的那几只老虎是校长花费了三天三夜的功夫才勉强算是大功告成的,而人体描绘显然比画那几只老虎更难... 学生没有别的意思。 纯粹是体恤老师您的身体,您想想,几天几夜地留在书法室里... 可能还得一丝不挂,这是很容易会感冒的。 ... 理想在现实面前就是这样不堪一击。 几乎所有年轻的讲师都折服在陈学长的淫威之下,他们一边痛诉社会道德的败坏,以及人性的缺失,一边心有不甘地帮陈学长给卷子上的空白地方都给填上了。 顺手打了个怒不可遏的六十分。 但这一套对于一些资历较老的教授们压根儿不顶用,因为这一群老奸巨猾的油条们早已看清了这座学校的权力架构。 那位被大部分学生奉为最高权力者的校长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屁。 他们甚至还巴不得把自己关在书法室内继续自己的学术研究。 只要不用去教那群连一加一等于几都想不明白的学生,别说要求他们一丝不挂了,他们甚至可能会自发地提出一丝不挂的请求,只为了多出一个感冒的由头,好让自己少上几堂课... 这群老顽固就比较棘手了,因为他们喜欢跟你较真,如果你确实做不出他们的‘一加一等于几’的话,哪怕是你马上就要老死在学校里,他们也不会让你及格的。 ... 今天陈学长和我们一起上《魔法的历史和起源》,他就坐在我隔壁再隔壁的位置,看起来好像一副很累的样子,老师还没讲几句,他就睡着了... 该不会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李教授的一个问题把我问住了,我回答不上来,好多好多同学都在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紧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 在老教授滔滔不绝地讲起人类文明如何诞生之时,春心萌动的女孩一直在心里暗暗地想,她用斜眼看着那位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呼呼大睡的男人,没有理由地觉得这个男人即便是睡着了也是如此的英俊和出众。 没多久,陈学长的呼噜声竟然放肆在教室内响了起来,u看书 .uukanshu.cm 粗鲁地打断了老教授讲到正是兴致盎然的讲义。 老教授很是不喜,但也没说什么。 毕竟这是历史课,大部分男同学在上历史课时候睡着了是属于正常现象。 老教授早已习惯了,秉持着以人为本的教育理念,他常常也不会太过为难他的这些年轻好动的学生们。 可这雷鸣般的呼噜声就有些过分了,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与他作对,哪怕他礼貌地咳了几声,这个王八蛋的呼噜声仍然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地放大。 甚至已经盖下了他的讲课声。 然后,老教授看了距离这个王八蛋最近的茉莉一眼,跟她说,麻烦你去喊醒这位同学。 茉莉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老教授竟然会指派自己去喊醒陈学长。 这可是一件冒险的事啊。 要是陈学长不喜欢被别人喊醒,要是因为这件事被陈学长讨厌了,那可怎么办啊,虽然陈学长那样的人应该不会看上她... 可是她还是不想自己被陈学长讨厌啊。 她如坐针毡地僵持在自己位置上,内心竟然因为这点儿小事,莫名其妙地拉开了一场拉锯战,她一时看看老教授,一时又小心翼翼地看看隔壁再隔壁的陈学长... 既不想拒绝老教授的请求,又不想过去喊醒陈学长。 直到老教授又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威严尽失,遂喊其他的同学去把陈学长叫醒之后,她才停止了这种紧张,只不过心里忽然间变得失落落。 以至于老教授接下来讲了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八十八、阴影 “你喜欢陈学长么?”回家的路上,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难道你不知道么,你的陈学长是不会喜欢你的啊,”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她仿佛是渐沉的阳光中微笑,“他喜欢的是一个名字叫藜洛的女人,那个女人很强大,注定了要成为这座城市历史上最年轻的高级魔法师。” “她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你的陈学长能够和她结合,一定能生育出更加优秀的后代,他们生来就是天作之合,而你不过是个旁观者...” “你什么也没有,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小姐,你能拿什么和那个女人比?” .... 傍晚的路上,斜挎着书包的女孩愣愣地站在街头,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管家安静地恭候在她的身边,淡金色的阳光照亮着他的白发和衬衫。 他不知道自家的小姐在想什么,但他也没有过多地去问。 毕竟,每个人在不用的阶段都会有不同的烦恼,他能理解那种烦恼,但如果不能依靠自己去解决,那人是不会成长起来的。 他由衷地希望小姐能够成长起来,不仅因为她是被家主寄予厚望的继承者,更多的则是担心小姐在他离开之后会受到伤害。 他是一个步入衰老的人了,留给他陪伴小姐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而她还很年轻,是要担负起振兴家族重任的人,她的未来所要面临的难题和打击,远超她此刻的想象。 等到那个时候,她的命也就不再只属于她的自己,而是属于千千万万需要依附她们家族生存的人。 她要扛起家族的大旗。 她掌权以后,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个决策都会在无形之中牵连到成千上万的人,所以家主对她的要求很高,因为她是家主唯一的孩子。 从她懂事以来,她的父亲似乎从没有对她笑过,他一直都很严肃。 哪怕是走在安全牢靠的大宅里,他也时常面色凝重,如临深渊。 由小到大,她都活在父亲的威严和他那高大深重的影子之下,很少会想过要进行任何反抗,她向来皆是无条件地遵从父亲为她亲自定下的一套套严格的学习方案。 麻木得像是个被囚禁的犯人。 直到她离开了那个家庭,进入魔法学校以后,她才感觉到自由是怎么一回事。 她常常会害怕放学,总是喜欢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好让自己不用那么早回去那个制度森严的家。 每当她不愿意回家的时候,她就会跟管家说,呆在家里一点也不好,那个地方不能给我安全感,它更像是个一牢笼... 那些明明摸不着的影子一直以来压在身上,很重很重... 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好像...永远也不会达到父亲定下的标准... 我在他的眼中,其实一直都是残次品,我知道他有多希望我生下来其实是个男孩。 .... “爸爸,爸爸,今天我在厨房学会做了蛋糕,蛋糕是用鸡蛋、蜂蜜、牛奶...还有面粉做的,你要不要尝尝啊?” 记忆中的女孩在影子里举着一个昏黄的蛋糕,满是期待地说。 “你以为你还有很多时间么,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用之事上,我生你下来是要你成为领袖,替代我继续统领这个家族,带领我们的族人走向未来...” 那个站在影子源头的男人冷淡地说。 “而不是要你当一名卑微下贱的厨子!” “可我喜欢画画...做蛋糕可以吃,也可以画画...我不想当什么领袖,”女孩哭了,“我不是适合当领袖的人。” “不适合你就走,以后也不许在这个家出现,我这里只培养家族的未来!” 男人的声音冷漠如铁,哪怕是面对一个孩子,也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 .... “你堂哥来了,在练武场等你,去准备一下。”父亲说。 茉莉点点头,说,知道了。 她缓慢地穿过木板铺设的走廊,一步踩在投映在地板上的黄昏上,一步踩在家里最多的影子上,她推开门,看到那位同样身穿一身练功服的年轻男人盘坐在木地板上,闭目养神,静静地等候她的到来。 等到她走近房门时,他睁开了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他没有说上多余的话,这一家子的人似乎都这样,把效率视为生命,他在沉默中摆定姿势,伸出手朝她示意。 是要开始进攻了。 她没动用魔法,而是凭借肉身力量与他对抗,但从她出手的那一刻起,她的堂哥就像是已经提前预判到了她的所有动作那样,把她的所有进攻统统格挡。 到了最后,他还了一次手,也是这场对比里全程唯一的一次出手,他就击败了这个柔弱的女孩。 他淡淡地叹了口气,依然是定定的看着摔倒在地上的茉莉,出于礼节,他在沉默之中朝她躬身,uu看书uuh 随后便泰然自若地离开了练武场。 甚至没有问过她一句有没有受伤,一如她的父亲从未夸赞过她一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在斗转星移的片刻里,偌大的练武场忽然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连温暖的残阳都消失了,外面的世界,在这一刻,又再一次沉默地离她而去。 她知道失败者是不能离开这里的。 她将会被取消今天晚饭的资格,要求一整个晚上都关在这个由影子和月光组成的笼子里,反思自己为何会失败。 时间在漫长的月光中逐渐流逝,她旁坐在练武场的边缘,呆呆地望着自己投映在墙壁上的影子,直到老管家偷偷地敲了敲练武场的门,给她带来了一杯热茶,一碗素面。 她谢过了老管家,低着头,喝完那杯热茶,吃完那碗素面。 就像是完成父亲制定的计划一样,她杯子和碗放回了原位,继续呆呆地望着那堵墙,望着墙上的那个影子,重复又重复地反思自己的失败。 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还是攻不破堂哥的防御,还是连他的一击都挡不住? 为什么总是这样... 失败,失败,不停地失败... 为什么在父亲的眼中,胜利会是那样的重要? 为什么我都当上了三阶段的魔法师,他都不能对我笑一下,夸夸我一句? .... 其实她一点也不饿。 可能是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难过和抑郁随着夜色的逐渐深入,慢慢地灌满她的灵魂,让她提不起一点胃口。 八十九、翌日 “因为你的父亲快要死了啊,”影子里的女孩说,“你是不是也在期待他快点死,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来约束你了,而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也就自由了。” 不...才不是呢,父亲是生我养我的人,我怎么能那样想... “不要被你的那些所谓道德给绑架,道德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它就是会吃人的,”影子里的女孩蹲下了身子,要把她的手探出阴影,“那些不过是别人强加在你精神上的枷锁,在那种束缚下,你就是一只被圈养的羊。” 才不是呢...家人和羊不同....家也不是羊圈...羊圈是羊圈...家...就是家。 她在心里语无伦次地说,漂浮在黑暗里的声音很低又很轻,仿佛无力反驳。 “你不应该被圈养,你应该自由,你需要问问你心中的那一位渴望自由的自己,你要问问她,她究竟是怎样看待你的父亲,还有即将发生在你父亲身上的死。” “一个人的体内是有很多种属性存在的,有很多个自我,你不喜欢这个自我,那就把她舍弃...”她带有魅惑般的语气说,“你不就讨厌现在的自己么,我可以给你更多的自己...” “你不觉得一直以来的人生都很无趣么,有太多的时间,你都在用于饰演别人安排给你、强加给你的角色,却很少有时间真正地用来表现真正的自己。” “我可以让你真正地活着,用你最希望的方式活着。”影子里的女孩一字一句地说,轻轻地拉动着她的心弦。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接受她,天上不会掉下来免费的午餐,这是恶魔的赠予,哪怕能够风光一时,但最后还是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可当那位藏在影子里的女孩把另一手探出来,伸出一只手指头,缓缓地朝向她推进的时候,她还是用自己的手指头对上了影子女孩的手指头,就像达成共识那般,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在一起许下了什么承诺。 当指尖与指尖连接在一起时,她蓦然间瞪大了眼睛,心脏随之猛地一跳,那些淤积在灵魂里,深邃的、黑暗的、坚硬的东西顷刻间化解了。 她似乎再也不会觉得孤单,也不会觉得失落,她愣愣地望着墙壁上的影子,心中空无一物,忽然间感到世界前所未有的空旷平静,还有...无聊。 融合仍在寂静中延续,她趁着自己尚且还能感知到那些弱小的情愫时,连忙从练功服里摸出了那本日记,还有一只墨水笔。 她在夜光下奋笔疾书,就像是自己给自己写着一封遗书那样,仍有泪痕点点滴滴地落在干练的稿纸上,润湿了她的那一些年少无知的字词。 等到天亮以后,她在院子里把那本日记烧了。 随后,她走去父亲的卧室给他请安。 得到父亲的点头致意以后,她走去盥洗室清洁身体,在洗漱的时候,她愣愣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其实大致上跟昨天的那个自己没什么不同,唯一有所改变的就是... 她的那些常年积郁在眉宇间的优柔寡断在这一夜之间竟然统统不见了。 就像是被一把大火烧掉了那样,从此荒凉冷清,坚硬如铁。 在进入校门以后,从来不敢跟同学打招呼的她,今天却格外的开朗。 露水般的阳光下,她的微笑如晨曦中的微风,关怀面面俱到,得体而又不失亲切,这让同学们纷纷为之诧异,都说,怎么茉莉你今天这么热情,好像换个了人似的。 对此,茉莉并没有作出任何回答,依旧是微笑着与同学们道了一声谢谢,然后就抱着笔记本款款而去了。 不少男同学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都在诧异地说,怎么一晚上没见,茉莉忽然变得这么有女人味了? 而女同学们则满是鄙夷地告诉这些见色起意的王八蛋们,人家茉莉一直都很有女人味好不好,就是平常不怎么打扮,也不怎么说话,所以你们这些混蛋才没留意! 男同学们悻悻地笑,上课的钟声在初晨的晴空下,在秋黄的落叶随风飘动的时候,迟缓地响起。 还在拌嘴的学生们纷纷一愣,适时地闭上了嘴,慌慌张张地朝着教学楼方向赶去,生怕赶不上老教授的课前点名。 少有人可以像陈学长那样的生猛,一连好几年不上一节课,以至于老教授们一度把他的名字从点名册里划了出去。 直到最近,陈学长终于如梦初醒般地察觉到毕业的紧要程度。 于是乎,他又是写信,又是登门求情,在一番苦苦哀求下,老教授们才勉为其难地同意把他的名字加回到点名册上。uu看书ww. 今天,陈学长还是如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了教室,早早地趴在桌子上睡觉,基本上所有的老教授都认识他。 所以,老教授不用点他的名字,只需要抬起头看看这家伙今天有没有来,然后再低下头,用铅笔在他的名字旁边划个勾或者打个叉就好了。 茉莉坐在半醒未睡的陈学长旁边,不再是隔壁的隔壁。 整堂课她都在认真地听讲,每当老教师提问的时候,她都是第一个举手抢答。 而且,每一次都能就问题的本身说出一些角度刁钻,独到的理解。 这使得老教授很是兴起,怎么也料想不到小小的一个班级还能培养出这等人才来,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老教授扶正那一副老旧的金丝眼镜,久久地打量这位笑容得体的女学生,当即意气风发地将她任命为本学科的课代表。 他说,要是你们各个都能像茉莉同学这样认真学习,五年前的那场大战,我们就不至于折损那么多的平民百姓。 课室内一片沉默,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教师的这个问题,就连被他赞扬的茉莉也轻轻地低下头,无声地保持着沉默。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仿佛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 在冗长的沉默中,有人咔擦地打着了火机,清脆的动静就像火星坠地。 陈学长在众目睽睽的课室里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深吸着那根烟,悠长地吐了一口迷离的云雾,问那个老头儿... 老师,要不要来一根? 九十、失踪 老教授说,陈同学,课室不是让你来抽烟的地方。 陈学长说,可是老师,我已经在尽力地让自己表现得悲痛一点,但就是悲痛不起来,我不像各位,有那么多的感情可以投入,我什么也不想,我就想抽根烟,你就稍微体恤一下你这位可怜的学生吧。 老教授又说,体恤不是纵容,不是让你在这里抽烟,你要抽就给我出去抽。 陈学长又问,那你会给我记旷课么? 老教授冷淡地说,不会。 于是,陈学长又在众目睽睽下起身离座,走出了这座教室,无论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用仰望的目光注视他的背影,觉得这个该死的男人真是帅到爆炸。 茉莉也跟着陈学长的身后出去,老教授问她去干嘛,她就说,作为课代表,必要时开导同学也是职责所在。 离开教学楼的走廊很长,茉莉无声地跟在陈学长的身后。 他们一起走过一条条楼梯道,离开了教学楼,往学校的深处走去,穿过一片火红色的枫叶林,他们来到了一个湖泊的边缘。 陈学长叼着烟,转过身问身后的女孩,能不能请你帮我架座桥? 女孩点点头,素手轻抬,微风与草叶在这一瞬间连结在了一起。 枯黄的叶子和风,在她轻轻的吟唱声中相互交错,转眼间便编织成一条仿佛能够通往梦幻的浮桥。 陈学长走上了这条女孩为他编织的桥,来到了湖心的小岛。 小岛的中央有一座古朴的钟塔,每天上课下课时候的铃声都是由这里扩散出去,经由介质传递到众多师生的听觉神经。 时间区分开无数个体,缓慢地流淌着。 不知为何,当她第一次踏上这座湖中小岛时会产生这种感觉。 咔嚓一声。 陈学长打开了通往时间的门,他抬步走进了那扇门,门里面的天空在下着一场滂沱的大雨,他坐在被雨淋湿的一座屋顶上,久久地望着黑暗中的某个意味莫名的方位。 她依然跟在他的后面,走进了这个只属于他的、灰色的世界。 “我们为什么会思考?”他说。 “思考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回忆就像一个漩涡,会把我卷进一些不好的影响里,一边像刀割一样地伤害,一边又敷药抚平,我总想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过。” “生命的起源在大海,”她却忽然说,“大海不需要感情,生命是大海的衍生品,生命同样不需要感情。” “感情是阻障,阻障所有正确的判断,赋予太多事物毫无用处的意义。” “大部分人活着都是在浪费资源,他们对于世界的进程毫无意义,他们的作用只在于无止境的繁衍,在这场庞大的交合里面,制造出突变的个体。” “我想和你交合。” “这是我曾经的情感所在,也是我作为世界的个体,适应进程的方式...” “我们很高的几率生育出比绝大部分的残次品都要优秀的后代。” 她直直地站在雨水里,依旧是微笑着面对着他,好像她除了微笑以外,再也不会作任何的表情。 微笑是面具... 是一种人人都会喜欢的面具。 “世界的本质是数字。”她缓慢地褪下身上的制服,极尽妩媚地把眼前的男人推倒,仿佛顺应自然地坐在他的身上。 陈学长愣了一下,想反抗,想说师妹自重啊,不要这样,可她却堵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出那一堆大煞风景的话。 “你我的结合,就是数字与数字的结合,所谓的自由和永恒...” “就在无穷数的组合里。” “不应该有爱。” .... “这个月,已经有十艘渔船出海后,一直没有回来,”愁眉苦脸的老人说,“后面又派了三艘船出去找,不但没找着,那三艘船也跟着音信全无了。” “前前后后总计有好几十个人,每个人身后都背着好几张等着吃饭的嘴巴,现在天天来我家门前跪着不愿意走,求求我再派点人出海找找。” “可眼下这情况,已经瞒不住谁了,大家也都心里有数,最近这大海就是中了风邪,动不动就要人的命呐,谁还敢硬着头皮往里面闯?” “造孽啊,”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是我怕死,我这一把年纪了,怎么也都活够了,也不是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开船出海去找...” “可我这孙儿也才刚刚满月,实在狠不下这个心啊。” “按我看,八成又是那些海兽在搞鬼,”坐在林雷特旁边的一个名字叫肖炎的家伙说,“林叔,我都说了给这帮畜生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它们就是犯贱,不收拾一下是永远不会知道错的,怎么还得跑去它们老窝一趟,丢它们几个佛怒火莲,最好把它们的窝给铲咯,叫它们知道咱们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软蛋。uu看书 .uanshuc ” 说话的时候,这个少年懒散地坐在一张藤椅上,若有所思般地望着一缕跃动在指尖的青色火焰,他的表情忽然间变得肃穆,仿佛能从这缕火焰中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光景。 但其实,他的余光一直是在有意无意地瞧着那个瘦弱的老人,打心里地希望能够在那个老人的脸上看到震惊的神色。 仿佛是顺应他的心意那般,老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放在了那缕看似并不怎么灼热,渗着几分散发着草木芬芳的火焰上,皱纹密布的脸庞表现得大为震惊,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种鸟不拉屎的穷地方看到传说中的地心青莲火。 而且它的拥有者竟会如此的年轻。 “这是他爹肖大豆给他的火,”林雷特淡淡地揭穿年轻人的把戏,“经过几代人的驯化,这种火早已失去了原来的野性。” “只要是个脑子不傻,稍微精通点儿火属性的魔法师都能轻易收服。” “敢问肖大豆是哪位大人?”老人却仍然恭敬地问,似乎仍在极力地迎合那位年轻人的表演。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解决眼下的问题,”林雷特说,“最近这一带的海兽表现很不正常,但原因暂时还没能调查清楚,不过估计,会与那几艘失踪的渔船有关。” “老村长,请你放心,现在我们已经在向协会提出申请,要求加派人手进行支援,相信很快就有更多的同伴赶来这里,介入到调查,我们会尽力而为,既要找到造成海兽不安的原因,也要找到失踪的那些村民。” 二 重写了一段《他与路》,发现自己真的好累。 九十一、自大 “肖炎哥哥,你觉得我们人类会不会太过自大了?”薰儿有些不安地说,她坐在道路的侧边,两条洁白的小腿泡在海水里,背对着那座白色的宣礼塔。 “为什么不能自大啊,我们人类进化了十几万年,好不容易才混成今时今日这种地步啊,我们可是万物之主啊。”肖炎叼着一根草,双脚同样也是泡在水里。 但他没坐着,而是双手枕着后脑,上半身平躺在青石块叠起的路道上,从大海深处远道而来的风轻轻地吹过,他愣愣地望着海潮上的那轮清月。 “但这个万物之主是我们自己封给自己的,”薰儿看着黑色的大海,“我问过很多动物,它们都不喜欢我们人类...” “那叫敬畏,每一头畜生看到我们,心中都应该充满着敬畏。”肖炎说。 “我们人类毁了它们的家,杀死它们的同胞,奴役它们,甚至灭绝了它们的种族...”薰儿小声地说,“所以,它们就要对我们抱有敬畏么?” “那不然呢,我们人类不止对它们这样,我们人类对自己也这样,我们一视同仁,”肖炎语气寡淡地说,“你也看过历史吧,哪一个朝代的建立离不开分裂,屠杀,还有奴役?” “所以...会不会...”她的声音忽然颤抖着,惶恐地瞪大眼睛,瞳孔一再膨胀,仿佛是在迎接那些席卷着寒流的海风。 她在一瞬间陷入了彷徨,陷入了迷茫,心中涌现出无边的恐惧。 不止是对于自己,也对于自身血液基因所连系的这个规模庞大的种群。 “我们的存在是错误的,”她说,“我们...人类是害虫,我们还是太过自以为是了,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们是要被清除的。” “谁敢清除我们,尤其是想打我薰儿妹妹的主意,”肖炎不服气地说,“那可就要先问问我这佛怒火莲答不答应了!” “佛怒火莲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薰儿说,“肖炎哥哥,你把佛怒火莲看得太重了,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掣肘着你,无法领悟,无法踏入第六阶段。” “佛怒火莲可是一等一的顶级绝技啊,”肖炎不置可否地说,“咱们老肖家传承了十几代人了,也就我和老祖能学会。” “所以,你就是老祖的复制品么?”薰儿说。 “当然不是,日后,我肯定会比老祖还要厉害!”肖炎坐起来,激动地说,“族谱上写,老祖临死之前,也就是第九阶段的魔法师而已!” “我肯定不能落下,我要去到第九阶段不说,甚至还要打破第九阶段,去到传说中的第十阶段!”他斩钉截铁地眺望着翻滚的浪涛,就像是对着月亮高歌梦话。 “那肖炎哥哥就是下一任大祭司了。”女孩儿忽然掩嘴轻笑,似乎是觉得他这么一番话听起来很蠢,又似乎是被他的这一派热情给感染了。 “我才不要当什么大祭司,当大祭司太麻烦了。” “那肖炎哥哥想做什么,第十阶段,可是脱离了凡人的领域...”女孩儿拧过头,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些什么。 “那当然是到世界各个地方走走,到各个地方看看,我可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啊,我从不认为这世界有什么东西,它可以把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给困住。” “对,肖炎哥哥是自由的,”女孩儿有些失落地说,“可自由的代价是孤独。” “孤独再所难免,”少年望着大海,轻声说,“但如果不自由,那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啊。” .... 茂密的森林里,陈学长孤身一人站在松塌的落叶地上,不计其数只枯萎的树精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钻出,手持着刀剑、盾牌如狂潮般朝他袭来。 他看着那些树木的残骸,心里甚至掀不起丝毫的波动,只是眉头一直紧皱,似乎是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当第一把爬满青苔的铁剑朝他劈砍而来的时候,他的身体迸闪出炽白色雷光,借助雷霆的力量,他徒手抓住了那把剑,掰断了这块老旧的金属。 然后,再是一拳。 他轰穿了树精的躯体,眼神平静,既是冷漠,又是从容地杀向其余的来犯者。 直到他消灭最后一头树精之后,森林的幻境即刻消除,负责传授实战技巧的老师掐停计算时间的秒表,随手记下表上的示数。 “陈富贵,总用时...五十三秒!”他声音高亢地宣布。 同学们一片哗然,都惊叹于雷属性的霸道,以及陈学长的天才。 干掉五十只树精仅用了五十三秒,uu看书ww.uukanshu 这刷新了上一次六十九秒的记录,而上一任记录的保持者,恰好也是他陈学长本人。 可身为局中之人的陈学长却没感到过多的喜悦,他站在场上愣愣地望着那个对他报以微笑的女孩,忽然间有些不太适应。 他窘迫地笑,明明打破了记录,却像一个失败者那样落魄地逃跑。 同学们自然没有察觉到他和茉莉同学之间的微妙对视。 他们遥遥地望着陈学长在过道中奔跑,看着他那萧索的背影,都说,天才果然与众不同,总是用最严厉的标准来鞭策自己,要求自己,怪不得他是天才,原来境界已经高到了寻常人无法仰望的地步了,其所谓高山仰止,大概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等到陈学长离开以后,转眼就轮到茉莉上场了,但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不太看好她,就连老师也做好了随时关停幻境的准备。 可当他们看着这位平常畏畏缩缩的女孩此刻竟如此淡然从容地走入制造环境的场地时,他们没有来由地觉得她脸上的表情跟陈学长很像。 而且那种凌驾于从容之上的冷淡,甚至还要超越了陈学长,她的眼睛似乎在倨傲地宣布,她需要的时间比陈学长还要小。 幻境在一刻之间升起,密林深处,五十只枯萎的树精嘶吼着朝她用来,她冷漠地看着这些低等的妖精,当第一把剑即将触及到她的发梢时。 她打个了响指。 五十一条尖锐的木刺瞬间拔地而起,势如狂风,倏然间,精准地贯穿了树精们的身躯,也顺带贯穿了那一把爬满青苔的铁剑。 九十二、海上的妖魔 “他妈的,兄弟,老子这话,说出来你可能都不带信的...”陈学长忧虑地对着仍然躺在床上的吉米说,“这世界真奇妙啊,老子...莫名其妙地...给人上了啊。” 窗外的白云如往常般飘过,树叶换了一轮又一轮,海面上飘来了许多火山灰,天空由原本的晴朗突变成一片昏暗。 仿佛风雨欲来。 宣礼塔前的海面上站满了身披长袍的魔法师,灰色的粉尘如雪般落下,风中传来灼热的气息,他们看到大海尽头出现一道道燃放着熔岩光芒的妖魔。 没有冲锋的号角声,战争随时爆发。 走在魔法师阵容最前沿的是五阶段火属性魔法师肖炎。 他把自己的双手摊开,平放在身前。 一缕青色,一缕白色的火焰分别悬浮在他的手心之上,正寂寂地燃烧着。 其间释放出的恐怖高温,甚至足以焚烧空间,弥散着恐怖如斯的危险气息。 下一刻,他把双手合拢,意图将这两缕火焰糅合在一起,以此孕育出一种更为庞大,更为纯粹、更为狂暴,更为恐怖如斯的力量。 水波在火焰相互靠近的时候,飞错地相交,透明而又凌乱的条纹,一如风中飘扬的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又仿佛下一秒,人们眼中的世界就会被死亡的火焰焚烧殆尽。 而肖炎既是平静,又是陶醉地望着这两缕渐渐趋于融合的热火。 恍若是传说中的庄周,睡了长长的一觉,在梦里看到了蝴蝶。 蝴蝶在他的眼前纷飞,仿佛也是因为在梦里面看到了他,显得十分的欣喜。 他和蝴蝶在睡梦中对望,双方也不知道究竟这是属于谁的一场梦。 而在梦想的时候,他看到了蝴蝶翩然远去,看到了树叶飘零,花朵怒放,看到一片片绿色的圆叶漂浮在水中,然后... 他看到了万花丛中的那一朵恬静的火莲。 天空风卷云残,火山怒放的灰烬铺满了大海的水面,他在灰烬中守护着那朵皎洁的莲花,仿佛送走一只许愿的纸船般,将它轻轻推向了大海尽头的火光。 “去啊,”他说,“把它们都烧了,一朵不够,再来一朵。” .... 茉莉一个人走在去往贫民窟的路上,她没有喊上自己家的保镖和管家跟来,大概是觉得这座城市内能够对她造成威胁的人不多。 可她却忽略了一点... 单从样貌上判断,几乎所有人都不会认为她具有任何威胁。 所以,半路上,她被理所当然地拦住了,三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流氓堵在她的面前,嬉皮笑脸地说,这是哪家的大小姐,怎么会在这里迷了路呢? 茉莉没有理会他们的坏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让开。 可那几个流氓并没有如她所愿地让开,其中一个染了一头火红色头发,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背心,黑色裤子,裤脚附近还要连着一条锁链的混混得寸进尺地说... “你知道我大哥是谁么?” 茉莉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混混就说,不想知道也得知道,我大哥叫陈凯,这一片都是他罩的!识相点就别反抗!我大哥保准让你爽到上西天! 就在这个绰号叫八神的混混刚刚说完这些混账话之后,他的大哥陈凯就p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这个肉瘤一样的混混,一边粗鲁地把自己的马仔赶开,一边又用格外严厉的语气训斥他,说,你怎么跟小姑娘家家说话的?! 八神灰溜溜地退到一旁,取而代之的则是陈凯的步步紧逼。 他把那张泛着油光的脸贴到茉莉面前,依旧是满脸坏笑着说,小姑娘,别害怕,要不咱们去钻小树林啊? “你想和我交合么?”茉莉看着他,“你们的基因都太差了,我们的结合不可能生育出优秀的后代。” “你们是天生的残次品,并不适合这个世界的运作,如果你们不让开的话,我只能执行世界的规则。” 八神的火气一下大了起来。 他叫嚣着大喊,我说你这婊子话还挺多的嘛,老子管你什么规则,老子今天就是不让,你又能咋地,别以为叫就有用,老子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在这儿!我大哥陈凯就是规矩! 他要和你钻小树林,要扒你的裤子,就扒你的裤子! 她冷漠地看着他们,打了一个响指,“优胜劣汰,弱者理应沦为强者的养分。” “但你们没资格成为我的养分,因为你们连弱者都不如,”她对着那三具被洞穿的尸体说,“你们是垃圾。” .... 天空阴晴突变,随之而来的乌云带来了大片迷雾,迷离的粉尘固化了这座参差不齐的城市,uu看书 ww.ukshu 水分子积郁在空气当中,蠢蠢欲动,仿佛时刻准备着响应天空中的那场大雨。 在这过分潮湿的空气,城市中的一切都显得不甚如意,每个人投影在大地上的影子都显得那样的淡薄和片面,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寒潮和雨水卷走。 藜乐还在集中病房那头工作,聚集在那里、等待治疗的病人仍有很多,死亡率未能得到有效的遏制,霍乱还在这片穷苦之地肆虐着,远远未能得到控制。 诊所里除了陈富贵和吉米,再没有其他人,一切平静如常,老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微微作响,秒钟颤颤巍巍,麻木地走过了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圆圈。 茶壶放在火炉上,闷闷地烧着热水,陈学长就站在窗台下方的桌子前,背对着那个躺在病床上睡了好几年的少年,只手握笔,心里默默地念诵着某篇久远的诗章。 这是他用来应付恶劣情绪的方式,同是修行雷属性魔法的校长告诉他,人唯有把自己忘掉的时候,才能克服恐惧。 驾驭雷电一途,恐惧是大忌。 人体内含有上千亿个神经元,无数个连接点,而雷霆则是你将肉身开发到极致的助力之一,它既是你用来对抗敌人的武器,亦是藏在你内心里,时刻盯防你,蓄意伤害你的恶兽,假若让它们知道你在害怕。 它们就会得寸进尺,凶戾地蚕食你、吞噬你,甚至把你咬碎。 那你就永远不可能制服它们,永远不能教它们为你所用,所以... 千万不要害怕,一旦被它们发现你在害怕,那你就输了。 九十三、监狱 但年轻燥热的心还是很难按捺下去的。 直到此刻,陈学长仍在回想着钟塔内的那一幕幕桃红色的旖旎,甚至怀疑过是不是他兄弟显灵,给他谋了这么一个福分。 当他从神游中回归时,他看到了女孩的脸,修长的睫毛下沾着几滴清色的雨珠。 她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饶是以厚脸皮见长的陈学长也当即愣了一下,经不住老脸一红,仿佛她已经通过目光看到了他脑子里的那些龌蹉的想法。 “你当时哭了,”她冷淡地说,“对于这种延续种群的行为,正常人是应该感到喜悦才对,你为什么要哭?” 她愣愣地看着他,她的目光透着某种复杂而又清澈的光芒。 似乎正是因为这种光芒她才能在无边无际的雨水中区分出那几点轻吟的热泪。 陈学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觉得嘴唇干涩。 好像积沉在心中的有些事,有些感触,无论怎么说也说不明白。 她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她只是走过来,伸出轻柔的双臂。 她像是母亲抱着孩子那样,温柔地搂住这个曾经不断渴望过的男人的脖子,随后,她吻过他的唇,跟他说... 过多几天,你就要走了。 南门镇的防线全面崩溃,所有驻守的魔法师都消失在那场战争中。 连同那座临海的小镇也被铲平了,到处一片焦黑,连那座据说能够呼唤海灵的宣礼塔都被烧成恶灵的黑色。 最新的指示已经下达,所有留在来顿城待命的四阶段以上魔法师都要出动,分批启程,务必要在三天之内赶往南门镇。 一场暴烈的风雨要来了... 昔日的战争即将被重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能让我... 尽可能地留在你身边,再久一点么? “为什么会是我,我...”陈学长懵懂地看着她的眼睛,沙哑地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其实嘛...” 他困窘而且迷茫,“我...没你想的那么优秀,我是个混蛋,而你适合更好的人。” “闭嘴。”她再次吻过这个男人的嘴,就像上一次那样主动地抱住他。 雨声细碎,火炉上的茶壶喷吐出绵密的白烟,他们自然而然地交缠在一起。 放任彼此之间流动的欲火,在这场淅淅沥沥的雨中忘我地燃烧。 .... 肖炎被关在了监狱里,他的佛怒火莲对这些熔岩般的鬼怪不仅没有奏效,反而更是增长了它们的狂暴。 当这群黑红色的恶鬼们成群结队地踏破汹涌澎湃的海潮,冲出那片由他的佛怒火莲所构造的火海之时,它们的进攻变得更为的热烈了,以致于身为五阶段魔法师的他甚至没能顶住它们其中一员的其中一个拳头。 他在大战开始后,双方交锋的那一瞬间就被恶鬼的一拳打晕了过去,直到此刻醒来,才发现自己身陷在牢狱之中。 蹲守在附近的狱卒发现他醒了,旋即打开关押他的铁门,用一根铁铸的棍子砸在他的身上,催促他赶紧起来,滚出去。 他愤怒地瞪了那个满脸横肉的狱卒一眼,试图施用念力发动法术,可从外界得到的反馈却空空如也。 好像这个地方根本不存在任何的元素,但这在理论上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要有物质的出现,其间必定离不开元素的存在。 过度肥胖的狱卒显然是猜到了这一刻肖炎想干什么,基本上可以说这些被关押进来的魔法师都是同一个德行,动不动就想发动魔法报复作为施暴方的他们。 而当他们看到这些一直以来都高高在上的魔法师们惊愕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施展法术的时候,他们就会得意忘形地笑。 仿佛很是欣赏这些王八蛋们不停变幻的表情,很是高兴于这些自以为是的王八蛋们也有跌到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蹂躏的一天。 这份昂扬的兴致使得他又一次挥起那根铁铸的棍子,格外兴奋并且暴戾地砸在这条可怜虫的身上。 肖炎结实地又挨了好几次棍打,在肥胖狱卒的辱骂声中站起来,他离开了牢房,被一路推搡着来到一条长长廊道。 廊道的两侧站满了狱卒,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根铁棍,仿佛侍者一样,恭候着他的大驾光临。 他站在廊道之前,努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好让自己平静下来,即便此刻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在失去了魔法以后,他撑死也就是一个体格稍微比普通人健壮一点儿的男性人类。 由于过度仰赖佛怒火莲的缘故,他很少会去锻炼,几乎不会在意自己的肉身强度。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嗅到了源自死亡的气息,在这座昏暗和潮湿的监狱里不停地颤抖,uu看书 .uashu.co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扛下通过这条廊道时所要面临的爆裂打击。 很有可能会死,死在半路上,被这个残忍的恶棍们乱棍打死... 要不...求饶试试? 跪在他们面前,求饶试试? 心里面有一道哭求的声音在说... 求求他们放过你,哪怕是要你当一只猫,当一条狗也可以啊,就牢房里的那顿棍打就差不多要把你的半条命给打没了,这一条长路,起码有不下三十个畜生,他们要是一起举起棍子,一起把棍子砸在你的身上... 你受得了么? .... 这些站在廊道里的狱卒似乎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大喊着站在他后面的狱卒把他赶过来,于是那个肥胖狱卒又一次挥起棍子,砸他,又用脚踹他。 他跌跌撞撞地走,停在入口之前,像是忽然间下定决心似地双手抱住头,他咬着牙地冲进那条长廊,一条一条的铁棍闷重的棍子砸在他的身后,狠戾地痛殴他的后背,他的小腿,他的腰杆,他的双手,他的耳朵,他的头颅。 撕裂般的痛意宛若千万条小蛇游离在各处,发狂地撕咬着他的体肤,啃噬着他的神经,淤塞的血管遍布全身各处,在伤口裂开、鲜血迸射的时候,他听到了这些狱卒的欢快叫喊声和接连不断的辱骂声,似乎是因为没能把他打到喊疼而感到大为不满。 他们想要用疼痛和辱骂教他折服,以此作为入狱的欢迎礼,可他即便是低着头,灵魂却在大浪般奔腾的苦痛当中站得尤为的骄傲,并且挺立。 九十四、苍白的天幕 廊道之外是一座采石场。 天空一片苍白。 浩大的太阳被一个黑色圆形遮蔽了正中,徒留下外围的一圈白色的光环,破败的光芒,仿佛遭遇天狗啃食后的残渣。 远远望去,宛若一轮象征着噩梦的黑日。 浑身流血的肖炎被狱卒赶到采石场的劳动区,随手丢给他一把沾满干涸血迹的铁锤,命令他如其他奋力挥锤的囚犯一样,砸碎这些大块的石头。 他颤抖着接过这把钝重的锤子,身体绵软无力,差点儿没能握住这把锤子。 四面八方都是灰白色的高墙,他还没从刚才的那场毒打中缓过气来,内心中有着万千道刺痛的尖叫在呐喊。 狱卒看他拿着铁锤没动,又作势要拿铁棍打他,他死着牙,目光凶恶地瞪着这个肥胖的狱卒,一时间没能忍耐得住。 他用力地抡起铁锤,却没有砸向石头,而是砸向狱卒的那一个臃肿的脑袋,狱卒应声倒下,采石场内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停下了手中的铁锤,眼神错愕地看着他。 他从那一双双颤抖的瞳孔当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因为任性所犯下的弥天大祸。 那些囚犯们似乎都在无声地说,在这个监狱里,狱卒就是神,你若是敢触犯神的威名,神自会将加倍的灾祸施加于你。 很快,越来越多身穿狱卒制服的男人穿过廊道,来到了采石场,肖炎下意识地想跑,但是饱受摧残的身体却经不起太多的用力,没能让他跑出多远。 闻声赶来的狱卒将他逮住了,用高大肥胖的身影把他团团围住。 十几根坚硬的铁棍一拥而下,闷沉地砸在他的皮肉上,撩起火烧一样的炙疼。 皮肉下的骨头似乎被接连打断,他在暴雨般的打击中艰难地咳出了几口浓稠的血水,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出声,还是没有喊疼。 他瞪大着眼睛,直直地望着越发黑暗的地面,汗珠混杂着血液划过他的脸庞,无力地坠落在干燥的地上,他觉得世界在缓缓地旋转,埋藏在大地深处的黑暗在召唤着他,死亡从泥土中抽出芽来,想要抱住他,把他从这具憔悴的躯体中带离,让他获得解脱。 但是无效,死亡被出奇地拒绝了,甚至连晕迷都得不到容许。 那个被他一锤子砸中脑袋的狱卒恍若无事地重新站起来,捡起自己的铁棍,也跟着加入到这场痛裂的殴打当中,肖炎能够明显察觉到来自那个肥胖狱卒的棍击。 他是那样的愤怒,那样的仇恨,好像已经死过了一次,但心有不甘,为了报复,他转而又重新活了回去,带着满腔恨意,不加阻挡地倾泻在他的身上。 剧烈的痛意撕碎了他对于时间的感受,当他的身体先于他的灵魂趋向于崩溃的时候,他倒下了,重重地摔在自己的血水里,艰难地呼吸。 阴影逐渐散去,野蛮的吆喝声回响在他脑后的天空中,苍白的阳光重新洒落下来,缄默地抽走了他血液中的水分。 他的后背一片狼藉,为了让他更为直接地体会到惩罚,那些恶鬼一样的狱卒们甚至扯碎了他的衬衣,令得每一下棍击都能直接地击中他的皮肉。 魔法失效,死亡失效,连昏迷都失效。 太阳和黑洞结合在一起,恒古不动地高挂在天空,杀死了时间,冥冥之中,这个该死的地方似乎根本不存在休息和睡眠,灵魂无时无刻保持着清醒,故而意识得以无时无刻地体会到源自于身体深处的痛苦、虚弱、饥饿,还要干渴。 一桶泥黄色的水淋了下来,湿润了他的身体,冲走了他的一些血迹。 另一个狱卒站在他的身边,吆喝他赶紧起身,不要装死偷懒。 他强咬着牙,不敢反抗,也没有力气反抗。 他挣扎着起身,在这个新来的狱卒的注视下回到原来安排他站定的地方,缓慢地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蒙尘的铁锤,他双手握住锤子的木质长柄,花费了好长时间才把它举起来,又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它砸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 力度太小,岩石纹丝不动,但他没有停下来,接着再一次地举起铁锤,砸下,举起铁锤,砸下,盲目地重复着这两个动作,可那块岩石还是纹丝不动。 站在他旁边监督的狱卒似乎能够察觉到他每一次挥锤用了多少的力气,每当他想要偷懒,省点儿力气的时候,狱卒都会舞起那根可怕的铁棍,狠戾地砸在他那伤痕密布的身上,警告他,不要挑战狱卒的忍耐力,uu看书 ww.uukahu那是比沙子还要渺小的东西。 那玩意儿但凡多上一点,他都没资格当上这里的狱卒。 苍白的太阳持续暴晒,白昼没有终止的迹象。 形销骨立的人们犹如墨点,被强烈的阳光蚀刻在苍白的纸页中。 他们一次又一次,麻木地挥动铁锤,砸碎干枯的石头,如若砸碎自己的灵魂。 没有时钟,计算生命仍在延续的方式,唯有在心中默念自己挥击的次数,几乎每间隔三十次左右,荒芜的石山上都会有人崩溃。 崩溃的人大多会丢下铁锤,一边发狂地大哭,一边又发疯地尖叫,然后往石山下的那条站满狱卒的廊道奔去,以为那是逃离这里的唯一出口。 但他们都没能跑到那个廊道,在半路之中他们就会被狱卒截下,拖着一间平矮的房屋里。 每当被拖进矮房中的人数多达三十人,狱卒们就会找几个囚犯,陪同他们去矮房里拖一个大大的铁桶出来,然后,喊那些仍在挥锤的囚犯们过来进食。 当人们差不多到齐的时候,那些狱卒就会狞笑着揭开铁桶的盖子,露出桶里面的食物...所谓的食物,就是一团团扭曲的糨糊。 一些新来的人看不得这些。 当他们目睹到那一团团堆叠在一起的糨糊,几乎都忍不住弯腰,朝着地面干呕,可任由他们怎么倒腾胃袋,能够吐出来的也就是一些酸水。 而一些早已见怪不怪的囚犯则会走上去,用手往桶里面抓,把抓到手的东西塞到嘴里,未加咀嚼就吞咽下去,只为了减轻那几分剧烈的饥饿感。 九十五、列车 第一次,肖炎跟所有新来的囚犯一样,离得那个铁桶远远的,没想过要去吃。 他心想,反正在这个鬼地方是怎么也不会死的,饿就饿吧,忍忍总会过去的。 可渐渐他发现事实并不如所想的那样,因为过度的饥饿,胃袋在不停地抽搐,仿佛火烧一样的疼。 很难想象,活着竟是如此恐怖,如此遭罪的一件事。 每每看到有人发疯大叫,被狱卒拉进矮房里,他就会害怕得心脏砰砰直跳,每每当狱卒们从矮房里搬出铁桶,他的腹部都在哀嚎和抗拒,命令他舍弃所谓的人性。 有道声音在他心中不停地,不停地说... 吃下去,吃下去,只要能果腹,没有什么是不能吞的。 .... “真糟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维克多坐在一列缓缓启动的火车上,不无忧伤地说,“今天可是半年一次的情人节诶。” “我本来都跟一个身材特棒的妞儿约好了,耶,今晚一起吃饭,一起参加学校的舞会,喝完酒,跳完舞,就一起去我预定好的宾馆睡觉。”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位咬着一根香烟,兀自眺望窗外的年轻人,似乎是希望这位同样神伤的年轻人能够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 “那妞儿的身材有多棒,耶,你肯定不知道!” “不瞒你说,她的屁股翘得甚至可以放下一只高脚杯!” 维克多回想起那些与他口中的这位妞儿风流的夜晚,“嘿,哥儿们,你知道和这样的女人整整大战一个晚上有多痛快么?!” 他满脸陶醉地说,“她会让你觉得,会有那种感觉,耶,怎么说呢,那种感觉...”他苦思冥想,斟酌着字词,眼睛突然一亮,文如泉涌... 他兴奋地大叫,“就像是你去到了天堂!” 坐在对面的家伙还是没有理他。 火车在不久之前驶出了城市,重重叠叠的绿色映入眼帘,古老的山林就矗立在眼前,火车继续颤抖着呼啸而过。 疾风与树叶交错而过,浓白色的蒸汽拉成长长一条,有那么一瞬间,陈学长分不清到底是火车冲进了山林,还是山林走向了火车。 他望着不断往后倒退的路途,望着那座在地平线上渐渐缩小的城市,仿佛此刻仍然看到那个在车站和他吻别的女孩。 他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了一口白色的云烟,没有来由地希望时间是能够随着窗外的景致一同倒退的,没有来由地想回到那个陪他睡了三天三夜的女孩身边。 “兄弟,你今晚有约人么?”短暂的沉默后,维克多跟他说。 “有。”他点点头。 “认识多久了?”维克多又问他。 “差不多半个来月吧。”陈学长怔怔地说。 “发展到哪种程度?只要不傻,半个来月的时间足够一个成熟的男人做很多的事!” “嗯,”陈学长还是点点头,“我们准备要结婚了。” “结婚?!”维克多愣了一下,一脸的不可置信,“谈了半个月就结婚,天上的闪电都没你俩这么快啊,再说了,你还这么年轻,干嘛这么早就想着要结婚啊?!哥儿们,听我一句劝,婚姻可是爱情的坟墓啊,人生只有一次!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座森林那多可惜啊!” “这我知道,但是既然摊上了,总得认帐吧。”陈学长又吸了一口烟。 “误会!天大的误会!哥儿们,身为魔法师的我们怎么能被那些传统的观点束缚呢?!”维克多激动地猛拍桌子,就差没有喊叫出来,“你有去过音乐节么,耶,你要是去过那个地方,你就一定不会这样想了!” “那可是叫人快活的地方!恨不得把灵魂都撕碎了!” “狂野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升起嘹亮的野火,麻醉彼此的梦想,在呐喊中进去对方的灵魂和对方的身体,把所处在的那一天当作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天来看待。” “听起来很不卫生,容易染病,”陈学长皱了皱眉头,“我的医生房东要是知道,定会把我从屋子里赶出去。” “那就让他赶啊,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四海为家!”维克多猛拍胸腹说,“嘿,哥儿们,你想想,明天都要世界末日了,我们还想房子干什么啊?” “既然前前后后都是死,最重要的还不是让自己再快活一点...”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耶?” “可明天不是末日,等你在狂欢清醒以后,你要面对的是现实,”陈学长又吐了口烟,“还有除此以外的无尽空虚,你会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和绝望,甚至想要质问它...” “为什么还不灭亡?” 火车尖啸声回响于耳。 陈学长轻悠悠地吹散了眼前的白烟,维克多默默地望着他,短暂地闭上了那一张喋喋不休的嘴,等乘务员路过他们座位的时候,他伸手拦住了乘务员,跟这位面容姣好的姑娘要了一瓶酒,两个杯子,除此以外,uu看书 ww.uukansh.co再无其他轻佻逗弄的话。 “老兄,不得不说,你杀死了比赛。”他一边往杯子里面倒酒,一边讷讷地说。 “要是放在以往的话,我是不会放过搭讪那个乘务员妞儿的机会,你想想看,和她一起关在卫生间里,那得多快活啊,火车在震,我们也在震,我们灵魂在铁轨旁边的原野飞奔,我和这条铁蛇比赛谁跑得更快!” “速度与激情啊。”陈学长接过酒杯,感慨地说。 “对!就是速度,还有激情,”似乎是找寻到了知音,维克多又像一头精力旺盛的种马一样亢奋了起来,“身为一个男人,想要追求无非两个,一个就是速度,一个就是激情。” “老兄,你瞧瞧我这身打扮,知道是什么来头么?” “牛皮裤,牛皮帽,牛皮背心...”陈学长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好像挺痛恨牛这种动物吧。” “不!这叫牛仔,是西域的一种流行,耶,”维克多大声地替自己辩解,“那都是一帮朝生暮死的家伙,要是看谁不顺眼,就把枪对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才不要跟别人歪歪扭扭地讲什么道理呢,那可多痛快啊!” “但我不同你啊,老兄,我是一个被感情奴役的人啊,”陈学长喝下了那杯金黄色的酒,“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我想的不是怎么拯救世界。” “我能想的只有...无论如何,也要回去,死在自己家人的身边啊。” “你是奴役感情的人,我是被感情奴役的人,我们所想的...”他喃喃地说。 “难免会南辕北辙。” 九十六、黑暗森林 火车伴随着维克多喋喋不休的声音驶出了山林,随着路途越发接近大海,天空也随之变得越发的昏沉,乌云密布,广袤的山野仿佛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打开车窗,急速掠过的冷风迎面而来,伴随着草木、泥土的芬芳,飞鸟的鸣啭,以及一股淡淡的潮湿金属的锈味,似乎马上就要下一场很大很大的雨了。 陈学长眉头紧皱,眼神忧伤,他看着天空之上的厚重云层,没有来由地想起了一个故事,故事里讲述的是一座森林,它的位置在挪威。 一个不曾在地图上出现过的地方,据说有白色的海鸥,肥美的三文鱼,还有一座充满着孤独和黑暗的杂木森林。 直到火车呜吟着通过了一座人工挖掘的山洞之后,衰弱的天光蓦然间驱散遗留在山洞里的漫长阴影。 他随之愣了一下,错愕地望着一片横亘在窗外、如想象般的黑色森林。 “喏,听说附近一大片海域都长满了这些黑色的结晶。” 维克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目光仿佛是在欣赏某件动人艺术品般地凝视着那一道道如枯树般岔开、在冻结的海面上嶙峋矗立的结晶柱。 “我们的人,现在还没能查出这些结晶到底是什么成分,虽然它们还没有对谁造成过伤害,但未知这种东西,总是让人觉得很不安。” “不能把它们敲掉么?”陈学长说。 “是可以敲掉,但工作量实在太大了,耶,”维克多说,“而且,这些结晶就像是真的植物一样,你把它的一部分裁掉,一晚上过去,它就又会重新长出来。” “它是有生命的?”陈学长又说。 “有没有生命不知道,但无可否认的是...它很美对不对,”维克多赞叹地说,“只要看上一眼,余下的这一辈子大概也都忘不了咯,黑色的、结晶的森林,长在大海上的森林。” “我们的任务?” “既然推不倒它,那当然就是进去里面搜查啦!”维克多的声音听起来跃跃欲试,似乎对于这个荷尔蒙旺盛的家伙来说,冒险和女人都是他生命中缺一不可的必需品。 就像速度与激情。 他好奇地瞪大眼睛,好像恨不得从窗口跳出去,快步跑到那片海上的森林,他毫不掩饰对这片诡异而又奇幻地方的向往,一如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女人裙底的向往。 “指示上规定,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入夜以后,任何人不得进入森林,”陈学长语气郑重地告诉他,“我们是这次任务的搭档,我希望你能够意识到这一点。”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那些消失的同伴,而不是进去游玩。” “执行任务的期间,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尽早完成这项任务,这个地方虽然如你所说的很美,但我最想回去的...还是我自己的家。” “有个女人在等我,”他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那一双活跃的眼睛,“我跟你说过的,在上车之前,我恳求过她,如果我能够活着回来,她就要应承我,成为我的家人。” “那好啊,老兄,那我们就一起早点完成任务!”维克多兴奋地说,“耶,就今天晚上,我们溜进去,等找到那帮倒霉蛋之后我们立刻就出来。” “到时候,这帮家伙都得感谢我们,因为我们会是最先找到他们的人,耶,我们将会是这座奇怪森林的第一任征服者!” .... 没有黑夜,没有睡眠,在古怪的日光下,囚犯们的影子就像是水迹一样,似乎下一秒就会被灼热的光线蒸干。 肖炎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蒙尘的血肉中甚至可以看到一条条滋生的寄生虫,它们在他的肌肉中蠕动,不停地撕出新的伤口,分泌毒素。 只有在狱卒们呼喊囚犯去矮房搬来铁桶时,他才有机会放下铁锤,用手去抓走那些滋长在伤口的害虫。 后来,因为实在是饿得受不了,胃部抽搐得仿佛已经卷起来了一样,可内心却还是无法接受铁桶里那些腥臭的糨糊。 无奈之下,他就闭着眼睛,尝试把这虫子塞进自己的嘴里,生硬地吞入腹中。 祈求通过这一点点仅有的热量来填补这具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身体。 但其实无济于事,单薄的皮囊下隐藏着一个无底的深渊。 当虫子从他的口中咽下后,便沿着食道坠入那个看不见底部的深渊。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深渊的存在,几乎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他都能听见自黑暗深处传来的某种密密麻麻的劝诫声。 劝他放弃,无谓再继续坚持所谓的人性。 那道声音说,在自然面前,人这一存在与寻常的猪狗无异,所有的苦,所有的难,皆是因为人的自视太高所造成的。 你何尝不试试把自己的身段放低...、 不停地放低... 抹去你们所谓的智慧,uu看书 ww. 抹去你们所谓的尊严... 用野兽的目光,用猪狗的目光,用蚂蚁的目光去看待你这一存在... 去看待你所生活的这个世界... 走过去,伸出手,往里面探,抓住,拿出去,放到嘴里,进食... 进食是所有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亦是生命得以成立的基础... 何不用最原始的目光看待... 回归生命最初始的模样? .... 第十次,当狱卒们吆喝着囚犯从矮房里搬出铁桶来的第十次,也就是三百个发疯的囚犯被拖走之后,饥肠辘辘的他体会到了虫子所蕴含的热量之后的第三次... 他动摇了。 身体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人一样,发条上爬满了锈迹,在僵死的摩擦中缓慢地转动,他拖着前所未有的沉重步伐,额头渗流出他体内为数不多的水分。 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的嘴巴在颤抖,他的眼眶在颤抖,他的骨骼也在颤抖。 通往铁桶其实只有短短的几步路,可在这一刻的他看来,却比一条耗费无数代人才得以建设的道路还要遥远。 盏盏照亮历史的灯光在他的身后熄灭,他走出了围观的人群,来到了铁桶之前,走出了文明覆盖的范围,一脚踩进生命中最原始的黑暗。 就像一瞬之间回归到母亲的肚子里,咸腥的温水是那样的迷人,又是那样感伤,他没有太多的表情,只能用哭泣来表达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 九十七、林中小镇 森林上空弥散着恍若能令人窒息的迷雾,黑暗的深处涌来强劲的海风。 “呼,你看,多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啊,老兄,你说我该怎么表现这一刻的心情?” 维克多到底是拉着陈学长闯进了森林,夜晚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排列在路道两侧的木屋统统被拔地而起的水色结晶凌乱地穿插。 洞口和木板的碎片散落各处,就像一个个不慎掉到刺猬背上的苹果。 与这座被森林占领的小镇间隔一段距离的营地适时燃起了明亮的火光,还有炊烟,傍晚时分,经过一整天的搜查以后,大部分的魔法师都已经从森林中撤离了。 当然,也不乏还有一小部分的人留在林子里,迟迟不愿意出来。 哨岗上时刻有人在观望,为了应对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们每个人在进入森林之前都会领取到一支信号枪。 如果遭遇到突发的危险,或者有什么重大的发现,他们都可以通过信号枪的引发,召集游离在附近的同伴,或者驻守在营地里的同伴们迅速赶来。 可距离森林的出现,不经不觉已经有三天的时间过去了。 但还是在森林外围徘徊的魔法师们仍然没有找到任何具有价值的线索。 陈学长和维克多徒步穿过了整座小镇,萧索的冷风在错位的狭缝中穿堂而过。 当他们路过那间坐落在码头附近的破败教堂的时候,维克多往洞开的门口望了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指着高台上的那一座被黑色结晶戳穿的神像说,“耶,这世道,连大家信奉的神也好像不太站得住脚嘛。” 陈学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位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老人雕像,眼看就要破裂了,一根如长矛般的黑色结晶从它身后的地板上,斜着抽出,洞穿了这位人们口口传诵的神的胸膛。 “你信教么?”陈学长忽然问他的这位搭档。 “耶,老兄,我这种人又怎么可能会信教呢,”维克多耸耸肩,“信那玩意儿太约束啦,条条框框多得很,这个不让做,那个不让做...老是说修什么转世,进什么天堂...按照他们的那套标准来看的,我这辈子完事之后,铁定是要下地狱的啊。” “转世是一世,这一世也是一世,耶,”他吊儿郎当地说,“在我与其巴望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活完这一生世好了。” “就算是死了之后要下地狱,我也不会害怕,这世间充满着绝望和苦难呐,它们之所以会出现的原因,我想,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进入地狱之前的练习。” “那你呢,你信教么?”维克多把目光从教堂里收了回来,转过头问陈学长。 “我也不信。”陈学长看着漆黑一片,没有星星的天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耶,老兄,你也觉得他们的教规教条很麻烦么?”维克多的语气带着些许的兴奋,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似乎是抱有着一种达成一致的期待。 也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在这个木讷的家伙身上找到了共鸣。 陈学长愣了一下,回过来头怔怔地看着这个跟小孩子一样活跃的家伙,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注视这个家伙,看着他那一双炯炯有神,仿佛有两团永不熄灭的火焰藏在里面的眼睛。 他觉得这个家伙确实长得很帅,一头浓密的卷发,鼻梁高挺,面容端正得体,配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永远充满着热情的脸上,又不失一丝一缕的忧郁和优雅。 就像所有的书中所说的那样,所有高贵的事物都带有一种忧郁的意味。 如果陈学长是女孩,他估计也会忍不住喜欢上这个家伙吧,而如果他是女孩的父亲,他就会恨不得打断这个家伙的腿,叫他别来祸害自己的女儿。 但除此之外,更让他觉得诧异的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不经不觉间,他甚至已经考虑到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未来。 “不是,我就是不喜欢把自己的命交给一个压根儿没见过的家伙手里,”陈学长当着神像面,淡淡然地说出了这么一番亵渎神灵的话,“我的命,我还是习惯把握在自己的手里,与其懦弱地站在原地等候奇迹的降临,不如主动出击,即便是最后身死道消,也是我自己选的。” 随着黑夜的到来,弥散在森林上空的迷雾变得越发的浓郁,空气潮湿而且飘浮一股子腐烂的味道,但放眼望去,却没有找到任何一具尸体。 维克多没有回答他,uu看书.uukanshu 他们两人在沉默中离开了教堂,去到了码头,他们站在原来的海岸边,静静地看着那一连排放在水潮中的二十来艘渔船。 海水被晶体覆盖了,渔船被横七竖八的晶柱戳穿,恍若搁浅一般,永久地停留在结晶的海面上,往后应该也不会再有起航的一天了。 他们越过这片渔船的坟场,走进了大海,继续往森林更深处的地方进发,此刻的未来笼罩在昏沉的迷雾里,他们一直往前走,就像步入了雨云的泥沼。 “耶,老兄,你知道么,”黑暗中,维克多的声音如火一样的活跃,“学校附近有一条开满酒吧的街,那里有很多妞儿都喜欢你这种类型,她们管你这种男人叫硬汉,都说,靠在你这种男人的身上睡觉就特别有安全感,就算忽然间天塌下来了也不怕。” “我不是硬汉,我也不是什么救世主,”陈学长寡淡地说,“就算天塌下来了,我要救的,也只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其他人的死活,我就是想管,也爱莫能助。” “嘿,老兄,你这就太过死板了,”维克多喋喋不休地又说,“妞儿们要的又不是要你真正去保护她们,她们要的只是一种幻想而已。” “就像信奉宗教一样,我们每个人其实都需要幻想的,对吧,你给她们提供到了她们想要的幻想,她们就陪你睡觉,这很公平,大家都爽了,大家也都各取所需。” “你要是太较真了,她们可就会觉得你很无聊,不好玩的啦。” “不好玩的人在我们的圈子里是很难钓到身材火辣的妞儿啦!” 九十八、深渊 四周灰蒙蒙一片。 重重迷雾阻隔了方向的判断,来时的路此刻已经隐于雾霾之下,再难找回。 维克多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感情经历,以及长长一大段儿童不宜的点评。 就在他们漫无目的地继续往着迷雾深处行走时,他们听到了有人在雾里大喊,是一道稚嫩的声音,她在一声一声地大喊... 肖炎哥哥。 .... 黑色的深渊里浮起了很多张脸,纷乱的思想在脑际中错乱交击,电离的闪光频频亮起,一如黑色的火花撞上黑色的火花,大脑的回路仿佛连通着某一个远超人类想象的庞大空间。 他含着口中的糨糊,还在迟疑着要不要吞下去,可来自外部世界的思想碎片却在不经意间涌入他的记忆里。 吵吵嚷嚷的怒骂声随之在黑暗中响起,依稀之中,他看到这团糨糊的主人,就是那位在这不死空间中被挖出脑仁的死者。 它在他的脑海中与他作对,妄图与他的记忆、他的思想强行融合,他先是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早应该死掉的人竟然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在他的脑海里出现,并且还想着要侵略他的大脑,妄想着如传说中的‘夺舍’一样地复活。 这大大地激发了他的占有欲望。 他的内心深处涌现一股邪恶的念头,驱使着他强烈地想要将那个人的思想改写...扭曲成符合自己的标准,然后再将它的记忆大口吞掉,以此滋长自己的灵魂。 当实行这一计划时,肖炎惊讶地发现,执行起来的难度竟然要比想象中简单许多,这是因为源自于那位死者的思想实在太过于平平无奇。 通篇下来都是人云亦云的跟风和说道,不止肤浅,甚至可以说是无聊。 对于那位死者来说,大脑好像只是一个简单的摆设,能不用就尽量不用,能不思考就尽量不思考,如果没有大脑也能活的话,这个家伙甚至都有可能不要大脑,既是简单,又是粗暴,只会吃喝拉撒,抱怨,还有交配。 面对这些单薄无力的字眼,身为五阶段魔法师的肖炎凭借自己过人的见识,以及与生俱来的强大灵魂,轻易地战胜了它。 他猛力地咬碎那些蚯蚓一样的糨糊,截断了这个无聊的人的这些无聊的说教。 肖炎甚至连说服那位死者安息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就把它碾碎了,然后,那位死者又一次地死了,在肖炎的脑海里被他残忍地杀死了。 苍白的日照下,他喉咙干涩地翻滚着,倍为艰难地咽下了这一颗平平无奇的大脑,再然后,他的手又一次往铁桶里探去,抓走了又一团平平无奇的糨糊。 眨眼间,又一个无聊的人在他的脑海里被他碾碎了。 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对手的人物出现。 以致于他的进食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还要怒吼着,仿佛野兽捍卫自己的领地一般,愤怒地赶走附近那些与他抢食的囚犯,意图独占这个血腥的铁桶。 脑子里一片血海尸山。 他推着那些不知所谓者的尸体来到了深渊的边缘,他在峭壁的顶端站定,狞笑着把那些懦弱无能的尸体丢进黑暗漩涡的深处。 低回的冷风中,他驻足等待,许久过后,他听到了死亡落地的响声,也看到了一双在深渊尽头缓缓睁开,犹如熔炉般炽热的赤金色裂瞳。 当他把清空的铁桶放下来以后,盘踞在深渊尽头的那条恶龙缓慢地朝他靠近,它在刮刀般的冷风中张开双翼,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给予了他一滴血。 似乎是在以此奖励他吞噬了足够多的灵魂。 龙的眼瞳中充斥着讥讽和不屑。 它似乎并不认为眼下这个蝼蚁一样的人类有种吞下它的一滴精血,这一滴所蕴藏的力量和意志远比他先前吞下的那些蠢货加起来的总数还要庞大许多倍。 假若他的灵魂无法承受得住力量与意志的冲击便会即刻崩溃,精血回归到龙的体内,而他的肉体则会自发地异化成一头行尸走肉般的食尸鬼。 上一个能够成功承受下它一滴精血的人类,他的名字叫‘雪’。 他在另外一个更为广阔的监狱里关禁了五年的时间,前后一共吞吃了近十万道灵魂,直到将所有的狱卒和囚犯都被他杀死,并且吞噬以后,他闭上眼睛,来到这里。 用近十万道死亡唤醒了沉睡在深渊尽头的龙。 灵魂的强度达到了合格的条件,龙同意赐予他一滴精血。uu看书 ukashu 于是,他当着龙的面,一口服下了那滴勾勒着瑰丽纹理的金色血液,在随后与龙的长久对望中,他既没有哀嚎,又没有惨叫,更没有爆体而亡。 他沉默地转身,没有道谢,也没有抱怨,而是平静地离开了这里。 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龙没想到小小的一个人类竟然可以承受住一滴提纯过的龙血,但这对于存活了数万年的龙并不值得太大的惊讶。 它知道在那个‘雪’的身后,还有数以万计的人类在吞食灵魂之时,甚至无法抗住反噬,在还没达到足够的灵魂强度之前,便已自行沦为了一头愚蠢无用的食尸鬼。 没有人就没有鬼,有了人也就有了鬼。 可以说,世间上所有的鬼,归根结底都是由人演变过来的。 肖炎接住了那一滴飘浮的精血,就像是吃掉那些蠢货的灵魂一样,缓缓地把它放入口中,在他准备下咽之前,徘徊在黑暗之外的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回旋在他的耳际,仿佛跨越一长段遥远的旅途,娓娓而来。 那个熟悉女孩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奋力大喊,一声接着一声地大喊着肖炎哥哥,肖炎哥哥,可他就像是没有听见那样,平静地吞下了那滴血,冷冷地仰起头,与龙对峙。 龙血的力量奏效了,一股无可抵挡的热流汹涌而来。 他的灵魂,他的躯体无声地掀起了一场炽热的风暴,那两缕曾经耗费无数心血才得以收复的异种火焰,瞬间便被无止尽的龙息所湮灭。 所谓的过去,也就被这一刻的火焰焚烧殆尽了。 九十九、夜遇 “我们为什么是人,是什么让我们区别于那些掏出家伙就一顿猛干的畜生呢?” 维克多跟他新交的两位魔法师朋友,一起坐在黑色森林的深处,此刻正兴致勃勃地举行一场辩论大会。 他们摊开一张记有火焰的纸符,在迷雾的包围中燃起了明亮的夜火。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我当然认为是情谊和伦理啦,”维克多大言不惭地说,“动物可没什么伦理啊,它们不像我们这样顾忌,因为对方是谁谁谁的丈夫,或者是谁谁谁的夫人就不敢去勾搭人家!” “搞破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个叫林东的家伙反驳,“在我们家乡,那些老了没什么事儿干的大妈大叔,每天去广场跳完交谊舞,没别的事干,就乐意搞破鞋!” “东说得对,”沐辰点点头说,“我家隔壁的那个寡妇,基本上天天夜晚都会有男人溜进她屋里,只要是看上眼的男人,她就会把那男人拉到自己的床上,还不收钱。” “老哥,我认为伦理这一项可以去掉,”林东又说,“人只要一闲下来,实在是把持不住自己,人也不跟你讲什么伦理的。” “那情义呢?”维克多说,“光是情义好像也站不住脚啊。” “所以,在我看来,人与畜生的区别在于人懂得如何奴役和欺骗别人,”林东说,“情义和伦理是奴役我们的手段,迫使我们之中的一个人与一群人捆绑在一起,进而形成一个家族、一个集团、一个群体...” “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这一群体索取到了更多的资源,再通过利用这些资源,我们编织了一个名字叫‘社会’的无形产物,随后再利用这个产物,我们得以收拢更多的人进来,欺骗他们留下,进而不断抬高我们的名声和社会地位。” “也是因为如此,我们拥有了寻常动物不曾具备的文明。” “嘿,老兄,你这样的想法也太黑暗了,说得好像我们这个社会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奴役和压榨同类那样,”维克多还是一如既往地激动,“你要换个方面想想,如果没有社会的话,我们的很多技术就根本没办法进步啊,我们不仅活不长久,而且眼界也只会越来越窄,甚至还不能遇到从世界各地过来的妞儿!” “你跑题了,维克多兄弟,”沐辰淡淡地说,“我们的论题是,人与动物的区别,不是社会和文明对于我们人类的益处和弊端。” “老兄,太过拘泥于题目,这没有必要,”维克多耸耸肩膀,“我们不是在研究什么重大的课题,我们只是聊天,朋友与朋友之间的聊天,太多约束会让我们彼此觉得不痛快!” “维克多老兄说得对。”林东沉吟片刻,也跟着点了点头。 两票通过,这三个家伙又同意话题的继续进行,微暗的火光中,陈学长和一个名叫肖薰儿的女孩儿坐在那三个家伙的讨论圈之外,默默地嚼着手里的干粮。 水和食物都是从林东那里领来的。 他是一个符术师,擅长把一件件庞大的东西收容在另外一个独立开拓出的空间中,再通过纸符作为媒介,把他收藏在那方空间的东西召唤至他身处的地方。 所以说,他就像是一个会行走的仓库。 得益于他的这种能力,他们这一伙人也就拥有了长时间停留在这座森林里的能力了,不必在傍晚时分返程,回去营地补给。 而女孩口中的肖炎哥哥是消失在海面上那场战争中的数十位魔法师之一。 她很是笃定地说,她的肖炎哥哥还没有死,他就在这片森林里。 应该是在很深入的地方。 但如果每天都要返程的话,那他们永远也不会去到那样深入的地方。 “协会的高层不让我们这么贸然深入是有原因的,”陈学长忽然说,“每一位四阶段以上的魔法师都很宝贵,这群人之中,有差不多二成左右的人,在未来是可以成就六阶段的高级魔法师。” “目前已经消失的几十位魔法师,我们可以把他们视为半死亡状态,也就是说,他们正处在死亡与非死亡的界线之中,我们默认了他们有一半左右的人已经死亡。” “剩余可以援救的人,再怎么乐观地推断,他们的数量可能不到原来的一半。” “也就是大概十几位四到五阶段的魔法师,以及一位六阶段的高级魔法师。” “也就是因为这位六阶段高级魔法师的原因,我们的上层才愿意委派过百位四到五阶段的魔法师进来搜索,几位六阶段的高级魔法师停留在森林之外的营地驻守。uu看书 uuknsh ” “从本质上来说,我们的任务其实就是搜救那位六阶段的高级魔法师,至于其他的那十几位估测仍然存活的魔法师...他们则是次要的。” “哥哥...”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说不清为何缘故,火光并没有着照亮他的脸庞,他目光在黑暗中坚硬而冰冷。 “你...在说什么?”她有些害怕地问这位陌生的同伴。 “我有一个请求,我知道你的声音与寻常人的声音不同,”陈学长平静地说,“你的声音带有一种我也说不清楚的穿透力,可以穿透这些雾障,传达到森林的深处。” “从明天开始,我想请你不要再喊你那个哥哥的名字了,改成那位水属性高级魔法师的名字,我知道你哥哥对你很重要,但我也听闻过那位魔法师是你的导师。” “林雷特,就三个字,比肖炎哥哥还要少一个字,你就继续这样喊,我们找到了林雷特,估计也就知道肖炎在关在哪里了。” “到时候,林雷特自然会召集营地里的其余高级魔法师进场搜救他们,效率远比我们现在这样盲目地找要高上许多,而我也就完成任务,可以离开这里了。” “你是希望我能够为大局着想么...”女孩低下眼睛,讷讷地说。 “不,不是为了大局,仅是出于我个人的一个请求,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不会对此抱怨什么...” “我只是提出一个自认为相对要好一点的办法,没想过拿什么名头来胁迫他人。” 一百、海盗 悬崖边上的少年正在消失。 他的身体被暴虐的龙息烧成了比灰烬还要细小的灰烬,随后又被龙的双翼扇动出的高风吹起,如星海般散落在缥缈的宇宙中。 历经漫长的漂泊后,曾经组成‘他’的这些粒子弥散在虚空中,渐渐趋向一个冒着火光的黑洞,与其他的粒子在迈向它的途中汇聚成一条条迷离的系带。 犹如生命诞生之初,父体的因子穿过母体的通道,与形成生命的另一半因子结合,他在黑洞的深处再一次被宇宙所孕育,但与第一次出生在母亲那充满羊水的肚子不同。 这里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温暖的液体,也没有流逝的时间,冥冥之中,他似乎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个例外,从未如此切实地体会过生命的渺小与黑暗的复杂。 .... 火云号海贼船船长文西带领着他的手下们在这片结晶的黑色森林中行走,四处一片黑暗,迷雾笼罩在他们的上头,即便是打着灯笼,这些海盗们也仍然压制不住心里的恐惧。 不过,好在他们的船长非同凡响,据说是从一个叫做非人类研究中心的地方里闯出来的,擅长一种在江湖上失传多年的蛤蟆功。 此刻,他头戴着一顶草帽,上半身穿着一件无袖的白色背心,下半身穿着一条拥有‘孖烟通’之名的四角短裤,脚下则是踩着一双老旧的拖鞋。 这个造型十分特别,甚至可以让人在众多的海盗之中一眼就发现这位特立独行的船长。 “老板,我看这里鸟不拉屎,阴气湿重,不像是有宝藏的地方啊。”有位手下畏畏缩缩地望着迷雾笼罩的四周,胆战心惊地说。 “湿气重有什么好惊奇的,出去以后买杯凉茶就好啦。”另一位手下说。 “凉茶包治百病么,怎么又是凉茶...”那位手下苦着脸说。 “凉茶怎么了,没事就该多喝喝凉茶,可以...”另一位对凉茶有着近乎病态般的迷信的手下正准备对这个胆小鬼讲述有关凉茶的种种益处,可他的刚刚说完清热去火四个字,前头提着灯笼的一个家伙就着急地大喊,打断了他的蓄势待发的长篇大论。 “鲸鱼!鲸鱼!”那个没有礼貌的家伙跳起来大叫,“老板,这里有条鲸鱼!” 海贼们纷纷闻声望去,这座森林的地面并不平整,一如静止时的大海表面,林立的黑色结晶柱之间,连绵着一个比一个颠簸的黑色大浪。 那个家伙发现的鲸鱼是一条成年的白鲸。 它的头颅像是一座在海中耸立的大山,宽阔的背上爬满深浅不一伤痕,隐约甚至还能发现几杆断折的鱼叉牢牢地镶嵌在它那厚实的血肉里,宛若人类士兵肩上的军阶。 此刻的它已然死去多时,它的姿势永远停留在了朝向太阳跃出水面的那一刻,它的骄傲与雄伟都被封禁在黑色的晶体里。 一如一块庞大并且瑰丽的琥珀,即便其间穿插了漫长的死亡与迷雾,但也仍然无法阻挡它的躯体在无尽的沉默当中,发散出那种具有灵性的光芒。 “这是一件艺术品。”文西船长站在这条鲸鱼之前,叉着腰,细细地端详。 “艺术品...那是不是就代表着这条鲸鱼很值钱?”又一位手下连忙问他。 “没错,但我们带不走它。”文西船长说。 “怎么会带不走呢,我们用锤子敲碎那些晶石,再用刀把它割开不就行了么,将里面的脂肪和肉分离,把骨头也给它拆下来,那拿出去市场里卖,都能换钱!” 那位手下两眼放光,跃跃欲试地说。 “你把它拆了,它就不能算是艺术品了,”文西船长又说,“顶多就是普通的鲸鱼,而且肉质和脂肪也不怎么新鲜,估计很难出手。” “每一件艺术品的诞生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它是出自于上苍之手的杰作,我们不必冒犯,”这个糟老头子念念叨叨地说,“求与梵天合一,则制心克体,行诸善事,必不可弃。” 一位新来的手下愣了一下,连忙提醒他,“老板,你别忘了,我们是海贼啊,海贼要是扬善惩恶,那我们还算个屁的海贼啊?” 文西船长久久地望着这位年轻的手下,缓缓地说,“海贼也要信仰,不然这茫茫大海,你真以为单凭罗盘和航海图就能过去了么?” 那位年轻的手下还想反驳。 但当他露出一副欲语又止的样子时,文西船长果断地开口,阻止了他。 这个发际线已经濒临失控边缘的老男人淡淡地说,“够了,无谓的话,我不想多讲,就算讲了,你也不一定会懂。” “如果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吧,要是不喜欢,那你就走啦。” “大海上,不止有火云号一艘船,你可以上其他人的船。” “说不定,那里会有你想要的前途。uu看书 .ukashu” .... 讲完以后,文西船长看都没再看那位手下一眼,依旧从容地背着手,离开这条静止的鲸鱼,继续信步往森林的更深处走。 虽然浓雾渐渐入深,但眼见自己的船长竟然这样淡定,这一群海贼也就纷纷放下紧绷的心情,没有太多的紧张感,甚至于一路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彷徨中,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仿佛不是为了寻宝,而是单纯地奔着旅游观光来的一样。 就像某些眼下时兴的团建活动,文西船长不愧是在非人类研究中心呆过的人,思维与平常人不同,不仅讲究艺术,而且做什么也都敢于人先。 如果海贼也有自己的编年史的话,文西船长大概是可以列为第一个首次带领船员们举办团建活动的船长。 虽然路不怎么好走,连绵不断的海浪定止在地面上,使得他们不得不左右左右地绕开,为此消耗许多力气,但船员们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都是难以掩饰的。 在这众多的欢呼声中,那个被劝退的年轻人走在海贼队伍的最后面,他不知为何,脸上总摆着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尤其是被船长劝退以后,他想尝试着跟同伴一起笑,可却惊讶地发现,无论扯动嘴角,他还是怎么也笑不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同伴们的声音很吵很吵,吵得像是千万根针扎在脑子里一样,血淋淋的刺痛。 于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他放慢了脚步,远离了队伍,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慢慢地... 他迷失在死亡的雾里。 一百零一、围攻 矮房内的铁桶里凭空多了一块脑仁,雾气缭绕的森林间出现了第一只自由的食尸鬼,姿态怪异地在迷雾中游来荡去。 我们时常以为命运会给予我们选择的权力,但其实不然... 在更多时候,它根本不在意我们每个人究竟选不选择,也不在意我们是否愿意,它所信奉的只有命中注定的贯彻和执行。 就像铁与火一般不容争辩。 火云号海贼船的船员们没有人留意到队伍里缺失了一员,迷雾中,大家依旧是相谈甚欢,活跃的兴致一派盎然。 没有逻辑的笑声,响彻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夜晚,多少显得有些悚人,不合时宜。 迷雾中,似乎含有的一些致幻的成分,在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吸中渐渐生效。 文西船长冷冷地看着这些手舞足蹈的手下们,极力地维持着自身的清醒。 他朝自己的手下走过去,揪住其中一个他认为是意志坚定的家伙的衣领,随后用手大力地往左右两边猛扇这个家伙的侧脸,企图让他恢复清醒。 可这个家伙仍然没有醒来。 不但没有醒来,他的笑声反而因为遭受了攻击,随之变得越发的尖锐和扭曲。 他陡然瞪大了眼睛,病态般的血水逐步侵染着他的眼白,眼眶溢流出血色的泪痕,他的眼球越突越出,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离自己的面骨,喷溅在这个秃头男人的脸上。 文西船长放弃了喊醒这帮家伙们的想法,随手扔掉了这个手下。 他的眉头急跳,满脸烦躁,似乎对眼下的局面感到十足的不安。 手下们把他包围了。 他们一个个都像野兽一般地呲牙咧嘴,两眼充血,失去了理智,即便还遗留着原本的面容,但在文西船长的眼里,他们已经跟死掉了没有多大的区别。 杀掉手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尤其是这群家伙之中,还有不少的船员是跟他出生入死了很多年。 杀掉这些老伙计就更麻烦了,虽然他文西不是什么正常人类,但好歹也算是一名人类,而几乎所有的人类多多少少都要与感情这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扯上一定的干系。 文西船长利落地趴在了地上,在群起的杀意逼近之前,他像只蛤蟆一样鼓起自己腮帮,两手握紧地面蓄力,脚板弓曲,脱离那一双拖鞋的鞋底。 下一刻,异变的手下们尖啸着朝他冲来,他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地瞄准其中一个家伙的胸口,然后,他在刹那之间猛地弹跳发射。 光滑的脑袋横飞在空中,一如攻城的重槌,轰烈地撞在那个家伙的胸口上,但没有停下,一路冲顶着那个家伙,直到轰地一声撞在一根结晶柱的高处。 没多久,一具胸口被砸得凹陷进去的尸体从迷雾蒙蔽的高空坠下来了,头骨最先着地,脊柱拱起,姿态极尽乖张而又怪异地搁浅在一道凝固的海浪上。 文西船长无视重力地趴在一根倾斜结晶柱上,冷冷地寻找着下一个目标,他的目光游离在那些因为失去了狩猎目标而拥簇在一起,互相啃咬、厮杀的家伙们身上,直到找到两个胸口几近相对的家伙们,他调整姿势,又一次弹射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又有两具凹陷的尸体搁浅在凝固的海浪之下,但那些狂热的家伙们并没有因为自己同类的死亡而感到一丝一缕多余的悲伤。 当他们看到自己曾经的船长再一次出现在目力所及的地方,他们不约而同地爆发出恍若欢迎的呼声,成群结队地朝着这个外表瘦弱的老秃子扑涌着冲去。 这一次,文西船长没有在多作瞄准,蛤蟆功在微颤的地面上运转到了极致,随之翻滚的气血使得这个秃子涨得满脸的潮红。 就在那群手下们仍在声势热烈地狂奔的时候,他便已经再度弹射出去,击中冲锋在最前方的一个家伙,那家伙的名字叫阿七,他是一个极度自恋的男人,几乎随时随地都能从身上摸出了一把梳子和一面镜子来整理自己的发型,还有仪容仪表。 所以,当文西船长撞在这个家伙身上的时候,他能明显地听到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那是这家伙挂在脖子上的一面镜子,被他这一颗横冲过来的脑袋给一下顶碎了。 站在阿七身后的是阿星,阿星是一个从小就立志要当坏人的栋梁之材。 他的裤头时时不忘别着一把黑色的斧头,并且故意摆出来让别人看见,时刻在提醒别人还有自己,uu看书 ww.uanshu他是个坏人。 尤其是上了码头港湾,他会用这把斧头专程跑去勒索一些小孩,不但抢走他们的波板糖,还会征收他们的保护费。 每当孩子们哭着问他为什么要抢他们的波板糖吃的时候,他就会哈哈奸笑,说,欺软怕硬是成为坏人的必经之路,我这是在教你们生存之道,要想有糖吃,要想不被别人欺负,你就要变得比所有人都坏,让所有人都害怕你,知不知道? 孩子们哭哭啼啼地说知道,然后他就继续哈哈大笑地扬长而去,一派为人师表的样子,觉得自己又教会了一个小孩,让他们较早地知道何为生活中的生存之道。 镜子破裂以后,文西船长继而又听到了波板糖破裂的声音,那是阿星挂在胸口前的波板糖,他忽然有点儿迷茫。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一些手下好像都喜欢把自己的心爱之物挂在胸口前。 阿七顶着阿星往后冲去,站在阿星后面还有一个家伙,他的名字叫酱爆,他原本在船上的职业是一名理发师,但每每看到船长那寸草不生的脑袋,又觉得自己空有一身的技艺得不到施展。 于是乎,他大胆地转型了,当上了一名梦寐以求的作曲家。 没有人找他理发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五线谱上奋笔疾书,放任自己的音乐之魂在黑暗中熊熊燃烧。 所以,破碎的波板糖后面接着的是一沓浸满了汗血的乐谱。 文西船长用这一次撞击,无情地一连轰碎了这三个人,一如轰碎了曾经那些在海上高歌浪漫的时间。 一百零二、再遇 文西船长浑身是血,经过过十次的蛤蟆功,他成功干掉了所有企图干掉他的手下,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地赢下了这场无奈的对决。 他冷冷地扫视着搁浅在四面八方的尸骸们,长长地叹了口气。 迷糊的脑海里,他并没有过多的悲伤与感慨,他只是在想,都这把年纪了是收山好,还是去码头再召集多一群手下好。 与此同时,一把黑色的长枪在迷雾深处架起。 瞄准镜内充斥的迷雾,完全看不见文西船长所处的方位,但执枪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睁开眼睛,他是闭着眼睛,驾驭这把重型的凶器进行瞄准的。 仅仅是枪口抬起的一瞬间,文西船长凭借他那近乎野兽般的直觉,便已察觉到危险的降临,他冷冷地四处张望着这座迷雾萦绕的森林,旋即开始飞速地冲跑。 由于长年修习蛤蟆功的缘故,他的小腿爆发力远超于常人,即使没有趴在地上,摆正预备弹射的姿态,他也能狂奔出让人难以捕捉的急速。 尤其是搭配上这些凝固的海浪,错乱相交的结晶柱,还有重重迷雾,文西船长有绝对的自信认为自己能够摆脱危险的锁定,进而逃出生天。 如果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家伙还要对他穷追不舍的话,他甚至还计划着想把他引出来,来一个绝地反杀,竟然能让一个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逃出来的家伙做出计划,可想而知,此一刻的文西船长究竟有多么的愤怒。 但架抢的人显然并不畏惧他的愤怒,在他的认知中,再怎么狂暴,再怎么愤怒的猎物终究只是猎物,如果一个决定狩猎的人会因为猎物的发怒而不敢开枪,那他便没资格成为猎人,更没有资格拿起这把枪,再严重一点... 这位极端暴戾的混蛋甚至会认为那种懦弱的软虫连活着的资格都不应该有,就在文西船长发狂地乱窜之时,他依旧是闭着眼睛,轻笑着扣下了扳机。 枪声没有经过消音,嘹亮地穿透迷雾,沿着波形往外扩散而开。 下一秒,撒开双腿狂奔的文西船长应声倒下,死在距离那条他称之为艺术品的鲸鱼之前,两者之间的间隔没有相差过十米。 两种死亡在昏暗中隔空对峙,腥红的血水慢慢地溢流出来,随着地势靠向那条鲸鱼,动静分明的两种死亡仿佛在黑暗中无声地交融着,如生命关闭后的茧一样不可拆解。 枪声同样打断了魔法师们孜孜不倦的议论声,火堆旁的四个家伙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想来也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僵持不动的沉默中,只有陈学长忽然叹了口气,兀自站了起来。 枪声的余波仍然发散在半空,他沉着镇定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卷烟,缓缓地给自己点上,缓慢地吞气吐气,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枪声响起的地方。 余音落下,他擅自脱离队伍,独自朝着枪声响起的地方走去,维克多在他的身后问他要去做什么,他举起那一只夹着烟的手,用力地挥了一挥,平静地说... “我去杀个人。” .... 那个叫罗德的王八蛋原来就在这里。 他咬着那根烟,脸色阴沉,黑色的瞳孔平静如一潭深邃的死水。 但他却又不能否认自己此时此刻的激动。 早在五年之前,他就一直在构想自己和这个王八蛋的下一次会面。 他曾以为,当自己再一次听到这一道枪声之时,他会表现得愤恨不已,会像一个患了失心疯的狂人似地朝着满世界大喊,罗德,罗德,你x了个巴子的狗杂种,躲起来开暗枪算什么男人,敢不敢站出来决斗,老子发誓要杀了你,老子一定要杀了你!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没有这样做,他平静得近乎反常。 同伴们都跟随在他的后面,随着他走入迷雾的深处,他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走去,平静地往前走,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即便那个开枪的地方并不明确,可他的脚步却坚决无二,仿佛早已俯瞰过这座森林的全貌,早已知道开枪的那家伙在等他, 他就是走,毅然决然地继续走,仿佛早已知晓了他和罗德会再次相遇,仿佛领受到了某种超出理解范围的指引。 随着路途的越发深入,灰色的迷雾便越发的浓郁。 行进的途中,林东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往树林的上空燃放一枚信号弹,向营地内的同伴们告知他们的动向,可直到迷雾的浓度到达一定程度以后,顶层的浓雾仿佛凝滞了一样,uu看书ukash.om阻隔了信号弹的发射,无论林东怎么尝试,却仍然无法向之前那样向外界传递信号。 于是,他们便与外界彻底断绝了联系。 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提出停止前进的提议。 所以,他们仍然跟在陈学长的身后,继续往雾色的深处挺进。 没多久,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在腐败和生锈的气味当中,他们循着气味走去,来到了一个地方,发现了很多具在外围没有见到过的尸体。 那是一群海盗打扮的尸体,七斜八歪地散落在各处。 他们生前似乎是遇到一场混战,仅是通过他们凹陷的胸口判断,便能得知他们的是死因是一致的,应该就是遭受到某种不知名的重击而死。 除了那道枪声以外,这里可能还有其他的敌人。 林东和沐辰下意识地望向四处,迷惘的雾气里依旧空无一人,但他们的精神却时刻绷紧,生怕忽然间会从哪里蹦出个什么妖鬼来。 整一行人里,唯一仍然显得轻松的大概就只有维克多了,不知道他是因为大脑回路过于简单,还是处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在看见这种惨象时,他居然还能笑出来,没头没脑地哼着吊儿郎当的歌,跟着他的搭档继续往前走。 再然后,他们来到了一条高大的鲸鱼之前,他们在鲸鱼之前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脑壳上沾有斑斑血迹的老头儿,一个则是身披一袭破烂斗篷的男人。 陈学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人,沉吟了许久以后,他忽然说... “挺好,你还没死啊。” 一百零三、交战 “好久不见,”男人低沉地说,“你和我最爱的那位朋友越来越像了。” “那是当然,”陈学长轻蔑地笑,“他是我的房东,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和他,可远比你所想的...要来得亲密。” “你是在激怒我么?”男人也在跟着笑,“我不在乎他喜欢谁,那是他的自由,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热爱他的自由。” “哪里,”陈学长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我只想嘲笑你,觉得你很恶心。” “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不是错的。”男人嘶哑地告诉他。 “对,爱是不会错的,”陈学长平静地说,“但只有你是错的。” “因为你的本身就是错的,你杀掉了我的兄弟,作为亡魂的兄弟,我要送你去那个世界,给我的兄弟忏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男人说,“你的名字叫陈富贵?” “对,我是陈富贵。”陈学长咬着烟根,默念自己名字。 他的眼风如刀,“是要来杀掉你的那个陈富贵。” .... 灰雾降临,诅咒在死亡中生效,死去不久的尸骸重新站起来,虚晃地摇摆,隐匿在迷雾里,仿佛正在领受来自地狱的洗礼。 “好啦,看来不用再说废话咯,”维克多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两把微曲的太刀,“小妹妹退到哥哥们后面,这就是速度与激情的游戏,耶,这就是属于男人的速度与激情!” 他摆正姿态,护在女孩的身前,只等那些正在蜕变成食尸鬼的尸骸扑杀过来。 林东面色凝重,他用纸符召唤出了一把权杖,借助权杖的加持,他凭借其强横的精神力量令得一张张蕴藏着烈火奔雷的纸符汇聚成数十只猛虎,以及大貂。 当尸骸们还在异变的时候,他便命令猛虎和大貂们冲向那些恶鬼所在之处,为了阻止他们的进化,林东毫不犹豫地下达了‘爆破’的命令。 顷刻间,耀眼的火光凭空而起,澎湃的热量冲散了迷雾,翻滚着袭来,热爆炸席卷在尸骸们停留的地方,转眼便吞没了它们的身形。 与此同时,那条死去的鲸鱼忽然间震颤了一下,透过热爆炸传来的火光,远远就可以看到一条条细密的裂缝出现在它体表的那一层坚硬的结晶膜上。 当陈学长和那个身披斗篷的男人冲杀在一起之时,那条鲸鱼仿佛死而复生般地破开了它作为艺术品的禁锢,身体的两侧各被猛地轰出了腥黑的血洞,腐朽的肉块混杂在器官破裂的碎片散落到各处,伸展出四条庞大有力的手脚。 它就像是一条长有四肢的鲸鱼一样站立起来。 女孩儿曾经目睹过这样血腥的一幕,她难过地望着那条死去的鲸鱼,回想起那条巨齿鲨在濒死之前跟她述说过的痛苦。 仿佛时光回溯,那条黑色的手臂分别握住了鲸鱼的上颚和下颚,用力地往外撕扯,转瞬之间就将这条可怜的大家伙撕成了两半。 沐辰抬步走了出去,黑白两色的莲花悄无声息地绽放在他的脚下,他的身体随之涌现出无量的金光来,代表着秩序的神链寸寸崩裂,一尊庞大的法身将他笼罩在其中,直到远处的火焰烧尽,近处的雷霆落下之时,他成为这一片昏暗空中的唯一光明。 火焰没能完全将那些蜕变的食尸鬼杀死,它们齐齐把苍白的目光指向那位手执权杖,调动纸符凶兽的年轻人,嘶吼的朝他冲来。 声势洪亮的热爆炸频繁响起,极为有效地阻断了食尸鬼们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但还是不免有几条漏网的恶鬼突破了纸符的抵挡,杀进了林东无法顾及的地带。 两把太刀在黑暗中交错,轻柔的刃斩在冗长的雾色中仿佛描线一般,横切而过,凌厉至极地切断了食尸鬼们坚硬的肉体,割断了它们那早已失落的灵魂。 线与线在空洞的背景板上相互穿插,拉扯大片大片如染料般的血水。 此时此刻,站在后方操控纸兽的林东才知道,果然,这个爱好张扬的家伙是不可能描绘出什么典雅的直线来,如果把他的战斗比作是一场绘画,那他的画作也就只有,只能是涂鸦。 狂乱线条临摹着抽象的灵魂,它们在雾色中扭曲、破碎,无声地发出凄厉的呐喊。 轰鸣的刀身吸收了这些破碎在空中的灵魂,使得水银色的刀身更为的森冷,更为的狰狞,在越发激烈的斩击中,uu看书 w.uukanshu.cm 变得越发的游刃有余。 仿佛用以维持锋刃的不是什么磨刀石,而是足够多的死亡。 刀切过血肉,切过骨头,一具又一具异变至蒋静有两人高度的躯体轰然倒塌,被快闪而过的两道致命斩切分割成棱角分明而又张扬的尸块。 维克多痛快地大喊,他的刀法看似毫无章节可言,容易给人一种随性而为的感觉,几乎可以说是任性,每一次对抗,他都像是把自己的命摆放在刀刃上一般,只要稍不留神,被切断的就不是敌人,而是他自己的身体。 握住两把太刀的手由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半分。 仿佛他骨骼早已与这两把刀通过细长的神经连结在一起,以至于他的挥刀动作不仅如行云流水般的流畅自然,又恰如机械一般的精密。 维克多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痛快地狂奔着,热爆炸和斩切一刻也未曾消停,在这酣畅淋漓的斩杀之下,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用自己的身体和刀刃,硬生生地构造出一条矗立在林东和女孩之前的紧密防线。 没有绝对的自信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即便是自视甚高的林东都不得不佩服这家伙是个天才,无论是在用刀,还是这家伙所说的泡妞一道,抑或是在自恋这一方面,他都是一个十足的天才。 地面震颤,另一场更为壮观的厮杀正在进行。 无量的金光撞向由死亡中萌发的黑暗,身为比雷霆还要稀有的光属性魔法师沐辰站在无量的金光中央,驱动着他的法身,弓起臂膀,一拳轰向这头巨型食尸鬼的头颅。 一百零四、撤离 罗德的身体在快速地崩溃,被动地承受着倾泻在躯体上的怒火,这个名字叫陈富贵的男人在对他发动攻击的时候,没有考虑过要留情,他的每一次堪称爆裂的打击,都是以着取走罗德的性命为目的而进行的。 但罗德没有还过手,任由这个几乎要骑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暴打。 他的身体失控在迷雾中乱撞,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死亡一再对他施以试探,可仍然没想过要还手。 他结实地落在参差不齐的结晶柱上,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声哀嚎。 但他的表情却满是享受,仿佛是在为这庞大的痛意而欢呼。 他同样是在异化。 但他的异化却不同于那些食尸鬼,不是迈向死者的领域。 而是挺进比人类更为高级的生命层次,一个恐怖念头蓦然间在众人的心中炸开了。 尤其是看到一层层密鳞由他的伤口处浮露出来之时,被困着食尸鬼之间的魔法师们终于意识到... 他想变成龙。 “别打他!你的伤害会激化他的进化!”林东着急地大吼,“停手,不要管他,龙血会自主侵蚀他的意识,你越是攻击他,只会让他越加清醒!” “他在利用你,老兄,”林东说,“冷静!冷静!你不能当他进化路上的垫脚石!” 但林东的警告并没有奏效,陈学长像是没有听闻那般,继续放任自身释放的雷霆刮擦着迷雾高处的冷风,他陡然撕裂昏暗蒙蔽的寂静,踏破虚无,冲到那个被他击飞的男人面前。 飞椅的气流当中,他的眼前依旧平静,嘴里依然叼着那根烧到一半的烟。 炽白色的电光击碎在罗德覆满裂鳞的胸膛上,一而再再而三,黑暗中的那一颗被龙血侵蚀的心脏仿佛复苏一般,加速地勃动起来,血液激流而过,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循环。 男人的体内仿佛被陈学长硬生生地凿出一个火炉,但这却没有让他走进死亡,反而是令得他的生命之火更为的旺盛起来了。 战鼓般的轰鸣在鳞片下的血骨中响起,罗德的双瞳逐渐蜕变成刺目的金黄,他的嘴角蓦然扯起一个危险的角度,对着那个叼着烟的男人冷笑。 他扭动脖子,嘶哑地说,“感谢你,我现在的感觉很好。” “越来越好了。” .... 那头巨型食尸鬼被沐辰的击倒以后,闪烁金光的法身随之扑了上去,野蛮地压在它的身上,此时依附在法身之上的神性光辉已然荡然无存。 相比之下,他更像是个活生生的巨人一般,灵动地翻转肢体,甚至不失可以说是颇具柔韧地缠住了恶鬼的身躯,用双手锁住了它的头颅。 随后,他死命地将恶鬼的头颅往后拉起,企图掰断恶鬼的颈椎,而恶鬼则是奋力挣扎,在经过一段长时间激烈的角力之后,身处在法身中央的沐辰瞪大狰狞的怒目,嘶吼着再度发力,猛地拔下了这头恶鬼的头颅。 绿色的血水飞溅而出,他操纵法身离开这具失去头颅的尸体,一手抓住头颅之下连接的脊柱,临时把它当作是一把血腥味十足的流星锤。 逐步迈向龙化的罗德开始了他的反击。 在又一次被雷光击中之后,他倒飞到一根歪斜结晶柱的侧面,骨头近乎全部断折的后背镶嵌在坚硬的晶体表面上,结晶柱虽然没有坍塌,但仍然被这一次的冲击砸出了一个轻浅的坑。 但罗德还是没有死。 体内的变化在愤怒和痛楚的加速下,逐步趋向于完成。 他在自己砸出的坑中站了起来,第一次握紧覆满铁青色鳞片和血水的拳头,平淡、从容地朝着持续破开音障,飞刺而来的雷霆轰出了自己的拳头。 霎时间,陈学长被他的随意一拳给打飞了,腰杆朝后弓起,四肢失力地往前拉伸,一连撞碎了好几根结晶的柱子,最后坠落一道涌起在半途中的海浪上。 再没有多余的动静,在那片光线无法抵达的地方,雷霆戛然而止,男人被碎裂的晶石掩埋,黑暗灭绝烟火微暗的光芒。 迷雾之下,透着石沉大海一样的死寂。 有人在平静地呼吸,吐息中的灼热弥散在灰雾中,恍若一片燃烧的大海。 那是来自于一种高贵族群的血液,虽然成分稀薄,但此刻已经全然溶解在罗德的体内,无声地挥发出来,无休无止催动着造血因子。 灵魂在炽热的高温中得到升华,骨骼爆响,破损的皮表和肌肉组织正以着一种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进行修复,力度强劲又兼备细腻,一时仿拂过雨露的春风,uu看书 ww.uukash一时又如肆虐大地的雷暴,源源不断的力量随之涌来,仿佛火山喷发后的岩浆。 宏伟而又倨傲的力量沿着山壑般的静脉,迅猛地占满全身,转眼之间,他便如获新生一般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嘴里轻哼着某首轻调慢唱的咏叹调。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覆满鳞片和骨头的狰狞面容,却显露出一种超然的平静,似乎是沉浸在某一个远离现实,四处飘扬着和蔼音符的安宁世界里。 他双手平摊,缓缓地张开一双收拢在背后的膜翼,慢步踏上了风为他垒砌的台阶,慢步离开那个浅坑,一如一名即将要去教堂礼拜的信徒。 就在他陶醉在生命与力量的馈赠之时,沐辰驱使着法身,一手抓住恶鬼的脊柱,拖着那头恶鬼的头颅从不远处跑来。 当他看见了这个办龙半人的混蛋,以及感受到来自这个混蛋身上的恐怖威压以后,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距离林东他们附近的位置站定,双手攥紧脊柱的末端,旋动身躯,猛地发力把这个恶鬼的头颅投掷出去,砸向那个在半空中滞留的王八蛋。 林东满脸煞白,他大吼着那个还在阵前挥刀杀敌的维克多赶紧回来,郑重地吩咐他,立刻带薰儿走,回去之前发射过信号弹的地方! 在路上,你会有我们的同伴! 这里需要增援,迫切需要增援! 光凭我们几个,是绝对没办法打赢那头龙的。 我会掩护你,逃出去,不要回头...千万不能回头! 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年轻人用恳求的语气跟他说。 一百零五、离去 维克多迷路了,他用右手抱住女孩的腰,就像是搂着一个沙袋一样,不容争辩地将她提起来,好让她跟自己走。 他的左手依旧紧握着一把噬魂的太刀,而另一把太刀的刀柄则被他咬在嘴里。 即便此刻已经远离战场,他们成功杀出了食尸鬼的重围,但这个眼神凌厉的年轻人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他时时刻刻地观望着四周,如果记忆没有出差错的话,这已经是他第八次路过同一根歪斜的结晶柱了,他选择停下来了,让自己确认是否被这些该死的迷雾给困住了。 于是,他把手臂弯曲里的那个布娃娃一样的女孩儿放下,问她,该怎么办? 布娃娃瞪大眼睛,看着雾色的深处,摇摇头说,不知道。 维克多挠挠头,苦恼地说,如果走不出去,我们就不知道该怎么找到营地的那些人了,战况很危险,对我们很不利,我们甚至不清楚为什么会一下冒出那么多的食尸鬼。 “是镇子上的人们,”女孩说,“他们被海底来的妖鬼带走了,被改造成了妖鬼。” “那我们该怎么办?”维克多又问。 女孩继续摇摇头,一边说不知道,一边难过地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在迷雾中寂寂地荡开,仿佛大海上的灯塔,驱散黑暗与迷雾,让这个逃亡中的年轻人放任自己的脑波在她的声波中穿行,第一次清晰地看到附近这一带森林的全貌。 通过大致的观望,他落实了心中的猜想。 此时此刻,他和女孩确实被困在一处自我循环的空间中,它通过迷雾作为介质,以此与外部世界施行隔绝,进出的缺口飘忽不定。 意思就是,一旦要是有人贸然闯入了这座空间,他们走进来的入口,很快就会转移到别的地方,再难找回。 “是林雷特,”维克多压低声音,罕见地严肃,“这个空间很有可能就是林雷特制造出来的,说不清是为了自保,还是其他原因,但我们最好就是能够尽快找到他。” “怎么找到林叔...”女孩哭哭啼啼地说。 “哭,小朋友,能不能麻烦你再哭大一点声,”维克多勉为其难地说,“哭再大声一点,哭得在长久一点,耶,我们一起合作,我们一定会救下你的叔叔和哥哥们的。” .... 恶鬼的头颅没有命中龙化的罗德,它在飞往罗德的途中便自行爆裂了。 绿色的骨血在空中漫散,腐臭的腥味如波动般阵阵袭来。 罗德缓缓地睁开了它的那一双金色的眼瞳,眸中流转的光芒,犹如晨曦穿过教堂的彩绘玻璃那般宁静而又璀璨,同时又具有黄昏时分火焰燃烧天空的伟岸和辽阔。 毫无疑问,这一刻,它已然成功地完成了生命层次上的一次跃进。 即便在实际上,它和传说中的纯血巨龙还是相距很远,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掌控了‘龙’的属性,成为了一切元素的主宰。 它立于黑暗与虚无的中央,宛若神踏上了仅属于祂的御座,当沐辰操纵法身朝它冲来的时候,它仅仅是打了一个响指,那一尊焕发着无量金光的法身便顷刻间溃散了。 利用元素发动的魔法被强行取消,沐辰从空坠落下来,它平稳地往前一步走,刹那间就出现在坠空的途中。 沐辰脸色惨白,竭力地想改变自己下落的轨迹,但却无济于事,当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这条龙的面容时,它便用长有骨刺的膝盖顶向了这位年轻人的腹部。 就像一个毫无征兆,而又血腥的拥抱一样,青黑色的骨刺长驱直入,瞬间戳穿了沐辰的腹部,顺势将他重新顶飞上高空。 剧烈的疼痛近乎撕碎他的眼膜,留有体温的血水在沐辰脱离了那根骨刺以后,即刻汩汩地喷溅出来,他呆呆地望着黑暗中飘散的血珠,他空白的脑海里想到的只有一个字词... 那就是他的... 妈妈。 生命在飞速地流逝着,狂风如同吹奏管弦乐的乐手一般,屹立在浩瀚的威压下,狂烈地呼吼着手中的铜管,奏响起一曲让人热泪盈眶的生命乐章。 密磷下的温度持续飙升,这条面带微笑的龙张开翅膀,轻盈地跃起。 刹那间,它又一次来到了这个飞翔的少年面前,犹如起舞之后的谢礼,优雅地扬起手肘末端的骨刺,骨刺的尖端对准他背后沾血的伤口。 缥缈如缎带般的杀意,笼罩在这生命的强弩之末。 它用一只手平静地拖住他的身体,用另一只手上的一根充满神性的长矛洞穿他的身体,对这个沉沦在尘世之中的可怜人落下最终的审批。 他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张脸,这张高高在上,超凡脱俗的脸,他在这临死之际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uu看书ww.uuknshu. 不仅是出自于他的个人,更是出自于他的这个种族。 这一刻,他的愤怒无以复加,他想怒骂,他想咆哮,他朝它的脸上吐出一口卑劣的浓痰,骂它是蚯蚓,是臭蛇,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得了,那根悬停在他背后的骨刺凌然直下,又一次洞穿了他的身体,刺穿了接住他的那一只覆满鳞片的手。 龙的血和人的血汇流在骨刺的末端,点滴地往下飘去,迷雾笼罩的高空中,平静得就像某个春日的午后,樱花掉进流水里,生命随着转动的水车流向下一个轮回。 它抽出了骨刺,放开了接住他的手,空洞的身体失去了支撑,自由地往下坠落,站在地上对抗食尸鬼的林东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老友如花般在空中坠落,他大吼着冲向那个家伙,伸出手想要抱住那个家伙,不至于让他在临死之前还要跌在地上... 那样的痛苦。 可是他没能如愿,尸潮拦住了他的脚步。 当他迫切地想要去做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的事情时,尸潮像是受到了血腥味的刺激一样,陡然间更为汹涌地冲破了热爆炸和雷霆,撕碎了一张又一张单薄的纸符,嘶吼着将他淹没。 没多久,那根指挥猛虎和大貂的权杖便脱离了它主人的手,失落掉在地上,再无动静,仿佛睡着了那般,枕着一地殷红的血。 (这个故事暂时就写到这里了,等写完《乐土与归途》,我还会再写的,不过应该会开新的书写...就暂且先是这样了,能看到这里的朋友大多很不容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