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利剑》 第1章 执行在路上 初秋暑热稍褪,天气还稍稍有点闷热,但艳阳高照的天儿,已经有了点秋高气爽的意思。 就是艳阳下的气氛却肃然中又透着些压抑。 六辆带有法院字样的警车呼啸着从明川市三环高架桥上下来,一字排开停在永嘉地产大厦前,车上红蓝相交的警灯连成一片,闪出惊心动魄的光。 车刚停稳,坐在头车里的年轻男人就率先下了车。他穿着法院的制服,白衬衫,黑外套,袖口整洁,纤尘不染,领口别着法徽,五官英朗清澈,剑眉星目的,因为鼻梁高挺笔直,衬得眼窝的轮廓极深--那该是张年轻朝气、神采飞扬的脸,却被沉静的面容压着,透出严谨整肃又生冷不近人情的味道。 在他身后,大批法警从车上跳了下来,在车前整齐列队,看着台阶之上空无一人的永嘉地产大厦,严阵以待。 近三十人,没人说话,场面显得逼仄压抑。 另一名同样穿着法官制服的男人从头车的另一侧绕过来,看了看始终眯着眼睛盯着永嘉大厦的年轻男人,“于川,想什么呢?” 那叫于川的男人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他摇摇头,率先大步迈上了永嘉大厦正门前的台阶。 说话的法官朝身后摆摆手,法警们闻风未动,跟在于川和法官身后,大跨步地冲到了门前。 原本门庭冷清如鬼城似的大厦里突然涌出几名保安,凶神恶煞地冲出来,二话不说抬手拦住一马当先就要闯进门去的于川,“站住!你们干什么的?” 这恶犬护主看门的戏码真是……司空见惯到看着都腻味。 于川面无表情,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证件,打开,笔直举到拦路保安眼前,声音清冷中透着警告的意思,“中院执行局!” 拦在于川身前的保安插科打诨地犯横,“什么是中院,什么是执行局,不懂!” “——明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局。”一起来办案的一庭执行法官怕于川这有名的转业兵刺儿头犯浑,抢在他前面耐着性子解释,“简单地说,我们的工作是‘通过依法行使司法强制力,迫使拒不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的被执行人履行义务’。你们的老板陆吉安,已经被纳入全国失信人名单,目前,是我们的强制执行对象。” 几个保安当着拦路虎一动不动,于川收了证件,撩着眼皮儿讥诮地看了他们一眼,“还听不懂是吧?那说点你们能听懂的。让开,别挡前面妨碍公务。” 为首的保安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妨……” ……他混不吝的一句话没说完。 于川朝身边法警带队的队长递了个眼神,队长会意地朝点点头,几名训练有素的法警立即上前,不由分说地将挡在门前的保安们隔开了。 上来的毕竟是法警,保安们也不敢真跟警察动手,被推搡到大门边上,一个个怒目圆瞪地盯着于川,敢怒不敢言,可那男人却连看也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执行法官一挥手,他就连个盹儿也没打地抬脚要往里走,然而这一次,他还是没进去…… “先等一等!”脆亮的声音插进来,同样穿法院制服的姑娘风风火火地从贴有“执行在路上”标语的法院车上跳下来,一马当先地往他们这边跑,身后两个扛摄影设备的同事眨眼就被她甩在了身后,“大家配合一下拍摄,等摆好机位再进!” “……”于川跟执行法官对视了一眼,严肃强硬得像块冷铁似的表情开始皲裂,抿抿嘴角,有点牙疼。 外部矛盾可以强行拉走,内部问题就只能硬着头皮受着了。 这个目前把各个强制执行现场当片场,在各大媒体长枪短炮前混眼熟,执着于为他们院执行局拍一部《执行在路上》宣传片的左琳,就是他们中院——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目前的内部问题。 于川在一庭执行法官往他脚下设路障的目光中,把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看三两步冲过来的左琳熟稔地跟这次带队的一庭法官打招呼,招呼着随后扛着设备跟上来的两个人,一个去找机位架设备,另一个先举着摄像机跟拍,“先这样吧,不耽误大家时间,我们先拍进大门的镜头,然后等机器就位再拍里面。”她说着顿了顿,明艳的脸上,灿若星辰的黑亮眸子露出清澈狡黠的笑意,“您得拨个人配合我们拍摄。” 出镜得是个颜值高的,这样拍出来的宣传片,观众才爱看,观众爱看才能起到广泛的宣传作用——带队的法官自觉自己没法胜任这项工作,眼睛一转,顺理成章地把于川拉下水,“于川,你配合左法官拍摄吧。” 牙疼的于川磨磨后糟牙,对这种事情十分嫌弃偏又万分无奈,“……好。” 说话间,留着短发、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清爽干练的左琳,已经跟临时充当摄像师的同事一起找了位置,调整了拍摄角度,等她这边都准备好了,她站在摄像旁边,爽朗地喊话,“好了,可以进了!” 左琳天生带了一点主心骨的气场。 她一说“好”,带队的一庭执行法官下意识地就对自己的人招了招手。 左琳从法学院毕业后就一直留在明川中院,这么些年过来,中院这边上上下下的人她几乎都认识,别人差不多也都眼熟她。大家都知道多少年来总是这么朝气蓬勃的左法官聪明有才气,也知道她是真的爱这份工作且能力十分突出,但都不知道她现在为什么好好的法官不当,非得一门心思地想往宣传处转。 一庭的法官有点好奇,想问她,可转念间于川故意往镜头那边看了一眼,已经准备带人冲进大厦了…… 与此同时,他们要找的永嘉老总陆吉安,抢在他们闯门之前,推开永嘉紧闭的大门,在几个助理的簇拥下,斯条慢理地踱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国字脸的陆吉安西装革履好整以暇,明明早就得到了风声,看见他们,却摆出一脸错愕的样儿,满脸假笑如春风般和煦温暖,“是中院执行局的领导吧,有事说事,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呢!” 这话说得客气,做的事儿可一点不客气。他亲自挡在于川前面,话音刚落,两个早有准备的助理,一左一右把他身后的大玻璃门关上,竟当着一票法官和法警的面,堂而皇之地给大门上了锁! 第2章 困难重重 于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人把门锁死,眸光逼仄,整个人的气压都很低。 陆吉安是他们系统内有名的老赖。 一年进法院的次数怕是比回家见他妈的次数都多,打过多少个照面了,现在装特么什么大尾巴狼? 他分明是上了失信黑名单、要跑路到国外结果被机场拒乘给堵回来的,跟二十一个人欠款纠纷,涉案金额本息共计三亿八千六百七十三万五千二百四十一元人民币,二审官司打到省高院也还是维持原判要求起偿还欠款。判决下来那天,他站在高院外面对来追讨的原告大义凛然地说什么“回去清点财产,欠多少还多少”,那话听到耳朵里现在还带着热乎气儿呢,他就犯横锁门不认账了! 于川深吸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明川中院执行局自家局长签过字的《执行通知书》,举到陆吉安面前,“执行通知书,看明白了吗?请你配合工作!” 一旁始终力争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用镜头的左琳立刻招呼摄像靠近了拍那张《执行通知书》的特写,她始终顶着摄像机里的画面,从那不大的小屏幕里看见陆吉安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地说笑了一下,听到他老神在在地对于川说:“领导,您先等会儿。我眼花,得戴副眼镜,看不清楚。” 他说着就开始煞有其事地在兜里找眼镜,左翻右翻,将近半分钟,直找到于川耐心告罄,挑高了眉毛勾着嘴角揶揄嘲讽,“你老人家多少度?我上街给你买一副去?” “不不不,找着了,找着了!”闻言,慢吞吞找眼镜的男人煞有其事地把眼镜拿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挡着所有耐着性子等他、全都面色不善的法官法警的面,拿着眼镜布把镜片擦了擦,这才戴上眼镜,把那张执行通知接了过来。 陆吉安戴着眼镜装模作样地看通知书,就那么个通知,一共也没几个字,他跟把字拆成一笔一划看似的故意拖延时间,半天也看不完,于川实在没耐心等他,出声催促,“看完了吗?” 陆吉安摘下眼镜,国字脸堆起憨厚的表情,“马马虎虎吧,有几个生字认不全。” 这鬼话骗鬼都不能信,也是不要脸了……于川皮笑肉不笑地对他抬抬下巴,“我念给你听?” “那不用,猜也能猜个差不离。” “那就配合我们执行工作,把门打开吧?” 陆吉安陪着笑,跟于川对视的眼神却几乎肆无忌惮,“有事在这儿说呗,开大门干嘛?” 于川微微眯了下眼睛,有点咬牙切齿。要不是还得配合左琳拍摄,他这会儿已经叫人砸锁了,“又装傻是吧?” “甭跟他废话。”陆吉安在中院执行局差不多就是个人人见了都厌烦的耗子,于川好不容易耐着性子没发作,一庭的执行法官倒是先发难了,说着向同行的法官法警一挥手,“来个人开锁!一组查封办公设备,重点是电脑和账簿,二组查封车辆和其他贵重资产——” “哎呦呦呦,不行……我怎么突然头晕了呢!”他话刚出口,原本站得倍儿直溜,比谁都精神抖擞的陆吉安突然捂着脑袋,浑身一软直接就往于川身上倒,于川本来气势汹汹,这会儿明知道陆吉安是装的,可害怕他真豁出去再接再厉直接倒地上装瘫痪,也不敢真往后退,只好扛着他一个大活人的重量连忙避嫌地举起双手戳在原地,“陆吉安,我可没碰着你!你往我身上贴也没用,我们有执行记录仪,你的一举一动都录着呢,你别想赖上我!” 闹这么一出,带队的执行法官脸都绿了,看陆吉安狗皮膏药似的往于川身上越贴越紧,眸光一沉就喊法警上前把他架开,可法警一左一右刚摸到他肩膀,那原本瘫软如泥的男人竟然左右一挣,夸张地一抱脑袋,就地躺下了……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法警打人了!”一边喊一边在地上抱着脑袋打滚,喊的声音如同杀猪,结尾都带着破音儿的,“打人了啊!救命啊!法警打人了!” 这简直是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于川气得不行,偏又看他这滑稽样子想笑,脚都痒痒,只恨不能上去照着他肚子来两脚,“陆吉安,真耍赖是不是?我警告你,你现在的做法是干扰执行,犯的是拒执罪!” “怎么我被你们打了,我还犯罪?”陆吉安满脸皱出假模假样的痛苦,说话的底气可一点都不虚,“我要去告你们,暴力执行,野蛮执法!你们——”他说着,抬手颤颤巍巍地指他自己带来的几个助理和旁边被法警隔离一旁的保安,“你们都看见了吧,法警打人啊……!” 几个助理、保安同时会意,几乎立即就跟法警起了冲突,原本敢怒不敢言的保安们有了主心骨,牟足了劲儿地准备撞开法警的阻拦往前冲—— “干什么,凭什么打人!” “就是!穿着警服就能随便打人吗?” “陆总您还好吗?我们要求立即就医!” 与此同时,有几名同样保安打扮的人从不远处的工地上赶来,到了大厦前面二话不说就要往里闯,被守在外围的法警拦住,永嘉地产大门前,台阶上下,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一切的左琳抿紧的嘴角透着对陆吉安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讥诮,黑白分明的眸子却闪着跃跃欲试的兴奋的光,连忙回身招呼扛机器的摄像师,“快,跟着陆吉安拍!” ……………… ………… 中院执行局指挥大厅。 不同角度的执法记录仪把拍摄到的画面实时传回指挥中心的led大屏幕上,没开声音,但光看画面也知道现场必定嘈杂得不成样子。 左琳让摄像师把镜头给到撒泼打滚的陆吉安的同时,一个法警的记录仪画面也落在了他身上,亲自在指挥大厅坐镇的中院院长赵双白面沉如水,站在他旁边的执行局长周凯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这就是高院终审宣判的永嘉地产老板陆吉安,出名的老赖,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招都会!” “法警隔离现场,先把冲现场的那几个保安控制住!”赵双白沉定的眸子里含着愠怒,微微压低身体,紧盯着画面对着话筒沉声吩咐,“执行记录仪一秒也不要停,把这个陆吉安抬走,强制执行!” 话麦连着法官法警身上的无线手台,将赵院的声音实时传到现场,法警们闻声而动,立即有人上前强行把满地打滚的陆吉安拽起来,今天对陆吉安志在必得的周凯和赵双白眼见着局面逐渐得到控制,一口气还没舒出来,指挥中心后方的工作人员捂着电话听筒突然压低了声音喊赵双白,“赵院长,市长办公室的电话!” “……”有那么一瞬间,指挥中心安静得连敲键盘的动静都没了。 赵双白和周凯相互若有所思地对视一眼,眉心拧成了了疙瘩,快步走过去接起了电话,“我是赵双白。” “赵院长,要找你好难啊!手机不接,办公室没人,我让总机找了三个地方才找到你!”电话那边是个沉厚的中年男声,因为常年身居高位,连玩笑话也带着莫名的威压,竟是明川市的一把手亲自打来的。 赵双白一听这动静脑袋都大,“对不起何市长,我手机关了,正在指挥中心现场指挥一次执行。领导有什么指示?” 对面何市长意料之中地问他:“是执行永嘉地产吧?” 院里的一次常规执行而已,按说无论如何也惊动不到市长的层面,这会儿毫不意外张口就说出了“永嘉地产”,显然市长这个电话不止是询问工作那么简单。赵双白异样地望了周凯一眼:“正是。”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何市长半是揶揄半是质问的口气,“你手下的人去查封永嘉地产我不管,可怎么把火烧到我们市政府大门口来了?” “您的意思……?” “永嘉地产的业主,手里都拿着购房合同、打着标语跑到市政府大楼门口来闹事!”何市长也是头疼,“老赵啊,永嘉地产这次欠钱是该还,但这些人已经购了房百姓怎么办?把人家的房子也一起查封了,那人家能干吗?” “何市长,据我了解,永嘉地产现在没有未交的期房。”赵双白听得云里雾里,坐镇中院多年的经验让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寻常,“我马上过去处理,这些业主的身份我们也再查查。” “查?你想查到什么时候?”何市长严肃的声音里透着薄怒,“就让百姓这么堵市政府的大门等你查?你想让整个市政府等你一个中院院长来处理?” 赵双白的眉毛也越拧越紧,市长是什么意思,从电话一响的时候他心里就有数,但这会儿猜测被证实,连心存的那一点侥幸也灰飞烟灭,却莫名让人感到压抑,“那何市长看该如何处置?” 那头何市长果然说:“你先别查了,楼下已经来了一些媒体了,事情再闹到省里我们没法交差,你那边先停下来吧!” “我没法停。”赵双白抬头去看led其中一块屏幕中特写的陆吉安的脸,那人泼皮无赖似的对架起他的法警连踢带打激烈反抗,丝毫不把执法人员放在眼里,“执行到一半,那个被执行人嚣张得很!” “我说老赵,你说话负点责任好不好?等搞清了情况改天再执行也不迟嘛!” 赵双白望向周凯,两个人均面色凝重沉默不语,何市长却没把这消极抵抗放在眼里,径自吩咐,“行了。我已经派人去楼下安抚闹事的业主了,你那边立即停下来,这事没得商量!” 他们市长那是带着气呢,话音刚落,直接就挂了电话,听筒拍在电话上啪地一声,吓得赵双白眼角一跳。 中院的老院长拿着电话听了半晌盲音,在周凯询问的目光中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动作缓慢地把电话放了回去。 周凯会意,一口国骂生生卡在嗓子眼里,压着不甘和一肚子的火,给带队的执行法官去了电话,刚一接通,就隐含着愤怒地沉重吩咐:“通知一庭和法警队,停止执行。” 第3章 你有点政治觉悟行不行? 中院执行局对失信人陆吉安的强制执行,因为明川市一把的一通电话彻底夭折。周凯满肚子愤懑地命令,带队法官传达到在永嘉地产总部执行公务的各个相关人员的时候,明州机场国际到达处,一名手里夹着风衣的中年男人,在一男一女的簇拥下,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是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人,挺拔的身形衬得整个人都器宇轩昂,即使隔着老远的距离和不断穿梭来往的旅客,陈雁南也能从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他。 ——她喜欢他很多年了。 从她还是他学生的那会儿就开始了,这些年来跟随着他,看他辞了大学老师的工作,看他离婚,再看他下海经商风生水起,如今头顶国际司法委员会专家委员的名头,名下百川控股蒸蒸日上……他名利双收,而她亲眼见着、亲身感受着这么些年过来,男人身上的气质被时光打磨得更加优雅醇厚,如今她还年轻,而男人已至中年,可她却不可救药地对他的倾慕只增不减,对这个仿佛能把一切控制在掌心里运筹帷幄的男人充满了神祗般的崇敬和爱慕。 因为爱得无可救药,所以连这些年来男人身边始终逢场作戏般围绕着的各种莺莺燕燕都忍了,只要他曾经揣在心里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别死灰复燃,她觉得自己总有苦命媳妇熬成婆、成功上位的那一天。 所以她看见他身边跟着个留着波浪大卷发、身材窈窕长相妩媚的女人,也不是很在乎,明艳地笑着迎了上去,顺手把男人手中的风衣接了过来,看也不看那女人一眼,笑着对远道而来,却不带一丝风尘色的男人打招呼,“老师,路上还顺利吧?” 郑怀山随口“嗯”了一声,从身后提着行李箱的男人手里接过了自己的手包,看着陈雁南,意有所指,似笑非笑,“路上是顺,家里可不顺。” ……就这么一句话,就把很久不见他的陈雁南心里那点小女生的期盼和雀跃都打得烟消云散了。 郑怀山的眉心很宽,眉宇间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温和睿智的感觉,只是细长眸子微微眯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沉下来的线条会显出几分形若有质的阴沉,以至于就这么随口一句话,就说得陈雁南收起了恋爱似的氤氲心思,转而进入下属的模式,一边落后他半步地随着他一起往停车场走,一边对他汇报明川这边目前的情况,“永嘉在高院的终审刚刚判下来,维持原判。按照您的指示,永嘉账面上的资金之前已经全部转走了。” 男人云淡风轻地扫了她一眼,“公共场合,先不急说这种事吧。” 陈雁南尴尬地笑笑,不再说话,引着他上了公务车——为了接郑怀山,车是她弟弟陈志非亲自开来的,堂堂百川控股旗下重泰机械的董事长,竟然就这么被常年跟在郑怀山身边、司机保镖助理一把抓的马太生生瞪出了驾驶室。 那男人在后备箱放完了行李就径直去拽驾驶室的门,这么个小老头儿,明明头发都花白了,目光却似杀人的狠戾。车里陈雁南已经一起跟郑怀山坐在后排了,同行的美女乔安娜也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副驾驶去当个完美花瓶,虽然一起共事也有几年了,但陈志非冷不丁对上马太那双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打心眼里犯怵。 陈志非被马太盯得从驾驶室上下来,跟这位郑总的专属司机换了位置去做后面的车,马太把安全带一扣,轻车熟路地开车出了车场,郑怀山这时才淡淡开口,“魏局那边有消息吗?” “有,”陈雁南连忙说道:“执行局的人果然去永嘉去执行查封了,我们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安排,这会儿市政府那边该是有反应了。” 郑怀山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接永嘉的视频。” 陈雁南依言打开了车载视频系统,左右两块屏幕上出现永嘉地产的视频画面,只见那视频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竟是连在永嘉大门口监控上的,两边一连接,郑怀山他们把永嘉大门前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冲突的双方已经分开了,法官和法警们各个脸色难看,正心有不甘地撤离,陆吉安从地上爬起来,扯松了领带一把抓住一名刚才架着他的法警,满脸狰狞地犯横,“别走啊!打人的事怎么算?不能这么就算完了!” 好好的一次行动,结果弄成这么个雷声大雨点小、重拿轻放的收场,于川心里赌着块石头似的不痛快,当兵时的那股子野性被激出来,也不客气,当即一把揪住陆吉安的脖领子,把人狠狠怼在了大门上,上锁的玻璃门都被这么一下子撞出轰然一声响,于川眸光凛凛,“你省省吧!占了便宜就好好收着,别得了便宜卖乖!” 他语气冷得吓人,一时间竟骇得撒泼打滚的陆吉安消了音…… 身后的大门被助理又打开了,陆吉安喘着粗气强自镇定地拽拽衣襟,狠狠瞪了于川一眼,转身又钻进了楼里,于川心里愤恨难平,做了两次深呼吸才冷静下来,转头也想走,却被左琳一把拉住了,“于川,你先等一下,配合我们拍完最后一组。” 于川的耐心和好脾气早就在陆吉安身上耗得干干净净,闻言没好气地调侃,“没的拍了,没听到吗,领导通知停止执行了!” “他停他的,咱们拍咱们的。”行动中止是让人沮丧,左琳自问换她自己来办这个案子碰上这事儿也要堵个几天,但现在这不是她的工作,而此刻她正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抱有极大的热忱,她说着,积极主动地把一张早就写好的小纸条递给于川,“就当这个案子正在执行当中,你照上面提示的说就行。” 这事儿干多了,彼此合作都有了默契,左琳没吱声,已经拆了架子的摄像师就跟刚才跟拍的那人一起,两个摄像机都把镜头对准了于川…… 于川正在气头上,接过纸条不疑有他,看也没看照着就念:“关于这次成功执行后的感……慨?!”满心不快声调平平的声音戛然而止,尾音硬生生把陈述句挑成了疑问句,他抬起头,看左琳的目光简直莫名其妙,“你搞错没有?我们根本就没执行,谈什么感慨!”真是个没眼色的混小子……左琳不耐烦地催他,“我知道没执行,你就当执行完了不就行了吗?较什么劲!” 莫名其妙的于川终于福至心灵地会意了,他反应过来左琳的意思,本来就行动受挫的不痛快更加变本加厉地里往脑门上冲,“假拍啊,那对不起,我配合不了!” 左琳有点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这也是我们中院的工作,你有义务配合!” “话说清楚,这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 “配合一下能死人啊!要不我们前面拍的都白费了?案子执行到一半没执行下去,这片子让我怎么做?” 怎么做? 不反问这个还好,左琳这么一问,于川突然有点压不住火了,眼角眉梢都是凉凉的讥讽,嘴里不咸不淡地挖苦,说着自己的风凉话,“就这么做啊!行政干预、被迫中止、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观众不就爱看这个吗?” 将心比心,左琳觉得她自己遇上这事儿也得糟心,这会儿再刺激于川有点不人道,她顿了顿,沉默一瞬,缓了缓情绪,只好对他晓之以理地劝说:“我说你有点政治觉悟行不行?我这是在搞宣传,要的就是个画面,跟案子执没执行下去没关系。” 于川沉黑的眸子错也不错地看着她,格外严肃地强调,“宣传就是讲事实!” “宣传就是配合工作传达政策,讲事实那叫纪录片,”本来左琳也不是个绵羊脾气,耐着性子好说歹说对方就是顽固不化,说到后来拧着眉毛怼了他,“不懂就别跟我拽行吗!” “行行行,我不拽,我也不懂。”于川懒得废话,瞪了左琳一眼,转身就走,“反正甭管你说破天去,我说不拍就是不拍,你能把我怎么着?真是!” “于川,你给我回来!”男人脚下生风,转眼就下了台阶,左琳在他背后高喊着让他站住,这货却头也没回,故作潇洒地朝身后摆摆手,径自上车走了…… “小王八蛋,今天又白干了!”左琳气得跺脚,盯着他们关了警灯列队离去的车队,皱皱鼻子,却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通过监控录像转到了此刻正在机场高速路上疾驰的某台车的车载视频里。 从头到尾,原原本本、一帧不漏地,全落进了郑怀山的眼里。 第4章 特别执行处 从在视频画面里看见左琳开始,陈雁南就显得非常不安。 ——那跟她对前座的美丽花瓶乔安娜视若无物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像是真正受到了威胁却又隐忍不发,连呼吸都变得轻而急促。 她的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吊了起来,想知道郑怀山认出了画面里的女人没有,却又害怕他万一已经忘了她,被自己这么一问,反倒又想了起来,犹豫纠结地好不容易挨到左琳也上车走了,方才嘈杂的永嘉大厦门前此刻顿时冷清起来,才定了定神,问郑怀山,“老师,陆吉安在永嘉会议室等着你视频问话呢,现在连线过去吗?” 郑怀山似乎还沉浸在在视频画面里突然看见了那女孩的震惊中,半晌没反应,片刻后才缓慢摆摆手,顺手关掉了车载视频系统,“刚才那个是左琳?” “……”陈雁南自己千千万万个不愿意郑怀山认出左琳来,奈何这种事她说了不算——其实郑怀山的任何事,她都说了不算。跟在郑怀山身边,向来只有自己听命于他的份儿,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左右这个男人的想法。沉默了一瞬,陈雁南还是点了头,“……是。” 虽然视频里没声音,但画面中左琳的表情是那么生动鲜活,跟在回忆里拉长放缓的一颦一笑完全不一样,哪怕听不见她说话,郑怀山也能通过她的表情动作大概猜测出她说的话来——那是个很有趣的过程,从上车开始始终沉着脸,气场低得压人的男人终于缓缓地勾了下勾嘴角,笑了一下,“你们从前那么要好,现在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陈雁南沉默地摇摇头。 自己喜欢的男人却多少年来一直对闺蜜念念不忘,这天底下,谁还能毫无芥蒂的继续着坚贞的闺蜜情谊呢? 她的郑老师几年没回国,左琳却一直待在明川。从这次郑怀山要回来的时候开始,陈雁南身为女人的直觉就总觉得要憋出点什么事来,只是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还来得这样快,让她毫无防备,又无从阻拦。 郑怀山斜睨了神色有异的女人一眼,不置可否地打住了这个话题——有没有联系其实都不打紧,他就是那么随口一问,也不指望陈雁南能在左琳的事情上帮他做什么,只是忽然吩咐,“晚上的饭局,帮我把魏局也请来坐一坐。” ……………… ………… 赶在下班之前,于川把一份文件放到了他们执行局长周凯的办公桌上。跟自家领导吐槽不用收着,于川仍旧气愤难平,“周局,这是执行经过报告。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周凯知道他是个炮仗脾气,平时还能收敛着,这会儿执行过程遇上了泼皮,双方一对上,连个大门都没进去呢,结果他们反倒被自己领导一个电话喊的鸣金收兵,灰头土脸地退了回来。这憋屈劲儿搁谁身上也不能好受。 但这件事情,惊动市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要求停止执行,那真是谁也改变不了结果。 老局长叹了口气,安抚又无奈地笑笑,“知道‘横山系’的厉害了?不可能让你顺利执行的。” 于川深吸口气,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拧着的眉毛却怎么也舒展不开,“陆吉安在现场那德行您也看到了吧?那简直就是一流氓!” 周凯叹道:“什么叫执行难?光一个陆吉安、一个永嘉地产不难,难的是一个体系、甚至是政府的行政力量都在保护一个人。” 于川憋了一下午,跟周凯囫囵着吐个槽也就差不多了,总不能在周局面前放飞自我骂出个花来,可这事儿他不想就这么算了。永嘉欠着三个多亿的巨款,二十几个债权人等着结论,盼着法院的强制执行能在陆吉安这老赖身上盘个转机出来,现在这么举重若轻地打道回府,他觉得对不起自己领子上别着的这枚法徽。 跟院长插科打诨那是不敢的,不过跟自家老局长卖个惨绝对毫无障碍,“反正我被人欺负了,您得给我撑腰。” “你小子!”周凯隔着桌子指了指于川,一脸老狐狸正中下怀的表情,“行,那我给你个复仇的机会。” 于川立即来了精神,“有尚方宝剑了?” “院里决定成立一个特别执行处,专门执行永嘉地产这类疑难案件。” “就这呀?”生龙活虎等着周局放大招,于川一听就泄了气,“特别执行处还不照样得听上面的。” 周凯屈指在桌面上轻扣了几下,“你就说愿不愿意去吧?” 去不去的,反正现在不答应,他们院里也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于川虽然觉得这个所谓的“特别执行处”以后肯定也是要受诸多管制,但也的确没什么好纠结的,当即点了头,“去就去!好歹也算咱们执行局的尖刀部队吧,”他一拍周凯桌子,满怀豪情正气凛然地把这件事钉了个钉,“行!我干了!” 上午一出闹剧碰了一鼻子灰,下午又突然被划归到了凭空冒出来的特别执行处,从周局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于川没来由地琢磨着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一时没留神,开门出来迎面撞上了准备下班的左琳……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上午刚把放了人家鸽子,下午出门又把人撞了个趔趄,于川在办公室备受他们局长安抚,这儿会心情好了不少,想来想去,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陪着笑对正满脸不愉瞪着自己的左琳笑着赔了个不是,“左法官,上午真是对不住。片子没拍完不要紧,下次执行永嘉地产时再叫上你,保证让你拍完后半段!” 打一巴掌就想喂枣?美得你! 左琳皮笑肉不笑地挑眉,细细弯弯的眉峰看上去有点俏皮,说话却是清清冷冷的,张嘴骂人都不带脏字儿的,“别裂着嘴笑,牙上还有菜叶呢,丢不丢人!” 她说完拎着包转头就走,回报上午于川给她留后背似的,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给小于法官留下了一个窈窕的背景,剩下表情赫然变了一瞬的于川,连忙拿出手机调成了自拍模式,龇着一口能去做牙膏广告的整齐白牙来来回回地照了一通,末了才发现这是被左琳诓了…… 他看着已经没左琳影儿的走廊,嘟嘟囔囔满心嫌弃地腹诽,“哪有菜叶子,合着是成心恶心人呢这!一个姑娘家,报复心怎么这么重!” 第5章 郑老师看上左琳了? 下班的左琳被她在证券处当副科长的未婚夫接走了,下班之后的饭局,就成了多数人夜生活的开始。 一家主打江南菜系、装潢古风古韵的私人餐厅包房里,郑怀山坐在主位,百川控股旗下,子公司设在明川的各家老总都陪坐在餐桌周围,此刻皆端着酒杯,恭敬谨慎地给他们老大敬酒,不止是上午还跟执行局闹得没人样的陆吉安,连明川中院执行局副局长魏全也赫然在列! 他跟陈雁南一左一右坐在了离郑怀山最近的位置,举着酒杯听婀娜起身的陈雁南语带骄傲地说:“这个晚宴一为郑老师接风洗尘,二是恭喜郑老师在国际律师协会年会上被选举为国际私法委员会专家委员!” “哟,这可了不得,”魏全适时地捧了一句,“国际私法委员会专家委员——这在全中国,有此殊荣的也不过只有三位,郑老师占一个名额。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啊!” 郑怀山谦逊又内敛地抿唇笑笑,抬手跟魏全碰了碰杯,那边陈雁南等两个人互动完了,才接着说:“三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欢迎郑老师回到明州,亲自主持百川控股的大局。” “是啊,”这几年跟着郑怀山打天下的齐三河等人一起站起来,“欢迎郑老师从美国国际律师协会载誉归来。郑总一路辛苦了!” 身负三个多亿巨额债务的陆吉安在执行法官面前哭穷没能力还钱,这会儿却从手表到皮鞋浑身上下连穿带戴的、一处不漏全是国际一线大牌。他知道永嘉惹上官司这事儿自己做得不漂亮,附和着齐三河举了杯,松了口气似的赔笑脸,“是啊,郑老师回来我就主心骨了!今天上午真是,如果不是郑老师思虑周全一早就想好了对策,我还不知道怎么过了这关。” 郑怀山心里不痛快,但毕竟这么多人,面子总要给,冷眼看了一桌男男女女片刻,便也举起酒杯。他一动,众人踢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就下意识地松开了,奈何一口气刚顺下去没有半口,却有被语气不善的老板骇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了…… “别说什么主持大局,好端端一个大好局面让你们弄成这样,惹了一堆官司,资金链全断!我把大本营从香港搬过来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回来救这个场!没什么好庆祝的。”郑怀山冷淡地说完,自己先喝了口酒。 众人看他这样,没人敢接话,夹着尾巴悄没声息地落座,为了缓解郑怀山积威下日积月累出的本能紧张和尴尬,都默默地伸筷子吃菜,谁料刚吃了两口,就都觉出这菜的不对来—— 没盐。 再口味清淡,也不至于淡到一点咸味儿都没有吧?! 这群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就是上面有郑怀山压着不甘吭声而已,这会儿菜出了问题,在郑怀山逼仄气压中备受荼毒的齐三河可算找到了发泄口,当即扔了筷子朝着门外吼起来,“服务员!” 一嗓子把外面的女服务吓得连忙小跑着进来,“……齐总?” 齐三河指着一桌子的菜,“把你们经理叫来,做的什么菜,你们家盐是金子啊,菜做得这么淡,什么味也没有!” 服务员一听就满脸为难,“可是齐总……这……” 齐三河竖着眉毛眼看就要发作之前,被郑怀山淡声拦了下来,“老三,别冲人家喊,是我特意关照让别放盐的。” 这是个什么节奏?众人不解地看向他,郑怀山环视一众下属,“我就想让大家好好品尝一下这顿没放盐的饭菜,也许你们就能明白一个道理。食材再好,厨艺再精,但如果盐这点小事没有做好,这一桌食材一流的饭菜同样一钱不值!” “……”老板发话,这下可没人再敢有异议了,服务生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一桌子人硬着头皮没滋没味地吃菜,半尴不尬地聊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让冷下去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只剩个魏全在其中身份比较特殊,不怎么在意表忠心的这些套路,只又跟郑怀山碰了碰杯,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声说:“中院要成立特别执行处,专门负责终本执行的和特殊疑难案件,我们的案子都要归过去。” 郑怀山不紧不慢地呷了口酒,“执行法官有人选了吗?”魏全说:“目前还没有,局里正在物色。”郑怀山沉吟了一下,“魏局知道左琳吧?” 魏全一愣,“怎么,郑老师也认识她?” 郑怀山哂笑,“何止是认识。她现在在干吗?” “以前一直是三庭的执行法官,现在正准备让她做中院的新闻发言人呢。”左琳的事儿他们几个做领导的都知道得很清楚,魏全几乎张嘴就来,说完了又好奇地问郑怀山,“突然提起她……郑老师是又有什么动议了?” 郑怀山思忖片刻,执杯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手中的红酒杯,半晌后,不带任何犹豫地开口,那几乎是已经思虑周全做了决定之后,对一切势在必得的笃定,“我要她去特别执行局处,做执行法官。” 这简直是万万想不到的事,魏全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左琳……?” “对,左琳。”郑怀山没有任何犹疑地点头肯定道:“你在中院执行局使劲,我去找市领导从上面说话,把她扶上去!” “郑老师怎么看上她了?” 怎么看上她了? 于公于私,郑怀山都有选中左琳的充分理由,只是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他都没必要对魏全说明,因而只是无关痛痒地说道:“我这次回明州,面临一个极大的难题。要想把我们的被动局面扳回来,中院这个特别执行处,我必须牢牢抓在手里。” “可左琳那丫头倔的很,在中院是出了名的帮理不帮亲……”魏全三分担忧七分试探地看了主位上不动声色的男人一眼,“郑老师有把握将她变成我们的人?” 郑怀山说什么,旁人听不见,坐在他身边,用全部精神去关注这个倾慕男人一举一动的陈雁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郑怀山原也没打算避着她,只是魏全问的话太露骨了,他不好正面回答,只是想起上午在视频中看见的朝气蓬勃的左琳,淡淡笑了一下,“她是我原来在燕大的学生,我们有交情。” 没人看见,在他们身边的陈雁南,咬着下唇猛地仰头灌了口酒,眼看着她喜欢的男人正在向他曾经喜欢的女人越靠越近,有那么一瞬间,在郑怀山跟前向来温婉可人的陈雁南,阴沉的脸色差一点就掩藏不住了…… 第6章 上帝的安排 左琳上任特别行动处执行法官的事批得很快。 郑怀山这个系统外、刚回国没几天的海龟老总,知道消息却比左琳本人还早。 魏全发来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百川集团的大会议室里跟高管们发脾气,“看看我们这两年的发展布局,只想着盲目做大,四处投资扩张,完全不顾经营规律。这下好了,资金链彻底断,我们怎么补?” 陈志非这两年借着他姐陈雁南的东风,在集团里的地位直线往上窜,虽然业务上也有些本事,但本质上是个他姐指哪打哪,不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毛头小青年,这种气氛中,连陈雁南齐三河这种跟着郑怀山多少年的亲信都不敢轻易接茬,他却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理所当然,“不是把永嘉地产的钱抽过来了嘛。” 郑怀山在会议桌前踱着步,闻言脚下一停,怒极反笑,“那永嘉地产呢?被人告上法庭,让执行局追得屁股冒烟。本来是个光鲜的赢利项目,现在让你们做得这么被动!” 在场这些人,陈雁南没立场插嘴,齐三河没胆量插嘴,被点名的永嘉地产老总陆吉安公司的钱都被百川抽走,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是在这种气氛陡然压抑的时候,郑怀山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手机震动的声音尤为明显,郑怀山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正是魏全发来的这条通知他事成的信息。 ——左琳上任特别执行处院常委已通过。 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郑怀山看完,沉肃的面色才缓了缓,微微笑了一下,动动手指回复道: ——上帝的安排。 别人不知道他信息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分明都感觉到他们郑总再放下手机的时候,身上若有似无的逼仄感不见了,刚才被压得大气不敢喘的下属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听见郑怀山语气稍缓地说:“现在情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大家必须要精诚团结。我们旗下控制的公司必须要盘活,永嘉地产也必须要保住。永嘉如果垮了,就会出现连锁反应,会导致我们整个系统的崩溃!” 齐三河立即表态,“郑总放心,您说怎么做,我们跟定您!” 郑怀山看了相邻坐着的陆吉安和陈雁南一眼,从手边的一打文件里又抽出一个账簿,随手扔到了他们那边,“百川的账我昨天夜里都看了,避税和逃税是两个概念,账上有很多地方存在漏洞。” “抱歉,老师,”陈雁南低下头有点尴尬又难堪地道歉——她是个向来敢作敢当的女人,郑怀山明显是找她和陆吉安兴师问罪呢,她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不吱声陆吉安也得忍着,只是不稀罕让别人帮她背这个锅,“这事是我做主让财务做的。” “你以为我在说谁?”郑怀山瞪了她一眼,如炬的目光从在座的每个人身上扫过,是说陈雁南,也是给在场的每个人听:“企业的名誉是我们的生命,可以合理避税,但不能逃税。百川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任何有损它名誉的事在我这都通不过。以后必须按章纳税,别为了这点小利坏了大局!” 他说完就摆摆手叫了散会,一众下属不敢多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只剩陆吉安,磨磨蹭蹭装着收拾东西拖到最后,等会议室里其他人都走干净了,他深吸口气,夹着包走到站在会议室270°全景落地玻璃窗前,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郑怀山身边,声音很低,脸色却很不好看,“郑老师,您别怪我不识好歹。永嘉地产是我一手干出来的,现在却落得四处躲债的地步,这么下去,这活我没法干!” 郑怀山没看他,自顾自地缓慢吐了口烟气,“没法干是什么意思?是想带着永嘉出去单干?还是一走了之?” “您说笑,”陆吉安苦笑,“您明知道,这两样我可都不敢想。” “老陆,你是我一直看重的人。”郑怀山透过玻璃上的倒影看他,他眉眼舒展的时候,五官勾出的气质总是温和又笃定的,很容易叫人信服,“尤其在这种时刻,我最需要你能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这都不在话下,但郑老师……”陆吉安说话打了个磕绊,“您多少得给我点补偿吧?” 郑怀山摇头笑了一下,终于转过脸去看他,“现在我什么也给不了你。这笔账,将来我会给你个说法。” ……这简直就是张空头支票了。 陆吉安眉毛拧起来,“那眼下我该怎么办?就这么死扛着?” 郑怀山又吸了口烟,薄薄的烟雾阻隔中,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介于肯定和不置可否之间的暧昧,“你说呢?” “……”眼前如果不是郑怀山,陆吉安觉得自己都能上前去手撕鬼子。他额角青筋都迸 出来了,但却真不敢同郑怀山撕破脸,只是底气不足地问:“那我要扛不住了呢……?” 郑怀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晦暗不清,却莫名地让陆吉安感觉冰凉凉的,而他等了半晌,却始终没再等到老大的任何回应,只能长叹一声,耐着性子敷衍地对郑怀山浅浅弯了下腰,快步出了会议室。 谁知道,竟碰上了马太。 这个退伍兵专业当警察到退休的半大老头儿,现在是郑怀山养的一条疯狗,心黑手狠,只听命于郑怀山这一个主子,剩下的,谁的面儿都不给,谁都敢咬。 他们这些经常跟郑怀山打交道的集团高管里多数人都对这个小老头有点忌惮,从会议室里出来突然被他拍肩膀,吓得陆吉安一激灵。 “陆总,你不能那样对郑老师说话。”马太耳力好,会议室的门没关,他本来是在外面等老板,却一字不漏地把刚才陆吉安的话听了个完全,“别忘了,你有今天,全是郑老师给你的。” 陆吉安心里有气,又无缘无故挨了他的吓,心里不痛快,嘴上就顾不了那许多,当即冷冷一笑,“郑老师是待我不薄,我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我替大家背着黑锅,要点补偿不过分吧。” “不过分,”马太和善地应了一声,就跟一根筋似的,还是咬着让他不满的纠结点不放,“但你不能那样跟郑老师说话。” “……我说什么了?那几句话,哪一句说重了、对郑老师不敬了吗?”陆吉安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人找茬儿,满脸不可理喻,“你较什么真啊!” 马太这人,越少接触越好。他虽然嘴上快活了两句,但心里却是绷着根弦儿防着的,不愿意跟马太有过多的交集,他说完看也不再看小老头儿,绕过他转头往楼下走,谁知道千防万防,却在转身离去之际被马太抬脚扫了自己的右脚跟! 这一记黑招简直悄无声息、猝不及防,陆吉安根本没反应过来之际,他右脚已经一下子绊在自己的左脚上,骤然失去重心和平衡,整个人一串跟头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啊啊啊——!”好在会议室外面的楼梯只有几级,陆吉安带着一连串惨叫摔下去,马太跟在他后面,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站在了他身边。 这下,陆吉安半分挤兑的心也没了。他躺在地上,扶着大概摔伤了的腰,简直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小老头儿,“马太,你也太狠了吧!” “陆总,告诉你个秘密。”这会看在陆吉安眼里,马太的表情简直要杀人似的狰狞,“我最恨的人就是勾践,虽然他也历尽苦难,却把辅佐他征服天下的文仲给杀了。这种忘恩负义之人,必定不得好死!” 他说完,竟然还阴森森地冲陆吉安笑了一下,貌似友善地弯腰对陆吉安伸出手,作势要把他扶起来,“是你自己绊了自己一下,没骨折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陆吉安看着那只伸到面前,长着枪茧的手,一时间,竟不敢伸手,也不敢拒绝了…… 第7章 调任 左琳一早来上班,刚打了卡,屁股都没挨着椅子,就带着她那两个同生死共患难的摄像师,为着拍好《执行在路上》宣传片的光荣使命,转头追着三庭执行法官的外勤任务跑了。临近中午才风尘仆仆地回院里,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又被周凯一个电话叫到了局长办公室。 往周局办公室走的时候,左琳其实心情挺不错,三庭今天工作开展的顺利无比,他们拍摄过程也就跟着一顺百顺,拍摄效果超出预期,该有的素材都有了,回头可以先剪片看小样做后期了,所以虽然奔波了点,但不觉得累,推门的时候,左琳是打算跟他们周局报个喜的。 可是她的喜事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一纸任命书给堵了回去…… 周凯刚说任命书的时候,左琳还挺高兴,以为是自己往宣传处调的事情这就有了谱儿,她有点期待的雀跃,一目十行地看着任命书先睹为快,然后……才发现不对劲。 又把手上盖着章的a4纸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读了一遍,这一次,她终于回过神来了…… 但理解了意思不代表能接受现实,她莫名其妙又惊愕不已,跟周凯确认的时候,嘴角都有些控制不住地抽了抽,“我……?调我去特别执行处做执行法官?!” 周凯目光殷切地看着她,“白纸黑字。不是你,还能是别人?” “不是……”左琳不是反应不过来了,她是完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简直有点晴天霹雳, 劈碎了她对未来的职业规划,“可是为什么是我啊?我们院里那么多有能力的人呢!” 这是个怎么回答都牵强的问题,周凯只能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跟着院党委的决定和稀泥,“这更说明院领导对你的信任嘛!” 左琳一脸苦相,“可是周局,我手头上正忙《执行在路上》的专题片呢,不能半途而废呀!” 周凯摆摆手,“那废不了,不就拍个片子嘛,宣传处的人都能干。” 左琳自从跟张思鹏谈婚论嫁之后,一直在考虑家庭和事业的比重问题。她纠结了小半年,终于下定决心说服自己要从自己喜欢的执行法官位置上退下来,换一个相对轻松简单的工作环境了,她考虑了那么久,又为决定努力了那么久,明明私下里说话试探风向领导们已经都基本同意了她往宣传处转的事情,谁知现在片子要的镜头刚刚拍全乎,这几位竟然变卦了…… 左琳从牙缝里深吸了口气,还是尽量委婉地说:“周局,您就算帮帮我,凭我的资历和经验,我真担不起特别执行处这副担子,还是换别人吧。” “开什么玩笑!”周凯突然板起脸,“院党委开会正式任命的,你说换就换?!” “可你们决定这事之前好歹也该先征求一下我的个人意见吧?”左琳进门之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窝火,猴脾气一下子窜起来,说话就上了冲劲儿,“你们明知道我想往宣传处调,明知道我为此做了多少努力,明明之前也都点了头就差给我个正式的文书了,现在却突然告诉我之前的事情作废,让我去做另一件事——那我在此之前的努力算什么,就这么半途而废吗?!我对领导的决定有看法!” “不要再说了。有看法,之后写申诉。”这件事情,如果周凯知道原因始末,他能对左琳晓之以理,再谈话安抚一番。但现在连他自己看着任命书都一头雾水,更别提开导左琳,解释不清干脆就不解释,果断地一挥手,周凯严厉地打断了左琳的控诉,“但现在,工作上服从院里的统一安排。把你的专题片放一放,把手头上的工作交接一下,明天到特别执行处上任——不要有压力,你本来就是三庭的执行法官,现在做会老本行,相信很快就能上手。” “可是我!——” “没有可是,”周凯再次打断她,把她交回来的任命书又推到她面前,表情严肃,“这件事,不商量。” “……”拒绝无效,左琳整个人都有点泄气,但总不至于真像周凯说的去申诉。要说她不喜欢干执行的工作,其实还真不是。她要真不喜欢,不可能从毕业到现在一直待在执行局这么多年,她就是生气拍宣传片这么久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儿,生气院领导不尊重她个人意愿,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好接受现实,叹了口气,“特别执行处的主要工作方向是什么?” 周凯说:“疑难要案。比如,永嘉地产。” 左琳一听,简直连苦笑都笑不出来,“我理解一下,就是咱局里其他单位攻不下来案子,从此只好都归我们这个‘特别执行处’了,是吧?” 周凯听着她那个半阴不阳的语气,对她半是放纵半是无奈地点点头。 左琳腹诽,“院领导还真是看得起我。” “行了,”周凯说着,从旁边拿过另一张打印纸,“下午就成立特别执行处的事,在指挥中心召开新闻发布会,这是流程单。你回去准备一下,有媒体参加,你要做主题发言。” ……………… ………… 左琳前脚刚走,周凯后脚就去了院长赵双白的办公室。 正在签文件的赵双白看他面无表情地进来,意料之中地笑了一下,“怎么,左琳反弹很大?” “大得都快跳起来了。”周凯随口吐槽了一句,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叹了口气,“不是,老赵,我就不理解,市长办公室打电话推荐左琳的理由是什么?这丫头工作能力是不错,专业水平也有,一心一意干三庭执行法官那时候,那的确是出了名的牛脾气,谁的面儿也不给,论个人操守也的确没什么问题——但就算如此,院党委之前虽然也的确考虑过她,可还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吧?” 说到这个,赵双白的表情也古怪起来,他顿了一下,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低头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字,“说是除此之外,她这几个月还都是中院新闻发言人,形象亲民,有公信力。” 周凯一听就笑了,半是挖苦地说反话:“市领导站位更高,也说明对我们的工作很重视啊!” 赵双白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你这个老执行把着呢,对上级的意见我倒是不担心。” 周凯会意地揭穿,“您这是给我加码呢。” “我看你给我报上来的特别执行处的班子成员名单,这上面可是给左琳配了一个精英班子。”赵双白拿起刚才签字的那份文件,隔着不远的距离给周凯自己看了一眼,“左琳在工作上一直是个靠谱儿的,有这些人保障她的工作,又有你把控,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周凯想起左琳那句腹诽,这会儿原封不动地拿过来借花献佛,“领导还真是看得起我。” 第8章 就职 “执行工作,是公、检、法整个司法程序中的最后一步,也是让人民群众在案件中感受公平正义的最后一环。执行不仅是兑现当事人的权益,更是考量司法的公信力。查不到财产、找不到人,执行工作就无从谈起。所以,加强网络建设,信息化执法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明川中院指挥大厅,院长赵双白沉稳严肃的声音透过麦克,从指挥中心虚掩的对开大门内传出来,赶鸭子上架的左琳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准备了就职发言,顺带做了个ppt,虽然在周凯办公室跟顶头上司争得面红耳赤不想任职,但真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还是想尽量把事情做得圆满。 她爱着执行这个职业。 赵院在里面说“查不到财产、找不到人,执行工作就无从谈起”,那么对她来说,查到被执行的财产、找到被执行人,顺利完成执行任务,保障权利人的权益得以实现,就是她的任务、使命,是责任感、荣誉感,是自我认同,更是职业荣耀。 既然往宣传处转的事儿泡汤了,事无转圜,那现在干回老本行,也算遵从本心,殊途同归。 冷静下来,左琳就觉得院领导的这个安排,她其实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相反,觉得动力和干劲儿,要比紧张和压力,来得更鲜明。 隐隐的,也有一点期待。 她穿着法官的制服,一头短发清爽干练,从制式皮鞋一路在走廊里踩出清脆沉稳、节奏一致的声响,合着赵院的声音一起,在所有灯都亮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糅杂出某种令人内心激荡的旋律—— “目前,我们法院已经与几千家银行、公安、交通、工商、银行等单位实现联网,将其主要财产形式的一网打尽。对失信被执行人实施联合惩戒,压缩其生存空间,让他们‘一处失信、处处受限’,让那些老赖无处藏身!为此,我们明州中院专门建立了特别执行处,这面请第一任执行法官左琳做就职发言!” 左琳对时间的概念向来极其敏感,掐时间能掐得丝毫不差,赵双白话音刚落,她正好走到指挥中心大门前,伸手推开了双开的大门—— 媒体镜头闻风而动,现场闪光灯顿时连成一片,之前拼命往宣传处奔的左琳当中院的代理新闻发言人当了一段时间了,面不改色从容镇定,带着她板起脸来两米八的气场,严谨稳重地上了演讲台。 “大家好,我是明州中级人民法院特别执行处的执行法官左琳。”她说着顿了顿,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微笑,黑亮的眸子看着台下,熟练地给各家媒体镜头,声音始终维持在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严正冷定的节奏上,“特别执行处建立的目的,就是处置那里重大疑难的执行案件。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提出的‘用两到三年时间,基本解决执行难的问题’的指示,我的就职发言的主题是——保障民众权益,维护社会公平,以法律的名义,向那些拒不履行法律义务,拒不执行法院判决的失信人——宣战!” 她义正辞严字句铿锵,话音落下的同时,身后大屏幕上也同时显示了两个字—— 宣战。 那是她自己做的ppt,“宣战”两个字,一笔一划如铁画银钩,像是一柄即将对所有失信人亮出的利剑。 ……………… ………… 下班之前,左琳把自己的办公用品都搬进了院里划给特别执行处的新办公室。 办公室里算她一共五个工位,其他人还没搬来,折腾了一整天的左琳靠在桌边看着到目前为止都冷冰冰没什么人气儿的办公室,有点恍惚。 ……早上还为了拍宣传片东跑西颠呢,到了这会儿,她竟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特别执行处执行法官了。 变化也太快太大了,跟做梦似的。 她深吸口气,搓了搓脸,办公室没关的门被人从外面礼貌地敲了两下,他们执行局的副局长魏全带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 左琳现在看见领导拿文件找她都打怵,连忙刚搓乱的头发从靠着的桌沿儿上起来了,“魏局?” 魏全一边往里走,一边拿文件隔空点点她,一脸如释重负的欣慰,“想不到小左你抗压能力很强嘛。这么看来,你之前搞宣传做的那些也不算无用功,以后还可以当局里执行法官的媒体代言嘛,哈哈哈,好好干。”他说着,殷切地拍了拍左琳的肩,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她,“看你下午的表现啊,周局和我也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我这不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么,魏局您可别开我玩笑了。”左琳看了一眼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这是?” 魏全示意她自己打开看看,“局里给你配的班子成员。里面是他们的大体情况,你先看看了解一下,明天他们就都过来了,到时候再认识熟悉。” 左琳盯着手里的文件袋,想起来中午在周凯办公室里的事儿,一时没忍住,嘴上就皮了一句,“我了解完要是不满意,那您和周局还能给我再换换人?” 魏全眉毛一竖,虽然没胡子,但左琳觉得他活生生做出了一个特别到位的吹胡子瞪眼表情来,“做梦呢?” 魏全哼哼着瞪她一眼,转身打卡下班去了,剩下左琳跟手里的档案袋相顾无言,叹了口气。 正要拆档案袋,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左琳上班习惯用震动模式,来个电话手机嗡嗡嗡地也分不出是谁,不过当她皱着眉毛拿过手机的时候,刚看了一眼,那快要拧成疙瘩的眉心立刻就舒展开了…… ——是张思鹏。 “丫头,还不出来,加班吗?” 左琳打消了现在看队友花名册的念头,她一手拿着档案袋挎起包包,一手拿着电话,如同无数个有男朋友来接下班的恋爱小女生一样,飞快地往外走,“不,这就出去了。你怎么来了?” “有喜事呗,急着跟我貌美如花的女朋友分享,”她一出声张思鹏就听出来她今天声音不对劲,有意逗她,“不知道我貌美如花的女朋友今天肯不肯赏脸?” “那你要有心理准备了,”左琳嘴上虽然语气平淡,但嘴角已经翘起来了,“你貌美如花的女朋友,今天是个黄脸婆。” “那这黄脸婆的气质也肯定跟别人家的不一样。”几句话之前,左琳已经从单位出来了,张思鹏隔老远一眼就看见了她,兴冲冲地朝她挥挥手,“丫头,这儿!” 他不摆手左琳也一眼就找到他了——她男朋友大个儿,长得帅,特别白,皮肤比她都好站在阳光下面,白的都能反光。 左琳没有别的姑娘“颜即正义”的属性,但自从跟张思鹏在一起,她的确被他养刁了眼,快要变成颜控了。 她搬完办公室就换了衣服,严谨沉肃的制服一脱,她脚下一双球鞋跑得步履生风,几步就到了张思鹏近前,张口就问:“什么喜事儿!” 张思鹏抬手揉了揉她眉心,“你先说,谁惹着你不高兴了?眉毛到现在都没展开,回头儿长了皱纹又要吐槽我说岁月对女人不公平,比男人老得快。” “我也不是不高兴……”左琳犹豫了一下,觉得说高兴吧,委屈自己,说不高兴吧,又有点亏心,“我这也不是高不高兴的事。” 她说着拉开后门把包和档案袋都放在了后座上,转身绕到副驾跟张思鹏一起上了车,“反正是个曲折离奇的过程,我得跟你细细讲来。你还是先说你的吧,我好奇!” “我论文获奖,在国家级刊物《金融研究》上发表了。”张思鹏打了火,一边把车开上主路一边说:“算是以后评职称的又一块垫脚石吧,本来想借给这个事儿庆祝的名头带你去腐败一把吃点好的呢,不过现在把胡吃海喝的由头改一改也行。”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左琳就顺着他问了一句,“改成什么?” 张思鹏宠溺地笑着看了她一眼,“改成‘何以解忧,唯有吃肉’。”左琳忍不住笑了一声,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贫!” “不贫能笑吗?”正好是信号,张思鹏把车停下来,挑挑眉,“到底怎么了?” “我……”左琳看着张思鹏,想起在此之前她下定决心要转宣传处的时候,跟男友一起畅享的未来,一时间忽然觉得有点愧疚,难以开口。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在张思鹏询问而关切的眼神中,歉然地说道:“院里新设了特别执行处,突然提我当了处里的执行法官……我转宣传处的事儿泡汤了。” 第9章 见面礼 “这是好事儿啊!”张思鹏本来已经在心里做了无数个假设,陡然一听这个答案,简直啼笑皆非,“怎么反而愁眉苦脸的?” “之前就是想图个安稳,才想往宣传处转的嘛。”左琳手臂撑在车门上,拄着下巴,“这下好了,贤妻良母梦碎。” “这说明你们领导对你的信任和重视,估计是想提拔你呢。”张思鹏开车的空档抬手在她挺翘的小巧鼻头上刮了一下,“好事。我看今天这顿饭还是得从‘解忧’改成‘庆祝’,名副其实。” “你现在说好,谁知道以后领证结了婚要怎么想?不是说男人不喜欢事业型女强人吗?”左琳扭了下头,皱皱鼻子瞥他一眼,“思鹏,我希望我们两个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就好,不要有那么多故事……” “那是指那种两个人都忙于事业又都强势不肯做出让步的关系,你男朋友是那么霸道大男子主义的人吗?”张思鹏把车停在了订好的饭店门前,有意逗她开心,说着就笑了起来,“本来你当时拍脑门的要去宣传处我就不太支持你这个决定,现在正好——你呢,就去做你喜欢的事情,我们俩呢,还还是会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大不了,以后你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嘛!” 左琳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她有时候觉得,张思鹏是她在经历过大学时那件事后,老天爷送给她的礼物,体贴风趣、简单上进,情商高,最重要的是,很爱她。 跟他在一起,在单位习惯了风风火火独当一面的左琳,总有种被宠着的小女人的幸福感。 把车停好,熄了火,张思鹏正准备先下车,刚解了安全带,手却被左琳抓住了。 男人耐心询问地看过去,却看见自己女朋友目光狡黠像只偷腥的小猫,松开手却闭上了眼睛,小巧微尖的下颌有点傲娇地向上抬着,手指轻轻指了指她不施脂粉却白里透红的脸颊…… 这是什么意思太明显了,张思鹏宠溺地笑笑,凑过去,轻轻在她侧脸落下浅浅一吻,抬手揉了揉她柔软滑顺的发丝,“加油,组织看好你!别把情绪带到工作里去,更别让工作的情绪影响生活,走了,吃饭去!” ……………… ………… 百川总部。 郑怀山在陈雁南送来的最后一份文件上签了字,正巧魏全这时候打电话来,“郑老师,左琳已经正式上任了。” 本来抱起文件准备出去的陈雁南在电话里隐约听见了“左琳”两个字,犹豫了一瞬,打消了立刻出去的念头。 郑怀山看她一眼,明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不避着她,并不在意左琳这件事上她听见多少,也不关心她是什么想法,只自顾自地问魏全,“还顺利吧?” “还好,”魏全说:“只是周凯藏了个心眼,把于川调过去给左琳当法官助理了。”郑怀山挑挑眉,“于川是谁?” 魏全回答说:“就是带队去执行永嘉地产的那个人,原来是一庭的,在院里很吃得开,是周凯的心腹。另外,永嘉地产案已经归到特别执行处,要早做准备。” 当天偶从永嘉监控里看见的那个跟左琳一起办案的男的,现在想想倒是还有点印象,郑怀山不以为意地浅浅一笑,“有你在呢,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魏全对郑怀山给带的这顶高帽很受用,电话中,语气也笃定起来,“左琳那儿你也放心,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 收了线,郑怀山微垂眼皮儿沉吟片刻,对一直待在旁边的陈雁南吩咐,“陆吉安还躲着法院的人呢吧?让他在永嘉地产现身吧。” 如果可以,陈雁南并不想让自己拉着这张笑都笑不出来的怨妇脸来对郑怀山说话,可是多年来对左琳如跗骨之蛆的嫉妒和介怀让她失控,平时连对眼前男人大声说话都不会的她,如今竟控制不住地带了点质问的意思,“这是您给左琳的见面礼吗?” 郑怀山根本不想跟她解释自己扶左琳上位这其中零零碎碎的关窍,只无关痛痒的说:“躲着法院不见,这种做法太拙劣,不是我的智商。” “可是……老师真想用左琳?”陈雁南犹豫了片刻,这句话她想了半天,实在是不吐不快,“我认为老师太冲动了。您和左琳都八年没见过面了,她变成什么人了您清楚吗?”郑怀山眼皮儿都没动一下,“清楚,一个人的本质变不了。” 这种因为喜爱而生出的笃定信任,让陈雁南更加不能接受,“我认为您错了,当初您曾经对左琳那么欣赏、那么喜爱,甚至不惜和师母……可她不还是辜负了您!” 这话就僭越了。 失了分寸,让人很不喜欢。 郑怀山不说话了,他终于挑眉抬眼,眼角因此而勾出一点严厉逼视的意思。 陈雁南跟在郑怀山身边太久了,他又是她用了所有青春去爱的人,很多时候男人的一举一动是什么意思她太清楚了。其实刚才说完那句话她自己也后悔,可是事已至此,她只能顶着男人不动声色的怒气,鼓起勇气进而又说:“我希望老师能收回这个决定。” 可能连陈雁南自己都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自以为是在强行劝谏,可实际上,她她看着郑怀山的目光却带了几分乞求。 虽然说的话不讨喜,但情真意切,也着实让人动容。 郑怀山轻轻叹了口气,脾气稍缓,说的话也跟着和软了几分,“我希望你判断问题能专业一点,不要把女人的思维带到工作中来,这样对你没好处。” “老师……” “不用再说了。”郑怀山收回目光,摆摆手,下了逐客令:“出去吧。” 第10章 冤家路窄 左琳是一早才拆了那个档案袋的,昨天吃完饭回来的晚,也累,被张思鹏送回家简单收拾后倒头就睡了,没顾上,结果大清早拆开一看,直到上班被周凯带着一起进了新办公室的时候,她都有点心情郁郁。 ——冤家路窄了,周局配给她的班子里,竟然有那个刺儿头似的于川。 她跟着周凯进门的时候,她的新队友们已经都在办公室了,正收拾东西的四个人看见他们就停了手里动作站了过来,左琳一眼就看见了后面拖着长尾巴似的懒洋洋蹭过来的于川,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得随和,听周凯先对在场的人介绍了她:“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新领导左琳,今天正式上任。” 左琳眼见着于川撩着眼皮儿瞥了她一眼,接着一副消极反抗的样儿,跟着鼓掌欢迎的其他人一起敷衍地拍了两下巴掌,相对于其他人看自己的殷切热情,于川全然没了前几天在执行现场的斗鸡样儿,故意塌着肩膀别过头,眼神飘忽地看着别的地方,用肢体语言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对院里安排、或者说对她这个领导的不满。 左琳挑了挑眉,目光越过他在其余两女一男身上转了一圈——都一个单位的,其实彼此都知道对方,就算谈不上认识,但见面也都能点头打招呼混个脸熟。 “首先感谢领导的信任,”左琳说着对周凯浅浅行了个礼,她没有针对性和情绪化的时候,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看上去有点可爱的样子,直率爽朗地开了口:“大家应该都认识吧,不过还是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吧?” 站在最边上于川旁边的是个苹果脸浓眉大眼的姑娘,她刚毕业没两年,身上还带着学校里刚出来的青涩劲儿,眼睛跟会说话似的,带着有些狡黠的光,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说话,活泼地举起手,甜甜的声音很清脆,“我先来!——书记员,顾小艾,来自执行二庭。” 她旁边依次是穿警服的一男一女,她说完,旁边高壮挺拔、面容忠厚严整的男人出列一步,他脸上带了一点淳朴的笑意,抬手却严肃地敬了个军礼,“尹东训,来自法警一队!” 最旁边的另一个穿警服的姑娘齐肩的头发绑了个简单的马尾,眉心很宽,有些肃然的意思,却是那种看上去温柔大气的长相,“林洁,来自法警三队。” 四个人,转眼三个人都自我介绍过了,剩下个于川跟浑身罩了个看不见的金钟罩听不见似的,撇着头不说话,被顾小艾拿胳膊肘怼了一下,才撇撇嘴,不太自在地开口:“于川,法官……助理。” 他本来是要升一庭执行法官的,结果竟然被下放到这里来当助理——可毕竟周局之前跟他通过气,来这个特别执行处当法官助理也没什么,但让他接受不了的是,他得给左琳当助理。 什么事儿啊?一个带着俩摄像、扛着摄像机天天追着执行外勤任务跑、还撺掇他拍假戏的主儿,空降到特别执行处当一把来了,这变化也太戏剧了,搁谁谁受得了? 左琳不用问也看得出于川心有不甘,偏生对那天的事情有点耿耿于怀地记着仇,别人自我介绍的时候她都礼貌地回一句“你好”,到了于川这儿,她调侃地挑着眉问了一句,“这个人有点眼熟呀,哪来的?” 局里的大领导在场压阵,于川想瞪她装腔作势又不敢,顿了一瞬,梗着脖子拧巴地抬起头来直视她,一本正经地杠上了,“执行一庭!” 左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在永嘉地产配合我拍专题片的,我还没谢谢你呢!” 她把“配合”两个字特别重点强调了一下,于川想起那天把她扔下自己走了,又觉得有点尴尬,斜睨她一眼,转而将一份文件送到她面前,“这是永嘉地产的档案,周局让我把案子从一庭转到特别执行处。” 左琳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赞道:“领导意图领会得坚决,表扬。” 于川举着档案,听着她那半阴不阳的语气浑身犯别扭,总觉得她说的好像是自己故意给领导溜须拍马了似的,简直不能忍,“这真是周局让我带过来的,不信你问周局!” 问周局。 可惜左琳不问,当事人周凯待在一边也事不关己地不表态,于川举着的档案左琳没接,于川继续拿着或者收回手左右都尴尬,于川第一次有了一瞬间的窘迫。 左琳不理他,转而看向桌子和地上堆积如小山的档案,觉得这个体量虽然多了点,但在她的预估范围之内,就顺口问了一句,“这些档案都是归我们的?” 顾小艾连忙点点头,脆生生地说:“是,还有一些没转过来。” “……”乐观的左琳有点头大了,她脑子转了转,沉吟一瞬,接着说道:“趁着周局在这儿,我提个建议。特别执行处就我们五个人,以后也不要分什么法官法警了,有案大家一起办。” 这是个聪明人的好办法。 周凯赞同地说:“我看可以!局里也是这个意思,成立特别执行处是执行体制改革的重要举措,探索执行更有效的途径,你们大胆干!” 于川耐着性子拿着档案举了半天,有点压不住了劲儿了,“永嘉的档案你接是不接?”左琳看他那憋屈的样子觉得心里一口恶气终于撒出去了,正色问道:“我想先听听,你打算怎么处置永嘉地产案?” 于川眼皮儿一垂,眼观鼻鼻观心地做了副“听领导的话我服从安排”的样子,“现在你是我领导,得听你的。” 左琳接过他手中的档案翻看了两眼,“记得上次你执行到一半就停了,那这个案子以后还归你接着管吧。” 于川勾着嘴角皮笑容不小地拖着长腔,应了一声,“是……!” 周凯把特别执行处这两位主要人物的你来我往都看在眼里,不便参与,和稀泥的绝招信手拈来,“好,你们这个执行团队的配备是局里能力最强的,要好好干,不要辜负院党委对你们的期待!” 局长三两句做了总结陈词就走了,还没出特别执行处所在的这条走廊,于川就从里面大步追了出来,追上老局长,也不避讳,张口就直言说道:“周局,你还是把我调回一庭吧,这个特别执行处我没法待,您看左法官刚才对我那样!” 周凯早就猜到他肯定会过来,意料之中地停住脚步,眼睛都不眨地指鹿为马,“我看人左琳可没有故意难为你,调来这里是你自己答应的,现在是想变卦吗?” “我哪知道执行法官是左琳啊!”于川都快崩溃了,“昨天还跟着三庭拍执行宣传片呢,蹦着高要去宣传处养老的人,跟着她能有什么前途!你们怎么千挑万选就选了她呢?” 周凯没法跟于川说左琳调任执行处,他们院党委说了都不算,那是市里领导的意思。只能含糊地搅浑水,“左琳很好啊!领导对她是有定论的。智慧过人,形象亲民,公信力高。怎么,你对上级领导的眼光有异议?” 于川担心左琳追出来偷停似的,往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我哪敢呀!我是担心特别执行处的工作开展不好,又成了摆设。” 周凯脸色为沉,正色道:“所以才派你这个干将过来,这也是赵院长的意思。” “……”一句话,让于川的吐槽彻底消了音。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在部队里也待了好些年,虽然急脾气上来人就混账了点儿,但政治觉悟是有的,周凯这么一说,他就立刻觉出了不对味儿来。 于川怔怔地看着周凯,似乎意识到问题并不简单…… “你也是一名部队转业干部,”周凯看着他三分狐疑七分探究的脸色,目光严肃地低声提醒:“应该懂得越是在困难时候就越能顶得上去!” 模棱两可的话,反而证实了猜测。 于川知道今天说破天去他也没法再转回一庭了,只好接受现实地挫败点点头,无奈应了一声:“是……”说着又觉得自己的意思没表达明白,连忙又加了一句上“不过周局,咱俩把话说在前面,我是绝对不给领导当探子的。” 周凯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 ………… 调回一庭没指望了,周凯是什么意思,于川虽然心里有数了,但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在眼前转悠来转悠去问东说西的左琳,就满心的郁卒。 郁卒之气郁结于胸,跟慢性咽炎似的咳不出咽不下,好容易挨到午休,吃饭的时候,他准备自制一片“慢严舒柠”来泄泻火。 中院食堂地方大,通常坐不满,他打完饭就瞄准了左琳对面空着的位置,端着餐盘径自过去坐下,餐盘往桌子上一放,他没有吃的打算,连个开场白都没有,直截了当张口就说:“到特别执行处工作,是周局非让我来的,不是我想来的。” 左琳自顾自地往嘴里扒了口饭,嚼完了咽下去,大咧咧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来就来呗,说明领导知道咱俩工作配合得不错。” “如果我事先知道执行法官是你,我是不会来的。” 左琳把最后一口饭吃完,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擦嘴,沉默地想了想,也非常直爽地说:“我也没说非你不可,这样吧,给你三个月适应期,到了三个月如果你还想走,就犯点小错,给我个借口赶你走。” “不是,”于川觉得自己听见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笑话似的,看着站起来要走的女人,觉得她简直石头似的顽固不化不可理喻,“凭什么是我犯点小错误让你赶我走啊?!” 左琳离开位置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是理所当然,“那不然呢?你不是去找过周局了么。他没同意吧?他都不同意,我能有什么办法。” 第11章 执行难 特别执行处刚刚组建,转过来的大批档案都要重新整理归档了解情况,左琳跟几个新同事一连忙了几天,几个人才渐渐摸出门道有了默契,分类归档的工作才逐渐快了起来。 不过这个默契里不包括于助理…… 于川转弯的看左琳不顺眼,找各种各样的理由避开她往外跑,左琳也懒得理他,两个人见面就开腔夹枪带棒地互相怼,时间长了,顾小艾他们看左琳他俩倒像是看欢喜冤家,也就都置之不理的由他们去了。 特别执行处的办公室不太大,他们五个人办公桌挨得都比较近,上半身快被执行档案埋起来的顾小艾,动作飞快地把随手从堆积成山的档案里抽出来的一份档案打开,抽出两页打眼过了一遍,然后把档案重新合上,递给了左侧的尹东训,“这个也是找不到被执行人的。” 尹东训接过来,按档案的标号在电脑上做了相应的标记备注,那边顾小艾已经把另一份档案递给了右边的林洁,“查不到可执行财产的。” “好的。”林洁伸手也把文件接过去归了档,那边左琳桌上摆着一小摞被他们自己打上“疑难”和“亟待处理”标签的案子,她一个个的打开看卷宗,随手在笔记本上记备忘的时候抬眼瞄了眼表,看了眼都快午休了还再跟她闷头清档案的队友,刚想说点什么,嘴还没张开,还没出口的话就被一阵风似的刮进办公室,门神一样倏地挡在她面前的于川给堵了回去…… “……”这真是气场不对怎么看人都不顺眼,左琳觉得于川看她的表情整天都跟随时准备上战场打敌人似的,又无奈他风风火火地把人吓了一跳还不吱声,只好叹了口气,“找我?” 于川手里也抱着一大堆的文件,闻言一股脑都放在了左琳面前,难得张嘴竟没阴阳怪气地怼人,冷峻的脸上有几分严肃,“永嘉那二十几个去市政府闹事的业主失踪了。” 闹事的时候万众一心的,闹完竟然一点联系没有地失踪了?! 左琳心里咯噔一下,“都失踪了?!” “都失踪了!”于川点点头,语调低沉,语气里却透出些紧迫,“我也去房管所查了,他们的合同都没有备案。也就是说,购房合同是假的,这些人都是永嘉的‘托儿’。’’” 他说着手指在自己带来快铺满左琳桌子的合同上戳了戳,眉宇间的英气把整个人衬得带了点利剑亟待出鞘般的锐气,“既然合同是假的,就可以立即对永嘉地产恢复执行。” 左琳皱眉看了面前的一大堆档案好一会儿,摇了摇头,缓慢地说:“对永嘉地产的‘五查’显示,它账上没钱。” “没钱有土地,也有在建房产,依然可以执行!”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如果这么简单,永嘉的事情,就不会拖到现在还没有定论了。 这其中的关窍她心里大概有个数,可总不能就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 与于川对视半晌,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没看完的卷宗上,淡声提醒,“这你说了不算。” “……”好好说事儿呢,突然被这么怼了一杵子,于川看她那一副对永嘉管都不想管、怠慢误工的样儿就来气,忍不住冷笑一声,“对,你是执行法官,你说了算!” 左琳懒得理他,把他带来的档案文件都归置到另一边,看着刚才的卷宗在笔记上划拉了两笔,俩人一站一座的僵持起来,顾小艾尹东训他们仨飞快地交换着眼神犹豫要不要打个圆场,尹东训作为执行处唯二的男性,耐不住另外两个女生的眼神杀,只好尴尬地咳嗽一声准备站起来,正在这时,于川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准备当和事佬的尹警官动作一顿,于川随手接了电话,他本来还跟左琳来气呢,接个电话的神色竟然变了,电话一挂,立即正色对左琳说道:“执行申请人来电话报告,陆吉安在永嘉地产现身了。” 哪知道左琳头都没抬,只径自对顾小艾吩咐,“小艾,将永嘉地产法定代表人陆吉安动态和帐户纳入实时监控名单里。” 顾小艾应了一声,随即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跟着小姑娘运指如飞地响起来,左琳把最后一个档案也归置到了已经看过的那一摞文件里,终于抬起头,她看了看电脑上之前已经做完备案的表格,目光越过于川,对其余三人说道:“我们目前的工作方向是先执行一些从基层法院提级上来的案子。林洁,把b04和g05卷宗调出来发给大家。” 林洁起身从文件柜中找出两个档案夹,转身下意识地要交给于川和尹世训,谁知刚对于川抬了个手,就被左琳拦住了,“这两个小案子就不要分给于川了,他是管永嘉这种大案子的,你们看完放我桌上吧。” 眼看着午休了,左琳说完站了起来,她转了转坐了一上午已经僵硬的脖子,伸出一根手指有点嫌弃的抵着挡道的于川把他推开,没交代什么,转身出了办公室。 但是这种时候,于川能让她走才怪呢。 急性子爆脾气的转业执行员连个盹儿都没打,左琳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从里面追了出来,照面没有二话,语气严肃地径直追问:“左法官,对永嘉和陆吉安只是监控?其他措施呢?” “其他措施?”左琳这会儿倒笑了,“比如?” 于川瞪着她,“向局长申请,恢复执行啊!再去查封永嘉地产。” “上次执行永嘉地产时你我都在现场,院长、局长亲自坐镇指挥,最后怎么收场的?这个案子院长都管不了,你我能管得了?” 左琳往外走的脚步很快,于川跟在她身边紧追不舍,“可案件既然交到特别执行处了,就是你说了算,不能轻描淡写轻拿轻放吧?这不是懈怠执行么!” 如果事事都能有道理可讲,如果所有的规章制度真的都能大于人情与权力,谁愿意懈怠执行? 左琳倏地停下脚步,她猛地回过身紧盯着于川,黑白分明睫毛微翘的眸子里,目光同于川一样的严肃认真,还有一点来不及掩藏的烦躁呼之欲出,“别跟我摆出一副正义的面孔,永嘉刚被政府叫停,如果我们再强行执行,市领导再追究下来是谁来负责?我吗?你吗?是赵院长!你有脑子没有?” “……”于川愣了一下,他没想那么多。 左琳自己对永嘉的事情其实也着急上火,但永嘉背后的水太深了,她一直没琢磨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她知道现在冒然去永嘉恐怕还得如同上次那样碰一鼻子灰回来,想来想去,只好先把于川摁住再说其他,“再问你,特别执行处现在谁说了算?” 于川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呗!” “那就好好听指挥,”左琳说:“对永嘉这种大案的执行不能用蛮力,要等待时机,要找到新证据。” 她说完转身又走了,这次于川倒没有再追上去,站在原地顿了顿,拧着眉毛冲着她的背影问:“等到什么时候啊?” 左琳忽地回头一笑,她眉眼弯弯的样子有点像墙头上高傲地站着斜睨愚蠢人类的猫,勾起的嘴角却带了些意味深长的意思,“等局里的明确态度。” 于川看她脚下生风似的眨眼间走出去老远,莫名其妙地喊她:“那你现在干嘛去?” 左琳刚转过去的头又凶神恶煞似的扭回来,对于川的那点耐心算是到了头,忍无可忍地冲他吼:“上厕所!要一起吗?” 于川:“……” 第12章 请命 左琳上了个厕所,出来又看见了阴魂不散的于川。 这混不吝的小子是豁出去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就蹲女厕所前面了,看她出来,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他这会儿情绪消化得差不多了,语气也冷静下来,“我还是觉得我们得主动请战。一方面那些人太嚣张,这么拖着不是办法,另一方面特别执行处刚刚组建,需要干点像样的事儿来正名,永嘉的事儿不办明白,不光是特别执行处颜面扫地,恐怕法律的尊严都让我们闹丢了。” “别‘我们’,”左琳打断他,“要丢你自己去丢,别让‘我们’背锅。” 于川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表态,也想明白了这姑娘大概得顺毛撸,立即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我我我,是我,法律的尊严让我丢尽了,行吗?” 左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她上厕所的功夫也想明白了眼下的情况,继续等怕是也等不来局里明确的指示,可想解决问题,目前至少得明白局里是个什么态度。 思忖片刻,左法官还是点头妥协了,“好吧,我去请示。” 午休过后,左琳杀到院长办公室之前,顺带叫了他们周院当外援。 往院长办公室走的时候,周凯问她:“永嘉的事情,如果恢复执行,你有什么打算?” 左琳神色古怪地摸摸鼻子,“您想听实话吗?” 周凯瞪她一眼看你这个样子,我就觉着你的‘实话’不太中听。” “那是,”左琳叹了口气,“不过您不爱听我也得向您如实汇报……我没打算。我没想往宣传处使劲儿的时候也是在三庭,永嘉一直是一庭负责的,我对这起案子本来就没多少了解。后来一心扑在搞宣传上,虽然同事们出外勤我总是去抓镜头吧,但毕竟出发点不同,关注点也就不一样,现在转到特别执行处,之前落下的都得捡起来——捡不是问题,问题是,我需要时间。” 周凯听了就转而问她:“我们局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适应?眼下你打算怎么办?” “就算恢复执行,也没法贸然动手。”左琳说着在院长办公室的门前停下来,压低了声音,“我想着,先去探个虚实吧。” 周凯点点头,抬手敲了敲门。 赵双白在里面喊了声“进”,戴着副老花镜在电脑前抬头看见进门的是他俩,对他们点点头,“你们先坐,等我会儿,还有两个字。” 他说着又低头敲了几下键盘,这才摘了眼镜,放下了手头的工作,隔着办公桌问坐在沙发上的一老一小,“你们两个一起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吧?” 来之前左琳已经把事情原委都跟周凯汇报过了,这会儿院长面前,她就觉得论咖位,得他们老大汇报情况,眼观鼻不关心地不吭声,谁知周凯竟然当着院长的面儿,明晃晃地怼了怼她。 她有点犹豫地看了眼对方,周凯并不避讳,鼓励的目光,示意她自己跟赵院汇报。 左琳也不怯,沉默了一瞬组织语言,张口简明扼要地直切重点,“院长忙,我长话短说。永嘉地产的那些购房合同我们已经查实了,是伪造的。那些业主都失踪了。现在是否可以恢复执行?” 赵双白有点意外地笑道:“你是执行法官,这在你的权利范围之内。再说,就算请示,你也该请示你们周局才对啊。” 左琳礼貌地笑了一下,“因为是市领导给您打的电话要求中止执行的。所以,周局让我征求您的意见。” 赵双白沉默片刻,“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假购房合同的证据,那就按程序办吧。” “您的意思是……?” 赵双白看了她一眼,老院长的目光中有点讳莫如深又心照不宣的意思,抬抬手打住了她这个话题,转而忽然问她:“左琳,你懂犯罪心理学吗?” 左琳被问得意梗,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打了个弯儿咽了回去,“……懂一点,但不精通。” “算了,”赵双白放弃了似的摇摇头,低头又把他那老花镜戴上,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自己电脑上,“我问别人吧。” 这是下逐客令了,周凯看了左琳一眼,带着她一起站起来告辞,出门的时候对左琳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左琳拧着眉毛琢磨着院长看她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有点吃不准赵院的态度,“周局,您说院长这态度,算暧昧还是明确啊?” “明不明确的,权力也都已经放给你了。”周凯说着拍了拍她肩膀,鼓励道:“放手去干吧。” ……………… ………… 左琳请示了一通,别说尚方宝剑,连执行命令都是靠自己理解悟出来的。 虽然周局让她放手去干,但从赵院那个态度来看,她就直觉的永嘉背后牵扯恐怕还不止目前窥斑见豹中猜到的这些。 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让见过大风大浪的老院长这么讳莫如深地安排工作…… 上面意思明确但态度暧昧,可左琳现在所处的就是个执行部门,是跟被执行人明刀暗箭往上怼的,她没法模棱两可地暧昧,所以从赵双白那回办公室,她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的执行力度。 该怎么办,轻了重了能有什么影响,可能带来什么样的问题或者后果。 她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面把永嘉的卷宗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从回来就一直闷不吭声地自己琢磨,办公室里顾小艾他们终于把堆积成山的档案都过一遍手重新归档分类了,这会儿几个人面面相觑地等新领导的新指示,等了半天,却看左琳面色越来越凝重。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永嘉这事儿多拖一天可能都有变数,于川等来等去耐不住地站起来,想起来左琳吃软不吃硬,话到嘴边临时生生地换了个关切的语气,“局里有具体意见吗?” 左琳抿着嘴唇摇摇头。 “赵院原话怎么说的?” 左琳抬头,看着他挑眉苦笑了一下,“原话是,这是我权利范围内,让我决定。” 顾小艾从奋斗了一天的办公桌后面绕出来,小姑娘偏偏头,觉得有点不太理解这种事实而非的答复,脆生生的声音率真到直截了当,张口就问:“那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于川生怕这个阴盛阳衰的办公室,妹子的想法把左琳的也给带偏了,赶紧截口道:“这就是明确态度嘛!就是让我们照章办事,有什么难理解的?” 左琳问尹东训,“你的意见呢?” 尹东训是个老法警了,平时话不多,但经验足,主意也正,“执行力度多大我们可以斟酌,但我们恢复执行的态度必须让他们知道,别认为市里一个电话我们就束手无策了。” 这跟左琳考虑方向差不多,她闻言点点头,重重出了口气。站起来的时候,已然拿定了主意,“走吧,去永嘉。也别惊动法警队那边了,就我们五个吧,先去淌淌这个池子里的水有多深。” 第13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早知道左琳会来的郑怀山,先特别执行处一步到了永嘉地产。 他是懂法用法的行家,也了解公检法的工作流程,应付执行的说辞早就教给了陆吉安,他带着人坐在永嘉的影音室里,眼前屏幕上的画面就是陆吉安的总裁办公司,他看着左琳领着制服整肃的几个人,走路带风地从永嘉没落锁的大门外一路畅行无阻地走进去,看当年这稚嫩的小丫头现在气势汹汹不卑不亢地站在陆吉安面前,原本只打算看看中院新组建的特别执行处几斤几两的男人,现在看着经年不见的左琳,却有了种微妙的欣慰和成就感。 很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思。 影音室里音响开着,他听见跟办公桌后老神在在坐着的陆吉安对峙的左琳清冽干脆的声音说:“经查实,之前在市政府的闹事的业主,提交的二十一份购房合同均未在房屋管理所备案,合同无效,中院已决定对永嘉地产恢复执行。你已经上了《失信人员名单了》。” 女生的声音通过重重阻碍,传到耳朵里的时候,有了一点失真,跟郑怀山记忆里左琳的动静儿多少有点不一样,倒显得更成熟了。 屏幕里,陆吉安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我不是早在你们的黑名单里吗?不过您是哪位啊?” 她旁边,于川冷声说道:“明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局,特别执行处执行法官左琳。” “是左法官亲自到场了,”陆吉安做了个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假笑道:“久仰久仰。” 嘴上说着“久仰”,可动作可没一点久仰的意思。他自己倒是一直靠进老板椅里前前后后地仰着晃悠,左琳目光冷冰冰的,眼珠儿错也不错地盯着他,有意炸一炸他,便义正言辞地严肃说道:“永嘉地产涉嫌伪造合同、煽动群众闹事、拒偿还欠款。经裁决,对永嘉地产进行强制执行,查封实物,冻结银行账号。” 连于川都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左琳,对面陆吉安老神在在地眉毛都没动一下,“左法官,您别吓我。我也懂法,还没到那一步呢。”他说着就像旁边一直候着的助理伸伸手,接了助理递给他的文件,中年发福的男人终于不在椅子上晃悠了,他停下来,隔着办公桌,带着装腔作势的毕恭毕敬,把文件呈给了左琳,“您看,这是我们的《执行异议书》。” 视频里,郑怀山看左琳冷静镇定地接过那份他亲自拟纲的《执行异议书》,低头面无表情地翻看起来,看着她旁边另一个法官制服的男人面色不善地瞪着陆吉安,“陆吉安,提出异议要有正当理由。” 陆吉安无辜地摊摊手,“正当啊,怎么不正当?我们的理由是你们超标的查封,等核准完后再说执行的事。” 郑怀山听那男的冷哼一声就不再说话了,办公室连着背后的影音室一起倏地陷入短暂的安静沉默中,他看左琳仔细地把异议书翻了一遍,带了点硬气的眉峰就微微蹙了起来。 ——那份异议书他亲自把关,不可能有任何人能从那上面找出漏洞。 果然,半晌后,左琳把文件合上,跟旁边的于川对视一眼,把文件给了他,接着对陆吉安说:“理由充分,接受。” 陆吉安不经意间朝办公室里装隐藏摄像头的地方瞄了一眼,对左琳就带了几分你能奈我何的傲慢,不意外地讽刺道:“左法官真是讲理的人!” 于川用一目十行的速度把那份天衣无缝的异议书翻了一遍,整个人心里都跟翻了个个儿似的来气,啪地一声把文件合上,怒极反笑,“你算准了时间,过合议庭最多也就一个月!” “嗯,”陆吉安竟然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有一个月是一个月。” “你——” “算了。”左琳拦住于川,看了同事们一眼,“我们走吧。” 陆吉安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腿不好,不送。” 左琳笑了一下,“希望一个月之后,陆总能找到更好的理由搪塞我们。” 她说完带人转身就走,临离开之前,却突然在刚才陆吉安瞄了一眼的那幅挂画前站住了。 霎时间,影音室里高清屏幕上左琳的脸如同被放大了的特写,赫然满满地落进郑怀山眼里,俨然就像是时隔多年后,师徒二人隔着这些年的光阴和距离,与荧幕前后,又对上了目光一样。 只是如今,左琳严肃冷冽如生铁,如炬的目光中,分明是勘破了隐藏在画框后面的摄像头。她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冷冷地盯着,漆黑的瞳孔微微缩着,那坚定又固执的眼神,仿佛是隔着屏幕,在无声地对此刻正藏在陆吉安身后给他撑腰、给他出谋划策的幕后之手宣战。 而郑怀山作为被宣战的对象,微微勾起嘴角,非但对此毫不在意,反而半是期待半是沉溺地笑了起来…… “真是长大了,也更成熟了。”男人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出三分急切的意思来,端起面前茶杯轻呷一口,拿出手机,给魏全打了个电话,“魏局。” 那边的魏全似是正在健身,说话有点喘,“郑老师有什么指示?” “左琳和执行局的人刚走了,后面要走合议庭。” “需要我做什么?” 郑怀山通过监控一直目送左琳一行上了车,一路开出了永嘉的监控范围——他其实原本没打算这么快让左琳知道他回来了,但今天隔着屏幕见的这么一面,倒是让他少见地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欲望,“近期内安排一次我和左琳的见面,时间、场合你选。” 魏全连为什么都没问,直接就应承下来,“好,我来安排。” 第14章 暗流 魏全动作很快。正好左琳从永嘉回来后找他汇报情况,他借着后天市政府茶话会的由头,就把郑怀山要求的事情安排了—— “后天市政府有一个茶话会,聘请了几位国内的专家学者给市政府做顾问,要搞一个正式的仪式。邀请发来了,你跟我一起参加吧。和这些专家也认识一下,对以后开展工作有好处。” “好的。”左琳心思根本没在什么茶话会上面,她随口应承下来,转而指着放在魏全桌上的那份陆吉安的《执行异议书》,“魏局,陆吉安提出的异议是执行超标的。” 魏全在文件上签了字,又递回给左琳,“送合议庭,我会催他们加快合议流程。” “那魏局您忙,我走了。”左琳点点头,拿着文件快步走了,心里明白,现在这个情况,永嘉在合议庭走一圈,也就是个样子摆设,最好的结果,就是执行局跟永嘉双方都讨不到好处。 这就是陆吉安用来拖延时间的办法,但是程序摆在那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也还是要按规矩办事。 左琳不会把生活中的情绪带到工作里,却总会不由自主地把工作中的情绪延续到下班后的私人时间里来。 下班本来是约好了到她男朋友家去吃饭的,张大厨非要兴冲冲地展示新学的菜系,本来挺好个事儿,但左琳吃的愁眉不展,直到饭后张思鹏把她一路送到她自己家的小区,左琳还是没能从那个郁闷劲儿里缓过来。 月色下肩并肩手挽手的男女看上去珠联璧合恩恩爱爱,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清风里有说不出的花香和青草气息糅杂在一起,晚风拂面,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安然静谧。 左琳的工作有保密要求,张思鹏本来不想过多了解她的工作情况,可眼下女朋友半晚上愁眉不展的样子,他看了也实在心疼,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她:“一晚上了看你都挺沉闷,有心事?” 左琳强笑了一下,“下午又去了趟永嘉地产,还是无功而返,有点着急。” 张思鹏多少知道永嘉的事情,老总陆吉安是个老赖榜上响当当的人物,一听之下别说左琳,张思鹏都觉得脑仁儿疼,“又闹幺蛾子了?” “总觉得他背后有什么厉害的人开始暗地里操控这一切了。”左琳不自觉地拧着秀气的眉毛,“以前陆吉安耍赖,用的都是撒泼打滚哭闹犯浑这些不入流的把戏,多数都是撑着那层硬气的皮在色厉内荏,但这次看,给我《执行异议书》的时候,他气定神闲的,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了。” 张思鹏叹口气,揉揉她的脑袋,“所以又是个难题。再这么愁下去,我女朋友怕是该开始脱发了。” “去你的!”左琳气笑了,嗔怒地打了他一巴掌,甩甩头,“不说我了,你的论文怎么样了?” “下周就提交证监会,三年潜心研究,该有成果了。” 左琳笑笑,“你也不用这么拼,我们俩以后的生活啊,能平淡安逸就好了,我不求大富大贵跌宕起伏。” “安逸的前提是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张思鹏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你一个人安逸就好了,我们家庭分工明确——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 左琳眨眨眼,“上次你可说你要负责貌美如花的。” “我那还不是逗你高兴。”张思鹏说着自信地挑挑眉,“我不用负责已经貌美如花了。” 那神情怎么说呢……有点自信,还有点傲娇。小孩儿似的,逗的左琳倒是真的开怀地笑出声来,“……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贫呢?我可告诉你,我可不敢保证永远貌美如花。” “那我保证永远能赚钱养家啊!”张思鹏说:“行啦,总之从长远利益来看,调任特别执行处还是好的,至少可以证明,你单位领导是赏识你的。” “赏识?”左琳想起过的焦头烂额的这几天,,头疼地叹口气,摇头道:“我觉得,我怕是被人算计了……根本没人想来,领导抓我倒霉差呢!” “那永嘉的事情,你有新办法了吗?” “毫无头绪,”左琳泄气地耸耸肩,“接着找新线索吧。” ……………… ………… “前些日子您让我查的,左琳的情况我也查清楚了。”灯火通明的别墅内,除了主人郑怀山,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一个马太在低声汇报:“她毕业后就去了中院,一直在民庭做执行法官,去特别执行处前在做《执行在路上》的专题片。父母退休,她还没结婚,但有一个男朋友。” 马太说到一半,却突然察觉到,郑怀山的注意力似乎根本没在他说话上。 他手边是一个陈旧的纸箱,那箱子马太也认识,里面装的都是他还在大学教课时候的一些旧物,大学校徽、工作证、教案和各种资料,零零总总的东西多而杂,已经很多年没见他再拿出来看过了。 郑怀山从里面找出了一个有些褪色了的旧相册,斯条慢理地抽了张纸巾擦拭上面落下的灰尘,注意到马太在观察他的神色,抬抬手示意自己在听:“你接着说,她男朋友。” “她男朋友叫张思鹏,”马太接着刚才立即往下说道:“在市政府证券处当副科长,很有业务能力,也很受领导赏识。” “左琳的男朋友,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郑怀山把相册外皮的灰尘擦完了,说话的同时,随手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了烟缸里,慢慢地笑了一下,“张思鹏……呵。” 他冷笑一声,意味不明,马太眉毛一跳,主子没说明的话是个什么打算,他心里大概是有数了。 郑怀山翻开相册,那是本收藏着他跟各级学生合影的大影集,他目光晦暗不清地一页页翻着,直到找到那张上面打着“2006级法律系毕业合影留念”集体照时,郑怀山的动作才停下来。 合影下面是一张他跟一名女生单独的合影。 ——那是他跟当年最得意的门生左琳的唯一一张合照。 时至今日想一想,他还能轻而易举地回想起来,当初毕业典礼之后,照例占领学校各个角落摆各种pose拍毕业照的时候,站在自己身边求合影的女生刚走,就一个箭步抢上来挨在他身边一点不见外的左琳,“该我了!跟我们的男神老师照一张!” 当年的小丫头特别耿直,说要合照,就真直挺挺地在他身边站着,跟站军姿似的,严肃正经到连他都忍不住小声提醒她:“你这样找出来太僵了,别的女生都会挽着胳膊照。” “所以……”左琳对着镜头,嘴唇都不见动一动,声音根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得避嫌。” 闪光灯照亮了往事,而那些记忆在八年后仍旧鲜活。 马太看着他盯着照片出神,忍不住哂笑着揶揄,“这些东西您可好多年没翻过了。今天见了左琳,就又翻出来睹物思人了。” 马太跟在郑怀山身边很多年了,办事妥帖脑子也够快,通常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个很得力的人。郑怀山跟他相处的时候,通常也不止是把他当个下属来看。被这么揶揄一句也不见生气,反而摇头感慨地叹了口气,竟是连点掩饰都没有地直接承认了,“八年了,我以为我已经把她忘了。但这次回来再见到她,我发现对她的感情一丝也没有减少,她还是我无可替代的最爱。看着她,我这可趋近老年态古井无波的心,倒好像是又年轻热烈起来了。” 他说着把照片放在茶几上,抬起头,带了点兴味盎然的意思,笑吟吟地问自己身边的小老头儿,“你觉得,我当年没有得到她,八年后的今天我能重新得到她吗?” 马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要郑老师想,我相信,没有您办不到的事。” 郑怀山想了想,忽然说:“那咱们打个赌吧。” 马太往那张照片上扫了一眼,不用问也知道他想赌什么了,“好,赌多少?” 郑怀山从茶几下面摸出一个一元硬币,放在桌上,两根手指慢慢地推到了马太面前,“一块钱,我赌我会输。” “会输是指得不到左琳吗?那我只能赌你赢。”眉间总有些阴鸷的小老头儿轻松地耸耸肩,说完就在郑怀山的目光下,抬手把一块硬币拿起来装进口袋,老神在在挑眉道:“这一块钱归我了。” 郑怀山站起来,眸光炯炯地看着照片上还满脸青涩的左琳,半晌后,勾起的嘴角缓缓挑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好吧,那我就赢吧!” 第15章 重逢 明川市政府提出的“创建科学创新中心”概念,从筹备到建设,前前后后花了不少时间。市政府想方设法引进各领域高精尖人才,给政策给扶持给人文关怀,市里相关部门领导带头三顾茅庐之下,不少国内有名的专家学者给明川做了挂名的顾问。 忙到现在,创建科学创新中心的工作取得了阶段性进展,是领导决定,就在政府大楼的报告厅里,开一个“科技创新中心建设工作会”,就现阶段工作汇报情况听取意见,再借这场合,给专家们颁个聘书。 来开会的之前,魏全抓壮丁似的随口一安排,调任到特别执行处一脑门官司的左琳也就是顺耳一听,开会的那天,尹东训和林洁出去追一个刚从初院提及到中院又转到他们处里的助学贷款案子,左琳坐在魏全的公车上一起往市政府去的时候,还在拿手机搁微信群里跟处里的小伙伴们了解情况—— 尹东训打着字汇报:“那个欠银行贷款的小伙叫罗毅,他的情况调查清楚了,银行里确实没钱,但人不太老实。他有个女朋友,叫曲晶,明州本地人。我查了聊天记录,俩人打算近期结婚呢,不可能真没钱。” 林洁在下面接着回了一句:“尹哥真神了。就我们找到罗毅的时候他刚好有电话打进来,接连挂断又打了几次他没接,尹哥就说那是他女朋友——结果一查,嘿,还真是!” 尹东训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法警,林洁也是个细致妥帖的人,他俩在一起办事左琳放心的很,只是让这个欠着助学贷款不还的罗毅乖乖还钱还得想点别的辙,左琳想了想,眼角眉梢微微向上一勾,计从心来地坏笑了一下,“找到他未来的丈母娘,安排我见她一面。” 群里顾小艾回:“好的,我试试。” 三个积极配合工作的同事下面,于川用一串省略号精准地表达了自己对左琳这种做法的腹诽…… 下车的时候,左琳才收了手机,这一路上看着她跟手机如胶似漆的魏全脸色有点古怪,忽然问她:“小左,今天开会什么内容你知道吗?” 左琳压根就没把状态从工作中抽出来,满脑子想的还都是另一件煤场欠薪恢复执行的事情,听魏全突如其来问了一句,有点摸不着头绪,怔了一下,诚恳地道:“……不知道。” “‘明川科技创新中心建设工作会议’——”魏全眉毛微微拧着,实在看不出郑怀山到底看中了这个左琳的什么地方,叹了口气提醒:“前天就跟你说过了,会是何市长亲自主持,你上点心。” “啊,好。”左琳态度积极良好地应了一声,低头的时候摸摸鼻子忍不住小声嘟囔着腹诽了一句,“反正就是听着,也轮不到我发言,不知道就不知道呗,有什么大不了……” 魏全眉毛一竖,“你说什么?!” 左琳立即积极向上地放下手,争做新时期爱岗敬业好青年似的站直了,一脸无害地笑着否认,“没什么!” 后来左琳觉得,人还是不能把结论下太早。 打死她也没想过,她竟然在这种场合里,看见了阔别八年的郑怀山。 “郑怀山,明州市政府法律顾问,现任中国法学会常务理事,国际律师协会国际私法委员会专家委员。”主持人挨个介绍上台领聘书的专家的时候,左琳正好在正襟危坐地走神,主持人的声音稳重平缓,前前后后都是一样的语气声调,前面介绍的都是哪些行业大佬,左琳左耳进右耳出地一个也没听进去,偏就说到“郑怀山”三个字的时候,这仿佛已经刻进过往深刻记忆力成为种铭刻印记的名字,在她毫无防备之下,平地炸雷似的让她猝然抬头,就看见了那个从前排右侧应声站起的背影—— 那是曾在喧哗闹市的人群中,她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身影,时隔八年,记忆仍然清晰,绝不会认错。 左琳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手中的矿泉水瓶,她错愕到不敢置信,睁大眼睛瞳孔猛地缩紧,下意识在座位上直挺挺地坐得笔直,努力抬头尽量更清楚地看着前面那个正转过身向大家微微欠身的人,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一切反应,都落在了旁边始终观察着她反应的魏全眼里。 她下意识地追随着郑怀山登台的身影,看着他跟何市长握手,拿荣誉聘书,听见明川的市长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半开玩笑地说:“郑教授前不久刚刚被推举为国际私法委员会专家委员,我这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请来。在坐的法律界和商界的朋友们可得省着点用,别把人家吓跑了!” 他竟然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年在哪里,好不好,为什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一连串的问题本能似的莫名其妙就冒了出来,上学时懵懂的感情悄然无声滋养出的惯性让她有一瞬间甚至忘了毕业时她和郑怀山之间那些尴尬的回忆,直到台上的郑怀山满脸温和儒雅的笑意,跟台下众人点头致意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她,继而倏然顿住…… 震惊错愕,怀念喜悦,四目相对五味杂陈,师生二人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看见彼此,一时间竟都觉得八年岁月,原来也不过如此。 再相逢,曾经的那些被封尘的记忆,竟还如此鲜明。 ……………… ………… 与此同时,百川控股总经理办公室。 陈志非窝在姐姐办公室的沙发里,电话刚响了一声他就立即接起来——显然他对这通电话已经等待多时了。 可是接了电话他却不发一语,直到片刻后,沉沉地“嗯”了一声,直接就收了线。 他眉目阴郁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全部精力都放在电脑报表上的陈雁南身边,“姐,那个魏局长亲自安排的,郑怀山和左琳见上面了——就在今天的政府工作会议上。” “该见的总是要见的。”陈雁南眸光闪了闪,叹了口气,“我这几天也多少想开了点。郑老师跟左琳的事儿都已经过去整整八年了——这八年来左琳变成什么样子,谁说得清?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得不到的白月光才是最美最皎洁的,等他发现在的左法官跟他记忆中的左琳同学出现了偏差,也就没什么好执着的了。毕竟‘月光’挂在天上才美,就算能掬一捧到手里,也没什么实际的用处。” 她状似不经意地说着,试图说服别人,也试图说服自己,说到后来,却没了继续看报表的心思,揉着眉心本来想要缓缓神儿,却猝然意识到问题所在,猛地抬头质问她弟,“志非,你在派人跟踪郑老师?!” 陈志非看了陈雁南一眼,难得有点心虚,“也算不上跟踪,还不是为了你嘛!” “你赶紧让你的人撤走,万一让郑老师发现他会生气的,”陈雁南有点急了,狠狠瞪了胆大妄为的陈志非一眼,“再说,别忘了马太是什么人!” 陈志非冷哼一声,不屑地别过头,“马太又不是孙悟空。” 陈雁南在一直上坐直了,看着自己的弟弟,正色说:“就算不在乎马太,你也该知道,任何有可能让他跟我发生冲突的事情,我都不会做。你给我把人撤回来。” 陈志非面色不愉地梗着脖子僵了一会,看他姐始终冷着脸不肯妥协,才勉勉强强地点了下头,“那行吧。姐,你说你这畏首畏尾,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你的郑老师?” 陈雁南终于把逼视着他的目光收回来,她慢慢靠进椅子里,落在显示器上的目光没有焦点,勾勾嘴角,若有所思有势在必得地喃喃:“早晚有一天……会得到的。” 第16章 叙旧 市政府的工作会议结束后,乍然相遇的师徒俩就约了下午茶。 久别重逢的人,记忆里最熟悉的咖啡厅里,当年最常做的临窗位置,左琳捧着咖啡,刚才突然详见的激动和热切随着时间冷却下来,她低着头,忽然又有点不想面对郑怀山,下意识地想回避。 郑怀山把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轻声开口,感叹的语气,大提琴般带着低沉磁性的声音,“八年没见了,你长大了,干练了,也成熟、更有底蕴了。” 无论如何,被曾经的男神夸赞,左琳仍然觉得骄傲而快乐,忍不住轻笑一声,“您就干脆说我老了得了!”她一开口,毕业后在中院工作多年练出来的爽朗干练劲儿就出来了,不自觉蹙紧的眉心舒展开,笑起来的样子,能跟郑怀山记忆里那个永远明艳清澈的女孩儿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块儿…… 有那么一瞬间,郑怀山想摸摸她的头。扶着茶杯的手指动了动,转念间却打消了念头,笑着逗她,“我老了才是真的,你这是给我话听呢。” “我可没,”郑怀山几句话化解了相对而坐的尴尬,左琳就逐渐从方才的别扭里缓过神来,“就是我以为您再也不回来了呢——几年前校庆的时候我回去,他们说您从学校辞职下海经商,后来出国了。” 郑怀山半真半假地摊摊手,竟毫不遮掩地直白道:“当年你拒绝我之后就人间蒸发了似的,我再也没找到你。我以为你不想见我所以才躲着我,语气让你处处回避,不如我走远一点让你安心?” 郑怀山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又刻骨铭心,旧事从提,曾经沧海,隔着八年时光回头看,一切都那么青涩美好。 郑怀山。这个名字左琳放在心里偷偷暗恋着度过了青春最好的年华,提起那段时间的喜怒哀乐,记忆统统与他有关,哪怕现在想起,也叹息着红了脸。 只可惜,对的人,出现在了错的时间。 左琳借着抿咖啡的动作遮掉了自己眼底那一点来不及遮掩的唏嘘感触,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是没办法,我总不能去当小三……当年如果我早知道您已经结婚了,我真的不会——”她说着不由自主地又激动起来,声调不由自主地上扬,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妥,连忙打住,尴尬地挠挠头,“老师,我们换个话题吧。” “好,换话题,”郑怀山没脾气地随着她,“你起头。” 左琳想了想,“您这次回明州是临时的吗?” “我都被市政府聘请为法律顾问了,能是临时的吗?”郑怀山失笑,并不对左琳遮掩他名下的产业,直白而坦然地道:“这次算是从香港正式回明州了。一方面继续做些司法研究,另一方面关照一下我创办的企业百川控股公司。” “百川控股是您的公司?这可是明州十大企业!”左琳闻言眼睛都亮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盈盈的都是惊喜和振奋,简直就跟那公司是她自己的似的骄傲,“这么说,老师这些年一定过很好了!” “还好吧,有得有失。”郑怀山柔和地轻笑着,眸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身上,“失去了你,得到了事业。也许可以算做是老天作为失去你给我的一点安慰。” “老师!”在这么下去,左琳怕自己好不容易已经断了念想的心再活起来,她已经过了在危险边缘试探,随时都想擦枪走火找刺激的年纪,如今她工作生活感情都稳定安然,她不想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再被自己打乱。她猝然打断郑怀山的话,不想听他再说当年,可转念间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强硬,怕让眼前的这人多心难过,连忙又尴尬着岔开话题,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师母……也挺好的吧?” 郑怀山定定地看着她,眸光黑沉沉的,沉淀着说不出的情感,深邃得像是随时准备把左琳吸进去一样,“你毕业后,我也离开了学校,没多久,我跟徐丹就离婚了。” 离婚…… 左琳乍然一听都恨不得在桌子下头踹自己一脚,她明明是想借着师母提醒郑怀山,没成想却得到这么个答案,把自己扔进了深坑里,“老师……” “不用内疚,”郑怀山有点看不下去了,他径自把咖啡杯从左琳手中拿出来,“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紧张手就不闲着,非得找个什么东西搓……再搓咖啡杯都要被你搓出响了——我和徐丹离婚与你无关。事情虽不是怪你,但我必须得诚实地对你坦白,你的出现的确催化加速了这件事的进程。” “老师……” “算了,不说这个。”郑怀山无意让左琳刚跟他见面就为这些事为难,他主动岔开了话题,就手找了个他们俩都能说得上话的,“你还记得你同学陈雁南吗?我记得当年你们很要好。这么多年,倒是也没见你跟她再联系。” 左琳吃惊地微微张了张嘴,“这……您怎么知道?” 郑怀山摊摊手,“因为她现在和我在一起,是百川控股的总经理。” “在一起”这个词太有歧义了,左琳一听就瞪大了眼睛,“雁南?你们现在在一起……?” “想哪儿去了,”明明是司马昭之心地故意为之,男人这会儿却装起了大尾巴狼,看着她惊愕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愈加深刻了,“纯粹合作伙伴关系,情感和事业我还分得清。” 左琳犹豫了一瞬,心里也说不清究竟有什么东西在作怪似的,明明知道问这话不合适,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和探究,“那……老师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对,孑然一身——”郑怀山干脆地点点头,“这个词用得好。” 男人看她的目光太深沉了,左琳心里越发地没有底,一边后悔刚才不经大脑的话,一边拼命把泼出去的水往回收,“是用词不当才对,百川控股名声响当当,老师怎么会孑然一身。” 郑怀山直率地否认道:“那是外人看的,其实百川控股这几年经营得很一般。打江山难,保江山更难。” ……正说着,左琳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上班时间电话全天响铃加震动,这会儿哪怕是隔着包包的阻碍,清越到底铃声在安静的咖啡厅里仍然显得有些嘈杂。 抱歉地笑笑,左琳从包里拿出电话,是尹东训打来的。左脸和尹东训都不是废话多的人,电话刚一接通,俩人连最简单的寒暄都省了,尹东训简明直接地说:“两件事。第一是你让我们查的罗毅未来岳母的联系方式已经查到了。第二是破产煤矿欠薪的那个案子,执行申请人举报,说老板回他们单位厂房了。” 两件事,第一件还能拖一拖,第二件则是十万火急。 破产煤矿欠薪的那案子,老板跑了几个月没找到人影,现在既然突然现身就得赶紧去抓现行,摆在眼前的机会,左琳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挂了电话,她手臂离开了桌子,对郑怀山抱歉地说道:“老师,单位有事,我得赶紧回去。” “去吧,工作要紧。”郑怀山含笑问她:“我们以后能定期见见面吗? “当然,”说话间,左琳已经简单地收拾好了东西,狡黠地挑挑眉,“老师永远都是我的老师。” 郑怀山满足地举起咖啡杯向她示意,目送着她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浅浅地呷了一口…… 第17章 请你相信我们 告别了郑怀山,左琳根本没回法院,打了个电话让顾小艾跟单位请了车,双方约定了集合的地点,她出了门就自己打车去集合点跟顾小艾汇合,连半个小时都没耽搁上,俩人已经在赶往破产被执行煤厂的路上了。 跟永安那大门紧闭但骨子里有人撑腰的硬气不一样,这个充满年代感的煤厂,破败到天色再暗点,妹子怕是都得绕道走的地步。 一路踩着和满煤灰的泥泞土道从摇摇欲坠的大门进去上楼,别说煤厂老板,左琳和顾小艾连个鬼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挨个楼层找过去,三楼中部的一间办公室模样的房间里,办公室已经被搬空了,地上到处散落着各种文件纸张,碎茶杯的瓷片摔了一地,桌角有被凳子狠砸过的痕迹,砸桌子的凳子已经断了一条腿,七零八落地被扔在了墙边…… 仿佛之前经过了一场大战,而赢的人,把这间办公室洗劫得干干净净。 左琳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蹲下来,把脚边的一打被踩满脚印的文件拿起来翻了翻,继而吩咐被周围鬼屋似的环境吓得有点打怵的顾小艾,“小艾,去找个袋子来,我们把这些文件收集一下,先带回。” 顾小艾闻言找了一圈,这里找不到更趁手的东西,她把另一个房间里一个原本不知道干什么的编织袋扯了过来,跟左琳一起蹲在地上捡纸片,“这是什么?有用吗?” “有一部分是财务报表,还有进料单、工资表、设备维修收据、租车费,都收集起来,可能会有用。” “啊,好。”顾小艾答应一声,还要说什么,莫名其妙的细碎声音不知道打哪儿响起又很快归于沉寂,接着她手腕就被左琳轻轻按住了—— 她竖了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对顿时瞪大眼睛的小艾指了指走廊尽头,压低声音轻声说道:“有人。” 顾小艾:“这家厂子的法人?” 左琳把收好的编织袋靠墙放起来,深吸口气,对她挑挑眉,安抚地笑了一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的确是有人。 三楼走廊尽头,原本大门牌子写的“厂长办公室”里倒歪斜地挂着摇摇欲坠,左琳和顾小艾对视一眼,率先推开门,接着俩人脚步同时一顿—— 这地方,哪里还有一点老板办公室的样子,近百平的屋子里空空荡荡,烟味酒味浊气熏天,满身颓废的中年男人靠墙角坐着,地上是一大堆烟头和空酒瓶,听见开门的动静,那男人消极萎靡地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似乎猜到了她们来的目的,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找谁……?” 左琳看着他,只觉得这人好像灵魂已经死了似的,她正色走过去,对他说道:“我们是明州中院特别执行处的,我们找这家煤矿的法定代表人陈耀荣。” 男人不出意料地嗤笑出声,“我就是。” 左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有条不紊的语气说道:“有荣矿业欠薪一案已正式移交到中院特别执行处恢复执行。” 顾小艾把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财产申报令》。” 陈耀荣并不接那份文件,颓丧地摆摆手,“没啥可申报的,你看我这里还有什么值钱的,都拿走。” 可是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哪怕是这栋已经被搬空了的办公楼,区位太差,也不值几个钱。 被执行人拿不出钱来,催缴也没用,刚上老赖名单的时候陈耀荣跑了,但跑了一圈后想得明白,他能交的能拿的能给的都被瓜分完了,就算上了失信黑名单,也没什么再能失去的了。 所以他回来了,不跑了,就这么耗着。 顾小艾刚工作没多久,在来特执处之前很少跑外勤,书记员通过文字记录在案的画面感实在赶不上现场实况带来的冲击,无功而返地跟着左琳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气得都发抖,“什么人啊这是?!” 左琳在办公室跟陈耀荣对峙时泠然冷定、刀枪不入的面具已经摘下来了,叹了口气,“比这过分比这奇葩的有的是,见怪不怪吧。” 说是见怪不怪,可是被执行申请人围着车子挡在车外的场面,其实左琳自己也没见过…… 他们原本就是知道这家煤厂没钱的,本来左琳这次过来也是先探个底,没大张旗鼓地惊动法警队,顾小艾跟院里请车也就一起带了个司机过来,现在仨人都被堵在车外面,看着明显是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在周围埋伏好,就等现在的工人们,实在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们是法院的,是来帮我们要钱的。”正堵着车门的男人浑浊的目光看着左琳,老迈的眸子里夹杂着绝望和希冀,神色跟在场所有人如出一辙的黯淡,“老板欠了我们两年的工资,大家没活路了……我们想了各种办法要钱,要不出来,这么拦着你们,实在是没办法。法官,求求你们赶紧给帮帮忙想想办法吧!” “可是……”小艾心疼地看着他们,既为难难过又毫无办法,“你们也都看到了,厂子倒闭了,没钱可发。” “求求你们了……”说不好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的,小艾话音没落,三四个面容沧桑的中年妇女跑到左琳她们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我们两年的时间都搭在了这里,两年不发工资,两年都在吃老本……现在老本都吃完了,可工资还没要出来,求求你们了,再没钱,我们真就活不下去了啊!” 女人们刚跪下左琳和小艾就连忙上前去拉,两个姑娘嘴里一边说着“快起来可受不起你们这样”一边抓着人胳膊拼命往上扯,奈何不但女人们没起来,其中一个甚至还一把拉上了站在旁边的男孩子,“干嘛还愣着,还不快给法院阿姨跪下!” 孩子似被阵仗吓着了,怔怔地愣着没反应,女人情急之下竟给了自家孩子一巴掌,挺用力的一声,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到底被女人拽着跪在了左琳眼前…… “法官,我们知道你们也有难处,我也不怕说话您不爱听。”孩子的哭声和妇女的求助声中,领头的男人朴实的脸上带着点豁出去了的狠劲儿,“如果把我们逼得实在没路走,就只能到市政府大门外绝食去了!” 左琳心里跟被塞了块石头似的沉沉地坠着、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知道这些工人的难处,要不是走投入路,谁能愿意就这么屈膝?为了生存所做的小算计,就算左琳知道他们是蓄意的,也没法有半点责怪之心。 只有同情和愧疚,跟愤怒一起打着旋儿地拍在心头,让她放弃了继续把人拽起来的念头,严肃凛然地对在场的所有人许了诺—— “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我在这儿也表个态:我们法院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该讨回来的薪水,一分钱都不会少,也不能少。请你、请大家——相信我们。” 第18章 治病用猛药 特执处的人执行力都没话说,左琳跟顾小艾快下班的时候回到单位,刚进他们办公区,就在外间的接待桌边上看见了忐忑坐着的陌生女人。 看上去五十多岁,烫着头,打扮得珠光宝气的,颧骨高耸,抿紧的嘴角看上去有点世故,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不是个太好相处的人,只是此刻她的神情不安又焦虑。 她面前的桌上铺着各种档案资料,林洁正在对她解释,“您女儿的男朋友欠银行的助学贷款不还,拖三年了。所有资料档案都在这了,您可以先看看确认下。” 妇人对林洁的话莫名其妙不能理解,一头雾水地挨个拿起各种文件资料翻了一遍,越看越震惊,等把所有材料都看完,左琳远远地看着,觉得她脸色已经青白交加地十分难看了。 她放下最后一份资料,犹自不能相信,“这……这怎么可能。” “白纸黑字,加盖公章,您知道不可能做假。”林洁天生是长和善的人妻脸,笑起来的时候说温柔似水都不过分,特别能安抚人,“欠债不还,如果再拖下去,性质可就变了。我们希望您能劝劝罗毅,毕竟他跟您女儿马上结婚了。” 女人已经紧张地坐立不安了,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亟待进一步确认,“会变成什么性质?” “恶意诈骗国家银行。”左琳走过去,她本来就不痛快,这会儿也没什么耐心,接过林洁的话直截了当地说道:“今天是我们来找你,明天可能就是戴着手铐的警察直接上门了!” 妇人猛地哆嗦了一下,原本还只是难堪又不安,这会儿大概是反应过来事情涉及她女儿未来幸福了,愤怒忐忑而急躁,“法官同志,您等等,我……我马上打电话!” 左琳和林洁对视一眼,林洁温温和和地笑笑,“您请便。” 在场的三个姑娘都觉得她这是气急败坏地打给未来女婿兴师问罪去了,谁知电话一接通,女人变了调的尖锐嗓音劈头盖脸地一顿痛批,她们仨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给女婿兴师问罪,这是直接打给女人勒令分手呢…… “曲晶,罗毅欠银行的钱不还这事你知不知道?”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她突然格外激动,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肚囊差点掀翻了搭在钢管架子上的玻璃桌面,“你赶紧给我分手!我告诉你,这种人品的女婿我可不要!” 这大呼小叫把左琳和林洁都吓了一跳,原本离他们稍远一点的顾小艾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肩膀,迎着左琳看向自己的目光,咋舌地瞪圆了眼睛。 也不知道最后准新娘是怎么安抚老妈的,妇人挂电话的时候语气稍缓,喘着粗气稳了稳情绪,对左琳赔笑寒暄了几句借口走了,左琳侧身给她让了路,等她除了特执处办公区的大门,小艾上前帮林洁一起重新把档案和各种资料整理好,不太理解地问左琳,“怎么就这么让她走了?还什么态度都没有呢啊,她会回去催女婿还钱吗?” “她那个样子,根本是不想管女婿死活——这是打了主意要让女儿跟罗毅趁早分开呢。”左琳一边说一边往里面的办公室走,“一个被踢出局的女婿,未来人生什么样,当然跟他没关系。” “那……”小艾歪歪头,把罗毅的档案按照编号重新在架子里归档放好,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关窍,“琳姐的意思是,虽然刚才那阿姨不在乎未来女婿的死活,但是罗毅不能不在乎阿姨的想法?” “差不多吧,”左琳解释说:“或许罗毅也不在乎未来岳母的态度,但是丈母娘打电话让女儿跟他分手——这件事,他一定会非常在乎的。两个人都谈婚论嫁了,感情肯定是有的,那个曲晶绝对会为了这事儿去跟他闹,他要想结婚,就得先还钱。” “那他要是不想结呢?” 左琳摇头,“你仔细看看他的档案——外阜偏远山区户口,老家条件的确不怎么样。他应该急于找个各方面都合适的本地人结婚然后把户口落下来,这种情况下,跟曲晶谈婚论嫁,先不论喜不喜欢有没有感情,首先曲晶就是那个各方面都适合他的人,那么,他就不会为了不还钱而不结婚。” “左法官是真厉害,竟然会想到联系罗毅岳母。”林洁赞叹地夸道。马上就下班了,她简单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换衣服——办公室配套隔间被他们当成了特执处的小档案馆,平时上下班的时候门一锁,就是她们仨专用的更衣室。 左琳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很豪放的说:“你们更给力,我就开了个头儿让找他岳母而已,出去跑一圈回来人竟然都已经叫到咱这儿了。”她正说着,看林洁进了她们的临时更衣室正反手要关门,一个箭步窜上去,“哎——林姐等我一起!” 顾小艾:“还有我!” 不能理解为什么女生换个衣服都得就伴的两名男士面面相觑,尹东训无关痛痒地摊摊手,从左琳进门就当没看见她、自己该干嘛干嘛的于川看着已经锁死的档案室小门,翻了个白眼,拿起茶杯,去水房刷杯去了…… 三个妹子凑在一块儿就显得拥挤的档案室里,女生们还在进行刚才的话题。林洁靠贴墙上的小衣钩最近,顺手把衣服地给了小艾和左琳,“其实是尹哥说的,我们查到电话之后你不就带着小艾去煤矿了吗,后来尹哥就说,你找罗毅丈母娘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能做的就多做点,减少你的工作量,尹哥就去给她打了电话。”她说着,想起她们今天去煤厂的事情,三分好奇七分关切地就问:“你们怎么样?找到陈耀荣了吗?事情顺不顺利?” “不顺透了……”小艾换了衣服,塌着肩膀叹了口气,她弯腰把她放柜子里的健身包拎了出来,“煤厂家徒四壁的,根本拿不出钱,外面讨薪的工人们逼得也紧,今天都堵着车给我们跪下了……太可怕了,琳姐也为难呢。” “无论如何,得想办法让企业把工资都开出来。”说话间左琳也换好了衣服,头疼地掐了掐眉心,人长时间反复想一件暂时无解的事情就容易陷入思维定式的怪圈里,她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个暂时无解的事情,这会儿下班了,她就尽量轻轻脑内存,看见小艾拎着健身班,随便就换了个话题:“下班去健身?” “嗯,”顾小艾点点头,做了个宇宙超级无敌美少女的招牌可爱动作,皱皱鼻子说道:“我去释放下情绪,今天那阵仗也太恐怖了,不去烧烧卡路里,我怕我都要情绪超重憋出病了。” 左琳笑了一下,“你在哪儿健身,我送你?” “不啦,就附近,我们单位后院隔一条马路的斜对面。” 林洁想了一下,恍然地“哦”了一声,“那我大概知道地方了,之前听魏局说他好像也是在那家店健身。” 顾小艾露出一个的确如此的表情,脆脆地一叠声肯定道:“啊,对对对,魏局也在,有一次我俩还碰见了。” 第19章 我服,还钱总行了吧?! 罗毅未来丈母娘的力度比左琳他们想象中要大得多,就隔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没到十点,罗毅就打了电话过来。 之前林洁和尹东训过去的时候给罗毅留了电话号码,他这电话是直接打到林洁手机上的,刚一接通就气急败坏地不耐烦,林洁说什么他也不听,执意非得要左琳亲自听电话。 正巧左琳刚开了早会回来,点点头接了电话,听着昨天哭爹喊娘叫没钱的这货睡了一宿,转眼就变成了话不多说恨不得拿钱砸人闭嘴的腕儿,“把法院的账号发给我,我马上还那笔贷款——连本带利一次性还清!” 左琳跟林洁对视一眼,不屑地无声冷笑起来,“您不是没钱吗,怎么还贷款呀?” “您别笑话我了,我女朋友都快跟我吹了!你们厉害,我服!” 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罗毅那边咬牙切齿的郁卒劲儿,明明招人恨到让人牙痒痒,可这会儿左琳心情却好起来,拿着电话把人说服教育了一顿,让林洁给了账号,回工位上喝了口水,转头就又要跟小艾一起归拢昨天从煤厂里收集回来的各种残缺不全的账目报表资料。 正巧顾小艾拿着一张报表递给她,“琳姐,这些资料里有两个发现,但好像也没什么用……一个是三年前这张报表开始出现亏损。另一个是这张120万的收据。” 她拿过来看了一眼,想起什么,又从自己那边的账目你翻另一张有印象的资料,找到之后把两张报表放在一起比对了一下,“这两张报表上的数字对不上,得再核查一下差在哪儿了。” “可我们收集的单据残缺不全的,要对上太难了。”小艾为难地叹了口气,又把另一张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的陈年旧收据拿给她看,“你再看看这个,上面盖章的收款单位是市里的煤矿管理局——我让于川帮我查了一年,这笔钱在管理局的确能查到,但是这钱我们拿不出来。” !!! 这钱乍然听起来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似的不真实,左琳猛地振奋起来,她眼睛都亮了,连忙追问:“为什么拿不出来?” 在那边老僧入定般装大尾巴狼的于川撩起眼皮儿往这边看了一眼,懒洋洋地把椅子向后滑开了一点站了起来,他还是对左琳有这样那样的成见,不太愿意搭理她但又没办法忽略她,有点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收据上的印章,“有荣矿业三年前是向明州市煤炭管理局交过一笔120万,但这笔钱是的安全抵押金,按规定,管理部门是不返还的。” “不对,也不是一定拿不到,”左琳眼珠滴溜乱转,她拧着眉毛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电光火石间想起什么,接着满心雀跃地笃定道:“有别的办法!” 于川看着她仿佛从霜打的茄子转瞬变成了一只斗鸡,莫名其妙,“你能有什么办法?” “民、事、诉、讼、法!”左琳一字一顿地说完,从靠墙的书架里翻出一本《民事诉讼法》不由分说地拍在于川怀里,亮晶晶的漂亮眸子狡黠地对他眨了眨眼,揶揄地怼了他一句,“于助理,多看看法条,你也会有办法的,嗯?” 她说着就招呼人,“小艾,《协助执行通知书》和《扣划裁定书》,尹哥和林姐,待会儿也跟我跑一趟。” 尹东训和林洁答应一声,那边小艾噼里啪啦敲字的键盘声想起,她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等着她安排的于川挑挑眉,“专门办大案的于助理,异议申请书已经批转合议庭了,刚才散会的时候跟院长聊了聊,他的意思,合议庭那边已经准备驳回了,事情进展你跟进一下。” 于川:“……” ……………… ………… 一张收据让左琳心里有了谱,下午的时候,带人直接就杀到了煤炭管理局的局长办公室。 两个法警一个文书外带一个正八经儿的执行法官,四个人严正整肃地站在局长办公桌前面,虽然不是虎视眈眈的态度,但就这么个打扮、这么个阵仗,换谁心里看了也都得觉得压抑。 煤炭局的局长压根就没想到他们上午打了电话下午竟然直接堵了办公室,觉得被冒犯了的局长气得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你们亲自跑过来也没用。上午你们那个姓于的那位同志打电话来问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们局配合不了!” 小艾把手里的两份文件轻轻地放在局长的办公桌上,隔着桌子推倒他面前,“这是《协助执行通知书》和《扣划裁定书》,根据《民事诉讼法》第221条相关规定,对有荣矿业在你处缴纳的120万元安全抵押金进行查扣。现在我们依法进行强制执行。” 局长横眉竖眼地把文件又扔回了他们面前,“别来这套,我们也是一级组织,什么200多少条规定,我没听说过!” 顾小艾回头看了左琳一眼,左琳坐在一旁,始终冷眼看着这位煤炭局长,微不可查地对小艾轻轻颔首。 他们来之前就做足了准备,小艾把手里的资料夹一翻,照着里面打印着法条的册子就宣读起来,“《民事诉讼法》第221条规定被执行人未按执行通知履行法律文书确定的义务,人民法院有权向银行、信用合作社和其他有储蓄业务的单位查询被执行人的存款情况,有权冻结、划扣……” “得得得,”局长一挥手“这一套词我听不懂,也不想懂。总之,我跟你们把话说明白了,煤炭局有煤炭局的规定,这个先例绝不能开!” “领导,”左琳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样子,看不出喜怒,“您要为您说的话负责。小煤厂已经停产关闭,安全抵押金的功能已经丧失,法院就可以执行,你们也必须协助执行。您可以不配合我,我也不会认为你在难为我们,但这件事这么发展下去,您必须清楚,您对抗的不是我,而是抗法律。我明确负责地告诉您,不协助和抗拒执行是一个罪。” ……左琳冷着脸不苟言笑拿着法律当武器的时候,身上总会给人一种刀枪不入又不近人情的意味儿。 局长在她这种“不配合就等公诉”的态度里有点打怵地嚷嚷起来,“吓唬谁呀,抗拒执行怎么了?你们有你们的组织,我也有我的上级,你说的法律法规不能改我理解,可我们的规章制度难道就能朝令夕改吗?!” “刑法313规定,对人民法院的判决、裁定有能力执行而拒不执行,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林洁温温和和地插了一句,“局长,您想清楚了?” 中院的法官带着法律的利剑一起压下来,说不怂那是假的。 煤炭局长楞了一下,他动动嘴角,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左琳看他脸上有了一瞬的打怵和犹豫,声音更沉了几分,接着说道:“您听清楚了?视情节轻重,罚款、拘留、或移送公安机关追究刑事责任。您看,法警我都带来了,要不,你挑一样?” 她说完,作势朝尹东训和林洁摆摆手。二人会意着一左一右上前分别站到了煤炭局长身边,那架势真不是唬人的,四十好几的煤炭局大领导脑门上转眼就见了汗,“你们……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不是我们欺负人,法律这条红线在那儿划着呢。要么让我们把钱划走,要么就上外面停着警车。”左琳一巴掌噼里啪啦地打完了,适时把不近人情的态度收了收,态度一软,又给了颗甜枣,规劝道:“领导,我今天做的完全合法,半点没难为。你这儿就是一笔安全抵押金,况且还不是你的。您想想那边煤厂的工人们,苦干了两年没拿到一分钱工资,于情于理,您也该配合我们一下。” 她说着,带了几分讲和的意思,拿着办公桌上的水杯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送到煤炭局长面前:“您先喝口水,然后把财务叫来吧。涉及您局里的规章制度问题,您生气不高兴我都理解,但有荣矿业的案子,从裁定到执行,所有程序完全合理合法合规,实在不能只考虑您这一方面的利益。” “……好吧,”局长接过她递来的水杯,脸色稍缓,顺着台阶走了下来,“听你的。” 左琳释然笑笑,“感谢您配合工作。” 第21章 杀鸡儆猴 跟在郑怀山身边久了,陈雁南的行事作风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她老师的雷厉风行。 她动作很快,前天晚上自告奋勇地说了去帮齐三河解决接收荣达信托的问题,隔天下午她就安排好了一切,让弟弟陈志非带着他那一群流里流气的手下,跟齐三河一起,又去了荣达的公司。 总经理办公室配套的会客室里,他们的人和荣达自己的高管相对而坐,气氛虽不至于剑拔弩张,但也紧张得落针可闻。 双方已经交涉了几天,明着暗着都来来回回地斗过几个回合了,这会儿再见面都没了耐心,荣达的总经理看预备接手自家公司的齐三河这次来者不善地带了一票人来,开门见山也没客气,“总之,荣达一直是我经营,不能凭你一句话就把我的人全换掉!” “那你想怎么样呢?”齐三河哂笑,“我们现在才是荣达的最大股东,要求交接公章和财务,改组荣达,都是合情合理。” 荣达那边一个高管模样的人插进来说:“我们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案,你们收购九天网络的价格2亿4千万,我们再加15%,2亿8千万回购你们手上的荣达的股份,九天的其余资产我们也不要了。” 陈志非原本带着人在齐三河身边落后了半步站着,闻言几步晃了出来,眉毛一挑一边的嘴角翘起,满脸嘲讽地嗤笑道:“您这玩笑开大了,荣达信托现在市值多少?2亿8就想回购?想什么呢!” 总经理站了起来,“几天时间,坐地就赚四千万,这样的好事,也不好找了。” 齐三河反问:“按王总的意思,那我们再出2亿8,荣达信托的股份都归我们,你干不干?” “那我们再退一步,”对方收购了九天网络,占着他们45%的股,这是事实,说的再多也讲不出来理,现在要怪只能怪自己公司在当初的拍卖会上没抗住压力,在最后关头被对手吓住了。错已铸成,为了挽回损失,只能一退再退。王总深吸口气,脸色稍缓,退让道:“那我们再退一步,九天网络作为投资方,参与公司分红,不参与公司运营管理。” 齐三河没说话,陈志非却不干了。 他把嘴里叼着的烟往地上一扔,抬脚狠狠地捻灭了,不耐烦地眯着眼睛森森地看荣达的老总,“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想什么呢?你脑子进水了吧!这种话都能眼睛都不眨地说出来——你想想可能吗?你自己没脑子,可别把别人也当猪看。” 这就是在明摆着挑事儿侮辱人了,王总语气一冷,“你这是怎么说话的?!” “怎么说话?”陈志非身后满脸匪气的一个混混冷笑着约出来,照面二话不说狠狠把王总推了个踉跄,“有点自知之明,特么的这么跟你说话已经是客气了知道吗?”他说着,回头请示陈志非,“陈哥,跟这种二货还客气什么,直接赶出大门就得了!” 陈志非微微偏了下头,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那目光冷得有点吓人,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压根就不是个人,而是个物件似的,“老总们在协商事情,有你说话的份吗?” 助手不服气地指着王总的脸,“你看他这德行,像是能跟他好好说就说明白的样儿吗?” 他说话的时候,陈志非若有所思地抬手摸摸鼻子,等他说完,话音未落,那摸鼻子的手已经大嘴巴子抽在了说话那下属的脸上…… 接连着“啪啪啪”的一串清脆声响,半点力也没留,半点面子也没给,那手下直接被他突如其来的责难打愣了,捂着脸目光空茫地看着自己老大,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陈志非就猛地抬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当麻布袋一样猛地踹倒了。 那一下子下了狠手,被打的那人直接滑出去两三米,后背轰然撞上了会客室里的茶几,叮呤咣啷一阵响,赫得原本坐在茶几后面沙发上的荣达高管们不约而同地猛地站了起来。 荣达信托从来都是合法经营的生意人,公司里养的都是靠真能力真本事吃饭的人,一帮文质彬彬的脑力工作者哪见过这个,别说高官们,连王总都被骇住了,还没等说话,见那下属要爬起来,陈志非竟然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上去重新补了一脚…… 这一脚直踹在心口窝,被打的下属连叫都没叫出来一声就疼得蜷缩起身体,陈志非却犹觉不解恨,扯着脖子怒吼道:“平时怎么教育你们的?没教养是天生的,没礼貌就是打我的脸呢!我说的话是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说着就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小混混含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儿终于在更剧烈的疼痛中顺出来了,惨叫哀嚎着满地打滚却不敢还手,荣达的人明知道他们这多半是威逼利诱着演戏给自己看的,可看这架势,却仿佛是真要时刻准备着闹出人命的架势。 忍了又忍,王总到底扛不住了,想拉又不敢拉,只得上前劝道:“陈总,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错了就得打!有些人就是这样,不给点教训,总觉得自己有几斤几两就了不起,志得意满地恨不得飞上去,也不怕飞得正高的时候被人一件射中翅膀,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陈志非停了手,冷笑着意有所指地斜睨着王总,说完又朝着手下狠狠补了两脚,喝倒:“爬起来,给人家王总磕头道歉!” 那人已经满嘴是血了……他刚一抬头,王总就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别别,千万别,我可受用不起!” 这种时候,他说不用也不行,没人会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只见那助手痛苦地想强行爬起来,但这会儿自己的身体自己说的已经不算了,也不知道到底伤了哪儿,伤到什么程度,他满嘴是血面容扭曲地试图爬起来,可爬了两下都没跪起来,就又体力不支地倒了回去,陈志非见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就朝身后挥挥手,“不道歉是吧,拉出去把手剁了!” 在荣达所有人震鄂惊悚的目光中,另两名助手上前拖着他就往外走,长了张俊俏的脸,却凶神恶煞似的陈志非竟然还有心情对王总寒暄着道歉,“对不起啊,手下人不懂规矩,我教育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方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明显就是杀鸡儆猴地告诉自己,老子人前有手段,背后有靠山,今天来跟你好好商量接收的事情是抬举你,等老子耐心用光了,什么时候真想拾掇你了,你指不定要比眼前这个混混惨多少倍。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辈子没干过违法乱纪事情的荣达众人,惹不起这些混不吝的祖宗们。 王总叹了口气,上前拦住了把人从地上拖起来正要带走的另外两个人,“别再打了,我为他求个情,行吗?” 陈志非看了眼已经被打到半昏迷的人,又看看额头上已经沁了冷汗的荣达王总,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算你命大,有王总为你求情!王总大人不记小人过,刚才说到哪儿了,咱们接着谈。” 王总摆摆手,颓然地看了看身后的老部下们,转身就作势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我看算了,这事也没法谈了。荣达归你们了,想开股东会了你们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就行。” 陈志非挑挑眉,幽幽地说风凉话,“别呀!咱以后还得有一锅里吃饭呢!” 王总遣散了高管们,回头对陈志非一揖到底,到底还是认了怂,“陈总,您高抬贵手,刚才说过的话都作废,一切……就照你们的意思办吧。” 齐三河办了四天没办明白的事儿,陈雁南在背后支使着她弟,前前后后不到一个上午就全解决了。荣达的公章财务章全都顺利到手,一直坐在荣达公司楼下车里等消息的陈雁南给郑怀山打了个电话,“老师,事情办好了,齐三河已全面接手荣达信托。” 她多多少少都有点邀功的意思,哪知道郑怀山得到消息的速度竟然跟坐镇现场的她差不多,接着电话直截了当地就捅破了窗户纸,“我已经知道了。雁南,你以后办事能不能大气一点?别总搞这套打打杀杀的?” 陈雁南神色一黯,解释道:“我知道老师看不惯我的做法,对有些人这种方法最直接。而且挨打的人也不是真打出毛病,志非事先让他嘴里含了血袋,下手看着血腥了点儿,但最多也就是个皮外伤,事后给他放一个月的假,拿着三倍工资的补贴,对他们来说这可不是受罪,是美差呢。”不管怎么说,她情绪始终无可救药地被他牵着,觉得郑怀山不高兴了,甚至顾不上自己委屈,只想做点什么来让他高兴,想了想,就又承诺似的说道:“以后老师只管掌舵,那些棘手的事情由我来做。” “不管怎么说,荣达的这块石头算了落来了,辛苦你了。”郑怀山稍有动容,语气沉缓地安抚了一句,挂了电话,兀自给茶杯蓄了水,沉默地考虑片刻,似是自言自语地忽然说道:“第一步棋落子顺利,后几步棋也要按顺序摆开了。好事成双吧,是时候关照一下左琳的未婚夫了。” 马太把旁边的小银壶重新接了纯净水,重新坐在小茶炉上煮水,闻言半点意外都没有地随口问他,“关照到什么地步?” 郑怀山笑笑,低头抿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留着碍眼,送他出局吧。” 第22章 升迁之局 被特执处标成编号为“t20”的案件,执行人申请打电话来说被执行人回家了,申请人在他家门外守着呢,请求他们这边赶紧派人过去,左琳彼时正在接待一个另一个来访的执行申请人,脱不开身,尹东训和林洁一起去了,于川是跟永嘉还有陆吉安死磕到底了,照常出外勤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特执处剩下个顾小艾,参加院里的培训回来,看着刚送走来访群众的左琳,目光就带了点打量和探究的意思。 左琳被她看的莫名其妙,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小艾,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哦!”不知道在想写什么的姑娘猝然回过神来,连忙局促地别过视线,左琳分明看见她有一瞬间的犹豫,可半晌之后还是欲言又止地说出来:“琳姐,你知道……院领导为什么要让你来做我们特执处的法官吗?” 这阵子电视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扩大了中院的影响、带火了特执处和左琳自己的同时,也把她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腹诽和不服气明里暗里都听了不少,左琳只当她是今天参加培训又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的八卦,原本眉宇间的一丝疑虑反而打消了,打趣着反问她,“我不知道,看样子……是谁知道了,又跟你讲了?快来,给我科普一下。” “哪儿啊,”小艾尴尬地回过神来,顺着左琳给的台阶就走了下来,俏皮地吐吐舌头,“就是别人都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就顺口问问你——反正无外乎就是我们左法官有能力有魄力还有颜值呗!” “我说你——”正说着,左琳手机响起来,她看了一眼,居然是张思鹏。 原本要说的话被打断了,她对小艾歉意地点点头,拿着手机出去接电话,“什么事呀?我这上班呢!”没特殊事情的话,她和张思鹏是默认在工作时间尽量不打扰到对方的。 电话那边,张思鹏的声音却异常兴奋喜悦,电话刚通,都来不及跟左琳说别的,声音里都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意,语速很快地对女朋友报喜道:“丫头,之前是你升职,现在是我们好事成双,刚刚领导找我谈话了,要提我做到证券管理科长了,任命马上就下来了!” “诶?”原本以为他有什么突发状况,左琳眉毛都皱起来了,闻言楞了一下,简直比自己升职还要高兴,差点跟着男朋友一起拍大腿,“这么突然?你们领导捂的也够严的,之前居然一点风都没透出来——总之太好了,晚上我给你庆祝一下!” 张思鹏振奋地说:“下班我接你!” 有的时候事情就是好巧不巧地都能赶到一起,左琳这边刚跟张思鹏约好一起去吃饭,还没等下班,那边有段时间没联系的郑怀山也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今晚有他主办的慈善捐款晚宴,晚上六点,邀请左琳和她男朋友一起去。 慈善晚宴是好事儿,而且这是重逢后郑怀山第一次约她和男朋友一起去参加他的活动,左琳担心这次不去会让她的郑老师多想,也就应承下来,转头又给张思鹏发微信,俩人一拍即合地改了行程,升迁的特别庆祝就该在了周末去左琳家里吃饭。 只是改来改去,这捐款晚宴也还是没去成…… “郑老师,”左琳给郑怀山打电话的时候正坐在张思鹏的车上一起往医院赶,电话一通,那边熟悉的沉和男声响起,原本因为突发情况而急到火烧眉毛的左琳又觉得有点抱歉和不好意思,“我这边临时有点突发情况,正在去医院的路上,今天您的活动不能参加了……实在抱歉。” “医院?”原本平和沉静的男生陡然凝重起来,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点关切和不可思议的意思,“什么情况?是你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你男朋友?” “都不是……老师别紧张,”左琳劝着别人别紧张,自己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我同事今天出去办案的时候让被执行人拿刀子划伤了,现在人在医院,我得赶紧过去看看!” “……吓我一跳。”电话里,郑怀山明显松了口气,嘱咐道:“活动你们不来也没关系,去看同事重要,你们开车注意安全,有情况需要帮忙给我打电话。” 左琳明知道他看不见,还是下意识乖乖地点点头,“老师放心,思鹏跟我在一起呢,不会有问题的。只是今天实在遗憾——老师,您这个募捐有最低限额吗?” 郑怀山说:“没有最低限额,一分钱也是一份爱心。” “那我和思鹏一人捐一千,您帮我捐一下吧,我待会儿给您转账。” “好,”郑怀山温和地答应着,“我顾及着这次线上线下的募捐总额应该会超过四十万,会全款用于香山寺公益项目的建设。” 左琳说:“今天没机会现场看看它的影像资料,等有机会,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 “好啊,我过几天就要去,到时候叫你。” ……………… ………… 尹东训和林洁白天去追债,钱没追出来,林洁不小心被逼到狗急跳墙的被执行人勒住脖子拿刀胁迫,虽然关键时刻尹东训夺刀,被执行人伏法,但是争执中那把剔骨刀还是割伤了林洁的手臂。 尹东训打电话过来汇报情况的时候其实说了伤得不严重,但自己的人在执行公务中遇上这种事还受了伤,左琳怎么也不放心,正好赶上下班张思鹏来接她,俩人就暂停了约好的一切活动,驱车跑到了医院。 于川本来就在外面,闻讯来的比左琳他们还更快些,左琳跟张思鹏赶到的时候,林洁已经从处置室出来了,胳膊端着没打绷带,警服上被割开的扣子上染着血色,下面被白绷带缠的严严实实,正坐在处置室外的长椅上,看见左琳带着男朋友过来了,林洁尴尬得红了脸,特别不好意思,“左法官你怎么也来了……这么点小伤,说了不让你们来的,不让尹大哥通知你们,他还不同意。” “什么小伤?”左琳没亲眼看见伤口情况,根本不相信,转头去向于川求证,“到底要不要紧?缝针了没有,缝了几针?” “没缝针,真没事。”林洁抢在于川前面安抚地笑笑,一只手把左琳扯过来强行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真缝针了能这么简单就处置完了吗?真没事儿,伤口很浅,尹大哥身手真不是盖的,就特别果断的一招——直接就把刀踢飞了。我这是最开始的时候跟他抵抗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的。” 左琳听着林洁说当时的场面都后怕,“到底怎么回事?” “无外乎就是老赖被逼到了绝路,为了逼退法警,豁出去的这么个下三滥手段。”于川冷笑一声,跟左琳带过来的家属礼貌地点点头,恨恨地咬牙,“拿刀挟警的人已经扭送公安了,这帮人越来越猖獗!” “我记得这个被执行人叫朱晓东?送了公安,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必要的时候我们自己过去加把火——这事儿绝不能轻描淡写地掀过去。”左琳深吸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一路担惊受怕的心这会归了位,“尹哥呢?” “去交费了。”经历这么一遭,林洁还是那温柔恬静的样子,除了袖子被割破了带着血,脸色看上去苍白了些,精神情绪竟然都全然没有收到任何影响,还有心思再三地跟他们将尹东训勇猛夺刀斗歹徒的故事,“真是多亏了尹大哥下手果断,否则说不准咱就真在林洁同志的追悼会上相见了。” 左琳又轻轻拖着她的手臂仔细看看,绷带缠着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她真真实实地摸着这个人,看着林洁的状态,就相信今天这万幸是没出什么大事,“尹哥是咱中院最有传奇色彩的法警,你当‘传奇’这两个字叫着玩儿的?但不管怎么说,下次在出任务,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林洁点点头,顿了顿,突然有点犹豫又雀雀地问左琳,“对了,我有事想问问你,我想送尹大哥点儿东西谢谢他救我,你帮我参谋参谋,买什么东西他喜欢?” 左琳为难地眨眨眼,“这我可不知道。” “那要不……”林洁脑筋转了个弯,“那我买点东西送给他家嫂子?” “你可别,”于川本来没想插到两个女生说话里来,但一听林洁说尹东训家‘嫂子’就崩溃了,连忙出声阻止,“尹警官的妻子两年前去世了。是车祸,当时还是他开的车。这两年来他心里一直憋着,没有从痛苦里走出来。还自己带个孩子,生活挺苦的。一你可别瞎问啊,那是人家的伤疤。” 林洁震惊恍然之后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一时无话,处置室外面,各怀心思的两男两女都不吭声了,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另一边的募捐晚宴此时已经接近尾声,郑怀山西装革履,看了眼大屏幕上不断跳动着向前冲的募捐善款总额,端着酒杯在一路觥筹交错的应酬中优雅风流地出如鱼得水,他一路寒暄着到了露台边上,回手把玻璃门关上,看了眼早已经等在那里的马太,将酒杯放在了露台的栏杆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里面殷虹的酒液,“张思鹏怎么样了?” 马太说:“这两天就会接任市政府证券管理科科长,春风得意。” “是吗?”郑怀山看着楼下的小花园,目光顺着花园里昏黄的小路灯一路延伸到更远的地方,眸光愈渐幽深,顿了顿,竟高深莫测地淡声轻吟起来:“‘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一但马死黄金尽,亲者又如——陌路人。” 这话本身是什么意思,要表达什么,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马太通通没兴趣知道,他永远是郑怀山身边最称职的倾听者,知道此刻的老板其实并不需要任何回应,也就不多说,径自从衣兜里拿出个小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了递给他,“说半天话了,又喝了不少酒,喝口水缓缓神儿吧。” 郑怀山接过水,眼神里带着笑意,意有所指地看着马太,一点阴沉的不怀好意和坐等猎物落网的精明算计在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渐渐晕开,“哲学告诉我们,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个方面,生活中的好与坏也总是相伴而来,从无例外。” 第23章 心意 郑怀山和左琳的香山寺之约实现得很快。张思鹏刚走马上任春风得意,林洁受伤一周工伤假还没休完,郑怀山已经以“网络募捐的第一批资金到位,他要亲自把两车建材送过去”为借口,跟左琳约了当天的香山寺之行。 那天正好是周末,天气好得不得了,出门沿着不算太好走的盘山路一路上了山,满眼茂盛翠绿生机盎然,看着它们,连心情都跟着雀跃起来。 郑怀山筹建的公益寺庙位于半山腰,陆陆续续建了几年,现在已经初具规模,山门牌楼上“香山寺”的匾额已经放了上去,铁画银钩的几笔颇有气势,左琳是个无神论者,她去正经寺庙的时候都少,这个在建的状态更没见过,一路被郑怀山领着往山门里面走,看着什么都觉得很新奇有趣。 郑怀山把车停在了山门外,沿着这段还没铺沥青的土路一路往大殿走,一边走一边指着位于寺庙最高处的宝塔形建筑,对左琳介绍说:“看,已经有点规模了。” 大殿连着宝塔,在山林掩映中沉静古朴又宝相庄严,哪怕不信神佛,左琳站在极雄伟的大殿之下,也颇觉震撼,“真雄伟,太有气势了!” 这是事实,郑怀山并不谦虚,含笑点点头,“主体结构基本完成了,但要做的事还很多。” 左琳好奇,“这个项目开始多久了?” “八年了,我不急,一点一点慢慢来。这个过程就是一个聚集人气的过程,也是一个清净人心的过程。”郑怀山解释说:“我为这个项目专门建立了一个‘香山基金’,完全跟公司的账目和业务隔绝,只要募捐款项进了基金账户,就算是我也没权利挪用一分钱。” “老师为什么没有去募捐个小学校?”这问题其实在左琳刚得知他募捐是为了建公益寺庙的时候就想问,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拖到现在,总算问出来。 郑怀山低低哼笑了一声,有点浅淡的讥诮,“我认为在这个拜金的年代,是大人出了问题——衡量一个人是否有成就,只剩下钱这一把尺子。所以,首先是大人的内心需要净化。大人的价值观树立好了,孩子才有希望。”他说着,看左琳若有所思又点头赞同的样子,觉得这丫头此刻的样子有点可爱,笑着陪她上了大殿的台阶,“走吧,我陪你到殿里看一下。” 跟郑怀山在一起的时候,左琳从来不是中院那个冷清凌厉不近人情的高冷女法官,她更多像是当年在学校时崇拜郑怀山的那个小女生,乖乖的,好像郑怀山说什么她都觉得有道理,都不会反驳,闻言,她跟着郑怀山向大殿走去,站在空空荡荡的阁楼里,听郑怀山对他解释说:“这里上面设计中的藏经阁。我一直觉得,没有真经,寺庙就没有灵气。人家都说,‘庙不在大,有佛则灵’。我认为应该是寺不在深,有经则名。所以,我的香山基金不仅要建寺,还要在各拍卖市场上求处真经。” 左琳由衷地道:“很难得,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老师考虑到了。” 郑怀山不置可否,带着她来到大殿窗前,他双手用了点力气,将双开的红漆实木窗户推开,眼前景物豁然开朗,山上的安静孤寂与山下的喧闹繁华尽收眼底,山风传林而过带着清冽的空气直扑过来,烈烈吹起左琳清爽的短发和平整的衣领,郑怀山见她望着山下出神,愣在窗边不肯走,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她纤弱背影的目光逐渐带了几分爱惜和宠溺,脱了自己的外套,轻轻搭在了她肩头,体贴地道:“你穿少了。” 说完体贴地把风衣脱下来披在左琳身上…… “老师……”接受特别执行处时间也不短了,从开始到现在,她虽然表面上对永嘉地产的事情不上心的消极怠工,但实际这块石头始终压在她心口从没挪开过。这会儿看着山上山下的对比,不禁又想起陆吉安又对省高院提起复议的事情,她想问问郑怀山的意见,毕竟眼前这人才是法学的行家里手,但又考虑到保密制度,欲言又止地闭了嘴。 郑怀山看出她有心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左琳想了想,隐藏了永嘉,笼统地大体说道:“在执行有些案子的过程中,我似乎总是落后一步,对方对法律的理解很精深。” 她这么一说,郑怀山倒笑了,“法律是个中性的东西,不能定义它的好与坏。它可以是捍卫正义的武器,也可以是为利益所使的凶器,关键看人的欲望指向哪里。” 左琳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看向他,“那老师有欲望吗?” “是人都有欲望,”郑怀山打量着她,不太认同地纠正,“你不该问出这种水准的问题。” 左琳不在意什么才是该有的问题,但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笑了笑,妥协地问:“那换个问法,老师的欲望是什么?” 郑怀山思忖着望向比群山更远更辽阔的天空,“思想上的绝对自由,法律上的至高点,以及人类智慧的引领者。” 左琳喃喃道:“后两项我能听懂,绝对自由指什么?” 过自己向往的生活,如同塞林格笔下的人,成为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 “守望什么?” “孤独,宁静致远。站在这里听风,整天只干这一件事。” “……”某种程度上,郑怀山所追求的,跟她所想要的,是一回事。 她一直希望跟张思鹏未来的日子能恬淡安稳,远离一切是非纷争,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是现在她自己进了特执处,张思鹏升了证券管理科长,事业的路是越走越宽了,只是生活却不受控制地少了很多自由的空间和时间。 昨天让张思鹏到家里吃饭,饭桌上跟着爸妈一起,张思鹏还跟她商量着,两个人目标一致地准备把婚期往后推一推,至少等他俩工作上都站稳了脚再说。 道理左琳拎得清,做法她跟张思鹏一拍即合,可是突然在另一个男人嘴里听到跟自己相同的向往,左琳还是免不了神色动容。 她看着郑怀山站在逆光下,神态如常,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有些落寞,“会有这一天吗?”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郑怀山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幽深沉静得仿佛带着说不出的磁性,恨不得要把左琳的灵魂都吸进去一样,有着不言而喻的缱绻和迷恋,“你愿意陪我吗?——你不用回答我。”他提了问题,给了左琳考虑的时间,却又不让她说出拒绝的话,他包容地淡淡一笑,并不在乎左琳的回应,只是忽然想在这座还未建成的大殿里,在山风呼啸山谷沉寂间,以背诵仓央嘉措那首著名诗歌的形式,对左琳表明他的心意——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左琳怎么都没想到,时隔八年,她竟然听到了郑怀山对她诵念这首诗。 这诗要表达的是什么,傻子也能听出来,而此刻左琳怔怔地看着这个许多年前曾孤注一掷深深爱过的男人,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被他感染,有那么一瞬,竟也动容地说不出话来。 可是就在这让人尴尬又充满悸动的怔愣间,左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山谷和大殿中的沉寂。 她轻轻颤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局促地下意识躲闪郑怀山炽烈的目光,接起电话,然后下一秒,浑身僵冷地定在了原地—— “左琳,我是思鹏,刚才……和同事在外面喝酒,也是倒霉,我在酒桌上……被市纪委巡视组人给逮到了。我现在在他们车上。” “这种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现在事情具体结果还不好说,得明天上班后看情况了。我就跟你说一声,打不通我电话也不用担心。就这样吧,先挂了。” “……”左琳手一松,在通话的盲音中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大殿的水泥地上,哐当一声,遮住了郑怀山短促轻微的短消息来信提醒。 第24章 祸不单行 郑怀山帮左琳把手机捡起来,屏幕上贴的玻璃膜已经碎了,他徒手把上面沾着的灰尘擦干净,递给左琳,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左琳原本悠远的神色染上愁容,哪怕面对郑怀山极力掩饰,可担忧依然从低哑的声音中透出,“思鹏几天前升了科长,今天约着同事们吃个饭,没想到被市纪检巡视组的人查到了。” “现在怎么样?” “不清楚,”左琳低头看这手机上碎开的屏幕,“他不愿意多说。听他说话的口气像是挺严重。” 郑怀山略略低头,三分担忧地看着她,“需要我帮忙吗?” 左琳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他那边的详细情况,他说等明天上班后就应该清楚了。”她说着,抬起头来强颜欢笑地勾勾嘴角,“抱歉郑老师,我们今天能先回去吗?” 郑怀山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带着她就往外走,从寺庙里出来上了车,车都快看到山脚了,左琳心事重重,到底憋不住,求助似的问郑怀山,“老师,这种事我没经验,您知道一般会怎么处理吗?” 擦黑的天色中,男人的侧脸看上去多了几分深邃的沉郁,左琳坐在副驾上,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到一些能让自己稍微宽心的意思,然而……没有,连郑怀山这样从来见过多少大风浪,从来云淡风轻谈笑风生的人,此刻脸色也是十分严肃的,“中央三令五申在整党风,查四风,可能会很重。” “能有多重?”左琳试探性的问:“纪律处分?降职?难道还能丢官?或者开除公职?” “都有可能,关键看他们领导保不保他。”郑怀山一路把车开下了盘山道,在逐渐开阔平坦的主路上,终于抽空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安抚地柔声宽慰,“别急,明天我去市政法委的领导去说说情。” 把左琳送回家,郑怀山一路开车回了自己住处,刚进院子,就看到马太正在门口等着他。 这老家伙没什么事是绝对不会来这里等门的,郑怀山挑了眉,果然,刚停了车,马太就迎了上来,“陈雁南来了。” 郑怀山脑子里还留着寺庙里山峰吹起左琳发丝、她轻轻扬起嘴角时,脸上雀跃又向往的样子,这会儿听见陈雁南,就情不自禁有些不耐,“她来干什么?” 马太声音低沉,“她知道你带左琳去香山寺了。” “呵,”郑怀山听懂了马太的意义,原本心情不错的脸色微微一沉,举步进了别墅,推开书房的门就看见陈雁南一身酒气地坐在他的位置上,随即冷笑,“长本事了,学会跟踪我了。” “我被你逼的无路可走了!”陈雁南显然喝了不少,坐都有点坐不直了,半倚在桌上醉眼迷离地看着他,借着酒劲儿,她难得这么直白地对郑怀山表达不满,一双画着精致眼线的眸子带着某种不正常的偏执和爱慕,半是控诉半是嗔怪地看着郑怀山走到身边,落寞地笑起来,“老师为什么要带左琳去香山寺?” 郑怀山原本的愠怒在看见她醉成这个样子是时候也发不出来了,只不认同地皱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这是喝了多少?” 陈雁南其实已经不太能反应得过来他在说什么了,酒精麻痹大脑,她只顾着表达自己平时压在心里的事情,“你这样待她,就不怕危及我们的关系吗?” 郑怀山不动声色地反问她:“我们是什么关系?” “……也对,”陈雁南痴痴的笑起来,满脸自嘲,笑着笑着,竟红了眼圈,“是啊,我们是什么关系呢?……我真傻。” 一个漂亮精致、跟在自己身边一起打拼奋斗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现在哭得梨花带雨,郑怀山再不怜香惜玉也不禁恻隐,叹了口气安抚道:“雁南,我给你的不少了,名誉、地位、钱,你还想要什么?”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陈雁南突然激动地打断他,她猛地坐直了,神经质地死死盯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含着水汽的眸子里带着侥幸的期盼和更深邃的绝望,“我只要你!……” “你喝醉了,”郑怀山不为所动地侧身给她让路,下了逐客令,“等你酒醒了再跟我说这些话,回去休息吧,让马太送你。” ……………… ………… 作为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思鹏的处理决定下来,被免了官又开除公职的那天,永嘉地产在省高院申请复议的结果也出来了,省高院维持中院原裁定,这原本是个好事儿,可就在复议结果出来的当天下午,齐三河自称永嘉债权人,拿着《建筑工程款优先受偿异议申请书》,亲自找上了特别执行处的门—— “我听说永嘉地产高院的批复已经下来了,支持中院裁定是吧?他们是不是马上就要配合你们执行工作还钱了?诶呀那太好了,没钱还就把永嘉资产进行拍卖吧——但是可说好,根据《民事诉讼法》第二百二十七条和《合同法》第二百八十六条规定,第一我有案外人异议权,第二我的工程款有优先受偿性,你们要出来钱,可得把钱先给我,别人拿不走!” 于川接过左琳看完递给他的资料,前后翻了一遍,末了把申请书往桌上一撂,看着齐三河皮笑肉不笑地揶揄,“这是你们下的第几招棋呀?” “什么第几招?”齐三河装着傻,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我还准备对永嘉提起诉讼呢,跟法律搭边儿的事多严肃,我可不敢向于法官你这么儿戏这说话。” 于川连嘴角那点揶揄也没了,冷着脸,“齐三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前些日子九天网络被司法拍卖,中标的人是你吧,现在已经接管了荣达信托。” 齐三河做了个意外的表情,讽刺道:“哟,法官很了解我们这些生意人的动向嘛。” 于川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所以,你和陆吉安,现在其实是在给一个东家办事吧?” 齐三河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法官,您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行了,”左琳这两天状态一直不太好,听着他们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的更加烦躁,猛地抬手拍了下桌子,她微微抿着嘴唇,沉着脸严肃地看着齐三河,“你既然知道法律神圣不可亵渎,就该知道法院也是个严肃的地方,少在我们这儿嬉皮笑脸。材料我手下了,你回去等消息——另外你以后也别来了,派你的律师来。” “行,那我就先回去。”齐三河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动作虽然配合,脸上的张狂和不以为意可是一点没少,“不过我还是得亲自来,我要不亲自盯着,永嘉的钱万一让别人给拿走了,我多亏啊。” 左琳目光如电地直视着他,“你很张狂呀,在跟我叫阵吗?” 齐三河毫不示弱地回了个假笑,“左法官认为呢?” 第25章 连环扣 齐三河的到来让特执处的气氛更加压抑沉闷。 他一走,于川就气得摔桌子,“他们使的是连环套,一步跟着一步,我看他们这是要疯!” 左琳把齐三河带来的各种合同档案都拿出来,一个一个地翻看,“疯不疯的也没违法,说不出什么来。” “这么环环相扣的,分明预知了我们院的合议庭结果,又猜中了高院的复议,算准了各方面的反应又一步步往下拖延时间……我看永嘉背后肯定是有高人指点。”于川半坐在左琳桌子边上,看着齐三河带来的工程合同,若有所思地说:“前些日子金融庭主持的那场司法拍卖,齐三河收购了九天网络,又通过九天,实际控制了荣达信托公司,现在又来帮永嘉拖延时间。现在看样子,这人跑不了也是‘横山系’的,肯定又是永嘉找的‘托儿’,就算我们真能要出来钱,把永嘉的钱给他,对他们而言也是左手出右手进。” 所谓“横山系”,其实是指永嘉地产、重泰机械、富康咨询三家公司的统称,中院这边始终怀疑有人在幕后实际控制着这三家公司,但因为一直没有证据,所以这只是他们法院内部的叫法。 现在因为齐三河的出现,于川把荣达信托也加在了“横山系”里。 左琳放下文件,抬起头来特别认真地直视于川,“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荣达信托跟永嘉地产有实际利益往来吗?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永嘉、重泰、富康和荣达,背后真的有一个幕后老板在操盘吗?” “没有,”于川直截了当地回答,“但我跟了永嘉这么久,有证据能证明永嘉的背后有一个联众律师事务所为他们提供法律服务,而这个联众律所的法人,是陈雁南。” 突然听到陈雁南的名字,左琳眉心猛地一跳。 陈雁南跟她的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后来毕业两人断了联系,左琳原以为她是出国了,没想到竟然一直待在明州不说,而且还成了郑老师的左膀右臂……乍然在同事嘴里听见熟悉的名字,又想起陈雁南和郑怀山的关系,原本心里一直就隔着张思鹏被免职事情的左琳心里越发不安起来,“你想说什么?” 于川回到自己办公桌上,把之前整理过打印出来的资料都一股脑给了左琳,“这是我这些天调查处的结果,陈雁南是百川控股的总经理,她的联众律所跟百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百川的实际操控人,就是刚一回国就被市政府特聘为法律顾问的郑怀山——那位可是市政府和领导们眼下的红人,能量可不容小觑。” 于川环抱着双臂,隔着办公桌看左琳,语气里多少都有了点信誓旦旦的笃定意思,“陈雁南是郑怀山的手下,而她现在正在对永嘉提供法律服务——可我调查过她,以她的资历和能力,不像是能把我们的脉摸得这么准的人,所以我觉得,那位郑教授,跟永嘉这件事怕是也有八竿子打得着的关系,左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的特别有道理,”左琳从个人感情上就不太待见有人无凭无据就这么编排她始终崇敬的郑怀山,加上这会儿心烦意乱,更没了耐心,“只是这又是你的推测吧,有真凭实据吗?” “推测也是合理的推测,”于川不认同地瞪着她,“没有推测哪来的办案方向?现在有了方向,离真凭实据还远吗?” “那就等拿到真凭实据在来说这些话。”左琳打断他,“照你的理论,一名律师为一个杀人犯做了成功的无罪辩护,这名律师就十恶不赦吗?因为陈雁南是郑怀山的手下,所以他们两个就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那按你的逻辑,你也是我的手下,你我也是分不开的?有事相互背黑锅?” 于川出离地震惊了,“不是,左法官,你这简直就是在强词夺理!” “是你没理还要说理,”左琳瞪了他一眼,“你对法律就是这种狭隘的理解?周局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法盲!” 于川简直莫名其妙了,“我们两个说话,你上纲上线扯上周局干嘛呀!” “……”左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说不清心里那股烦躁劲儿到底是因为男朋友的事还是因为于川编排了郑怀山,或者兼而有之,但无论如何,她现在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来,就是违规的。放下手里的资料,她闭着眼睛揉揉眉心,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那个九天网络,拍卖最后的成交价是多少?” “2亿4千5百万。”于川探究地打量着她,也缓了缓语气,“这个价格远低于预估价。齐三河通过九天接受荣达信托后,这段时间以来荣达的业务愈渐稳定,据评估,现在已经增至到5亿了,等明年荣达信托正式挂牌上市,估计涨10倍都不止。所以我总觉得,当时的司法拍卖就有暗箱操作。” 左琳牙齿磨着下唇,沉吟半晌,“假设你‘横山系’思路成立,那收购九天网络的这个钱,会不会是永嘉流出去的?” 于川点点头,“极有可能。” “那你最近抽空摸一下收购九天网络这笔钱的来源,”左琳终于点了头,“不管怎么样,我们先探探底吧。” “这是你也同意我的推测了?”于川看她状态回来了,欣慰地挑挑眉,“我试试,我们终于对上频道了。” “没有,我考虑是法律,你是想出口气。”左琳看也不看他,“只是去查,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我不会认同任何主观臆测。” 正说着,左琳的手机忽然响了,谈话被打断,勉强找回工作状态的左琳下意识地想先挂断,手刚伸出去,却在看见来电显示上“郑老师”的时候顿了一下。 铃声响了几秒后,左琳拿着手机站起来,出了特执处的办公室。而于川本来就站得离她很近,电话一响,他下意识地寻找声源,晃眼间分明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来电的那个人,是“郑老师”。 第27章 我爱你,可你不懂 所有事情定下来后的第一个周一,张思鹏就以新投资总监的名义,去了百川控股报道。 他一扫颓唐,西装革履意气风发,挺拔的腰杆儿帅气的长相,走路都带风,引得一路带他到总经理办公室的姑娘总是偷偷地瞧他。 郑怀山是给足了面子,一大早特意到公司来等他,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人在外面礼数周到地敲了三下,早就得到消息的陈雁南看了郑怀山一眼,“进来。” 张思鹏精神抖擞,眸子里藏不住跃跃欲试等待大展拳脚的光,“郑总,我来报道了。” “好,很好!很精神!”郑怀山微笑地上下打量他,认可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在百川会有你的用武之地的!” 张思鹏谦逊地微微低了低头,“谢谢郑总赏识,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我不是什么郑总。”郑怀山纠正他的称呼,伸手引荐陈雁南跟张思鹏认识,“百川的陈总在这儿呢!你还是像左琳一样,叫我老师吧。” 郑怀山根本没告诉陈雁南这个新任投资总监的来历。 她只以为是郑怀山从哪里看上了一个青年才俊挖角过来,却没成想这种场合竟然提到左琳,她心里兀然咯噔一下,原本和善友好的眸光微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正对郑怀山从善如流改了口叫“郑老师”的男人,在他过来跟自己握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垂眸收敛了探究的目光,微笑着仿若不经意随口一问似的,“你认识左琳?” 张思鹏闹不准为什么眼前这个从没见过的女人知道左琳的名字,一时间更没想好自己跟左琳的关系该不该在新单位透露,他犹豫着望向郑怀山目光带着询问,郑怀山却直截了当地坦然对陈雁南说:“他是左琳的男朋友。” “哦……?”陈雁南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沉吟了一声,随即意外而友善地勾起嘴角,带着出乎意料的诧异,却又十分惊喜地加深了嘴角的笑意,“这么巧,左琳是我大学同学!” 张思鹏吃了一惊,诧异得握紧的手都忘了松开,“这么巧?!” “还好吧,”陈雁南看了一眼被张思鹏握住的手,“都是郑老师的学生,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眼睛一扫,张思鹏才惊觉自己失态,忙抱歉地放开手,一时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倒是郑怀山出言替他解了围,“让乔安娜带你去办公室吧,以后她是你的秘书,有什么事就吩咐她做。” 其实如果是知道郑怀山底细的人,就能认出来,这个乔安娜,就是当初郑怀山刚回国时一起带回来的那花瓶似的姑娘,可惜郑怀山一回来就把她束之高阁似的安置在了别处,现在在百川当了张思鹏的秘书,连百川自己内部的人也少有人知道她的底细。 眼见着乔安娜俏生生地引着张思鹏出去了,陈雁南终于控制不住,简直不能理解地问郑怀山,“老师,为什么把左琳的男朋友弄进公司来?” 郑怀山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兀自煮水准备沏茶,男人敛着眉目动作从容优雅,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意思,“这你就不懂了,让他来,自然大有用处。” “我们公司本来也不缺金融类的高管,本来我还想是什么样不得了的人才,让老师特地腾了个投资总监的位置出来给他,”陈雁南走到郑怀山身边,不认同地试图说服在她眼里俨然已经色令智昏的郑怀山清醒一点,“现在看来,老师这么做是为了左琳吧?可您这么做,就是在身边放了颗定时炸弹。”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依然不了解我,”郑怀山自顾自地温杯洗茶,始终吝啬给陈雁南一个眼神,“我们未来的商业帝国中缺不了左琳这样的人,拿住了张思鹏就是间接控制住了左琳。” 陈雁南咬咬嘴唇,她涂得娇艳欲滴的口红因此染上了贝齿,在嘴唇上留下了瑕疵,可一向在郑怀山面前最注意形象的女人此刻却毫无所觉,“您真认为张思鹏对左琳有这么大影响力吗?” 郑怀山在洗好的茶杯里添了水,沙发前小小一块地方霎时间茶叶微苦清冽的醇香渐渐漾开,“有多大影响还不知道,但值得一试。” “可我跟左琳同窗同寝四年,我太了解她了,”陈雁南逆着郑怀山那根本站不住脚的打算说话,大概是醋得太过,一时竟有种叛逆的快感,“你高估了张思鹏了,他根本影响不了左琳。” 郑怀山原本正拿着盖碗上的小盖子轻轻撇茶杯里的浮叶,闻言终于有了反应,不悦地把杯盖往桌上一扔,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自我反省一样地叹了一声,“我是把你惯坏了,现在你什么话都敢说了。” “对不起老师,”陈雁南态度一软,委屈地蹲在了郑怀山身边,她有点不安地轻轻攀住男人的胳膊,抬头看郑怀山的时候,卷翘的睫毛将眼神衬得格外无辜,“可您做这决定之前,总该事先该跟我商量一下吧。” “难不成以后我要怎么做还要征求你的意见吗?” “老师,”陈雁南咬着嘴唇,态度近乎有些哀求了,“我从来没此非分之想,只是想请老师也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郑怀山低头,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来,冷定地看了她半晌,末了别无他法似的不想再跟始终揪着左琳不放的女人讨论这件事,半是警告半是认真地道:“好吧,我不勉强你。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今后必须和左琳搞好关系。二、你我关系就此终止,你来去自由。” ……………… ………… 陈雁南的眼泪一直撑到坐进车里才落下来。 她不明白明明中间有整整八年时间的阻隔,为什么左琳还是能一上来就分走了郑怀山对她全部的耐心和宠爱,她越来越恨左琳,却始终没办法阻止自己不爱郑怀山,她满心无力,脑子根本没在开车上,沿着路一直走也不知道究竟要把车开到哪里去,泪水落下来模糊了视线也不去擦,有那么一瞬间甚至病态地想,如果自己就这么出车祸死了,郑怀山是不是就能永远记住自己。 打断她胡思乱想的是车内音响传来是一串铃声。 她手机自动连的车内蓝牙,这会儿突兀地响起来,激得陈雁南激灵灵打了个颤,这才冒着冷汗回过神来。 电话是齐三河打来的,她在车载的中控屏上按了接听,却不想多说话,怕自己鼻音被人听出来,“说吧。” 齐三河的声音从环绕音响里四面八方的传来,“收到消息,中院那边这几天应该会启动永嘉的拍卖程序了。我已经按计划对永嘉提起诉讼,只是接下来……郑总那边有没有说该怎么办?” “没有,有消息我会告诉我。”陈雁南从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失态,怕露出端倪干脆就直接挂了电话,可是刚挂上没多久,她刚把方才漫无目的开错路的车挑了个头,电话就又想了…… 是郑怀山。 下意识要立刻按接听的手在犹豫片刻后收了回来,明明刚被赶着走,她不想让自己连最后的矜持也没有,转头就又若无其事地接电话,可是那铃声响得她心焦,一边拒绝,又一边害怕这次不接电话之后,郑怀山就真的放弃她,再也不联系她。 挣扎再三,她还是有点绝望地叹了口气,开了双闪,把车慢慢停在了路边,把心一横,一边觉得自己没脸没皮,一边又选了接听。 郑怀山的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传来,“……雁南?” 本来刚刚止住的眼泪因为这个再不同不过的称呼再度决堤,她恨恨地抹去眼泪不肯出声,听着郑怀山照比刚才的冷硬和缓了几分的声音喊她:“雁南,说话。” 陈雁南微微仰起头,无声的更咽中深吸口气,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老师,我在呢。” “你在开车吗?” “是。” “那先不说了,开车说话不安全。” 刚才还试图控制自己不接郑怀山电话的女人一下就慌了,“不不,老师你说!” 郑怀山无可奈何地叹道:“你这个固执劲又来了。” 其实哪里是固执呢? 如果我真的固执,我就不该一次次的对你妥协,我三番五次戳破自己的底线容忍你,只是因为我爱你,我舍不得你,可你不懂。 越说越想越觉得委屈,陈雁南放任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来,熄了火,疲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她明明知道自己在郑怀山身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感情,可却又控制不了一次次燃起希望,“老师就让我固执一回吧……有什么事,您说。” 郑怀山的声音平静如水,“永嘉地产的资产评估马上开始,你要有所准备。” “三河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了,我会都准备好的。”陈雁南说着,又半是自嘲半是打趣地问郑怀山,“可您刚才不是要把我扫地出门吗?” “雁南,”郑怀山也知道自己刚才话说重了,这会儿缓过神来,听她提起,顿了顿,语气里颇有点语重心长的意思,“我的生命中有几个人是我离不开的,你是其中一个。” ……陈雁南跟在郑怀山身边八年,就算她不了解他的全部,摸不透他的心意,但很多时候,陈雁南要比其他人更懂郑怀山。 因为了解,所以她听出来,男人说的这一句,不是逢场作戏的假话。 为了这么一句话,陈雁南觉得,今天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值得的,哪怕现在要让她为了他去接近左琳,她也是愿意的。 难以自持的动容中,陈雁南始终竭力压抑的更咽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她颤抖地点点头,像是在绝望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珍而重之地回应,“老师,我记住了。” 第28章 老同学重逢 永嘉地产进入拍卖程序的事儿终于在各方势力各怀心事的情况下被提上日程,一周后,左琳带着于川,在中院执行局的听证室里,召集永嘉地产的执行申请人,开了第一次协商会。 但是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左琳原本以为这些人至少能听自己把目前的情况说完,谁知道她刚说了一半,现场就乱成了一锅粥。 “左法官,你给我们个准信,到底啥时候能把我们的钱追回来,我们等得头发都白了!” “哎,你们法院怎么也这么难啊,判决下了这么久了,什么结果都没有。你们特别执行处是干什么吃的?永嘉跟你们什么关系啊,你们这么护着他!” “还讲不讲道理了,我们申请执行这么久,一分钱没见到。现在又蹦出来个建筑商,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能还得上?” “就是啊,先来后到的道理在这儿都说不通了??” 一群债权人七嘴八舌在听证室扯着脖子抗议,左琳原本还试图好声好语耐心安抚,可张了几次嘴那动静都淹没在了拿不到钱而越发焦躁的人群里,终于忍无可忍地猛然拍了下桌子,声色俱厉地喝道:“你们也要行动起来,永嘉可是欠你们的钱,我们是在帮助你们追讨!光知道冲我们喊,有用吗?” “那不对啊!”人群里,最先起哄的那人声如洪钟地吼回去,叫嚣道:“我们只能找法院啊!我看这个建筑商跟永嘉地产是不是一伙的?你们法院调查了没有?” 于川早就不耐烦了,就是看左琳没吭声所以自己也一直压着火儿呢,这会儿处里老大都跳脚了,他当然也无须再忍,不满地瞪着那人,“我们当然要调查,你们也得去找找新证据、新线索呀!不要天经地义的认为执行财产只是法院的事!” 另一个人接过来就怼,“我们要能找到证据,还要你们法院干什么?”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不负责任的冷漠,于川彻底不乐意了,声音也冷下来,带了几分嘲讽,“话不能这么说吧,有劲咱们一块冲永嘉地产使,光跟我们在这吵吵有用吗?这不成窝里反了?” “你什么态度?诶我说左法官,你们这工作人员什么态度啊?” 所谓人民法官为人民,人民对你不满可以,你对人民有丁点微词那绝对不行,几个申请人见状顺杆往上爬,逮住了不撒手,“就是,我们是被害者啊!” “说的是,什么态度啊这是!” 一场协商会开的活像是带了装入了戏的舞台剧,半点有用的东西没商讨出来,好说歹说把人安抚着送的时候左琳和于川只觉得是上战场拼杀了一遭,两只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都精疲力竭的,偏刚会了办公室想躲个清净,屁股还没坐热,副局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让左琳去他办公室,汇报一下永嘉案子目前的进展。 左琳一边掐着眉心一边站起来让小艾帮忙准备资料,带着一摞文件去到魏全办公室的时候,除了眼圈下面淡淡的乌青,已经看不出任何疲惫的样子,“对永嘉的司法拍卖正在走程序,但新债权人齐三河的调查还没结论——虽然这次表面看上去没什么恶风浪,但我总担心又是个坑。” 魏全叫她来压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拿着材料装腔作势地翻了几下,点点头,仿佛不经意似的随口问道:“只要符合程序,就不是我们执行局关心的事。对永嘉做资产评估的会计师事务所定了吗?” “定了,电脑抽签抽中的是天平事务所了。” “定了就好,”魏全说着,突然从文件中抬头,没头没尾地问左琳:“最近你那个法官助理于川用得还顺手吧?” 左琳不知道他突然提起于川是什么用意,只好模棱两可地轻声答了一句,“还好吧。” 魏全意有所指地说:“如果他有问题你可以反映,局里也可以重新调整。” 左琳愣了一下,不明就里,“您指哪方面?” 魏全笑道:“当然是工作。” 左琳思忖着,中肯地评价,“有些鲁莽,看问题有时会偏激,但工作很努力。” “那就好,”魏全不动声色地顺着左琳的话说道:“于川脾气上来性子火爆不拘小节,你要好好掌控他,不能让他由着性子来。” 左琳垂着眼仿若不经意的目光探究地落在魏全身上,半晌后拿起魏全还给她的各种材料,点点头,“谢谢您提醒,我会注意。” 这边刚出了副局办公室,手边电话就又响起来。 是个不认识的本地号码,左琳心里琢磨着魏全刚才向她询问于川是何用意,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您好,哪位?” 电话里,娇俏清脆的声音传来,热情而熟络,“左琳?听不出我声音了?” 左琳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电话上,仔细回想着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半晌后放弃地道:“真听不出来。” 电话那边,陈雁南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地勾起嘴角,声音倒是十分亲近,“你的老同学,陈雁南。” 这么多年没见的人,这会儿突然打电话过来,左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雁南……?” 陈雁南笑了一声,“有空吗?出来聊聊。” 左琳沉默一瞬,点了头,“哪里?” “就大学时我们常来的咖啡馆,我在这里的你。” ……………… ………… 陈雁南嘴里“大学时常来的咖啡馆”,其实就是八年后郑怀山和左琳初见时想约的那家。 只是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同学相对而坐,左琳却找不到当初跟郑怀山坐在相同位置时那毫无隔阂的亲近和随性。 可这明明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 如果不是那件事……或许也可以是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可惜造化弄人,际遇这种事,实在没有“如果”这一说。 直到服务员上了咖啡,左琳与陈雁南相对而坐,都始终没人开口说一句话。 她们目光在彼此身上打量,左琳像是在不断对比着对方当年照比现在的变化,而陈雁南则像是在无声地观察较量着如今谁的容颜和地位更占上风一样。 半晌后,陈雁南在左琳不断品评对比的目光中不悦地微微皱了眉,她下意识地顺了下披肩的长发,听到终于不再保持沉默的左琳说:“你终于露面了。” 陈雁南淡定地笑了一下,声音清越悠扬,“你和郑老师重新联络上了,我还藏得住吗?” “这些年你一直在明州?” “是,郑老师在明州的业务工作一直是我在管。” 左琳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显话里有话,“怎么今天想起约我来了?” 陈雁南无动于衷地挑眉摊摊手,无害地说道:“老同学叙叙旧嘛。” “单是叙旧,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不可以叙?”左琳不愿意打马虎眼,“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约我出来,不会是因为永嘉地产的事吧?” 她不耐烦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周旋,干脆就把事情挑明了直说,谁知陈雁南却幽幽地摇了摇头,否认道:“约你出来不是谈公事。” “那谈什么?”左琳毫无笑意地勾勾嘴角,不知不觉语气已经冷了下来,多了几分质问的意思,“谈郑老师?还是谈我的男朋友张思鹏?” 陈雁南随手搅拌着面前的咖啡,一手托腮,悠然而揶揄地看着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咄咄逼人。” 这么一说,左琳也反应过来的确失礼,她抱歉地笑了一下,耸耸肩自嘲道:“装腔作势呗,这些年在法院,落下职业病了。” “张思鹏现在很好,在百川很受郑老师赏识。”知道左琳其实很关注张思鹏在百川的情况,陈雁南定定地看着她,径直对她说:“但你应该知道,老师自己就是金融领域的高手,投资总监什么的,哪用得着请别人?聘请张思鹏,还不是为了你。” 左琳有一丝不悦地看着她,“雁南。” 陈雁南尴尬地笑笑,无奈地摊摊手,无辜又落寞,“话不好听,便是实情。” 左琳眉毛不自觉地皱起来,想把话岔开,“听说你这些年一直跟着郑老师。” 陈雁南端起咖啡轻呷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外面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能量守恒定律嘛,一人欠的债总会有另一个人帮着还。郑老师从大学辞职后,我就一直跟着他,陪他一手创立了公司。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在他身边。” 左琳纠正道:“感情的事从来没有谁欠谁的。” 陈雁南意有所指地挑高了眉毛,“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世界有太多不该发生的事情在发生着,谁也控制不了,你自己觉得值得就好。至于我,”左琳释然地笑了一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过去了? 如果你已经把这一切都当成过去是,郑老师却仍旧死心塌地地倾慕着你,那我这些年苦苦相守的等待又是什么?一个爱而不得的笑话吗? 几乎灭顶的悲愤和嫉妒让陈雁南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厌恶,她捏着小银勺的手指都用力到指甲泛白,可是片刻后,却不着痕迹地松开手,苦涩而落寞地看了左琳一眼,“你过去了,只怕别人不一定过得去。” 左琳眸光微凝,“你话里有话。” “左琳,”陈雁南压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怕再跟左琳谈论郑怀山自己真的要失控,淡笑生硬地换了话题,“我们还是试着像过去一样当好同学相处吧,我可不想我们之间成为敌人。” 左琳点点头,表情却不置可否,“本来我们也准备去你的联众律所问些事,既然你来找我,那我们抽时间聊聊永嘉地产的事吧。你名下的律所既然为永嘉提供法律服务,就该走到前台来。” 陈雁南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也用不着。他们懂法,我也不会教唆他们对抗法律,给永嘉提供法律服务,从头到尾,都是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做出的。你工作上的事,法官问话我们当然支持配合,其他的,恕我不能从命了。” 第29章 蚕食 左琳和陈雁南的重逢不欢而散,顾小艾跟魏全在健身房的几次“偶遇”倒是颇为愉快。 魏全担着中院执行局副局的担子,顾小艾一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新人,想跟领导搞好关系太正常了,恰巧俩人都在一家健身中心,一来二去就混个脸熟,再往下聊聊,也就十分熟络了。 按魏全的说法,他喜欢小艾这样阳光向上、充满干劲儿的姑娘,因而明里暗里,总会多给她一些提点关照。 比如告诉小艾,特别执行处是局里的要害部门,也是敏感之地,顶头上司是个市政府领导钦点、空降到特执处背景深厚的左琳,旁边有个看似不着调、实则城府颇深的周局心腹于川,两人几乎象征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利益,而为了保证特执处的权能,最好以后有什么特殊情况,她要及时向他汇报。 比如告诉小艾,年轻人好好干,只要站好队,跟对人,他会关照她今后的发展。 再比如,在健身的空档,送了小艾一部iphonex。 拿着连外封都没开的手机盒子,顾小艾愣得反应不过来,“魏局,这……这可不行……” 她到底还知道无功不受禄,说着就赶紧要把手机还回去,可魏全却再不肯接了,“给你的你就收着。这本来也是朋友送的,我赶不上这个时髦了,你们年轻人用合适。” “这……” 魏全不怎么在意地劝说道:“买个新号装上,就当单位配给你的,以后用新号和我联系。另外,切忌不要在公共场合和我单独在一起。” 一起在健身房练了不少日子,顾小艾对魏全快比对同一个办公室的尹东训还熟了,没了拘谨,这会儿就暗暗吐舌头,有点娇憨地小声吐槽,“真成保密局了。” 槽是吐了,可手里的手机再没了推拒的意思,新款iphonex,一部手机快赶上她俩月工资了,年轻人都喜欢这个,真到了手里,魏全神色坦荡地送出来,顾小艾就控制不住心里的那点小渴望了,“那……谢谢魏局。” 魏全笑笑,今天的目的轻松达成,他无意逗留,开始收拾东西,“你帮我守着特执处呢,这点奖励是该得的。” “魏局,我其实……有点情况,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顾小艾犹豫了一瞬,看着魏全无声询问的眼神,手里拿着iphone,连带着心里一暖脑门一热,继而说道:“那天左法官接电话,于川后来跟我说,他不经意看见来显了,是‘郑老师’。后来琳姐拿着电话出去接了,神神秘秘的,于川说,她跟郑怀山的关系好像不一般。” “这是个重要消息,”魏全神色一凛,故意凛然而严肃地看着小艾,“左琳本来就是市领导安排进来的人,现在又跟市里特聘的法律顾问关系特殊……她有问题。日后左琳有什么动向,一定要及时来跟我汇报,能提前的最好提前,局里也好有个防范。” 顾小艾本来对这件事的重要性存疑,听见魏全这么一说,顿时就觉得左琳有大大的问题,她抿紧嘴唇,一边觉得各方面相处这么长时间左琳明明是个很好的人,一边又觉得她辜负了自己和院领导的信任包藏私心太过分,两种感情拧在一起,倒是让她对监视左琳这件事,有了严肃的使命感,“魏局放心,我一定按您吩咐做到最好!” ……………… ………… 在百川上了一个月的班的张思鹏拿到弃政从商后的第一笔工资时,看着工资卡上此前想都没想过的巨额薪水,他第一个打算就是给左琳买一款最漂亮的戒指,带她去吃一餐最浪漫的饭。 他提前一周就多方打听选定了餐厅,又订好了位置,去卡地亚买戒指,划卡的时候看着眨眼间划掉的数字,心里被一瞬间的不安和更大的满足填得满满当当的,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钱这么好赚,而大把花钱的感觉竟然这么上瘾。 他一扫当初被开除公职时的颓唐,只觉得百川才是能让他施展拳脚和抱负的地方,心里越来越强烈的念头,再过不久,就要给左琳最盛大的求婚,最好的婚礼,和最幸福的生活。 可万全的美梦没做多久,他前脚刚买了戒指订了饭店,后脚才切身处地的知道,原来刚入职时乔安娜有意无意点他的那句“你也得想明白一个道理,在陈雁南手下工作,那就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得做,否则的话,一年给你上百万的年薪,凭什么呢”,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雁南竟然指使他带着陈志非一起去负责永嘉地产资产评估的天平会计师事务所,威逼利诱地把刘所长跟他们拖到一条船上,强行逼他拖慢永嘉资产评估的进度! 他本来根本不同意,可陈雁南只给了他两条路,要么做,要么走。 他刚拿到工资,刚尝到百万年薪中十二分之一的甜头,食髓知味当然舍不得走,只好应了她的要求,跟陈志非一起去“天平”疏通关系,可哪知道陈志非的“疏通关系”,竟然跟地痞流氓威逼利诱打砸抢耍无赖没任何差别…… 他甚至把刘所长在南山区地税上班的老婆冯怡和正在青苗幼儿园中二班的女儿刘思田都扯了进来,大把的钞票砸在始终强硬地梗着脖子不肯屈从的刘所长头上,狞笑着问他,“我可以不碰你,但你怕不怕我碰她们?” 张思鹏从没见过这阵仗,当即跟着刘所长一起愣在当场,根本无法想象现在这个文明法治社会,为什么还有这样拿人家老婆孩子威胁就范的泼皮流氓。 可悲哀的是,不管他看不看得过眼,他跟陈志非一起到事务所,他也就成了这件事的帮凶,这条贼船,他已经下不来了。 可他明明知道他的女朋友在执行永嘉。 殚精竭虑斗智斗勇,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 而现在,他竟然隐隐的站在了左琳的对立面,成了她顺利执行的阻碍之一…… 张思鹏握着兜里的戒指盒站在餐厅大门外,有那么一瞬间,他没脸看见左琳,下意识地想回避,退却之际,手臂却被人轻轻挽住了,熟悉的触碰,熟悉的淡淡香气,张思鹏不用转头,也知道旁边来的是谁。 正好是周六,从家里直接过来的左琳穿了件白色的连帽t恤,清爽的像个青葱校园里烂漫单纯的女学生,亲昵地抱着他的胳膊,微微仰着脸看他,“还好还好,我以为我来晚了,你怎么站这儿不进去呀?”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站在这里就能等到我的命定之人——”张思鹏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心情,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从善如流的笑起来,“果然,我的预感是准的。” “就你会说话。”左琳嗔怪地瞪他一眼,眼里却始终都是甜甜的笑意,跟他进去在订好的位置坐下来,看侍者一道道地上菜,笑着眨眨眼睛,不解地问他:“今天怎么请我吃档次这么高的豪华大餐?” 张思鹏想了想,“你把眼睛闭上。” 左琳奇怪,“嗯?” “乖,快闭上。”张思鹏催着她闭眼睛,看着她有点好奇又有点期待地闭上眼睛,他从小巧的丝绒盒子里拿出钻戒,隔着桌子轻柔珍重地抓过左琳的手,把戒指套在了她中指上…… 戒指刚触到指尖的时候左琳就猛地睁开了眼睛,她跟张思鹏一起这么久,已经到了彼此谈婚论嫁的地步,但两人之间从没有过一个类似戒指这种充满仪式感的信物,她虽然不强求这些,但真有了,却也没办法不喜悦,“思鹏……” 张思鹏稳稳地将戒指套在她手上,看着款式时尚典雅的钻戒在她手上闪着相得益彰的璀璨星光,满足地叹道:“前几天发工资,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给你买一个像样的戒指。现在先戴在中指上,等我娶你的那一天再换个更大的,套在你无名指上,套你一辈子。” 他想是在求婚一样的动情许诺,可左琳看着手上这枚不小的钻戒,却只觉得一阵莫名的不安。 她想问张思鹏一个月工资多少,这枚钻戒的价格又是多少,可是话到嘴边,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敢问。 在法院工作了八年的职业敏感,让她本能地觉得,男朋友说出来的实情,可能会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她深吸口气,佯装起灿烂笑容,对张思鹏抬手晃了晃,“让你破费了,谢谢。” 张思鹏满足地笑起来,“不问问价格吗?” “不敢问。”左琳挑眉,半是玩笑半认真地回了一句,末了仿若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在百川干的还顺利吧?” 突然提到百川,张思鹏立刻就想到白天发生的那档子事儿,他脸色控制不住地僵硬起来,低头切了块牛排吃了,这才干巴巴地敷衍了一句,“刚工作一个月,之前一直在政府工作,对商界的规则是有点不太适应,很多东西看不惯,时间长了慢慢就好了。” 左琳敏锐地抓到了重点,顿时眸光炯炯地直视着他:“你有什么看不惯?” “大概就是新环境和旧习惯之间的摩擦吧……你别那么敏感。”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转瞬的沉默后张思鹏略显尴尬地换了话题,“别只说我,说说你吧,工作顺利吗?” 自己也觉得太敏感了,左琳抱歉地苦笑了一下:“能顺吗?要做永嘉地产的拍卖前评估,结果倒好,人家一套一套的评,我看是被人买通了。” ……也对。 他现在在百川,百川的前面就是永嘉地产,而左琳在跟陆吉安斗智斗勇,两个人只要聊工作,话题转来转去,也转不开永嘉。 张思鹏叹了口气,他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可事实上已经露了怯,笑容有点勉强地闪烁其词,“永嘉是房地产公司嘛,拖一天房价就涨一天,当然能拖就拖,时间越长越好。” 左琳摸了下手上的戒指,忽然问他:“你在百川也一个月了,听过永嘉地产的事吗?” “有点耳闻,这事……归陈总管,我参与的有限。” 左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张思鹏讨论,“我们已经向天平事务所发出警告,胆敢拖延,后果自负。” 亲身参与了左右天平会计师事务所工作进度这件事的张思鹏越发心虚,强笑了一下,“丫头,我们约定好不过问彼此工作的,今天跟我谈的可有点多,怎么,你那保密原则不要了?” 左琳摊摊手,竭力遏制自己那点微末的、说不清却又挥不去的疑虑,在沙拉里戳了个小西红柿塞进张思鹏嘴里,主动结束了话题,“行吧,不说。说说你的顶头上司——郑老师今天打电话来说他明天要去香山寺工地,邀请我一起去呢,你要没事也来吧?” “我……还是不去了吧,”张思鹏有点为难地婉拒道:“我现在和郑老师是上下级关系,这种场合……位置不好摆。” “也是,”对于这一点,左琳倒是非常认同,皱皱鼻子,她拿着小叉子在精致的骨瓷盘里转了个圈,“我现在见郑老师,感觉也有点怪。” 第30章 失控 让左琳觉得如今相处起来总有些说不出奇怪的郑怀山,猛地反手狠狠摔上陈雁南家的大门,踉跄地出了楼门,几乎是落荒而逃地上了车。 他少见的狼狈,衬衫领口的扣子扯开了,领带松松垮垮死斜着挂在脖子上,满脸都是怒极的愠色,可偏脸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粗而急地喘息,浑身燥热到似乎每一口呼气都能喷出火来,原始欲望被掺杂在陈雁南给的那杯红酒中的药彻底勾起,从那女人家里到车上这段路,理智被烧灼得所剩无几,几乎就要被本能吞噬…… 他对陈雁南根本没设防,也从没想过她竟然有胆子对自己做这样的事! 更没想到,自己被下了药,欲火中烧的这一刻,他满脑子想的人……竟然是左琳。 不知不觉,竟然会把车开到左琳家楼下。 难耐的热汗打湿了衬衫,郑怀山有点怔忪地从车上下来,看着左琳家亮着灯的窗户,不受控制地拨通了她的电话…… 那边十分熟悉的清越声音传来,透着疑惑,“郑老师?” “左琳……”话一出口郑怀山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声音是跟平时截然不同的沙哑,低沉中透着一点他无法改变的黏稠暗示,就这么一句,就让郑怀山已经逐渐沉沦的理智再次清醒了几分。 电话那边,左琳听着的他声音,敏感而关切地问:“您怎么了?病了?” “……没。”郑怀山咬了咬舌尖,借由猝然的尖锐疼痛让自己控制着不要说出让左琳下楼的话来,他颤抖地无声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事。就想跟你说……明天去香山寺,别忘了。” “不会忘啊,怎么会忘?” 郑怀山看着窗帘上映出左琳的影子,明明心心念念想见她,想要她,可看她来到窗边,又害怕她真的打开窗户往下看见了自己,“那就好,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他心虚地匆忙说了再见,挂了电话,讨厌自己现在像个毛头小子般情窦初开似的样子,讨厌自己被药物催到欲念不受控制,他看着左琳的影子又从窗边消失,被怅然若失的满心难耐躁郁折腾到几近失控,发了狠,踉跄地绕到车背面,弯着腰,手指伸到嗓子里抠吐,试图把胃里残留着的混杂着药物的酒液全吐出来。 从干呕到真吐,时隔多年,郑怀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重温了狼狈的滋味儿…… 可呕到吐不出来,随着血液烧遍全身的那股邪火也没被吐出去。 什么理智教养,他干脆不再管那些,破罐破摔地受着欲望的驱使,浑浑噩噩地上车,直接开到了乔安娜的住处。 ——那是他给这女人买的房子,是他用来安置这朵娇花的土壤。 他没回国的时候,跟乔安娜多少有些这样那样的关系,这女人长得漂亮,没好奇心,听话,只要给她钱,她就会是个非常合格的床伴,一直以来都让他非常省心。但回国后打定主意要得到左琳,他就有意无意地冷了她。 好在只是冷了她,还没跟她了断。否则的话,今天这一关,郑怀山自己都不知道他该怎么闯过去。 门铃一响,乔安娜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来开门,她已经卸了妆洗过澡了,不着脂粉的清透小脸透着一点迷离,一头大卷发半干地披在身后,本就有几分慵懒性感姿态的女人此刻看上去更加妩媚娇柔,站在门内,意外又无辜地看着他,“郑总?” “……”郑怀山什么也没说,饿狼扑食一样扣着她的肩膀一把把她推进了屋,自己反手带上门,扯着她的手腕一拉一拽,一气呵成地将她狠狠摁在门板上,猛地扯开她睡衣的领口,粗暴地低头吻了上去…… ……………… ………… 一夜宿醉似的春梦风流,郑怀山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回了自己别墅,坐在书房里抽了一早晨的烟,整个书房烟雾报警器都快响了,他还是有点缓不过神来。 这件事太出乎意料,措手不及间,把他原本计划好的事情和节奏,都有点打乱了。 他被陈雁南下药,心想着左琳,又上了乔安娜的床,他虽然把赚钱当乐趣、把法律当游戏地玩弄在鼓掌之间,但最近基本的为人准则和道德底线还是有的,这件事做出来,他就总觉得不太过得去自己这关。 心里有事儿,明明左琳对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可他莫名又觉得对不起左琳。 这件事他绕不过来弯就成了死心眼儿,直到吃饭的时候,还蹲在牛角尖里出不来,忍不住就问正把煮蛋给他拿上来的马太,“你觉得张思鹏和左琳般配吗?” 他问的眉头没问突如其来,但马太还是诚实地说:“郎才女貌。” 药的后劲儿在作祟,郑怀山疲惫地揉揉眉心,“如果你都觉得他们很般配,为了左琳的幸福,我是不是该成全他们?” 马太看他一眼,“你不是有打算吗?” 郑怀山摇摇头,叹了口气,“原本是有,现在又犹豫。这真是一桩很残忍的选择,道德上位、欲望上位、人性上位,怎么选,抛开哪个侧重哪个,都是难为自己。” 他话音未落,马太正给他往杯里倒牛奶的手一抖,“哗啦”一声,牛奶杯连着猝然脱手的玻璃壶一起碎了个干净。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郑怀山飘在天外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看着牛奶连着玻璃碴子碎了一地也丝毫不见着急的马太有条不紊地收拾凌乱现场,挑眉失笑,“你是从来不失手,今天怎么了?” 马太兀自把碎玻璃捡进小垃圾桶里,头也没抬,“老娘有病,要动大手术。” 郑怀山有点意外,却连想也不想地径自问他:“一共要花多少钱?” “两百万应该够了。” “哦,你等一下。”郑怀山说着起身回了趟书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是一张已经填好了的两百万支票,“拿去吧。” 他十分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逃离,对下属也向来舍得花钱。他甚至明知道马太随口说的一句理由只是敷衍,却连问都不问一句,直接就给了支票。 这是他给马太的信任,也是马太肝脑涂地替他卖命的资本。 而马太也不负他望,刚拿了钱,转头就去办了一件令他半喜半忧的事情来。 第31章 诱之以利 郑怀山前脚刚去赴左琳香山寺之约,马太后脚就打电话把乔安娜约了出来。 上午偏僻的小咖啡馆里没什么人,马太坐在角落的位置看报纸,咖啡一口不动,看乔安娜来了,径直把咖啡推倒了她面前,和善地笑笑,“给你点的,我没动。” 可惜他表现的再和善无害,藏着牙齿的老虎也变不成虱子,马太这个名字对常年跟在郑怀山身边的一众人等有着惯性的威慑力,这会儿突然把自己一个人约出来在这里见面,乔安娜的不安根本连刻意掩饰都掩饰不住,“有什么事不能在公司谈吗,非要约在这。” 马太摇摇头,合上报纸,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在椅子上坐直了,“不能,因为你已经被百川除名了。” 霎时间乔安娜以为自己太紧张听错了,“……什、什么?” 马太看了她一眼,又一板一眼地重复了一遍,“你已经被百川除名了。” 乔安娜不可置信地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她放在杯子旁边的手倏然攥紧了,“为什么?!” 马太还是摇头,“只是郑教授和陈总都不想再见到你而已。” 被百川除名不止意味着丢了工作,还意味着自己被郑怀山扫地出门——明明昨天还一起睡觉的人,今早醒了突然变脸让心腹来传话让她走……乔安娜根本不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之余又觉得格外委屈,眼圈一下就红了,“我做错了什么?” 马太漠然地说:“你没做错什么,让你走你就走。” 乔安娜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从委屈更咽到簌簌落泪,她哭得格外伤心,马太却不管她是真情还是演戏,自顾自地又拿着报纸看起来,等她眼泪渐渐停了,才又指了指她面前的杯子,示意她喝点咖啡缓一缓情绪,意味不明地忽然问她:“那么想留在百川吗?” 乔安娜婆娑泪眼燃起一点希望和期待,朝马太重重地点点头,“想。” “你如果还想留在百川,只有一条路可选。” 这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乔安娜连忙把它抓得紧紧的,“什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你好好给张思鹏当助理。” 乔安娜不解,只以为今天的无妄之灾是源于张思鹏,三分莫名七分小心地轻声询问:“我现在做得不好吗?是我哪里得罪了张总监吗?” 马太笑了一下,“还不够好,你必须把张思鹏抓在手心里。” “抓在手心?”这个超出了下属对上司态度的词,加上马太说这话时勾着嘴角目光隐晦的暧昧态度,乔安娜沉吟一瞬就反应了过来,当即瞪大眼睛,对马太正在授意她的事感到不可置信,“您这是……什么意思?” 马太环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像是猛兽盯着猎物一样看着她,肯定地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乔安娜慌忙地摇摇头,“你不能这么逼我。况且郑总也——” “这就是郑总的意思。”马太猝然打断她,别人不敢拿郑怀山的名字阳奉阴违,但是他敢,因为他没有任何害郑怀山的心系,而郑怀山也对这一点又绝对的信任。他顿了顿,眼看着漂亮的女人精致的妆容慢慢被眼泪晕开,眼底逐渐浮现出一点破碎的绝望,却毫无怜香惜玉的念头,无动于衷地威逼利诱,“不是逼你,是替你选了一条路。不仅可以继续留在百川,另外再给你200万。” 乔安娜嘴唇有点抖,咬嘴唇的时候口红蹭在了牙齿上,显得格外可怜狼狈,“……一定要这样吗?” “要么做,要么走。”马太笑着劝慰道:“想想吧,张总监一表人才,又不是人渣,又没有结婚,跟着他没让你受委屈,万一以后郎情妾意假戏真做了,你还因此有了个能过一辈子的好男人。如果你答应,你就可以继续留在百川,另外,还可以再得到200万。” ……有些节操和坚守在绝对利益面前是站不住脚的。 乔安娜自知自己跟着郑怀山的这几年,被养得如同温室娇花,已经失去了去正经拼职场赚钱养活自己的能力,离开了百川,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出路,而在她看来,冷静思考后,觉得马太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更何况,这一切的前提,还有两百万压在上面…… 乔安娜紧紧攥着拳头,沉默良久,“……我考虑一下。” “可以,”马太知道她这个表情就是已经心动了,点点头,站起身来不再逗留,“想好了告诉我,咱别和钱过不去。你只有一晚时间考虑。另外,咖啡钱我已经付了。” 其实没有一晚上那么久。 中午的时候,正跟左琳一起将箱货上的纸箱搬进大殿的郑怀山收到了一条信息。 乔安娜:郑总,我听您的。 这消息来的没头没尾,然而带了称呼就不可能是发错,郑怀山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马太去找她说了什么,但碍于左琳在场,只看了一眼,就不动声色地又把手机收了起来,又从车上抱了一个箱子下来,对过来给他搭把手的左琳笑着询问:“你弄来的这都是什么东西,还挺沉。”他说着就挡开了左琳要帮她一起抬箱子的动作,“沉,我来就可以,你不用管了。” “院里前一阵执行了一家化学用品厂,原料和机器债权人都拿走了,剩下10箱胶带没人要。我想着这里施工可能有用,跟领导打了招呼拿过来了。”郑总怜香惜玉,然而整天跟各种奇葩被执行人斗智斗勇的女法官却把自己当成了个糙爷们儿,说话间也从箱货里搬了个稍小些的箱子,说话间快走几步就追上了郑怀山。 郑怀山看她不愿意闲着也就由着她去,听完说话就笑了,“10箱胶带,能把一个活人粘在墙上!” 左琳这几天心情都不错,山上天高野阔的格外自由,她放飞自我地打趣郑怀山,“应该把老师粘在墙上,随时做学生的楷模。” 郑怀山来的时候本来还因为昨晚的事情而心情沉郁,跟左琳在一起却也不自觉地被她高昂的兴致感染,这会儿心情好了不少。把纸箱放在大殿靠墙的地上,他回身把左琳手里的箱子也接了过来,目光相对的时候,他忍不住带了几分暗示地对左琳说:“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学生,我情愿被粘在墙上,钉在十字架上我都认!” 左琳有些不自然地收起笑容,“我哪有这个福气呀!” 郑怀山倒也不介意,“那我就自己做做梦吧。” 这话题再聊下去就有点不合适了,左琳叉开话题,“老师,你是什么时候萌发的这个想法,想募捐一座寺庙?” “念头来自我父亲,”没想到左琳会问这个,郑怀山顿了一下,站在大殿门前向远山看去,脸上不自觉地有了点深远的好怀念,“他小时候家乡的后山上有一座寺庙。那时候家里很穷,时常吃不了饭。到街上去要也总是空手而归。这时,我奶奶会对他说,去后山的寺庙吧。而我父亲每次去都能要到食物。” “……”这么多年,这是左琳第一次听郑怀山提起自己的出身和少时经历,一时间不由一怔,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好在郑怀山也没打算等她给反应,“我长大从家乡走出来时,我父亲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他告诉我,每次到了寺庙,才能驱散孤独,才能感觉到自己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才能感觉到还有人爱你。” “那……老师又回到看过那个寺庙吗?” 郑怀山有些落寞地点点头,“回去过,但那个小寺庙已经破败,没有人了。” 左琳似有所感,“那个寺庙叫什么名字?” 郑怀山看着她微微一笑:“……香山寺。” 第32章 背叛之初 乔安娜拿了钱也就打定了主意,上班的时候跟张思鹏之间的交流有意无意地多了起来,美艳的女人柔情似水地接近,开始的之后只聊工作不谈其他,半点歪心思都没有的男人也没法拒绝。 等越发熟悉了,关系再近一步地从同事发展成朋友,聊的话题自然也从工作渗透到了生活,一切水到渠成,也没什么让张思鹏觉得不对的地方。 百川的工作清闲,待遇好,除了天平事务所那边时不时来烦心外,他对这个现状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高薪事少,多数时间就在坐在办公室里看个k线炒个股,这一天也就耗过去了。 乔安娜给他的茶杯续上水,送茶杯过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在看股票,站在他背后对着花花绿绿的线图看了一会,有点好奇,“我能在边上看看吗?” 张思鹏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点点头,“工作不忙,当然可以。” 乔安娜靠他更近了一点,微微压低了身子凑近他,身上花果香调的香水淡淡的萦绕在身上,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好奇,“整天看你们看这些红的绿的,感觉挺神秘。” “股指、期货、杠杆,确实有点眼花缭乱。”张思鹏拿过茶杯喝了一口,随口应道:“你要感兴趣,可以报个班速成一下。” 乔安娜压低了身子,侧头的时候视线正好跟张思鹏是平齐的,她秋水似的眸子里又潋滟的柔光,“守着你这么个证券管理科长,我还跟谁学呀!” 张思鹏恍然地挑眉,摇头失笑,“合着在这儿等我呢,想跟我学早说呀,没什么难的。” 乔安娜胳膊撑在办公桌上,支着下巴,懵懂单纯地看着他,笑得特别高兴,“现在也不晚呀,那我就算正式拜您为师了!” 张思鹏沉吟一瞬,“你对证券市场了解多少?” 乔安娜眨眨眼,“完全不懂,不是有您呢嘛。” 张思鹏笑了笑,“这样的话,那我就得手把手的教你了。” 乔安娜狡黠地玩笑了一句,“手把手?说得这么亲密。” “就是打个比喻。”张思鹏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了,不好意思地解释,“不过你跟我别老您您的,我不大习惯。” “我既然跟您拜师了,那以后就称呼您为师父吧。” “师父行,你打算放多少钱炒?” 乔安娜对股票什么的根本没有概念,她花瓶当的敬业,这几年都是郑怀山一掷千金的养着,本身消费观就不低,这会儿斟酌地试探着说了个比较保守的数字,“嗯……10万?” “你一个月才挣多少啊,”张思鹏作为一个钢铁直男,不疑有他地替她考虑着,直接砍了半,“刚开始先放5万吧。” 乔安娜没什么所谓,反正本来炒股也不是目的,痛快地点头答应了,眉宇间满满都是小女生的雀跃,“好,我听师父的,师母也炒股吗?” 张思鹏想起左琳,满足地笑了笑,“我有女朋友,不过还没结婚呢。” “那我猜想……师父的女朋友肯定跟师父一样,待人特别温和。” “是个特别好的姑娘,阳光上进,也爱我,就人而言,无可挑剔。”提到左琳,张思鹏就想起这些日子左琳因为永嘉和天平事务所的事情整天焦头烂额,叹了口气,“就是心气儿太高了。以前两个人都忙也不觉得,现在我到了百川,工作没那么忙了,看着她还是整天忙的不行,这阵子碰上单位紧急的事儿,约她出来吃个饭也难,我不反对她顾事业,但遗憾的是的确觉得交流比以前更少了。” “嗯……书上怎么说的来着?”乔安娜听他说完,思忖着想了想,一边回忆一边慢吞吞地轻声复述,“是说……‘女人……就是男人的俘虏和战利品,如果在一个女人面前没有主人的感觉,这个女人注定不是你的妻子’——对,就是这个话。” 张思鹏把乔安娜当成个未经世事的单纯小姑娘,说这话虽然不中听,但也没忍心真拉下脸怪她,只含着笑看了她一眼,“别胡扯。” 乔安娜委屈地皱眉,“又不是我说的,书上说的!” 张思鹏叹了口气,“不过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他和左琳两个人,现在工作上站到了对立面,左琳不知道他在天平事务所那边背地里干了什么,可能还不觉得怎么样,但他自己心里有鬼,一来二去的看着左琳对永嘉和天平紧追不放,心里总有点无可避免的抵触。他以前想着左琳就算工作狂一辈子他也是爱的,可现在却时不时地希望着她能不要这么认真的拼命,有时候甚至后悔,当初如果坚持着不让左琳接这个特执处执行法官的工作,如果她真的调到宣传处,或许才是最好的…… 乔安娜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忽然怅然若失地沉默下来,有意想让他开心一点,眨眨眼,从桌边站直了,小香风紧身套装包裹下凹凸有致的身材特别漂亮,“师父,要不下班后我请你吃饭吧,算是拜师宴。” 张思鹏不太自在地犹豫一瞬,“我还没教你什么。” “我是你下属,那还不是随时呀。就今天晚上吧,你跟我先补充点基础知识。” 张思鹏沉吟着,觉得这是乔安娜第一次对自己张口,姑娘家的一个邀约,他不太好意思拒绝,到底还是点了头,“行,不过饭得我请,我挣的比你多。” 乔安娜爽快地笑笑,“好,等以后股票挣了钱我交学费。” 张思鹏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正说着,放在手边的电话忽然就响了。 乔安娜自觉地指了指门外,退了出去,张思鹏看了眼乔安娜的背影,接了电话,“丫头?” 电话那边,左琳的声音很轻快,“思鹏,我爸妈说让你晚上来家里吃饭,说你好久没来了,他还不知道你换工作的事。” 到未来岳父岳母家吃饭不是问题,问题是……他竟有些不忍心推掉答应乔安娜的饭局,不想看见小姑娘失落的眼神,犹豫一瞬,只好借口道:“真不巧,我晚上……有个饭局,不好推呀。” “哦……”左琳沉默了一瞬,爽快地说:“行吧,工作重要,那改天!” 张思鹏含糊地“嗯”了一声,正巧这时候门外去而复返的乔安娜又将门推开了个小缝,小小声地对他指了指外面,“师父,有人找。” 张思鹏赶紧借口挂了电话,心里乱跳,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仿佛背叛了什么似的不安。 第33章 要死大家一起死 天平事务所的刘所长亲自找到了张思鹏的办公室来。 他光明磊落了大半辈子,就永嘉这一件亏心事儿,半个月以来就把自己硬生生愁瘦了整整一圈,法院那边逼得紧,特执处于川带着顾小艾三天两头往他事务所里去查户口,他实在是顶不住,沮丧地坐在张思鹏办公室里,也是豁出去了,“特执处的人刚从我那儿离开,今天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他们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再不配合法院工作就要把我换掉,还说要取消我们的评估资格,我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张思鹏本来心情还不错,这会儿看见他只觉得抓心挠肝的烦躁中还透着干了坏事儿之后才有的不安,他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想平复下情绪,忍了又忍,那急躁就像是被人套上利爪塞进他心里了似的,抓得他坐立不安,“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直愣愣地直接跑到百川来找我呀!你被人跟踪了怎么办?!” “谁跟踪我?我算哪颗葱!”刘所长也没好气,“再说,我不找你我找谁?是你上门找我的呀!噢,这会儿怕摊上事了!” “你!——”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刘所长嘴角气的都是火泡,这会儿没有陈志非压阵了,他气势上倒是照比当天张思鹏他们去逼供高了一大截,“我是顶不住了,半个月之内,我把永嘉地产全部的评估报告交给人家法院!” “不行,”张思鹏断然拒绝,“这绝对不行!这不是半途而废嘛,你可是收了钱的啊!” “谁想收你们钱?!你自己说,那钱我是怎么收下的?这会往我身上赖了!” “不管怎么说,路走到今天这个份儿上——”张思鹏想起这些天左立时不时透露出来的关于永嘉和天平事务所的消息,再琢磨琢磨他在整件事里充当的角色,心里知道一旦这个刘所长跟法院摊牌,他第一个落不着好。可这种事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已经没用了,他急红了眼,顿时也火了,“反正你得顶住,否则谁都没个好!” 刘所长冷笑一声,“反正我现在是没路走,就算死,也不得死我一个。” “……我来想办法。”张思鹏深吸口气,站住脚步,停在刘所长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目光在深刻的忌惮后有一点神经质的偏执,他想起来陈雁南、郑怀山跟政府的关系,把心一横,“我们会想办法从上面压他们的,你先回去!” 刘所长冷笑一声,“你也别给我画饼,今天你必须给我个准话!” 张思鹏心火一个劲儿往脑门儿上顶,顶到头了,他整个人也彻底暴走了,大概真是近墨者黑,从前挺温文的一个人,学着陈志非的样子发起狠来竟然也分外蛮横,竟然一把扯住刘所长的领带,薅着他的脖领子把男人生生从沙发里拎了起来,“我说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我办!” ……………… ………… 威逼利诱好说歹说也没能弄走刘所长,张思鹏喘了口气,去洗了把脸,稳了稳情绪,只好让他等着,自己去找了郑怀山。 他说他想办法,但其实他哪有什么办法好想,百川任何触及核心的大权从来没落到过他手里,摊上这事儿,唯一能找的援助也就一个郑怀山。 “特别执行处勒令天平事务所加快对永嘉的资产评估,否则吊销他的评估资格。刘所长也有点顶不住了,”张思鹏站在郑怀山的办公桌前,说这话的时候也没什么底气,“您看这事……” 彼时郑怀山刚因为陈雁南给他下药的时候把她教训了一顿打发走,这会儿余怒未消也正烦躁,没听他说完就抬眼冷嗖嗖地看了他一眼,赫然打断了他的话,“顶不住也得顶!市领导那边会和中院打招呼,永嘉的事是市政府的重点改造工程,别听法院吓唬。” “我就是这么跟刘所长说的,可他不信。”这还是郑怀山第一次对张思鹏有这种态度,他吓了一跳,声音顿时更小了几分,“而且我看着事务所那边情况的确是不太好,法院那边逼刘所长逼的紧,特执处三天两头就带人过去,左琳也跟我说过,她一直对永嘉——” 郑怀山本来就因为陈雁南而对男女之情格外敏感,张思鹏突然扯出左琳,落地窗边的男人像是被触了逆鳞,猛地回过身来怒吼,“那就再去说!别把左琳扯进来!” “……”张思鹏怔了一下。 办公室的门“咔”地一下打开,一直守在外面的马太眸光凛然地探了个头进来,森森地看了张思鹏一天,郑怀山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慢慢吸了口气,朝马太摆摆手,示意他没事,叫他退了出去。 张思鹏在尴尬和莫名的紧张气氛中抿了抿嘴唇,有点奇怪郑怀山对左琳的态度,但没敢问,只轻声妥协道:“好,我再去见见刘所长。” 其实他也憋屈,说完朝郑怀山微微点头,说完转身向外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被郑怀山喊住了,“思鹏!” 他脚步一顿,郑怀山的态度缓和下来,“对不起思鹏,请原谅我的态度,不是对你。” 张思鹏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我知道,就算吼我两声也没什么。” “永嘉对于我无比重要,”郑怀山解释道:“慢慢我会让你了解,从永嘉挪走的这笔钱,是我们修复资金链的唯一机会。” 这话说了跟没说也没什么区别,不肯对永嘉放手又必须控制住天平事务所的结果没有任何改变,张思鹏叹了口气,颓然地应了一声,“我懂了郑老师。” 郑怀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和声叮嘱道:“拜托了,顺便说一句,这事与左琳无关。” “是,”张思鹏当然也不想把他女朋友扯进来跟自己对立,点点头,“刘所长还等着,我我这就去找他。” 第34章 政策性保护 郑怀山说让张思鹏去处理,但心知就算他暂时压住了刘所长,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寻了个由头,找了个何市长方便的时间,他自己约着何市长打了场高尔夫。 永嘉有没有钱,是清债还是破产,虽然所涉金额巨大,但原本轮不到市里的一把手时不时顶着耳提面命,何市长之所以介入,是因为永嘉负责的棚户区改造项目是明川的重点工程,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无论如何是绝对不能停工的。 明面上,永嘉地产是郑怀山手里那家律所的客户,郑怀山言谈间把中院执行局紧催永嘉进行资产评估,一旦评估完成就要进入拍卖程序,从而致使棚改项目停滞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他说的隐晦为难,何市长却听的明白,要求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对执行永嘉地产的事先缓一步的电话就打到了中院赵双白的办公室…… 等到上面的意思转达到左琳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魏全领了赵院的意思进门的时候,左琳正眉头紧锁地揉着眉心,看是魏局来了,左琳赶紧招呼他坐了,倒水过去的时候,魏全接过水,看看她仍旧愁眉不展的样子,笑着揶揄,“什么烦心事儿,眉毛皱的都能跑火车了。” “上午刚从医院回来。”左琳叹了口气,“就从执行一庭转过来的那个李佳佳的案子。五年前孩子检查出白血病,父母把亲闺女扔医院自己跑了个无影无踪,孩子一扔就是五年,这五年医院一直没放弃对佳佳的治疗,孩子自己也争气,这几年来一直没有再复发,大夫说可以算作是医疗上的治愈。但算下来,李家欠了医院近三十万的医药费,前不久尹警官查到孩子父母回了明川,把人给揪到了医院,可那家条件实在不好,还不上钱也不肯领孩子回去,想了很多办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都说不通,甚至医院已经答应免除全部医药费,只要他们夫妻把孩子领回去,这俩人也不肯。” “不配为人父母!”魏全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什么打算?” 左琳摇摇头,“还没想到更好的办法。眼下佳佳的妈妈怀了二胎,总不能真把夫妻俩拘起来,而且抓人不是目的,佳佳既然已经治好了,医院也同意免除医药费,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孩子接走……” “情理道义上讲不通,就只能依法办事了。”魏全不为所动地摇摇头,摇到一半,却又长叹口气,“只是眼下,能依法办事的,怕是还要讲讲情理道义。” 左琳坐在对面抬抬头,“魏局来是有事要交代?” 魏全沉重地又叹了口气,“何市长又给赵院长打电话了,咱们做具体执行工作的……难哪!” 从调到特执处就没什么好办的事儿,左琳糟心得多了,也就来者不拒地习惯了。这会儿魏全搬出何市长,左琳敏感反应过来,这位专门来一趟,要说的,就是他们特执处目前正正经经最难办的一桩案子,她一直没展开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永嘉地产的事?” 魏全点点头。 左琳抿抿嘴,“上面具体怎么说?” “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给予保护。” 左琳沉吟了一瞬,实在跟领导打不起哑谜,“那对永嘉地产是继续执行还是中止?我听领导一句话。” 魏全苦笑道:“中止的话谁敢说呀,那是知法犯法!就算市领导也不敢要求我们中止执行啊!” 左琳崩溃地撸了把刘海,槽多无口叹了口气,“那总得给我一个标准吧?” “我没法给你标准,用上级领导的话说,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给予保护。执行尺度上你酌情掌握。”说完,魏全意味深长对她点了点头…… 魏全一走,左琳的负面情绪就爆了棚。 酌情掌握。 院里领导都掌握不好的事情,她怎么掌握?要是以她的意思为主,她想立即换家会计事务所对永嘉资产评估后立即就把它司法拍卖了,可是行吗?她愿意,院里的领导愿意吗?市里的领导愿意吗? 左琳咬了咬嘴唇,永嘉的事情压着解决不了,她对医院的案子一时也没了耐心,把心一横,打定主意,给李佳佳的父母发了条短信—— “作为父母,于情于法你们都应该抚养自己的子女,作为法官和医务人员,我们都超出职责的帮助你们。医院已经免去了你们的医疗费和住院费,限你们三日内将孩子从医院接走,否则将以抗拒执行罪和遗弃罪起诉你们,等着你们的将是牢狱之灾。不仅看不到李佳佳,即将出生的老二也将只能去监狱探视你们。我本不想这么做,是你们逼的!” 发完短信电话一扔,她伏在桌上揉着太阳穴,深深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一连等半个多月始终没看到乔安娜跟张思鹏有实质性进展的马太,在百川的卫生间里找上了乔安娜。 “事情办得怎么样?”他在男女卫生间公用的通道间把心虚地想低头溜走的乔安娜给堵死了,目光却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镜子,镜子里,漂亮的女人微微缩着肩膀,显得很紧张。 乔安娜舔了舔嘴唇,模棱两可地小声说:“算是……有点小进展。” “有点小进展?”马太冷笑一声,“凭你的能力,对付不了一个书呆子,那就是你没尽力。” 乔安娜这些天潜移默化的,其实已经跟张思鹏在“师徒”的范围内很亲近了,大概是因为有这层保护罩,张思鹏对她总有些仿佛对小女孩儿似的纵容和宠溺,全然不设防的样子,让乔安娜反而不忍去破坏他目前单纯安然的感情和日子,她犹豫了一瞬,深深埋着头,嗫懦道:“这总要有个过程吧。” 马太冷哼一声,“我警告你,拿了钱不办事,性质就变了。” 乔安娜知道马太能做出什么样的事儿,当即不敢再坚持,诚惶诚恐地连忙保证:“我一定抓紧。” “再给你一周时间,”镜子里,马太阴沉地看着女人瘦弱的身影,轻轻勾着嘴角,露出一个威胁意味十足的狞笑,连声音也带着森冷的胁迫,“你知道后果。” 第35章 出轨 眼看着马太的最后通牒一天天临近,乔安娜对拿下张思鹏始终没有万全,但色诱这种事,在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一击不中对方就必然有了防备之心,之后再难成事,没把握的乔安娜最后把心一横,豁出去地给张思鹏的酒里下了药。 那天正好是周六晚上,乔安娜借口失恋喝醉了酒哭着给张思鹏打电话,张思鹏本来已经叫了外卖打算随便凑合一口晚饭了事,听着电话小徒弟哭的伤心欲绝,连忙就开车赶了过去。乔安娜明显喝多了,趴在酒吧桌上哭的梨花带雨还不肯走,央着求着郑思鹏陪她待一会儿,左琳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脆弱的时候,张思鹏男性天性里被压抑的保护欲逐渐被激发出来,昏暗迷离的灯光下,一时鬼使神差,就又陪乔安娜喝了两杯。 他第二杯酒下肚,乔安娜已经意识不清地醉倒在眼前,张思鹏问了半天她家地址也问不出来,没办法,只好把她带进对街的酒店临时开了个房。 她走不了,张思鹏一路连扶带抱地撑着她,那两杯酒里本来就有问题,一路沉淀,药效连着酒劲儿一起被激发出来,再跟满身甜香的女人一路上身体接触着来来回回地磨蹭,到了酒店房间,张思鹏就已经有点浑身燥热的难受了。 偏醉酒的姑娘闹腾得不行,跟平时温柔听话的样子判若两人似的,泫然欲泣地不许他走,脱了鞋子又让他帮忙脱外套,脱了外套就搂着他脖子一口吻了上来,一来二去,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药效作用下,张思鹏像是做了一个酣畅淋漓的梦,梦里五光十色的温柔乡让人沉醉流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酒劲儿药劲儿一起都过了,他迷迷瞪瞪地醒过来的时候,却吓得丢了魂儿。 乔安娜也醒了,歪在床上酥胸半露地侧头看着他,他如见洪水猛兽一般瞪大眼睛,霎时间狼狈到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偏他一下来,被子掀开,他分明还看见了雪白床单上的那一点斑驳血迹…… 霎时间,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我……我我们、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不是,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糊涂,我——我都干了什么!” 他懊恼尴尬又愧疚,手忙脚乱地把地上满是褶皱的衣服套上了,悔恨到不能自已地挥拳往自己脑袋上揍,乔安娜沉默地去洗了个澡,回来的时候裹着浴巾拦住她,她发丝还滴着水,被水汽蒸腾得面若桃花的脸上,有着羞涩凌乱的性感,被她自己划破抹了血在床上的手指上薄薄地涂了一层液体创可贴,细细的一道伤痕在没开灯的室内并不会被人察觉。 “不怪你,”她柔柔地说,没有被侵犯的恐惧不甘羞愤,反而安然又满足,“是我自愿的。” “是我趁人之危,”张思鹏的脸埋在手掌中,声音听上去格外低沉苦闷,“明知道你失恋,我这是趁人之危……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就只喝了两杯酒,却失控了……” “让我失恋的人是你!”乔安娜轻轻抓起他的手,一双微微有些浮肿的眼睛噙着薄薄的一层水雾,看上去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喜欢你!可是我知道你已经有未婚妻了,我得不到你,我劝自己放弃,所以昨天才……可我根本忘不了你,我没办法让自己不喜欢你不去想你,堂而皇之地骗自己借着酒醉的由头给你打电话……” 乔安娜定定地看着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张思鹏,摇摇头,绝望地苦笑一声,“从你来百川的第一天,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好好的要认你当师父,跟你学炒股?呵,抱歉……都是我为了接近你找的借口。” “可是你有喜欢的人,我也知道,所以……昨晚就当是全了我一个念想吧,你放心,我不勉强你,也不怪你。再说一遍,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要是喜欢我,哪怕拼了你未婚妻的骂,顶着小三的名声,我也愿意跟着你,我什么都不在乎。如果你不喜欢,那你继续过你的日子,昨晚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也绝不粘着你。” “安娜……”哪怕张思鹏原本对乔安娜无情,一夜风流拿走了姑娘的第一次后,再听到这些戳心掏肺的示爱,满心愧疚的他也没办法不动容。 乔安娜给他的是跟左琳完全不同的感觉,对他从头到尾的崇拜和依赖,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慕和付出,温情脉脉柔情似水的样子,几乎满足张思鹏从前对“红颜知己”的一切幻想。 可是他已经大错铸成,不能继续一错再错。 他暗自咬了咬牙,狠狠心,把自己的手从女人温软的手心里抽了出来,“……抱歉。你……好好睡一觉,我先走了。” 乔安娜缓缓漾开一个惨淡的笑,眼里分明有泪,却对他笑的心甘情愿,“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张思鹏又是愧疚又是后悔,深深望了她一眼,一瞬的动摇和犹豫之后,还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可惜,逃得了温柔乡,却逃不出另一个早已等在外面的陷阱。 他刚出酒店,就有陌生男人上来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等等!” 张思鹏自己做了亏心事,本来就心虚的不行,天还没大亮突然被人叫住,他倏地一惊,回头谨慎地看了看对方,“什么事?” “等你半天了,”那男人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的贼眉鼠眼长相,闻言嘿嘿一笑,指了指路边的一辆面包车,“先上车说话。” 张思鹏甩开他的手,谨慎变成了戒备,“有什么事就这说。” 男人凑近张思鹏,压低嗓子:“刚才的事想让我在这谈吗?” 张思鹏猛地一惊,刹那间,心差点没从嗓子眼里直接蹦出来! “你……” 男人冲着他神秘地一笑,“上车。” 张思鹏心跳如擂鼓,心神不宁的跟着他上了车,就看这人男子拿出一个ipad,打开一个文件夹,不怀好意地冲他笑笑,“自己看。” ……那赫然是他跟乔安娜在酒店房间滚床单的照片。 他做这事儿的时候,脑子不清醒,自己干了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只有零零碎碎的片段,可这些或模糊或分外清晰的照片,几乎完整地记录了他和乔安娜的一场风流韵事…… 张思鹏脑子“轰”地就炸了,他一张接一张的往下看着,觉得脑子已经不是自己的,惊疑不定到连说话都成了结巴,“你……跟踪我?” 男人把ipad从他手里拿回来,满脸得意之色地嘿嘿坏笑,“还用跟踪啊?酒店旁边挨着酒吧,每天有多少男男女女在这个酒店开房啊!你们那个房间我安装了摄像头,我都抓了七对了,活该你这撞上这间房。” 张思鹏一口气含在嗓子里,紧张到忘了呼吸,“你要干什么?” 男子晃晃手里的ipad,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地说:“你说我干什么?你以为我想留着看啊!您那点床上的功夫,我买张日本毛片看好不好?” 张思鹏哪听过这些,当时就涨红了脸:“那你要什么?” 男人终于松了口,给了明路,“这样吧,我看你也想保存,你花钱买回去吧。”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张思鹏心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多少钱?” 男人狮子大开口,比出一个手掌:“50万。” “50万?”他虽然做好了花大钱的准备,但打死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数,当即就疯了,“抢银行啊!” 男子看着他差点暴走的神色,沉吟一瞬,轻车熟路地让了一步,“好吧,最后让你还最后一口价,30万,少一分不干。我不跟你废话,你也别跟玩没有用的,照片在我手里,三个月之内,你要给不了我30万,指不定照片就寄到你未婚妻手里去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张思鹏不安的慌张中猛地捕捉到一丝怪异,“你连我未婚妻是谁都知道?” “知道,不就中院的美女法官左琳嘛。”男人倒是一点都没犹豫,面带嘲讽,仿佛不经意似的随口说道:“这你可怪不找我,要怪得怪你未婚妻太张扬,电视上出镜率太高,网上早有人扒过她未婚夫——也就是你的八卦,所以一看你带着别的女人进了酒店啊,我就来了精神。”他一边说着一边凝视着张思鹏,不放心地警告道:“别耍花招,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跑了我照样找得着你。” “……”张思鹏不疑有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埋怨左琳。 如果不是左琳揪着永嘉地产不放,他也不至于对刘所长疲于应对,也不至于现在听见有人替永嘉就心虚打怵。如果不是左琳太张扬总接受采访,他也不至于一进门就被人盯上从而被人拍了照片威胁。 他满心想的都是“如果不是左琳”,那一刻,却自私地没有想过,揪永嘉是左琳的工作,接受采访是院里领导的指示,被人盯上是他自己言行有失,被拍了照片是他自己不够谨慎…… 那一瞬间,他觉得强势的工作狂左琳,没有小鸟依人到为他付出了第一次也无怨无悔的乔安娜好。 可是他已经完全忘了,当初左琳不想接特执处这摊烂事儿,一心想为他相夫教子的时候,分明是他劝着左琳答应了这一切。 他说她只管去追求她的梦想,背后有他貌美如花赚钱养家,可这个当口,曾经的甜言蜜语,他全忘了。 他觉得自己是肉体出轨感情却没有背叛,可当这一切压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是左琳一个人的张思鹏了。 可惜,他自己还不知道。 第37章 东窗事发 在百川,没有能瞒过郑怀山的事儿。乔安娜跟张思鹏的照片转天就到了郑怀山桌上,带着照片过来的陈雁南小心翼翼地看着郑怀山不辨喜怒的脸色,试探着说了一句,“张思鹏居然敢打安娜的主意,这胆子也太大了,不想活了?” 沙发上的男人眸光深不见底,不动声色地饮了半杯茶,这才放下茶杯,慢慢闭上眼,靠进了沙发里,淡声说道:“是我让安娜这么做的。” “不可能吧?”陈雁南表情怪异地看了郑怀山一眼,“我一直以为这种事只有我这样的人才干得出。” 郑怀山漫不经心地随口说:“我也不是完人。” 陈雁南探究地看了男人半晌,还是摇摇头,“我还是不相信,老师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郑怀山不置可否,“随你吧。” “要不要把张思鹏清除出公司?” 郑怀山睁开眼睛,半晌后,晃了晃手,“不要,留着。” 他在陈雁南跟前认下了所有的事情,但陈雁南刚一出去,沙发上若无其事饮茶的男人把茶杯重重一放桌上一磕,满含愠怒地朗声把马太叫了进来。 马太快步进来,看了眼茶桌上的照片,立刻就明白过来,也没怂,坦坦荡荡地就认了,“我做的。” “我知道,乔安娜好歹是我的人,凭别人可没这么大胆子打她的主意。”郑怀山丝毫不掩饰怒气,逼视着他,冷笑一声,“那天在香山寺,乔安娜给我发了条信息说什么她愿意,当时左琳在场,我没细问,回头儿一忙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竟然让你钻了空子……我给你的那二百万,你就干这事儿去了?!” 明知道他气得不轻,马太竟然也答的爽快,“是。” “……”忍无可忍,郑怀山“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怒不可谒地一脚踢翻了小茶几,噼里啪啦中一地碎瓷混着汤汤水水飞溅得哪里都是,郑怀山怒瞪着眼前俨然一副刀枪不入态度执拗看着自己的男人,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指尖都哆嗦,“要争取左琳我自己来,不用外人,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我知道错了,但事情我必须做。”马太认错认得干脆利落,郑怀山冷冷地盯着他,半晌,无可奈何地放下手,缓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马太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觉得他喜欢左琳,但他和左琳之间不仅有张思鹏当着,中间还搁着一个打发不了的乔安娜,他拉不下面子做这些龌龊事,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和时机跟乔安娜好聚好散,那么马太就用自己的方式来帮他达成目的。 不认同这种做法,但为着自己而出此下策,郑怀山也不忍心过多责备这对他忠心耿耿的老兄弟。 叹了口气,郑怀山颓然地坐回沙发里,揉了揉眉心,“……算了。” 马太想了想,说:“这件事公司里没人知道。” 郑怀山懒得看他一眼,“这正是你想要的,打发了乔安娜,算计了张思鹏。唉,事情本不该这样。” 马太试图宽慰他不用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是一次测试,张思鹏没有通过。” “你完全清楚,很难有人能通过。”郑怀山无声地长长叹了口气,抬眼看他,“是不是你觉得我对左琳太疯狂了,才让你非这么干?” 马太没有回话…… 郑怀山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算是也承认了自己对左琳的态度和感情,“其实我和张思鹏一样,也处于失控状态。事虽然是你干的,但也是我的责任,现如今,一切都变味儿了……”他说着,又是一声长叹,释然道:“只能将错就错,顺其自然了。” 马太定定地看着他,“不是你的错。” 郑怀山不置可否地对他摆摆手,难得显出疲惫的神色,“你出去吧。” ……………… ………… 无论郑怀山态度如何,马太打定了的主意,都没有因此而停手。 而张思鹏,却在被人无所不用其极的算计中,彻底沦陷在了乔安娜手里。 他一边焦头烂额地筹着钱,一边不发控制地跟柔情似水爱他至深的乔安娜越走越近,左琳的电话他敷衍,左琳的约会他回避,他在左琳的世界里忙的焦头烂额,却在乔安娜的身边陪她逛街吃饭。 一脑门的官司不解决,偏忘乎所以春风得意,也活该别人找他更大的麻烦。 酒店外面拿着偷拍照片威胁他的那男人等了几天就按捺不住,三个月的约定全不做数,逼着张思鹏三天内拿出三十万,当时正好乔安娜也在场,气不过地跟他理论了几句,反而激怒了那人,留了一句“你已经没时间了,自求多福”的狠话,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而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则在三天期限一过,就被怼到了左琳的眼前…… 左琳因为匿名电话而独自去了约定的咖啡馆,相对而坐,眸光冷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约我出来干什么?” 那男人把一叠照片从包里掏出来,扔在了桌上,“看照片。” ……最上面的那张,赫然是张思鹏跟另一个女人赤裸着一起滚在床上的不雅照。 张思鹏是左琳未婚夫,哪怕视频里他只露了半张侧脸,她还是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霎时间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脸上却丁点情绪都没露,照片她没看,更没有像其他女人知道自己男人出轨时的震惊和歇斯底里,冷然淡定的脸上,仿佛看见的事情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看过了。” 男人嘲讽地看着她,“还有更露骨的,不瞧瞧?” 左琳刀枪不进地漠然道:“不想看,说你的条件。”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十足的贪婪样儿,“10万。” 左琳挑眉,“除了钱还有别的附带条件吗?” 男人哼笑一声,“先给了钱再说。” 这话说的,倒真把左琳给气笑了,“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男人无所谓地抬抬下巴,颔首,“法官。” 左琳把照片推回到他面前,眸光凛然而尖锐,“用别人照片向法官敲诈钱财,你脑子坏了吧?” “别跟我绕,那不是别人,是你男朋友!” “原来你们是设计好冲我来的,”听他这意思,左琳反而松了口气似的,桌子下差点把自己手掌抠出血来的手指松开了,几乎下意识地就以为这是永嘉那边针对她弄出的闹剧,“怎么不想办法拍点我的艳照,那敲诈起来多有力量。” 那男人倒是理所当然,“您洁身自好,有缝的蛋才招苍蝇。” 左琳环抱着手臂看他,“照片是用针孔摄像头拍的吧?” “不愧是法官,好眼力。” 左琳微微一笑,“侵犯他人隐私,敲诈勒索,根据刑法,两罪并处。” 男子一愣,随即矢口否认道:“你有证据吗?我可以不承认啊!” “看我领口戴的是什么?”左琳指了指自己黑外套衣领旁边别着的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夹子,又掏出连着线的手机,隔着桌子对男人示意了一下,“全录下来了。这招不光你会用。” 那赫然是极小的袖珍摄像头…… 有那么一瞬间,偷拍照片敲诈勒索的男人倏地慌乱起来,他猛地把手里的水杯放回桌上,银色小勺子跟骨瓷的咖啡杯碰撞出清越细碎的响声,他震惊地看着左琳,而左琳始终毫不畏惧地回事着他,半晌后,他深吸口气,豁出去了似的犯了横,满不在乎道:“那你直接抓我啊!不怕毁了你男朋友咱就来,反正我就一无业游民。” 左琳悠悠地说:“被害人还没告你,我急什么?” 男人不耐烦了,把照片拿回手里,威胁地对左琳扬了扬,“钱给不给,说句痛快话!” “不给。”左琳冷笑一声,不等他再说什么,率先站了起来,“你找错人了,照片你爱发哪儿发哪儿,想让我对你们手下留情,没门!” 第38章 祸不单行 从咖啡厅出来,左琳开车直接去了百川找张思鹏。 她其实远没有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理智,那照片她虽然没仔细看,可大概也能看得出那不是p过的,她一边不敢置信张思鹏会突然背叛自己,一边担心张思鹏掉进了永嘉的陷阱,对方为了牵制她,所以才找上张思鹏的麻烦,一路上她来来回回被愤怒和内疚撕扯着,打电话叫她男人下楼的时候,声音控制不了地多了几分严肃,“你下来一趟,我在你们公司大门口呢——现在。” 车停在路边,张思鹏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上。 自从他跟乔安娜有了那些不可言说的故事,这么多天来就一直躲着左琳,眼下避无可避,他眸光闪烁地躲闪着左琳的目光,直到未婚妻从手机里找出录的视频画面,找到拍到的那张照片,把手机地给他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思鹏知道事情早晚要败露,但没想过会这么快,更没想过,竟然是这种方式。 他有一瞬间的难堪和愧疚,看了眼照片就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左琳的手机也没敢接,左琳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声音有点抖,却很笃定,“我不会凭几张照片就无端怀疑你。” ……张思鹏闭着眼睛咬紧了后糟牙。 他觉得,既然现在自己爱的人已经从左琳变成了乔安娜,那跟左琳的婚姻势必都无法在继续下去,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份儿上,那他也就豁出去,把之情直截了当地都承认了,“……照片是真的。” 瞬间的沉默,左琳脸上血色顿失,张思鹏低着头垂着眼,跟每一个出轨的男人一样,并没有多少痛彻心扉的悔恨之意,只用那做作的愧疚,轻描淡写地对左琳道歉,“对不起。” 左琳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要是你酒后乱性,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以原谅你。……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张思鹏心里其实也疼的难受,但他这阵子早就被乔安娜这朵可人的娇花迷的神魂颠倒,眼前左琳拿着照片怼到面前,他豁出去一条心,再没什么可犹豫的,“是我对不起你!左琳,我配不上你,我们……分手吧。” “……我还以为……是的我执行对象,通过陷害你来逼我就范。”左琳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她张张嘴,明明不想软弱,颤抖的声音里却不可控制地带了哭腔,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们明明已经谈婚论嫁了,这个男人明明说过要守她护她一辈子,那么多山盟海誓,那么多甜蜜回忆,怎么能突然说不要就不要,说变心就变心了?! 她也想像许多女人那样质问这个男人为什么,质问让他决定放弃自己的那个女人是谁,质问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如她,可是最后,她却在心几乎要碎掉的疼痛中咬着牙生生吸了口气,拼命把撕心裂肺中差点暴走的情绪压了回去,她习惯地维持着自己的骄傲,微微仰起头,想干脆洒脱地说好,半晌后,却只惨淡地自嘲着笑了笑,“原来……你不是无辜的。” 张思鹏心里也又疼又堵,他习惯地从福建遮阳板上抽了张纸巾想给左琳擦擦眼泪,可纸巾攥在手里,他的手到底没有伸出去,只自嘲地把纸巾攥在了手里,“……抱歉,丫头。我自己走出来的路,只能继续往下走。” 左琳把所有感情都交给了张思鹏,张思鹏的背叛却让她在毫无准备下万念俱灰……她默默从中指上取下那枚男人送给他的钻戒,暗自压抑更咽到不敢说话,只能沉默地把戒指递还给副驾上的男人,张思鹏却摇摇头,黯然道:“既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他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往百川大楼里走, 左琳捏着戒指,想喊他回来,张了张嘴,电话却响了…… 第一次,她像个茫然无助的小女孩,眼睁睁地看着张思鹏走进了百川大楼,没能喊住他,也忘了接电话。直到电话响到第三次,左琳才失魂落魄地把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号码不认识,对方自报家门的时候,听了来历倒不是外人,“左法官,你好。我是南市区法院执行处的李磊,我们就开门见山了,您的父亲左如风因发表不当言论,被人告诽谤罪。上个月判决下来了,裁定他赔偿名誉损失费1000元,并当面赔礼道歉。但你父亲没有履行赔偿义务,现在案子到了我们这儿了。我们觉得该跟你打个招呼,毕竟都是一个系统的。” 左琳迟钝的大脑在对方“喂”了好几声之后才反应过来,撕心裂肺之后,她又诧异震惊不已,“……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来我们这看看卷宗——你家老爷子很倔,申请人也没要赔多少钱,其实也就象征一下,估计两个人杠上了。” 左琳只觉得一口丧气更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眼圈都还红着,这会儿却不得不打起精神跟对方周旋着安抚道:“我爸就那脾气,绝不肯向人低头。能不能麻烦两位先不要上门执行,给我点时间,我来说服他。” 电话里,李磊说:“只要申请人不闹,我们可以等一等。” “……”挂了电话,左琳实在撑不住了,方向盘一打,直接回了家。 她压着张思鹏的事本来不想现在就跟爸妈说,可这么闹了一通,对方执行局那边不能等,她拖不得,只能强打起精神,回家去劝她爸。 可是老爸脾气急,闺女情绪丧,两人撞在一起,没两句就针尖对麦芒地吵了个不可开交,及得左母直拍大腿,劝哪个都劝不住,一家人吵架的劝架的声音混在一起快要把房盖鼓开了,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失了控,破罐子破摔,干脆就把跟张思鹏分手的事一起全交代了出来,老爸在气头上,一听更加怒不可谒,指着鼻子武断地说肯定是她的错,左琳心里委屈的不行,彻底暴走,就这么收拾东西,直接从家里搬了出来。 搬出来她其实也没地方可去,老妈追出来拎着装好的饭盒给她的时候,她撑着最后的骄傲倔强地对老妈说她去住单位的宿舍……可中院哪里有什么员工宿舍,她是直接在自己办公室里临时把办公桌当成了床,就这么凑合着住了一夜。 ……这下到真是把办公室当家里,成了爱岗敬业的典范。 疲惫至极中半梦半醒的时候,她苦笑着,竟然还忍不住调侃了自己一句。 第39章 命悬一线 从那天开始,左琳跟张思鹏彻底断了联系,大大方方地住进了办公室,结结实实地一头扎进工作里,成了夜以继日名副其实的工作狂…… 她谁的劝也不听,一心往各种陈年旧案里面扑,什么执行场合她都去,整个人像个机器似的连轴转,一个礼拜解决了三起案子,整个人活生生瘦了一圈。 她本来就不胖,骨架又小,这么瘦下去,眼窝都凹进去了,连从前整天里找她毛病的于川看着都心惊不已,跟着一个办公室的战友们轮番一起劝她适可而止也没用,后来只好每天都给转眼间变成孤家寡人一个的她带早饭。 “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办公桌前,于川拧着眉毛,既不理解又担忧地看着包子塞了满嘴的左琳,终于憋不住劲儿,满脸严肃正经地正色问她。 左琳故作镇定,满不在乎地吃完了一个包子,终于说了实话:“没怎么呀!未婚夫跟人跑了,我又被老爹从家里赶出来了,只能先睡办公室了!” 她强撑着骄傲和倔强说的轻描淡写潇洒非常,可办公室里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地交换着眼神,无一不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色厉内荏的,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 于川满眼震惊,表情古怪地看着她吃完包子又开始喝豆浆,想劝劝她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半晌后,故作轻松地走过去拍拍她肩膀,故作轻松地宽慰道:“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有的是吗?一个跑了不还有另一个呢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打起精神来,啊?” ……另一个。 谁啊?哪儿呐? 左琳一口豆浆含在嘴里,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觉得今天的于川好像比自己还不正常。 于川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似乎哪里不对劲,在小艾等人的注目礼下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故作深沉地咳嗽一声,他正愁着怎么给自己莫名其妙的话打个圆场,这时候办公室里的电脑监控系统突然响起了报警声! 这简直是救命的动静,于川松了口气,连忙一个箭步蹿过去登陆系统查看,只见电脑窗口跳出警报,显示监控的永嘉地产账户上收入一笔376万的款…… 于川眼睛一亮,顿时连没来由的尴尬也忘了,盯着电脑连声音都在瞬间兴奋起来,“永嘉地产账户上来了一笔钱!” 众人闻言立即围了上去,左琳把喝了一半的豆浆放桌上一方,人还没过去,已经果断地命令:“冻结!” “收到!”于川激动地应了一声,操控着鼠标就往“冻结”按钮点,谁知道他鼠标还没挪上去,电脑上那个“冻结”的按钮突然变灰了—— 有人竟然比他的反应和手速更快,快到于川还下意识地往那个灰色已经摁不动了的按钮上戳,戳了一下没反应,才眨着眼睛怔愣地顿住了。 一瞬间鸦雀无声,这段时间来就没收到过什么好消息的左琳心里猛然一哆嗦,同时正好也赶到了监控电脑前,一边问“怎么了”一边往屏幕上面瞅,一眼看过去,就磨了磨牙…… 于川的手松开鼠标,瞪着电脑的眼睛几乎都要喷火了,“钱被转走了。” 林洁气得声音冷凝,“这是跟咱们玩生死时速呢!” 左琳这些天压着的火儿一下子都在霎时爆发出来,她想起魏全和赵双白两个人先后叮嘱让她自己拿捏对永嘉执行程度的话,微微犹豫一瞬,下了决心,一边说着一边去一架上拿起了外套,“欠债不还,天理不容。走,我们去永嘉!” 尹东训等人神色一凛,于川更是来了精神,暴风一样地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东西跟着她往外走,只有落在最后的顾小艾,趁着大家不注意,飞快地用魏全给她的新手机,给他们副局发了条信息,汇报了左琳的行动…… 为了让陆吉安把钱吐出来,左琳一行人一直把陆吉安从公司追到了永嘉地产所属区域内工地旁边的一处跨河建起的大桥上,尹东训和于川才堪堪把逃了一路的永嘉老总拦了下来。 陆吉安跑了一路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被拦着不让走本来就心虚,借着发飙给自己壮胆,“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于川冷笑一声,满脸肃然,“你说干什么,欠债还钱,把钱吐出来!你今天不交出钱来就别想离开!” “不让我离开你们想干嘛啊?动手吗?人身威胁?看把你们本事的!”陆吉安往下面的河水里看了一眼,脸上表情十足的无赖,“你们别逼我,再逼我就跳下去!” 他说着一不做二不休,竟然真泄愤似的把外套脱下来往地上一扔,当着特执处所有人的面,笨拙地爬上了大桥的栏杆,这会儿桥上车流不多,但始终行车也没断过,陆吉安借着众目睽睽,发疯般地一边死死攥着大桥的栏杆怕自己真掉下去,一边又扯着脖子高声大喊跟左琳他们叫嚣,“你们法院这哪是要钱啊,就是要人命,那我就死给你们看!” “你疯了?!当心真滑下去,不死也得死了!赶紧下来!”左琳等人顿时色变,于川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个蟑螂跳蚤似的厌恶,却偏偏拎着小心害怕他真一个脚滑掉下去,他跟尹东训对视一眼,俩人试图慢慢往他侧面靠近把他拽下来,可是刚一靠近,陆吉安立刻就察觉了,他谨慎地往后退了一丁点,抓着大桥侧边栏杆的手用力到青筋都爆出来,却不肯松口,“你别过来,你过来我真跳下去!” 他豁出去了不要脸,如今作为一个跟法院斗智斗勇的资深老赖,更是熟悉执行法官们的套路,他知道眼前这些人不可能真让他跳下去,所以说完就做势要往下跳…… 尹东训和于川只能退回来,没辙地相互对视一眼,从后面追上来,像个局外人一样不发一言旁观了这一切的左琳突然出声,赫亮的动静掷地有声,“都别劝他,让他跳!” 陆吉安闻言一下愣住了,左琳走到他跟前,“你不是想死吗?正好我也不想活了,那咱俩就一起跳,死了一了百了!” 陆吉安有点懵,他紧张地吞了口吐沫,“你……你什么意思?” 左琳从兜里掏出那枚她分手那天就摘掉了却一直没舍得丢的钻戒,举着给陆吉安看,“你见多识广眼力好,这个钻石戒指不是假的吧?既然不想活了,要这个戒指何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说完,竟然不顾劝阻,真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戒指泄恨一般用力丢到了桥下水面宽阔的河水里……顾小艾已经瞎蒙了,下意识地想要握住她的手,手伸出去却抓了个空,左琳竟然动作十分敏捷地在陆吉安身边也爬上了栏杆…… 陆吉安看她气势汹汹地爬上来,简直莫名其妙,谨慎地往另一侧靠了靠,跟盯精神病似的眼神看着左琳,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戒备道:“你想干嘛?” 左琳脸上一点畏惧都没有,站在大桥栏杆上的时候,微凉的风烈烈地吹过来,她低头看着下面并不湍急的河水,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真这么跳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她猛地上前一把拉扯住陆吉安的衣服,转眼之间,神色竟然比陆吉安更加义愤激动,“你不是要跳河吗?一起跳河呀!来,一起跳!” “……”于川等人简直被左琳剑走偏锋的出格行为给惊呆了,一时间各个瞪着眼睛,全都微微张着手臂护在左琳身边,想拽又不敢妄动,想劝又插不上话,只看着左琳猛地抱住陆吉安后腰,霎时间整个身体悬在栏杆外,歇斯底里地用力向外扯着陆吉安,一边扯一边声色俱厉地吼他:“跳啊,你跳不跳?” 陆吉安哪见过这样的执行法官,胡闹到自己不要命也就算了,竟然众目睽睽之下要拥着他跳桥!他几次被发了疯似的女人扯得抓着栏杆的手都松动了又赶忙握紧,方才的嚣张气焰全然没了,被左琳用同归于尽的架势拽着,并不是真想往下跳的男人连腿都吓软了,再顾不得什么气势什么耍赖,扯着脖子一叠声地呼救,“我不跳,我不跳,救命,救命啊……!”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吓得站都站不稳,情绪压抑了这些天俨然已经彻底失控的左琳偏就悍不畏死,不断的拉扯间,他一个手滑松开了栏杆,脚下接着一滑,竟然真就跟揪着他不放的左琳一起坠了下去—— “不要!左琳!” 林洁和顾小艾在围观群众的一片惊呼中扶着栏杆用力抻着脖子往桥下看,可是俩人噗通一声坠进去,竟再看不见个影子,霎时间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尹东训好歹理智还在,一边脱外套一边也跟着爬上了栏杆,过程中凝着声音嘶吼着问于川,“于川,会不会游泳?!” “……”于川根本没答话,翻过栏杆,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地跟着纵身跟着跃了下去,尹东训愣了一下,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接连入了水。 第40章 单身约会 好在特执处唯二的两位男士,一个是法警一个是转业兵,俩人水性都好得不得了,一人救一个把左琳和陆吉安从水里拖上岸的时候,陆吉安经过生死的威胁,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他心有余悸地妥协,刚转走的那376万原样不动地又给执行局打了回去,几乎真是用命换回三百多万的左琳坐在旁边环抱着自己冷得发抖,脸色木然僵硬又麻木,林洁把他们的车开到了堤岸边上,扶着她上车的时候,于川把自己先前扔车上的外套给她披上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沉着声音问她:“你刚才是真想死吗?” ……不想。 左琳扪心自问,她还没脆弱到失恋就要寻死腻活,只是情绪撑到顶点快要将她整个人都撑炸了,所以借了个由头,发泄出来。 但她当时理智几乎已经烧干了,没想过抓着陆吉安一起跳河的后果,满脑子只有让他还钱这一个念头,完全没想过这么下去会不会真死在河里。 现在回想,有点害怕。 但害怕之后是令她身心俱疲的无力…… 无神地靠在椅背上摇摇头,她把于川的衣服往上拽了拽裹紧自己,满身湿透地看着窗外,一路回到中院,始终一句话也没说。 这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都不用左琳汇报,不多时,各方面就都得到了消息。 有人把对左琳暴力执法的投诉直接怼到了执行局局长周凯的桌子上,周凯知道永嘉的事情有多难,不忍心多说她,把她叫来象征性地警告了几句,末了还关心了一下叫她不要一直睡在办公室,不管因为什么事,总要先把自己照顾好,才有好状态来迎接工作,像这样失控的事情,以后不许再有。 而郑怀山那边,法院的人去找陆吉安的时候他就从魏全那里得到了消息,让陆吉安跑也是他让陈雁南递的风声,而法院的人一走,陈雁南来汇报,他本来不疑有他随口一问“事情如何”,却被陈雁南难得古怪犹豫的语气弄得从正在写的毛笔字中抬起了头,“出什么事了?” 陈雁南脸色古怪,,抿了抿嘴,才说道:“陆吉安把那笔购房款交给法院了。” 这简直稀奇了,郑怀山诧异地放下笔,“为什么?” 陈雁南表情里有种微妙的离奇感,“……老陆掉河里了,被吓傻了。” 郑怀山皱着眉头,出离地震惊了,“怎么回事?说经过。” “老陆威胁说要跳河,没想到左琳居然真就拉着他一起跳下去了。老陆吓傻了,把刚收到的那笔钱交了。” “……”算无遗策的郑怀山,这次是打死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发生发展的,三百多万也不是个小数,但一听左琳拉着他跳河,他下意识地跃过那笔钱,关切地问陈雁南,“左琳怎么样?” 陈雁南看着郑怀山的神色,吃味儿地别过头嘲弄地笑了一声,“她没事,现在正为自己的杰作得意呢吧。” 郑怀山沉吟一瞬,摆摆手让陈雁南出去,终究是放心不下左琳,拿起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 郑怀山打电话约左琳出来吃饭的时候,正好中院准备下班。 左琳回了单位就去洗了个澡,也多亏她离家出走箱子里有欢喜衣服,这会儿换了衣服吹干了头发出来,俨然已经调整好情绪又成了一条好汉,站在办公室里堆一个个不放心地对她投来关切目光的员工们扬起嘴角没心没肺地笑笑,“大家没什么事儿都下班啊,看着我干什么?” 于川跟她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似乎想说话,但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沉默着拿出手机,只自顾自地说道:“我给你叫个外卖。” 于川电话没等打出去,郑怀山约饭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郑怀山这个人对左琳来说到底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左琳这些天都避着饭局不想参加,这会儿郑怀山的邀约却不想拒绝,她一口一个郑老师,当着办公室同事的面答应的痛快,挂了电话,于川直接问她是不是郑怀山,她也承认得坦坦荡荡。 于川欲言又止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她收拾了东西走出办公室,也始终没有说出来…… 餐厅里,郑怀山定定看着左琳的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左琳耸耸肩,苦笑一声,“发生了这种事,我总不会高枕无忧吧,让老师看到我这个狼狈相了。” “对不起,”郑怀山从见面到现在,上上下下地把左琳打量了一遍,确认她跳了次河也的确没受什么伤,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既然她连个解释都没有地说了张思鹏的事,郑怀山总不能装不知道,因而愧疚地解释道:“我本来是想帮张思鹏一把,没想到他竟然和我的职员……左琳,真是抱歉。” ——他是真的感到抱歉。 如果不是马太注意太大闹了这么一出,他对追求左琳这件事,原本不是这么打算的。 左琳叹了口气,摇摇头,“又不是老师的错,不用说对不起。” “无论如何我也应该和你说句抱歉,不来我这上班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郑老师,”左琳打断他,落寞地笑笑,“该发生的总要发生。现在发生总好过将来结婚以后发生。” “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是不能原谅的,我决定把张思鹏赶出公司。” 左琳想了想,到底还是不忍心,“还是算了吧。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想让他丢了未婚妻再丢了工作。” 郑怀山怔了一下,他到真没想到左琳这个时候竟然还会给张思鹏留条后路,随她去地叹了口气,想到身边整天把左琳当成敌人时不时找机会就要抹个黑怼一下的陈雁南,不禁感慨道:“你真是一个大气的女孩子,雁南要是有你的三分早成气候了。” 左琳从来就不愿意跟陈雁南做比,这会儿更无心听这些,低头吃完了手里的三明治,化悲愤为食欲地对郑怀山眨眨眼,“不说这些了,老师,我还想吃点东西。” 郑怀山宠溺而纵容地笑笑,拿过菜单,又递给了她…… 第41章 端倪 左琳倒是没想到,跟郑怀山吃完饭回办公室的时候,顾小艾竟然没走。 那会儿都快八点了,小姑娘估计是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办公楼里害怕,特执处走廊连着办公室的灯都亮着,左琳奇怪地回办公室,顾小艾坐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在玩手机。 “怎么还不走?” 她冷不丁一声,吓的不知道在玩些什么的小姑娘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松了口气,把手机放下从工位上走了出来,“等你呢。我想着,要不琳姐你上我租的公寓一起住吧?一起住生活上也有照应,你也不能总睡在办公室,休息不好也影响工作。” 明明是提供帮助的那一方,说话却犹豫不安又不好意思的,左琳看她这样子,恍然明白过来,失笑道:“你别是看我今天太惨了,送温暖呢吧?” 顾小艾嗔怪地撇撇嘴,“您现在遇到点困难,作为同事和您的书记员,我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左琳看着她,也犹豫了一瞬。 她住办公室这事儿赵院和周局都跟她提过,的确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她其实也在拜托中介帮忙找房子,只是一边工作太忙,一边情绪不好实在没心情,中介给她发了房子信息,甚至给她录一些出租房的屋内视频来给她看情况,她心思没在租房上,因此也没上过心。 跟顾小艾一起的话,总归是能暂时落个脚。 左琳思忖片刻,没怎么挣扎地就松了口,“那太麻烦你了。” 顾小艾眼睛一亮,“哪里有什么麻烦,我一个人住着也孤单,以后下了班还有个作伴的呢!” 计划比不上变化快,左琳开车回中院的时候还在想今天晚上睡桌子还是打地铺,再出来的时候,就成了顾小艾的室友。小姑娘工作积极,自己租的房子也装饰打理得漂亮,房间整齐得几乎不用收拾地给左琳腾了个房间出来,招呼着她去洗澡,自己又给新室友下了碗汤圆,来蹭房子住的左琳对她的周到客气有点别扭,反倒是顾小艾似乎对多了一个室友作伴的事情格外开心,叽叽喳喳地跟她聊天,聊着聊着,事情也就扯到了左琳分手上来…… “琳姐,今天你扔的那个钻戒,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左琳自嘲地笑了一下,“真的。” 顾小艾瞠目结舌,“那么大个钻,你可真舍得。” “人都不在我手上了,留着戒指又什么用。” “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左琳犹豫了一瞬,这事儿对她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可这会儿谈论起来,却轻描淡写得仿佛一点都不在乎,“出轨,被人拍了艳照,还发给我了。” “……”打死顾小艾她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她暗暗自责不该戳左琳的伤口,一边又很心疼她领导,“这也太可怕了……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左琳沉默了许久,摇头长叹一声,“不知道。这几天满脑子都是可怕的念头,但愿不要把藏在我心里的魔鬼放出来……” 顾小艾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左琳没把心里的魔鬼放出来,但特执处的所有人都看出来,她在办理执行案件上,更加雷厉风行,也更强硬了。上次佳佳那个案子,左琳亲自草拟了一张以抗拒执行罪和遗弃罪对李氏夫妻的起诉书,逼着吓破胆的夫妻俩把闺女从医院接回了家,对于天平事务所明显是故意拖延永嘉拍卖前的资产评估进度,两个月的时间,只评估出三套资产的情况,左琳跟赵双白申请拘捕,带着《拘留裁定书》,把天平的所长刘为给铐进了看守所。 奇怪的是,他们刚抓了刘为,前脚刚从看守所驱车离开,还没回到中院,魏全兴师问罪的电话就已经打进来了—— “左琳,你把天平事务所的所长给抓了?” 左琳整了一下,奇怪地跟正在开车的于川对视一眼,“是。” 电话里,魏全声音愠怒,“人在哪儿?” “看守所。” “市领导昨天才刚刚再次过问了永嘉的事,你就把刘所长给抓了,你让赵院长在市领导面前很被动!” “抓人也是院长批准的。” “左琳,我是怎么提醒你的?懂点事好不好?你按法律程序申请抓人,赵院长能不批吗?你就不能替领导多担待一点?” “……”左琳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冷静得面对领导莫名其妙的质问,“局里什么意见?” “又来这套!”魏全怒不可谒,语气严厉地说道:“还想让周局和我跟着你背黑锅吗?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就猛地挂断了电话。 左琳若有所思地放下手机,“刚拘了刘所长局里就知道了,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于川看了她一眼,“别是赵院吧?” “不可能,抓人是赵院亲自批的,魏局打电话过来明显是不同意——赵院总不能自己砸自己的脚吧。” 左琳和于川在议论猜测中,谁也没注意到,坐在后排的顾小艾眼神躲闪,低着头,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那里面魏全送给她的那只新手机…… 就在他们对魏全行动之前,她用这只手机,给魏全发了左琳准备去抓捕刘为的消息。 她以为她这么做是对的,这样是不辜负局里领导嘱托和信任的,可是在左琳对这件事产生怀疑的这一刻,她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仿佛背叛了特执处,背叛了左琳,也背叛了她所有的同事…… 她愈发不安,犹豫半天,偷偷深吸口气缓了缓情绪,“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左琳不疑有他地摇摇头,“我看这刘所长恐怕是关不住了,于川,停车。小艾,你马上打车回院里,当面向赵院长请示,批准我全权处置此案。” 于川依言在路边停了车,顾小艾心下稍安地赶忙点了点头跳下车,“好的。” 顾小艾下车后,左琳给留在看守所的尹东训打了个电话,嘱咐他和林洁盯在那里别走,接着朝于川打了个手势,“掉头,我们回去,等不到明天了,现在就去提审刘为,今晚一定要从他嘴里掏出东西来!” 第42章 狭路相逢 藏身幕后操控这一切的郑怀山,动作比左琳想象得更快。 如果左琳傍晚的时候没有当机立断的折回去,等到明天一早,他们就连刘为的影子都找不着了。 不到半夜,马太就带着文件亲自过来把刘为看守所保释出来,车门一关,马太看着副驾上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臊眉怂眼目光呆滞的男人,满眼鄙夷,冷冷地问:“进去之后见谁了?” 刘所长被逼着干了永嘉的事情,本来就亏心,在看守所里被尹东训凶神恶煞似的一吓,再被左琳字字句句的攻心,身心俱疲,闹到这会儿,心气儿已经全没了,也不在乎说了实情马太是怎么反应,只麻木地回答:“左法官和尹警官。” 马太一愣,他根本没想到左琳动作比他们还快,何况这一晚上也根本没听到丁点左琳返回看守所的风声,“他们连夜提审你了?” 刘所长破罐子破摔地点点头。 马太心里突然紧了一下,他声音愈发冷凝,“你说什么了?” 刘所长自嘲地嗤笑一声,半晌后,豁出去地讷讷道:“……都说了。” 马太忽然怒不可谒,脸色倏然森冷下来,抬手狠狠地抽了刘为一巴掌…… 可是就算打死他,也改变不了现状了。 刘为在整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他认识的人,知道的关系,一样不落地全转进了左琳的耳朵里,而在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人物,就是当天一起跟陈志非到天平事务所,威逼利诱刘为,让他强行收取二十万好处费的张思鹏。 刚因为男方出轨分了手,转头过错方就因为干扰执行,又落到了左琳的手里。 同事们都知道张思鹏是她男朋友,一个个都等着看她如何处理,心里那头被压制许久的怪兽在嘶吼,几乎就要破笼而出,左琳不敢怠慢,压着性子回去辗转反侧地过了一宿,好歹算是把理智找了回来。 她不知道究竟是环境改变了张思鹏,还是张思鹏原本如此,只是换了个更如鱼得水的环境便不再压抑本性,总之,短短两个月,张思鹏几乎变得她都不认识了。 她觉得他干了这事儿,真被抓起来自己应该很解气,可当她上班打印了拘留申请表去找赵双白的时候,却发现她根本高兴不起来,反倒是心里怅然若失的,控制不住的唏嘘和难过。 拘留申请报放在赵双白的桌子上,老院长带着眼镜看了看内容,抬头不解地问她:“张思鹏?谁啊?” 左琳古怪地看着他,半晌后所答非所问地说:“院长,您知道天平的刘所长昨天半夜就被保释出来的事吧?我是院里正式任命的执行法官吧,您也特批我全权处置,可我抓的人在看守所一晚上都没呆够就被放出来了,这事您事先应该是知道的吧?” 赵双白看了她片刻,半晌后似是无奈又似叹息地苦笑了一下,“是,我知道。如果我不知道,恐怕你连夜提审的机会都没有。”他看着仿佛要继续说什么的左琳突然因为自己的话卡了壳,叹息道:“我有难言之隐,你理解吧。” 左琳也是崩溃,这要不是她领导她估计都要爆粗口了,可惜现在前面坐着的不仅是领导,还是院里的一把手,左琳舔了舔嘴唇,粗口是忍了,但语气却始终很强烈,“您总说让我理解,但我以什么标准理解?” 赵双白沉吟片刻,屈指扣了扣桌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道:“给你个标准——这个案子只要不违反政策,不必请示。” 左琳抿着嘴唇看他,半晌后妥协地上前一步,把申请表往赵双白面前推了推,“那这事我做不了主。刘为指认百川控股的投资总监张思鹏对他行贿并暴力威胁他拖延对永嘉地产的清算进度,刘为被保出去我无能为力,但无论如何,这种公然抗拒执行的事必须有人负责。” 赵双白不知道左琳的前男友姓甚名谁,当下也没犹豫,二话不说地就签了字。 到百川去抓张思鹏这一趟没白走,不仅铐了她的前男友,顺带还看见了前男友的新欢。 新欢搬来了左琳的老同学、百川的总经理陈雁南当救兵,可惜,她谁的面子都不给,铁板一块地对所有事情公事公办,郑怀山在监控里看她面无表情地带人把张思鹏押进了法院的车,旁边马太若有所思地问:“她会借机报复张思鹏?” 郑怀山却笃定地摇摇头,“她不是会公报私仇的人。我猜,只要张思鹏配合,她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给他一条出路。” 马太心有余悸,“幸亏昨天的刘为和今天的张思鹏,知道的都不多——我们现在怎么办?” 明明已经处于被动了,郑怀山却神色莫测地摇摇头,半点不着急地淡声说:“静观其变。” 左琳确实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给了张思鹏两个选择,看守所前,她把出发先就打印好带过来的《具结悔过书》递给张思鹏看,“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在《具结悔过书》上签字,有可能马上释放。另一条是你自己走进这个大门。” 张思鹏接过文件看了一眼,愧疚地抬起头看着左琳,“如果我进了看守所能让你心里痛快,那我选择进去。” 左琳嘲弄地笑了笑,“你认为是我在借题发挥报复你吗?” 张思鹏却摇摇头,“不是,只是觉得的确对不起你,我该赎罪。” 左琳不为所动,冷冰冰地公事公办说:“抓你是因为你违法了,给你签《具结悔过书》是让你认知到这个错误,给你一个弃罪图新的机会。这是我们的标准流程,你不用想复杂了。” 张思鹏犹豫再三,把文件上的内容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终于在《具结悔过书》上签了字。 左琳把文件拿回来,转头对于川说:“请示赵院长,对张思鹏暂缓拘留处理。” 于川立即走到车载系统前联络赵双白的时候,张思鹏不解地问左琳,“为什么抓我又放我?” 左琳深深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沉淀了无数说不清的情愫,可是当张思鹏忍不住想要探究分辨的时候,却又觉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瞳仁仿佛无机质的玻璃珠,始终冰冰凉凉的绝情到半点波澜都没有,“连你都觉得我是在公报私仇——如果我现在把你送进这个大门,无论如何,总会落下公报私仇之嫌。抓你是让你明白,做人做事要有底线。我现在虽然放了你,但我随时可以再抓你。” 张思鹏叹了口气,思虑再三,还是说道:“左琳……我要结婚了,安娜怀了我的孩子。虽然知道道歉也于事无补,但还是想对你说……真的对不起。” 这么快,那个女人就怀孕了。 左琳想起今天看见的那个女人,她必须得承认,那女人的确比她漂亮可人。这种事情,事已至此,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说话的时候呼吸控制不住地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出的话却始终不痛不痒,仿佛张思鹏给谁在一起,是结婚还是生孩子,真的都已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她既不在乎,也不好奇,“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从此于公希望你奉公守法不要再让我有机会抓你,于私我们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这说着,已经得到赵双白批复的于川回来通知她,“赵院长已经批准。” 左琳点点头,亲自拿钥匙给张思鹏开了手铐,咫尺之间,她看着张思鹏,“你被释放了,可以走了。” 左琳带着特执处的人风风火火地抓人,又潇潇洒洒地离去,先是被一出全武行吓破了胆,接着又被左琳抓了又放的做法勾出了满心的愧疚,张思鹏定定地站在看守所大门前,看着中院的车渐渐驶离,一时间,竟久久地怔在了原地…… 第43章 决裂 左琳远没有她在人前表现出的那么淡定。 从张思鹏升职请客被纪检查个正着接着就被免了职开始,她当时就觉得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但因为合情合理,所以也就没多琢磨什么,但现在看来,张思鹏被免职,进百川,成为总监,再到插手永嘉的事情去天平事务所威逼利诱刘为抗拒执行违法犯罪——直到她今天去抓张思鹏的时候在百川看见陈雁南,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掉进了一个别人针对她而精心设计的局里。 下班的时候,她把陈雁南约了出来。 私人餐厅的包房里,她与妆容精致的陈雁南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三四米远的长桌,格外冷清的大包房里,长桌隔出的距离感衬托着说不清的疏离,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陈雁南靠在椅背上,环抱着手臂,漂亮的眼线随着抬眼的动作微微上扬,带着一点精致的妩媚,揶揄道:“虽然你不给我面子,但是你的面子我还是给的,说吧,约我出来什么事?” 左琳根本连寒暄的心情都没有,直截了当地张口就质问她:“为什么安排张思鹏去掺和到永嘉地产的事?” 陈雁南沉默片刻,犹疑了一瞬,“郑老师跟你说的?” 突然提到郑怀山,左琳拧着眉毛冷淡地否认,“郑老师没这么下作。” 陈雁南气笑了,“那凭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张思鹏的直属上司。” 陈雁南恰到好处的笑容格外优雅,拿着小银勺轻轻地搅了搅咖啡却不喝,不置可否,“你已经有答案了还问我干什么?” 左琳眸光微冷,深吸口气,声音冷凝语气强烈,“我想知道为什么?” 陈雁南耸耸肩,似是理所当然,淡淡地回道:“因为他当时还是你未婚夫。” “……”左琳嗤笑一声,“你觉得让他来,万一出事了我能网开一面?” 陈雁南无所谓地耸耸肩,“谁料到他不争气,干起了男盗女娼的勾当,这么快就没用了。” 左琳摇摇头,“你不用故意说这些激我,这不是真相。” “你想知道真相?”陈雁南笑容也冷下来,她看着对面这个曾经的同窗,她想起曾经她们曾经要好的时候发生的许多片段,她觉得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左琳始终没她优秀,没她漂亮,她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郑怀山宁可花八年的时间去惦记一个已经对他死心的左琳,却不肯多看一眼陪了他整整八年的自己,她明明比左琳更好,可在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身上,她却在左琳手里不战而败…… 嫉妒和恼恨让她越发的讨厌坐在对面装腔作势、义正言辞仿佛在审问自己的女人,她讥诮地轻轻勾起嘴角,微微眯了下眼睛,声音里带着悠悠然的嘲弄,对她说:“再等一个八年吧!” 左琳敏锐地听出来不对,“你话里有话。” 陈雁南挑挑眉,“被你逼的。” 左琳直视着她,“你在算计我?” 陈雁南毫不示弱地反问:“你不也在天天算计我们吗?包括郑老师。” 左琳摇摇头,遗憾地感叹,“真想不到,商界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堕落。” 陈雁南无动于衷地直接捅破她的话,“别骂商界,你想骂我就直接骂。” “是朋友才会骂,”左琳深吸口气,半晌后,她脸上冷冷的怒气逐渐收了起来,满脸泠然得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现在对我已经没这个心情了。” 陈雁南耸耸肩,“那你还约我出来干吗?” 左琳漆黑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通知你,从现在起,我们所有的友情一刀两断。” “同意,”早就该断了,陈雁南心里冷笑,毫不退让地看了眼俩人面前谁都没动过一口的咖啡,“最后一次咖啡钱谁付?” 充满敌意的十足火药味里,左琳拎着包站了起来,“各付各的。” ……………… ………… 天平事务所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特执处牵头,把负责永嘉清算的事务所从“天平”换成了“隆亚”,因为赵双白有言在先永嘉的事情交给左琳全权处理,从接手永嘉的案子开始,体验了无数次“多则生变”这个词儿的左琳给隆亚的所长下了死命令,要求两周内必须完成对永嘉的评估,可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 省高院有指示下来,要求他们把有关永嘉的所有材料全部汇总后报给高院执行局。在省高院没有正式答复之前,维持执行现状。现在查到哪儿了,就暂停在哪儿。 特执处人人都气得不行,但所有人也都知道永嘉背后势力错综复杂背景极深,除了服从安排命令,实在没别的办法。 手头针对永嘉的工作停了,特执处难得过了个不加班的清闲周末,郑怀山打电话来约左琳去香山寺做义工,左琳想来想去,还是应了下来。 ——有些话,有些疑问,她压了好几天也没压下去,还是想当面问问他。 香山寺左琳来了几次对环境已经十分熟悉了,只是之前来郑怀山带她来的时候从来只有他们俩和工地的工人,像这次这么大规模的义工劳动,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都聚在主体建筑已经完工的香山寺里,有说有笑热火朝天地劳动,倒是觉得稀奇有趣。 左琳拿着铁锹跟郑怀山一起在大殿下面的台阶旁边平整土地,这会儿山里天气更凉了些,她却卖力得额头落下热汗来,眼前这块土包眼看着就要修平了,她站起来直直腰,“这些义工平时都认识吗?” “不认识。”郑怀山把她剩下的小尾巴干完了,也拄着铁锹站直身体,笑道:“是通过募捐香山寺的善举让他们走到一起。现在的社会,人们已经很难毫无功利目的去认识一个人了,都是出于某些可能的利用价值才彼此相识。” 左琳看着环视周围,“他们干得都挺高兴地。” “是啊,”郑怀山笑着说:“城市里平时工作忙压力大,难得有这样体验的机会,多数人都会觉得新奇高兴,只有你心事重重。” 左琳苦笑着摇摇头,“我没本事跟上老师的诗情画意。” “你要学会放松,要把不同的事分开来看待。套用一句现代的话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左琳想了想,“老师,我今天来,其实是想跟你谈点正经事。” 郑怀山一边把铁锹放在一边,一边摆摆手,似笑非笑地拒绝道:“不听,我从来是把工作的生活严格区别开的。” 左琳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愣了一下,想想今天的场合,倒是也不强求,只揶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郑怀山没办法地叹了口气,“说吧,你的正经事。” 左琳诧异,“老师不是不听吗?” “开玩笑的,”郑怀山回身看她,眸光深深,似酿着化不开的情愫,“你在我这儿永远是例外。” 左琳不太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我……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但这问题对老师很不礼貌,我只问这一次。” 郑怀山正色颔首,“你说。我如实回答。” 左琳抿了下嘴唇,“老师,百川为永嘉提供法律服务我没意见,但不能以妨害执行的方式去做……现在永嘉事事跑在我们前面,给永嘉直招的人是个高手,我们太被动……我想来想去,觉得帮助永嘉对抗执行的人,是老师吗?” 郑怀山平静地看着他,“你能替我回答吗?凭我一张口说’是‘或’不是‘都没有意义。就算是善意的,也可能是谎言。” 左琳垂了眼,轻声说:“我想要答案。” “你想到我身上,还是因为张思鹏吧?”相对于左琳有些犹豫的别扭,反而被质问的郑怀山格外坦然,“张思鹏威胁刘所长确实不当,陪他去的是雁南的弟弟陈志非。我不推卸责任,是我没安排好。但是左琳,”他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歉是表达我对你的歉意,对于张思鹏,我把他带进公司,并不意味着我有监管他的义务。” 左琳摇摇头,“我相信思鹏的事跟您没关系,但这件事始终让我非常难受。” 她说的隐晦,郑怀山却直接把她的犹疑挑了出来,“你还是在怀疑我。” 左琳沉默片刻,并不否认,“老师说的一切都太合乎逻辑,反而让我怀疑它的真实性。” 郑怀山豁达地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抬手摸摸她柔柔的头发,“我看这样吧,我们把答案放以后去验证。” 左琳疑惑:“怎么验证?” “在永嘉的案子上,我可以帮助你。” 左琳不理解地皱皱眉,“永嘉可是老师的客户。” 郑怀山笑了一下,“是百川的客户,不是郑怀山的。” 左琳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意外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半晌后,意有所指地叹道:“老师的铠甲坚不可摧。” 这下反倒轮到郑怀山不解了,“这话是贬义还是褒义呢?” 左琳深吸口气,重新打起精神来,狡黠地对他眨眨眼,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也请老师替我回答吧!” 郑怀山拿她没办法,“你真是我的学生。” 第44章 礼物 左琳跟郑怀山去做义工的行为,被房东室友兼同事的顾小艾八卦地定义成了“单身男女的第一次约会”,不用加班的大周末,顾小艾一个人在家穷极无聊,想了想,干脆换上衣服背起健身包,去了健身房。倒是巧,大周末的,也能看见他们魏副局长,她做完热身习惯性往跑步机那走的时候,魏全脖子上搭着毛巾,正准备回去。 她这些天跟左琳住在一起,了解更深,左看右看都觉得左琳不像是魏全口中那种有思想政治问题的执行官,加上这些天她屡次把特执处的行动偷偷汇报给魏全,但很快他们的行动就遭到阻挠,她隐约猜测着从中作梗的人得到消息的渠道,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往自己身上想,她不承认自己做的事影响了整个特执处的行动节奏,可却逐渐开始对偷偷把跟左琳相关的各种事项汇报给魏全的做法,产生了怀疑。 魏全迎面过来的时候,她想拦住魏全把事情说一下,可是副局像是没看见她,径直越过她出去了,小姑娘对大领导满脸肃然形同陌路的样子有点打怵,心里犯着嘀咕,到底还是没敢追上去,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上了跑步机。谁知道刚跑了两公里,已经换完衣服的魏全带着运动包去而复返,径自走到顾小艾身边,不声不响地往她跑步机前的屏幕上放了张银行卡—— “密码是你的电话号码后六位。” 男人声音很低,事情又突如其来,顾小艾还没反应过来,魏全已转身又走了…… 顾小艾拿着卡,心里越发不安,跑步的心情也没了,匆匆洗了澡跑到atm去查账,看着屏幕的显示,她吓得手都有点哆嗦—— 那张卡里赫然是整整二十万。 无功不受禄,魏全打着局里的旗号让她监视左琳和特执处的一举一动,对她来说,这是工作,但魏全突然给她这张卡,所有事的性质就都不一样了。 她从atm离开的时候,打电话的时候手还有点抖,电话已通,她连忙问魏全:“魏局,这卡是什么意思?” 魏全声音平淡得仿佛卡里不是二十万而是二十块,只让顾小艾随便买个面包吃个简餐似的,“给你的。” 顾小艾断然拒绝:“魏局,来路不清的钱我不要。” “这是你应得的。” 顾小艾急道:“我不过打了几个电话,而且又不是国家机密——” “电话里不说这事,”魏全谨慎地打断她,“先挂了吧。”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剩小艾在街边一手攥着那个新iphone,一手攥着卡,她无意识地用力银行卡的边缘割得掌心生疼,一时觉得这钱像个烫手山芋,忐忑不安得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无独有偶,这天里,不知顾小艾收到了来路不明的“礼物”,连左琳也收到了。 哪怕是对郑怀山有所怀疑,左琳也必须承认,他的确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他甚至比八年前那个让左琳义无反顾爱上的样子更加完美,成熟、睿智、风趣、幽默,哪怕是被怀疑,也半点不恼怒,只会冷静理智风度翩翩地打消她的疑虑,大半天的义工加上一顿饭的时间,几乎就让她对他再无芥蒂。 左琳原本有张思鹏,对郑怀山总下意识地保持着安全距离,如今她跟那人分了手,跟郑怀山长久的相处,她却有些控制不住感情的死灰复燃…… 那其实是种很纠结的感受,一边对这个人心存怀疑,一边又无可抵抗地就要沉溺其中,左琳回来的一路上都在反复说服自己要冷静,郑怀山把车停在顾小艾家楼下的时候,身体的本能却仿佛战胜了理智,她坐在副驾上,听着郑怀山留恋地轻声说“到了”,自己低低地应声,却没有动。 大概是夜太深沉,大概是白天的义工活动着实有点累,疲惫之中,她的意志力仿佛在被某种荷尔蒙蛊惑着悄然卸下防御,静静地坐在车里,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鬼使神差地跟郑怀山说了实话:“昨天夜里……我梦到老师了。” 郑怀山也看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夜色,低低的声音格外磁性好听,“需要解梦吗?” 左琳点点头,轻声说:“需要。” 郑怀山叹了口气,转头静静地看着她,“你工作上遇到了困难,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左琳也转过头来与他对视,“还有别的解释吗?” “那就只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左琳,你白天想我了吗?” 密闭的空间里,成熟男人和漂亮女人之间眸光相对,逐渐腾起说不清的暧昧味道,郑怀山深邃的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深情,像张密不透风的网,轻而绵密地将左琳柔柔地笼罩其中,如海般浩瀚深沉的眸光几乎要将左琳溺毙其中…… 左琳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目光却挪不开,也定定地看着他,看他忽然情难自控似的,朝副驾慢慢倾身,男人带着淡淡烟草气的气息逐渐萦绕鼻腔,彼此间嘴唇的距离越来越近,左琳攥紧了拳头,保持了最后一丝清明理智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紧盯着男人,有那么一瞬间,郑怀山甚至觉得,她紧张到眼神简直像是在看自己的被执行对象。 现在还不是时候…… 郑怀山暗叹一声,勉强拉回理智,在离左琳两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半晌后,缓缓退了回来…… 他从放在旁边的手包里拿出一把钥匙送到左琳面前,左琳刚松了口气,看见钥匙又整了一下,故作轻松地强笑道:“老师不会想和我去开房吧?” 郑怀山被她气笑了,“这是江岸公寓一套住房的钥匙,别和同事一起凑合了,这套公寓送你了。” 左琳赶忙摇摇头,她是绝对不会收郑怀山这份豪礼的,但也不好拒绝的太强硬,只好把她那油盐不进的老爸搬出来,“我爸要知道我敢收你送的房子,他能活吃了我!” 左琳的反应在郑怀山预料之中,他也不勉强,把钥匙收回来,安抚地看着她:“我不勉强你。” 一套房子当礼物,把左琳从来来回回的犹豫和旖旎中轰然拍醒,她笑了笑,打开了副驾的车门,仿佛是漫不经心,又仿佛在故意划清界限,“那我走了,礼物我不能要,尤其是百川控股当家人送的礼物。” 她说完就从越野车上跳了下去,左琳满身不自在,郑怀山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俩人谁也没看见,路边停着的另一辆车内,有人正把长焦相机对准他们,不停地“咔、咔”按着快门…… 第45章 急病 对永嘉的执行又按了暂停键,特执处就又开始把精力放在了一些陈年的零碎案子上,按部就班的忙碌中,顾小艾找机会把卡还给了魏全,只答应继续帮魏全观察左琳动向,那张卡无论魏全怎么说,她都不肯再收。 张思鹏跟乔安娜结婚之前,陈雁南故意恶心左琳,派人送了请帖过来,左琳心里窝火却不说,揉碎的请帖扔进垃圾桶,本打算那天就窝在单位把自己忙到焦头烂额没工夫想这些,却人算不如天算,那天刚一上班,他们接到执行申请人电话,说被他们编号为“b17”案件的被执行人武建斌正在南湖宾馆二楼宴会厅举行婚礼…… 被申请人武建斌拖欠偿还申请人王毅医药费十五万三千多,故意逃避执行多年,终于露了面,左琳带着人直接就杀了过去。 结果那天合该她参加婚礼,没参加张思鹏的,却参加了被执行人的。 她那天情绪不对,处理事情过激,在婚礼现场,当着新郎新娘多少亲朋好友的面,宣布武建斌欠款不还逃避执行,新郎这边刚走完红毯结束婚礼的程序,她就因抗拒执行罪把新郎从婚礼现场带走,作了拘留处理。 案子是办了,但为了这事儿,冷静下来的左琳回去自己写了份儿检讨,交到了他们赵院的办公桌上,理由是b17案执行过程中,她受个人情绪影响,在婚礼现场当众抓了被执行人,没有体现最高院要求的“善意执行”的职业精神。 这事儿闹得影响不太好,但对左琳来说,却是个情绪上的转折点。 张思鹏的婚礼尘埃落定,她删掉了手机里关于那男人的一切联系方式,一份检讨书也让自己彻底从不受控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从此以后,生活和工作都趋于平静回归正轨,她的世界里,再没有张思鹏这个人。 月中的时候,特别执行处开小会,大家集中把这段时间来处理的案子汇总了一遍,永嘉的事情被留在最后,在会快开完的时候,顾小艾脆生生地念着通报—— “隆亚事务所对永嘉地产的资产评估已基本完成,于助理陪他们去了市房管局调查产权情况,由于永嘉地产的土地出让金没有交齐,得不到房产证,资产评估也能停留在目前阶段。林洁根据左法官建议,通过法制报和微信平台,悬赏举报永嘉地产财产信息,间接陆吉安施压。但省高院没有解除对永嘉地产‘维持执行现状’的指示前,对永嘉的执行依然处于暂停状态。通报完毕。” 于川倚在办公桌边上,“永嘉地产所有的动作都在我们前面,一道坎接着一道坎都设计好了,我们始终处于被动局面。” 林洁伏在办公桌上随手转着笔,总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时不时总往尹东训那边瞟两眼,“究竟前面还有多少陷阱等着我们去跳?” 尹东训像是没感受到林洁的目光,正色严谨道:“事实都摆在那儿呢,不用分析,听左法官的。” “再等等。”左琳说:“我们的对手后面一定还会有动作,等出现了新线索,我就有恢复执行它的理由。” 于川点点头,自从左琳开始住办公室,他早上总给左琳多带一份早餐开始,这摔炮看不上左琳,总有事没事想怼她的时候倒是逐渐少了,反而越来越支持认可她了,“我们先把该调查的东西全部调查清楚。” “嗯,”左琳赞同道:“那接下来——” 正说着,左琳放在桌上的电话震动起来。她倏地顿住,随后拿了电话准备挂断,却在看见来显是老妈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跟同事们歉意地点了下头,把电话接了起来,刚一接通,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老妈焦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左琳!你爸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会儿我们正在救护车上呢!” 家里都知道她工作忙,没事儿不会在她上班的时间里给她打电话,左琳就知道老妈这会儿肯定是有事儿,却没想竟然是这种要命的急事,当下脸色就变了,“现在吗?我爸去哪个医院?” “明州医院。” 左琳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左琳心急火燎,抱歉地对大家说情况,用最快的速度做了最简单的安排,“我爸生病住院了,我现在得去一趟,这就走了,小艾帮我请假,你们有事给我打电话。” 于川站直了身体,“需要我帮忙吗?” 左琳感谢地摇摇头,“你帮不上。”说完拎着包走出了室外…… 林洁保持着女人独有的敏锐直觉,若有所思地看着下意识追着左琳向前走了两步的于川,打趣道:“于助理从来对左法官事事看不惯,现在怎么变了?满眼都是关切呢。” “……”没人说还不觉得,一被林洁拎出来,于川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尴尬窘迫,磕磕绊绊地解释,“又不是单我一个,你们心里不关心啊?只不过我说出来了。”话说一半,尴尬劲儿缓了缓,他自己又反应过来别的,学着林洁看他的眼神,有点暧昧地对他们警花大人挑挑眉,“我倒是觉得,你最近看尹哥看的那么频繁呢?听说你租房子租到尹哥家对门儿去了,从好同事到好邻居,关系越走越近啊?” 尹东训尴尬地咳了一声,倒是林洁自己一点不别扭,挑着眉一点不别扭,大大方方地就这么承认了,“对啊,好邻居,你羡慕啊?你羡慕也搬到小艾家对门,跟左法官做邻居呀!” 于川都不知道平时看上去温柔寡言的林洁竟然也有这样的怼人技能,他难得词穷,在顾小艾若有所思的会意笑容中,尴尬地摸摸鼻子,逃也似的大步出了办公室…… ……………… ………… 明州医院是明州市最大也是最好的医院,因为权威,所以就存在各种著名医院都有的现象——来诊患者多,住院床位难求。 左琳的老爸左如风高血压是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只是这次高血压引起了持续性心律失常,在家里栽倒了,在急救车上医护人员就怀疑是脑梗,这场病来势汹汹,虽然显得格外吓人,但左琳赶到医院的时候,老爷子状态其实还算不错。 医院急诊里没床位,推车在走廊里都见缝插针地排满了,老爷子躺在走廊的板车上扎吊瓶,看见自己闺女过来,还有力气色厉内荏地跟左琳置那已经陈芝麻烂谷子的气,“你回去吧,本来舒服多了,看见你就胸闷头疼,你想让我安心养病就别来。” 父女俩都是个又犟又倔的硬脾气,左琳从家里搬出来之后,只时不时给老妈打个电话问问家里情况,跟老爸是半点没服过软,俩人斗气斗得天长地久,这会儿老的生病,小的也只好败下阵来,认命地给赔不是,“您生病了我能不来吗?都是我不好,您别跟我生气了呗?” 左如风端着架子吹胡子瞪眼地转过身去不看她,老妈看不下去,嗔怪地怼怼他露出被子外面的肩膀,“唉,你这个老头子,这个时候还和孩子赌什么气啊,多大人了!” 老头儿憋着劲儿,躲在被子里闷闷地不高兴,“再废话你也走!” 现下这情况,左琳可惹不起,抬头看了看匀速往下滴的药水,她叹了口气,“妈您先陪着爸,我去找大夫问问情况。” 一来二去,倒是遇上了不放心她,随后赶过来探望的顾小艾和于川,左琳:“你们怎么来了?” 顾小艾指了指于川手里的外卖口袋,“来看看叔叔,再给你带点儿吃的。”说着像只偷腥的小猫似的,指尖往上,又指了指于川,“他义务做司机。” 左琳没多考虑顾小艾的小动作,只感激地道:“谢谢,一会正好给我妈送去。” 于川跟着左琳往走廊里面走,“伯父现在怎么样?” “现在稳定了,就没病床,”左琳说着指了指不远处在急诊处置室外面的床位上躺着的老爸,“那不,在过道躺着呢。你们过来心意我领,但就别过去了,我爸脾气不好,这一病倒更心焦,正闹脾气呢。” 于川和顾小艾不在乎地点点头,于川有点着急地看了眼那四面连个围挡都没有的床位,拧着眉毛担心,“在这怎么行啊,休息不好病好不了!” 左琳无奈地摇摇头,“现在心脑血管的患者太多了,急诊人都满了,icu都排到半个月后了,只能等有了床位再挪。” 医院就是这情况,于川再怎么着急也是有心无力,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外卖口袋地给左琳,“抱歉,帮不上你什么,有需要我能办到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 左琳点点头,豁达地举了举外卖口袋,“这已经很好了,要不我还得自己出去买。” “这个也给你,”顾小艾把自己手里的一个大拎兜一起给了左琳,“怕你夜里冷,过来前特意让于川带我回了趟家,给你找了两件厚衣服。” 左琳感激道:“谢谢。小艾,你真贴心。” 顾小艾甜甜地笑了笑,“那我们走了啊,你安心在这陪叔叔吧,单位有什么事我联系你。” 左琳摇摇头,看了于川一眼,“有事你直接和于川说吧,他解决不了再联系我。” 于川痞气地挑挑眉,“哟,这么信任我了?” 左琳狡黠地哼笑一声,“这是组织考验你的机会!” 第46章 新线索 左琳父亲住院的事情,顾小艾在回去的路上通知了魏全,魏全打电话给郑怀山的时候,他其实正召集了百川的所有骨干在开会,正在做公司的下一步部署。 张思鹏自从跟左琳分手又跟乔安娜结了婚,算是彻底上了百川的这条船,没办法回头,也不想回头了,上次开会前他就给郑怀山看过他关于修复百川资金链的策划书,那上面说他打算利用业绩始终不太好的盛方科技作为壳资源,先通过荣达信托大量购买农民身份证,到股市开户头,悄悄大量收购盛方科技的股票。达到理想比例后与盛方科技的大股东签订投资协议,然后放出坏消息,用手中有筹码打压做空它。 如果计划顺利,盛方科技的大股东那是就已经无法偿还荣达信托的投资,企业很可能会被停牌。随后起诉它,要求它的大股东以全部股权抵资产,偿还荣达信托。待百川成为大股东后,就可控制盛方科技。然后用全部资金低位收盛方的股票,再找新题材重组。利好之下,盛方科技在二级市场会有出色表现,借此,资金链将得到彻底修复。 这种事,郑怀山要做的话都要前前后后考虑清楚,他倒是没想到,当初正能量爆棚的张思鹏,这才短短几个月,就已经改变至此。 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有利,郑怀山考虑推演再三,最终还是点了头。 所以这次的会意,算是落实张思鹏策划书上的内容。坐在主位,郑怀山问坐在他左侧的齐三河,“身份证都落实了吗?” 齐三河点点头,“账户都开好了。” “那现在可以开始购买盛方科技的股票了,然后做空它。”郑怀山环视在场众人,掷地有声地说道:“待取得大股东地位后,再低位大量收购,持仓量要达到30%。后面的事三河和思鹏配合,思鹏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听他的。” 齐三河看了对面的张思鹏一眼,没什么异议,“全听郑老师吩咐。” 张思鹏寒暄道:“日后要齐总多关照!” 齐三河乐呵呵地冲他笑了一下,郑怀山接着说:“荣达信托现有的资金情况你和张思鹏规划一下,这次的动作比较大,前期会需要大量现金支撑。另外,资金进场买入的时候要小心,现在证监会查得很严。” 张思鹏适时地给恭维了一句,“我听说齐总是这方面的高手,相信不会留下痕迹的。” 郑怀山摇摇头,“到时候那些账户的资金量和持仓比例还是要随机做调整,如果每个账户的资金量一样,持仓量一样,通过系统对比,会被揪出来。” 张思鹏、齐三河皆点头称是,郑怀山还想再说什么,电话的铃声突然突兀地打断了他。 郑怀山从他那四部手机中拿出一部,看了眼来显,接通熟络地道:“魏局。” 电话里魏全说:“隆亚会计师事务所对永嘉的评估已告一段落。” 郑怀山问:“左琳后面会有什么动作?” 张思鹏听到左琳的名字,不由自主地留神试图将听筒里的话听得更真切一点,那边魏全还在说:“没有院里明确态度,她不会有什么过分举动。左琳对执行永嘉地产的事好像不太上心,倒是她的助理于川干的挺起劲。” 郑怀山眉头皱了起来,“于川?天天跟左琳身后那个毛头小伙?” “是他。” “这个人之前你提过,周凯派给左琳的助理?既然是左琳的助理,他的行为就应该代表左琳的态度。” 魏全的声音:“那倒未必,他俩相互看着也不太对付。” 郑怀山:“直觉告诉我,你把左琳想简单了。” 魏全不跟他纠结这些事,转而说道:“对了,打电话主要还告诉你另一件事,左琳的父亲住院了,没有病房,睡走廊呢,你看看作为老师是不是需要关心一下?” 这会儿郑怀山倒是意料之外地顿了一瞬,随即笑呵呵地应了一声,“魏局提醒得好。” ……………… ………… 郑怀山的办事能力和办事效率一向快得可怕,他人出现在左琳面前之前,就已经把病房的事情给左琳办妥了。 院方看着郑怀山的面子,特事特办地安排了一间高干病房,除了不能用医保,所有治疗费用全部走自费之外,条件别说比走廊床位,就是比正经病房,也不知道好了多少。 左如风病情不稳定,医院说房颤有导致脑梗和中风的风险,唯一可治疗这种情况有良好疗效的是一种叫可达美托的新型特效药医院没有货源,甚至在整个国内都非常难买,甚至于,连这药,最后也是郑怀山托人从美国带回来的。 左琳坚持不收郑怀山的礼物,不受他的恩惠,可这种事关老爸安慰的帮助,她拒绝不了。虽然在一再坚持下,无论是住院病房治疗还是可达美托的药费都是她自己付的,但这人情到底还是欠下了。站在外面看郑怀山拎着一口袋的药在远处跟空姐一再道谢,左琳不得不承认,这种凡事有人帮她想着、帮她考虑着、甚至不遗余力帮她做一切的感觉好的不得了,而她看着郑怀山带着药向她大步而来的高大身影,确实有一阵难以按捺的心动…… 特效药的治疗效果的确很好,左如风的病情稳定下来,左琳不用再成天在病房里守着,也就回去继续上了班。 她没来的这几天,于川其实一直也没放松对永嘉的关注,他甚至干脆把调查的目标从永嘉扩大到了整个“横山系”,废寝忘食地折腾了几天,倒是真有了关键性的新发现。 他本来正犹豫自己知道的这些关联要不要打个电话跟左琳说说,赶巧儿,她就来上班了。 于川是个急性子,压不住话,眼睛盯着左琳坐到办公桌后面,他就连忙过去了,急三火四地说:“左法官,在对永嘉地产的调查和数据分析中,又有新发现。” 顾小艾看她满脸疲惫,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都能拉出去当国宝了,关切地给她倒了杯水,回来不满地把于川给推到了一遍,“你能不能让人休息会儿,没看这么大黑眼圈儿吗,在医院值好几天夜班了,昨天肯定又一夜没睡。” “……”钢铁直男于助理听顾小艾这么一说,终于也意识到不妥,挠挠脑袋,连忙给自己按了暂停键,“那我一会儿再说。” “我身体好,扛得住。”左琳苦笑了一下,结果水杯,又把要回去的于川叫了回来,满脸无奈,实际却并不怎么介意地说他:“赶紧说吧,憋好几天了吧这是?” 于川笑了,“领导用耳朵听就行。”他说着,拿起一张纸边在上面画起来,边画边说:“顺着你要求追查永嘉地产资金流向的思路,我通过在房产局、证券公司和银行三方查到的数据进行比对,有了一个初步的关系梳理。永嘉地产表面上欠齐三河的建筑款,实际在另外一笔交易中,将所有资金转给了齐三河的公司。然后用这笔钱收购了九天网络,进而控制荣达信托。” 左琳看着他画了一半的关系图,揉揉眉心,“这是旧闻了。” 于川看了一眼也跟着围过来的其他人,高深地笑了一下,“别急呀。”说着又在纸上慢慢画起来,“之后又将永嘉地产和资金也就是齐三河建筑公司的资金转入荣达信托。齐三河现在是荣达信托的法定代表人,所以我的结论是,永嘉地产和荣达信托同属“横山系”的公司,有内部关联交易。齐三河追讨永嘉地产所欠建筑工程款的“优先受偿异议”不成立,应将转到荣达信托得到的钱追回来。执行来的资产偿还永嘉地产原始执行申请人。分析完毕。” 左琳看着于川画的简易结构图,不由打趣他,“图画得不错,学过美术吧?” 于川抱怨地抬头扫了她一眼,“头儿,咱说正经事呢!” 左琳歪着头看着图,目光落在荣达信托上面,“执行荣达信托?这倒是个新线索。我也曾怀疑过永嘉的资产是不是和收购九天网络有关,现在看来真有可能一语成谶。永嘉的钱流经齐三河的建筑公司,流到了荣达信托。可他们饶了这么大个圈子,究竟要用这笔钱做什么呢?” 顾小艾看着于川画出来的关系图,思索半晌,“我只是觉得,如果笔钱我们追不到,永嘉的申请人便永远得不到钱。” 左琳赞同地点点头,拿笔在“永嘉地产”上面画了几个圈,“这就是症结所在!”说着问于川:“你这张图的数据来源可靠吗?” 于川连个盹儿都没打,拍着胸脯打保票,“官方数据,绝对可靠。” 左琳沉吟一瞬,说道:“那我给大家出个题,如果说的这个‘横山系’确实存在,永嘉地产的钱在他们内部转了那么大一圈是为什么?” 林洁看着那些线条勾出来的关系,“通过收购九天网络,然后通过荣达信托赚钱呗!” 尹东训思忖着,“可他肯定已经赚到钱了,为什么还不把钱打回永嘉?” 顾小艾眨眨眼,“这还不简单,贪心呗!” 于川摇头,沉缓道:“贪心是一方面,我总觉得肯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尹东训看向左琳,“左法官有想法吧?就别卖关子了,给大家说说。” “此前‘横山系’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动作,而且荣达信托上挣的钱足以令永嘉摆脱目前的现状,迟迟没有做,可能说明——”左琳心里大概已经有了方向,这会儿一边思索,一边缓慢地把自己的考量说出来,“他们要救的不止是永嘉,而是整个‘横山系’。” 众人脸上皆是一惊,于川眸光黑得发亮,“那‘横山系’内部一定出现了重大财务危机,资金链全断。” 左琳点头,有了决断,“如果我们的推断没错,荣达信托后面一定还有大动作。我们开始制定法律文书,执行荣达信托。” “我另外提个问题,”于川看了左琳一眼,“郑怀山是什么角色?” 左琳直截了当,“是他们的挡箭牌。” 于川表情诡异地冷笑了一下,“我看郑怀山根本就是幕后主使!” 郑怀山给送的第二批药刚刚进了医院,左琳念着郑怀山的好,心里多少又总对他多了写死灰复燃的念想,这会儿根本不能忍受有人怀疑他,断然否认着反问于川,“那郑老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傻到主动走到前台来让你看见?” 于川是知道郑怀山给左琳老爸换了病房又买药的事情的,这会儿只觉得左琳整个都被那只老狐狸古惑了,半点不听劝,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一把无名火,看左琳对郑怀山半点都不怀疑的那个样子,就激动得口不择言—— “因为他有更大的企图,他要掌控中院特别执行处,因为特别执行处的执行法官是他的学生!” 左琳把笔啪地往桌上一拍,气得脸色涨红,对于川怒目而视,“于川,你说的太离谱了。” 于川一下不说话了,在她办公桌前站直了,跟她僵持着对视着,顾小艾和林洁对视一眼,俩人想劝都不敢,林洁在背后戳了戳尹东训,作为特执处唯二的男士之一,尹东训只好来打圆场说于川,“于川,我们的工作是凭证据的,不是讲故事。” 于川深吸口气,语气微缓,“对不起,我有点激动。” 第47章 毁人不倦 不让动永嘉地产,左琳他们就转卯上了荣达信托。从内部决定到报院里批复,总共也没用上一周的时间,可是当他们去执行荣达信托的时候,竟然还是晚了一步! “荣达信托”变成了“富康金融咨询公司”,名下资金账户全空,钱已经全部转移到一个叫庞丽丽女人的名下。 荣达信托的法人是齐三河,更名的这家新公司的法人就是这个庞丽丽。 在更名为富康的公司门前碰了个钉子,左琳明知道他们是故意转移资产逃避执行,却那他们没办法,回到车上去查这两家公司和这两口子的账户,特执处每个人脸上都不好看,于川飞快地敲击键盘在系统里查这俩人的关系,回车键出来之后,他脸色冷得活像是淬了冰,“这个庞丽丽就是齐三河的老婆,两人是一家的。” 左琳盯着路对面信托公司新换的牌子,“冻结庞丽丽名下的所有资产。” “冻不了了……”于川手离开笔记本的键盘,郁卒地丧气道:“他俩在转移资产之前……已经离婚了。” “……”左琳一口气儿卡在嗓子眼里,吐出来的时候差点都是带火星儿的,“果然是早就知道我们的动向,不仅早就做了应对,今天夫妻俩在我们面前上演交接的戏码,恐怕也是故意等着看我们笑话呢。——转移资产是几号?” 于川又敲了两下键盘,看了眼屏幕:“这个月18号,前几天的事。” 坐在后面气得脸都有点红了,始终没吭声的顾小艾闻言像是被针猛地扎了一下,倏地抬起头,惊愕地问于川,“几号??” 于川不疑有他地看了顾小艾一眼,“18号,上周五。” 顾小艾瞪着眼睛微微张着嘴,呆呆地木然跌坐回位置上,嘴唇微微颤了两下,竟说不出话来了…… 17号的时候她给魏全发过信息,告诉他左琳准备执行荣达信托。17号刚发的信息,结果18号荣达信托就开始转移资产……这不是她的短信出了问题,还能是什么? 顾小艾脸色由红转白,如遭雷击,左琳看她突然反常满脸纠结痛苦的样子,奇怪而关切地问她:“小艾,怎么了?” “没……”她紧张地掩饰着,手捂着胃弯下腰,声音里的痛苦倒真不是装出来的,“我……胃疼。” ……………… ………… 胃疼的顾小艾再也按捺不住,从新挂牌的富康金融铩羽而归的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动把他们魏局约了出来。 地方是魏全找的,公园附近树林掩映之后的一个隐秘小酒吧,迷离的灯光下,中央小舞台上妖娆女郎跟随着劲爆节拍在钢管上扭成了水蛇,顾小艾拘谨而谨慎地坐在位置上眼睛里带着不认同的敌意打量着魏全,魏全给她也点了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她碰也没碰。 魏全把目光从钢管舞女郎身上收回来,看了顾小艾一眼,“说吧,气冲冲地打电话约我出来,什么事?” 顾小艾举着手机:“我给你的短信是17号夜间发的,18号一早荣达信托就把资产全部转移干净了。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就是单纯,却不是傻,魏全知道她早晚会明白这里面的事情,既然今天都找上门问了,魏全也不否认,只表情暧昧地看着她,“就是这么回事。” 魏全的态度几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顾小艾眼眶发红,被信任的人欺骗的委屈和背叛团队的内疚燃起几乎无法压抑的悔恨和恼怒,她声音有点抖,可是总是对魏全唯唯诺诺的小姑娘第一次语气这么强硬,“魏局,你骗了我。我给你的短信你发给谁了?” 魏全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一个老板。”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顾小艾猜也能才出来这个老板是谁了,“‘横山系’?” 顾小艾颤抖地慢慢深吸口气,自嘲地苦笑,“我一直以为左琳是局里要监察的对象,为组织上选中了我监察她而骄傲。我真傻,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左琳毫无问题,是我让我们团队被耍弄,让被执行对象占尽先机,我就是一个小人,一名执行团队中的奸细!” 魏全还是那副无关痛痒又高深莫测的样子,“你是什么,关键看你自己怎么想。” 顾小艾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落了下来,“我被你毁了,记得当初我们这批毕业生入院时,是您带着我们在国旗前集体宣誓。‘忠于法律,忠于人民利益,恪守职业道德,严肃执法,公正司法,廉洁奉公,捍卫法律尊严,为维护社会公平正义而奋斗!’可现在呢,您却在引领着我犯罪!” 魏全沉默地听她说完,柔声安抚中透着些强硬,“好了,想发发牢骚你发发,交待给你的事还要好好干。” “不可能了,”顾小艾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抬眼的时候眸子里全身敌意,“我要去向左琳坦白我们之间的勾当。” “别说成‘勾当’那么难听,”魏全深深地看她一眼,仍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说出的话却仿佛凌迟的刀,一刀刀割在这个刚工作没两年的年轻女孩儿身上,让她痛苦不已,“你要明白,这些事情你既然已经做了,就是已经上了这条船,你想干也好,不想继续也好,都已经下不去了。无论你怎么去辩解,怎么试图挽回,都没用了,你已经永远清白不了了。” “魏局,”顾小艾心知他说的这些不止是威胁自己,她悔不当初却没法挽回,哭的眼睛通红,半晌后,她把魏全给她的手机放在了桌子上,满含怨恨地看着魏全,绝望而决裂地说道:“我的前途、事业,以及我的人格,彻底毁在你的手上了——监视左琳和我们部门的事情我再也不会做,而你,魏局,你会付出代价的。” 她说完,再也不想待在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身边一秒,起身愤然离去,在她身后,魏全头疼地揉揉眉心,手掌遮掩下,其实态度远没有他在顾小艾面前表现出的那么淡定。半晌后,他心神不定地给郑怀山发出一条信息,“顾知道了真相,可能会有偏激举动。” 片刻,郑怀山回复,“安抚好,年轻女孩没这份胆略。” 魏全看着郑怀山的回复,这才似乎心下稍定地微微松了口气。 第48章 报复 孤星寂夜宜沉醉,陈雁南伏在吧台上,一张张地看着她弟给她偷拍回来的郑怀山跟左琳各种互动的照片,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么多年了,她大病小病郑怀山从来连问都不问一句,可现在他却带左琳去香山寺,情不自禁地想吻她,帮她爸安排病房千金寻药,他对左琳做了所有她所求八年而苦苦不得的事……可是她明明已经这么绝望了,却还是不能死心。 “你看看他们俩,”陈志非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已经彻底没辙了,否则也不会故意拍这些照片回来刺激自己的亲姐,“都这样了,你还非得跟郑怀山死摽?” 陈雁南醉眼迷离地趴在吧台上随手转着酒杯把玩,一脸破罐破摔地颓靡样子,“我大概真是病了,除郑怀山之外的一切男人,横竖看着都不入眼,我完蛋了……” “我就烦你对郑怀山这么不死不活的样子,”陈志非是个好勇斗狠惯了的人,在百川,他一怕马太二怕他姐,除此之外,连郑怀山他也没多少忌惮,这会儿看那老男人跟左琳那个小贱人把他姐逼成这样,气不打一出来,咬牙切齿地打定主意,“给你两条路选,离开郑怀山,另找别的男人。要不然就把郑怀山从左琳手里抢回来。” “没的选,”陈雁南苦笑一声,“我必须把他从左琳身边抢回来。” 陈志非简直要崩溃了,“你有点抢的样儿吗?要上手段!” 陈雁南朦胧地摇摇头,“我绝不可能伤害郑老师。” “轮不到他,”陈志非眸光里阴狠颜色一闪而过,“只要把左琳废了,郑怀山自然对她就死心了。我的人已经在左琳的住处等好了,你点个头就办事。” 陈雁南半睡半醒半睁眼,脸上有一点狠戾的样子,眼底却仍旧犹疑,“吓吓她可以,但千万不能弄残废了……动手也要隐秘点,不然郑老师会发现。” “残不了,但必须破相!这事你也不要管了,”陈志非阴沉地冷笑一声,会意地拿出手机,把他姐从这事儿里撇了出去,“我替你办妥了。” 陈志非这几年作奸犯科的事儿没少干,手下养着些混不吝的混混,各个都不是好人,真要对姑娘家干点什么,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功夫,但好巧不巧,那天晚上他派人过去的时候,郑怀山正好也去顾小艾家楼下给左琳她爸送第三批可达美托。 两辆车前后脚到了楼下,左琳从郑怀山那取药道谢刚上去没多一会儿,就被另一个外卖电话给叫下了楼…… 当时顾小艾在洗澡,她虽然没叫外卖,但还以为这是顾小艾要的,不疑有他地下楼去取,谁知道刚一下楼走到前面街心花园那边,就被两个早就在那里等她的持刀男子一左一右堵住了去路…… 雪亮的匕首在夜光下闪着森寒的光,左琳微微转了个身子,缓慢地向后退,强自镇定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送外卖的。” 男子手里拿着的匕首晃了晃,狠声道:“当然不是送外卖的,我们是想买你身上一样东西,鼻子还是耳朵你挑一样。” 说不害怕是骗鬼呢,左琳呼吸都屏住了,后背寒毛全都炸起来,额角沁出冷汗,“总得……告诉我你们是谁吧?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另一个男人哼笑一声,“这你问不着。”他说完就不再废话,向另一人示意一下,两人持刀逼近左琳,左琳慌不择路转身要跑,始终站在她偏后方的那男人抢步上前一下子拦住她,警告道:“别挣扎了,再挣扎得把小命搭上。” 前狼后虎,左琳退无可退,她明知不可能是这两个壮汉的对手,可却不愿意坐以待毙,反正横竖也是死,她咬紧下唇攥紧拳头正豁出去地准备奋力一搏,而这时一辆路虎带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悍然停在了街边,远光灯赫然刺破黑暗明晃晃地照过来,两个男人皆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左琳诧异回头,只见路虎驾驶室上车门一开,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连个盹儿都没打,快步冲上来,刚照个面就跟两个壮汉动了手,不过几招,就彪悍地把两个小年轻给揍得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半天地逃之夭夭…… 一切变化太快,左琳吊在嗓子眼的一口气都忘了吐出来,她惊魂未定,木呆呆地看着跑得不见人影的两个歹人,郑怀山最后从车上下来拦住要去追人的马太,更是惊吓不已地乱了方寸,一把将左琳搂进怀里,紧张地上下查看,“没事吧?怎么样,伤到没有??” “……”左琳听见他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憋死,猛地大大呼吸了两口之后才算彻底回了魂,一阵后怕几乎把她仅剩无多的勇气也给打散了,她伏在郑怀山怀里忘了挣扎,不争气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郑怀山心疼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断安抚,在左琳看不见的背面,动作温柔的男人那双眸子,冷得像是三九天的冰,仿佛能把人封进冰川里…… 如果不是马太警觉,说刚才跟了他们一路的车停在了左琳家楼下,今天晚上左琳怕就真的会出事了。 后怕的不只有左琳,郑怀山也后怕,他再不放心让左琳一个人回去,一路亲自把她送上了楼,看她失魂落魄地拿钥匙开门,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地建议:“要不你今天先到我那儿去住一晚?” 左琳像个受惊的小兽,沉默地摇摇头。 郑怀山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顶,“那你有情况随时给我电话。” 左琳垂着眉眼,又默默地点了下头…… 郑怀山从没见过她这个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简直是揪着疼的,一直等她回屋关了门,男人快步从楼上下来,对等在车边的马太沉声命令,“去陈雁南那。” 马太打了火,稳稳地把车开出小区,“你怀疑是陈雁南?” 郑怀山冷冷地勾勾嘴角,没说话。 第49章 蛊惑 陈雁南、陈志非姐弟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打左琳的主意偏被郑怀山亲自逮了个正着,从前他们俩兄妹主意大了稍微做点出格的事情,郑怀山睁只眼闭只眼从不追究,但对左琳动手,这却是直接触到了郑怀山的底线。 别说陈雁南姐弟俩,就算是郑怀山自己,如果没遇到这么一档子事儿,他都不知道,原来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在乎左琳在乎到了这个地步…… 为了左琳,他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下令,将跟了他八年,为百川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陈雁南赶出了百川——分红照拿,但不允许再参与百川管理,现在总经理的位置暂时交接给张思鹏。 百川满座哗然,但没人敢吭声。 左琳跟张思鹏和陈雁南都断了联系,并不知道一向以冷静理智著称的郑怀山冲冠一怒为红颜地到底为她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听说了她差点被人行动这事儿的于川背地里找尹东训联系公安系统,一起去查了她家附近的录像,她一边担心着老爸住院的事情,一边又合计永嘉地产乃至整个“横山系”的联系,再被那天晚上的一处闹剧吓了一下子,整个人身心俱疲,缓了两天,才算是彻底过了心力憔悴的劲儿。 这么一来二去,倒是把心里对郑怀山的那点怀疑给冲得干干净净。郑怀山始终不放心她的状态,这几天跟她打电话的频率越见频繁,“今天怎么样,缓过来点儿了吗?” “已经没事了,”左琳在办公室里接了电话,“之前受了点惊吓,一直也没向您道谢,谢谢您及时搭救。” 电话里,郑怀山声音沉和中仿佛透着让人安心的魔力,“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 左琳沉吟一下,直截了当地寻求帮助,“我想让老师给查查,那两个人是不是永嘉和荣达派来的。” “好,我这就安排人去查。” “还有一个专业上的问题想向您请教。” 郑怀山严肃起来,“你说。” “目前执行程序中很多问题法律并没有明确规定,相关的司法解释也没有,这时应该怎么去操作呢?” 郑怀山沉吟片刻,“在操作司法条款时你只要掌握一个原则,只要能具结,就是执行的最高境界。” “以永嘉地产为例,现在执行暂停,资产评估也不完整。”这事儿左琳其实考虑很久了,就是心里没底儿,不敢妄动,这会儿正好趁此机会问问市政府法律顾问的意见,“我想根据永嘉的情况,说服执行申请人,就永嘉地产的资产进行‘现状’拍卖移交。” 郑怀山有点意外她竟然有这种想法,“这个想法你和院领导说起过吗?” 左琳摇摇头,“没有,想先听听老师的意见。” 郑怀山中肯地道:“我觉得很有创意,完全吃透了我刚才提到的执行原则,在司法条例上也没有问题,只要执行申请人同意将风险一同背走,这一步也许就能完成。左琳,恭喜你,又长进了。” 左琳苦笑一声,“我是被逼的,和高人过招,总会加速自己的成长。” 郑怀山鼓励道:“我看好你。” 其实这是句假话。 他看好左琳,但是却对左琳这个想法有些忧虑。尤其是没两天之后,魏全打电话过来跟他说,左琳上午召集了永嘉的执行申请人开了会,已经说服他们统一意见,对永嘉实施现状拍卖的时候。 所谓“现状拍卖”,是指“在有形财产拍卖中,由拍卖人就拍卖标的现状事前做出声明,拍卖人或委托人可以在成交后按照声明标的的现状将拍卖标的直接移交给买受人,并且无须对拍卖标的的数量和质量承担保证责任的一种拍卖方式”。因为资产没有最终确权,日后可能产生一系列的风险。“现状拍卖”就意味着,债权人要把这些风险一起背走。 郑怀山本来以为她做这件事,要说服债权人都要花上不少时间,却嘀咕了她的能力,竟然开个会,就把那些各个主张自己权益的执行申请人们给说服了。 左琳的工作能力远高于预想,电话里,魏全也是头疼,“郑教授对左琳是不是该加把劲了,我现在开始怀疑郑教授是不是选错人了。” “饭是要一口一口吃的,她的所有行为都在我可控范围内。不过她的进展是有点太快了,得给她出点小难题了。一个人不能走得太顺,否则对她的成长没好处。” “我实在佩服教授的耐心。”郑怀山本来在某个私人的中医诊疗室拔火罐,屋里除了马太没别人,他手机是外放,马太能清楚听见魏全微带讽刺的不满,他担忧地看了郑怀山一眼,中医诊疗床上的满后背火罐的男人却淡淡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紧张,“那个顾小艾,还是要让她给我们办事的,这样掌控消息更及时些。” 电话里,魏全说:“你想怎么做?” “找个机会约她出来,我亲自跟她谈谈。”他说着,挂了电话,眉宇间有一点淡淡的烦躁,跟马太说:“叫医生把我后背的罐子取了吧,我觉得整个人都像被绳子绑住了一样。” ……………… ………… 顾小艾跟郑怀山其实早就见过面,他偶尔去医院看看左琳父亲的情况,有时候会跟同样过来给左琳送东西的顾小艾碰上。 魏全给顾小艾递消息说她可以见见他身后大老板的时候,顾小艾答应下来,却全然没想到,魏全背后的这个人,竟然是一直对左琳倾心的郑怀山。 如果不是魏全带着来,顾小艾根本不知道南山竟然还有个占地这么大,环境好得不得了的跑马场,她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从成排的马厩走过来,看着一匹匹高头骏马威风凛凛,显得格外拘谨,尤其是在看见远处骑马而来的郑怀山时,震惊错愕地捂住嘴,险些就收到惊吓地叫了出来…… 在她旁边,魏全笑呵呵地介绍说:“我来介绍,百川控股的创始人,郑怀山,郑教授。”随后对郑怀山:“这位是……” 郑怀山潇洒地从棕色骏马上跳下来,面带春风地对小艾伸出手,和煦道:“顾小艾,我们认识。” 魏全稍有意外,顾小艾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郑怀山,愕然得说不出话来,马太却从旁边给她牵了匹体型略小的白马来…… 郑怀山笑着问她:“会骑马吗?” 顾小艾下意识地摇摇头,郑怀山拉着顾小艾的手走到马边,帮助她踏入马蹬,“那试试吧,我带着你。” 说着一用力,半抱着小艾,让她坐在了马鞍上。郑怀山也翻身上马,微微一拦缰绳,引领着激动又局促的顾小艾缓缓策马向小山坡上走去。到半山腰的时候,顾小艾终于从满心莫名其妙的旖旎和第一次体验骑马的兴奋中缓过劲儿来,不自在地对郑怀山轻声说:“我……没想到魏局背后的人……竟然是您。” 郑怀山坦荡道:“我该当面向你道歉。我很抱歉在没有征得你同意的前提下替你做出了选择,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坏的选择。” “我听琳姐说过关于您的很多事,自己也上网查过您的各种简历信息,能认识您,为你做事,是我的荣幸。”顾小艾说着,话锋一转,“可我之前的所作所为,违背了我想成为一名公正法官的初衷。” 郑怀山不认同地摇摇头,却没否定她,只是自顾自地说:“只有公正的人心,没有公正法律。同样的案子,在不同的法官判罚时,会有不同的结果。所以,法律本身并不代表公正,只有不同的人对法律的不同解读。” 顾小艾反驳道:“那总该有一个标准吧?” “标准就是人心。但法律之上,依然有路可选。你崇尚法律,便会被压制在法律之下。你崇尚人心,才能立于法律之上。” “我还是不太明白。” 郑怀山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法律是人制定的,所以人更伟大。法律的完善和进步也需要人来推动,这便是人心。正如我们现在,阳光下,用心对话,逐渐达成默契。我们之间心灵的感应,便是属于我们的法律。谁违背它,都会付出代价。” 他故弄玄虚地绕弯子,说写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这些话换成左琳听,未必会中套,但换成涉世未深没心眼也没主意的顾小艾,却轻而易举地把她绕了进去,只觉得他讲的都是些深奥的大道理,值得用一生去揣摩钻研的那种…… 小姑娘怔了怔,傻傻地问:“那郑老师追求的人心是什么?” “是在法律之上建立起我的自由王国,进行人性的最大释放。”郑怀山说着,忽然眸光深邃地凝视她,“你愿意和我一起冲开法律的束缚,去追寻自由吗?”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就是那种非常容易让人受到感染的蛊惑。顾小艾过了许久后点了点头,“那……如果我愿意的话……琳姐呢?她以后会怎么样?” 郑怀山似是隐晦地笑了一下,“你该知道她和我的关系,所以,她当然也会成为与我们一起追求自由的人。” 顾小艾想了想,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忽然口无遮拦地对郑怀山说:“那郑老师知不知道,琳姐今天去相亲了?!” 郑怀山策马缓行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有一瞬的错愕闪过。 第50章 相亲 错的不止有郑怀山,还有做为这场相亲宴的主角、一人手里拿一本杂志碰头的左琳和于川。 这相信左琳本来不爱来,只是耐不住老妈在老爸病床前头她朋友保媒拉线介绍来的男生夸成了社会精英一朵花,再不去她估计她病情刚稳定下来的老爹又要暴跳如雷,这才硬着头皮过来了。 现在倒好,见了面,错愕之下,俩人一起啼笑皆非。 “徐阿姨要给我介绍的女朋友不会是你吧?” “我妈吹成一朵花似的那人,难道是说你?” 相对而坐,哭笑不得,左琳把杂志扔一边儿去,也不用端着端庄的架子装淑女了,坐在位置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压惊,大咧咧的原形毕露,“你可把自己吹大了啊,号称五大优点,三大技能。” 于川也没想到相个亲对象竟然是左琳,错愕之后心里又有点微妙的惊喜,就是想起自己写的那个“自我产品介绍”,有点尴尬。他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我可没吹,实打实的。” 老妈给左琳介绍男方情况的时候给了左琳一个纸条,说是介绍人总结的小伙儿优点,让左琳仔细看看不许敷衍了事,这会儿左琳慢悠悠地把那纸条拿过来展开了,满脸揶揄地对着于川念:“身高一米八以上。” 于川指指自己,“我一米八二。” “计算机高手?” “省大计算机系硕士,得过省级电脑大赛第三名,说是高手也不过分吧!” 左琳:“书香门第,家庭条件优越,工作稳定,且有上升空间,身手了得男友力十足??” “我爹是中学校长,母亲是材料工程研究所副所长,我本人在中院特别执行处做法官助理,也不算太夸张吧。”于川舔了舔嘴唇,对男友力的总结感到牙疼,正尴尬着,忽然灵机一动,福至心灵,“你也知道我是转业兵,上次你跳河还是我捞你上来的,男友力十足也贴切啊。” “……”追着陆吉安跳河那事儿是在是不堪回首,现在让左琳再做一边她大概打死也做不出来了,简直是执行法官生涯的黑历史,她也咳了一声,摸摸鼻子,终于也不揶揄她的助理了,“你有这么好吗?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呢。” “嘁,”于川不满地哼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她:“你正眼看过我吗?” ……这倒也是。 左琳笑了一声,眨眨眼,“徐阿姨怎么说的我?很肉麻是不是?” 于川怪声怪调地复述:“徐阿姨说你出身高干家庭,长得漂亮,女强人,还上过电视。”他说完,又觉得这样说怕左琳也尴尬,末了难得识趣地把话头一收,“……其实说得也恰如其分。” 左琳却否认,“说错了一样,我爸是干,但不是高干。” “差不太多,现在不是正住高干病房呢嘛。” 左琳知道于川一直对郑怀山颇有微词,不跟他纠结这个事儿,坐在位置上定定地看着于川,半晌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能这么巧呢……一个办公室的同事,相亲坐在了一个桌子上……今天这事能编个小品了,故事性太强!” “我倒不觉得,”于川给她茶杯里续了水,垂眉抬眼间,仿佛已经下了决定,收回手的时候,他兀然严肃起来,“既然我们都合乎介绍人说的条件,彼此又熟悉,其实可以考虑一下吧。” 左琳心里咯噔一下,她说不上究竟是被吓的还是有了一瞬间莫名的悸动,总之震惊得几乎掩饰不住,“于川,你别是当真了吧?!” “为什么不当真?”于川反问她,“我们都是听着对方的条件来见面的,既然来了,至少说明认可对方的硬性条件。如果我们是陌生人,未必没有发展的可能,只是因为我们太熟了,坐在这里反而别扭罢了。” “……”左琳被他堵得一时找不到针对他那些话的反驳之词,只好换个方面拒绝,“那我问你,你真能接受一个比你大两岁的‘女朋友’吗?” 于川眨着眼,“接受啊,我从小缺少母爱,有恋母情结,行吗?” 左琳嘴角抽了抽,“我可不想当你妈!” “我也没想让你当我妈,”钢铁直男表示没有过太多的相亲经历,相亲对象就是自己暗恋对象这种事更是破天荒头一遭,思路不由自主地被左琳带偏了,他又紧张又激动又兴奋又别扭,平时顺溜儿到不行的好口才这会儿打了结,他一时词穷,张口就说:“——可以当别的。” 左琳觉得好像话题一路从相亲歪成了恐怖故事,她张张嘴,简直出离地震惊了,“别的是个什么鬼?!” 不管是什么鬼,总之,从那天相亲开始,左琳明显感觉到于川对自己的态度不一样了。挤兑自己的时候少了,相反有事儿没事儿总愿意找话题跟她闲聊两句,外出办案的时候,甚至总下意识地把她护在身后。 俨然是把她当成追求对象了。 有起民告官的案子,老百姓告派出所误判,法院判决下来,判了涉事派出所赔偿受害人人身及名誉精神损失费共计七万多元,派出所硬生生拖了三年,老所长都拖得退休换成了新所长,始终拒不支付赔偿款,受害人走投无路,又把派出所告到了执行局。 这案子本来不归左琳他们管,但受害人对公检法都失去了信任,案子刚提上来,大妈就带人在中院外面扯条幅静坐抗议,刚好被魏全撞个正着,这才把案子转了过来,勒令左琳他们特执处尽快处理,尽早结案。 可公检法本来就是一家,左琳对普通被执行人那些法子在派出所是起不了作用的,执行法官的威胁在公安系统也激不起几个浪花,左琳带人去晓之以理地劝了几次新所长始终以“这是老所长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为理由推托,到了后来,左琳没办法,只好剑走偏锋地又想了个损招——她利用之前在宣传部干过的人脉,请来了省台和当地电视台的不少记者,一起围住了涉案的东站派出所…… “如果你拒不履行偿还义务,我会当场宣布将你列入失信人员名单,他们会向全社会宣布您是不诚信的‘老赖’。通过报纸、广播、电视、网络、法院公告栏等各种方式予以公布,并向政府相关部门、金融机构、承担行政职能的事业单位以及行业协会通报。”左琳穿着工装,别着法徽,威严肃穆地跟派出所长正面杠了一次,外面记者长枪短炮虎视眈眈地等着,所长气得直哆嗦,咬牙切齿,到底是别无他法,只好恨恨地咬牙答应还钱。 左琳这才松了口,从派出所办事大厅出来,找理由遣散了一片牢骚声的记者们,长长出了口气…… 跟她一起过来的于川帮她送走了记者,回来凑到她身边,啼笑皆非地问她:“所长把钱还了?” 左琳松了口气点点头,“还了。” “你可真够绝的,这种招都使得出来!”于川眨着眼睛故意撩她,“以后万一要是娶了你,我可真得处处小心加小心着。” 左琳跟他一起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瞥了他一眼,冷哼,“想得美吧,你想娶,谁嫁呀!” 于川厚着脸皮不把她的拒绝当回事儿,自顾自地说:“我可给徐阿姨回话了,对你很满意!” 左琳淡淡地扫他一眼,没什么感情地漠然道:“我也回话了,结婚是好好过日子,不是哄毛孩子。” 于川眼睛一下瞪起来,“……谁是毛孩子?” 左琳也拧挑眉回瞪过去,“你呗!” 于川服软地妥协着叹了口气,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自己,“咱别闹,我回去还真仔细想过了,我们俩为什么不行?从各方面来说都很合适啊。” 左琳无动于衷,“我比你大,咱不合适。” “大就大呗,你来相亲的时候不也知道对方比你小了吗,说明这个你也没介意。” ……还有赶鸭子上架的。 左琳失笑,“我要不同意呢?” 于川厚着脸皮耸耸肩,“反正我话说出去了,你不同意也不行,我死皮赖脸缠着你。” 左琳立眼睛威胁他,“以后这话你再敢说一句,我立即把他赶出特别执行处。”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左琳是什么人于川已经太清楚了——当初张思鹏出轨分手又落在她手里,她都能给张思鹏留一条活路呢,对他这话也就是说说,绝对不可能真公报私仇。 所以……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于川看破却不说破,无所谓地挑挑眉,慢慢把车开上了主路,“就算你把我赶出中院,我也会缠着你,从今以后我就是附在你身上的小鬼,赶不走了!” 第51章 分道扬镳 郑怀山对陈雁南也不算全然绝情,虽然撤了她总经理的职务,勒令她再不许踏入百川总部半步,事情过了,他消了气儿之后,却安排陈志非接了庞丽丽留下的空缺,从而接手了重泰机械。 陈志非答应郑怀山之前曾问过陈雁南的意见,陈雁南对郑怀山为左琳把她赶出百川一事已经心灰意冷,已经准备出国远离这个伤心地,她本不愿意再让自己弟弟搀和进来,无奈陈志非虽然征求她的意见,但实际上却是对此跃跃欲试的,她不忍心打击弟弟,也只好由着他去。 陈志非就职重泰机械,跟庞丽丽做工作交接的那天,已经订好了大后天飞美国机票的陈雁南,还是回了百川一趟。 彼时郑怀山正在跟陆吉安打电话说法院要将永嘉做现状拍卖的事,看她来了,挂了电话,不悦地直视她,“你答应过我,不再出现在百川控股的。” 陈雁南也不说话,拿起郑怀山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在郑怀山对面坐定,半晌才轻轻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不会踏进百川半步。” 郑怀山看着这段日子没见人就瘦了一圈的女人,看着她精致妆容也难掩的憔悴,始终无动于衷地漠然道:“看来是有事要谈了?” 陈雁南苦笑着摇摇头,指控道:“我本不想跟老师撕破脸,这些天你对我的生死不闻不问,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你对我实施的这种软暴力我承受不了。” “所以呢?” 他这冷漠得仿佛真就是在商业谈判似的语气和态度几乎把陈雁南还来不及愈合的伤口又重新割开了,她心里揪着劲儿的疼,好在如今已经彻底认清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他的半点关注,死心了之后也就在没什么幻想,“我们之间该有个了断了,你给我钱,我给你自由。” 郑怀山嗤笑一声,“笑话,我的自由需要你给吗?钱我现在也没有。” 陈雁南无动于衷地说:“没钱我知道,但我老师一个承诺。” 郑怀山略一沉吟,点了头,“你说说看。” “有两个选择我都能接受,一是给我增持百川百分之一的股份,二是收购走我手上持有的百川股份。”这番话,陈雁南在来之前已经演练了许久,她曾经最不愿意的就是别人误会她跟着郑怀山是为了钱,可事到如今,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能跟郑怀山谈的竟然只有钱。 她努力让自己也像个为了利益毫厘必争的商人,而郑怀山却毫不迟疑地说:“我选后者。” “……”预料之中的答案,还是让陈雁南的眼泪落下来,“老师,你就这么不想再见到我吗?急于想切断你我之间的所有联系吗?” 郑怀山摆摆手,“这就是我最忍受不了你的地方,我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你拿来当做我负心于你的佐证。” 陈雁南吸吸鼻子,擦干眼泪打起精神来,“这些年我也说累了,你也听累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类谈话了。我在百川的股份按市值计算,大概7000万,老师能确认吗?” “可以。” “多长时间可以把钱全部给我?” “两年。” “老师一诺千金。” “但我是有条件的,”郑怀山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说:“你必须离开中国。” “好,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陈雁南死死盯着张怀山,包里拿出一份协议放在郑怀山面前,“保密协议,我已经签好了,这是我对你的最后承诺。” 那份保密协议是郑怀山亲自写的,他只看了一眼,终于认可地点了下头,“你总算做了一回大气的女人。” “老师,”陈雁南颤抖地叹了口气,“看在我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我最后有一件相求。” 郑怀山颔首:“说吧。” 陈雁南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意有所指,“志非太单纯了,希望老师不要难为他。” 郑怀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失笑道:“请他去做重泰机械是真心的。” “那我就放心了。”谈完了钱,陈雁南沉默地跟郑怀山相对而坐,仿佛再没什么可谈,半晌后,她麻木地咬了咬嘴唇,还是忍不住黯然地问他:“老师,我们十几年的情分,我要走了,您会来送我吗?” 郑怀山淡漠地抬了下眼皮儿,“我不喜欢分别的情景,何况我们已经人财两清。”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陈雁南苦笑,“临走前我有句话想劝劝老师,左琳如同马里亚那海沟,就算老师把喜马拉雅山搬来也是填不平的。”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操心了。” 陈雁南痛苦道:“请你相信女人的直觉,你把左琳毁了,她会让你加倍偿还的。” 郑怀山无动于衷地轻松笑了笑,“就算死在左琳手上,也是我的选择,跟你就没什么关系了。” “……好。”陈雁南站起来,“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老师您保重!” “你也是。” 陈雁南走后,马太敲门进来,走到郑怀山身边对他低声汇报:“教授,得到消息,中院对永嘉的现状拍卖后天在网上举行。” 郑怀山点点头,又从四部手机了拿出一只iphone,打电话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那边齐三河胸有成足,“郑总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 ………… 在郑怀山的指挥下,齐三河的“万无一失”,在拍卖当天,给了左琳一记重创。 法院拍卖都开始了,明州中院从院长赵双白到执行局周凯、魏全等一众领导都坐在了指挥大厅的大屏幕前,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多方都已经开始竞价了,指挥大厅的座机突然响起来,说是有案外人提供永嘉的新证据。 证据切到大屏幕上,满座哗然…… ——那赫然是一份房产租赁合同。 于川看着大屏幕上的内容,不死心地一条条逐一跟他手上的材料比对,越往下对就越心惊,等全都对完了,他抬起头跟左琳说的时候心已经凉了,“……拍卖标的物全部都在租赁合同之内。” 所谓“买卖不破租赁”,法律明文规定,就算业主拍得了房产,也不能赶走租户,永嘉的所有能进行现状拍卖的财产都在这份租赁合同上,这时候再谈“现状移交”,就成了一个笑话。 所有人脸上都不好看,左琳当场坚持要调查这份租赁合同的合法性,但拍卖正在进行,哪有时间再给她调查清楚,赵双白当即做主,中止了拍卖。 原本是一场漂亮的硬仗,却被人兵不血刃地打了灰头土脸,连执行局的周凯都被气得不轻愤然立场,赵双白站起来严肃地对左琳下了死命令,“这次事发突然,很有背景,对我们工作造成的被动和恶劣影响已成事实。要把事件的始末调查清楚,结果报执行局。” 左琳自从业以来就没有哪一次想今天这么失败过,左琳坐在指挥大厅里不肯走,始终沉默着不吭声,所有人也没用她安排,径自把自己的工作都担了起来。 快下班的时候,顾小艾那边有了结果,拿着办公室的座机给她打了个电话,“琳姐,查到了,合同……是真的。租赁方提供了原件、与永嘉之间的资金往来及永嘉开具有发票。发票我在税务系统上也查过了,全都没问题。” 能卡在拍卖的节骨眼当证据怼到拍卖现场的,合同当然不可能是假的,意料之中的左琳靠在椅子里,没什么感情地漠然评论到:“做得天衣无缝。” 顾小艾沉吟片刻,“需要我把合同和发票发给你吗?” 左琳长长地出了口气,“发吧。” 从下班到天黑,大厅空无一人,白天亮着的大屏幕也已经黑了,左琳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外面走廊的灯光给了黑沉沉的指挥大厅一点光亮,而始终反复看着手机上小艾发过来的租赁合同和发票的左琳,被屏幕的白光映得脸色苍白而颓丧…… 同样没走的于川在办公室把今天白天剩下的各种零碎事情处理干净了,过来找她,走到她身边,想拍拍她的肩膀,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半路,最终还是收了回来,轻声安抚道:“走吧,没人了。其实结局我们已经想到了不是吗?永嘉后面的水深不可测,能让我们这么轻松的执行才奇怪,只不过没料到是这种形式。” “永嘉的租赁合同我看了,合同期是十年,连资产折价二次再拍的机会也没有了。”左琳沉默许久后关了手机,闭上眼睛,声音充满自责的痛苦,“怪我太稚嫩了,没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周全。” “你已经很出色了,不说别的,就说‘现状移交’,最高法刚给出司法解释吧,国内还没先例呢,你就能活学活用,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失败也没什么,至少我们和‘横山系’又战了一个回合,就算输了,也有经验可以总结。另外,我刚才在办公室里,倒是又想了个跟永嘉打拉锯战的主意,” 于川在她身边坐下来,指挥大厅座椅安放得很近,这还是他跟左琳之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坐在一起,可惜时机场合都不对,于川一心都放在了解决永嘉的事情,先把左琳从自责情绪中拉出来的事情上,也没工夫想什么儿女私情了,径自对她说:“你觉得——把公司的钥匙和公章都交出来,由法院强制管理,这一招怎么样?就凭他们拒不执行还款,我们可以请院里裁定,由执行申请人组成联合管理小组进驻,随时监管,永嘉的账上每出现一笔钱,就划走一笔。如果陆吉安那个老赖不肯交,我们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强迫他交钥匙公章,还能以拒不执行罪拘留他,甚至追究刑事责任。” “……”左琳倏地睁开眼睛,晦暗光线中,她意外而惊喜地深深看了于川一眼,蔫吧了一整天,格外失落颓丧的眸子里,终于又有星光晶晶亮亮地闪了起来。 第52章 邀请你,进入我的生活 跟永嘉的博弈愈演愈烈,永嘉这边拿着租赁合同打了特执处一个措手不及,特执处转天就拿着院里的批文,组织执行申请人组成联合管理小组,当天上午就去永嘉,当着哑口无言的陆吉安的面,强行接管永嘉,收走了公章和钥匙。 马太把消息带到的时候,郑怀山正在山间的小鱼塘里悠然垂钓,闻言并不惊慌,反而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不是新闻了,这是我们的先手局。资产不被执行,仅仅处于被查封保全状态,这已是最好结果了。只要永嘉的资产在,就会一直升值,好事。” 恰巧有鱼咬钩,马太出声提醒,郑怀山却一点不着急提竿,“咬呗,放它游一会。”说着又想了想,拿过手机,给左琳发了个短信:“晚上邀你吃饭,可否赏光?” 消息发过去,正在办公室里跟于川研究永嘉资产的左琳并没有立即看见,于川查到庞丽丽跟永嘉地产有历史上的资金往来,拿着证据来跟她汇报讨论,电话震了两下,她也没当回事儿。 “富康咨询的那个庞丽丽,跟永嘉一共有过两笔资金上的往来,一笔183万,一笔72万。” “但一两次的资金往来不能成为是关联公司的证据,”左琳手指插进头发里,苦恼地抓了两下,“只有证明永嘉地产非法转移资金从九天网络、荣达信托、富康咨询,再到庞丽丽个人名下的这种证据链,我们才能下手把这笔资金追回来。” “知道了,”于川点点头,“接着往下查呗,我就不信他们真是一块铁板,还天衣无缝的。” 正说着,始终在监控所谓“横山系”关键人物动向的林洁忽然插话进来,“左法官,陈雁南要出国,下午的飞机!” 于川奇怪地转头思索,“我听说她被郑怀山扫地出局了,卸任了百川总经理的位置,现在总经理是由——嗯……”他说着心虚地看了左琳一眼,舌头打了个卷,飞快地把那个不太招人待见的名字说了出来,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把重点放在后面,“郑思鹏在做。好好的总经理说撤就撤,这才撤了没多久人就又要出国了?别是又搞什么幺蛾子吧?” 这些事情,于川他们今天不说,左琳根本不知道。 她下意识地回避张思鹏的消息,删了和陈雁南的所有联系方式,特执处的人大概也怕她忌讳,所以说起张思鹏的消息也都避讳着,所以到了今天,她倒是闭塞成了井底之蛙。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了,左琳从那阵子离谱的发疯过后就彻底放弃张思鹏走了出来,这会儿听起这个,最多的感受也只有唏嘘而已。 不过陈雁南的走倒是提醒了她…… 灵机一动,左琳问于川,“你知道陈雁南是什么时候被撤掉职务的?” 于川想了想,有点记不清了,“具体记不住了,我就记得跟你被人持刀威胁那会儿差不多,应该就在前后。” ……他这么一说,左琳倒是都对上了。 那会儿她拜托郑怀山去帮她查要对她行凶的人跟永嘉有没有关系,郑怀山到现在却始终没给她回复,而她能确定事发之前陈雁南还好好地当着她的总经理,那么就说明,郑怀山是在那件事情之后把陈雁南换掉了…… 干的好好的,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声不响地就换了呢? 左琳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最合理——当天对她动手的人是陈雁南安排的,郑怀山知道了,所以才撤了她。 但是这个猜测的牵扯有点大了……左琳想来想去,想不通郑怀山这么做的用意,如果只是给她出气,有点太小题大做了,郑怀山绝不是这样被理智被感性驱使的人,但如果不止是这样,那么他更深的用意是什么? 想不到症结所在,左琳沉吟片刻,站起身来,拿了外套准备出去,“我去机场跟陈雁南见一面。” 往外走的时候,她才拿着手机看见郑怀山的那条微信,想到陈雁南今天离开,左琳虽然不知道其中关联,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动动手指回复道:“鸿门宴吗?” 郑怀山的消息倒是很快又过来了,“你可以带剑入席。” 左琳想了想,回了句“好”。 左琳跑到机场去追陈雁南,但意料之中地没从陈雁南嘴里问出什么来。最大的收获,是俩人从夹枪带棒相互讽刺到感叹流年握手言和,彼此又把已经拉黑对方的微信给加了回来。 从机场出来,中院已经下班了,她直接按郑怀山给的地址,去了约好的地方。 没想到,竟然是郑怀山的家。 半山腰移动偌大的别墅,优雅低调中透着古朴的气派,左琳在大厅里转了一圈,觉得不太自在,还是跑到厨房去看郑怀山洗菜切菜准备食材,闻着食材在锅里爆香而散出来的诱人味道,“原来老师设的鸿门宴是个家宴——还是自己动手做的。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做饭。” 郑怀山笑了笑,熟练地颠勺后把最后一道菜盛进盘子里端上餐桌,额头沁着微微的薄汗,心情不错地对左琳说:“那就慢慢了解。”说着对她招招手,“来尝尝。” 左琳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是真饿了,也不客气,率先坐下在一桌子看上去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挑了一个最顺眼的,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老师如果失业了,最差也能当个餐馆总厨。” 郑怀山给她盛了碗汤,也坐了下来,“做菜也是需要注入感情的,食者自有体会。” 左琳像只偷腥猫,愉快地朝着一桌子美味伸筷子,“那我再体会体会。” 郑怀山看着她大快朵颐,自己莫名地感到满足,“好吃吗?” 左琳点点头,“好吃。” “好吃就行了,”他慢慢地自己和左琳倒了两杯红酒,“对于饭菜的描述,语言是很贫乏的。” 左琳笑着说:“我吃不出多少名堂,但老师的心意我领了。”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他说着,起身去大厅拿回来了一本相册,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她,“看看里面的人你还认识吗?” ——那赫然是左琳跟郑怀山的那张毕业照合影。 “怎么会不认识,”左琳看着照片上青涩的自己,感慨地摇头失笑,“就是现在看着,的确不太敢认了。” 郑怀山轻呷了口酒,“青葱岁月,简单而亲切。” 左琳看着当初那张班级的大合影,“这张毕业照上的每一个人你都能叫得出名字吗?” 郑怀山直言不讳,“不能。” 左琳意料之中地点点头,“总觉得当时总是好的,你看这上面,每个人都笑的那么单纯开心,全然没有现在复杂的内心纠缠。” 郑怀山笑着放下酒杯,“我和你正好相反,我喜欢复杂,水清则无鱼,清淡的生活让人没有欲望。” 左琳合上相册,一整情绪,抬起眼的时候忽然直视进对面男人的眸子里,冷不丁地问道:“那我就问老师一个复杂的问题,转移到庞丽丽名下的那笔钱,是几经腾挪、从永嘉地产流出的钱吗?” 郑怀山都被她问得怔了一下,摇头失笑,“你的思维真是太跳跃了!” 左琳直视着他,“老师能给我一个正面的回答吗?” 郑怀山微笑,“突然袭击呀,你先告诉我,你想证明什么?” “——我想证明老师与‘横山系’的护法拒执没有关系。” 这倒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郑怀山眸光微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难得有这么真实的动容,他沉默半晌,而后朝左琳举杯,感动地对左琳说:“凭你这么说,我该敬你一杯。” 左琳碰了碰酒杯,却没端起来,不肯善罢甘休,“酒先慢点喝,老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郑怀山挑眉,“具体内幕我不了解,我可推测,有一部份是。” “碰一下可以,不能喝,我开车,老师见谅。”左琳迟疑片刻,拿起酒杯与郑怀山碰了一下,“永嘉的事已经沉入死局,如果找不到突破口,我已经无路可走。” 郑怀山诧异,“从未见过你示弱。” 左琳叹气,“不示弱只是嘴硬,那只是困兽犹斗。” 郑怀山见她那个丧气的样子说不出的心疼,想了想,仰头一口干了小半杯红酒,跟左琳保证到:“我上次说过,我会帮你的,绝不食言。” 酒过三巡,人已微醺,左琳滴酒不沾仍旧清醒,郑怀山今天高兴,喝了不少,在餐桌上撑着下巴深情地看着左琳,借着酒劲儿,倏地十分认真地对她说:“左琳,我今天,想正式邀请你走进我的生活。” “走进你的生活?老师真会用词。”左琳怔了一下,不自在地在凳子上挪了挪,半晌后,不同意也不否决,“但我首先要搞清一个问题,老师在中院和‘横山系’之间穿梭,游刃有余,毫不在意,究竟您对法律是什么态度?” “法律是游戏规则,必须遵守。但规则总是有利弊两个方面,如同一场球赛,最大限度利用好规则的人才是胜者。”郑怀山深情地看着她,“我要靠法律这个武器建立起一个商业帝国,然后送给你。” 让左琳感到惊讶害怕的是,她在他的脸上,完全找不到一点酒醉说胡话或者逗趣开玩笑的意思。 郑怀山这句毫无铺垫的话几乎可以等同于表白了,左琳心跳如擂鼓,饭也吃不下去了,她坐立不安又强行克制,脸上泛红,藏在桌下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攥紧了—— 当初张思鹏对她说赚钱养家,给她安逸生活的时候,她感动而期待,可同样的意思,换成郑怀山来说,她却觉得感动而不安。 她老半天都没反应,僵着身子坐在那里,郑怀山后来看不下去了,喊了她几声,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眼神躲闪地仓惶拒绝,“老师玩笑开大了,这我可无论如何也受用不起。” 郑怀山并不强迫她回应什么,只是轻缓温柔而掷地有声地对她肯定道:“不管将来能不能成为现实,不管我们是否真能走到一起,至少你现在是我奋斗的动力。” 第53章 捷足先登 郑怀山答应左琳的事情说到做到,那顿饭之后,隔了个周六日,左琳就接到了一个没有备注姓名的电话。 她虽然删了张思鹏的联系方式,但那毕竟是她那么多年来除了老爸之外最重要的男人,电话号码几乎写在了潜意识里,哪怕没有名字,看一眼号码也认出来了。 电话里,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格外陌生了,“郑总让我转告你,查到永嘉地产在东临市投资了一个大厦,可能对你们有帮助。” 左琳如今跟他说话,内心已经毫无波澜,闻言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再没什么可说的,左琳挂了电话就让人去查永嘉在东临的投资,倒是真查出来了一栋“永安大厦”,是永嘉地产和另外两家公司联合投资的,法定代表人不是永嘉。所以一直查不到。 左琳害怕夜长梦多,知道消息的当天就请车全体出动直奔东临,而在路上,几天前刚被魏全好说歹说收了那张二十万银行卡的顾小艾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发了个信息偷偷去问郑怀山,“我在前往执行永安大厦的路上。查证,此消息是否真是老师发出?” 片刻后,郑怀山回复:“正是。” 顾小艾像是用力扛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能放在地上了,觉得郑怀山对左琳、对特执处都没恶意似的,释然地长出口气,又发出一条回道:“明白了。” 另一边,郑怀山放下手机,站在旁边一脸不解的张思鹏问他:“郑教授,我有点不明白,为何要把永安大厦暴露给左琳,您不说他们很难发现。” “永嘉地产已沉入执行僵局,以左琳的脑子,永安大厦迟早要发现。” “那拖一天是一天,等他们自己发现不好吗?” “既然永安大厦在东临也进入了执行阶段,不如把左琳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让他们两个执行局之间打一场乱仗,法律上这叫‘执行争议’。” 张思鹏是个经济学上的行家,却不懂法律上的这些条条框框,闻言茅塞顿开地恍然笑起来,恭维道:“郑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佩服。” 郑怀山摆摆手,“这种跨地域的执行争议很难协调,会拖很久。现在你对盛方科技的重组计划正值关键时刻,不能有任何差池。这步棋既能取得左琳信任,又能引开她对永嘉资产流向的注意力,何乐而为呢!” 这时,马太走进来报告,“东临法院执行局已经在去永安大厦的路上了。” 郑怀山向张思鹏一摊手,那样子竟显得有点无辜,“好戏开场了!” ……………… ………… 的确是场好戏。 他把永嘉在东临投资永安大厦的事情透露给了左琳,同时,还透露给了东临的中级法院。 左琳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东临中院执行局的人往已经被查封的永安大厦大门上贴封条…… 林洁拿着执法车上赶出来的《执行裁定书》递给他们,来贴封条的另外两个执行局人员古怪地对视一眼,拿过文件看了看,确认了他们身份的确是明州中院执行局下属特别执行处没错,但一转头,又当着他们面,把最后一道封条贴死了,“永安大厦已经进入我院执行程序。麻烦你大老远跑一趟,请回吧。” “……”行动屡屡受挫,左琳俨然要崩溃了,她心里憋着股火儿,已经快要把自己烧着了,却不得不对临市“友军”耐着性子打商量,“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 让他们回去那人顿时警惕道:“商量什么?主权问题可不容谈判。” 左琳说:“永嘉地产占永安大厦40%的投资额,我们两家能不能联合执行,60%归东临执行,另40%我带回明州。” 东临中院的人都听乐了,“法官,您也知道,我们法院有内部执行规则,谁先查封归谁执行。永安大厦全部拍卖所得都不够偿还申请人的,怎么可能再分你们一杯羹。如果你们赶在我们前面查封了,我们同样无话可说。” 另一人也帮腔,“别费心思了,回去吧!” 左琳硬着头皮挤笑脸,整个特执处,就没见过比她这笑更难看的,“永嘉地产是我们明州中院的第一大案,永安大厦是执行的唯一突破口,你们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呀!” “那你想我们怎么着?把东临法院的封条都撕下来换成你们的?” 左琳咬咬牙,“我能不能跟你们回去见一下你们执行局的领导?” “可免了吧!”那人看左琳的目光莫名其妙的,“我把你带回去见领导,我成什么人了。我现在跟你是好说好散,到了我局长那,早跟你拍桌子骂街了!” 如今这不是碰一鼻子灰的问题了,他们额头都已经撞出血来了。 看着东临的“友军”扬长而去,左琳面无表情地站在永安大厦前面,孑然而立的身影单薄无助地让人心疼…… 于川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我们先回吧?” 平时他挨左琳近一点左琳都要嫌弃地躲开,这会儿却被他抓住胳膊也浑然未觉,魂不守舍地木然回到了车上。 好不容易抓到条线索又被人捷足先登,一次两次尚且能忍,但次次如此,是个人都要崩溃。 明川中院的车刚停在东临的地界上没十分钟就又往回开,来的时候满车都是紧张又振奋的样子,回去的时候气氛却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甚至就连天气也故意给他们上眼药似的,折回去的路上,竟起了大雾。 能见度不足百米,中院的两台公务车一前一后开着双闪缓行,左琳看着窗外化不开的浓雾,坐在车里越坐越压抑,终于再也控制不了情绪,失控暴走地在沉默的车里猛地喊了一声,“停车!” 于川叹了口气,也不劝她,依着她打开双闪停了车,看她拿着手机冲到车外,回手狠狠关上了车门…… 左琳下车就给郑怀山打了电话,电话那边,郑怀山的声音永远都是毫无波澜的沉和温吞,“左琳?去东临了吗,情况怎么样?” 左琳神经质地死死抓着手机,也毫无起伏地木然道:“我来晚了,东临法院在我之前对永安大厦先行查封了。” “怪我,得到消息太晚了。” “老师,”左琳声音几乎凝成了一条线,“这情况,你真的不知道吗?” 电话里,郑怀山似乎愣了一下,有些失望地反问她:“左琳,你还在怀疑我?” ……其实不是“还”。 本来已经不怀疑了,可连环扣的陷阱最后加上今天这一环,实在太巧合了,让她不得不往不好的地方想。 她沉默不语,郑怀山似乎在转瞬的不满之后也理解了她的处境,仿佛她说什么他都能照单全收且毫不在意似的,释然地安抚她:“左琳你别急,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提请省高院协调两院,兴许还有转机。” 左琳有气无力地站在路边,“这我当然知道,但省高院哪有我一个小法官说话的地方。” “总该争取一下,毕竟已经发现了新资产,就有希望执行。” 左琳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中,郑怀山问她:“我怎么听到电话里的有风声,你在外面?” “在回来的路上,下车透透气。” “回车里去吧,小心着凉。等你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郑老师,”左琳无助地喊他,疲惫而痛苦地道:“……我怀疑我又踏进入了另一个陷阱。” 郑怀山沉吟半晌,“你真认为有这么精密的布局吗?” 左琳摇摇头,“我不知道,可现实逼得我不得不这么想。” 左琳,先暂停一下大脑的转动,否则你会疯的。”他说着,语气微微重了两分,“回车里去,听话!” 左琳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好……我听老师的。” 第54章 剑走偏锋 从东临回来,听郑怀山的话,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左琳,真去了趟省高院,找高院执行局的王局长反应了永安大厦的情况,说明了自己的诉求,然而,一切石沉大海,王局最后说给左琳的结论是“我们再研究研究”。 “研究研究”这个词儿,配上有点敷衍的语气,基本就可以约等于“没戏”。 从高院回来,左琳越发地沉默了。 唯一的领导不说话,剩下的四个班子成员也憋着气,特执处的气氛就显得格外压抑。人人都觉得左琳是心里憋着气没机会发出来,人人都怕触了左琳的霉头成了点燃炸弹的导火索,该写材料的写材料,能出外勤的出外勤,几天下来,虽然永嘉的事情停滞不前,但之前积压的几个小案子倒都结了案。 自己一个小执行法官没分量说不上话,这情况在预料之中,但除了像郑怀山说的那样,请求高院协调之外,左琳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能解决问题的只有高院,可高院不愿意搅这趟浑水,左琳憋了将近一个礼拜,翻来覆去地琢磨怎么能说服那位王局长,憋得唉声叹气夜不能寐,到了最后,竟然真让她憋了个大招出来。 ——她从中间牵线搭桥,左边说服了王局同意帮他们录一个“执行在路上”的特别节目,右边说服她在省台法制栏目当主持人的老同学刘鸽帮忙,邀请高院执行局的王局长到台里,给节目专门做了一期有关执行的专题栏目。 戴着耳机坐在导播间里,陪着老局长一起过来的左琳坐在幕后看着正在直播的节目,仔仔细细一字不漏地听着刘鸽跟王局在节目里相谈甚欢,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打的鼓却几乎快要把自己的耳膜震聋了…… 她别无他法才剑走偏锋出此下策,刘鸽手里拿着的手卡里有她给写的几个要让主持人当面发问的问题,但实际上,虽然把王局给忽悠到了直播间,但对于让王局就范的成功系数有多少,她也捏不准。 “王局长的话我听明白了,”耳机里,刘鸽和缓温润的音色如潺潺流水,字正腔圆格外好听,“对恶意欠债不还的人,可以采取罚款、上黑名单、拘留、甚至可以逮捕判刑等手段处置。但如果一个好人欠债不还该怎么理解呢?” 镜头前,省高院的王局侃侃而谈,“没有天生的老赖,谁都愿意做一个受人尊敬的体面人。我以多年做执行工作的经验,多数欠款不还的人属于迫不得已。” 刘鸽问他:“对这类人该如何处置呢?” 王局长温和地笑了笑,这种普法类的节目一直很受省里公检法系统的推崇,上节目做嘉宾宣传正面形象是好事,明州的左琳往高院跑了两次,看着像是要跟这边执行局打好关系似的殷勤样子,牵线搭桥促成了这事儿,本来就是好事一件,于公于私都有利,老局长也没什么好推辞的。既然来了,对主持人这种问题就没什么好避讳的,“裁定的关键点要看他是不是属于恶意的。如果不是,可以说服他和执行申请人达成减免、暂缓、分期偿还等形式,必要时还可以进行司法救助。” 刘鸽觉得这个解释对观众来说可能还是不那么直观,想了想,打趣着问道:“如果我欠了您钱不还怎么办?” 王局长也是半开玩笑的说道:“钱多的话我找人跟你谈,钱少的话算我送你了。” 导播室里,左琳不禁跟着在场观众一起笑了起来。 刘鸽自己也笑了,进而接着说道:“这算您刚才说的善意执法吗?” 王局摇摇头,“不算,是朋友间的友情协商。” 刘鸽点点头,“谢谢你把我称为朋友。王局长讲话深入浅出,把复杂的执行问题解释得这么通俗易懂,观众们听得明明白白。” 王局笑道:“长久以来,法院总给大家一种冷冰冰的、不好打交道的印象,其中有我们做的不够的地方。所以这次我来,希望让大家对我们执法人员、执行行动有更深的了解,打破这些固有印象。” 刘鸽带动着现场的观众一起鼓起掌,掌声结束后,她看了眼手卡上左琳准备好的问题,在镜头前接着聊下去,“刚才王局长给我们介绍了很多精彩的执行案例,现在有一个大家很关注的事件,我也想趁这个机会请教一下王局长。” 王局颔首,“请讲。” “据我们记者采访,被查封的东临市永安大厦的负责人逃跑了,在社会上产生了恶劣影响。不知道是不是相关的执行工作还能不能正常展开,是不是就不能对它进行执行了呢?” “只要认定财产的产权属于这个企业,即使法人跑了,也可以强制执行。而且据我所知,东临市执行局的工作并没有停滞,目前正在对永安大厦的资产进行评估,然后进行司法拍卖。拍卖所得款用来偿还债权人。” “据我所知,永安大厦的产权分属不同投资商,且有东临、明州两个法院主张对其执行,并由此在两地法院间产生了矛盾。在这种情况下,省高院里会怎么协调两院的关系呢?” “……”这是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尤其这还几天前明川中院的左琳来找他谈过的事儿,电光火石之间,他骤然想起上电视录节目这事儿最初就是左琳从中间牵线搭的桥,一时猛地警觉起来,犹豫一瞬,矜持地笑道:“这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刘鸽温温柔柔地摇摇头,“一说到‘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在观众看来,又像是官方的打太极。” 这么一说,老局长倒真是有点尴尬了,“也不能这么说吧,这件事……” 刘鸽看他顿住了,怕直播也跟着出现尴尬,不着痕迹地把话接了过来,“如果在资产拍卖后,省高院是否可以按投资商的不同投资比例,分配给两地法院分别执行呢?” 王局长知道避不开了,沉吟一瞬,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算是松了口,“从法理上讲,永安大厦不具有独立法人地位,是几家企业合建的大厦,按道理是可以由不同法院按比例执行的。” 他松了口,导播室的左琳就松了口气…… 刘鸽用只有左琳能明白的窃喜狡黠目光往导播室这边瞥了一眼,令人感到愉悦的轻快声音熟练地给节目做了总结—— “感谢王局长给我们的答疑解惑,我们也当着观众的面和王局长来一个约定。下期节目我们会跟踪报道这个案子的执行结果,给东临和明州两地百姓一个满意的交待。” ……这莫名其妙的就跟踪报道执行结果了! 干了一辈子执行工作的老局长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的这场节目,普法不是重点,这是在最后这句话上等着他呢! 从电视台出来,老爷子脸色就很不好看。 左琳虽然理不屈,但摆了顶头大领导一道,事情做的实在亏心,陪在身边一起出来,擦眼观色地给领导戴高帽,“王局,没想到您这么有镜头感,语言幽默,那些案例分析得头头是道,真不愧是法学权威。等这期节目一播出,您就是全省公认的法律权威了!” “别给我戴高帽,”王局愠怒地打断她,“我是在公共媒体上被你赶进一条死胡同了!直说吧,永安大厦的事想让我帮你?” “什么也不用啊!我可没有半分为难您的意思,”左琳也是硬着头皮,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打马虎眼,“您能来参加这个访谈,那就是给我面子,这已经是帮我了,我还得好好谢谢您呢!” “……”这死缠烂打碰到南墙也非得拿自个儿脑袋把墙撞个窟窿的劲儿王局也是服气,他生气左琳算计了自己,但其实多少还是欣赏左琳在执行工作上这股韧劲儿和冲劲儿的,数落的话到底没人心说出来,老局长苦笑了一下,释然地叹了口气,“我先回去了。” 左琳微微躬身,诚心诚意地鞠躬感谢道:“那您慢走,改日我再拜访您!” 已经走出去的王局闻言赫然回头,心有余悸地吹胡子瞪眼,“你让我多活几天吧!” 说完带着助手上了车…… 左琳望着轿车驶远,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下来,这算是她就职以来跟永嘉打过的第一场胜仗,欣喜振奋之情溢于言表,她目送着高院的车走远,耐着性子上了自己的车,一关上车门,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对着空气一扭拳,兴奋地低叫了一声“yeh!” 王局虽然当面没给左琳好脸儿,但事情办的是很快的。左琳开着车从省台往明州回的时候,就让助理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助理转达他们老局长的话:“王局长让我通知您,省高院已经责令东临法院执行局对永安大厦即刻采取强制执行。并且已经和东临法院协调好了,永嘉地产在永安大厦的40%投资,在拍卖后资产按此比例划归明州中院执行局。” 至此,好歹扳回一局。左琳那颗从永嘉租赁合同开始就一直悬着的心,算是又重新落回了远处。 第55章 斗智斗勇 从组建特别执行处开始,近一年的时间以来,在永嘉的事情上屡战屡败、被执行局同事戏称为“常败将军”的左琳,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也许是让人走背运的大水逆终于过去了,左琳把这个好消息带到处里的当天,尹东训就跟她汇报了另一件事—— 他们查到陈志非有了一个新身份,重泰机械董事长,目前和齐三河的前妻庞丽丽混在一起了。而经过调查,富康咨询将大笔资金转移到重泰机械,也就是荣达信托的资产已经从富康转移到重泰了。 尹东训汇报的时候,在形容陈志非和庞丽丽之间,“混”这个词用的非常明确。一般男女之间,只要扯上“混”,那基本就没什么太正常的男女关系了。 来来回回的这几个人,来来回回的这几家公司,从人情往来到资金周转,始终是个左手换右手的状态,事情发展到今天,有关“横山系”的猜测,似乎越来越明晰了。 拿到这些消息,左琳当即决定,先去重泰机械试试水。 过了院里的审核,左琳安排于川和顾小艾带着《执行裁定书》和《财产申报令》,以永嘉地产的资产已通过第三方公司转移到重泰机械,根据法院裁定,要求追回非法转移的资产,并核实公司股东身份和股权证明为由,去执行重泰机械,其实处里谁都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办成,但也谁都没想到,陈志非这混混头子竟然嚣张到挡着执行人员的面、把各种公文撕得粉碎的地步。 于川跟顾小艾驱车往中院回,准备跟左琳汇报情况的时候,魏全的车直接就停在了郑怀山家的楼下。 还没到上午十点呢,郑怀山正在别墅配套的健身房跑步机上运动,马太直接领着人进来的时候,郑怀山眼皮跳了一下。 从跑步机上下来,随手拿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郑怀山把毛巾扔回去,看着脸色不太好看的魏全,“魏局,不打招呼就直接跑来找我,除非是有天大的事了。” 魏全点点头,“刚接到东临方面的电话,省高院责令东临法院,马上要对永安大厦进行强制执行。” 郑怀山不以为意,“高院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让东临法院先想办法拖一段再说。” 魏全微微蹙眉,烦闷道:“说的就是这事,东临方面明确表示拖不了。省高院执行局派员现场督办,省电视台法制栏目跟随拍摄执行全过程。” 这倒是稀奇了。郑怀山不解看他,“省高院对下级法院的案子整出这么大动静?这可从来没有过……左琳是怎么办到的?” 魏全叹了口气,“不知道。具体细节她也没在特执处说,前段时间神神秘秘的,也不让人跟着,顾小艾知道的内容也有限。我现在担心的是,永安大厦资产拍卖后,永嘉的40%投资按比例划归明州中院执行,这都是钱啊!” 郑怀山有一瞬间的出神,仿佛自言自语:“左琳,我小看她了。” 魏全根本不想管他小看了谁,他现在只关心左琳的去留问题,“郑教授是否愿意重新考虑一下特别执行处执行法官的人选?如果你同意,一切由我来办,我找个事由把她调走。” 郑怀山犹豫片刻,脑子里左琳的影子绕来绕去,他摇了摇头,还是不甘心地想要征服她,想要让她跟着自己的步子走,半晌,拒绝道:“……再等等。我的心血不能白费。” “……”魏全明显不认同,深深地看了郑怀山一眼,却不再说话了。而就在此时,郑怀山的短信铃声响了一下,他走到跑步机上拿起来看了一眼,竟是顾小艾发来的一条消息—— “左琳今晨执行重泰机械,遇阻。决定查封重泰机械仓库,现在。” 郑怀山的眼皮又跳了跳……刚才是跳一下就歇气儿了,这会儿右边眼皮跳个不停,冥冥中仿佛预示着灾祸似的。 郑怀山转头问马太:“前两天让陈志非转移重泰机械的设备,他移走了没有?” 马太声音平整,“他说明天。” “……”郑怀山失败在左琳身上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他懊恼一张拍在跑步机的电子屏上,怒喝道:“明天、明天!明天耽误多少事?为什么他总学不会今天,昨天!” 马太这个宠辱不惊的人,看郑怀山这次是动了真怒,这才跟着主人家有了几分不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马上通知让他转移。” “来不及了!”郑怀山断然一挥手,看了魏全一眼,语气微缓:“魏局想想办法吧,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批设备被法院查封。” ……………… ………… 左琳觉得陈志非是吃准了她不敢动他,因此于川刚一回来说明情况,她就当机立断地决定对重泰机械搞突袭,对设备进行查封,偏要打陈志非一个措手不及。 全体出动查封重泰机械的时候,顾小艾心里有鬼,着急给郑怀山汇报情况,找借口有要紧的工作留在了办公室,然而车开到一半,留下看家的小艾有心急火燎地给左琳打了个电话,“刚接到报案,f26号案申请人自己跑去跟被执行人要账,结果发生冲突,被对方打伤了。申请人已经报警了,派出所的人已经到现场,魏局长让我通知你,马上去现场处理一下。被执行人如果不听话,该拘就拘。” 事出紧急,左琳无奈,只好拿着车载对讲,让后面法警车里的尹东训和林洁先去那边的现场看看情况解决问题。 特执处一共就五个人,现在分了三拨,后面法警车掉头一走,开着车的于川从后视镜里看了掉头的车辆一眼,沉吟片刻,玩味儿地舔舔嘴角,“我怎么觉得今天事情都赶这一会儿了?” 左琳眸光深沉,若有所思地靠在座椅里,神色紧绷地沉着脸,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也觉得味道不对——我们今天要小心了。” 于川有点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要不今天先回去?” “现在点头,怕是等到明天,就真的什么线索都抓不到了。”左琳摇摇头,眸光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决然,“光天化日,我不信陈志非真敢对公职人员怎么样。”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无论是左琳还是于川,都没意识到,他们还是把陈志非这个人,想得太保守了…… 第56章 非法拘禁 封条贴了一半,陈志非竟然敢把两个执法人员活生生扣在了厂房后面的仓库里。 这混子摆明了装傻,说什么不承认左琳和于川的身份,只说他们是不知哪里故意来闹事的,扣人的时候于川跟他们动了手,受了些轻伤,如果不是怕他们伤害左琳,于川还真就不能听话地交了手机任他们这么关着。 从日头正盛到日落西山,左琳和于川被关了大半天,没水没食物,靠着设备坐在从旁边设备上扯过来的帆布上,初夏的天还没彻底转暖,太阳一落下去,立刻让人感觉到有点冷。 天快彻底黑下去的时候,陈志非带着人打开了仓库的门锁,大摇大摆地晃进来,看见他们,抬着下巴垂着眼,桀骜嚣张得很,“我给你们个机会吧,你们法院要放人就必须写个什么来着……忏悔书?哦,对,具结悔过书。现在只要你们写一封悔过书,我就放你们走。” 一名手下闻声将早就准备好的几张纸和笔放在左琳二人面前,左琳看也没看一眼,冷笑一声,“开什么玩笑,有本事你别放我们。” 陈志非毫不示弱地狞笑着,“不开玩笑,纸和笔都搁这儿,门口有人守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叫一声,我随时恭候二位。” 人来了又走,大门开了又锁,屋里逐渐黑下来,左琳和于川的手机都被陈志非搜走了,在扑面而来的黑暗中,一切都显出冰冷而压抑的死寂。 于川看看跟自己之间隔着大概一拳远距离的左琳,拧着的眉心透着说不出的焦虑和担忧,“我们怎么办?” 左琳反倒是很平静,“不怎么办,歇着呗,大不了在这过夜。” 于川叹了口气,胳膊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想把她搂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好歹能舒服暖和点,但到底还是没敢,闷声闷气的声音里透着心疼,“我一个大小伙子没啥,怕你受委屈。” 左琳无所谓地耸耸肩,故作无事,大咧咧地道:“我受什么委屈!难得清静,没手机的感觉还挺好的。” “我估计尹警官他们执行完任务会跟你汇报的,电话打不通,很快就会知道我们这边出了问题。”于川说:“只能祈祷尹哥他们快点了。” 左琳既来之则安之地摇摇头,忽然拍了于川一下,黑暗中,她眼底的眸光晶亮亮的,特别泰然坦荡,“累了,坐过来点,肩膀让我靠一会儿。” “……”刚才自己纠结半天也没好意思干的事儿,她倒是要求的一点不含糊,合着这心里有鬼没鬼就是不一样……于川心里腹诽一句,拿她没办法,往她那边挪了一点,让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不过钢铁直男在执法上闷头硬杠毫不含糊,遇上喜欢的人却怂的不行,搂住左琳的事他只敢在心里想想,让左琳靠着的身体反倒不受控制地僵住,尴尬地不敢动弹了。 他们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尹东训的身上,可是并不知道尹东训到底什么时候能发现他们不见了,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带人找到重泰机械,进了深夜空荡荡的仓库里气温越发低了,于川咬咬牙,劝靠在他身上蔫蔫地闭着眼睛假寐的左琳,“左琳,要不……咱们就写个悔过书,反正也没有法律效力。” 左琳有点冷,她搓了搓胳膊,没睁眼睛,倒是笑了,“你这会儿怎么不说维护法律和法官的尊严了?” 黑暗里,于川脸上藏不住的担忧,“我是担心你扛不住。” 左琳在他肩膀上摇摇头,“扛不住也得扛,咱们得把事情闹大,我们不从,他们就收不了场!” 于川钦佩,“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性,一般女人碰到这种事早吓哭了。” 左琳闭上眼睛,“随便聊点什么吧。” 于川想了想,耿直地问:“能讲讲你和郑怀山吗?” 左琳自觉她跟郑怀山之间坦坦荡荡,原本也没什么不能讲的,“他是我法律的启蒙老师,也是我感情世界的启蒙老师,大学时他是所有女生的心目中的男神,我也不例外。” 于川哂笑,“当年你真是很危险。” 他笑也没出动静,左琳闭着眼睛也看不见,像是陷入了深埋在心底的某些珍贵而尴尬的回忆,她有点出神,“八年后我重新见到他,并试着接近他,却觉得他像个谜,像一个宇宙黑洞,越走近就越害怕,害怕被吸到一个未知的世界里去。我承认我对他有感情,但又怕自己整个会陷进去。如果我现在不是个执行法官,恐怕早就跟他走了!” 这话说的太危险了,于川脸色阴郁地提醒,“左琳,你必须离开他!” 左琳平静地反驳他,“你既然叫我说,就不要评论他。” “你已经被他洗脑了,他就是个怪物!一个不可一世的妖怪!”这种事,左琳对那老狐狸有感情,当局者迷也没办法,可他一个旁观者,桩桩件件都是他亲眼看着过来的,打死他也不相信郑怀山是个清白好人,“再跟他走下去,你会成为他的奴隶!” 左琳倒是坦然,“我承认,我很难从对他的情感中走出来,因为里面夹杂了太多复杂的因素……” 于川语气强烈地对她说:“那就和我在一起,我能帮你走出来!” 左琳终于睁开眼睛,从他肩膀上起来了,失笑,“一个小毛孩子也想要拯救我吗?” 于川不高兴了,“我最烦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左琳耸耸肩,“那就不说了,趁我现在心情还好,停吧。” 于川一把抓住左琳的手,“我发誓,从现在开始,我要尽一切力量把你从郑怀山身边拉回来!” 左琳怔怔看着他,手没抽出来,微弱的一点连彼此的脸都看的不甚清楚的光线中,她脸色却是冷的,“你失态了。” 于川慢慢松开手,对左琳的屡次拒绝感到懊恼而痛苦,“我是认真的!” 左琳摇摇头,“我没法把你的话当真,我听到过一句名言——如果你得到了爱情,那是上天对你的恩宠,如果你得不到爱情,上天将与你同在。我在等一束光的出现,看把我往哪个方向指引吧!” 于川定定地看着她,“如果那光引你去的方向是深渊呢?” 左琳沉吟片刻,豁达地说:“就算跌到谷底……不是还有个词儿,叫‘破而后立’吗?”她说着,故意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地提起尹东训,“你说,尹哥他们现在发现我俩失踪了没有?” 其实还没有。 尹东训被有精神病史的被执行人缠住,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拆现场处理事情倒是很快,可把打伤人的被执行人带到看守所让公安方面配合拘留的时候,却受了阻。 被执行人韩峰是个在看守所里三进宫的常客,长着一张托关系弄来的精神疾病证明,被刑拘也混不吝地不管不顾,看谁不顺眼就打一架,把同监的人打的哭爹喊娘进医院,自己长着有病史证明,看守所的警察都对他无可奈何。就因为这个,第四次来,看守所的值班警察拒绝接收。 为这个,尹东训和林洁跟他们理论半天却始终没法说服对方,尹东训没办法,只好铐着韩峰一起坐在凳子上跟他们耗着,连孩子都是拜托林洁先走给接回家的。 好在俩人住对门,相互照应,倒也不麻烦。 尹东训一直这么耗到了快十点,终于把看守所的所长给耗来了。所长出面,警察妥协,给姓韩的疯子安排了个单间拘着,尹东训先给林洁打了个电话问问他女儿天天的情况,这时候才听原本就应该跟左琳汇报工作进度的林洁说,左琳一直不接电话,于川手机关机,不过给左琳发信息,左琳倒是回了她一条,说是“回家了,睡了,明天见”。 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法警,电话里,尹东训敏锐地感觉到不对,“于川手机关机,左琳只了一条短信,没通话吧?” 林洁:“没有。” “我总感觉还是出事了,你给小艾打个电话问问,看左法官到底回没回去?” 林洁一下反应过来,恨不得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现在就打,你等我消息——”她说着就挂了电话,中间没隔一分钟,又给尹东训打了回来,“尹哥,怕是真出事了,小艾说左琳没回去。她问怎么回事儿呢,也担心的不行。” “咱们不能这么傻等着,一会我得去趟重泰机械,我担心他们有危险。” 林洁心里也是打鼓,闻言立即说道:“天天已经睡了,我陪你去,我们在重泰机械门外汇合。” 顾小艾虽然不知道左琳他们在重泰机械具体遇到了什么事儿,但心里大致有个概念,正愁找个什么借口理由的过去看看左琳到底怎么样,恰巧林洁打电话过来,没过多久后她又给林洁打了个电话,得知她和尹东训正在往重泰机械去,自己也就坡下驴地赶紧也穿好衣服打车一起跟了过去—— 只是,大半夜往重泰机械赶的不止有特执处剩余的三个人,还有郑怀山。 陈志非刚扣了左琳他就知道了消息,勃然大怒地摔了个烟缸,但事已至此,他虽然心急火燎,可冒然出现会引起左琳怀疑,按捺着想给一切事情想合理性,可是出乎意料的,他担心左琳担心的不行,脑子乱的一塌糊涂,根本没办法思考任何事情。 跟自己磕到半夜,他终于长叹一声,一边感叹左琳在他心里的地位原来比他自己预想的更重要,一边败下阵来地让马太备车,亲自赶去了重泰机械…… 第57章 内鬼 特执处的人早晚会发现左琳和于川的失踪,找过来救场是预料之中,但除此之外,恰巧在外面碰上,跟着中院的车一起过来的郑怀山,则算是天降的救兵。 救兵赶来的时候,左琳和于川除了人已经冻透了微微打着冷颤外,其他状态都还不错。 被他们揪出来开门的陈志非是早就做好了要蹲拘留所的准备的,被尹东训以“非法拘禁执法人员”之名戴上铐子的时候,他竟然还能仰着脖子示威,“不就蹲十五天看守所吗,我是常客。” 一晚上的闹剧,好在有惊无险,特执处的人都在,左琳拒绝了郑怀山要送她回去的意思,如常的脸色直到上了自家的执法车,才显出深深的疲惫倦意来,她困乏地眯着眼睛,半睡半醒之间,有点奇怪,“你们怎么会和郑老师在一起?” 后排的顾小艾脸色微微一变,强做镇定,“你一直也没回来,我白天没跟你们出任务,不知道情况已经紧张到这个地步,也就没太往不好的地方琢磨,后来林洁问我你回来没有,我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但那会已经太晚了,我怕你们出事,就向魏局汇报了。魏局问了郑老师,估计郑老师是通过关系才打听到你在这里的。至于能碰上,倒是赶巧儿了……” 不知道大家是没在意还是在想更深的东西,顾小艾说完老半天,整个车上都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自觉自己正在因为郑怀山而背叛整个团队的小艾越发紧张,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正想再说点什么把自己撇得更清一点,尹东训却忽然开了口,“我是在想,陈志非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左法官和于川不过就是去贴个封条,犯不着这么过激呀!” “看着吧,”左琳的眼睛彻底闭上了,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睡衣,“我总觉得他们还有后手。先回去睡觉,这事我们明天再研究一下。” 她说研究,其实“横山系”根本没给她研究的时间。 前一天情绪太激动,又横遭这么一档子祸事,她精力透支,上午跟局里领导请了假,睡到下午才去上班,刚走近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一问之下,尹东训才说,今天一早刚上班他们就接到了消息,重泰机械的人来报警,说他们所有的设备都被人在一夜之间盗空了,公安的人上午就去现场了,但仓库里现场的摄像头恰巧昨天晚上坏了,而重泰机械仓库地处郊外,外面的道路上没有安装任何监控设备。我们这边得到消息也跟院里申请了法警守在现场,但目前还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传回来。 设备被盗……这特么简直是个笑话。 然而左琳笑不出来。 沉默地点点头,左琳面无表情地深吸口气,“我知道了,通知法警队回来吧。” 于川抱着手臂靠在档案柜前,怒极反笑,“重泰机械原来是憋这事呢,怪不得我们去查封他们反应这么激烈——动作够快的,昨天关咱俩时他们厂房里的设备还堆得满满当当,这群流氓,是把我们当傻子唬呢!” 跟永嘉死磕了快一年,现在遇到什么事情左琳自认都能消化了,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中肯地评价对方这次的手段,“宁愿蹲半个月大狱,也不能造成设备事实上的被查封,高。” 顾小艾不解:“查封不查封有什么区别吗?” 左琳看了她一眼,“小艾,你真该好好加强一下业务,否则进步不了。” 顾小艾吐吐舌头,“你就说一下呗,不是碰巧撞上空白点了嘛。” 左琳说:“根据《民事诉讼法》第111条的相关规定,私自处置法院查封资产的,根据情节轻重,可以处以罚款、15天以下的司法拘留,情节严重的,可追究刑事责任,判刑!” 顾小艾恍然大悟,“这样啊,如果查封成立,把设备运去铁定属于私自处置法院查封资产呀。现在设备运走了,是未查封状态,这下陈志非的过激行为就全合理了,这么说来确实是高了!” 左琳坐下后径自开了电脑,一边看着屏幕亮起来,一边淡淡地说道:“监守自盗,也挺好,明着骗,这事倒简单了。” 尹东训站起来,“我马上去公安局,查找离那里最近的监控录像,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左琳点头,“我们现在又多了一个追索的内容,以前只是追永嘉地产的钱,现在又多了一个重泰机械的设备。”左琳说着,示意这就要出去的尹东训先等一下,“重泰机械的过激反应完全证实了我的推测,反而暴露了他们心里有鬼。其实他们只要稍微镇静一点,就能判断出我并没有足够查封他的设备法理依据。” “啊……?”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相互看看,大眼瞪小眼,封条都要贴上去了,什么叫“没有足够查封设备的法理依据”?! 顾小艾眨眨眼,惊疑不定,简直不敢置信,“不是……你和于川去贴封条是假贴啊?” 左琳轻笑一声,“根据《民事诉讼法》第二百四十五条的有这么一条附加规定,当事人双方同意不进行拍卖的,我们查封资产便不合法理。我还少一道程序,所以不能查封。” 顾小艾愕然,“你怎么事先不告诉我们?” 左琳不动声色,“那我们做的就不像了,正因为我们做得真,出手突然,所以他们来不及反应,乱了方寸。” 林洁不解地插话进来,“可是……如果他们真让你贴封条呢?” 左琳狡黠地耸耸肩,“是啊,我原为他们一定是让我随便贴。那样的话,我贴了多少,就得自己再撕下来多少,会自取其辱。” 于川惊异地摸摸下巴,“这么说……法律权威郑怀山居然也会百密一疏?” “我这两天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左琳沉吟一瞬,昨天夜里突然看见神兵天降的郑怀山,本来已经对男人打消了怀疑之心的左琳却再次犯起了嘀咕,就算郑怀山是百川的法律顾问,可如果陈志非摆明了就是想扣她,就那头活驴,单纯卖面子给一个法律顾问的可能性怕是不高……可让她就这么用怀疑的心态先把郑怀山当做幕后之人来看,于情于理于义,她都过不去。更何况…… “法律条款对于郑老师早已烂熟于心,”左琳慢慢地一边思索一边说:“不可能犯这种错误?除非他不知道。” 她还是在下意识地为郑怀山寻找各种理由。 于川恨铁不成钢,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你呀,就是总把他往好处想!” 尹东训沉吟片刻说道:“其实这事也好解释,谁能想到法院的人不讲法啊,法院做出的决定,他们会本能的认为一定经得住法理推敲的。” 林洁赞同地点头,“尹大哥分析得透彻。” 于川对左琳假封条的事情还是震惊不已,换了话题,“左法官,你是把我们所有人都给蒙了啊!就连咱俩夜里被关在仓库里,你都没跟我说啊!” 左琳敲了几个密码进了自己的办公电脑,“我今天开会不是要说这事,我本来就想试一下他们的应手,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 于川麻木地看着她:“你还有什么幺蛾子……?” 左琳的目光从显示屏上挪过来,形若有质地环视着众人,倏地脸色严肃地沉了下来,一字一句地向所有人都抛了个炸弹—— “突袭重泰机械,陈志非的做派显然是早已做好了准备,说明他们提前知道了消息,我们内部有人走漏了风声!” 同样坐在办工作后的顾小艾脸色倏地煞白,她下意识地躲在显示器后面,不声不响强装镇定,旁边的林洁惊得站了起来,不认同地反驳道:“不能仅凭这一点就认定问题出在我们内部,也许是巧合呢!” 左琳有理有据地说:“我们回放一下事件的整个过程。出发时顾小艾被留下做报告,路上又横着蹦出个f26案的韩峰闹事,把尹东训和林洁调走,只剩下我和于川。他们很清楚,如果尹东训和林洁到场,他们想扣留我是不可能的。” 自从相亲以来几乎无条件支持她任何决定看法的于川也摇头,“我认为你的猜测有些牵强。” 尹东训跟林洁对视一眼,“左法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认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先不要下定论为好,影响团结。” 左琳也不争论,沉默片刻后突然转向顾小艾:“小艾,f26案你跟魏局报了吗?” “报了,昨天跟你们打电话的时候就说了,你忘啦?”顾小艾声音很轻,指甲几乎抠破了掌心,才勉强将脸上的表情维持在若无其事的样子,“魏局马上报了周局,让我们去现场处理f26案也是周局的意思。” 于川看了左琳一眼,“你看看,局领导都知道,是不是领导也该怀疑呀?” 左琳表情异样地垂下眼,“……当然,我也只是推测,没有更好。”她叹了口气,把电脑里关于重泰机械的资料又调了出来,想了想,吩咐道:“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能证明永嘉地产资金通过荣达信托和富康咨询转移到重泰机械。对重泰机械出《执行裁定书》和《财产申报令》吧,这几家公司是利益关联体,只要重泰机械账上有钱就直接冻结,作为执行款打到法院账上,偿还永嘉地产的执行申请人。鉴于重泰机械账户上没有资产可执行,程序走完之后,重泰机械的股权按比例分配给永嘉地产的执行申请人。” 于川苦笑,“设备都丢完了,分出去也是空壳,执行申请人怕是没人会领情。” 左琳也叹了一声,“总比没有好。”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一直隐藏在永嘉背后的郑怀山,一直也没打算就这么让永嘉欠着钱,永远都不换。 百川的资金链全断,修复资金链需要时间,目前张思鹏跟齐三河合力,已经基本拿下了盛方科技,马上就可以走投资协议了。他们手头上永嘉地产、荣达信托两个项目,一个金融,一个房地产,都是靠时间挣钱的,按郑怀山原本的打算,从一审到终审再到执行的全流程,拖个两三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他们按熊市欠钱牛市还钱的方法操作,等把资金链都盘活了,永嘉地产欠的钱是可以慢慢还的。 只是,他们要的时间,执行申请人等不起,而特执处也给不了。 第58章 示爱 东临中院执行永安大厦要比明川这边顺利得多,有省高院督促,永安大厦案在东临法院已经顺利完成拍卖,40%的拍卖款按约定从东临打入明州中院账号,分开中院的实际金额有有2亿8千多万。 这算是执行了一个空壳的重泰机械后,连日低迷后的第一个好消息,左琳他们得到消息,几个人高兴得恨不得在办公室蹦高跳起来,唯有顾小艾一个人内心愈发惴惴,拼命在振奋的同事中间也演出兴奋不已的样子,心里却对此感到越来越累。 左琳他们得到消息的同时,马太也把消息带到了正在山间跑马场上遛马的郑怀山身边,“教授,永安大厦拍了七亿五,钱已经从东临划到明州中院了。” 郑怀山接过马太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两口,“七亿五的40%,两亿八多了,够永嘉那些个执行申请人分点了。他们也不容易,我都替他们高兴。”不过,郑怀山话锋一转,忽然严肃起来:“这是从我们手里流走的第一笔钱,不能有第二次。通知思鹏,我们后面落下的速度也要加快了,永嘉地产必须保住!” 马太了然,“好的。”想了想,又问他:“那左琳……?” “被陈志非扣住之后我约了她两次想问问情况,她都以各种理由退掉了,怕是又怀疑到我身上了。” “那现在怎么办?” 郑怀山思忖片刻,若有所思的目光倏地落在跑马场远处小山坡青翠绿地上,半晌后,温润而克制的眼眸里决裂似的光一闪而过,他心下已有决断地慢慢说道:“那就——只能做点让她打消怀疑的事了。” 他也在真对自己下得去狠手。左琳他们因为追回了两亿多的钱而组团出去庆功吃饭,饭刚吃到一半,包厢里开着的电视新闻里,一则报道就彻底让左琳慌了心神—— 电视上,记者镜头前的草坪上一片狼籍,记者站在事发地已经面目全非的草坪前面,对着镜头介绍着情况:“在今天下午,位于明州北部的连湾马场发生了爆炸事件。现场有人受伤,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伤者已经被送往医院就治。据悉伤者是我市的法律顾问,也是在国际上知名法学专家郑怀山……” 记者后面说了什么,左琳全然听不见了。 她满脑子都在环绕着“郑怀山”这三个字,看着满目疮痍的草坪,她心神俱乱地霍然起身,只匆匆交代了一声她有事先走让大家先吃,就抓着包跑了出去。 她跟郑怀山的关系在特执处早就不是秘密了,在场四人面面相觑,人人都知道她是为郑怀山的安危乱了方寸却不好多说什么,只有于川一个箭步追了出去——郑怀山受伤,伤到什么程度,住在哪家医院,左琳全然不知,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去,他怕失去冷静的左琳再出什么事。 ……可是左琳根本不听他的。 激烈的争吵中,左琳推开他,上车扬长而去,但好歹被张思鹏闹了一通多少找回了些理智,她把车往明州医院开了一半,,最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了双闪停在路边,凭着记忆里的号码,给张思鹏打了个电话。 打的时候难免腹诽苦笑——她跟张思鹏大半年没联系,彼此好像已经是个从没走进过对方生活的陌生人了,可是敲号码的时候,手指却像是有自己的肌肉记忆,行云流水地拨号,让已经彻底放下张思鹏的左琳自己都不仅感到不可思议。 电话声响了没多久,张思鹏就接了起来,声音诧异语气却肯定,“左琳。” 左琳对他已经心如止水,却强迫自己从担心郑怀山的情绪里冷静下来,“是我,郑老师出事了你知道吗?” “知道。” “郑老师人在哪儿?” “刚从东郊医院离开。” “去哪儿了?” “我也不太清楚,离开时他没说,估计是回家了吧。” “郑老师伤得重不重?” “不重,你放心吧,只是一点皮外伤。” “是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是在马场出的事。” “是有人陷害吗?” “这些我都不清楚,当时好像就马太陪着郑总,没听说有外人袭击。” “谢谢你,我挂了。” “左琳——”没有感情的一问一答结束时,张思鹏情不自禁地喊住她,沉默片刻,半尴不尬地轻声问她:“你……还好吗?” 左琳古井无波,“谢谢,我很好。” 张思鹏歉然道:“……对不起。” “你已经道过谦了,我不原谅你,但也不会揪着你,这事儿就此揭过吧。”左琳反倒释然地笑了一声,“我听郑老师说,你已经当爸爸了。” 张思鹏的声音带着左琳熟悉的温柔和满足,“是,上个月安娜生了个女孩儿。” 左琳笑笑,“恭喜你。我还有事,先挂了,再见。”说着挂断电话,开车朝着郑怀山的别墅快速驶去…… ……………… ………… 郑怀山的情况比左琳想象中要好很多。 马太引着她进来的时候,郑怀山正半躺在沙发上假寐,脸上带着瘀伤,小臂上打着绷带,听见动静就睁开眼睛,看见左琳,立刻挣扎着坐了起来,左琳抢步上前扶住他,“老师……” 郑怀山对她微微一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马太悄悄离开了,只留下两人在客厅内,左琳心疼地看着他的胳膊,“伤得重不重?” 郑怀山安抚地摇摇头,“好在离的不太近,被气浪冲了一下。刚才在医院都检查过了,没什么大事。” 左琳怔怔地看着他,“谁干的?” 郑怀山叹了口气,“我也想搞清楚呢。” 左琳咬着嘴唇问:“警方有目标吗?” 郑怀山却说:“不用警察调查我大概也能猜是谁。” 眸光倏地一凛,左琳紧张地追问:“谁?” 郑怀山带着些宠溺地看着她,“永安大厦是我给你送的消息,东临法院拍卖了七个多亿,‘横山系’的人能不心疼吗?” 左琳倒吸口凉气,这么一说,不疑有他地反应过来,“是他们……他们居然对您用这种恶毒的手段!” 郑怀山自嘲地一笑,“他们大概也没想炸死我吧,只是想让我受点皮肉之苦。” 左琳不认同地嗔怒着瞪他,“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实话,”郑怀山语气平平,仿佛刚经历一场生死的人不是自己,沉着得紧,“如果放一颗炸伊拉克的那种大炸弹,我早没命了。” 左琳深吸一口气,“那我对他们就再没有半点顾虑了!” 郑怀山温柔地看着她,“谢谢你来看我。” 他没什么大事,左琳一颗心也算归了位,这会儿被新闻吓得魂飞魄散的理智逐渐回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么直愣愣地冲到郑怀山的住处来,实在有些不妥……她有点局促别扭地垂下头,避开了男人灼灼的视线,“既然……郑老师没什么大事,我也就放心,我先回去了。” 郑怀山缓缓站了起来:“也好。” 左琳缓缓转身向外走了两步,却突然站住了,不知怎么,她还是不太放心,总想再去看看郑怀山,确认这个男人是不是真这么好好地站在她身后,可她还没回头,像有默契般,一条胳膊吊着绷带的男人忽然上前,单手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 那是个极度珍视又分外克制的礼貌拥抱,以至于左琳愣住的一瞬间,竟仿佛被蛊惑住,忘了挣开他。 “仓库的事情之后,我以为你不会再来见我了……”郑怀山沉溺在她发间淡淡的香气中,声音里有几分真切的迷恋和痛苦,“左琳,你还在怀疑我吗?” “……”郑怀山为了帮她受到了这样的威胁和伤害,始终对郑怀山不敢拿又放不下的左琳哪里还能提起怀疑的心,她从没听过男人这样带着三分示弱的声音,莫名地跟着心里一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她身后,郑怀山忍不住微微把怀抱收紧了一点,“可我怀疑我自己。” “……老师怀疑什么?” “我怀疑,我已经在你手里无处可逃了,恐怕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放手让你走……” 这话的意思太明显露骨了,左琳倏地一惊,反应过来,心里明明软成一片,本能却让她下意识地挣出了男人的怀抱…… 第59章 试探与陷阱 陈志非在拘留所蹲满了十五天,放出来回百川跟郑怀山复命的时候,等待他的,是百川控股当家人压了整整十五天的一个耳光。 “别以为你蹲了半个月大牢就没事!我让你想办法把左琳拖住,你竟敢把她关在仓库里一夜,谁给你那么大胆子!” 郑怀山一巴掌没留半点情面,当着马太的面抽得陈志非大小伙子生生一个趔趄好悬没栽倒,陈志非在拘留所里邋遢出了青胡茬,简直被打懵了,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郑怀山,着急地辩解:“左琳当时在贴条啊,如果设备被她查封了,那咱们想动也动不了啦!” 他不提这事儿还好,一说起来,郑怀山简直要抽他第二下,气得在办公室里咆哮着怒吼,“左琳那是诈唬你的,就是在引诱你失态,她根本没有查封你的法律依据!” 陈志非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连疼也忘了,“这样啊,那……您也没跟我说这个事呀!” “……”他说的也对,郑怀山出了口积压十五天的恶气,情绪稍缓,倒也不推诿责任,“的确,我也有疏忽的地方,但那也不能扣押左琳!”他眸光冰冷地警告他,“你给我记住,哪怕我打下的这片江山不要了,也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陈志非想不明白一个区区左琳,长得没他姐漂亮,人情世故也不如他姐圆满,怎么就能让郑怀山这么死心塌地了,但也不敢多言,捂着脸可怜地垂手,“是,我记住了。” 郑怀山喘了几口气,慢慢平静下来,“对不起,我也是在气头上,别怪我动手打你。你先走吧。” 陈志非低声下鞠了个躬,“郑总打我也是应该的。” 说完转出了办公室,陈志非刚出门,郑怀山就吩咐马太,“叫齐三河来,马上。现在情况于我们来说的确太被动,必须要打张王牌出来了。” 马太低声应“是”,屋里主仆二人谁也没注意到,转过身去离开总裁办公室的陈志非,原本低眉顺目的眼中,一丝格外刻骨的阴狠,从眼底飞快地一闪而过…… ……………… ………… 就像是追回那两个多亿的钱又用光了特执处那少得可怜的运气,刚顺了没两天,左琳跟院里申请,以永嘉地产董事长陆吉安涉嫌瞒报资产、已经构成拒执罪为由,对他采取拘留处罚。左琳的本意是,人拘回来就能审,只要让陆吉安脱离所在环境,离开幕后之人的指导,他们怎么也能从陆吉安嘴里审出点什么来,从而争取找到永嘉案中的突破口。 如意算盘打得好,中院赵双白和周凯也全力支持,在对陆吉安的拘留申请书上签了字,左琳带人也的确声势浩大地把陆吉安从公司给拘回来了。 可人移交到看守所的流程刚走了一半,就突然被周凯打电话来给叫停了。 ——齐三河提起异议之诉,在省高院起诉永嘉地产,提请高院再审。省高院执行局打来电告,永嘉地产‘执行回转’,要求中院中止执行。 就因为这个命令,气不过的左琳再也无法忍耐,当场拿着电话激动地跟顶头上司吵了一架—— “您还看不出来吗?这又是‘横山系’耍的花招,总在关键时刻撤梯子,我们这些在一线的执行人员还怎么干!” “左琳,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你、我甚至赵院长都知道他们是在耍花招,可他们犯法了吗?” “省高院为什么不问问我们就接受‘异议之诉’?” “那不是你关心的事!齐三河的建筑公司在我们中院另案起诉过,也获得了‘优先受偿’的权利,但永嘉的实物不能回转,这是事实吧?齐三河到省高院提出异议之诉,要求再审,有错吗?只要是在法律框架内,我们就必须服从!” 吵到后来,左琳拿着手机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咬着牙就着满嘴牙龈被咬出血来的腥味儿,恨声地命令放人。 陆吉安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了,态度气焰更是嚣张,特执处在场所有人都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一边说着示威的话,一边大摇大摆地晃出了看守所…… 那天晚上,左琳算是彻底失控了。 她撑到下班,独自一人跑到酒吧去喝的酩酊大醉,顾小艾在家里一直不见他回来,有了上次的事情,她一边害怕左琳出事,一边又觉得分外对不起左琳,久打不通她电话,没办法,只能联系了于川,查了左琳手机定位,这才算是把已经快要不省人事的左法官给从酒吧里薅了出来。 从那天起,耍着酒疯说着胡话睡过去的左琳,醒来后,就又变回了之前那副令人害怕的消沉样子,可是像是这打击还不够似的,魏全亲自找她,让她接了一个特殊的案子…… 魏全的办公室里,副局长把一份卷宗交给了听命而来的左琳,“这里有一个从基层法院转过来的案子,你先看一下。” 左琳打开一看就愣住了,“执行申请人是齐三河?” 魏全点点头,“而且郑怀山教授特别向中院提出请求,把这个案子转到特别执行处,有你来担任执行法官。” 左琳惊异地瞪大眼睛,“郑老师?为什么?” 魏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因为被执行人是郑怀山的前妻徐丹。” “他们不是早就离婚了吗?” 魏全挑眉,“看来你果然对情况很了解。” 无论郑怀山和魏全让她接这个案子是出于什么考虑,左琳都不想多想,更不能接受,她把手里的资料往魏全手里一送,果断拒绝:“这个案子我不能过手。” 魏全却不接,“这是赵院长亲自批过的,有什么想法你可以直接去找院长说,我做不了主。” 执行局的副局长做不了主,左琳拿着卷宗,就真的去找了赵双白。可是说来说去,院长主意已定,这个案子接与不解,都是她的。 左琳这段时间已经丧到不行了,这份卷宗几乎要把她最后的喘息空间也压掉了,院里领导都不买账,左琳心里有气又别无他法,只好把郑怀山约了出来,兴师问罪。 郑怀山卡着下班的时间来接她,左琳开门坐进副驾,却面色愠怒地拦住了郑怀山要摁启动键的手,“为什么非要我接手这个案子?” 郑怀山放弃了要开车离开的意图,就这么停在中院马路对面,他静静地看了左琳一眼,目光坦坦荡荡,“因为你是最佳人选。” 他的坦荡对左琳来说,就想是浇在正冒火的心头上的一桶油,左琳连眼底都燃着火苗,“你让我怎么面对师母?!” “徐丹早就不是你的师母了。” “但那种感觉不会随着你们关系的结束而消失!” “这也是我做出的艰难地决定,我想让你为我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然后我们一起开创未来。” “为什么非得是我?我无法面对她!” “你不必多想,我和徐丹离婚和你没有关系。她是长在我身上的一个肿瘤,只有你有资格把它割去。” “郑老师,”左琳定定地看着他,对他的话感到痛苦而震惊,“你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很残忍。” 郑怀山沉默片刻,看她这个样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心疼地妥协了,“对不起,我可能是为你考虑得少了一点。我们先去吃饭吧,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我没这个心情。”左琳别过头,说完就打开车门准备下车,郑怀山试图拦住她,“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再去和赵院长说,把案子交给别的法官。” “不用了,”下车之前,左琳淡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个带了一点嘲讽意味儿的笑,“越描越黑。” 从郑怀山车上下来,心情烦躁又没人商量的左琳,想来想去,去找了于川。 于川的家倒是跟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差不多,干净又整洁,左琳坐在沙发上看这个比她跟顾小艾家里整洁许多的单身男人的住处,有点汗颜地在心里检讨了下自己,听着大门开了又关,于川带着两个外卖的塑料袋走了进来,“楼下餐馆点了四个菜,都是你爱吃的。” 他说着将餐盒放在桌上一一打开,了然地径自说道:“突然跑我家来,肯定不是私事。说吧,又又出什么故事了?” 左琳无意识地开了罐饮料,一小口一小口地轻抿着,“局里交给我一个案子,郑老师指定由我出面执行,但被申请执行人是我师母,他的前妻,叫徐丹。跟院长申请回避,院长不批,按着脑袋让我接。” 于川一愣,愕然,“他前妻欠他钱?” 左琳皱着眉,“当年他们离婚时齐三河替郑老师出了一笔钱,三千万,算是离婚的分手费。但现在齐三河又起诉她,要求返还。” 于川歪着头一笑,有点狡黠的揶揄意味儿,“我觉得院长不批这个事儿,恐怕是深意的。我们老奸巨猾的赵院肯定认定这里面有事,你这个主角不出场,戏怎么往下演?——不过我听着这个故事还真有点曲折,和男女私情有关吗?” 左琳愠怒地瞪他,“你给我正经点行不行?” 于川把筷子拆开递到她手里,“好吧,正经的——我是这么理解的,郑怀山又卑鄙了,在利用你和他曾经的情感拉你下水。” 左琳结果筷子想打他手背,被他眼疾手快地躲开了,“你为什么总要这么曲解他?” 于川不满,“你看你,让我帮你分析,我一张口你就急。看看你今时今日的处境,不都是拜他所赐吗,还不醒醒!” 左琳固执地强调,“郑老师和‘横山系’的关系现在还是未知数。” 就这个聪明人自己心甘情愿装糊涂的劲儿,简直快把于川给呕死了,“那是你拼命在把他往外摘!” 左琳不说话了,于川也反应过来刚才语气太激烈,叹了口气妥协着用还没动的筷子给她夹了两筷子牛肉,“吃饭,吃饭。撤不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干了。卷宗给我吧,明天我把人约到院里来面谈,我陪你。” 这么一天的郁卒之后,左琳终于在于川身上感到了一点欣慰,把手边的卷宗递给他,于川十分糙汉子地往嘴里趴了口饭,打开卷宗的同时随口问她:“被执行人徐丹是什么职业?” 左琳回忆起她这位风韵卓雅的师母,怀念地笑了笑,“以前是一名黄梅戏演员。” “唱戏的呀,”于川打趣地看了她一眼,“那身段一定好的不得了。” 左琳静静看着他,面色不愉地毫不含糊提醒:“别开玩笑。” “嗳!”于川从善如流地答应一声,边吃饭边看卷宗,真就不再胡言乱语了。 不过,如果于川早知道接这个案子会给左琳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和阴影,哪怕就是冲到院长办公室去静坐死磕,哪怕就是拼了这份工作不要,他也绝不会让左琳来接这个案子。 可惜,人活在世上,谁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 所能做的,只有逢山修路遇水搭桥,尽人事,然后,按部就班,而已。 第60章 崩溃 抛开人情,齐三河跟徐丹的案子其实不难办。 徐丹跟郑怀山的婚姻持续了十几年,该懂的法律都懂了,虽然当年拿钱是被郑怀山哄骗着签过没有偿还期限的借条的,但特执处想她追索当年那三千万,一时半会却追查不到。 左琳对徐丹有私人感情,如今已经是丹侬贸易公司老板的徐丹名下查不到任何个人资产,扩大“五查”范围扔没有结果,左琳以此向魏全建议‘终本执行’但魏全无论如何也没同意。 领导不同意,左琳本想再拖一拖,给徐丹一个缓冲和应对的时间,无奈郑怀山约她出去,给左琳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那是一份巨额保单的复印件。虽然投保人不是徐丹本人,但受益人却是她。 虽然无论是特执处内部还是左琳自己,都异常一致地认定齐三河的钱就是郑怀山的钱,可事已至此,避无可避,左琳硬着头皮查封了那张保单,通知徐丹之后,给承保的华同保险公司下达了《协助执行通知书》。 保单被冻结,保险公司积极协助,隔天就把投保的钱退到了中院执行局。扣除手续费和中途退保的折扣,收回近90%的保费,折合现金,在2700万左右。 那几乎是徐丹所有的财产,是她离开郑怀山后,用那三千万分手费,一个人摸爬滚打拼出来的全部基业。 没了这钱,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在离婚阴影下却始终不肯低头认输的女人彻底崩溃了…… 然而,崩溃的方式有很多种,上到逼着左琳接这案子的赵双白、郑怀山,下到战战兢兢看她办案的林洁顾小艾,连带着左琳自己,所有人都没想到,徐丹崩溃的方式,是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自杀了,从28楼的天台一跃而下,以这种决裂的方式,狠狠地报复了把她逼到绝境的每一个人。 得知她自杀消息之后,左琳也彻底崩溃了。 徐丹出殡的那天,正好吓着大雨,尹东训和林洁外出办案,于川被周凯叫走了,顾小艾闷头写这段时间处理的各种零碎案件的执行报告,一时没看住她,就被左琳这么跑了出去。 外面下着大雨,她手机关机,所有人都找不着她,所有人都急的不行,消息甚至反映到院长办公室,让有意借此事试探她的赵双白跟周凯都内疚得不行,而失踪的左琳,就这么顶着雨,连伞也没打,一个人就这么浑身湿透茕茕孑立地跑到了郑怀山的住处。 叫了门,却不进去,看着没办法让她进门就干脆自己站出来跟她一起淋雨的郑怀山,她满脸理智濒临崩塌的痛苦,脸上都是水痕,早就已经分不清是泪是雨了…… “老师要想把我送入地狱方法很多,为什么非要把我和师母的死亡连在一起?!” 她痛苦地质问,原本也没料到徐丹竟然刚烈至此的郑怀山对此也有一定的负罪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试图把她搂进怀里却被她猛地推开后退拉开距离,从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男人在瓢泼大雨中有了无所适从的感觉,“我也没料到事情是这样的结果……” 左琳拼命摇着头,她嘶吼的声音已经全哑了,听上去格外凄厉伤心,“我不信,老师无所不能,这难道不是你事先设计好的吗?你们的事,为什么要扯上我?!你明智结局如此,又为什么要设计我!!” “左琳……” 郑怀山喊她,她却不肯在听,她甚至现在不想看这个人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来,凄惶地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水,转身又冲回了来时连成银丝般的雨幕中…… 郑怀山长叹一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索性也没有去追,马太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为他撑起伞,“教授,你身上湿透了,进去吧。” 郑怀山望着左琳跑去的方向,感慨而遗憾:“唉,徐丹的性子也太过于刚烈了,何必呢!” 后来,顶着雨出去找左琳的于川和顾小艾,到处几乎都找遍了也没有结果,颓丧地回到中院,最终,却在中院大楼正门高高的台阶上,找到了雨幕中紧紧环抱着自己,瑟缩地坐在台阶上,显得格外渺小而脆弱的左琳。 强行把目光呆滞满脸麻木的她拽回处里,小艾给她冲的一碗红枣姜茶还没喝完,她就发着高烧,被送进了医院,紧接着,又因为高烧和急性肺炎,而被收了住院。 用后来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左琳老妈的话讲,他们老左家这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父女俩轮番的住院,去年老头子住完病情稳定出院的时候就像是被脱了一层皮,花了小半年才算彻底调养过来,结果当爹的刚好,闺女又像打替班似的住了进来。 左琳老妈年纪大了,老爸身体不好,特执处的人就商量着,替换着来照顾左琳,于川在此事上显得尤为殷勤上心,为此,还跟左琳老妈刷了个脸熟。 一来二去,就熟成了老妈主动问他名字的地步,一说叫于川,老太太立刻就来了精神——趁着闺女去厕所没回来,她眼睛里闪着精明又惊喜的光,“于川……?我们单位老徐给左琳介绍的那个对象也叫于川,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过来给左琳母女送饭的于川尴尬地挠挠头,“不是,不是,那就是我。阿姨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之前呢,我们也都不知道,等见面后,才知道就是一个办公室的。” 老妈的惊喜很快转为了看着怎么都顺眼的欣赏,“这么巧啊!我的天啊!这叫什么缘分啊,八百年,一千年!” 于川嘿嘿地陪着笑,“是巧了,见面的时候……弄得我们还挺尴尬。” 左琳老妈上上下下又把他打量了一遍,这会儿那眼神完全跟挑女婿差不多了,“那老徐给我话,说你对左琳挺满意的。” “满意那是肯定的呀,”于川简直要拍大腿表忠心,“左琳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万里挑一,没的挑。” 老太太略一沉吟就明白过来,“我明白了,是左琳跟你拿着劲,对不对?” 于川可算是找到了战线同盟,立即添油加醋地给自己抱屈,“是呀,她从不正眼看我。这主要问题呀不在我,是她喜欢年龄大的,就是那种大叔,小老头!” “这个不行,”左妈妈想起之前给老爷子殷勤送药的郑怀山,担忧地摇摇头,觉得那人看上去就城府很深,不适合她在生活上心直口快的姑娘,连个动摇犹豫都没有,立即就站在了于川这一边,“我得好好说说她!” 于川符合,“对对,是得好好说说她,我是她下级,说话没力度,您可得帮帮我!” 第61章 情敌 住院环境单一,左琳浑浑噩噩地在病床上趟了几天,好歹是把崩溃的情绪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理智慢慢回笼,她人也就跟着看起来越来越正常,除了还是沉默寡言外,倒是让关心她的人都放心了不少。 她发烧终于不再反复的那天,郑怀山来看了她,她那天跟男人决裂的态度已经不见了,相反整个人无论是面对郑怀山的表情还是语气都始终毫无波澜的平淡,仿佛一切公事公办,更好像她眼里,郑怀山在意的就只有那笔钱,“之前局里就来消息了,齐三河随时可以到局里提那笔执行款。不想来提供个账号也行,我们从网上给你转过去。” 郑怀山看着左琳,长叹,“你还在怪我。” 左琳也叹了口气,无喜无悲地淡声说:“我是怪您,但更怪我自己。工作没做好,执行方式欠妥,间接使被执行人发生了这样的惨剧。” 郑怀山试图安慰她,“你没有错,徐丹也并非走投无路,只不过她选择了这种偏激的方式。” 左琳颓然地摇摇头,“人没了,说什么也没意义了。老师更不必来安慰我,如果有人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我反而更舒服。” 郑怀山沉默片刻,“左琳,我求你件事行吗?” 左琳苦笑中带着点嘲弄,“别说求我,一说求我我会紧张。” 郑怀山笑笑,也不坚持,只说:“我已经和三河说好了,从保险公司划到中院那笔钱我不要了。我想拜托你们来处理这笔钱。” “怎么处理?”左琳疲惫地闭上眼睛,“老师千万别再设计我了,我承受不起。” 左琳说“设计”,郑怀山也不再解释,“我决定把这笔钱一半给徐丹的父母,让他们能够安度晚年,另一半捐给香山寺。” “……”左琳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决定,倏地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郑怀山把一份文件递给她,“这是我的委托授权书,已经签字生效了,收下吧。” 左琳惊疑不定地接过文件看了一眼,心有余悸,简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和评论,“郑老师……你的行为又一次大大的超出了我的想像。” 郑怀山歉然地看着她,“左琳,对不起!在徐丹这件事上……我过于执着了,我应该忏悔。” 左琳像不认识他似的,拿着那文件,闷不吭声地定定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并不掩饰的审视和探究…… ……………… ………… 郑怀山出来的时候,刚换走了左琳老妈的于川正好打了水回来,两个人擦肩而过之际,却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几乎同时站住了。 于川目光看着前方的走廊,声音平平,有些冷淡,“郑教授,有时间聊两句吗?” 反倒是郑怀山先转过身来,照旧温和而礼貌地对他笑了一下,随后答应道:“可以。” 住院部顶层露台上,于川和郑怀山并排站在围栏边上俯瞰大半个明州的街景,郑怀山率先开口问道:“你叫于川对吧,我听左琳说起过你。” 换个人的话,如果他说听左琳提起过自己,于川多半要追问左琳都说了自己什么,但面对郑怀山,他却没兴趣知道,挑衅地笑了一下,“我也听左琳说起过郑老师,‘横山系’的法律顾问。” 郑怀山不卑不亢地纠正,“准确说是明州市的法律顾问。” 于川始终不看他,仿佛多看这人一眼就能中病毒起针眼似的厌恶,“郑教授,您这一次‘借刀杀人’把左琳伤得太重了!” 郑怀山温文地反问:“难道我能控制一个人的灵魂让她自杀吗?何来借刀杀人之说?” 于川步步紧逼,“既然如此,为何偏偏让左琳去执行?” 郑怀山坦然承认:“这是我的错误,事发后我才明白这错误有多严重。” “郑教授对左琳的工作有何评价?” “很出色。” “是吗?”于川忽然转过身来,目光充满了侵略和敌意,不闪不避不卑不亢地直视着这位明州市的法律顾问,“约您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爱左琳。” 郑怀山毫不意外更毫无回避,直截了当地也说道:“十年前我就爱上左琳了,你来晚了。” 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于川嘲讽地冷哼一声,“我认为我们对她的爱有着本质的不同,我可以为她付出生命,而你……只是在利用她。” 郑怀山像看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看着于川,“我没心情跟你在这诅咒斗狠,大路朝天,我们各走半边。” 于川也不在乎他说什么,只是仿佛在宣誓一样,“郑教授,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郑怀山终于挑挑眉,乐了,“莎士比亚在《暴风雨》中有一句精典台词,‘一切过往,皆是序幕’。借用一句你们执行人员常说的话,我们都在路上。” 于川满脸讥讽菲薄地笑了笑,不知为何,忽然问他:“你有烟吗?我现在想抽一根。” 郑怀山不动声色地摇摇头,“我不吸烟。” ……………… ………… 回去的路上,刚刚在左琳身上破了财的郑怀山接到了魏全的电话——通常,魏全主动打电话来,都没什么好事情。 这次也不例外。 “高院刚刚来的消息,三河建筑公司向省高院提请的‘异议之诉’被驳回,‘执行回转’已不成立。省高院采信了明州中院建议,对永嘉地产恢复执行。” 郑怀山眉心跳了一下,意外道:“怎么这么快?” “赵双白一反常态的积极,亲自跑了一趟省高院,极力促成省高院转而支持明州中院。” 郑怀山皱着眉,“我知道了,后面的事我来办。” 他说着挂了电话,连一秒钟都没耽搁,直接给陆吉安又拨了过去。 因为法院盯得紧,当时重泰机械的设备从厂房连夜挪出来,暂时就先放在了永嘉的一处工地围挡里,他们本来是要找个不显眼的时机再把设备运出去,但眼下是无论如何也等不了了。电话里,郑怀山声音微凝,语速飞快,“你工地上的那批重泰机械的设备藏不住了,以最快速度安排车辆转移。” 陆吉安问:“转移到哪儿?” “先拉出明州地界再说!” “是,我马上安排!” 而与此同时,刚离开病房正往中院回的于川,接到了举报人的电话,说在永嘉地产的工地上,发现了一批来历不明的奇怪设备。 第62章 保密行动 给于川打电话的这个举报人叫赵鸣健,是个出租车司机,也是个原本案子在特执处手上的被执行人。说来也巧,那会儿早上上班,时间来不及了偏又赶上限号,左琳跟顾小艾站在路边急火火地打车,好巧不巧的,眼睛特贼的左琳就认出了过来的这司机是她手里案子的被执行人。 平时找还找不到人呢,这会儿正撞在手里,左琳哪会放过这机会,自己一个人上了出租,留小艾另外坐车到中院找人接应,她当着赵鸣健的面儿给于川打电话,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于川当负心汉给骂了一顿,电话里又是威胁又是让他给分手费的,听的赵鸣健八卦心十足,左琳在电话里说现在就去法院打官司,他也没多琢磨,直接就把左琳带到了中院。 ——结果刚进中院的门儿就被扣下了。 这个赵鸣健其实本来也没欠多少钱,一共是三万多,手里不是没钱,就是抓着钱舍不得还,真被抓了个正着,躲不了,当时也就刷卡把钱给还上了。 但这钱他觉得就跟打了水漂儿似的,心疼。所以从那以后,他留心这中院的消息,知道执行局这边在执行永嘉地产,也看见了左琳他们之前登报好找的,提供永嘉有用线索的举报群众会给予一定现金奖励,本着要把交法院的钱在拿回来的心情,依托着出租车司机是城市小道消息信息王的资源,就这么作为“群众大侦探”,给左琳他们当外援,也跟着懵懵懂懂地盯上了永嘉地产。 他之前也提供过几次消息,要不一查是假的,要不就没用,所以这次给于川打电话,于川也没那么太相信,让他把设备的照片先拍过来看。 于川赶紧把车停路边,拿过他车上一直带着的笔记本电脑,用照片比对了他们信息表里重泰机械丢失的那批设备的编号,结果没想到,居然真就全对上了。 看着照片上那些设备,选出来在excel上拉了个求和,算出来这批资产,赫然价值9327万! 刚算完数,赵鸣健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不好了,开进工地一排大卡车,怕是马上要把设备都拉走了!就现在啊,你听,正往里来呐!” 于川心里一惊,忙问到:“你现在在哪儿?” “我就在工地上,躲设备后面呢!”正说着,于川听见电话里嘈杂背景音中,又一声尖锐的喝问突兀地传了过来,“你,躲在那儿干嘛呢?说你呢!” 随后是赵鸣健唯唯诺诺心虚不已的声音,“我……我就随便看看……” 那边停顿了一瞬,紧接着,于川清清楚楚地听见对方发现了赵鸣健有问题,“不是我们的人!把他给我抓起来,这是法院的探子,打……!” 之后就是一阵混乱,手机仿佛被抢走撇出去了,于川只听哐当一声刺耳的声响,紧接着电话就断了线。 事情紧急,这事儿在左琳住院期间暂代左琳职务的于川也处理不了,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提溜着,没有犹豫,立即给左琳打了个电话,那边左琳刚一接听,他连一句喊名字的废话都来不及说,径自凛然飞快汇报情况——左琳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于川,什么事?” “刚得到的消息,重泰机械被盗的那批设备藏在永嘉地产的工地上,现在他们正准备再次转移,我已经把照片发给你了!” 他说着,用最快的速度,拿着电脑就给左琳的微信拖了照片。 电话那边,左琳一张张地仔细把照片和清单列表看了一遍,猛地提了口气,警觉地询问:“这件事你和谁说了?” 于川:“还没有,第一个通知的你。” 左琳沉吟片刻,把心意横,用最快的时间下了决定,“要封锁消息!之前几次行动的失败,让我始终怀疑我们内部有‘内奸’!” 于川急的不行,“形势紧迫,你赶快下令吧!”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走露风声,”左琳再三嘱咐,“你越过执行局,直接向赵院长汇报。请调法警队,火速前往现场,查封这批设备!” 于川得了命令,电话都没挂,打着方向盘就以飙车的速度往中院开,“好,我马上就去。” “现场有人盯吗?” “只有赵鸣健一个人,而且他已经暴露了。” 左琳微微一顿,咬了咬牙,拿准了主意,“医院离永嘉更近,我立刻赶过去。” “左琳!”于川简直要疯了,“别胡闹好不好,你刚退烧,病没好呢!” “让你办的事你赶快办,执行!”左琳在电话里吼了他一嗓子,飞快地挂了电话,下手干净利落地给自己拔了针,连手背上针眼蹿出来的一点血也来不及摁,抓着手机换上鞋,一阵风似的冲出了病房…… 这事儿谁也没告诉,左琳跟于川兵分两路,左琳出门就拿着法官证征用了住院部门外刚把病人挪出来的120车,催着司机往永嘉工地的方向开,那边于川以不要命的速度把车开回中院,拿出了百米冲刺的气势直接跑到了赵双白的办公室,说明情况,请求支援。 听明白情况的赵双白没有二话,拿起电话立刻安排部署:“中院全部法警出动,参与特别执行处的这次临时执行行动!任务和地点出发后在路上通知,快!” 赵双白挂下电话,目光定定地看着于川,“左琳住院,现场指挥交给你。” 于川急的满头的汗,他随手抹了一把,摇头道:“左琳已经从医院紧急赶往现场了。” 赵双白意外之中多出一点赞赏,“那就快出发吧,我去指挥中心配合你。记住,一定要保护左琳的安全!” “是!”于川扭头就往外跑,在他身后,赵双白猛然有想起什么,一嗓子叫住就要出门的他,“回来!” 于川当着院长的面硬生生地趔趄着刹住车,回头不解地询问赵双白的时候,他看见老院长眸光沉和而坚定,“到现场后你跟左琳说,从现在起我手机关机,本次执行行动授权左琳全权处置,不必请示。” 于川重重地点头,用最快的速度回处里把目前在岗的尹东训和林洁都叫上,三个人一起上了执行车,带着后面大批法警队的执法车,亮着警灯,在除正在开车带队的于川外所有人都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的情况下,呼啸着穿过了晚高峰即将到来的城市…… 第63章 兵行险着 陆吉安现在看见左琳脑仁儿都跳着疼。 郑怀山让他来转移设备,他刚安排货运车进了场,设备刚搬一半,被坐着救护车穿着病号服跳下来的左琳拿自己当人肉给拦住了。 无论怎么威逼利诱,左琳就是油盐不进,旁边还有个刚才被打得鼻青脸肿都不敢反抗一下的怂包,看见她来了就跟原地打了针鸡血似的活蹦起来,劈手捞了把大铁锹,就这么犯横到悍不畏死地拦在左琳前头了…… 郑怀山在后面火烧屁股地催着,左琳在前面豁出命不要地拦着,陆吉安简直被逼到无路可走了,实在没辙,掏出手机给郑怀山发了个视频通讯过去—— 彼时郑怀山正在往这边赶。左琳这次的形容绕过了执行局直接找赵双白下令,执行局这边不清楚具体情况,也不知道那么一大群法警的外勤的往哪里去,但魏全谨慎起见,还是告知了郑怀山。 郑怀山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左琳他们是冲着永嘉后院那批重泰机械的设备去的。 视频刚一接通,陆吉安就心急火燎地崩溃着求救,“郑教授,您看现在事情怎么办?左琳堵着大门呢,不要命啊,车队都给拦在工地上。等着,我照给您看看!……” 这么猝不及防,郑怀山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起重机前面,穿着病号服,跟工地上一帮凶神恶煞大老爷们对峙得瘦弱身影,和她身后,救护车闪烁着应急灯…… 左琳还是郑怀山学生那会儿,他就把她揣在心里爱了整整两年,为了名正言顺地爱她,甚至不惜跟发妻离婚,后来断了联系的那八年,他又把她偷偷收进了心底想着念着,如今再见,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将左琳跟别的男人的恋爱关系处理干净,他是真的爱她,他做的很多事都是以得到左琳为目的的,现在突然看见这么一幕,原本铁石心肠准备去处理问题的男人,竟有那么一瞬间心疼的怯懦和顾忌…… “左琳是从医院直接跑出来的?” 陆吉安没听出来郑怀山已然微微柔和下来的语气,“肯定是啊,碰上这么个女魔头,油盐不进哪!” 郑怀山想了想,有一瞬间,一丝理智压倒了情感,“把电话交给左琳,我和她谈。” “好!”陆吉安如获救星,边说边拿电话就往左琳那边走,“您等着……” 眼看着左琳的身影在手机镜头前不断放大,郑怀山却又迟疑了,“等等!” 陆吉安倏地刹住脚步,听着郑怀山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算了,我此时出现不合适,我再想想。” 陆吉安一脑门的关系,“那我怎么办?车队要想出去,只能来硬的!” 郑怀山沉默了会儿,“一会儿我再给你回电话。”他说着挂断了电话,眉宇间多了一点少见的焦虑,马太看了看他,小声提醒,“要不要联络下何市长?” 郑怀山摇摇头,“不妥。这种敏感时刻,何市长也不敢出面。如果硬要他出来说话,以后就没得相处了。” 郑怀山不给他处理方向,箭在弦上,陆吉安心里没了主心骨,心里的豁出去了的狠劲儿就直线往脑门上顶,他抓着手机,回到寸步不让挡在起重机前面的左琳身前,强笑着找托词,“左法官,你是误会了吧?这是别人临时寄存在我这儿的一批货物,我也能借机收点租金,不都是为了配合你们执行嘛!需要看货单吗?” 左琳冷笑着反问:“你敢给我看货单吗?”她说着举起手机显示照片:“货主是重泰机械,早已定性为永嘉地产的关联企业。而且这批设备重泰机械已经向公安局报失,那你陆吉安是窃贼呢?还是非法转移资产的抗拒者呢?两样罪行都不轻,你选一样!” 陆吉安心知混不过去,露出凶相,“我不跟你废话,左法官,让不让开?再不让开别怪我对你无礼!” 左琳也是被逼到绝路上了,情绪顶到了极限,反而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好啊,我倒想看看你敢把我怎么着!” 陆吉安火了,“左琳,你别非逼得我无路可走!” 左琳也提高声音,“我早就被你们逼到悬崖边上了!” 陆吉安向身后的人一挥手,“去几个人,把她拖走!” 眼看着一群牛鬼蛇神听命行事往自己这边走来,左琳眸光冷然中透着说不清的威慑,高声警告:“我希望你们看清形势,不要被不法分子所利用。你们现在的行为可以定性为抗拒执行罪,可以处以罚款、拘留,情节严重的将被判刑。如果你们胆敢袭击执法法官,根据,《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条,将处三年有期徒刑!” 陆吉安冷笑一声,“别听她吓唬人,这里是我的地盘,打死打伤有我陆吉安担着呢!” “我看你们谁敢!”赵鸣健杀气腾腾地挥着他手里的大铁锹,也被激出了汉子的血性,“来!谁敢上我一锨拍死他!我死了政府还能给我评个烈士,老婆孩子一辈子拿抚恤金。你们死了落下的名声就是歹徒!你们全家都跟着你背一辈子恶名,不怕死的来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他不擦还好,这一抹,满脸都是鲜红,更平白透出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狠戾来,众人都被他和左琳的气势吓住,无声而压抑的对峙中,陆吉安烦躁的看了眼手表,心知再不走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把心一横,朝车队挥手,狠声道:“车队出发,谁敢当路就撞死他,开车!” 货运车听命,陆续打着了火,重卡发动机连成一片的可怕轰鸣中,车队启动,竟真的缓缓向左琳的方向驶来,左琳坚定地站在中央一动不动…… 陆吉安也不敢真活生生把人碾死,看她竟然不惧,顿时更加火冒三丈地踹了一脚身边的跟班,“上人啊,把她给我拖走!” 两名保安闻言上前想去拉开左琳,谁成想,还没进这位病号的身,竟然被鼻青脸肿的那个怂包两铁锹给拍在了地上…… 众人顿时不敢再上前,车队打头的司机当然也不敢真当这个出头年从左琳身上轧过去,不得已也在距离左琳极尽的位置停了下来,左琳这会儿觉得身上有有点说不出的冷了,她打了个寒颤,从病号服兜里掏出证件,高高举起,嘶哑着高喊,“我是明州中级人民法院的执行法官左琳,正在执行公务。动我者就是妨害公务,暴力抗执,就是刑事犯罪!” 陆吉安气得跳脚,“你们他妈聋了还是傻了?开车冲过去呀,她敢挡卡车,冲!轧死算我的!” 左琳冰冷肃然地回看他,一字一顿,“陆吉安,事已至此,你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中院法警大队的人马很快就到,就算你轧死我强行闯关,也逃不出明州市!你还要敢闯这条死路吗?” 悍然死守,寸步不让,一时间,这身形单薄的病弱小姑娘,身上的气势竟然把在场三大五粗的老爷们儿都震住了…… 短暂的沉默后,远处警笛由远及近,呼啸而来的法警车对声势浩大地停在工地大门前,连成一片的警灯下,两队全副武装的法警,在特执处于川的带领下,将陆吉安的人活活包围了起来…… 陆吉安微微张着嘴,双腿一软,好悬就差点跪在地上。 那个瞬间,终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真的完了。 第64章 得不到的人 特执处打了出其不意的大胜仗,不仅终于成功拘了陆吉安,重泰机械的设备连同永嘉地产的,也全部被法院扣押,一共价值1.2亿。那天正巧赶上顾小艾接于川的班去医院照顾左琳错过了行动,左琳不在医院,她给于川打了个电话,这才知道,左琳去了某个执行现场。 可是去了哪里,于川不告诉她。 她焦虑又不安地在病房等消息,等了没俩小时,在医院闹失踪跑到执行现场的左琳,是半昏迷着被于川给背回来的…… 好好的人,刚退了烧,被极端情绪和外部环境一冲,又发起了高烧。 周凯代表局里过来探望左琳的时候,她还是沉沉地睡着,吊瓶已经换到第三个了,顾小艾坐在一旁心事重重地看着点滴匀速滴落,见周凯进来,连忙站起来轻声打招呼,“周局。” 周凯点点头,怕吵醒了左琳,说话声音也压得很低,“嗯,我没事,就是来看看她。你晚上陪床?” 顾小艾轻轻应了一声,“我前半夜,后半夜林洁来替我。” 周凯欣慰地笑着长出口气,“要祝贺你们啊,特别执行处也是中院执行局对‘横山系’名副其实一次突破,这和上次执行永安大厦还不一样,是真正意义上的正面对决,胜利尤为珍贵。” 顾小艾惭愧地垂下眼,“我没赶上,事前我甚至一点都不知道。” 周凯安慰她,“不要说你,连我这个执行局长事前都不知道。赵院长直接指挥的,左琳一定是怕人多嘴杂,走露了风声。” “这……”顾小艾出离地震惊了,“左法官连您都不信?” 周凯有些失落,却也释然地豁达摆摆手,“事办得漂亮,我不怪她。” 周凯不怪左琳,顾小艾却忍不住怪自己。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她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不去见幕后的boss,如果不跟郑怀山谈天说地聊那么多,是不是当初就会理智一点,趁着那股子心气儿,跟魏全和郑怀山彻底断了联系,不拿那些钱,也不至于走到今天,做人仿佛在偷偷摸摸,时刻都害怕别人会发现真相,厌恶自己的样子。 她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可是对追随郑怀山这件事,又十分情愿。 左琳住院的时候,郑怀山跟她见面的时间多了些,偶尔的交谈,男人睿智的头脑和风度翩翩的举止,底蕴深厚的内涵,都在越来越深地吸引着她。 她觉得,没有哪个女人在面对郑怀山这样的男人时会不心动,可是她也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郑怀山心里只有左琳,因此也不会有别的心思。 只是被他吸引,所以甘愿沉沦。 哪怕厌弃自己,竟然也心甘情愿。 如果陈雁南在,大概她会在顾小艾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事到如今,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 魏全之前给她透话,说她“干得不错”,年底有一批名额,他可以帮她争取晋升法官助理。可是,她现在已经掉进泥潭出不来了,自己都不干净了,又哪有脸,用这一身的淤泥,去换那样神圣的职位呢? 晋升法官助理,再努力加油晋升执行法官,这曾经是她从读大学就开始的梦想,但现在,职位机会摆在眼前,她已经要不起了…… ……………… ………… 左琳住院养病期间,赵双白亲自主持拍卖会,把从重泰机械查封的那批设备成功拍卖了,一共拍出来九千五百万。 这场硬仗大获全胜,左琳这只打不死的小强也终于缓慢地从之前徐丹自杀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好消息让人心情愉悦,病也跟着好得突飞猛进,没两天,已经能下床活动行动如常的左琳就待不住了。 可大夫说她炎症没消扣着不让出院,她憋的实在难受,郑怀山再三打电话邀她出去散散心,最后她耐不住想要透气的欲望,还是忍不住答应了。 她状态好的不得了,白天已经不需要人来陪床了,因此从医院逃走就逃的格外顺利,换了衣服溜出住院部,她在门口打了个车,直接去了郑怀山的别墅。 花园里,郑怀山架了炉子,准备用户外烧烤祭祭她被病号餐吃得没滋没味的五脏庙。 郑怀山戴着围裙,一边扇着火,一边翻着肉串,他一个人包揽了所有工作,左琳这个甩手掌柜站在露台边上眺望着远处的碧海蓝天,“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望着大海,吃着烧烤,自由自在。” 两个人仿佛有了默契,谁都绝口不再提及徐丹的事情,粉饰出来的太平中,郑怀山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要想过,随时都可以是这里的主人。” “老师,”左琳不自在地笑了下,回头意有所指地提醒,“您别总是枪枪十环行吗?” 郑怀山无奈地看着她,“我说归说,听多少是你的事。” 左琳眨眨眼,“可你很清楚,你的话对我是有影响力的。” 再这么聊下去,就又要把天聊死了。郑怀山拿她没办法,摇摇头,“换话题,说说你执行陆吉安的事。” 左琳却不想跟他多谈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勇气、坚决、再加点运气。” “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设备藏在永嘉工地的,想保密到底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这话我有异议,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秘密是永远不被人所知的。人和人之间靠猜也是永远猜不透、走不进的。如果要猜,无论猜对猜错,两人就都输了。” 他说着,把烤盘上已经烤好的串拿下来,走过去递给左林,自己也在她旁边坐下了。看着她慢慢地撸着串沉默不语,郑怀山给她倒了杯水,妥协道:“一天了,你的眉头始终有阴霾,是有事要问我吧?” 左琳点点头,“是有。” “说吧,有问必答。” “你是怎么知道我去永嘉执行重泰的设备的?” “陆吉官在现场给我打过电话,甚至把你穿着病服的样子都视频给我看了。” “那您跟他怎么说?” “法律面前,不能抗拒,必须服从你的指令。” “可他并不是这么做的,他想指挥大卡车轧死我!” “虚张声势,他没那个胆量。” “我也信他不敢。” “我是法学教授,法律是有底线,我不会去做违法、犯法的事。这也是我时常教导我的客户的,当然,听进去多少是他们的事。” 左琳笑了一下,“老师,谢谢您的坦诚。” 郑怀山深情地看着左琳,“我不想你我之间再有任何猜疑。” 左琳避开他灼灼的目光,“那您以后还会帮我吗?” “会的,”郑怀山直言不讳,“如果‘横山系’的公司请我,我也不会拒绝。法律只是一个工具,只有适用不适用,没有是非好坏之分。同理,法律也不是用来保护好人的,是保护一切人的。蓄意杀人犯都有受法律保护的权利,何况是民事责任人呢?” 左琳挫败地放下钎子,叹了口气,“如果您继续帮助‘横山系’,我是赢不了的。” 郑怀山摇头,坦然称赞道:“正相反,通过这几个案子,你的能力已经让我刮目相看。” 左琳话里有话,“在法学方面的修为,我还远不及老师。” 郑怀山却避而不答,“你不用畏惧我,我用的是法律,你用的意志和人心。这种力量更强大,也更可怕。” “……这样的话老师以前在课堂上没讲过。” “这也是我在你身上学到的,所以才会由衷的为你的成长而高兴。法律是应该让人敬畏的,利用好敬畏的东西,才会有出人意料的价值。” 第65章 生死关头的选择 前前后后住了整整十天院,于川代理着她的职务,小事自己处理大事找她汇报,处理完重泰机械后,特执处工作一切按部就班,倒也没落下什么。痊愈后的左琳一回去上班,先是受到了同事的热烈欢迎,接着又受到了赵院当面表扬,回来又被他们周局点名召见,老奸巨猾的局长大人一摞高帽戴下来,左琳就敏锐地觉得,这是欲抑先扬,又有套路在等着她…… 果然,寒暄表扬鼓励肯定都有了,周凯说,“现在有个比较特殊的案子,要交给你们特执处去处理。” 五年前驻守在明川郊区的武警某部队把靠路边的营区统一出租了,承租方又转租给别人作为店面房。现在军队改革,不允许有偿经营,所以决定收回出租的营区,现在承租方不同意,因为是部队,不想扩大影响闹上法庭,所以就找到他们执行局,能调解就先调解。 关于这个诉求,最高法早就有要求各级人民法院为军队停止有偿服务提供司法保障,开通绿色通道的通知,中院不好拒绝,因而就接了下来。 话虽如此,可左琳还是不解,“我们执行局有专门负责军口的执行庭,怎么也轮不到我们特别执行处啊。” “本来是不用,”周凯表情异样地一笑,“但这个案子里有你的老熟人,还是交给你比较合理。” 左琳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其中关窍,不由心里一沉,“又是‘横山系’的哪个公司?” 周凯手指点了点桌面,“荣达信托,齐三河。” 这个齐三河是个比陆吉安陈志非都难缠的角色,加上有郑怀山在背后给他们整个系统做顾问,无奈只能把案子接下来的左琳带着人去跟齐三河交涉了两次,全都无功而返。 第二次交涉失败,回来之后,左琳给郑怀山打了个电话。 “荣达信托和和武警的租赁纠纷案,老师您知道吧?” “刚刚听说。” “这个案子背影有些复杂,是超越法律层面的国家行为。现在案子在我手上,我已说服部队方面在中院起诉立案。但部队方面等不了法院的一审、二审判决,申请‘先予执行’,并提供了担保,我不想让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她还是第一次在有事要说的时候这么跟自己兜圈子……郑怀山再一次敏锐地觉得左琳对他似乎正在无形中越发疏远,有点挫败地微微蹙眉,“需要我做什么你直说。” 左琳沉吟片刻,“今天第一次调解双方就谈崩了,完全没有达成和解的基础。我希望你也能和齐三河谈一谈,配合工作,不要因小失大。” “我可以出面找他谈,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部队作为执行申请人具有特殊性,虽然说强制执行政府也会支持,但是很可能产生社会负面影响。” “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建议优先考虑协商解决。” 郑怀山看了眼表,“快下班了,你在中院吗?” “我在。” “这样吧,我先约齐三河谈一下,看一下双方的合同。下了班我过来接你,我们见面细谈。” 电话里,左琳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轻轻地应声,“……好。” 可惜,郑怀山跟左琳的这场约,赶得不巧。 就因为齐三河拒不执行并请狮子大开口地张嘴管奉命来处理此时的武警中校要五百万补偿款的事情,于川看他们这帮老赖气焰嚣张已经不顺眼很久了,看他们连武警都敢正面杠,嚣张得简直要捅破天去,气得简直就压不住火,当场就要强制执行,却被左琳拦住了。 俩人无功而返又不欢而散,郑怀山过来接左琳下班的时候,正赶上已经出了中院大门的俩人,互不相让地在中院大门前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齐三河给脸不要脸——涉及军队的案件,从来都是另案另办,《最高院关于做好为军队全面停止有偿服务提供司法保障工作的通知》也下达了,高院的绿色通道已经打开了,怎么就不能执行?”明明他们是拿着法律当尚方宝剑的人,有理有据有法可依的办事,却来来回回地被齐三河这对法律一知半解的人犯横地压着怼,于川憋气憋得脸都红了,情绪激动得脖颈青筋都迸出来,“通知白纸黑字,全面停止军队、武警有偿服务,我们完全有司法依据!” 左琳情绪还可以控制,只是脸色也不好看,“高院的通知也不是尚方宝剑,依然有双方协商的条款,由不得你胡来。该走的法律程序一步也不能少,否则我们就是违法。” “那结果就是一直拖下去,我们吃的亏还少吗?齐三河是什么人?是郑怀山的打手,他能乖乖和跟你谈条件吗?” 他不提郑怀山还好,一说起这个名字,左琳几乎本能的下意识保护和理智上的怀疑观望一股脑都被冲了出来,她这些天以来都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不断撕扯着,整个人都快分裂了,当即也动了真火,恼怒道:“你不用动不动就把郑老师挂在嘴边,你这么说话既无根据也很愚蠢!” 于川气得快要没理智了,“我就这么说话!齐三河敢这么有恃无恐,就是郑怀山给他撑腰,也是你对他们的姑息!” 左琳彻底暴走了,忍不住停下脚步,怒瞪着他,也暴喝一声,“于川你给我说话小心点!” 正好停车在旁边,目睹了他们小半场唇枪色站的郑怀山推开车门霍然跳了下来,听于川这么说左琳,顿时冷了脸,大步走过来插进了于川和左琳之间,抓着左琳的手把她护在了自己身后,冷声对于川警告:“于川,穿着制服就代表法院的形象,在公共场合下争吵,像什么样子。” 于川正在火头上,看他更是火上浇油,顿时眼睛一眯,眼底冷然中透出一点阴郁和鄙夷来,“我们是在争论案情,你有什么资格跑来说三道四?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背后谁不知道你干了哪些肮脏勾当!” 郑怀山不紧不慢地:“于川,你失态了,而且很不礼貌。” “于川!”即使对郑怀山有怀疑,左琳也忍不了别人当自己面这么说他,“你过分了!” “……”于川简直怒不可谒,他气恨难当,伸手指着郑怀山,话却是对左琳说的:“左琳,你敢说他这个伪君子不是‘横山系’的背后指使?你敢说他没有对你心怀叵测?你敢说,永嘉、荣达不是他设的一个又一个连环套?” 他问一句手指就更向前一点,等他问完了,指尖几乎就要戳到郑怀山的鼻子上了。 郑怀山脾气再好涵养再高城府再深也受不了这个,恼怒地抬手狠狠把他胳膊打开,冷笑这讽刺,“以前我还敬你为一个公正的执行人员,看看你现在做派,跟街头的小流氓有什么区别?” 于川攥紧被郑怀山打开的手,“想干什么,跟我动手吗?!” 事情发展成这样左琳始料未及,简直都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都在气头上,你们都少说两句!别在这么吵行不行?” 郑怀山面色冷然地缓了一下情绪,不屑地瞥了于川一眼,拉起左琳就要过马路往自己的车那边去,“左琳,我们走,简直不理喻!” 于川追着左琳呢,哪能看她在这种情况下被个情敌老狐狸拉走,顿时就急红了眼,上前一把推开郑怀山,“放开她!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可理喻?” 左琳又急又气简直要跳脚,她眼瞅着于川这是准备抡拳头了,没工夫想太多,下意识地就要拉开他们,“于川,你是成心要我出丑是不是!” 可是两头被激怒的雄狮根本顾不上谁出丑了,每个人都认为雄性的尊严和主权才是此刻最不可被侵犯的事,于川拽住了郑怀山的袖子,郑怀山扣住了于川的肩膀,转眼已经剑拔弩张地拧巴在了一块儿,都在气头上,拳脚功夫都忘了格斗技巧,完全就是毫无章法的肉搏,左琳在旁边拉不开他们任何一个,而就在这时,由远及近的机动车发动机声音伴随着一阵尖锐的鸣笛,倏地闯进了视野—— 那车开的太快,临近才发现有人,然而这时刹车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尖锐的笛音和刺耳的刹车声,刹不住的轿车眨眼以至身前,左琳瞪大眼睛,在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事情都来不及考虑,所有做法全凭本能,脸色巨变中她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小心”,而下一秒,她不管不顾地纵身上前,全凭本能地把跟郑怀山胶着在一起的于川给拽了回来! 冲劲儿太大,于川踉跄着跟左琳一起扑倒,随即,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轿车将郑怀山撞倒在地,险险地停下,而郑怀山倒在地上,鲜血慢慢地从深色的裤子布料中渗了出来,流了一地…… 昏迷前,郑怀山始终固执地睁着眼睛,看着跟于川扑倒在一块儿、对这一切还没来得及有更多反应的左琳,满眼尽是伤怀和失望…… 第66章 伤神伤心 左琳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气疯了。 否则的话生死关头,她怎么会放弃对她来说异常重要的郑怀山,反而去救了让她烦都烦不过来的于川? 左琳看着郑怀山眼被医护人员推进了手术室,眼圈通红通红的,目光偶尔跟同样等在手术室外的马太对上,这疯狗似的男人,平时谁让郑怀山少块指甲他都得扑上去咬一口,可现在知道左琳对郑怀山来说有多重要,并却不责怪她,只沉默地离他们远远地站着。 左琳在危急关头下意识选择自己的欣喜还没让他咂摸出甜味儿,随后彻底慌了神跟在救护车上一起到了医院,全程对他冷着脸的左琳就让他感觉到了比欣喜更大的失落,他讪讪地走到左琳身后,低着头,歉然道:“左琳,对不起,刚才我太冲动了。” 左琳好像没听见似的,看也不看他,漠然走到窗边,木然地看着窗外。 闻讯赶来的顾小艾在这诡异的气氛里无所适从,悄悄拉过于川,低声问他:“刚才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川懊悔地捶自己的脑袋,“唉,也怪我当时火气太大,和郑怀山吵起来。谁也没想到,一辆车失控了,直冲过来。” 顾小艾屏住呼吸,“那怎么单把郑老师给你撞了,你呢?” 于川沉默一瞬,古怪而又带着几分期待地说:“左琳……把我推开了。” “左法官当时把你推开了,没管郑老师?” 于川表情异样地闷不吭声点点头,顾小艾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天!生死关头,左法官推开的……是你??” 于川语气复杂,沉闷、感激、欣喜而笃定,“我这辈子都欠她的。” 谁管你们谁欠谁啊……顾小艾暗自腹诽一声,仿佛听了个爆炸性的大新闻,犹自不敢置信,“太不可思议了,凭左琳跟郑老师的关系……怎么可能?左琳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左琳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不明白,她就怪自己,也怪于川。生自己的气,也气他的不可理喻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所幸手术很顺利,郑怀山被撞得小腿骨折,内脏没受伤,头部擦伤也没有大事,过了麻药劲儿被从观察室推进病房的时候郑怀山就已经醒了,左琳一路跟着他进了病房,愧疚地站在床边,看着男人微微有些苍白虚弱的脸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后,还是郑怀山先妥协了,睁开眼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连清浅的声音也疲惫得没有起伏,“左琳,我只是断了腿,没什么大碍,你走吧。” 左琳心里揪着疼了一下,眼泪流了下来,“老师……” 郑怀山漠然地叹了口气,“走吧,我们都该安静一下了。” 左琳觉得她刚才做的事情好像是背叛了郑怀山,痛苦地想解释,“老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切都已经有答案了,”郑怀山落寞而平静地打断他,“危机关头,你选择的人不是我,这骗不了人。” 可他装成若无其事淡然冷漠,是骗人的。 他爱左琳有多深,左琳放弃他而选择推开于川的时候,他就有多痛苦。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比爱而不得更让他感到挫败悲哀了。 ……………… ………… 左琳黯然地从病房出来,于川还在等她。 一路跟她出了医院,于川想来想去,还是底气不足地对她说:“除了抱歉,我还想和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在关键时刻保护我……” 左琳仿佛是陷进了先入为主的思维怪圈,不能理解也不能原谅自己的行为,更不想接受于川的道歉和道谢。她倏地顿住脚步转过身,冷冷的看着于川,漠然地强调,“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于川自知闹到这个地步自己,最先激动动手的自己难辞其咎,歉然道:“是我把事情搞砸了。” “你走吧,以后除了工作,你我之间不要再有任何交集。”左琳别过脸,话音未落就决然地转身走了,留下于川看着秋风瑟瑟中左琳萧瑟的背影,也是一阵揪心的酸楚,几乎麻痹了指尖。 左琳一路心神不定地回了顾小艾的出租屋,打开房门,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满脸颓然 早就回来了的顾小艾关切地问她:“郑老师怎么样了?” 左琳双眼无神地看着前面黑屏的电视,“右腿骨折。” 顾小艾松了口气,“还好,事情还不太严重。” “小艾,”片刻的沉默后,左琳轻轻开口,说了早就已经打定主意的决定,“明天我想搬回家去住了。” 顾小艾颇感意外,“为什么?” “不为什么,该回去了。” 顾小艾不舍地看着她,“可我不想让你走。” 左琳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住习惯了,你也一直很照顾我,可是……总还是要走的。” 顾小艾眸光微颤,有些不安,“可是……你早不走晚不走,为什么是现在?我……” 左琳有点神经质地打断她,“不不,小艾,别说什么煽情的话,我心软。我已经决定了,别劝我了。” 顾小艾张着嘴梗了半晌,落寞地点点头,“我这里你随时可以回来住,房间给你留着。” 左琳深吸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果断道:“不用了,走了就不回来了。” 片刻后,左琳抬手,跟顾小艾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只是对方看不见的背后,两个姑娘,眸光一样的复杂…… 因为这件事,左琳跟于川的关系急转直下,不管于川怎么示好,左琳再没给过他笑脸。 可不管左琳因为郑怀山的事情对自己迁怒多少,于川对郑怀山该有的怀疑,也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减少一点。 左琳出于愧疚和仿佛想要弥补和证实什么一样的心理,从顾小艾家里搬回家后,白天照常上班,晚上下了班就时常往医院跑,郑怀山再伤心,说到底对她的感情还是在的,她走动越来越勤,被伤透了的男人态度也就逐渐缓和了下来。 左琳这段时间有多关注郑怀山,于川就比她的关注更有过之而无不及。郑怀山出院的前两天,左琳被赵双白叫去说工作,于川趁着这段时间把“横山系”整个势力重新梳理了一遍之后,从细枝末节上抠问题,抠到这天,终于灵机一动,把主意打到了他们之前从永嘉查封回来的电脑上。 ……………… ………… 郑怀山出院的那天左琳请了半天假去接他,陪着他一路回到别墅,在马太的帮助下把坐轮椅的郑怀山推到了面朝大海的露台上,左琳跟郑怀山一站一座听涛看海,有些话,到了今天,就已经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 “听说你那个助理一直都在怀疑我是‘横山系’的幕后控制人?” 左琳并不诧异,始终看着大海,“您的消息可真灵通。” 郑怀山却仰头抬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先回答我问题,是或不是?” 左琳沉默片刻,坦然道:“是。” 郑怀山也算是苦中作乐自欺欺人地找满足感,“你毕竟对我还诚实。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左琳叹了口气,“于川的行为只能代表他自己。” 郑怀山追问:“在我看来,于川的态度就反应了你的态度,否则你也不会默许于川查我。” 左琳是对郑怀山个人有愧疚感,但碰上工作,她仍然是那个直言不讳的耿直法官,“因为最近发生的所有案情线索都指向老师,我想否认都没有理由。” 郑怀山看着她,仿佛也不甚在意,“我国的司法原则是疑罪从无,你们如果一味地认为我是幕后指使人,请认真查实吧。” 左琳点点头,终于也直视着郑怀山的目光,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可能,她掷地有声,否仿佛是在承诺:“如果您是无辜的,我还您清白。如果您确实是‘横山系’的实际控制人,那我只能选择和您正面交锋。” 郑怀山淡淡一笑,豁达地释然,“好,十年前我是你的老师,十年后我们继续上课。” 第67章 浮出水面 要不就说,g不能随便立,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事情就真的朝着你立的g飞快地奔袭而去,连拦都拦不住。 于川带着修复又破解的笔记本硬盘资料,证据确凿地把郑怀山从百川控股背后的深水里揪出来的时候,整个特执处,从左琳顾小艾再到林洁尹东训,全都没有听见一点风声。 于川之前去提永嘉的涉案电脑的时候倒是跟左琳报备过,不过这些天左琳横竖看于川不顺眼,堵着气憋着劲儿,知道他死磕“横山系”,就放开了权地让他去查,但是从不主动过问。 所以这天早上刚上班没多久,带着材料从外面风风火火回来的于川满脸振奋地把厚厚一摞装订好的报告十分慎重地放在左琳桌上的时候,左琳也猝不及防,十足震惊意外。 于川在办公桌前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左琳却看都不看于川,只径自地把那些叠摞的材料在办公桌上铺开了,紧接着,脸色赫然骤变!—— 只见桌子上陈列的报告,赫然都跟永嘉和“横山系”有关。 《永嘉地产财务报告》、《郑怀山、陈雁南、陆吉安邮件往来汇总》、《横山系公司内部资金往来报告》、《永嘉地产资金转移明细表》…… 事无巨细罗列清晰,左琳猛地从椅子上霍然站起,心跳声仿佛震破了耳膜,她连呼吸都忘了,惊疑不定地拿过那份邮件往来汇总,飞快地翻起来—— 那些邮件大得多都是陆吉安发送陈雁南邮件抄送郑怀山、或是陈雁南发送陆吉安邮件抄送郑怀山,再往后,甚至有几份郑怀山亲自批复的邮件,虽然只有短短一两行字,但从邮件就能窥斑见豹泄露出来的重重内部,却已经触目惊心。 左琳翻材料的手都在抖,她把邮件翻了一多半,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颓然地跌坐回椅子上,脑子乱成一团,迎着不明所以纷纷围过来的同事,只勉强稳住声音,下意识地问了于川一句,“这些东西哪来的?” “我托人恢复并破译了陆吉安个人电脑被删除的硬盘,”于川对这一刻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此刻沉着冷静地对她说:“我还按照这些资料绘制了一张‘横山系关系网络图’。” 左琳觉得自己不能呼吸,她快被憋死了,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不能崩溃,更不能倒下去。她垂着头,借着落下的刘海遮住自己仓惶而无所适从的目光,借着整理桌子上铺散资料的时间,匆匆地给自己架起了虚假的冷静外壳,随后她抬起头来,声音里还是带着控制不了的颤抖,但好歹情绪是已经暂时稳住了。 她看了一眼于川不知何时取过来的一张大约有半长标准地图那么大的纸,点点头,沉声吩咐,“挂起来。” 于川扯过移动白板,将他连夜绘成的关系网贴在了白板上—— 那赫然是一张“横山系”关系网络图,那上面,百川控股与郑怀山居正中,围绕着百川与郑怀山,从而衍生链接出了一道道复杂的关系网,都随着这图,在纸上一目了然…… 左琳看着图,浑身都是冷的,指尖打着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边已经看傻了的顾小艾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拍照,却被她冷冷地严厉喝止了,“不许拍照!” 顾小艾吓了一跳,自己也意识到不妥,连忙放下了手机…… ……………… ………… 当所有谎言都以冷冰冰却无可反驳的证据和数据方式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左琳当了这些年执行官,心里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不在任何案件中带入私人感情的那道壁垒,轰隆隆地坍塌了。 她的感情和信任几乎已经全然崩溃,可让左琳感到无比难受的是,她却越痛苦,就越清醒。 不让任何人跟着,她凭着心口一口不敢吐出来的心气儿开车独自到了百川控股的大厦,不顾前台的阻拦,穿着整肃的工装,朝任何一个试图上前来拦住她的员工举着工作证,就这么一路直愣愣地闯进了郑怀山的办公室。 如果不是工作或者上班时间碰见,左琳从来都没有穿工装带法徽出现在郑怀山面前过,今天这个阵仗,左琳一进来,郑怀山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他仿佛在最短的时间内已经考虑到了原因,也好像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看左琳瞪着通红的眸子,活动着伤腿动作不太利索地从老板椅上站起来,叹了口气,仿佛意料之中地问她:“不打招呼直接就到了,想必有重要事情吧?” 来的路上,左琳已经妥帖地藏起了她的纠结和绝望,此刻看着郑怀山的眸光异常坚定,“不错,我来就想问老师一个问题,我希望像你之前答应的,亲自解开我的疑惑。” 郑怀山颔首,“我答应你。” 左琳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中有一点神经质的执拗,“我得到了新证据,老师是‘横山系’的实际操控人,是或不是?” “……”早在设计左琳的最开始,郑怀山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他以为自己早就为左琳知道他最后的身份做好了准备,可当这一刻来临,他看着左琳坚定的假躯壳下委屈而难过的情愫,虽然脸上一派镇定,心里却也揪着疼,半晌后,他坦然地点头承认,“是。” 左琳眼底隐有水光,“……之前老师一直在骗我。” 郑怀山的心从来没这么疼过,但脸上却始终不动声色,连说话也滴水不漏:“我不承认,我从来没否认过,这是其一。另外我给你提供的财产线索哪一条是假的?” 左琳痛苦而落寞地笑了起来,“……那不过是诱饵,是你的弃棋,目的是将我一步步引入歧途,一步步踏入你设下的陷阱。” 郑怀山叹息,“你不用这么咄咄逼人,那不过是你的想像。” 左琳涩然苦笑,想起刚才见她来了,不声不响从办公室退出去的张思鹏,“张思鹏又是什么?什么时候成为了老师的死忠?” 郑怀山否认,“思鹏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的事与他无关。” “不,”左琳悲伤到极点,什么伪装也不要了,眸子里全是即将崩溃的绝望,“……他也是你给我设下的陷阱,我的工作、我的生活,一切都在您的操纵之中。” 郑怀山一瘸一拐走到左琳面前,他看着左琳难过,自己也心疼,可是心疼之余却又被左琳满脸的不认同和不理解刺伤了,猛地生出一阵懊恼,“左琳,你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灵魂,很多事情你不能怪我。我把桥都给你搭好了,只等你自己走过来,走进我的生活圈,但你就是不肯!” 左琳难以置信地看着郑怀山,而有那么一瞬,男人竟有些神经质的、热切的盯着他,“左琳,我现在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和我一起,你未来的一切,我都将为你安排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说着想去把左琳搂过来,伸出手,却吓得左琳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人了一样惶然地连连后退,她痛心疾首又惊恐万状,声音带着些哭腔,却尖锐嘶哑得变了调,“你不能这么赤裸裸地诱惑我,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既违背我的信仰,也污辱了我的人格,我绝不接受!” “左琳!”郑怀山也失去了冷静和理智,他眼看着左琳在他的算计下离他越来越远,仿佛即将失去这个挚爱之人的预感让他恼怒而恐慌,“为了你,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我视你为生命,你为什么就是不能走近我呢?为什么……?!” “我不是疯子!更不是贪得无厌的掠夺者,老师要把我引向何处?地狱吗?!!” 郑怀山失控地大喊,左琳也在失控地大喊,她不堪忍受地决绝摔门而去,办公室的门被甩的震天响,在她身后,郑怀山怒吼一声,将桌上的所有物品扫落一地:“好啊,那就来吧,决战呀!!” 好好的一个办公室,一时间成了风暴现场,外面张思鹏马太连着秘书助理全不敢近前,曾经费尽心机粉饰的太平,终于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可即便如此,左琳走后,坐在老板椅上气恨难平的郑怀山,稍微稳了稳情绪,理智回笼的一瞬间,第一个反应不是担心左琳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会做什么,而是懊恼自己不该控制不住情绪,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他长叹一声,还是给左琳发了条语音消息。 微信里,他低沉的声音仍旧沉和包容如海,“左琳,我给你铺好的路无论你走或不走,无论你将来如何对我,我都将永远爱你!” 这像是个宣誓。 原本还能撑着坚强开车回去的左琳点开语音的瞬间再也控制不住,开了双闪把车停在路边,眼泪连成串地落了下来…… 爱又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什么都没法挽回了。 第68章 正面宣战 于川和左琳因为武警要收回出租房的案子吵到不可开交,吵架又把火烧到了郑怀山身上,到了现在,郑怀山被撞断了的腿还没养好,又被彻底扒出来自己在这趟浑水中的角色,闹了一圈,反倒是这个后来按着流程名正言顺转到特执处的武警营区清退案,解决的最顺风顺水…… 齐三河要求巨额补偿款否则拒不执行,沿街商户被他撺掇得哪个都不搬走,齐三河按照郑怀山的指示,逼着左琳走到强制执行的道路上,可找来的十几个记者机位都架好了,齐三河安排的那几个带头煽动人群闹事的混混却一个都没敢出面。 原因无他,他们得到顾小艾的消息,说左琳和于川被逼急了会带着法警队来强制执行,可那消息是左琳故意在办公室透露给众人的,实际上,法警队根本没搀和这事儿,真正过来助阵的,是荷枪实弹的防暴武警! 齐三河安排的那些混混,敢跟中院的法警队撕比,但打死也不敢跟真枪实弹的武警硬碰硬,这是人家营区范围内,真逼急了,那帮当兵的完全可以按营区内突发事件做应急处置,直接办了他们。 齐三河不敢在吭声,原本的要的五百万被压缩成了三十万,灰头土脸地拿着钱,给商户们一发,号召他们没两天就把出租的营地仿佛给腾了出来。 齐三河当初租这块地一共的租金大概是不到三百万,这会儿连个本都没收回来,气得差点呕血,但郑怀山倒是不甚在意,因为这波刚平下去,更大的浪,也就被他掀了起来。 郑怀山伤腿拆石膏的那天,百川控股把一份要求执行的申请递到了明川中院执行局。 周凯找左琳谈了一场,因为涉及百川,这个案子,也就一起归到了特别执行处。 左琳带着编号为k03的卷宗回处里,隔天召集所有人开会一起梳理分析案情,白板前,左琳拿着马克笔,在于川打出来的投影上虚画着做简单的案情描述—— “本案被执行人盛方科技大股东邵义东,执行申请人是百川控股。盛方科技的第一大股东从百川控股融了一笔风险投资。股市下跌使盛方资产大幅缩水,盛方的大股东邵义东的其他公司也受到拖累,到期后无力偿还投资。目前法院裁决已经下来了,邵义东名下的几家公司的设备、厂房还有技术专利都已由民庭查封,执行标的额在4.2亿。” 林洁听着怼了怼旁边的尹东训,低声道:“嗅出什么味道来没有?” 尹东训点点头,“又一波疯狂的圈钱行动。” 于川说:“我根本可以确定,这笔钱的源头来自永嘉地产。” “局里的意思,要我们加快执行进度。郑怀山作为百川控股的董事长直接和此案有利益关系,他又是市政府的法律顾问,周局嘱咐各方关系我们要权衡好。”左琳说:“整个案子看起来简明清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目前盛方科技现在已经停牌,大股东邵义东恐怕难逃任人宰割的命运。另外,金融纠纷案本来执结率就低,盛方科技在二级市场已经停牌,市场融资的渠道都断了,案子看起来不复杂,但大家行事一定要小心。” 尹东训咂摸着嘴,意味深长地说:“本来我觉得挺正常,局里一要求我们加快进度,这事就有点不对味了。” 左琳叹了口气,“谁也不要急着下结论,先摸清百川控股在这个案子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吧。” 于川自告奋勇,“我去调查。” ……………… ………… “通过在银湖证券公司的调查,荣达信托、富康咨询包括百川控股,都没有可疑的操作记录。”没几天,于川就带着明确的调查结果回来给左琳回复道:“但如果把调查范围扩大,进入中国证监会的数据库,对盛方科技股票买卖记录做了海量比对,在全国范围内筛选出257个户头,在近一年时间内,对盛方科技的买卖动作出奇的一致。” 他这这些东西是真有一套的,本来研究生学的就是计算机,搞这一行的,明里暗里他都有些说得上话的哥们儿朋友,技术宅能从电脑里搞出来的东西难不倒他,偏又是退伍兵,真遇到刺儿头横眉毛竖眼睛威胁起来也毫不含糊,消息来的比左琳预想中要快,左琳听他说完等了一会儿,看他不再继续了,才有点稀奇,“这次怎么不下结论了?” 于川嘿嘿地笑了一声,自从撕开了郑怀山这只老狐狸的真面目,左琳单方面对待于川的冰封期也逐渐回暖,“我就等着你问我这话呢。结论是,基本可以断定,这257个账户在同一的指令下进行股票买卖操作。” 左琳啪地一下合上手里的档案,神情倏地一振,“对上号了,永嘉地产流出的那笔钱终于又冒头了。” 于川点头,“百川控股也终于从幕后走上前台了!” 尹东训:“估计又是一场硬仗。” 这时,左琳收到一条信息,她随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随即表情一整,“前哨战已经开始了!” 众人皆是不解,左琳把手机放下,看了大家一眼,淡淡地说道:“郑怀山来了。” 郑怀山拄着单拐,身边跟着马太,身后簇拥着律师团,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中院,得到消息赶过来的左琳守在大厅内迎了上去,脸上是职业化的笑容,“郑老师,您好!” 郑怀山礼貌地对左琳微微欠身,左琳朝通道那边一伸手,“郑老师,这边请。” 郑怀山拄着拐和左琳并肩走着,郑怀山知道左琳的抗压能力很强,自愈能力也很好,但看她这么短的的时间,仿佛已经完全调整过来了面对自己的心态,仍旧感到意外。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声问左琳:“我想知道盛方科技的执行现状。” 左琳侧目,“您是以执行申请人的身份问我?还是以老师的身份?” 郑怀山玩味地笑了一下,“有什么不同吗?” “您要是以执行申请人的身份问我,我会拒绝回答。因为有些情况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确实了才会告诉您。如果是以老师的身份,我正好有一个假设想请教呢!” 郑怀山停下脚步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左琳,“说来听听。” 左“我们通过调查,发现‘横山系’在全国开了200多个户头,通过一年多的暗中收购,掌握了盛方科技30%的股权。在百川控股与盛方科技大股东签订投资协议后,在二级市场上做空,使得盛方资产大幅缩水,无力偿还融资债务,随后百川控股起诉执行邵义东。” 郑怀山微笑着不动声色,“假设如你所说的这样,那‘横山系’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左琳也笑得不紧不慢,“压迫邵义东以盛方科技的股权偿还债务,从而控制盛方科技。再寻求新的市场题材,待盛方科技在二级市场复牌后,再使股价飙升,坐等受利。” “啪啪啪……”郑怀山的掌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响起,他凝视着左琳,一时间眸光晦暗不清,“精彩!但一切都只是推演,是假设,没有证据,就没有法律。” 左琳故意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既然老师都肯定我的推断,那我就照这个方向查下去了。” “好,”郑怀山意有所指,“我在前面等着你。” 左琳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那边就是赵院长办公室了,老师过去吧。” 郑怀山打趣地问她:“不好奇我为什么来?” “我猜……”左琳慢慢地说:“是以执行申请人的身份要求我们,加快对盛方科技的执行。”她说着,点头赞同道:“完全是应该的,您有这个权利。” 左琳不知道郑怀山具体会跟赵双白谈什么,她也不太关心,实际上,她并没有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时隔这么些天,再见到郑怀山,仿佛从前的诸多暖心美好都是梦幻泡影,一切都甜蜜不得不真实。可人不是草木,一段感情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郑怀山离开中院的时候,左琳虽然没有出去,却在二楼的窗边站着,目送他走出大楼,给他打了个电话。郑怀山接起电话走到车边停住了脚步,左琳隔着窗户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良久后,这一次,倒是左琳先开了口:“老师终于走到幕前来了。” 电话里,郑怀山平和的声音没有起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在‘横山系’中的真实身份吗,我不瞒你,这也算我给你的明确答案吧。” “控制盛方科技,让我彻底搞清了百川控股和荣达信托、永嘉地产等一连串公司之间的关系。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确信原来真的有‘横山系’的存在。” 郑怀山沉默片刻,“是你逼的。” 左琳感叹,“老师,您轻敌了。把自己亮了出来,这件事上,您真是失策了。” 郑怀山却否认,“不是轻敌,是我不想骗你。” “您这么做,也把我逼得无路可退了。我当初甚至情愿自己骗自己。” “现在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我的教室大门时刻为你敞开,欢迎你随时来找我上课。” “老师,”左琳已经不想听到有关此类的任何内容了,寥落地笑笑,“你上车吧。您的腿还没好,站久了不行。” 郑怀山一愣:“你在哪里?” 左琳拿着电话说:“您左上方45度方向。” 郑怀山打着电话倏地转身仰头在中院大楼的一片窗户中搜寻着,左琳却害怕在这时候与他的目光对上,本能地躲到了窗户后面去…… 第69章 釜底抽薪 郑怀山亲自来中院跟赵双白见了一面,最后把执行盛方科技的时间,定在了下周三。 这时间太紧了,几乎就是完全不给邵义东任何有可能脱困的反应时间,从而也把特执处能在这案子上使得劲儿也压缩到了最小。 张思鹏和齐三河掌局,为了做空盛方科技,前后投了近十个亿下水,金额大风险高,这几乎是百川自身加上从永嘉挪过来能动用的所有资金,容不得有任何闪失,张齐二人数个月来殚精竭虑,整件事情力求不出半点纰漏,好不容易把局布到今天,就等着最后法院执行这一哆嗦,办好了,就一切尘埃落定。 “横山系”的这条资金链,很快就会被重新盘活。 为了这次交接,张思鹏甚至已经把班子都租好了,原本进场的那些资金,等盛放复牌后就可以分二百多个户头撤出,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这几乎是个万无一失的情况,连郑怀山对此也没多做考虑,可就偏偏是这么最后临门一脚,谁都没想到,竟然折了! 执行现场,走投无路根本不可能有实力还钱的邵义东,竟然当场推翻了之前调解时他答应把手上所有资产和游戏项目全部折给百川的承诺,说执行局也不需要对他执行股权,他可以还钱。 全额偿还。 2.8个亿! 依照合同连本带息,分文不差全部偿还,欠款当场就可以打入中院执行局的账户! 在场准备对盛方科技全盘接手的张思鹏当时头皮都炸了,他没有郑怀山那份定力,当场激动地站起来推开站在于川查账笔记本旁边的林洁亲自去看账户,可中院的账户里来自盛方科技的打款确确实实已经进账,共两亿九千三百一十五块万四千七百三十元,一分钱都不差! 张思鹏脸色铁青,完全怔住,全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鸦雀无声,只有左琳和于川两个人知道整件事经过,见状,左琳望向众人,欣喜而开怀地挑了挑眉,对百川的人揶揄道:“这就叫剧场效果。” 顾小艾傻愣愣的坐在座位上,阴影里,她脸色简直灰白的,她一个特执处的人,从前左琳没有任何事瞒着她,可现在,这么大的动静,她实现竟然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原来,邵义东拿来还款的这笔钱,是从盛兴银行明川分行借来的。 能顺利借款摆脱危局,全靠于川在中间给盛兴和盛方牵线搭的桥—— 盛兴银行本来也是永嘉的债权人之一,永嘉欠了他们两个多亿,但他们声称拿钱做着政府的棚户区改造工程,明川分行的行长拿他们是一点办法没有,想追也追不回来贷款,纪检偏又就此事着手查他,行长丢了钱背黑锅还不算,为此搞不好还要丢个官,心里别提多憋屈,后来于川找他出来给他做工作,把百川、永嘉和盛方科技的事儿跟行长说了,建议明川分行这边,先将邵义东个人的公司、设备、厂房以及各项技术专利在你们盛兴银行抵押,再用发展基金先收购了邵义东在盛方科技的股权,等证监会发布资产重组公告以后,股价在二级市场将大幅回升——而法院可以提供证明,这个案子的执行申请人百川控股和永嘉地产有连带关系,所以,盛兴银行可以名正言顺地收购邵义东在二级市场上赢利冲掉永嘉地产的坏账。 这是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分行长没犹豫,转天就让于川找来了邵义东,在邵义东一叠声的感谢中,双方签了抵押借款协议。 邵义东当场还给百川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张思鹏满心愧疚回去复命的时候,郑怀山把事情从头听到尾,在茶桌前闭了闭眼睛,“说最坏结果。” 张思鹏愧疚憋屈又没脸见人,在郑怀山面前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艰难地说:“盛方科技会马上发公告,资产重组成功。近期内盛方科技会在股市复牌恢复交易。我们做空盛方投下去将近十个亿……打水漂了。” 郑怀山闭着眼睛,仿佛无线留恋缱绻,又仿佛刻骨铭心恼恨非常地轻轻说了两个字:“左琳。” 他挥挥手让张思鹏离开,片刻后,拿着手机,茶桌前站了起来,“马太,备车。” 马太担忧地看着他,“去哪?” “左琳家。” 他说去左琳家,其实只是站在了左琳家楼下。 当初左琳跟顾小艾住在一起的时候,他还能寻个由头上去看看她,但现在左琳搬回家住,父母都在,却是不方便再上楼了。 他站在左琳家楼下,打着电话,看接电话的左琳来到窗前,朦胧的月光和屋子里柔和的光线中,他看着这离他越来越远终将背道而驰的女孩儿,从不悲春伤秋的男人,忽然间也忍不住感叹,原来不必经过沧海桑田,也可以如此物是人非…… 电话里,他忍不住问左琳,“能下来聊聊吗?” 左琳隔着几层楼的高度看下去,只见郑怀山靠在轿车前微笑着向她挥挥手,左琳心里浮起猝不及防的痛楚,却是摇摇头,“老师,您应该懂得,您既然走到台前来了,那我和您就不能私下再见面了。” “说的对,”郑怀山叹息着,也不强求,“那我们就这么说说话吧。”他望着楼上窗前的似乎刚洗完澡的左琳,声音里竟然还带着一点笑意,“你越来越神奇了,盛方科技这种被停牌的烂尾公司,你是怎么给他的大股东融到钱的?” 左琳说:“资本市场的路确实都被你堵死了,但还有一条路。” “哦?愿闻其详。” 左琳直言不讳,“盛兴银行。” 郑怀山不信,“盛兴银行不可能给他,风险太高。” 左琳解释,“盛兴银行行长怕什么?怕丢官。这笔投资能让他冲掉永嘉贷款的贷款坏账,官能保住,又能赚到钱,你说他干不干?” “……”郑怀山梗了一瞬,释然地笑了,“中国式政治经济学,确实神奇。” 左琳感慨,“法律范畴内我不是老师的对手,我只能跨出您的领域。” “因为有你这样的对手在,我才活得有价值。” “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吗?请老师点评。” “这次是你运气好,兴盛银行多少还有些违规操作的嫌疑。如果兴盛银行胆子小些,成功的一方就是我了。” “老师特意跑来,是为了跟我探讨一下这个案子的成败吗?” 郑怀山深情地望着她,“不是,是想看看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很美,我都不忍心挂电话。” 左琳古井无波的声音,“老师的话题转得太快了,我们在谈工作。” “那就谈工作,”郑怀山从善如流,就好像是当初他为人师表,给左琳他们班上课时的态度和语气,“这次作业完成的不错,下面我会继续出题。” 左琳认真就道,“我依然会认真向您学习。” “那晚安了。” “晚安。” 回去的时候,顾小艾却在门外等他。 这姑娘日子也是不好过,郑怀山对左琳使绊子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给郑怀山传递消息对不起左琳这个好姐妹,可左琳给了郑怀山重创后,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尽到眼线的责任,又自责自己的失职让郑怀山损失了那么多钱,后知后觉地得知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她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后来干脆把心一横,换了衣服跑过来,就想当面给郑怀山赔不是认个错。 她也是真傻,竟然会觉得自己对不起郑怀山,在这个节骨眼自发地送上门来。 “郑老师,我错了。”客厅里,郑怀山独自坐在沙发上,顾小艾愧疚地站在不远处,她从进门就接连道了几次歉,郑怀山却都仿佛没听到,这一次,她越发地难过,试探着小心地走到郑怀山面前,把心一横,软着声音祈求他的原谅,“执行局这么大一个动作,我没有提前发现,让郑老师蒙受这么大的损失。我辜负了老师对我的信任……老师,您心里有气就惩罚我吧,别憋着……” 她说到最后,郑怀山才有了反应,扭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冷笑一声反问:“惩罚?” “……是。”顾小艾咬着嘴唇,一双微红的眸子兔子似的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我是情愿的,这样我才好受些。” 郑怀山直视着她,眸光凉得有点吓人,里面仿佛无声地酝酿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风暴似的,对顾小艾确认,“你想好了?” 顾小艾坚定的点了点头,郑怀山定定地看了她十几秒,仿佛内心的暴虐终于因为顾小艾的这个认可的动作而被彻底释放了出来,他站起身,缓缓从腰间抽出皮带,沉声吩咐面前的没少拿钱却办事不利的女孩儿,“你跪下。” ??? 顾小艾已经做好了被他抽一巴掌的准备,可是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是这种带着羞辱意思的命令。 这已经超出了顾小艾的理解和接受范围,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摇头,可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突然爆发的郑怀山抡圆了皮带,劈头盖脸地朝着她狠狠抽了下来!—— 第70章 信任 解决了盛方科技的案子,永嘉地产非法挪走的资金,也就因此而浮出了水面。 打了个大胜仗,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特执处里一连几天来始终斗志昂扬的,连处理案子的效率都直线上升,从特执处组建开始就移交到他们手里的各种陈年和疑难案件,卷宗当时堆了整整三个大书柜,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已经结执的案子差不多占到了总量的三分之一。 赵双白说,等永嘉的案子了了,就给他们部门和个人都评先,先不说这张支票最后能不能兑现,但是院领导的认可和嘉奖,就让每个人都重燃了信心。 连带着,态度都比之前更积极主动了…… 左琳刚开完会回办公室的时候大半个办公室都空着,这会儿该办事儿的都办事儿去了,办公室就林洁一个,林洁看她坐下,就把一份卷宗放在她的桌上,左琳拿过来简单翻看了一下,“鸡血收收,这种民事探视权的小案子,交给小艾去处理就行了。” 林洁知道她没仔细看,但是也不瞒着,直接坦白地说:“这个案子涉及我姐姐,我有个小请求。” 林洁的姐姐林清离婚几年了,离婚官司打输了,她没争到孩子的抚养权,当时还没上小学的孩子归了前夫,林清对前夫早就已经死心了,只是刚跟孩子分开的那会儿实在想孩子,后来一时想不开,就趁着探视的机会把孩子带走了,说什么不肯再还给前夫,这才被前夫又告到了法庭,宣判到执行,林清据理力争到底也没要回孩子,倒是因此档案在执行局也挂了一号。 同事一起快两年了,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左琳跟林洁和顾小艾私下里的关系一直不错,偶尔兴致来了也会跟林洁约着逛街血拼什么的,相互间都越发了解,她姐这事儿左琳多少都是知道的,因此一听她这话,诧异地抬起头来,“纪律你是清楚的,你姐姐的案子你不能上手。” 林洁突然降低了声音,有点讳莫如深的意思,却也仍然坦然,“当然不是我,我是想请求左法官,指定尹警官来负责这个案子。” 这下左琳倒是意外了,“尹警官?你这是什么弯弯绕呀?” “从亲情上我保证半点不干涉。”她举着手对左琳做保证,而后压低了身子,伏在办公桌上凑近左琳,悄咪咪地说:“我是想撮合尹警官和我姐。” “尹哥?和你姐???”左琳出离地震惊了,“你自己不是喜欢尹哥吗?怎么又要介绍给你姐??” “……”林洁一阵无语,她纠结地皱皱眉毛,“不会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吧?” 左琳挑眉,“不然呢?” “不是……哎呀!”很少会感到局促的女法警哭笑不得地跺跺脚,直起身来,“本来就是想撮合尹哥跟我姐。他俩不都离婚了嘛,尹哥人好,男友力max,跟他一起出去办案接触多了,我就觉得他这种特别有担当又有安全感的男人很适合我姐,为了让他俩多接触,这我才说服我姐搬到了尹哥家对门去住的!但是我姐那人别扭,尹哥也不好意思,一来二去的,我怕他上班看见我尴尬更不好意思对我姐下手了,这不才拿自己做了挡箭牌……” 林洁说着扶额,“但那我也没说过我喜欢尹哥啊!” 左琳简直跟看了个微博上的惊天绯闻大八卦似的,整个人都处于那种“原来如此又不可思议”的震惊里,但是之前的“暧昧”被林洁解释了,她再想想,好像还真就没有多暧昧……不由自主地打趣她,“还用说吗?你都做出来了吧?” 林洁忽然严肃的指天发誓,“那也是为我姐,我对尹警官可是当姐夫看的,半点私信都没有!” 左琳笑她:“那他们现在彼此了解吗?你别乱点鸳鸯谱啊!” “不会,”林洁特别笃定,“他们俩已经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彼此都有好感。但尹警官那人你也知道,矜持。所以我想给他俩烧一把火。” 左琳想了想,这才点了头。 林洁带着卷宗给尹东训打了个电话,高高兴兴地也出去了,剩下左琳自己,嘴角还挂着笑意,不错的心情却被赵双白语气略显沉重的一个电话给压了下去—— 赵双白说……院里收到了一份检举她的匿名信。 办公室的沙发前,赵双白给她倒了杯茶,左琳捧过茶杯却没喝,也不见她紧张,反而带了一点讥诮地镇定询问:“检举我什么?” “从‘横山系’的执行案中非法牟利。” “谁给我钱?我的敌人给我买枪买子弹来杀他?” 赵双白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你想看一眼吗?” 左琳纹丝不动地摇摇头,果断道:“不看。” 赵双白把信放在桌上,“有关领导对这件事大致也有个态度,不管有还是没有,总该避避嫌的,我知道你的态度。” 左琳无所谓地挑挑眉,三分挑衅七分严肃地看着赵双白,“想让我走是吗?我不走,除非您赶我走。” 赵双白意料之中地笑了一下,“那就算我找你谈过话了,”他对此事的敷衍态度让左琳心里一暖,上次拿徐丹的事情试探她之后,左琳能感觉出来,赵双白对自己逐渐完全信任了,可是却没料到,他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把这问题问了出来,“你可以让我信任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信不信任,嘴上说的,未必就是真的。何况郑怀山的事情对她打击实在太大,左琳想了想,诚实地坦言道:“我不知道怎么能让您信任,我只忠诚于我的人格和内心。” 赵双白思忖片刻,把桌上那封信拿走,又收回了办公桌下面的抽屉里,果断道:“那这封匿名信到我这儿就算到终点站了。” 左琳知道,这是赵双白在告诉她,他已经完全信任她了。她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感激而郑重地说:“知遇之恩,我会报答您的。” 赵双白摇摇头,“你已经接近你对手的要害了,我要提醒你,哪怕是一只鸡,在断气前拼死一挣的那一下,力量也是惊人。何况……你要面对的,是一直老虎。” 左琳挑挑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斗志昂扬的光,“这句话放在我身上也同样有效。” 赵双白在她旁边,对她举了一下茶杯,“说得好,向你致敬。” 第71章 停职 左琳没想到,那天的谈话,赵双白第一次请她喝茶,却就这么成了最后一次。 郑怀山让知道左琳不少事情的顾小艾写匿名信举报左琳,原本目标也不在左琳头上。 他知道中院的赵双白是左琳最大的靠山和保护伞,有他在,左琳就可以绕过执行局屡次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但赵双白太清白了,他们找不到把他弄下去的弱点,所以,只好自己制造一个。 举报左琳,左琳是没问题不怕查,但被调查就要停止,永嘉现在正在紧要关头,一旦左琳被停止,就相当于对永嘉的调查终止。这种事情,赵双白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郑怀山算准了他一定会把举报信压下来,而压下举报信,也就算是成全了赵双白的破绽。 而只要赵双白一走,左立失去了支撑她的羽翼,也就是被变相放进了孤立无援、任人宰割的牢笼里。 举报左琳的那信不止中院收到了,明州市纪检、市政法委,也都同时收到了。 何市长儿子在国外留学,那海外的学历几乎就是钱堆起来的,他要用钱收入却有限,自己家里有张老辈留下来祖传的名画,拍卖了能有不少钱,但他不好出面,最后这事儿是郑怀山出面帮他拿到香港去拍的,这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这事儿没过多久,郑怀山就拿着永嘉棚改项目的借口,请他出面,借着举报左琳之机,弹压了赵双白…… 何市长以赵双白袒护、中院对左琳调查不深入,没有党性觉悟应该反思为由,电话里把中院的老局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挂了电话,第二天赵双白的调令就下来了。 ——调他到党校学习一年。 坏事总是传得快,左琳闻讯赶来的时候连门都忘了敲,猛地推开门,就看见赵双白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她激愤又难过,满心愧疚,第一次在赵双白面前表现得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赵院,我……我知道是因为那封匿名信的事,您替我背了黑锅。” 赵双白放下手里的活计,安慰地对她笑笑,“没那么严重,只是调我到党校学习一年。” 可是一年能发生太多事了,谁知道一年之后,现在说是调过去学习,谁知道一年之后学习结束,赵院还能不能调回来? 这种套路,左琳跟赵双白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说也没用,所以谁也不说破,左琳鼻子有点发酸,她吸了吸鼻子,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那我呢?” 赵双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安抚她,“坐正坐稳你的位置。” 左琳倏地站直了,抿紧嘴唇,郑重地对他承诺似的应声道:“是。” 赵双白叹了口气,示意左琳跟他一起到旁边坐下,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他也没什么保密的义务了,“左琳,实话告诉你,我曾经怀疑过你。但你的行为告诉我,你是一个好法官。” “既然您曾经怀疑过我,为什么任命我做特别执行处的执行法官。”左琳当然知道赵双白怀疑过她,但这句话,她从最开始就一直都想问。 ——为什么任命我来做特执处的执行法官? 左琳目光炯炯,赵双白片刻沉默,“我也违反一下组织规定吧,那个任命不是我的决定。” 左琳惊愕地瞪大眼睛,“郑怀山……?”他那么早就开始对她布这场局了吗?! 赵双白却摇摇头,并不做没证据的指责和猜测,“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一个谜。不过我现在才能体会,你顶住了多大的诱惑啊!” 左琳愧疚地低下头,“可我连累了你。” 赵双白摇摇头,对这个年轻的女执行官满怀期望,“你也不必愧疚,就当我也是你的学费吧,现在都足额交了。就看你能不能顺利毕业,我静等你的好消息了。” 左琳愣愣地看着赵双白,眸子里有一点藏不住的惶然和无助,“您走了,我还能相信谁?” 赵双白和蔼地看着她,半晌后,慢慢开口,最后对她说的,只有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正义!” 可是左琳不知道真正的正义什么时候会来。 赵双白调到党校去学习后没多久,左琳就因为另一封匿名举报她受贿渎职的举报信,而被周凯下令停了职。 赵双白一走,没了院长的中院群龙无首,执行局的周局长是个谨慎稳妥的性子,现在所有变故都是冲着特执处,冲着左琳来的,没了赵双白坐镇,周凯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有限,刚因为“保庇”左琳走了个赵双白,周凯实在不敢妄动,没办法,只好硬下心冷着脸,强行给左琳做了停职等待调查处理。 停职之后,左琳整整失踪了一个星期。 于川从他们系统里能查到左琳是在市纪检还没找上她之前,抢时间一个人打飞的出去散心了,他知道左琳飞机落地的城市,可却查不到更准确的地点。 ——一连七天,左琳手机关机,社交软件全不上,整个人就仿佛从社会凭空失踪了。 于川连着特执处的其他人简直要急疯了,顾小艾知道是自己的举报信把左琳害成了这样,自己在家捂着被子哭了半宿,直接把嗓子哭到上火发炎说不出话来,请假去医院吊水的地步。 于川按捺不住,长着他在左琳住院那会儿跟她妈打下的坚定革命情谊,冒懵去了左琳家里,可不赶巧,老爷子刚在区执行局的陪同下跟让他看不顺眼骂了一顿的老战友道了歉,又去区法院交了一千块钱的罚款,刚回来,气儿都不顺呢,开门听他问左琳,冷哼一声转身就进了屋。 左妈妈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媳妇儿,歉然地赔着笑把于川让进屋,热情地让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解释说,左琳临走之前好不容易说服她爸执行法院判决,这会儿刚道了歉赔了钱,正生气呢,又因为之前左琳被停职的事情被家里老头儿知道了,直说中院的人心怀鬼胎故意黑了他姑娘,看于川一身工装过来,这才迁怒。 于川苦笑,他着急找左琳的消息,直接从院里出来的,也就没换衣服,没想到就这么撞了枪口,只是听左妈妈的意思,他们好像一直都知道左琳的动向,可是无论怎么询问,左妈妈却始终不露一个字。 好在,也不算毫无所获。 至少能确定这个失踪人口是自己玩失踪,人身安全至少还是有保障的。 这么想想,一颗心也就算落了地。 可是于川不知道的是,左琳除了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她还给郑怀山打过一个电话…… 是离开明川那天,在机场拨出去的。 候机大厅里,左琳疲惫地闭目仰头靠在椅子上,声音寥落地对郑怀山说—— “你赢了,我斗不过你。” 电话里,郑怀山的声音有一丝歉疚,“我还在原地。只要你辞职,我是你的,整个百川也是你的。我打这片江山,原也只是为了给你下聘礼。” 难以言喻的酸楚当时从心底沿着血脉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左琳疼的无法呼吸,眼睛却干涩得再也无法因为郑怀山而流出半滴眼泪,“算了吧,”她疲惫地说:“到此为止吧,老师的爱太可怕,我要不起。” 当时的左琳万念俱灰,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机票是随便买的,等下了飞机,她茫然地站在陌生城市的土地上,木然地愣了快半个小时,脑子里才逐渐对自己此刻的所在有了概况性的勾勒…… 不知目的地的旅客,最后将方向设在了这座城市沿海的一个镇子上。 她记得,去年办的那个白血病患儿找父母的案子,李氏夫妇最后把女儿李佳佳接走,最后关了在明川的小饭馆儿,一家人回了老家——也就是这座沿海的镇子。 结执也快一年了,左琳既然到了这里,无所事事地既来之则安之,她就想去家访看看,李佳佳跟父母现在生活的怎么样。 左琳脑子好,她经手的所有案子基本信息她差不多都记得住,但大环境好找,小地址却不可能挨个记清楚,她凭着记忆来到镇子,靠着打听寻找却始终没结果,后来她干脆也不强求了,就这么在镇子上临海修建的一个海景度假村住了下来。 没想到,歪打正着,去海边散心的时候,出门竟然在这儿遇到了度假村院门外面摆摊卖自家花生米的李佳佳! 她本来只是想去看看这身世可怜的小姑娘如今过的如何,却没成想,反倒被外表柔弱内心却格外坚强的孩子喂了碗鸡汤,上了生动的一课…… 小姑娘现在状态比在医院的时候更好了,只是左琳看着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太对劲,“你爸妈呢?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卖东西?一直不上学?” “我爸妈在山下的镇子里打工,我和奶奶住在山上,奶奶在度假村给人做饭。度假村里没有小学,不过我一直有自学的!” 聊天越多左琳就越震惊,她帮佳佳把小地摊收了,带着她就进找了个店吃馄饨,“自学?字不认识怎么办?” 李佳佳很乐观地笑得烂漫,“那不怕,我平时卖花生没人时就看小说。不认识的字就问问游客,一天能学五、六个字,我已经认识好多字了!” 左琳感慨而欣慰,“你真了不起。” 李佳佳小大人似的吃了个馄钝,拄着桌子崇拜地看着左琳,“都是因为跟阿姨学的。” 左琳以为她只是嘴甜,没当回事儿地失笑,“我又没教你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李佳佳却激动起来,饭也不吃了,放下勺子跟左琳努力解释:“我当初被爸爸妈妈扔在医院不要我的时候,生病又特别难受,我当时就想从医院的楼顶上跳下去,不当爸爸妈妈的累赘。后来我看了电视,说阿姨是‘法女法官’,打败了好多坏人。我就把阿姨当成偶像,我胆子也大了,什么都不怕了。现在天天用卖花生米的钱买药吃,相信自己一定能救自己。” “……”已经打算回去跟院里打报告辞职的左琳闻言又一瞬间的落寞汗颜,她垂下眼,苦笑一声,长叹道:“佳佳,阿姨没有你想得那么伟大,也没有你坚强。我到度假村来,是做了逃兵。” 李佳佳却很固执,“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呢?” 李佳佳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那个时候在电视里,左阿姨你说,困难打不到你,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停止向前的脚步。我知道你不会撒谎的,所以你不停,我也不能停,我要努力的活着,好好的生活!” 这口鸡汤灌的猝不及防,可是对左琳这个病入膏肓差点就药石无灵的人来说,却无端端地异常有效。 紧紧攥着手里的勺子,长久的沉默中,仿佛有无形的风暴席卷了左琳眼中所有的阴霾,让她破碎颓丧的目光逐渐重新凝聚出坚定的光芒来——半晌后,左琳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对李佳佳说,又仿佛是在告诉自己—— “佳佳,你说的对,我不该这么脆弱。我该回去面对一切,也该跟坏人斗到底。” 这样的谈话内容就有点超纲了,李佳佳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她却在吃饭完临走前,拎起了李佳佳放在地上的小竹筐,“你这些特产阿姨都要了。” “啊?”李佳佳差点没反应过来,刚“啊”了一声,左琳已经从钱包里数了十张百元钞票,一股脑地都塞进了小姑娘的小手里,吓了李佳佳一跳,“不不不,阿姨,这太多了!” “我知道你病虽然好了,但要终身服药。”左琳爱怜地摸摸她的头,“你自己出来卖东西,是为了给父母减轻负担吧?别拒绝,多出来的钱给你买药。佳佳,你已经很棒了,要坚持努力生活下去,不要放弃,因为——阿姨永远都不会放弃!” 第72章 宣战 左琳走了,特执处的工作基本是个停摆状态,但是谁都没闲着。 顾小艾在不断遭受良心谴责和拷问的痛苦里,被郑怀山抽了一顿,反而病态的仿佛得到了救赎似的,非但没疏远,反而对男人偶尔表现出的一丝关心和宽慰感到越发不可自拔,从原本汇报消息都小心翼翼变成了现在接着找左琳的接口,时不时就去找郑怀山坐坐,两个人的关系倒是比之前更近了些。 于川一边多方托人想各种办法找左琳的下落,一边想方设法地从之前已经控制在手里的有关永嘉和横山系的财务中挖线索,试图找出更多的破绽和证据。 林洁偶尔会出去意态阑珊地走访几个被执行人,消极怠工地走个过场给局里看,尹东训则托他公安系统的哥们儿,冒着风险,查了左琳和其亲属的银行记录,并且查到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后来他们才知道,对左琳的匿名举报信上说,左琳收受一个名叫李建的人的贿赂总计200万元。当初郑怀山对盛方科技出手,投入二百多个账户做空对方,这个李建,就是二百多个开户人中的一个。 接到举报,警方拘了李建问询,李建也的确一口咬定他给了左琳二百万要她办事儿,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加上左琳办理永嘉案件中执行过程确实来来回回停滞过许多次,纪委这才把左琳当做了重点调查对象。 但是尹东训后来查出来,当天提审李建的那个警察,是原明州刑警大队的中队长、现在做郑怀山司机兼心腹的马太的徒弟! “事情就是这样,”周凯办公室里,尹东训一个人挺拔地站在办公桌前,不苟言笑地严肃汇报,“当天审李建的警察怕是有些问题。另外经过调查,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可以支持李建向左琳行贿的供述。他的银行账户近期没有这200万的取款、汇款记录,证据中没有左琳的收条,经银行系统也没有查到左琳极其亲属有收受这笔款的记录。” 周凯沉吟一瞬,“嗯……这就全对上号了。” 尹东训说:“我认为,应该把这个情况反映给纪检部门。” 周凯深深地看着他,“但是尹东训,你和左琳同在特别执行处,你参与调查有违规之嫌知道吗?” 尹东训点头,“知道,但为了澄清对左法官的诬陷,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周局可以处分我。” 好半晌后,周凯审视的目光慢慢缓和下来,松了口气似的,释然地一挥手,沉声对他承诺道:“处分就免了,面对一场阴谋,就算上级责问下来,我替你兜着。” ……………… ………… 一个礼拜后,还不知道中院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的左琳,突然从南方的某个沿海小镇,又不声不响地回到了明川。 她走的时候至少还有个动静,回来的时候,却谁都不知道。 那天夜里下着大雨,她满心绝然而决裂的斗志,下了飞机拖着箱子,没回家,反而直接打车去了郑怀山的别墅。 这几天没有左琳的丁点儿小心,郑怀山也担心,他派人查也查不到消息,其实早就已经自责地坐不住了,给左琳特别设置的独特铃声一响,陪在他身边的马太真的觉得,这男人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飞快地闪出了光—— “左琳?” 电话里,左琳的声音很小,背景音窸窣嘈杂。郑怀山心里一紧,“你在哪儿?” 左琳平平的语调,淡淡的态度,轻轻地扔了个掷地有声的炸弹,“——你家大门外。” !!! 郑怀山如今也说不上是惊还是喜了,来不及多想就已经冒着雨冲了出去,院门外,出租车的大灯晃得睁不开眼睛,郑怀山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强光,却看见左琳站在铁艺院门外,狠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你怎么又把自己淋成这样?”那一瞬间郑怀山心里原本的盘算几乎全乱了,他心疼不已,撤了拐杖明明动作大了走路还不那么利索,他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有点瘸地两步冲过去,一边着急开门一边喊她,“左琳,快进来!” 他把门锁打开,要拉开镂空的铁艺门,刚开了个缝,却被左琳从外面抓着把手猛地关紧了—— 哐当一声,突兀的动静在雨夜里格外刺耳,郑怀山怔怔地看着她,“不进来?那你来这是……?” 左琳坚定地看着他,抓着把手的手指骨节泛白,瓢泼大雨下她冷硬的表情上一点裂痕都没有,是坚不可摧的刚毅和决裂的笃定,“向你宣战!你打不倒我,我要在追索你的同时,讨回自己的清白!” “……”郑怀山一腔热血也在听见这话的瞬间被这冰冷的冬雨浇透了,他从心底一直冷到指尖,出神地看了她一会儿,片刻后,终于也找回了理智,收起了一切外泄的情感,淡漠地反驳她,“你战胜不了我,我会不择手段,而你有底限。” 左琳不为所动,“正义终将战胜邪恶,我相信这一点。” 郑怀山嗤笑,“我也想看看,这条所谓的真理能不能应验。” 事已至此,左琳深吸口气,对郑怀山宣战—— “郑怀山,从现在起,我不再认你这个老师,你不配!” 她说完,绝然地转身回到了出租上,司机原地掉头,慢慢地驶入了更深沉的雨夜里,郑怀山眼睁睁看她决裂地离去,眼底迸出通红的骇人血丝来,终于在出租车即将开远的那一瞬,按捺不住感情地嘶吼着试图叫住左琳: “——左琳,你回来!” 然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回来了。 大雨瓢泼的深夜,回家的车上,左琳给周凯打了个电话。 “周局,我回来了。” 都这会儿了,按说左琳不该这时候打电话影响领导休息,但她心急如焚难以按捺,实在是压不住了,也顾不了那许多。可是没想到,周凯的声音竟然毫无睡意,电话响了没两声他就接了,知道是左琳,听见她说回来了,竟然也不惊讶,“这么快,”他说着,故意揶揄这个当初愤然出走,跟他叫嚣着干不下去了要离职的姑娘,“个人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不走了,”也不知道左琳是没听出来揶揄还是听出来了也没心思理会,她的一字一句都格外严肃笃定,“我要为自己讨回清白。” 电话里,周凯欣慰地笑了一声,“算我一个,你若有污点,我也逃不了干系。” “今天开始我就呆在明州,哪也不去了。”左琳深吸口气,“我正式向组织提出申请,请纪检部门全面调查我。” 周凯跟她确认,“你想好喽,如果查出你有问题,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左琳示威般掷地有声,“想好了,如果证实我有罪,我接受一切处罚。如果没有,请把特别执行处重新还给我。” 电话里,周凯沉默片刻,郑重地对她说:“我批准。” 第73章 暴露 左琳当然不可能有违纪行为。郑怀山能对左琳织网使绊子,但是并不能当着纪检委的众目睽睽,策划出一场毫无破绽的实锤栽赃。 纪检对左琳的调查持续了一周,调查结束,查明左琳没有违纪行为的通知发回了中院执行局,周凯拿着通知,有理有据地兑现对左琳的承诺,让她官复原职,回特别执行处恢复工作。左琳回到特执处,特执处工作重新开始运转的当天,他们就对荣达信托和齐三河恢复了执行。 左琳复职的速度比预想中快,恢复工作状态的速度更快,荣达信托转成富康咨询后,本来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剩下办公器材什么的,都被执行局搬了回去。 执行现场,顾小艾趁着没人注意,把插在财务科一台笔记本上的u盘拔下来偷偷藏了起来,她原本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用,只是回去交给郑怀山的时候,郑怀山把u盘插上电脑查了一下,打开上面各种报表和协议挨个快速扫了一遍,心有余悸地长长出了口气靠进椅背里,对她说“你把富康咨询从悬崖边上拉回来了”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总算提郑怀山办了一件多少能帮到他一点的事。 荣达信托变成富康金融的时候值钱的东西就都没有了,齐三河也知道自己早晚要被执行,能转移的资产和能致命的线索都已经处理干净,外带顾小艾这么个内鬼从中作梗,特执处这次行动,没拿到丁点有用的东西。 但是这次行动,总归宣战的意义原本就大于实际的收获。 不过从荣达和齐三河那边没得到什么消息,第二天叫着于川一起去了证券公司,强硬地查了证券公司系统交易信息的他们,倒是得到了点有用的东西。 ——荣达信托、富康咨询和百川控股在近3年间有多次资金往来。 刚找到切实证据的时候,左琳就又有了行动。她向个走投无路却困兽犹斗的疯子,竟然带着那些打印出来的证据,让于川跟她一起去了百川控股的总部。 当着办公室里郑怀山的面,举着证据和流水,要求他就此给出合理的解释。 郑怀山当然不可能给——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百川控股就是他在控制,但法人不是他,百川控股所有的财务凭证和协议,没有一个是他亲自签的字。没有确实证据能证明他跟百川的关系,那么法理上,就不能认定他跟百川有任何的关系。 这些交易流水,只要郑怀山当然打死也不能解释,因为解释了任何一条,就证明了荣达、富康和百川控股三者之间的联系。 可是他不说,左琳竟然真的就像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样,直接把一张《处罚通知单》拍在了他面前…… 以拒绝协助执行为由,给了他一张价值五万元的罚单。 这罚单对郑怀山来说,侮辱、示威和反击的意思,大于表面上左琳要处罚的本意。 向来涵养甚高的男人险些压不住火,拼命按捺着怒气沉声让马太进来把他们请了出去,可是左琳前脚刚出了百川大楼,后脚就在执行车上,把郑怀山纳入了失信人员名单。 他们查到郑怀山当天下午要去瑞士,那里下周一有一个世界司法lun坛在苏黎世举行,郑怀山是演讲嘉宾。 离开明州的飞机就在今天下午,而左琳就这么把他挡在了安检口外面…… 在安检口,当着机场安检和多少旅客的面颜面扫地,郑怀山怒视着追他到登机口的左琳,第一次无法控制地怒不可谒,“左琳!” 左琳迎视着他的目光,眼神比那个雨夜更坚定,“一介司法权威,也该尝尝法律惩戒的滋味了。” 郑怀山气得想骂她混账,却看见了远处追着左琳粗喘着气跑过来的于川,当即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冷声骂道:“狼狈为奸!” 他说着再也不看左琳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经过一个垃圾桶时,顺手将机票扔了进去,于川笑吟吟地走到左琳面前,故意用能让郑怀山和周围人都听到的声音吐槽,“这么大学问,怎么张口骂人啊?” 左琳望着郑怀山的背影,慢慢地松了口气,“他终于失态了!” ……………… ………… 左琳代表的特执处和郑怀山代表的百川控股这场有关权利与金钱的战争打得有来有往如火如荼,双方互有输赢,但实际上谁也没落下什么好。 左琳这边,永嘉地产的两个执行申请人举报说发现了新的财产线索,说是齐三河最近经常往郊外一个叫世邦的化工厂跑,觉得很可疑。调查中,于川从工商局系统中查出来荣达信托三个月前通过第三方已经取得了世邦化工厂的大股东地位。左琳立即让人着手准备冻结荣达信托在世邦化工厂股权的相关手续,出发去世邦化工厂之前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她甚至没收了所有人的手机,可顾小艾拿着后来郑怀山送给她的另一部手机,还是在路上偷偷把电话给郑怀山打了过去…… 没敢说话,电话就这么通着,郑怀山在电话里问了她两声都没回应,就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好了。 世邦化工厂是郑怀山现在手里能打出来的最后一张牌,股权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冻结,他火速给齐三河打电话让他想办法把特执处的人拦在工厂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把冻结股权的执行通知送进工厂法人代表手里,另一方面,要求齐三河用最快的速度对他们手里世邦化工的股权做转让处理。 他下了死命令,股权成功转让之前,不能让特执处的人走进工厂一步。 齐三河跟陈志非差不多,手下真正有文化能办事儿的人不多,但看钱办事的乌合之众绝对是一抓一大把,左琳他们窝囊憋气地被拦在外面一整天,后来不得不收工的时候,左琳却找上了顾小艾。 那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的点了,她让顾小艾回来给大家取锁在办公室柜子里的手机,办公室她没开灯,接着走廊的光线格外晦暗的办公室里,她放在包里的另一部手机轻轻震了俩下。 会用这部手机联系她的只有郑怀山一个,她着了魔似的崇拜而憧憬那个男人,他的信息不愿意漏看一条,不愿意耽搁一秒。办公室这会儿没人,她放心大胆地把手机拿出来看短信,谁知解了锁,短消息竟不是来自郑怀山的!—— 小艾,我在你家借住了那么久。你连我手机的解锁码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有两部手机? !!! 顾小艾倏然大惊,毛骨茸然中心跳都停摆似的,手机“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啪啦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中,特执处的灯被打开,整个办公室瞬间大亮—— 就像是探照灯、测谎仪,或者某种直截了当对良心进行拷问的东西,一下子,将原本应该单纯美好的小姑娘,照得千疮百孔,无所遁形。 门外,左琳不敢置信,心动难挡,满脸泪痕,声音里都带着信任彻底崩塌的哭腔,“小艾……竟然真的是你。” 第74章 联合行动 顾小艾自知对不起左琳,在接受调查的时候,她主动承认了自己写匿名信陷害左琳的时,却绝口不提郑怀山,而是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一股脑栽到了魏全的头上。 她恨魏全。 如果不是魏全,永远也不会有她的现在。 可是却对致使魏全的郑怀山半点都恨不起来。非但不想报复,甚至还一味不计回报地保护。 特执处带着中院法警队跟世邦化工厂在门外对峙的第三天,对中院和纪委对顾小艾的调查结束,只等着最后的一个开除公职处理,而同一天,明州市纪检委突袭中院执行副局魏全办公室,进行搜查后,把魏全带走进行调查。至此,潜伏在中院执行局的两只鬼,都被揪了出去。 顾小艾从纪检委问询室离开之后筋疲力尽地回了趟家,反正该暴露的能暴露的都被揭开了,她再没什么好顾忌,洗澡换衣服之后,带着那张郑怀山和魏全给她的那张二十万的卡,去了郑怀山的住处。 彼时郑怀山正在跟齐三河打电话,问他转让股权的事情进展如何,齐三河苦水憋了一肚子,闻言只有苦笑,“谈了三拨了,前头都谈得挺好,到最后签字的时候都打趴了。” 郑怀山说他,“别想着要高价了,一比一出手就行了。” 齐三河的苦水如黄河般汹涌的泛滥着,“我哪还敢要高价呀,打个九五折都不行。咱现在……这么出名,人家都跟避瘟神似,没人敢碰啊!” 郑怀山沉吟了一瞬,睁开眼睛,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眼底又了一些浮躁,“不行啊老三,要立即将股权变现,而且时间要快,不能坐以待毙。” 齐三河无奈,“我是没辙了,只能跟您求助。” 郑怀山思忖着,“现在厂里情况怎么样?” “那没说的,凭中院法警队那点人,我保证他们进不了厂。” 郑怀山声音沉稳地跟他承诺,“我再想想办法,三天时间,必须完成股权转让。这期间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一定要给我顶住!” “放心,”齐三河咬咬牙,“该拼的时候我齐三河保证给你拼上去。” 郑怀山猛地一口喝下茶水,把茶杯猛地放回了茶盘里,豁出去地打定主意,“这次,你们胆子要大,不怕把事闹大!只要形成大规模的群体事件,那个领导都怕!” 齐三河答应了一声,“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给弟兄们发钱。” 郑怀山放下手机,仰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就是这时候,马太带着顾小艾进了门。 小艾本来以为自己又是一身待赎的罪孽,可没想到的是,知道她跟魏全都折了的郑怀山,这次竟然没有恼怒,反而将一串钥匙推到了她面前,“你的。这是一套公寓的钥匙,它现在是你的了。” 顾小艾摇摇头,从包里拿出卡,连着钥匙,一起又给郑怀山推了回去,颓丧而疲惫地说:“我追随您不是为了钱,您给我的那些钱,都在卡里,我一分都没动。这张卡还给您,闹成现在这个样子,连我都看不起我自己了。” 郑怀山静静地看着她,“那你想要什么?” 顾小艾自嘲苦笑,“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也是我来找您的原因。” 郑怀山了然地笑了笑,并不想曾经那样十分义正言辞地拒绝小艾了,柔声对她说:“我来告诉你,或许是安全感和归属感。” 顾小艾怔怔看着他,郑怀山牌故弄玄虚洗脑机又开始侃侃而谈,“是你我的,是我肢体的延伸部分。有朝一日,你或许可以成为我灵魂的延伸部分。或者合二为一。” 两人久久对视着,顾小艾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一些给予自己的温度…… 顾小艾见郑怀山的同一天,周凯带着向他汇报想要兵行险着硬碰硬的左琳,见了赵双白。 茶馆里,老院长身材依旧,精神状态甚至比在中院的时候更好了几分。他跟周凯一直有联系,对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也多少都知道个大概,听见左琳说想联合公安、消防等相关系统对世邦化工进行强制执行的时候,想了想,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左琳,你要有个心理准备,魏全可什么也没交代。” 左琳知道其中利害,谨慎地点头,中肯地评价,“这更说明他和郑怀山之间同属一个利益共同体,保住郑怀山,也就保住了他未来的利益。” 赵双白亲自给左琳的茶杯续了水,“所以呀,要想突破魏全,就需要你让郑怀山现出原形——做你认为对的事吧,我等着你向‘横山系’发起总攻的那一天。” ……………… ………… 擒贼先擒王。 跟齐三河的人对峙不动的这三天里,尹东训带着林洁,在工厂外面拦着特执处和法警不让进的那群人里,不动声色地把带头人给揪了出来。 杨明、佟小康、彭泰来——这仨人一个是车间的头,一个是管仓库的,还有一个是工会的,那真是铁了心地给齐三河当枪使。周凯这边带着左琳把强制执行的程序走完,同时获得院里批准,准许协同公安、消防等部门联合行动,在准备强制执行的前一天夜里,公安协助法警,先趁着这仨人偶尔离开队伍的时候,分别提前把他们拿下了。 没了带头煽动人群向前冲的领头羊,很功率就高出了一大截儿,第二天天色刚擦黑的时候,公安消防急救等部门前来协助的车辆人员都在中院大院里集合,警灯跟消防灯闪成一片,像一群蛰伏已久准备随时出动的猛兽。面容整肃的公安干警、消防战士跟中院法警、执行局法官们集结完毕,浩大的声势中,这场明州有史以来最大的联合执行行动,让所有人严阵以待。 周凯坐镇指挥大厅,看着大屏幕上那让人紧张中又透着某种说不清兴奋的画面,看了眼时间,拿过对讲机,沉声宣布—— “我宣布,对世邦化工厂的联合执法行动,开始!” 在车外等待命令的联合行动组闻讯而动,公安消防和法院,所有人动作迅速地上车,几乎在十几秒的时间里,所有车门关闭,所有车辆鸣笛示警,警笛大作中,警车一辆跟一辆地快速驶出中院,这条由无数警车组成的红蓝长隆,在夜幕中,朝世邦化工所在的区域,气势磅礴地开了过去…… 第75章 落网 世邦化工厂大门外,大门前的强光灯组照得在场每个人脸上都惨白得吓人。 齐三河率领一群手持各种“武器”的工人们站门前对峙着,在他们面前,法警跟公司同他们对质着,更远一点的警车之外,消防和急救中心的车辆也都严阵以待。 林洁操控着小无人机在工厂上方盘旋,将现场画面实时发送到中院指挥中心大屏幕上,左琳坐在大型执行车里,拿着麦克对负隅顽抗的众人喊话,声音通过大喇叭在世邦化工的地界上清晰地回荡着:“永嘉地产将资产非法转移给世邦化工厂,几次协商无果,现明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联合市公安局、消防中队对世邦化工厂展开联合执法行动。” 大门前,没了那三位主心骨的乌合之众们面面相觑,被这阵仗震住,一时瑟缩地想往后退,齐三河心急如焚,也拿着无线的话筒对手下人大喊,“政府要查封我们,就是要收走我们的钱,封锁我们工厂,我们吃什么喝什么?一定要拼死守住厂门!” 左琳的声音在广播里毫不示弱地回敬:“世邦化工厂的工人们,你们要搞清一个道理,欠债的是齐三河,是世邦化工厂,不是你们。你们只是无辜受到牵连的工人。今天政府下决心要对这样的行为进行严厉的打击,你们打开大门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齐三河一起紧闭大门就是抗拒执行,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别听他们吓唬人,只要我们不开门,他们就不敢硬闯,没看到吗?电视台的人都来了,咱们都发朋友圈,把事情闹起来,看他们敢把咱们怎么着!” “工人们,你们现在可以在身边看一看,你们的车间主任杨明、仓库主管佟小康、工会主席彭泰来还在吗?不在了,因为他们与齐三河一起带头暴力抗拒执行,已经被抓捕了。你们还要为齐三河卖命?现在正在看守所。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们,三分钟之后,强制执行开始,何去何从,你们选择!” 仿佛在印证左琳的话,远远地,举着盾牌的防暴警察们动作整齐划一地慢跑着进场,挡在最前面的警察和法警面前,盾牌轰地一声杵在地上,在闹事的人群前面,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墙。 这些齐三河获得股权后临时安置在工厂里当工人养着给发工资的混混们,让他们欺负老百姓一个比一个狠,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见了警察都恨不得低头绕道走,哪里敢真的跟这种场面中的执法警察硬碰硬,一个个吓得脚软,盾牌往那儿一戳,防暴警察到位,这些人多数立刻就怂了,不由自主地“吡哩啪啦”把工具一扔,也顾不得齐三河还给不给钱,也没什么面子好要了,灰头土脸地四散开来该跑跑该散散,这下,转眼间只剩自己守在工厂门外的齐三彻底慌了,“他们三个是被抓了,他们是我们世邦的英雄。我向大家保证,不管谁被抓了,谁受伤了,轻伤,我加工资、发奖金!重伤,我管你一辈子!” 齐三河给开的价码是真好,听见钱,听见重伤也能被养着,有十几个人犹豫着留了下来,林洁看着无人机拍摄的画面,等大批人群都离开了现场,立即向左琳报告道:“工人们都散的差不多了,现在守着的也就十几个人。” 公安负责配合此次行动的副局走到左琳身边,低声说:“是时候,强攻吧!” 左琳拿着设备,开了视频,严肃地对指挥中心的周凯请示:“周局,左琳请求强制执行。” 周凯点头,“可以执行!” 左琳郑重地看了公安的那位副局一眼,“行动!” 公安局负责人闻言立即开了手持喇叭,转身对身后的人下令,“全体人员听令,强制执行开始!” 齐三河那帮人怎么可能是受过训练的干警们的对手,刚照面没几个回合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尹东训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走到齐三河面前,压了这么久,总算新仇旧恨都能一起算了,他心里畅快,跟齐三河对上的时候,看着男人手里的木棒,不屑地挑挑眉,“老相识了,还要有动手吗?” 齐三河知道今天没好,彻底豁出去了,挥舞着棍棒朝他猛扑上来,尹东训根本就没动,侧身躲开他的木棍,一个漂亮的劈摔,将其闪电般制服,转眼就给他戴上手铐…… ……………… ………… 齐三河伏法,世邦化工被执行,几乎就是折断了郑怀山的另一只翅膀。 他原本被折的翅膀还没机会治愈,眼下就被人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折断了另一只,他仿佛一下子从睥睨长空的鹰隼变成了拖着断翼在地面艰难踽踽独行的老禽,知道齐三河被判两年零八个月、又给张思鹏签了他的离职申请后,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陈志非还是一直没露面?”别墅面朝大海的露台上,郑怀山轻轻晃着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沉默了片刻之后,语速缓慢中带着些疲惫地问马太。 马太把他手里的酒杯拿走了,不让他再喝,然后才说道:“没有。从左琳复职开始,世邦出和齐先生出这么大的事,他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 郑怀山其实还想喝,他很少有借酒消愁的时候,今天也不是为了醉酒逃避,他只是需要一点究竟来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但是看了看马太手里的酒杯,最终还是克制地忍住了,“马太,我们到了一个非常时间,要清理门户。陈志非也不能用了,他跟我们不是一条心。”他说着,想了想又说:“老三手里还有一个我们一个隐秘账户,钱要拿出来。” 马太点点头,“陈志非的事情,我等下立刻去处理,齐三河的话,已经判了,现在可以探视了。” 郑怀山沉吟一瞬,“让庞丽丽去找他拿密码。” 第76章 八方动荡 郑怀山在执行局没了眼线,行动接连受挫,已经元气大伤,陈志非的日子却过的越来越逍遥快活——当然,这是在马太命令一直蛰伏在陈志非身边的助理,向工商局申请注销重泰机械之前。 马太跟郑怀山太久了,深知他的想法,这边刚注销了陈志非的公司,那边就立即把公司剩下的那些资产全都转到了百川控股。 面对马太这个手上真染过人血的,陈志非再愤怒也不敢多说,但是仿佛真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样,郑怀山在这种时候,竟然信任齐三河的老婆庞丽丽,让她去找齐三河要账户密码。 陈志非跟庞丽丽的事,左琳他们都查得出来,偏偏郑怀山这边没听到一点风声。原因其实也简单,庞丽丽虽然跟齐三河是真离婚,但俩人约定中的夫妻事实还在,陈志非跟庞丽丽搞在一块儿,一怕齐三河知道,二怕马太郑怀山知道,因而瞒百川这边滴水不漏,反倒是在这些人的视线之外,更放肆自由些。 郑怀山让庞丽丽去找齐三河要海外隐秘账户的密码,这就相当于他刚注销了重泰机械夺走了陈志非的小钱,就把一笔更大的钱又亲手送回了这人手上。 晚上怒气冲冲地回家,听见庞丽丽若有所思地跟他讨论明天要去问齐三河海外账户的事,陈志非仔仔细细地听完,原本恨得咬牙切齿的脸上,慢慢勾起了一丝阴郁至极的狰狞笑意,“丽丽,我们的机会来了。” 庞丽丽坐到沙发上,不明所以,“什么机会来了?” 陈志非哼笑一声,“重泰机械已经被他关了,等你把账户密码一要到手,下一个就是富康咨询。郑怀山要重新洗牌了——我本来不想跟他撕破脸皮到这种程度,他既然已经不行了,那我不去管他,他也不要来找我麻烦,大家相安无事不是很好吗?可是他偏不识趣!我们不打他主意,他打我们主意。这种机会以后绝不可能再有了,我们把这笔钱弄到手,然后永远消失,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做神仙眷侣” ……………… ………… 跟郑怀山的战争几乎已经白热化,左琳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最开始进特执处对永嘉一点不上心的姑娘现在简直比于川更废寝忘食,这段日子,俩人经常是事情在单位没说完,就一起到于川家里接着加班,于川就自己一个人住,这种环境里干活,舒服、安静、效率高。 于川的床上,左琳有点累地侧躺着,身边是于川画的另一幅横山系关系网,“这几个公司——永嘉、荣达、富康、重泰,包括盛方科技,都很清晰了,就这个百川控股讳莫如深。总经理不是郑怀山,董事长不是郑怀山,法定代表人也不是郑怀山,有点神。如果执行不掉百川,‘横山系’就永远攻不破。” “所以今天的结论是,接下来,从调查百川控股注册的实际法人开始。”左琳懒洋洋地支着下巴,眼睛是晶亮亮的,脸色却因为连续熬夜加班而显得暗沉疲劳。于川叹了口气,打开冰箱倒了两杯可乐,回去递了一杯给她,“喝吗?” 左琳半直起身子伸手接过来——她胳膊拄在床上,于川的床垫太厚,她一时间没掌握好平衡身体晃了一下,可乐就不小心溅到了于川的图纸上…… 于川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故意数落她,“你看看你,坐我床上喝还到处洒,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好不好?” 左琳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忙用手抹去图上的几滴饮料,随后极其顺手地,把沾满可乐的手在床单上擦了一下…… “诶诶!”于川眼睁睁地看着,可怜阻止也已经晚了,顿时崩溃,“往哪儿擦,我睡觉的床单!” 左琳难得心情不错地嘿嘿笑起来,于川看她这会儿心情状态都不错,忍了多少天了,终于没憋住,意味深长地撩了一句,“唉,就这种人娶回家来也是麻烦,添多少事!” 左琳嗔怒地放下可乐,拿过一个枕头朝着他扔过去,“你滚!” 左琳跟于川的感情就快要产生实质性进展的时候,乔安娜正在跟张思鹏商量离婚的事情。 不为张思鹏辞职,只因为郑怀山现在一失势,她再没什么好顾忌的。 张思鹏无论是恋爱期还是结婚后,都对她死心塌地地好,这让乔安娜反而越发地对他感到愧疚。张思鹏很好,但这个骗局不应该再继续错下去,她这种人,也不配得到这样的幸福。 ——因为她虽然借着怀孕嫁给张思鹏,但孩子不是她和张思鹏的。 这孩子……是郑怀山的女儿。 “我也是被逼无奈,当初马太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勾引你。让你离开左琳,给郑怀山让位子。我曾经是郑怀山的情人,说情人高抬我了,就是现在人说的‘炮友’。郑怀山回明州后,左琳出现了,我好日子也到头了。郑怀山为了左琳把我一脚踢开了,从这点上说,他对左琳的感情还是纯洁的。但他的野心太大,不仅要左琳的人,还要左琳成为他的凶器,于是一个设计的周密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了。 左琳被调到特别执行处任执行法官,被是郑怀山一手安排的,这是第一步。你被市纪检在饭桌上被查丢了官,是第二步。把你聘任到百川控股是第三步,威逼我勾引你被拍下艳。照,是第四步。为了让左琳对你彻底死心,让我嫁给了你是第五步。如何,是不是步步惊心?他为了得到左琳,毁了你的幸福,也毁了我。你也知道,孩子是我们结婚前就有了,但我第一次跟你上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之所以什么都不说,等的就是今天。” 乔安娜每说一句,张思鹏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他是真的爱上了乔安娜,因而更加无法接受这感情和婚姻生活里发生的一切皆是一个骗局…… 他被设计而不自知,他对不起左琳。 他被设计而不自知,他以为乔安娜对他真爱。 他被设计而不自知,他给郑怀山养了快两年的孩子,还疼爱得如同掌上明珠! 等乔安娜说完,张思鹏浑身都是冷的,眼睛里爬满了狰狞可怖的红血丝,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掐死一年这女人,可是这年头刚浮起来,却又被他的本能压了回去…… 他爱她。 比当年爱左琳,更爱她。 可惜,到此为止,这段感情,这份爱,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耻辱地继续了。 颤抖地深吸口气,张思鹏尽量克制这自己的语气和态度不要失控,“这些事你以前为什么不说,现在为什么又要说出来,乔安娜,你到底想干什么?” “郑怀山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他!”乔安娜状若疯狂,她眼里满满都是报复的快意,说话的声音已经彻底变得格外尖锐,“我就是要看着郑怀山知道真相后的样子,看他的嘴张开的多大,他的眼睛是眯着还是瞪着,他的眉毛是皱着还是竖着的!” 张思鹏静静地问她:“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钱!我要郑怀山为此付出一大笔抚养费,他让我像个妓女似的为钱去勾引你,我要报复他!我乔安娜是不值钱了,我倒要看看他郑怀山的女儿值多少钱!” 第77章 真正的老板 乔安娜的动作也够快,跟张思鹏离婚后,直接把郑怀山告到了民庭。 郑怀山在法官的民事调解中才知道乔安娜的孩子竟然是自己的,他拿着dna鉴定证书上99.9999%的结果整个人都是懵的,对乔安娜的要求,无论是一次性付清从孩子出生到18岁的抚养费,共计三千两百六十万,还是另外负担孩子的教育费以及未来可能产生的医疗费,他都没有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唯一的一条要求,他要求每周探视孩子一次。 乔安娜也同意,可是她却没给郑怀山再看一眼女儿的机会。 调解结束,郑怀山给的钱到了账,她立即就带着孩子出了国。 从前郑怀山势大,监控她的动向轻而易举,哪怕她就是跑也不敢跑,但现在不一样了,百川的幕后老大已经成了茕茕孑立的孤家寡人,身边守着个马太,如今也顾不上她了。 告诉郑怀山女儿是他的,让他后悔一辈子,拿着钱远走高飞,再也不让他看女儿一眼,这是乔安娜对他最狠的报复。 但是郑怀山的坏消息,绝不仅此而已。 乔安娜刚走的第二天,陈志非和庞丽丽也跑了。 “昨天夜里,庞丽丽骗了我们,她要到了老三账户的密码,把里面的钱都转走了。幸亏教授下手及时,重泰机械保住了。”马太一贯平直的声音,此刻听来,也多了写顾忌恼恨和忧虑叹息。 郑怀山瞳孔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的某个虚无的点,淡淡地问:“跑哪儿去了?” “查了机票信息,凌晨经北京转机,去了厄瓜多尔的基多。”马太说:“我听说,特执处那边也监控套他俩跑了的事情,他俩的案子已经公安局刑事立案,准备建议国际刑事组织,对他俩发红通。” 郑怀山没吱声,长长地吐了口气…… 但是此时他还不知道,特执处查到的,不止有陈志非和庞丽丽跑了的事情,还有百川注册法人背后的故事…… 百川控股的法定代表人叫李长锁,这不是秘密,但让特执处所有人震惊的是,他们最后查出来的这个百川控股前台的大boss,竟然是个上余县藕塘村护林站的护林员!妻子去世了,家庭成员有一个儿子,叫李南启,20岁。有意思的是,他一个收入微薄的农村护林员,家徒四壁的,竟然把儿子送到了美国波士顿的名牌学府去读书…… 郑怀山对李长锁有恩,又给他的农村儿子最好的教育资源,他当初点头答应给郑怀山的公司抗雷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未来无论发生什么,对这个公司的事情,一定一问三不知,尽最大的能力保护郑怀山,这让左琳他们的办案速度几乎有陷入了不大不小的僵局里。 别无他法,左琳跟于川商量着,就准备从李长锁的儿子身上入手。 “所以我想跟您申请一下,尽快派于川去一趟美国,找到李南启,说明他们父子俩配合我们的工作。” 执行局长办公室里,周凯对左琳的话有些犹豫,“我国跟美国没有‘相互承认可执行判决的协议’,我担心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左琳抿了下嘴唇,“是不是无功而返我也想试试,因为这可能是突破‘横山系’的最后机会。现在‘横山系’面临分崩离析,郑怀山在明州已无容身之处,我预感他随时可能离开明州回到香港,甚至美国。” 周凯思量着问她:“对百川控股你有什么计划。” “马上采取强制执行,但我估计也和永嘉、荣达一样,不会有什么收获,只能是一种威慑。最关键的我必须找到郑怀山是百川控股和‘横山系’实际控制人的证据。等他反应过来把这条路再堵死了,这桩案子将永远成为死案,永无天日。” 周凯沉吟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这样吧,‘横山系’涉案金额巨大,我马上提请北京最高院,请美国地方法院对我们的调查提供协助。” 但是这么一来,走程序的时间就变得很长。 左琳没办法,抓耳挠腮地思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正在美国的陈雁南身上…… 她还不知道陈志非已经卷款跟庞丽丽跑了的事情,虽然走前跟左琳和解了,但多少仍然不使劲儿地端着架子不肯帮忙,左琳也没辙,最后只能寄出最好用却最不想用的杀手锏——她把陈志非的事情告诉陈雁南了。 “我刚查了国际私法相应条款,陈志非未来的命运很可能在国际追逃追赃工作办公室与美方的协调后被引渡回国,面临二十年以上的监禁。如果你能帮助我们最终执行‘横山系’这个大案,这对陈志非的量刑会有很大帮助。” 陈雁南:“……” 至此,陈雁南点头答应了左琳帮她先到波士顿把这个名叫李南启的留学生找出来,等于川带着正式文件到了美国的时候,节省时间,直接把他带去跟李南启见了面。 让人惊讶的是,李南启本人是个挺老实的孩子,于川问什么他的答什么,既确认他父亲是李长锁,又承认马太定期给他汇钱,但对于他父亲和郑怀山的关系,他并不知情。 废了这么大的周章到美国,这一趟不能无功而返,后来左琳想了个主意,她再度找到李长锁,隔着大洋,让这位拿着老式手机只会接打电话的老父亲,跟一年只能回来一次的儿子视了个频。 老父亲看见儿子霎时激动得红了眼眶,陈雁南出现在屏幕里,恳切地劝说:“李伯,您还记得我吧,当初是我和郑怀山一起来找的你。我也是被郑怀山逼出山门,才迷途知返。我们现在这么做,不是在害他,是在帮助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在她之后,已经从于川那里得知大部分事情真相的李南启带着哭腔,在视频里忍着泪求他,“爸,儿子求你了,把真实情况和法官说了吧,你袒护他就是在害人,害己!小时候您曾经对我说,做人不看天不看地,就看对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爸,你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在美国这几年也时时谨记,你现在这样做,我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李长锁别的都能当没听见,却看不得唯一的儿子这个样子,朝着守护的那片大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老泪纵横地突然对着大山愧疚地大喊:“郑教授,你是好人啊!我……我要对不住你了……!” 至此,百川的法定代表人李长锁,拿出了他跟郑怀山的协议并亲口承认,他只是个空壳,公司真正的所有人,是郑怀山。 第78章 老师,保重 中院执行局大会议室,特别局务会上,特执处跟执行局的其他副局分作两侧,左琳就这段时间以来查到的内容,对领导们做陈述汇报,“目前我们掌握百川控股的法定代表人李长锁的全部内情,郑怀山借用他身份证注册公司,郑怀山为百川控股及‘横山系’实际控制人的身份已经坐实。” 坐她对面的副局问,“有符合法律‘三性’的可靠证据吗?” 左琳拿出一份协议,“这是李长锁和郑怀山签署的协议,请过目。” 顾小艾被开除公职,周凯亲自挑选,又给左琳派了个名叫陈小雨的新书记员。 新书记员聪明伶俐,举一反山,逆向思维尤其活跃敏感,这段时间疏离案情的时候,小丫头毫无遮拦的快言快语给了左琳他们不少灵感。 陈小雨闻言,将早就准备好的协议复印件分发给几个副局长,等他们人手一份,左琳接着说:“协议内部是,李长锁自愿成为百川控股的法定代表人,不享受百川控股的任何股权及收益,但需承担百川控股的一切经济、法律责任。作为回报,郑怀山资助其儿子李南启进入美国名牌大学读书,并承担一切与留学相关的费用。” 坐在对面最末尾的副局手指激动地点了点协议,“就凭这个协议,就已经具备对郑怀山本人及其资产进行执行的条件。” 方才说话的那人也欣慰地长出口气,“‘横山系’这条大船在特别执行处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浮出水面了!” 左琳说:“可惜郑怀山在我们掌握了这个证据之前,又走在前面了。百川的财产已全部转移了,个人财产也已经变卖隐藏。要找到可执行物,依然需要更找到新财产证据。” 最后的那位副局点头,“这是实话,也是我们执行最难的问题。如果郑怀山的财产执行不到,那么永嘉地产、荣达信托等一系列案件要想具结,都是一句空话。” 主持会议的周凯此时表了态,“路要一步一步走,首先确认了郑怀山身份,这已经是很大成就。我在这里代表局里表个态,对‘横山系’的总攻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有需要局里对你们配合的,我全力支持!” 左琳也不客气,既然顶头的领导都说了全力支持,她就直截了当,“那执行郑怀山,我有两个请求。我先提第一个请求,我想请局里组织形式出面,联系公安局,对郑怀山进行通讯监控,防止转移财产甚至出逃。” 周凯点头,“好,我请院领导和我一起亲自去趟公安局,一定满足你的要求。还有呢?” 左琳有些顾忌地笑了一下,“第二个请求,郑怀山是法律专家,正面调查会很困难,我想用我和郑怀山的特殊关系进行调查。请局领导不要追究我违反不能和被执行人单独接触的规定。” 周凯笑着和几个副局长对视了一眼,仍然颔首,“好,一切从执行出发,上级追究起来我替你担着,给你个特例!” 至此,执行百川控股和郑怀山,从纸上谈兵,变成了真枪实战。 郑怀山身份特殊,中院执行局准备对他有动作之前,整理了横山系全部的卷宗,报送了市政府。执行郑怀山和同时将其列入失信人名单的事情同时到了何市长手里,始终不着痕迹袒护着这位明州市法律顾问的何市长终于也是长叹一声,在文件上签了字。 知悉事项的公文跟着卷宗一起回到中院的时候,何市长仁至义尽地给郑怀山打了个电话,“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跟你说一声,刚刚市里开完会,你的市人大代表的资格被取消了,这事我也拦不住。” 电话里,郑怀山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您不用为难,上了失信人员名单,决定是和政策配套的,您想拦也拦不住。” 何市长一声长叹,“那没事了,你好自为之吧。” 郑怀山默默挂了电话,马太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教授,是该考虑撤离明州了?” 郑怀山看着窗外,久久没在说话…… 左琳带着陈小雨去郑怀山家里给他送《执行通知书》和《财产申报令》的时候,郑怀山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好像外面天翻地覆的都是别人的故事,陈小雨把两份文件给他,他竟然还有心情饶有兴味地打量了左琳的新书记员一眼。 顾小艾的事情让左琳心有余悸,迎着他的目光,皱眉淡声提醒他,“介绍一下,陈小雨,我的新书记员,替代顾小艾。今天你们又认识了。” “顾小艾不是我的过错,请别算到我头上。”郑怀山笑了一下,接过文件,绕过陈小雨走向左琳,他刚向前两步,左琳却倒退一步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向前的脚步,“别过来!你现在身份是我的被执行人,所以我们不能单独接触。” 郑怀山整个人一下沉了下去,他站在原地,看着左琳的目光幽深中透着别人看不懂的感触,“什么时候执行百川?” 左琳抿了下嘴角,静静地直视他,“明天,您肯定已经做好准备了。” 郑怀山淡漠地笑了一下,“来拿,我的就是你的。我的财产被你拿走,是我最乐意的事。” 有很短暂的一刹那,左琳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尖锐地疼了一瞬,她顿了顿,抑制着自己那始终用力藏起来的唏嘘感怀和难过,坚定地摇了摇头,“老师,我不得不又扫你的兴了。你的财产不是我拿,是国家,是正义,是法律!” 郑怀山嘲弄地挑了下没,听见左琳接着对他说:“老师,还有一个事得跟你说一下,上次您交了五万块罚款,我按规定把您从失信人员名单上撤了下来,但这次您又上失信人员名单了,要想删掉,这次可能没那么容易了。” 郑怀山不甚在意地眨了下眼,“我知道了。” “还用我向您解释被限制的想着内容吗?” 郑怀山古怪地看着她,眼里的那点嘲弄仿佛变成了不明显的自嘲,“不用,限制失信人员的法律条款是我参与起草的。” 左琳寥落地垂了下眼睛,半晌后,她重新与郑怀山对视,眸光依然坚定明亮,“您做了一件大好事。” 郑怀山轻声地问她,“没什么别的想对我说吗?” 左琳就是来说这些的,说完就要走了,闻言顿住脚步,眼底微有水光薄薄地闪动,无数的话,最后只凝成了几个字,“老师,您保重身体!” 郑怀山欣慰地点点头,怔怔站在那里看着左琳的背影,直到她出了院子,突然转头冲进卫生间,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他把胆汁儿都呕了出来,满嘴苦涩,面容憔悴头发散乱,一瞬间,仿佛真的越发苍老了…… 第79章 后手 左琳从郑怀山家里回去的那天晚上,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从离开中院就彻底销声匿迹的顾小艾来找她,左琳看见这个背叛自己的好姐妹就觉得气愤难过,一言不发地把她带进自己卧室,请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在她对面的床上坐下了,冷漠地问:“说吧,专门来家里找我,公事私事?” 顾小艾却没坐,“我还是站着吧。” 左琳打量着她,眼里都是怀疑,当初能把手机密码都告诉她的那种无条件的信任感已经荡然无存,“是你替郑怀山来找我谈判的。” 顾小艾咬着嘴唇,连忙摇头否认,“不是,我是来请求你原谅的。” 左琳:“这话被你说得轻描淡写,你知道这其中的份量吗?” 顾小艾:“我知道,我还想回法院工作,你能帮我吗。” 左琳不知该说什么地看着她不说话,顾小艾哀求的声音弱下去,“……不行吗?” 左琳讥笑了一声,“法院是国家维护公正的系统,你身上已经有污点了。社会可以重新接纳你,法院不行。” 顾小艾眼底喊着的泪落下来,“我知道了。” “……”左琳到底是对眼泪这种东西没有办法抵抗力,顾小艾一哭,她立刻就心软了,叹了口气,自己也陪着她站了起来,感慨道:“小艾,和生活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很舒服,你也从方方面面照顾我,我很感激。” 这么近的距离,顾小艾没勇气看她,“我知道你一直很信任我,但我辜负了你。我的内心也曾百般煎熬,但我终于还是没有回头。知道你心里恨我,但我对你的友情是真的,你能原谅我吗?” 左琳摇摇头,“不能,假里掺了一些真,但终究还是假的。” 顾小艾紧紧咬着下唇,强笑了一下,“那我走了,我来时就没指望你能原谅我,但我把话说出来了,心里已经好受多了。” 左琳应了一声,“我送你。” 顾小艾摇摇头,“不用了,我不配。”她说着要往外走,走到房门边,突然又忽然想起什么,倏地回头,也没什么铺垫,就这么横冲直撞地问了出来,“琳姐,你爱过郑老师吗?” 左琳坦诚地道:“爱过。” 顾小艾都没什么意义地点点头,眼神有一点落寞,又有一点说不清的欣慰,“他跟我说过,他依然爱你,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左琳不为所动地淡淡笑了一下,“都是没意义的事情了。” 左琳没办法、也不能接受顾小艾再回到执行局来工作,可是顾小艾离开后,她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了条信息,说了自己的建议,“试试去读个法律研究生吧,也许有朝一日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顾小艾久久凝望着手机上这行字,泪水滂沱中,颤抖的指尖轻轻打着字,回复道:“我听你的。” ……………… ………… 全盘皆输,几乎就是走投无路的郑怀山,最后还是摆了特执处一道。 在特执处对他和百川执行之前,眼看势头不好的他,就已经把全部财产转移,甚至连银行账户都消干净了。 无论的百川还是郑怀山,都没有任何财产可以执行查封,他虽然还是住在原来那栋大别墅里,但能搬的家具都已经被搬走了,别墅也已经买了,他还在那里,是因为他付了新房主房租。 再后来,一直在跟公安一起监听郑怀山通讯的尹东训,截获了一条铁路票务系统信息——马太订了一张明天早晨k153次从明州开往新浦港的火车票。 马太不可能离开郑怀山单独行动,唯一的可能,是郑怀山已经被列入黑名单,能订票的只有马太,他们应该是两人同时乘坐这趟火车,做这个选择的原因是这种普通快车不会查得那么严,很容易蒙混过关。 新浦港是个位于明州最边缘的货运港,特执处的人都摸不透郑怀山为什么要去那里,直到后来,郑怀山和马太动身离开别墅,尹东训整理出来郑怀山离开别墅前打的几个电话记录,无奈这电话互相之间说的都是暗语,他们通过专家破译了一部分,却一知半解地找不到重点。 挨个琢磨了一遍之后,左琳思索着,在一个单词“ustumaru”前停住了,“这是个日语音吗?想办法,查下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说查简单,可特执处没一个动日语的,倒是尹东训连个盹儿也没打,直接就说:“不用找,我认识一个。在一家培训中心当日语老师。” 左琳好奇,“谁?方便帮我们吗?” 尹东训看了林洁一眼,“当然方便啊,林洁的姐姐,林清。” “哎呀,”满脑子都在琢磨暗语的林洁拍拍额头,打趣尹东训,“这事我都忘了,尹大哥还记得,不亏是我姐夫。” 于川本着一颗钢铁直男的八卦心,“哟,都姐夫了,我去美国这几天尹哥跟你姐进展神速啊!” 众人哈哈地笑了起来,左琳从尹东训手里拿过手机,开了微信,递到他眼前,苦笑着催促,“劳驾,快给你女朋友打个电话帮帮忙,我这一脑门的官司,就都靠嫂子了!” 从来八方不动的尹警官,晒得黝黑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 视频连了线,林清第一次作为特执处的“大嫂”跟大家见了面,羞涩地跟大家打了招呼之后看着那单词,半晌后猜测着分析,“两个词应该连起来变成ustumaru,ustu是宇津,maru是丸,连起来就是宇津丸,丸在日语中作为‘号’,意思就是一艘叫做宇津号的船。” 众人听着两眼放光,林清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笑笑,“我说的不一定对啊,你们再核实一下。” 这么一核实,就真有了惊天大发现—— 那是一艘在日本注册的货轮,名字就叫宇津丸,3天后停靠新浦港,而船主……正是郑怀山! 有了这个重大发现,左琳立即就去找了周凯汇报情况,“宇津丸三天后停靠新浦港,连船带货,总标的超过了十亿。后续它将离开中国境内,前往韩国,这应该是郑怀山将国内资产向境外的一次集中大转移。我正式向局里申请,执行这条船!” 周凯带着人配合他们,迅速地行动起来,“你做好一切查封‘宇津号’的准备。我现在立即向最高院汇报。要注意,宇津号这次到港,极有可能是为郑怀山离境做交通工具,随时注意郑怀山的动向,人、船都要留在我们明州。” 左琳古怪地沉吟,“船能留下,郑怀山我不好说。” 周凯一愣,“这话怎么讲?” 左琳皱着眉跟周凯汇报道:“他失踪了。我们在他手机上装了监控,他应该是识破了我们给他上的手段,手机丢弃了。所以目前为止,他是失踪状态……” 第80章 左琳带人去查封宇津丸货船的行动倒是很顺利,只是现场果然没有见到郑怀山。 尹东训带人搜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回来的时候不免有几分沮丧,“左法官,几处郑怀山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派人蹲守了,目前都还没发现他的身影。也许……他真的已经不在明州了。” “……”左琳沉默半晌,终于仿佛决定了什么似的,淡声说:“我知道他哪儿。” 郑怀山在香山寺。 春雨霏霏,工地上空无一人,青山被雨水洗刷绿的越发浓烈,主体建筑已经完工的香山寺,在远山淡彩中显得格外肃穆。 左琳推开大殿还没来得及刷漆的大门,走进三宝佛像还没有安置的大殿背后,石刻精美的香案下面,郑怀山正靠着石板,闭着眼睛,不知是谁是醒。 左琳心疼地静静看着他,她看着这个落魄的男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片刻后,还是郑怀山先睁开了眼睛,“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找我。” 左琳也笑了一下,“我猜你会在这里。” 郑怀山抬头看着她,样子落魄而颓靡,多年养成的气度却还在,“最懂我的人还是你。” 左琳叹息,“最懂我的人也是老师。”她说着,环视周围,“马太呢?” “让他走了。我这个样子,再不需要谁保护,他再跟着我,也是被我拖累。”郑怀山就这么安然地坐在地上,始终仰头看着左琳,可是也并不显得卑微,“我知道我会判几年,我想求你一件事。” 抿了抿唇,左琳点头,“你说。” 郑怀山感慨而遗憾,“香山寺建了五年,终于快要建成了,我却这样子了……我不忍心看它荒废,希望你继续替我做下去,向社会募捐,把寺庙建完。我希望将来我出狱后,第一个地方,就是想来这里看一看。” 左琳郑重地承诺,“我答应你。” 郑怀山轻松地笑笑,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双手合拢伸到了左琳面前,等待左琳为他带上手铐,“那我就可以安心服刑了。” ……………… ………… 郑怀山伏法,横山系被曝光,成了那段时间以来明州市乃至全国都十分轰动的新闻。 郑怀山在拘留所等待庭审的时候,左琳再没有去看过他,倒是庭审当天,她趁着开庭之前,去看了在两名法警陪同下,站在外面等待开庭的男人。 左琳四处看了看,不解地问他,“要开庭了,为什么没请律师?” 郑怀山笑了一下,豁达地说:“我就是律师,不用等宣判我是知道量刑多少,有期徒刑2年6个月。” 左琳想了想,终于还是对他说:“郑老师,我欠你一句道歉。” “为什么?” “我曾经有过怀疑,香山寺是你假借慈善募捐洗黑钱的地方。但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发现香山寺是你最清白的地方。” 郑怀山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半晌,苦笑一声,“还好,在你眼里我还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你拖我的事我办好了,我说服了一家基金公司继续像你一样为香山寺募捐,两年之间一定会使香山寺竣工。” 郑怀山平静的眼底涌起一丝波动,他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感谢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一时说不出来,然后听左琳接着说:“项目管理人我推荐的是张思鹏。他……从百川离开,跟乔安娜离婚后,在一家超市做会计,我偶尔遇到他,觉得这样很屈才。” 郑怀山颔首,正在此时,法庭的大门被人打开了,他向里面看了一眼,“他最合适的人选。要开庭了,我去了。”说着,就在法警的陪同下大步向里面走去,可是刚迈进门槛儿,终是按捺不住,忽然转过身来,高举着戴着手铐的双手,向左琳挥了挥手,那句他在面对左琳时很难说出来的话,到了此刻,终于说了出来—— “左琳……谢谢。” 如郑怀山所料,他果然被判了两年零六个月。一切随着他的入狱而尘埃落定,新闻的热度逐渐降了下来,左琳也带着特执处的“战友”们一起把涉及横山系的所有都梳理了一遍。 庭审的时候,郑怀山自己把转移财产的去向坦白了,没了阻碍,执行工作顺利到让人觉得不真实,只是他那别墅是真的已经卖了,特执处到最后才去这个已经基本空荡荡的别墅里搜查。多数都是没有用和不值钱的东西,只是最后的最后,法警从别墅里搬出来了两个大纸箱。 一个是他得过的证书和奖章之类,满满堆了整整一箱子,另一个……就是多年来一直被郑怀山珍藏着带在身边的,他在大学任教时的旧物。 在那里面,左琳又看到了那个旧相册…… 那张珍贵的集体照,那个站在郑怀山身边,青涩局促又甜蜜的自己。 她拿着相册出神,于川走过来,轻轻地把那旧物从她手中抽了出去,挺拔帅气的男人笑的阳光灿烂的,眸光闪闪,看着左琳的时候,仿佛里面塞满了一整个银河,“人要往前看,总这么回头是不会进步的。哪天我陪你去拍新的,嗯?” 左琳任他把相册拿走了,也不纠结,有点寥落又有点狡黠地笑了起来,“拿手机就拍呗,还你陪我去拍新的,说的多正式似的。” 于川顶着被左琳毒舌怼出来的厚脸皮,一张棱角深刻的帅脸不痛不痒不红不白地跟撩他准备打旷日持久战争,非要追到手不可的上司,“结婚照啊,可不得正式!” “……”左琳被他说的差点没一口吐沫把自己呛死,梗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看见远处顾小艾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自从离开中院后,顾小艾除了去找过左琳以此,她就再也没出现在原来的同事面前过,这会儿突然在这里见了面,于川吃惊得连忙打住了逗左琳的话,“小艾……?” 顾小艾有点尴尬局促地勉强笑了一下,“知道你们来了,特地赶来见你们一面。” 左琳走到她身边,“有事吗?” 点点头,顾小艾出神地看着眼前这栋熟悉而陌生的房子,半晌后,沉默着拿出一张银行卡,歉然地对她说道:“这张卡里是郑怀山卖别墅的钱,他给我了。我不要他的钱,这些钱就当我顾小艾替他债吧。” 左琳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之后,终于走过去,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全文完】 感谢阅读,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