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捕:少年无情正传》 预支五百年新意 预支五百年新意 少年无情正传新序预支五百年新意温瑞安《四大名捕》故事系列,到底有多少部书呢? 坦白说,作为作者的我,一时也未能统计清楚。 以大家比较熟悉的《四大名捕会京师》版本为例,目前至少有57种不同地区国家的版本,给改编为影视漫画等作品也逾15次,如此换算,四大名捕故事至少已写了138集以上,字数不少于千万,版本恐也不少于二百种。 可是,其实“会京师”只是20岁前后的“少作”,那只是四位捕头的“开头”前戏。 四大名捕往后延伸的故事,才是比较能代表这四位似侠非侠,为民除害,当官非官,锄强扶弱,身在庙堂心在野的夹缝人物和处境。 比较精悍短小但故事情节也较完整浓缩的,首推“谈亭会”、“碎梦刀”、“大阵仗”、“开谢花”。 一气呵成,悬念惊慄、推理破案,都在八至十万字内结束,最适合小品电影的架构。 至于《逆水寒》,则是四大名捕故事里长篇架构已完成也较完整的一部,约八十万字,起承转合,从一个惊变开始,全篇流亡中侠道逆处见情义,最适合影视剧改编。 如今国内中国作家出版社推出全新修订版。 便自这两个系列作为一个从头迈进的开始,实在是编辑和出版部侠友的明见,而且也应该是最符合作者和读者共鸣的一个版本。 至于四大名捕系列,已成名的还有几个很为读者所津津乐道或扼腕叹息的故事:例如《四大名捕破神枪》(妖红、惨绿等),是尝试以文学诗化的笔触,来写四大名捕另一段轶事。 《四大名捕战天王》系列,则重回武侠小说文本描叙的法则,去探讨侠骨柔情的试验。 《四大名捕之杀楚》故事,则以正统公案悬念言情的程式,融入象征反映现代社会的物兢天择,朝野斗争的现实里。 《四大名捕走龙蛇》与《四大名捕大对决》故事,则是把一些武侠的特质,还有一些本非武侠的元素,从惊慄、超能、念力、穿越、鬼魅、魔幻到怪力乱神,一一都在20年前的这些作品里浮光掠影过。 还有最具争议性的《四大名捕斗将军》(即少年四大名捕:少年冷血、少年追命、少年铁手和少年无情),更成了所谓超新派或新世代武侠小说试炼的兵工厂,什么题材和元素都融会其间,结果读者的反应也很激烈: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灭。 不论生死,都大死大活着,大成大败过,使我认为舞文弄墨的这一番心血:值了。 1993年我初赴北京,在金台路书市里,跟几位工作室的侠友,一气过至少找到我见过或未拜读过的温书版本137种。 94年,沈庆均兄带我去五四书店,那儿有温瑞安小说的专柜,书店老板跟我说:一讲四大名捕,人人都晓得,很著名,至少比原作者温瑞安还著名。 我笑了。 书生爱国非易事,提笔方知人世艰。 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 艾西莫夫说:一个人必须博学、聪明、有直觉,有勇气、有运气,才有可能发明前所未有的创见。 我觉得,别的我没有,在写作武侠小说上,我借力于前辈的肩膀,还有扎根于读者的步伐,总算预支了数十年新意,且不管过了多年是否变陈釀。 特别说明的是:在这儿发布的少年无情正传,是独家新作,跟八年前某杂志因故中止连载的《少年无情外传》并无直接关系。 尽管已不必以笔耕为稻梁谋,但作为四大名捕原创人,我只有在很多盗版、冒名和用各种方法阻挠和夺取版权的困扰和误会下,依然坚持我的创作不辍,这是回报我书读者深情厚爱的最好方式。 稿于二o一二年六月卅日光线出品电影“四大名捕“将上映前。 无情这人特别好玩 无情这人特别好玩 少年无情正传?小引——无情这人特别好玩(梁四、何包旦、刘静飞、陆破空撰文) 星垂平野无限阔,月涌大江激飞游。 名捕岂只会京师? 遍地开花自风流。 “四大名捕”肯定是温瑞安已撰写了的11个武侠系列中,较主要和重要的一个,因为它涵概了作者自16岁开始第一部四大名捕故事:“追杀”到如今共45年,逾150集,上千万字的小说,也横跨了脍炙人口的四大名捕相关系列:四大名捕震关东、破神枪、战天王、逆水寒、杀楚、碎大开谈、走龙蛇、骷髅画、打老虎、大对决、斗将军、以及少年四大名捕等,每个系列最少有30万字,长的约有一百六十万字,有的早已完成,有的尚未写完,虽然大部分是因为受到外在、外力的原因让作者被迫暂辍,无法续写下去,但它们的影响力和受欢迎程度,依然是十分巨大的,有的像逆水寒系列,当年光是在北京一地,就销逾百万,有的首版印刷,像杀楚系列,4天内在滬就抢购一空。 有的作品,例如少年四大名捕,才出了少年冷血、少年追命和少年铁手,出版人就发了财,因为太好卖了,第四部作者还未写完,就已有五、六种冒名作和七、八种假版、盗印面世了。 “四大名捕”故事,不但包容了武侠小说种种必须的元素,还率先揭橥了周旋于上级压力和拯救于平民危艰的特殊职责,把侠义落实于民间,现实化并生活化了一直以来所谓虚无飘缈的侠客形象。 “四大名捕”系列,还创造了武侠的全新世界:如果加上四大名捕里的角色和说英雄谁是英雄人物的那几场斗智斗力的交手,可以说是开了cross-over的先河(别忘了那是1985年的作品),并且在名捕故事里,在上世纪80年代前就已有:暗器、科技、言情、术数、占卜、药人(丧尸)、超能、念力、御兽、佛法、穿越、鬼魅、惊悚、情色、玄案、推理等元素和题材的大幅度描写。 处处反映了他有这远瞻性的才华成熟后,转化为深刻批判现实和反映时事的精神,用诗化的语言和电影里蒙太奇剪接的手法,把武侠创作携入了文学的殿堂。 不错,“四大名捕会京师”的确是作者比较早期在内地出版的一部武侠小说,在港台也是,作者写作此书时,还不到二十岁。 可是,四大名捕故事影响力,能无量佛届,却绝大多数只同为后续那几部惊世之作的流传广远,深入民间,乃至成为香港最长寿(超过7年)的原著改编漫画,而且先后有近20部影视作品据此改编,可惜得其神髓者罕,但依然拥有相当可贵的号召力和人气。 如果只以“会京师”为蓝本论定“四大名捕”,那么不但外行外放了,也可惜可憾了。 如今,我们得到温瑞安先生的独家授权,把温迷和侠友们期盼已久,“少年四大名捕”的第四部分:少年无情正传在网易发布发表。 06年的也有内地杂志刊行过“少年无情”故事,因该刊编辑方向变动而连载暂止,那是属于外传系列,与此篇各成独立,祈读者万物混淆。 真正的少年无情,只此为独家“一枝独秀”,与任何未能作者授权之翻、假、错、冒版无关。 对于写作“少年无情正传”的态度,我们请教了温瑞安,他的看法是笑着说出来的:“名捕无情其实是四大里最深情的一个,不动情则已,一发难收,所以他要强烈抑制自己的情感,故而一般最为深藏不露。 我觉得无情这人特别好玩,所以多写他一些好玩的事。” 好吧,让我们来观赏这一段“好玩”的故事吧。 二o一二年七月一日香港回归15年纪念日 回1:妖艳蜈蚣-妖娆少年 回1:妖艳蜈蚣-妖娆少年 回1:妖艳蜈蚣-妖娆少年“杀人是罪孽,救人才是功德。” 老爷子一再向他教诲。 一,而再;再,而三。 在传授了最主要的发放、施为暗器之后,老太爷总是再四、再五,重复重复又重复,教授并强调了这句话。 总括而言?,就是学了这些绝技,是为了帮人,而不是害人。 最后,问他:“你明白了没有?” 青年回答:“明白了。” “报仇也是另一种恶行,只有报恩才是美德。” 老爷子眼神里流露着爱怜之色,但还是不放心,又问:“个人是微弱的,团结才是力量。 听懂了吗?” 青年看着自己白生生但指节暗露青筋的手指,清楚回答: “听懂了。” 然后老爷子才感到满意,挥手遣两名眉清目秀的僮子,抬起担竿着他离去。 他手上还有千百件要事,以及千百名同门子弟的人事,要他解决、定夺。 不过,他目送肤色白皙眉目有点妖娆的青年离去时,眼色依然有忧邑。 听懂了。 但不代表同意。 明白了。 也不等同实践。 苍白青年端庄持重的坐在滑竿上离开“四句庭”,当他转入了属于他自己范围的“艳罩门”时,他的坐姿忽然变了,身子偻佝了半截,摇哆着膝腿,他凝视自己白生生的手指,然后低声如呢喃般的在心里说一些语言: 杀人,是恶行。 杀一人,是罪行。 可是,杀百人呢? 是强敌。 杀万人呢? 是无敌。 杀千千万万人呢? 那就是开国枭雄、盖世英雄了。 想到这里,他目光一凝,吩咐:“停。” 那两名抬抬竿的僮子,也真是说停便停,闻声即止。 苍白如雪的青年说:“放下。” 二人徐徐将担架放到庭院石砖上。 那青年的目光,聚焦在正从草丛爬过石板的一条蜈蚣身上。 一条色彩斑斓、妖艳无比的蜈蚣。 青年若有所思,然后问两名僮子:“要是暗器就像这蜈蚣那么多的爪子,又能操作自如,你们说,这是不是我们暗器该走的路子?” 两僮子目光茫然,似还不能理解他们少主话里的玄机。 脸色如刀的青年此时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娆,微微一哂:“算了吧,我才不会问你们只懂单和双的家伙,懂不懂我的道理。” 然后他自己低声盘算,像在苦思破解一道难懂的术数天机: 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是很微小的………… 可是,一千人呢? 一万人呢? 十一亿人呢? 一个人是很渺小的………… 如果能以一个人震慑住千万人呢? 一件暗器只能杀伤一个人………… 可是—— 这个繁华盛世的人,特别喜欢欣赏一样事物: 烟花。 这个地方的人,常常以看发放烟花为荣,以观赏烟火为娱。 为什么? 因为放得漂亮的烟花,特别花钱,而且,因为平日禁止烟火燃烧,只有特别节日和朝廷官府下令,或是高官贵人授意,方才可以燃点烟花。 也许还有一个理由: 因为烟花灿烂,而且短暂,就像流星。 人们特别喜欢这种灿烂而短暂的事物,正如人多惋惜早夭的天才,轻视老而弥坚,小觑了大器晚成一般。 乡下的人,都爱看烟花。 因为不容易看到这人造的美景良辰。 愈是大城里的人,也愈爱看烟花。 因为这刹瞬芳华,让人心醉,但又不能天长地久,让人心碎。 人常会记得也常会与人说: 啊,那天晚上的烟花特别灿烂—— 可是,谁也不愿再提那天晚上的寂寞。 日后,更没有敢忆记今晚的凄厉。 ?这个小城里的人,也同样爱看烟花。 这是个特殊的节日,官府颁令,可以有这样特殊的节目: 发放烟花,全城点亮! 城里的人,一家人乐融融的,成群结队闹一团的,你侬我侬相依偎的,都仰着脖子,蓬——蓬——蓬——只见一道又一道的烟花绽放,一次又一次的赞叹与羡艳的欢呼中,照亮了彼此的容颜。 一道一道的光,闪烁在大家的颜面上,大家眼里,闪动着鸠饮狂醉的光芒。 直至,忽然有人惊呼、悲喊: “爹,你的脸色怎么变成这样!” “娘,你眼里怎流出血来!” “天啊,你怎么五官都淌血了————” 然后,此起彼落的惊呼忽然噎住、梗塞了,因为惊呼的人,自己也脸容扭曲,全身僵硬,连语音也痖了。 然后,有一人连鼻子也剥落下来。 惊呼陡起,也陡落。 很多人开始连眼珠也脱眶而出,却不再有惊呼尖叫。 因为叫不出。 哭也哭不出来。 当张子牙接到紧急报告,率衙门皂快、捕役赶过到土城时,已近破晓。 破晓时分,特别凄厉。 那是因为有光。 有些微明曙光。 反映出黑暗重重围困,要冲岀夜幕的重围与困境,谈何容易。 如果曾有这一点垂死挣扎而又重燃希望的光,人在无边黝暗中,反而不觉得那么孤立无助。 这是破晓的冷凛。 彻骨的寒。 张子牙赶到的时候,已满地死人。 死的人眼神都充满惊愣与诧异,脸肌歪曲搐贲,死前曾历经极欢乐遽变为极强烈的惊恐与苦痛。 张子牙也给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他在州府里也算是第一流的捕快,外号人称“捕老虎”,而在他未当府衙总捕头之前,曾当镖头,他是从趟子手一路做到镖师的,当时人称外号“从不失手”。 他破过无数连京城名捕都破不了的案子,也办过无数人家不敢办的达官富人:他的绰号“捕老虎”就是来自他这天不怕地不怕敢打大老虎的特点。 可是,这一次,他也愣住了。 连他带来的八位衙里的精锐,全部变了脸色: 一地的死人。 满城的死尸。 他们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要杀他们? 那冷峻的青年,要两名僮子,扶持他到了围墙边那大树下,只见一队忙碌的大红火蚁,匆来匆去,搬运粮食,进入树洞,前后相连,有条不紊,像一只军队似的。 青年薄如荷叶的唇,微微笑开了。 他要了一支贡香,点燃,然后着火的香头,就往蚂蚁身上一捺,嗤的一声,蚂蚁像焦灼了,整个身子曲成∧字,状甚痛苦。 青年眼里发出异光,继续寻找他目的,点着的香就往他认定的蚂蝗身上灼去,嗤的又一声,连近几只蚂蚁,还围着濒殁的他,不知何故。 那一刹间,青年手上的香,就是天神的手,他要扼杀那一只生命,那一只生命就消失在世上。 中午他已灼杀了多只蚂蝗,有的蚂蚁后装着大量的毒汁,吃烫热的火一灼,嗤的一声,喷溅了上来,其中一名僮子,一时不察,给溅着了眼睛,痛得狂拭不已。 终于,由于灼杀太多,香头的火终于灭了。 青年若有所悟,低忖:如果暗器能打造成蚂蚁储藏在身上的毒汁一般,一旦遭受攻击便能迸喷而出,可真教人防不胜防。 然后他吩咐:“单单,再多找几只香来,点着。” 离土城不远,有座竹乡。 竹乡的小孩,最爱在紫竹林莞下,听李大傻讲故事。 他的故事特别动人。 特别好听。 而且常常令人发笑。 他讲故事特别生动、有趣,因为,他讲的就是自己的经历,他的故事。 一个人自己的故事特别有血有肉,让人听了也容易掉泪。 原来李大傻还未成为“讲古佬”、“说书人”之前,在江湖上,本来就是个大侠,他叫李丽池。 “杀人不眨眼救人不伸手”:李丽池李大侠。 这一次,他又在为乡间的小童讲故事,讲到酣时,畅快的笑了起来。 听众为之入迷,也都笑了。 笑得竹叶簌簌落下。 大家笑个不停。 不止。 直笑到脸肌抽搐,五官拧在一起,下颔脱落,口吐白泡,大家仍在笑。 痴笑。 狂笑。 直至笑死为止。 “从不落空”张子牙赶到现场时,人都已笑死了。 笑死的,有一个李大傻,还有七八个小孩,脸上还带着笑,状甚诡异。 回2:桃花煞 回2:桃花煞 回2:桃花煞严琼琼正值志得意满,春风满脸上翠宇琼花楼。 由于他心里着实非常兴奋,以致他酩酊的步伐,就像他微微发烫的脑袋和烘烘发热的器官一样,他自少修炼“上穷碧落下黄泉”大法,不但一身武功,而且内力修为已到了“碧黄相接”的境地,这样兴起还的确有点异常。 不过他自己并没有觉察。 都是因为太奋悦了。 这半年里,他仗了义父梁师成的支持,扫平了“天花龙凤帮”和敉平了“虎二代联线”的势力,再这样下去,他所属的“金粉世家”,迟早能与京城里的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鼎足而三,其他的迷天盟败象早显,发梦二党也未成气候,更何况他也在这六个月内,横夺了七帮八会九联盟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槽运专利,又把风云镖局陆路和长江水路保安垄断,虽然,在“金粉世家”里他仍只是个副总堂主,可是,他有背景,有势力,还有朝廷大老罩住,更且有家世后盾,更重要的是,他有钱。 只要这些都具备了,不管在哪个朝代,哪个时候,有谁还能斗得过他? 何况,最近他也艳遇频频,他搭上了王夫人,还搞了陈寡妇,而今,他来到天上人间,正步上翠宇琼花自风楼,既有老相好芳芳相伴,还有他硬扯过来的薇薇陪侍,更还有他点名要上的佳佳侍候,而且,接着手下还会押了个叫剑剑的来玩个痛快,想来,他上回最神勇也不过是同时跟三名骚妇胡混,而今更上一层楼,一气玩四个,可见他嗑了药后,更要勇猛不轻就范。 想到这里,他搭在三位美女腰肢玉臂的手指,更加不安份起来。 三位美人,虽然笑个花枝乱颤,欲拒还迎,但还是不敢不相扶,生怕稍微得罪了这位黑道大爷、贵冑公子,那就恐怕披祸不只一人,全家当殃了。 也许,对严琼琼近几个月来就只一宗未能如愿事:就是有位花容月貌、美得足以让人失魂落魄的林姑娘,他还未手到擒来。 当然,严琼琼名字有点女性化,但当然是雄赳赳的大男人,而且是一个快给女人虚淘了的公子哥儿,幸好他外家功夫和内家修为还算到家,一时三刻还不致溃不成军。 外头很多人都说,严琼琼? 那怕想装装穷,天下人也无不知他的家世和背景富可敌国。 他的干爹,就是蔡京。 这时严琼琼,已登上楼阁。 楼阁内布置豪华,纱罗帐褟,奢极人寰,一进楼阁,如同登入仙境。 然而,严琼琼正欲仙欲死,快要升仙了。 躺到床上,严琼琼大肆手足之欲,严公子还是若有所憾,扬声叱问: “怎么马成还没把剑剑送过来!” 马成,外号“马到成功”,是严琼琼四名近身打手之一。 只要严琼琼出门在外,这四名“金粉世家”的护卫,武功高强、硬功横练、内功凝炼、居功争强的人们百姓私下称之为“四大禽兽”:马成、龙九、羊郎、朱虎,既是严琼琼的爱将,也是金粉世家的走狗。 胆敢得罪他们的人,有权有势的,就得马上下场,如果既无权又无势的,只怕更没好下场。 哪怕严公子嗜色如命,今日步上阁楼来纵情声色,但他还是没忘了把羊郎和朱虎带在身边,而今就守在门口。 有他们在,就算十七八名刺客闯进来,也决计讨不了好去。 但却不知何故,按照道理,“马到功成”马成到现在还未出现,连在门外把守的“狼皮羊”羊郎和“猪食虎”朱虎也不进来交代一声,难道要老子精尽人倦后才把美人儿押上来光看用不上!? 这一忿想,严琼琼的欲火消乏了一大半,一手推开芳芳,拔开薇薇,佳佳昵声柔媚地道:“严公子别毛躁,有奴家在,服侍你也不就一样……” 严琼琼一巴掌把佳佳掴了个满天星斗,骂道:“你们是啥个,老子要洩也得找剑剑那美姑娘,怎会轮到你这等賤人讨欢!” 正要发作之际,忽听门扉敲响。 “谁!?” “公子爷,剑剑来了。” “赫!” 严琼琼这才降了半火,“总算来了,恁迟,进!” 门打开,一身着水绿绯袖小衣女子,靦碘掩脸而入,后头有一魁梧汉子,低着头,幞帽也压得低低的,押着女子,有点神色不定。 “赫!我家的剑剑姑娘还老害羞了嚜!” 严琼琼伸手去摸姑娘的下巴,剑剑稍稍偏头,亮出相当倔强的秀颔,不领情。 严琼琼看了愈加兴悦,哈哈大笑,却踹了马成一脚:“你呆在那儿干啥? 还不给你爷服药?” 马成嗫嚅道:“啥药?” “赫!这时候喫的药,总不成是秋药!” 严琼琼转首横睨马成,一手拑住他的左肩,慢慢加力,怪声异调的问:“你……活回头了吧?” 马成吃痛,头垂得更低了,身子簌簌抖动着,严琼琼半矮了身子,抬眼自下望上来,盯住马成的脸:“问你事,你给我好好回话。” 马成忍痛道:“公子你问。 奴才知无不言。” 严琼琼问:“羊郎和朱虎到哪儿去鬼混了? 我刚才在你进来时张了一张,可没人守在门边。” 马成的声音有点颤哆:“奴才刚把剑剑姑娘接来,可不晓得羊兄、朱兄到哪儿去了。” 严琼琼笑了,笑得很诡。 他的手指已搭扣马成左肩要穴,而且慢慢传力,马成汗涔涔下,简直要跪倒当堂。 严公子的语音反而显得有点柔和了起来,“你知道吗? 如果你不是把剑剑姑娘给我带来了,你的膀子早已给我废了。 你知道你错在那儿吗?” 马成忍痛,声都变了:“不知道,公子,手下留情,公子……” 严琼琼一面觉得自己明察秋毫,精明过人,但又不知怎的,觉得很有点不妥,不过他还是为自己的先发制人而很有点沾沾自喜:“告诉你,你平时叫羊郎做三哥,朱虎为二哥,今天你吃懵了,还是转性了? 还是你根本就不是马成? 嗯? 抬起你的头来给我看看。” 严琼琼还是低着头,忍痛闷哼,就是不抬头。 严琼琼瞳孔收缩:“你到底是谁?” 一个疑点。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背后遭受三下猛击,准确的打中并封住了他背后三处穴道。 严琼琼整个人好像拉断了弦的手,往前一倾已抓不住马成了。 反而,在他扑倒之际,马成扶住了他。 这时候,他与马成在近距离打了个照面。 他不是马成。 不是。 很像,肯定是经过易容和化妆,但不是马成。 严琼琼心里发寒,一直寒到脚底去。 他知道他已落在陷阱里。 他后悔。 最悔咎的是: 他既然发现很不对劲,却没对另一个防御,这一个斛斗可栽在这儿了! 他没加以防范的是剑剑。 他从来对女人不设防。 他一直以为女人是用来淫乐的,尤其是美女。 美女一直都是他桃花运里的桃花。 如今这盛开的桃花却成为他命里的桃花煞。 对严琼琼背后施暗算的,当然就是剑剑。 剑剑姑娘就是严琼琼的桃花煞。 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么,在桃花树下死呢? 会不会给桃子砸死了,魂魄还在桃花源里闪亮着血染的风采? 不。 剑剑俯过清秀已极、玉也似的粉靥,几手是贴着严琼琼的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暗算你?” 严琼琼笑了。 原来这姑娘靠近了竟那么香,而且还那么艳,一旦干起来一定爽极了。 在这一刻,他已受制于人,但严琼琼还想入非非,主要是因为:一是这女子实在太漂亮,二是严公子还在揣想﹕这也沒啥大不了的事,他正暗聚“碧落黄泉”大法,大约再过一会,就能沖开受制穴道,女人的勁道毕竟还是较不浑厚,再说,这些人设计把他抓了,顶多不是为求财就是威胁他的老爹或家族;若要的是银子,他有的是;要是惹上他老子或家族,只怕这些人迟早给暴尸了也没人敢收拾。 他已开始为这标致的小娘子给人分尸切割而可惜了。 说什么,这粉妆玉琢的小娘子,也得也给他玩了个够再说。 严琼琼一面暗自运功,一面希望朱虎和羊郎,能及时赶回来救他,他也打算先拖宕时间再说。 剑剑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只再问了一句:“我听说你把很多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都偷偷交给“沙发银庄”替你收存,钱是你在外办作奸犯科、巧取豪夺的不义之财,也有部分是从你家族中饱私囊的,知道的人甚少。 我要你告诉我,你的存放提取的暗号告诉我。” 这一次,严琼琼脸色大变:“你是怎么知道的?” 语音充满了吃惊。 剑剑笑了,一撂停在靥上的发梢,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更艳美的令人神眩目驰。 而且,严琼琼觉得这女子好香,真香,一种荡冶得很宁谧的香。 清香。 然后,很清丽的她,用很甜美的手势,对他做了一件事。 她用她的纤纤玉手,一手钳住严琼琼背脊的其中两节,只见她虎口微微发白,迸指略青,格的一声,就在严琼琼正已凝聚内劲冲破受制穴道之际,她把严琼琼其中两节脊椎移位了半寸。 严琼琼立时瘫了。 完全瘫痪了。 恐怖的刺痛,像千支针刺在神经丛,他口水、鼻涕一齐涌出,更可怕的是恐怖和畏惧,他用尽力气,也只能气若游丝的说出这几句话: “你别弄死我。 那对你没好处。 我有钱。 你是谁?” 剑剑又凑近了脸靥,好一张艳若桃花的脸,正眯着风情万种的眼,笑靥如花更胜花的说:“你说呢? 我是谁呢?” 在极度痛楚中的严琼琼,恐惧中搜尽枯肠也想不出几时得罪过这女子。 而这时那个“奴才”马成,已用极残忍的手法,打垮了那三个惊叫中的妓女。 他知道事态严重,只怕难有可保全身的下场。 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他得罪了谁呢? 这残酷的女子是什么人呢? 他几时结下这梁子了? “你……到底……是谁?” 说这句话,也吃力极了。 然后这女子还带点调皮的斜睨着他,然后吐气若兰的说: “可记得,山边的那一天……” 山边? 严琼琼还是不明白,或者,想不起来。 但严琼琼更撕心裂肺的忧虑着:一旦脊椎骨错位,只怕这辈子都难以完全恢复,后遗症可怕极了。 “是想不起来吗?” 那女子柔媚的笑了,忽然,一蹙秀眉,把他左手一只中指生生拗断,骨节扯裂,血光暴现!痛不欲生的严琼琼还听到那女子银铃似的柔声说: “那落崖前的手势……难道你忘了吗?” 严琼琼在剧痛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个字。 崖 回3: 吹牛拍马,两面三刀 回3:吹牛拍马,两面三刀 回3:?吹牛拍马,两面三刀张子牙实在不明白。 发生了那么大的案子,死了那么多的人,凶手还找不出来,连犯案的动机也没找着,让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为之震动,六扇门已派出了“兵工厂”的都督,江湖中人多称之为“厂长”的温梦豹,也来办理这案子,甚至连温梦豹旗下左右护法:“冒烟派”?掌教车怒仕和“艳罩门”门主利雾谱都请过来了,他都可以了解、接受。 连他自己,也一样把两大得力助手:“好马快刀”李早和李好,都带上了,以助声威,方便指派。 可是,这回却是连莲生县那么个小小衙门也特别派了三个“怪物”出来稽查,真是令人有点忍俊不住的忍无可忍。 派这些三脚猫来作啥? 捣场还嫌闹不起个屁响呢! 的确,这案子闹大了而且,这类案子最近多了起来。 何况,这些案子死的人多。 若再让这种案子闹下去,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民怒、民忿、民怨,都是足以灭舟翻船的。 所以张子牙在处理这些案子的时候,就特别谨慎,小心。 他只是州县的名捕头,若无必要,他可不想捅着麻蜂窝,也不想误伤无辜百姓。 像这种案子,不管那一樁,一旦破获,只怕阴谋必大,牽连必众。 张子牙办过一起案子:在闹市里几个纨绔子弟和陪吃陪玩的仆从,吃醉了喝高了,有人得罪他们了就一阵乱砍乱杀,杀伤了十几个,怕有人见着为证,又连杀在场五六十人,后又见负伤的未死,万一爬起来告状,于是再逐个去补上几刀,然过程又让民众发现瞧见,怒叱制止,于是再大开杀戒……结果,这案子死了一地的人,只办了一个无赖。 听说那地痞无赖还是当天不敢下手杀人的那一个。 张老虎也办过另一樁案子:从头到尾就死了一个人,那人还是先去了美美酱油店逛了逛,再到邻座美人烟花窑子里嗑了药狂欢尽兴后殁了的,但衙里收到六扇门的死命令,一路办下来,从窑子丶老鸨丶妓女到街坊丶随从,哪怕连殡葬师和路过的,可能还有打酱油的和给酱油打的全给判了刑,有的斩首,有的抄家,有的发配充军,还有的只被迫关了店:就是那家美美酱油店的美美的老板娘张美美,关了店后就嫁给那死者的老爹这才免了灭门之祸。 这案只死了一个人,那是位阔少,他爹就是六扇门中的第四扇的“四扇主”宋危亭。 宋危亭可是当朝“四大名爹”之一。 人生就是如此吊诡。 张子牙对这种事,从开始郁郁寡欢,到后来耿耿于怀,到近日已闷闷不乐,但是,到了今天,已微微一哂:他能怎样? 他敢怎样? 他可以怎样? 正如江南一带的“愤青帮”和“怒红派”一般,在开联盟大会时指天骂地发泄一番,又能做啥事? 到最后,索性连事也不做,把当权的爹娘祖宗骂了个遍之后,也只敢对比他低比他贱的人既看不起又唾弃,得闲还欺负、凌辱上几把而已。 为百姓做事? 梦已死。 为人民服务? 早忘了。 人生到处知何似? 不如干骂不做事。 泥上偶尔留指爪,找个干爹送东西。 张子牙也只好如此,做一日和尚敲一日钟,当一天捕快找一天外快。 除暴安良? 真正的“暴”是除不掉的,只好尽力安抚一下良民吧。 万一尽不了力,尽一下心也就是了,连心力都不能用尽,就只能意思意思一下下了。 他是这样想。 他的得力助手也是这样想的。 “好马”李早的想法是:只要老大(就是张子牙)得到升迁,他就能得到升迁,只要老大还有好处,他就有好处,反正,只要老大还当官,他好歹也是个小官。 官,总比民高一级。 不管好官坏官,只要能为他顶头的官卖力就是个称职的官。 “快刀”李好的看法是:只要老顶(当然是张子牙)没犯大错,他们就一定稳坐衙门捕头的班房;只要他自己不犯大过,老顶就一定不会无缘无故把他给豉椒“炒”蟹了,反正,只要他们能继续顺风顺水并无重大过失下去,这一生看来可以混到子孙满堂心愿已了,然后才闭目退堂去当一只西天取经鸟。 不犯错,总比冒进的好。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万一有错,找下边的人背个黑锅,不就得过且过了。 他们是各有各的想法,但都以明哲保身为先。 当年,张子牙还给人号称为“专打老虎”,如今,他和李早、李好在江湖上各有外号: “天残地缺一病君”。 面对李早、李好,老百姓还有句暗讽打油句: “好马快刀:吹牛拍马,两面三刀,自称大侠,出手贱招;出门办案,心惊肉跳;攒营卸膊,不打自招。” 至于“病君”,张子牙虽然武功很高,但常罹病,而且,大凡他染过的病都痊愈不了:比如他小时得哮喘,中年气喘,到了年纪大些,还痛风。 幸好,他的病虽不易好,但也死不了。 可是,如今,张子牙是烦死了。 对“从不落空”张子牙而言,“烦恼”有时真的能死人的。 他的眼前又是一大堆的死人。 那是中秋节的晚上。 “天涯乡”的人当中秋如同新春般的重大节日,秋收前就在这儿开了个灯笼大会。 结果,满树挂彩,满山点亮,满村张结了灯,之后,人们相继变色、嘶喊、抽搐、倒地、亡殁。 一地的死人。 各处点尽了的灯笼,还有未点完已熄灭的烛。 张子牙一看到这情景,先是头痛,然后牙痛。 头痛和牙疼,也是他两个一直治不好也离不开他的病。 大家都知道:牙痛除非把蛀牙拔了,不然不易根治。 头痛更甚。 头痛惯了的人,总不能下手把自己的头砍了。 但地上就有头给砍了的人。 而且不止是一个。 有好几个。 更特别的是: 砍头的不是别人。 正是自己。 ——也就是说,给斩去了头颅的人,动手砍割的,正是断头人! 奇的是,在张子牙和李早、李好赶抵天涯乡群杀现场之前,莲生县的三名“稽查”已率先抵达。 要不是他亲眼看过他们手持的知县大人刘深浅的委任状,以及他也之前也收到过知会:刘大人会派遣三位稽查过来“看看案子,探探案发现场,并负责向相爷汇报”,他早都下令先把三名形容猥琐的家伙逮起来再说。 不过,眼前这三人里,他至少曾听过一人大名,而且对他也有相当的仰仪:当然不是那个垂头丧气的大汉,也不是那邋里邋遢的痞子,而是那个已病的半死不活、鸡皮鹤发的老者,人称“袖里日月,花甲大老”的李老味。 这个人,的确是个人物,年轻时患了早衰症,但仍侦破不少大案,张子牙听说过这人,武功虽然不高,但心智好,而且有头脑,不过愈用心力,衰老愈剧,现在已坐不能久,立不能站,百病丛生,需要身边两大高手襄助破案。 就只因为花甲大老这一身的病,张子牙才特别同情起这人来:年纪大了,德高望重,百病缠身,还讫讫营营、夙夜匪懈的办案抓犯啊! 对其他两名刑缉,听说一个叫王飞红,一个叫朱财猫,他才看不上眼,这两人也的确毫不起眼。 但起眼的是后来那一帮人。 兵工厂的人终于来了。 温梦豹、车怒仕、利雾谱来了。 他们来的不只是三个人。 而是队伍。 甚至是一个兵团。 回4:兵工厂 回4:兵工厂 回4:兵工厂温梦豹、利雾谱、车怒仕3人,带了十几个官州里的人过来,东看看,西望望,先仰脸想了一阵,又俯首寻思良久,不过,一到对话的时候,其他人都站一边去,只有温、车、利负责问话、对答和决定。 温梦豹问:“你就是府县派来负责这件案子的张总捕头?” 张子牙知道在头衔上,对方也许并不比自己高多少班,只不过这些人是京里派来的,只要一个报告快马走报,明儿他就等同三十年在刑缉岗位上的努力全付诸东流。 所以,他的回话也就毕恭毕敬得份外较真:“向厂长拜安问好,[总]不敢当,我姓张,号大迟,我也反应慢,人人笑我总迟一步,您是长官,叫我老张、阿迟就好。” 温梦豹只冷哼一声。 李早这时也趋前一步,道:“我姓李,单字早,拜谒厂长。 我是张总非常的得力助手。” 李好也凑前大声道:“拜见厂长。 我是李好,也是张总子牙哥的极之得力的助手。” 温梦豹长了一对虎眼,若称之为豹眼也无不可,反正就是炯炯有神,虎虎生威。 他瞪了张子牙一眼,但说的话却不是对张子牙说的:“不关事的,都给我弹开!” 然后车怒仕和利雾谱就靠拢上来了,几乎不必捋袖子就知道,要是李早、李好还敢在这儿站上五个拍掌的时间,只好早给这两人以及他们的手下打得趴下了。 张子牙从这第一次对话的第一句里,就知道温梦豹是个干脆的人,不讲情面的人,不好相与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有极大权力的人。 一个有权的人,才可以说这种话、做这种事,才能够自主的见他要见的人,说他要说的话,而毫无忌惮。 所以,他也即时把话说得很干脆,很把握住要点:“李早心里记住了所有武林人物的特性和武功等资料,李好的听觉好、鼻子灵、连视力也特别强。” 温梦豹这才盯住了张子牙,“你是说,你的人可以帮上忙?” 张子牙这次只说了一个字:“是。” 温梦豹的眼色这才有点温和起来,“你们查到了什么?” 张子牙说:“一地的死人。” 温梦豹问:“什么时候死的?” 张子牙答:“昨晚。 大概在申酉时分,大家点灯庆中秋,然后就暴毙在这儿。” 温梦豹道:“怎么死的?” 张子牙忽然静了下来。 车怒仕怒道:“你是不答? 还是答不出来?” 张子牙似笑非笑的吞了口唾液,“我有句话,敢问厂长,该问,还是不该问?” 温梦豹眼里已掠过一丝诧异之色,偏头看张子牙:“你问。” 张子牙依然毕恭毕敬的说:“问了之后,要是得罪了您,您怪罪下来,十个卑职也担待不起;如果不问,又对厂长不诚,一百个卑职也心里过不去。” 温梦豹长吸一口气,目中神光暴长,在他身畔的利雾谱忽然道:“你问吧。 厂长叫你问,你就尽管问。” 张子牙这才说:“这次我是奉知州大人马鹰七马大人之命,来查这件案子的。 我有调度十三县廿一乡的手令。 我查到的,应该第一时间快马上报。 厂长是京官,管辖六扇门、大理寺交办的案件,您又是兵工厂的厂主,我向您报告案情,也理所当然。 但是,如果您们据此破了案,马大人追究下来,到底我们有功? 还是有过? 万一这案子迟迟解决不了,京里下令严惩查办,到底我们得揹黑锅? 还是成了不干事的路人甲?” 车怒仕听了,咬牙怒道:“你敢顶撞厂公!?” 温梦豹忽然说话了。 语音平和。 “你叫张子牙?” “是。” “老张,就知道的,尽管说。 马鹰七追究,我顶着。 京里对这几起案子,很重视。 要是破了,你们都有功。 破不了,我和你都等着瞧。” 张子牙听得汗涔涔下:“知道了。” 温梦豹这才缓缓的说:“你可以说了吗?” 张子牙道:“卑职知无不言。 回厂长刚才的话,依卑职之见,这几十人,都在庆中秋时,在这儿给毒死的。” 利雾谱马上把话题接了过去:“毒下在哪儿? 他们都吃同一种食物吗?” 张子牙横目瞟向李好。 李好即道:“食物都不同,我验过了,没有毒。” 利雾谱接着问:“毒在哪儿?” 李好走了几步,指了指挂在树梢的还有悬在彩绳上的灯笼,“毒就在蜡烛,一点燃,毒气就透了出来,闻着即死,这毒厉害。” 温梦豹眼里已有欣赏之色:“难怪张迟说你是有用的人。 可查到这是什么毒?” 这次李好没有回答。 他反而退后了一步,眼睛望向李早。 李早马上说:“我检查过未燃尽的烛,在武林中,能制造出这种一点即传,一闻即死的毒药,顶多只有五家。 有两种,只在西域和东瀛出现,未入中土。 就算武林中能下这毒的三家,也完全没有理由下这毒手来对付这些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 利雾谱冷哼:“这就是你们查到的结果?” 温梦豹说:“那么,在土城看烟花致死的几百人呢? 他们是因何致死? 还有听李大傻竹林下讲故事的人,又是怎么死的?” 李早道:“烟花。 烟花一经点燃,毒粉随爆炸纷纷撒下,看烟花的人中了无形之毒,无人幸免。 至于李大傻,竹叶上撒了一笑即死粉,风吹过,他们吸进去,就带笑死了。” 温梦豹转眼过去,盯着张子牙,“你说得不错,他们都很有用。” 张子牙说:“人在江湖混,没用怎能活? 厂主过奖了,我们对案子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温梦豹道:“何谓知其然?” 张子牙道:“我们知道这三起案子,都是死于非命,但并不知道,这些人为何而死? 为何人所杀? 谁下的手? 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温梦豹点点头:“说的是,但可不是三起案子,至少有七宗。” 张子牙脸肌搐动了一下:“六宗? 卑职真的还未有所闻。” 利雾谱在旁插咀:“你们查的只是这儿十三县廿一乡的案子,但我们已横跨三州八府,另外还有四宗案子,早在半年到两个月前已发生了。” 张子牙、李好都有些震动:“哦!? 李早则恍然道:”我听到了一些风声,还以为只是流言。” 利雾谱直视李早,“你听到了什么?” 李早发现这个人鼻子特大,但眼睛几乎找不着。 李早看向张子牙。 他的意思是请示。 张子牙用一种旁人难以察觉但自己人一点了解的方式点了头。 李早说:“我听说京城里也发生过相近的是:圣上翻书,翻到第三页,发现有一滴血,一直翻下去,页页都有一滴血,翻到第八页,血渍才没了。 当时龙颜大恐,几乎翻转了宫殿,发现有六位嫔妃,全给毒杀,到现在,还调查不出来,是谁人下的手? 下的是什么毒!” 利雾谱忽然怪眼一翻。 原来,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眼珠,还是挺大的,而且滚圆,一旦暴睁,眼白还是特多的。 他低叱一声:“大胆!” 李早马上垂首:“我就知道是谣言。” 温梦豹反而温和的道:“你还听到什么?” 奇怪的是,他的语音一旦温和起来,车怒仕脸色反而紧张起来,利雾谱也脸露恐惧之色。 李早道:“没有了。” 温梦豹说:“是真的没有了?” 张子牙干咳一声:“卑职正要向厂主请教其他几宗案情呢!却不知道州府的案子跟我们这儿的有无牵连?” 温梦豹嘿了一声,利雾谱却把话题接了过去:“没啥特别,大同小异,毫无瓜葛。” 忽然之间,利雾谱“呠”的一声,放了个屁。 屁还很臭。 极臭。 臭得让张子牙和李好、李早都不得不掩住了鼻,实在太臭太臭了。 但他们又忌于京官的权威,不敢恼形于色。 却在这时,有一人“哈”的笑了出来:“好臭,好臭,此屁甚臭无比,此话也奇缪无比!” 利雾谱疾沉了下脸,还未发作,却听另一人沉实的说:“屁虽然臭,话也不确,但传言却是真的。” 说话的是那在案发现场,东瞧瞧,西窥窥的大汉和痞子。 利雾谱的小眼眯着,像两支横着的针,李早和李好却发现传来微微格勒格勒的声响,细听才知利雾谱的身上的骨骼竟自行发出互相碰撞的微响。 温梦豹又横瞄了那两个貌不惊人的傢伙一眼,然后问张子牙:“这两个也是你带来的人?” 显然他已不把另一个连站也站不稳的老人当作人。 张子牙连忙说:“不是的。 不过,他们也是知县刘大人特派来查案的,那位老爷子就是‘花甲大老’李老味。” 他生怕温梦豹会猝下重手,所以话说在前边。 他怎么说也是在职刑捕,可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万一有血光之灾,这种案子也不好调解。 温梦豹倒是伸了伸五指。 这一伸手,倒是把原来已满脸怒容的车怒仕要作出的攻袭给拦下去了。 “哦? 李老味也在这儿? 怎么看似倒不像传说中的神人?” 那病汉仍挨在彪型大汉身上,懒洋洋的说:“不要迷信神,神只是个传说。” 温梦豹居然没给激怒:“这算什么鬼话?” 病汉奄奄一息的道:“不是鬼话,是神话。” 温梦豹也不以为忤,道:“那么,他说的传言是真的,是什么意思?” 那满脸麻皮的壮汉道:“人说‘怒红帮’利雾谱一旦说谎,就放臭屁,这点倒一点儿也不假。” 利雾谱又气得鼻子都歪了,温梦豹却追问下去:“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假话?” 这次壮汉没回话,那痞子笑歪歪的说:“当然假话。 你们千里迢迢,自皇城赶来,若跟先前那四起案子没有半点牵连,杀了我的头也不信。” 利雾谱咬牙切齿地道:“光是这句话,你就该杀头了。” 温梦豹却又撒了撒手,阻止了利雾谱的行动,还饶有兴味的问: “那么,你们觉得我们因何披星戴月冒风冒雨的过来查案呢?” “查案,犹在其次,”那累得伏在壮汉背上的老头子说,“你们更重要的,是希望案子不要再扩大下去,不要再发生下一起案子,已是邀天之幸了。” “很好,看来,今天到的都是能人,”温梦豹拊掌大笑,“果然不愧袖里日月。 只不过,”他叹息道:“看这情势,还是阻止不了血案屡生,这叫道高一尺,防不胜防啊!” 回5 没哭声的女子 回5没哭声的女子 回5没哭声的女子剑剑正在磨剑。 她在梳妆台前,用严琼琼的手指,来磨她淬厉的小剑。 用别人的手指来磨自己剑的利锋,你试过有木有? 当然木有。 这是好事。 但您真的做到了么? 可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你有木有试过? 把自己的胜利,建构在别人的失败上,你试过有木有? 把自己的成功,或者赚钱,牢套在自己的同伴或对手的失意和亏蚀上,有木有? 其实,人人都有不经意或很经意,有意无意的在做着,只不过不自省不察觉而已;用剑刃去磨人家的手指脚趾,反正,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而且,对有些人来说,还不介意用锯子来磨自己亲人或敌人的脖子。 如果可以,能不能不做这种事? 或者,在这种事之前,先用根针刺一刺自己的手指,了解一下那种痛,认证一下自己也不过是个人,何必要做不该是人做的事? 如果是你先给人无辜承受过这种痛苦,别人还诸于你身上,你有木有尤怨? 如果你从来只对人好,而人却残忍的给你这种对待,你也会为人的兽性而悲恨,有木有?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恩和怨,悲和欢? 都只是一念之间种的根,播的源。 所以,一个人不要得势不饶人,有风驶尽悝。 人,还是要得些好意须回首,以免人生得意衰尽欢。 剑剑正在磨她的小剑,用他人的手指。 那人的手指,给磨了几次,就只剩下三只手指了。 这儿说的是两只手,总共剩下的数字。 那人就是严琼琼。 严琼琼的脊椎骨给挫开了,身体的技能全消失了,他不能动,不能走,不能反抗,不能呐喊呼叫,但还是能气若游丝的说几句话,而且,所有的痛苦和痛楚,他还是分外能感应得到的。 而且,因为整个腰脊神经的机能错位了,这使他还分外尖锐而且敏感。 何况,他给切割手指之前,耳朵也早给切掉了。 在他给割到只剩一只耳朵之时,严琼琼就已经说出了他在“沙发钱庄”的暗号,他还剩八只手指的时候,他连他娘床底下藏了多少珍珠金饰都说了,当剩下六只手指,严琼琼已跟剑剑明说了干爹蔡京暗里托他做的买卖,以及义父梁师成交他在宫里私办的秘密。 不过,剑剑并没有停止她的切割。 她就像在割肉做菜一般的细心、巧手和专注,以致妆台上都溅染了血污和肉酱、骨碎。 最后,严琼琼绝望了。 他知道这女子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衰弱的呼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剑剑眯着眼睛端详着他。 他虽然疼,已经什么都分辨不出来,还是只知道她很美,也很恐怖,是一种恐怖的美,美得足以致命。 他知道他这一辈子只要想起女人、看到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都会给畏怖吞噬了,不会再有冲动了。 但这年轻女人好像看出了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似的,还笑了起来。 笑的时候,上排绯色的牙肉,鑲着贝齿,分外媚丽。 “你要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待你? 嗯?” 剑剑嫣然笑道:“你是怎么骚扰林姑娘的? 嗯? 还有,当年,你在山边,你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可是,你却做了什么事? 你可记得他落崖前的手势? 听了这话,严琼琼才真的完全没有了希望。 绝望了。 剑剑又开始磨她的剑。 而且还呵气若兰,昵笑着问他:“你可知道我现在要切割你身体哪一个部分?” 做完这件事后,剑剑开始用绢布拭去剑锋上的血污,然后,突如其来的恶心,让她飞奔床边找到一只痰盂呕吐不已。 之后,她流了泪。 因为她想起了他。 一个名字有“崖”的男孩。 然后他搐泣起来。 哭声很小。 小的几乎听不着。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 没哭声的女子。 她不哭。 不是因为没有泪了。 而是她不能哭。 哭是一种脆弱。 她不能脆弱。 她一个人要面对那么强大的敌人,那么多的豺狼,那么可怕的环境,她绝对不能脆弱。 所以她绝不屈伏。 决不能哭。 而且她一哭就心疼。 心痛如绞,就是形容一种心给人剖了出来扼在手掌里绞拧的痛楚。 她常感觉到这种痛苦。 尤其在杀人之后。 特别在每次报大仇之后。 良久,她才稍微恢复过来,然后沉声唤:“鲁跑。” “是。” 走进来的是马成。 尽管他一向知晓剑剑姑娘的杀人方式,但一步入这青楼女子的欢房,就给血腥冲击得几乎不能呼吸。 “原来的马成呢?” 剑剑淡淡的问。 “我杀了。” “尸首呢?” “拖了进来。” “还有剩下的羊郎和朱虎呢?” “龙九杀了他们,尸首还在豪华马车里。” “龙九?” 剑剑冷哂道:“你说的是孟丁哥吧!他仍留守在门外。” “是。 我叫惯了。” 鲁跑欠身,惶恐的说,“孟丁哥守在车弦,就等你的命令。” 剑剑秀眉一蹙:“这纨绔公子给杀了,是件大事儿,越迟让人知晓,对我们的计划越是有利。 这樁事可不像前几宗。 那三个青楼女子呢?” 鲁跑谨慎的说:“她们都给我制住了穴道,姑姑要怎样解决她们呢?” 剑剑委婉的笑了,叹了口气:“事情都已弄成这个样子了,你想我们该怎么处理那些女优呢?” 鲁跑脸上微露耽忧之色:“我知道了……” 剑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慢。 我听说,在这儿的妓女,都在她们的欢房里有特别的法门,可以直接到一些豪门秘宅去——” 说着脸色一凝,疾道:“你先叫孟丁把那两个死人,还有马成的尸首也抬上车去,万勿让人瞧着,一路打马,自传字胡同驶开来,一定要绕走衙前路,打马时尽量张扬些,再转入大角鍔,然后出城,沿着苍井大道,直取小泽马利驿,到西子湾,然后,” 她作了翻倾的手势,咀里发出了微微“啵”的一声。 鲁跑看得明白。 他点了头,但偷偷抽了口凉气。 只听剑剑笑道: “孟丁可别楞得自己也跳下了湖哦!” 鲁跑忍不住指了指在房里满身是血,却还未死绝,蠕动着的不成人形的“人”。 “他呢?” “他?” 剑剑耸耸秀肩:“我自有办法。” 鲁跑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去打点剑剑吩咐的事情。 剑剑忽然笑了,嫣然:“跑跑,你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出来吧,我会听,能答,我会答。” 鲁跑脸上阵青阵白,但脸上不禁微微泛红,“剑剑姑娘,我沒有心事,我这……就去做事。” 剑剑忽然微微张了张手,就拦住了他的身形。 她的手很细。 肩很秀。 人也很瘦。 人比黄花瘦。 心细有谁怜。 虽然明知她行事的手法狠毒,一旦报复行动也很绝,但在鲁跑心坎里,还是生起了一种怜惜之心,怜惜之情。 “跑跑,”她说:“你知道我刚才只是冒充剑剑。” “是。” 鲁跑说:“我们在执行任务,替天行道。” “什么行动?” “‘人在做,天在看’行动。” “现在这个任务已完成,我就不是剑剑了。” “是的。” 鲁跑诚挚的道:“你是飞姑娘,我们都叫你姑姑。” “你知道就好,”剑剑嫣然笑道:“所以,你的心思我知道,这就好比你看到白雪就想起公主,孟丁闻到饭香就想起梁大娘一样,我就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 “能不能不这样杀人下去是不?” “不不,我是知道姑姑为何要这样杀人,可是……” “杀人的手段不要那么残狠是吗?” “……” “其实快了。” 飞姑娘语带忧悒,秀眉也剔起了许多愁云,“就差那么三宗了。” “是的,就三宗,”鲁跑觉得自己应该震怒起来,“就剩下赶考而不读书的书生……” 飞姑娘也接道:“还有赶在寅时之前上花轿的新娘……” “以及新官上任不放火的知州大人,”鲁跑刻苦耐劳的脸上皱纹,挤出了笑意和希望,“那么,我们就完成任务了。” “是的,”飞姑娘剑剑幽幽一叹,“只不知张爬和周滚,是不是已配合行动了。” 上京而不应考的书生? 赶着上花轿的小新娘? 新官上任不下马的知州? ——那都是啥任务、什么任务啊? 回6 :天涯没有明月只有刀 回6:天涯没有明月只有刀 回6:天涯没有明月只有刀他们仍在“天涯乡”。 这儿的天涯没有明月,月已残,花已谢,连早上的太阳也濛昏一片,好像整个人间都必须在冒着泡,才能相濡以沫。 连昨夜的灯笼也凋零了,闪烁着杀性的威望的,唯有车怒仕和利雾谱腰间的刀。 他们一个用的是缅刀。 另一个是钢刀。 缅刀软而锋锐。 钢刀沉重淬厉。 他们的共同点是: 刀都没有鞘。 没有鞘的刀,是因为拔得更快? 还是因为他们的主人根本不需要刀鞘掩护? 或者,他们的刀,已没有任何鞘可以将之套住? 当对一件事不很理解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去请教当事人。 但车怒仕和利雾谱都不好请教。 因为这两个人,都惹不得,一向来,只有他们在审问人,很少人敢去问他们的话。 知道他们的刀为何没有鞘,你也可以去问他们的敌人。 可是这一件事也很难办得到。 主要是因为:这两人的“敌人”,不是在他们出刀的那一刻已经身亡,就是现在还是大牢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 当然,你也可以冒险直接去问问他们。 但他俩也很可能用刀直接回答你的问题。 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他们的刀有多快、有多利、以及为何不需要刀鞘。 “车都头,你请他们三人,跟我走。” 温梦豹把笑意一凝,“利教头,你也请那三位,跟我走一趟。” 说完了,温梦豹就向前行。 这个人,只要他开步前行,就好像义无反顾,永不后退似的。 他长得也不高大,但脸上长满了胡子,毛发都带褐黄银灰,但再多再密的腮绺胡髯都镇不住他那令人慑伏骇伏的眼神。 他那种眼神,好像是每看你一眼,都会把他的所有精气神威释放出来,而且会把对方生命的气焰一举灭熄一般。 他其实至少带了二十几人来。 这些人都穿戴官帽、吏服,就算是平民装束的,也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 可是,这些人都听命于他,对他恭恭敬敬,只要他一声命下,就唯命是从,死里死去,活里活来。 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叫其他的扈从。 他只叫两批人跟着他走。 一批是张子牙、李早、李好三人。 另一批居然是那病君,还有大汉、痞子二人。 他这话一说,便走也不回,往前走去。 他走向这儿的一处小丘。 小丘连接着高坡。 高坡一路掛着灯笼,有的已连纸燃烬,有的蜡烛,尚未点燃,可能一早已给风吹熄。 他就这一路走过去,也一路用手拔拔灯笼,甚至小心翼翼用手纸捏拔出嵌在铁丝上的蜡烛细察。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步伐。 他依然龙行虎步。 山坡上有一凉亭。 凉亭上的詹角,仿佛有穿云伏虎之势。 他就一路走上高坡。 到了凉亭。 然后,他停了下来。 手里还捏了一支蜡烛。 当然,他手中还隔了层帛纸。 他回身。 这时候,两批人,总共八人,也正好赶到他后面了。 只是有的人走来轻松。 有的吃力。 吃力的是那莽汉和痞子。 因为那彪型大汉要背着个病老者上山坡,有时,还得须要那流氓扶上一把。 可是,他们不敢不走。 也不敢走得慢。 因为车怒仕就押在他们后面。 那么谁都看出他是一个愤怒的汉子,而且拥有一把愤怒的刀。 在江湖上,“愤青帮”的高手好手,常常都是见到任何人都看不顺眼,批判谩骂,看到任何事都不服气,吹毛求疵,只不知他们真正遇上大事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勇敢的愤怒,还是只敢身在安全范围内嚷嚷吼吼,一见自己也身置险境,就噤声缩手、哑口无言了。 就算别的“愤青帮”高手,只敢隔岸骂火,但眼前这个“愤青帮”的代表性人物车怒仕,肯定是个敢怒敢言更敢杀的人物。 当年,他就是一个人敢杀入“魔地佛窟”中,连砍杀八十一名魔头,一身浴血,再杀出重围,到六扇门自甘请罚,却换回来“兵工厂”的对他的重用。 他现在手里按着刀柄,意思很明显: 厂主叫你们前去,你们就去。 ——谁敢稍有犹豫,我就先杀了他。 那病君、汉子和流氓,除了跟着走山坡,只怕也没别的路子可走了。 对于张子牙、李好、李早,也一样别无选择。 因为利雾谱也跟他们后面。 他的样子并不愤怒。 但郁闷。 那一种郁闷,就好比是:看到人家家庭和睦、夫贵妻贤,他就很想揭发一下,这是个卑鄙龌龊的家庭,看到人家富贵荣华,他就觉得内里肮脏见不得人,但如果看到人比他穷困比他命舛,他偏又嫌人猥琐唾人贱。 当这一类郁结,不断在心里纠结不清的时候,很容易,郁闷就会写在脸上。 这种情形,李早、李好办过很多类似的案件,很多心里有纠结的人,羡慕嫉妒恨到了极点,就是自卑自大狠!到头来,难免要杀人放火打劫淫虐最终是没好下场的。 只不过,在这种还没善终之前还得连累不少人也没了好下场。 利雾谱既然是“怒红派”的猛士,又是温梦豹的得力手下,连张子牙也不想去惹这号人物,李早、李好更不欲招惹麻烦。 所以,他们都一左一右,跟着温梦豹,上了山坡。 坡上有亭。 亭上詹角雕得舞龙砌凤。 风很大,衣袂翻飞。 人在高处,可看得远。 但景观依然灰濛濛一片,而且,在西北一角,明显伏了许多死人,还有一众官兵。 他们依然在那儿收拾残局,并没离去,尽管,温梦豹明显不想他们一并上山坡来。 温梦豹到了凉亭,沉声道:“你们大概都明白,我是借一步说话。 在案子未侦破之前,我不想大多不相干的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张子牙见人都没有作声,只好先行揖道:“是是是,我就知道厂主算无遗策,我们都莫测高深。” 温梦豹依然背向他们,但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在他背后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最近这些稀奇古怪的案子,在江湖上和皇城中不断发生,此起彼落,既侦不破,又乱人心,早已传得沸沸荡荡,甚至传说是互相勾连,是天降妖孽,直指朝廷,有人倒行逆施,朝政颠三倒四,才致怪事频生,血腥万里。 我们其实乃奉皇廷所命,此案非破不可。 听说,连神侯府、大理寺,也派遣了高手,来侦办此案,但我又收到密报,这些办案的人中,有的正是破坏案情,消灭证据的奸细。” 张子牙听得汗涔涔下。 李早睁大了眼。 李好张大了口。 温梦豹笑了,缓缓而且仔细的问:“这种细作,不会是你,或者你们吧?” 张子牙马上说话:“我只是一名捕快,我上对朝廷,忠心耿耿,对我衙县,尽心职守,别无二心,决无二志,厂主明察。” 李早也知不妙:“我哪有这般的胆子。” 李好也吓破了胆:“我哪有这等本事。” 温梦豹突然笑了。 舛舛狂笑。 笑声陡止。 “其实,”他说,“我至少跟其中两位凶手,曾经交过手,你们可知道?” 回7 猪头与狗血 回7猪头与狗血 回7?猪头与狗血无论是谁,听到这话,多少都会有些震惊。 李早o了眼。 李好q了咀。 ——他的咀可不只是o型,而是q型,因为他还伸出了舌头。 咋了舌。 张子牙马上问:“结果你抓到凶手了没有?” 温梦豹却转身向另一边的人横睨了一眼:“你们仨好像都并不惊讶?” 他说的三人,正是病汉、地痞和壮汉。 此际,风很大,吹得人衣袂飘飞,山顶上有几棵树,树干笔直,长得老高,才有枝叶,然后又笔直上生,到顶端才有簇簇丛丛绿叶,枝蔓桠横,在濛濛天色下看去,也蓊蓊郁郁,不知是什么树。 这一刻,病汉依然挂在壮汉的背上,软弱无力。 壮汉掮了个病老头,杀气腾腾的站在那儿,不过奇特的是,他身上一滴汗也没淌。 身边还有个潦落汉,好像一夜没睡,站也没站稳,就在哪儿打呃,脚步虚浮,但就是没躺下也没给绊着。 他们身后就是车怒仕。 他带刀。 站着。 稍有不妥,他就斩立决。 这是温梦豹一向给他“押在可疑人后头”的主要任务。 不过,现在温梦豹并没有下这道命令。 温梦豹平常下决杀令的时候,不一定会说“下手。” 也不必说:“杀了!” 他可能只是拔了一条胡子。 他的手下跟惯了他,只要意会,就马上拔刀,杀人或者伤人,以温梦豹在六扇门的地位,大不了先斩后奏,杀了再定罪。 只是,温梦豹现在也还没拔胡子。 他只是扯着须稍,斜眄那病夫、大汉和浪子。 那三人也面面相觑。 浪子搔搔头皮,好像已很久没洗过澡了:“他好像是在说你。” 那大汉没啥表情,仿佛,他的脸皮跟他拳头上的茧子一样厚,使他挤不出表情来:“他说的应该是你。” 那浪子样地痞相流氓动作的说:“我是一向有表情的。 他说话的时候,我挤眼扬眉吐舌头的,连脚跟脚尖都轮着站。” 那木口木面牛一般的壮汉说:“我是那种内心表情的那种人,哪怕你拿我的手放火锅里煮了,我也就那个表情。” 但在他背上的那个病老头却叹了口气道:“他说的是咱们仨。 看来,兵工厂的厂长的确是个明眼人。” 然后他咳了两声,肺里的气很有点扯,听了也让人不忍心,“可是,我们没有诧异,不代表我们就是凶手,或是奸细。” 那流氓听了,点头不已:“你说话有点扯,但你说的不错。” 另一个悍汉听了,也朴实的道:“你保重身子,你扯的比人家说的还对。” 车怒仕的手已轻按住刀锷。 他很粗犷,肌肉贲张如老树盘根。 身子也长得粗壮。 有人甚至盛传他自幼是在狼窝里养的,所以有狼的性情,一旦发作起来,跟野狼一般凶暴,一样残忍,一样有战斗力,甚至会变成了头狼!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给狼养大的,就变成狼,那么,如果给牛养大的,就变成牛了吗? 如果喝了狼乳、饮了狼血,就会变成狼,那么,吃了狗肉的和饮过猪血的,岂不是也很猪头很狗血? 从这个逻辑衍伸来说,以后真要交孩子去托养,还是托给龙大爷虎大妈好过了,至少,可以龙精虎猛,龙行虎步些吧!而且万一事业成功,还可以成虎成龙呢! 但话说回来,他用刀却很灵巧。 现在他的虎口已轻轻触着刀柄,就像初恋的青年轻触初恋女的胸脯一般。 他以为温梦豹马上就会令下。 但没有。 温梦豹没下令。 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连手势也没有。 他反而向张子牙作出一个招手:“你过来。” 张子牙看看李早、李好。 李早点点头,脸露忧色。 李好却摇摇头,皱着眉。 张子牙却向他们俩摇了摇手。 他左手四指迸拢,拇指屈贴手心,那是一个招呼,也是一个记号,更是一个安抚,意思是: ——忍下来,别动手,我来处理。 他知道李早要他好汉不喫眼前亏,勿要发作,更要提防小心。 他也明白李好要他尽量不要跟上坡,情况很不乐观,但他又苦无解决之法。 反正,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温梦豹确不好惹,而且今天只怕也事无善了,除非,这儿的事另有变化,而且还是紧急的控制不了的变化。 张子牙明白,今天遇上这等煞星,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可是他半生里也历过无数劫难了,有?多少次都以为撑不住熬不下来了,但他都还是捱过了,顶住了,而且,一步一步的,向他生命的山坡逐渐登顶,而且正向他心目中的颠峯陟彼青山。 他决定硬着头皮去应付。 应付温梦豹那么一个莫测高深桀骜厉烈喜怒无常天威莫测的人。 他徐徐走上山坡,强烈的山风吹袭,让他有一种浮在云端的感觉,也让他可以俯瞰下来,一览平原,而且有纵横两条大道,通向县城,特别注意到西北一角,仍躺着死人,六扇门兵工厂带来的人,仍在搜索检查死去的人和相关线索。 大搜索。 张子牙眼尖,马上就在下面走动人丛中发现,在下面的十几二十名捕役官差里,却不是人人都着上官服吏装,但其中至少有两人,是统御指挥其他的人的,而且还指挥有度,分明也是兵工厂两名带职较高的,武功也肯定出众,并且也是温梦豹的亲信。 那两个人,都很年青,相同的只是,腰间系了红带,带端有个破日形的金勾子。 却见温梦豹一闪身,已飘上了亭顶。 张子牙心下一凛。 这种身手,不但他好久没见过,几乎连听也没听说过。 看来,这名来自京城的兵工厂第一号人物,没有因官高权重、富贵伤身。 忽听在亭上的温梦豹说:“你也真够意思,一面走上来,一面还能留意下面的人和事。” 然后又吩咐道:“你也上来吧。” 张子牙稍稍犹豫了一下: 要是自己真的上了亭顶,那就只剩下他和温梦豹对峙似的,要是温梦豹真的要对自己下手,只怕不拼死恶战也决难以活命了。 却听温梦嗄嗄笑道:“你就只差那么一步了,为何不上来?” 张子牙苦笑道:“禀厂主,卑职的轻功,实在不像厂主,很不如何。” 温梦豹笑意一敛:“那你要自己上来,还是我亲自找人请你上来?” 张子牙道:“不劳了。” 三个字说完,他已上了亭顶。 不徐。 不疾。 甚至连肩膀、衣袂都不动一下。 亭顶上,只有温梦豹和张子牙。 对峙? 对话? 还是对弈? 回8 交心 回8交心 回8?交心风是这样的:在平原的时候,你只觉得它徐徐的吹,很凉爽,但到了山丘上,你从你猎猎的衣袂声中,振动了轻脆金属般的凉意,毕竟,这已是仲秋了。 但到了亭上,忽然间,许是因为风改了向,还是变了速,风速一下子从一指戳来转换成一巴掌搧下来,而且,是一记记巨灵掌的搧下来,终于把人的凉意拍打成了寒意。 由脚底下冒上来的寒气,还有打从心里来的寒哆。 底下南北大道,清晰如刀刻,东西纵线,分明如镌,其他人物,活的死的,已在薄雾里看不分明。 温梦豹一直看着他,这就是张子牙感到寒气冒升的源起。 “你的轻功很好。” 温梦豹站在亭上顶尖,站立得四平八稳,奇的是,风力威猛,他不但马步都不稍移,连衣袂也好像没翻动几下。 相比之下,张子牙就衣袂飘飞,摇摇欲坠,但欲坠者并没有坠,飘飞的也只是衣带衫袂,脚底,依然像汲住了亭顶的斜脊。 “我是打不过就逃的人,”张子牙谦卑着解说,“兵力强大的时候,就夥众抓罪犯,抓不着,有时落了单,反给人追杀,那就转身便逃,都是为了活命,轻功不得不好一些。” 温梦豹横睨着他:“可是,你的轻功还比我想像的高多了。” 张子牙的笑有点尴尬:“谢谢厂主的赞赏。” 温梦豹本来是背对张子牙的,但他一面说话,一面徐徐转身,此际,已是完全面对张子牙了,只是他剔起了一道着火似的眉毛,沉声道: “你只觉得我是在赞美你?” 张子牙只觉得风太大,他的唇很快就干涩了,他察觉自己腰畔所携带的水壶储水也不多了。 他一向觉得:那些武林笔记、江湖传说里的浪子和游侠、刀客与镖客腰畔常常是满葫芦喝不完的酒,都是不通情不达理的狗屁,因为人在道上走,最重要活命,要带的就是水,水能止渴,能保命,带一大壶水,已够行走不便了,还带酒? 带一壶壶的酒? 还带一大坛子的酒? 甚至是喝不完的酒? 那肯定是脑袋进酒的人想出来的绝活儿!只怕这样光带酒不提水的,酒喝得完也得早点走! 而且还好走兼不送! 不过,温梦豹这句话实在让他觉得悚然:“厂主的话,一如行事,卑职只觉莫测高深。” 温梦豹笑了。 笑得很波舛。 “我觉得你在隐藏实力。” 张子牙也笑了。 他两只门牙很大,虽然人已老了,但笑起来仿佛使他年轻廿岁。 “我是没有实力,隐藏的可能只是弱点。” 温梦豹又笑了,他的牙齿很黄。 不,很金。 他的嘴里镶了多只金牙。 “人要隐藏实力,一定有他的原因,”他雄伟的躯干已趋向张子牙,眯着眼端详:“你却是为了什么?” 张子牙长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其实,如此时势,没有真正靠山和背景的,偏又有实力的人,还是隐忍的好。” 温梦豹等他说下去。 他就像头狮子,牠在观察牠爪子下的猎物。 张子牙也只有说了下去:“一棵树最先熟的果子往往先给采撷个清光。 张扬性情,屡遇无情。 张扬才情,屈死不宁。 也许,我隐藏了些事儿,只为了保命。” 温梦豹没有马上说话。 他的眼瞳一时收,一时放,像里边有个黑箱在拉远收近的操作伸缩,长久他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上来?” 张子牙惶恐的道:“卑职实在不知道,而且真的想知道。” 温梦豹只说了两个字: “交心。” 张子牙一时听不明白,不禁问了一声:“嗯?” 温梦豹冷笑了一声:“交心,就是把心互相交出来,用话语或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坦白与忠诚。” 这次到张子牙陷入了沉思。 他好像在回想自己刚才与温梦豹的对答算不算坦诚? 有没有“交心”。 温梦豹的语音很沉,甚至还有点沙哑:“没有。 其实你上来之后,一直没有说过心里的话。 可是,在下面的人,都听不到,看我们聊得这么好,这么久,一定以为你已经对我交代过,也交了心,也必然以为,你就是我的人。 这一点,你可是百辞莫辩。” 张子牙心里一阵阵凉飕飕的,苦笑道:“能成为人家以为我是效忠厂长的人,那是我的荣幸,我还会强辩么?” “说的好,果然沉得住气,”温梦豹眼神里也确绽放出激赏之色,“那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也的确跟两名疑是凶手的交过手,一个轻功很好,一个内力很高。” 然后他又凝视张子牙,一字一句的说: “你的轻功就很好。” 然后再说:“极好。” 顿一顿,又说:“超级的好。” 张子牙这一次,不但觉得唇干,而且还口渴了。 可是,温梦豹语音一变:“不过,我有理由相信那轻功极高的疑犯不是你。” 这一句,可让张子牙有险死还生的错觉。 他这回可赶紧跟问了一句:“那么,厂主怀疑是……可有我效劳之处?” “有。” 温梦豹目中闪烁着两点寒芒厉火:“我现在要你上来,就是要引蛇出洞。 我是猫在花下,意在蝴蝶。 你现在就下去,替我把一个人请上来。” 张子牙只觉得这可是他的柳暗花明,即问:“谁?” 温梦豹说:“就是那个县令派来的痞子。” 张子牙讶然道:“痞子? 上亭子来?” 温梦豹摆首。 张子牙马上更口:“是上亭顶?” “不。” 温梦豹稍仰下颚,“是那颗树。” “树顶。” 回9 花甲大佬 回9花甲大佬 回9花甲大佬张子牙从亭顶一跃而下之际,他的心不是下沉的,反而是向上浮了一浮。 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有些时候,你完成了一个超级危险动作,或者,玩完了一些极之凶险的游戏,你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终于能脚踏实地,大步跨过之际,心中就有这种向上漂浮的感觉。 仿佛,能克服这件事,就像升上了云端,去阅读风,去欣赏云,还能去纵控风云色变,更能叱咤风云。 张子牙这才省觉:自己竟然一度以为给温梦豹召上了坡,就不一定能活下来。 而今情势却还算好,至少,温梦豹似乎是要拉拢自己来对付他人,而且,此际他就要跟温梦豹找个替死鬼。 他下陡坡,看到李好和李早的神情: 李好为他捏了一把汗。 李早向他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笑得比哭还难看。 张子牙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至少,有人是真正关心自己的安危、生死,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总比一个人面对挣扎来得不寂寞一些。 对有些武林中人来说,看似勇敢,但却最是怕死。 但对有些江湖汉子,更怕的不是死,而是寂寞。 一种沉沦的、堕落的、无人闻问、无关痛痒、无边无际、无枝可棲、生死不知、老死不相往来的寂寞。 幸好,他还是有两个老干部、老兄弟关心着他,与他共患难、同进退。 他徐徐走下来,但没有马上跟李早和李好说话,他是个饱经世故的人,当然明白在这时候,他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李早李好,都该避这个嫌,先得把温梦豹的话带到。 他一路走到那半死不活的老者、痞子和壮汉身前。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个使者。 可是他不知道,他面对的三人,对他却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痞子觉得这个刚下来的人,像个奸细。 壮汉瞠目看着从山坡上亭顶以非常低调但却十分高段的轻功飘下来的人,仿佛看到一个不是人的人。 那像身羅重病奄奄一息的花甲大佬,低着头,轻咳,耳廓居然耸动了一两下,仿佛只用听的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以及什么意图,可见,他依然眼皮子也不抬,好像就当走来的是一条狗一般。 从这角度来说,一个人自我感觉良好的事,对别人来说,不一定会同感同慨,甚至有天渊之别。 张子牙走到三人面前,大约十步之遥,他忽然顿住了。 不能再走一步。 他当然也有提防,但自恃武艺、轻功,可以靠的更近,但他却陡然止步,因为是给一种气场逼住了。 一种不让人入雷池一步的气场。 那气场当然是从那一病一莽一痞仨人身上漫发出来的。 而且还完全是在不经意、甚至刻意敛藏的情形下透露出来的。 张子牙止了步,迎着风,道:“花甲大佬,温厂主想跟您借一个人。” 那病重垂危蜷缩着的人爱理不理,嗄声说:“借人? 拿去!他要的是王飞红还是朱财猫? 朱财猫还会储点钱,王飞红就只会大碗喝酒。” 张子牙指了指那位痞子。 那壮汉沉声道:“老三,你上身了。” 痞子无所谓的耸耸肩:“人在江湖走,哪有脚底不沾泥的!” 那花甲大佬忽然轻蔑的一笑:“去吧,我也想见识你的‘恰似惊鸿踏雪泥’。” 痞子的脚,忽然不跛了,向那花甲病人一拱手,恭声道:“望公子保重,老三去了。” 那病恹恹的人一挥手:“走吧!” 张子牙眼角闪亮了一下,乍见那病人瘦骨嶙嶙但修长玉白的五指边上的袖口,有一抹绯红色的衬边。 痞子转身跟张子牙道:〝他为什么不下来? 〞张子牙苦笑道:〝我只负责传话。 他要你上去!〞痞子讥诮的笑了一下:〝你好歹也是位刑捕,如果我这一过去就给他杀了,你拿不拿他归案? 〞张子牙摸着下巴,似乎还在拔着胡碴子。 他拔胡碴的手指很有点奇特,是用拇指和尾指钳住须根,一拔而出。 他似乎还很享受这种微疼。 张子牙拔了一根短须,道:〝飞红兄,你知道我只是位州府的捕头吧? 〞痞子〝王飞红〞道:〝但说什么也是位在职刑捕,而我们却只是县令遣下的皂快班头而已。 〞张子牙用眼色往坡上扬了扬:〝他可是位来自京师,代表了六扇门的主事。 〞“王飞红”点点头,眼睛发亮:“你的意思我明白:谁的官大谁最凶。 官要民死,民不得不死。 官给民平反,民才可申冤。 官要办民,民给他办就是了,他判的就是结案。” 张子牙看看在后头持刀的利雾谱,最后还是声道:“我本来也是不服气这个,才去当捕役;现在当了刑捕多年,才明白你服不服气,想要做点事,就先得服这个。” 虽然他心中一直觉得不对路,但又说不上来路,只好用手一引,说,“你还是去走一趟吧,一切小心就是了,别让我为难。” “王飞红”眨了眨眼:“你刚才那一手轻功,可是‘轻飞经’里得绝活?” 张子牙心中一震,顾左右言他:“我那手也叫轻功? 江湖中人管他叫:‘命比蚁便宜大挪移’,哈哈!” 忽然,他觉得很不对劲。 对,眼睛。 是眼睛。 就是眼睛。 这个流氓痞子,有一双黑而亮且多情的眼。 这眼睛甚至有点落拓和捉狭。 这眼神一点也不中年。 这眼色里居然还有点醉意。 张子牙心中一震,马上在他脑海里搜寻“王飞红”这号江湖人物的“资料”: 王飞红。 今约卅五~四十岁。 一身颠沛流离。 之前曾赴京应考,中过榜,但得罪考官,取消考生资格。 又曾保过镖,刚冒出声名,遇上“行雷闪电”雷去屙率“雷死人不要命”四大悍将劫镖,力战负伤,镖尽失,给镖局指诬为内应,不能再在镖行上混。 之后当过飞贼,几次劫富济民成功,但又遇上诸葛先生“神侯府”门下才收录不久的追命崔略商,就逮,幸由诸葛小花出面说情,让王飞红转挂班皂役,入“花甲大老”门下,年余,与朱财猫合伙,侦破大案七宗小案十三宗,终于成了小名。 但他因历经失意、挫折,习惯了不洗澡、不剃胡、不洗垢,邋里邋遢,不修篇幅,江湖人刚给他取了个绰号:“污糟鬼捕”王飞红。 这就是张子牙这片刻间在脑海里,闪过对王飞红的资料。 可是,这些跟眼前的人不吻合吗? 但这一刻片瞬星飞,王飞红已笑说:“你轻功好,且看看我的又怎样?” 这话说的时候,张子牙又发现了一个“奇景”: 这奇景其实很小。 小的几乎难以给发现。 这奇景也没啥了不起。 更没什么大不了。 只不过是,王飞红在笑的时候,眼脸上掉落了点东西。 然后,他在讲话的时候,脸庞上又剥落了点东西。 零零碎碎的东西而已。 似乎并不重要。 它仿佛是泥垢,又似是皮屑,更像是涂糊黏贴上去的一些手工艺品。 可是这些已足够让张子牙明白了: 明白了蹊跷在哪里。 ——是年纪不相称。 眼前这个“王飞红”,跟传说中的“王飞红”年纪与相貌,都不甚相称。 ——如果他不是“王飞红”,那么,“他”是谁呢?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不是你自己,那么,你会是谁呢? 慢着,首先,这问题得有一个前提:你想成为谁呢? 而且,如果你可以选择,你想“进入”谁的躯体里,成为那个人。 有访问者问过著书人。 书者也问过其他好友、友好。 他们有的回答是想成为那偶像、明星。 这个容易理解。 因为太崇拜了。 因为太爱慕了。 因为很爱,所以想替代。 在变态心理学还有一种自我太受压抑,久之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就是另一个人,去做原来自己从不敢做的事。 还有的要成为富商、权官、名人。 这全都可以体会。 愈是得不到的、渴望的,就巴不得有一天直接就拿下来,就像看到树上最熟最大的果子一样,矢志就要撷取那最完熟最显眼的,却不知,有时,最好吃的不一定是这一粒,而最大的一颗和最完熟的那一个,可能一早打从核心里已腐烂了。 但也有人想当年平民百姓的。 这也让人容易明白。 正如有些人山珍海味喫惯了,恨不得就吃一两顿咸鱼青菜。 那些所谓微服出巡的皇帝、王子,莫不是本着这个心态,不管是找吃的还是泡的,都是久经高处不胜寒之后来自寻低处有温热的。 不过也有人告诉著者,男的他要当女的,女的想要当男的,也有人说要进入抛弃他(她一的人心里,想知他(她)还有没她(他)。 好吧,辛苦了。 得不到总是最好的,失去了的总是最怀念的,地球人就是这样,火星人也许在火星文记载的,也是不外如是说。 更有的想变成一条鱼、一头狗、一只猫、一只仓鼠的,因为想知道宠物眼里是如何看待它们主人的。 这就教人不明白了。 不过却教人信服。 这就是爱心。 而且还是大爱。 不过,这种替代,实在不是一般人心态,只能说大爱无言之余,还是得说一句,这些人为何不考虑一下“进入”一下父母双亲心里,看一看他们是如何看待子女的呢? 张子牙可没想那么多。 他发现“王飞红”可能已不是“王飞红”之际已迟。 因为“王飞红”已经飞越。 是飞越,不是穿越。 他飞越过张子牙额顶,飞过利雾谱的持刀监视,飞上了山坡,才微微吸上那么一口气,已飘上了亭心。 然后他仰首,问:“要不要我上来?”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颇令他错愕、惊心的事。 温梦豹已不在亭顶。 回10 蜈蚣与窟窿 回10蜈蚣与窟窿 回10蜈蚣与窟窿“你到我这里来。” 王飞红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到那个人了。 那个传说中的人,六扇门里的好手、连诸葛先生听到他的名号也不自觉皱皱眉头的人: 温梦豹。 温梦豹仍在高处。 他在其中一颗树上。 那几乎已是树顶了,不能再高了,刚才的亭顶,正可谓是高处未算高。 人站在那么个高处,难道就不怕跌,不怕寒,不怕风吹树动人不祥? 那站在比王飞红更高处的人,意态舛骜的道:“你上我这儿来吧!” “你怎么老是要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说话?” 王飞红似笑非笑的说:“老是站在塔顶、楼顶、树顶才能说话吗?” 温梦豹哈哈大笑。 “我以前也觉得奇怪,怎么老是有人站在屋顶、山顶才能说话,还不太造作了吗? 他居然顺这王飞红的话说下去“听说有的高手非紫禁之巅不能决战,非泰山之巅、华山绝岭、峨眉顶峰才能打上一场,难道他们就不能能脚踏实地作战吗?” 王飞红饶有兴味的仰首笑道:“原来我们想法很一致。” 然后他问:“可是你又何苦还诓我上树?” 温梦豹呵呵笑道,火烧眉毛一扬:“我喜欢在高处谈,因为我长得矮。” 然后他斜盯着王飞红:“至于你上不上来,那要看你敢不敢了?” 他这句话一说完,他身下就多了一个人。 正是王飞红。 王飞红几乎是一掠身就上树来了。 他站在近于树顶的一条横桠上,这道树桠刚好比温梦豹所站的差半个身位。 在温梦豹所站立的树桠之上,还有一条横生茁长的枝桠,更粗更壮,但王飞红没有掠身站到那儿去。 他很明白:有什么是可以僭越的,有什么是碰也不要碰一下,沾也不要沾上一点点的。 要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不但在官场的饭不能喫,在江湖上也不必混,连做人只怕也做不成了。 王飞红站定了,然后抬起目光,仰视道: “谢谢你。” 温梦豹道:“谢我什么?” 王飞红道:“我刚才在掠上来之际,未站稳之前,至少有四个破绽,你目光已触及了的,但你并没有出手。” 温梦豹道:“也许我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最佳出手的时候而已。” 王飞红:“但你已错过了。” 温梦豹:“但你也来了。” 飞红:“我是来了,但还是不明白。” 梦豹:“不明白什么?” 王:“你为什么要召我上来说话。” 温:“也许我只是为了要看你这身惊世骇俗的轻功提纵术。” 王:“见笑了。 真正深藏不露的是厂主。”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温梦豹脸上有了笑容,道:“光是你这身轻功,我本也不想与你为敌。” 王飞红的脸迎着劲风:“很多人都怕与六扇门为敌,但更怕的是与厂公为敌。” 温梦豹耐人寻味的说:“那你为何还要展露轻功上来这儿?” “我就是不想与厂公为敌,所以才上来这儿。” 王飞红悠然反问:“难道我可以不上来吗? 我能不卯足所能,就能轻易上这颗拔天大树吗?” 温梦豹:“也许,我请你上来,就是要你在施展轻功之际,还要对着这高处强风。” 王飞红:“怎么? 轻功也与风水有关吗?” “不。” 温梦豹道,“跟你脸上化妆易容却切切相关。” 王飞红这回窒了一下。 温梦豹补充一句:“你的化妆不算成功,现在已剥落逾半。” 王飞红尴尬笑笑:“这都给你看出来了。” 温梦豹说:“你当然不是王飞红,王飞红没你这手绝顶轻功。 而且,你也比真正的王飞红潇洒落寞多了。” 王飞红,叹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厂公。 厂公就像柴房里的蜈蚣,没有爬不进去的窟窿。” 温梦豹进一步说:“你既然不是王飞红,你身边那位大汉,当然也不会是朱财猫。” “他长得也不像猫,猫没他那么大,”“王飞红”附和道,“他其实像头老虎。 只不过老虎没他那么好脾气。” “我明白了。” 温梦豹似乎胸有成竹,“那么,你们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然后他又很温和的追加说明:“你知道,对我这种人,你们已不必隐瞒什么,这样反而更快、更好办,说不定,我们还能交成朋友。” “王飞红”似乎很有同感:“有厂公这样的朋友,一辈子都会受用。 可是,我真有点蠢,仍不知道厂公老高的把我唤上来这儿,却是作甚?” 他居然把问题“传”回给温梦豹。 温梦豹两道火烧眉一剔,像剪得断理也不怕乱似,遥指平原极目,悠然道:,“你看这极目平原,阡陌处处,一片绿好,风和日熙,你可知道我正担心何事?” “王飞红”知其必有所指,即随话锋:“愿闻其详。” “我最怕的是在这快马道上,又来急报,再生凶案,更闻噩耗。” 温梦豹双眉在印堂打了个结似的,“我们吃公门饭的,就像行船的一样,怕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忧的是一案未了又生一案!” 然后他盯死了“王飞红”:“何况,你们就是我其中要办的案。” 王飞红正色道:“无论如何,能让厂公专案处理的,都是了不起的大案,能让温厂主瞩目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大案。” 温梦豹仍然虎踞龙蹯的站在树桠上,“惊动我还不打紧,至怕是连‘破落门’的门主和门人也惊动了,只怕你们之中,无论真的假的,乔装的正宗的,连县带乡,满门六亲的,都得要脑袋搬家不一起走了。” 王飞红瞳孔收缩,正色道:“厂公说的是‘六扇门’里的‘破落门’门主宋危亭?” 温梦豹没直接回应他的问话:“别怪我没提省你。 我脾性猛烈,但还讲理,也注重法度,可是你们要是弄神装鬼,欺君忧民,给他办了,只怕生不如死,连只求一死也有所不能矣。” 王飞红倒是愕然:“也就是说,这系列的‘群杀’案子,惊动的不只是‘兵工厂’,连‘破落门’也出动了么?” 温梦豹这回正式给了他个回话:“我这边‘兵工厂’只是打冲锋的,其实相爷信任的是‘破落门’,太师举荐的是‘大联盟’,他们才是一明一暗的两大主力。” 王飞红听到了“大联盟”,脸上不禁抽搐了一下,泥块又掉落了几片,忍不住失声道:“你说的是大联盟的凌惊怖!” 温梦豹语调沉重:“天下还有哪个能称惊怖大将军!” 王飞红长叹道:“这系列‘群杀’案子,居然惊动了权倾天下的‘六扇门’中三扇大门,那也算是震动朝野了。” 温梦豹盯住王飞红,一字一句的说:“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们能够合作,坦白从宽,要不然,把知道的说出来,以免到头来由破落门、大联盟的人下手逼供,那么你们可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断子绝孙,连累亲朋了。” 风很大,王飞红的身子随着树枝晃荡,脚下立樁,依然不丁不八:“可是,厂公眼看其他六扇门的人肆意妄为,涂炭生灵,鱼肉百姓,欺天瞒日,也就袖手不顾,任由妄法,坐视恶行,冷眼旁观吗?” 温梦豹听了,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笑声彻亮。 树上簌簌落下一阵叶雨,连同几瓣落红,恐怕,连山坡底下那一片平原上的衙役,也听得一清二楚,不少个儿都惊愕往上抬头,眺望究竟。 笑声一歇。 温梦豹俯问王飞红:“你为啥叫我厂公?” 王飞红答:“你就是兵工厂的主事人。 六扇门里,拥有兵力、武器最强大的一位,在江湖上和刑部、大理寺,都举足轻重。” 温梦豹再问:“那我是不是太监? 膳监、内监或者钦天监?” 这回王飞红答得决然:“不是。 人皆知厂公有七妻十八妾,子女满堂,美妇成群。 我不知道日后有无阉人称厂号公,但至少本朝昌明正道,忠臣良将,均决不容阉党为恶。” 温梦豹仿佛对这答案也很满意:“你既知我也有家室后人,也当然了解我也有挂碍顾虑。 我要是奋不顾身,不自量力,插手管了你们的事,碍了他们的好事,要是他们联手起来先坏了我的家业,毁我家园,那我可恁地是好?” 王飞红这次咐咐地摇了摇头:“说到头来,熊心虎威豹子胆的温梦豹温厂主,还是以一己之利为先,自身安危为重!” 温梦豹听了,倒不以为忤,反而说:“正是。 要是自保尚且不及,怎可救护友邻!若连残生不能自救,妄言为国为民!” 王飞红一时语塞。 连正在“翻译”的“快刀”李好,“传达”到这一段时,也颤了语音。 其实张子牙和李早、李好三人,与温梦豹及王飞红之间的距离,自是甚远,一般人连看其表情,都依稀莫辨。 但李好眼力之佳,超乎想像,他虽也难以细辨温梦豹与王飞红之对话,但却从唇语读出大略意思,并转述予张子牙和李早知晓。 这当然也是张大迟暗示他做的。 利雾谱手按刀锷,也没阻止。 因为他也想听。 他确想知道他的主子跟“似敌非友”在说啥。 好奇心人皆有之。 何况这也不犯禁。 温梦豹给他的指令只是:只要这些人稍有异动,可格杀勿论。 那可是“动”。 不是“听”。 他们只是说话。 交谈。 甚至是传达。 而没有行动。 所以他也捞一把便宜,一起听个究竟。 但当他听到“大联盟”也插手的时候,脸色也变了,握住刀柄的手,也紧了一紧。 他也知道“兵工厂”可不是办这系列大案的唯一批人马,他也知道“破落门”的人一早已明察暗访此事,只不过,他可不知道惊怖大将军的“大联盟”也踩进来了。 “惊怖大将军”凌落石可不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没有说错。 “不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连非同小可,或非非同小可都不对,因为他基本上已不是人。 他是个魔。 连鬼都怕他。 佛都怕他。 神都得保佑他。 惊怖大将军一生人最喜欢做的事是啥? 有次,据他自己回答,是: “灭门。” 九族俱灭,六亲不活。 据说,这还只是他的“兴趣”之一。 其他的“嗜好”,已达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 回11 江山万里刀下生 回11江山万里刀下生 回11江山万里刀下生树上。 风中。 远方炊烟直。 阡陌玉生烟。 秋高气未爽,处高微觉凉。 王飞红仰视道:“那你叫我上来,到底所为何事?” 温梦豹熟视王飞红:“我给你机会,对我说真话。” 王飞红道:“需要时我一定说真话,不需要你给我机会。 况且,我这人一喝了酒就乱说话,你要听真话,不如请那大块头过来,他可不打诓。” 温梦豹沉声道:“你会说真话的。” 王飞红依然脸无表情:“我很少对陌生人说真话。 我可是个老江湖。 我倒想知道我为什么有必要对你说真话。” 温梦豹目光的杀气,像寒冰与烈火相逢一样漫漫浸淫开来,他的语音冷而沉,像深邃的潭水: “要是,那天晚上,金风细雨楼楼主在回京的路上,遭受狙击暗杀,我那一刀‘万里江山刀下生’,只要刀口偏斜两分,你还只留个疤在腕上,迄今还能留下性命吗?” 王飞红本来似乎在笑。 玩世不恭的笑着。 但奇怪的是,他脸上都不大看得出笑容,只有可能因为风大,一些泥屑在脸上刮飞了出去。 很明显的,如今他已笑不出来。 “你认得出是我?” “你易了容,但改不了声音,”温梦豹桀桀笑道,“何况,你的易容术本来就不算高明。 风一起,脸上涂泥吹走了十之三四。” 王飞红似乎有点失落的摸摸自己的脸:“我就知道江湖中人传说慕容世家的易容术,都是宣传技俩,还有啥个深镇美容、高丽易容、湘江瘦身、冬官纤体、东瀛忍术之流的,全都是卖假药、装假货,不管医只管赚的。 早知道我再不学好也不学这个。” 温梦豹冷笑道:“你的易容其实不差,就是很不经风吹雨打,更逃不过我的法眼,何况,”他火烧眉又是一扬:“你们哪里能走得过爷的法眼。 你的轻功,只要一动,我就认了个准。” “我明白了。” 王飞红双手一摊,无奈的说,“难怪你喊我上来这了。 风又大,又要轻身功夫,什么来路都给你摸了个透。” “所以你瞒不了,不说真话,只是自寻死路。” 温梦豹说,“跟我说老实话,还有一条活路。 如果你们是我猜测的人,至少我跟你们的顶头上司,还份属老友,说不定可以给你们个公道,或保住性命。 要不然,你们落在老宋手上,求生不能;要落在大将军手上,你们就白活这一生了。” 王飞红的话有些不是滋味:“看来,我这还得感激温厂主的大恩大德了。” 温梦豹居然受之不疑似的,“至少,那天晚上,你们伏击狙杀苏楼主,还杀害了苏公子的得力手下‘轻怜’和‘芳鄰’,我及时赶到,那一刀,若下手偏上一些,你的手还能留么? 命还可保吗?” 王飞红喃喃地道:“你认为我该谢谢你手下留情?” 温梦豹说:“我是饶了你的命。” 王飞红开始用手搓自己的脸:“我们可没有伏击苏公子。” 温梦豹嘿笑道:“你没有? 那么,你那晚窝在那火锅店里,真的是吃火锅喝闷酒赌骰子么!这些大案一起,我的人就注意到你们这一伙,开始四人,现在两人,后又聚合成三人。 六分半堂的血案一生,雷震天,在大碉堡几乎丧命,他的左右护法,‘雷死人不要命’雷幽和‘甩头雷神’雷默全命丧你们手中,我就不相信区区穷乡僻壤的老捕头李老味和小衙吏什么朱财猫和王飞红,能干岀这等轰轰烈烈,血洗江湖的大案来。” “你说对了。” 王飞红把脸已搓拭得差不多了,终于放开了手。 “你承认了?” 温梦豹倒有点诧异。 “我说你对了,是因为我们真的做不出这等腥风血雨的大案来;”“王飞红”终于显出本来面目,“因为我们真的没有做过。” 温梦豹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站在他下风的汉子,现出真貌,长相真的有点落拓,年纪不大,但眉宇间自有一股苍桑之意,以及不羁的洒脱。 他故意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但哪怕在化了妆易了容后怎么也掩饰不了他眼里的狡黠且多情的神色,现在脸上涂泥一去,脸上那股不在乎的笑意,就像一个人的醉意一样不经意的在渐暗的窗边点亮了灯笼。 温梦豹看了一阵,倒想起一些江湖传说,心中拿捏不定,语声却厉:“你死到临头,却还不认!” 那“王飞红”这次正经八百的道:“我们没有杀害六分半堂的人。” 温梦豹又开始冷笑:“看来我真的不该保全你。 你们在凶案发生时,是在大碉堡。” “王飞红”道:“我们是到过大碉堡,就是想阻止凶案发生,但我们没有杀人。” “干脆,”温梦豹仍在冷笑,“你们连老子胡同那一场厮杀也不认了罢。” “是的。 那一晚,我们也到了老子胡同;”“王飞红”也老实不客气的说,“我们却没有杀金风细雨楼的人。” “哈哈。” “哈哈。” 这两个字温梦豹是读出来而不是从心里笑出来的,“你干脆就说你们是去破案的好了。” “又说对了,”“王飞红”居然如此回话,“我们是想去救苏楼主的,但无济于事。” 温梦豹禁不住怒笑道:“好!亏你说的堂而皇之!你可知道苏梦枕是我什么人? !” “王飞红”倒是为之一楞。 “请教。” “他是我的大师兄!” 温梦豹近乎咆哮道:“家师红袖神尼,四位男徒二女徒,我排第二,梦枕辈份最大,但最年轻,虽素未谋面,但师兄就是师兄!” 这话听得“王飞红”也为之一震。 震撼。 “你、是、说……”“王飞红”因为震动,所以审慎,“你、是、苏楼主、的、师、弟?” 温梦豹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不然,我为啥叫‘温梦豹’? 我原名温老狮,但在神尼门下,男的名号中间都有一个“梦”字。 我有名你叫,你都没发现,居然在神侯府里还号称超新三強捕!” “王飞红”揝揝额前那几缕长发,苦笑道:“看来,我还未摸透你的底细,你已查清楚我们的来路了。” “听说你们仨是诸葛小花中年后亲手悉心培训出来的弟子,并且他一改传统门派的调训方式,只按照你们性情兴趣去加强你们本身已具有的天赋和才能,也破了几件案子,亦办了几个毛贼。 这次的‘连环群杀血案’,从京城闹到江南、江北,自闹市大都血洗到穷乡僻壤,听说你们为了方便,便藉冒充区区知县刘深浅派来稽查的‘花甲大佬’三人组,化妆易容,装扮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名是查案,我看你们是强盗喊捉贼,凡所过处凶案必生。 嘿嘿,崔略商,江湖号称你为追命,你以为你光凭这几下窜高伏低的功夫,就可以进得了咱六扇门和我兵工厂的法眼?” 温梦豹这一次一口气把主旨说到底: “你在诸葛老儿手上排最末,是带艺投师,身世最不明朗。 论内力你还不如你姓铁的师兄,论智谋你也及不上姓盛的师兄,你现在已上来了这高处,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你以为你能够安然下树、下坡、下得了台吗?” 崔略商沉思了一下,眼神从迷茫里居然闪出一丝片瞬狡黠的光芒,答:“温厂主,是你自己上了台,我一直都在台下,我是个不喜欢上台的人。” 温梦豹沉声道:“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了,你真要我出刀,这一次,他们远水救不了近火,你怎么挡得住?” 追命,也就是崔略商,反问了一句:“你还是真的认为我挡不住你一刀?” 温梦豹也很平实的回话:“按照平时,我十刀八刀,也没能拿准就能砍倒你。 但现在你居于我下风,就跟上回你奇袭金风细雨楼的人一样,我立于此位置上,风助刀势,更强三倍,你上回挡不了,今回也断断接不住!” 追命又挠了挠头皮。 他的头发很可爱,既不梳理,看去有点懒散,但到头顶又竖起了一排头发,发梢映着阳光,镶着淡淡金黄,很是俏皮好看。 动作,居然还带了点玩世不恭的可爱。 原来,他只是把自己刻意化妆成一个地痞流氓、歪瓜裂棗、像一个没开瓣就干垮了的蕾,但其实一旦抹去涂泥,焕发精神,对敌相埒,他可成了另一个模样。 他搔着头皮,带点苦涩的说:“有些刀,你纵接不着,也要试着接的,对不?” 这问话倒使温梦豹怔了一怔。 只听追命又说:“正如世上有些事,你接不下,也得要接的,是不是?” 温梦豹不知他何所指:“你说咋?” 追命说:“我要说的话,你听了,一定会生气的。” 温梦豹说:“我这人比较怪,你要故意惹我生气,我可是不会动气的。” 追命叹道:“坦白说,我不是怕你生气,而是生怕你一生气,就会动刀子斫我。” 温梦豹有点得意,“你怕我的刀?” 追命答:“不是。 我怕人砍我。” 温梦豹道:“我的刀是从不砍伏法自首、坦认罪行、求饶投降的人的。” 追命眼睛亮了,更俏皮机灵:“那太好了。” 温梦豹傲笑。 追命的眼神却又黯淡下去了:“也太可惜了。” 温梦豹奇道:“为啥?” 追命唉声叹气道:“可惜我不是你说的那三种人。” 温梦豹眉一扬,像火光冲天一吐,“你想激怒我?” 追命叹道:“我就知道你会动气。” 温梦豹手按刀柄:“你别逼我出手。” 追命道:“我就知道你听不得真话。” 温梦豹道:“你没讲老实话。” 追命直视他:“你为何老是咬死我们不放?” 然后往下一指,指的是张子牙和李早李好三人,“你又不以为他们才是嫌犯? 为啥一定要盯死我们? 你既知我们是神侯府的子弟,也必然清楚诸葛先生为人,为何对我们苦苦纠缠!” 温梦豹这回不但眉似火燃,连眼神好像也点着了天火:“你真要我明说?” 追命的眼神这回也毫不回避:“明人不做暗事,高人不说黑话。” 温梦豹一字一句地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诸葛小花的立场。 他到底暗里帮相爷的,还是倾向大师的,或是万岁爷下旨用间,甚至是自成一派,专与他们作对的。 是敌是友,尚未分清,何况办案破案,公私分明。 你是他的弟子,来路不明,近来武林帮会血案,每发生必有你们几人踪影,可疑之人,必有可憾之处。 你们作过什么可耻之事,还不坦白以期从宽,是不是要我亲下手先斩你大师兄,再杀你二师哥!” 追命有点愕然:“大师兄……!” 温梦豹眉须运风开扬,握刀的手忽然暴涨近倍,他在风中依然字字清晰如锣: “你们把苏楼主杀了是不是?” 追命又抓头发了,这回是瞪大了眼:“你是说,苏公子被我们——” “是!大碉堡那一役后,他可没再露过面。” 温梦豹痛心疾首的说:“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再不说,我先斩杀姓盛的!” 语音一落,刀光大盛,人也落了下来。 但刀并不是砍向追命。 因为温梦豹已“落”了下来。 “落”,是“降落”。 他下降的速度极快、极速,只在亭顶以足尖轻轻点了一点,已迅速落下山坡,绕过那所谓彪型大汉身前,对那病得奄奄一息、一直埋首在壮汉后袵的“花甲大佬”,一刀就斫了下去。 这一刀,见风即长,石破天开,虎啸龙吟,金石俱裂。 但那奄奄一息的人,突然活了。 他一伸手,袖里乍出一刀。 一出刀,刀身绯红,带着三分不可一世,三分潇洒,三分凄凉,还有一分惊艳。 回12 辗平了地上多块肥肉 回12辗平了地上多块肥肉 回12辗平了地上多块肥肉如果你有日杀了人,且不管你是蓄意杀人、谋杀、刺杀、还是失手杀人,误杀、伤杀、意外杀害,你要是不打算去自首认罪,第一件收拾残局的要事,就是:一,逃离现场。 二,毁尸灭迹。 假设杀的不止于一人,你又选择了埋尸掩人耳目,而且又处身于古代,可就更不易办了。 若在现代,那还好一些,假定你不是太狠心,一气过杀的人不算很多,自己在家里杀人,又有部车子,又拥个院子,那可以把你一不小心或一心致之于死地的人,设法搬到车箱里,开车、载走,荒山野岭、沙漠泥淖、臭水沟护城河上海滩赛西湖那儿一扔,拍拍手,够道义的还下来用铲子掘个坑,顺便把哪个家伙没写完的长篇小说一并儿埋下去,就不再苦候着他生他世魂夸归来了。 不够意思的,才不管它曝死荒郊、田野或下水道等等,开车就走,留下一屁烟当烧了次奠祭的镪冥。 不过,要是开车运尸之际,你想速战速决,搞定了就可以上夜总会当你寻欢或是回家做宅男打机上网看老婆,可是,突然,车子后迅亮起了射灯,还响起了警号,许是你超车了还是行李箱剧透了,警车找你麻烦了。 那时,你该停车还是跟警方的车手比斗“挪移”? 通常,还是停车好。 一对一的事,可以做。 但所谓警方,有时候是电影里打打杀杀了一切或定局后才姗姗来迟的队伍,要不然,就是万一一对一开枪打不过你,或者一对一追车追不上你,就会用对讲机还是通话器招兵买马搬人运车过来堵你,俗称围剿。 十对一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一个打十个,趴下叫哥哥。 你不是叶问哥,而且更不是电影里的叶问师傅最好不要把一代宗师强装成一代失踪。 可是,你刹了车后,警察按着枪袋,步步为营,且一直跟通话机说话,才到了你车边,先用电筒照得你睁不开眼——好像警匪电影的镜头一样,你该怎么办? 他叫你拿驾驶执照看看,你给不给? 然后,该死的,他还叫你打开车后箱,你开不开? 幸好,这是现代人的做法。 现在记述的是古代的事。 不过,杀人的事,今古都有。 运尸的事,也是古今不例外。 运送尸首途中,给人逮着、揭破,就像那部车尾箱有死人的车子一样,给警察截住了,在古代可有没有呢? 此际,就有一樁。 只不过,拦车的,似乎不是警察。 不,那时候叫\捕快,或是皂快、衙吏。 至少,不像是。 因为没有在刑部做事的人,那么脏,那么落拓,而又有的老病有的太干瘦有的太臃肿肥胖。 以上是温书者语,不爱看的,可以略去不理。 但所提到的,却与全文及故事有关。 包涵了。 以后有需要参与介说、解释或換个叙事评述的时候,温书者言还是会出来喋喋、唠叨一下,尾时依然要请侠友诸君不只包涵一两下鳥。 孟丁知道马车里边载的是一车的死人。 其中有鲁跑杀的马成,还有他亲手杀死的羊郎和朱虎。 杀害这两个人,尽管是该死的家伙,他还是感到刻骨铭心的痛苦。 很多人把刻骨铭心总是形容在情爱上,但对他而言,你害,还有杀害以及造成人无法弥补的伤亡,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感受。 何况,他遵剑剑,即飞姑娘之令,混入严琼琼身边,设计逐走原先的侍从牛四,然后一直苦候良机,到今天里应外合,他先杀了朱虎、羊郎,鲁跑也扑杀了马成,然后,他索性把马车开进翠亭琼花楼的中庭,紧接天香阁,然后,透过芳芳、薇薇和佳佳的协助,把弄得一身酒气的三个死人,装成烂醉如泥,一一“扶”上绣鏽华丽的车箱内,然后由他开出翠宇琼花楼。 可是,他杀害两个曾跟他一起共事多时的羊郎和朱虎,在驾轡时仍浮现出杀戮的情境,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是的,这两个人该死…… 如果是不相识的人,江湖仇杀,杀了就杀了,没有交往,心里也不会难受。 可是,毕竟,他跟这两个他认为不上道的人,还喝过酒、吃过肉、分过钱、嫖过女人! 他把毡帽压低,依照“剑剑姑娘”的指示:马车离开了传字胡同,特意绕到衙前路,他还举着坛子直灌几口,佯作与车内的人吆喝喊唱,洒了些酒在道上,还砸碎了酒坛,在衙吏干涉之前,已转入左角锷鼓楼,故意在马车疾过时还用手拍响了鼓二下,在大家注目下直入苍井大道,但藉密林掩映,转入小泽马利驿站,然后策马入林,取曲径,两子湾终于在望。 可是,就是在他出驿站之时,在驿站里原有三个人,在那又老又病的苍头手一扬下,拦住了去路。 孟丁心知不妙,但还是停了下来。 因为拦路的人很胖,看去还很臃肿,但一动身居然很轻巧灵活。 他就拦在马前,看来,除非马从他头上踏下去,这胖子是不准备让路的。 同时间,另一个彪型大汉已到了车后,看似只要马车一有异动,他就会抢入车内,自后头夹击自己。 他当然不能让对方窜入车内。 他不能冒这个险。 更不能予对方有这个藉口。 他心知肚明:马车里有一车死人。 所以他装得很不耐烦(其实他也真的很不耐烦)的说:“你是谁? 拦着老子作啥!?” 那胖子用手左右尽伸,笑说:“老哥勿躁!我们不是强梁,只是有一件事,要向老哥请教。” 孟丁见这又胖又邋遢的家伙,说话讲理而且有礼,当下也不敢怠慢,道:“爷要赶路!你有话就放明说了就是了。” 胖子说:“我就听大佬说,你老哥车里边的血腥味怎么这么浓烈?” 孟丁心中一悚,但脸色一沉,怒叱:“血腥? 那是酒味!客人的酒喝多了!你这胖不死,鼻子放血多了不成!尽闻到的是腥味!让开一边去,否则辗平了地上多块肥腊肉!” 那胖子也不生气,摊摊手却不让位,笑嘻嘻的道:“那可也不是。 我姓朱,江湖人称朱财猫,这血味儿不是我嗅出来的,我大佬鼻子可灵光得很,人人都叫他花甲大佬李老味。” 回13 店小三 回13店小三 回13?店小三回13?店小三坦白说,之前孟丁在江湖上,并没有听过这“店小三”的稽查组织。 或者,有人跟他说过了,他也听过了,但是他没有很注意,所以没牢记在心里。 直至近来,“一少爷”跟他提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叫“店小三”的组合:一老病无力的智者,人称“花甲大佬”李老味,看来倦恹恹的,但战斗力可莫测高深,手上还有两名要将,一叫“欠债还钱”朱财猫,一名“血债血偿”王飞红,都是长相猥琐、其貌不扬的家伙,但却是硬把手。 最近,剑剑姑娘又特别“提醒”了他们一次:听说“店小三”这组织,已开始关注并追查最近这一系列的“连环群杀血案”。 他们虽只属于小小知县刘深浅的麾下,似乎没有强大的背景和实力,但这区区三个邋里邋遢的人,所办的案,所破的案,所抓的人,所惹的人,一点也不失礼,而且居然可以使“六扇门”的主事人有点脸红,有的眼红,连剑剑姑娘都说:“这种不明来路的人,往往能瓦解比他们强大十倍、万倍的敌人,我们千万要提防小心,不可小觑。” 现时,这种“不可忽视”的人,至少有一个就拦在他马车之前,一个就钉在马车之后。 他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 碰上问题了。 ?遇上麻烦和问题怎么办? 有的人会选择绕过去。 有的则喜欢对着干。 因为有些麻烦和问题就搁在路中心,如影附形,到那儿去撲那儿跟你对碰,你想绕道而行只怕也此路不通。 其实,对付麻烦和问题,还有一个办法。 很好的方法。 你比麻烦更大,比问题更难解决,比麻烦和问题加起来都强大。 只惜孟丁哥不是个智慧型的人物,他很牛,但却属于斗力不斗智那种人,他也是不知如何应对是好。 剑剑姑娘所托的事,决不能有闪失,他已打算大打一场,连这三人一齐灭口。 就在这时,后面就传来了对话。 这语言他很熟: 鲁跑。 ——鲁三哥。 ?鲁跑掀开了后边的帘子,伸出头来,招呼道:“王兄别来无恙?” 伺伏在车后的王飞红本来正要一跃自后上马车内,但忽然探出了这么一个头,他也立即立步收势,定睛好认出人来:“是鲁跑跑么? 怎么鸭梨山的大鲁也来这儿坐起锦绣马车来了?” 鲁跑跑挤着脸在笑,样貌很有点哭相,“我现在就在翠宇琼楼里当护院。” 王飞红道:“做护院还可以坐进豪客马车里,这种差事谁不乐?” 鲁跑说:“乐是乐,可是马车里还有屏风间隔,凌公子在里边乐,我只是把守要塞的,你要是非闯入去不可,我的脑袋恐怕保不住,只好非要把你截下不可了。” 王飞红问:“是哪个凌公子?” 鲁跑肃然道:“目前姓凌的公子,在官道上、江湖上乃至绿林里都吃得起风的,有几个?” 他还挤了挤眼:“再说,我这号车,是先从将军别府出来,再到金粉巷翠宇琼花楼的,能出将军别府打马出来,不姓凌又能姓啥?” 这回王飞红脸色也变了。 但是他还是说:“可是怎么这车里有血腥味?” 鲁跑道:“将军别府里有不沾血腥的吗?” 王飞红还是很执着:“车上的人是淌着血吗?” 鲁跑说:“负了伤流着血的人有三个,但你要上来看,除了硬闯我这关,别无他法。” 忽然,那病老汉干咳了一声,然后低叫了一声:“飞红。” 王飞红似对这病汉很听命,恭声答应:“是。” “既然这事涉及将军别府凌公子,我们就别插手了。” 揹在王飞红身后的病老汉说,“你这就叫朱财猫一道走吧!” 鲁跑躬身道:“花甲大佬,赏面。” 李老味淡淡地道:“说实话,这脸可不是赏给你,”他苦笑,好像这一笑又让他奇经百脉都疼痛起来,“我们实在是惹不起凌落石惊怖大将军的人。” ?孟丁这才舒了一口气,开始打马扬鞭,马车又疾驰于曲径幽途,转入落发林荫,在直驱西子湾。 他刚才心是步上去七重天了,好在鲁跑还是潜匿于马车内,用话挤兑住对方,要不然,这三个人物看来既不好惹也难吃掉,这一仗胜负全未能测准命运往哪方靠拢。 他现在大可放心赶路了。 他一边吆喝赶车,一边大声喊话:“三哥,还好你还坚持在车内镇住场面,护我到埗。” 半晌,在车里才悠悠传出声音:“不是我要来的,是剑剑姑娘料事如神,还是要我送你一程。” 孟丁心中有点诧异:“你没事吧?” 车内的语音:“没事。” 孟丁这才放了心。 ?其实是有事的。 因为孟丁哥比较莽撞,好像并没有察觉,车子比以前稍稍沉重些。 车子里已多了两人。 他们一站一坐,对峙着鲁跑。 最令鲁跑失去战斗力的,还不是王飞红,而是那病君: “花甲大佬”李老味。 他一面下“撒退令”,一面已掩扑入车内帘里,慑住了身经百战的鲁跑。 回14 横眉冷对一把刀 回14横眉冷对一把刀 回14横眉冷对一把刀温梦豹飞身下坡,拔刀出刀,刀未亮,刀气大盛,刀未拔,刀锋已及,刀方出,杀势奇劲。 他针对倚在那大汉肩背上的病汉。 他这一刀还不是必杀的一刀。 他这一刀其实要逼出那病汉,而且,他是一刀砍俩,先杀伤貌似花甲老人,再重创彪型大汉。 有时候,跟人谈判、较量,得要气势先行,还未到谈判桌前,尚未跳到擂台上,其实已将逼住,不战而胜,胜之颠峯。 交手、打斗,也是一样。 他这一刀在半空划了一道弧型的墨虹,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可是那看来一直是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的病汉,突然间不老了。 不病了。 突然间,这人伸出了手,瘦骨嶙嶙的手,翻出了袖子,袖边鑲着一抹红绸,掣出了一把刀,刀不长,但却漾起一片凄凉的绯红。 乱红飞过千秋去的那种绯色的红。 这一刀,就格在温梦豹那当头一刀上。 如果说温梦豹那一刀是黑云压城城欲摧,那么,这一刀就是甲光向日红麟开。 原本这深笠抱病的人,在残破的咳嗽声中,生命恰似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但这刹那间,这人手上的刀,成了一个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化为他刀神般的生命,一刀出,就是刀神。 刀就是神。 刀神。 ?黑刀红刀相交。 没有星花四溅。 没有金花直射。 大家只有眼前一黑。 然后两道人影骤合倏分。 温梦豹大叫一声:“啥刀法!” 倏分的是温梦豹。 他籍后翻之力,卸力回身,再运劲发力,第二刀旋即发了出去。 他的第一刀是向前当头劈落的,气势万钧,可是到了第二刀,他还是往前一刀斩了下去,但刀到半途,却成了在一个绝不可能的角度和绝不可能克服的难度下,自后斩向那咳嗽者的后脖子。 那人轻咳一声道:“恨君不似霸王旗,南北东西!好个黑云翻墨刀!” 话是说了,但他的手未稍慢。 刀也没稍停。 而且刀势更巧。 刀意更妙。 还带点悄。 这一刀还是从一个匪夷所思的死角和浑然天成的窍门里,翻空腾移,又恰好搁住了温梦豹第二刀。 这一次,双刀交加,也无声响。 一种从无声处听惊雷的寂静。 而且,两刀猛砸,并无灭裂。 但其他各人,只觉眼下炸地一亮。 几乎令人为之目盲的灿亮。 然后两人各退三步。 落地时,温梦豹半膝下跪,怒吼了一声:“横眉冷对千夫刀,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是不是大师兄!” 回15 一车的死人不是诗人 回15一车的死人不是诗人 回15一车的死人不是诗人鲁跑心中确实有点慌,但表现非常稳。 慌的是因为这两人明明说的好好的,好像一切已摆平了,好言好语了,甚至明显已放弃追查这部车了,但才片瞬间,两人已夹击猱身上车,他如果出手对付那彪形大汉,那病汉只要一出招,他恐怕就存活不了!要是他下手拦截那病恹恹的老人,那巨汉一出击,只怕这部车就得添一具死尸! 就那么一犹豫,那两人就窜入车内了。 一切已来不及了。 那大汉的战斗实力,他是心知肚明的,可是他更顾忌的是那病汉: 那就是在武林中一直对此人的战斗力不能下论定的: 花甲大佬李老味! 但他的表现很定。 因为非定不可。 敌人已攻进来了。 幸好他坚持留在车内,送孟丁埋尸行动一程,尽管他已身陷险境,但他依然有所恃,而且,总比让孟丁一人应对的好。 看来,孟丁已给朱财猫分了心。 是以他听到孟丁哥的问询,他也不即时示警,因为没有好处。 他其实已用暗语通知了孟丁,就不晓得这一向疏忽鲁莽的孟丁哥有没有注意,有没有听懂。 可是,无论环境再恶劣,他都得要面对。 ——剑剑姑娘的任命,不管生死,都得要完成。 所以,他表现得越定,就可以越能慑住入侵的敌手。 而今,花甲大佬在右角,彪形大汉在左隅,两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因为他们看见死人。 一车的死人! ?世上有两种人,特别让人难以理解: 一种是诗人。 另一种就是死人。 先说死人。 已经死去了的人,永远也无法让活人理解。 活人为了想念有依皈,同时也为了对自己的未来有希望,于是就透过宗教、信仰乃至怪力乱神之道,表达出对已逝者的英灵有接触,有联系,还有寄望与余情。 但这一切都是虚无飘渺的事。 所以,有些人特别喜欢看传记、传奇、回忆录等等,因为这可以提供对那个人一些信实或揣想的幻想与乐趣。 可惜,历史其实只是每一个人对过去发生的人和事的一些看法,每一部历史,其实都是个人的看法,每一个作者的外传。 没有绝对的信史,而且,由于人人眼光、想法、视野不一样,也不必要有一部绝对的史实。 人死了,就成为一部不可解的谜。 顶多,对于叱诧风云、流芳百世、英雄豪杰、遗臭万年的人,让人通过他的传闻和作品特别让人引发联想的玄思。 另一类让人难以了解的人,就是诗人。 这一类人比较特别,首先他们是活人,其次他们常常声明自己最不希望别人了解他,而且常以别人不能了解他们为他们傲慢自恃的理据,他们甚至以落落寡合是来自他们的曲高和寡而偶尔自卑或太过自负,其实,别相信他们,他们在深邃的心坎里,反而是最寂寞、最需要别人了解、同情,甚至是赞扬、崇拜他们的。 不过,他们是在活着的人群里,特别爱以不与活人接触或不需要人了解为荣的。 如果他们活在现代,不管他们是以画笔、映象还是雕塑、歌曲完成写诗的事业,他们甚至宣称不需要粉丝、不需要读者、不需要美女(或帅哥),虽然,再怎么说,也不能掩饰,他们口里的不需切就是他们心里的最迫切。 不要紧,人生总是在弔诡的。 只有死人是彻底不会与人冲突了,除非他化为厉鬼。 诗人呢? 诗人总是跟现实生活斗争,斗争来自矛盾,有矛盾才有诗。 这样说来,诗人跟死人有一点还是极为相似的,就是孤独。 只不过,一种是失去生命的孤独,一种是内心的孤独。 其实英雄也一样。 英雄也是孤独的。 真正的英雄,自悲剧产生,在他们孤军作战的时候,不给当世法则认同他们的奋斗之时,于焉英雄就产生了,侠客亦然。 侠乃自不平中诞生,出自于民间,为公平而战。 他们的义烈行为,就成了史诗。 同时,他们付出的代价,往往成了死尸。 在这关节上:诗人、死人、英雄、侠士似乎是互通的。 以上都是温书者言。 弔诡的是:有人看这类作品,十分讨厌说书人跳出来自说自话,啰哩叭嗦;但好玩的是,有些人特爱看这类小说、传奇,最主要和最重要的,就是冲着爱看这种触类旁通、夫子自道的夹议夹叙。 就像有人读史记,专看太史公曰,有些人看通鉴,就爱读臣司马光说。 有的人看红楼、三国、水浒,作者啥也不说,内容情节,已经交代了一切,包括了他们的态度。 您呢? 您会选取哪一样? 至于温说书人态度呢? 就是:喜欢旁白评议的,欢迎随喜。 不爱这一套的,则请包涵。 说书人依然故我,说他的故事去。 ?所以会旁述及此,那是因为:李老味和王飞红已抢入了马车,看到车上的是死人。 三个死去的男人。 这三个男人的尸体,像李老味这种人只要瞥上一眼,马上就能辨认到: 这不是普通人。 他们的拳眼裹着厚茧,太阳穴高高突起,肌肉贲张,而且腰马扎实,活着的时候,只怕砍上三五刀要害处也要不了这种汉子的命。 只可惜他们现在已是死人。 能杀了这三个大汉的人,就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高手。 还有四个女人。 女尸。 四个女人,有的仰卧,有的侧躺,有的还俯伏,云簪散乱,钗髻断落,一时未能尽睹芳容,但已可得悉,都是极其靓丽的女子,有的,不管死生,都犹散漫着一股风尘味和艳光。 最奇特的是,车上凡有木头、木板之处,都刻了一两行诗。 有的刻划着: 行人莫上长堤望风起扬花愁杀人有的镂刻着: 徐市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有的还细雕精镌: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车里,不仅有死人,还有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诗和死尸,竟然都在一道? 是不是最美的事物,和最惨的事情,常常都是一体两面,两个极端就是一个全圆? ?李老味是办案高手,也是稽查老手,他凭直觉就发现: 这部车可疑! 所以,他决定设计抢登这部马车! 最近,不管京城或州县里的惨案、怪事,实在太多,他只要发现任何线索,都绝不会放过! 是以,他调虎离山,同时也声东击西,无非是为了: 登上这部充溢着血腥味的车再说!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 车里只有一个活人。 ——鲁跑。 其他好像都是死尸。 ——既然有那么多死人,就说明了两件事: 一,?他们已目睹了这景象,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让他们活着离开这车。 二,?他们既已目睹了这一车死人,再怎么说,也不能袖手不理,只怕非要拦下这车擒下车里的人不可了。 他们上来之前也断未想到: 这驾车子,原来是部“血河车”。 ?鲁跑盯住他们,眼里发出的神色,犹如困兽斗。 他咻咻的说:“你们不该上来的。” 李老味居然叹息:“是的,我们不该上来的。” 鲁跑干咳一声:“我总不能请你们这就下车,然后保守秘密吧?” 李老味也很认同:“我们也不能假装上过这部车,但啥也没看见吧!” 鲁跑带着遗憾的说:“我们本来还可以交个朋友的。” 李老味也很遗恨的说:“江湖上,多个朋友,远比多批敌人好。” 鲁跑说:“看来,我们也只有见出死活,才能求生了。” 李老味这次却不太同意:“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走。” 鲁跑问:“什么路?” 李老味答:“活路。” 鲁跑悠然道:“你当然知道我的名字。” 李老味道:“飞天遁地鲁跑跑,江湖上有谁不识?” 鲁跑道:“我的名字就叫‘跑’,能‘跑’得了的,我焉有不跑之理? 只看活路是怎么走而已!” 李老味释然一笑:“很好。 你今天还有活路可选,就是你束手就擒,我们拿你回衙,你供出主谋元凶,我们为你求情减刑,那你不就有一条活路了吗?” 他把话说完了,大家都静了下来。 然后鲁跑笑了。 哈哈大笑。 王飞红很沉着的守在车后一角,看着鲁跑在笑,他对李老味说:“每个犯人都是这样。 明明还有活路,他们却还是要铤而走险,往死路闯。” 李老味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咳声沙哑燥烈,如同在一口苍老的井里爆出破空断裂之闷声。 然后他说:“所以,我们很少能活抓罪大恶极的犯人,这是我们的失败。” 王飞紅接下去说:“但是,我们常常能将穷凶极恶的罪犯就地正法,这是我们的成功。” 李老味慎重的说:“但是,我们毕竟还是相互素仰过的道上朋友,还是该提省一句:我们这儿有两个人,你只有一人。” 鲁跑将笑容一敛:“是的,你有兩人,但我们也不只一人。” 王飞红补充道:“不。 你有位战友在驾车,可是,我们也还有一人,一直在追蹑着他。” 鲁跑忽然眯着眼,说:“你说的是在车外驾轡的孟丁,已给你方的朱财猫所盯死了?” 李老味忽然感觉有点不妥,但不妥在哪儿,又一时说不出来。 王飞红道:“是。 我们三人,你们两个。” 鲁跑铁青着脸,一字一句的道:“告诉你,朋友,你错了。” . 王飞红发现他的确是错了时,已经大错特错,不及回头了。 回16 不管黑道白道,能做好事就是正道 回16不管黑道白道,能做好事就是正道 回16不管黑道白道,能做好事就是正道只听那褚帽半覆盖着颜面,在阴影里的人物,轻轻咳了两声,道:“小狮子好,官做大了,但刀法没搁下,连我也几乎挡不了,很好。” 温梦豹一听,再不迟疑,半跪的膝盖倒落实到地,恭身收刀,躬身喊:“大……大师兄,真的,真的是你。” 阴影里的人影笑了:“沧海月明刀有泪,藍田日暖枪生烟;黑云霸旗翻墨刀,满座衣冠似雪箭。 咱们师兄弟四人的看家本领,还可以仿制、抄袭的么? 哪怕有抄袭、模仿的,就算貌合也神离,偶有神似亦意失。” 温梦豹这下再无置疑。 主要是因为:他原名温老狮,江湖上所知不多,但当年恩师就称他为“小狮子”,知道他这“暱称”者更少之又少,何况,“金风细雨红袖刀”,又岂是世上凡人所拟摹得了? 于是诚挚的道:“大师兄,果然是你,可真想死小弟了!我就知道大师兄很可能就是当今‘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只是一直未得谋面,未得证实,而今得见,汗颜荣幸,得偿凤愿。” 这时那彪形大汉徐徐把苏梦枕“放”落平坡上。 原来大汉背后有一竹架子,倚搭着双肩,刚好可以让苏公子坐在他背上,行走方便,且可养病养伤、休歇休息。 苏梦枕徐徐斜落,仍靠着竹椅,懒慵慵的道:“我也猜当今六扇门里,主事兵工厂的,使的一手黑云霸王翻墨刀,敢情是你。 这些年来,你破的案多,但制造的冤案也不少,血案更多,还好在六扇门里,你还是较清廉正气的一组人马。” 温梦豹知对方说的是事实,汗自额顶直冒,道:“在这世道,你要有点作为,有时难免要先作点孽。 我这也是情非得已。 再说,大师兄在江湖上,金风细雨楼仍常给人视为黑道,这也是令人遗憾的事。 其实风雨楼所作所为,行侠仗义,锄强扶善,只怕要比我们官面上的还多,还见効!” 苏梦枕笑了一笑,道:“说得好。 所以,有时候,当人家指责我们是黑道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秉着良心在黑道上做好事,管它黑道白道,能干好事的就是正道!我明明在建楼,是你们过来硬要把好好座楼炸成大窟窿,却偏说我们在挖坑,叫我坑王,那好吧,这坑,不是我掘的,你们那么嚣张跋扈,自己填坑去吧!我只为喜欢为爱家的人建楼,才不愿为破坏为乐的人填坑!” 温梦豹喊了一声:“说得好!” 他其实原是孤儿,阖家亦为朝廷仇家高官所害,谁也不敢去收容他。 但苏梦枕却力主也力荐红袖神尼收他为二徒,在红袖神尼一门时门规里,必须是首徒为他物色二徒,二徒寻觅三徒,余此类推。 所以温梦豹一辈子都感激苏梦枕当日之荐举。 只是他当日年纪太小,尚不知也记不清苏梦枕的音容,但他感恩图报之心,一直不息,牢记未忘。 今日一刀,不料未砍着他以为是的“花甲大佬”李老味,而斩上了“金风细雨红袖刀”,大师兄苏梦枕! “我的情形更严重。 六扇门里,因受当朝权宦掌控,没几门好东西。 人家听说我主事‘兵工厂’,就叫我‘厂公’,意即‘阉党’或‘太监’,我也认了,但心里总想:我主事这职位,不妥协是不行的,但再怎么讲,也比你们这些光会批判践踏我们的人强,要是由那些光会骂人的来做我这位置,只怕比我更不堪,跟上面的豺狼下面鹰犬,更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温梦豹道,“所以我也特别了解大师兄您的处境。” 苏梦枕哈哈笑道:“你别管那些人怎么说!通常,骂人太监的人,他自己已先给阉了!斥人阳痿的人,自己连阳阴不分了。 骂人父母,辱人妻女的,自己就是口大禽獸!” 温梦豹闻言,觉得过瘾,也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苏梦枕一笑,似乎牵动了内伤,又咳了几声,然后说:“今日一见,很高兴。 不过,我是来追凶的,你要是阻拦我,我这大师兄可也一样是大义灭亲那种人。” 温梦豹笑容一敛:〝是的。 我也是当权来查‘连环群杀案’的。 我闻说大师兄在老子胡同,遭受凶袭,手上‘轻怜’、‘芳邻’两大主将,还遭杀害,而大师兄也从此声息全无。 我以为你遭毒手了,所以更自告奋勇、自动请缨,去追查这件案子,却万万未料到:我以为涉嫌的‘花甲大佬’李老味、王飞红和朱财猫三人,却竟是诸葛神侯门下的崔略商,看来,连铁游夏也到了,而大师兄竟会跟他们在一道!〞苏梦枕叹了一声道:〝说起来,老子胡同那一役,还是他们为了救我,以致他们的同门师兄盛崖余,反而因此不知下落,生死未卜。 不光是我楼遇袭,连六分半堂的雷幽、雷默,也一样遭了毒手,雷震天也几乎命丧。 这干对手,非同小可,而且连环凶杀,禍心极大。 我本来就是潛伏这儿,看看凶案现场,沒想到招惹了你。 〞温梦豹忙道﹕〝这是我失察了,破坏了大师兄的精密布署。 〞苏梦枕喃喃地道:〝那倒沒什么。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又有.......〞话未说完,二人均因一阵从遥远传来的马蹄疾奔,而一起眺视。 平原上,远处地平线,一匹快马,疾奔而至,隐约可辨,马背上一名胖子,通身浴血,已渐支持不住。 苏、温二人面面相觑,情知彼此,都不幸料中。 回17 大佬是对的 回17大佬是对的 回17?大佬是对的李老味感觉不妥,是在他窜在车厢之后的事。 他本来是做对了。 选对了。 他先闻到有血腥味,然后他叮嘱朱财猫分了孟丁的心神,然后在孟丁重新扬鞭策马的刹那,他与王飞红分两边死角攻入车内。 帐幔内,果然有死人。 有死人就有凶案。 而且,车上伤亡的,至少有三个男人,四个女人。 至于是重伤还是死亡,经验老到的他还是一时未能分辨,主要是因为这些人都或正或臥,躺在车扳上,几乎都没了声息,但沾了一身血污,何况,更有一名强敌,正在虎视眈眈,随时会对他们动手。 不过,既有血案他们就得要稽查,说不准,还真与“连环群杀案”有关连。 按照战力,鲁跑虽然也是武林好手,而且听说还练成一种几乎没有前人练成过的“拉布神功”。 这种武功有传说是从蹴鞠里演变而成的,也有一说是来源是纺织洗涤业,总之传言莫衷一是,但这种功力一旦运使,可以把对方的武功、神态乃至战斗力,拖慢、堵塞甚至卡死,实在是一种旁门左道的奇技。 不过,哪怕鲁跑,能拖住一人,另一人也大可反制他,或者先行检验死者身份和杀人动机,李老味自度制胜的成数还是极大。 可是,现在的不妥,却是岀在哪儿呢? 他的确已暗令朱财猫,沿路盯死驾车的孟丁。 他们三人之间,有他们自己才能分辨的暗号,只要孟丁一有警觉或异动,朱财猫一定发难,牵制住孟丁。 所以,鲁跑刚才乜着眼,问那一句:“你说的是在车外执辔的孟丁,已给你方的朱财猫所盯死了”,是成立的,没有问题的。 然而,他自己为何又在那一刹那觉得不妥呢? 李老味人称“花甲大佬”,虽身罹重恙,但不仅武功有过人之处,更重要的是,他对案件有强的判断能力,而且解决敏捷,有超乎常人的直觉感应。 在斗智上,是所谓料敌机先。 在气场上,他有所超能感应。 大抵,指的就是这些比较特殊而又难以捉摸的能耐。 其实,这种能力也并不太玄,很多人,包括平常人也总具有一些,例如:有人就常感觉到他曾到过某过个地方、遇上某人、发生某件事或说某句话,结果,真的在现实中,再发生了一次。 又如,有些人常福至心灵,无缘无故在脑海里出现某个号码、某种颜色,甚至预见了某个人会出现、某件事会有那样的结果,结果真的发生了、兑现了,而且不可思议的灵验了。 其实,谁都会有超能力,有的可能是绘画天份,有的可能是算数能耐,有的可能只是个好工匠、木匠、捣浆糊匠,若其职志得其所长,未尝不是好事,但如果万一当皇帝的则天性喜砌木头,而当屠夫的却当成了皇帝,那就是天底下的大悲剧了。 至于李老味的天生能耐,就是能先一步感觉到蹊跷,从蹊跷发现了危机,于是进一步将危机转化为良机。 所谓“先一步”,就是在“之前”已感悟到“之后”的事。 “后一步”到底是啥呢? 既然“前一步”是一句话,一句并没有任何可以质疑,或也制造不出大灾难的话语,那么,“下一步”就是下一句话,那又是什么话呢? 那就是王飞红所说的:“是,我们三人,你们两人。” 然后鲁跑才回了一句话。 一句让人有点莫名其妙的话: “告诉你,朋友,你错了。” 对了,就是这话。 ?李老味从心里打雷似的一个猛省! ?也就是说:在王飞红说那一句话之前,他已感应到:王飞红将要说错话了。 也等于是:鲁跑那一句回话“你错了”,说的是对的。 如果鲁跑的话是对的,那么,他们的估计,便肯定有误。 可是,错在哪里呢? ?人生就是这样: 有些错失,你知道了,却已经犯了。 有些错,你明知要错,还是会错下去。 也有些错舛,你想要补救,却已来不及了。 还有些错误,你知道已发生了,像破绽一样,你知道有罩门,却不知会在哪儿失手。 当你发现的时候,一切已无法弥补。 ?可是,在这一刹瞬,李老味还是反应奇速的向王飞红发出了警示: “小心,先撤一——” 王飞红不解。 不解其意。 他当然不解。 因为他们已占先机,为何要撤? 就这么一迟疑间一一嗖的一声,女尸中一人突然弹起,一道白光飞刺而至! 好个王飞红,在这电光火石间,还能应变,一招"佛手献果〞,徒手抓住了刀之鍔。 可是那刀就像玻璃做的一样。 碎裂破裂化成千百道银片,余势未尽却更劲,全射入王飞红体内! 一下子,王飞红已千疮百孔。 王飞红怪嘶一声,吼了半句:〝大佬是对的"..........〞那女子弹飞在半空一伸玉足,已将他踢飞出车外,半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血路。 这刹间,李老味也想全力扑救,但鲁跑已截住了他: 以他的“拉布”。 回18 那一剑的千百碎片 回18那一剑的千百碎片 回18那一剑的千百碎片“拉布”本来就不是一种杀伤力强大的武功,所以一般武林中人多不肯下功夫去练这种功夫。 可是,这种武功一旦练成,却有一种极其可怕的能耐,那就是以“折腾”的方式,拖慢乃至封死了敌人的战斗力。 一旦敌方筋疲力尽,就形同弃械投降,没给杀害,但累也给累死了。 本来战斗的结果就是要制胜,或杀伤敌人为目的。 于是,大家争练的武功乃至绝招,都往取胜和杀敌的路子上跑,一个比一个强,一招比一招狠,甚至,一种比一种更灭绝,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没有最强,只有更强,高处未算高,而且高处也不胜寒,反而,另辟蹊徑的,自行创出一条路的,相比之下,来得更令人防不胜防,成就往往也较有意外之喜。 鲁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笨人,至少不算是个聪明的人。 就是因为这死心眼,他就一直跟着所谓的“姑姑”跑,没有贰心,没有异议,也不看回头路,也不往回望。 人生里,常常向过去缅怀想望,其实,确也常拖慢了脚步,没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回首暮云远,很多人和事,不是追悔莫及,就是物是人非,不然,已生死契阔,相忘江湖。 鲁跑认为自己是个“石头脑袋”的人,以致他这些日子叫惯飞姑娘作“剑剑姑娘”了,他一时也改正不过来。 也许里面藏着原故,但他也没察觉出来,甚至,心底里的想法,一如井里埋的尸一样,你去打桶水上来也不希望会捞起一些衣袂和毛发。 可是,别看这种把敌人“吃住”、“拖宕”的功夫,他这个“拉布大法”一出,武林中能即时破解的人还真没几个。 不过,当这种武功占了上风的时候,杀伤力却是具有不可想象的可怖。 不久前,他就是用这对伸缩自如的袖子,绞上了严琼琼手上四大禽兽之一马成的脖子,然后一扭。 喀嘞。 马成瞪大了眼,渗出血丝。 伸长了舌头,淌着血。 颈骨断了。 人也死了。 ?此际,这一对曾勒死马成的袖子,也正飞卷向李老味。 李老味可不是马成。 本来一身似病似乎已奄奄一息动弹不得苟延残喘行动迟缓的干瘦老头子却弹跳如一只跳蚤,闪过,躲过,避过,还突地从袖子里蹦出一对峨嵋分水刺趁隙窥空找机会欺近逼进见破绽就撾! 他是要先逼退鲁跑:当然,若是能杀了更好! 他的目的是赶援王飞红。 可惜他遇到的是鲁跑。 更可憾的是他遇上鲁跑的“拉布大法”! ——一种能拖慢、拖缓、拖死敌方攻击力和机动性的武功! ?攻不进去。 这就是李老味的感觉。 他聚集了自己四十二年患病的经验,能憋一口真气,将所有的病患压制在一边身子,或上下半身,然后聚合所有精气能量,甚至可以说是残余的生命力,作出狠命的攻击。 可是,哪怕是这样作祭起余生的一击,他还是攻不入鲁跑的双袖里。 那是一道墙。 水墙。 只有水,才可以那么绵密,那么柔缓,可是完全没有缺口可以攻入,因为,水本身就是柔弱,锐攻必入,可是,一旦身入腹地,李老味再明白不过:他的功力就会给瓦解,而且,万一不及全身而退,他的攻势就会给扭转,甚至他的生命也会给绞杀。 李老味强攻不入,马上改为急援王飞红。 他本意就是攻魏救赵,旨在替王飞红挡上一阵。 可是,他仍给“拉布”了。 他的步伐给“拉”住了。 招式也给困住了。 尽管只那么片瞬间,连李老味也没料到:王飞红已给那一剑的碎片炸成千百个血窟窿,长空飞过一道血痕。 李老味狂吼一声,再发出一声古怪的厉啸,心如刀割,鲁跑的“拉布”仍缠住他的峨嵋分水刺,可是“花甲大佬”突然弃刺。 双刺齐弃。 两袖卷住分水刺,但李老味已脱身,半身抱住混身浴血的王飞红,马车仍然向前急驰,而他却往后疾跃了出去。 刚才装死猝然出击的剑剑姑娘,忽尔双手十指,葇荑弹动,神也奇似的,王飞红身上嵌的千百道银片,在眨眼间竟又合成为一剑,就在近距离插向了李老味的心脏。 由于李老味抱住了王飞红,正全力急纵求退身,这种距离之下,他是决避不开去了,但李老味身经百战,在前一刹已嗅到不妙,还是在电光火石间腾了腾身。 剑锋稍有些偏差,刺入了李老味的腰间,几没柄而入。 剑剑咀里念念有辞,眼里发出断冰切雪的神采,双手一挥,纤纤十指,半空弹琴似的,“嗖”地一声,短剑自动带血迸溅,半空划了一道弧型,像驯养的小鸟一般,自动飞回落入剑剑玉也似的素手里。 李老味在短短一剑里,遭受了剑刺入要害和厉拔血肉而出之剧痛惨苦,但饶是他经难历劫,此际依然惊恐大于极疼,嘶声道: “你这是……幸福……破碎……你是胜……悟……!?” 末二字,已语音不清,语焉不详。 回19 剑的暗器-暗器的剑 回19剑的暗器-暗器的剑 回19剑的暗器?暗器的剑江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是一句废话。 因为没有人的地方,也有江,也有湖,到目前为止,只要地球没有爆炸也还没污染到滴水无存的地步,就会有江,有湖,而且,有江湖就有风有波有风波,有风波的所在,就要求和睦共处,繁荣稳定。 其实,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武林。 武林,就是风波的中心。 世上有很多事,还得要通过斗智斗力斗功夫来解决的。 不管文斗武斗,止戈为武,不管用智取还是力夺,都是武林的规矩:强者胜,弱者汰。 弱肉强食,物竟天择,自然规律,丛林法则。 当然,武林中少不免用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解决纷争。 当然,也有人用枪用矛用箭,甚至兵不刃血的使计运策,还有人用不甚光明的手段和把式,例如用暗器、暗算和阵势、陷阱。 但不管使用的是什么兵器和方式,只要能够取胜,而且成为出类拔萃的专家,就会赢得当世甚至后人的尊崇,称为一代宗师。 哪怕是暗器,也一样有代表性的门派,例如蜀中唐门就是以暗器称霸武林,一如“太平门”梁氏子弟以轻功提纵术称著,下毒高手群英云集在“老字号”温家,斑家的斧头,沙家的千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的“慕容世家”,还有“下三滥”的何家——有人误以为“下三滥”称何家的人未免太损,但这些人实在有点背,其实这个门派江湖人称的全名是:以下三滥的手法对付下九流和不入流的敌人,说穿了就是以恶制恶的意思。 这儿说到暗器,是因为擅于使剑的门派,实在太多,无法一一罗列,长于施展短剑的,算少了些,但也有数十计算,不过,既善于短剑拔击又精于暗器者,那就奇少罕见了。 更何况,能把千百利片合成为短剑刺杀,又能在片瞬间将小剑分裂为千百碎片发放的名门大派,能这样将暗器明使的手法大师,几乎绝无僅有。 这一剑虽只刺了他一个血洞,但他感受到的似乎是:内有千百道碎片的剑气,攒入他的血管和血脉,到处游走,他竭力运聚“半昧神功”把创伤和痛楚强堵在左半身,但同时也就在这极痛苦的一刹,使他极清醒的想起: 武林中能把暗器和短剑合一的门派,稀有罕见,而且能把这两门绝艺揉合,并可以凌空御剑使唤暗器结为一体,还能有能耐放倒老狐狸的他,而且年龄分明年少的男女,顶多只有两至三人! 李老味毕竟是惯于查案的人,这负重伤的刹瞬间,他还能念出这些少年英发者的姓名。 虽然,他已因剧痛而语音模糊。 但思路并未模糊。 马车往前疾驰。 他往后飞跃。 按照道理,一进一退间,他已离马车极远,至少,他已有了安全距离。 但他知道没有。 危机还在后头。 至少,仍在路上。 他仍抱着王飞红。 王飞红身上冒着血,眼看已不活了。 李老味左半身上也迸喷着血,余势未消,向后疾退。 恐怖的是车上的敌人。 那个妙龄女子。 她的剑。 她的暗剑。 她的暗器剑。 剑的暗器。 但可怖的是后头的路上。 他没回头。 但他感觉得剑。 左边是山坑,右边是密林,正中是一条大路通湖畔。 有一个人,正在路中心等他。 这又是一个大敌。 ?剑剑姑娘一剑得手,收回小剑,有点满意,仔细端详一下剑锋,像爱惜宠物一样,说:“那老狐狸已中了剑上璀璨十一片,只怕命不保了。” 鲁跑毕恭毕敬的道:“是的。 中一片已活不了,何况连中飞姑娘十一‘片甲’,命岂能留!” 剑剑姑娘一哂道:“更何况,张爬就在路上等他。” 鲁跑眼神一亮:“张三哥到了……那么,他们都布署妥定了吧? 下一回要杀的是:上京而不应考的书生? 还是新官上任不下马的知州?” 剑剑稍微幽幽一叹:“我宁可先杀的是赶着上花轿的小新娘。” 她还补充了一句:“那么标致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偏还怕嫁不岀似的赶上轿子,多靦觍啊,太尴尬了,千古艰难唯一嫁,万古流芳似条毛。” 最后一句,鲁跑没听清楚。 就算听清楚了,也弄不懂。 因为那才是关键。 剑剑姑娘布署的关键。 ?李老味恐惧的不只是敌人。 而是敌人手中的兵器: 箭。 ?是的。 箭。 大道中间有一个人。 这个人很魁梧。 手上拿着一把很大很強的弩。 腰间还挂着一张很小巧的弓。 他现在张开了大步。 张满了大弩。 弩上扣着一支箭。 一支小箭。 ?小箭看去,色棗红,有缕雕,有点香艳。 箭镞扣环上,还系上了一个小小红包囊,不知何物。 现在这魁梧大汉,已追了上来,站定路的中心,张弩搭箭,一箭,射向背后飞撞过来的李老味。 箭奇速,且准。 李老味也收势不住,何况,他身上还抱了个人箭射个正中。 在这刹间,李老味的身上似乎是翻了翻,腾了腾。 箭,似乎是射入了王飞红的背上。 可是,这也没啥改变。 因为紧接着发生的是: 箭一中的,马上发生爆炸。 血肉分离,肢离破碎,一下子,李老味跟王飞红两具人体成了七零八落的血球,炸成血雨,滚成血路,翻翻滚滚,落下道旁的深坑里去。 坑里都是枯草淤泥。 “都一样。” 那个魁梧的汉子到坑边探了探首,确认了坑里的活人已不成人形之后,咀里念念有辞的说,“我的心碎小箭,射不射中目标的效果,都一样。” 然后他叹了一声,双掌合什,竟念了几句佛号,举足走了几步,再合拾念了几句,才说: “我也是逼不得已,我不再超度你们了,姑姑在路上等我。” 他自草丛步出,重上大路,果然,那马车已停在前边大路上,正在等候他。 不过,他很快就觉察了:原来拉马车的四匹上驷,而今独缺了一匹。 回20 箭人与贱人和奸人 回20箭人与贱人和奸人 回20箭人与贱人和奸人那马车在远远的路上在等候张爬。 张爬走路很慢。 慎重得有点像爬行。 他每走几步路,就眨了眨眼,然后再走,走几步,又霎了霎眼。 他走路很慢,身形也有点笨重,他肩上扛了张大弩,左腰间却系了把小弓,右腰畔有口小箭袋,袋里插着朱红色的小箭,可是他背后也挂了筒箭,都是又粗又染着深绿色的臂粗的长箭。 是的,他走得再慢,但只须要一霎眼间,就可以射杀人命,而且,再一眨眼,敌人就成了血影骨渣肉碎片。 是,纵然他走得再慢,他知道:剑剑姑娘仍会在前路上候着他的。 因为他们还有大事要干: 一个上京而不应考的书生。 一位急着上花轿待嫁的小姑娘。 还有一位:新上任而不放火连马也不及下的州官。 他是这个组织里的箭人。 ——俗称“神箭手”。 他心底里稳实得很:这个组织里非他不可。 何况他还有别的特长。 别人学不到的特长。 他一面迤逦走向前边的马车,一面在寻思:奇怪,怎么片刻间在他对付那两个飞来的敌人时,就“不见了”一匹马? 其实马当然不是“不见”,而是给“夺骑”了。 当王飞红和李老味抢攻入马车厢内之际,朱财猫也并没有放过马车,他一路追蹑,打算在适当时机,与车里两个同僚来个里应外合。 他的身材肥胖,甚至有些臃肿。 可是其实他最擅于轻功。 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展开轻功,就一定追得上马车,也能够跟李老味和王飞红这给乡民视为“铁三角”的配合攻击,交替行动。 可是,他的轻功才展步,就发现不对劲。 不但不对劲,还很不对路。 因为背后有人。 就在这时候,他却听到了李老味发出的警示。 那就是他的嘶吼。 奇怪的是,那不是要他立即下手配合攻袭,而是要他马上撤退! 而且,那是要他不管一切不顾后果只要留下一条活命的撤退令! 这种情况颇不寻常,甚至有点可怖! 因为他们这“铁三角”,一旦锁定了敌人,策划好了攻击行动,就没有他们撤的只有对方逃不及的。 朱财猫乍听这种暗号的吼声,就知道李老味已遇上了敌手,而王飞红也定必遇危了! 可是在这一刹,朱财猫还是不想撤。 不欲退。 他还想发挥他的助力。 那些是他的好友、战友,他可不想弃他们而去。 所以他作了一项行动:不停反进,不退而扑,飞身揉袭正在赶车的孟丁哥! 孟丁哥正在赶车。 他从后追上来,飞扑攻击孟丁的背后,只要孟丁受袭,马车不能控制,也一定影响车厢内的局面,说不定就转为对他的战友有利了。 可是他一加速,后头的敌人也加速了,但朱财猫为了要替自己人解围,也顾不了后头了。 他才凌空欺至孟丁哥雄厚的背部,双手一招,左右撞钟,拍打孟丁的左右太阳穴,但后边的人已双臂咔地箍住了两只上扬的手,他的整个人,也给拉扯得向后昂扬,腰脊也同时给对方膝盖顶住,正落到孟丁背上。 孟丁也徒然觉察,反手后抓,意图把缠住他背项的人扯落车去。 一下子,三人扯成了一团。 朱财猫的身体也非常肥硕,运起劲来,谁也扣他不住。 但他还是给箍住了。 扭得死死的。 抓得严严实实地。 朱财猫这才感到真正的畏怖。 因为凭他对武林高手的知识和江湖人物的记忆,他知道自己正遇上了一种可怕的武功: “拉牛神功”。 这不是擒拿手。 也不是蒙古摔跤。 遇上精通武功的人,一旦给他抓拿实了,那就完了,比给封了穴道更难摆脱。 他现在明白李老味遇上的是什么敌人了,因为他晓得在背后擒住他的是谁: ——精于“拉牛神功”的“监人”周滚! 在武林中,有四名非常可怕的人物,外号都有一个“人”字,非常简单的概括或形容了他们的武器和特色,那就是“监人”周滚,“箭人”张爬,“奸人”鲁跑,“贱人”孟丁,合称“血花四溅”。 其中,“箭人”张爬,箭法箭术,都有过人之能。 “奸人”鲁跑,他的“拉布神功”一岀,谁都跑不掉。 “贱人”孟丁,听说是一个昆仑奴,但昆仑奴里从没出过他那么高大强硕的,有人推溅他是孟加拉那儿混种过来的,力大无穷,但至可怕的却是巧手使用的“攒心小钩。” 至于“监人”周滚,只要给他的“拉牛神功”扣牢了,就像给禁军、铁卫“监控”了,给盯牢了箍死了解脱不了,并进了“监牢”还脱逃不了。 据说,这“血花四溅”凑齐了,那儿就一定腥风血雨,血光暴现,而且,他们近年已为一集团所用,后又为一人所操纵,这幕后集团和神秘人,据说连诸葛小花与元十三限也没查出来,他们还曾为此案大斗过一场,几乎起冲突岀人命。 如今,朱财猫已为“监人”周滚所制。 孟丁一回头,对他一笑。 孟丁的样子,很可怕,肤黝黑,轮廓深,额窄颔突,牙却白,对他龇齿一笑,朱财猫只觉腹腔一阵剧痛,低头已见一柄钩子没入他的腹腔里。 朱财猫知道“铁三角”都已两脚六足踩入了陷阱里了。 他这一下痛不欲生。 但他还是得求生。 他狂吼一声,应变奇速,全面发力,咔嚓喀嘞,马车前的辔头为之断裂。 可以想象,朱财猫身形肥胖,加上孟丁本就强硕,能施展“拉牛大法”的周滚也决非身形瘦小之辈,加上两人这一揉扑,压力加倍,朱财猫猛一发力,孟丁硬吃下来,座来车铉疆辔,接筍环节立时断裂。 这一刻三人顿失重心。 朱财猫发死力挣脱,扑到一匹脱缰的马背上,发力打马,伏首马颔,突然银光一闪,他背部又抽搐一下,才夺路狂奔而去。 孟丁好不容易才稳住辙辔,周滚也追回一马,只听车厢里一个极为柔软好听的声音问: “他是着了你的攒心小钩?” “是的。” 回话的是孟丁。 “会死吗?” “一时三刻还不会。” “之后必死吗?” “血流完了就死。” “这里离天涯乡远吗?” “就半个时辰左右马程。” “那好。” 那悠扬的女音说,“只要他还能活着说出你们的名字,和说出他见到的事,那就活夠了。” 孟丁倒吸了一囗凉气,但马上回答:“他肯定只夠活一个时辰,看不到今晚的月钩了。” “但是谁也别小看你的钩子。” 那女子语音里都是笑意:"孟丁哥的钩子,可是牵人肠挂人肚要人命的哦。” 孟丁正要得意的扬了上唇,但耳畔又听到那女声接下去的话: “不过,以后倒吸一口气的时候,不要那么快就吐出来,就在你元气未承上接下之际,你满个咽喉都是破绽;”那女子说:“还有,你那一钩子,偏离对方的心脏两寸,朱财猫是个胖子,他有脂肪肥膏重重护着,本可保命不死,要不是我刚刚在他背后再打了一柄“冰销剑”,他保不准还能活。” 然后她问:“那你答应我办到的事,都要成谎言了。” 她笑笑又说“你是知道的,讹我的人是怎么个下场,欺我的人是什么个死法,夺我所爱的人,是什么个报应。” 孟丁已停下了车,但他停止不了的是流汗: 冷汗。 回21 就是落败亦要一战 回21就是落败亦要一战 回21?就是落败亦要一战急。 你知道我有多急。 我心里有兔在逃避鹰的追击。 急急急急要听你些微的消息。 闪电惊虹,电光火石,弹指刹那,不能形容我的急。 冬夜的寒衾里我的梦因你的醒而惊急。 我胸襟展开一軸仇英,我的思念比晋朝竹林更牛衣对泣。 ——撷自八一年诗“急急廿七” 并略增删急。 他现在就像是那么急。 他骑在马上。 马是快马。 刚才经过三大高手力压而不死不惊不折腿的马,当然是匹上驷。 他现在是俯着身骑在马上,身体几乎已于马背合一,就像賽马时冲线那一刹间一般。 急。 疾。 刻不容缓。 因为已时不我与。 而且也机不可失,再无两次: ——就是落败速死亦要一试! 他知道今天“铁三角”已玩完了。 他是唯一的活口。 也是他的“头儿”李老味唯一的寄望。 他至少看到了、知道了两名杀人者。 找出这两人,就可能有綫索破近日来的一连串大案。 可是他一定要活着。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他已快挺不住了。 要是他不能活着,把这些事和这些人对该听的人说出去,他和他们的牺牲都白费了。 他知道他该告诉些什么人。 有的人太远。 有的人知道了也没用。 但有一批人就在附近,而且只要他们知道了,就一定有用。 那就是六扇门里“兵工厂”的主力人物,而且,还有另一批: 铁游夏。 ——武林中已开始称他为“铁手”: 因为只要他在,没有人能在他手上脱逃跑路。 崔略商。 ——江湖一早已称他为“追命”: 他其实追的不是人的命,他开始涉足江湖还只是个追债的,后来到了神侯府,也成为一个专追击杀人犯法的人押回来伏法償命。 另外还有一个人。 一个不只是一个人的人。 有他在,就代表了江湖上一整个极强势、正能量、有纪律、专管不平事的“黑帮”。 ——一个“黑帮”有着以上的质素,所以在水深火热侫臣当道的老百姓心目中反而常常视为“白道”或“正义力量”。 这个人有病。 有病也真是敌我所皆闻,路人皆知。 他最为人所知的病可不是真的病。 而是他身为“黑帮”的接班人,居然敢跟朝廷的草菅人命、鱼肉百姓、贪赃枉法、狼狈为奸的重臣作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是,官府为了要维持庙堂与民间的和平稳定,也一时不能拿他如何。 这个人也真的有病。 他那时候,还年轻。 不过,已身罹十五种病。 这些病,有的重,有的轻,有的只要静心调息,便可以不发作;有的只要一个疏忽,便会迅速转为不治之症。 死症。 但他没有担心。 也不恐怖。 生,轻若鸿毛,重逾泰山;他常笑道:我已将生死置于度外。 有其中一位手足(他的手下,有的憨,有的直,有的足智多谋)“茶花”直要问过他: “啥叫度外?” “度外,就是百度之外。” 那少年病君说,“众里寻他千百度,度在我的说法就是次数、来回丶地方,但也是度量、推测、计算的意思。 我对生和死,已不再预算和推测,但我把忠信侠义和忘恩负义的差别看得很重,哪怕为了对付弃信背义而掉落在天地不仁的大网里,我也恪守信诺不易其志。” 听不懂。 “茶花”还是沒听懂。 有些人就是你怎么教都没听懂,但他们虽然不懂却一生都遵守他们的志节不易。 只不过他还有个得力参谋“沃夫子”也追问了一句: “公子,你这样为人,必常遇人背叛谋害,以你睿智,又何必如此不知自保丶设防?” 那病公子也闲闲回了一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然未报,时辰未到,宁为扑火死,不与黑暗存。” 他还伸手一只食指,笑说:“人生的交往,就像卖一根小火柴,燃着了就去点亮,然后记住牠发光的那一截,其他---” 他收回了食指:“可以尽忘。” “沃夫子”听了,深深向他一揖:“只怕你以后还得得要吃友情的苦了。” 公子反而向沃夫子一拜到地:“夫子跟着我,也必受苦了。 请先受我一拜。” 这个人,谁都必然知道: 他姓苏,名梦枕。 ?金风细雨红袖刀的苏梦枕,义薄云天的苏公子。 ?朱财猫知道这个人一定会在天涯乡。 因为他和李老味、王飞红的“铁三角”,就是听了苏梦枕之议,与他们交换身分形象,各赴不同之地探查案情的。 天涯乡正在望。 那是一片极目平原。 那儿正由一伙人在勘察、办案。 这些人見快马疾驰而至,纷纷四散让开再迅速包拢。 但谁也比不上这二人快。 这两人本在对话,突见快马,已迎扑而至,再自疾驰中的马首左右散开,朱财猫这时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已控勒不住疆繩,一个斛斗载落下来。 他落在一个极雄壮的汉子怀里。 这人綹腮胡子,虬髯满脸,眼大如铜鈴,像头狮子。 然后他看到另一张脸: 苍白的脸,艳丽如花蕊凋落前的眼神。 回22 最爱是谁? 回22最爱是谁? 回22最爱是谁? 朱财猫不知道,不久之后也将会有人像他一般的急。 一样急骑快马赶去一个地方。 只不过,一个是飞骑赶赴,单骑回援一场连云寨的死亡之约,另一个,却是只能支撑到天涯乡,就力尽人殁。 那个人,当然就是日后连云寨的“管大师”:一直为“连云寨”,寨主戚少商平定风潮、抵御强梁的“千狼魔僧”管仲一。 (详见“四大名捕逆水寒”故事) ?朱财猫终于见到他想见的两个人: “六扇门”中“兵工厂”厂主温梦豹。 “金风细雨楼”少楼主“红袖第一刀”苏梦枕。 他已力竭。 气尽。 他眼前尽是一颗又一颗开始幻灭的太阳,由灼亮火热,渐暗淡寂灭,成一大团一大团的黑点。 他知道自己已快油尽灯枯。 他得要快些把话说完。 他拼尽余力,以最后一股元气,把他所看的人和事,断断续续的,也简睑俐落的,告诉了“双梦”: 温梦豹。 苏梦枕。 然后,他还只剩下了一口气,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该不该问你们一件事,问了,你们也可以不答。” “你问吧。” “能答我们一定答。” 这是苏梦枕和温梦豹一道儿的回话。 ——对临死的人,总是比较慷慨仁慈的,何况,这濒临死亡的人,还是一位坚毅的义士、勇士和斗士。 “我突然省起了一件事:”朱财猫惨笑着,血水不断自他喉头翻湧上来,“你们为啥名都有个‘梦’字呢? ……” 人生没有去到尽头,其实,都未必知道谁胜谁负、谁赢谁输、谁是忠的谁是奸的谁做错了谁说谎谁信错了谁谁的话最不可信那一件事做的谁人神共愤……甚至,到死那一刹也还不分对错、未知真假、一直在努力兴建,谁一直在暗里尽情破坏,到头来,其实大家只不过都是在有限人生里努力在熬在捱,而胜负早在冥冥中仿佛有它在下旨,判了罪。 有没有人想过自己永远闭上眼的前一刹,见到的是谁? 想到的是啥? 后悔的是什么事? 说的是什么话? 或者,问的是什么问题? 挂念的是何人? 最爱是谁? 最爱的,是不是你最恨的,那是最凄凉的人生。 最爱的,原来是伴你走到最后一刹那的,那巳算是欢喜的结局。 朱财猫就问了那么一个问题。 听来,有点荒谬;看来,有些无稽。 但人总会在不正当的关头和不适合的时机,你总会想到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以及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明天要会考的时候,你却在看黄书。 正在面试的时候,你正焦虑自己一旦放屁会不会很臭。 求婚的时候,你在生气隔壁的人通手机声音太大而影响了你的情绪。 正在等交通灯你从斑马线过马路的时候,你却想着下一刹你给汽车撞个正好像电影镜头的意外…… 朱财猫是把问题问了。 但他并没有听到回答。 他等不到。 他已死了。 ?苏梦枕与温梦豹面面相顾,他们已听到朱财猫说的话,虽然不很明白,但至少有个些端倪,有了点线索。 温梦豹狮媚深锁,他把怀抱里的血人,交给了赶到身边的部署属道:“他肚子里那一勾,伤得很深,很重,他能熬到这儿来已很不容易。” 苏梦枕道:“其实,他背后也着了一道暗器,那是刀片一般的薄锐锋利之物,且已融进他血脉里,这一记才是致命的。” 温梦豹的半白浓眉,在印堂打了一个结:“也就是说,做这件案子的,除了‘贱人’孟丁、‘监人’周滚之外,至少,那车厢内还有一名施放暗器的高手。” 苏梦枕补充了一句:“而且,这暗器高手能让我们连暗器也没找着。” 温梦豹听岀他话里未尽之意:“师兄的意思是?” 苏梦枕的唇忽然微微向上翘了翘,笑了:“我想了个遍,在武林中长一辈的高手里,能在刚才朱先生所说的刹瞬之间,在车内准确击中他而又能保住他一口元气不死的,只怕也没几个。” 由于这笑容,使温梦豹看得呆住了:怎么一个带病的人,笑起来会那么好看那么俏俊,温梦豹听了对方的话,却只觉脑门轰的一声起了个炸雷:“你是说:对方的首领是车内的人?” 苏梦枕点头。 温梦豹嘎声道:“你的意思是那人打出了暗器,杀伤了朱财猫,还故意不杀他,让他来通知我们他所知的一切?” 苏梦枕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等同认可了对方的问题。 温梦豹继续气炸:“那么,他当我们是谁!? 是凑合的还是充数的? 还只是一帮办不了事的烂痞子臭流氓!” 苏梦枕咀角仍带着笑意。 带点讥诮。 有点寒。 温梦豹火了,于是吼道:“好,那么,我就让布署这事的家伙悔不当初、痛不欲生吧!他们既然不让李老味等稽查马车,车内必有重大情节,我们全队赶去朱财猫说的凶案现场,查他个地覆天翻!” 然后他下令:“车路仕,你先带‘神兵队’跟我赶去‘凤翔’布署。 利雾谱,你带‘天兵部’跟我立即出发!还有施夺城,你通知州府,随时候令。 艾华敦,传书带令,通知六扇门的兄弟,支援我的调度。 马德理,你负责这儿勾稽罪证,留守善后!” “是。” 五人连声相应。 这是温梦豹的五大强助。 他们都知道“厂主”的意思: 当温梦豹真要做那件事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做到,能做到,至少,会尽力去做到,哪怕天塌下来,搞个天翻地覆,他也干了再说。 温梦豹是那种:要嘛不做,要做就做好、做彻! 别人的评论、流言、误解、阻挠,他一向不管、不理、不要、不放在眼里。 一往无前,才不怕搁浅。 决心向前,才永不落后。 他们同时也明白了: 温梦豹已不拿张子牙、李早、李好当罪犯,现在是大敌当前,他们要追缉那部马车,和追查马车所引发凶案的源头。 当然,也不会再拿那铁游夏、崔略商当犯人押解。 因为,他们同行的是苏梦枕。 苏梦枕就是温梦豹的大师兄。 ——听说没有苏梦枕父子当年的大力推荐,温厂主今日还练不成“红袖门“的绝世武功! 温梦豹是烈火样般的脾气,他喜欢你就不拿你当敌人、憎恶你就不拿你是他朋友的人,他手下“精五盟”的主领是最一清二楚、心知肚明的。 回23 店小三传奇 回23店小三传奇 回23店小三传奇温梦豹带领所有的部队,赶赴小泽马利驿站,在转入七八道曲径陡坡前方那一条大道,还取了个非常诗意的名字,就叫:深情大道。 温梦豹带兵极有纪律,运作如臂使指,配合奇速,一下子,拔队而去,之前他只向苏梦枕道了个歉: “大师兄,我跟您有千言万语,但现在,‘店小三’西支全数遇袭,近日‘连环群杀血案’,上头严厉谴责,百姓惶恐惊急,请原谅师弟就不赶在这时分与师兄聚叙了。” 苏梦枕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你办案去,正好我也有去处。” 温梦豹目中精光闪动:“大师兄所说的去处,可与我们六扇门同路?” 苏梦枕道:“如果我们不是为了调查这案子,又何必跟铁兄、崔兄,乔装西支‘店小三’,勘查天涯乡惨案? 群杀凶案,跟风雨楼及六分半堂主事分别遇袭事件,只怕多少都有关联。” 温梦豹顿时大喜过望,也难抑喜形于色:“若得大师兄襄助,兵工厂必能先其他五扇门破此等血案,如得天助。” 苏梦枕却沉住脸道:“其实你如果能争取铁、崔二位捕快一道儿走一趟,恐怕助力远胜于我。” 温梦豹干笑一声。 无他,他根本就不相信。 他只相信自己的才干和能力,以及同在六扇门里那几个可怕人物的竞争力。 也许就是唯一的例外,就是他对这大师兄苏梦枕,除了感恩之外,早就仰仪他在金风细雨楼展示主事和调度的才情和能耐。 同时,他也不放心让看来病得确实不轻的大师兄,就这样跟那两个新崛起的年轻捕快回京:万一路上出了事,中了伏,他可难辞共咎,一生难安。 由于苏梦枕已开了口,所以温梦豹也只好敷衍的咳了一声,说:“这位铁老弟和崔兄弟,是不是也跟我们一道观察一下我们是怎样办案的?” 铁手微微一笑,道:“我们本来就想跟温厂主学事儿,长经验,就怕贵厂摒弃,故迟迟未敢相询。 可是,现在我们却另有去处。” 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一顿。 他乔装莽汉,而今已拭去泥膏,现出真容,不但眉宇轩昂,而且敦厚沉实,说话斯文,态度也彬彬有礼。 崔略商一早已跟温梦豹在语言上交过锋了,温梦豹当时已咄咄逼人,步步抢锋,但还是拿他不下,而今因为苏梦枕跟他们是同伙的,也就化敌为友,就更语言便给了: “反正大道无垠,各自修行;大德如天,各走一边。 苏少楼主既然就在这里,与厂主重会相认,那也就是说明了,我们既没狙击风雨楼,也没伤害苏楼主,那么,我们至少是友非敌了。 而今,‘店小三’其一已遭狙尽歼,这案子我们更不能不管。 只不过,我们得先会合一个人再说,所以,不能跟温厂主一道效犬马之劳,而且,兵工厂人多势众,背后又有六扇门撑腰,我们这也算是知难而退,厂主要是高兴,就权交我们另辟蹊径算了。” 温梦豹本身就不想他们参与,近日来啥个龙东的“店小三”、神捕、名捕、鬼捕的纷纷冒起,威胁并牵制了六扇门的权威,其他几扇门有靠山的例如大联盟、艳罩门、凶多鸡少盟等有恃无恐,但兵工厂和其他一二个较廉洁的刑部分局就有点招架不住了。 何况,刚才他还怀疑这两人就是杀伤苏梦枕大师兄的凶手,看来苏师兄已跟他们相交莫逆,这场架是打不上来,但面子也有点落不下来了。 他鼻子哼了一声:“悉听尊便吧。” 苏梦枕叹了一声道:“他们还真的是要寻人。” “谁?” “无情。” 苏梦枕说:“他们的大师兄:盛崖余。” ?“无情!?” 温梦豹听说过这个外号。 这个人近日的名头太大一听已足以令他头大。 时值混淆浊世,世事未定,江湖风波,武林恩怨,庙堂朝令夕改,群臣猜疑,权侫逆施,百姓怨载于道,清官遭恶,名仕自危,人们原指望王庭驱强虏抗外敌,结果贪官当道内荏外弛,民不聊生,只好寄望于府衙执法,为民除害,除暴安良,可是,除三五个小部门、辅局,连大理寺多数掌控大权、刑拘的部辖,都为朝中六贼所控,作奸犯科,民怨更甚,冤屈难平,只好转将期待于侠客出现,打抱不平,或盼有英雄出世,淤浊扬清,不然,就是期以沆瀣淤泥中,有执法刑提的部门或不世人物,真的能为有怨无路诉、受屈气难平的蚁民百姓,岀一出头、伸一伸手、说公道话、管不平事:那就是对正义捕头、清廉正直的捕快和秉公执法的捕衙的期待。 所以,连神侯府、自在门、六扇门、愚乐圈等,就成了天地苍茫间的数缕微芒和期望。 同时出没的神捕、捕神、鬼捕、妖捕、鸳鸯神捕、捕爷、父子怪捕、捕王及三小神捕等等,而成了出彩人物,大家寄望之所倚。 也由此,温梦豹和他冰工厂里的高手,对这些游走于民间和江湖上,同时在官府上有沾了点头衔的人物,特别头大。 所谓“店小三”这种组合,也就是在市井民间为老百姓破了些案、做了些事、了结了些土豪劣绅或杀手凶徒,而渐为人所知至声名鹊起,他们大多数渐为官府收编,或在大理寺挂了个单,又或,本身就出师于大理寺刑部的高层,所如神侯府里的子弟。 拥有“店小三”这名号的,也不止是李老味、王飞红与朱财猫。 其实,已在江湖上叫的起万儿和响当当的“店小三”,已有五个分支,今为东南西北中五大。 恰好他们都是三人为一组合,正规刑捕例如神捕、捕神、大理寺、刑部的主事人,他们好比是老板和掌柜的,至于皇帝、宰相、太师,则是他们的幕手黑手或大老板。 这些人游走于官府与江湖上的捕快,也还不算是“二把手”,所以连大厨、膳食监或痞小二都不是,但依然能“烧得一手好菜”、“作廉物美味”,为民除害,不甘后人,所以江湖上开始戏谑以称,后渐统称之为:“店小三”。 这样说来,“花甲大佬”李老味三人就是一组“店小三”,由于活动地点多在西南,故人称为“西支”。 张子牙和李早、李好也属一分支,多在中部,属“中支”。 当然,这一支显然有点强干弱支。 当时铁游夏和崔略商以及他们的大师兄盛崖余,也属另一分支,即为“北支”,而盛崖余这个人,虽然尚年少,绰号“无情”,然而温梦豹对此子,却分外头疼。 原因颇为简单: 一,很多兵工厂本来要侦察的案件,都给无情和他的两个年级比他年长(多了)的师弟先行侦破了。 二,很多兵工厂或六扇门想办的事,或要行的大计,不是给“无情”抢先一步执行了,就是给他先行“看破”、“道破”了。 有些事,一旦先行给人说破,那就不一定能办,不一定能成了。 三,听说这号“无情”,还身罹残疾,先天不足,连武功内力也不能修习,又闻说是双足残废,不良于行之人。 可是,兵工厂的人跟他较量过,不管辩才还是运策,都没讨着好处。 六扇门里其他几扇门,有人还喫过他的大亏。 四,这三小神捕的“店小三”,所破的案,所立的功,所得的民心,据说已上动天听,圣上也垂注了他们的功绩。 当然,对这一点,温梦豹是极不服气的,不甘心的。 他怎认为是这三个家伙的幕后有自在门的大佬诸葛小花在主事牵引,才尽得方便之门,不然怎得圣上恩眷! 不过,不服气的不服气:这组“北支”的“店小三”,名头已愈来愈响亮了,听到风声,不久之后还会加入第四名“师弟”,人手愈来愈旺盛,这还得了! 当然还有第五、第六、第七…………但这已属不可胜数了。 反正,在温梦豹心里底层,就不想这干什么“店小三”、“三小神捕”的捣局、参与。 他们能不去,则最好不过。 他可不想得罪“神侯府”的人,但更不愿诸葛老儿门下的人抢了他的功。 听他们摆明不去,温梦豹这可大大舒了口气,脸色也为之缓和,并且马上布署驱军到那血腥味重的马车凶杀现场去。 但他却没留意他的大师兄苏梦枕,脸上颇有惋惜之情,咀角微有讥诮之意。 也许,当年,萧何知晓项羽错失韩信如此大将之材时,也会有过这等神情吧? 回24 找死人的累死人 回24找死人的累死人 回24找死人的累死人温梦豹已把带来的兵工厂子弟,分头往深情大道集结,并且令张子牙和李早、李好一道成行,在他的意念里,宁防神侯府那组北支的“店小三小神捕”,也没把张子牙这中支“店小三”看在眼里。 苏梦枕也骑上了马,准备一起出发。 温梦豹为他选了身边一匹最好的马,名为“海之虹”,并令车路仕与利雾谱,从旁打点,张罹锦傘,为罹病还似乎负了伤的大师兄细加遮阳服侍。 苏梦枕上了马,却揽缰向铁游夏、崔略商拱手道:“老子胡同那一夜,若不是二位,只怕性命难保,还连累了你们盛大师兄,如今尚无音讯。 长路漫漫,雨露风霜,吾与二位,各奔前程,各为咱们在路上所说的事,所持之志,尽一分人事,发一分光热,了一番心意了。” 一面说着,眼光却瞟落在地上伏尸的朱财猫,微微皱了皱眉头。 铁游夏也抱拳道:“那晚一战,我们力有未逮,让少楼主损兵折将。 至于大师兄,我们找不着那就沒面目再返自在门了。 公子抱恙未愈,负创不轻,只望一路多加珍重。” 崔略商则耸耸肩道:“公子别为我们操心,照顾好自己身子要紧。 有兵工厂的强兵勇将在你身边,量宵小不敢再犯虎威。 只要我们遇着风雨楼子弟,一定会相告速报座驾何处。 至于那位拼死来报朱兄的遗体,咱和师哥会处理好才走,公子免虑。” 苏梦枕苦笑道:“我那师弟,火烈性情,打过了架就忙着去抓凶手了,其他后事,还请二位费心则个。” ?其实,要苏梦枕费心的事,当然不只这个。 温梦豹雷厉疾行,率队到了深情大道,先坚壁清野,把周围的百姓和行人,不是逐走就是围堵,然后他再与手上几个大将勘查搜索,细觅线索,蛛丝马迹,也不放过。 很快的,温梦豹已从道上车轨痕迹,以及少量血水滲透泥尘追索,知道那部血腥马车,在深情大道大约第十六地段靠近深井老坑处作过停留,而且明显有过打斗痕迹,最后马车虽再驱动,但已少了一匹马,车轨马蹄深浅布局也明显不一。 “一定要先找到是什么人遭了毒手,才能追查到底什么人是凶手。” 根据温梦豹的说法是:“这是总结我办案的经验,一定有效,破案神速!” “喏”他的手下都一起吆喝道:“厂公无敌,破案神速!” 大家齐声大喊,山震作响。 之后,温梦豹马上着人扎了帐篷,他就金刀大马坐在那儿主持大局,调度人手。 温梦豹叫手下几乎把地上刨了一层泥,路上刮了一层土,连周边的树林农作也得剥一层皮,连马德理和史夺城也纷纷赶到加入,然后根据种种痕印和目击证人,温梦豹作出了一下判断:“这马车里的人在路上杀了人后,一路狂奔,转入深兰支道,然后转向西子湾,之后便完全消失不见。” 他狮眉一耸,双目如炬,厉声问:“所以,我们怀疑这马车是————?” 大家面面相觑。 温梦豹厉目一一巡视全场,大家同遭电殛,不敢声张。 温梦豹狮鼻重重的哼一声,才说:“这马车肯定是掉落在西子湾的剪刀湖里,要不然,怎会凭空消失不见? 这就叫毁尸灭迹!” 然后他拍拍手高喊道:“来呀,儿郎们,到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我们要查出凶徒,必先找到他们杀了什么人,我们得先从湖里打捞出尸首,然后才追索下去,他们是谁? 死在哪里? 因何被杀? 怎么死的? 最后就会按图索骥,真相大白,凶徒也就法网难逃了!” 美! ?世上有很多种美。 有时景色很美。 有时感觉很美。 有时一花一草都美。 美人很美。 心情很美。 昼很美。 字很美。 诗很美。 连空白有时也美。 但还有一种美。 想得美。 ——看来想得美和“臭美”是同一类型的美,即是: 别人看来非常不美,还很不是滋味,但当事人却觉得沾沾自喜,洋洋自得,自以为美死了。 当然,美是不会死人的。 但找死人却很容易累死人的。 大家应声而起,空群而出,但就是翻江倒湖,刨土刮泥,依然找不到马车。 寻不获死人。 连一具尸首都找不着。 ?温梦豹火了。 火上了眉毛,烧着了似的。 “这么大的湖,那么深的水,怎么连一个死人也无!” 他咆哮道:“不可能的!每年总有人在这儿自杀身亡、不幸溺水的吧!怎会连一个死尸都捞不着!一定有人特别处理掩埋过!不行,给我刨翻出来也要找!” 吼完了之后,温梦豹用一种近乎隐秘的私语低沉着声音向他刚赶回来会合的部属马德理:“天涯乡那儿可安顿妥停了? 有新发现无?” 马德理外号“三寸钉”。 “钉”是说他的办事能力,只要给他“盯”上的犹如给敲进了“钉”子一样。 “三寸”则可能是形容他的个子不高。 “厂主放心,全料理妥当。” 马德理躬身低声道:“也有些发现,厂主是要现下就知道,或待会再向厂公密报?” 温梦豹看张子牙等都在营内,示意止住,却又低声问了句:“兀那俩诸葛门下走狗,可都打发生消停妥?” 马德理也压低声音回答:“他们搜寻了一会儿案发现场的证据,还埋好了那姓朱的胖子,也一路向西跟了过去,但到深情大道后,没往这儿走,大概是怕了厂公的虎威吧,背往东路终霄商城去了。” 温梦豹皱着浓眉,咕哝道:“终霄商城? 怎会往回走了? 不是发现什么端倪吧? 你可有————” “有。” 马德理知机,马上回话:“我已找了三四个最厉害的把他俩盯梢了。” “这样很好,你做对了。” 然后发现去打捞、刨地的人又空手回来了两批,他陡地打雷似的又咆哮起来:“快,再增加人手,加速剜挖,找不到马车,也得要找着死人,死人马车都找不着,你们自己也沉到湖底去吧!” 也许他的嘶吼太响亮了,轰的一声,天也打雷了。 他的一动一静,苏梦枕都在大营里,闭目端坐,喝点小酒,直至打那一声雷后,他才把杯中的酒一口干尽,说: “要下雨了。” ?是的,滂沱大雨,倾盆雨下。 电光一闪,苏梦枕的眼,有点发绿,似乎,他对绵密交织的雨,另有所思,别有感慨。 在营边的张子牙丶李好丶李早都瑟缩在雨中,而且已淋得全身无一处不搾得出水来,但三人还是没往营帐里钻。 不但下的是暴雨,雨水迅速在各人踐踏的泥泞上汇聚成小川,而且夜幕也即将低垂了。 李早忽然拧拧脚,说:“头儿,为何不进帐蓬里歇着?” “吓?” 雨太大了。 张子牙没听清楚。 李早只好大声说:“头领雨忒也大,不如进营躲一下吧!” 张子牙立即貇然摇了头。 “我只想活命长一些。” 他说的声音很小,也不管李早有没听见。 又过一会,李好跺了跺脚,对李早说:“你照顾爷,我去一会。” 李早问:“啥? 去解溲?” “不。” 李好回答,“说什么也得弄把伞来给爷儿。” “你们还是省点心吧!” 张子牙语重深长的说,“没看见大伙儿无一不忙着打捞掘地吗? 就我们三淋得个水蛙似的呀?” 这时候,史夺城向温梦豹走报,大意是:一,捞不着。 二,掘不到。 三,雨太大了,危险,要不要都歇一歇,等雨过天青,再来动土涸水? “不准歇息!” 温梦豹吼了一声,他自己也走出帐营,走入雨中,亲自主持,“这一场雨,已把什么证据都冲走了,待雨停歇,那你们就白干了,我就白搭了,我们都白活了!” 轰隆了一声,电光如长蛇破空,苍穹尽皆照亮。 大地,急流,人在鉚尽了力在干活。 回25 厉害 回25厉害 回25厉害暴雨倾洒,水流急窜,泥泞之地坑坑漥漥,几乎给兵工厂连皮带肉的翻了一层,潭深险疾,兵工厂的人再甘冒奇险,挥汗涂泥,也无所获。 找到的,也只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也有骨骼断肢,但多为动物畜生的腐尸,或是早已腐蚀消融,不是新近埋在湖边潭底的残骸。 苏梦枕看在眼里,默然。 利雾谱正为他端上杯热茶,热气氤氲,縈绕在他布满短髭的下颔。 苏梦枕呷了口茶,轻轻说了句话。 利雾谱没听清楚,问:“公子有何吩咐? 夜深寒湿气重,您想喫啥,都可以办,只要公子开口,小的马上张罗去。” 苏梦枕再呷了一口茶,“我这儿没事,这里也有些蒸饭团,热着呢,你忙你的吧。” 利雾谱还是很恭敬惶恐的问:“公子不饿吗? 厂公一直担心公子身体违和,帐里有竹褟,衾被也备好了,公子随时可以过去歇歇。 这儿的事,恐到夜里还忙不完呢!” 苏梦枕微微一笑,淡淡的道:“你转告温厂主三句话。” 利雾谱立即垂首侧耳倾听。 “一,兵工厂调度有防,子弟勇奋听令,难怪在六扇门里,兵工厂战斗力最强,也较得民心。” 苏梦枕的语音,恰好与他患病的形象相背,非常坚定清楚,大雨并不能干扰他的发声清晰入耳,“二,可是,雨下得太大了,这样找,不好找,不如先放弃这儿,追查其他线索,除非是厂长另有想法,非要见尸才查凶手不可。 我也可以体会。” “三,”苏梦枕长吁了一口气道:“叫温师弟别管我,专心做他的事去。 一个领军的人,不专心在他的军队和目标上,那不只害了他一个人。” 然后他没说下去。 然后他闭上了眼。 不知在静坐,还是入睡。 利雾谱知机,马上不敢惊扰,悄悄退了出去。 在营帐边上,张子牙也对着漫天风雨,忍不住说了一句:“厉害。” 这时除了风雨凄其之外,还有夹杂着人声,发力干活的呐喊、刨地掘土的钝响、打捞潜湖的水声…… 所以,连就守护在张子牙身边的李早、李好,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于是李早问了一声:“头儿是说……?” 只听帐篷内一个坚定的语音也喟叹道:“厉害。” 张子牙扬起了一只眉毛:“苏公子?” 帐篷里的人道:“张班头。” 张子牙道:“一直素仰苏公子大名,初时眼拙,没看出来,愀悔不已,后来厂兵来了,厂公发火,已由不得我等上前拜会。” 帐篷里的苏梦枕道:“大家都是人,死人才须要拜,我们见着面说得上话就是会晤了。” 张子牙笑了,说:“‘金风细雨重楼雪。 万念俱飞红袖刀’。 这句话流传,今天眼见了,真的没说错。 今生未识苏梦枕,纵是好汉非英雄。” 苏梦枕淡淡的道:“古有姜子牙,今有张子牙,你放的是长线,钓的是大鱼吧,何必念的是歪诗,掉了我的大牙。” 张子牙一塞:“厉害。” 苏梦枕即问道:“你刚才面向着雨,说了句:‘厉害’,说的是啥个厉害?” 张子牙道:“兵工厂的人是厉害,雨这么大,天色已黑,挖掘辛苦,又缺工具,但士气依然高昂,人心磅礴可用,不容易啊,所以忍不住说了声:厉害。” 然后他反过来问苏梦枕:“刚才苏公子在帐里也说了句:厉害。 却又何故?” 苏梦枕缓缓的道:“我看兵工厂的人,纪律深明,也有感触,在六扇门那儿乌烟瘴气,能做到这般,已不容易。”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张子牙即道:“公子语气,意犹未尽,想必另有所指?” 苏梦枕悠悠的叹了口气,语音照样坚拒,但铿锵的语调并不妨碍他感叹的况味:“那凶手能把兵工厂的主力引来这儿,也很不容易,更是厉害。” 然后他反过来问张子牙:“张头儿何不与部署进帐篷来避避雨势,喝杯水酒暖肚?” 张子牙笑说:“不了。 每个人都有他的位份。 我们恪守着这个本份,人家就会让咱们活得好一些,也安稳一些。 我们不是你,苏公子,我们没有金风细雨楼可倚。” “我们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 苏梦枕懒洋洋的说,“我们爬山,要是太远,也得要开走第一步。 我们筑城,虽然吃力,但总要从第一块砖砌起。 我们的份位,是我们自己定下的。 想的有多高,经过尝试,才能飞得多高,想要有多快,透过努力,才走得有多快。 你的态度是任由,所以不会有六扇门为你敞开,也没有座风雨楼让你回家。” 奇怪的是,尽管他是懒洋洋的在说话,但语音还是很坚清。 “我明白你的意思。” 张子牙望着雨水,脸上虽有笑容,但笑意着实有些发苦,“但我的态度是:做回自己,较不辛苦。 我本领不够大,要为国为民,只怕一大早就给国之栋梁、民族猛虎啖了,只好先做些行有余力,为友为邻的事。 太高调做人,只怕高不成低不就。 不如低调做事,还可以找到一日三餐、嗟来之食。” “嗟来之食?” 苏梦枕似乎有些感慨,“我这儿有火堆,有炉子。 还有蒸熟的馒头饭檲,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不如进来暖一暖身子,帮我吃点东西,免得兵工厂为我摆布的,我没啃上几口,以为不赏面子。” 张子牙笑问李早、李好,“怎样?” 李早按按肚子,舔舔舌,“我饿了。” 李好在寒雨里深呼吸了一下,“我早就饿扁了。” 张子牙打开簑衣,又解开衽结,腰间绑着一排包着黑黝油亮叶片的小块,各分李早、李好一些,笑对营帐说:“公子,谢了,我们也有吃的。 我们就在雨中,隔着帐篷,对吃为乐吧。” 苏梦枕叹道:“宁在寒中食,不共帐里暖。 张头儿见外了。 提防食物一旦沾湿了就変味了。” 张子牙正在打开油叶,拎出里边包裹的饭团,“不是我见外。 我这些食物,是荊內用油叶包裹產的,只要不落水中久浸,还是不透湿不腐坏的。 他笑了笑又说:“温厂主要我们在一道来这西子湾剪刀湖,他把您给请来了,可能是为了尊重,也可能是要照顾丶保护,但我们也得一道来,肯定不是为同了样待遇。” 苏梦枕微微一哂,“照顾? 保护? 一个人要沒有用得着的地方,就像大厅上摆一块没有用的东西一样,迟早都要给清除。” 他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喘定再问,那你们认为:“兵工厂何故把你们请来?” “请?” 张子牙齜齒笑笑,望着寒湿的苍穹,“我们给押来这儿,兵工广既不愿我们走漏消息,也不欲我们独自领功,难听的说,他们是把我等押在这儿,休要异动,好听的说,他也邀我们一道破案,一起来目睹他的实力与势力。” 就在这时,一阵比雨点还急的蹄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人声沸腾。 马蹄劲急。 各种杂声烦嚣侵入,包括重金属拖跩过地面,兵刃沉戈拖扯过泥泞交集。 苏梦枕猛抬头: 帐外,在密密交织的寒雨里,竟在一时间已齐集了大量兵马,他们都拖着打捞挖掘的器具而来的。 赶到的人,竟比原来的人马多上七八倍。 他们都在风雨之中攒程而来,手里还拿着密封的在风雨里也可发亮的“跬步流光”、“朶禾戏靡”等松明柴火照明之物。 这些兵马一旦赶到,立即列阵成队,立于一人之前,静听命令。 在马队马阵之前,只有一人。 此人已颊须皆湿,髯发皆乱,大点水滴滑落自颧边,但目光炯炯,竟无倦容。 正是兵工厂厂主温老狮。 “好,人来了,”温梦豹下令,“动手吧!” 在帐营内,苏梦枕又呷了一口暖酒,低声又坚定的道: “厉害。” 然后又小声叹了句:“可惜。” 帐营之外,寒雨凄迟,张子牙也正对瞠目震住的李好、李早道: “厉害。” 也噤声耳语般补充了一句: “可怕。” 回26 挖坑大法 回26挖坑大法 回26?挖坑大法这一次,有了大量的人手,而且有了更多的器具,他的得力手下施夺城甚至带来了特别精擅于挖壕填湖的专工,使温梦豹矢志要进行的任务更如虎添翼。 他的行动,先是挖掘,同时打捞。 这些人,无惧寒风疾雨,分工合作,众人调度,如臂使肘,如掌使指,运作迅速森明。 几近天亮,打捞挖掘工作,并无稍停。 他们就这样冒风冒雨的,一夕奋斗至天明。 这一回,他们在湖边倒发掘了好一些“成果”,湖里打捞工作,也有一定的“成绩”: 这“成绩”未免令人有点咋舌,头皮发麻,但又十分诡异:好比你要求的是一张棉被,却给你递上一张鱼网;你希望回家的时候看到小狗对你摇尾巴,却赫然发现一条蛇在门槛向你吐舌头。 他们在泥泞里挖出很多东西。 居然有一块鲜肉。 那是一大块鲜血淋漓、新鲜割下来的肉,上面还沾满了苍蝇,苍蝇比拇指指甲还大,而且都是绿眼复目的。 他们终于也挖岀尸体。 问题是:不止一具,有七八具,连起来一齐死,而且是给一戟连体对串起来,然后深埋土中。 还有白骨,的确有五、六具人的骸骨,已死多时,啥都腐蚀了,看来再也查不到死者身份与凶手,甚至连杀害的动机都泯不可寻。 但经清过的白骨森森中,有一具居然有四只手臂,还有一具,明明是人的骨骸,却长了一条长长的尾巴,足足有三尺四寸二分一那么长。 还有一具更令人怖然,浑身穿满了箭镞,一身钉了至少七十三支箭,背后犹多,更令人惊奇的事,他手上还拿了卷血书,打开来看的闪光闪过映照,真的还血迹斑斑,怵目惊心,但血色赫然未退,上面书着几个字:明明盗取了我诗书发布绝我路,却诬我不写文不读书却加罪于吾……其他的字,已看不清楚。 其中还有些不是尸首的,例如一大堆衣物,一大堆书册,一大堆的绘图和刺绣。 这些温梦豹都核查的非常详细,而且严厉,有的还留存下来,这些温梦豹都急送回六扇门核检。 但其中还有两个经冲洗后透明的瓶子,写了几个不知哪来的文字:pesico……就全模糊不清了,里边还储存着褐色的液体,摇几下瓶子就冒了泡,那透明的瓶子,又不是玻璃、琉璃,真不知是啥合成的。 而且还在地底里抛出一个头:一个好大的头。 比牛头大有十五倍,张口跐齿,两只尖齿大约有瓜子人脸大,但眼珠早已失去了,舌头也不知给地底里什么虫吃掉了。 这还不奇。 在湖底里打捞上来的更奇。 除了淤泥和黏土,打捞到了后来,居然捞出了三具尸首,也是连在一起的,人都腐烂了,连骨架子都腐蚀了,但身上所着的衣服,一点也没腐化,经水一冲洗,新如刚缝纫新成。 还有一头老虎,不知为何,跳入还是误入湖里,喝饱了水淹死了,但剖开它的肚子,竟然有一个五官齐全的婴儿:是的,这儿说的是一个未出世的小人儿。 可是,他怎么会在老虎的肚子里呢? 是猛虎把他吞食了,不能消化所以跳湖自杀? 还是后悔的自溺寻死? 那都是不合理的。 婴儿形体十分完整,密封得当,栩栩如生,看来是在老虎肚里孕育的可能,远大于给吞噬。 湖底里有十分大型,而且长型的鱼类,合起来有十一个人长,那大概是水怪之类的物体,但早已死了有十几年以上了,皮、肉、骨都所剩无几,骨骼长度还是由兵工厂几名专业高手拼凑而成的,肯定还缺了三分之一。 另外还捞出两架古筝,一台花轿,还有一张大床。 这还不如何,还捞出了一截断柯,树头里赫然飞出了十几只蝙蝠,竟然还是活的!它们是怎能够长期在水底下存活的? 不得而知。 但更可怕的是捞出了一名孕妇,他们没敢剖开她的肚子,也不知她是给人扔到湖底里还是自寻短见的,但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大约有二十三人的身高合起来那么长,大约一半是绿色,一半是银色的。 他们都不愿也不敢碰这尸首。 但也有捞出一些漂亮的东西。 例如在湖底打捞岀一具很美丽但僵硬了的姑娘,脸目很漂亮,身材也很漂亮,但下半身是一匹马,四蹄却是龙爪。 倒底这是啥? 众人面面相觑:要不是有今天一个发狠的司令管着他们发狠的打捞,发狠的挖坑,他们也从来没想过会捞出这种东西,挖出这等事物。 似乎,挖坑,也大可挖出一种法力来。 最令人难以理解、陷于迷思的反而不是打捞上来的东西,而是打捞不着的事物。 例如有两个深夜寒雨潜下水去打捞的。 明明听到深水洼里有人在对话,像喁喁细语一般,但说的是他们完全听不懂也没听说过的语言,而且听了之后,胃似给捣翻了似的,两人一个呕,一个吐。 之后还是弄不明白: 到底谁在水底讲话? 谁能在水里谈话? 谈什么话? ?眼看陈列着那么品流复杂、古灵精怪的“战利品”,疲累了一整夜的温梦豹直以大手大力的扪着自己的卷黄胡髭,一味苦笑不已。 然后他把苏梦枕“请”了出来。 这时雨势已稍停。 天复明。 晨曦、旭日、渐放光明。 温梦豹拧着胡髭,说:“师兄有何高见?” 苏梦枕说:“你真的要跟这湖和泥塘缠上了吗?” 温梦豹苦恼的道:“大师兄没听朱财猫临死前告诉我们的话吗? 那岂不是印证了我一直苦思不得解和怀疑已久的事嚒!” 苏梦枕微喟道:“你就为了他那临死前的话,费那么多的周章,和惊动那么多的人手,以及耗上那么大的心力吗?” “那不一样,不一样。” 温梦豹喃喃地说,眼纹都是倦意的皱纹,但眼神里毫无倦乏之色: “以前只是为了破获一宗案子,或抓拿造成一系列血案的凶手,现在,”温梦豹眼里纵然狂野的渴望,苏梦枕却替他说了下去:“你这样狠命的发掘,锲而不舍的搜索,只怕已超越查案,不只是要缉拿凶手的了。” 温梦豹身上是湿濡的,但唇却是干裂的,他舔了舔唇道:“是的,朱财猫临终时发现的线索,濒死告诉我们的话,师兄是听到了的吧?” 苏梦枕点头道:“我听到了。 走井法子,送终秘卷,血河神剑,谁不为之耸然? 问题是:花甲大佬一伙也只是怀疑,并未能印证。” 温梦豹忽以一食指搁于唇边,表示要苏梦枕压低语调:“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江湖更翻千重浪。 我们六扇门另有消息管道,与朱财猫所言吻合。” 苏梦枕道:“你相信真的有?” 温梦豹舔舔唇:“我相信有。” 苏梦枕叹道:“你相信有就有。” 温梦豹目中神光闪动:“既然相信,就要行动。” 苏梦枕道:“你打算怎样?” 温梦豹笑了笑,像一头皱眉的狮发出了无声的低吼:既有行动,就要做彻。 而且,咱们这挖掘,还是有疏漏。 苏梦枕稍稍伸了伸懒腰。 “师兄累嚒?” 温梦豹马上警觉到了,“如要就寝,我找人服侍您,把火看好,把水烧好。 这儿荒僻,但只要大师兄吩咐下来,大概没办不到的。” “你才应该多歇着。” 苏梦枕懒洋洋的说,“如果说有要求,就是让张班房和两位捕衙,今晚能有个歇息的地方。” “行。” 温梦豹二话不说,“一定办到。” 次日,当已当空,苏梦枕听到极其吵杂的人声,大呼小叫齐发力,于是睁开了眼。 水刚刚烧开。 雨已停歇。 外边很喧闹。 苏梦枕起了身,稍稍整理一下衣衽,不由得很想念一直都跟在自己服侍但在那一战中走失了的老兄弟。 他掀开了帐篷,扑面而见的是: 漫山遍野的人。 那已不是一队人马,而是整支军队。 从昨夜到天亮,天明到中午,温梦豹又从六扇门増援了。 这些人都彪悍敏捷,行动快速,配合有度,而且极服从纪律。 湖水已几乎给汲干。 湖边泥地已给刨了一层。 他们现在正在集中火力,搜索斫伐湖边的密林。 ------是的,不一定在湖里,不一定在湖边,但也可能就藏匿在湖边密林里。 毕竟,车轨是到湖边才突然消失的。 ?苏梦枕才步出帐篷,已听到有人招呼他: “你早。” 李早向他招呼。 “你好。” 这是李好。 然后是张子牙:“公子睡得好吧?” 苏梦枕笑笑,伸手指了指那一大堆:从平地堆上土丘的事物。 “兵工厂的人砍了一天的树,只后在树洞丶树干里丶甚至树下刨出了这些东西,”张子牙摇了摇头:“真个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是的,这些掘出来的东西,居然有:一只比头猪还大的海螺,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迷惑的颜彩。 还有一只仍活着的动物,四肢身干,都是矮足獒类,但却偏长了个鱼头,凸目鱼唇,居然仍然活着,一直在呕吐,而且牠还把吐出来的东西,又吃下肚子里去,一面吃一面笑,一边笑还一边叫:“笑。 笑。 笑。 笑。 笑。” 另外还有一只黑猩猩样般的动物,一直在拨自己的毛发,拔一大撮,自己就吞食一撮,还吃得津津有味,一面还对着那只鱼头獒在嘷:“伤。 伤。 伤。 伤。 伤。” 也不知牠是什么意思。 还有一付棺廓,也不知是山流冲了过来,还是就一直埋在密林里。 还有一截大树干,是直接让人上下切断搬了过来的,树干有二人合抱粗,里边有个天然的洞,洞里头有座百杨木雕的像。 雕像是女的,尖颔凤目,相貌姣好,但颈部以下没著片缕,就平放洞里,下身却没有了,也不知雕成就是这样,还是给人腰斩了。 怎么会有这个雕像? 怎会这样雕法? 怎会放在这里? 如果是给切断的,那不见了的那一段到哪里去了? 切去干啥? 苏梦枕听到满山都是伐木声以及杂沓的人声,不禁有点头发疼。 这时他就听到自昨夜以来一直都很熟悉和亲切的声音,依然那么精神健瞿。 “大师兄,休息好。” 温梦豹大声说话,大步的走过来,“我们找的还不够彻底,坑还挖不够深,我还得调度亲兵过来,不挖到底不甘休!” 回27 不可说 回27不可说 回27不可说看着温梦豹为了一部马车,为了追查朱财猫临死前所提供的线索,真个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雄心矢志,而且经一夜苦熬,并无重大收获,却依然精神霍霍,苏梦枕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一个呵欠,道:“看来,六扇门真的来了不少增援。” 温梦豹说:“还不够,还需要调一些外援过来。” 他身边还站了个史夺城。 他在兵工厂的辈分虽稍不如温厂主的两大护法:利雾谱与车路仕,但以他才干已俨然一方之主。 苏梦枕略带倦意的浏览了一下漫山遍野的挖掘,“不是已调拔了其他几扇门的人手过来了吗?” “师兄好眼力,果然瞒不过您。” 温梦豹说,“我是把卡门的副门主卡便便卡副总也请过来了,还有凯旋门的子弟兵也来襄助。 师弟我总是认为:人多好办事。” 当时的“六扇门”,不是日后在人们百姓口中说的和史书文集记载的意思,泛指刑部、衙里的执吏,那时的“六扇门”,真的有这隶属大理寺分支的六个部门,为的就是用不同的名义执行律法、刑拘,有时还颇显强枝弱干。 为什么有在大理寺、刑部之外又有这些繁琐的分支呢? 原因太过简单:权利与私欲。 权利与私利,永远是历史上、人性中排第一号闪亮的杀手。 比如一个身在情冶单位里领职的小吏,他纥纥营营、搜寻朝中某廉吏清官的鸡毛蒜皮的罪证,打小报告,密奏指诬,为的不是肃贪倡廉,而是为了挣得自己受到上级的注意迁擢,升官发财,扬名立万。 他的批判不是为了正义,而是出于想成名掌权。 时代越乱,这种人愈多。 时势愈是腐败,这种人愈易暗算得手,巧立名目,罗织构陷,背叛出卖,无所不用其极,扬威夺权,假以正义之名,打击烦纏贤良正义之士。 这种小人杂碎,为的不过是一逞权名利欲,历代不绝如缕,不足挂齿。 朝廷当然需要刑部、大理寺机行法规,但当时朝中贪官辈出,排斥忠臣,摈弃良将,六侫逐渐成形,是以,例如善于迎合,逢打必输的童贯将军,就成刑部设立了分支,是为“凯旋门”。 凌落石为巩固权威,与当时得令的宰相蔡京,又另立“大联盟”一支,跟诸葛先生的“神侯府”展开了间谍生死斗(详见“四大名捕斗将军”)。 另外,像太师梁师成,也认为要巩固确立自己的影响力,也奏请在大理寺另立“破落门”,安排了自己亲信宋危亭主事大局。 东南王朱勔,要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渗透自己的党羽于“艳罩门”,并把原来主事的门主利雾谱一脚踹走,要不是“兵工厂”的温梦豹将之保住并纳入旗下,利雾谱可能就此没谱,连命也捡不回来了。 另有一门,最是神秘,是为“凶多鸡少门”。 传闻主持的是女子,其他五扇门的人,都不惹她们,因为一旦招惹,易招“龙颜大怒”。 铁手也曾向诸葛先生询问过这门派,诸葛正我正色回答: “不可说。” ?为什么“不可说”? 有啥“不可说”? ——不可说,到底是:不能说,或是,还未到时机说? 那时候,无情锲而不舍的再问一句:“是世叔不便说,还是我们不可知。” 诸葛小花微笑说:“船到桥头自然直,风过墙头自然绿,有一天,我不说你们也自然会得悉。” ?苏梦枕看着那一大票干练人物,掘地挖坑、汲水剷泥、下塘底潜湖心,都未发掘出一个分明,故而欲言又止。 温梦豹观形察色,道:“大师兄,别忧虑,我同时已令艾华敦,通知了令尊大人,听说金风细雨楼已派出了五大战将,赶急过来给您调度安排。 师兄勿念,小弟就怕不熟师兄起居作息,性情喜好,服侍不周,没先向您报备,就已通知风雨楼的弟兄们。” 苏梦枕回头过来,熟视温梦豹,眼里有点凌厉。 温梦豹退了一步。 他也看不出来苏梦枕是愠是忤。 史夺城立即上前一步,躬身拱手:“这事是我自作主张,令尊正到处张罗告示,急着寻找公子,卑职觉得还是让他知道公子平安,就在我厂子弟保护下安然无恙的好些。” 苏梦枕忽然“哈哈”一笑:“无恙? 我这辈子,从13岁开始,从来没有一天无恙过!你说我有恙,家父还会宽慰一些。 他知道杀我不难,但病我不死!” 这下略有悻悻之意。 温梦豹对苏氏父子有隙之事,略有所闻,一时不便置啄。 苏梦枕忽然沉声道:“楼里派出的是哪五个?” 温梦豹望向史夺城。 史夺城想了想,道:“沃夫子、阳思阴、雷闯、贺喜、狂菊。 听说,风雨楼五色主楼的主要悍将都来奉迎公子了。” 苏梦枕瞳孔收缩。 他用低得几乎细不可闻的语音,把这些人的名字默念了一遍,而且,语音不再似前坚定铿锵。 温梦豹觑岀了端倪:“怎样? 这名单有问题吗?” 苏梦枕一晒,笑意充满了讥诮:“我本来就是避着问题来向外边求答案的,却没料你们一番好心又把问题送回给我。” 温梦豹与史夺城面面相顾,温梦豹率先道:“如大师兄觉得不妥,我可以立令截住这五人的前来————” 苏梦枕摇了摇手,阻止道:“既来之,则安之。” 然后又摇了摇头,对温梦豹说:“你真的想找到那部马车?” 温梦豹头颅硕大,乱虬满腮,眼大如铜铃,但眼神真诚坚定:“要破案,必先寻马车。 何况,马车可能有我们必取之物的线索。” 苏梦枕冷冷地道:“何为必取?” 温梦豹这次回答也有一丝狡猾:“大师兄就算不贪恋世间财富武功秘笈宝物,但一物却是必得的。” 苏梦枕目光闪动:“何指?” 温梦豹回答利索:“无极先丹。” 苏梦枕冷晒:“何故?” 温梦豹率言:“我知大师兄身罹绝症,非此物恐不可治。” 苏梦枕长叹一声,沉吟半响,道:“二师弟,可听我一议?” 温梦豹垂首恭声道:“乞闻道久矣。” 苏梦枕遥指湖边已给挖掘得满目疮痍之地,一字一句的道:“挖坑找不着的,填坑可以觅得。” 回28 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回28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回28?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敬请指导,”温梦豹脸色阵青阵白,“愿闻其详。” 苏梦枕一点也不谦虚:“我们一生里,总是在挖坑。 挖一个坑,绊倒许多人。 坑挖越大,埋人越多。 就像耕种田的农夫,挖了坑,总要插秧、种草、撒些种子、插些幼苗,不管田薯也好,土豌豆也好,莲雾沙葛黄花葵都好,挖了个坑总要撒下种籽,才能开花结果期有收成。 当然,也有挖好了坑亟欲填妥填平的,但却有人夺去填坑之机,把糧夺了,种籽毁了,连地也给占去了,反而转过头来破口大骂原来辛勤作的不填坑、不种地,那是恶人先告状冤哉枉也。 可是,你麾下这一团人,是为求真相猛掘地,为得线索只挖坑,却是掘的不对路,挖的不对头。” 温梦豹汗涔涔下,好像不比在昨天雨里滑下的水珠少,“怎么掘的不对路? 挖的不对头? 请教师兄。” 苏梦枕眺望那一窪地的深坑烂泥,叹了口气,道:“你这儿挖得很深,也很宽,不过,还不够……” 温梦豹已有些招架不住了,语音有点烦躁了:“怎么? 还要挖得再深一些,再宽一点吗?” “不。” 苏梦枕说,“你先得把坑填回去,再注入水流,让它恢复原状再说。” 什么!? 不是吧!? 温梦豹简直巴不得把自己的胡髭也吃下肚里算了!这么辛苦才挖了这大面积的坑,居然要他填补回去!一切功夫都白费了!一切劳力都虚耗了!要不是他一向感恩的大师兄亲口说出来的话,他已把说这话的人的舌头拔出来再叫他吞回去了! “你说什么!?” 温梦豹嘶叫了一声,然后双手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才嘎声说,“大师兄您再说一次?” “我说,”苏梦枕好整以暇的说:“你先把坑填回去再说。” “填回去。” 温梦豹喃喃自语,“然后呢?” 苏梦枕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你现在把坑填满了没有?” 温梦豹几乎是呻吟的说:“还……没有。” 苏梦枕洒然说:“那还是填回去了再说。” 然后,轻轻拍了下温梦豹横濶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劝勉他。 温梦豹的眉皱得像在印堂开了朵天堂鸟似的,这次,隔了半晌,才大力颔首:“好,我把坑填了再说。” 然后,他自苏梦枕身边走了开去。 然后,他站到山丘上。 然后,他大声发号司令。 然后,数百近千的六扇门和其他来支援的部队人马,全听从他的吩咐,从挖坑,变作填坑。 只不过,在第三次和第四次然后之间,那些壮丁、衙差以及子弟们,听了温厂主新令之后,一脸不信的样子:有的不知所措,有的怨载连天,也有的,以为温厂长失心疯了。 不过,就算以为温梦豹疯了,才又挖坑再填坑的,但仍然没有人逆他之意而行。 因为这些调集过来的人,有的是温梦豹的亲信,有的是温厂主的兄弟,有的虽非门下子弟,但至少早已震慑于温厂长的威名,不敢有逆,哪怕有疑,也只好遵从指示。 当温梦豹走上山丘的时候,趨近苏梦枕身边的张子牙道:“神机莫测。” 苏梦枕负手立于晨风中,淡淡地道:“不过常理。” 张子牙还是想不通。 李早在旁轻轻问了声:“爷明白为何挖了坑又填坑么?” 张子牙不明白:“不懂。” 李早更不明白:“不懂为何不问苏少楼主?” 张子牙笑道:“没弄懂,也不该轮到我来问。 我们是局外人。 有的事,还是不要沾手的好。 而且,” 他拍拍自己的后脑匀子,事实上,他的头发稀薄,秃顶现象明显,他笑说:“有些事,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有些人,从活想到死也想不明白。 你们可知道我用啥办法应付?” 李早看着他。 李好等待答案。 “暂时忘了它,”张子牙泰然道:“过一些时候,答案自然浮现出来。” 李早问:“所以等待答案也要有耐心?” 张子牙道:“其实做什么事要有成果都得要有些耐心。” 李好道:“连真相也要等待?” 张子牙道:“还有忍耐。” 李早道:“我觉得温厂主就很能忍。” 李好问:“为什么?” 李早道:“我不仅觉得他能忍,还很难得。” 张子牙:“以他的身份,他能这般忍耐和迁就苏少楼主,就已难能可贵。” 一直在他们四人身旁不远处的史夺城,听了这些对话,也忍不住悄声问利雾谱:“厂主为何对苏公子那么言听计从?” 利雾谱欲言又止。 史夺城辨颜察色:“利二哥不想说,不便说,那就罢了,当我没问过。” 利雾谱道:“其实这事并非机密,只不过我和车老大加入较早,比较清楚来龙去脉。 当年温厂主武功不高,但胆气过人,读了点圣贤书什么的,脑子给书虫攒坏了,大概觉得男儿一生总要遂青云志,要平步青云就要做些除奸灭邪平天下之事,当时他只是一介秀才小吏,竟通过京里人脉,向蔡京上书,告发章惊贪渎私脏,针砭时弊。 蔡京大为赏识,以此打击章惊下台。 之后温厂主觉得受鼓舞了,这次更越级告发梁师成,欺上瞒下,假公谋私。 这次又让蔡京在面圣时为他美言,胪举罪证,使圣上自此重蔡相爷而轻梁太师。 温厂主无所畏惧,秉正卫道,这回告的是蔡攸。 结果——” 史夺城为之咋舌:“不是吧——” “果然,温厂主就给收拾了。” 利雾谱道:“到后来温厂主才知道,收拾他的正是蔡京。 当时罪名是欺君罔上,诬陷朝官,是要问罪抄斩的。 但他以前的贵人却在这时为他频缓。” 史夺城忽然明白一二:“这位贵人是?” 利雾谱道:“苏遮幕。” 史夺城哦然道:“苏梦枕之父?” 利雾谱道:“温厂主就此欠了一个人情。 可是他的遭遇没好转,给流放到祁连山一带,又冻又饿,没人理会,无人收留。 但当时小寒山红袖门红袖神尼,正好要收授第二位男弟子,苏梦枕是神尼的首徒,从其父那儿知道温厂主流亡到了附近,于是下山,暗中观察了他四天四夜,之后,就向其师神尼力荐,收温厂主为二师弟。” 史夺城道:“慢着。” 利雾谱道:“啥?” 史夺城道:“苏公子那时年纪还小着哪!他怎么已先厂主加入红袖门?” 利雾谱道:“你有所不知,这苏梦枕,是出了名的才子。 未到八岁,已看啥书能背啥书,到十岁后,已读通史子集到兵书、河洛理数,他奶奶的我听都没听过的看都看不下去的杂碎他全都懂,十三岁,方今圣上已闻他少年成名,亲自召见,见后赞不绝口,已亲许他个闲官,但他坚拒不受,人问他,他说:今圣不足为谋。 你看这是多大的口气啊!可是他说这话也不怕,他有一位师伯,特别赏爱他,有这人罩住,连蔡京也不会动他。” 史夺城忍不住问:“谁啊?” 利雾谱道:“温晚。” 史夺城一双眼珠几夺眶而出:“洛阳温晚?” 利雾谱点点头:“老字号温家的温晚。 他跟红袖神尼渊源很深,苏梦枕的武功,当时已跟他的才智文采一般难寻明师,加上他身体羸弱,苏楼主听从温晚大力引介,推荐到红袖神尼那儿求治。 谁知神尼一见苏梦枕,认为是稀世难觅的武功材料,便破格收他为徒。 原红袖门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徒。 红袖门跟自在门这两大名门名师有很多怪规矩。 自在门诸葛小花收徒,只许叫世叔,不能称师。 入门依先后定长幼,而且只能从师父众多武艺中选一二项,练成独一无二的武功,重启发领悟而不重墨守成规。 红袖门则不收男徒,一旦投缘破戒,则定要收三名以上,而且是先入者为首徒,次徒由首徒甄选,师父不得不从。” 史夺城更诧:“天啊,有这样的怪规矩!这样的好门户怎么我总是没遇上啊!” 回29 填坑神功 回29填坑神功 回29填坑神功利雾谱也感慨:“那么好的时代我怎么也没遇上。” 史夺城搭着他的肩膀:“二哥,那天我遇见一个美到我好一会都找不到自己的女子,可惜她肯定已有如意郎君了,怎么那么好的姑娘也没给我及时遇上?” “怎么我们老是感慨那么好的什么没及时遇上? 当我们这样感叹时是不是已有了衰老的倾向?” 利雾谱边解嘲边自谕:“其实以老四你地位,要抢占那女的,耍点诡计便得手了,那男的哪还活得自在呀!” “唏唏!我可以,我想,但这样做,这么干,”史夺城捂捂心胸:“要是在别扇门里,还不见得有人干涉,可是在兵工厂里,温厂主一旦得悉,可是罪不可逭的!我想么我想!我敢么我可不敢!” 利雾谱叹了声:“是的,有些事,我们还是只敢想不能干!” 史夺城再拍拍利雾谱肩膀:“还好,你让我知道了温厂主为何对苏少楼主那么俯首听命。 苏公子有恩于厂主,又是他大师兄,何况,在红袖神尼那儿学得一身武艺的温厂长,重回京师,定必为各路权贵重金招揽,想不平步青云也庶几难矣!” 利雾谱;“这可以说,都是苏少楼主成全。” 史夺城:“难怪温厂主一心报答。” 利雾谱:“问题只在:苏公子要温厂主把挖了的坑又填上,这下,可值不值得? 化不化得来!” 史夺城也不看好,便调侃:“除非,世上有一种绝世武艺,就叫‘填坑神功’。” 利雾谱乍听,稍稍动容:“真有?” 史夺城摊摊手:“我开开玩笑罢了,不然,我们又能怎样?” ?他们是不能怎样。 但温梦豹的确能。 他也不能怎样,无法怎样,但至少在日落以前,已把森林边地的土,湖里的泥,全都堵了上去,填了回去。 然后他满脸泥巴的,联同几名满身泥泞的副手、帮手,过来请示苏梦枕。 “下一步当如何?” 苏梦枕悠然问:“你们把原先的湖水引到哪儿去了?” “引到另一口湖里去了。” “怎么引?” “凿渠引沟法。” 车怒仕俨然是水利工程专师,“这是西子湖中段,又名剪刀湖,即是左右对着有两口湖,像一对招子一般。 水源来自上游,但不急猛。 湖底也有兩个活水源,也不活活跃。 马车痕迹从这儿为止,我们从左边的湖挖掘,以为它必然是沉到湖底里,于是先开明渠,将原先隔开两口湖的高土堤防剖开,把左湖的水用管桶引灌进右湖,再堵死左湖上游水源,塞住湖底兩个入水处,,这才可以全力进行挖掘。” 苏梦枕只抓住重点:“也就是说,原在这左湖的水,都注入右湖了?” “是的。 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温梦豹依然为这个工程感到骄傲,“但我们总算在最短的时间里办到了。 我们筑架临时的堰灞,堵住源头,让湖水往隘口导岀,其他原来的积水,则全引入右湖。 昨晚那一场豪雨,使这事办得分外艰难,但哥儿们还是办到了。” “很好,”苏梦枕淡淡地道,“现在,把右湖的水,全引灌回左湖,而且,尽量把这左湖的水回到原来的水平线。” 温梦豹的脸,似乎是刷地涨红了。 他的胡髭似乎也像是金针一般,一支一支的自下颔倒刺出去。 这次隔了好一会,温梦豹才能说得出话来: “大师兄真的要我们这样做?” “是的,而且还得快,”苏梦枕好像没去注意温梦豹的神情,“今晚还会下雨,最好在暴雨降临前完成这事儿。” “那么,”温梦豹已极其约制自己的情绪,“大师兄能不能告诉我,往后该怎么做? 灌水回湖,为的是啥?” “就权充是为了填坑吧!” 苏梦枕居然笑了,“还是那句,你们把湖水填上,我看对不对,再告诉你下一步。” 这一次,连利雾谱和史夺城都很耽心: 担心温梦豹会发作。 压抑到了终极会爆炸。 忍耐到了极点会发作。 ?没有。 温梦豹还是去执行了他那大师兄的指示。 他没有发火。 他没有发作那么他的门下子弟就辛苦了: 上一次,他们齐心协力,抽干湖水。 这一回,他们拼命努力,把抽掉的湖水全倒灌回原只剩下一个给新泥翻填的深坑. ——在挖坑的时候,兵工厂的弟子,难免会有人想过:温梦豹真是“坑爹”啊!但在填坑之际,也定会有人在埋怨苏梦枕:真是“坑始皇”! ?坑终于填平。 湖水也终灌满。 ——灌溉满湖水,军士疲又攰。 把坑填完、把湖灌满,这工程还真不是人活。 不过,终于完成。 风雨也将至。 苏梦枕也恪守了信约,把他的推测以重点告诉了温梦豹。 “马车轨迹,转入了密林,轧然而止。 马没有翅膀,车也不会飞,听说车里有死人,死人也不会游过对岸,而且偌大一部马车,又有行人目睹它驰入林向湖,又无人见它往回头路走,那么,必推断马车已沉入湖底,或埋于湖畔。 所以,你们才开始汲水、打捞、挖填、刨泥。 可惜,无所获。” “其实,在你们动手挖坑汲水之际,我就已经在想,我们会不会搞错了方向,另外,那部马车在杀人、伤人之后,这般明目张胆,是不是也正企图引导我们走一条错误的路?” “开始我的想法还是不完全的,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还是多亏你们潜了水,找不着,然后动手汲湖水,伐树刨地挖坑,仍是没着落,再加上那一场豪雨,更加印证了我的推想。 所以,迟至后来才告诉你们,不是我故弄玄虚,而是之前实犹在五里雾中,只有一点是一开始就论断的:这马车消失的策划人,一定不会让你们好找易得。” “这是西子湾前出名的‘剪刀湖’,剪刀是指一如手扣的两个环节,是分左右两口湖,中间有堤防土坝,再怎么神力的高手也不能抬着一车死人活马越过去。 那么说,我们会不会在一个错觉里迷失,一个盲点中打转,马车仍在这儿,根本没沉下湖底,未埋在土里,而是就还在这儿附近呢?” “对了。 你们后来还砍了树。 这使我在雨中特别注意到:在这之前,有些靠近湖水的树木是新给砍伐的。 那我的想法就有靠了。 如果说:马车没沉下去,也没埋地下,那么,怎么凭空消失的呢? 只有一个可能……” “仍在水上。” “然而你们为啥没看见呢? 因为这湖水,还是有进出口,会流动的。 虽然水流不急,但经你们一扰动,又汲水又遇暴雨,马车就会往出口的隘口上漂浮过去,离这儿至少有一二里远就是这隘口,那儿也就是湖水的出口,所谓剪刀口上,即是西子湾了。” “那么,那偌重的马车怎会漂浮在水上呢? 木头啊,只要是砍伐木头绑定,把马车搁在上面,就不会往下沉了。 当然,那些马匹只怕也不活了,车上如果有人,也活不了了。 你们一开始遣人跳入湖水打捞,就往靠岸边大动土木,但缓缓水流早已把马车往外送去,到你们大张旗鼓打捞时,大量湖水遭汲取之际,反而激起逆流,使木筏上的马车往隘口拐弯处漂流,说不定还搁浅了,或埋在乱岩碎石间,甚至陷入河床泥泞里。” “所以,我请你们先填土,再灌水,待今儿这雨一下,湖水就恢复原状了,如果马车绑定了木筏,迟早也会再浮上水面,你们不妨派人往西子湾口剪刀底的隘口水上仔细寻觅,说不定,就有收获了。” “你们也千万不要颓丧。 奇的是,你们今次打捞上来的奇珍异物,其实已是无价之宝。 光是那只鱼头獒足,边吃自己呕吐物边嚎叫‘笑笑笑’的怪物,以及那头一面拔自己青黑色毛发又吐了出来找吃过还会叫‘伤伤伤’的狼咀猩脸兽,都是世外罕见之物,如果加上传闻里的‘悲悲悲’和‘苦苦苦’兽,合称四大禽兽,只略见于水释注、山海经之记载里,而且对当今乱世,也有近乎可怖的影响力。 其余的绝种珍兽,还有极品奇物,林林总总,各有用处,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但你们已不虚此行,更不枉负这一场大挖掘,这一囗大坑!!我希望你们把这些极品送回大理寺、六扇门,或是自在门、兵工厂好好研究一下。” 最后一段话,算是安慰了温梦豹的努力和兵工厂的辛劳。 ?暴雨至。 半夜前,温梦豹调集了所有兵工厂和其他友党的力量,终于,果然,真的在西子湾剪刀口边淤泥漩涡处,找到了那部死人马车。 不,是死人死马车。 回30 坑始皇 回30坑始皇 找到马车。 马车果然搁浅在剪刀湖腰河床边上,半浮半沉。 ——若不再灌注湖水,马车轮子嵌了大量泥泞,木筏也散了五六根,肯定浮不上来。 马德理、艾华敦及“卡门”副门主卡便便,凯旋门的副指使“破关飞七”单夕思和他们的手下,根据温梦豹的指示,五组人马几乎同时发现了那已塌个七零八落黏满泥泞的马车,于是重重包围。 马车当然全无动静。 “破关飞七”单夕思率徒众要登车抢功。 他是六扇门中“凯旋门”副指使名列三、四号人物,最懂得抢功,他的副门主“战士”金马伦正在途中。 他们既隶属于童贯大将军统御,当然深谱抢功、出位法门,不过,副门主“战士”金马伦至少还真的骁勇善战,真的交战打架,从不后人,但单夕思还真的认功认赏,比忍屎忍屁还纵横自如。 人称“七爷”的单夕思要先抢登马车,不但可以理解,还争先恐后。 作为温梦豹心腹手下,马德理和艾华敦当然反对拦截。 于是,两股人马争执起来。 史夺城已飞快通知温梦豹前来。 他和苏梦枕就在附近。 至于“卡门”卡便便便说好说歹,他也不硬抢功,但有发现也决不甘后人,反正,他不想得罪“兵工厂”的人,但也想在“卡门”有交待。 “卡门”原名很长,叫做“卡拉马祖夫的兄弟们”,这一组人马多不是中原人士,但早已臣伏,或给太祖、高宗军威慑伏了,成为一支外来兵团,只受当今皇帝身边红人指挥遣使。 他们部分军士,还不算很熟悉中华风土的人情,但有人已深谱汉语,仰慕文化,成为“卡门”中的一员,其中卡便便就是相当出色的一个。 “飞七无敌”单夕思还是不听劝告要登车率先搜索,声称:“暴雨之中,罪证很快没淹没,我们也非得要马上登车不可。 马德理拦阻说:“这是温厂主接手的案子,应该等他来了再说。” 单夕思怒叱:“你们慢慢等吧!我们可不是他的手下!” 于是,强抢登车。 马德里和艾华敦企图阻止,单夕思恃后头背景强硬,不理三七廿一,与七八名手下,强登上马车。 一上马车内,只觉臭气熏天、酸味扑鼻,难闻极了,单夕思一手抢过艾华敦手中火把,一照车厢,只见死人,东倒西歪,死状可怖,沾满泥泞。 单夕思双眼瞪大,只闻外面喧哗之声,知是温梦豹大概率队赶至,于是急令手下翻查死尸,看是否先获线索。 忽然,咕咚一声,一人倒下。 再哎唷连声,另一人掩目惨嚎。 单夕思还未反应过来,七八个手下,已倒的倒,吐的吐,腹部剧痛,且肿胀如鼓,全皆愴惶退下。 单夕思第一个想法就是:“闹鬼了!” 一念及此,双目刺痛莫名,呼息急促,无法自控,只来得及将火把一扔,人也落下马车来了。 这回还是马德里在车外先把他接住,才没一棵葱似的倒插回泥泞里。 那一把火,也几乎烧了马车。 这是重要移动凶案现场,里边有一车死人,不能焚毁。 马德里想抢救。 苏梦枕已至,叱道:“不必了。” 马德里凝住,回望温梦豹。 温梦豹点头:“马车里边,必然极为潮湿,这火烧不起来的。” 只见还留在马车中“凯旋门”的人,多已双眼翻白,口吐白沫,腹肿如鼓,眼见不活了。 只“破关飞七”单夕思几人,还算撤退得快,又呕又吐,辛苦得挖心剖肺的,掩脸遮目,嘶吼不已。 温梦豹铁青着脸;吩咐声音如洪钟:“往外散开!围绕着站,尽量少作深呼吸!多拿几根火把来,要照明通亮的,史兄弟,去把潜水打捞的鱼皮罩服速搬几套过来!” 史夺城急应而去。 很快的就四周照个通明。 时雨已停歇。 臭味未消。 苏梦枕轻轻用苍白的手掩着鼻端,但一声轻咳过后,伴随着多次连续的呛咳。 “大师兄,你退开点!” 温梦豹脸胀得紫红,怒骂:“兀那龟儿子操旦阴曹地府里的蛆虫!千辛万苦给找到了车,却又中了凶手一把埋伏!他们把毒药混在死人堆里,以臭味掩护,让我们伤亡惨重!” 艾华敦就在旁边轻轻提省了句:“不过大都不是我们的人。” 温梦豹瞪了艾华敦一眼,却对苏梦枕稽首道:“佩服。” 苏梦枕掩鼻闭目,似在养神,叹道:“没什么好佩服的,我也没想到行凶者心思慎密歹毒,还有布毒这一招!没什么好佩服的!我如果一早能想到这点,就不必劳你们把这湖挖了又填,掘得个坑始皇似的!” 温梦豹狠狠的道:“这些凶手,这还不够毒,最狠的是,他算准咱们最终仍能刨出这马车。” 苏梦枕也沉着脸色道:“最毒的不止于此。” 温梦豹在忿怒中仍想求知:“请教。” 苏梦枕道:“如果我没弄错,这毒就是著名的有味无色‘上市股毒’,而这毒只有‘老字号’温家的人能调配。” 温梦豹这回才真的刷地变了脸色。 苏梦枕才接着说:“这一下,只怕你要跟凯旋门的主事人解说费神了。” 马德里在旁,悄悄问:“什么? 我没听清楚,啥叫‘上市股毒’?” 艾华敦悄声说:“是‘丧尸鼓毒’,听说方今江湖上只有老字号温家的人才会配此毒方,常混在恶臭尸堆处,把活人毒杀,中毒者轻则目盲,重则腹胀如鼓,即殁当堂。” 苏梦枕这时似为舒缓场面,又说了一句:“佩服。” 温梦豹怔了怔,摊着厚肉大手,说:“我闹成这样,就是不长脑子,你还佩服!?” 他以为是苏梦枕调侃他。 “不。 哪怕来的人那么多,六扇门也混了不少人进来,兵工厂更蜂拥而出,你们但还是进退有策,调度有方,除部分其他扇门的人居心叵测之外,对你都马首是瞻,俯首听命,而且,”苏梦枕说,“你凡有重大决定,都一定先聚拢几个重要将领、领头迅速交流、密议,以你身份地位、性情境遇,还能不陷于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广采众议,光是这一点就很了不起。” 给这一赞,温梦豹显得很高兴,手足无措得手脚似不知往哪儿搁置。 “我不行,我认为我脑子不好,没资格领导他们,所以我凶归凶,不凶制不住这干悍勇的弟兄们,但主要的决策,我还是听大家意见行事的。” 温梦豹讪讪然的说,“众志成城,三个臭皮囊,总好过我这连老字号温家都不肯悉尽相传的老狮子!” 苏梦枕道:“那此刻你听我一言好不好?” 温梦豹即道:“恭听。” 苏梦枕说:“咱俩现在就把鱼皮潜水窄靠水袄穿上,去马车一探究竟吧!” 温梦豹犹豫:“不是余毒尚未消吗?” 苏梦枕道:“火把围绕,烧了一阵,毒气早已消了个七八。” 温梦豹毅然道:“我进去好了,大师兄抱恙不宜冒险。” 苏梦枕已迅速穿上那潜湖用的紧身水靠,还用薄膜绢纸护住双目,屏闭呯息,第一个攒入马车里。 ?马车里当然有死人。 死人都有伤口。 致命伤。 也就是说,在马车放上湖前,车内的人已死光了,没有生命了。 但还有一个特点。 每个死人,不知是先死的还是后死的,不管是怎么死的,都各有一道奇怪的戳伤,在要害处。 把屍体搬出来后,温梦豹马上吩咐资深捕役,硏究尸体死因,特别是用布膜裹石灰定型,探究创口: 有多深? 多长? 有沒有毒? 如果有毒? 是什么毒? 是死前中剑或刀还是死后再补一剑或刀? ?报告需时,还未呈上。 但苏梦枕巳眉锁印堂。 温梦豹也看出来了,小心翼翼的问:“大师兄,是否已有发现?” 他第一次看到苏梦枕愁眉不展。 苏梦枕用食指度量了几次,又掀开自己衣袍下襬,对一个裂开形状特别的破洞观察再三,然后喃喃自语,终于说了-句话: “为什么是他!?” “谁!?” “怎么是他!?” “那一位!?” “无情!” 苏梦枕仰天长叹,意态蕭瑟。 回31 我想么、我想,我敢么、我不敢! 回31我想么、我想,我敢么、我不敢! “无情!?” 温梦豹震诧,“你说那个诸葛门下的少年无情!?” 苏梦枕额上青筋乍现,徐徐颔首。 温梦豹依然震讶:“怎会是他?” 苏梦枕眼里的寒意转为悲凉之色:“我也不希望是他。” 温梦豹还是不太能接受:“为什么?” 苏梦枕审慎的道:“如果他是来帮我们的,我们则如虎添翼,若他是敌,我们这一次的案子就不好办。 何况,我根本不想与他对敌。” 温梦豹仍然问那一句:“为什么?” 苏梦枕说这一段话的时候,有点难过,也有些犹豫:“他有残障,不良于行。 一匹这样马,我们尚不忍骑上去驰骋,更何况他是一个少年人。” 你也不是一样的人吗!大师兄。 你身罹固疾,师父对我说过,你能活到三十八岁算天降鸿福了,一般人早病得不能动弹,奄奄一息了,您就光凭坚忍意志力撑持迄今。 温梦豹心里那么想着,咀里却说: “大师兄是不忍心与之为敌? 那就太妇人之仁了!” 温梦豹说,“要是他真的是作案原凶,让小弟来收拾他,也正好下下诸葛老头的颜面!” “也不只是不忍心,”苏梦枕淡淡一笑道,“其实这个人虽残而不废,才智暗器均高,如果他走上邪路,就是个极可怕的敌手。 如果他行的是正道,只怕也是我们金风细雨楼这些江湖帮会的头号对手。” “可是,他不是自在门的人吗?” “是的,如你刚才所说的,他是诸葛正我的爱徒。” “听说他以机智破案,得到圣上赏识,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名捕之一,跟日前我们所见的追命、铁手不是同一夥的吗? 怎么不去抓拿凶手,却成了犯罪行凶的幕后了!” “我也不明白。” 苏梦枕凝视着他这个豪爽、戆直、狠辣、粗暴的二师弟,“接下来,要看你门下专人的勘查、验尸了。” “好,”温梦豹说,“你交给我们。” ?“兵工厂”里的确有很多人材,其中包括验尸的。 他们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尸体完完整整的“起”出来,临时搭了个可以遮风避雨的草棚,点着火把,调亮明灯,然后隔着纱布防罩,借湖水引管给尸体洗涤,之后开始解剖验尸。 到天亮前,验尸的结果已呈送给温梦豹。 温厂主看了,眉毛在印堂纠结如树根。 然后他将报告递给苏梦枕。 验尸程序是由史夺城主持的,但报告却是车怒仕写的。 苏梦枕看着报告,字体写的非常拙劣,可能因外边凄风迟雨未消,灯火忽暗忽明,大家都疲极困倦之故吧? 苏梦枕看的时候,还生了点怜才之心: 看来,六扇门里的人,未必都为虎作伥,渔肉百姓之辈! 幸好,当年一见温梦豹,向师父全力引荐他入小寒山派红袖门,还不算看错了人! 温梦豹正在询问:“发现几具尸体?” 史夺城答:“六具。” 温梦豹眉毛一扬:大概在他估计里,数字应该更多才是。 车怒仕补加了一句:“三男三女。” 温梦豹火烧眉又是迅速一蹙:“有女的?” 苏梦枕斜睨了温梦豹一眼,没有说话。 史夺城大声答:“男女各三人,但死法相异。” 温梦豹仿佛过好一阵子才能消化这消息:“死因?” 史夺城道:“三男都是壮汉,都是练家子,分别给格杀、刺杀、勒毙的甚至身中多枚暗器致死。” 温梦豹问:“毒是人死之后下的?” 史夺城答:“只怕还是死了之后多时。” 温梦豹:“可查清楚是什么毒?” 史夺城:“如苏公子所推论,真的是老字号温家配制的‘丧尸鼓毒’,混合于臭味之中,初无所觉,一旦毒力入侵,中毒深者,五脏腐烂,七孔流血,毙命当前。 中等程度中毒,也可能导致五官神经受损。 轻微者亦导致呼吸混淆,脉象紊乱,并会引发各种隐症。 厂主做的对,这种毒力遇不得干燥、火炎,一旦生火就很容易将毒力驱散、中和。” 温梦豹:“也就是说,人先死了,是给人杀害的,然后专门下毒来等我们送命?” 史夺城:“这几个人也是分先后丧命的。 像其中三个男尸,死的比较早,分别是给勒杀、刺杀和格杀的。 观察三人肌肉骨骼,都经严格锻炼,但恐怕都在猝不及防遭毒手,全命丧在瞬刻之间。” 温梦豹浓眉又是一皱:“暗算?” 车怒仕补充了一句:“但女的死法就很不同。” 温梦豹:“怎么不同?” “她们死的很安详。” “安详?” 在“他杀”的行为中,死得“安详”这词儿实在很有点诡异。 “她们大致都是先饮了个昏醉后,再给封点了穴道,然后用重手封了要穴,或以布帛缠绕颈上,将其勒毙致终止呼吸。 她们是在昏迷后才闭过气去,所以都死的较安详。” 史夺城再进一步补充:“还有,他们身上的贵重事物,大抵全在身上,女的衣饰也完好,不过…………” 温梦豹即问:“不过什么?” “她们生前,穿着妖娆华服,但穿与不穿,也没啥分别……”史夺城道,“她们浓妆艳抹,本来穿得就袒胸露臂,衣衫不整,连小袄肚兜都尽露人前,我看也不是啥正经的女人。” 温梦豹道:“刚才我也看了,看那马车虽沾满泥泞,崩败坍坏,但原来修饰肯定豪华讲究,也一目了然。” 苏梦枕这时接了话:“我还发现在马车内刻了一些诗句。 那些诗都是古人词儿,也不是写的特别好,明显就是刻来装饰用的。” “装饰?” 车怒仕倒是奇了:“诗也可以装饰吗?” “当然可以。” 苏梦枕冷晒,“其实琴棋诗书画,说啥修心养性,但装饰消遣功能,还远大于实际。” 这时,一直在一旁沉着不扬声的卡便便忽然说:“这是一部马车。” 他停了停,大家在等他说下去。 卡便便顿了顿,接道:“车子里一堆死人。” 又顿了顿。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对中土语言遣辞用字,不很纯熟,都很体谅。 “那么说,车子一定是从不远处开出来。” 说话多了,卡便便这会说的比较畅顺了,他的问题也切中要点: “在这方圆两百里内,有什么地方,能拥有这么豪华的马车呢?” 问的好。 苏梦枕和温梦豹心里都掠过了这句话,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了两个答案: 终霄商城! 金粉世家! “是的,”史夺城完全同意这推断:“我们甚至在那三名女死者身上的华服,看到‘翠宇琼花楼’的绣徽。 这儿方圆三百里,就以终霄商城为最繁华,武林世豪则以‘金粉世家’最为显赫,而青楼窑子,风月场所,不管销费、排场、资质,则以‘翠宇琼花楼’最是艳压群芳。” 卡便便听了,却来兴头了,笑着拍拍史夺城的肩膀: “这种地方,岂不是咱们哥儿们最爱去的所在?” “我想么我想,我敢么我不敢!” 史夺城苦着脸坦承:“那儿的消费,比啥都贵,小弟我还敲不响金粉世家的大门,入不了翠宇琼花楼的厅堂!” 温梦豹瞪了他的部下一眼,却反问苏梦枕:“可是,我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件案子大师兄怎会认为跟那个号称无情的少年人有啥关系?” 苏梦枕叹了口气,道:“那是因为你们还没有呈报一个重点!” “哪个重点?” “就是这六具尸体,不分男女,身上都有一个同样的戳洞、创口!” 苏梦枕道:“这是一个让人情以何堪、耐人寻味的伤口。” 回32 耐人寻味情以何堪的伤口 回32耐人寻味情以何堪的伤口 温梦豹喃喃地道:“伤口就是伤口,哪有什么耐人寻味、情以何堪? 这我可不明白了。 大师兄指点。” 苏梦枕还未说话,史夺城已提呈了报告:“六具尸体,不管男女,背后都给戳了一个伤口,伤口很深,刺入的尖端很细,很锐,我们试着量度过,最多只一食指粗,大概是尖锐的飞镖、小剑之类的利器,可是这利器很特别,做的很精细奇巧,一旦接触到实物,在该利器的颈部,即距最尖端下约莫半寸处,会弹出转动的利齿,圆锯边上嵌有密集的小刺,一旦旋动,会把已打入嵌进的事物完全割裂绞断,试想一下,如果打在人的肉身里,除了原来那一利器的伤害之外,这玩意在体内肌骨弹开旋转,那人还活得下来么!凶器凶到这个地步,也算够狠了!” 温梦豹听得直了眼。 苏梦枕这才接道:“这就是了。 我看过这武器,也对上了手。” 温梦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武器不好对付吧?” 苏梦枕似坠入了回忆之中,“其实说来,这也不算是武器,而是暗器。 发暗器的人,因为身体太过羸弱,而且行动不便,若要在相当的距离有力的攻击敌人,就必须淬炼出相当凌厉的暗器,而且,要在刹瞬间把强大的敌人击毁杀死,就必须在暗器上别出心裁。 暗器体积愈大,愈易闪躲抵挡,唯有体积愈是细微,愈不易察觉提防。 所以,暗器要打造得小而精巧,又得要有强大的杀伤力,那有啥办法呢? 眼下一般只有四种方式:一是发射的人功力奇强,哪怕将一枚小针也能发射得跟飞剑一般。 二是在暗器装上炸药。 三是在暗器淬浸剧毒。 可是,前三项,那发暗器的人不是办不到,就是不欲太过歹毒,也不想多遭杀戮,那么,只有用第四种方式了。” 卡便便听得饶有趣味:“什么方式? 我也得学学。” 苏梦枕道:“那就是像现在的情形,暗器虽细而小,但内藏另外装置,一旦击中目标,就即时启动机关,伤口虽小,但杀伤力足以灭绝格杀。” 温梦豹恍然道:“这些死人背上的伤口就是这类暗器所造成的?” 苏梦枕道:“可是,这样精巧的暗器,极不容易打造,也很难施用得当。” 在一旁一直沉默不着声的张子牙,现在也忍不住说:“打造奇门暗器,谁强得过蜀中唐门!?” 李早说:“话不是这样说,至少还有‘满天星?亮晶晶’等组织。” 李好说:“还有‘千手王’、‘暗器山庄’、‘寒鸦点点’、‘飞星子’等等。” 苏梦枕叹了一声道:“但在这儿方圆五百里内,能发这种暗器的高手,我所知道的,肯定有一个就是在附近的,就是他。” 车怒仕问:“谁?” 这次是温梦豹代苏梦枕作了回答:“他说的是少年无情。” 然后他转过头问苏梦枕:“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因为你在附近见过他?” 苏梦枕喟息道:“我还跟他交过手。 他年纪轻轻,却已把这暗器练的收发自如。” 温梦豹瞳孔收缩:“他用这种暗器对付过你?” 苏梦枕显然把心思放在过去的一段记忆中,苦笑道:“这暗器还几乎让我着了道儿。” 温梦豹的眉毛又蹙起来了:“管他啥来路,那我们就缉拿他去!” 苏梦枕道:“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温梦豹气冲冲:“把他抓了,还怕他不说出来!” 苏梦枕:“但这做法未免愚蠢。” 温梦豹:“其实聪明人也老是做蠢事。” 梦枕:“可是他这暗器,却在人死了之后才发放而又收回的。” 梦豹:“我也奇怪,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是确认人是不是已死绝了? 还是他喜欢在杀人后留下记号? 我记得有些罪犯是喜欢这样做的。 我办过些案子:有些人在偷窃过后,会留下两朵黑玫瑰。 这世上哪有黑色玫瑰啊,结果还是用颜料涂的,我们办案的还没到场,它已脱色了,搞得一手脏!有的留下些刀啊、剑啊、画个骷髅头什么的,还有更下作的,留下些黏糊糊的不知是鼻涕还是米浆之类的东西!有的人雅致,留下一些余香。 有的人粗俗,撒下大便才走。 这人可怪,居然在死人背后攒个窟窿才蹓,亏他还使用自己的看家本领、独门暗器呢!” 苏梦豹越说越兴奋:“最令我高兴的,是有批家伙大概有钱了没地方花,居然每作案后都留下一两黄金!太美好了 还逢侠道相逢的友人便与人说:你知道我为何自号为‘叹’,我便是‘叹’人不知吾苦心啊!唏!” 温梦豹忽然打断道:“也有一种可能:这个伤口不是他亲手凿下的。” 别看温梦豹一直在说的口沫攒水,讲入非非,但他把抛线一收,马上紧抓住线头:“那么就一定有原因和动机了。” 苏梦枕这次打量他的眼光,寒悚中已漾起了点笑意,在等他说下去。 温梦豹果然说了下去:“如果有人假借了他的暗器,而做了这样子的事,那么,只有一个理由,是嫁祸给他!” 车怒仕强忍怒忿,但语音已抑制不了怒忿:“那就是要假我们之手除去无情那小娃儿!” 史夺城道:“可是,凶手为何要这样做呢?” 张子牙答:“至少有一个理由。” 他既然来了,至少也让苏梦枕和温梦豹等知晓:他还是有点用处的。 温梦豹道:“你说说看。” 张子牙道:“至少可以转移我们的视线。” 李早补充:“也可以拖慢了我们破案的速度。” 李好再追加了一句:“最好还让我们互相残杀。” 苏梦枕陷入了沉思:“问题是:他们为何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呢? 而且,像无情这种人物,岂是容易让人把他的独门暗器夺到手的? 再说,这暗器可能也不算是独家制作的。” 温梦豹反而冷冷问了一句话:“如果真的是无情干的案子,他是故意留下这些明显的线索,考验我们破不破得了案,或者,他特意维护包攒了原凶,把这些案子摃上了。” 卡便便只听得一味点头说:“这有可能。” “那有可能。” “这些都可能。” “你们说的都极有可能。” 这时马德里来报,“凯旋门”的单夕思因“丧尸鼓毒”侵蚀了五官,情形还不十分恶劣,但不能再跟进大队,得留原地治伤疗毒。 温梦豹听了,安排吩咐几句打发办理。 至于其他的兵工厂子弟,正在全面收拾残局。 苏梦枕道:“其实我们最重要急着做的事便是:先弄清楚这几个死者的来历。” 温梦豹带点歉意:“看来,这马车虽极尽奢靡,但决非传说中的血河神车,里边只有死人,没有灵药,只有血污,没有宝物。 我刚才给大师兄报讯明显有误,事与愿违,敬请宽谅。 苏梦枕笑道:“现在说这事,还嫌太早,这案子峯回路转,谁知道将会死的是什么人,发生什么事。 我们最切要的是:查探死者来历,以追索凶手动机,阻止他们下一部行凶,。 所以我们得要先去终霄商城走一趟。” 温梦豹说:“其实,刚才在发现马车剑诗句和镂徽志之时,我已发动利雾谱等带一队兵马先赶到商城探测打点了。” 这时,只闻繁杂人声,车路仕闻声而出,很快便闪进帐营来,在温梦豹耳畔说了几句。 温梦豹喜形于色,向苏梦枕抱拳道:“大师兄,您楼子里的子弟赶来了!” 然后疾言吩咐车怒仕:“还不请进!” 话未说完,只见帐帘给大力掀起,人影一闪,有人吆喝道: “拜见少楼主!兄弟接驾来迟,敬请降罪!” 回33 没有三把火的上任新官 回33没有三把火的上任新官 四个人虎地闯了进来。 注意:只“呼”地一声,那是帐幕给掀开的声响。 但只有霍地一声。 闯进来的是四个人。 也就是说,就是掀开帐篷的一刹,帘幕还未阁上之前,不只一个人进来,而是有四个。 那一刹只一刹,但四人都把握住了,而且也进来了。 温梦豹定睛一看:只见四名汉子,穿着、形貌、年纪、神情都很不一样。 一个瘦削、白净、有点靦觍、弱不禁风的青年,但一眼看去就知道他脾气很好,很好商量的人。 一名高大个子,看去笨手笨脚,沉默得像他胖嘟嘟的肥腮上长了一大把鬍髭,他的五官不断的也不自觉的抽搐,不时还难以自控的眨眼睛。 另一人样子很讨人厌,好像对什么都厌倦,而且仿佛世间的人都跟他有仇似的,就算不是苦大仇深,至少也是欠他七万黄金十万银未还似的。 还有一个青年。 很美。 美的像女子。 但她瘸了一条腿,用两支拐杖支撑着走了进来,但在帐篷掀开那一刹,他的身法可一点也没慢着。 掀帘的是第一个进来的人。 那就是高大威猛、皮肤黝黑、但控制不了五官抽搐的傢伙。 但发话响亮如洪钟的人,并不只是他。 而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年青人,这一刚一柔的两汉子,几乎是同时喊话,同时吆喝。 这些人显然都是苏梦枕的部属,这时只要注意到他们重会时的眼神,便可以了解他们之间的熟络与友情,热烈和喜悦。 那是跟陌生人相见,或是虚以委蛇、敷衍客套之交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为在那种应酬交谊里肯定缺少了一样东西: 热情。 ?这些人大步流星,一进来,就给苏梦枕稽首抱拳,道歉唱诺,然后,突然之间,完全未可预料的,一件事就发生了! 其中一人本来还在半跪垂首,突然之间,一个箭步上前,一刀就搠进苏梦枕小腹里去! 这下变生莫测,不但苏梦枕没料到,连温梦豹大概也决不会想到:攒程飞马赶来接驾他大师兄的人,竟会是要夺他命的杀手! ?就在同一时间,府县衙门前的八串落地鞭炮噼噼啪啪的炸响开来。 一众皂役、父老乃至蕃兵、乡兵和乡绅商贾,以及大小官吏,全在衙门前大牌坊下恭候知州大人驾临。 事实上,这位新任知州大人盛秋眠和他那一干精锐人马,已经进了城门,过了拱桥,已抵达方今名相所题的“龙藏壑泽”牌坊下了。 大家正在恭候这位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上任后第一次巡视。 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 与其只说是“恭候”,不如说是“惶恐恭候”,甚至可以说是“战慄惶恐肃容恭候”,因为这位知州大人的大名,可不是一般的如雷贯耳。 这个人,还很年青,这么年轻就能升到这么高的官,当然是因为有“靠山”。 这是个要靠“名爹”、“权爹”、“钱爹”、“强爹”,在老百姓口中统称为“四大名爹”才能出人头地、出类拔萃的时代,有“靠山”是非常重要的。 可是,这世间一般都是挺公平的。 有名的人,不一定有权,有权的人,不一定有钱,有钱的人,不一定很强,什么都有的人,也不一定就有好儿子。 不过,只要一旦你掌握了其中一项,比如说有权,你就很容易以特权弄到钱,有钱了之后,自然那就有人维护你,你会变得更强,同时也能名声显赫。 至少,你要攻占其中一项,就很快在别的项目上鸡犬升仙,好比你只要把体魄训练得强壮无比,那么,习武也特别容易,搞不好很能顺利拍戏当男猪脚一号,而顺势也有无数女粉丝二三四五的黏着你。 所以,这样说来,世道也是很不公道的。 因为大部分的人都是出身“四无”:无名、无权、无力也无钱,要出头、崛起,自然就不容易。 所以,江山不管多不多娇,你想当一代天骄,一个平民百姓首先就得要耗上多少时间、心力去攒营,才能在竞折腰、斗卑屈下有寸进晋身之地。 但这个知州大人的背景靠山,都是“权、钱、强、名”四大具备,而且这位“名爹”也确实让人不得不服气,甚或有不服气的人也一早给他截断了气,他姓“凌”,名“落石”,大胆的江湖人暗底里就叫他:“凌惊怖”,他是位御赐“大将军”,在武林中,就那么两人是御赐将军头衔,一是凌落石,一是“铁剑将军”楚衣辞。 大家习惯在“大将军”前再添两个字来形容他,连名合起来就是: “惊怖大将军”凌落石。 凌大将军这个人可不好巴结。 他当然赫赫有名,又是“大联盟”首脑,更是够强大,手握大权,武功又高,白的不愁无朝廷赏赐,黑的不忧各路献金,也就是说,他有钱有名有权有实力还有面子,而且随时可以对敌人动刀子。 不过,投靠、依附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凌落石很谨慎,很小心,很容易猜忌人,他把仇人一一杀死,而且凡与他有小隙的人尽皆遭受灭门之祸,武林中人也不是没有忠肝义胆的,于是一个个的冒死去卧底、谋杀他,但也一个一个的遭殃,让他清除干净。 甚至有人感叹:凌惊怖这个人太可怕了,太凶太恶太残忍了,业力非凡,煞气太盛,以致魔鬼要留住他在世间作孽,连神佛都不得不保佑他为祸人间。 这位年轻的知州大人能够黏上他,可知确实不容易。 能成为凌惊怖干儿子就那么几个,几年下来,不死于仇家手里也不死在他手里的,只怕已一个手掌都可以算出来了,何况,大将军自己也有儿子,虽然对他所作所为并不都同意。 能够挣得他信任,又得到宠爱且不猜忌,而且又得年轻、俊貌、能干更能替他攒营的人,不是不世天才,就得要是人中龙凤。 这位年轻人做到了。 而且很轻易。 他从乡吏到县官,扶摇直上,终于晋身朝官,转任知州,这知州的名堂,也不是浪得虚名的,他办事雷厉风行:皇上只要一动念,他就有奉献;蔡相一开声,他必然响应。 人家州献百万金,他只贡一个乡就献三倍,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他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还可以藉此名目,转化为他自己的银子。 他也很敢用人。 其中有三个最能为他所用的,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一个年青人。 三个人都很能干。 他从乡吏到县官,“捐献”是人十倍以上,对蔡京、蔡攸、王黼等表示“感恩报德”之意,从来没少给,向来只多付,使他的贵人、靠山,无不对他赏识宠护,对大将军的提议擢升,也就放行通过如仪了。 是以,凡他任官之地,当地官吏、富豪,纷纷自幼捐献。 你不“捐”也行,好运气的,不久后就得派去剿匪,有去无回;运气差一点的,就不必剿匪平乱了,他们自己就是“匪”,而且是“乱党”,家当产业,自然充“公”:“公”,当然就是这位新任知州大人的了。 这些事,只要他乐意,甚至不乐意,他麾下三大高手,在老百姓口里的“三角锉”,自然都会为他办理得妥妥当当的。 这三人外号人称:“三把火。” 这位知州大人常常升官,官职也常常变幻,但他宁延后入阁,宁争取外放有油水可捞之地,朝廷高官可谓用心良苦,有心培植,凡他过处,狂征暴敛,人所皆知,闻风胆丧,同时他对提携他的权贵贪官,作出伟大丰盛奉献,足以让他的贵人更高更贵,笑逐颜开。 这位知州巡使,也忒真特别喜欢“巡视”各地,他到的地方愈多,收获愈丰,有人甚至认为他是最忙的知州,因为他马不停蹄,几乎鞍不缷马,就“巡视”过了,打过招呼了,满载而归去了。 也许就是狂征暴敛、抢收豪取太甚了,当朝大臣向圣上参奏了一状,奏褶好不容易非常逆水寒的才到了皇帝那里,赵佶忙着练字写画,当然还有寻欢作乐,瞄了一眼就没下文,幸诸葛正我纠同其他大臣内侍,在皇筵夜宴时重提此事,赵佶才勉强注重了一下,着米苍穹派人跟惊怖大将军“提个省”:小心玩火。 凌落石收到圣谕之后,也意思意思便中跟这位年少得宠的知州大人“点了个醒”:别釀火烛了。 是以这一回,这位年轻得志的知州大人,言明自己不带身边“三把火”,真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一心体察民情的姿势,巡视四方邻近,纯粹是观察黎民百姓疾苦,因为太英明神武,所以不必严密保护;因为太爱民如子,所以不恤己身,因为太大公无私,所以不设防。 名为平反冤案,实则,“三把火”早已烧过了,以席卷的姿态,要收的早丰收了,要拿的全拿光了,知州大人只是过来巡视一下,打个招呼,做个样子,如此而已。 但这一次知州大人的行动,人们百姓交口或称颂或讽喻为: 没有三把火不下马的新任知州大人不巡查治安、垂顾民情。 这般伟大的关怀,连佛祖闻之,也垂泪;连魔王见之,也战栗。 ?这位知州大人姓“盛”。 ——不下马且不放“三把火”的青年盛大人。 ?这时盛大人巳飞马驰过了牌坊。 爆竹声声炸响,说是喜庆迊迓,却似万兽狂嗥齐吼。 就在盛大人打马扬鞭,经过牌坊的一刹,有两个人,在爆竹巨响声中,一跃而下,分左右夾击盛大人。 刀光如雪。 雪花一般的刀。 砍的是头。 盛大人的人头。 另一把刀光如血。 未斫中人已现血光的刀。 斫的也是头。 盛大人的头! ?一刀长一刀短。 两刀都是要命的! 砍的是人头! 盛大人的头。 可是兩种砍人头的刀法都不同: 一个蕭杀! 一个温柔。 也就是说: 一个以灭绝天地、一击必杀的刀法来杀人,另一个,则以一种令人温和温柔得不可罝信的刀法亲近人: 当然,到结果都是一样: 要人的命! ——杀人! ?新到任不下马而且“不放三把火”的知卅盛大人,马不停蹄的未到“終宵商城”宗祠牌坊下,本来耀耀武扬扬威就绝尘而去了,怎会料到有这次的暗算! ——这样的杀伐! ?同一时间,其中一个一面大声吆喊:“兄弟我接驾来迟,敬请恕罪”的,正是那高大雄壮,肤黑乱髭,五官抽搐,咀若吹火的汉子,一面半跪半拜,一面一刀就往苏梦枕的心腹扎了过去! 刀淬厉! 刀势更凌厉! 更可怕的不是刀,而是人心。 ——来为历尽坎坷艰辛的苏少楼主接驾,一见面,竟然就是窝心一刀,非夺他性命不可的手下和兄弟! 回34 异形 回34异形 这一刀来的突然已极! 来“接驾”的兄弟、手下,居然是要命的杀手! 而且,一劈面,一朝相,就是一刀! 这一下变生肘腋,大家还未看定来人,来人之一,已遽下毒手,连温梦豹、卡便便、马德理、张子牙等也不及应变。 但是,有一个却及时应了这一变。 而且,好像还是理所当然有这一刀,貌似有备而战。 谁? ?苏梦枕。 ——京城三大帮会中,最为江湖人视为黑道中的白道: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而且也给人视为他日风雨楼的接班人:“金风细雨红袖刀”苏少楼主! ?乍现这一刀,苏梦枕笑了。 他身子一让。 刀刺空。 那人一刀不中,右手刀尖一回,刀口反切苏梦枕腰眼。 袖子一卷。 他穿的是墨绿长衫,一翻袖,却滚红镶边绣金鳞。 袖子卷住了那汉子的脉门。 那汉子冷哼了一声,猛力抽动,左拳击岀,猛击苏梦枕脸门。 可是苏梦枕的脸,突然变成了刀。 那汉子自己的刀。 苏梦枕就以卷住了他的脉门的袖子,借力使力,往上一抬,那汉子如果真的一拳打下去,那就只有重击在刀锋上。 那汉子拳头徒然止住。 然后,他垂头,说:“我败了。” 苏梦枕居然笑道:“没关系,下次再来。” ?帐篷里的众人,都给震住、愕住、呆住,直至苏梦枕已化解了来袭,大家有的拔剑,有的按刀,有的还不明所以,大多数的,都不知如何是好。 却只不过刹瞬间的变化,苏梦枕已制伏了那肥大鱼唇汉子,但接着又放开了他,两人还抱在一起,状甚亲切,哈哈大笑,而且其他三个进来的人,也一并起哄,仿佛对刚才的生死一发,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使温梦豹这方面的人,全如在五里雾中,摸不着脑袋。 可是,金风细雨楼来者,却在笑。 那瘦削、白净、腼腆、看上去脾气很好的青年,在笑。 笑得很温和。 那极讨人厌而且像全人类都跟他结雠的人,也在笑。 笑得由衷。 还有那很美但瘸了腿子的年轻人,也一样在笑。 笑得愉悦。 连同那个刚偷袭狙击,满脸鬍渣子、不断眨眼的鱼唇大汉,也在哈哈笑。 笑得诡异。 ——一个刚刚还拔刀刺弑自己主子还失败了的人,转过头来居然还跟几乎死在他刀下的人抱着一起笑,这笑不带点诡异才怪! 所以,其他的人,真的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的好。 只听那四人纷纷先后说道: “公子,别来可好? 可想惨我们了!” “少楼主,楼主可找得你好苦啊!” “兄弟,你的武功又精进了!” “少爷,你失踪后,京城又闹翻天了!” 苏梦枕一一颔首示意,并向温梦豹、卡便便、张子牙、车路仕等顺便引介道: “这位是狂菊。 他的脾气貌似很好,但不要逼他出手,一旦出手,他的剑,恐怕是世间脾气最不好的剑。” 他讲的是那文文静静有点腼腆的白净青年。 大家都听说过“金风细雨楼”里的“狂菊”,听说他脾气不好的时候,曾一气杀了三十一名敌人,而且,这还不是他脾气最坏的时候。 江湖传说他脾气极差的一次,他单剑冲入了辽军阵营里去……之后就成了传说。 “这位是贺喜。” 苏梦枕引介那位五官官官写着愤怒,七情情情都显着忿恨,厌世厌得出了面的中年人,“你们别看他意态阑珊,他才是事事向好看,人人都想帮的好汉。” 原来他就是“贺喜”。 金风细雨楼有一个脍炙人口的人物,从来报喜不报忧,因为一切忧患艰难都给他的坚忍不拔大口锥清除了,却没想到是那么个长相令人生厌的家伙。 “这是阳思阴。” 苏梦枕继续引介其他二人,“你们一定很奇怪他为啥一上来就要干掉我吧?” 是的。 帐营里的人无不如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他是我的好兄弟,是我一手扶植上来的弟子,”苏梦枕的手搭在那五官微微抽搐难以自控的彪形大汉肩上,道,“我信任他,他怎会暗杀我呢!” 温梦豹忍不住说:“可是,刚才他的确是要刺杀你呀!” “是我叫他狙杀我的。” 苏梦枕道:“我给他在风雨楼主要的任务就是:不断的狙击我,直至他得手为止,直至到我失手为止,他才住手,才算成功。” 那高大威猛,黑肤乱髭,咀若吹火的汉子虔诚的道:“我原只是大内监米公公门下的一名家奴,他嫌我长得不俏不俊,踢出内监,为六分半堂收容,成为分舵一名香主,专司暗杀,一次遭遇战里,行刺苏总楼主失手,为金风细雨楼杨无邪计擒,得苏公子赏识,不计前嫌,亲手开释我,并扶掖我成为风雨楼要将,还结为兄弟。 他知我善于暗杀、狙击,于是留在公子身边,专门行刺他。” 李早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什、什么! ?” 李好也忍不住失声问:“专门……负责……行刺……你说谁!?” “就是苏公子啊,”阳思阴看着苏梦枕,眼中充满了挚诚的感激,“苏公子就是要有人在他身边,不断攻击、偷袭他,才能让他时时保持警省,不致因病痛而松懈,或因得志而疏忽。” 那名贺喜在旁补充一句:“我家公子就是对他极为信任,才会让他当杀手——一个专门杀自己主人的杀手。” 苏梦枕微微笑道:“旁人不知,还以为他真的是处心积虑要杀我的人,很多对手、仇家还私下跟他联系、勾结,要与他合作联手杀我和爹爹,结果他全通知了我,让这些手段不光明也不正大的仇人,因为看不透他,不是白死了心,就枉送了命。” 那阳思阴哈哈笑道:“可怜他们到死的那一天,也不知道我才是苏公子的心腹、亲信,他们连死的一刹也还没弄清楚哩。” 苏梦枕终于介绍到那个比女子还美,但用两支拐杖支撑着身子的瘸腿青年:“他姓任。 这个人,日后,在江湖上,必然很出名,极出名。” 说到这里,他还笑了一笑,似乎还有点感慨: “可能比我还出名。” “姓任?” 张子牙马上在脑海里搜索这人的名字,他隐约听过这号人物,好像方侯爷府里的一名子弟,后来仗着跟大太监的关系,进入了大理寺当簿记。 听说这人年纪轻轻,但手段利辣,出手毒辣,智计非凡,所以他小心翼翼的问: “可是单一‘怨’字?” 那青年笑了笑,颔了颔首,好像有点不耐烦,而且害羞。 苏梦枕倒是问了一句:“小任,雷老闯没来吗?” 小任答:“老闯给雷去屙缠住了,来不了,倒是夫子来了,他在帐篷外面。” 苏梦枕笑道:“夫子要不是守在帐外,我们能那么酣畅叙旧吗? 我倒是要你辨别一下,那马车内布的是什么毒?” 小任冷冷的道:“我在进营之前已看了在外头马车部分残骸,那是一种老字号温家的剧毒。” 苏梦枕眼里闪过惜材之色:“什么毒?” 小任道:“这毒就叫‘异形’,而且,这一系统的毒,跟一个人很有关系。” 苏梦枕即问:“谁?” “他。” 小任伸手一指。 指尖很圆匀。 指秀美。 节骨粗。 他指向的是: 温梦豹! 回35 惊叹号和问号 回35惊叹号和问号 这两刀来自牌坊之上。 一刀温和。 温和得像老友重逢,互相拥抱、握手,但刀光如梦,却是一个恐怖的噩梦,要的是人命。 一刀激烈。 剧烈得就像火星撞太阳时燃烧的陨石飞坠在喷出熔岩的火山口里,刀光如火,但却是绝对浴火后不可能重生的死亡之刀,斫的是人头。 快马。 快刀。 马经过牌坊。 牌坊跃下杀手。 以及两把杀人的刀。 眼看盛知州命不保矣! ——一刀斫下,也不过是美丽的头颅! 更何况是两刀! 连跟在盛少主身后赶着一头急行小毛驴的少年,也张大了口,碌大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盛大人的脸绿了。 瞳孔放大了。 在两把迅雷不及掩耳刀光的掩映覆盖下,盛大人绿脸张睑,却展现了一种奇特的神情: 他笑了。 眉花眼笑。 然后,他就突然不见了。 那温和的刀斫了个空。 那剧烈的刀也劈不中。 盛大人已落到马腹下。 盛大人没有中刀。 但马却着了刀。 马继续向前飞驰,已过了牌坊。 然后,马首断落。 接着,马齐腰而断。 马分三截,还前奔数尺,才萎落,血花暴现,惨不忍睹。 盛大人已落到地上。 他年轻。 英发。 蓝袍、碧袄、水绿带、鲨皮锦绣囊、褚帽官带、綅衣快皂,可是,眉心,有一个疤,让人看去,他仿佛有三只眼。 第三只眼。 这使得他仰首的时候,好像三只眼睛同时观天。 两名刺客,一刀不中,对望一眼,身形倏转,再斫第二刀。 这两人猝击失手,也同时落下地来。 但落到地面,那出刀温和的少年,出招更加亲切温馨,简直让人刀刀都感受到他的亲和力,好像每一招都要跟你结为一家亲似的。 可是,只要太接近一个小人,重则丧命,轻则损失,更何况,那是一把刀。 温柔的刀不温柔。 另一少年和他的刀更怪。 他原在半空出刀,有开天辟地之劲势,但一旦脚踏实地,刀法一变,变成滚蹚刀法也似的,好像他的刀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树根、竹笋一般,刀刀攻人下盤。 要抵挡他的刀,除非人在半空,不落到地面来。 不落地面的,当然不是人。 而是鸟。 盛大人当然是人,不是鸟。 虽然,年轻的知州大人的名号,正是“怒了”:盛怒了。 这两名刀手,也正一个大叱:“盛怒了,纳命来!” 另一个怒喝:“盛独绣,授首吧!” ——盛独绣,是盛大人名字,“怒了”,是他的号。 他还有个绰号“顶天立地笑伤人,豪取强夺飞椎侠”。 当然,古时候的人,尤其是读过几本经史子集的书生、仕林,总是拥有特别多的名号,有的是老喜欢自称自号,老爱为自己加冕,住处既取个雅致的名字,书斋更有雅号,自己名字之外,又有自号,然后又有外号、别号、别字,甚至号外,死了之后还有缢号、又名、昵称、人称、绰号等等,连武林、侠林、绿林都受到影响,流风所及,不是天王,就是名捕,不然就是神君、天魔、尊者、法师,这种传统,演变迄今,只盛不衰,不信,看看大家注册的id有多少就心知肚明了。 这人既外号“笑伤人”,还真的是有:笑着杀伤人,即是佛口蛇心、笑里藏刀、笑着把相信亲近他的人给杀了的意思。 可是“飞椎侠”呢? 可有根由? 有。 现在就现出端倪来。 盛怒了笑了。 然后双袖卷岀。 袖里有的是什么? 当然是手。 他双手挥出。 然后那两名刀手就倒下。 倒地不起。 对那两名刀手来说,他俩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眼前会出现这种事物,而且会给这种东西击倒! 因为那俩件“物体”,拿今天的语言来说事,就是: 一个惊叹号! 还有一个问号! 他们竟然是给一个问号和惊叹号击倒! ——! ——? ——!? 惊叹号和问号发自盛大人袖里:袖子里还连着精细而坚韧的丝线,几近透明,他的手一扬,袖子一吐,细线连着铁镌的两个问号和惊叹号的利器就劈空打了出去: 惊叹号击中剧烈的刀手。 问号打中温和的刀客。 两人踣倒。 盛大人双袖一敛,向身后的人吩嘱道:“高唐,你放明火烟花通知其他两把火吧!我就说过:他们一路传我是非受赂,必有所图,而今看来,也无非是想夺我性命,嘿嘿,我命在这,岂是这些狗杂碎轻易拿下的!” 那骑毛驴的青年对盛大人一出手就摆平两名杀手,自是又惊又喜,既敬且佩,问:“那么,这两个刺客该咋办?” 盛大人踌躇满志的笑道:“捞什子和商天亥召来了,还控不住这两个杂碎么!我看,这两人的应该就是洛阳和信阳萧煞、萧白兄弟,他们的刀法练的可也不易,不如将之扭送给朱刑总,当作个大礼,朱刑总手段过人,必将之收为门下走狗,正好让朱大胖子又欠了我一个情。 顺便,他也会让捞什子把两人审问刑求,看雇他们来取我首级是何许人也,即配合了刑部,又省了我的事,更做了个人情。” 那骑毛驴的锦衣青年,非常年轻,原也长得气派非凡,意态消闲,只见他微一颔首,身形平飞而起,然后在兔起鹘落间,已点了踣地不起的萧煞、萧白身上穴道,然后向天打出一道蓝色烟花,再隔顷刻,再掣岀射起一道白色烟火。 那盛大人看他动作利索,眼里也有欣赏之色,道:“我马给斫了,借你的驴。” 那叫“高唐”的青年忙道:“明火暗号已发出,看来捞子和商哥马上就到,他们一定骑马,大人要不要稍候?” 盛大人哈哈笑道:“骑驴骑马,还不一样!敌人以为我此行怕了流言,定不敢带上‘三把火’,其实你们也不过是化整为零,为我开路尾随而已,一样是随传随到!那些家伙是白费心机了!小白你的驴我先骑了,捞什子和商老天来了再换坐骑!何况,终霄商城里的严公子已久候我多时,我再不赶去,我们的重大合作计划就要拉倒了!” 那给盛大人称为“小白”且名为“高唐”的年轻人仿佛还有点担心道:“可是,大人,这一路上……” 盛大人不以为然的笑道:“你以为严琼琼是什么人? 他手上有‘四大禽兽’,跟传说里山海经怪物‘四大禽兽’一样不好惹哩!我们是哥儿,是一伙的,你怕没人保护本官? 何况,本官又焉需要你们的保匡!” 回36 两只大眼睛很萌 回36两只大眼睛很萌 众人望向温梦豹,大家在等他说话。 温梦豹脸色变了变,眼睛霎了霎,水沿着他鬓角一路滑落下来。 案子是他要查的。 而且也是他要查个翻天覆地、惊天动地、挖坑填湖、掘地灌塘的。 现在案子的疑点却落回他身上。 苏梦枕却忽然发现一件事情,颇为有趣:一、他发现温梦豹的眼睛好大好大,比龙眼大,比荔枝大,甚至比他楼子里那颗珍藏的金发夜明珠还要大。 眼睛那么大的人,通常都很天真幼稚萌,可是,只要对那张盛载那双大眼的大脸盘看过一眼,都绝对明白温梦豹应该跟“萌”搭不上啥关系,可是,温梦豹的两只大眼睛真有点萌。 二、温梦豹的头(或者加上身子)成天都是湿的,不管是因为太辛劳、汗出如雨、或真的在下着倾盆大雨,那颗硕大的头颅都是湿漉漉的。 三、……没有三了,因为温梦豹已开始说话了。 ?温梦豹的水(应该是汗水吧,雨已经停了多时)不住自额上、发梢滴落,他像下定很大的决心才说:“我在这之前,也是‘老字号’温家的人。 只不过,我是属于‘大字号’那一派的,即是藏毒那一脉的子弟。 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大概也能了解,制毒的小字号,很有地位,因为人人都想买剧毒,少不免付钱奉承给面子。 施毒的是死字号,人人都怕了他们,因为谁都怕给人毒杀。 解毒的是活字号,武林中也是最受欢迎的,不想给毒死的,非要跟活字号的人结个缘、拉个关系不可。 我们这个大字号,只懂藏毒,是个冷衙门,谁都不光顾。 但我们既能藏毒,也就能认毒辨毒,要是我们藏的是假毒、伪毒,那一切都白搭了。 我之所以那么热衷办这件案子,那么不惜工本,不顾一切,不理不管后果的劳师动众、翻土填湖,就是因为要查清,这几樁‘连环群杀凶案’所用的毒物,怎么大都跟‘老字号’有关系? 到底是温家的人干的? 还是别有居心的人推诿嫁祸到‘老字号’头上?” 温梦豹顿了顿,又说了下去:“不只是我透过‘六扇门’在公事上公开侦察,我胞弟和道上的人,包括风雨楼和六分半堂,也在查这系列的案子,到底有无牵连,彼此有没有关系? 是同一组人做的案? 还是同一人幕后策划的事? 或是根本各有各案发,毫无关联在一起? 如果有关,牵连则巨,这系列案子图谋必大,只怕还会剑指天下,冲击朝廷!要是个别犯案,又怎么如此巧妙牵连,案发在同一时期,相似点又如此的多!” 然后他汗涔涔下,说:“我确是出身‘老字号’的温家,所以我也一样涉嫌,这个我承认。 不过,我比谁都想侦破这件案子,不仅是为了荣誉、奖赏、封诰,更是为了还我‘老字号’温家一个清白。” 他说:“如果是我们温家做的事,我们认了,没话说,哪怕给灭了门、除了派,也是应有此报。 可是,我很痛心的发现有些人:千方百计、阿谀奉承温门的人,把温派的用毒手法捧上了天,只是一旦学得用毒独门心法,立即变了脸,欺师灭祖,以怨报德,背叛残害同门手足,毁害诽谤师门,无所不用其极。 有的人,自己虚伪,又哭又求又巴结,一旦掌权得道,人心大变,倒过来指责忠义之士虚伪造作。 还有的人,虽已偷出师门,但用毒手法,太过残酷,而且很不光明,因而受老字号四门长老长老谴责、约束,他们却反咬一口,嫁祸构陷,让江湖上正义之师,误以为是我们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又使武林中不知情的人,听信流言以为是我们违背了江湖道义。 这种事,我们总是要勘查个清楚、弄个水落石出的。” 大家听了静了下来。 “兵工厂”的人,不好说话。 因为是“自已人”。 不是“兵工厂”的人,也很难说话。 因为不便。 只有苏梦枕说:“我相信你,也支持你。 不过,现在的情势最紧迫的,就是我们往线头找岀那扔岀线球的人!” 温梦豹深深的望了苏梦枕一眼,大力在乱髭虬鬚上一抓,然后似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是的。 我们现在已找着马车,发现尸体,而且,根据各路探报:也大致追索岀马车是自终霄商城开出来的,马车应属‘金粉世家’之物,最后曾停驻在翠宇琼花楼。 我们既已有了那么多的线索,仍不赶去那儿探个究竟,还等什么!” “好,”卡便便第一个表示支持,“我也去,我的人马,由你调度。” 温梦豹立时作出了分派: 车路仕是先头部队,率兵工厂精英先一步抵达商城布署,并调度城内外的助力强援。 马德理率小队赴“金粉世家”观察,没有必要,或没有足够的证据,不必去惊动这种上与朝官勾结、下有黑道照料的帮会。 史夺城负责在这儿善后,何况,还有个中毒的同行单夕思,他的眼睛迄此还睁不开来。 利雾谱和艾华敦则跟温梦豹主队,往终霄商城拔营而去。 张子牙一早已表示跟从,他把话说得很谦卑: “我说过我们要跟兵工厂学习的,如今已学了不少东西,但学无止境,学犹不足,只要厂主允可,我们定当跟从,一学再学。” 温梦豹望向苏梦枕。 苏梦枕笑了。 “我去不去,得要问我的兄弟们。” 苏梦枕笑说,“他们是家父派来‘接’我回去的,他们能让我迟一点回京么?” 他语音一落,只听外面有一人缓缓转入帐篷来,大家都叫了声:“夫子。” 来人三绺长髯,脸形瘦削,脸色深沉,手里还捧了一套干净的衫袍便衣,说话先咳上一声,他说: “公子要去哪儿,只要不撇开我们,我们哪儿都跟随。 谁不从的,我一刀斫了他。” ?“沃夫子”是金风细雨楼的精英,根据苏梦枕近日最信重的“智囊”杨无邪的说法是: “只要沃夫子在公子身边,我就不担忧公子的安危;只要莫北神在公子附近,公子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苏梦枕一向器重杨无邪。 他相信杨无邪的话。 所以苏梦枕的兄弟们也深信不疑。 ?沃夫子在温梦豹调兵遣派之际,把手里的干净服饰交予狂菊,并吩咐道:“先给公子沐浴,服侍公子换套干净衣服再说。” 却乍见苏梦枕愁眉不展,挨近低声问:“公子何所忧?” 苏梦枕若有所思,沉吟道:“我一直奇怪。” 沃夫子道:“可否让老夫分忧?” 苏梦枕道:“我总觉得,” 停了停,然后说,“我们好像一直,” 又顿了顿,再说:“在兜圈子。” 沃夫子不解:“圈子?” 苏梦枕沉思了片瞬,才道:“而这圈子,似乎,仿佛,好像……” 再默然了片刻,才道:“是制造这件案子的人一早预设好的。” 沃夫子望着他的主人,一向深谋远虑的他,也顿觉一片茫然。 ?这时候,盛怒了正骑着毛驴,一路赶赴终霄商城,心情非常愉快。 他觉得自己很成功,很有成就。 ——他以前做了那种事,一直骇怕担心,背叛师门,残害同门,会有报应,现在看来,他是做对了,而且,非但没有恶报,而且还扶摇直上,鸿福临门。 何况,自己又很有本领,更有本事,既有贵人,又有靠山。 更重要的是,连运气都往他那儿靠边站台。 他现在虽然是骑着毛驴,但仿佛是骑着良驹快马,心思已在云端上。 他想起三天前的艳遇,那个美丽的若即若离,可念不可触的女子,心里更似长了翅膀,在云端阅读彩虹,在天际自由飞翔。 他一路快马,不,快驴,已进入终霄商城,去跟他的官场上和黑道上的好拍档严琼琼,谈一樁更前程远大的生意。 他们约好的地方是: 沙发钱庄! 回37 曹操亦有知心友 回37曹操亦有知心友 一路风送心头高,云端阅江山,盛大人终于骑驴到了沙发钱庄。 尽管志得意满,盛怒之盛大人还是格外小心提防的。 敌人满天下, 知己有几人? 连盛大人也不免有此感慨。 幸好,他还是有几位知己好友的。 ——虽然关公也有对头人,但是曹操亦有知心友。 其中“金粉世家”的严琼琼严公子,便是他的“知心友”。 ?能够成为盛怒之盛大人的“知心友”,至少有几个条件: 有足够的家势或影响力。 有钱。 有权。 有面子。 可以调动人力,调动资源,在野可以治游猎艳,在朝可以互为奥援,在江湖可以狼狈为奸。 这些条件,正好严琼琼都具备了。 所以盛怒之跟严琼琼谈得拢、合得来、还一起联手杀过敌、做过事、干过大买卖。 由于两人越来越投契,于是,合作的计划也愈来愈大,愈来愈多,甚至愈来愈重要。 现在,他们原先约好在“终霄商城”的“沙发钱庄”商议的,便是件大事。 这件大事,其实只关系两件小东西。 一盒丹丸。 还有一把剑。 通过不为人所知的方式,连同“金粉世家”的背景和梁太师的策划,听说,这两件事物已到手了,暂时就存放在“沙发钱庄”里。 为啥不放在“金粉世家”? ——一为避嫌。 ——二是不欲给牵连。 ——三是要严公子代表的势力与盛大人代表的背景协定好了之后,才决定如何瓜分和存放这些利益及宝物。 可以想象,这小剑和丹药,有多重要和让人多么重视。 为何要放在“沙发钱庄”? 因为没有人敢动“沙发钱庄”。 ——“沙发钱庄”这名号真的有点怪怪的,可是只要考究一下这钱庄的开创人,就了解一点也不奇怪,一点也不突兀了。 这“沙发钱庄”棣属于沙家帮的。 是的,“千王沙家”的沙家。 “沙发钱庄”创办人是沙憎。 ——一个“千门沙家”的大老居然能办钱庄,还得到人人信任,连一向狡狯成性的商贾也深信不疑,可见这人真的很有办法。 现在主持“沙家钱庄”的是沙三少。 ——不是沙大少、二少。 而是三少。 能够继承“沙家钱庄”系统的人,可见这人在沙家帮的地位和能耐。 要知道“千门沙家”,称著江湖,无数凡夫俗子、高人好手,给这个门派的人混了、蒙了、骗了、昆了、千了,都不敢声张,甚至心服口服,不敢报复。 可是“千门沙家”又骗又曚又欺又诈又昆的,为了个啥? 还不是钱! 他们骗回来呃过来的银子,最后都存在“沙发钱庄”里,当然,还包括保管了其他人信托的钱,且不管那些钱是怎么攒过来、赚回来的! 所以,“沙发钱庄”就是“沙家帮”的命根子,也是命脉! 而沙三少就主持这家族的钱庄! 可见沙三少这人有独当一面、足以让人倚于重任的能力。 “沙发钱庄”就是“沙家钱庄”的其中一个重点,交易中心,一个交投活跃的分店。 沙三少在这儿安排的主管,就是他最倚重的叔父: 沙发。 当然姓沙,名发。 ——是以称之为“沙发钱庄”。 ?青年得志的盛大人,终于到达了沙发钱庄门前。 他本来要把毛驴拴好,但一名干练的大汉已过来接过毛驴,笑问:“大人怎么不骑马改骑驴了? 骑驴赏花别有诗,大人好风雅呀!” 盛怒之听了笑笑:“这是个好驴,不知白高唐给牠取了名未? 要不,就叫‘无邪’好了。” 大汉怔了一下:“无邪?” 盛怒之道:“子曰:诗无邪呀!” 大汉忙堆起笑脸:“大人好学问,大人有学问。” 盛怒之再也不理甩,步入“沙发钱庄”的厅房,那儿宽大一若校场,驻守的人,都太阳穴高鼓,目光有神,肌肉贲张,都认识他,打躬作揖,有的人寒暄:“大人好气色啊!” 有的应酬:“大人想必又有斩获!” 有的还问:“大人身边三把火呢?” 另一个身着掌柜绣衣的中年汉子忙使眼色截道:“其中一位早来这儿恭候大人了,还有严公子好像也来早了,大人身边三把火,行踪莫定,岂让咱们一般俗人测得准!” 盛怒之莞尔:“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那尖颌削鼻三角眼的掌柜,原来还是挺年轻潇洒的,答:“我也姓沙。” 那三角眼掌柜马上省觉,回答:“我叫沙冒烟,恳求大人多加提携。” 盛大人撇下一句话:“很好。” 然后径自从厅房步入贵宾厢。 贵宾房的防卫更严格了,布置也更富丽华贵。 那个沙冒烟一直为盛怒之引路,到这儿也驻足了,向侧门一引,道:“大人内请。” 那侧门写着“秘房”。 盛怒之进入之后,那儿显得特别冷冽,四边墙上,尽是一排又一排冷硬、铁镌的抽屉,上边编着字号和标签,而且,仿佛并没有人戍守在哪儿,只有两名状若文士的人,在那儿打算盘、记账号。 盛大人也不停留在那儿。 那儿尽处有一甬道。 甬道尽头写着:“密室”。 盛怒之一进密室,就有人跟他招呼:“大人来了,大人好。” 盛怒之一笑:“老任,还是你够快,那时萧氏兄弟,押送给老朱了么?” 向他招呼的是一个老者。 其实说老,年纪并不怎么大,只是满脸皱纹、一脸老相、说话也老气横秋,丑得连跟他毁容也无处下手的尊容。 老者毕恭毕敬的回答: “萧白萧煞,已由天亥押交朱总,大人放心,我先陪同严公子过来与大人会晤。” 盛怒之道:“很好。” 目光四巡,负手冷视,只见这密室远不如会客厅宽敞,还不到贵宾厢十分之一,相比秘房,亦不及半。 两边各有两座垂帘密龛,狭仄仅供一人入内,显得神秘莫测。 这儿只有八口棺材般的铁柜,连着四面墙壁,一壁二柜,深嵌入墙。 那墙也不似用泥砖砌成的,冷硬如铁镌,只怕用炸药也炸不开来,柜前扣着四把或以上的重锁。 盛怒之背向东壁,壁内貯放两口箱子,上边挂着:“洛阳温派”、“蜀中唐门”等字样。 盛怒之目光停留在西壁上。 壁上也只有两口柜子。 铁柜铜锁,锁上编号,密麻繁复,机括重重。 一柜刻着:“台州古迷”四个大字。 另一柜则缕刻了:“商城金粉”四字。 盛怒之忍不住微微笑开了,问:“严公子呢? 我跟他对上了号,那就天下我们共有了!” 那位老任恭敬的道:“严公子已来了。” 盛怒之目光巡逡:“他在哪?” 老任谦卑的用手一引: “他哪,在那儿。” 他以手牵引的是: 那垂重帘的龛室。 ?盛大人哈哈大笑:“没想到严少爷见我也会含羞答答!” 老任则诚惶诚恐的道:“今天严公子是害了病。” 盛怒之倒是一奇:“害病? 啥病?” 老任回话:“他是受了点伤。” “伤?” 盛大人走了过去,准备掀开枣红色的帘子:“我倒要看看谁敢伤了金粉公子严琼琼!” ?因为部队马上就要开拔,苏梦枕的沐浴濯洗也在片刻内完成。 但他是苏公子。 他还是要先浴沐清洗。 没有人会说不。 没有人认为不必要。 没有人敢异议。 苏公子一直有病。 而且还负过重伤,兼有隐疾。 他一定要得到适当护理和休养,不然一旦病发,就兹事体大矣。 ?烟气氤氲,苏梦枕已穿上内服、便衫,阳思阴和狂菊,正把长袍绶衣,连同他的宝刀一齐送入帐内,并为苏公子穿上。 苏梦枕已习以为常。 他横伸双手,让狂菊、阳思阴为他穿袖绑带。 就在这一刹,在左侧的阳思阴,突然拔出看似破破烂烂的小刀,陡地刺入苏梦枕左肋! 这一刀,极突然。 那像烂泥一般的刀,在挥动疾刺之际,竟也发出淬厉、凌毒的厉芒! 回38 自成一派 回38自成一派 苏梦枕的手左右横向伸展着。 狂菊与阳思阴一左一右,服侍苏公子穿上衣服。 阳思阴就选在此际动手。 一刀搠向苏梦枕腰眼! 苏梦枕平举双手,根本无法防守,也不及招架! 这一下,苏梦枕是死定了: ——如果阳思阴是真的要杀苏梦枕的话。 就算阳思阴不是真的要杀苏梦枕,至少,他也一定成功了! 成功? 失败? 谁说了算? 得失只一线。 成败在一念。 ——只看命运站在哪一方! 可惜有时候命运是不辨善恶、不分正邪、不理是非、不论对错的只往气场比较强处站台。 因而促使了太多人以为没有因果报应,没有感恩报德,只有不择手段,一逞私欲。 他们变得只敢向天使威胁咆哮,而不敢对恶魔稍加拂逆。 ——其实越骂人家虚伪的人,自己可能就是最心虚的伪装者;愈是好勇斗强者,其实可能是最胆怯懦弱的人。 那好。 如果依仗命运,不如依靠自己去改变命运。 要是依靠侠士去义助自己,不如先变成够强悍成为侠客去见义勇为。 宁鸣而死。 不默而生。 ——与其跪着活,不如站着死。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但还有一二,我们大可用这一二来向命运的黑手魔手操盘手砍下两刀,对小人杂碎伪君子头上开上两枪。 温梦豹刚好进来。 他要催大师兄上马。 ——赶去终霄商城,他刚刚又收到线报,已不能再拖了! 他不敢直接走入大师兄的帐营。 但守在帐前的是沃夫子。 沃夫子向他点了头,干咳一声,示意让他直接进去。 他刚掀开帘,就目覩了这一场暗杀。 他想阻止。 已然不及。 因为距离。 距离。 距离最重要。 有人说: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快才无敌。 说这话的人,忘了这理论其实是空架子,就别说言辞欠通了,还一定没有真学过武功和打过实战。 只要跟对手拉远了距离,或让对方失去了准确度,你多快也没有用,何况,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快只是个重要的条件,但绝不是唯一的基准。 温梦豹现在就是这样。 他刚进帐内,就目覩此事,但至少还有半大距离,他已来不及制止,更赶不及营救。 他只有大叫一声。 大叫。 没有发声。 因为叫不出来。 ——一个人太害怕也会叫不出声的。 不过温梦豹没叫出声是因为他已不必发声了。 原因? 很简单: 苏梦枕根本没有事。 也就是说: 阳思阴没有得手。 这样猝不及防的一击,怎会失手? 按情理并不可能。 但还是合乎推理的。 原因是:“猝不及防”这四个字,换掉中间两个字: “早已” ——猝早已防。 苏梦枕的确是张开双手。 那袍子的袖子,也正裹在他左手上。 阳思阴出刀也够快。 够猝。 更够绝。 但问题是苏梦枕的手比他更快。 ——虽然来不及回防,更够不上招架,却可以截击。 他的手一抓一紧。 手扼住了阳思阴的脖子。 阳思阴立时没了气,还几乎断了气。 气一洩,刀也握不住了,那像斑剥得像烂泥一般的刀珰瑯落地。 苏梦枕笑了,很温和的松了手,很温和的对住阳思阴说很温和的话: “你又失手了。” 阳思阴摸摸颈项,好一会才能涩声道:“我失败了。” 苏梦枕拍拍他肩膀,温和得道:“不要紧,你还可以再试。” 阳思阴忿忿得道:“我杀不着公子,公子说话还那么温和,那也太虚伪了吧?” 苏梦枕笑了。 他的语音更加温和:“你已经一再暗算失手了,我再对你呵斥,一点也不掩饰我对你的鄙视,你岂不是更恨我了,更没面子,更下不了台?” 然后他又对在距离外的温梦豹说:“我们没事的,你别担心,我用他来提高自己随时随地的警觉性。 外人以为我们翻了脸,其实上了我俩演戏演的太入戏的大当!” 温梦豹一时觉得自己没有置啄的余地。 苏梦枕又补充道:“你放心,我更衣后马上就随大队开拔!” 却听在另一边一向腼腆的狂菊冷冷地道:“阴阳,面子是人家给的,架子是自己丢的!你暗杀归暗杀,但万一成真,伤公子一根毫毛,天涯海角你看我放过你不?” 他的话是对阳思阴说的:“而且,你还得天天上香拜神,保佑公子长命百岁,福寿安康,要是公子在外头有什么闪失,失踪了不见了、给人狙击了、让人抓了认罪不讳了、甚至遭意外了,我们金风细雨楼和侠道上的人,第一个就找你算账。” “其实,这些天来,自从老子胡同之役,公子对上自在门下几位捕头厮战后没了消息,我一直都盯紧你、盯死你,”狂菊眼中闪过狂野的光彩,“幸好,上天护佑,公子安然,你才没事。” 阳思阴咧开了吹火咀,霎了霎眼睛鼻子,笑了:“你无忧啦!我好比是公子的影子,他若有意外,我也就没活下去的意义了。” “谁也别做影子!” 苏梦枕已把衣服袍子穿好:“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人人都能自成一派。” 然后他向温梦豹说:“我们出发吧!” 沙发钱庄的密室内。 那两座龛笼室的长方形小室,各据东西一隅:想来,那大概是用作在这儿存放贵重物体的人,能隐藏在这方龛内打开来仔细观察品味吧? 盛大人往西隅方龛走去,一面问:“他伤得如何了? 谁敢伤他?” 一面掀开了帘子! 帘子一掀,他果然就看见了严琼琼! ——一个受了伤害的严琼琼。 但也不只是一个受了伤的严琼琼! 只要稍有眼力的人瞥过一眼,都一定能判断: 这个严琼琼,不仅负了很严重的创伤,而且,就算没死,只怕也离死不远了! 他全身是伤,满身浴血,几乎没有一块肉是完整的,双眼翻白,气若游丝,在死死的盯着盛怒了。 盛大人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 他把帘子一掀,就赫然见到奄奄一息的严琼琼! 紧接着,严琼琼向他身上疾倒了过来。 盛怒了大喫一惊,而且此惊非同小可,他一手扶住了严琼琼,脑中电掣星飞流光百转,还未及反应,遽然,一物透过严琼琼腹中向他刺了过来。 他正扶住了严琼琼。 严琼琼正倒在他怀里。 待他惊觉有锐物接近他时,在那么短的距离和那么少的时间之内,他已来不及有所反应! 饶是如此,他仍想替推开严琼琼! 只要拍开了严琼琼,那锐物就刺不中他了!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而且也够狠。 本来已半死不活的严琼琼,给他那么一拍一推,也断无倖理! 可惜他没算着一件事。 他背后有人! 那人也陡然向前双手一推,把他推撞向严琼琼。 也就是说,盛大人整个人变得像那锐物直接撞了过去! 盛怒之怒叱了一声:“任劳,你————!” 腹腔已给一物刺穿! 直透出背腰。 盛大人也跟严公子一起滚跌入龛室里。 回39 鸡犬之声相闻于耳 回39“鸡犬”之声相闻于耳 盛大人一路平步青云,一向踌躇满志,加上他一直小心谨慎,狡猾机智,工于心计,有他暗算人的,没人算计他的,像此际那么遽遇惊变,狼狈惨烈的,可谓自近十年来所未遇的! 他一失神间,腹部已中招! 他正想往后急退,双手疾推,但却不料他身后的亲信非但没有助他一把,反而劲推了他一记,使他跌入龛室之中,和严琼琼交缠扑跌一起。 以他武功和应变之能,本来还至少有二十种方式可以反击的,可是,天时、地利、人和、变化均不利于他。 龛室狭仄,他无法施展拳脚。 那口龛室本为观察审视贵重宝物而由精铁打造的,盛怒了一跌落其间,挣动困难,更艰难的是要击碎砸破,突裂而出,也有所不能。 在他跌落龛室中的同时,双手已然推出,但几乎在同一时间,双腕也给扣住。 扣住他双腕的是一种极其特殊的丝线,一旦搭扣上了,饶是盛怒了运劲挣动,也扯不断繃不折。 同一瞬间,盛怒了跌落龛室,而有娇巧细小的人影却自龛中一闪而出。 那是个女子。 也就是说:龛室之中,虽然仄狭,但不只有严琼琼一人,在严公子背后,还藏着一个娇巧的女子。 这女子用利剑,刺透了严琼琼的背部,再穿过腹部,拮入了盛怒了腹肚,然后她及时巧妙的闪了出来,让一位大人一个公子掉入龛中。 以盛怒了的武功,哪怕伤重,依然有反击之能。 可是,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一件足以粉碎盛大人任何反击能力的事! ——那把剑炸开了! 在他体内爆炸了。 盛怒了在盛怒中已运聚功力,哪怕是在外有人打他一锤、砍他一刀,他可能硬挺得住,强熬过去。 可惜,这次的攻袭,不是来自身外。 而是体内。 身体可以顶住一记流星鎚,十支棍子打砸,但谁能够忍受得了体内五脏的一次爆炸? 所以,卧底才那么可恨,暗算才那么可怕。 所以,苏梦枕才要自己身边刻意摆放一个卧底和刺客,在不断狙击、暗杀自己,来提升和保持自己的警觉力和警戒性,不放松、不懈怠。 盛怒了盛大人是一个习惯暗算别人的人。 这一次,他给暗算了。 那小剑在他体内炸开了。 碎片插入了他的内脏。 他知道自己完了。 惊恐中,他倒在龛室里,且就压在满身血污的严琼琼身上,他在大力喘气、大口喘息,一切志得意满也给炸得血肉模糊了,惊怖中厉声问: “你……” 他本来厉声激问的是严琼琼: ——他们本来相互勾结、合作无间,为何要偷袭狙击他!? 但随即他已发现: 严琼琼也是受害者。 ——而且,若非以奄奄一息,也已气若游丝,早已给折腾得不复人形。 是以他颤声问:“你——” 这一次,他问的是那抹自严琼琼身后巧妙闪掠而出的苗条身形。 颤声,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故人。 ——这个“故人”触动了他的神经,震动了他的记忆,更痛击了他的剩余勇气。 趋使得他全然跌落在龛室内,恨声问:“你!?” 这一声恨,问的是他背后的人。 那是他所信任的人: 任劳! ——没有任劳在他背后那一推一撞,他就不至于失去平衡,向前扑落,也不及拔出剑刃,让它在腹脏内炸开! 他恨。 他最恨在身边施暗算的人。 这才是令英雄好汉最防不胜防的。 可是他却忘了一点: 他自己一向喜欢及擅长暗算狙击人。 而且,他的想法也值得商榷: 他算不算得上“英雄好汉”!? 盛大人跌在龛室内,呻吟喘息。 呻吟是因为痛楚。 喘息是因为惧怕。 他更强烈的感觉是:恨自己糊涂、反应不够快捷! 既然已乍见这龛室内有个满身血污的人,哪怕没及时认出他是谁,也该即时联想到:外面尤其是地面上为何没有血迹? 也就是说,严琼琼是刚给塞进这龛室不久的,血水还未及流出来。 就算是血已浸淌出来的,也给人清洗干净了。 ——谁清洗这儿,令人不生疑? 在这“密室”的人,只任劳一个。 这就说明了:只要发现龛室有垂危伤者,而任劳在外若无其事,而且清理干净,那么任劳就一定是幕后黑手,不然,也必是参与者布局的人之一。 盛怒之自以为工于心计。 但如今他恨自己觉察太迟,反应太慢,才会落此绝境,惨遭埋伏。 其实人生常常如此:有很多事,不是反省恨迟,视察不明,而是当局者迷,追悔已迟。 只听任劳叹道:“大人别怪老奴。 老奴不是要出卖你,只是,一因这位姑娘给我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二因我观察大人近日已渐注重提拔商天亥和白高唐,三因我也有把柄在飞飞姑娘手里,四因……” 他有条不紊的数下去:“朱副刑总已召唤老奴过去助他,方巨侠也瞧得起老身,人望高处,水向低流,大人勿怪,你再牛,也不过是个人,顶多是惊怖大将军的一条狗,要老奴服侍凌落石,老奴还没这个雄心豹子胆,还是不如早走早着,加上出卖你可以得些好处,大有甜头,所以我就早着先鞭,倒打一耙,大人你就当英年早逝都为了奴才的前程。” 盛怒了只觉得自己浑身内脏,像是裂了。 他只要轻轻一移动,就痛得像五脏六腑一齐移位。 他躺在那儿,下面就是只剩半口气的严琼琼,这一刹,顿使盛怒了乍想起当日两大公子一起何等风光旖旎,燕瘦环肥,左拥右抱,左右逢源,锦衣玉食,风流快活的日子,如今,却是一死剩下半缕残魂,只怕已活不过这一关,这使得他神志和肉体,都一齐陷落在痛楚和痛苦的谷底与深渊。 但在这一刻的绝望与恐惧里,他还抓住了一个名字与称讳,和一张俏丽的脸孔和形象: “飞飞……姑娘!?” “你找我呀?” 然后一个巧笑倩兮,美得像一个从画壁里飞出来的女子,站在龛室之前,应了一声,由于她就站在龛室之前,纤秀的人形恰好挡住了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显得她的身段分外玲珑浮凸,但也因背着光,脸目五官,模糊不清,加上盛怒了身负重伤,视力辨别,远逊平时,任他怎么努力睁大了眼,看到的只是一个轮廓,脸目不清。 可是,这样一来,这张脸,却似是从记忆的深处跳跃了出来,自动凑合拼驳成一张他心里的脸孔。 一张给遗忘了但深藏的脸。 只听有点怯生生,但又清亮好听的语音饶有兴味的问他: “你还记得我吗? 你还记得我吧?” 那女子连语音也那么清灵美艳,却一句句一字字刺痛了他的心: “那位真正爱民如子的盛大人,盛兄你还记得吧?” 她说,“可记得,那崖……” “崖!” 盛怒了忽然感觉到完全绝望了。 ——仅有的希望也炸得像泡沫一般碎灭掉! 这时候,“兵工厂”的人马,分成四队,分别赶赴六扇门再调度增援,一支队盯紧“金粉世家”,一分队赶入“终霄商城”布署,主队则掩赴“翠宇琼花楼”。 探子已查清楚,马车确是经由“翠宇琼花楼”驶出来的。 到了琼楼,那儿的老板、老鸨乃至老龟奴,都不知发生什么事。 的确,这座让达官贵人、商贾豪客风流快活的隐蔽之地,占地极广,每座楼阁都妥善的分隔开来,而且保卫严密,同时也欢迎自备保安,像这种身份的客人,很多都是属于王不见王,但大家“鸡犬”之声相闻于耳,没朝着相是最好不过的事,所以彼此虽然毗邻相近,但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也还真自扫门前雪,谁也不管对方的瓦上霜。 这样方便丧玩。 大可放浪形骸。 但也同样便于保持秘密,甚至出了事也不易为人所悉。 温梦豹可不理这些。 他坚持搜查。 地毯里找细针似的搜索。 搜寻终于有了结果: 他似找着了凶案现场! 回40 关公也有对头人 回40关公也有对头人 盛怒了不是盛怒了,而是没火了。 他感觉到自己是快死了。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问:“你——什么条件你才不杀我?” 他本来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但他虽然身负重创,但神志仍保持五分清醒,由于他机智过人,饶是身处险境,痛入心脾,仍然能意识到:问对方“为啥要杀”是白费心机的,因为他还没死,真的要杀他的人,要说自然会告诉他,不告诉他他也已经可以约莫猜到一些,不然,问了也不会有结果,不如实际一些,趁现在还勉强说得出话来之际,讨价还价,争取不死的机会。 那姑娘笑了。 眼里盈着欣赏之色。 ——哪怕盛怒了痛不欲生,也给她那种咄咄逼人的清丽,唤起了他审美感官的叫好。 对这个女子,他还是恐惧掩盖了其他一切感觉,痛楚取代了一切希望,不过,他还是在发问时竭力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真正的江湖人,是直面应对打击与逆境,不管忠的奸的、好的坏的,都以坚忍不拔、屡挫不折的斗志与残酷现实埋身肉搏,迎头痛击,而不似一些自以为是的文痞和自负自大的仕族,只会在背后散布流言和恶毒诅咒,或以粗糙尖酸的文字作无聊意淫来宣泄自己的不忿与嫉妒。 那女子近距离看他,眨了眨眼睛,啫啫笑道:“真是个人物:这时候还是抓住要点,先行求活。” 盛怒了惨笑了一下。 他竭力想让自己的笑有魅力一些。 他自知自己的笑容,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在他还没有升上高官之前,已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自动献身,让他享受人间艳福,而且还可以把自己遗弃了的女人,送给他的贵人作献礼,因而得到更大的迁升和更进一步的信任。 到了这个地步,盛怒了也很明白,自己已难有翻身的地步。 他已失去了一切优势,甚至也没有反击的能力。 他大可痛骂甚至羞辱对方,只求一个壮烈死;抑或是,他依然不放弃任何一丝活命的机会,哪怕是在羞侮争取对方的同情还是怜悯,要他跪着生,总好过站着死。 “什么条件,只要我能,都给你,”盛怒了喘息着说,“我只是一个小官,杀了我,救不了天下苍生,我们无冤无仇,让我活命,能给你很多好处。 关公也有对头人,姑娘……会不会是认错了人?” 那女子的样子很娴,哪怕是背着光,盛怒了在痛楚中仍觉得她的神情很娴。 娴静优雅的娴。 她很娴的又霎了霎眼,说:“咱们真的无冤无仇吗? 是你认不出来? 还是你说谎,故意忘记了?” 盛怒了心里往下沉: 只要一涉怨仇,那就麻烦大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些年,他少结冤家,结了马上就要“解”,他“解”的方法就是灭了对方一切报复能力。 ——消灭掉对方一切报复能力的最好方法:就是灭口,消灭了对方的生命,甚至将之灭门清户。 万一有不死的、未死的,可结下的樑子更深不可解了。 ——那非得要用血来清洗不可。 盛怒了的心可沉到底了: (难怪那么眼熟!) (莫非是她!? ) (——真的是她吗!? ) 盛怒了捂住心腹,无论如何要死撐下去,道:“好吧,姑娘请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了?” 那姑娘抬起小巧秀气的脸,不回答他的话,反过来问了他一句:“我刚才不是告诉了你那个字吗? 你真的忘了还是假的? 如果你真的忘了,我有很多法子,让你重新恢复记忆,你不是真的要我这样做吧? 成冠威成表哥!” ——真的是她!? (原来她还没死!只有她才会知晓自己小时候的昵称!) ——真的没死! 盛怒了只觉得心头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碎了! 他原来已知道可能就是她了。 但仍不肯接受,至少,试图用伪装不知和忘记来强应付过去。 现在已瞒不了。 “你是?” “我原姓牛,姓牛的人你认识的不多吧? 你也总不会不记得盛家堂前牛一半吧!我差一点也姓盛,”飞飞姑娘眉花眼笑,闲闲的道,“我小字翼飞,现在,江湖上的人,都叫我‘飞飞’姑娘,很少人知道我原名了,盛大人您是知道的,是不? 连你这位至交严公子,都以为我叫‘剑剑’。 哪怕你叫我‘剑剑’,我也是不会介意的,只要你别忘了,我和你、你和盛笑崖盛公子那一段怨仇!” ——盛家堂前牛一绊。 盛怒了心中一声浩叹,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牛翼飞。 他记得。 他记得这名字。 这个女子。 以及相关的人。 ——以及他做过的事!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他以为没有人会知道。 他以为知道的人不是死绝了,就是从人们的脑海里忘得一干二净,或者,世间的报应总会爽约了那么一二次。 反正,该杀的人,都杀光了,该死的人,都死光了。 自此以后,就是他辉煌腾达、备受重用、贵人提拔、蒙恩赏识的岁月。 没想到,今天,会在自己平步青云得志意满之际,遇上了这个女子: 牛翼飞。 而且,还听到了这个名字: 盛笑崖。 盛怒了只觉得一阵晕眩,几乎晕了过去,但尖锐无比的痛楚,又让他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面对自己的造孽,以及那一场血债。 同一时候,温梦豹兵工厂的人已翻遍了“翠宇琼花楼”,终于查到最昂贵讲究的楼阁“蓬莱”,里边一片血污,惨不忍睹。 这儿,不但出过命案,死过人,还用过刑,更找到了人的削肉残肢。 可是,阁内丽锦被绣帐,都血渍斑斑,但却没发现死尸。 最后把这“蓬莱阁”包下的,正是“金粉世家”的严琼琼。 据“翠宇琼花楼”的“老板娘”:“表姨”的说法是: 严琼琼世家显赫,出手阔绰,既是恩客,也是常客,他只要把地方“包”下来了,便谁也不敢过问,更不敢骚扰他。 其中的深层意思是:严琼琼小器、嚣张,这两种“德性”加起来,那就是大爷他开心的时候,谁也别去招惹他。 “表姨”的生意很大,门面很宽,分店更多,她的名气从京城到大都,小市至乡镇,一提“表姨”,便无有不知,无人不晓。 甚至有人认为,她那个“表姨”的意思,应该是“婊”而不是“表”,当然,大家也不敢明着写出来,反正,发音都一样,心中明白就是了。 所以“表姨”在这方面表达的意思很有分量,她行事也很有分寸,这点不可置疑:她是专业的。 因此,她和这妓院,或高雅点的称为:青楼的管事,并不知道严琼琼包下这阁楼后发生过什么事,也是合情合理的。 因为管也管不着。 谁也不敢管。 何况,严公子有的是“人手”,根本不需要他们派人服侍。 不过,“表姨”也提供了两个讯息: 一,当时,有三个名妓的确是给召唤到“蓬莱”,服侍严大公子,她也提供了那三个青楼女子的名字。 二,另外还有一个叫“剑剑”姑娘的,前三个月已给多位达官贵人“恩客”也是“豪客”看中了,但这位“剑剑姑娘”生性刚烈,抵死不从,坚不应酬“表姨”也没奈她何,看她出落得清丽标致,不愁没人开苞,故此也就忍着点、沉着气,不料半月前,严琼琼在陪一位盛大人吃吃喝喝,偶然瞥见剑剑,便念念不忘,千方百计,重金厚礼,托“表姨”要召剑剑姑娘共,“表姨”以为事不好办,讵料剑剑姑娘听了,居然就从了,更约好今天到“蓬莱”赴“巫山之约”。 之后的事,“表姨”便不清楚了。 反正,“金粉世家”有的是人手、马车,不愁接送款待。 不过,“表姨”赶过来“翠宇琼花楼”后,一见如此阵仗,再看这般惨状,已知大事不妙,这个黑锅恐怕是揹定了,就算到处请托,找人打点,卸得下只怕也得剥三层皮了。 温梦豹明白这些青楼妓院、窑子堂子的行规,要不然,他怎么主持得起“兵工厂”。 可是他还是严下了令: 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 所以他要大搜查。 ——很多青楼妓院,都有甬道暗道高官商吏的住处、别居,他就像在“西子湾”挖坑掘地一样,刨也要刨出个究竟来! 这一刨,却刨出了另樁案子来! 回41 表姨 回41表姨 温梦豹有一件事极为擅长: 他善于把隐藏的真相“刨”出来。 甚至有些人认为他“掘”出真相的能耐,要比他在“兵工厂”的组织和刑部办案的能力,以及对朝廷、大理寺周旋的能力更高更强。 ——要是他与朝中关系够好,就不必仰人鼻息,里受同系六扇门中的“破落门”和“凯旋门”的制肘,外受惊怖大将军“大联盟”的牵制:虽然说,凌惊怖的“大联盟”是别出一枝,甚至逐渐形成支强幹,并不隶属于“六扇门”编制之内,跟元十三限的“六合青龙”、诸葛小花的神侯府,鼎足而立,但对六扇门都有极大的制衡力量。 ——兵工厂虽然人强马壮,但在京城大都,其潜在能力,恐未必如“凶多鸡少门”,而在江南一带,势力也远不及朱勔撑腰的“艳罩门”。 所以不要以为精明强干就可以壮大成功,跟所有的时代一样,还是得要背景、人脉、手腕和幸运。 在这一点上忇调和交际手段上,温梦豹就远逊色于诸葛小花。 不过温梦豹还是善于“挖掘”真相。 由于他太善于“发掘”了,所以“刨”出了一个一个的“坑”,已经逼近真相,快要到了结局,可是,上面下来一道命令,上头来了一个指示,兵工厂的子弟外调、分化或者叛离了,他也不能再“刨”下去了,真相只能接近而不能公布,元凶只能心照而不能缉拿,因此而给人称为“坑王”的温梦豹,受到极多误会,而又有口难言,不得对外申辩解析,内心是极其压抑和悲苦的。 不过久而久之,温厂主也习惯了,甘之若饴: 坑王就是坑王。 ——只要能掘着宝,我就努力发掘,行动要是给人拦截、拆迁、捂死、腰斩,那也不过多了个坑而已,至少我努力过,不放弃,说不出来的苦,只要过程尽心尽力,兵工厂的人都引以为荣,以此为乐,而且我一旦能自主,有一天还能活着而且还有能力,我就再回填坑。 ——愚公不就移山吗? 管他那一代把山移走了没,但也曾努力去铲平一座山,好过看到山就高山仰止、驻足不前的人群。 ——精卫不是填海吗? 管牠短促的生命填不填得平漥漥坑坑,只要牠努力飞翔,填海之心,永远不死,总比一生都飞不起来的鸟更其翼若垂天之云。 我是坑王我怕谁。 ——这是温梦豹的自嘲。 只要有生命的一天,能办案的一日,他就尽量办好、尽力办妥、尽可能破案。 可是他从来没想到:在这儿在这时在这里在这光景,居然会撞破了这樁案! 他下令手下去“刨”这青楼里有无秘道。 他感觉这儿是出命案了,可能不见尸首,有尸首,才可以追搜凶手,而且,死的人越多、越重要,他才可以上报大理寺,甚至请刑部批准增援大批人手,他才可以放手做事。 温梦豹已充分感觉到:他所面对的敌人很不好对付。 所以他指示手上的人,哪怕是“翻转”了“蓬莱阁”,也要找出尸首。 如果这儿没有死尸,那么,他得要找到证据,包括布絮饰品,证实就是车上的三男三女尸体。 不过,他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对。 少了个“主儿”。 是的。 所有发生重大的事件,不管是人是物,都总有个“主”。 ——主角的主。 即是重心、中心、灵魂人物、关键事物。 如果光是为了西子湾那马车内的六具死尸而生杀伐,似乎总少了点什么: 那就是“灵魂人物”。 可是他现在可没“刨”出些什么“灵魂人物”来。 而是找出了大批可怜的“失踪女子”。 ——而且居然就在这座“翠宇琼花楼”的秘道里找着的。 这些女子,有的衣不蔽体,但都裹着或披着毛毯、锦衾,有的脸黄骨瘦,但在秘道中却留存了一些干粮、杂食,有的遍体鳞伤,鞭痕苔迹,不过都有略加治理敷伤,她们都惊惶畏怖,但眼神都充满热切期待,殷切盼待: 等待侠客救助! 期盼重获自由! 她们相同的一个特色就是: 都很漂亮! ——哪怕在如此阴暗之中,沦落之际,它们依然出落得美丽动人。 温梦豹一见,头都疼了。 利雾谱眼尖,才看了一眼,已向他的“头儿”耳语道: “里边有好几个是最近周边失踪的姑娘。” 温梦豹几乎连一眼也不必看,已知道这十三、四名女郎,至少有一半以上附近失踪了找不着的女子。 她们的家人都心急如焚的找她们。 心急得已心丧欲死。 温梦豹斜盯了“表姨”一眼。 “表姨”脸都绿了。 ——她猛吞口水,都几乎嚥出个喉核来了。 她也不知怎么解说。 那些女子中,有一个长得特别标緻,神态也最为淡定的,在惊惶中保持镇定的问:“是不是方公子通知你们来救我等的?” ——方公子? (什么方公子!? ) ——怎么又多出了个“方公子”! 温梦豹又开始头痛了。 他望向“表姨”。 “表姨”呻吟了一声:“温厂主,别用刑,只要知道的,我一定说。” 温梦豹:她们是谁? 表姨:她们是给掳劫拐卖来的女子。 温梦豹:她们为什么在这里? 表姨:我们也正找她们,找惨了也找不着,天知道她们为啥会窝在这里! 温:是你们掳劫了她们,却没看守好她们吗? 姨:不是我们掳劫的,我们只开妓院,只供客享乐,不做劫掠事,我们买下她们,还未转手出去,也没开始调训她们服侍客人,她们在前两天就全部不见了。 温梦豹还想问下去,头就更痛了。 却听那比较淡定而且胸脯和胆子一样大的女子问:你们不是方公子派来的? 温梦豹:哪个方公子? 表姨:天知道哪个方公子! 那女子:就是那个本来打算赴京但不是为了应考的书生方公子呀! 温梦豹的头可更痛了。 这回连苏梦枕也皱起了眉头。 有些想法,还像梦魇一般上了心头。 盛怒了看到了这么美若幻梦的女子,却听到自己从前的名字,以及她的名字,还有另外一个有“崖”的字等三个名字时,他觉得自己已遭逢了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面对的梦魇。 那位飞姑娘说:你很痛吗? 她的语音很温柔。 盛怒了忙不迭的点头:可以让我出来吗? 他现在仍挤倒在室龛里,下面压着已没了声息的严琼琼,状甚狼狈。 飞姑娘摇了摇头。 盛怒了知道遇上残忍的敌人了,他忍住盛怒,退求其次:我可以站起来吗? 那位飞飞姑娘又摇了摇手。 他一切要求都给拒绝了。 他不能站起来。 不能出来。 那就形同完全失去了反击的力量。 飞姑娘好像窥出了他心中所思,笑说:这样吧,要是你不造假、作状,我问你过去的往事,你全答对了,我就让你站起来,要是你承认了,不推诿,我就给你走出来,说不定,我还有几颗‘飞玉丹’,可以让你还个魂、镇个痛。 盛怒了一时又有了希望。 飞飞姑娘:成冠挥,是你的原名吧? 盛怒了平静下来了:是。 飞姑娘:盛笑崖是你什么人? 盛怒了犹豫了半晌,知道事已至此,无处遁形:他是我表弟。 飞飞:那么,你的表弟的父亲,即是你伯父,叫什么名字? 盛:我伯父当然姓盛。 飞:之前呢? 你伯父其实是位武林大侠,因为开罪了朝中权官,加上逃避皇亲国戚、皇帝身边亲信的追杀,所以才改姓盛,一度搬到白瀑村,隐姓埋名,后再因方便为好友互为奥援,回到京师,安居乐业,你不会把你们家族的原来姓氏也忘个一干二净吧! 盛:我原姓成。 飞:说对了,说下去吧,你幼年时和家人是怎么跟着成鼎天成大侠,或是成亭田成盟主浪迹天涯,闯出名堂,得到重用的? 盛怒之汗涔涔下,也不知是因为痛楚,还是痛苦。 盛:……那是我上一代的事,那时我还年少,没什么可以说的。 飞飞姑娘又巧笑倩兮:那么,我又是谁呢? 盛怒之的眼神,充满了惶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回42 上京而不应考的书生 回42上京而不应考的书生 飞飞姑娘道:“你真的忘了我是谁吗?” 盛怒了点点头。 又摇了摇头。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回答,才能让自己保住性命? (如果回答:不记得,她会不会网开一面,不下杀手? ) (如果回答:记得,她会不会念在旧交,饶过一命? ) ——该老实回答,还是佯作不知? 对盛大人来说:这个抉择如同生死间的一掷,骰子在自己手上,他却迟迟不敢掟出。 飞飞姑娘莞尔一笑,用手撂了撂自己披落的几绺秀发,吁了一口气,带点慵懒的语音,向盛大人像逗小孩童一般的安慰道:“看来,且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让我来帮助你记忆一下,也不是难事。” 然后她回眸道:“老任。” 任劳在一旁,眼睛的焦点凝住了。 窗外和熙的阳光照进来,像忘了昨天一场雨。 任劳看着眼前那女子,一甩秀发,姣好匀美的脖子刷的露出一截来,锦绣衣襟斜低叉处,隐约可见那玉砌馒头似的胸脯,他不禁痴了。 他绝不是好人,但也无意偷窥,但在这血腥场所和浴血场景,他只瞥了一眼,已给一种美丽闲艳的气质震慑住了,一时忘了回应。 飞飞姑娘轻咳一声:“劳什子。” 任劳这才醒悟过来,忙应:“是。 卑职在。” 飞飞嫣然一笑:“我跟盛大人闲话家常,家事不必外扬,你就没事了,退下吧,掩饰好,就当没发生过今天的事,有你的好处。” 任劳知道:这姑娘是铁定不允许他留在这儿的了,但不知怎的,他竟然很有点依依不舍地,很想在为她服务点什么,鞠躬尽瘁也无怨言。 但他想的,当然没说出来,只道:“是的,不过,”欲言又止。 飞飞姑娘很耐心的偏了偏首,说:“你有事,都可以说。” 任劳道:“卑职这下离开‘沙发钱庄’,是不是就没卑职的事了?” 飞飞姑娘道:“如果我没召唤你,就可以说是没事了。 这事你就当没有事,别忘了,你犯的事,我也不会对朱副刑总说,我也当没发生过任何事,但要是你自己把不住秘密,那就不能怨我了。 我虽然是女子,但极讲信用,你是知道的。” 任劳笑了笑。 这个人不笑则已,一笑更老,他有点艰涩的说,“姑娘我当然信得过,要不是你的成全,卑职早就给严办了。 可是,姑娘不说,可不见得别人也不说。” 说着,他用上下长满了皱茧的眼睛,瞟了重伤的盛大人一眼。 飞飞姑娘笑了,露出编贝似的白齿,绯红色的齿肉,说:“这,你就放心吧。” 她虽然说得那么轻松。 那么愉快。 可是,好像只要她说出了这句话,别人就再无置啄的余地似的。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听得连在旁拼力以真气保住了元气的盛怒了,也一颗心沉到阿鼻地狱里去了。 任劳还是有点示好的道:“不过,卑职提醒姑娘一事,上头派来严查近来一系列凶案,其中可能有牵涉到姑娘的,其中有三个人,不得不防。” 飞飞姑娘笑了:“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六扇门里的温梦豹。 他是个死心眼的老粗,一旦给他咬住了打雷也不放口。 你看我像给他咬得住的吗?” 任劳舔了舔干唇,尝试用别的方式表达他真正的关怀:“还有金风细雨楼的苏公子,这是个极难缠的人物,你也得多加小心。” 飞飞姑娘啐道:“这位公子也是的,本来不关他事,不知怎的,老子胡同那一役好像冒犯了他似的,死活不放手的。 这人老是不治自己身上疾,却管他人瓦上霜!” 任劳仿佛很代飞飞姑娘担忧似的,“还有一人,更得提防。” 飞飞姑娘道:“你直说无妨。” 任劳试探的道:“自在门。” 飞飞姑娘笑道:“诸葛先生?” 任劳摇摇头。 飞飞姑娘笑意不减:“他麾下的名捕,听说都是帅哥哦。” 任劳沉重的道:“别的不足虑,但我听说那首徒外号无情,很是个人物,办案也很精密。” 飞飞姑娘却是脸色一沉:“别的不说,这人还胆敢冒充字号,要是给本姑娘遇着了,也一样还个公道来!” 任劳一时间没弄懂过来,怔了一怔,还待问询,飞飞姑娘已道:“听说朱副刑总那儿,也招揽了一位非同小可、手段犀利的年轻人,要跟你连成一个阵线,大展拳脚。 你好自为之吧,去!” 任劳觉得飞飞姑娘目光中凌厉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勾留了: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位又清又美又冷又艳又残酷女子的手段。 在他退出之际,只听飞飞姑娘又吩咐了一声:“你可以招在偏厅的鲁跑跑进来。 其他的人,在外候命。 然后你迅速赶回刑部吧。” 任劳唯唯诺诺,躬身退出门外之际,飞飞姑娘又媚眼如丝,吹气若兰的跟盛大人说:“好了,现在就剩下你和我了,你还要不要听听我先说说我和你以及盛笑崖盛公子的前尘往事?” 梦豹的头疼似乎好了一点了,因为他在几名部下协助盘查之下,总算弄清楚了一些儿有关这些女子的身世和“方公子”的来历: 这些无辜的弱女子,有的是给掳劫,有的是给诈骗,有的是给拐卖来到这“终宵商城”的,按照“六扇门”一向收集的情报和道上的惯例,这地方就是一个“转手站”,一旦两边生意谈成,这些大都有几分姿色的女郎,就给出售、转手,像牲口一样,只不过,好运气一些儿的,为妻为妾,有的则沦落青楼,为妓为婢,有的还下场凄惨,恐怕消失在人间,尸骨全无。 这些无依的女子,都证实了一件事: 她们自各方给“运送”过来此地,就在“终宵商城”前附近的一个叫“蓬莱市集”的地方,她们给“押”进了“一间”客栈。 押送她们的人,听说有“大联盟”的介入,还有“六分半堂”的操纵,以及一股来自洛阳的势力。 这些女子之所以得悉这些帮派、地方名字,都是从那些押送的大汉和恶客交谈里得悉的,或是从他们对话里听来的。 只要他们一旦亮出“背景”和“字号”,不但道上的人全都俯首听令,追查的人不敢造次,连皂快衙差,都避之则吉,官府里的人,亦不敢招惹。 直至她们入住“一间客栈”,遇上了一个人。 一位公子。 这个公子眉目如画,肩上扛了把长剑,剑鞘黛绿深碧,一身衣白不沾尘。 这个公子也没说啥话,只低声哼着歌,歌声悠扬动听。 她们全给关在一间大房间里,那些恶汉给她们送粗糙的糧食和水,一路上她们已受尽了凌辱,已习惯了过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这一天,这一次,在这一间,却有很大的不同。 因为有个人却尾随送糧的恶汉走进房间来了,就是那位眉宇间有一股浓郁寂寞之意的公子,还哼着歌。 那些恶汉都呆住了,然后狰狞的恐吓、怒叱,叫那公子滚开爬走,甚至授首纳命。 那公子微微笑着,不但不在意,咀里仍然哼着一首寂寞而悠扬的不知名的歌。 然后那些恶汉要动手了,那公子才说:“我找这些姑娘,追查了一段日子,终于找上你们。 你们叫全部人马都出来吧,我一并收拾了,省功夫。” 那些恶汉不理,出手,往狠的招呼。 那些姑娘们从未看过这等情境。 “那么美丽的剑光。” “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快的剑。” “深碧的剑。” “像流星一般的亮。” “那公子拔剑时还看着那客栈的天窗,天窗上那一块天哪!” 这是那些姑娘们的形容和赞叹。 她们说这些形容的时候,就像还在看到心目中的情人,熟悉而陌生,仰慕而亲暱的以语言亲近着。 之后,恶汉纷纷在血光纷飞中倒下。 然后,在一间客栈里所有的匪徒,都聚集过来,向那公子动手。 动手的结果,还是一样。 剑光像杀人的诗。 而且是好诗。 在那公子的手上,使剑伤人,就像杀人写好诗一般。 匪徒都倒了下去,剩下有的想溜走,有的要求饶,恐惧喘息中厉问:“你到底是谁!? 留下名号,让我们回去有个交待。” “我?” 那公子微微笑着,在众姑娘的回忆里,对话是这样的: “我姓方,叫邪真,正邪的邪,真假的真。 我还有个真名字,不告诉你们。 “你到底是谁? 什么堂口? 哪家字号? 啥背景? 何师承?” “我只是个过客,没有名堂,只能算是个上京而不应考的书生吧。” 那公子如是说。 回43 我懂的 回43我懂的 温梦豹的头又疼了。 他很容易上火。 他一上火就吃药。 头疼药。 ——一个人睡不好,脾气、心情欠佳,火燥了,心肝脾肺肾不适,乃至吃太饱、太辣,喝太多、太烈,都会头疼。 头极疼的时候,患者恨不得把头砍下来。 当然,这还不能真的动手。 哪怕有华佗在身边,曹操也不肯让神医给他脑袋动刀动斧,宁可先把大夫宰了。 温梦豹对付头疼的方法是: 吃药。 他的药是在“老字号温家”配制的:“老字号”的人,既会用毒,当然也会制毒、藏毒和解毒。 其实所谓“解毒”的那一门,就是“治病”,包括以毒攻毒。 所以,温梦豹不愁没有药吃。 他现在吃的那种药丸,十分神奇,一服下去,头疼必消,名字就叫“若备尔当归”,不过,负责“活字号”制药的老兄弟也儆告了他:“常服食或多服这种药,会影响思考,一旦上瘾,思路的创造能力会受到很严重的挫伤。” 可是温梦豹没办法。 很无奈。 他头疼。 头疼不止,活不如死,所以他只有服药,服药的结果是:头疼消失,但思考能力,的确逐渐减退。 他现在头疼的是:他明明查的是“到底那马车上死的是谁”,好不容易才查到凶案现场,却发现一批衣衫不整的俊俏姑娘们,给匿藏在青楼妓院一处通向官邸富宅的秘密通道里。 而且,把她们从魔手、淫窟中救出来的,居然是一个潇洒、落寞的公子,这公子就叫“方邪真”。 这名字,温梦豹隐隐约约听说过,可惜又不太记得详细,但他又不太方便公开问人,不过,看那些受害姑娘们的样子,都很喜欢这个“公子”,而且,听那些给拯救了的姑娘的话风,都一直很相信这位“公子”。 这是温梦豹最不能明白的。 ——光凭拔拔剑、唱唱歌,就能让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全心全意的等待苦候他会来拯救她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自己和“兵工厂”的人,为人民百姓做了那么多的事,办了那么多的案,提了那么多的犯,但通常老百姓一听到是“六扇门”的人,怕多于爱,憎多于喜,厌恶之情,不能自禁,更遑论信任和期待了! 为什么? 温梦豹实在想不通。 所以觉得很冤。 他问:“那个唱戏的家伙,打走了歹徒,就不理你们的死生了?” 那位神情比较淡定,长得特别好看,胸脯和眼睛在比例上一样大而抢眼的女子回答:“军爷不要误会他。” 温梦豹几乎没跳了起来:“我误会他?” 那女子说:“他没有不管我们死活。 他是想带我们走,但一路上有人追击。” 温梦豹这才有点明白了:“所以他逃跑了?” 那女子说:“不。 方公子虽然只一个人,但从未逃跑过,他一直都护着我们。 许是他要保护我们,所以才受了伤。 他在带我们离开‘一间客栈’之前,已遇上来自洛阳其中一股势力的袭击,他好不容易才击退了他们,一路赶到县城衙门报案,但就在那儿,‘大联盟’的人就来了,这一回如狼似虎,方公子几乎就抵挡不住,而且,连衙里的人,也对他施暗算,并意图掳走我们……” “方公子就是为了保住我们,又伤了几处。” 另一个年纪最轻的姑娘接着说,眼里充满了崇拜与感动之色。 温梦豹冷哼一声:“受那么几处伤,看来功夫也不如何。” 其实听到这里,他心里也有点暗自佩服那姓方的,毕竟,大联盟和洛阳一王三府无论哪一股势力,都是非同小可、招惹不得的,何况,只一人之能,还要保护这十三、四名弱女子! 却听那名眼大、胸大、胆子也大的女子,非常忍忿抗声的说:“才不是。 方公子之所以受伤,那是因为我。” 两个大眼睛很萌,还簌簌落下两颗珍珠似的大眼泪来。 其他几个女子,听了这话,不住点头。 温梦豹又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大。 这时,只见狂菊、贺喜,还有李早、李好,拏了一些毛毯袍被等衣物,让一些衣不遮体的女子先行披上、穿著。 温梦豹这才省觉:自己所部的属下,大多数双目发光,在巡逡斜视这些女子的玉肤凝脂,玲珑身段,火热身材。 当下顿明白为何大师兄刚才就张罗这些衣物给她们之意。 可是他还是没搞懂:“那姓方的竟然不是伤在敌人歹徒手中,而是给你杀伤了!? 不是吧?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羊小跌。” 那女子委屈的说,“我几次想要逃走,都不逮,还给毒打了两次,但悄悄地收了把匕首。 方公子闯进来救我们的时候,我以为又是一次这些淫贼悍匪在争掳我们拐卖,没弄清楚,趁他近身护我们走出客栈之时,就搠他一刀……” 说到这里,羊小跌的大眼一眨,大眼泪又簌簌掉落下来了,连额前的刘海与乱发,都打湿了,可见泪光之泛滥:“……方公子没有防备我,就吃了我一刀。 那些洛阳什么招了‘要钱要命’的匪徒来,见方公子一上来就猛发暗器,暗器又多、又杂、又可怕,方公子既要掩护我们,我们又慌忙惶恐,到处尖叫乱跑,方公子才中了几记暗器,但还是把恶人给打跑了……” 温梦豹重新打量这女子:“你叫啥? ……羊那个……什么小哇?” 那女子委婉的答:“羊小跌。 姓羊,跌倒的跌。” 温梦豹仔细瞧了她几眼:“看来,你还会点武功是不?” 另一位刚才说过话,最年轻的女子接道:“羊姐原本是‘蝶蝶门’的女侍官,蝶蝶门少公子铁叠叠钟情于她,本要娶她过门,但铁少门主太帅、太俊又太风流又太多女孩子喜欢他了,后来好像移情别恋了,羊姐一气之下,出走了,结果遇上劫持。 羊姐自然也有两下子功夫。” “但就那么两下子三脚猫功夫,是敌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歹徒的,所以我一直不敢真的出手,因为万一胜不了,那就连小命也保不了。” 羊小跌幽幽的说,“至于方公子,是因为先着了我一刀,后来才顾此失彼,遭了暗算,受了几处伤。 开始的时候,凴是来敌众多,都动不了他发毫,他还边哼着歌边动手,而且,长剑始终没出过鞘……” 这次到苏梦枕身边那位似是侍卫又像是杀手的阳思阴冷笑道:“他连剑都没出过? 他用个屁打人呀!” 那年纪最轻的女子像只狡黠的狐狸,跳起来抗辩道:“那方公子用剑鞘就把他们全击垮了,出手潇洒,哗,身手潇洒,哇,身法也潇洒,哇呀呀,连歌曲也哼潇洒得像无边落木萧萧下。” 当场几个男的,可愈听愈冒火:啥东西呀!一人救多美,还扮潇洒过诸葛亮加周公瑾! 温梦豹觉得自己一个头有两个头般大,问:“你这小家伙又叫啥名字?” 那女子美目圆瞪:“我叫双双,大哥你又叫什么名字,怎么那么像头老虎狗?” 温梦豹现在的头好像有三个大了,他只好忍怒反笑、调侃了一句:“这儿还有没有叫‘对对’的?” “有。” 又一个小女孩跳出来,叉着细腰、挺着胸脯道:“我就是。 双双是我姐姐。” 温梦豹决定不再追问下去了,改回原先的话题:“那方公子虽然负了伤,但却是怎么把你们运来这等危险的地方? 而且把你们撇下不管,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吗?” “不是的。” 那些少女们七嘴八舌的分辨,看来都很为方邪真说好话,“他本来救了我们之后,要把我们遣散,可是他又不忍心,说要是这就不管我们了,我们都是女流之辈,一旦路上再遇恶匪,给抓回去,他可要不安心一辈子。” 车路仕在旁听得没好气,打断道:“听你们前一声方公子,后一声方公子的,你们全嫁了给他,入了他的门,不就没事了吗!” 他这句话一出,只听此起彼落的女声都有意见,只不过有的喁喁细语,有的大大方方站出来说话: “我也想嫁给他呀,可是——” “——人家才没瞧得上我们……” “你这莽汉,这话都说得出口!也不羞煞人!” 大方出来说话的,还是羊小跌:“我们也央求方公子莫要在半途弃我们而去。 他也答应了。 他后来考虑到:他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能都把我们这么多人各自平安送回家里,何况他也有苦衷……” 温梦豹即问:“什么苦衷?” 马德理嘿了一声:“苦衷,是藉口吧?” 双双和对对两人一应一和的说:“他说的是真话。 他本来是因长辈和乡里力促他上京来应考,定能高中,但他可没应考、出仕、当官、显贵的兴趣,所以只打算来打个晃算是交待了,就悠然回去。 但这回救了我们,却不知该走好? 留好? 还是先安顿我们好?” 阳思阴扬起半爿眉毛,冷冷的道:“这还不是藉口? 居然不求功名富贵,鬼也不信!” 这回对对和双双也怒了,反唇相讥:“你别含血喷人!方公子说的,我们都信。” 温梦豹忙道:“我信我信,反正他做的就是对的,好的,你们意思,我懂的。” 44回 温说八道 44回温说八道 苏梦枕道:“我只想知道后来为啥那个方公子还是把你们留在这虎穴里?” 羊小跌说:“他救了我们,但只有一人之力,分身乏术,无法把我们都送回家。” 温梦豹吩咐了利雾谱几句,车路仕在旁不忿气也不服气的在旁加了一句:“你们自己就不会回家吗? 还是你们就是想要那个姓方什么的送你们回家?” 双双挺胸说:“我会回家,我认得路,可是方公子他不放心。” 对对也挺着胸脯,叉腰道:“我不会回家,我不认得路,可是双姐认得,我跟着她走,就回得了家。 但方公子说:我救了你们,如果你们不能平安回家,那就是我害了你们。 所以,他也苦恼了好久。” 车路仕嘿嘿的干笑两声:“所以,他一横心,就把你们卖到这淫窟来了。” 双双双目圆瞪,嗔道:“胡说。” 对对双眼狠盯,叱骂:“乱讲!” 温梦豹冷不丁的反唇驳斥了一句:“我可姓温,不姓胡,你们怎么知道姓方不正是这么想,而要斥我们乱说!” 却听另一个女子叉着腰说:“那你就不是胡说八道,而是温说八道。” 温梦豹一看,这女子铁青着脸,脸目都非常秀丽姣美,但眼神太厉,脸色也很严峻,连肤色都呈铁青,看来要比前三个女子更不好缠,何况她是叉着腰挺身出来反应的,在温梦豹的想法里,叉腰的要比挺胸的女人难惹。 叉腰、挺胸的,可能都不讲理,但叉腰的常所恃的是凶悍,挺胸的常所持的是美色。 男人,大抵都是宁为花下死,不作夜叉魂。 温梦豹心里恚怒,冷哼了一声,艾华敦只见“厂主”吃了哑巴亏,就上前跟姑娘们说话,而“风雨楼”那边老成持重的沃夫子和脸有厌世之色的贺喜,则上前与姑娘们问话,反而谈得有来有往,貌似投契。 温梦豹一向知道,他手下爱将里,以艾华敦和利雾谱最擅于与人沟通,只不过,利雾谱乃以男性为主,艾华敦则特能迎合女性,没想到“金风细雨楼”就来了那么几个人,却至少有两人可以跟这些姑娘们叽叽歪歪,说三道四,更没料到看似道貌岸然的沃夫子,还有脸上时现憎恶之色的贺喜,也跟这些姑娘们聊得头头是道,应对如流。 只听苏梦枕在旁,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臂膀,轻轻说了句:“是的。” 温梦豹没听懂。 惘然。 所以问:“什么是的?” 苏梦枕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温梦豹更为不解:“我是怎么想的?” 他吞下去的话是:我怎么想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梦枕说:“你在想:你们那么麻烦凶悍,还不如没人救你们,把你们给卖到火坑里折腾算了。” 温梦豹大为讶异,大眼眨了眨,额上又开始不知滴水还是滴汗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这样想的?” 苏梦枕笑道:“你这样想也不为过,这几个姑娘太巴辣毒舌了。 说实在的,我也这样想过。 只不过,那方公子是做对了,他救了她们,若不一一安然将她们送返家里,他反而害了她们。 你想,押送她们的人有了这么大的伤亡,要是再给那些歹徒逮住,这些女子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能活,也生不如死。 我觉得方公子做对了,但要对下去,就很不容易。 送佛送到西易,因为佛有法力;送人送回家难,因为这么多位怀恨而且咀巴不饶人的女郎。 还是听下去发生了啥事吧? 送来这儿,其实是把最贵重的东西摆放在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我想,方邪真这人后来把这些姑娘送来这儿,用意如此,但过程之艰辛,恐怕不足与外人道。” 温梦豹心头本来有点不愉快,一下子给苏梦枕几句话化解了。 于是他说:“姑娘们,你们是怎么给送来这里的? 告诉我们,我们是办案的,你们的恩人为了救你们也杀了人、伤了人,我们知道了内情原委,也好帮他说话,以免他为你们白生受抵罪。” 那位羊小跌两只大眼睛还是很萌,刘海像流苏一般遮近眼帘,眼睫毛很长,还卷曲着,眨眼时像对剪出很多旖旎的画面来:“大爷差官这样说话,我们哪有不全盘托出的,这过程……” 温梦豹见利雾谱已率几名手下把东西送来了,于是他先用手势打住,截道:“先把东西喫了吧,我知道你们都累了、饿了。” 一时间,姑娘们都喜出望外、笑逐颜开,连那个本来铁青脸色的瘦窈姑娘眼里也有了笑意,对对还很热烈的过来拉着温梦豹的臂膀说:“官爷这样对待,我们事无不禀,知无不言。” 原来刚才温梦豹正是暗中吩嘱利雾谱去张罗些吃的穿的,给姑娘们解馋、穿暖。 苏梦枕又拿肘部去撞了撞温梦豹:“没想到你还挺细心的。” 然后居然还跟他做了个鬼脸:“你还是挺体贴的。” 大概连苏梦枕也没注意到:在毛发后的堂堂六扇门兵工厂厂长温梦豹,居然也红了张紫膛脸。 飞飞姑娘已掰了一小块“飞玉丹”,着鲁跑跑喂给盛怒了盛大人服了。 盛怒了马上有了一点生机,至少还能分辨形势、记忆前事、对答谈话,连同身上的痛楚和心中的恐惧,可更盛更炽更尖锐了。 而且盛怒了更明白了一个关键: 一小片“飞玉丹”,便可暂保他的命,如果是一全片或好几颗,说不定便可以让他活回来、死不了、甚至恢复了他的战斗力。 飞飞姑娘说:盛鼎天是我伯父。 王安石任相时,重用了他。 为朝廷、百姓,做了不少好事,积了不少功德。 盛怒了迁就着飞飞姑娘的话题:这我知道。 当时朝廷几件大事,不管外抗强敌,还是内抚百姓,都是盛伯伯和诸葛、天衣、懒残合力而为的。 飞飞:他们曾得先帝和太后信任与重托,所以知道了很多宫中的秘辛。 这些秘密,到了本朝,已绝不能外传,会对君嗣相传,大有影响。 但这些机密宗卷、血书,听说,有一份流落到江湖上,另一份则在盛伯伯手里。 这事你父亲也很清楚的。 盛怒了惶惑的道:我……我……我可不知道。 飞飞:你父亲是成伴农,也是盛伯父的一名结义兄弟和亲信,他善于做资料整理,扒疏注解,盛伯父一向很信重他,同时家父牛追激,也是盛伯父的左右手,他们七人,与盛伯父、伯母结拜,个中能人,齐心所向,高手如云,斯为一时之盛。 盛怒了:这盛况……我倒是知道的。 飞飞:你当然知道。 你比我年长几岁,我记忆犹新,你决不可能不得而知。 你装不了。 那时,我们几户人家,常常见面,甚至有时为了运筹大计,执行任务,大家全都在盛伯父的‘磨剑山庄’住下来,各司各职,各师各法,为民除害,为朝廷万里江山谋大事。 那段日子,是山庄精英,不管老幼妇孺,都愿意为国家社稷、百姓人民抛头颅、洒热血、壮志逸飞的激扬岁月。 盛怒了:是的是的……家父也参与了,我也……很荣幸。 飞飞:你荣幸? 哈!你还做了光宗耀祖的事咧! 盛怒了:我有……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飞飞:误会? 好。 这先不提。 可是,‘磨剑山庄’的鸿图王业,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王荆公罢相后,旧党复兴,又经一大段煎熬、折腾,‘磨剑山庄’的精英几次遇上冲击、考验,几乎因而解散、判罪,最后因争得司马温公的信任,又重新组合团结,重振声威,不过,内部力量人心,也受到一些外表看不出来的侵蚀与分化…… 盛怒了:是的是的,人心总是叵测的。 飞飞:是的,你的心就是最龌龊的! 回45 小姐,要先生吗 回45小姐,要先生吗 飞飞:“当时你父亲,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义薄云天,交游广阔,并创立“万里长成”,“成”就是你原来的姓氏,你父亲就是‘肉脸飞龙’成长龙。 由于他讲义气,有担当,武功高,虽然早年脸上长了点横肉,中年后肚腩又长了些纍肉,但江湖好汉,还是很推崇他,盛伯父也很信重他,家父也一样视他为至交。” 盛大人:“这个……我爹……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无论朝野,都敬重他。 飞姑娘就看在我爹的脸上,我记得那时候,大家都尊称你为‘小姐姐’,小姐姐,你就……放……放了小的一马吧……” 飞飞冷哂:“唏!现在还没讲到这折子上。 令尊的确是个好人物,这也是我迄今还未动手杀你的原因之一。 不上道的是你成冠威。” 成冠威听了,知还有一线生机:“是我不成材,背信弃义,不但辜负了家父的期望,也很对不起令尊翁牛追激牛四侠的教诲。” 飞飞冷冷地道:“你错了。” 成冠威又在冒汗,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惶恐,反正,痛苦和惶恐貌似都是通往地狱的小路:“请飞飞姑娘指正。” 飞飞:“当年你也说了这句话。 我爹指责你不应跟当权冒起的蔡京父子有往来的时候,你也是说了这句话。 但是爹不相信你,告诉了盛鼎天盛伯父,但他说你只是个孩子,有为的好青年,会迷途知返的。 盛伯父一世英雄,却看错了你。 但我爹没估量错你,所以要我提防你。” 这番对话开始让成冠威回忆起以前的事,一叠声的说:“都是我不好,误交损友,后来蔡攸一伙抓住我把柄,要我加盟,我还是没有加入他们那阵营……” 飞飞:“可是你却加入了万人敌那一帮里。” 盛怒了:“不过万人敌也是我们‘万里长成’中的‘万里’那一帮的前身呀!” 飞飞:“我就一直奇怪盛伯伯怎么没觉察这一点。 他一向都很小心谨慎的,要不然也不会几次从东京大都避遁到白瀑乡野,还隐姓埋名,甚至改用音近你们家里的姓氏,相信了朝廷锐意革新的决心,新政爱民,重用良将忠臣,俭约礼贤,所以又回到了汴梁,不过,他仍有所顾虑,还是借用了你爹的山庄,尽量行好事不为人所知,终因知道了太多机密,也保住了太多秘密,而且也因为太有才能,太有影响力,遭奸佞所忌,下了决杀令,灭绝盛家和他的门人子弟。 这件事,成兄您可占了首功。” 成冠威(盛怒了):“我……我那时只是个不长见识的蠢货,哪有什么功绩……” 飞飞敛起了迷笑,粉脸通寒,说了一句:“小姐,要先生吗?” 成冠威一时没听懂。 飞飞还是寒着粉腮,再说一次:“小姐,要先生吗?” 突然之间,盛怒了(成冠威)完全变了脸色,神情比硬吞了一把火灼透红的刀子还难看。 飞飞:“是的。 以当时‘磨剑山庄’的实力,就算蔡京、童贯、梁师成,暗中下令‘九幽神君’、惊怖大将军、万人敌三大系统进行灭绝袭击,也未必能逞毒计。 ‘磨剑山庄’防守森严,盛大人和我爹你父,都是稳中求胜的人。 何况,外人都以为‘磨剑山庄’是跟班家、蔡家打造兵器的工坊,都不知是一股爱国清流之士的大本营,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除非是早有布署背叛,再来个里应外合,‘磨剑山庄’也不会给突击攻陷,以致给人奸杀灭绝、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 成冠威汗涔涔下,只一味道:“我那时还年少,我那时还年纪小,不关我的事……” 飞飞:“是的,那时,你年纪小,你长我大概三岁吧? 我那时年纪更小。 我想,‘磨剑山庄’盛伯父的惨祸,是来自我爹、你父、盛伯父的两个关键的疏忽;第一,他们不知道,所谓‘万里长成’,‘长成’系指你父亲的势力,但‘万里’就是指万人敌那一伙人。 两伙人合一,就是‘万里长成’。 事实上,那是蔡攸和童贯的苦心设计,奸佞的势力,早已悄悄透过你父亲的信任侵蚀了‘磨剑山庄’。 第二,万人敌的人马是里应,还有‘九幽老怪’的弟子外合。 当天晚上,我记得本来约好‘自在门、神侯府’的人来共商大计,听说诸葛先生也要亲至,当天大家研讨了验证通行暗号,以免跟自在门、神侯府的人误打误撞,大家随说随笑,那时恰好我也在场,盛伯父随口问了我一句:小飞姐姐,你有何意见? 我想人人都尊称诸葛为先生,我也随口答了:要先生过来吗? 盛伯父就笑说:小姐姐要先生过来吗? 我爹听了,还微愠斥了句:别让小娃儿自大了,但是,大家都笑着起哄,还说:诸葛先生不是先生,谁还是先生呀? 暗语还是这样定下了,就叫‘小姐,邀先生吗’。 当时,你也在场。” 成冠威挥汗,但苦于手一动就腹腔内犹如万针齐戳:“我那时还小,虽然在场,又能做啥? 我那时年纪小……” 飞飞:“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些人做坏事时,就充年纪够大了;做了坏事不敢承担时,就推诿自己年纪小。 而且,那天晚上,你坏事不是因为在现场,而是听了大家的话之后,你就出去了。” 成冠威强笑:“姑娘记性忒好,我可一切都记不起来了。” 飞飞:“你当然记不起来。 受罪的、受害的、受累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忘个一干二净了。” 成冠威此际肯定不是一只盛怒鸟了。 而是一只恐惧鸟。 惊弓之鸟。 成冠威:“我……我做过了什么事? ……我只不过是见大势不妙,无能力挽狂澜,只好逃命了……我只是苟且偷生而已啊!” 飞飞:“如果只是这样,那谁会怪你? 我父亲也苟全了下来,只不过武功全废,因为内疚那一晚的无能为力,他也一辈子郁郁不得志,含恨不复出江湖。 你可不是了,你爹也是那一夜战死,你却从此飞黄腾达了,扶摇直上了呀!” 成冠威:“我得贵人赏识,那可不是我的错……” 飞飞:“你得到什么贵人赏识啊?” 成:“……” 飞飞:“蔡京?” 成:“我……” 飞飞:“蔡攸的兄弟们?” 成:“这……” 飞飞:“还是万人敌的力荐? 凌落石的栽培? 抑或是当今圣上的直接钦点?” 成:“那是我幸运得到——” 飞飞:“不是的。 是你的出卖!” 成:“我没有。” 飞飞:“那天晚上,你藉故出去。 盛公子发现你有点不妥,便要跟出来看看。 那时我便向他示意,我有话跟你说,我跟进便好。” 成:“我只不过心里不舒服,出去了一阵子,在崖边散散心……我没有出卖!我爹和我山庄的人都在那儿,我怎会出卖他们!我才是受害者!” 飞飞:“可惜我还是亲眼看到了,亲耳听到了。” 成:“你看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 飞飞:“我亲睹你的出卖,亲听你的背叛。 你别装了!所有出卖人的人都把自己装成是受害者,害人的常常扮成给人逼害的,像你这样不咬活人一口不甘心的僵尸,姑娘我可见多了。” 成:“我是无辜的。” 飞飞:“你不如说你是正义的,理智的,大仁大义大过天吧!我跟着你出去,听到你在山边跟人说了:今晚的暗号就是:小姐,邀先生吗?” 成冠威已说不出话来。 飞飞:“我觉得很有点蹊跷,于是便打算回去先告诉盛公子——你还认得真正的盛公子吧?” 成冠威点了点头,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从来没有过的神色: 那已不是惶惑。 也不是恐惧。 更不是仇恨。 而是嫉妒。 ——一种接近疯狂的嫉恨。 飞飞:“他,原本才是真正的盛公子。 大侠盛鼎天的后人、继承人、掌门人、少主人。 你原本也是他的好友、亲属。 你们一家人都给盛伯父救过,是你们家的大恩人,盛伯父也因你父而得罪‘九幽老怪’,更因我父而与万人敌对立。 现在江湖上的盛公子,都是冒牌的、冒充的!大家不知真相,你就利用了盛鼎天后人:盛公子的名堂,扶摇直上,使武林中、朝野都错以为你是当年血案侥存的盛笑崖,都报恩,报答在你身上,扶持和支持你的青云路。 现在还有个什么自在门神侯府的大弟子,也是姓盛的,并有人疑他就是当年盛家灭门惨案的可怜孩子,这种倚仗别人福荫的家伙我已宰了几个,总有一天,我连他也拔了……现在,我先收拾你再说。” 成冠威全身一颤。 本来还有的一丝希望,又接近完全破灭了。 这使得他萌生另外的想法。 飞飞:“其实你说那晚心里有点不舒服,就是为了盛公子的事,对不对? 那天我之所以会跟蹑着你,发现你做的好事,以致你狠下心来,赶尽杀绝,但始终也是盛公子发现你的神色不对,行为有异。 而我也打开天窗吧话说明了:我今天吃定了你,最重要的,就是要为盛公子报仇!” 回46 ? 忘了的忘记 回46?忘了的忘记 当年的事,剑剑姑娘犹历历在目。 有时,她睁着眼,仿佛看到真正的盛公子在跟她伸手、招手:他的手愈伸愈长,他的眼神愈来愈需切,但不知怎的,无论她怎么想伸手,怎么努力伸手,也够不着无法及时抓住盛公子:盛笑崖的手。 眼看,他的身子愈伸愈小,而且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了…… 然而盛笑崖伸出苍白的手仍根植在她心里。 盛笑崖的眼神仍镂刻在她心坎里。 永远不能忘记。 虽然她想忘记。 但世间有些忘记,是永远忘不了,甚至,让你忘了如何忘记。 忘记,恒常是一种疗伤的能力。 可是想起,常常是一种活过的证明。 当你想起要忘记时,其实,你还忘不掉;当你已忘了忘记时,才真的不再想起。 想起,因为是不想忘记。 忘记虽然能避免很多苦痛,但想起才使你活着的意义。 剑剑其实不想忘记,特别是这一段回忆。 这一段回忆使她痛苦,痛苦就像心是琉璃做的,给想起的记忆一敲便碎,而是忆起一次便再破碎一次。 伤心逆旅。 恨满天涯。 这回忆又像爱情的小刀,每一次想起,都是一次以刀尖镂刻在她的心口上,划一道便通一次,痛一回便淌血一回,让她回不过气。 但这种忆记里刻骨铭心痛苦或痛楚,也正好让她这些年来发奋和奋发,也使她很清晰的意会到:如果一个人不奋发,只停留在无边的黑暗中,那么,就连影子也舍弃自己。 记忆就像一首哀伤的歌,唱给忘了的忘记听。 所以此刻的她,已不是当年爱娇爱花,情怀似水的牛翼飞,她是剑剑,剑剑姑娘的“剑剑”。 她狠。 她毒。 她心狠手毒。 因为她要报仇。 她要为自己报仇。 她更要为“磨剑山庄”所有人报仇。 她最重要的是: 要为盛笑崖报仇。 血海深仇。 ? 牛翼飞当年,至少在“磨剑山庄”给毁灭、突袭之前,还是一个会为了不小心踩死花园草地上一只蜗牛、为了养一窝萤火虫在瓶子里第二天发现全闷死了而饮泣的女孩。 那时她以为自己已比一般女孩都狠心。 她不像一般女孩子含羞答答。 更不似其他女子婆婆妈妈。 她爽快。 利落。 而且杀伤力大。 有时还很有点残酷。 因为她嫉恶如仇:很多次在“磨剑山庄”的会议和行动里,她总是对邪恶奸党从不手软,而且力主赶尽杀绝,她的静如处子美艳如花的外貌,完全跟她动若脱兔的决杀性情形成对照。 直至她遇上盛笑崖。 她才知道什么叫冷。 什么叫酷。 ——甚至什么才是静若脱兔,动若处子。 是的。 从极速动作里反衬了极寂静,处寂灭无声里反映了大寂寞。 她开始对盛笑崖并不服气,且无好感。 可是他们一起经历了一些事,一些战斗,还有一些并肩协力的生死相依。 然后,他们彼此之间,就有了一种不可言喻的默契。 一种无法分析也若即若离但到底还是不离不弃不可或缺的情愫。 可是,在那时候,牛翼飞并没有很强烈的感觉出来。 她只是对他有一种念兹在兹难以相忘的感觉。 也许,就算是年龄近同,女的总是比男性早熟早慧。 她可不知道对方对她的感觉。 直至这一晚。 那一晚,月亮很亮,碧天夜凉秋月冷无声,好像一个人把血欢快的放尽之后,就没有血了一样的亮。 锃亮得似一场不健康的光明到了尽头,一切有光的成了奢侈,因为这最后的光亮,终究在风中消失,一切成了无尽黑暗的伊始。 已经过那么多年了…… 仍然刻骨。 铭心。 不能忘记。 ——岁月是一把杀猪刀,绝对是一句走调的戏言,其实岁月的刀杀不了猪,只刻划了人心里的伤痕累累,还有脸上的风霜苍桑。 当年的牛翼飞已成了现在的剑剑。 她的人未老。 甚至更出落的花开人正欢,花落春如醉,秋深最好枫叶红,染透猩猩血。 那个绝崖秋月,也沾满了血。 一个血色的秋夜。 ? 那个染血的月色,少年盛笑崖以他过人的触觉,发现蹊跷,周遭的情势,似乎很不对劲,但父执辈正在聚精会神的商议驱逐朝中佞臣权相大计,无法分心,而且他的疑窦也未得长上重视,于是,他暗里通知了牛翼飞,跟踪正藉故离开的成冠威。 牛翼飞虽是跟踪了成冠威,但主要是依从了盛笑崖之意。 她不认为成冠威能有多大的作为,或者,有多大不了的嫌疑。 直至她发现成冠威鬼鬼祟祟,在三个不同的要塞暗里联系了三个人:虽然她不能太近前去而不知道他们神神秘秘半清不楚的在说什么、计划什么、有什么阴谋,但这已唤起了她的警觉性。 等到她察觉大事不妙时,敌人已通过:“小姐,要先生吗”的暗语闯入突袭,而且布署已久,内应外合,十三杀手一涌而上,其他刺客蜂拥而出,一时间措手不及,暗算猝袭,“磨剑山庄”里的精英好手,死伤无算。 牛翼飞当时意欲紧急通知盛笑崖,却已太迟,突袭已开始,掩杀已发生,屠莊行动,已血洗磨剑山庄。 那时候牛姑娘年纪还小。 大约就八岁。 成冠威比她略长。 历史没有假设,过去没有重来。 如果成冠威当时已成年,也许,他的行动就会引起大家的提防,他的走报出卖,也许就不能得逞。 同样如果牛翼飞当时再年长两岁,也许,在处理这件事就会再明快决断一些,要嘛立即制止成冠威的背叛,要嘛立马走告盛笑崖,由盛公子即时转报其父盛鼎天或其母甄绣衣,也许就可以及早制止或防范这件惨案。 可是,当时牛翼飞还小,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肯去信成冠威是这种人。 她想看明白这位威哥哥到底想干啥,究竟要干什么。 也许,那是因为她一直对这位威哥哥有好感。 对那个年纪的牛翼飞而言,那种好感是模糊的、朦胧的、未成形的,但也自有它壁垒分明之处: 例如她对盛笑崖的感觉就像是在漆黑夜晚的一盏灯,虽然夜色很凉,但灯色分明。 对成冠威的感觉就貌似饭后一粒糖。 因为那时成冠威常常懂得讨好她。 甜言蜜语。 温声细语。 所以,当她发现成冠威到厨房,通知了主厨的商咯血商大叔:“可以下药了,他们已讨论多时,很多人已腹饿雷响,唇焦舌干,不吃也一定喝光。” 商咯血笑了。 这个人长得不知怎的,让人以为他正人君子,文质彬彬,让人同情,以为他是个很有个性、气节、道德、操守的文士,跟一般烹饪厨师的形貌大有差别。 “知道了。” 商咯血笑着谦卑的道:“鹤顶兰,吃了肠穿肚烂,龟颈红,喝了化血成瘫。” 牛翼飞听了这两种药名: 鹤顶兰。 龟颈红。 她记住了。 但在那时候,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知是何物。 之后,她又紧蹑成冠威,转出厨房,转转折折,到了兵器房。 磨剑山庄的主要兵器,都储藏在这儿。 跟平常人一样,哪怕武林中人也如是,总不可能在家里外头,拏了把方便大铲、八尸长矛、九齿巨耙就公然走来走去,了无忌惮。 重要的兵器,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自然都摆在兵器房里。 负责看守的是成长龙的胞弟成半虎。 成长龙是成冠威的父亲,人称“万里长城,肉脸飞龙”,原名成泮龙。 成半虎也是个在江湖上字号响当当的人物,外号“神兵”。 兵,就是兵器的兵。 是以,善于用人的盛榜眼盛鼎天,就重用了成半虎负责戍守兵器房。 紧蹑成冠威身后不到半丈之遥的牛翼飞,约略听到的对话是: “叔叔,兵器都清空了没?” “有的已藏好,有的没?” “要发动了,怎有的还没收好?” “嘿。 我的想法更毒,十三杀手会先攻进来,有的杀伤力大的兵器,我交他们用上,岂不更妙。” 这一回,牛翼飞听得脑里“轰”了一声。 ——不是吧? ——是真的吗? ——威哥到底要干什么!? 她心中七上八下,但成冠威又转出了兵器房,牛翼飞觉得自己应该要再观察一次再说。 她在不久之后就知道:她自己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她在很久之后都后悔:她那时候的这个决定。 回47?熊出没 回47?熊出没 人的一生,总是有些决定,使人遗憾,让人后悔。 ——说自己一辈子无悔的人,往往不是嘴太硬,就是心太软,要不,就是捂住良心说话,或者,是个全不知羞耻不知惭愧全无反省能力的人。 其实,人生有些小悔又如何? 没有小小遗憾少少悔,人生就没那么美。 可是,牛翼飞这次的深悔可非同小可。 因为这深刻的悔恨足以影响她一生,改变她一辈子。 同时,也改变和伤害了很多人,包括无辜善良的人一辈子。 ? 牛翼飞尾随成冠威,走着走着,经过五岗六哨,居然到了磨剑山庄的第一要塞“熊关”。 当晚把守“熊关”的是“二狼神”熊出没。 这个重要熊关,原本叫“尸体收集关”,是磨剑山庄四面八方十二关中第一关,但自从“二狼神”熊出没肯出任守这关的关主之后,盛鼎天和牛追激都一致认为:不妨把这关卡改名为“熊关”,可见这些睿智高人对他的器重和信任。 成冠威到了熊关左侧边大约一里半外拱门处。 没有人出来查问。 冷月无声。 雄关幢影。 牛翼飞也不明白成冠威为何一个人来到此处? 到底找谁? 有什么事? 为了什么? 只见成冠威东张西望,似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谁? 忽听一个阴恻恻的语音道:“你找我?” 成冠威似乎早已知道此人会出现,也没多大惊讶,只道:“我爹说:今晚就是你履行那个约定的时候。” 那人阴沉沉的说:“好,你要什么?” 成冠威说:“今晚所有的通关口令。” 牛翼飞吓了一跳。 她已看清楚来人了: 那人一袭玄袍,头上戴了顶低低沉沉的铁盔,颈上包裹了条围脖,衣袂无风自动,隐隐有一股气场,却不是凝聚,而是在氤氲外放。 牛翼飞知道是谁。 她很熟悉的人: “二狼神”熊出没。 ? 只听熊出没阴森森的说:“你们真的要这样做? 你爹忒也真狠。” 成冠威道:“我爹上头压力下来,而且,毒已下了,卧底已全盤发动了,攻占兵器房了,已没有回头路了。” “好吧,”二狼神沉声道:“小姐,要先生吗?” 成冠威没听懂,“嗯?” “‘小姐,要先生吗? ’就是今晚通关过塞的所有暗号。” 熊出没道:“说来盛、牛二位大人对我还算有恩有情,这关我就放手不理了,但要我一起杀人我不干。” 成冠威已得暗号,心满意足,道:“我这回去就通知山下埋伏的人。 但有一事还是要熊大叔帮忙料理。” 熊出没没好气的道:“你自出关去吧,其他的我帮不上忙。” 成冠威道:“这事你不帮也得帮。” 熊出没冷眼端详:“你小小年纪,居然敢出言威胁我?” 成冠威耸耸肩,迳自走出关去,一边抛下一句:“刚才我就觉得一直给人跟踪着。 现在人还埋伏在我后头大约七尺半之遥的拱门圆柱后边。 看来大概是牛妹妹吧,算她没走运,她如果活着,我的事办不好,恐怕熊大叔您也在这儿成了叛徒,众矢之的了。” 然后他耸耸肩道:“我就把她交给你了,熊叔。 总之,她不死,你死。” 说罢他就出关了。 只剩下熊出没。 ? 熊出没盯住圆柱之后。 牛翼飞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已陷落在冰窖里。 她知道这位熊叔叔的武功,以及他的手段。 曾经偷袭过“磨剑山庄”的人都知道:宁可折在牛追激或盛鼎天甚至甄绣衣手上,可能保住性命,但要是落在熊出没或商咯血手上,那可是比连吐三升血还惨十三倍的事。 只听熊出没阴阴沉沉的道:“牛姑娘,其实你不该来的。” 牛翼飞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她反而自柱子后站了出来。 反正已无处可藏。 无地可逃。 既无法战胜,不如直面相对:“可是,熊叔,我已经来了。” 熊出没道:“你是几时开始疑我? 怎么会在这时分到这儿来的?” 牛翼飞全身都在颤哆,但她竭力掩饰自己的惊恐:“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熊叔,我是跟踪成冠威才来到这儿的。” 熊出没又沉默了一阵。 在铁盔下的脑袋,似乎在考虑很严重也很严肃的生死大事。 牛翼飞大着胆子问:“熊叔曾受我爹和盛大伯深恩,为何要狼狈为奸,与虎谋皮?” 熊出没忽然吼了一声。 他的咆哮声虽不很响,但一时间,一种强烈的阴风和煞气,几乎让牛翼飞把下面要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她的人还几乎为这一阵森冷的阴风所击倒。 好一会,熊出没才沉甸甸的说:“我知道小妞你说的真话。” 牛翼飞知道自己好比在阎王殿前打转,而且她必须要活下去,要不然不但没有人通知磨剑山庄的人,盛笑崖也白信她这一遭了。 她很想拔足就跑。 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熊出没,战斗力不只是有熊的杀度强劲,更可怕的是他的“出没”: ——神出鬼没,指的就是他的轻功! 如果要跑,自己绝对跑不过他。 要是立定主意发力逃走,只怕跑不出熊关已给熊撕裂了。 那时牛翼飞虽然小,但她的意识还是十分冷静、清晰。 很少女子,在这时际,还能那么镇定,何况她还那么小,而且一直都受长上父母呵护那么漂亮的女孩。 熊出没用森冷的眼抹过一种很奇怪深沉的难以解说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牛翼飞:“你为什么不逃跑?” 牛翼飞道:“因为我跑不过你。” 熊出没点点头:“你很勇敢。” 牛翼飞道:“其实我心里很怕。” 熊出没又好像把沐在月河的她看个透彻、透明:“你也很老实。” 牛翼飞道:“对熊叔不老实,只有死路一条。” 熊出没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问:“那你想要我把你怎么办?” 牛翼飞道:“你放了我,我回去,只报威哥的事,你这儿的情形,我一字不提。” 熊出没森然道:“那你想我还能不能在这儿立足?” 牛翼飞道:“我想大胆相劝,不知熊叔让不让说。” 熊出没没有说话一阵子,仿佛在考虑什么事,然后用一只青黑色瘦骨嶙峋的手托住下颌,貌似已有了计议,才道:“你说无妨。” 牛翼飞小心翼翼的道:“你不如倒戈反击,弃暗投明,说不准还可以将功赎罪。” 熊出没这次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了牛翼飞好久,然后他叹了一息。 牛翼飞蹙了蹙秀眉,审慎的问:“怎么了?” 熊出没道:“你没听到吗?” 杀伐之声,是的,鬼哭神嚎的惨呼哀号,已从庄内和各关卡传来。 牛翼飞脸色大变。 熊出没道:“已太迟了,来不及了。” 牛翼飞急如冰上蚂蚁。 她担心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可是,她知道自己决不能示弱:一旦示弱,只怕消亡更速。 可是,关里庄里的喊杀震天,确令她心乱如麻。 所以她心里急,但语音仍坚清稳实:“熊叔,回头是岸。” “我也备受压力,上面有人权比朝廷,我挺不住,回不了头了。” 熊出没偏了偏头,舔了舔干唇,道:“回头不一定有岸,但我可以当你的船,强渡这一关。 你一向冰雪聪明,可爱漂亮,我很喜欢,不如这样:第一,你跟我回冬瓜涧六审滩,我拿你当女儿办,把绝艺武功都传授予你,日后你至少还是个一方巾帼女豪杰。 第二…………” 牛翼飞心中急。 急如热锅上的蚊茲。 她耳畔的呼号惨叫,声声提省了她的悔咎: ——为啥不开始在成冠威暗中联系商咯血时就去走报!? 因为她不相信: 不信世上有叛徒! 不信成冠威是个这么坏的人! 不信使她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但她犹强自镇定,问:“第二个选择呢?” 她正拟问完了就跑。 “第二个选择:是你给我干上一场,身子给了我,就算我的人了,我也不杀害你,但能饶你性命,就算是我对消了你父牛追激当年曾帮过我恩!” 牛翼飞一听,脸色刹地绯红,但头皮发炸,在这样苍凉无情的月色下,她像是面对一头洪荒以来就存活的猛兽,在吞噬或污蔑她。 她也马上反应。 突然起脚。 夸剌剌一阵连响,地上的断木残砖,给她蓄势已久的一踢踹起,迎面向熊出没扑打过去。 同一时间,她拔出腰间两把小巧的怀剑,一剑护身猛走,一剑脱手飞打而出,疾射向熊出没急射而去! 急。 快。 反应快常是致胜的要害。 出手准常能致敌手之命保自己之命。 但没有用。 熊出没一伸手。 怀剑没入他左手。 他一长身,已拦住牛翼飞后头。 右手一扣,已扼住牛翼飞腰身。 然后他阴恻恻的说:“现在,你已没有选择,只有在这荒山野岭做了我的女人。” 在历遍亘古苍凉的月色下,熊出没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