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失去了你》 第一根刺 第一章 我没想过我们会 这样重逢。 —— 房东来找许诺时,绞着手,一脸为难的样子。 许诺租房子一年多,不能说她们的关系有多亲密,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大年夜叫人走,房东确实不好开口。 许诺租的是三室一厅中的一室,原本的书房稍微整理了下,另添置了张一米二的小床租给她,平时都住在一起。就在几分钟前,房东在国外的儿子打电话回来,说公司临时派他出差,正好回国跟父母团聚下。 儿子难得回来一次,又是团圆夜,房东自然不希望多一个外人。 许诺没等房东开口,拿了大衣和围巾笑着说:“正好约了朋友,阿姨,晚上我不回来了。” 其实她哪有什么朋友,这座城市,她根本没和谁深交过。 房东哪会不明白,但还是顺着台阶下,不好意思地说:“这大半夜的,你小心点儿。” 这份关心是真心的,房东还是有点儿内疚。许诺看着面前难得露出讨好笑容的房东,坦然了。房东没错,她只是一个想和儿子一家团聚的母亲。许诺伸出手,用力抱了下她:“阿姨,好好团圆。” 说完,许诺转身就走,她就想抱抱她。 许诺也有母亲,可她们这辈子很难有这么平和的时刻,哪怕大年夜,向妈妈说一声新年快乐,抱抱她。 许诺走出大楼,被狠狠灌了一口冷空气,她搓搓手,真冷啊! 她边走边想,找个酒店将就一下吧。幸好,今年她有年终奖,不像前两年她要拨着算盘精打细算地生活。 去哪儿呢?许诺走在长街上,街道上难得的冷清,这样的日子大家要么在家团聚吃年夜饭,要么在市中心等倒计时,周边的小店都早早关门了。许诺走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到旅馆,她也不急,慢慢往前走。不悲凉是骗人的,举家团圆的日子,她独自一人流落街头,找一个暂时安歇的地方,度过这难熬的几小时。 可就算悲凉愤怒又能怎样? 这么多年,许诺的心早已被磨得粗糙不堪,遇上再不靠谱的事,她都能笑笑,算了。 不争辩不吵闹转身就走,过去别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麻木无情,她还会冷笑,我凭什么要对你们仁慈,现在她若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只会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肯多说。许诺清楚,她在等死,不知何时,活着就像一场漫长的等死,她不期望不惊喜,对着镜子,只看到一双死灰般的眼睛,干涩得很,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触动她喜怒哀乐的事。 总有一些人老得太快,又自私自利,只顾自己,许诺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只能孤单地站在这儿吧,许诺站在空寂的长街上,望着四周的万家灯火,暖暖的,就像黑夜的小篝火,就算隔得再远,也能给人希望。但没人会给她点一盏灯,许诺不自觉伸出手,祈求渴望的姿势,可回答她的是呼呼往衣袖里灌的冷风,还有一片雪花。 它轻飘飘往下落,落在手心,很快化成一滴水,乍一看,就像一滴泪。 许诺茫然地抬头,看到往下落的漫天雪花,下雪了。 雪很大,天地很快白茫茫一片。许诺站着没动,抬头迎接这场惊喜。她喜欢雪,多干净轻盈的精灵,小时候她最喜欢趴在玻璃窗后面,看着屋外往下落的雪,想象明天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皑皑纯净的人间。 曾有人送过她一个雪人,里面藏着一颗心,说就算他化为灰烬,爱她的心还在。 多矫情的话,可年少时谁不喜欢这样矫情的爱情。 许诺摇头,收回视线准备继续找旅馆,却发现前方有个人举着黑色的伞走过来。他走得不快,甚至有点儿慢,腰杆挺直,穿着件黑色修身的长风衣,衬得他整个人挺拔利落。可他的步伐总是带着点儿特有的漫不经心和随意,就像个随心欣赏雪景的路人。 许诺没动,或者说是她抬不起脚,他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最后一次,他一向笑着的俊脸无比扭曲,诅咒般地说道,许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没有人会爱你的! 她是怎么回答的,对,她昂着头,这样说,会有人爱我的。 可这么多年,她还是一无所有,没一个人爱她。 果然,男人走近,站定,惊讶的样子:“这不是阿诺吗?” 他看了她一眼,露出早知如此的笑容:“你还是没人爱啊!” 她没怎么变,白色的大衣裹着她瘦小的身体,显得更冷清了。她很少穿花哨的衣服,也不会对任何人主动示好,就像现在,她在看他,却从不会把他看在眼里,放进心里。 许诺没回答,她看着他,站在面前的,明显是莫铖。 他还是这样矛盾,骨子里骄傲却又对谁都是亲切的笑容,看似随性却又对她一往情深。一开始她讨厌他的轻浮,后来她厌恶他的深情,他总是魔咒般地叫她,阿诺,阿诺,把她的名字喊得暧昧不清,像含在嘴里,糯糯的,又莫名的强势。 这个城市没人叫她阿诺,因为她把一切都封锁在过去。 许诺还是没说话,那些落在她身上的雪化了,慢慢渗进大衣,寒意侵袭,可再冷也敌不过莫铖出现带来的荒凉。是的,荒凉,如今她遇见这个曾经爱过的男人,内心只有空荡荡的荒凉,除了眼睛酸涩还有点儿想哭。 “怎么?”莫铖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连呼吸都钻进耳洞,他轻声说,近乎情人的呢喃,“我的诺,不恭喜我出来了吗?我回来了,又有人爱你了。” “你看你,”他啧啧几声,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爱怜又责怪地说,“明明有身家过亿的父母,却像个没爹没妈没家的人,大年夜流落街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这样子,我怎么能放心?” 许诺抬头,她早已过了和他做唇舌之争的年龄,与莫铖浮夸的表演相比,她很平淡:“你出来了?” 确切地说,是出狱了,三年了,莫铖该出来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进去了?”莫铖咬牙切齿,她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莫铖眯起眼盯着面前的人,如果不是发生这些事,任何时候遇见这张脸,他还是会着迷的吧,干净、淡然,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兰花,曾经只要她一个微笑,就算付出所有他都觉得值。 这是他一晚上最真情实意的一句话吧。她当然记得,他入狱,还是她亲手送他进去的。许诺看着他,神色很平静:“莫铖,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她这样说,错过他,继续往前走。夜很长,她还要找个地方安生。 没走几步,她被拉住,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大衣在上空划了个漂亮的弧度,像巨大的天幕,稳稳落在他们身上,它厚重且带着莫铖的体温和气味。莫铖抱着她,那么用力:“你要去哪里?你以为我来了,还会让你一个人独处吗?” 许诺没有回答,她茫然地看着风雪,好像远方有摇晃的灯火为她点着。 她很累,有些自暴自弃地把额头放在莫铖的肩窝,贴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小声说:“好冷。” “什么?” “好冷。” 真的好冷,这个世界总让她感到冰冷,可再冷,也冷不过十岁那年。 也是这样一个除夕夜,她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门外敲了一夜,没人给她开门。她抱着双膝瑟缩在门口,觉得快死了时,也是这样一件厚重的衣服,包裹着她,给了她全世界的温暖。许诺的眼角有些湿,她抱紧莫铖,好冷,真的好冷。 第一次让你感到痛的人, 往往是你爱的人。 第一根刺 第二章 许诺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 她兴冲冲去白城找爸爸,结果爸爸指着个陌生的婴儿,告诉她:“阿诺,这是你弟弟。” 她是独生,妈妈只生了她一个。 一刹那,什么都变了。 那一年,许诺只有十岁。 她爸爸许淮安在离老家小春城好几个省份的白城做生意,做得不错,就是太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许诺这次是搭林叔的顺风车过去的,她要去陪爸爸过年。小丫头没出过什么远门,天天盼着,数着日子终于熬到了。车一开过来,她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去,冲妈妈喊再见。 兰清秋哭笑不得,追了几步,直到再也看不到车。 许家夫妇这样分开的状态好几年了。夫妻俩以前都是公务员,后来许淮安辞了公职去白城创业。一开始生意时好时坏,兰清秋的工资要补贴家用。现在好了,许淮安生意越做越大,他也提过一家人去白城,兰清秋考虑过,就是舍不得工作,她是穷过来的,怕丈夫生意失败了,起码有个退路。 许诺不懂大人的想法,就是觉得一家人老是分开不好。以前爸爸还经常回家,这两年生意做大了,连过年都不回来。她趴在玻璃前,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想见爸爸了,要叫他回家,妈妈可想他了。 最初的兴奋劲过去,上了高速,许诺不自觉地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到白城,车外是一座不夜城,霓虹满目的世界。许诺的心怦怦地跳起来,爸爸在这里呢,她一年没见到他,很想他又怕他变了,这感觉很微妙,正想着,就看到许淮安站在路旁。 “爸爸!”许诺探出头,朝他招手,“爸爸!爸爸!” “阿诺!”许淮安也很高兴。 许淮安今年三十七,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穿着简洁的西裤夹克,一点儿都不显老。他相貌一般,只算周正,但他早过了要靠高大英俊去吸引人的年纪,事业有成,成熟大气,举手投足就散发着岁月沉淀出的魅力。 他一把接过扑过来的女儿:“阿诺长高了!” 跟老友道了谢,许淮安笑眯眯地牵着许诺回去。 父女俩虽不常见面,感情却是不错。许诺存了大半年的思念,这会儿打开话匣子,说个没完,大部分是控诉他不回家。许淮安听着,答应会好好陪她,又说:“坐车累了吧,今天先不带你玩,爸爸做饭给你吃。” 许淮安厨艺不错,早年他没到白城发展,也是疼老婆的模范老公。 情人节送花纪念日送礼物,家务抢着干,他和兰清秋是出了名的恩爱。 许诺好奇地在房里晃悠,房子很大,装修得也温馨,但她总感觉好像不止爸爸一个人住,刚才她换拖鞋看到有双女士拖鞋。不过她没多想,注意力很快被厨房的香味吸引了。 许淮安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许诺觉得好久没见到爸爸这样,她想起独自过年的妈妈,有些伤感:“可惜妈妈不在,爸爸,我们劝妈妈辞了工作,来找你吧。” “再说吧。”许淮安心不在焉地应着。 做好饭菜,许淮安刚给许诺夹了块糖醋排骨,门铃响了,没等人去开,就传来转钥匙的声音。许淮安脸色一变,冲了过去,但门外的人已进来,是个打扮得很时尚的年轻女人,推着辆婴儿车。 许淮安低声说:“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避一避?”他说着就把她往外推,女人冷冷道:“我怎么不能来,这是我家。” “乱说什么!”许淮安低吼着,不安地回头看许诺,又去推她。 女人站着不动:“许淮安,你可以不让我进来,但也不让你儿子进门吗?”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足够房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许淮安不动了,女子推着婴儿车进来。她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脱了大衣挂好,里面穿着身镶珍珠的羊毛连衣裙,身材窈窕,妆容精致,抱起婴儿车里的孩子,看到许诺,甚至微微笑了起来:“你就是阿诺吧?”口气平淡自如,仿若她就是女主人。 许诺已经傻掉了,拿着筷子呆在原地,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从女人进门那刹那,许诺就傻了,害怕担忧,全是可怕的想法。她求救地望向爸爸,只要爸爸一句话,她还是相信他的。可许淮安令她失望了,他指着女人怀里的婴儿,说:“阿诺,这是你弟弟。” 轰的一声,五雷轰顶,许诺觉得心脏被人捏住,被慢慢碾碎,痛得她说不出话来,只想哭。 第一次让你感到痛的人,往往是你爱的人。原来有的痛真的会让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爸爸,无所不能的爸爸令她失望了,这一刻,许诺有多爱他,就有多恨她。 他还能镇定自若地坐在她面前:“先吃饭吧。” 其实小春城早有爸爸在白城有人的流言,但许诺从不相信。 爸爸是多伟岸正直的人,他很爱她,也很爱妈妈。以前她和妈妈来白城找他,他会把她托给朋友,带妈妈四处玩,说不要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他们相亲相爱,和那些随便凑在一起将就一辈子的人不一样,可现在爸爸指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婴儿说这是她弟弟。 直到多年后,许诺仍记得那顿饭,婴儿被抱到卧室,对面的人像寻常夫妻坐着吃饭,女人自然而然地为爸爸夹菜,没有一丝尴尬。倒是许诺,像闯进了别人的家,格格不入,她坐在那儿,觉得自己才是外人,那三人才是一家人。 许诺该大吵大闹,可说白了,她就是个被宠大的孩子,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她被吓傻了,拿着筷子,视线模糊,只觉得好冷。这种冷从女人自信的笑容,对面默契的男女,陌生的房间散发出来,冷意像看不见的海水漫过来,一点一点浸透她的身体,冷得她控制不住地哆嗦,全身都在颤抖。 许淮安过来安抚她:“阿诺,阿诺。” 许诺抬头,满脸的泪水,她更咽着:“我想回家。” 她连叫他爸爸都不愿了。 她会爱这个英俊 的男人一辈子, 比谁都爱。 第一根刺 第三章 许淮安当然不可能让她回家,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兰清秋说。 许淮安不是滥情的人,相反,他顾家负责。年轻时,追妻子的人那么多,不乏高干子弟,他是最穷的,可兰清秋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他们相爱过,娶她时,她跟他到一穷二白的家,他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是做生意的,最不缺的就是声色场合的应酬。况且,一个人在外真的太累,每次他回家,一身酒气瘫倒在沙发上,醒来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心总是特别空,连个帮他盖被子的人都没有。 许淮安跟吴琼是应酬时认识的,后来就住在一起。当吴琼告诉他她怀孕了,是个男孩儿,他第一感觉是惊喜,因为他一直想要个儿子。许淮安起初是有些内疚,但是身边的男人谁不这样,慢慢地,内疚淡了,甚至习以为常,但看到女儿满脸泪水,他的心还是揪了下。 许诺被关了起来。 电话锁了,她打不出去,妈妈打过来,都是爸爸接的,说她去玩儿了。 许诺想着妈妈要知道这些,肯定会伤心死的,妈妈这么相信爸爸,还盼着爸爸回家。 那个女人倒是一直抱着婴儿在面前晃来晃去,很幸福的模样。 她叫吴琼,比爸爸小十岁。许诺对她很不耻,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可又忍不住会拿她和妈妈对比。无疑她是年轻的,但也没多漂亮,就是很会打扮,就算在家里也是一身香气,从不做家务,什么都叫保姆去做。 妈妈就不同,护手霜用了半年还是老样子,更不要说什么美甲喷香水了。天天就知道省省省,可又有什么用,爸爸的钱被这个小妖精用起来毫不心疼,许诺对吴琼越发讨厌,包括突然间冒出来的弟弟。 看到他们,许诺就特别恨爸爸! 她还小,不懂什么是恨,就觉得爸爸非常非常地让人讨厌。 以前提起爸爸她满心骄傲,现在全是不耻,他竟然养小三!不要脸! 许诺不跟许淮安说话,前几天还哭着说“你不是我爸爸”,后面不哭了,因为她发现,爸爸不在乎。倒是那个婴儿一哭,他马上跑过去,又哄又抱,许淮安可疼他了,好像只有他是亲生的,她是路边捡的。 许诺脸埋在被窝里,眼泪止不住,心里想着,爸爸、爸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好在许诺终于等到机会了。 那天,吴琼和保姆出去买菜,大概走得匆忙,门没有被反锁。 许诺跑出去,在楼下碰见她们。她看着连买菜都化妆得像妖精的女人,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把沙子,朝吴琼扬过去:“不要脸!狐狸精!” 骂完她转身就跑,小区有不少人看到这一幕,对着吴琼指指点点。 保姆在旁边问:“要不要通知许老板,这么小,要是丢了……” “我会给老许打电话的。”吴琼望着许诺消失的身影,眼里有恨意一闪而过。 许诺拦了辆出租车到车站,买票回家。 正是春运,人很多,许诺被人流推着向前走。大多乘客都拖家带口,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就她拿着张票,穿着单薄的毛衣,刚才走得太急了,连外套都没穿,风一吹过来,她就抖一下,脸被冻得发白,唇没有一丝血色。 有好心人拿出衣服借许诺穿,衣服穿在身上,许诺像一条从冰箱拿出来解冻的鱼,身体慢慢软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她爸爸还不如一个陌生人给她的温暖多。 车到达小春城,已是除夕。 下了车,不安如潮水又涌进许诺心里,怎么办,她要怎么跟妈妈说? 按了门铃,是兰清秋打开门,她很惊讶:“阿诺?” 许诺立刻扑进妈妈怀里:“妈,爸爸忙,都没空搭理我,我搭他朋友的车回来了。” 许诺说谎了,她想着过年,还是不要告诉妈妈。只要过了今天,过了今天就说。 许诺根本不敢看妈妈,她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妈,有吃的没?我饿死了!” 这是实话,她真的又冷又饿。但奇怪的是,家里很冷清,没有茶点,没有以往过年会准备的食物,一点儿过年的感觉都没有。许诺心一紧,回头看到妈妈面如死灰地看着她。 许诺从进门就不敢看妈妈,如果她仔细看,会发现妈妈一脸菜色,憔悴不堪,眼睛深深地凹进去,妈妈像一夜之间老了,眼神也不对劲,带着几分神经质。许诺被看得后背一凉,妈妈肯定知道了,她害怕地退后一步:“妈——” “别叫我妈!”兰清秋打断她,“你爸爸是不是外面养人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妈,我想说的,可今天过年。”许诺嗫嚅道。 “过年?家都被人抢了,还过什么年?要不是那个女人打电话过来,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一大一小合着骗我,那狐狸精给你下了什么药,你爸爸被迷了去,你也一样!” “妈,我没有……” “没有?你们一家四口都坐一起吃饭了还说没有! “许诺,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 “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愤怒的兰清秋一个劲地把许诺往外推,她真的很生气,一股蛮劲。许诺根本敌不过她,很快被推到门口,她抓着门把哭道:“妈,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都能跟狐狸精坐着吃饭!”兰清秋把她手拽开,将她推了出去,狠狠关上门。 “妈!妈!”许诺用力拍门,“妈,你开门,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兰清秋不听,她早被愤怒和失望冲得失去理智。 就在许诺逃走后,吴琼回到楼上,她并没有给许淮安打电话。她进卧室看儿子,对着儿子坐了很久。直到保姆听到卧室传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她跑过去,看到孩子的眉角在流血。 “许诺做的,”吴琼往保姆手里塞了个大红包,“老板问你,你懂怎么说吧?” 保姆捏了捏红包,点点头。 给孩子止血,吴琼望着那蛮深的伤口,爱怜地亲了亲他。 她给小春城的兰清秋打电话,第一句就哭了:“是兰姐吗?” 吴琼没辞职前,是做销售的,她很会说话,她说,她生下孩子,才发现许淮安结婚了,许诺来白城,她还以为是亲戚的女儿,每天给她做饭带她去玩,哄她开心……很多很多,颠倒黑白,吴琼眼都不眨,当她问“怎么办,兰姐,我儿子才六个月,不能这么小就没有爸爸”。 兰清秋崩溃了,她挂断电话,完全乱了,只知道丈夫出轨了,还生了个儿子!而女儿,去了这么多天没有回一句话! 当流言被证实,证据摆在面前,兰清秋死的心都有了。 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这么多年的劳累和付出,对丈夫的信任和自信,全部付诸流水。 许淮安!你竟然如此狠心! 当年那么多人追她,条件都比他好,可她选了最穷的许淮安。 她爱他,这么多年,生了许诺,渡过很多苦难,柴米油盐没有磨平她的爱,反而沉淀了她的爱情。长年分开她也不觉得苦,因为她执着地相信付出会有回报的,他们将来肯定能过好日子,可他都跟别人生了儿子…… 兰清秋坐了一夜,一动不动,浑身发冷。 直到门铃响了,女儿冰冷的身体扑进怀里。许诺被冻坏了吧,兰清秋本能地想去给女儿找衣服,想起吴琼说她们相谈甚欢,她忍住了,她想看看许诺怎么说,可女儿让她失望了,许诺和许淮安一样,把她当傻子! 这一刻,女儿和丈夫的背叛叠加在一起,沉默了一夜的兰清秋爆发了,她疯了似的把许诺赶出去,任她怎么敲门也不管。她恨许淮安,连带着女儿也怨上。 许诺敲了半天门,没人回应,她放弃了。她坐在地上,蜷曲着身子默默流泪,连妈妈都变了,门都不让她进。她真的又冷又饿,她一天没吃东西,就想着回家,家里有妈妈。 外面下雪了,不大,星星点点,像小盐粒往下洒,却足够孩子惊喜。 许诺很喜欢下雪,干净纯白,很美,往常下雪,她再冷也会往外跑。 这一次,许诺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她痴痴地望着雪花,觉得自己快死了,死在大年夜。外面这么热闹,烟花一个劲地放,她却连门都进不了。许诺抱紧双臂,眼皮往下耷拉,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所有人,连妈妈都不要她了。 好冷,真的好冷,许诺的视线有些模糊,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件老式的军大衣,骑着自行车赶过来,身上落了不少雪花。 好想帮他扫一扫,许诺想,随后便陷入黑暗。没一会儿,她感觉自己被抱起,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帮她穿上衣服,很暖和,带着干燥的体温,她听到他在骂。 “你疯了?这是你亲女儿,你要冻死她吗?” 许诺在摇晃中醒来,看到老人有些驼的背,艰难地踩着自行车。 雪纷纷扬扬,她眼眶一热,委屈地叫:“阿公。” 老人回头看她,喘着气说:“走,咱们回家。” 许诺眼泪流出来,抱着老人的背再也没有放开。 长大真是件很悲伤的事, 许诺无可奈何。 第一根刺第四章 后来,莫铖也曾问过:“如果那晚出现的是我,你会怎么样?” “我会永远离不开你。” 莫铖沉默,他走在前面,闷闷地说:“可惜没有时光机。” 是啊,要是有时光机,那该多好。 长大后的许诺也想过,为什么她会变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刺猬,只要有人靠近,就扎得别人一身刺。可她不是天生一身刺,如果说这刺是有人一根一根扎进去的,那第一根刺就是父母扎进去的。他们都说爱她,可都让她痛得说不出话。 许诺变得冷漠,从那一晚开始,除夕雪夜,她差点儿被冻死在家门口。 幸好,阿公救了她。 许诺很爱她的阿公,不单单这晚,从小祖孙俩就亲。 阿公兰飞赫,以前被拉壮丁拉去当兵,到了很大年纪才回家,就生了兰清秋。妻子早逝,没什么亲人,他特别疼这个外孙女。以前兰清秋忙着工作,许淮安在白城,许诺无人照顾,兰飞赫就经常把她接过去照顾。 许诺最喜欢坐在阿公肩上骑大马,摸他的耳朵,像只小袋鼠挂在他脖子上,缩在他怀里睡觉。要是醒来,看到回到自己家,她都会失落好几天。 许诺看到阿公就哭了,她跟他说她的委屈,爸爸养女人,妈妈不让她进门……这些阿公都知道,就是许淮安打电话过来说许诺不见了,打家里电话又打不通,问有没有在他那儿。 阿公一接到电话,也没心思骂女婿,连夜骑车赶过来。 还好他来了,一看到外孙女缩在那儿,他的心就揪起来,这对父母心够狠的。 他带许诺回家,一路上陪着许诺骂他们,说回家就给她发压岁钱。 许诺好受了点儿,没再哭,帮阿公拍掉衣服上的雪花。 风呼呼地刮,雪不断飘落,大家都几乎缩在屋里过年。十里长街,万家灯火,许诺望着投在窗户上的光影,都是一家人围在一起。许诺想她再也不回家了,反正妈妈连门都不让她进,可眼泪又控制不住流出,她更咽地问:“那妈妈呢?妈妈一个人怎么办?” 兰清秋是初二那天过来的。 一过来,就抱着许诺大哭,她看起来糟糕透了,以前虽然朴素,但底子不差,如今短短几天像老了十岁,她哑着声说:“许淮安回来了,要和我离婚。” “离婚?想都别想!”兰清秋冷笑,一副恶毒的样子,“他对不起我,还想要我成全?不可能!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他一起!” 提起爸爸,妈妈完全像个疯子,仇恨,怨念,眼里全是鱼死网破的恨意。 这样的妈妈许诺没见过,她害怕地往后躲,阿公拉着她叹气:“别吓到孩子。” 兰清秋这才想到许诺,红着眼睛问:“阿诺,你会跟着妈妈,对不对?” 许诺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以前有同学父母离婚,大家开玩笑说如果爸妈离婚,要跟谁,许诺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要做出选择。 爸妈的离婚战役正式打响。 许诺觉得爸爸这次回来不一样了,对妈妈、对她都没有了从前的亲密。 一开始他还念着过去的感情,跟兰清秋道歉,不过这点儿内疚很快在不断地争吵中销声匿迹。许淮安的另一面暴露出来,薄情冷酷,商人做派,他拿多年的发妻当商业对手:“说吧,你要多少钱?” 兰清秋崩溃了,抓起什么东西朝他砸过去:“我要你去死!” 屋里一片狼藉,两人吵架,任何东西都能成为利器。 许淮安甩手要走,许诺站在角落里,抱着头哭得撕心裂肺,看父亲要走,本能地去拉他。许淮安看到她,心一软:“阿诺,跟爸爸走。” “别碰我女儿!”兰清秋跳起来,过来抓许诺。 兰清秋太着急了,也不管拉到了许诺头发,没注意她痛苦的表情,就把她拉过去。 “疯子!”许淮安冷哼一声,甩门走了。 他一走,兰清秋就彻底失去战斗力,瘫倒在地上又哭又骂。 许诺站着,看着一屋子的玻璃碴儿,不远处摔坏的相框是爸妈的合照。他们过去多好,总腻在一起,有很多合照,像年轻的情侣甜蜜地靠在一起。许诺看着照片,两人偎依着对镜头微笑,破碎的镜面把笑容划得支离破碎。 许诺抬头,看到披头散发的妈妈,心想,为什么相爱的人会变成这样? 许淮安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他去白城,像是去养精蓄锐,回来继续吵架。 吴琼从不露面,倒是妈妈会问,那个狐狸精怎样,许诺便把那几天的印象说了一遍。妈妈听完又问,一遍又一遍,许诺有些不耐烦,兰清秋冷着脸:“怎么,不耐烦?你和许淮安一样,对妈妈不耐烦了?” 她现在都是连名带姓地叫许淮安,咬牙切齿。 许诺不敢回答,兰清秋过来推开她:“那你走啊,去找你爸爸!” 每次都要把女儿吓哭,兰清秋才清醒过来,又抱着许诺哭。 许诺有些怕这样的妈妈。 每次吵完架,兰清秋就看着过去的照片流泪。 许诺听到妈妈低声啜泣:“为什么要伤我的心,伤我的心……” 许诺很难受,爸爸真无情,他回到白城,还有情人和儿子,而妈妈只能抱着照片哭。 可她无能为力,许诺太小了,起初她害怕,跟着妈妈哭,再后来她放学,听到家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她明白,爸爸回来了,他们又在吵架。她停下来,没有推开门,背着书包往外跑。 她不想回家,在街头晃荡,不知道去哪儿,只能到附近的长留公园,就着昏黄的路灯把作业做完,然后坐着发呆,想着晚点儿回去他们估计吵完了,反正盛怒的夫妇这时是不会想起女儿的。 许诺不懂她的家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夹在中间,快喘不过气来。 长椅的中间趴着只通身乌黑的小黑猫,懒散的模样。许诺看着它,心想,当一只猫多好啊,只要长得可爱,乖一点儿,就能得到主人的爱。她靠近,伸手摸摸它,小黑猫没躲,歪着头看她,绿琉璃般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清澈明净。 比水还清,许诺的心一下子软了,轻声问:“你有家吗?” 她抱着猫絮絮叨叨,说她的烦恼,她要变成没爸爸的孩子……直到身边传来一声轻笑,许诺抬头,是个半大的男孩儿,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他穿着衬衫拖鞋,手插在裤袋里,怡然自得地望着她:“我的猫。” 许诺有些尴尬,放开猫。小黑猫跳上男孩儿的肩,蹭了蹭他,尾巴一甩一甩。 他们真好,许诺羡慕地看着。男孩儿点头,坐到长椅的另一边,两人各踞一方,相安无事,只有小黑猫在中间跳来跳去。许诺忍不住去摸它,碰到男孩儿冰冷的手指,他漫不经心地挠猫的下巴:“它叫软软。” 猫如其名,真是柔软的小动物。 他又说:“你可以抱抱它。” 许诺抬头,发现他有双温和的眼睛,他说:“难过时,可以找些温暖的东西抱一抱。” 许诺愣住了,少年冲她笑了笑:“比如一只猫。” 那一年,许诺没法阻挡爸妈越演越烈的战火,倒交了贴心温暖的朋友。 猫主人很神秘,不爱说话,带着软软,在长椅一坐就是半天,见到她就点点头,与人保持着疏离感。这份疏离正是许诺需要的,不知从何时起,她害怕与人亲近。 许诺把长留公园当疗伤地,爸妈吵架了,妈妈失控打她,她就去找他。 猫主人从不安慰许诺,也不好奇,只是把软软借给她,静静地陪着她。 有时候,许诺也和他说话。 她说,我爸妈要离婚了。他说,我都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她说,我恨他们,如果要离婚,他们当初就不该生下我。他说,是啊,不生还好点儿,生出个残次品,活不好,死不掉。 两人说着各自的事,毫无关系,许诺却总能从中得到安慰。 无论许诺说什么,猫主人总有办法让她觉得,她不是最悲惨的那个。他有1型糖尿病,要一日三餐注射胰岛素,控制血糖。许诺见过他扎针,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她问疼吗,猫主人说习惯了,他又说:“阿诺,你也要习惯,习惯这世界给你的伤害。” 那一刻,许诺所有的伤心和彷徨仿佛都找到了答案,为什么爸妈要离婚,她要遭遇这些,没有为什么,你只能面对,然后习惯。长大真是件很悲伤的事,许诺无可奈何,她有些庆幸,能遇上猫主人,她甚至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可他撕开伤口,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 许诺问过他名字,他摇头:“阿诺,我们不要做朋友,变成朋友后,会对对方的要求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互相伤害。” 许诺不清楚他经历了什么,怎么会这么悲观,但却有些认同,父母的事告诉她,不要爱,就不会有伤害。 许诺叫他软软他哥,小黑猫软软的哥哥。 他不是朋友,他就是软软他哥。 人生总是充满离别, 可你要学着去习惯。 第一根刺 第五章 爸妈的离婚战持续了整整两年,还是给人民政府添麻烦,闹到了法院去。 最后法院宣判,许淮安赔偿兰清秋50万,许诺的抚养权归妈妈,小春城的房产也归她,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许诺坐在下面,望着法庭上站在原告被告席的男女,心想,终于结束了…… 许诺想哭却没哭,这两年,她哭得太多了,但眼泪感化不了任何人。 会心疼你流泪的只有在乎你的人,如果他不在乎你,流再多眼泪也一样。 宣判那天,许淮安回来收拾东西。 这是他在这个家的最后一晚,他要回白城,以后那里会是他的家。 爸爸在卧室,妈妈坐在客厅,许诺站在卧室门口,咬着唇看里面的男人。 不知为何,她看着现在的爸爸,总觉得有几分陌生,觉得他不是记忆中的父亲。 许淮安没什么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许诺小声叫他:“爸爸!” 许淮安看着还小的女儿,神色复杂,蹲下来摸她的头发:“阿诺啊,爸爸……” 他要走了,许诺忍不住哭了,她拽着他的衣服抽泣:“爸爸,很晚了,明天再走吧。” “为什么要等明天?”兰清秋怒气冲冲,过来推他,“走,你马上就走!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床,别说住一晚,你多待一分一秒也不行!滚!你给我滚!” 许淮安被推得连退了好几步,生气道:“我马上就走,你这个神经病!” “你说什么?”兰清秋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大吼一声,“你站住!” “干吗?” “我要检查!这是我的房子,我要检查你有没有带走我的东西!” 许淮安气得脸都青了:“你当我是什么?小偷?兰清秋,这么多年夫妻,你一定要做得这样绝?” “绝?许淮安,要说绝,全世界男人有谁比你绝?!” 行李被扔到她面前,许淮安双目赤红地望着门外,并不看她。 兰清秋真的蹲下来检查,她的神情很决绝,可手却在颤抖,一件一件拿出来:“这件是我给你买的,你不能带走,这件也是……” 兰清秋以前很喜欢给丈夫买衣服,她不舍得打扮,却说许淮安在外做生意,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再贵也舍得,搭配成套,什么都替他准备得好好的。 满地衬衫西装,不堪入目,却是曾经的幸福。行李箱的衣服几乎被倒空了,直到兰清秋拿出一张照片,她愣住了,那是张全家福,一家三口对着镜头,那时他们没如今富裕,但笑得很满足。 许淮安也愣了,放缓语气:“其他我不要,这张给我。” “不!这屋里的东西你一样也别想带走!”兰清秋咬牙道。 一滴眼泪落到照片上,下一秒照片却被撕成两半,兰清秋又再撕。许淮安过来阻挡,照片已被撕得粉碎,他愤怒地望着前妻:“你连一张照片都不留给我!” “家都不要了,要照片做什么?你要心里有这个家,会变成这样?” “我不跟你说这些!”许淮安一脚踹开行李,“老子什么都不要,现在就走!”说罢,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兰清秋对着照片发呆,直到他快走出门口,又猛然跑过来拉他,哭道:“淮安!淮安,你别走!” 那一瞬间,她才突然意识到,丈夫要走了,他们离婚了,他们毫无关系。可她不要这样,明明他们这么好,明明相伴十几年,有女儿有一个家。这十几年,她只有他,心里想着的也全是他,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她像溺水者死死抓着丈夫:“别走了,淮安,我们别离婚了。” 她甚至低声下气恳求:“我原谅你,我们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还好好过。” 真的,一想到她接下来的人生和这个男人再没有关系,她就觉得快死掉,活不下去了,一分一秒都没法活了。他怎么能这样,当初求婚时,他说会爱她一辈子,就算她老了丑了也一样,可她还没老没丑,他就不要她了。 许淮安一脸的嫌弃,拼命甩开她:“兰清秋,都离婚了,你不要闹得这么难看!” 兰清秋根本不管不顾,对还在哭的许诺喊:“阿诺,快来拉你爸爸,别让你爸爸走。” 许诺过来拉爸爸,也跟着哭:“爸爸,你不要走,不要走!” 许淮安只想尽快摆脱这难堪的困境,用力去掰她们的手:“放开我!” 兰清秋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厌恶,仍苦苦哀求:“求求你,淮安,你不要生气,我给你跪下,你不要走。” 说着,她真的跪下去了,她抱着许淮安的腿,只求他不要走。 许诺呆住了,被父亲甩到地上,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父母。 那么骄傲、那么倔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全心全意爱着爸爸的妈妈跪在地上,求爸爸不要走。她做错什么?明明出轨的是爸爸! 女人为了爱情,要卑微到何种地步,低到尘埃?不,远远不够,他还会踩你一脚,就算你尊严全无去挽留,他也只感到厌倦只觉得烦。 许淮安还在尽力摆脱兰清秋,他往外走,甚至拖着妻子瘦弱的身体要逃离。 许诺绝望了,不知是为父亲的绝情,还是母亲的卑微。 她摇晃地站起来,不去理会脸上的擦伤,打开门,指着外面,一字一顿道:“许淮安,你走!你走了,就别再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的父亲,那边的两人震惊了,兰清秋惊慌说:“阿诺,你在干什么?” “妈,你让他走!”许诺忍无可忍地大吼着,眼泪不断落下,“你做错什么,要向他下跪?做错事的是他,不要脸的也是他,你让他走,我们两个可以过得很好!” 兰清秋手一松,许淮安脱了禁锢逃也似的走了,他绕过许诺时,许诺没有看他,别过脸流泪。 在许淮安踏出门口时,兰清秋又如梦初醒般要追。 许诺抓住她,不让她追:“妈,你醒醒吧,他不会回来了,他不要你了!” 这是许诺第一次明白,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抛弃你,你再怎么挽留也没用;当一个人不爱你,你的情深只会招来他的厌恶,你的卑微只会让他更自以为是。许诺抱着绝望的母亲,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以后绝对不会纵容自己去爱一个人!绝对不会! 那一年,许诺十二岁,初识爱情的残酷。 崩溃的兰清秋还在大吵大闹,她推开许诺,拿起什么东西朝她砸过去:“你为什么不拦住你爸?你还让他走,阿诺,你要没爸爸了,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没有他,又不会死?” 许诺捂着额头,湿湿的,很热,她一看,一手心的血,那是个茶杯。 这不是兰清秋第一次打许诺,自从他们闹离婚,兰清秋心情不好,就会打她。妈妈打自己时,许诺就特别恨她,可每次打完,妈妈抱着她哭,许诺的恨又消失了,因为她清楚,妈妈是不由自主,妈妈太苦了。 只是今天,许诺看着一屋的狼藉,已经疯了的妈妈,再也支撑不住,爬起来,向外跑。 她需要救赎,需要抱着一个人狠狠哭。 许诺一直跑,跑到长留公园。 软软他哥并不在那儿,他平时很神秘,许诺每次也是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以前她来到这里,总是能遇见他,许诺隐约觉得只要她需要他,他就会出现。可今天没有,长椅空荡荡的,软软不在,软软他哥也不在。 许诺无助地喊:“软软!软软他哥!” 没人应她,倒是有路人对这满脸是血哭得像疯子的小女孩儿指指点点,犹豫着要不要过来问她发生什么事。许诺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她趴在长椅上哭了半天,直到像是把所有眼泪委屈都流尽,她才抬起头,眼睛肿得都睁不开。 她茫然地坐着,发现长椅上刻着两行字,痕迹很新,字迹很清秀,也很温柔。 他刻着—— 后会无期啊,阿诺。赵亦树 他终究还是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他们是朋友了,可他们不会再见面。 因为后会无期,所以是朋友。 许诺对着这两行字,没有眼泪,连软软他哥也走了,不过好歹他向她告别了。 他不像那个无情无义的许淮安,拖泥带水,爱到一半又放手,那么无情。 她摸着这两行字,更咽着:“后会无期啊,软软他哥。” 她认识的是软软他哥,至于赵亦树,只是一个在人海浮沉的路人甲。 那晚过后,接下来的几年,许诺没再见到赵亦树。他像来自未来,陪她熬过最难挨的时光,就回归他所在的时空。许诺也很少去长留公园,因为他们说好的后会无期。 在长留公园坐了一夜,许诺回到家里,妈妈平静多了。许诺洗掉血水,伤口有点儿深,不过没什么,会好起来的。许诺望着母亲内疚的眼神,抱了抱她:“妈,我朋友今天教我四个字。” “什么?” “后会无期。” 她说:“妈,我们跟许淮安也说后会无期吧。” 兰清秋点头,她们孤独地靠着彼此,从此,许诺学会了对人生的失去说再见。 软软他哥说过,阿诺,人生总是充满离别。 是啊,可你要学着去习惯。 原来爱从来都 伴随着伤害。 第一根刺 第六章 离婚后,兰清秋颓废了两个月。 她什么都不做,就坐着发呆,还有剪许淮安的东西。 许诺偷偷藏了张照片,被妈妈发现,被打了一巴掌,照片剪得稀巴烂。许诺看着妈妈,觉得被剪的不是爸爸的照片,而是妈妈的心,她把自己伤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淋。 两个月后,兰清秋又大彻大悟,精神抖擞去辞职,说要创业。 她变了很多,从前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冒进。许淮安生意做得再大,她也没想过去辞掉编制内的工作,如今却眼都不眨交了辞职信。然后她去换了发型,做美容,学化妆,她本是个美人,稍一打扮,明艳动人,都快认不出来。 别人都说好,她从离婚的阴影走出来了。只有许诺明白,妈妈还是原来那个妈妈,那个以爸爸为中心絮絮叨叨忙忙碌碌,把自己牺牲成影子的妈妈。不然这么多城市,为什么她偏偏去白城,她还是离不开他。 兰清秋的爱情就像一个巨大的泥坑,她越陷越深,落进深渊。 许诺无能为力,她只能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相信爱情。 兰清秋把女儿托付给兰飞赫,就启程了。 兰清秋临走前,许诺不想见她,父母都说爱她,结果一个个毫不犹豫地走了。 兰清秋敲了半天的门,许诺不开,最后她说:“阿诺,妈走了。” 阿诺在屋里流泪,透过玻璃窗,看着妈妈拖着行李越行越远。妈妈再打自己,她也不恨妈妈,这一次,她真的有点儿恨妈妈,她感觉自己又被抛弃了一次。 阿公进来,许诺像小时候那样搂着他的腰,轻声说:“阿公,你别不要我。” 真的,她谁都不在乎了,只要阿公,只爱他一个人。 兰飞赫摸摸她的头发,说:“阿诺,你不要怪你妈。” 我不怪她,我恨她,恨她自私,丢下我一个人。 许诺抱着阿公,没说话。 兰清秋离开后,许诺和阿公相依为命,阿公很疼她,比谁都疼。 她成绩不好,他在成绩单上签字时,笑着说是老师没好好教我外孙女,别人笑她是有爹生没娘教的野孩子,他拄着拐杖骂到那人家门紧闭。其实他一向与人为善,却见不得别人说他外孙女半点儿不是,一句都不行。 唯一让许诺担忧的是,阿公身体不好,有哮喘。每天阿公站在门口等她放学回家,夕阳西下,照得老人的影子有点儿弯,许诺看得难过,时间都跑哪里去了,她的阿公有点儿老了,不过他还是这么英俊。 阿诺看着老人高挺的鼻梁,刚毅的嘴角,跟雕刻似的,这么帅,她认真说:“阿公,你不要死。” 她很怕,如果哪天他也离开她,她真的是孤单一人了。 阿公呵呵笑了,慈爱地看她:“傻阿诺,你还有爸爸妈妈。” 爸妈?她确实有,不过离她太远了。 爸妈离婚后,爸爸给她打过电话,不过她不接,后来许淮安也不打了。许诺难受过,但又想,所谓父女,也就如此。十几岁,当别人还向父母撒娇,无法无天,许诺学会一声叹息,掩藏情绪。 能提醒他们还存在的是每年暑假,妈妈叫她去讨生活费。法院判许淮安每个月给她八百块的生活费,许诺像个讨债的,去找爸爸要。这是许诺每年最痛苦的日子,往年到白城找爸爸的欢喜,如今被煎熬取代。 直至成年,许诺还是不明白,八百块,对爸爸根本不算钱,为什么要拖到最后才给。 许诺永远记得第一次去找爸爸要生活费。 那一年,她弟弟许言三岁了,长得虎头虎脑,胖乎乎的,穿着海军服,被吴琼抱着。 吴琼见到她,笑靥如花:“来,言言,这是姐姐。” 许言正咔嚓吃薯片,看了许诺一眼,没说话。 许淮安把他抱在怀里,拿走薯片,笑着说:“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老吃垃圾食品。” “给我!给我!”许言毫不客气地抢,抓爸爸的脸。 许淮安也不生气,乐呵呵地逗儿子玩,完全都不提生活费的事。许诺站在客厅,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尤其看到吴琼那得意的笑容。空气里像充满看不见的刺,扎得许诺浑身难受。 这次吴琼完全是女主人的风范:“你妈最近还好吗?” 或许再长几年,许诺会学着圆滑点儿,可她一身的刺刚冒出头,就算扎不疼别人也桀骜地竖着。她还是像只刺猬,硬邦邦地说:“和你没关系。” “是吗?”女人笑了下,也不生气。 倒是许淮安沉下脸:“阿诺,你怎么说话的?” “难道不是?”许诺直直地看着他,冷淡道,“爸爸,我是来拿生活费的,你方便的话,还是给我,我要回家了。” 许淮安不高兴了:“钱钱钱,你怎么变得像你妈,只会找我要钱?” 如果不是要来拿钱,我连来都不想来。 不过爸爸的脸色挺可怕,许诺没敢顶嘴,她咬着唇:“我作业还没做。” “作业几天就做完了,难得来一次,阿诺多住几天,陪陪弟弟,别姐弟生分了。” 吴琼打着太极,许诺不懂,明明两看生厌,为什么她见到自己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后来有了微信朋友圈,许诺才明白,人是多怕寂寞的生物,不炫耀简直会死。这个成功上位的小三,如果不到前妻面前耀武扬威一下,怎么能显示她的成功和志得意满,她还需要目击证人,去告诉她的对手她如今有多幸福。 许淮安总会让许诺懂得,什么是痛苦。 痛苦是父亲平静地告诉你,你多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妈妈跪在地上,男人厌恶的眼神;是同是子女,他抱着儿子,对你视而不见。许诺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天差地别,一个宠到天,一个视若空气。 许淮安很爱他的儿子,那个蛮横无理的小胖子。他从不叫阿诺姐姐,许诺也不理他,她讨厌他的名字,许言。和她的名字拼在一起,就是诺言,呵呵,真是世上最大的谎言,最可笑的笑话。 但为了生活费,许诺还要和弟弟共处一室,用吴琼的话讲,免得“生分”了。 许诺简直度日如年,她还要坐在许言那间奢华无比的玩具屋里陪他玩。 那是许淮安特意为许言布置的,放满玩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限量版的变形金刚被胡乱扔在地上。许诺看了下标签,眼都红了,有些比她一年的生活费还高,原来爸爸连一件玩具钱都舍不得花在她身上。 许诺鼻子一酸,差点儿哭了,人和人之间怎么差这么多? 弟弟上万的玩具随便丢,她八百块一月的生活费一拖再拖。 她心里不是滋味地玩着,许言抬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模型车:“乡下人,别碰我的车,坏了你赔不起!” 他的嗓音还是奶声奶气的,但说话怎么这么刺耳。许诺气得一下子怒了:“你说什么?” “怎么了?”许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不就是从乡下来找我爸爸要钱的吗?” 原来在弟弟眼里,自己就是个乡下来要钱的! 许诺气得一把抢过模型车:“我就碰!我就碰!” 许诺故意把车放在地上滑行几下,许言也不高兴了,过来抢车,两人争执中,许诺手一松,车掉在地上,轮子被摔掉了。许言见了,号啕大哭,在地上打滚:“你赔我的车,我的车……” 当晚,许淮安一回来,许言就抱着他哭:“爸,她打我!还摔坏我的车!” 其实车轮早装回去了,根本没坏,许诺要解释,许淮安已劈头盖脸指责她:“阿诺,你怎么当姐姐的?弟弟还小,你就不会让着他一点儿,你还打他……” 那一刻,这几天积累的愤怒不满,全部涌入心中,许诺无比委屈,她张了张口,看着被抱在怀里的许言,他正得意地看她挨骂,终是一句辩白都没说。她紧紧握着拳头,有个可怕的想法一闪而过。 隔天,许淮安去上班,吴琼出去了,家里只剩她和许言两人,许言在午睡。 许诺悄悄走到许言床前,他睡得很沉,小胸膛一起一伏,多可爱啊,可他为什么和他妈一样坏?! 许诺心里的恨意在翻滚,她恨!恨许淮安!恨爸爸如此偏心!如此不公! 许淮安你不是爱你儿子吗,那我带你儿子一起死!让你无儿无女,让你一个都得不到,让你痛苦一辈子! 她抱起许言,朝窗户走过去,这是二十五楼,如果跳下去,谁也活不了。许诺往下看了一眼,下面的车跟火柴盒似的,好高,她头有些晕,手脚都在抖,恨意却有增无减。 许言有感应般醒来,迷迷糊糊地问:“你干吗?” 他看到许诺站在椅子上,痴痴地看着外面,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哭了起来:“姐姐!姐姐!” 他边哭边挣扎起来,死死地抓许诺的手,那么疼,一瞬间把她疼醒了。 许诺最后没跳下去,她和许言跌到地板上,她看着被抓得通红的手臂,还有大哭的许言,跑了出去。 许诺跑下了楼,她不知道去哪儿,就觉得害怕,还有恨。她恨许淮安,也恨自己,恨自己懦弱,不然她和许言都死了,他一无所有,该多痛苦。 许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变得如此可怕,心里张牙舞爪全是阴暗的想法。 出了小区,许诺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她满脑子全是死亡的念头! 她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活着有什么意思,她爸妈都不要她。她爸爸明明那么有钱,却连一个月八百块的生活费都不舍得给,好像她是多余的。许诺越想越难受,捂着胸口止不住地痛,往事一桩桩浮起,简直没有快乐的回忆。 直到她走到一个旱冰场,爆炸的音乐,大家像轻盈的燕子掠过,很自由的样子。其中一个男孩儿最吸引人,他穿着牛仔裤和t恤,刘海儿有点儿长,遮住大半眼睛,只看到鼻梁很俊俏,嘴角微微弯起,懒洋洋滑过,所有人都为他让路,他的左耳戴着耳钻,光芒一闪而过。 男孩儿似乎很享受这万众瞩目的感觉,不断地变换花样,滑过一圈又一圈。许诺抓着滑冰场的铁网,呆呆地看着他,他暂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后来男孩儿走了,她才发现,天色暗了,她的心情也平复了。 就算是死也需要勇气的,可她是个胆小鬼。许诺走回去,许家夫妇已经回来,也不知道许言是怎么说的,不过她也不想解释,在某个瞬间,她真的是想抱着许言一了百了,让许淮安一无所有。 她对爸爸说:“我要回去了。” 这一次,许淮安很爽快地给了钱。 缩在吴琼身后的许言探出脑袋,小声说:“姐姐,你要走了吗?” 许诺回头,看到弟弟有些红的眼睛。 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许诺走过去,蹲下来:“对不起,言言。” 她没想伤害他的,许诺说完就走,她没同爸爸告别,许淮安也没说要送她。 她走出小区,去搭公交车的路上,和一个滑旱冰的男孩儿擦肩而过,他左耳会发光。许诺回头看他,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刚才救了她一命。他在那儿,真耀眼,像一道光,让她觉得,还不能死,暗夜行路,她还没等到光亮。 她却没料到,后来他们会相遇,他说,他要终结她的孤单岁月。 就像赵亦树说的,许诺,他救你一命,你注定与光同行。 他们都忘了,光也是会灼伤人。 从白城回来,许诺坚定了两件事。 一是更加爱阿公,只有阿公对她是真的好;二是要好好学习。 她不想被看不起,被叫作乡下来要钱的,她发誓,长大后,她不要爸爸一分钱,一分都不要。 初中毕业那年,许诺拒绝继续像讨债一样地去要生活费:“我去打工赚钱,妈妈,我会很省的,咱们不要他的。” 兰清秋沉默了好久,叹气:“阿诺,我们是离婚了,可他毕竟是你爸,你要和他多走动,就算是父女,不联系关系也会冷淡的。” 热不回来了,许诺在心里摇头。 她身上的伤痛都是爸爸给的,她和爸爸再走动,也热不回来了。 也是在同一年,兰清秋回来,宣布带许诺到白城。 她兴致勃勃地说,她在白城生意做得不错,已经买了房,小区在哪儿。 许诺听到那个名字,心里涌起一股绝望,为什么妈妈还是忘不了许淮安,小区就在爸爸住的小区对面,说不定出个门就能遇见。 许诺不去,她不能陪着妈妈在泥坑里打滚,况且她离不开阿公。 所有人都不要她时,只有这个老人陪着她。 许诺试过很多方法,离家出走,逃到让妈妈找不到的地方,最后在妈妈的眼泪下,她认命地去收拾行李。走的那天,许诺赌气没和阿公说一句话,兰飞赫试图去拉她的手,许诺甩开,跳上车,别过脸不看他。 可等车开的那一刹那,她看到老人在后面蹒跚地追着,她疯了似的打开车门跳下来,也不管车在加速。她摔得一身尘土,手都磨破了,抱着阿公恨恨问:“你为什么不留我,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留我,都赶我走?我真的那么让人讨厌吗?” “不是的,阿公没有,”兰飞赫慌了,他心疼外孙女,对下车的兰清秋说,“要不阿诺别去了……” “爸,你为阿诺的未来想一想好吗,在这里,她能考上什么好大学?” 许诺再次上车,没再发疯。 她不断地想着阿公那句,要不阿诺别去了,阿公还是疼她的…… 兰清秋冷冷地看她,没好气地说:“让他担心成那样,你就高兴了?”她的话如一盆冷水,把许诺的满足泼得一干二净。 她别过脸,抱胸坐在角落,兰清秋坐另一边。 母女互不干涉,像两只斗气的刺猬,谁也不靠近谁,就算她们是彼此最亲的人。 兰清秋那句话,让许诺明白,原来爱从来都伴随着伤害。 她被爱得无法无天了,不然她这么爱着的阿公,怎么自己要走了,还给他一刀。 许诺无比厌恶自己。 第二根刺 第一章 爱情是长刺的, 太美的东西都伤人。 —— 许诺的内疚在接到阿公的电话时缓解了些。 电话那头,老人依旧嘘寒问暖,许诺嗯嗯应着,眼圈红了,她恨自己,为什么要伤害一个爱她的人?当晚,许诺站在二十六层的落地窗前,看外面繁华的世界,她在日记里写到——我来到一座孤城,这里没有我爱的人。 她的爸妈都在这里,可一个眼里只有她弟弟,一个满心要复仇。 到了白城,许诺才知道,妈妈变化有多大,她完全从一个朝九晚五的小职员变成别人口中的女强人。她代理了个化妆品品牌,每天就是化好妆,开着车去跑业务,见客户,忙得连影子都见不着。 许诺到白城一个月,没吃过她做的一顿饭,没见过她按时回家,回家也是深夜,一身烟酒味。许诺关着灯,坐在地板上,听着音乐慢慢等,看到她的车驶进小区,就爬上床,装作睡了。许诺本可以为妈妈点一盏灯,让她知道,有人在等她,可许诺没有,许诺也不知为何自己变得如此冷酷。 整个高中,许诺就这样度过。 许诺和兰清秋住在一起,也没变得多亲密。兰清秋太忙了,许诺也是一回到家,就关在卧室里写作业,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反而陌生得像路人。两人似乎都想改变这样的状况,但没什么效果,到最后竟也习惯这样冷淡互不打扰的相处模式。 而许淮安,住在相邻的小区。在白城三年,许诺从没有告诉过他,也没找过他,倒是经常看到他开着车载他儿子出去玩。许淮安给阿公打过电话,阿公说许诺在白城了,但他也没主动找过许诺。 许诺想,就像她习惯了没有爸爸,许淮安也习惯了没有女儿。就算是至亲,有一天也会习惯没有彼此。何况她恨他,恨他把妈妈变成陌生的模样,恨他毁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高考过后,许诺在家等成绩。 她计划好了,要报考老家的f大,虽比不上白城的大学,但离小春城近,离小春城近,就离阿公近。许诺想,她的爸爸不像爸爸,妈妈不像妈妈,只有阿公是她的亲人,她要离他近点儿,她爱他,也只爱他。 等成绩的那两个星期,时间突然多起来。 许诺就去电影院看电影,一待就是一整天,一场接一场地看。 她喜欢电影院黑暗的环境,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关心谁,让她觉得安全。有时候困了,她坐在椅子上睡过去。屏幕的故事继续,里面的悲欢离合从未停止,唯有这个十八岁的少女,仿佛与世界无关,她的开放与凋零,都是一个人的事。 兰清秋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她叫许诺给她送合同。 兰清秋很急,许诺只得放下看了一半的电影,给兰清秋送过去。 虽知是应酬,但服务员推开门,许诺还是呆愣住了。包厢烟雾缭绕,兰清秋就坐在一堆男人中间,光彩照人的脸被熏得有几分模糊。 饭局设在沉香阁,白城挺有名的饭店,装修得很古典,刚才许诺走来,传统家具加江南园林式草木的点缀,只觉得整个饭店古色古香,清静幽雅,打开门,却像走进盘丝洞,缭绕的烟酒味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 包厢里的人也听到动静,看过来。 兰清秋浅笑嫣然:“这是我女儿,给我送合同。” “叔叔好。”许诺礼貌地打招呼,只想把合同递过去,就赶紧出去。 他们却很热情:“兰总的女儿长得真漂亮,既然来了,就坐会儿。” 都是生意伙伴,兰清秋推托不过,倒了杯果汁:“来,阿诺,给叔叔们敬一杯。” 许诺坐在她身边,一屋子大多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夹着烟,眼神总有几分猥琐。中间如众星捧月般坐着一个男孩儿,十七八岁,一袭西装革履,衬得他特别清爽干净。 觥筹交错,他却毫无影响,闭着眼养神。他长得颇为俊俏,皮肤白净剔透,有极好看的眉,晕染般的黑,鼻梁高挺,三庭五眼都恰到好处,拿刀刻出来似的,嘴角自然上扬,睡时也带着几分笑意,高挺的鼻子皱起来又有些稚气。 挺帅的,饶是冷清如许诺,也多看了一眼。 她真佩服他,竟然睡得着,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她也明白,不能搅黄了妈妈的生意,她站起来,就要敬酒,有人压下她的杯子。 “兰总,喝果汁太见外了吧。” “瞧吴总说的,喝酒咱们就行,我女儿还是学生呢。”兰清秋笑道。 那个吴总却不依不饶:“学生怎么了?更应当多练练,出来见见世面。” 其他人点头附和,看戏般地等着她们。许诺僵硬地站着,手里还拿着杯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兰清秋掩唇,轻轻拍了拍吴总的手背:“够了,你们这帮坏人,欺负我还不够,还欺负我女儿啊。” 她说这话,身段放得很软,妍姿妖艳,带着许诺从未见过的娇媚。许诺愣住了,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这是她的妈妈吗?是那个倔强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妈妈吗?她都快认不出了,妈妈竟变成这样。 吴总很受用,却不打算放过:“一杯酒而已,瞧兰总这话说的。” 话题又绕到许诺身上,吴总似乎跟这杯酒杠上了,许诺不敬就不罢休,也不让兰清秋替。 兰清秋看着场面有些僵,有些歉意地说:“要不阿诺,你……” 她真要自己陪酒? 许诺不可置信地望向兰清秋,许诺没说话,就清明如水地盯着母亲,直到她难堪地躲开。许诺有些失望,她真的认不出妈妈了,这样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为了取悦客户,连女儿都可以牺牲吗? 吴总已倒好酒,塞到许诺手里:“小姑娘,喝一杯呗。” 席间的人都看着兰家母女,眼睁睁等着,好像许诺不喝,这生意就没法谈了,气氛都静了几分。 那个一直闭目养神的男孩儿也不知何时醒来,视线落在许诺身上。他有一双桃花眼,眼梢向上翘,看人总有几分多情,一脸的兴致勃勃。 许诺没动,又看了妈妈一眼,眼神很冷,却带着微弱的求救信号,可兰清秋没说话。 许诺想笑,心里有些苦涩,不就是一杯酒吗?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小学时别人推她一下,她摔破嘴角,妈妈直接闹到校长室,她那时那么疼她。 许诺就要举起酒杯,有人阻止她:“哎,别,酒多难喝。” 是那个男孩儿,他站起来,走到许诺身边,把杯子拿过去,哥俩儿好地搂着吴总:“吴叔,喝酒不是咱们男人的事吗?我帮她喝。” 男孩儿一饮而尽,杯子反扣:“可不准再欺负兰姨了,对吧,爸?” 他问席间的一个中年人,那是个看起来很寻常的男人,但似乎很有分量。他一点头,大家都笑着把这事敷衍过去了,男孩儿又说了几句,跟男人撒娇:“爸,我和你们玩不到一块儿,先撤了。” 说罢,他朝许诺招手:“走,我带你去玩儿,在这儿会被他们带坏的。” 许诺早就不想待了,跟着他出去,兰清秋在后面喊着什么,她咬咬牙,没有回头。 两人走出包厢,看得出男孩儿对这里很熟悉,坐了电梯,到顶层的天台。 天台也别有洞天,布置成大大小小的玻璃花房,每间花房种的花也不一样,里面放着张木质的小圆桌,倒是个清净聊天的地方。男孩儿领着她到一间开满白玫瑰的花房,拉开椅子:“坐这儿吧,我叫莫铖,你呢?” “许诺。” “许、诺。”莫铖重复一遍,惊讶道,“好巧,我们名字加起来念就是‘承诺’。” 他笑了起来:“这算缘分吗?” 缘分?许诺对上莫铖的眼睛,很亮,落了桃花似的婉转多情,可轻轻一笑,又眉眼弯弯,温暖可爱。她点头:“算吧,刚才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挺浑蛋的。” 这次许诺也笑了,可脑中闪过妈妈,笑容一滞,有些迟疑地问:“应酬都这样?” 要女人风姿摇曳,像万花丛中笑的交际花。 莫铖愣了下,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他斟酌着开口:“酒桌上就是这样,什么人都有,你妈也不容易,你不要想太多……” 许诺心不在焉地点头,其实就一杯酒,兰清秋也没做错什么,但她就是没法接受。 来白城这几年,也没少听过兰清秋的风言风语,说她为了拿到合同,什么都肯做,但许诺从不相信,可今天……许诺明白,她没资格责怪妈妈,可妈妈明明不用走到这地步。她不是拜金的人,她可以过平淡的生活,她们也可以不住大房子。有时候,许诺宁愿回小春城,就算过去的妈妈,市井小气,连一点儿进口零食都要锁起来,但让她觉得温暖。 她不说话,莫铖等了会儿,忍不住叫她:“阿诺啊。” 这是她的小名,只有极亲的人才会这样叫她。可莫铖叫来,却也很自然,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许诺反应过来,抬头发现莫铖左耳戴着耳钻,很别致,不是简单的男式耳钻,也不像耳环,而是一个环镶着钻,倒挺像戒指。许诺隐约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她指了指耳钻:“你这耳钻挺特别的,像戒指。” “是吗?”莫铖眼睛一亮,“这是我妈的婚戒,她去世得早,就给我留了这个。” 许诺歉意地笑笑,莫铖说没有关系。 两人又聊了会儿,莫铖也是高考生,两人还是同龄,不过许诺情绪低落,很快就向他告别。 莫铖有些不舍,但也没说什么,弯腰从旁边盛开的花丛折了朵白玫瑰递到许诺面前,笑着说:“初次见面,阿诺,很幸运认识你。” 许诺怔住了,他不会不懂吧,玫瑰可是象征爱情的花。 她忍不住看他,莫铖看着她,眼神清澈明亮,光明磊落的样子,若不接,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她正要接,莫铖又想到什么,把手缩回去:“等等。” “小心刺到手。”他小心地把花枝上的刺拔掉,垂着双眸一脸认真。 许诺心一动,他可真细心,她看着他的动作说:“其实用玫瑰来形容爱情挺对的。” “为什么?” “爱情是长刺的。”许诺轻声说。 莫铖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把花递给她:“长刺也动人。” 许诺闻言一笑,接过花,就下楼去了,丝毫没注意男孩儿眼睛长了线似的盯着她。 直到她进了电梯,莫铖才熟练地点了根烟,倚着栏杆慢慢等,等到她从底楼出来,汇入人来人往的人流。 人那么多,可他还是一眼就找到她的背影,倔强的,清冷的,就像长刺的白玫瑰。 他在心里轻轻念了一声,阿诺…… 当晚,许诺回到家里,兰清秋难得地早早回了家。 一回来,兰清秋就问:“阿诺,你跟莫铖去哪儿了?我跟你说,莫铖是环城实业莫总的儿子,你要和他多走动,懂吗?” 许诺听着,大多就是要多走动,别闹脾气的话。 她望着装潢气派的房子,很大。这是个寸土寸金的城市,可她们住的房子比小春城的还大,但在许诺眼里,却一点儿也比不上阿公的老厝。 许诺平静地望着母亲:“妈,你为什么来白城?” 是为了许淮安吗?那个你跪下来求他还是决然离开的男人吗?到现在,你还想着他? 离婚六年了,你手机号码从没换过,可他打过一次吗?你这么拼命,可他会多看你一眼吗?你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兰清秋的唠叨戛然而止,房子静得可怕。 许诺仿佛能听到妈妈的心在流血的声音,她伤心道:“妈,我们回去吧。” 许诺再怎么和兰清秋不合,她也是妈妈,爸爸不心疼她,她心疼妈妈。 兰清秋沉默了好久,说:“阿诺,你别管了,我会让你过得很好的。” 许诺的心沉下去,她不想说什么了,就算她说破嘴皮子,妈妈也不会听,她们都学不会放下。 许诺握紧拳头,冷冷道:“那以后你别叫我去那种场合,我不像你,不懂陪酒。” 兰清秋的脸色倏地变了,咬着唇,气得发抖。 许诺没看妈妈,从妈妈身边经过,她不想伤害妈妈,只是她控制不住,这样的妈妈让她失望,她真是恨透了陷在泥坑的感觉! 许诺趴在床上,把脸埋到棉被里,直到手摸到什么硬硬的东西,是莫铖送的白玫瑰。 许诺起身,找了个花瓶插着,对着低垂的白玫瑰发呆。 她想起莫铖的话,那人爱花,会爱上它身上的刺吗? 不会吧,太美的东西都伤人。 我来告诉你, 什么叫我喜欢你! 第二根刺 第二章 第二天,许诺醒来的时候,兰清秋已经出去了。 餐厅里放着做好的早餐,怕凉了,盖得很严实。许诺心里不是滋味,她觉得她不是不在乎妈妈,妈妈也不是不关心她,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她们明明想亲近,却越走越远。 吃完饭,许诺和往常一样去看电影。 灯关了,感觉身边的空座位有人坐下,不过她没转头,继续盯着屏幕。 直到散场,许诺起身要走,转头一看却愣住了,身边的人竟是莫铖,他也一脸讶异:“好巧。” 真的好巧,两人并肩走出电影院。 一路上,许诺发现不时有人回头看他们,她看了莫铖一眼就明白了,身边的人太有男神范了。莫铖穿得很简单,黑色修身九分裤加纯白色无领衬衫,黑白两色,衣不惊人,却衬得他异常帅气。 莫铖很开心,建议道:“既然遇上了,就一起玩儿吧!” 许诺有些犹豫,她习惯独来独往,可昨天莫铖才帮自己解围。本来她对他印象挺好的,不过昨天兰清秋又说什么要她和他多走动,心里无端起了排斥。 她正想着,莫铖又说:“一起嘛,你看别人都成双成对的,就咱们你一个人,我一个人,多不和谐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许诺也不好拒绝,就当还他一个人情吧。 这是第一天,两人一起吃饭,看电影。 和莫铖在一起,多个人玩儿,倒也挺开心的,许诺没多想,但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许诺一去电影院,总能遇见莫铖,他要么坐在相邻的位置,要么倚在电影院门口等她,许诺就觉得有些不寻常了。 哪有这么多巧合,许诺不是迟钝的人。相反,她像只警惕的刺猬,一察觉到有人靠近,浑身的刺都竖起来,而莫铖,让许诺觉得危险。虽然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但许诺知道,他在看自己。 这样过了几天,这天要出门,许诺想了想,换了家距离比较远的电影院。 那天早上,没遇见莫铖,许诺过得很轻松,果然她还是习惯一个人,只是她偶尔会想,不知道莫铖今天会不会去找自己。 许诺看电影,手机习惯调成静音,直到要出来吃午餐,才拿出来看时间。 一看,吓了一跳,好几条短信,都是莫铖的。 第一条是,阿诺,你今天没来看电影啊? 第二条问她,在哪里,是不是生病了? …… 最后一条是,阿诺,你是不是在躲我? 许诺蒙了,要怎么回,她确实在躲他,她不想和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走得太近,可也不能这么说。许诺写了又删掉,删掉又重写,来来去去。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莫铖,许诺手一抖,接了。天!她都没想好措辞。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许久传来莫铖有些幽怨的声音:“你带手机啦。” “调成静音了,没听到。” “哦。”莫铖说,“没事,我就看下你有没有带手机。” 他说完就挂了,许诺松了口气,想都打电话了,就不用回短信了吧。 她松了口气,准备去楼下的美食城,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还是莫铖。 “你怎么不回我短信?” “……不是打了电话吗?” “这样……”莫铖的嗓音拖得长长的,他又问,“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在外面有事。”这次许诺拒绝得很明显。 “哦。”莫铖很失望地应了一声,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许诺都要挂了,电话里传来他的一声叹息,“阿诺啊……” 他的嗓音很好听,是那种带有磁性又非常柔和的语调。突然响在耳边的呢喃,让许诺的脸莫名一热,她听到他说:“其实你明白的吧?” “明、明白什么?” “我在追你啊。” 咚的一声,许诺的心漏跳了一下,她吓得几乎把手机扔出去。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说这样的话?她沉默好久,才问:“为什么?” 为什么?莫铖握着手机,也问自己为什么。 那天在包厢,乌烟瘴气,他闭着眼睛假寐,睁眼看到包厢多了个女孩儿,安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笑,僵硬地握着杯子,神色倔强而悲伤,无助地望着母亲。那时,他的心揪了一下,疼了,他听到兰清秋叫阿诺,就在心里念了一遍,阿诺。 他念她名字时,心是疼的。 他想,他应该是喜欢上她了。 为什么不?她很美,五官秀气标致,干干净净,怎么看都好看,站在包厢里,像朵不染尘埃的莲,风一吹,满室清香。莫铖嘴角溢起一抹笑,有些甜蜜道:“我喜欢你啊。” 这不是许诺第一次被追,却是第一次听到表白。 不知别人是什么感受,许诺本能地想拒绝:“怎么可能,我们才刚认识。” 电话那头传来莫铖有些急迫的声音:“可我就是喜欢你啊。” “那也不行,我有男朋友了。”许诺撒了个谎。 “有男朋友也可以分手的。”莫铖很天真地说。 许诺蒙了,他以为他是谁啊,她果断挂掉电话:“我不喜欢你!” 挂了电话,许诺越想越不对劲,前几天哪能这么巧就遇见,除了妈妈,还有谁。 许诺气冲冲回家,兰清秋难得还在,许诺第一句就是:“是不是你告诉莫铖我去哪里了?” “是啊,怎么了?”兰清秋一脸奇怪,“你看看你,也没几个朋友,要多交几个朋友。” “你凭什么把我的事情告诉他?”许诺想起,那天妈妈说莫铖是环城实业莫总的儿子,要和他多走动,她有些口不择言地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讨好你生意伙伴的工具?是不是只要钱够多,你连我都可以卖……” 话还没说完,兰清秋已经举起手来,却在碰到许诺时,变成不重不轻的一下。她脸都气白了:“阿诺,你、你怎么和你爸一样没良心?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许诺捂着脸,她好久没挨打了。以前爸妈闹离婚时,妈妈就经常打她,这一下,把她的愤怒打下去,也把她的恨意激起来。她确实不该那样说,但妈妈真的是为了她吗?妈妈是为了许淮安! 母女不欢而散,许诺越发不想搭理莫铖。 好在没两天,高考成绩也出来了,许诺考得不错,上f大没问题,填了志愿,她准备回小春城。 其实以她的成绩报f大有些可惜,但兰清秋管不住女儿,况且兰飞赫这几年身体也不如从前了,阿诺离他近点儿,能帮忙照看下也好,她就没说什么。 要回去见阿公,许诺很开心。就是要走了,她还为了个陌生人,和妈妈闹了不愉快。这几天成绩出来,兰清秋比她还高兴,见人就说女儿有多厉害,从不让她操心。许诺听了,很不好受,但又拉不下脸去道歉。 正想着,兰清秋敲门进来,把手机递给许诺,小声说:“阿诺,你稍微替妈妈想想。” 许诺一看号码,是莫铖,她想了想,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莫铖报了分数,问她考得怎样,准备报哪所大学。 高考生问这些很正常,许诺却长了刺似的,生硬道:“我报哪所大学,关你什么事。” 莫铖也不恼,轻轻笑了,很温和地说:“我想离你近点儿,每天都能看到你。” 真会说话,这人真是长了张会说甜言蜜语的嘴,许诺摇头,脑中灵光一闪,之前莫铖有说过,他会报白大,刚才听他成绩,应该能上。f大不差,但到底比不上白大,白大是白城最好的大学,全国排名前十,她就不信莫铖能弃白大到f大。 她难得好心情,坐在飘窗上,玩着抱枕,开心地说:“我报f大。” 那边果然安静了,许诺笑了,还坏心眼地加了句:“莫铖,你敢来吗?” 你不是喜欢我吗,想天天见到我吗,那你敢来吗? 说完,许诺就挂了,愉快地去拿行李,她要回小春城了。 兰清秋送她,一路唠叨着,要她好好照顾自己和阿公。 许诺听着,有些酸涩地想,她走了,妈妈又是一个人了。 到了车站,兰清秋搬着行李,没让许诺动手,仿佛她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 “我走了。” “路上小心。” 许诺拖着行李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兰清秋仍站在原地。 她摆摆手:“妈,回去吧,你以后别喝太多酒。” 兰清秋点头,没走,直到车开了,才离开。 车穿过街道,一如既往的繁华,许诺对白城的感觉很复杂,这里成就了许淮安,可也毁了她的家。 车路过一个巨大的广告牌,明星的耳钻在阳光下璀璨生辉。 耳钻?有什么闪过脑海,许诺猛地想起莫铖是谁了,是那个救她一命的旱冰少年! 没想到会再遇见,可不会再见面了,许诺想起这几天和莫铖有关的事,其实他挺好的,但她是个神经病,只会把靠近的人一个个往外推。 车继续向前驶,许诺看着被甩在身后的白城,还是像过去那样—— 后会无期啊,莫铖。 许诺回到小春城,阿公早早出来等她。 许诺一看到那有些驼的身影,鼻子就酸了,人老了,是不是会一年比一年老得快? 这三年,她每年都回来,可每次都觉得这个英俊的男人更老了。 许诺不想阿公老,他老了,要走了,她要跟谁撒娇,谁来心疼她? 许诺跑过去,抱着他的腰撒娇:“阿公,我回来陪你,再也不走了。” “我家阿诺是大学生了。”阿公摸摸她的脑袋,乐呵呵应着。 他笑,许诺也跟着开心。 许诺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暑假,她把手机号码换了,不去想莫铖,也不去想爸妈。 她和所有十八岁女孩儿一样,经过漫长的黑色高三,尽情地放松。 时间过得很快,要去学校报到了。 f大在省会榕城,阿公不放心,要送外孙女。 许诺不让:“现在谁还有让家长送的,都提倡自主独立,阿公你放心。” 她拖着行李上车,行李有点儿多,阿公不时想到缺了什么,就往里塞。阿公观念老旧,总觉得外面什么都不如家里好,生怕外孙女被“虐待”了。行李虽然重,但许诺心里却甜甜的,以后可以勤工俭学赚钱给阿公买点儿什么,将来她工作了,就能养阿公了。 上大学,多好!前面有个光明的未来在等她! 这欢快的心情持续了一整路,直到许诺下车,看到那个并不陌生的身影。校门口人很多,新生和新生家长们,来来往往,就他玉树临风地倚在单车旁,戴着鸭舌帽、大墨镜、耳钻,穿着最简单的牛仔t恤,却抢了所有人的风头。 许诺第一眼就看到他,他也几乎感应般同时望向她,然后笑了,慢悠悠走过来,边走边把墨镜取下,眼里全是笑意,他一路笑到许诺面前。 许诺后退一步,靠着行李:“你怎么在这里?” 她背着个帆布书包,随意穿了条白色棉布裙,长长的头发放下来,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 此刻,许诺内心是震撼的,她只不过随口一说,对方却当真了。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我喜欢你!”莫铖俯身,露齿一笑,笑得阳光灿烂又阴风阵阵。 初雪时, 我会吻你。 第二根刺 第三章 莫铖摘了帽子,随手扣在许诺头上。 他很自然地把许诺的行李拿过去,放在单车后座,说:“走吧,阿诺同学。” 他特别加重“同学”两字。 许诺还没回过神,跟着他走了几步,简直难以置信,可确实是他,是莫铖! 她瞪大眼睛:“你没报考白大?” “怎么?f大拒绝帅哥?”莫铖笑吟吟地问。 许诺大窘:“你家人就任你这样胡闹?” “没啊,f大到底比白大差了些,我家老头子不大高兴,本来说我上大学送我辆车,现在……”莫铖拍了拍单车,叹气,“只有这个喽。” 他很惋惜的样子,许诺小声嘀咕:“也没人叫你来。” 莫铖还是听到了,饶有兴致地问:“那我来,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许诺也不晓得开不开心,只是挺惊讶的,看到他的瞬间,心吓得漏跳一拍,到底有点儿欢喜吧。 她不说,莫铖最擅长蹬鼻子上脸:“我就当你高兴了。” “才不是!”许诺瞪了他一眼,对上他笑意盈盈的双眸。 阳光下,爱笑的男孩儿挺拔俊逸,青春飒爽,眼光灼灼,带着些笑谑,像天生会发光。 许诺一愣,脸有些热,不自觉移开视线。 其实那次表白后,许诺不接电话也不见他,莫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直到分数出来,才找到机会。没想到她不报白大,不过许诺的挑衅,也彻底激起了莫铖叛逆的情绪,他有什么不敢?他和爸爸闹了一场,报了f大,忍了两个月,又提前过来,就为了“逮”到许诺,打个措手不及。 挺不容易的,但刚才看到她傻乎乎的模样,一切都值了。 办手续的人多,莫铖先去排队,让许诺在树荫下休息,轮到他,才叫她过去。 正是盛夏,等莫铖把行李搬到女生宿舍,也热出了一身汗,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 舍友还没来,许诺看着莫铖一头汗,怪不好意思,拿了水递过去:“给你。” 这次轮到莫铖愣住了,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看着水,又看看许诺。 许诺被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莫铖贱兮兮地笑了:“我发现,来这儿你就开始对我好了。” 许诺无语,作势就要把水拿走,莫铖眼疾手快抢走:“我的。” 他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喝了大半,边喝边说:“阿诺同学,以后这种同窗爱要继续发扬保持。” 正说着,宿舍有人过来,也是大包小包的行李,莫铖热情地过去帮忙。这来了一个,就约定好似的,其他舍友也来了。瘦高个的叫庄鸿生,看着挺娇气的是余秋秋,还有一个是美女,郑燕,已经被亲切地叫作燕子。 燕子指着忙上忙下的莫铖:“你呢?” “这还用问,肯定是许诺的家属。”余秋秋笑嘻嘻道。 莫铖不回答,亮晶晶地望向许诺,眼巴巴等着名分。 许诺有些尴尬,斟酌着用词:“他叫莫铖,呃,是个热心的同学。” “哦——”姑娘们心照不宣地叫起来,“只是个热心的同学啊!” 莫铖笑笑,欣然接受,他拿过许诺手机,输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存好,又找其他女孩儿要号码。 大家都在,许诺不好发作,低声问:“你干吗?” “打入内部,”莫铖很狡黠地笑了,冲姑娘们摆手,“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找我这个热心的同学。” 很快,莫铖充分让大家理解,何谓热心的同学。 早上送早餐,军训时送水,隔着好几个方阵,一到休息时间,就过来派发饮料。他也不来找许诺,反而和许诺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但大家心照不宣,知道莫铖在追许诺,找着机会打趣他们,俨然已是官配。 许诺烦不胜烦,对着镜子都要多看三秒。 她到底何德何能,入了莫铖的眼?论漂亮,她还比不上燕子。 宿舍的姑娘却对这位热心的同学很有好感,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少爷。能不好吗,隔一两天找个理由请吃饭,都快把附近有名的餐馆吃遍。想吃夜宵了,一通电话,莫铖打包好送过来,色香味俱全,连每个人的口味都照顾到。 不用几天,三个人已经以诺诺的娘家团自居,完全是一副嫁女儿的姿态。 这天军训完,四个人一起到食堂吃午餐,边走边讨论大学第一个周末要怎么过。 刚坐下来,余秋秋就站起来,对着人群中张望的莫铖喊:“莫少,在这儿。” 说着,她自觉地把许诺身边的位置让出来。 莫铖弯起嘴角,笑着走过来。他穿着军训时的迷彩服,男人穿军装,再没精神都能被衬托出几分英气,何况他本来就高大帅气,举手投足都可以拍入伍广告,外套随便搭在肩头,俊朗中带着几分痞气。 就这几步,一排的女生都看过来了,别说,真挺帅的! 但他一到许诺身边,就自动从男神模式切换到忠犬模式,先是热心问姑娘们要喝什么饮料,又不着痕迹地问许诺要喝什么,然后领了圣旨般屁颠屁颠去买。用娘家团的话来说,莫少平时是狮子,风流倜傥的富二代,但到了诺诺这儿,最多就一哈士奇,还是逗比型! 莫铖买了饮料回来,又问:“周末有安排吗?我请你们看电影。” “好哇,看电影!”姑娘们笑嘻嘻叫起来。 余秋秋说:“看电影自然是很好的。” “有人请那更是极好的。”庄鸿生接上。 燕子:“只是诺诺若不去,就没什么意思。” 许诺:“……”不知何时,只要莫铖提议,三人都一致同意,自己若反对,就成了大逆不道了。 许诺看了莫铖一眼,他正无辜地喝着西瓜汁呢。 唉,真是友谊不如三张电影票,许诺无可奈何:“那一起去吧。” 那三人果然露出“谢谢亲顺应天命”的笑容,莫铖也偷偷弯起嘴角。 晚上看完电影,出了电影院,另外三人集体消失,发了短信说去逛街了,还说君子有成人之美,不用谢! 莫铖凑过来看:“你看,这是人心所向!” 他一脸大义凛然:“既然如此,我们不要辜负她们的好意,约会吧!” 许诺懒得理他,准备坐车回去,径自走到公交车站,坐着等。莫铖无奈,摸摸鼻子,跟上。 21路公交车还没来,他站在她身边,掏了根烟,他用的是打火机,一小团蓝火蹿起,轻轻点上,熄灭,吸了一口气,动作很娴熟,透着平时少见的沉静。 许诺看得眉一皱:“你才几岁,就这么大烟瘾?” “不喜欢?” “和我没关系。” 莫铖一副就知道会如此的神情,他坐到她身边:“我很小就会抽烟了。 “你知道的,我妈去世得早,我爸那阵子接受不了,什么都不干,就坐在家里抽烟,一包一包地抽。我不知道怎么办,就陪着他抽,慢慢就学会了。后来,我爸终于振作起来,我这烟也没戒掉。我爸抽烟时想着我妈,我抽烟也想着她,抽烟就像喜欢一个人,沾上了,就戒不掉。” 说着,他若有所指地望向许诺,又说:“当然,只要够狠,还是戒得掉的。阿诺,你要不喜欢,我可以不抽。” 许诺没回答,反问:“那你现在还想妈妈吗?” 兰清秋之前有提起过莫铖的家庭,听说是挺恩爱的夫妻,他爸爸莫永业之前创业被骗了,快撑不下去,是他妈妈典当了所有东西,去帮丈夫,可惜莫永业后来事业有成了,妻子却出车祸去世了,连他再买的婚戒也来不及戴上。 说真的,许诺挺羡慕莫铖妈妈的,她不幸却也幸运,那么早就去世了。不然,可能她活着,或许会遇见另一个许淮安,背叛欺骗,婚姻名存实亡,爱情支离破碎,曾经的同甘共苦最后变成一场笑话。她死了,他们的爱情却活着,停留在最高处,永远不朽。 莫铖望着燃到尽头的烟:“想,想她做的饭。” 他想到什么,又笑了:“我妈做饭很好吃。” “是吗?”许诺笑了,很浅,就那么一闪而过。 可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吧…… 莫铖愣了下,上前一步,要说什么,公交车到了。 21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是大学城,正是高峰期,公交挤得只能踮起脚站着。莫铖护着许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把她半圈在怀里,不让身后的人挤着她。但这么挤,车一到站,一车的人顺着惯性向前冲,许诺的鼻尖会轻轻擦过他的胸口,一靠近,她又马上离开。 莫铖低着头,看着她发红的耳朵,嘴角弯起,轻声说:“你说得对,坐公交车挺好的。” 刚才他提议打的,许诺不同意,说坐公交车挺好的。现在许诺简直悔得肠子都绿了,人家是富二代,替他省什么钱。她回头瞪了他一眼,她平时是没什么表情的人,这一眼却带着几分情意,似怨非怨,似嗔非嗔,柔情缱绻。 莫铖看得心漏跳一拍,他想起刚才她浅浅的一笑,也是这般柔软美好。 阿诺本该是这样的,温暖明媚的,而不是冷冰冰的。 坐公交车确实挺好的,他甚至想,就这样一直坐下去,不要停吧。 但路就这么长,公交到站了,就得下车,就像时候到了,就要说分离。 两人下车,莫铖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臂。 许诺心一动,她们说得不错,他确实对她挺好的。 可为什么呢?他们不过在酒局上见过一面,她从不觉得自己倾国倾城能颠倒众生。 她长得比较像妈妈,眉弯眼大,没这个年纪长痘的烦恼,比起同龄那些美丽出众的女生,她顶多算清秀而已。 但他真的来了,就在身边,放弃了更好的学校和大好的前程。 许诺仔细看莫铖,他很高,朗目疏眉,还爱笑,阳光开朗,走到哪儿,都透着青春的朝气。他帅气的外表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会心动的模样,可又怎样,她怕。 别人被盯着,会觉得不自在,莫铖却很开心,笑眯眯地问:“怎样,长得还对亲的胃口吗?” 许诺很是无语,她没接话,正色问:“你为什么来f大?” “因为你在这里啊,”莫铖理所当然道,“我想每天都见到你。” “可是我不会喜欢你。”许诺停下来,望着莫铖,第一次和他认真说话,“我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喜欢别人。” 她不是那种享受别人追求故意吊着别人胃口的女孩儿,相反,别人对她的好,她都会记在心里。许诺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对莫铖有所亏欠。她跟他讲父母的爱情,曾经的恩爱到最后的反目成仇,她说,她亲眼看着爱情死去,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男人。 “莫铖,你放弃吧,不是你不好,而是我有缺陷。” 盛世繁花,她只看得到荒凉,她和他不一样。她把生命遇到的每个人当作过客,像收纳盒那样将他们分门归类,放在该放的位置,或近或远,或重或轻,同学、朋友、亲人,唯独没有恋人这个位置。 “所以,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谁?”莫铖如墨的双眸盯着她。 “嗯。”许诺点头。 莫铖笑了,嘴角微扬,猛地把许诺推向路旁的路灯杆上,按住,微微俯身,逼近她。 他几乎快贴着她的脸,眉对眉,眼对眼,唇几乎要粘上。 “真的谁都不喜欢? “真的吗,阿诺?” 他又问了一遍,嗓音很低,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两人的呼吸都混在一起。许诺吓得连动都不敢动,她怕一动,莫铖的唇就会贴过来。她只看得到他幽黑发亮的双眸,里面闪着奇异的光,还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温度,那么烫,仿佛要烧起来了。 莫铖又笑了,他抓起许诺的手,放在她胸前,嘴角上挑:“骗人的吧,心跳得这么快!” 她的心确实跳得好快,里面就像住着成千上万只的小鹿,狂奔而过。 许诺脸一红,回答他的是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 莫铖开心地受了,他放开她:“我喜欢你打我,我喜欢你对我生气,这样说明你在乎我。” 他悠悠地伸直腰:“我还要继续对你好,只有对你好,你才会觉得你欠着我的,你才会记住我。你呢,习惯把每个人当路人,全世界你都当路过。我不一样,我喜欢你,”他还是笑得那么欠扁又可恶,“我不要当你的路人,我要当你的‘念人’,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念。” 当他抽着烟思念妈妈,就知道思念是有形的,念着一个人,有多在乎那人,就有多苦有多痛。 妈妈说过,人生在世,遇见谁是要靠运气。他很幸运,遇见心动的人。所以第一次见面,他说很幸运认识你,他不会放手的。 莫铖笑眯眯地说:“你会喜欢我的,阿诺,因为你根本就不懂拒绝对你好的人。” 许诺还在怒视他,她送他三个字:“不可能!” 说罢,她气冲冲往前走,脸上越来越烫。 莫铖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去拉她的衣袖。许诺气得甩开他:“干吗?” 莫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他指向不远处的小树林,隐蔽处有一对正抱在一起拥吻的情侣。 倏地,许诺整张脸都红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流氓! 莫铖弯起嘴角,笃定地说:“初雪时,我会吻你。” 这次许诺理都懒得理他。 你向我说后会无期, 我却想再见你一面。 第二根刺 第四章 这晚过后,许诺躲莫铖躲得更彻底了。 许诺怕他曲线救国,独来独往,尽量避着他。娘家团不清楚“少爷”怎么把许大姑奶奶得罪了,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军训很快就结束了,到了国庆长假,今年国庆又和中秋凑在一起,学校调整了下,放了不短的假期。 许诺想早点儿回家去见阿公,临放假的最后一天,检阅结束,就回宿舍拿行李。 她动作快,换好衣服,背着包回去,逆着人流,迎面走来的都是一帮哭丧着脸的新生。 他们刚送走教官,有些眼圈还红红的,二十来天的军训,不到二十岁的学生很容易与教官们建立起感情。许诺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全是真挚。说真的,她有些羡慕,他们好像很容易喜欢一个人,感情丰富得像汹涌的大海,而她只有小小的一汪清泉,井底之蛙般只爱自己。 这次许诺坐的是火车,等她安顿好,对面就坐进来一人。 是莫铖,他背着单肩书包,偶遇的口气:“好巧啊,阿诺。” 许诺目瞪口呆:“你怎么在这儿?” 莫铖没回答,冲她眨眨眼,很是得意。 这世上,总有人是来教许诺一些词的真正意义,比如许淮安教她什么叫凉薄,莫铖教她什么叫纠缠! 许诺不理他,他也不在乎。这节车厢里大多是大学生,他很快和别人玩起扑克,闹成一团。 许诺坐着无聊,军训也有点儿累,没一会儿就趴着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他们没玩扑克了,旁边的位置坐着莫铖,正拿着纸扇给自己扇风。 对面的女孩儿很是羡慕:“你醒了,你男朋友对你真好,怕吵到你,连扑克都不让我们玩儿。”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他是个小无赖。 许诺说:“我们只是朋友,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玩儿吧。” “没事,也快到站了,这样说说话也挺好的。” 又说了几句,火车到站了,对面的女孩儿缠着莫铖要手机号码。 许诺趁机赶紧下火车,莫铖追上来,觍着脸问:“也不等等我,怎么,生气了?” 许诺沉默,莫铖又说:“啊,真生气啦,都怪我,人又好,长得太帅……” 话没说完,许诺没忍住,扑哧笑了:“你能要点儿脸吗?” 她鲜少笑,一笑就是明媚动人,清水芙蓉般的清新。 莫铖怔住,回过神来:“要脸干吗?要脸能跟你回家?!” 他还挺得意的。他一说,许诺想起这茬:“你跟着我做什么?” “跟你回家,看你怎么长成如今这副铁石心肠的样子。”莫铖一本正经地说,怕她不高兴,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不会打扰到你。” 接下来一路,许诺想尽办法甩掉这狗皮膏药,却奈何不了他。 许诺下车之前,还警告莫铖:“别出现在我阿公面前,不然……” 莫铖挑眉,许诺牙一咬,威胁他:“不然以后我都不会和你说话!” 莫铖:“……” 两人下了车,许诺直接回家。 莫铖保持距离跟着,看她兴奋地朝一个站在街头的老人跑去。 兰飞赫早早在街头等,许诺一见到他,就扑了过去,开心地说:“阿公,我回来了!” 她看到老人晒得黑红黑红的脸,心疼道:“都说了不用来接我,你要中暑了怎么办?” “哪会。”兰飞赫乐了。 祖孙俩有说有笑地回家,许诺又不放心地回头,看到莫铖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冲她摆摆手。 虽满面笑容,但却一个人孤零零站着,像被丢了,许诺莫名有些愧疚,可明明是他自己要来的…… 一路上,兰飞赫乐滋滋地告诉许诺,这次兰清秋也回家过中秋。许诺听了也挺高兴,自从妈妈离婚后,像除夕中秋这些一家团圆的节日,在她眼里都成了大忌,难得妈妈主动说要回来。 进门之前,许诺又回头看一眼,莫铖已经不在了。 去哪儿了,她忍不住四周看了下,正想着,手机响了,是莫铖的短信—— 在找我吗? 没有! 许诺回了短信,莫铖发了个笑脸过来,叫她抬头。 许诺抬头,看到莫铖站在对面旅馆二楼的窗台前,正冲自己招手,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用口型无声说着“你担心我”。 才没有!许诺横了他一眼,用力关上门,她才不担心他!这个无赖! 因为女儿要回来,兰飞赫乐坏了,拉着许诺一起准备过节的东西。 他恨不得把整条街都买下来,忙着蒸糕炸东西,做些小春城特有的小吃。许诺给阿公打下手,又开心又心酸,开心的是一家团聚,心酸的是阿公老了,平时都是一个人孤单得很,妈妈回来一次,竟满足成这样。 以后工作了,一定要把阿公带上。许诺想。 莫铖倒也遵守承诺,没有出现,就不时发短信,报下行踪。 都是些照片,配上一句话,这是阿诺读过的小学,这是阿诺的教室,这是阿诺每天上学都要路过的店……很多很多,都是许诺成长的地方,也不晓得他从哪里得到的信息,把这些地方走了个遍,还拍了照片,他站在左边,右边留着一个空位。 莫铖说,阿诺独自走过的地方,将来我们会一起走过。 许诺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地方,有些触动。 这么多年,有些地方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电影院拆了,幼儿园换园区了,难得他还找到一些过去的痕迹。她看到照片,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沉默寡言,背着书包,徘徊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 她那么孤单地长大,从知道爸爸出轨的那一天,她就住在孤单里。 莫铖的短信又发过来了,这次是一个公园拆了一半的大门,他站在残垣断壁旁边,问,阿诺来过这里吗? 大门上只有孤零零一个字,留。 是长留公园!早听说那里要拆了,竟变成这样…… 许诺看得有些难受,也不知道过去常坐的长椅还在不在,她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 长留公园被拆得面目全非,一幢幢高楼建了一半。许诺在工地里找了半天,没找到那条长椅,倒是吃了一嘴巴灰尘。她站在飞扬的尘土里,对商人来说,这是新楼盘,她却仿佛站在过去的废墟上,心空荡荡的,她什么也留不住,不在了,原来的一切都不在了。 “阿诺!” 一声惊呼,打断许诺的思考,她回头,莫铖就站在身后。 他背着单肩包,脖子上挂着台单反,一脸讶异,但很快变成一种莫名的喜色,跑到她身边,开心地问:“阿诺,你来找我呀?” 摇头晃脑,欢喜的模样,就差后面少条尾巴……还真挺像一只哈士奇。 许诺看到他,心情好些了,说:“我小时候常来这里,要拆了,我来看看。” 莫铖自动理解为许诺是来陪他。 两人沿着护城河走,一路上莫铖兴致勃勃地问些她小时候的事。 许诺也好久没逛过,别说,她不过去白城几年,小春城变化也很大,她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本来有个秋千的,我经常到这里来……” 莫铖认真地听着,有些贪婪地看着难得话多的许诺,双眸一片温柔。 直到两人路过一家饮品店,莫铖看天气也挺热的,说进去休息一下。 许诺本想拒绝,但瞄到玻璃橱窗的一样东西,走了过去。那是块刻了字的小木块,边角被磨得整整齐齐,平凡无奇,但上面的字,其他人不会放在心上,许诺却一眼认出来,她怎么能忘,那么清秀又那么无情的字,软软他哥说,后会无期啊,阿诺。 木块只剩下“后会无期”四个字,字迹也很模糊了,但许诺还是认得出,这绝对是赵亦树的告别! 竟有人留了下来,许诺觉得真神奇,好像冥冥之中,上天各有安排。 她站着不动,莫铖觉得奇怪,凑过来看,以为她看中那块木块,问里面的人:“你好,这个卖吗?” “不卖。”老板是个穿得很花哨的年轻人,指了指招牌,“看到没?” 店名叫纪念品,旁边写着:我失去的,我怀念的。 店里装潢得颇有文艺气息,玻璃橱窗里摆放着各种东西,每样东西还诗意地配上一行手写字。 木块那儿写着——你向我说后会无期,我却想再见你一面。 老板又说:“这是长留公园拆时,我无意间捡到的。我觉得挺有意思,磨好留下来,就这一个,不会卖的。” “可这是……”许诺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她想跟老板说,这是我朋友向我的告别,但她怎么证明? 软软他哥的告别是刻在长留公园的木椅上,木椅不属于她,他的字也不属于她。 许诺依依不舍地看着木块,恳求地望向老板:“如果哪天你不要了,可以把它卖给我吗?” 老板愣了下,点了点头。 许诺留了号码,又看了木块一眼,对莫铖说:“我们走吧。” 说罢,她率先离开。许诺想,放这儿也挺好的,起码还在。就是感觉有些可惜,小时候,她以为长留公园、刻字的木椅这些都会一直在,她想念了,就去坐一会儿,但想不到,有一天,这些也留不住。 老板不卖,莫铖也没办法,对着木块拍了张照片,追了过去。 他跑过去,和她并肩走着,问:“阿诺,你很喜欢它吗?” 不算喜欢吧,只是朋友留下的旧物,就像那家店写的,我失去的,我怀念的。赵亦树没再出现,可她还是想,有样东西,能证明他来过,陪过自己。大概就是人常说的,睹物思人。但是说来话长,许诺笑笑:“就觉得字写得挺好的。” “哦。”莫铖点头,没有再问,但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阿诺一向平淡,这是第一次对某个东西表示兴趣和在意,可能她喜欢,又不想强人所难。 正走着,许诺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没听几句,脸色就变了。 “你不能回来就不要跟他说要回来,你知道阿公做了多少东西?”许诺怒气冲冲道,直接挂了电话,气得脸都红了。 “怎么了?” “是我妈!”许诺气极了,“我阿公天天盼着她回家,结果她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这算什么,阿公都白高兴了!” “唉,你别生气啊,”莫铖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接着说,“可能有事耽搁了。” “就她有事,别人都闲着?以前我爸就是这样,说好了要回家,结果那天又说有事,不回来了!她最讨厌我爸这样,现在倒好,她自己成了第二个许淮安!” 许诺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看到莫铖也没来由地生气:“最讨厌你们这些过年过节不回家的,你中秋不回家,跟着我回来做什么?” 莫铖真是躺着中枪,又不能反驳。 兰清秋不回来,许诺也没心情陪莫铖,急着要回家。 莫铖拉住她,好声好气说:“阿诺,你别气了,老人家看了不好受。” 许诺抬头,刚才她那样吼他,他也不生气,黑亮的双眸还是透露着关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回到家,阿公已经把饭菜摆好,满满的一桌,叫许诺吃饭。 许诺看着难过,人老了多可怜啊,儿女大了,要见一面只能等着,就算他们不回家,也不能说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阿公先开口:“阿诺,你妈有事回不来了。这个中秋,你只能陪我这个糟老头过了。” 他是笑着说的,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 许诺听了更难受,但还是露出笑容,给阿公盛了碗饭,开心地说:“阿公,咱们吃!” 她也给自己盛了大大的一碗饭,尽可能多吃一点儿。 阿公没什么食欲,吃了点儿就乐呵呵地看许诺吃。 许诺边吃边冲他笑,她笑他也笑,皱纹也跟着皱起来,显得有几分老态。 许诺吃着吃着,有些咽不下去,越发难受。 阿公没有察觉,念着:“也不知你妈吃了没?” “肯定吃了。”许诺低着头,“你放心啦。” 本来欢欢喜喜的中秋因为兰清秋的爽约弄得有些凄凉,祖孙俩坐在院子里,看着满月。 夜风有点儿大,阿公没一会儿就进屋休息。许诺静静坐着,呆呆地看天上的圆月,又大又亮,白城有这么美的月吗?妈妈这个傻瓜,为什么不回来,白城哪儿有她的家,她的家在这儿。 手机响了,许诺没理会,过一会儿传来敲门声,还有莫铖压低的嗓音。 “阿诺,开门!” 怕吵到阿公,许诺只好去开门。一开门,莫铖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进了辆车。 “喂,你干吗?” “我知道你妈为什么不回来。” 阿诺啊, 我们来日方长。 第二根刺 第五章 车直接开到机场。 上了飞机后,莫铖拿出条毛毯,盖在许诺身上:“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夜风有点儿凉,许诺没拒绝,她蜷缩地坐着,就像一只难得温顺的小猫,看起来有些柔弱也有点儿无助,她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喃喃自语:“她怎么什么都不说?” 胃出血,要不是莫铖打电话去问,许诺都不知道兰清秋应酬太多,突发胃出血在住院。 许诺到医院,已是凌晨。 兰清秋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她住的是vip高级病房。病房很大,可很空,就她一个人,躺在大大的床上,露出的左手在打点滴,瘦得像没有生气的枯枝。 许诺从来没发现,原来妈妈这么瘦。 许诺没吵醒她,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点滴一滴一滴落下。 兰清秋的脸色灰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少了精致的妆容,她看起来就是个憔悴脆弱的中年妇女。许诺没哭,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母亲床前,但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那么用力却不觉得疼。 深夜两点,兰清秋醒了,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看到床前的人影,吓了一大跳,要叫起来,灯啪地被打开,有些刺眼,她捂住眼睛。 许诺横眉冷对,冷冷道:“你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生病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 “阿诺,你怎么在这儿?”兰清秋惊讶道。 许诺没回答,小心掖好被带起的被单,闷声道:“要你管!” 兰清秋哑然,母女俩坐着没说话,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兰清秋先说:“你阿公还好吗?” “挺好的,做了一桌菜等你回来。” “都做了什么?”兰清秋很热切地问。 “你又吃不到,”许诺没好气地回道,“炖了鸭汤,炒了笋,炸了很多东西,都是你喜欢吃的,剩了很多……” 兰清秋听得很专注,眼睛一闪一闪的,泪光闪烁。 看得许诺一肚子的气没法撒:“不是叫你少喝点儿酒吗?” “以后少喝点儿。” “还喝?” “不喝,不喝了。”兰清秋赶紧改口。 “你就敷衍我!”许诺气愤道,“你可以不管我,但能不能想想阿公。我这次回去,他老了很多,他没几年时间等你照顾了。赚钱赚钱,赚钱难道比阿公重要?” 兰清秋默然,眉头皱得紧紧的,许久才说:“我会回去看他的。” 两人又沉默了,许诺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妈妈说,她想说,妈你醒醒吧,就算你赚的钱摞起来有许淮安住的楼层那么高,你看到的也是别人花好月圆和睦幸福的一家,他不会再看你一眼了,不会了!但她清楚,妈妈不会听的,如果妈妈懂得心疼自己,会喝到胃出血进医院? 可她会心疼,即使她们从来没好好说过话,她们总吵架,她还是在乎妈妈。 许诺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还疼吗?” “不疼,不疼。”兰清秋急忙道,很是受宠若惊。 国庆假期的最后几天,许诺留下来照顾兰清秋。 她跟阿公说兰清秋只是食物中毒吊几瓶水,老人没说什么,但还是放心不下。 莫铖回到白城,如鱼得水,打个电话就把医院专家请来会诊,每天端茶倒水献殷勤。 兰清秋很高兴,说两人有缘,都在f大,她还嘱咐莫铖要多照顾许诺。 许诺觉得好笑,大人总爱说缘分,觉得好是缘,不好就是命。可若真有缘,哪有这么多分离。 每天来看望的人不少,兰清秋好多了,打起精神,依旧是那个长袖善舞的女强人,但望向门口时,她的眼睛偶尔会闪过一丝落寞。 在等爸爸吗?许诺想,可别说许淮安不知道,就算他知道妈妈病了,他会来吗? 不会吧,两人都撕破脸了,可许诺又想,如果许淮安来看她,妈妈会开心吧。 许诺回住处去拿兰清秋的换洗衣服,意外地在门口看到许淮安的车停在路边,似乎在等人。 一瞬间,她想走过去,对他说,爸爸,我上大学了,f大,你的母校,和你一样也是建筑学院的,还有,妈妈胃出血住院了。 她左脚迈出,几乎要走过去,便看到吴琼牵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又退回来。许诺躲在角落,看着爸爸推开车门去抱他儿子,她想,不需要,她十八岁了,成年了,许淮安对她的责任已经尽了。 回到医院,许诺给妈妈买了最贵的粥,收拾病房。假期结束了,得回学校了,她坐在妈妈面前,看着喝粥的瘦弱女人,发现自己很不对,她就这一个妈,她们只能依靠彼此,她还不对妈妈好点儿。 “妈,”许诺心平气和,“你好了后,回去看看阿公吧。” “嗯,”兰清秋点头,“我好了就回去看你们。” 许诺没再说什么,她想告诉兰清秋,她见到许淮安了,他现在过得很好,越活越年轻,你也要一样,不能过得比他差,你也可以找个人,幸福给他看。可她不知怎么说,怕说了,只会让妈妈更伤心。 最后,她抱了抱兰清秋:“妈,我希望我们都能快乐点儿。” 让许淮安过去吧,别再让他伤我们的心。 兰清秋愣住了,许诺又用力抱了她一下,放开她,得走了。 莫铖跟上,许诺一路沉默,莫铖以为她不放心:“阿诺,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莫铖一路唠唠叨叨,直到许诺猛地停下来,望着前方:“我看见许淮安了。” “什么?”莫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爸爸,我妈的前夫。” 许诺很神经质地笑了:“我真不懂这世道,犯错的人凭什么能获得幸福,还那么心安理得?” 她是笑着的,却比哭还难看。 她恨,恨许淮安成双成对,那么幸福,而她的妈妈,病了都没人照顾。 就是这样让人心疼的神情,跟在酒局时一模一样,倔强悲伤,像峭立枝头的白玫瑰,孑然一身,只有浑身竖起的刺陪着她。 莫铖心一痛,没多想,上前一步抱住她:“阿诺……” 许诺后退,她相信,这怀抱是真心的,也会温暖到她。可是三年五年十年后,眼前这个人会不会是另一个许淮安,他会不会指着一个婴儿说,这是我儿子。 许诺不敢想象,如果她从来没有得到,就不会失去。 “我恨爱情。”她推开莫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一直到登机时,两人都没说话,看着外面飞机飞来又离去。 人与人就是如此,来来去去,有些人走了,就是再也不见,做过客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刻骨铭心,那么痛。 许诺望着远方,静静道:“莫铖,你不要喜欢我了,没用的。” 莫铖没回答,他指着外面的朵朵白云:“你能让云不动吗?” 虽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许诺还是摇头:“不能。” “那你也不能阻止我心动。” 潮起潮落,风起云涌,我喜欢你,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莫铖望着她,年轻的脸全是倔强:“你可以不喜欢我,但管不到我心上。” “我是不想你浪费时间。” “我的时间关你什么事,你又不喜欢我。” “你……” 许诺气得说不出话,莫铖却出了口气。 还说不喜欢,都开始关心我了,哼,你就别扭吧! 你恨爱情,我却要你爱我! 两人先回了趟小春城,先前冒冒失失就走了,虽然和邻居交代了一声,但阿公也担心得不得了。 许诺回到家,便安慰阿公:“你放心,我妈已经没事,现在好得很,一顿能喝三碗粥。” “真没事?”阿公将信将疑,又想到什么,“阿诺啊,你该报白城的大学,陪着你妈,她一个人,哪会好好吃饭。” “我去白城,谁来陪你啊?”许诺抱着阿公撒娇。 “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要紧?” “要紧!阿公最重要了!” 阿公笑笑,拍拍许诺的手背,许久才说:“阿诺啊,你要对你妈好点儿。” “我知道。”许诺把头埋在阿公后背,依然像小时候那样温暖宽厚,只要靠着他,她什么都不怕。 “别像你妈一样,总让我担心。一个人没个伴,到底不好。” 他又含糊加了句:“我看这次跟你过来的小伙子对你挺好。” 许诺吓到了:“他就是我一个普通同学……”又猛然意识到什么,“不是,你、你怎么发现的?” “哈哈。”阿公笑得意味深长,玩味地看着外孙女,“还躲起来,怕阿公知道,我都看到了。” 我们真不是,他就是个狗皮膏药! 许诺欲哭无泪,阿公还在笑:“别害羞,阿公这是高兴,以前还真怕你妈影响到你,有男朋友好,一个人病了都没人知道……” 上了年纪就爱絮絮叨叨,许诺耐心听着,她就这样,妈妈多说几句,她就烦得不行,阿公就是说个半天,她也能始终保持一张笑脸。可越听心越沉,她骗了阿公,她不要别人,也不要爱情,她没能让阿公放心。 回校依旧坐的是火车,莫铖还坐在对面。 但两人刚吵过,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莫铖干脆直接趴着睡觉。 许诺没见过这样的莫铖,他一直都是张扬肆意的,穿着亮色系的衣服,戴大墨镜,现在却很累般地趴着,连白衬衫都有点儿皱,很乖的样子,总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翘着,像伸出几根小触须。 累了吧,这几天忙上忙下的,许诺想,其实莫铖挺好的,这次也多亏他,可他为什么要喜欢自己,为什么…… 火车哐当哐当地往前跑,许诺也有点儿乏了,也趴着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模糊听到车厢响起报站的声音,许诺猛地惊醒,发现手不知何时放在莫铖手背上。 两人这样握着手,倒像一起返校的小情侣,她小心翼翼地拿开,莫铖睡得沉,还没醒来。 猪啊,还睡!许诺起身,跟着人流走出车厢,走了几步又回头,莫铖还趴着,一动不动。 这么大动静,还不醒,许诺暗自着急,有一个声音说,这样不是挺好的,远离他。可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莫铖仍毫无察觉,终于她还是逆着人流往回走。 大家都拖着行李,对许诺逆走,很是不满,嚷嚷着。 “干吗呢?没看这么挤?” “不好意思,我落了东西。” 落下的东西被轻轻一拍,立马抬头,好大的笑脸,明晃晃闪瞎人眼:“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许诺大惊:“你……”他明明是醒着的! “哎,要关门了,快走!”莫铖顺势拉起许诺的手,飞快地走出去。 他根本没给许诺拒绝的余地,直到出站,许诺才甩开他的手,气冲冲往前走,心里懊恼着,骂自己真是猪! 莫铖也不恼,开开心心跟着她,刚才那也算拉手吧…… 直到把许诺送到宿舍楼下,莫铖才叫住她:“阿诺!” 许诺没好气地回头,莫铖笑着说:“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这次许诺警惕了。 “伸出来。”莫铖很温柔地说。 许诺磨磨蹭蹭,到底还是伸出手,手心里放了块小木块,还带着莫铖留下的温度。 是那块刻有后会无期的木块! 许诺惊了:“不是说不卖吗?” “我有我的办法。”莫铖把木块翻开,“我又刻了几个字。” 木块的另一面赫然刻着——来日方长。 刚劲有力,意气风发。 莫铖扬起嘴角,很绅士地站着,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阿诺啊,我们来日方长!” 一刹那,许诺心跳如雷! 就算化为灰烬, 我爱你的心还在。 第二根刺 第六章 莫铖果然说到做到,步步紧逼。 迎新晚会上莫铖抱着吉他上台,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献给那个和我天生一对的人。” 情意绵绵的一首《我不会喜欢你》还嫌不够,莫铖又请娘家团到ktv,包场唱情歌给许诺听。 许诺躲着他,他也不急,找娘家团要了课程表,没课就跟许诺去上课。大学嘛,很多大课,老师也不会注意。一来二去,莫铖倒跟设计班的同学混得很熟,有人逃课,还叫他帮忙点名。不用一学期,建筑学院的学生都知道,经贸学院的莫铖在追许诺。 许诺眼睁睁地看着围墙哗啦啦地倒下,大半江山插着莫铖的小红旗,包围着她这座孤岛。 她不为所动,每天下课后,就去图书馆,一坐就坐到晚上闭馆。 她看出来了,莫铖好动,坐不住。却不料,他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到她身边,她看书,他就戴着耳麦看电影、上网听歌,偶尔听到好听的歌,不由分说地把耳麦给她戴上:“好听。” 难得一次见他在奋笔疾书,许诺正落得清静。 没一会儿,他把笔记本递过来,竟是——“找莫铖当男朋友的99个理由”。 许诺瞥他一眼,莫铖眉眼全是得意,殷勤道:“你看看。” 1.帅!专业养眼醒目一百年 2.高!拉出去多有面子 3.身材棒棒哒,欢迎来摸 4.有钱,还不任性 …… 许诺忍俊不禁,又看了莫铖一眼,莫铖眼睛亮晶晶的,写满“快表扬我,快表扬我”,就差在后面装条大尾巴。许诺拿起笔,像批作业,在每一条后面打叉。 帅!专业养眼醒目一百年x没觉得 高!拉出去多有面子x又不是遛狗 身材棒棒哒,欢迎来摸x滚! 有钱,还不任性x你爹的 …… 她一条条地反驳过去,直到看到一条——“上厕所发现忘带纸,会给你送纸”。 许诺忍不住抬头,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莫铖很坦荡地拍胸膛,十分骄傲:“朕就是这么实用体贴的汉子!” “……”好吧,许诺继续往下看,前面几十条还花了点儿心思,拿放大镜恬不知耻地夸自己,后面二三十条,直接变成,“会对许诺好,会对许诺好,会对许诺好”,许诺画了个大大的叉,把笔记本还给他:“敷衍!” “这不是敷衍,全是我的真心话!我就想对你好!” 许诺懒得理会,站了起来:“我上课了。” 她选修了门心理学,没什么理由,这门课上课的时间,莫无赖也有课。 莫铖也得去上课,他无奈地说:“下课了,一起吃饭。” “再说吧。”许诺慢悠悠走,看着他急急忙忙往经贸学院跑。 她有些坏心眼地想,两个学院隔这么远,等他下课,自己都跑了。 不会让你一个人吃饭,这也是99个理由之一。 许诺想到那99个啼笑皆非的理由,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教室人不多,许诺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一看到讲台上的人就愣住了。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身材颀长清瘦,清润如玉,戴着副无框眼镜,无害地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他的双手支在讲台上,正在弄课件,给人很舒服柔和的感觉。 许诺看着他,下意识地去看他的手臂,没错,长袖衬衫。 软软他哥也只穿亚麻材质的衬衫,最舒服柔软的面料,因为他要遮住针眼。 许诺盯着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曾经的模样,可八年太长,足够一个少年长成清俊迷人的青年,何况她早已想不起赵亦树是什么样子,但感觉真的很像,很像……软软他哥。 除了赵亦树,再也没人给她过这种与世无争春秋两不染的疏离感。 许诺死死盯着讲台上的人,是不是他? 直到身边有人坐下来,后排的女生们小声讨论。 “这门课真的是赵助教来上,哇,好帅!” “当然帅!赵亦树可是我们心理系之花!” 后来她们说什么,许诺已听不到,脑中只有三个字:赵亦树! 赵亦树!真的是他,软软他哥! 许诺不自觉去抓小木块,心里不禁感叹,世间何其奇妙。 她以为丢了的后会无期,莫铖找到了,她以为不会再见的人,他就站在面前。 看到赵亦树,许诺脑中封存的记忆全部涌出来。她想到软软,那只爱窝在肩头撒娇的小黑猫,那个总在外面晃荡的小女孩儿,那个很平淡给自己注射胰岛素的少年,她想冲上去,问,软软好吗,你好吗? 可她不敢。 许诺怕,怕他忘了,怕尴尬,怕彼此都变成陌生的模样,怕再见面要说言不由衷的话。 况且软软他哥说,后会无期啊,阿诺。 下课了,很多女生围上去问着问题。许诺犹豫了下,终究没上去,但也没走。直到女生们陆续走了,教室里只有她,还有收拾东西的赵亦树。他也要走了,似乎注意到教室还有人,他笑着提醒:“下课了,同学。” 一瞬间,许诺魔障般地站起来:“等等。” 赵亦树回头,许诺站在原地:“你养过一只叫软软的小黑猫吗?” 赵亦树停下脚步,很迷惑地看过来。 两人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就像他们跨越不过的漫长时光。八年,他们都不是记忆里的模样,他们都已长大成人,相忘江湖。 许久,赵亦树才想到什么,眼神波动,轻轻点头。 许诺的声音有点儿抖:“软软还好吗?” “它走了,去更好的地方了。不过它长大了,不再是小黑猫,走的时候,很安详。” 八年了,猫的寿命本来就不长,软软早已离开了吧。 许诺点头,咬着唇:“那软软他哥呢?他好吗?” 赵亦树的神情很柔软:“软软他哥,他也很好。” 他很好,以前许诺总担心他的病,现在看到他好好的,她就放心了。许诺点头,低头收拾东西,她已经知道想要知道的。 “那你呢?”许诺抬头,看到赵亦树站在前面,很温柔地望着自己,又一次轻声问,“你好吗,阿诺?” 话音刚落,许诺兀地很想哭,因为感到温暖。 她很庆幸,他还记得。她从来没忘,她被粗暴对待,妈妈打她,爸爸消失不见,只有他陪她。许诺想,她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并不是软软他哥,而是他给予的温柔。那一年,有人懂她的难过和彷徨,叫她不要怕,默默相伴。 她想告诉他,她很好,她长大了,不会再哭了,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 赵亦树摇头:“我明白的。” 他冲她笑了笑,说:“你长大了,阿诺。”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许诺蓦地觉得,面前的人不再陌生,他们并没有八年未见,他还是软软他哥,她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坦然露出她的无措和伤口。 许诺正想说点儿什么,门口有人喊“阿诺”,打断了两人。是莫铖,他是跑过来的,扶着门把喘气,看到赵亦树,讶异道:“亦哥?” “莫铖?”赵亦树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来接我女朋友。”莫铖指着许诺很不要脸地说,见许诺瞪他,赶紧改口,“未来女朋友。” 他走过来,打量两人:“你俩不会也认识?” 不但认识,还是旧识。 三个人一起去吃饭,原来赵亦树也在白城待过,家境不差,白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出来玩,就和莫铖认识了。但他到底大莫铖几岁,没有深交,上大学离开白城就鲜少联系了。 莫铖追问两人怎么认识的,赵亦树轻描淡写,只说小时候一起玩过,没想到会再遇见。 莫铖闻言一笑:“还是青梅竹马啊。” 虽是笑着说,许诺总觉得莫铖语气有些奇怪,瞥了他一眼,他也正望向自己。 赵亦树看得有趣:“不算青梅竹马,我走后才告诉阿诺我的名字。” “只是过了八年了,还能认出来?”莫铖惊讶道。 “如果没说名字,是认不出来的,”许诺淡淡道,“太久了,我们都忘了对方长什么样。” 赵亦树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场面突然安静下来,莫铖望着他们,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种难言的默契,自己就像个不合气场的第三者。不妙啊,他举起手中的杯子:“这是缘,敬重逢。” 赵亦树也举起杯子:“敬岁月。” “敬软软。”许诺与他们碰杯,轻轻道。 他们重逢了,软软却不在了,希望它在别的地方,也有人陪伴。 赵亦树一愣,扬起嘴角:“对,敬软软。” 吃完饭,莫铖送许诺回去。 莫铖一路上不时地看她,碎碎念着:“不甘心啊,不甘心……” 许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你干吗啊?” “我不甘心,”莫铖的低气压持续,“他竟比我还早认识你!” “……”许诺默默转头,明白了,他又犯二了。 莫铖继续控诉—— “你今天对他笑了七次,你一星期都没对我笑过一次。 “他连名字都不告诉你,你们都能做朋友,我都追到这儿,你还不理我! “八年了,你竟然还记得一个男人的名字! “连他养的猫的名字你都忘不了! “我、我还比不上一只猫!” 许诺越听越想笑,看着莫铖一脸委屈地在面前上蹦下跳,从大尾巴狼变成汪汪乱叫的汪星人。她放慢脚步,悠悠说道:“对啊,软软都比你好。” “许诺!”莫铖大喊一声。 生气了,都连名带姓地叫她了,许诺忍着笑:“干吗?” 莫铖跑到她面前,指着自己:“我这么帅,这么聪明,这么好,哪里比不上一只猫?” “就是比不上!”许诺绕开他,走到前面。 后面传来一声低吼,莫铖又追过来:“你看不出我在生气?” “生气?”许诺又绕过他,倒着走,“看不出来……” “你——” 许诺要笑死了,莫铖怎么这么傻。她继续倒着走,结果一得意,脚踩到小石子,踉跄一下。眼看就要摔下去,莫铖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顺势一把搂着她的腰,俯下身,两人贴在一起,脸对着脸,许诺都可以数清他有几根睫毛。 现在不是上课高峰期,小道没什么人,但还是不时会有同学经过。 许诺脸要烧起来:“放开我!” “不放,”莫铖扬眉一笑,“你说我比软软好,我就考虑一下。” “……”许诺一脸黑线,明明他以前没这么傻的,现在怎么笨成这样,她勉强说,“好吧,你比软软好!” 莫铖好受点儿,又得寸进尺:“再说我比亦哥好,我就放了你!” 许诺不说话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瞪他。 莫铖也不急,靠得更近,低声说:“说啊,阿诺,有人来了。”他温热的呼吸就扑在脸上,像什么轻轻挠过:“你不说,我亲你了。” 他作势靠过来,许诺忍无可忍,大喊:“好好好,你比赵亦树好!你最好!可以了吗?” 莫铖这才放开她,特不要脸地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最好。” “……滚!”许诺涨红了脸,只想离他远远的,“你走开!” 莫铖在后面追:“好了,别生气,我当没听到,偷偷藏在心里。” “滚。”连许诺都没发现,不知何时,她对他越发亲昵随便。 许诺越来越习惯莫铖的存在。 赵亦树说过,阿诺,你要习惯。莫铖就把自己变成许诺的习惯。 莫铖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就一日三餐地约她,每天在图书馆等她,无论多晚,都一天不落地送她回宿舍,还有送花,从不当面送,托娘家团带回去。他只送白玫瑰和青莲,白玫瑰全是花苞,一根根拔了刺,放在水里养着,过了几天就会绽放,好像在说,到时候,你会喜欢上我。 青莲只送一朵,养在精致淡雅的陶瓷盆里,放在桌上,抬眼就能看到。 莫铖在纸上写着——你是我供在佛前的莲,我虔诚地等你。 许诺从不相信,却架不住谎言重复一百遍一千遍,就成了有时会想去相信的东西。 大一那年,榕城下初雪的时候,莫铖在图书馆等许诺。 雪不大,他捏了个小小的雪人,放在许诺手心。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雪一片片地落,轻飘飘地落在肩上,到了宿舍,小雪人化了,许诺手心多了个精致的盒子。 许诺打开,是张字条,上面是莫铖写的字。 就算化为灰烬,我爱你的心还在。 阿诺,喜欢我,好吗? 许诺看着这两行字发呆,抬头看到莫铖期待的眼神,他说他会在初雪吻她。 这半年,她已经习惯他在身边,也很了解莫铖。 他是个无赖,爱笑,总穿得很张扬,有时候又很强势,搞点儿小暧昧,但从不惹她生气,生气了会使劲卖萌撒娇逗她笑。他了解她的口味,跟他吃饭,许诺从来不用烦恼吃什么,他像有心灵感应,安排得好好的。 他对她挺好,也很会做人,把宿舍姑娘们的心都养得全向着他。前几天余秋秋还在抱怨,说莫少天天送白色恋人,吃得她都胖了。 他很宠她,也很细心,他抽烟她皱眉,他就从来没在她面前抽过烟。 他为她做了很多事,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有一件,陪伴。他陪着许诺,让许诺感到被爱。 这是许诺最需要的,也是最怕的,他好得像曾经的许淮安。 许诺看着面前的男孩儿,五官俊朗,一双情眼明亮有神,穿着红色外套,深色牛仔裤,加上亮闪闪的耳钻,分外阳光,青春朝气。 莫铖真的挺好的,她刚开始以为他是子弟习性闹着玩,没想到他真的跟来了,还追了她这么久,久到看到字条的瞬间,她几乎要点头。 可许诺还是合上了盒子,清醒地说:“对不起。” “啊!莫少阵亡了!”在楼上观望的娘家团发出一声哀叫。 “别了,我的白色恋人、哈根达斯……”余秋秋要哭了,诺诺这么冷酷无情,“少爷”会绝尘而去的。 许诺也这样想,她看着怅然若失的莫铖,觉得要说什么:“再见,莫铖。” 许诺转身就走,手被拉住,莫铖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别难过,阿诺,我还是会继续追你的。” 只是一下下,他便放开她,很短暂的温暖。 “上去吧。”他又说。 许诺想回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头重脚轻地上楼。 一进门,许诺就遭到娘家团的集体谴责,连一向不关心八卦的庄鸿生都说:“你太无情了!” 四个人挤在阳台上,看着莫铖独自离去。 雪还在下,似乎把这平时张扬肆意的大男孩儿添了几分沧桑。 “‘少爷’好可怜啊……” “多少人要给他生猴子,不知他造了什么孽,看上你。” 不知为何,许诺想到《大话西游》,至尊宝吻完朱茵后离开,夕阳武士说,他好像一条狗。 那晚,许诺给莫铖发了条短信,你为什么想在初雪…… 莫铖说,冬天很冷的,我不想让阿诺一个人,我想温暖你啊,阿诺。 他这样回答,许诺没再回。 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跑到洗手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许诺没发出声音,无声地更咽,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长大了,妈妈不会再打她了,许淮安也伤害不了她,为什么她还在怕?难道她真要因为心中的恐惧,永远形单影只? 第三根刺 第一章 莫铖, 请对我仁慈一点儿。 —— 第一年的初雪,莫铖没能吻到许诺。 但第二天,许诺顶着肿得通红的眼睛,看到一如既往站在楼下等她的莫铖,心里还是莫名地松了口气。她还是有点儿依赖他,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习惯,把一个人惯成习惯,惯到最后,无疑她就离不开他了。 许诺有点儿拔不出来了,她太久没感到这样炙热滚烫的温暖。阿公在小春城,妈妈在白城忙碌,而爸爸成了别人的爸爸,每天走过那么多路,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只有一个莫铖,嬉皮笑脸地站在她身边,阿诺、阿诺地叫。 “阿诺,你今天有没有喜欢我一点点,比昨天多一点?” “没有,一点都没有。” 可晚上回到宿舍,躲在床上,许诺闭着眼睛,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其实还是会多一点。 许诺有点儿怕了,怕爱情。爱情来了,她的喜怒哀乐就会围着莫铖转。 她怕,怕自己成为像妈妈那样为爱情没了自己的可悲女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大二上学期,天气渐渐转冷,许诺的心却一天天被捂热。 她看到那个穿着浅绿色风衣,迈着长腿走过来的大男孩儿,心会漏跳一拍,心里直骂道,真是个骚包!大骚包!可那么多人在看他,他却只看着自己,当他带着孩子气的笑容一路小跑过来,许诺又不能免俗地有些小得意,这个人,喜欢她呢。 许诺越来越拿莫铖没办法,她躲不了他,也阻止不了自己不经意想起他。 天气预报说初雪快要来临时,许诺变得焦躁,她明令禁止莫铖跟她一起上图书馆,说影响她学习。莫铖叫苦不迭,还跑去问赵亦树,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许诺。 他是当局者迷,赵亦树却看得明白。 赵亦树在三楼书库找到许诺,许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蔚蓝如洗的天空,无意识地摆弄那块小木块。微风拂过纱质窗帘,时起时落,她若隐若现,就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白鸟,可眼神却透露缠缠绕绕的纠结。 这是依恋的眼神,赵亦树走到她身边,她不想说话,他也不开口,就安静地陪着。 直到许诺轻声问:“赵亦树,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赵亦树想了好久,摇头。 许诺笑了,很轻,她说:“喜欢一个人是件很美好的事。” “那你还躲着他?” “我害怕。”许诺说。 只有在赵亦树面前,许诺才能坦然说出自己的恐惧。 她害怕,害怕失去,害怕爱变成爱过;她也怕爱错,怕莫铖是另一个许淮安。 许诺自嘲地笑了:“我是个自私又小气的人,我的感情只有这么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我还舍不得,担惊受怕,怕那个人不值得。” “这样……”赵亦树想了想,“我帮你试试。” 中午十二点,图书馆草坪木棉树下见。 赵亦树用许诺的手机给莫铖发了条短信,然后关机,带她到他二楼单独的学习间。 窗户正对着草坪,下面一览无余,许诺恍然了。 莫铖很快就来了,整个人神清气爽,他穿着牛仔裤、靴子、黑色中长款薄风衣。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很潇洒地倚在树旁。许诺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弯着嘴角,很愉悦的样子。 “你很少给他发短信吧,他很开心。” “嗯。”许诺点头,她对莫铖,确实不怎么好,也鲜少回应过他。 十分钟后,莫铖打电话给许诺,听到关机提示音,有些迷惑。半小时过去,莫铖还是没等到人,他拿起手机不停地打电话,没说话的应当是打给许诺,有声音的大概是打给别人,似乎在找人,赵亦树也接到莫铖电话,问有没有看到许诺。 莫铖已经等了两个小时,许诺手机关机,人没来,换作别人,大概以为对方爽约早就走了。他却一直等着,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断地打电话,好像许诺不来,他就不走。 挺傻的,他不是这么不聪明的人,许诺心里有些堵,说:“今天挺冷的。” 确实冷,今年的第一场雪要来了,这几天在降温。这样的天气,在室外吹风很容易感冒,何况莫铖穿得不多,他一向要风度不要温度。许诺看到他脸都白了,心里不禁想着,冷就回去,等什么等,这个笨蛋,不就一条短信吗?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了,他已经在树下等了她四个小时,没敢离开一步。 许诺早就坐不住了,她不断望向门,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赵亦树拉住她:“你想好了?” 许诺踟蹰了:“我、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只清楚,她看不下去,她看不得莫铖在楼下孤零零地等着,看不得他不断打电话满世界找她,看不得他被风吹得唇都白了。 “你没想好,就不要下去,他不需要同情。” “我……”许诺的眼圈兀地红了,这一瞬间,她积累的情绪爆发了。 赵亦树证明了,莫铖值得她爱,可自己呢,喜欢他吗?许诺靠在墙上,思绪不断翻涌,为什么自己是这样的人,胆小自私,患得患失,一点儿都不美好,就算和莫铖在一起,也给不了他什么! “我配不上他。”她喃喃自语。 赵亦树默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已经暗了下俩,不知不觉,大半天过去了。 突然图书馆五楼发出一声整齐的惊呼,那是计算机中心。赵亦树的电脑叮的一声,屏幕右下角跳出一则寻人启事,上面附有许诺的照片,上面写着若见到此人,速联系莫铖,上面还有他的号码。 赵亦树惊得目瞪口呆:“这个疯子,他找计算机中心发了通知!” 这倒是莫铖的风格,她不过问他一句敢来吗,他就真的放弃更好的学校,追过来了。 现在他找不到她,担心她出事,就在校园网登寻人启事。 许诺也呆了,赵亦树抬头:“下去吧,阿诺。不要想那么多,给自己一个机会。” 许诺点头,去开门,听到赵亦树在后面很温和地说:“阿诺,别再害怕了。” 许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莫铖面前的,一步步都脚如注铅。 他担心她出事,急得到处找人,她在上面眼睁睁地看着,看他站在寒风中,焦急不安。 许诺几乎不敢看他,她在心里深吸了口气。莫铖看到她的瞬间,是冲过来的,一把抓起她的手臂,前前后后看了一圈,紧锁的眉松了下。但下一秒,他脸色铁青,大声质问:“许诺,你去哪儿了,手机也关机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大半天?” 他只有在生气时,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 许诺看着他,他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头发被风吹得早没型了,脸色灰暗,皮肤很干燥,眼底有急出来的红血丝,唇被冻发青,很疲倦的样子。认识他这么久,许诺还是第一次见莫铖这么狼狈,他一向都是青春朝气的。 许诺眼一热,热流几乎要涌出来,她忍住:“手机没电了。” “手机没电了,你人呢,你不能来,可以过来跟我说一声,哪怕托人捎一句话也行。”莫铖这次真的是急坏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找不到你有多急?我还以为你,你……” 莫铖说不下去。风很大,吹得许诺快站不住,他竟这样站在风中等了半天,自己还在上面看着,想到这儿,许诺就很不忍,有些埋怨地说:“你傻啊,没看到我,你不会回去!” “我……”莫铖满腔的情绪被硬生生地堵在喉咙里。 他想说,收到她的短信他乐坏了,兴高采烈地来了,因为阿诺平时很少发短信给他。来的一路,他就想着是不是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他料不到,等来的却是大半天的寒风和惊慌失措。 起初他以为许诺迟到了,后来拨打她的手机是关机,他找不到她,他想,是不是出事了,他清楚许诺不是会爽约的人。大半天,他心里全是不好的想法,又不敢离开,怕阿诺来了找不着。他真是急疯了,打遍所有朋友的电话,登寻人启事,都忘了这是学校,能出什么大事。 他关心则乱,可她呢,轻飘飘一句手机没电了,还责怪他为什么不回去。 这一次,莫铖是真的有些心痛了。他看着她,她永远都是这样,心如止水,什么都不能让她动容。他想和她说他很担心,下次不要这样子,他会着急的,可她会懂吗,不,她才不会在乎。 莫铖放开许诺,恨恨地说:“你说得对!我就是傻,傻到以为能打动你。” 他继续说:“我真天真,以为对你好,你就会记着我。可哪天我要这样消失不见,你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也不会想起有我这么一个人!这么久,你从来就没关心在乎过我,我就是捂着一块石头也比对你好比你强!” 说完,他气得转身就走。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离开,走得很决绝,就像再也不会回头。 许诺心像被针扎了好几下,追了几步,但莫铖走得很快,很快就甩出一段距离,原来他要离开,他们的距离要多远能有多远。许诺停下,在后面喊。 “对,我不在乎你,我不关心你! “不就是半天吗,我还你!还完以后我们毫无关系!” 许诺大喊,莫铖没有回头,她站在原地,痛苦地蹲在地上,明明她要说的不是这样的话,她想说,她是关心在乎他的…… 莫铖大步离开,他失望透了,听到她的话,气得走得更快。 再也不去找她了!他又愤怒又委屈地想,无情无义的许诺,比石头还冷酷的许诺! 他走到最近的食堂,在小炒部叫了一份海鲜面,他都快被冻僵了,还饿得不行。 面还没煮好,莫铖坐着等,越想越委屈。 他家境优越,虽然妈妈去得早,爸爸忙于工作,但周围的人从来没有忽视过他,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围着他转,单单冒出一个许诺,多看他一眼都是恩赐。当初为了报考这里,爸爸差点儿打了他,结果呢……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正想着,手机响了,莫铖心悬了起来,会不会是阿诺打来的…… 可他看到屏幕,是个陌生号码,莫铖气得差点儿把手机扔了,打电话的人问他是不是在找人,说自己看到了,那人在图书馆木棉树下…… “我不认识她!”莫铖没好气地挂了。 这是开始,接二连三又有人打来,一碗面没煮好,倒接了不少个电话,却没有一个是许诺打来的!莫铖气得关了手机,扔在桌上,眼睛发涩,狠心的阿诺,他等了她那么久,她连挽留下都不肯,原来自己真的比不上一只猫! 莫铖心里发苦,死死地盯着手机,又想,万一她打过来,怎么呢? 她才不会,她怎么说的,“不就是半天吗,我还你!还完以后我们毫无关系”。莫铖猛地站起来,刚才那人怎么说的,她在木棉树下。 她不会还在那儿,真的要还自己半天吧? 还就还,她自己要还的! 可这么冷,依许诺的性子,她真会这样做的,他都快冻傻了,何况她…… 莫铖又纠结起来,他站起又坐下,最后强迫自己坐下去,心里想着有点儿出息好不好,管她的,再也不要想她了! 可等老板煮好面端过来,只看到他飞奔离去的身影。 老板在后面喊:“哎,同学,你的面!” 莫铖找到许诺,她果然在木棉树下,抱着腿坐着,脸埋在膝盖上。 莫铖真是又堵又难受,蹲下来轻轻戳了她一下:“你干吗呢?” 许诺不动,好久才瓮声瓮气说:“你管不着!” 她又惜字如金地说:“还你!” 许诺明显是在赌气,莫铖心情无端好些了:“别这样,回去吧,这么冷。” 许诺还是不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固执地坐在那儿。一阵大风吹过来,莫铖看到她明显抖了下,心一疼,柔声说:“不要闹了,回去吧。 “好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吼你。 “阿诺,你别这样好不好?” 许诺还是不理他,只是抱着膝打了几个寒战,莫铖看得很不忍,刚才的怒气早被风吹得一干二净,轻声说:“好吧,你真想还我,我陪你。” 说着,他就坐到她身边,大着胆子去揽她的肩,这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她没躲开,莫铖又凑过去,小声唤着:“阿诺,阿诺,你抬头。” 他轻轻抬起她的脸,她的眼睛比兔子眼睛还红,里面全是委屈不满还有难过。莫铖心一揪:“哭了?” “没有。”话虽如此,许诺的声音却是嘶哑的,“你不是走了吗?” “我……”莫铖不知道说什么,想也没想地伸手抱住她。怀中的人儿冷得像抱着冰雕,莫铖心都疼了,紧紧抱着,继续说,“对不起,阿诺,对不起……”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就觉得对不起,他让她那么委屈。 许诺这次真的哭了,她哑着嗓子:“我不是石头。” “什么?” “我不是石头。” 莫铖拉开她,看她哭得双眼通红,难过受伤地看着自己。 就在这时,天飘起雪,先是一点,然后又一点,最后星星点点,肆意地往下落,很快把草坪染成雪白,他们的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许诺仰着头看他,无助孤独,仍固执地重复着:“我不是石头……” 她不是石头,她会受伤,会心疼,会喜欢人,她不是毫无感觉。 她抓着他的衣襟,雪落在她脸上,融化了就像一滴泪挂在腮边。 莫铖忍不住上前,轻轻地吻掉那滴泪。他脱下风衣,温柔地披在她身上,风衣很大,衬得她更小,像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女孩儿,无助孤单。他微微俯身,帮她扣上扣子时,许诺伸手钩住他的脖子,唇颤抖地贴在他唇上。 他说过,初雪时,我会吻你。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许诺藏在眸里的泪终于滑落,落在莫铖手上,滚烫的。 莫铖蒙了,可女孩儿柔软的唇触感这么鲜明,他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吻过去,她没反对。他看到许诺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着。 阿诺亲了我!莫铖简直欣喜若狂,他下意识地抱紧她的腰,激动地回应她,有些急迫。可慢慢地,唇齿相交,吻加深时,他越发缠绵温柔,像吻一生的挚爱。 雪纷纷扬扬,落在他们肩上,又被热烈融化。 他们在雪中紧紧相拥,唇分开时,莫铖听到她说:“莫铖,请对我仁慈一点儿。” 这世间不乏寒风日夜,但别让我在有你的岁月经受风霜。 请别让我战战兢兢,惶恐不安,无处安生。 她痴痴地看着他,快哭的样子。莫铖心一痛,放开她,摘下左耳的耳钻,单膝跪下,缓缓地把戒指戴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郑重而怜惜。这是他母亲的遗物,也是父母爱情的信物,现在他把它给她了,就是他们的信物。 “阿诺,你明白这枚戒指的意义。”莫铖没有起身,他望着她,满眸情深,一字一顿,“请你相信我,这是我的承诺。” 第一次见面,他说他们的名字加起来是承诺,现在,他给她一个承诺,爱的承诺。 许诺没有拒绝,她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异常的契合,像量身定制,天生属于她。她又想哭了,可好丢脸,她伸手抱住他,把自己埋在他怀里,这一刻,她只感到温暖,不再害怕。 当晚,许诺回到宿舍,她有些羞涩地把戴着戒指的手放在口袋里,像心里藏着小秘密,舍不得让别人知道。但今天莫铖差点儿把大家的电话打爆,又大张旗鼓地找人,怎么可能一点儿事都没有。 娘家团抱胸围着许诺:“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当许诺红着脸把手举起来时,宿舍发出一声狼嚎——“啊啊啊!” 自家的姑娘终于嫁了!“少爷”终于修成正果了!娘家团这嫁女儿的心啊…… “诺诺,你们一定会百年好合的。” “要幸福!一毕业就结婚,就领证!” “生猴子!生猴子!生猴子!” 许诺哭笑不得,那一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它像一声叹息 揉进许诺惊恐的眼泪, 成了后来日夜疼痛的一根刺。 第三根刺 第二章 确定关系的第二天,莫铖光荣地感冒了。 也难怪,毕竟吹了半天的冷风,他委屈地给许诺发了短信,感冒,难受。 许诺心中有愧,去看他,这是她第一次来男生宿舍。 莫铖盖着棉被卷成一团病恹恹地窝在床上,一看到她,眼睛却亮了,冲舍友喊:“我家属来了,还不快过来请安!” 许诺脸倏地红了,舍友们却很配合,手拉手排成一队,喊—— “少夫人好!” “少夫人再见!” 他们喊完,两分钟时间内集体消失,说不能打扰“少爷”的美好时光。 许诺大窘,莫铖却很得意,果然是兄弟,他还拉开被子,热情地邀请:“阿诺,你进来,暖和。” 许诺懒得理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莫铖觍着脸说:“那你坐过来点儿。” 许诺坐过去一点儿,莫铖又说:“再过来点儿。” 黑亮的眼睛全是笑意,许诺不动了,这家伙坏心眼可多了,她问:“吃药了没?” “吃了,你放心,没事。”莫铖回道,嗓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坐着同许诺说话,还不时揉下太阳穴,许诺看得心一紧,微微倾身:“怎么了?” 莫铖嘴角扬起,顺势凑上去,唇贴在她唇上,趁她失神的瞬间,搂住她的腰,含着她的唇,温柔地吻她。直到许诺推开他,他才一脸意犹未尽地放开,狡黠地说:“都跟你说要坐过来,你看,逃不掉吧!” 许诺的脸有点儿烫,红着脸娇嗔道:“你就不怕把感冒传染给我?” “就是要传染给你,”莫铖毫无愧意,“同病相怜,你才懂我的痛,会心疼我。” 许诺不理他,却也没拉开距离,坐在他身边,随手拿了本书看。 是杨绛的《我们仨》,她看书一向认真,垂着双眸很专注。 宿舍就剩下他俩,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莫铖忍了会儿,凄凄凉凉地唱起歌:“为你我受冷风吹,寂寞时候流眼泪……” 许诺莞尔,但仍不说话,莫少爷不满了,很可怜地问:“阿诺,你是来看我的,怎么都不看我?” 许诺抬头,瞥了他一眼:“够了吗?” 莫铖笑了,又说:“再施舍我一眼?” 许诺:“……” 这次许诺是真的不理他了,莫铖无奈,靠着她,心里又极喜欢她这样沉静偎依在身边的模样,挑起她的一缕长发,卷着玩。 两人虽刚成为男女朋友,但毕竟认识这么久,又天天见,就像捅破了一张纸,亲昵得极为自然,像早该如此。气氛虽是安静,他们却像泡在蜜里,一个看着书,一个人玩着她的发。直到许诺像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人,指着书里的一句话,示意莫铖看。 从今以后,我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许诺眼似秋水,望着莫铖,轻声问:“好不好?” 眼神那么轻,又那么重;情意那么浅,又那么深。 莫铖心一软,手覆在她手背,她的手很小,莫铖的手几乎把它包着。 执子之手,与子一生。莫铖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她的嘴角,盖章般,他说:“好。” 从今以后,我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其实两人变成男女朋友,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莫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牵许诺的手,用娘家团的话来说,就是不知羞耻地秀恩爱。 许诺对莫铖依旧不冷不热,但盈盈秋水,都是望向他。 莫铖乐坏了,他们手牵手走在一起,年轻的心怦怦地跳动着,全是蓬勃的爱意。他多想亲亲她抱抱她,奈何他的诺,是个高冷的人儿,牵手已是恩赐,其他只能靠偷袭和智慧。还好,莫铖从不缺智慧,也一直坚定地走在不要脸的路上。 这样到了大二下学期,六月,赵亦树毕业,回白城。 临走时,向两人告别,他说:“我希望我们都来日方长。” 话虽如此,许诺却觉得,他们可能会很少再见。 多少来日方长,最后变成再见无期。许诺有些伤感,她想,她和赵亦树可能变成那种在手机通讯录找得到,但不会再去联系的人。有些人,就是这样,陪你走过一段路,过去了就过去了。 莫铖开玩笑说:“亲这样恋恋不舍地想着别的男人,你男朋友会不开心的。” 许诺打了他一下,他又安慰她:“等我们回白城,就去找亦哥。” 许诺摇头,莫铖不懂,人与人需要一条线连着的。亲人间有血脉,情人间有情意,她和赵亦树,什么都不算,甚至连朋友不大像,有的只是知己般的相知。这条线很难得,但要断,也很容易。 不过她还是很感谢赵亦树,如果不是他,她不会鼓起勇气,和莫铖在一起。 这一年暑假,许诺没有回小春城。 阿公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妈妈前阵子把他接到白城休养,许诺准备回白城。这可把莫铖高兴坏了,还没放假,他就拉着许诺计划要去哪儿去哪儿。许诺烦不胜烦,把他的脑袋推开:“我要陪阿公,没空!” “喂,你有点儿别人女朋友的自觉好吗?” “没有。”许诺很干脆地说。 “就算要照顾阿公,”莫铖好不幽怨,“偶尔也要抽空临幸一下朕啊!” 许诺扑哧笑了,又一本正经道:“皇上,纵欲伤身,当以学业为重!” 她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脸一红,低头看书不再和他闹了。 莫铖笑了,黑亮的眸子盯着面色发烫的许诺,嗷嗷嗷,怎么办,他好喜欢她! 没事,等着,到了白城,就是他的天下! 期末考完试当天,两人就回白城了。 莫铖的朋友来接机,是个女孩儿,身材高挑,化着淡妆,军色t恤紧身牛仔,踩着一双凉靴,精致中又带着些帅气,一看到莫铖,就风风火火地扑过来。 “浑蛋!叫小爷等这么久!” “喂,杜小十,注意点儿影响,”莫铖把女孩儿扶正,颇为自豪地指着许诺,“我女朋友看着呢。” 被唤作杜小十的女孩儿歪着头打量许诺:“终于追上了?” 莫铖点头,很骄傲地搂着许诺:“介绍一下,我的诺,许诺。” 他又指向女孩儿:“这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杜小十,也叫杜十娘。阿诺,你别看她长得挺像女人的,其实就是个男人!” “滚滚滚,你才是男人,你全家都是臭男人。”杜小十很豪爽地笑了下,手肘搭在莫铖肩头,大拇指指向许诺,“我叫杜艺灵,念起来是一零,大家都叫我小十。” “你好,我叫许诺。”许诺挺喜欢这样的女孩儿,长袖善舞,很会说话。 “许诺?承诺?”杜艺灵玩味念着,她很潇洒地把车钥匙扔给莫铖,亲密地挽着许诺,“你来开,我要和阿诺说话!” 是辆越野车,是男人都会心动的车型。 莫铖果然眼睛一亮:“小十你还不承认,你要不是男人,怎么开的都是男人车?” “人家乐意啦。”杜艺灵故意捏着嗓子,拉着许诺坐进汽车后座。 一坐下来,杜艺灵就盯着许诺看,倒把许诺看得很不好意思:“怎么了?” “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杜艺灵凑过来,“这家伙品位很差的,我现在想想他那些前女友,胸口还隐隐作痛。” 许诺窘了,莫铖在前面喊:“杜小十我警告你,别诋毁我!” “用得着我诋毁吗?你脸上就写两字,祸害!我没被你祸害到,那是因为你不搞基。” 许诺:“……” 杜艺灵是个很会说话的人,短短一段路,半是调侃半是夸,说了莫铖过去的一些事。她们虽是初次见面,但她也没让许诺觉得生疏。下车时,杜艺灵还硬往她包里塞了个东西,说是见面礼。许诺一看,整张脸都红了,竟是盒杜蕾丝。 许诺蒙了,杜艺灵却不容拒绝,搂着她咬耳朵:“拿着,男人嘛,都是禽兽!我这个哥们儿,我还不清楚,都这样,先走心,最后还不都走到sex上去!” 前面莫铖停好车,打开车门,笑着问:“讲我什么坏话?” “夸你呢,从小就是德智美全面发展的好少年,特别关心爱护女同学。”杜艺灵大大咧咧放开许诺,笑嘻嘻地说,“阿诺,有空出来玩,我跟你讲讲莫铖的情史,还是编年史,够他跪一百次键盘!” “呸呸呸,你才编年史!” 莫铖笑道,帮许诺拿行李上楼。 小区有电梯,这个时段没什么人,电梯就他们两人。 许诺打量着莫铖,牛仔t恤,别人衣领都放下,他却很张扬地竖起来,显得很精神,衣不惊人的帅气。她想到杜艺灵的话,前女友们,编年史,越看越觉得他有纨绔的感觉,特别是那双桃花眼,像极桃花,简直是满眼风流,心里无端生起气来。 出了电梯,阿公在家,见到许诺很高兴,他看到上次见到的男孩儿也一起来,更是笑开了花,请他进去喝茶。 许诺冷淡道:“还是下次吧,小十还在楼下等你。” 莫铖想想也是:“那爷爷我先回去了。” “阿诺,你送送人家!”阿公直接把许诺轰出来。 电梯还没上来,两人站着等。 莫铖心情不错,终于回白城了,这次可以好好带阿诺玩。他兴致勃勃提议:“阿诺,小十很好玩吧,有空咱们一起出去玩。” “去听你的编年情史吗?”许诺问。 莫铖这才发现许诺今天很不一样,看着还是淡淡的,但她有多久没用这样毫无感情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想不到有生之年,阿诺会吃他的醋,莫铖凑过去:“阿诺,你生气了?” “没有。” “还说没有,又不对我笑了!”莫铖上前一步,盯着她,笃定地说道,“你就是生气了,还吃醋了!” 听口气他还挺高兴的,许诺别开脸,不理他。 莫铖眉眼弯起来,他捧着许诺的脸,凝视她:“阿诺,你看看我。” 他轻轻唤着,嗓音又柔又轻,像下了迷药:“你看看,我的眼睛现在还容得下谁,除了我的阿诺,还能有谁?” 两人靠得这么近,那多情的桃花眼确实只有一个许诺,清澈见底的只有她,满眸情意。莫铖一点点逼近,气息交融,唇几乎要贴过来。“叮”的一声,电梯到了,许诺骤然清醒,推开他:“下去吧!” 莫铖有些不舍地放开她,进了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许诺的脸慢慢红了。 许诺靠在墙上,拍拍脸,好烫,该死的莫流氓,眼睛跟磁铁似的,总喜欢靠这么近说话,桃花眼真是太讨人厌了! 她刚要走,电梯门又开了,是莫铖,她诧异道:“你怎么,唔……” 身体被猛地推到墙上,腰被很用力地搂着,莫铖扶着许诺的后脑勺儿,很霸道地吻下去,一点儿拒绝的余地也没有。他强势地攻城略地,像要把她揉进怀里,心里。 好一会儿,莫铖才放开许诺,爱怜地抚过她发红的唇,看着她泛着水汽的双眸。两人微微喘着气,莫铖盯着她,黑亮的眸子比黑洞还摄人,嗓音低沉:“安心了吗?” “你走开!”许诺羞赧地推开他。 莫铖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许久,扬起嘴角,心满意足地下楼了。 许诺回到家,脸还红红的。 阿公笑眯眯地问:“阿诺,你同学走了?” 他特别加重同学两个字,许诺装作没听懂:“走了。” “哦。”阿公乐呵呵笑着,没再追问,又说,“阿诺开心就好了。” 开心?她跟莫铖在一起确实挺开心的。 许诺想到刚才那一幕,脸又一阵发烫。 她从背后搂住阿公,脸贴在阿公背上,撒娇道:“我有阿公最开心!” 甜甜的,全是幸福的味道。 接下来几天,许诺陪阿公去医院做检查。 老人年纪大了,就是一身的病,什么都高,特别是血压,哮喘也是老毛病,越来越严重。许诺在一旁听得好紧张,全程都拉着阿公的手不敢放。 阿公哪会不懂她,安慰她:“阿诺,别担心。” 许诺怎么可能不担心,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失去阿公,她不能没有他。 这几天,莫铖也打了好几次电话约许诺出去。 天气热,再加上想陪着阿公,许诺都拒绝了,惹得莫铖有些不高兴,说朋友想见见他的女朋友,她都不给面子,一点儿都不在乎他。 许诺正为阿公心烦,甩下一句“我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挂了电话。 阿公看得内疚不已:“出去玩啊,阿诺,待在家里多无聊。” “别管他,我们继续看电视,他哪有阿公重要!” 话虽如此,可接下来,许诺的眼睛不自觉瞄向手机,心里想道,他……真生气了? 许诺心里有两队人马在厮杀,一队是自己好像确实有些不近人情,对莫铖都呼来喝去的;另一队又说,是莫铖不体贴,明明知道她要陪阿公。两队人马厮杀个不停,手机却坏了般,再没响过。 好你个莫无赖!以前多殷勤,现在挂你电话,都不回拨过来了! 许诺正想着,铃声响了,她看也没看,接起来口气不善道:“干吗?” 手机那头的人有些诧异,莫名问:“阿诺?” 是兰清秋,许诺有些不好意思,语气放软:“妈,怎么了?” “你今天要没事,就去医院一趟,给阿公拿药,上次缺了一种药。” “好,我现在就去。” “记得一定要去,王医生说了,你阿公年纪大了,很容易犯病,要小心。”她又想起什么,“对了,我晚上有事,可能不回家。”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现在就去!” 挂了电话,对阿公说去拿药,许诺便出门了。 刚走到小区门口,许诺就听到后面有人狂按喇叭。 许诺回头,看见杜艺灵伸出头,大声喊:“阿诺,上车!” 许诺走到车门边,车上并没有其他人。杜艺灵笑嘻嘻道:“是不是在找莫铖?他被你挂了电话,正伤心着呢。上车,我带你去找他。” 许诺想到还得去拿药:“改天吧,我现在得去医院一趟。” 她说着就要走,杜艺灵急忙开了车门,追出来,拉住她:“你还真像莫铖说的,油盐不进啊。上车,给我一个面子,我都跟莫铖打了包票,会带你过去的。” “我今天真有事。” “有事能比莫铖生日大?”杜艺灵急了,有些责怪地说,“今天他生日,所有人都到了,就缺你,可你忘了就算了,出来见一面都不肯。” 许诺被训得有些不好意思,仔细一想,今天确实是莫无赖的生日,她最近担心阿公,倒把他忘了。认识两年,自己生日,莫铖都花了很多心思,他的生日反倒给忘了,她确实不应该。 “走吧。”杜艺灵继续拉她。 算了,反正还早,回来再去医院。 许诺上车,她没想到,这一犹豫,完全改变了她和莫铖的人生。 后来,许诺也曾想过,如果没有那一晚的事,她和莫铖能好好地走下去吗? 能吗?许诺问自己,那时,她连回答这个问题的勇气也没有。 年轻人过生日,最喜欢找个场子,聚一聚闹一闹。 莫铖也不例外,定的是个私人会所,外面看不出什么,里面别有洞天。许诺一进去,就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围在一起玩的男男女女。杜艺灵带许诺进去,一路打招呼过去,仿佛聚会的主人是她。 莫铖在最里面的房间,倒没外面那么吵,桌上放着些果盘和酒,包装精美的礼物随意地扔在沙发上。屋里清一色的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女,成双成对,莫铖坐在最中间,正专注地跟人玩游戏,身边好几个空酒瓶。 杜艺灵一进门,就把许诺推上去:“莫铖,我把你宝贝带过来,怎么谢我?” “哦——”许诺一出现,房间的人集体发出戏谑的起哄声。 莫铖却头也不抬,嘀咕着:“叫她来干吗,我的事又不关她的事?” “哟,有人生气了……”大家继续起哄。 许诺站在那儿,有些待不住。她本来不是擅长交际的人,独来独往惯了,最怕的就是这种场合。可今天的莫铖实在不对劲,要按她以前的脾气,早就走了,但她对莫铖有些愧疚,也不想让他再生气。 正想着怎么办,门被推开,有人道:“阿诺来了。” 是赵亦树,他现在也在白城,走到许诺身边,他很自然地说:“坐啊。” 终于看到个熟悉的人,许诺松了口气,就要坐过去。莫铖猛地站起来,一把拉过许诺,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搂着她的肩,没事般对大家说:“介绍下,我女朋友,许诺。” “我的诺嘛,我们懂。”男男女女又起哄。 有人举着酒杯过来:“许诺,按我们的惯例,迟到是要喝酒的!” 莫铖一把推开那人,笑道:“走开,我家阿诺不喝酒。” 他一开口,许诺的心就软了,这才是她认识的莫铖,刚才别扭着呢。认识这么久,她也算摸清楚了,莫铖这人,很会交际,很会做人,看似成熟,但其实有很重的孩子气,越跟他亲近,他就越像长不大的孩子,犯二了还要哄。 许诺闻到他一身酒气,拉拉他的衣袖:“怎么喝这么多?” “你挂我电话! “你忘了我生日! “你肯定还没准备礼物!” 吐苦水般,莫铖委屈地抱怨着,最后一条简直字字泣血,都是泪。 许诺真是又愧疚又想笑,逗他:“那么多人给你送礼物,少我一个有什么关系?” “不行!少谁都行,少你不行。” “为什么?” 莫铖不满地瞪过来,满眼皆是“你还问”。 许诺心一软,放软身段有些撒娇道:“好啦,是我对不起你。” 她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撒过娇,莫铖一愣,堵着的气消了不少:“你真想道歉?” 许诺点头,莫铖凑到她耳边,灼人的气息钻进耳洞:“以身相许,好不好?” 倏地,许诺整张脸都红了。莫铖乐了,勾起手指轻轻刮了下她鼻尖:“逗你呢。” 他笑着说:“你多陪陪我,我就满足了。” 许诺失笑,陪着莫铖玩了会儿。可她到底惦记着买药的事,没坐多久,就跟莫铖说要回去。这次莫铖是真的火了,他今天过生日,被灌得最惨,喝得最多,这会儿酒劲上来:“你根本不在乎我!” “我买完药,就马上过来好不好?” “不行,你不能走!” “莫铖,你听我说……” 许诺低声乞求,可莫铖就是听不进去,他有些醉了。 两人动静有点儿大了,大家又围过来,都喝得有点儿多。有人摆上三大杯酒:“早退可以,不过先把这些喝了!” 摆在面前的,是白酒、红酒、啤酒。 许诺望向莫铖,莫铖生着气,故意别开脸,当没看到。赵亦树倒是站起来,说要替许诺,被人挡住,说没有替的道理。 “莫铖。”许诺轻声唤他。莫铖还是不出声,和其他人玩游戏。 许诺看得有点儿难过,第一次遇见她被逼敬酒,是他帮她解围,这次反而是他逼她。她一急,脾气也上来了,拿起酒杯,不管不顾就往喉咙里倒。酒一入口,接下来发生什么,许诺完全失去意识了。 等许诺再醒过来,已不在那里。 眼前是莫铖模糊的眉眼,他趴在许诺上方,有一下子没一下地亲吻着许诺,呢喃着:“阿诺,阿诺……” “莫铖,”许诺叫他,觉得头好痛,浑身无力,她觉得压在身上的莫铖很重,费力地推开他,“好沉,你压到我了。” 莫铖像没听到,继续亲吻着许诺,边吻边念着:“阿诺,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啊。” 喜欢?我也是喜欢你的。 许诺想,心软软的也暖暖的,她放松了些,这是莫铖,她也喜欢的莫铖。 直到衣服被剥落,空调的寒气侵入皮肤,她才觉得不对劲,怎么回事?莫铖为什么要脱她的衣服?许诺的意识像被雷劈了,终于恢复一丝理智,她看到赤裸着上身的莫铖,那么陌生,她猛地挣扎起来:“走开,莫铖,我不要!我不要!” 莫铖像没听到,他制住许诺乱挥的手,压着她,哄着:“阿诺,别怕,是我。” “不要,我不要,”许诺哭了,用力地推开他,“莫铖,我不要……” 她很害怕,她还没做好准备,她是在意莫铖的,可他们的第一次不该是这样的。许诺拼命地挣扎,可莫铖疯了,像变了一个人,那个阳光、开朗、温柔、体贴的莫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赤裸、有力、野蛮、强横的莫铖,他像只可怕的野兽,抱着她,紧紧压着她,根本不听她的话,只是不断地吻着她。 或许,这才是莫铖真正的模样。他为她压抑太久了,终于爆发了。他凶猛地挺进许诺的身体,当身体被撕裂开,是许诺的哭泣还有莫铖满足的呢喃。 “我爱你啊,阿诺。” 它像一声叹息揉进许诺惊恐的眼泪,成了后来日夜疼痛的一根刺。 过去,许诺说,我恨爱情,后来,她说,我恨你。 他对她毫无怜惜, 他让她从身体疼到心。 第三根刺 第三章 许诺再次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手机疯狂地响着,屏幕一闪一闪的,她正要接,屏幕又暗下去。 许诺坐起来,抓抓头发,觉得很不舒服,口干舌燥,头痛欲裂,身体像被什么碾过,到处都很酸痛。这是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脑袋像填满了糨糊,许诺脑中一片混乱,直到看到了白色床单那块殷红的血渍,已经干涸。 她猛地惊醒,身体像被千年寒冰冻住,瞬间僵了,莫铖? 莫铖还没醒来,他就睡在身边,大半被子掉落在床边,露出光滑结实的腰身,上面有几道狰狞的抓痕。他一手趴着当枕头,一手幸福地搂着许诺,双眼紧闭,嘴角微扬,像只酣睡的大猫,安然无害。 许诺看得愤怒不已,她甩开莫铖放在她腰间的手,颤抖地拉开被单,看了一眼,又绝望地包住自己,从胸口一直往下,全是暧昧不清的吻痕,还有些瘀青,散布在白皙的皮肤上,残酷地提醒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许诺惊恐地抱着自己,觉得一阵恶心,寒意从莫铖刚才碰过的皮肤一波波袭来,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许诺想大哭,可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涌上心头的只有无力感和对身边男人的厌恶。 她要把他踹下去了!她恨他! 她不要醒来,她不要面对这一切。 她看到那红色的血迹,就一阵眩晕,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可世界像不放过她,手机铃声又响了,不死不休地叫着,是妈妈。许诺像找到救命稻草,颤抖地接通,怎么办,她要怎么跟妈妈说,可没等她开口,手机里传来兰清秋的怒吼,愤怒的,连名带姓—— “许诺!你死哪里去了?” 许诺在跑,头发胡乱扎着,衣衫不整。 离开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莫铖无辜的睡颜和那刺眼的血迹映入眼帘,她咬咬牙,跑了出去。 才四点多,天还没完全大亮。 许诺边跑边找有没有出租车,好不容易找到一辆,坐上去,对司机说道:“去医院。” 她看起来糟糕透了,双眼通红,脸色发白,嘴角破了,明明不冷,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发抖,抖得连司机都看不下去了:“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快点儿。” 许诺摇头,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扎进手心,可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兰清秋的话就在耳边。 “许诺,你跑哪里去了? “我不是叫你给阿公送药吗? “你阿公他……” 兰清秋说不下去,电话那边是救护车的警鸣声,嘈杂的人声。 许诺还在发抖,她抱着自己,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没事的,阿公,阿公一定会没事!一定不要有事,不然她受不了,她真的受不了,她的生命只有这个男人可以依靠了。 许诺咬着唇,越是临近医院,越是觉得浑身的血液像被冻住,好冷,心里有种很可怕的不祥感,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许诺狠狠地抓着自己,一定不会的。 可她下了车,一走到急诊室,一眼就看到有人躺在床上,蒙着白布被推出来。一旁的医生不耐烦地对兰清秋说:“兰小姐,早跟你说了,你父亲昨晚就去世了,你还不相信……” “不可能,我父亲昨天还好好的。” 不可能,我昨天出来时阿公还好好的! 许诺一个踉跄,几乎眩晕,好在身边有个垃圾桶,她扶住,她听到医生继续说:“突发性脑血栓,你们家人又不在身边,没人发现,你父亲昨晚十二点就去世了!”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样的。许诺摇头,她连看一眼白床单都不敢,不会的,这么爱她疼她的阿公不会就这样走的。 许诺眼泪不断往下掉,踉跄地走了几步,走到兰清秋面前,小声叫着:“妈——” 嗓音嘶哑,全是怯弱,她战战兢兢地站在妈妈面前。兰清秋一看到她,像所有的悲痛都找到发泄口。她疯了般冲过来,又止住,仇恨地打量着许诺,眉深深地皱起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 许诺低头,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穿的是莫铖的t恤,她的衣服被撕坏了,没法穿。她不安地拉紧胸口,可兰清秋隐约已经猜出来,她上前一步,看到许诺脖子上不寻常的痕迹。 她哪会不懂那是什么,兰清秋脸一青,几乎要站不住,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许诺一巴掌:“你跑哪里鬼混了?我不是叫你去给阿公买药,陪着他吗?” “妈——”许诺乞求地叫她。 “别叫我,我没你这样的女儿,”兰清秋气得快喘不过气来,她用力地推着许诺,“滚,你给我滚!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鬼混,跟你那个没良心的爸爸一模一样!” 许诺被推得连退了好几步,她不敢反驳,沉默地任妈妈骂着,身上好冷,可被打的部位却羞耻地肿起来。她不敢抬头,这一声声指责像一座座巨山压得她抬不起头,妈妈骂得对,她不要脸,她出去鬼混,没去给阿公买药,没陪着他…… 对,阿公?阿公怎么样了?许诺恐慌地抬头,她的脸肿了起来,看起来狼狈极了,她几乎用了所有的勇气问:“妈,阿公呢?” 一提到阿公,兰清秋也崩溃了,她也不打女儿了,转身去找躺在病床上的人,边走边哭:“阿爸,我可怜的阿爸……” 这一声声哀号,如冰锥敲进许诺的心里,打得她血肉模糊。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病床,却怎么也不敢去看一眼。她不要,她真的不想去面对这一切,可她终于还是抬起脚,一步一步向前,每一步都好像耗尽她所有的勇气和力量,许诺站在病床面前,颤抖地拿开白床单。 是张熟悉的脸,像睡着了,还做着梦。 脸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他只是闭着眼睛睡着了。 可他再也不会乐呵呵地冲她笑了,再也没有一个男人把她从冰天雪地解救出来,再也没有一件温暖的军大衣包着她,再也不会有个宽阔的背让她依靠,让她撒娇了,再也不会有了,再也没有了…… 眼泪一滴滴落在阿公安详的脸庞,许诺更咽问:“妈,阿公这是怎么了?” 兰清秋没听到,她还在哭,她在哭她没了父亲,她成了孤儿。以后没人会在她耳边絮叨着让她再婚,担心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喝太多酒伤胃,她成了无人关心的孤儿了,她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了。 她哭着,那么伤心那么绝望:“阿爸,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让你在地板躺了一夜没人知道……” 兰飞赫是突发脑血栓,倒在客厅,家里没人,没人发现,他就这样去了。等兰清秋到家,发现父亲时,他身体都凉了,她不相信,叫了救护车,还要送到医院抢救。可来不及就是来不及,他没等到任何亲人,就这样静悄悄地去了。 眼泪落在老人冰凉的脸上,许诺摸了摸阿公的脸,好冷,阿公好冷。她抱着他,把脸贴到他脸上,还是冷。是自己让阿公那么冷的,如果她不去莫铖的生日宴,就不会酒醉,就不会留宿,就不会不回家,她会去买药,陪着阿公,阿公发病了,她也会发现,及时送他去医院,他就不会走。 对,就是这样,如果不是莫铖,阿公就不会死!都是莫铖的错!他的错! 许诺站起来,她温柔地擦干净阿公脸上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擦干净,很细心,很温柔,很小心,她一点儿都舍不得让阿公感到疼。她擦干净眼泪,又望着这个生命中最爱的男人,神情古怪,很温柔又很痛苦。 阿公,我替你报仇。 许诺在心底说,她碎掉的心全部变硬,化成尖利的刀,一面对着自己,一面对着莫铖。 对,全是莫铖的错!都是他,强迫她,还害她失去阿公! 阿公,我很快就回来,回来陪你。 许诺又把脸贴到阿公脸上,然后,她果断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许诺,你要去哪里?”兰清秋在后面喊。 许诺没有回头,她随便叫了辆车,清醒地报出地名。 下了车,天还是灰蒙蒙的,街上没什么人,附近有家营业的水果摊。许诺走过去,老板热情地打招呼:“小姑娘,买水果?” 许诺掏出钱,指着长长的西瓜刀:“那个能卖给我吗?” 老板有些莫名:“小姑娘,我卖水果的。” “够吗?”许诺又掏出一些钱。 她买了那把刀,用报纸包着,放在包里,紧紧地抱在怀里,朝莫铖夜宿的会所走过去。她的手在抖,意识却很清醒,她的脸白得发青,眼神却很清明,全是阴暗的绝望。她找前台要了张房卡,说自己的放在房间了,前台并没有多想。 去莫铖房间的路上,许诺还碰到赵亦树。他揉着太阳穴从一间房间出来,头发衣服都有些乱,看来昨晚也喝得不少,见到许诺,叫了一声:“阿诺。” 许诺没有回答,她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紧紧抱着她的刀。 她要报仇,她要杀了那个禽兽,她怕她一泄气,就什么都做不了。 她开了门,也没管门有没有关上,就冲了进去。 莫铖还在睡,搂着被子睡得像头死猪,还不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许诺拿出刀,扔掉包,紧紧抓着刀柄,一步一步地走向莫铖,眼底一片血红,她要杀了他!杀了这个禽兽,他说爱她,却强迫她! 可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抖,越是靠近,越是抖得厉害。 许诺是个有点儿冷漠的女孩儿,但一直以来,她没有伤害过谁。她只是习惯把自己武装成像一只长满刺的刺猬,不靠近谁,不亲近谁,怕伤害人,也怕被别人伤害。 是他,是莫铖,叫她相信他,可他做了什么? 许诺举起刀,心都在发抖,害怕、绝望、伤心都涌在一起,阿公死了,她也不活了,她要结束这一切。 她看着毫无防备的莫铖,过去的甜蜜涌现,几乎要放弃,可脑中闪过阿公安静的脸,那么冷,阿公再也热不回来了。许诺心一痛,闭上眼睛,大吼一声,就要刺过去—— “阿诺,你疯了!”手腕被用力制住,赵亦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一把夺过刀,扔得远远的,怒道,“你这是在干吗?” 刀被扔到墙壁上,发出好大的声响,连沉睡的莫铖也被惊醒,看着房间对质的两人,他讶异道:“你们怎么了?” 他没醒还好,一说话,许诺崩溃了,又疯了般要去抢那把刀。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有赵亦树在,许诺不可能再拿到刀。 刀被赵亦树收起来,他关了门,把失去理智的许诺按在椅子上,头痛地说:“你们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许诺要疯了,她也想知道怎么了,一夜之间,她被男朋友强迫了,她失去了最爱的阿公。她不过喝了几杯酒,为什么醒来,就失去了所有了?最珍贵的最珍重的全都没了! 莫铖也很混乱,皱着眉,裸着上身坐在床边,脑袋还混沌得很。 赵亦树一看到他赤裸的上身和满屋的狼藉,心咯噔了一下。 他看不下去,找了件浴袍,扔给他。莫铖穿上,推开被单,那块血迹就这样突兀地暴露在三人面前,那么刺眼地提醒着这里昨晚发生了什么。 许诺痛苦地别开眼,赵亦树一瞬间全明白了。 他猛地抓住莫铖的衣领:“你对阿诺做了什么?” “这……”莫铖也吓醒了,脸一白,不安地望向许诺。 “浑蛋!”没等他回答,赵亦树已经一拳砸下去,狠狠打在莫铖脸上,边打边骂,“你疯了吗?这是阿诺,她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莫铖还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口,一句都没说,沉默地忍受着赵亦树一下比一下重的拳头,只是眼睛红红的,担忧愧疚地看着许诺。他还很乱,但他记得阿诺拒绝了,挣扎了,可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许诺没看他,仿佛那与她无关紧要。她觉得昨天的事,像盖着一块破布,她想遮住,却怎么也遮不住,最后还是羞耻地展示在人前。她也没再哭了,呆呆傻傻地抱着自己,心里空荡荡的,只不停地想着——连阿公都走了,她要怎么办? 直到莫铖被推到面前,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跪在许诺面前,更咽着:“阿诺……” 他伸手就要碰她,许诺躲开,她站了起来,冷冷地环视一切。 她看着义愤填膺的赵亦树:“昨晚你也在,为什么你不阻止?” 赵亦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地说:“我喝多了……” “喝多了?”许诺重复,她恨恨地望向莫铖,“那你?你肯定也喝多了?” “阿诺,我……” “别叫我,”许诺失控地大喊,她捂住耳朵,“我听到你叫我名字都觉得恶心!” 她退后一步,望着两人,神经质地笑了:“你们都喝多了,你们都不知道,那凭什么?”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凭什么我要受这样的罪?” 她不要,一觉醒来,最亲的人走了,他躺在冰冷的地板没人救。她本来可以救他的,她可以救阿公的,阿公本来不会死的,眼泪从许诺的眼角滑落,她恨恨地望着两人:“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失去什么!” 她的爱情,她的信任,她试着去信任去接纳的男人,死了!全都死了! 许诺忘不了,她说过不要,可他还是那么凶狠地进来了,他对她毫无怜惜,他让她从身体疼到心。 什么承诺?他的承诺就是个笑话!杜艺灵说得对,他就是禽兽! 还有阿公,她的余生再也没有一个阿公了,她再想他,也见不到他,找不到他。 许诺还在哭,她推开赵亦树,看也没有看莫铖一眼,头重脚轻地走出去。 莫铖要追过来,被赵亦树拉住:“她不会想见你的!” 她确实不想见他,一眼都不想,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看到他了! 许诺走了出去,回医院之前,她去换了衣服,她不能带着一身可耻的痕迹去见最爱的人。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好脏,就算换了衣服,还是脏。 她没注意,赵亦树和莫铖偷偷跟在身后。 他们看到,她回到医院。 兰清秋哭得快虚脱了,也没力气再骂她了,哑着嗓子说:“阿诺,好好看一下你阿公,他要走了。” 遗体要送到太平间的。 “为什么?”许诺傻傻问,她舍不得阿公,她还没好好看看他,她还没跟他告别。 可别人不给她时间,当白色的床单像尘埃落定般盖在最亲的人脸上,许诺的心像被雷击中,瞬间停止跳动,然后是揪心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绝望,她不要,她不能没有阿公…… 她追了过去,不要带走我的阿公,求求你们,不要带走他,我只有他,只有他会疼我。 她阻止不了他们带走阿公,就像她一次次无力改变的人生,她又一次失去了她爱的。 这一次,她已成年,可她还是无力改变。命运像汹涌的河流,总将她淹没。 母女俩像被遗弃的孤儿抱在一起哭成一团,许诺视线一片模糊,她好痛,痛得快要活不下去。 她抱着妈妈,泣不成声:“妈,我好想死,我一点儿都不想活。” 她真的想死,没有阿公,她怎么走下去? 而站在角落的莫铖,心也碎了一地。 他想走过去,像过去那样,把她抱在怀里,哄哄她,逗逗她。因为他知道她的诺,看似冷淡,其实心比谁都软,可这次不行,他没资格了。 他也不知道昨晚怎么回事,就那样发生了。 他靠着墙壁,慢慢滑落,眼睛赤红,心如刀割。 赵亦树看着哭泣的母女,又看着莫铖,无可奈何。 人啊,怎么就学不会珍惜? 你这样恨我, 更不该放过我。 第三根刺 第四章 阿公的葬礼在白城办的。 因为小春城离白城太远,只能先火化,再落叶归根。他大半生都在小春城,最后病死他乡,葬礼上来的人很少,来的都是兰清秋生意上来往的人。许诺披麻戴孝,站在一旁答谢,还要照顾虚弱的妈妈。 一夜之间,兰清秋像老了许多,就算化了妆,强打起精神,也遮不住眉间的疲倦哀伤。 许诺更是,本来就不是活泼爱笑的人,现在更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感,机械性地鞠躬,答谢,眼睛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神采。 许淮安也来了,这是许诺没向他要生活费之后,父女俩第一次见面。 许诺远远地就认出他,看到爸爸的瞬间,眼神有一丝波动,可看到他身边的小孩儿和女人,又恢复平静。可能顾及前妻的感受,许淮安并没有让如今的妻儿进来,一个人走了过来。 许淮安没怎么变,穿着一身黑西装也不显老,光滑的皮肤显出几分富养的姿态,看着就像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成功人士。他上了香,鞠了躬,便朝兰清秋母女走来。 许诺扶着兰清秋,感觉她颤抖了下,虽然很轻微。 自从离婚后,这是八年来,两人第一次见面,一个悲恸伤心,一个礼貌周全。 许诺望着父亲,像对任何宾客一样,鞠躬。 场面有些尴尬,许淮安大概也觉得,而这也实在不是叙旧的合适场合,他讪讪地说:“阿诺都这么大了。” 许诺抬头,眼睛清明地盯着他,眼瞳玻璃珠子般没有一丝感情。 正常的父女不该这样的,父亲不该对女儿一无所知,漠不关心,女儿对父亲刻意远离,不再亲近,他们不该在一个至亲至爱的葬礼上寒暄客套。他们应该在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餐厅或咖啡店,面对面坐着,说些贴心的话,叽叽喳喳,亲密无间,而不是这样的场面。 兰清秋也察觉到父女俩暗涌的情绪,客气道:“谢谢你能来。” 一句话把过去的情分划得清清楚楚,真应了一句歌词,当爱成了往事。她成了他的往事,相爱相恨,都过去了。他来,是念着对老人的尊敬,对过去的一点儿情义,但也只是如此。 许淮安说:“我都不知道你在白城,有什么需要我的,可以说一声。” “好的,谢谢。”兰清秋不卑不亢道。 成人的较量都像拿了尺子般量好,尺度把握得好好的。 许淮安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临走前,他感慨万千地摸了摸许诺的头发:“阿诺,有空来找爸爸。” 许诺没有拒绝,低头说:“爸爸再见。” 许淮安手上的动作一滞,看了女儿一眼,还是走了。 直到许淮安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兰清秋才万分疲倦地说了一句:“阿诺,你该同你爸爸多走动走动,他是你爸爸。” “嗯。”许诺点头,她不想惹妈妈生气,她够累的。 简短的悼念仪式过后,一切还是按殡仪馆的流程来。 当装着阿公遗体的棺材被推进去时,许诺紧紧地抓着兰清秋,不让她追过去。 就算她心里已经天崩地裂,心被撕成碎片,但她得扶着母亲,不让她倒下去,她得挺住。 她抱着妈妈,碰到的都是硌人的骨头,她这么瘦,这么无助,她和自己一样,除了彼此,一无所有。 等骨灰出来的那一个半小时,母女俩都没再哭。 许诺扶着妈妈,感觉阿公真的离开她了,她连再碰一次他冰冷的脸庞都不能。 火化完的当天下午,许诺便和兰清秋带阿公回小春城。 她们买了最贵的墓地,这一次来的人很多,都是阿公熟悉的亲朋好友,来送他最后一程,感叹太突然了,好人不长命。 小春城小归小,但比较有人情味,有人帮忙,葬礼的事不用什么都要自己张罗。结束后,许诺把母亲交给熟悉的亲戚,拜托他们照顾她,说自己想留在墓地,多待一会儿。 兰清秋这几天也累坏了,父亲去了,白城的葬礼都是她一手操办,实在没精力管她,用眼神询问女儿。 阿诺说:“妈,我就想多陪阿公一会儿,没事的,你放心。” 亲戚搀扶着兰清秋走了,絮叨着:“阿诺和她阿公感情最好了。” 他们感情确实好,从小阿公就最疼她,可是自己害了阿公,让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助地死去。 许诺坐在墓碑前,凝视上面的照片,阿公和蔼地冲她笑,浓眉大眼,什么都不担心的模样。 “阿公……”许诺抚摸照片上的阿公。 她没再哭了,这几天她像流光了所有的眼泪,眼睛干涩得厉害,心和眼睛都像干涸了。 墓碑很凉,阿公在地下,也会很冷吧。许诺想,她靠着墓碑,他从小到大都疼她,可她还来不及赚一分钱给他买点儿什么,他就走了。她总是对他说,她要陪着他,赚钱了,就给他买大房子,带他去玩,可这些一样都没兑现,就算以后她有能力做到,也太晚了,什么都太晚了,他躺在这里,不需要了。 太晚了,许诺痛苦地闭着眼,靠着墓碑。可能她太累了,竟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醒来,天色已是黄昏,倦鸟归巢,她得回去了。许诺刚才做了个梦,梦到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她多想真的只是梦一场,醒来,阿公还在,还会对她笑,而不是这样,她连陪阿公长眠都不行。 许诺起身,发现身上披了件衬衫,她看到站在角落的莫铖。 他看起来也不好,胡楂都冒出来了,紧张地望着自己。 他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滚!滚得远远的!许诺心里涌起一股怨恨,可她实在没有精力,她扔了衣服,头重脚轻地走回去,没看他一眼。 回到家,院子里一片狼藉,几个邻居在打扫,过来嘘长问短。 小春城的习惯,红白喜事都要大力操办,有时候,丧事竟办得比喜事还热闹。 明明是非常悲伤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要搞得这样热热闹闹,许诺看着仍有说有笑的邻居,想,其实这世界,大部分的生死是与自己无关的,只有少数才痛彻心扉。 没几日,老屋恢复以往的平静,甚至更寂静,少了一个人,似乎再也热闹不起来。 许诺元气大伤,比过去更加沉默少言,天天待在屋里,几乎不出门。 兰清秋精神也不好,不过她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待了几天,白城的电话一天催得比一天急,那边的生意放不下。她不放心女儿,要带许诺走,许诺说不想去,她想在阿公生活的痕迹没被灰尘抹去时,多陪他一些日子。 兰清秋临走时,看着许诺有些欲言又止。 父亲去世得太突然了,这几天太慌乱了,她也没问女儿,那一晚她到底去哪里了,她记得那天她穿的不是自己衣服,脖子上的也是吻痕吧。可女儿大了,母女俩又不是无话不谈,兰清秋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只是说有事情,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许诺点头,兰清秋走后,就只剩她一个人。 她没什么事,就看书发呆,困了就上床睡觉。总睡不好,她做梦,醒来忘了内容是什么,但感觉很不好。每晚被惊醒,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许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再也睡不着了,她就坐着发呆到天亮。 这样日复一日,不到半个月,许诺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她也不想出门,有时出去,也是去买食物,总能感到后面有人跟着。 是莫铖,许诺知道是他。他还住在上次住过的旅舍,每天准时送三餐,放在门口,她走到哪儿,他都跟着,保持着不打扰的距离,可那又怎样,他们完了,从她听到阿公死讯的那刻起,他们就再无可能了。 恨吗?许诺不知道,她每天浑浑噩噩,不去想莫铖,也不去想明天,甚至连阿公也不敢去想,她被巨大的悲伤笼罩,一点点地被抽走了活力和精神气。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但带来的伤痛是永恒的。一开始是懵懂的,你以为你接受了,接受了他离去的事实,但可能多年后,你从梦中醒来,在黑暗中无助哭泣,那时,你才真正地明白,什么叫永别。 生与死,就是这么残酷。 许诺不去想这些,她像只鸵鸟,一头扎进自己挖的洞,不去面对。直到她感到身体不对劲,接连好几天,她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不时犯恶心,有时候刚吃完,就吐光了。起初许诺以为病了,但有次吐得昏天暗地,她脑中一个激灵,想到那一晚…… 许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本能地摇头,不可能!那一晚,莫铖已经给她无止境的羞辱和疼痛,他还想怎样?不要,老天不能这么对她,太不公平了! 可症状这么明显,许诺踟蹰了半天,最后还是跑到药店,买了测孕试纸。 她生怕被人认出来,还戴了大墨镜,回到家,她颤抖地按照说明书去做了,等待结果的时候手在哆嗦,闭着眼睛在心里念着,不要!一定不要!但生活永远有给你当头一棒的权力,试纸上赫然是两条红色的条状色带。 阳性……怀孕…… 直到把一整包的试纸都用光,许诺绝望地靠在墙壁上,一点点滑落。 不公平,一点儿都不公平,为什么别人犯下的错,要她来承受? 恐慌,无助,充满着这个二十岁的女孩儿心里,她不是十来岁,年少无知,可以轻易被原谅,她又没有完全自立,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怎么会这样,她才读大学,身体竟孕育着一个生命? 许诺被吓坏了,本能地要打给兰清秋,可手机响了两声,被她按掉了。 不行,她要怎么跟妈妈解释,她被男朋友强迫,然后怀孕了?谁会相信,许诺忘不了,妈妈打她的那一巴掌还火辣辣的。她怎么说的,她骂她和爸爸一样,到处鬼混! 兰清秋很快又回拨过来了,许诺说没事,她双腿发软站了起来,她要处理掉! 对,处理掉,处理掉这个东西! 把莫铖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刮得一干二净,以后他和她毫无关系了。 她甚至不想去提醒自己,那是条生命。 她只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耻辱!耻辱!她不能留下! 许诺神色慌张地出了门,脸色灰白如纸,咬着唇,不知所措。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想应该多带些钱。她去了家平时看电视经常打广告的医院,司机把她放下来,许诺前前后后犹豫了十几分钟,才咬牙进去。 私人医院就是这样,装潢得像会所似的,门口还设了迎宾,亲切地问:“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许诺手脚冰凉,根本不敢看她,精神恍惚,结结巴巴道:“人、人、人流。” 相较于许诺的无措,那看起来比许诺还小的迎宾神情没什么变化,依旧一张笑脸:“请跟我来。” 她边走还边介绍起人流的方式,问许诺怀孕多久了。 仿佛这不是一场谋杀,而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交易,她不要了,他们提供服务,帮忙处理。 而自己是主谋,是凶手,许诺停下脚步,头有些晕,她突然觉得这个说个不停的小姑娘很可怕,而她更可怕,她自己送上门,扼杀生命。 “小姐?小姐?”迎宾不解地问,疑惑地望着许诺,“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要过来扶许诺,许诺神经质地挥手:“别碰我!” 许诺后退了一步,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冲进来,大步地朝许诺走过来,拉起她就走。他很用力,甚至带着凶狠,可碰到她,力道又不自觉放轻。 莫铖带着许诺离开,直到离那个可怕的地方远远的,许诺才猛地惊醒,厌恶地甩开莫铖,愤恨地看着他。 莫铖已完全没了平时的气质,他瘦了好多,黑眼圈严重,眼底全是红血丝,沉声问:“真的吗,阿诺?” 嗓音有些抖,他几乎可以肯定,但还是很紧张。 “和你无关!”许诺咬牙切齿道。 “怎么和我无关?”莫铖要疯了,他低吼着,“这是我们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啪”的一声,许诺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以前莫铖嘴贱,许诺也打过他,但那是玩闹,甚至带着些旁人没有的亲昵,这一巴掌却是结结实实,毫不留情,打得许诺手都有些麻。 “我们?”许诺冷声道,“我最恨的,就是给过你机会!” 那晚过去后的接连好几天,许诺换衣服,还能看到裤子上沾染的血渍。 疼,被撕裂的疼,她每夜惊醒,都觉得快喘不过气,他压着她,怎么都不放过!她曾经那么相信莫铖,她把手把心都交给他了,可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接受他时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求他仁慈点儿,可他为什么这样对她? 许诺恨恨地望着莫铖:“我恨你!” 她转身要走,莫铖拉住她,从后面圈住她,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那就别放过我。” “阿诺,”莫铖把她转过来,双手放在她肩上,重复道,“你这样恨我,更不该放过我。” 他望着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情深,嗓音也充满蛊惑。他看了许诺平坦的腹部一眼:“他的生死在你,我的生死也在你。” “你要我怎样,都随你。” 话很轻,感情却很深。许诺看到他眼底熬出来的红血丝,几乎要服软了,可她还是扒开他的手,用力地甩开,冷漠道:“别碰我,恶心!” 一刹那,莫铖快哭了。 许诺感受不到任何快感,她一个人回家。 莫铖跟在身后,既然出现了,他也不想再躲躲藏藏,他坐到许诺家门口。两人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却像永不相见的世仇。 那一晚,莫铖在许诺家门口坐了一夜,半夜被冷醒,他听到女孩儿断断续续的哭声,哭得很伤心。 许诺被梦吓醒了,这次她记得很清楚,她梦到她在那个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医院,长长的走廊,尽头是拿着手术刀的医生冲她匪夷所思地笑,身边不断有活泼可爱的小孩儿从她身边跑过。 梦不可怕,许诺却吓醒了,醒来,她对着只有自己的老屋,说不出的伤心难受。阿公死了,她又出了这样的事,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个罪魁祸首还在屋外。她想阿公,太想了,阿公怎么舍得把她留在这个一点儿都不温暖的世界? 她哭了一夜,哭到最后忍不住,给兰清秋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许诺说不出话,就是哭。 兰清秋很担心,紧张地问:“怎么了,阿诺?怎么了,阿诺?” 许诺想说,我想阿公了,可脱口而出:“妈,我、我怀孕了。” 声音充满恐惧,委屈受伤,无助担忧,全部涌上心头。 电话那边安静了下来,好久,兰清秋才像找回理智,问:“谁的?” “莫铖,”许诺说出这个名字,心又痛了一次,“他、他强……” 她说不下去,大哭起来,为什么是他,偏偏是他! 又是很久的静默,兰清秋听着女儿的哭声,柔声说:“别哭了,阿诺。去睡一觉,你放心,妈会想办法的。” 或许是哭太久了,压抑的情绪得到宣泄,或许是兰清秋的这句话,如一根定心针,给了许诺希望。挂了电话,她竟真的睡过去,她无比相信妈妈,她会解决的。 兰清秋第二天就回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莫铖的父亲莫永业。 莫永业一看到坐在门口的儿子,就冲了过来,骂道:“畜生!” 莫永业把儿子打了一顿,兰清秋冷冷看着,回屋看女儿。 许诺看起来糟糕极了,眼睛肿起来,脸瘦下去,听到外面的动静,像只惊弓之鸟:“妈,你怎么把他爸爸带过来了?” 她觉得这是件可耻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兰清秋一看到许诺,眼圈就红了,更咽道:“对不起,阿诺,妈没想到会这样。” 她本意是让女儿多交几个朋友,看着莫铖也不错,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 她抱着许诺抹了会眼泪,但很快控制住情绪,柔声说:“阿诺,你在这儿好好休息,其他的事就交给妈妈。” 她走出去,莫铖被揍得鼻青脸肿,看着挺严重的,但莫永业是出了名的疼儿子,这不过是做出来给人看看罢了。兰清秋冷眼旁观一会儿,皱眉道:“够了,莫总。” 三个人进了屋,莫铖一进来就找许诺,没看到人,有些失望,盯着关着的房门:“兰姨,阿诺还好吗?” “臭小子,还有脸问?”莫永业又踢了儿子一脚。 场面有些尴尬,莫铖站着,兰清秋并不说话,只是审视着父子俩,眼神充满不屑、鄙夷、愤怒又带着恨铁不成钢。饶是莫永业大风大浪经历过来,也有些不敢直视,羞愧道:“兰总,这次确实是我……” 都还没开始说,就被莫铖打断,他猛地跪下来:“爸,兰姨,让我和阿诺结婚吧!” 结婚? 屋里的许诺听得一震,又好气又好笑。 莫铖是疯了吗?他和她结婚?受害者和施暴者?她都恨死他了,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怎么可能和他结婚? 可莫家父子像找到了最佳解决方法,谈话竟沿着结婚的方向走下去。 莫铖声泪俱下,说他确实伤害了许诺,但这两年,他对许诺的感情是真的,不然也不会放弃白大追到榕城。他本来就是个极会说话的人,这会儿痛哭流涕,说他爱她,说他还小,说他错了,说他想向许诺赎罪……一句句说下来,他简直就是个诚心悔过的痴情人,最后竟连兰清秋也没再反驳。 接下来是商人般的谈判,莫永业和兰清秋像谈合同一样,一条条地商量怎么解决处理这件事。说现在结婚不大现实,但能先订婚。至于许诺肚里的孩子,尊重她的意愿,如果她真的不想要,也只能打了,但双方都觉得,这是生命,最好还是生下来。莫铖和许诺可以先休学一年,等孩子生下来后,再继续完成学业。白城和小春城离得这么远,也不用担心会闹得学校的人都知道。 许诺在屋里听得肝胆欲裂,差点儿要冲出来,质问他们,你们都疯了吗? 可她实在不想见到莫铖,咬着唇,几乎要把唇咬破,心里全是不断翻涌的愤怒,堵得她要窒息。 没一个人过来问她,她怎么想,她就这样被随随便便地被决定了。这个滑稽可笑的谈判已接近尾声,听起来双方好像都很满意,除了许诺。她像完全被遗忘了,话题明明围着她转,每一句都有她的名字,但没人过来问她一句。 许诺觉得好可笑,自己最可笑,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要相信爱情,可还是尝试了。结果她被男朋友强迫,连阿公都失去了,现在还要原谅他,和他订婚?那她算什么,她的学业,她的青春,她的爱,有谁在意? 门外的谈判完了,莫铖说他想见见阿诺,兰清秋说:“先回去吧,我会劝她的。” 外面终于安静了,兰清秋似乎想了好久,才进屋了。 一进房间,她看到咬着唇不说话的女儿,就明白了,轻声问:“你都听到了?” 许诺已经咬出血,舌尖全是血腥味,血的气味让她觉得恶心,可比不上她遇上的事。 她嘲讽地问:“妈,这就是你想出的方法?” 这是她的母亲,她唯一的亲人,可她要她和一个强暴犯订婚,还要生下他的孩子,她满怀希望妈妈过来救她,可这就是她想出的方法。 许诺骤然站起来,她指着自己:“他强暴我!是他,是莫铖让我没法给阿公送药!” “阿诺,”兰清秋急了,这是无奈之举,可还有什么办法,她着急解释,“阿诺,难道妈会害你不成?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好好想一下,你和莫铖是有感情的,他也是一时犯了错,他喝醉了……” 喝醉了?又是这个该死的喝醉!喝醉了就没有罪,喝醉了就该被原谅,喝醉了,他就不是强暴犯了吗?那阿公呢,阿公怎么办,阿公明明不会这么早去世! 兰清秋还在解释:“阿诺,这真的最好的办法,他是你男朋友……” “不,”许诺摇头,眼泪夺眶而出,她指着胸口,怒火中烧,“就算他是我男朋友,我也不原谅他!要我原谅他,除非阿公活过来!” “我不会答应你们的,”许诺又说了一遍,流着泪坚决道,“我不喜欢他,不爱他!” 我一定要比你晚死, 晚一两天就好了, 这样我的诺, 一辈子都不会孤单。 第三根刺 第五章 就算许诺坚决反对,但兰清秋还是没有放弃劝说。 理由很多,他们是男女朋友,莫铖对许诺一直不错,况且莫铖的家境也不是常人能比的,重点他很喜欢她…… 许诺麻木地听着,望着还在费口舌的母亲,突然觉得她很陌生,从爸妈离婚,妈妈就变了。那个市井小气的家庭主妇不见了,眼前的这个人,别人都叫她兰总,她精致美丽,长袖善舞,也很有办法,碰到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可许诺还是怀念那个会把糖果藏起来,怕她吃坏牙齿的妈妈,那个遇到点芝麻大的事,打电话向爸爸求助的小女人。 许诺看着珠光宝气的兰清秋,甚至会想,莫家在白城也算有头有脸,莫永业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自己是不是成了妈妈的跳板,攀上莫家这个高枝,她生意会顺利很多吧?这个决定,妈妈有多少私心在里面,她真的替自己着想过吗? 许诺感到羞愧,自己竟这样怀疑妈妈,可有哪个母亲,会让女儿嫁给一个强迫过她的人? 许诺越来越不懂,她看不懂这世界,也看不懂身边的人。她以为爱,应该是之前和莫铖的两情相悦,可他却伤害了她。她以为的对错,应该是做错事,该受到处罚,但没人去追究莫铖。 许诺可以不为自己申冤,但她放不下阿公,她这么爱他,他却因自己走了。 莫铖说得对,她恨他,更不该放过他。 脑中有个可怕的想法越来越清晰,许诺握紧拳头:“妈,真的只能这样吗?” 兰清秋点头,要说什么,许诺打断她:“那好,我要最好的订婚典礼。” 许诺站起来,望向窗外,她要最盛大最好的订婚典礼,她要白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到齐,她要莫铖西装革履捧花而立,她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许诺和兰清秋回白城,许诺身体太差了,得回去好好调养了。 这个暑假也快结束了,莫永业让两人暂时休学,手续不用许诺担心,自有人安排。兰清秋告诉许诺,她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订婚宴她会去商量的,保证什么都是最好的。 许诺听了,没什么表情,阴阳怪气地说:“有钱就是好办事。” 兰清秋愣了下,坐下来,同许诺说:“阿诺,你别认死理。” “这个世道,哪有什么对或错,像你爸,穷时跟我讲情,有钱了,找了别人,就跟我讲利了。他无情无义,没离婚儿子都生了,这是重婚罪,可谁骂过他吗,法律处罚他了吗?我去告,无凭无据,告得过吗?别人只会说我没用,守不住自己男人,那个狐狸精,生了儿子,摇身变成正房,谁记得我这个糟糠之妻?” “都是笑贫不笑娼,阿诺,这世界是属于有钱人的。”兰清秋摇头,拉着许诺语重心长道,“你和妈不一样,你和莫铖是有感情的。妈知道你不甘心,受委屈了,但你要闹得鱼死网破,除了一身痛,还能有什么?听妈的,过了这道坎,以后你会好的。” 她摸摸女儿的头发:“妈出来这么多年,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莫铖喜欢你,他是真心的。” 许诺不说话,她觉得妈妈说的有一定道理。可能过几年,她出了社会,会像妈妈这样,妥协了,找个利益最大化的方法,但她才十几岁,正年轻,骨子里是反对妈妈说的。就算莫铖是喜欢她的,她对莫铖也不是毫无感情,但又怎样,她对他的喜欢还不够她原谅他。 回到白城之后,许诺一直都待在家里。 兰清秋还是忙,不可能一日三餐地照顾许诺,便多请了个阿姨。许诺觉得家里多了个人挺烦的,但她什么也不想做,她孕后反应特别强烈,经常刚吃点儿什么,就吐得一干二净,被折腾得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莫铖常来看她,起初还拿些煲好的汤过来当借口,后面见许诺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胆大了,就明目张胆地留下来,围着许诺转。许诺吐得厉害,没力气赶他,当空气般视而不见。莫铖却很紧张,许诺稍有动静,他就如临大敌,跑过来眼巴巴地问:“阿诺……” 莫铖像只讨人厌的小狗,许诺看得心烦,摆摆手,他立马心领神会地消失在她面前,倒让许诺有些哭笑不得。 走,莫铖是不可能走的,他进厨房,和阿姨学做菜。不是心血来潮,相反,他正儿八经很认真地学着,平时也拿着菜谱在研究。他本来就聪明,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还真做得有模有样,怕许诺不吃,从来不说哪几盘是他做的,鱼龙混杂在阿姨炒的菜里,吃饭时,许诺要多吃几口,他就暗自傻乐一下。 阿姨看得有趣,她并不知这两人的恩怨,以为是小情侣在闹别扭,还好心告密:“这是小莫炒的。” 许诺顿了下,筷子生生转了弯,夹向另一道菜。 莫铖表面没什么,心里想道,噢耶!这也是我做的! 两人如今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许诺不说话,待在家里看电视,莫铖在远远的角落看她。她要渴了,他就送水;她要饿了,他就做饭。送来的水永远是刚好入口的温度,水果都切成小块,饭菜口味也是刚刚好,把“无微不至”这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许诺也不清楚两人这算什么,仇人还是恋人,更可笑的是,过几天他们要订婚了。 对于肚子里的生命,许诺的感情也很复杂,他好像和自己一样,没什么安全感,拼命折腾她,提醒着自己的存在。可这不是两情相悦得来的,它甚至是耻辱的证明,但他是条生命,就在她身体里生长,他是无罪的。 每当这时,许诺就特别恨莫铖,恨他让她如此难受。她心里难过,身体也受苦,每天都要跑到洗手间昏天暗地地吐好几次。 莫铖看得好不心疼,递过温毛巾,愧疚地说:“都是我的错。” 许诺随便擦了下,把毛巾扔到他手上:“当然是你的错。” 连她的脾气都变得很古怪,经常失控,暴躁易怒。上次莫铖接了个电话,她听出是杜艺灵的,二话不说,就把他的手机砸了,她恨,连带那天来载她的杜艺灵都怨上了。 许诺坐在沙发上,捂着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她二十岁的人生会是这样? 许久,身体被抱住,莫铖在她耳边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阿诺,对不起……” 许诺想推开他,可他这么用力,她挣脱不了,这怀抱多熟悉,她过去多信他。想到这儿,许诺气不过,对着他的肩狠狠咬下去,发疯般,带着满腔的仇恨和怨气,直到舌尖尝到血腥味,她才放开他,牙印很深,白t恤有血迹渗透出来。 应当很疼,莫铖却一声不吭,没事般看着她,擦去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泪花,心疼道:“是我的错,让阿诺这么难受。” 见许诺不说话,他又问:“牙疼了?” 许诺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扬手打了他一下,很轻的力道,落在脸上。 最初也是这样,他把她压在路灯杆上,说,骗人的吧,心跳这么快,她打了他一下,很轻,他说他喜欢她打他,这样证明她在意。这一下,几乎要把莫铖的心打哭了,他抱着她,哑着嗓子:“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如果可以,他多想,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在莫铖死皮赖脸穷追猛打的攻势下,两人的关系总算舒缓了些,从视而不见变成爱理不理。 莫铖拼命找机会跟许诺说话,饭前都会问许诺要吃什么,研究菜式时,会指着图片,问这个喜欢吗?许诺若点头,他立马去厨房,难吃的自觉倒进垃圾桶,好吃的就兴奋跑过来:“阿诺,你尝尝?” 有时候,许诺望着围着围裙的莫铖,甚至会想,要不算了。 不过在莫铖的照顾下,许诺身体好多了,脸色也红润了。 只要许诺不发脾气,两人处得还是不错,莫铖载她去做检查,去公园骑双人自行车。他还找莫永业要了笔资金,捣鼓着说要创业。他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爱玩爱闹的富二代,想像个男人,去计划两人的未来,去担起身上的责任。 双方家长都挺高兴,兰清秋还是会劝许诺:“阿诺,给莫铖个机会。人生在世,遇见个互相喜欢的不容易,过去了,就让它过去。” 许诺不说话,但也没反驳。 订婚的日子近了,莫铖清楚许诺懒得张罗,就自己去店里挑了,让他们把礼服送过来,让她选。莫铖眼光不错,饶是许诺没什么兴致,看到这些也眼睛一亮,礼服采用很轻柔的纱,层层叠叠,胸前缀有一朵用珠宝镶成的白玫瑰。 订婚宴用的也是白玫瑰,铺满整个宴会。 莫铖在一旁小心观察她的神情:“阿诺,试试吧。” 许诺没作声,莫铖又赔着笑脸:“看看合不合身。” “真麻烦。”不过她还是拿了礼服去换,裙子挺合身,出来之前,许诺看了一眼腹部,四个月了,有点儿显怀了,不过裙子的设计完美地遮住身形。 她走出来,莫铖早早在外面等着。他也换好衣服,一身很正式的西装,衬得他玉树临风,看到许诺时眼睛一亮,自然地拉着她,走到镜子面前。 镜子里的男女真是一对玉人,男孩儿高大俊朗,女孩儿纤弱柔美,许诺站在莫铖身边,就像他曾经说的,天生一对。 他们很般配,就算许诺不愿承认,看上去,他们就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对。 莫铖拉着许诺的手,问:“怎么样?” “还行。”许诺淡淡道,“好了,我去换回来。” “等等,”莫铖拉住她,从背后抱住她,“阿诺,你听我说。” 他把她转过来,拉到更衣镜边的座椅上,蹲下来,认真而严肃。 许诺却不领情,不耐烦地问:“做什么?” “阿诺啊,”莫铖叹气,嗓音有些低沉,他就是这样,叫声她的名字都缠缠绵绵,带着情般,现在更如一声叹息,落在心头,“我知道你恨我。” 他的眼里全是痛楚:“四个月了,你没对我笑过一次,我碰你一下,你都是僵硬的。 “我清楚,你之所以答应和我订婚,不过是看在孩子的情分上,”莫铖很苦涩地笑了,“如果我是个好人,就该走得远远的,而不是拿他要挟你。” 他把手放在许诺的小腹:“但我没有,阿诺,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是好男人。我以前很浑,很多人说喜欢我,我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像过家家,喜欢就在一起,没感觉就分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错。 “我以为这就是爱情,直到遇到你。说起来你不相信,第一眼看到你,我觉得你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来原因,但我知道,你和谁都不一样。你问我敢去找你吗,我挺生气的,竟有人敢挑衅我,我那时候就想,总有一天,要你放不开我的手。 “后来,我去了你念的大学,你很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看着你,心就软了,什么脾气都没了,只想好好和你在一起。我想,这就是喜欢,更是爱。 “阿诺,我从来没爱过谁,你是第一个,我总是怕,怕你离开我。”莫铖望着许诺,眼里全是真挚的痛苦,“这四个月,我总是想,要是我没伤害过你就好了,我这么喜欢你。” 许诺还是没说话,但湿润的眼睛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莫铖继续说:“那晚过后,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原谅我,你也不要原谅我,要恨,就继续恨吧。” 他拉着许诺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会证明的,时间会替我向你证明。” 许诺的喉咙有点儿堵,她更咽问:“如果我恨一辈子呢?” “我不会让你恨一辈子的,”莫铖摇头,他抱着许诺,坚定地说,“阿诺,我会对你好的,好到你忘了恨我。 “订婚后,你就是我的未婚妻,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回学校,一毕业我就出来跟爸爸学习,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工作或考研,随你的心意。我会努力工作的,赚很多钱,全给你。我一分不要,这样,没有钱,我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有你,也只要你。 “等孩子大了,钱也赚够了,我带你去玩,去北方看雪,去海边看日出,一条毛毯包着你和我。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就陪你晒太阳,我一定要比你晚死,晚一两天就好了,这样我的诺,一辈子都不会孤单。” 他说得很动人,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几乎要哭了。 这一刻,许诺望着面前的莫铖,他一身正装,像个能扛起一片天的男人,他长大了,把自己放在他们长久的未来里。莫铖拉起她的手,深深地吻了一下她的戒指,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阿诺,这是我的承诺。” 眼泪落在戒指上,许诺的眼眶红了,这一刻,她恨他,却也信了他。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他的颈脖,她信他。可她抬头,就看到墙上挂着阿公的照片,黑白照片,阿公永远和蔼可亲地冲她笑,他走了,再也见不到了。 此时,她身处艳阳天,心却下着雨。 许诺更用力地抱住莫铖。 订婚的日子越来越近,莫永业如许诺要求的,准备办一场隆重而盛大的订婚宴。 请帖也都发出去了,几乎整个白城商圈都知道环城实业的公子要订婚了。 许诺不关心这些,莫铖说,你好好休息就够了,许诺点头,神色平静,像个知足常乐随遇而安的小女人。比起她的平淡,莫铖明显兴奋多了,两人如同寒冬解冻,终于春暖花开。 他对未来充满斗志,不时对许诺做些亲昵的小动作,从背后温柔地抱住她,脸贴在她的肚子上,脸上带着傻气的笑,桃花眼神采飞扬,让人心神一荡。 虽然许诺最后总会将他推开,但她的神情却温柔不少。 赵亦树听到婚讯后,约许诺出来过,问她真的要订婚吗? 许诺说是,赵亦树叹气:“阿诺,你想清楚,别做傻事。” 许诺说:“我很清楚自己的决定。” 越是临近订婚的日子,她的头脑越是清醒而理智。 很快到了订婚那天,前一晚,一直待在许家的莫铖被叫回去。 家里就只剩下兰清秋和许诺,她早早催许诺休息,化妆师她都联系好了,什么都不用她担心。 许诺点头,回到卧室,想了很久,第二天还是早早起来。她没叫醒兰清秋,蹑手蹑脚去开门,临走前,她看了一眼放在客厅的礼服,它如此美丽,属于她,可她视线往上移,墙上挂着的是她逝去的亲人照片,她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是个天没亮的早晨,正好有出租车经过。许诺坐上去,说:“去最近的派出所。” 太早了,路上的车并不多,许诺看着小区一点点被甩在身后,直到看不见。她也一样,她把所有都甩在身后,不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而是为讨一个公道。 妈妈说,这世界是属于有钱人的,那有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爸爸搞婚外情,有钱了就可以当成资本到处炫耀?莫家有钱,莫铖强迫她,就不需要受到惩罚吗?有钱了,就没对错,没是非吗? 不,妈妈认这个理,她许诺不认! 是非黑白,她分得清,她就是这样,眼里容不下一粒沙。 派出所就一个警察在值班,许诺走上前,很平静地说:“我报案,环城实业莫永业的儿子莫铖强暴我。” “什么?”正昏昏欲睡的警察一个激灵清醒了。 许诺又说了一遍:“我报案,环城实业莫永业的儿子莫铖强暴我!” 莫铖, 我们……不再见。 第三根刺 第六章 许诺坐在派出所里,神色如常。 不时有警察对她投来好奇的眼光,大概鲜少有一个报警的人这么平淡,就像过来等朋友吃饭。警察已经出警了,说会带莫铖过来调查。 许诺在等,她想到那场铺满白玫瑰的盛大订婚宴。 那天莫铖问她用什么花,她说白玫瑰吧,别拔刺。 过去他送她花,都拔了刺,怕伤到她,现在她要靠那些刺活下去。阿公走了,带走了她生命中大半的生气,只有疼痛能让她鲜明地感到自己还活着。人人都爱花儿,那为什么不能爱它身上的刺? 她的订婚宴应当很隆重,场面很大,来的人也多,大多是白城有头有脸的人,会场也会很漂亮,香槟气球,铺满白玫瑰。纯白如雪的世界,长长的红地毯,莫铖挽着她,万众瞩目地走过。 那画面应当挺美的,许诺正想着,门口一阵喧嚣,一个人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走进来。 许诺抬头,第一眼看到铐住双手的手铐。 那双手养尊处优,戴名表,戴佛珠,有时也会像明星一样,戴些装饰的手链什么的,但有生之年,他没想到有一天,会被铐上手铐吧。 许诺视线往上移,她以为会看到一双愤怒仇恨的眼睛,但没有,莫铖很平静,黑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说,就知道你会在这儿,我知道你会这样做,这样才是我认识的阿诺。 与周边愤怒失控的人比,他仿佛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一出,纯白玫瑰,等君入局。 别拔刺,你不是说喜欢我吗,爱我吗?那你能爱我身上的刺吗? 许诺坐着没动,押着莫铖的警察指向她,似乎跟莫铖说什么。莫铖点头,又说了什么,朝许诺径直走过来。他走得不快不慢,像平常一样,可越来越靠近时,许诺刚才还平静的心揪了起来,有点儿疼,还有些不安,她会毁了他。 莫铖走到许诺面前,他穿着黑色西装,那天他跪下来许下承诺时穿的那套,很帅也很英俊。 许诺没有逃避,平静地看着他。 莫铖也看着她,深邃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情深,他说:“阿诺啊。” 叹息般的一声,他喜欢叫她的名字,听起来也总和别人不同,像情人的呢喃。 他问:“这样做,你会原谅我吗?” 许诺没回答,心一震,那晚过后,他从没求她原谅,他也说过叫她不要原谅,他会让时间来证明。 莫铖见她低垂着眉眼不说话,今天所发生的事,留给她的是千夫所指吧。可惜他没法站在阿诺身边,为她挡住这一切,他忍不住伸出手,要摸摸她。 许诺没躲,仍眼神清明地望着莫铖。 莫铖的手却在半空停下了,戴着手铐的手有些沉重,提醒着他,他不能戴着手铐去碰她。 会脏了她的,他不能再脏了她。 莫铖收回手,他跪了下来,直直地跪下来,对着许诺,也对着四周的警察:“她说的没错,我认罪,我强暴了我女朋友!” 一瞬间,许诺猛地睁大眼睛,她站了起来。 莫铖看着她,一字一顿:“你们不用调查了,我认罪,我全部认罪!” 整个派出所都骚动了,莫永业大喊:“莫铖你疯了吗?” 莫永业急急对警察解释道:“这不是真的,我儿子现在脑袋不清醒,你别听他胡说,律师正赶过来!” 莫铖转过头,对莫永业说:“爸,你别说了,是我对不起阿诺。” 他又深深地看了许诺一眼,站了起来:“爸,你别再白费力气了,你以前教我,做错了事就要去承担,这是我犯下的错,我本该承受。” 莫永业怒不可遏:“你现在鬼迷心窍,头脑不清醒,我不跟你说!” “我很清醒。”莫铖说,他又看了一眼许诺,“爸,你要真替我着想,真为我好,我进去以后,就别为难阿诺。如果你伤害她,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绝对!”他被警察带走之前,又加了一句。 莫永业火冒三丈,真不知许诺对儿子下了什么药,把他迷成这样,她都害他被捕了,他还替她说话。什么叫进去,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进去了大半人生都毁了。整个过程,从儿子下跪到被警察带走,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儿表情,根本不在乎他。疯了,这世界真是疯了,他指着许诺,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你……” 今天本该是订婚宴,他请了全白城有头有脸的人来,可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以嫌疑犯的身份被带走,还是那么可耻的罪名!他脸都丢尽了,以后白城人会怎么看他,他就是个笑话!还有,他的儿子还可能要吃牢饭。 许诺还是面无表情,仿佛发生的事,与她无关。 兰清秋也赶过来了,一看到这架势,也是怒火中烧,完了,完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个许诺,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她们不是说好了,忍一忍,过去就让它过去,这样鱼死网破,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亏。她冲过来,气急败坏:“阿诺,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妈不是让你……” “因为疼的人是我,不是你。”许诺冷冷地打断母亲的话。 兰清秋生生被堵住,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相信地望着许诺。 许诺不再看她,她问还在看热闹的警察:“我可以走了吗?” “啊?”警察一时没反应过来,又马上摆手,“可以了,有需要我们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麻烦你们了。” 许诺站起来,看也没看身边的人一眼,包括她的母亲。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就算听到兰清秋大吼着“许诺”,她也没有回头。 她听到莫永业在后面咬牙切齿:“兰总,我以前只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女儿更厉害,真是佩服!” 厉害?许诺走出去,外面的阳光有点儿刺眼,亮晃晃地照得她头有些晕,她几乎站不住,可她还是坚定地走下去,因为她清楚,再也不会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扶着她,她得走下去,靠自己走下去。 人这么多,车这么多,世界这么吵,那些怒吼仿佛还在耳边继续指责她。许诺随便上了辆车,司机在前面问:“小姐,去哪儿?” 去哪儿?她能去哪儿?许诺也问自己,她现在很不舒服,该回家的,可她不想回家。就在刚刚,兰清秋在后面冲她凄厉地大喊,许诺知道,她又一次把家变成寒冷的冰窟。她闭上眼睛,报了个地址。 许诺来到她第一次和莫铖相遇的那个溜冰场。 那时,她十来岁,来找爸爸要生活费,发现自己一年生活费比不上弟弟一件玩具,被弟弟嘲笑是乡下来要钱的,满心是阴暗的想法,甚至想抱着弟弟一起死,后来害怕地跑下来,就在溜冰场看到莫铖。 他那时候像会发光,吸引她所有的注意力,让她忘了死。 他救她一命,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再相遇,纠缠,到变成如今的局面。 许诺站在相同的地点,但溜冰场早已不见,那里变成一家很大的饭店,皇城食府。 才几年,又变了个样,城市总会让人深刻地明白,什么叫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许诺站在门口,站了很久,想了她和莫铖很多事,最后停留在他问,这样做,你原谅我吗?他跪在她面前,向全世界认罪,许诺以为她很了解莫铖,却没料到,他会这样干脆地承认,她真的料不到…… 自己做错了吗?许诺捂着胸口蹲下来,她没哭。她被千夫所指,她亲手送他进去,她流什么泪,她只是感到痛苦,爱一场恨一场,竟是这般累,她和莫铖就不该认识。 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原不原谅,是非曲直都不那么重要了。 许诺在地上蹲了很久,直到天黑了。 到了吃饭高峰期,饭店门口人来人往。许诺站起来,脑袋一阵发黑,天昏地暗,就要向前倾,被人扶住,那人惊讶道:“阿诺?” 好一会儿,许诺才缓过来,看清扶她的人,果然是许淮安,刚才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 许淮安身后跟着一帮人,他笑着解释:“这是我女儿。” 接下来就是一片赞美之声,夸她漂亮,估计是许淮安公司的员工。 许淮安没留意到许诺的反常,提议道:“好不容易见一次,跟爸爸一起去吃饭吧。” 要放在从前,许诺是不肯的,今天却不知为何,想了想,点头跟许淮安进去。 包厢早订好了,许诺坐在父亲旁边,许淮安让他们先点菜,然后又加了好几道菜,笑着说:“这都是我女儿爱吃的。” 他倒没记错,都是许诺爱吃的菜。 饭桌又是捧场夸奖的声音,许诺没说话,心里感叹,爸爸还是这么会做人。 一顿饭吃下来,许淮安还是同从前一样,能说会道,幽默风趣,细心地照顾到每个人,特别是对许诺,给她夹菜,帮她挡酒,说女儿还小,还是个学生,像个全天下最称职的父亲,引得大家不断称赞,许总真是好父亲。 许诺没点破,她只要问一句,爸爸你知道我上哪所学校吗?许淮安就答不出来,这和睦的假象就会被撕碎。 可她今天实在没力气,她笑,点头,没说一句话,仿佛她真有一个把她当情人来宠的爸爸。 吃完饭,他们还要去ktv唱歌,许诺说要先回去,许淮安送她。 一路上,许淮安很高兴,说了很多关心许诺的话。许诺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她很多次想打断他说,爸爸,今天本来我要订婚的,可她看着意气风发的许淮安,终是没说出口。 车驶到小区门口,许诺叫他停车,下车前,她望着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许淮安,轻声问:“爸爸,你这么成功,从来没人说你做错了吧?” “啊?”许淮安有些不明所以,“我有什么错?” “对,你没错。可你毁了两个人。” 许诺说完就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许淮安没错,可他毁了两个人,一个是妈妈,他让妈妈变成一个拼命想用事业成功来掩饰婚姻失败,引起前夫注意的可怜女人。一个是许诺,他让她变成一个冷心冷面不要爱的人。 莫铖说得对,她就是个多看他一眼都是施舍的人,怎么能爱人? 莫铖的案子立案了。 许诺后来又去过派出所几次,配合他们的调查,还做了羊水穿刺,取了羊水做鉴定,孩子是莫铖的。莫永业请了律师团,都是赫赫有名的律师,有的是把黑说成白的能力,要推翻罪名并不难,可莫铖铁了心,就是不松口,说是自己强暴了女朋友。 许诺再次见到莫铖,是在法庭上,他穿着橘红色的囚服,隔得远远的,看着许诺。 他只说了三个字:“我认罪。” 被带走前,他说要向受害者认错,法官允许了。 他被带到许诺面前,没说对不起,也没再说原谅,对不起,他已经说过太多,原谅要交给时间去抚平。他看着脸色灰白的许诺,她穿着平底鞋,宽大的裙子,又瘦了些,腹部却有鼓起的弧度。莫铖神色也不好,漂亮的眼睛凹陷下去,唇边冒出些胡楂,他说:“阿诺,你会好好的,对吧?” 许诺下意识把手放在小腹上,现在的她,不单单只有自己,他是想自己好好对这个孩子吧。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她转身离开时,碰上横眉冷对的莫永业。 莫永业冷冷看了她一眼,视线放在跟在后面的兰清秋,冷笑道:“兰总,这事没完!” 兰清秋低着头,扶着许诺,匆匆从他面前经过,几乎是落荒而逃。 结果很快就下来了,强奸罪成立,莫铖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莫铖一入狱,两家就彻底撕破脸。莫永业从来不是善茬,兰清秋在白城多年的心血付诸流水,路被堵得死死的。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别说发展事业,连立足之地都难,就连许诺也收到了f大的退学通知,说她败坏校风。 莫铖入狱后,许诺去看他,如果按她怀孕的时间算,她该大腹便便,但她看起来,就跟正常的女孩儿一样,就是瘦得厉害。 莫铖被带过来,看到她的第一句是:“阿诺,你怎么瘦了?” 她是孕妇,该好汤好水伺候着,养得圆润可爱才对,怎么瘦成这样?他下意识望向她的腹部,那里很平坦,一点儿都不像怀孕的人。 莫铖面色一凝,迟疑道:“你……” 许诺平静地坐下来,无波无澜:“我打掉了。” “什么?”莫铖根本不相信他听到的。 “我打掉了。”许诺又重复了一遍。 “你……”莫铖猛地站起来,握紧拳头,强压着情绪问,“为什么?” 他以为他是了解她的,他的诺虽然看起来冷漠,但比谁都善良。她不会的,她怎么会去害一个生命,何况那是他和她的孩子?不!他不相信!莫铖摇头,眼睛充血得厉害:“是不是有人逼你?我爸爸?你妈妈?” “没有,”许诺摇头,相比他的震惊愤怒,她看起来安之若素,就像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自己打掉的。” 她看着莫铖,那么平淡的语气:“我不能让孩子有一个强奸犯的父亲。” 我不能让孩子有一个强奸犯的父亲,我不能让孩子有一个强奸犯的父亲……强奸犯三个字不断在脑中盘旋,莫铖的思绪很乱,简直天崩地裂,他有些失控地大喊:“阿诺,你怎么能那么做?那是我们的孩子!” “为什么不能?那是我的孩子,我有权决定他的生死。”许诺嘲讽道,她坐着不动,“我就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单亲的痛苦我比谁都清楚。人言可畏,与其让他饱受冷言冷语长大,还不如不让他出生。” “你怎么能这么想?不是还有我!” “你?”许诺可笑地看他,“莫铖,你以为发生这么多事,我们还能在一起?别天真了!” “那你也不能打掉,你怎么能这么残酷?” “我为什么不能?”许诺也有些控制不住,她猛地站起来,握紧拳头,“一开始我就说了,对我仁慈点儿,可你怎么对我?你强暴了我,我阿公死了,你让我二十岁生日还没过就背负未婚先孕的恶名!你怪我残酷,那你好好看看,我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人!” 莫铖简直要崩溃了,他心甘情愿进来,拿自由去赌自己在她心里有没有一丝情义,想去化解许诺的仇恨,可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她不爱他,一点儿都不爱他。不然为什么他都做到这地步,她还是不放过他,那是他们的孩子…… 他望着面前的女孩儿,瘦弱纤细,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可她打掉他们的孩子,毫不留情。这么陌生的许诺是莫铖没见过的,原来他从没有看透她。莫铖握着拳头,死死地盯着她:“许诺,如果我是个强奸犯,你也比我高尚不了多少,你这个杀人犯!” 说最后几个字时,莫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简直要把许诺撕碎吞进去。 许诺一震,面色一白,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又是一张嘲讽的脸:“生命?那对你来说是生命,对我来说,不过是耻辱!莫铖,别再说冠冕堂皇的话,我要生下来,给他一个强奸犯的父亲,给他一个不完整的家,那才是残酷!就算我是杀人犯,我杀了他,也是恩赐!” “你……”莫铖怒火攻心,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指着许诺全身发抖,他怎么也没想到许诺会说出这样的话。 许诺不再看他,她坐下来,缓缓地把戴在无名指的戒指摘下:“我来不是和你争吵这些的。” 她把戒指取下来:“我是来还你这个的。” 这枚戒指,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他跪下来戴在她手上,说是他的承诺。 那天,她一时冲动拿刀要砍他,没想脱下来;阿公去世,她在墓地见到他,没想脱下来;她发现怀孕,想要打掉被他带走,也没想脱下来……她有很多脱下戒指甩他脸上的理由,可她一次都没有,如今,她要把它还给他了。 莫铖看到戒指,额头的青筋突起:“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愚笨的人,”许诺站了起来,还是无波无澜的样子,该和他说再见,可他们大概不会再见。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快崩溃的男人,像要把他看进眼里,刻进心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莫铖,我们……不再见。” 不再见,再也不见。 说完,许诺转身就走,后面传来莫铖的大喊,他用力敲打隔离窗。 “许诺!许诺! “你这样恨我,到底有没有对我心动过?” 许诺身体一滞,停下脚步,她看着无名指上淡淡的痕迹,清晰地说道:“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很好,许诺,你够狠,是我瞎了眼爱上你。我都进了监狱,还想着我的诺在外面一个人会不会孤单,会不会太辛苦。”莫铖在后面哈哈大笑,他已经崩溃了,边哭边笑,“你说得对,一开始我就该离你远远的,你不爱任何人,你没有心。难怪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没人疼没人爱的样子,像你这么恶毒的女人根本没一个人会爱你!” “那也是我的事,”许诺回头,她昂头挺胸,那么骄傲,“一定会有人爱我的!” 说完,她就走了,这一次她没再回头。莫铖在后面诅咒般地大吼:“不会有人爱你的,不会的,许诺,除了我,谁会像我这样爱你……” 许诺往前走,直到出了监狱大门,仍觉得莫铖在耳边怒吼,诅咒般地大喊。 走出监狱,她几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扶着门才没倒下,衣服湿湿地贴在身上,全是冷汗,掌心血迹斑斑,全是指甲划伤的。 门卫看到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好心地问:“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许诺摆手,冲他虚弱地笑,却比哭还难看。 傻瓜,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们本该如此,各自远离,不再见,唯一的羁绊也没了,现在更了无牵挂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那些被剪去刺的纯白时光,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命运,全部变成灰暗。 许诺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她走得很慢,边走边想,她再也不要跟莫铖见面,一次都不要了,死也不要了。 她没走多久,就看到赵亦树在前方,神色哀伤地望着她。 许诺路过他,听到赵亦树在身边问:“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阿诺,你怎么这么傻,世间那么多条路可以走,你偏偏选了最难走的那条。” 许诺没有停下,她往前走,喃喃自语,神经质般重复道:“因为我不爱他,我一点儿都不爱他,连喜欢都没有,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赵亦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崩溃后蹲下来,大喊:“因为我恨他,我恨他!” 她抱着膝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不泄露一点儿表情,可声音却是更咽痛苦的:“我说了,我不要爱情,我不要爱人,他还要过来,就那样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就过来,他说来告诉我什么叫他喜欢我…… “帮我办入学手续,给我扛行李,买早餐,夏天天气热,怕我中暑买凉茶,怕我不喝,还一买就是买整个班的,军训才几天连教官都请了好几次饭。后面更神经,一声不吭就跑到我家,说要看看我怎么长成这么铁石心肠的样子,走了好多地方,拍了好多照片,每张都给我留了位置,说要带我一起走……” 原来她都记得,莫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怎么都忘不了。 “我烦他,超烦他,连我阿公都以为我交了男朋友,说不担心我了,我真是讨厌死他,可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对我,一个都没有。真的,谁都没有他对我好。他从不冲我生气,我再怎么气他,他也是不说话,第二天又跑过来找我。我喜欢的讨厌的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讨厌上图书馆,可每天提早替我占位置,我故意到关门才肯走,他也不会让我一个人走…… “大学两年,宿舍的白玫瑰就没断过,很多都是他去摘的,说阿诺要拥有最好的。还给我宿舍的姑娘们送礼物,送得比她们男朋友还勤,说要讨好娘家人……我对他做了很多坏事,可他还是对我好。他这样好,我已经习惯他对我好,习惯他替我安排了一切,习惯他说什么我就相信他能做到,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说要和我来日方长,可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许诺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几乎要把血泪流尽。她就这样放肆地哭,直到嗓子哑了,直到眼泪快流干,袖子都湿了,她梦呓般:“我恨他,我恨我爱他。” 她最后还是爱上他了…… 他说,你能让云不动吗,不能就不能阻挡我爱你,她也一样。 一旁的赵亦树听到,心一震,他觉得要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没必要说,他沉默地陪着她。直到许诺站起来,她眼睛哭肿了,头发乱了,但却比刚才万念俱灰的样子多了些生气。 她站起来,腿很麻,一瞬间几乎站不住,赵亦树扶住她,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他俩何时需要说谢谢,赵亦树望着许诺,真诚地说:“阿诺,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你需要帮助,都可以找我。” 赵亦树的话,从来不是客套,也不是敷衍。 许诺点头,慢慢往前走,她感激他,但现在谁也救不了她,这是她选的。 赵亦树说得对,那么多条路,她偏偏选了最难走的路。这完全是她自找的,但再难走她也要走下去。 许诺回到家,妈妈在收拾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 莫永业步步紧逼,兰清秋一败涂地,资金被套牢,就连这套房,也得卖了。 兰清秋没办法,在白城待下去,只有山穷水尽的一天,她趁着还有一点点本金,去别的地方发展,带许诺一起走,反正许诺学业也没了。母女俩一起,她就不信,莫永业再厉害,出了白城,还能这样打压她。 接二连三的事,让兰清秋神色也不好,眼底全是疲倦。 她看女儿进门,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去哪儿了?” 许诺没回答,她哭了那么久,口干了,想喝点儿水,可房间收拾好了,连口水都没有。 兰清秋早就习惯许诺的冷淡,这两天母女俩就是这样,许诺一句话也不同她说。 兰清秋继续说:“阿诺,你看下有没有落了什么东西,车票妈妈买好了,下午就走。” 终于要离开了,许诺环视房间,阿公的照片还挂在墙上。 她搬了椅子将它取下来,抚摸着老人的脸,说:“你走吧,我不跟你走。” “许诺你什么意思?”兰清秋急了,嗓音很尖厉,“你还真和妈妈记恨上了?你不走,你一个没文凭没学历没社会经验的学生要到哪里去?” “现在只要不懒就不会饿死。”许诺淡淡道。 “许诺!”兰清秋大吼一声,她真心累了,也很烦。如今的局面让她烦,女儿让她烦,她怎么这么命苦,就没一个能让她省心的,老公被小三抢了,事业毁了,就连许诺,简直生来跟她作对的,她冷漠道,“许诺,你这是在恨我吗?” “对,我在恨你!”许诺也按捺不住。 “恨?你有什么资格说恨我?”兰清秋反问,冷哼一声,“要不是你报警,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把你未婚夫弄到监狱,害得你妈妈快破产了。妈妈没有扔下你,还要带你走,已经仁至义尽,你还想怎样?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该生下你。也对,许淮安这颗坏种,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有你这样的女儿还不如没有!” “你不想要我这个女儿,我也不想要你这个妈妈!” “许诺!”兰清秋大吼一声,一怒之下,手狠狠甩过去。 许诺没躲,她生生受了这巴掌,她盯着母亲:“难道不是吗?有哪个妈妈会像你这样做,先是逼我嫁给他,后来……” 许诺说不下去,她抱着相片:“要不是阿公不在,他会让你这样做?” “你还有脸提你阿公,阿公就是你害死的!”兰清秋受不了地大喊。 霎时,许诺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妈妈说得对,阿公确实是她害死的。 兰清秋也恍然意识到这句话说得太重了,她走过来,试图解释:“不是的,阿诺,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许诺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有泪:“对,你说得对,我害死了阿公。可是妈妈,你做的一切真的是为我好吗?你是为我好,还是想我为你铺路?” 眼泪落下,许诺终究是把这句最伤人的话说出来。 兰清秋满脸的难以置信,女儿竟然这样看她,她颓废地坐下:“阿诺,你要这样想,妈妈也没办法,但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会想害自己的子女。” “可你毁了我,”许诺打断她,她看着母亲,全是绝望,“妈,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说得没错,我恨你,我一看你,就想到……” 许诺不想再提,她痛苦地别开脸:“这样子,我们怎么可能共处一室?你走吧,你放心,我二十岁了,能够好好照顾自己。” 许诺最后还是没跟兰清秋走。 母女俩像世仇,带着各自的行李,搭上了不同的车,背道而驰。 许诺没什么行李,就一个箱子,还有阿公的照片。 她对司机说去火车站,可下了车,她去售票处买票,看着大屏幕。去往天南地北的火车会把这里的人带到全国各地,他们有可能去见他们的亲人,有可能去找他的恋人,有的只是去出差,那她呢,她又何去何从? 天下这么大,屏幕上那么多地名,许诺竟不知道选哪个地方。 哪个地方都没有她的亲人,她的恋人,她到哪儿都是一个人。 “你到底要去哪儿?”售票员不耐烦地催她。 “我、我……”许诺张了张嘴,还是走开了。 她在火车站坐了很久,想了很多事。其实也没想什么,无非是她生命中来来去去少得可怜的几个人。莫铖说她没人爱,许诺不信,她不信她一辈子都没人爱。 天没黑,许诺做了个决定,她走出火车站,坐公交车去白城最破旧的老城区崇明。 从公交车上走下来,天已黑了,许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看到一家房产中介。她进门,对里面正打呵欠的工作人员说:“我要租房。” 工作人员热情地介绍起来,问许诺有没有什么要求。 许诺抱紧怀中的照片,哑着嗓子说:“没什么,便宜就行。” 几天后,她把阿公的照片挂在小得可怜的出租房墙上。 她看着上面永远笑得和蔼可亲的老人,微笑地说:“阿公,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不会像妈妈,总让你担心,我会爱人,也会有人爱。” 她是笑着的,可心却空荡荡的,很苦,苦得荒无生息。 白城,她终究还是留在这里,留在有他的城市。 可又能怎样,他们完了。她没有留下莫铖给她的任何东西,除了小木块,一面刻有后会无期,一面是来日方长。许诺把木块挂起来,对着她的总是后会无期那一面,后来她看得心烦,收起来放在抽屉里,扔进去她假装无意让来日方长那一面朝上。 但他们没有来日方长。 第四根刺 第一章 你以为我来了, 还会让你一个人吗? —— 许诺留在白城。 如兰清秋所说,生存不易,更何况她一个没学历,什么都不会的学生。好在许诺也不挑,先找了个技术性不强的工作,在一家公司当前台。如果让熟悉的人看到,大概会大吃一惊,许淮安的女儿,差点儿成了莫永业儿媳的人在站前台,不过她没多想,最重要的是先维持生计,付得起房租。 她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手机号码也换了,新号码就发给两个人,一个是兰清秋,说妈,我在白城,我很好。兰清秋打过来,许诺按掉没接,兰清秋发了短信过来,待不下去了,就来找妈。 许诺没回,另一个是发给赵亦树。自从出事后,赵亦树一直很关心她,他很自责,如果当初许诺不是听了他的劝,两人就不会在一起,后来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其实和他有什么关系,都是他们自找的。 一个人在白城的日子并不好过,赵亦树帮了许诺很多忙。 开始许诺只能找些简单的工作,后来赵亦树帮忙介绍许诺进了一家设计公司,从助理做起。如今大学生多,许诺连毕业证都没有,能进去也不容易。 赵亦树问过许诺想回学校吗,说他可以帮忙。许诺想了想,还是摇头:“现在也挺好的,就算毕业了,也得自己重新开始。” “阿诺,你没必要内疚,也没必要惩罚自己。” 许诺摇头:“我只是不想再和过去有所纠缠。” 她要告别过去,一切的一切。 赵亦树偶尔会来找许诺,但两人从来没谈过莫铖,只言片语都没有。 许诺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近况,仿佛她的人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她没爱过,也没恨过。 时间一天天过去,兰清秋在另一座城市继续奋斗。母女俩少有联系,又本有隔阂,竟变得越发像路人,再加上兰清秋的事业也不是特别顺利,几次给许诺寄钱也都被退回来,心也冷了,不如最初的热络。 许诺也和这座城市的每个人一样,早起,上班,挤公交车,花两个小时从崇明区到静安区,晚上再从静安赶回出租房。每天忙忙碌碌,有时候加班晚了,追赶末班车,难得有空位,许诺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夜景,光华璀璨,会想,她活着到底为什么? 那些每天和她挤公交车的人,有带着梦想刚来到白城的,有想在这个城市争一席之地的,还有小夫妻为未来奋斗的……自己呢,许诺不知道,她只是很忙,忙着生存。 她现在做室内设计,为客户设计一个独一无二的家。每个客户来公司沟通需求时,都是容光焕发,一脸期待幸福地说,我要卧室是怎样的,客厅要什么风格……许诺静静地听着,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多幸福啊,他们有一个家。 她有家,可她的家被自己毁了,变得支离破碎。 二十一岁生日,许诺在加班,从公司出来,她一路狂奔去公交车站,心里冒出个想法,她要买房! 对,她活着的目标就是买个小小的房子,不需要很大,有个安生之地就行。那是她的家,她累了,可以躺在柔软的床上,然后养只猫或狗相伴,她会把房子设计得美美的,温暖又独一无二。下定这个决心之后,许诺暗暗松了口气,她也有生活目标了,白城的房价很高,光一个首付就够她奋斗好几年。 这就是二十一岁的许诺,她活得努力而安静。 她没有朋友,除了赵亦树,没人了解她的过去。她和过去那样,把遇见的人都安排在妥当的位置,同事是同事,客户是客户,礼貌而生疏。她把自己武装得像一只长满刺的刺猬,只要稍有人靠近,就亮起全身的刺。 她一无所有,活得贫穷而小气,租的房子永远在最便宜的老城区崇明,几乎隔阵子就要找房。她搬过好几次家,漏水的房子她住过,炎热夏天没有空调的房子也住过,也遇到过极品的房东,被连人带行李赶出来…… 可她平静地接受命运给予的一切,没人知道,这个不爱笑有着安静眸子的女孩儿,她母亲在另一座城市打拼,事业慢慢有了起色,她的父亲许淮安在白城有八套房子,她公司附近的国际学校,每天接送的豪车里面有一辆坐着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许言。 说起许言,许诺倒是见过几次。 许言上小学了,早忘了那个乡下来要钱的姐姐。许诺倒是一眼认出许言,因为他和许淮安长得挺像的。第一次在路上见到许言,他正从车上下来,许诺下意识地要躲开。后来发现她想多了,接送的是司机,根本不认得她,许言蹦蹦跳跳从身边走过,就像路过的一个陌生人。 许诺回头看了一眼,想到许淮安,如果爸爸看到自己如今的光景,会有什么表示。她又摇头,觉得可笑,以前他们住在相邻的小区都不会遇见,何况他们现在住在不同区,更不可能遇见。崇明区和静安区都属白城,但一个天一个地。 或许是一个人太孤独,知道许言在附近,许诺会多留意。 许言长得矮矮的,比同龄人矮一点儿,穿着西式校服,乍一看还有点儿像柯南。小时候许诺看到这个弟弟就觉得各种烦,现在大了,也就是个小屁孩儿嘛。 可就算知道那是她弟弟,许诺也没想去认他。 直到有次,许言站在路边等车,突然有辆车横冲直撞过来,就要刮到他,正好许诺路过,拉了他一把。四周一片惊呼声,许诺把许言抱在怀里,低头看到他和许淮安相似的脸,赶紧放开他,向前走。没料到,许言竟跟上,许诺走了一段路,发现小屁孩儿仍跟着。 许诺停下来,抱着胸问:“干吗跟着我?” “姐姐,你刚才救了我,我还没说谢谢。”许言很有礼貌地说,认真道,“谢谢你,姐姐。” 许言说完,冲许诺甜甜笑了一下,便回到校门口,小书包在后面一晃一晃。 许诺愣了下,许言比小时候有礼貌了,也可爱多了。 她没忍不住,喊了一句:“喂,你小心点儿。” “知道了,”许言回头,又说,“姐姐,你真好。” 许诺微微一愣,她好? 除了阿公,谁会觉得她好,妈妈怪她毁了她的事业,爸爸不喜欢她,莫铖…… 许诺摇头,没想到几天后再碰到许言,他还记得她,硬要请她吃冰激凌说答谢她。 许言长得矮,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嗓音清脆,许诺和他说了几句,竟觉得他挺可爱的。吴琼心机重重,许言倒是个心善软萌的小孩儿。一来二去,两人还成了朋友,许言问过许诺名字,许诺说:“你就叫我姐姐。” 许言绝对想不到他们是姐弟,许诺也没想说,嘱咐许言别告诉家里人认识她,当两人的小秘密。小孩子总对秘密充满兴趣,许言开心地答应了,和这位姐姐做起了秘密朋友。 许言很喜欢说话,每次见到许诺就拉着她讲个不停,说他太矮了,同学都欺负他,爸爸疼他,但很忙,还有妈妈,天天就知道做美容,看镜子的次数比看他还多…… 许诺听着,哭笑不得,说矮没关系,多喝点儿牛奶,很快就会长高的。 许言瞪着大大的眼睛,很期待地问:“真的?” “可牛奶好难喝啊!”他又苦着脸。 许诺笑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许言走得那么亲近,可能是因为血缘,可能她太孤独了,可能是成人的世界太复杂,她一直都看不懂,想躲在小孩儿的天真里,暂时歇一会儿。 许诺觉得累,活着累。 她才二十一岁,却像人生走到尽头,很难再感到快乐或悲伤。她除了尘封的记忆,一无所有,但许诺清楚,这怨不得别人,是她造成这样的结局。她只能告诉自己,她有个目标,一间小小的房子,她要给自己一个家,她活得很努力,但也只是活着而已。 一天天都在平淡中过去,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 许诺也习惯了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她以为一生都会如此过去,有一天她能存够买房子的钱,有个窝,然后某一天,老死在小小的家里。三年了,她还是一个人,她带着阿公的相片搬了好几次家,每次看到阿公,她都告诉自己,找个人吧。 她处在最好的年龄,年轻水灵,就算冷了点儿,也不是没人追,但她做不到,别说出去约会,就算有人稍有暗示,许诺都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得远远的。 那场如流星短暂的恋爱,烧尽她所有的勇气和力气,留下一个四处漏风的空壳。风吹进来,都是冷飕飕的凉意,风进来,不留痕迹地流失,她没法再爱了。 三年,许诺没去想莫铖,也不去打听。他被判三年,以莫家的手段会把他早点儿弄出来吧,但莫铖没出现,许诺也没去找他。 她安静地生活,活在这世上,但这个世界仿佛与她无关。 直到二十三岁那年的除夕夜,许诺被急于团圆的房东赶出来。 她一个人走在下雪的长街,看到那人的瞬间,心被揉得稀巴烂,疼得血肉模糊。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莫铖没什么变化,但许诺固执地相信,他变了,沧海桑田,脱胎换骨。他瘦了,整个轮廓和五官都显得深刻立体,打着一把黑色伞,穿黑色风衣,变得英俊了,也成熟了,笑容和煦,像个成年人,她以前认识的莫铖是很张扬有严重孩子气的大男孩儿。 一刹那,许诺就要哭了。 她想对时间说,把过去的莫铖还给我,才三年,你就把他变走形了。 莫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他说:“这不是阿诺吗?” 第二句,他是笑着说的,早知如此的模样:“你还是没人爱啊?” 许诺心很痛,她很想哭,她匆匆走过,她怕一时没忍住,风雪会把她的眼泪吹出来。 这是莫铖,三年,他们三年没见了。 三年前,他们带着仇恨分离,说了不再见,为什么还是遇见了? 天在下雪,可不够大,不够掩盖不堪的过去,不够麻木没治愈的伤口。 莫铖在她耳边说:“怎么?我的诺,不恭喜我出来了吗?” 他那么温柔又带着些嘲讽地说:“我回来了,又有人爱你了。” 暧昧不清的语气,温热的呼吸,烫得许诺的耳朵有点儿红。 她多想能骄傲地抬起头说,我有人爱,那样,她就彻底地告别过去,获得新生,而不是苟延残喘地守着灰白枯败的爱情。但她没有,她灰白的生活没有一丝色彩,许诺只能假装平淡地问:“你出来了?” 她成功地看到莫铖有点儿恨意的眼神,可和过去一样,许诺感觉不到任何痛快。这三年,许诺无比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爱不该拿来伤害。此刻她只想离去,她说:“莫铖,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许诺往前走,没走几步,就跌进一个怀抱,温暖铺天盖地袭来。当莫铖的大衣,像巨大的天幕,稳稳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人包起来,许诺如同躲进一个安全的堡垒,风雪被隔绝了,世界温暖了,鼻间全是他的气味,有些熟悉却又有些不同了,少了淡淡的烟味。 莫铖用力抱着她:“你要去哪里?你以为我来了,还会让你一个人吗?” 只有他会担心她会不会孤单,是不是一个人。许诺自暴自弃地把头埋在莫铖的肩窝,脸贴在他的胸前。外面的风雪那么大,她只想躲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她说:“好冷。” 真的好冷,这个世界总让她感到冰冷。 第一次是她去找爸爸,爸爸毫无预兆地指着一个婴儿说,这是你弟弟,然后是她被妈妈关在门外,差点儿被冻死在大年夜。还有那一夜,莫铖不顾她的感受蛮横地进入,第二天,看到阿公躺在病床上,她把脸贴过去碰到阿公冰冷的脸颊,好冷,冷到骨子里……这些刺骨的寒意,在夜深人静会唤醒许诺,莫铖的诅咒会在耳边响起,许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没有人会爱你的。 她是恶毒的,可她真挚地爱过每一个至亲至爱。 她满身的刺,一头对着别人,一头也扎进她身体里,根植在血肉里,就像蜜蜂的刺,别人被扎到只是疼一下,它却会失去生命。 许诺紧紧地抱着莫铖,她的心是痛的,但身体是温暖的。 飞蛾扑火,至死方休。人和飞蛾其实没什么差别,为了一点点温暖,可以赔上性命,原来她和妈妈是一样的人。 雪依旧在下,纷纷扬扬,两人在雪中拥抱了一会儿。 莫铖带她离开,许诺没有拒绝,她真的孤单太久了,实在没法拒绝这风雪之夜唯一的温暖,何况这是大年夜…… 当车启程,许诺望着窗外,对自己说,就这一晚。 这一晚,灰姑娘坐着南瓜马车,穿着水晶鞋,和王子共舞。 这一晚,她暂且生活在童话里,忘了那些针锋相对互相伤害的冰冷现实。 以前我让你习惯我, 现在我让你习惯爱我。 第四根刺 第二章 莫铖带许诺到静安区的一个高档小区。 房子不大,非常简洁的两室一厅,一个人住刚刚好,家具什么的都很新,看起来刚装修不久。许诺换了鞋进去,莫铖脱了大衣挂好,指着一间房:“阿诺,你晚上睡这里。” 房间一看就是主卧,有张铺着男式床单的大床。许诺看了一眼,不说话,也不进去。 莫铖从厨房倒水出来,看她还站着不动,笑了:“怎么?怕我?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笑着,非常自然亲昵地去揉许诺的长发。 许诺别开头,抬头看他。光线很足,灯下的青年穿着价格不菲的衬衫,领口的扣子已经松开,挽起袖子,嘴角带笑,桃花眼深邃幽深,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年轻英俊,踩着一双居家拖鞋,又把他衬得特别温和无害。 许诺却觉得有些看不懂他,以前的莫铖总噙着抹坏笑,但眼神清澈明亮,一笑起来,眉眼弯弯,视线围着她转。现在的莫铖,却像只闲散的狮子,优雅和煦得让人忘了他也能伤人。他不会再是娘家团口中的“逗比型哈士奇”了,他变成了真正的王者。 她看他,莫铖也看她。三年了,他还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她。 许诺还是瘦,脱了大衣围巾更显瘦,修身的毛呢裙子有点儿大,腰杆却挺得很直,眼神清冷。刚认识她时,他并不觉得她冷,只是觉得遥远,许诺习惯和人保持距离,现在这股冷意却藏在眸子里。 三年,她也不好过吧。 莫铖一边想着,一边把拉她进卧室,把她按着坐在床上:“坐吧。” 说完就出去了,没一会儿,他又端着盆热水,蹲下来给许诺泡脚。 他帮她脱了袜子,把许诺的脚放进热水里,有点儿烫,但适应之后,暖意顺着脚心往上涌,说不出的舒服。莫铖絮叨着:“冷吧,泡泡脚就好了。” 这些动作他做得很自然,仿佛他们没有三年空白,还是那对别扭的情侣,甚至有点儿小夫妻的感觉。许诺看他,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那儿?” 她才不相信偶遇,以前她和爸爸住相邻小区,都没遇见过,何况她和莫铖一个住在崇明区,一个住在静安区,她上下班要两个小时的时间。 莫铖抬头,眉眼清透,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阿诺,你把我忘了,我却把你记得很清楚。” 他低头给许诺擦脚,呢喃着:“你在哪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许诺没说话,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什么时候出狱的,这三年有没有受苦,过得好不好,却发现任何人都有资格关心莫铖,她没有。可当莫铖起身,要把水盆端出去时,许诺还是没忍住,问:“你戒烟了?” “嗯,戒了,”莫铖点头,云淡风轻地说,“监狱里没有烟。” 一句话,还是把那些血淋淋的过去展现在面前。 许诺不自觉地抓紧手下的被单,许久,抬头看他:“莫铖,你恨我吗?” 莫铖似乎愣了下,两人隔着短短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话语很轻,却也很重。好一会儿,他才点头:“恨,我当然恨你。” 他把水盆放一边,慢慢走过来,字字珠玑:“我恨你,把我甩了,却过得这么不好。” “我恨你,我怎么可能不恨你?”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他出来有一年多了,在监狱也没断过她的消息。 赵亦树去看过他,他求赵亦树告诉他,她的近况。赵亦树不是多话的人,只说她留在白城,没去上学,出来工作了。他问她过得好不好,赵亦树没回答,只说,好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怅然若失,没再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出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远远地跟着,他看到她挤公交车,上班被客户刁难,下班回家,忙忙碌碌,和这城市的人没什么两样。 一年多了,他有空就来看她,很多次想走近,却一次也没有。 他的诺,变了。她拒绝每一个人,她的眼神冷冷清清,没有多少情绪。他看到她参加公司的聚会,也礼貌地同熟人打招呼,会和客户开玩笑,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她不快乐,她从来没有快乐过。 他在狱中,想过很多,她会过得怎样,她多骄傲,昂着头离开,说会有人爱她,结果呢,大年夜她一个人走在风雪里。 莫铖走到许诺面前,眼神深沉藏着痛:“我恨我的阿诺,离开我,还是一无所有,那么不快乐。” “不过,”他蹲下来,很温柔地看着许诺,“你放心,我回来了。” 他轻轻地摸了下许诺的长发:“很累吧,睡吧,这里什么都有。” 说完,他端着水盆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许诺环视卧室,确实什么都有。她换了睡衣,快十二点了,再过五分钟,新年就要来了。她拉开窗帘,外面的焰火已经开始燃放了,姹紫嫣红,百花齐放,照亮了黑夜,连带着把雪花也染得五彩缤纷。 真热闹啊,许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关灯上床,只留了床头灯亮着。 床很软,不是租房里那一米二的小床能比的。许诺以为她会睡不着,可她睁着眼,被子残留着他淡淡的气息,像一个温暖的怀抱抱着她,她竟不自觉睡过去。她什么都不去想,三年了,她很累,就放纵这一夜吧。 阳台的另一边,莫铖也在看烟花,其实不是看烟花,他在看手机。 屏幕上,赫然是卧室的监控画面,许诺疲倦地睡了,她安然地躺在床上。 莫铖看着她,静静地看着,眼睛一点点充血变红。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他多想此刻冲进去,去亲亲她,哪怕只是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看她安静的睡颜。他真想,疯狂地想,他会很轻的,她不会发现的。 可不行,会吓到她的,莫铖克制住汹涌叫嚣的渴望,他轻轻地抚摸屏幕上她的脸庞,温柔地亲了她一下,阿诺啊,我们来日方长。 他进屋,拉上窗帘,把外面满天的焰火关在屋外,他不需要这些一闪即逝的光。 他关了灯,坐在沙发上。黑暗中,陪伴他的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把男人英俊的脸照得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许诺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外面的雪也停了,雪不大,被早起的清洁工扫得一干二净,露出城市原本的模样。许诺看了一会儿,坐了起来,该走了。她开门,莫铖坐在沙发上,一脸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她,他站了起来:“醒了?” 他一抬头,眼底全是红血丝。 许诺看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轻声问:“你没睡?” “嗯。”莫铖点头,“睡不着,我想了一夜,想我们怎么办。” 我们?许诺心一震,昨晚夜色迷离,她放纵了一夜,现在是青天白日,他们面对面站着,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她送他入狱,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她和莫铖还能有什么吗,他们三年前就结束了。 许诺去拿大衣:“我该走了,谢谢你……” 话没说完,莫铖按住她的手:“别急,吃完早餐再说。” 早餐是早做好的,他昨晚没睡,一大早起来做的。白粥小菜,都是许诺喜欢的,说起来,他的厨艺还是特意为她学的。许诺好久没坐着吃一顿像样的早餐,租房离上班的地方太远了,她要早起赶公交车。饭菜也很可口,不过两人都有些食不知味,横在两人之间的不仅是三年的空白,还有无法抹杀的过去。 吃饭时,莫铖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许诺,她吃得很慢,低着头,眼角有点儿红,不看他,也不说话,还是那么倔强,她总是这样,刀枪不入的模样,明明也是血肉之躯。莫铖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叫她:“阿诺啊。” 许诺抬头,莫铖摇头:“没事,就想叫叫你。” 他又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一早上就看到你,真开心。” 笑得有点儿傻,仿佛还是青春年少的时候,他在宿舍楼下等她,见到她就笑了,也是这样说,见到你真开心。 许诺没说话,她垂着眼睑默不作声,其实看到他,她也很开心,过去,现在都一样。 吃完饭,许诺去拿大衣,莫铖没拦她,他送她回去。 车走了一段路,许诺觉得不对劲,她有些路痴,但也认得,这不是去崇明区的路。 她疑惑地望向莫铖:“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有,”莫铖侧过头,和许诺说话,“我们去一个能忘掉一切重新开始的地方。” “有这种地方吗?”许诺失笑。 “有。”莫铖很是笃定,他望着许诺,认真说,“阿诺,只要你肯跟我走,我们向前走,一直向前走,总能把过去扔在后面。” 真的吗?这样就能有未来吗? 他们负债累累、苟延残喘的爱情就会得到拯救吗? 许诺不知道,但下车时,莫铖去牵她的手,她没拒绝,她甚至微不可察地屈起手指。 莫铖带许诺到雪城,一个常年下雪的地方。 一下飞机,许诺就明白了,为什么来这里,没有什么比皑皑白雪更能遗忘过去。整个世界被白雪覆盖,过去的不堪、仇视、憎恨全都被掩埋,莫铖是想为过去找个安眠之地,然后重新开始。 莫铖帮许诺穿上厚厚的大棉袄时,许诺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忍不住说:“你真幼稚!” 怪不得有句话说,男人只会变老,不会成熟。他以为这样,就能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吗? 莫铖莞尔一笑,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你会喜欢的。” 许诺确实很喜欢这里,一年四季她最不喜欢冬天,她体虚,一到冬天一双手冷得跟冰棍似的,但又非常喜欢雪,小雪星星点点,大雪纷纷扬扬,她都很爱,何况这样一个睁眼只见白的天地,她看第一眼心就亮了,仿佛来到世外桃源。 北方的雪不是小春城白城可以比的,厚厚的积了一层,踩下去像踩在棉花糖上,脚都陷进去。两人包得严严实实,莫铖带着许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我们去哪儿?”许诺一说话,就是一团白色。 “阿诺,你信我吗?”莫铖回头问。 许诺想了想,说:“信!” 莫铖笑了,抓紧她的手:“那就跟我走。” 他带她到一间小木屋,屋子简直要被雪埋了。四周也没什么人烟,被刷成红色的小木屋很显眼,红白相衬,让人眼前一亮。推开门,外观看似很小很简陋的屋子,进去却别有洞天,扑面而来的暖气,把身上的寒气驱得一干二净。 许诺一进门,脱了鞋,环视一圈,眼睛都笑了,真的好美! 像把小时候看到的童话书里的世界搬到现实里,厚厚的地毯,松软的沙发,复古的小煤油灯,还有花苞带着露水的白玫瑰,安静地插在红色的花瓶里。许诺怎么也想不到,这冰天雪地藏着这样一个小窝,小小的,暖暖的,就像逃到童话世界。 许诺回头,莫铖正在脱大衣,见她看他,微笑问:“喜欢吗?” 许诺没回答,却掩饰不住眉眼流露出的欢喜,她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雪啊。”莫铖理所当然地答道,他拉着她的手坐到窗旁的沙发上,沙发很软,旁边放着条很厚一看就很暖和的羊毛毯。莫铖随手把毛毯盖在许诺腿上,“我答应过你的,带你来北方看雪。” 看雪?许诺猛地想起,三年前订婚前夕,他就是这样蹲在她面前说—— 等孩子大了,钱也赚够了,我带你去玩,去北方看雪,去海边看日出,一条毛毯包着你和我。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就陪你晒太阳,我一定要比你晚死,晚一两天就好了,这样我的诺,一辈子都不会孤单。 一条毛毯包着你和我,他们紧紧相依,多好,可没多久,她亲手送他入狱。 许诺被雪照得明亮的心一下子晦涩了,她下意识地抓紧毛毯。 莫铖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握着她的手问:“阿诺,我们忘了过去,好吗?” “能忘吗?”许诺喃喃问,真的能忘吗? “为什么不能忘?”莫铖语气一下就急了,“我们这么年轻,有大好的未来,为什么要陷在过去的泥淖出不来?” “阿诺,你过来。”莫铖拉着她的手到屋外,在屋外走了几圈,直到把屋外原本平整的雪地弄得一片狼藉,他才停下来,指着狼藉的痕迹说,“阿诺,这是我们的过去,但明天你再来看看。” 如果下雪,明天这里会恢复一片平整,但如果不下,这样深的印迹,没有几天,是恢复不了原状的。 莫铖望着许诺:“我赌明天这些会全部消失。” “如果不消失呢?” “那我立马送你回去,以后不再纠缠你。” 在雪城的第一天晚上,两人披着毛毯看屋外的雪地。四周荒无人烟,只有小木屋的灯火透出去的一小片光亮,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要下雪的样子。 “会下雪吗?” “会。”莫铖胸有成竹。 会吗?如果老天给他们一场雪,那真的是天意。 许诺竟隐隐期待晚上下一场大雪,掩盖屋外的狼藉和他们不堪的过去。 但等了一晚上,外面都风平浪静,最后许诺实在倦得不行,先去睡了。 第二天醒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门。 雪地已恢复平整,好像昨晚真的下了一场大雪,把所有伤痕都抚平。 莫铖在身后扬扬得意地说:“我说了,会下雪吧,这是天意。” “……”许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偷偷起来。” 昨晚她半夜醒来,看到莫铖小心翼翼地扫着雪,偷偷地把痕迹抚平,雪这么厚,稍微踩上去,就是足迹,难为他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把雪地恢复成原样。 “反正消失了。”莫铖毫不羞愧,理直气壮地说。 他还是这么无赖,许诺嫣然一笑,望着白茫茫的远方:“你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莫铖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冰天雪地的,我们能去哪里?” 许诺望向他。莫铖嘴角上扬,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只能待在我这里。” 确实,荒无人烟,天寒地冻,她能去哪儿,她只能留在他身边,他带她到一个只有他的世界。 许诺看着外面,淡淡道:“好吧。” 她认了,就当真的有一场雪,来抚平过去的伤痕,就当是天意,让她留下来。 年假是七天,她和莫铖最多在这里待七天,放纵七天,应当没事吧。许诺想着,心里又有些苦涩,人啊,就是这么不知足,除夕夜跟他走时,她告诉自己放纵一夜,现在又想贪恋七天,她根本拒绝不了莫铖。 她对莫铖一向是贪恋的,贪恋他的温暖,贪恋他的好,贪恋他的爱。 莫铖粲然一笑,去拉她的手:“走,我们去堆雪人!” 他们堆了雪人,打雪仗。 莫铖准备了滑雪板,他们坐在一起从高处往下滑,许诺感觉要飞起来,但身后的温暖又那么实在,暖暖地提醒着,他在,他就在身边,莫铖紧紧地抱着她。 许诺玩得很开心,像真的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两人就像来度假的小情侣,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堆丑得不能直视的雪人,什么十二生肖十八铜人,饿了就去砸冰烤鱼。 莫铖担任“主厨”,许诺等不及去摸烤鱼,被莫铖打了一下:“烫!” 许诺也不生气,蹲在旁边像只被喂食的小猫,眼睛亮晶晶地等着。 天黑了,就烫一壶酒,像古人那样,绿泥小火炉,红蚁新醅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 红泥小火炉,小木屋里还真有个小火炉,旁边是张沙发,沙发很软,人坐在上面几乎可以陷进去。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着外面,小木屋的灯光照得雪地一片温暖的橘黄色,很美。 有点儿起风了,今天会下雪吧。 许诺眯着眼,有点儿醉意,她很久没肆意地放开玩了。 人果然还是要有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过怎样的生活就去过,每日追公交车赶地铁,哪能懂飞到巴黎去喂鸽子当散心的闲逸。以前许诺不懂生活的艰辛,这三年却深有体会,生活不易,她有点儿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她和莫铖订婚。 可她不能忍,就算放现在也一样,错了就是错了。 许诺望着面前的男人,英俊帅气,浅色衬衫加一件质地柔软的毛衣,衬得他分外柔和。这几天她总偷偷看他,他不再穿亮色系的衣服,看起来清爽利落,和过去没什么两样,但许诺总觉得,莫铖不一样,他偶尔的沉默,眉眼的深沉总让人难以看透。 这三年,莫铖到底怎么过来的…… 这个问题,许诺不敢问,他也没说。过去就像被大雪尘封,无人提起。可许诺还是会想,会心疼,从一个富家子弟到囚犯,还是以世人最鄙夷的罪名进去的,在里面会遭罪吧,她不闻不问,不代表不关心不在乎。 莫铖见她看过来,扬眉浅笑,笑得很暧昧:“怎样,长得还对亲的胃口吗?” 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愣了,如此熟悉的话,他也曾这样问过她,在最初的时光。 许诺怔住,不知道是酒还是室内的暖气,她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红色,眼神也有些迷离。 她看着他,歪着头着迷般地看着,莫铖真是长着一副好皮相,眉黑得像墨染的,眉型也好看,鼻梁高挺,很直。以前她最喜欢他眉鼻,最不喜欢他的眼睛,标准的桃花眼,直视时,总会让人心神一荡,看谁都跟含情似的,水汽氤氲。 现在这眸里的水凝了,深沉了,虽然还是一样的眉眼,但眼神却深深浅浅,看不清了,就连脸上的线条也被拿刀刻了般,雕成成熟稳重的模样,把年少的轻狂一点点削尽,留下这世人赞赏的模样。 可她还是会怀念,那肆意张扬的莫铖,阳光开朗,有点儿二,爱撒娇,孩子气严重,可眉眼含情,笑盈盈全是自己。 许诺看着他,她好想摸摸他,可手握成拳又松开,松开又握成拳,颤抖着,终是不敢,最后只是胆怯地问:“这三年,你、你好吗?” 这句话是许诺最鄙视的,她有什么资格问这句话,可除了这句话,她不知该说什么。她怕听到不好的答案,怕听到他在狱中被打,被欺负,遇到很不好的事,这三年,她只要想到这个可能,就无法安心。 莫铖一愣,他似乎没料到许诺会问。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摇头:“不好,很不好。” 声音很轻,却像沉重的大钟敲响在万籁寂静的深夜,让人心头一震。 许诺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涌出来,又生生克制住。她就知道会是这样,能好才怪,莫家再有钱有势,那也是监狱。 “很、很苦吗?” “苦?”莫铖想了想,“苦到不至于,就是……” 莫铖坐过来,有些痛苦地用手遮住眼睛:“就是很想你,我在里面看不到你,好想你,真的好想你,阿诺,你都不来看我……” 最后一句说得许诺哑口无言,她移开视线,不敢看他:“我以为你恨死我了。” “恨,当然恨!恨够了,就想你,想我的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一个人,会不会孤单?”莫铖摇头,他没再提,深沉的双眸望向她,“你呢,想我吗?” 想吗?这倒把许诺问住了。 报警的是她,说不再见的也是她,她离开时,是真的做好不再见面,一切都结束的准备。后来,她才发现,一切才刚刚开始。 许诺一直以为,她没多喜欢莫铖,也没多在乎他。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就寻寻常常的一段恋爱,没有别人的刻骨铭心,也没有别人的生离死别,他们只是很寻常的喜欢着又分开了。 你看,每天都有人分手,又和其他人在一起,分分合合,到处都是。 许诺以为她也一样,会忘了莫铖,忘了一切。 可她错了,离开他后,她总做梦,梦到他们还在一起,梦到他向她描述的未来,梦到他们还牵着手走在初雪的校园,昏黄的灯光下,穿着格子呢大衣的男孩儿就站在身边,笑得一脸温柔,十指相扣的温暖如此真实…… 醒来时,许诺四处寻找,却再也找不到身边那个熟悉的人,才悄然意识到,她真真切切地喜欢他,比想象中的还多,还深。 人是多么聪明又多么笨拙的生物,许诺连爱过,都是在梦中被点醒。 她一次次在梦中被唤醒,她曾深切地爱一个人,一个叫莫铖的男孩儿,他说要给她一个承诺,她还在等。 这三年,她对莫铖一无所知,可没有一天,她不想他的。 他留给她的回忆像是一场永远不会好的慢性病,回忆在梦里日复一日地划她一刀,划得她血肉模糊,痛得她说不出口。 可她要跟谁说,是她亲手毁了他们的未来。 想,她是想他的,可她不敢再心存丝毫念想。 许诺看着他,莫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他在等她的答案。 她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惊喜道:“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比他们经历过的任何一场风雪都大。 两人移到窗边看雪,雪下得比白城的雪凶猛多了,北方的雪不见一点儿温柔缠绵。 许诺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好奇道:“会下一整夜吗?雪下这么大,就算面对面,也很难看到,人很容易走散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铖去拉她的手:“你放心,我会点灯的。” 许诺不解,莫铖微微一笑:“我是点灯人,雪再大,也点着灯等你,不怕找不到。” 她是风雪夜归人,他就是点灯人。 许诺心里一暖,她何尝不想有人为她点灯,为她点一盏回家的灯,可能吗? 她望着外面的风雪:“雪不要停就好了。” 雪这么大,像轻而易举就能把小木屋埋住。如果一切都停留在最好的时候,那该多好。 莫铖过来,把毛毯披在她身上:“我也想。” 他站在她身边,也看着外面的风雪:“想这场雪不要停,就这样下下去,把所有都盖住,我们俩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再也不用担心未来,不用烦恼过去,可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你。” 最后四个字,款款情深,柔情缱绻。 许诺笑了,今晚她喝得有点儿多,她想说,她才不爱惜性命,可她在乎他。 她冲他笑,笑容迷离,真好,莫铖带她到一个能忘掉过去的地方,他们在只见纯白的世界紧紧相依。她靠着莫铖,笑得有些傻,脸在他肩膀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猫,只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她有些醉了,呢喃着:“莫铖,我怕……” “怕什么?”莫铖问。 怕这是一场梦,就像过去三年的很多夜晚,她从梦中醒来,恍然意识到她爱着一个人,却也失去他。她坐在黑暗中,连眼泪都没有,只有痛苦的思念。 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声音。许诺睡过去了,她真的醉了,七天,她允许自己放纵七天。 莫铖抱着她,把她放在沙发上,给她盖上毛毯,静静地看着她。初见她如一朵青莲,如今她是开在寒冬料峭的雪莲,很美,却离他更远了。 而他讨厌远离,灯光下,莫铖凝视她,深情得像温柔的恶魔。 深夜,莫铖被许诺的呻吟声吵醒,断断续续,很痛苦。 莫铖猛地坐起来,打开灯,发现许诺脸涨得通红,脸颊呈现出一种古怪病态的红晕。 他一摸,她额头的温度烫得惊人,发烧了! 在雪地里疯了一天,晚上喝了酒,她又心事重重,这样子不出问题才怪。莫铖好不懊丧,轻轻拍她的脸:“阿诺!阿诺!” 好一会儿,许诺才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睡过去,已经烧糊涂了。 小木屋根本没有退烧药,莫铖能想到的物理降温都做了,但许诺体温没降反而有上升的趋势。 不行,再烧下去,会出事的! 莫铖给雪城这边的朋友何向南打电话,叫他开车过来。 何向南说没问题,但从国道到小木屋有一段路车也走不了。 “行,我知道,我会想办法,你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莫铖又去叫许诺:“阿诺,阿诺,起来,我们去医院。” 这次回答他的只有许诺痛苦的喘气声。 糟糕!莫铖心急如焚,找了棉袄、围巾、手套、护耳,把许诺包得严严实实,带着手电筒,背她出门。雪还在下,一脚踩下去都是深深的脚印,一个人走都难,何况还背着个人。莫铖咬咬牙,一步一步往前走,心里只想,快点儿! 许诺已经昏迷了,被冷风一吹,迷糊地抬起头,好黑,她不安地喊:“莫铖!莫铖!” 嗓音嘶哑,低低的,很急促。 “我在,我在这儿!”莫铖喘着气,手在后面拍了几下,安抚她。 许诺哪感觉得到,她只觉得又冷又热,什么都看不见,就像她经常做的梦,她一个人走在黑暗中,莫铖在前面的光亮处等她,可她无论怎么跑怎么追,也追不上。 她焦灼地喊:“莫铖!莫铖!” 她无助,彷徨,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阿诺,我在,是我!” 许诺根本听不到,她不断地喊他的名字,小声地、委屈地、绝望地喊:“莫铖,莫铖……”带着浓浓的哭腔,莫铖听得心几乎都要碎了。他忍不住停下,捧着她的脸:“阿诺,你看看我,是我,我在这儿!” 许诺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睛有一瞬的清明。 她怔怔地看着他,然后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莫铖?” 她更咽着:“孩子,孩子没了。” “什么?” 许诺又糊涂了,只是不断哭着:“没了,没了……” 眼泪打湿了手心,许诺哭得很伤心,莫铖蒙了,孩子不是被你打掉了吗?他正想问,一束光打过来,何向南跑过来,莫铖赶紧大喊:“在这儿!” 两人合力把许诺送到医院,许诺后来完全昏迷了,重重喘着气,也不说胡话了。 把许诺送到急诊室,莫铖蹲在地上,很是自责,那一声声急促的呼吸仿佛喘在心头,他太疏忽了,白城和这里温差这么大,是他没照顾好她。 何向南安慰他:“放心,会没事的。” 他看到莫铖湿透的裤子鞋子,催他:“你还不赶紧去换,腿不想要了?” 莫铖这才发现裤子鞋子全湿了,在雪地里走了这么久,腿脚早被冻得没有知觉。 由于送来得很及时,许诺并无大碍,只是肺炎,要多住几天。 莫铖很是愧疚,跑上跑下,生怕她又怎么了。许诺看得难受,命令他坐下来,脱了他的鞋、袜子,一点一点慢慢地按,那晚,他的脚也冻伤了。 莫铖看着许诺,她低着头,一脸认真地给他按摩,长长的头发就垂在脸侧,很温柔的样子。他心一动,几乎要问出口:“阿诺……” “啊?”许诺头也不抬,仍认真按着,仿佛什么也比不上他的伤重要。 “没、没什么。”莫铖满心的疑问又咽回去,他看着她,一眨不眨,心满意足的样子,“你对我真好。” 许诺没抬头,莫铖坐过去一点儿,想起她在高烧时一直喊着他的名字,心里一片柔软,又问:“阿诺,你是不是很怕我走?” 细长的手指一滞,顿了下,又继续,许诺还是不说话。莫铖嘴角微扬,又坐近一点儿,靠着她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许诺还是没说话,低垂着长长的睫毛,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剩余的假期都浪费在医院了。 莫铖颇为自责,许诺却不在意,她好久没这么开心过。 去小木屋收拾行李时,她看着这白茫茫的天地,站了很久,她真喜欢这地方,童话般的存在,冰天雪地,生死相依。 莫铖在身边说:“阿诺,把它们都埋了吧。” 他指的是过去,许诺没回答,她回屋,很细致地把小木屋收拾好,像这是他们的一个小家,他们不过要远行,还会回来的。 回去的路上,许诺没说话,但在飞机上,她睡过去时,不自觉靠着莫铖,亲昵依靠的模样。 下飞机后,莫铖送许诺回去。假期结束了,明天又是上班的日子。 下车时,许诺没说再见,也没说不再见,她直接下车,七天,结束了。 莫铖在车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没忍住,拉开车门冲过去,拉着她的手臂问:“阿诺,是不是今天你走了,我们之间又没有关系了?”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还是这样,还没开始,就已经做好告别的准备。 许诺没回答,咬着唇不说话。 莫铖露出了然的神情,他有些生气:“你什么都喜欢算得清清楚楚,那我问你,我们现在算什么?别跟我说朋友,我不稀罕!” 许诺抬头,清冷的眸子也有了情绪,她悲伤地问:“那我们还能是什么?” 有着那样过去的我们还能是什么? 就算大雪真能覆盖一切,大地也有冰雪消融的一天。 许诺不要甜蜜的糖衣褪去,留下彼此千疮百孔的心。 现在的她和莫铖就像两只刺猬,就算再怎么想去遗忘,过去还是像一身拔不掉的刺,和他们唇齿相依。他们连拥抱都带着疼痛,还能怎样? 许诺翻滚的情绪又平缓了,她看着莫铖,很平静地说:“莫铖,我们回来了。” 他们不是在那个只有两人的纯白世界,他们活在当下,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且不说莫铖的心,莫永业呢,他怎么会允许儿子和一个送他入狱的女人又混在一起? 许诺不敢想,连她都觉得不可能,何况莫永业。 她转身要走,手被用力一扯,她已跌进莫铖的怀抱。莫铖抱着她,一字一顿:“阿诺,我回来不是要当你的路人,是要做你的‘念人’。” 他在她耳边呢喃:“记得吗,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念。” 许诺一愣,相同的话,莫铖也曾经对她说过。 莫铖看着她,眉眼深沉:“你问我们能怎样?我要这样!” 他按住她的双肩,微微俯身,在她唇上飞快落了一个吻。 “我要你爱我,我要你离不开我!” 那吻来得又快又突然,轻轻一碰,又马上收回去,却像一道闪电击中许诺。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不可能!” 莫铖笑了,他才不在乎她的拒绝。 “五年前你也是这样说,我们还是在一起了。现在……”他顿了一下,上前一步,深深地望着许诺,桃花眼荡漾着绵绵的情意,“我们还是会在一起,以前我让你习惯我,现在我让你习惯爱我。” 他说得这么笃定,许诺无法反驳,她只能落荒而逃。 许诺回租房的路上脸却烫了起来,越来越烫,几乎要烧起来。 开门进去,房东正在客厅,见到她,有些责怪地说:“许诺,你出去这么多天,也不说一声,害我以为你怎么了,虽说是租房,但也该打个招呼。” “是我疏忽了,对不起,阿姨。” 许诺匆匆进屋,去洗了脸,脸上的温度却还是降不下去,烫烫的,提醒莫铖刚才对她做了什么。 他可真是个无赖,许诺想,心里却无端升起一股甜蜜,有些期待,有些苦涩,丝丝缕缕交缠起来,提醒着她,莫铖,他真的回来了…… 她太需要, 需要一个人温暖她的黑夜。 第四根刺 第三章 典型的莫铖式追求方式又出现了。 再一次出现在生活里的白玫瑰,提醒着许诺,莫铖回来了,他重新来到她身边。 他还是很会做人,并不大张旗鼓。 许诺现在在一家装修设计公司当室内设计师,被客户刁难,他一句话就解决了,她担心找不到客户,莫铖随便介绍了几个,都是公司平时当佛祖供着的大客户,主管高兴得不行,对她笑的次数,一年笑得都没有这一个月多。 有钱人做事多容易啊,她这么久的努力,抵不过别人几句话的功夫。要放在过去,许诺会觉得不平,现在她已经学会看淡,这是个大浪淘沙的世界,她只是微小的一粒,她无力抗争。 许诺彷徨的是,莫铖来了。 当莫铖的大衣落在肩上,他抱着她时,许诺冷了太久的心还是被暖到了。 她想到阿公,也是在这样一个她快绝望的时刻,带她离开。当莫铖背着高烧的她在雪地艰难行走,她醒来第一眼看到他趴在身边,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疲倦,许诺的心还是疼了,她想到这是莫铖,他们曾真挚地爱过。 莫铖多么聪明,他在一个最寒冷的时刻来到她身边,他让已经习惯孤单的许诺发现,她还是渴望着的,渴望着有人细心温柔地对她,为她做一顿早餐,洗一次脚,渴望他看着她,眼里有她。 这么多年,能让许诺心动的,从来不是金钱堆砌出来的光鲜,而是这些平凡暖心的小细节,让她感觉自己被放在心上。 许诺怕,怕拒绝不了莫铖,她固执地拒绝整个世界,却还会想和一个人相爱。 这个人谁都不行,除了莫铖。 许诺就是这样矛盾,她渴望着,又害怕着,而莫铖一点点驱逐她的恐惧。 他来了,每天早上在公司楼下等着,给她一个饭盒,早餐加午餐,许诺说:“我早上吃过了。” “你没吃,我知道。”莫铖坚持把饭盒塞到她手上,强势又带着温柔,“别争了,阿诺,我还得赶去上班呢,乖,好好吃饭。” 他并不废话,亲昵地摸了下许诺的长发,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中午莫铖给许诺打电话:“有没有好好吃饭?” 许诺打开饭盒,总能吃到熟悉的味道,他比她自己还了解她的口味。 莫铖轻轻地笑了,嗓音低沉:“喜欢吗?” 许诺脸一热,他暧昧得像在问,喜欢他吗? 傍晚下班,许诺下楼,莫铖已在等她。他看到她便过来拉她的手,自然而然地说:“走吧。” 他带她去吃饭,或者买一堆食材到许诺的租房做饭。 房东太太倒是很喜欢他过来,每次买的东西有一半是给她的,就算占用了厨房也不会不高兴。有时莫铖没来,房东太太还会打听:“许诺,你男朋友今天没来啊?” “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我看他开的车不便宜啊!” 许诺笑笑,她要怎么说,她和莫铖,到底算什么? 她狠不下心逃脱他的温柔,又不敢放开去站在他身边。 有时候,许诺真觉得,自己真是个小人,一个靠着莫铖爱取暖的小人。 周末,莫铖会带她到静安区的家。 两人有时找个地方玩,有时就看看电影,说说话,做做饭,像在一起好多年的情侣。 因为有他,这个冬天显得特别漫长,又特别温暖。 许诺也变得清澈明亮多了,就像长年阴霾的天一下子放晴了,如洗的蓝。 同事们纷纷猜测这早晚比上班打卡还准时的男人是谁,就连许言见到她,也好奇地问:“姐姐,你是不是恋爱了?” 许诺奇了:“怎么这么问?” “你变漂亮了,眼睛会放光,就像电视里说的,怎么说来着,”许言还分析得头头是道,想了好久,叫了起来,“容光焕发,对,姐姐你现在容光焕发!” 许诺在心里吐槽,转移话题:“说什么呢,你啊,别老看电视,多喝点儿牛奶才能长高!” 这点戳到许言的痛处,除夕过了,他又大了一岁,可他还是没怎么长高。 那天,回到租房,照镜子时,许诺忍不住打量自己,有……这么明显吗?她在恋爱吗? 吃饭,约会,看电影……做什么都在一起,她和莫铖真的像在恋爱,但他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许诺不知道,她只清楚,莫铖像不断漫过来的潮水,她像不断后退的海岸线。 一个逼近,一个后退,他不断地、一点一滴地侵蚀着她的生活,她的心。 甚至有一天,许诺看同事在网上淘毛线,冒出的想法是,也给莫铖织一条围巾。 大学时,宿舍的姑娘为男朋友织围巾,许诺也跟风学了。其实过去许诺也不是不在意莫铖,她也给他织了条围巾。但他生日在夏天,夏天送围巾很奇怪,那条围巾许诺从来没有拿出来过,后来几次搬家,早已丢了。 她看到色彩鲜艳的围巾,心一动,也去买了毛线,淘宝等不及,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有些东西学了就不会忘,许诺试织了一下,那晚就停不下来了。她一针一线地织,竟织了一夜,天快亮时,织了大半的围巾就团在身边。 可等围巾织好,许诺又不敢送,她开不了口。 最后,还是莫铖来找她,发现藏在抽屉里浅灰色的围巾。 他拿了起来,仔细看,然后笑了,去问许诺:“这是什么?” “商场买一送一,送的。”许诺随口说,脸却红了。 “是吗?”莫铖挑眉,低低笑了,他明显不信,拿着围巾,“挺适合我的,阿诺,帮我围上。” “你自己弄!”许诺假装忙碌,才不理他。 莫铖走过来,把围巾放她手上,笑眯眯地说:“帮我戴啦。” 他在撒娇,眼睛却长了根似的,深深地盯着许诺,满眸的笑意,桃花眼让人心头一荡。许诺的脸越发烫了,敌不过他,踮起脚,一圈一圈地帮他围上,围巾织得很长,绕了三圈。许诺又整了整,神情是羞涩的,动作却很温柔。 莫铖低着头,盯着她问:“好看吗?” 许诺没回答,莫铖粲然一笑,凑过来,轻轻在她脸颊亲了一下:“谢谢我的诺。” 然后,他跑去照镜子,颇为臭美:“真帅!” 留下许诺一个人,红晕慢慢地荡开,从脸颊红到耳根。 这条围巾,莫铖戴了整个冬季,直到天气热得实在不行,许诺明令禁止他再戴,他才收起来。 他又凑过来,在她耳边说:“明年再给我织一条,不,两条,你一条我一条。”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莫铖带许诺去看樱花。 樱如雪,飘飘扬扬落了满肩,莫铖不时拂去她发间的花瓣,问:“阿诺,你爱我吗?” 许诺抬头,看到粉色樱花像云霞铺满上空。莫铖站在漫天花雨下,浪漫得像一首诗,一首写给她的诗,她眨眨眼睛:“不爱,我只爱我阿公。” “这样……”莫铖莞尔,他捏捏许诺的手心,望着她,近乎叹息,“真不公平,我只爱你。” 嗓音很委屈,却又带着浓浓的宠溺。 许诺站在花下,忒没良心地冲他笑,他们的手已经牵在了一起。 夏天,他们一起去了f大。 正是六月,毕业的季节,校园广播放着《朋友别哭》。两人在熟悉的校园走了一圈,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在拍毕业照的大学生,年轻的脸上全是朝气,和过去的他们一样,什么都不怕,仿佛拥有全世界。 许诺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庄鸿生、余秋秋、郑燕都毕业了,而她的大学生涯永远停留在那个夏天,她对不起她的青春,也对不起莫铖的青春,他们让最纯白的岁月染了黑。 他们还顺道去了趟小春城,坐火车去的,身边却没有过去那么多行李。 年少时,会有很多行囊,满满是至亲的叮咛;成年了,轻装上阵,却还是会怀念当年身上曾背负的牵挂。 许诺把头靠在莫铖肩上,脑中却浮起那个背着单肩包的大男孩儿,永远朝气蓬勃青春明澈的模样,阳光爱笑,神采飞扬的一双桃花眼,当时他们多年少…… 她有些嫌弃地说:“你好老啊!” 莫铖无奈地看她,眼神有些受伤:“我是老了些。” 话一说出口,许诺就后悔了,她不该伤他,莫铖的青春是在监狱逝去的,况且她何尝不是红颜白发,内心沧桑。 她主动去拉着他的手,莫铖回握,把她的手包了起来。 到了小春城,第一件事是去看阿公,许诺一个人去的,莫铖在外面等着。 好久没来看阿公了,墓碑上都是灰尘。许诺仔细擦了灰尘,看着墓碑上永远笑着的老人,眼睛酸涩。以前她总担心阿公会老,却料不到他等不到她担忧。阿公不会老了,原来她已经失去他这么久了。 许诺跟阿公说了好多话,说这三年,她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地生活,她很好。 末了,她说:“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她流着泪说:“对不起,阿公,我太想有个人陪。” 一辈子这么长,一个人这么孤单,单打独斗这么累,她太需要,需要一个人温暖她的黑夜。 许诺摸着照片上老人的脸,小声哭泣:“对不起,阿公,我对不起你。” 才几年,她已经原谅自己,原谅造成阿公去世的过去,她真是个自私的人,阿公爱她这么多,她却只爱阿公一点点。 从墓地回来,天已经黑了。 莫铖站在外面等,看到她的瞬间,偷偷松了口气。 他看到她哭得通红的眼睛,有点儿担心她,却又不敢像往常那样过来拉她的手,只是走到她身边,偷看一眼,又看一眼,直到许诺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最后还是许诺主动去牵他,她眼睛红红的,更咽着:“莫铖,你真是个浑蛋!” 莫铖没反驳,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低声说:“对不起。” 爱其实是很自私的东西。 他们到底还是在一起了。 莫铖说得对,许诺根本拒绝不了一个对她好的人,何况她孤独太久了。 她在一座繁华的城市,举目无亲,什么都靠自己。被客户刁难灌酒为了保持清醒强抠着喉咙吐干净时是一个人,被涨房租的房东赶出来拖着行李一家家看房子时是一个人,加班赶设计图追着末班公交车跑时也是一个人……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自己,还有走不出的往昔。 当初决定去报警,许诺料得到她会遭到千夫所指,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却料不到人心的脆弱,她会依赖一个人,莫铖真的把她惯成习惯,让她习惯爱他。 当三年后,他们重逢,许诺只能提醒自己,别陷得太深。 所以莫铖一次次问她:“你爱我吗?” 许诺的回答永远是:“不爱,我只爱我阿公。” 就像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她只爱那个逝去的男人。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提醒自己,眼睛却看着莫铖,盈盈秋水,款款情深。 莫铖微微一笑:“真没良心。” 他又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开口说爱我的。” 他的眼里全是自信,许诺往前走几步,倒退着走,笑嘻嘻地说:“你做梦!” 时间一天天流逝,两人想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莫铖对许诺住在小小的租房很不满意,说小得跟儿童房似的,现在还有谁会睡一米二的床,况且他去找她也不方便,几次提出让她搬过来。 许诺没答应,房子再不好,也是她自己的,如果搬过去,她怕变成依附。若变成依附,只会像妈妈那样,最后没了自己。许诺还是忘不了,妈妈跪下来求爸爸不要离开时,爸爸厌恶的眼神。 两个人在一起,他现在爱你,有一天也会不爱你。 许诺还是怕的,她不想除了爱他,她一无所有。 但她忘了,感情不是理智,从来不是可控的。 那年的秋天,莫铖去出差,他出狱后,就一直在他爸爸的公司上班,从基层做起。 去一个很偏远的山区,出差前,莫铖打电话给许诺说好几天会见不到她。 许诺正忙着改设计图,她头一次接别墅设计,有点儿焦头烂额,随口说:“知道了,路上小心。” “我要去好多天啊!”莫铖又说。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莫铖有些急了:“这么多天,你就不想我?” 许诺恍然大悟,脸一下子红了:“有什么好想的。” 莫铖笑了,压低嗓音,蛊惑般:“阿诺啊,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我?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挂了电话,许诺的设计图是改不下去了。 她关了软件,上网查莫铖要去的地方,路并不好走,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几天会有暴雨,会降温的。许诺给莫铖发短信,提醒他多带衣服,莫铖很快就回了,“还说不想,又不说实话”。许诺可以想象他的神情,嘴角上挑,桃花眼弯弯,有点儿小得意。 第二天莫铖就出发了,许诺没什么感觉,忙着工作,可快下班时,qq弹窗跳出一条消息——莲城遭遇百年一遇的暴雨,连下七小时,发生特大泥石流,图片是几辆被泥石流掩埋的车。 这几年环境真是差了,动不动都是百年一遇的暴雨。许诺没在意,要关掉弹窗准备下班,莫铖不在,她就得烦恼晚上吃什么了,正收拾到一半,她手一滞,莲城?那不是莫铖出差的地方吗? 许诺心骤地一紧,点开链接,没错,莲城,发生的不是小面积的泥石流,是大面积的山体滑坡。山上的溪流将半座山都冲下来,正好冲到山下的高速路段、民居,路过的车瞬间被掩埋。报道称,已经限制通行,挖出来的都是尸体,场面很混乱,照片上还有横列的遇难者,被随便用布盖着,一双陷在泥水里的手被雨水冲刷着,刺眼的白。 许诺眼一花,有些眩晕,她给莫铖打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无论许诺打多少次,都是这个冷冰冰的提示音。 接电话啊!怎么不接电话?!许诺心急如焚,越来越不安。 她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祸害遗千年,莫铖他就是个大祸害,不会有事的;可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肯定出事了,不然怎么不接电话,他从来不会不接她的电话。许诺鲜少打给他,但每次都是响一两声就接了,要没接到,也会马上回打。 打了好几通,还是无人接通,许诺抓起钱包,冲了出去,她要去莲城。 莲城离白城并不远,是白城周边的小城市。 司机一听地址,就摇头:“过不去的,小姐,那里走不了,都限制通行了。” “高速走不了,那走公路,求你了,我一定要去的!” 许诺不相信附近的公路会全部被堵死,这么大的事故,肯定会开通救援专线,而且高速路段邻近的居民肯定也会赶过去帮忙,她不信,她就过不去。 司机把许诺留在附近的小村庄就不肯再往前走了,许诺给的钱虽多,但还在下雨,这里山这么多,随时可能出现二次塌方,他还是要命的。 许诺跟村民打听了出事地点,就一路走过去了。路并不好走,雨很大,许诺来得急,什么都没带,这会儿只觉得一盆接一盆的冷水全浇脸上,冷得她直哆嗦。她咬咬牙,往前走,好在并没走多久,就是事故现场。 现场一片狼藉,很乱,到处都是救援人员,穿着白大褂的救护人员,紧急空降的战士,热心市民,每个人都喊着,“快快快,这里有人”。许诺一眼就看到一座巨大的泥山,把整段高速路冲垮了,一些车被埋在底下,一些车直接滚下去,被滚落的石头砸得面目全非。 许诺也不知道莫铖的车是什么样的,他和同事一起出差,开的是公司的车。 她茫然地往前走,所有人都在忙碌,没人理会她,偶尔有警察经过,会对她大吼着:“这里很危险,别在这儿乱晃!” “我来找我朋友的!”许诺拉住他,“我联系不到他……” “那边有家属登记。”警察打断她,又问,“你带了你朋友的照片吗?” “我有,我有!”许诺赶紧说。 “那去做登记!” 许诺赶紧过去,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她想起来了,她没有。 她没有莫铖的照片,他们天天在一起,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不在,他会消失。许诺不是喜欢拍照的人,两人在一起快一年了,也没合过影。现在,她真的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她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拿不出来。 她要怎么跟人说,“我在找我男朋友,高个,很帅,有一双桃花眼,爱笑,眉很黑,鼻梁很挺”,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救人,谁会管她。她甚至连莫铖出差时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她要怎么说。 许诺这一刻才发现,她对莫铖,真的很不好。 她享受着他的温柔,却从来没有好好去关心过他,她甚至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拿不出来。 雨还在下,许诺一身早已被打湿了。 她一身泥水,狼狈不堪,站在慌乱的灾难现场,一脸茫然,可无人去管她。 除了莫铖,谁会那样在乎她,谁会把她放在心上?除了他,还能有谁?只有在他眼里,她才是珍贵的,她离开父母都快四年了,怎么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莫铖!莫铖!她要找到莫铖! 许诺擦了擦满脸的泥水,和市民一起投入救援当中,边救边喊:“莫铖!莫铖!” 情况比新闻上说的还糟糕,大型挖掘车进来了,但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大部分还是要靠人力,可挖出来的大多没了生息。许诺和人合力,她也不敢用工具,怕没经验伤到人,全部徒手挖的。 第一次把人拖出来时,许诺颤抖地去擦那人脸上的泥水,心都在抖,她很怕是他,那人全身都软了,怕是没救了。 泥被擦去,不是! 许诺松了一口气,瘫倒在一旁,又赶紧走开,那人死了!就这样死了!她刚才碰到的是尸体! 事故发生有一段时间了,很多家属也赶过来了,到处都是哭声、呻吟声。很多人的亲人、爱人、朋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死了,什么也没留下,连交代一下告别一下都没有,就死了,还有很多人被埋在冰冷的泥水里,等不及救援就死了! “莫铖!莫铖!”许诺绝望地大喊,继续疯了似的救人。 第一次从泥水里挖出人来,许诺还有些恐惧,觉得那是个死人,接二连三地又挖出了几具尸体,她也麻木了,没有时间留给她害怕。她认人,看到不是莫铖,就手脚麻利地继续挖人。她不知道莫铖在哪里,想着要是救到别人,老天会看在这个份上,让莫铖没事吧! 莫铖!莫铖!你一定要没事! 许诺没时间害怕,也没时间哭,她不断大喊:“莫铖!莫铖!” 没人回应她,只有一起救援的人劝她:“小姑娘休息一下吧,这样人没找到,你先垮了!” 许诺听不到,她想,如果莫铖要真的被埋在这里,她多休息一会儿,他就少一分存活的希望。她没注意到,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的手,十指早已血肉模糊。 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天色有些暗了,剩下的那些被埋得太深,单靠人力是不行的。 许诺嗓子喊哑了,一停下来,她才感到十指揪心地痛,一阵一阵地从指尖痛到心里。 许诺坐在泥淖中,心已经沉到谷底,她还是没找到莫铖,怎么办,莫铖到底在哪里? 可能莫铖没遇上这个事故,但手机还是无人接听,也有可能莫铖忘了带手机,但许诺清楚,莫铖不是这样粗心的人。 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许诺费力爬起来,去看被救起的伤员。没有,没一个是莫铖,她去看贴着的通知,那里写着伤员姓名,送到哪家医院了。许诺一行行看下去,看得很仔细,可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莫铖的名字。 心一点点往下沉,最后,许诺望向那些被集中在一起的遇难者遗体。 不可能,莫铖不会有事,他是个祸害,他这么坏,怎么可能会这么早死?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许诺摇头,不可能,不会的! 但她还是绝望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万分沉重,抬起来不知道下一步怎么继续。许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个个看完那些没有生气的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些被砸得面目全非,有些还保持着最后一刻的表情,但无一是僵硬的,苍白的。 许诺一个个看过去,强忍着一个个看过去,不是,不是,不是…… 看完的最后一刻,许诺像用完所有的力气,她软下去,坐在泥水中,再也控制不住,失声大哭,莫铖,莫铖到底在哪里?她绝望地望向工具车正在挖掘的地方,这么久,没救了,没救了…… “莫铖!莫铖!”许诺边喊边哭,她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她还没说过爱他,一次都没有说过,他就不见了,他怎么这么狠心,就这样不见了。 四周人来人往,救援仍在进行,不时有人停下来看许诺,以为她是刚失去亲人的家属。 其实许诺的嗓子早已喊哑了,现在只是干号,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她紧紧地抱着自己,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她,阿公没了,现在莫铖也走了,他才多大,什么都没开始…… 许诺也想过,可能莫铖还好好的,没看到手机而已,但她怕,真的好怕。刚才她和其他人挖出来的遇难者大多没了生息,只有少数几个有救。她被吓到了,她去看遗体,那么多,像没有尽头,到处都是死人,莫铖简直毫无生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许诺已失去理智,她根本没法思考,心里全是绝望。 她一直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讶的大喊:“阿诺!你怎么在这儿!” 爱, 很爱。 第四根刺 第四章 许诺回头,看到同样一身泥水的莫铖。 他疯了似的跑过来,蹲在她身边,握着她的肩:“你怎么在这儿?” 许诺眼睛哭肿了,做梦般地伸手摸他的脸:“莫铖?” “是我。”莫铖抓着她的手,注意到她满手都是伤,还在流血,皱眉道,“你怎么弄成这样?” 手中的温度是真的,触感也是真的,许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是莫铖!真的是莫铖!活生生的莫铖!他没死,还活着!真的!他真的在! 许诺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哭得泣不成声,然后,又疯了似的打他的后背:“你跑哪里去了?你怎么不接电话?你不知道我、我……” 许诺说不下去,刚才她的心在十八层地狱走了一圈,已经体无完肤,血肉模糊,简直要活不下去。 泥石流发生时,莫铖确实也开到这个路段。不过他运气好,远远地听到声音不对劲,提前减速,事故发生时,他的车离出事地点就差几米的距离,前面一辆车被泥石流完全盖住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和同事爬出来,也没多想,就赶着救人,手机也放在车上,压根儿没注意。这种情况,时间就是生命,他忙疯了,现场又这么吵这么乱,许诺喊了半天,他也没注意,两人都忙着救人,竟这样错过了。 许诺去看了他坐的车,还真是运气,再往前一点就是一辆陷在泥土里的车,这条命真是老天开眼捡回来的。许诺看得一阵后怕,这要再过去一点儿,真不敢想象,还好,还好。 莫铖也是灰头土脸,看着许诺,想想也就明白了,有些生气:“你怎么就这样跑过来,要遇上二次滑坡怎么办,你看你……” 他想起她血肉模糊的手,不说话了,带她到临时救护站包扎伤口。 做了清洗,手还在流血,上面全是刮痕伤口,伤痕累累,特别是指尖,全破了,有两个指甲盖都快被掀起来了,连做消毒包扎的医生都看不下去:“小姑娘怎么不戴手套?伤成这样……” 许诺咬着牙,药水一涂上去,就微微瑟缩一下,强忍着痛,不好意思地说:“忘了戴。” 莫铖在一旁小心地扶着她,眉皱得紧紧的,真是又气又心疼,他没事,她倒是伤着了。 医生帮她涂了药,又包扎好,嘱咐道:“回去两三天换次药,这几天不要碰水,小心发炎了。” “嗯。”莫铖点头,又问了要注意什么,才带许诺离开。 许诺举着两只被包得圆圆白白的手,有点儿滑稽,不过她找到莫铖了,心里倒挺开心,相对身边一脸阴沉的男人,她脸上还带着笑。 莫铖气不打一处来:“还笑,你看你的手!” 许诺还是笑,弯弯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还带着些水汽,这样子反弄得莫铖不好发火。 接下来的救援工作只能靠工具车,他们也帮不了什么忙。莫铖去和同事说了一声,准备带许诺先找个地方休息,她淋了半天的雨,又泡在泥水里,再待下去,一定会生病的。 许诺乖乖跟着,莫铖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手臂,在泥泞的路上行走。 路过一个献血点,许诺停下来:“我们去献血吧。” 一下午,许诺见了太多生死,她忘不了那些没有生气的脸。 生命是多么脆弱,一不小心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就像阿公,许诺从前不怕,现在却有些畏惧,她感谢上天,没带走莫铖。她甚至有点儿迷信,多做点儿好事,老天会给他们留点儿余地,况且天灾人祸,他们帮不了忙,能做的也就这些。 莫铖看着她的手:“我去就行了。” 许诺跟上,坚定地说:“一起去。” 两人一起献了血,当深红色的液体从身体流走,许诺有些莫名的心安,谢谢你,没带他走。 高速路段附近没什么居民,莫铖带许诺到附近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旅馆,标着星级,条件却很差,饶是这样,酒店也住满了,很多赶过来的家属也要住宿。好在热水还是有的,莫铖进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看有没有热水器。 许诺看了看,房间很简单,带着点儿霉味,中间一张双人床,好在看起来挺干净。 莫铖在洗手间调好水温,喊她:“阿诺,过来洗一下。” 许诺进去,一照镜子就窘了。她简直像从泥里爬出来的,头发混着泥水湿漉漉地黏在脸上,连眉毛也沾了泥,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就属那双包得白白胖胖的手。 莫铖站在花洒下,很自然地说:“过来,我帮你洗。” 许诺更窘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小声说:“我自己来。” “你手能碰水吗?”莫铖皱眉,有些不高兴,“医生刚才怎么说的?” 他始终对她的手耿耿于怀,许诺不好反驳,可是、可是……她低着头,尴尬地看着手,脸一点点红了,从脸颊蔓延到耳根。 莫铖看得心一软,过来拉她,柔声说:“只是冲一下。” 话虽这么说,在这不符合标准的小旅馆,光线暗淡,莫名增了几分暧昧。 莫铖先帮许诺洗了头发,水一冲,从长长的头发里流下的都是黄色的泥水,冲了好几遍才干净。莫铖擦了擦,先用毛巾包好,去脱许诺的衣服。 手放在第一个扣子上,许诺下意识去挡,莫铖嘴角微扬,看着她发红的耳根,轻轻拿开她的手。许诺没再拒绝了,但垂着眼睑连看都不看,那比胭脂还红的红色已经顺着脖颈漫到胸口了。她没在莫铖面前赤诚相见过,就算他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次,那次也意识模糊,醒后只感到疼痛,没有印象。现在他就蹲在自己面前,一颗一颗地解开纽扣。 那动作很轻也很慢,莫铖有些恶趣味地放慢动作,看她羞涩的反应,起初还有些玩味,后来眼睛越来越深沉了。当上衣滑落,莫铖喉咙一紧,一股热流蹿上来,在全身乱窜,他的诺,他的阿诺就站在面前,不着寸缕,肤白如雪,安安静静,低眉顺眼像个顺从的小女人。 她对他毫无防备,坦承一切。莫铖手抖了抖,克制住自己,去做正事。 他告诉自己,他该做个正直的人,他在做很正直的事,但莫铖清楚,他从来不是个正直的人。 也不知道是水太热还是怎么了,热水把许诺身上的泥水冲掉,她全身也红了。 莫铖口干舌燥,冲了一遍,确定许诺洗干净了,拿了浴巾随便擦了下,动作有点儿粗暴。 “好了。”莫铖的嗓音有些干哑,近乎驱赶似的,把穿着浴袍的许诺推出浴室。 许诺完全不敢看他,低着头走出的瞬间又被狠狠抱住。莫铖从后面抱住她,一刹那,许诺心像炸了般,脸轰地全红起来了。她感到那鲜明的触感,莫铖顶着她,她感到他叫嚣的欲望快要狂奔而出。 男人果然是禽兽啊!不知为何,许诺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 她不敢动,也不知道怎么办,莫铖用力地抱着她,那么用力,像要把她揉碎,揉在怀里,红着眼睛吻她,吻她露出的脖颈,一下又一下很热切,几乎要吞了她,气息潮热地喷在皮肤上,连许诺都被吻得全身热了,她觉得那里肯定要烧起来了。莫铖哑着嗓子:“诺,阿诺,我的阿诺……” 声音充满压抑的痛楚,他真的非常非常渴望她。 许诺觉得全身都软了,她快要站不住了,好在后面的莫铖似乎又找回理智,他不舍地亲了亲,摩挲着,放开她。浴室的门“砰”的一声被很用力地关上了。 门一关,许诺就瘫软下去,心剧烈地跳动着,她脑中一片空白,除了热,还是热。 这就是情动吗?许诺不知道,她扶着墙站起来,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心不在焉地找电吹风,突然灵光一闪,其实买副防水手套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莫铖很快就出来了,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拿过电吹风一脸正直地帮许诺吹头发。 许诺头发挺长的,及腰直发,她发质像她妈,天生的好,乌黑亮丽,握在指间像一匹华贵的丝绸。莫铖动作很轻,手指插在她发间爱怜地拨动着,在后面问:“你怎么来了?” 这个小心眼儿的男人,还是觉得许诺太冒失了。尤其是一想到她的手,就揪心地疼,他多宝贝她,平时碗都舍不得让她洗。 许诺倒觉得没有什么,找到莫铖,她像重获新生,只是仍心有余悸,小声地说:“我怕。” “怕什么?”莫铖问,有些责怪的口气,“你看你伤成这样……” 怕什么?当她坐在电脑前,看到那双在泥水中被冲刷得白得可怕的手,她怕什么,她怕他出事,她怕失去,她怕生命中又一次没了他。他还问,还怪她,许诺兀地生起一丝委屈,她担惊受怕地来了,到处找不到他,连死人都一个个去看,他还怪她。 她猛地回头,眼眶不知何时已凝满泪,她失控地喊:“我怕什么,我怕你死!” 莫铖根本体会不到她去认尸的恐惧,她怕,每看一具尸体她都怕,她不希望那里有他,可她找不到,只是去那里找。她是疯了,她是太在乎,才这样失去理智,她有些愤怒地用头撞了下他:“我找不到你!” 他还骂她!还一直凶她!许诺哭了,哭得很丑,她以为她不会再害怕,可她一想起那些没有生气的脸,到现在还在患得患失,想起来就后怕。 莫铖一愣,抱着她,心疼地吻她的泪:“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了……” 他一点一点地吻,边吻边哄,口中一片苦涩。其实眼泪是苦的,真正爱一个人不该让她流泪。莫铖好脾气地说:“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许诺还在哭,哭得像个孩子。 “我不该这样。”莫铖继续道歉。 “你当然不能这样,你都把我逼成神经病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电吹风早扔在一边,莫铖反省,许诺讨伐。 可许诺还是不依不饶,最后莫铖忍不住倾身过去堵住她的唇。许诺反咬过去,似乎下了狠劲,最后还是舍不得。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莫铖抱着她,把她反压在身下,吻过去时,许诺搂住他的脖子。 那一晚,莫铖在许诺身上驰骋,一遍遍地问:“阿诺,你爱我吗?” 许诺没有回答,她拼命地抱着他,像怕下一秒他就会走,她就会失去他。 最后沉沉睡去时,莫铖又问了一遍。许诺眼角还带着泪,把头埋在他胸口,梦呓般:“爱,很爱。” 爱,她说很爱。莫铖望着怀中的女人,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用手一次次描摹她脸上的轮廓,她精致的五官。她倚在自己怀里,如此柔软可爱,比一朵花还娇弱。 许诺这一觉睡到了中午,睁眼就看到莫铖在上头,扬着眉问:“醒了?” 嗓音低沉,似笑非笑,还裸着上半身,许诺一眼就看到他光洁结实的胸膛,她脸一红,羞涩地推开他:“去穿衣服!” “怕什么!”莫铖笑了,桃花眼柔情缱绻,压了过来,给了个非常缠绵的早安吻,直到两人的气息又有些急才放开她。许诺刚醒,脸红红的,毕竟哭过,眼睛有些浮肿,却水汽氤氲含了水似的,莫铖忍不住又亲了下,近乎满足地低吟着,“我的诺!” 他手撑在许诺的上方,满眸笑意地问:“你爱我吗?” 眼梢上挑,神采奕奕,让人心旷神怡,许诺脸更烫了,不好意思地推开他。 莫铖小声嘀咕:“怎么这么爱害羞?!”却是起来穿衣了。 昨天许诺伤口又裂开的地方,后来莫铖又起来帮她重新包扎了,今天手好多了,却还是很不灵活。许诺穿到一半,莫铖接手了,目光坦然而大胆,笑眯眯地说:“少夫人,请好好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似曾相识的称呼,以前她去找他,他舍友们都打趣叫她少夫人。 许诺很不好意思,又想起什么,拿起手机,快速给莫铖拍了张照片,她才不要下次连一张照片都拿不出来。画面定格在莫铖有些错愕地看她,五官生动,神清气爽。 莫铖好奇地问:“怎么想起给我拍照片?” 他弯起嘴角:“终于发现我的美貌了,来,我很愿意为艺术献身的。” 说着他就要作势脱衣服,许诺小心地把照片存好,娇嗔道:“想什么呢你!” 遇上这样的事故,出差的事就交给同事了,莫铖带许诺先回白城。 莫铖直接把车开到许诺的租房,一路许诺试图跟他讲道理,莫铖什么都不听,只一句:“我不可能让我的人在外面受苦,再说,住我那儿也方便,哪有在静安区上班,住崇明区的,这么远,奔波劳累……” 许诺说不过他,这是莫铖来找许诺第一次没给房东带礼物。房东阿姨见到他,还很开心,热情地打招呼:“小莫来了,哎呀,许诺这手是怎么了?” 莫铖搂着许诺,很高兴地说:“阿姨,我们不租了,我来带许诺私奔的。” 房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许诺无可奈何,还是把钥匙递出去:“谢谢阿姨,一直以来多亏你的照顾。” “哪有,哪有。”房东讪讪道。 许诺的行李不多,最宝贵的就是阿公那张黑白照,还有小木块。 这三年,许诺从不购置任何装饰性的东西,也不养宠物,因为她清楚,这不是她的家,她随时会被赶走,如果离开,那些只能成为带不走的行李。 莫铖看到小木块很是讶异,拿在手里把玩:“你还留着?” 他以为当年他们那样决裂,她不会留下任何关于他的东西。 许诺有些害羞,抢了过去。莫铖凑过来,笑意满眸,意味深长地说:“我说了吧,我们会来日方长。” 把行李搬到静安区的路上,莫铖已经规划好未来,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先住着,这套房子太小了,等过阵子,我们换套大的。阿诺你说是买别人装修好的还是没装修的,我们自己装修吧,我不喜欢住别人的房子,可自己装修又要等好久,我等不及……” 絮絮叨叨,罗唆极了,许诺忍不住去捂他的唇,娇嗔道:“你怎么这么多话?” “我高兴嘛!”莫铖开心地说,轻轻地看了她一眼,“你都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他是话中有话,许诺装作听不懂,心里有些不安,还是走到这一步,以后她真的无路可逃了。可她侧脸,看到正开着车带着孩子气笑容的莫铖,如此熟悉,莫二货又回来了,她又莫名的心安,她无疑是爱他的,他也是爱自己的。 她真想手快点儿好起来,去好好牵他的手。 把行李搬过来,许诺本意是住另一间卧室。 莫铖不让,许诺把东西放到另一间,他一样样地又搬到主卧,细心地摆好。就连衣服,也一件件帮许诺挂好,和他的衣服混在一起,甚至偷偷挂好许诺的衬衫又罩上他的风衣,两件衣服挂在同一件衣钩上,就像胸贴背靠在一起,生死不离。 许诺哪会不懂他的小心思,羞赧道:“你做什么?” “《断背山》,”莫铖很是坦荡,又说,“阿诺,你要是男人,我也爱你。” “……”许诺默默黑线,故意逗他,“你要是女人,我绝对不会喜欢你。” “为什么?”莫铖不满地大叫,“我如果是女人,肯定也是风华绝代的美人!” 他很有风情地扭扭腰,摆了个撩人的姿势:“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他又学着女孩儿眨眨眼睛,盈盈一笑:“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倾国倾城说的就是我。” 最后,他手指屈起来,轻轻一钩,捏着嗓子:“亲,约吗?” 约吗?约吗?约吗…… 声音在许诺耳中无限放大,许诺忍不住扑哧笑了。 莫铖还不放过她,过来搂她:“约不约?约不约?” “亲!不约!我们不约!”许诺学着他的语气义正词严地拒绝。 两人正闹着,门铃响了,莫铖有些惋惜地放开许诺:“我去看看是谁。” 他去开门,许诺没放在心上,听到莫铖诧异地喊:“爸,你怎么来了?” 许诺心一惊,本能地想躲开,但莫永业已经进门,一同进来的还有好久没见的杜艺灵。两人看到许诺都很讶异,不过看到地上整理了一半的行李,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这两人又纠缠在一起了,还要住一块儿。 莫铖下意识地看了许诺一眼,见她脸已经白了,尴尬地站着那儿。 他有些急躁地问:“爸,有事吗?” 莫永业脸色很难看,强忍着怒气:“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出那么大事,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这么一说,莫铖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他有些歉意:“我很好,你放心。” “很好?”莫永业重复道,看着地上散落的行李,朝许诺慢慢走来,脸上带着嘲讽的笑,“许小姐,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他啧啧几声:“你可真有本事,我在白城打拼了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人,说实话,还真没一个比得上你。” 许诺脸更白了,手抓着裤腿不说话。 莫铖急急过来,把许诺护在身后:“爸,你这是做什么?” “故人重逢,打个招呼。”莫永业看着莫铖,又说,“今天在外人面前,我不想跟你吵,你最好回家一趟给我解释清楚!” 他特别加重“外人”两字,说罢,冷冷看了许诺一眼,就往外走。 从头到尾,杜艺灵一言不发,直到莫永业要走,她才冲莫铖说:“我就来看看你,看到你没死,就放心了。” 她走到许诺面前,很是意味深长:“阿诺,我们又见面了。” “不过,”她顿了顿,“我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见到你。” “杜小十!”莫铖不满地喊了一声。 “我走,马上就走。”杜艺灵摆手,很潇洒地往外走,“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两人一来,把刚才满屋的旖旎甜蜜冲得一干二净。 许诺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莫铖很是心疼,去摸她的头发:“阿诺……” 许诺下意识地别开头,莫铖一怔,手扑了个空,尴尬地停在半空。他看着咬着唇不说话的许诺,叫住往外走的两人:“等等!” “既然你们也来了,我也顺道告诉你们一声,”莫铖去拉许诺的手,坚决地握在一起,“我和许诺在一起了。” 他温柔地望着许诺,眼里全是柔情:“我们不会再分开,将来我们还会结婚!” 不要再分开了, 从今以后,只有死别, 不再生离。 第四根刺 第五章 莫铖这句话一出口,被莫永业直接带走,说要谈谈。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留下这句,莫铖跟莫永业走了。 许诺一个人待在房里,望着整理到一半的行李,不知道该继续收拾,还是不收拾。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是她一直怕的。和莫铖在一起时,许诺始终不去想这个问题,但它一直都在,她和莫铖不堪的过去,那场让莫家在白城丢尽脸面的订婚宴,终究还是这样猝不及防地摆在他们面前。 许诺茫然地看着四周,刚刚搬过来,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欣喜的,还是期盼和莫铖在一起的,但……她要怎么办? 许诺痛苦地皱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就像有人拿着锯子在锯她的神经。莫铖叫她放心,她怎么可能放心,她想到莫永业打压妈妈的手段,冰冷的眼神,她摇头,他们怎么有可能。 许诺去卧室,想把行李收拾好,自己走总比被别人赶识趣。但她看到莫铖刚挂上去的衣服,他们的衣服混在一起,他的风衣罩着她的衬衫,多像唇齿相依,许诺一滞,没再继续,她终究是舍不得的,舍不得莫铖,舍不得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我还是想和他在一起的。许诺想,她打起精神,把剩下的行李整理好,衣服一件件挂上,混杂在一起,把洗漱用品摆在一起,什么都是成双成对,又把房间打扫一遍,她做得很用心,就像在经营一个家。 天黑了,莫铖还没回来,许诺把灯开了,去厨房忙碌。 一个人生活三年,怎么可能不会做点儿什么,她想炒几个莫铖喜欢吃的菜,她从来不说,但他喜欢吃什么,筷子夹哪道菜比较多,她都记在心上。 菜炒到一半,许诺突然被身后的人抱住,莫铖在她后面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好怕,好怕你又走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患得患失,又很是知足:“还好,还好你还在。” 许诺转过身来,看着他,仔细看他,他仍穿着刚才出去时穿的衬衫小西装,脸上也没有多出的伤痕,衣服也平平整整穿在身上,还好好的。许诺伸手抱住他,她也好怕,怕莫永业教训他,怕他丢下她。 莫铖也抱着她,他环视四周,看到房子多出来的她的东西,微微一笑,笑容像浸在蜜中,他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回来看到灯亮着,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他回来,远远看到灯亮着,那光像照进他心里,世界都亮了。 那晚,莫铖抱着许诺,分外缠绵。 他热切地吻她,把她抱在怀里,温度高得像要把两人融化,化在一起。 许诺把脸埋在他怀里,听他咚咚的心跳。她抬头看他,莫铖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压在身下,撑着双臂像围起一堵铜墙铁壁,如墨的双眸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阿诺,你放心,我是个男人了。” 他不再是那个冒冒失失的少年,做错事,就吓得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办。 他长大了,风霜满身,是个男人了,能经受住风雨,能为许诺撑起一片无忧无恼的天。 他眼里一如既往的一往情深:“阿诺,我不会让任何人分开我们,谁都不行。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到很老很老。” 许诺没说话,她环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 接下来几天,莫永业和杜艺灵都没出现,好像莫铖把他们都摆平了。 许诺还是有些不安,不过担忧也没用,她还是选择去相信莫铖,他们好不容易打开心扉,走到今天。以前许诺会觉得没什么,如今,她很珍惜,这一辈子要遇见一个喜欢的不容易,更何况两情相悦。 两人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很幸福的。 莫铖对许诺宠溺得不行,每天用温毛巾唤醒许诺,督促她吃早餐,开车送她上班,下班接她回家。许诺越发懒了,她最喜欢从背后抱着莫铖,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暖暖的,很实在,幸福是如此真实。 唯一让许诺不满的是,莫铖是只欲求不满的禽兽,都快入冬了,还在发情。 无论是多正直的事,莫铖的脑子想着的都是不正直的事。 经常看着许诺,莫铖莫名其妙冒出一句:“阿诺,我饿了。” 许诺说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莫铖就拉住她,笑眯眯地说:“不用那么麻烦,你到我碗里来就行了。” “……”许诺面红耳赤,“你走开!” 就连看电影也不安全,许诺强烈抗议现在电影没有分级,无论是什么片子,半小时不到就有接吻镜头,一个小时内必滚到床上去,唉,简直了! 看到亲吻时,莫铖揪揪许诺的衣角:“我也想。” 许诺无奈,凑上去,草草亲了下他的嘴角。 过一会儿,男女主角天雷勾地火,互相撕扯衣服,莫铖拉拉许诺的衣角,眼睛亮晶晶,兴奋道:“我也要。” 许诺不理他,他就在沙发上撒泼:“要嘛,人家要嘛。” 无耻得不忍直视,许诺忍了再忍,实在忍不住,起身去衣柜拿了件他的衣服递给他:“给,撕吧!” 莫铖:“……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愤愤不平,去洗澡,没一会儿浴室里传来他的歌声:“我这么美……我这么媚……我这么美……美美美……她看不见!看不见!” 许诺:“……” 要不是爱得深沉,她真想冲上去暴打他一顿! 不过,打是不可能的,许诺舍不得。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勾勾缠缠,习惯了,最后连心挂在别人身上都没发觉。 白城的枫树红了的时候,莫铖带许诺一起去看,红红火火的像一座正在燃烧的山,两人手拉手走在全是红叶的树林里。回来的路上,许诺还沉浸在那片热烈旖旎的红色中,她小时候就来过白城,可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它的四季这么美。 春有樱吹雪,秋有漫山红,冬天牵着手走在街上,雪花轻轻落在肩头。 原来多一个人的四季,比阳光还灿烂。 莫铖在一旁开车,却不是回家的路。 许诺问:“我们去哪儿?” “带你去个地方,”莫铖笑笑,又说,“你会喜欢的!” 许诺不问了,莫铖像住在她心里,比她还清楚她的喜好。 车开了一会儿,莫铖停下来,拿了块红布遮住她的眼睛。 许诺笑了:“做什么?” “秘密!” 莫铖不说,拉着她下车,许诺看不见,被牵着走,她感觉走了几步,似乎上了电梯,然后电梯往上升,又走了几步,许诺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被领进去,红布被轻轻解开。入眼一个门牌号,614。 莫铖牵着她的手:“记得吗,六月十四日,刚刚高考完,我们第一次相遇。” 是个毛坯房,很大但很空,除了门窗,什么都没有,还等着别人去布置。 莫铖望着许诺,缓缓地跪下来,从怀里拿出一枚晶亮的戒指,低沉的嗓音全是绵绵的情意,他说:“阿诺,让我给你一个家。” 许诺说不出话来,她认得这枚戒指,最开始他就是戴着这枚戒指在旱冰场。 后来,他向她表白,求婚,都是这样,单膝着地,半跪在她面前,给她戴上,他说这是他们的信物,他的承诺。他的吻,她的泪,都曾落在这枚戒指上。她以为这枚戒指早不见了,没想到还在。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她一直住在孤独里,是他出手相救,现在他要终结她的孤独,不让她一个人了吗?他说要给她一个家,许诺眼眶湿了,可她不敢去接,她更咽着问:“莫铖,你真的不恨我吗?” “恨过,但更爱。”他这样说,黑亮的眸子全是她,也只有她。 许诺不再顾虑,她颤抖地把手伸出去,无名指的痕迹早已不见了,但手指重新戴上这枚沉甸甸的戒指,又多么熟悉,像这一切原本就属于她。 莫铖起身,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阿诺,以后我们都要在一起。” 他指着空空的毛坯房:“这就是我们的家。” 他是特意买的毛坯房,因为许诺是室内设计师。他想他们的家该许诺亲手设计,一点一滴,边边角角全部都要她来装扮。 他说:“房子你想设计成什么样子都可以,我只求……” 他把手放在许诺心房跳动的地方:“你在这里,给我留个位置。一席之地,我只求你给我一席之地。” 许诺点头,她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他早在她心里落地生根。 他们抱在一起,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许诺却觉得,身边全开起一朵接一朵的白玫瑰,迎风摇曳,满室花香,仿佛回到那段纯白如雪的时光,他们牵着手走在风雪当中,他一低头就看到她,她一回眸就见到他在笑,如此寒冷,又如此温暖。 从毛坯房回来,许诺就拿着户型图,研究设计方案。 她满心都是如何设计他们的家,房子是复式的,很大。许诺想好了,一楼生活区,厨房和客厅,一楼的大阳台放个秋千,摆张茶几,可以坐着吹吹晚风;二楼是居住区,主卧和书房都放在二楼,西边方向的阳台建一个玻璃房,弄成小型植物园,放两把藤椅,可以去晒晒太阳,看看书。 整套房子设计成什么风格呢?地中海式的很清新,欧式的大气,田园的比较温馨,复古的就算了,深沉了些,不适合她和莫铖现在的年纪。主卧要弄个飘窗,书房她一直很喜欢那种四周都是书柜,全部堆满书,堆得高高的,要用梯子拿书,感觉特别好,对了,莫铖有健身的习惯,给他安排间健身房…… 许诺越想越兴奋,觉得哪种都很喜欢,在图纸上改来改去。 莫铖被忽略了一晚上,无论是咳嗽还是秀肌肉都吸引不了某人的注意力,最后他搬了椅子坐过去:“亲,施舍我一眼好吗?” “……”对了,还有这个二货,许诺问莫铖,“你喜欢什么样的,有想法吗?” “有,”莫铖靠过来,对着她耳朵吹气,“别的不重要,床要大!” “……”许诺脸一红,手肘碰了他一下,“我说认真的。” “我很认真的。真的,我就这点想法!”莫铖特严肃特正直地说。 许诺不想理他了,莫铖头靠在她肩上,看许诺在电脑上专注地画图,神情很认真,他的嘴角却是上扬的,不自觉地带着笑,就连眼睛,也像会放光似的,神采奕奕。 她是开心的,莫铖想,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他叫她名字:“阿诺!” “啊?”许诺回头。 莫铖倾身,轻轻在她唇上落了个吻。他笑着说:“其他房间不要放床,榻榻米也不要,咱们家一张床就够了!” 他要她任何时候都安歇在他怀里。 许诺脸更红了,不过还是点点头。 莫铖心满意足了,又指着阳台的位置:“布置成花房好不好,种白玫瑰,还可以养几条鱼,水上面养莲。” “对了,还要弄一个家庭影院,你最喜欢看电影了……” 夜深了,他们的心却越来越热。 许诺望着身边的男人,满是柔情,心都要化了,属于他们的家还空空的,她却已在他心里安家了。 她把心都搬过去了。 房子的装修风格最后定成地中海式的,蓝白舒服又大方,其他的细枝末节也是两人一起商量的。 设计图出来,装修的具体事宜就交给装修公司了。许诺有空就过去看看,有时候和莫铖去,有时候一个人去,她想看看,他们的家是怎么一天天变成他们规划的样子。装修进度还是很快的,莫铖请了最好的装修团队,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他迫不及待地要娶许诺回家。 装修蓝图都是美的,装修过程却是灰尘满屋,又脏又乱。许诺站在嘈杂的环境里,吃了一嘴巴的灰,心却是清澈明亮的,她从来没有这样期盼过未来。她是幸福的,她即将有一个家,一个属于她的家。 这个家不是父母给的支离破碎的家,不是兰清秋给的分崩离析的家,不是阿公给的垂垂老矣的家,是莫铖给的,属于她许诺的。从此,她再也不担心,她风雨飘零,不知道飘往何处,她有个港湾,她每日扬帆,都是踏上归途,她的思念在海上漂泊,都如江流入海,归往家乡。 这里是她的家,她和莫铖的家。 许诺几乎每天都要跑过去一次,每天拍一张照片,看着她的家从毛坯房被铺上瓷砖,埋了水管电线,贴了墙纸……玻璃花房盖起来了,像乐谱的楼梯扶手成型了,高到顶的书柜做好了……它一点一滴,一天天变成她心中期盼的模样,然后她和莫铖住进去了,便成了他们的家。 装修公司撤离的那天,许诺牵着莫铖的手,在房子里走了一遍。 家具还没买,房子还显得有点儿空,但已是心仪的样子,地中海式的蓝白两色就像置身爱琴海,迎着晚风,看外面璀璨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如今这城市的灯光也有一点是她的。许诺兴奋地捏捏莫铖的手,莫铖低头看她,双眸也全是笑意。 他问:“开心吗?” 许诺点头,莫铖伸手抱住她,呢喃着:“我也很幸福。” 家具是两人一起到家具城买的。 逛了好几天,周末一大早,许诺就把莫铖挖起来,上班就晚上出去逛,快把白城的各大家具城逛遍了。沙发、秋千、藤椅、茶几……大大小小的家具,包括屋里的摆设都是两人一起选的,除了床。 莫铖一直对大床心生神往,每次去家具城都想直奔大床去。许诺很不好意思,一拖再拖,这天拖到实在不能再拖了,被莫铖拉到专区去。一路上,莫铖眼睛都贼亮贼亮的,这边看看那边坐坐,热情地邀请许诺一起来试试。 许诺面红耳赤,莫铖走到她身边咬耳朵:“你坐坐看,这可关系到咱们以后的幸福。” 旁边的导购卖力推销:“先生眼光太好了,这张床是意大利纯手工做的,最新款,这星期才到货,你看这个风格,典雅大气,又非常舒适,最适合当婚床了……” 听到婚床两字,许诺下意识地看了莫铖一眼,莫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里全是笑意。 许诺脸一热,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前方传来有些嘲讽的声音。 “好巧!” 许诺抬头,是杜艺灵,她被围在中间,身边跟着几个导购。她还是那样,精致的妆容,一袭黑色长裙,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她抱着胸站在前面,冷冷地扫视了许诺一眼,视线放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唇角绽开一抹笑:“你们这是干吗?” “要结婚了?”她挑眉问。 许诺不知怎么回答,莫铖上前,一把搂住许诺的肩,笑道:“我们快了!” “是吗?”杜艺灵反问,又笑了,“动作还真快。” 她走过来,笑着对许诺说:“恭喜你啊,阿诺!” 杜艺灵又啧啧两声,感叹般地说了句:“年底了就是喜事多!” 说着,她冲莫铖点点头,便带着身后的人浩浩荡荡往前走,又想到什么,回过头笑盈盈道:“对了,过几天我也要订婚了。按道理我该请阿诺你的,不过我想你应当不会来,就没给你发请帖,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等许诺回答,她又说:“你们继续逛,我先走了。” 留下那莫名的一句话,杜艺灵昂着头走了,像个高傲的女王。 许诺一头雾水,她清楚,当年她那么做,身为莫铖朋友的杜艺灵无法谅解,但从前她没难为过自己,可不知为何,最近见了自己,反而都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充满莫名的敌意。 “这个杜小十!就是嘴欠!”莫铖安抚许诺,又说,“她有婚前焦虑症,阿诺,你别理她!” “嗯。”许诺点头,没有多想,她没注意到莫铖刚才脸色有瞬间的变化,说不出的古怪。 两人继续逛,很快莫铖就对一张床一见钟情,说非它不可,非此床不睡。 家具城动作也快,下午就安排人送过来。 组装好,许诺弯着腰罩上床套,挺恶俗的颜色,大红色,绸面上全是龙凤的刺绣。 莫铖非要买的,跟装修风格也不是很配,许诺虽一脸嫌恶,看着大红色的床,心还是一热,还真挺像婚床的。莫铖在一旁盛情邀请:“也不知道质量怎样,阿诺,我们来试下它结不结实?” 许诺直接扔了个枕头过去。 莫铖接住,在床上打了个滚,嗷嗷叫:“呜呜呜,孤枕难眠好可怜啊!一个人睡好寂寞!好空虚!好冷!” 许诺二话不说,又把枕头砸过去。 入冬时,614室彻底装修布置好了。 所有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大到懒人沙发,小到牙杯电动牙刷,都是整整齐齐摆在一起,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对快要结婚的新人。莫铖还特别恶趣味,什么都喜欢买红色,说喜气,为将来做准备。 玻璃花房也按照莫铖的想法,种了白玫瑰,空调调成适宜的温度,朝气蓬勃地安家了。 书房的书柜也填满了,按照常用分类排好,旁边放着架梯子,地上摆着两个坐垫,阳光照进来,闲时可以懒洋洋地坐着看书。 阳台的秋千,主卧的飘窗,都放着许诺自己织的抱枕。 她最近爱上用毛线织各种东西,枕头罩、拖鞋、莫铖上次要求的情侣围巾。 把房子空置一段时间,透透气,两人准备搬进去了。 搬家前一晚,许诺打包行李,也没多久,她的行李比上次多了,莫铖为她添置了很多新衣。其实不单衣服,什么都多了,首饰,包包,女人会喜欢会想要的奢侈品,许诺从没提过,莫铖看到了就想买给她。 和莫铖在一起,她又回到那种不用为钱烦恼的日子。 她不用精打细算,不用工资发下来,就分成几部分,这是房租,这是伙食费,这是日常开支,花钱前都要脑子先过一遍,她不用大半夜追赶着末班公交车,生怕赶不上,她不用再为加班晚回去,为生气不满的房东赔笑脸……很多很多,她如今富足简单,公司的女孩儿见到她,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没有女孩子是不爱美的,许诺也有虚荣心,有撑不过想向父亲求救,向母亲投降的时候,但都过去了。许诺富有过,也贫穷过,她跌宕起伏的小半生,让她明白什么最重要,真正的奢侈品都是金钱买不到的。 这世界,最难的就是遇见一人,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我和你,至死方休,过去的人说得多好,只有四个字,却要用一生去实现。 许诺看着也在卖力打包的莫铖,还有种不真实感。她和莫铖相遇在除夕,他们在一起不过一年,还谈婚论嫁,太快了,可如果算上他们十八岁相识,又一点儿都不快。 怎么又走在一起了?许诺自己都有些恍惚,她找不到理由,她唯一清楚的是,她现在很快乐,跟莫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满期待,美好得就像一场梦。 梦?会不会如今的美好也是一场梦? 脑子兀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许诺摇摇头,不会的,莫铖不会的。 莫铖见她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摇头,笑着问:“怎么了,累了吗?” “没有,”许诺笑笑,她看着住了几个月的房子,“有点儿舍不得。” 莫铖笑了,走过来拉她的手:“相信我,那里更好。” 那里当然更好,因为那儿是他们的家。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把行李搬到新居去。 东西并不多,可收拾起来,也要大半天。当看着屋子被两人的东西一点点填满,许诺的心也被感动期待填满。把阿公的相框放在书柜上摆好,许诺的眼眶有些湿,她多想亲口告诉这个善良慈爱的老人,她长大了,有爱着的人,他再也不用担心她了。 她有很多话要说,要亲口跟他说,可他听不到了。 “阿公,我有家了。”许诺轻声说,眼泪夺眶而出。 她对不起很多人,最对不起的就是阿公,他对她那么好,可她最后还是跟莫铖在一起了。 一直以来,她都太过自私,许诺流着泪说:“阿公,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真的,她会好好的,会努力去过好每一天。 莫铖走到书房门口,看到许诺对着老人的照片流泪,他哪能不明白。他走过来,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拉着她的手,陪在她身边。 直到许诺情绪平缓了些,她才问:“怎么了?” “阿诺,你过来。”莫铖牵着许诺的手走出去,把她领到种满白玫瑰的花房。 花房的白玫瑰是两人一起种下的,因为是温室,就算现在是冬天,也一朵朵如雪似的绽放着。 莫铖牵着许诺进来,把她按在藤椅上,半蹲下来,微笑地说:“阿诺,我还没好好跟你求婚。” 他一说,许诺才发现,莫铖不知何时换了身非常正式的衣服,黑西装白衬衫,还打了领结,把本来就很俊的人衬得英姿勃发。柔和的灯下,整个人也像被打了光似的,朗目疏眉,桃花眼满是温柔,加上唇边的笑,莫名地让人心生亲近。 莫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你看看。” 不是珍贵的宝石,也不是名贵的首饰,是一张写满字的纸。 嫁给莫铖的99个理由: 1.莫铖真的很帅,别不承认,你看到我总脸红。 2.你168,我183,我们是最适合拥抱接吻的身高。 3.我现在还没赚到什么大钱,但会为我的诺不断努力。 4.工资会每月按时缴,绝对不私藏! 5.我清楚你的口味,你喜欢我做的菜。 6.你怕冷,我是个会移动的小暖炉。 …… 10.想宠着你,一直做我的少夫人。 …… 14.我们认识的日子,六年多了,2000多个日夜,每一天我都想你。 …… 18.我们这么优秀,我聪明你漂亮,生的孩子一定也很美,符合优生优育。 19.如果哪天你上厕所忘了带纸,我依旧会给你送纸。 …… 22.不想让你哭,不想让你一个人,不想让你孤单。 …… 37.我伤害过你,所以更懂爱你。 38.我们分开过,所以更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 48.我们有好多回忆,不能辜负。 …… 56.第一次给你戴上戒指就刚刚好,天生是莫家的媳妇。 …… 63.我忘不了你,我相信你也是,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 …… 74.你总是欺负我,我喜欢被你欺负。 …… 77.我的诺,我这么了解你。 …… 82.我们有很多第一次,很多,你懂的。 …… 89.呃,在床上也很合拍。 …… 93.我第一次爱上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 96.我名字有铖,你名字是诺,我们天生一对,上天派我来给你一个承诺。 97.还是想对你好,只对你好。 98.我爱你。 99.一辈子。 …… 这一次他写满了99条理由,没有一条重复。 许诺记得,大学时,他写过《找莫铖当男朋友的99个理由》,后面几十条写的全是“会对许诺好,会对许诺好”,还被她说敷衍,这一次他写满了,每一条许诺都能感到力透纸背无法表达的情意。 莫铖还半跪在地上,微笑地看她,黑亮的眸子全是许诺,他说:“你会答应我的,对吧,阿诺?” 嗓音温柔的,缠绵的,像要融化了她的心。 许诺拿着纸的手在抖,鼻子也有些酸,可不知为何,却很想逗他,她问:“如果我说不呢?” “你不会的,”莫铖仍凝视她,很自信很笃定,“因为我知道,我的诺舍不得我,你心疼我。” 许诺又想哭了,她确实拒绝不了,她在乎他,心疼他。就算她曾经是只满身是刺的刺猬,现在也被莫铖拔得一根不剩,只剩下毫无防备的心,她终究还是像她妈一样,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 “我们结婚吧,阿诺,不要再分开了。”莫铖又说,他的眼睛显现出几分痛苦,“记得吗,从今以后,我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不要再分开了,像那一年年少的约定,从今以后,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许诺心一痛,她还记得,当年她倚在他身边,他握着她的手,吻她的嘴角,很认真地说“好”。今天他继续说着他年少时许下的诺言,许诺红着眼眶点头了,她嗓子已经堵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莫铖的眼角也有些湿了,他随手摘了朵白玫瑰,指腹放在上面的刺上,轻轻一压,殷红如豆的血冒出来。莫铖把指腹压在纸上的签名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血印,他孩子般地说:“好了,阿诺,落地生根,你不能说反悔!” 他把纸折好,放在盒子里:“阿诺,这是我们的承诺。” 许诺把盒子合上,盒面正中间镶着一颗心形的钻石,钻石,世界上最硬的东西。 莫铖站起来,把许诺搂在怀里:“我说过的,就算世界化为灰烬,我爱你的心还在。” 他给了她一颗烈火都熔不掉的心,以后就算风吹雨打,披星戴月,她都不怕。 许诺紧紧地抱着莫铖,她真的真的想和他一辈子。 那一晚,莫铖狠狠地抱了许诺。 他像永远要不够似的,一次次地问:“阿诺,你爱我吗?” 许诺紧紧地抱着他,她有些喘不过气,他那么用力,弄得她有点儿疼了。 可这疼痛又是她想要的,疼痛让许诺感到自己鲜明地活着。这是真的,是真的,不是一场梦,她有人爱了,她不用再做那个没有人爱的噩梦,她不再怕半夜惊醒,恍然意识她爱过一个人,她没有失去,他就在身边。 而她也是爱他的,许诺哑着嗓子,眼角还带着被他撞出来的泪花:“爱。” “很爱吗?” “很爱。” 莫铖满足了,可没一会儿,又追着问。 像做一个缠绵甜蜜的梦,有点儿疼,但很甜,甜到骨子里。 最后许诺有些恼了,她一口咬住莫铖的肩膀,下口的时候很用力,后来却有些舍不得了。 莫铖低低地笑,他拨开许诺被汗浸湿的刘海儿,露出她染上情欲的脸。她一向清冷,现在眼睛却含了水似的,脉脉情深,眼里只有一个自己。他喜欢这样的阿诺,烙下他的痕迹,染上他的气息。 莫铖扬唇一笑,一字一顿:“你是爱我的。” 笑容有一瞬间的陌生,许诺怔住,不过很快被他的动作转移注意力,他真是个欲求不满的禽兽。 那一刻,许诺永远不会想到,和她缠绵的男人已经变成一个可怕的恶魔。 他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包容,所有的好只为还给她一个纯白玫瑰的局。 他一根一根亲手拔掉她身上所有的刺,不是为了更好地紧紧相拥,而是往伤口撒盐。 她不知道,城市的另一端,杜艺灵正在确认订婚典礼的流程,她摇晃着一杯红酒,对着外面的灯火:“什么花都好,就是别用白玫瑰。” 这一切,许诺永远不知道,这一晚,她在莫铖怀里沉沉睡去。 无梦,她料不到,她一觉醒来,天永远黑了。 而莫铖抱着怀中的女孩儿,静静地看着。他温柔地抚摸她的眉眼,动作很轻也很温柔,一遍又一遍,像永远不够似的。 他在心里叹息,阿诺啊。 最后一根刺 第一章 我戒了, 也戒掉了对你所有的念想。 —— 好的睡眠该是怎样的,无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轻轻松松。 许诺好久没睡过这样轻松的觉,像回到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光,她什么都不用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许诺觉得她又变回过去那个小女孩儿,全世界都宠爱她。她有爸爸妈妈、阿公,每个人都爱她。小时候多开心啊,为什么要长大呢? 许诺睡到自然醒的,屋子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阳光照不进来,营造一个非常适合休息的环境。 虽然身体散了架似的,很酸痛,但许诺精神很好,她睁开眼睛,转过头,有些意外,莫铖不在身边。许诺摸了摸,身边的位置有点儿冷了,他起来有一段时间了。 这个无赖跑哪里去了…… 许诺有些失望,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可能在厨房准备早餐吧,她又想。 她看了下时间,天,已经快中午,她竟睡到这么晚。 许诺赶紧起床,穿衣服时,她偷偷看了一眼身体,脸一下红了,全是莫铖弄出来的吻痕,暧昧地布在胸前,要好几天才会退去吧。 这个禽兽!许诺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出去找莫铖,她想见到他。 出乎意料的是,屋子空空的,没有一点儿动静。许诺没有多想,伸了下懒腰。 天气真好,是个大晴天,阳光暖暖地照进来。冬天最幸福的就是有这样的暖阳,两个人像猫一样坐着窝在一起晒太阳。 许诺下楼,一楼也是静悄悄的,莫铖并没有在厨房忙碌。 跑哪里去了,许诺喊:“莫铖!莫铖!” 没人回应,声音扩散出去,碰到墙壁又折返回来,竟有些回声。 出去了吗?许诺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的鞋柜,莫铖的鞋并不在。 果然出去了,许诺想,她又猛地回头,不对!不单少了一双鞋! 她心里无端生起一丝恐慌,许诺猛地冲过去,昨天才刚被摆满的鞋柜少了一半的鞋,全是莫铖的,怎么回事?莫铖的鞋怎么全不见了? 许诺脸一白,全身都冰凉了,有种很可怕的感觉,静悄悄的房子,少了一半的鞋,昨晚莫铖告别般的放纵。她脑袋一阵眩晕,几乎要倒下去,不可能的,不会的。 许诺扶着墙壁,在房子找了一圈。不单单是鞋,屋子里莫铖的东西全部消失了,他的电脑,他的衣服,甚至连洗手间成双成对的情侣牙刷都少了一支,只剩下她一个人的。 怎么了?家里遭贼了吗?可没有一丝被翻的痕迹,不是贼! 许诺已经傻了,她去卧室拿手机,她要问下莫铖,他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她跌跌撞撞跑过去,去拿手机,看到床头柜旁放着房产证、钥匙,还有一封信。 许诺看到时,脑中有瞬间的空白,一个想法冒出来了,他走了,莫铖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颤抖地打开信,是莫铖的字,他写着一手好字,刚劲有力,意气风发,一笔一画都尽显风流,带着情般。 阿诺,你醒了吗? 如你看到的,我走了。 别讶异,一切都是你想的样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我不爱你了,阿诺。 别恨我,我不过是把你对我做的,还给你。 上次你问我是不是戒烟了,是的,我戒了,也戒掉了对你所有的念想。 在监狱的每一天,都把我曾经对你的爱磨尽。 我错了,我以为就算所有都化为灰烬,我爱你的心还在,但它已经死了。 阿诺,我对你死心了。 我以为你是爱过我的,可你连给我们孩子生存的机会都不留。 相识一场,房子的产权,这里的一切都给你。 就这样吧,许诺,我们……不再见。 不再见,三年前,许诺就是这样对莫铖说的。 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打湿了纸上的钢笔字,晕成小小模糊的黑点。 许诺泪眼模糊地打开房产证,上面赫然只有她的名字,孤零零地写在上面,形单影只。他对她多仁慈,这样的地段,这套房子在寸土寸金的白城起码值上千万,是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买不到的,可她许诺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钥匙、房产证,他什么都给她,就是不给她爱。 房产证掉落下来,许诺又看了一遍莫铖留给她的信,就这么短短的几行字,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合在一起,为什么就无法理解?怎么会这样,昨晚他们还好好的,他还在玫瑰丛中向她求婚,写满了99条嫁给他的理由,白纸黑字,玫瑰手印,昨晚他们还耳鬓厮磨,他还在她耳边一次次地说,他爱她,他们不会再分开。 许诺想不透,她不明白,难道这全是假的吗?全是假的吗? 他不爱她,为什么要来,带她到雪城,背着她在雪地狂奔,带她春天看樱花,秋天看枫叶,陪她回小春城看阿公……这所有的所有,难道都是假的吗? 明明昨晚他还说要给自己一个家,怎么今天一觉醒来,就变天了,变成她的一场梦,变成她的自作多情,变成她的痴心妄想。 没有人,没有莫铖,她一个人要一套这么宽敞明亮的房子做什么?他给的不是免她风雨飘零的房子,是给她一个坟墓,一个埋葬他们所有爱和真心的坟墓,一个她许诺永远没有人爱的噩梦,一个她怎么摆脱都摆脱不了的诅咒! 要说残酷,她许诺哪比得上莫铖一分一毫,兵不血刃,不用一兵一卒,就让她输了全部。 许诺哭了,无声地更咽着,所有的悲痛都堵在嗓子眼里。 她想放声大哭,可哭不出来,她跪在地上,痛苦地拿着那张纸,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嗓子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一点儿都发不出来。她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心被揉成碎片,不要!她不要这样的结局,她不想在这大得过分的房子哭,陪伴她的只有回声。 她不要,她不要,她是爱着莫铖的,是真的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昨晚她躺在他身下,紧紧抱着他时,就想着就算要死,她也要死在莫铖身边。 她是爱他的,她一无所有,只爱他,她已经毫无保留。 她不要和他分开,可能这只是他一时的愤怒,他生气她没留下孩子。她可以解释,不是他想的那样的,他们这么年轻,以后会有很多孩子,她会说明一切的。 许诺颤抖地打给莫铖,她怎么能离开他,她连手机的快捷键设置,他的号码就是设成“1”。 她心里只有他,他是她心中的第一位,她的爱人,她的亲人,她只有他,怎么能失去? 爸爸有新家了,她和妈妈也闹翻了就差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她只有他,他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做。 手机响了好久,都没人接,许诺不依不饶地继续拨,莫铖会接的。 上次那场事故之后,他就答应自己,会马上接电话,就算没接到,也会马上回拨。 你看,他对自己多好,这么在乎她,听她的话,难道这些也是逢场作戏? 也不知道拨了第几遍,手机终于被接通了,似乎是烦不胜烦,不堪其扰地被接起来,很不耐烦的一句:“喂。” 许诺却像捡到救命稻草,她紧紧地抱着手机,迫切地叫着:“莫铖!” “是阿诺啊!”手机传来莫铖低低的嗓音,他似乎轻笑了下,“不好意思,我把你号码删了,不知道是你。” 许诺脑袋嗡地响一下,像被人迎头打了一棒,打得她头昏眼花了。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地说:“你、你……” “你都看到了吧,”相对许诺的紧张无措,莫铖就显得云淡风轻,还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嗓音也带着他特有的低沉优雅,“我在信上都说得很清楚,不能当面说分手有些抱歉,不过我想你这么聪明,应当会明白的。 “房子我给你了,你自己是做这一行的,那套房子价值多少你也清楚。如果实在不想要,就卖了,那笔钱应当足够让你下半生过得很好了。 “其他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很忙,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忙?在过去的一年,他在追求她,陪在她身边,从来没说过这个字,现在她不过给他打了个电话,还不到三分钟,他就说他忙。 许诺简直要喘不过气了,寒气从地上一直渗透到四肢百骸,从她跪下的膝盖,一直冷到她骨子里,像大冬天,被一盆冰水浇过来,直接冷到心尖。 奇怪,明明开着暖气,地板也铺着地毯,为什么这么冷?冷到许诺牙关都在打战,她得拼命抓着手机,那么用力,手机才不会从手上掉下来。 那边的莫铖似乎想要结束这通电话:“没什么事的话,我就挂……” 话没说完,被许诺打断,她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些都是骗人的?” 这句话说出口,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一切都是骗人的吗?他说爱她,说给她一个家,对她的温柔和贴心,对她的好,全是假的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诺颤抖地等着莫铖最后的宣判,如果他说不是,哪怕他对她还有一点儿情意,她都会跑过去找他,扎进他的怀里。她不在乎了,她无所谓,尊严对错,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要他。 可沉默了好久,莫铖的答案还是冷冰冰地钻进耳朵,如一支利箭直射靶心。 “是,都是骗你的!” “一点儿真心都没有?” “没有,一点儿真心都没有。” 许诺更咽:“我不信。” 她不相信,她真的无法相信,这叫她怎么相信? “阿诺啊,”许诺听到莫铖在叫她的名字,他特有的叫法,那种宠溺般拿她无可奈何的语气,暖暖的,像对她毫无办法,他说,“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你问我恨你吗,难道我说不恨,就真的不恨吗? “你以为我带你到常年积雪的地方,就真的能埋葬我们的过去? “你以为我说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就能重新相爱吗? “阿诺,你已经这么大了,都在社会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傻,别人说什么你就信?我对你好,我陪着你,我说要给你一个家,然后,我说什么,你就信了? “难道你忘了,你说我是个强奸犯? “难道你忘了,你送我进监狱,还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过去已经足够我们老死不相往来,见面装不认识了。” 莫铖在那边轻轻地笑了:“我要是你,早该见到我,就跑得远远的。结果你呢,我带你回家,帮你洗脚,你眼睛就红了,带你看次雪,玩几天,你就离不开我了,就觉得我原谅你了。我也没对你多好,可你就回来了。” 莫铖的话在耳边残酷地继续:“阿诺啊阿诺,你果然还是没人爱啊。你没发现,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现你极度渴望被爱。可是没人会爱你的,阿诺,你爸妈不爱你,就连我,曾经最爱你的我,现在也不要你了。” 许诺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她怔怔地跪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哭。 那些眼泪挂在腮边,滚到唇边,那么苦,那么涩,原来这就是真相,他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可为什么莫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许诺还是想跟他解释,关于孩子不是他想的那样,她还是想挽回他们已经走到尽头的爱情。她哑着嗓子,近乎乞求,像个卑微的乞丐靠别人的施舍活着,她说:“莫铖,我们见一面吧。” 这样就结束,太残酷了,她无法接受。 “呵呵……”莫铖笑了,嗓音很愉悦,又带着恨意,他一字一顿地问,“记得吗,许诺……我们不再见!” 说罢,手机被生生地挂断,只传来冰冷的嘟嘟声。 莫铖……我们不再见。 原来如此,他不过想把这句话还给她。 她用纯白玫瑰引他入局,他倾尽温柔,还给她一个纯白玫瑰的局。 他在种满白玫瑰的花房求婚,他找了个他们第一次相遇日子的门牌号,这所有的一切一切,其实他早就说了,我们在那天开始,就在这里结束了。他真的不爱她了,不爱就是不爱,不爱才能肆意伤害,不爱才能把天堂变成地狱。 手机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许诺呆呆地坐在地毯上,那些眼泪早已干涸,留下一道道泪痕。 原来不是她想多了,是莫铖真的不要她了。这一切都是骗人的,也对,她怎么这么天真,就全信了,毫不怀疑。她真是笨,她真是傻,她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可要不是心里有他,他能这样伤害她吗? 许诺一动不动,呆呆地坐着,那本大红色的房产证耀武扬威地落在身边,她的名字被写在上面,像个诅咒提醒着她,他什么都留给她,就是不给她爱和人。人没了,要房子有什么用? 许诺有些想笑,可嘴角一动,泪又落了下来。 她这一生,还真是诅咒,她一直在找爱,却没一个人爱她。 以前是被她赶走,现在是别人不要她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从房子漫出的寒意像要把许诺冻僵,她才又猛地站起来,又重重跪下去,太久了,腿早麻了。 许诺半跑半爬走出卧室,不要,就算莫铖这样说,她还是舍不得离开他,她还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她不能失去他,她要去见他,她要和他解释清楚。 许诺急匆匆走出去,就披了件大衣,穿着拖鞋,连钥匙都没带。 她迫切地想见莫铖一面,去跟他说清楚。 许诺走得很快,跌跌撞撞,连电梯都不想等,直接跑下楼。她匆匆走到小区门口,外面就是公路,可以直接坐出租车。可来了几辆出租车,都载人了,气得许诺恨不得冲上马路,把他们拦下来,赶他们下车。 一旁是个报刊亭,报刊亭老板正坐着无聊,看到许诺这样,好心地问:“小姐,有急事啊,唉,现在是高峰期,比较难打车。” “嗯。”许诺回头应了一声,没心思理他,在旁边招手。 她又兀地停下来,不对,刚才好像看到什么,许诺疯了似的转身,拿起最上面的报纸,好大的手笔,报纸的头版图片是个巨大的广告,环城实业莫铖和杜家千金杜艺灵将于1月4日举行订婚典礼,欢迎各位…… “对了,过几天我也要订婚了。按道理我该请阿诺你的,不过我想你应当不会来,就没给你发帖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杜艺灵的话在脑中响起,许诺终于明白了,杜艺灵为什么会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敌意,没有哪个女人见到自己的准未婚夫和别的女人大秀恩爱,一起布置新居,一起买新床能笑脸相迎的,难为她,就要订婚了,还能对着自己,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许诺难以置信地看着报纸,她无法相信,可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时间地点,白纸黑字,莫铖、杜艺灵,就差把两人的婚纱照放在一起了。 老板在一旁说:“有钱人就是有病啊,订个婚打这么大的广告。” 对,这两人都有病! 一个看着未婚夫报复别的女人还能坦然自若,一个都要订婚了,还要给前女友一刀。许诺觉得好笑,更想哭,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笑自己天真,笑自己傻。刚才下楼时,她对莫铖还抱有期望,还想着,他是因为孩子的缘故,她解释了,他就不生气了。 现在呢,原来是自己太可笑了! 还要见他吗?许诺问自己,她想起爸妈离婚时,许淮安离开的那一晚,妈妈跪下来求他不要走,说她不离婚了,她原谅他了,她不介意,可得到的只有许淮安厌恶的眼神。如果现在自己去找莫铖,他是不是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再过几天,他都要跟杜艺灵订婚了…… 许诺真是眼瞎心瞎,第一次见面,杜艺灵扑过来抱着他,那么亲密,他说她是哥们儿,自己就真相信她是哥们儿了。说不定这两人早就情根深种,只是她没有发现,如今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她还是不死心,不相信,还在苟延残喘地想着,也许,也许—— 许诺跟老板买了那份报纸,终于有出租车过来,许诺上车说:“去明珠大厦。” 明珠大厦,白城最盛名的地方,历史悠久,在那里办喜事,单单有钱还是不够的。 从出租车上下来,许诺直接去了酒店的12楼,一路上,不少人停下来对她指指点点,就连坐电梯,身边的人都不自觉让出一段距离。 许诺从电梯镜子看到自己,蓬头垢面,头发都没梳,胡乱地披散在脑后,踩着一双拖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被冻得乌青,跟四周衣着得体妆容精致的女人相比,她就像个疯婆子。 电梯门打开,许诺走出去,听到后面有人小声笑着:“穿着拖鞋就跑过来了,肯定是过来捉奸的。” 捉奸?许诺心里发苦,她都搞不清,她和杜艺灵哪个算原配,哪个是小三? 许诺到服务台,摊开报纸,指着上面的名字,问:“4日这里是不是有个订婚宴,莫铖和杜艺灵?” 服务员一脸好奇,不过还是说:“是的,定的是国色天香那个厅。” 国色天香……许诺心里最后的期望被撕成碎片,连残骸都没有。 “谢谢你。”她头重脚轻地走出去,正好看到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搬着个很大的展架过来,赫然是莫铖和杜艺灵的婚纱照,男的俊朗风流,女的美艳精致,看着就很赏心悦目的一对玉人。 也不知道他天天陪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去拍的婚纱照,到底哪一天…… 去搭电梯时,许诺把报纸扔到垃圾桶里,她觉得一同被扔进去的还有自己弃若敝屣的心。 死了,都死了。 许诺没去找莫铖,没必要了。 从爸妈离婚那一天,她就明白一个道理,世上最难的事就是挽回一颗不爱你的心。 莫铖真的不爱她,他所有的温柔和好都不过是报复她当年的恶毒,她仅存的一点儿理智拉住她去找莫铖的冲动,她也想像妈妈那样,跪下来求莫铖不要走,可许诺清楚,没有用的,她求不回来的。 许诺不知道是怎么回到614室的,坐车还是走回来的,她不知道,她一片混乱,很乱很乱,只感到悲痛像涨潮一样,海水不断漫延过来,她快喘不过气了,她快窒息了。明明在空旷的地方,四周都是凛冽的空气,她却捂着胸口,透不过气,仿佛喉咙被堵住了。 许诺站在614室门口,才发现她忘了带钥匙,没钥匙,怎么进门? 一切仿佛回到最初,十岁那年,她从白城逃回来,被妈妈关在门外,那是除夕夜,外面在放焰火,还下着雪,她蜷曲着,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冷。许诺靠着墙,身体滑落,她坐在地上,已经入冬了,这几天寒流过来,就算在室内的过道,温度也很低,一呼吸全是白白的雾气。 许诺抱着自己,可冷意还是顺着毛孔渗透进来,一直冷到心里。 那一年,还有阿公救她,可阿公走了,还有谁来救她? 没有人了,只有她自己。 一扇门,没了钥匙,她被隔绝在自己家门外。 人心就像这扇门,你以为它为你开着,结果发现,没有了钥匙你根本进不去。没有爱,你凭什么以为那里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许诺就坐在那儿,呆呆傻傻,眼泪不自觉地滑落,顺着脖颈滑下,把胸前的衣服都浸湿了。真可笑,昨晚他吻她时,胸口那里多火热,现在像死了一样。 许诺一直坐着,直到天黑了,过道的灯是声控的,有人看到这里蹲了一个人,吓了一跳,不满地喊:“你干吗蹲在那儿?” 许诺没回答,她眼睛已经哭肿了,嗓子也疼,全身被冻得没有知觉,就觉得痛,心好痛,比阿公去世那一次还痛,那一次她痛得不想活下去,现在也一样,她只想死,死! 为什么活着这么痛苦,爱一个人这么难?是不是她被诅咒了,才会这样,用尽所有的勇气去爱一个人,拔了所有的刺,毫无防备地去和他在一起,结果他不过想骗她,报复她!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白城的夜依旧璀璨,这是一座不夜城。 许诺木然地坐着,觉得全身都没知觉了,本能让她觉得不能再这样,再坐下去,她会被冷死的。 她哆哆嗦嗦给莫铖打电话。按下“1”键时,许诺心里升起一丝无力,多讽刺,她其实不过想找个借口打给他,他这样对她,她还是想听他的声音。 等电话时,许诺看了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她竟在这里坐了六七个小时。 这次依旧响了好久,不过比早上好多了,还是懒洋洋一句“喂”。 他都把自己号码删了,这次许诺学乖了,她主动报名:“是我,许诺。我忘了带钥匙出来,现在进不去,你有备用钥匙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莫铖才嗤笑一声,有些玩味地说:“阿诺,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 他慢条斯理地说:“上次我听一个朋友说,他女朋友想见他,就骗他说忘了带钥匙,啧啧,我没想到你也会这样,真是……” 话没说完,许诺直接挂断了,她快要死了,她的尊严还没死!她不想,他们最后的回忆是莫铖的冷嘲热讽,许诺有些想笑,原来这就是不爱。她真是被他宠坏了,他对她太好,好到一切她都觉得是理所当然,没想到,原来不爱一个人,可以这样残酷。 就这样吧,许诺不想动,也不去想解决方法,如果真冻死就冻死算了。 但没一会儿,过道的灯亮了,几个人直接朝许诺走过来,问道:“是许小姐吗?我们是这里的物业人员,刚才莫先生打电话过来,说你忘了带钥匙,他之前有留一串钥匙放在我们那儿备用。” 许诺点点头,那几个人开了门,把灯打开。 许诺坐着没动,沉声说:“谢谢你们了。”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为首的工作人员看到许诺被冻得发青的脸,又问,“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不用了,我没事,谢谢你。” 许诺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她走了进去。 这个房子她多熟悉,是她亲手设计的,每个角落都是她和莫铖一起布置的,可如今看来,如此陌生。那么多人,想住金碧辉煌的大房子,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他们哪知道,拥有这些却连一个知冷知暖的人都没有,只留下独守空房的痛苦。 她真该感谢莫铖,他还给了他们的爱情一个葬心之地,614,是起点也是终点。 许诺在房间坐了三天,等了三天,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 如果,哪怕一次,莫铖给她打一个电话,说一句挽回的话,她都愿意,愿意回去,愿意重新相信他。可是没有,手机倒是有响过,不过是主管问她为什么不去上班,许诺听也没听就挂了,她怕,怕这一两分钟,万一莫铖打过来呢,错过了怎么办。 可三天,莫铖一次也没打过来,连短信都没有。 都是真的,他骗她是真,他和杜艺灵要订婚也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就她和他是假的。 许诺不能再骗自己了,三天,她除了喝点儿水,吃了块面包,几乎没吃其他东西,饥饿加上根本就没睡,她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如果不是想抱有一丝希望,她根本撑不下去。 现在她该醒了,许诺站起来,天昏地暗,她直直倒下去。 她再醒来时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会是他吗? 许诺颤抖地去接,听到主管气急败坏:“许诺,你到底还想不想干,别以为你最近……” 许诺挂掉,用力地把手机摔出去,撞到墙上,手机摔得支离破碎,落在地上,一起碎的还有许诺绝望的心。 她起来,强迫自己吃得饱饱的,然后去睡一觉。 再次醒来,许诺恢复了一些元气,她没死,她撑过来了。 许诺打起精神,她看了眼房子,她和莫铖一起选的地中海风格,一起挑的沙发、茶几、吧台,什么都是和莫铖一起选的,可他不要她了,这里也没一样是她的,就算房产证写着她的名字,也不是她的。 从头到尾,许诺要的就不是房子,她要人,要爱,要莫铖的心。 她要他许诺的,从今以后,只有死别,不再生离。 许诺起来,把房子打扫了一遍,她做得很细致,每一处都擦得干干净净,被子铺得整整齐齐,也给花房的玫瑰浇了水。做完一切,她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东西不多,莫铖买给她的奢侈品,她全留着,包括他写给她“嫁给莫铖的99个理由”。 许诺又看了一遍,看到“我伤害过你,所以更懂爱你,我们分开过,所以更珍惜在一起的日子,我们有好多回忆,不能辜负”,还是哭了。这个骗子,直到今日,她都绝望了,都要走了,还想去信他。 许诺把房产证,还有那颗镶钻的心都留下,还有她的……戒指。 把戒指脱下的时候,许诺觉得血肉生生被剥离,那么痛,痛得宛若有千万根针同时在扎她的心。可一切都结束了,她把戒指和莫铖给她的那颗心放在一起,真美,和他曾经的誓言一样美,但不属于她。一起留下的,还有许诺留给莫铖的一封信,可能他这辈子也看不到,可有些话许诺还是想说给他听。 行李不多,几件衣服还有阿公的相框,把相框放进行李箱时,许诺的泪打在老人微笑的脸上,她终究还是没能让阿公放心。 对不起,对不起……许诺擦掉泪水,可还是泪如雨下。 走的时候,许诺回头看了一眼房子,多美,她最完美的作品,处处见温馨和生活情趣,边边角角全都倾注了她的爱,可不属于她,她扬起嘴角想笑一下,想潇洒地告别,还是失败了。 门被关了,锁住,这一次,她是真的被永远地锁在门外了。 许诺把碎了的手机和卡扔到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得很快,腰挺得很直,背影坚强,像她从来没爱过,也没败过。 许诺把钥匙交给物业,嘱咐道:“如果莫先生过来,请交给他。” “您这是要旅行吗?”工作人员好奇地问,“要去几天?” 不会再回来了,可许诺还是点头,仿佛她只是去旅行,过几天,还会回来,回到他们的家。她拉着行李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要是莫先生问我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你跟他说,我爱他,许诺爱他。” 说完的刹那,许诺眼眶还是红了,这三个字,她多想亲口对莫铖说。 可没必要了,他都要订婚了,不该徒添他的烦恼,不能这么无趣讨嫌。 工作人员愣了下,呆呆地望着越走越远的许诺。不知为何,明明是甜蜜的三个字,他却听出世界末日般的绝望,全是痛心。他把钥匙收好,忍不住想,有钱人就是爱折腾。 可能这辈子, 她都无法习惯莫铖不爱她。 最后一根刺 第二章 许诺去辞职。 倒把三番五次打电话骂她的主管吓了一跳,他说他不是这个意思,没真想叫她走。 许诺交了辞职信:“跟您没关系,是我想走,一直以来,谢谢您的照顾了。” 走出办公室,她跟共处的同事们打了招呼:“谢谢大家的照顾。” 她没什么东西,把材料交给人事,剩下的一些小杂物都扔了。 许诺想离开白城,可能有生之年,不会再回来了。 她在白城没什么朋友,就一个君子之交的赵亦树。 赵亦树在白城开了家心理诊所,要找他并不难。许诺想了想,还是去跟他告别。 许诺和赵亦树的关系很奇怪,他们几乎可以好几个月不联系,但是只要许诺一句话,赵亦树就明白,他懂她,可能这就是知己。 许诺把小木块还给赵亦树:“这个还给你,我要走了。” 那块正面写着后会无期,反面写着来日方长的木块,不过反面已被漆涂掉,什么都看不出来。漆是许诺亲手涂上的,这一次,她和莫铖是真的没有来日方长,她只留下了,赵亦树的告别,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其实她和莫铖早该说这个。 赵亦树那么早就教了她这四个字,她到今天才明白。 赵亦树看到木块愣了下,皱着眉问:“你们?” 就在前不久,他偶遇过牵手逛街的两人,后来许诺打电话跟他说,她和莫铖重新在一起了。他还记得她那时的语气,充满对未来的期待向往:“你说得对,我不能活在害怕中,赵亦树,我想去试一次,我信他。” 她不相信爱情,却相信他。 但没几天,莫铖和杜艺灵的婚讯登上报纸,几乎路人皆知。 赵亦树不知道两人又发生了什么,唯一清楚的是,爱情又一次输了。他曾经很自私地想要两人在一起,爱情,人人都挂在嘴边的东西,他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他们证明了,也失去了。 许诺苦笑,摇头:“我们结束了。” 虽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赵亦树却觉得她要哭了。 他叹了口气:“阿诺,你在我面前,不用那么坚强。” 她十岁就认识他,遇见他时,她正处于最无助的时候,那时候,她在他面前袒露伤口,现在也可以。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只有一个赵亦树,永远是那个不会安慰你但会让人信任的赵亦树。 话音刚落,许诺的眼圈就红了。她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桌面,她握着拳,更咽道:“赵亦树,我好难受。” 就算一次次提醒自己,木已成舟,一切都是骗局,她还是痛,还是不肯去相信,不肯去相信这是真的。 莫铖,以后她想起这个名字,心都会流血,他会成为她不敢爱的噩梦。 赵亦树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拍她的肩:“阿诺,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是的,会过去的,但不会好了,未来不会变好的。 她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都不一定能治愈莫铖给的伤口。 许诺在赵亦树这儿坐了很久,像小时候那样,说她的痛、莫铖的温柔和他的局。 就算她已经长大了,却还是没法习惯,习惯伤害,习惯疼痛,习惯无常。可能这辈子,她都无法习惯莫铖不爱她。许诺只是在忍,忍着忍着就熬过去了,她已经无力去抵抗所谓的命运,一切都交给时间。 这一次,连赵亦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任何安慰都是徒劳。 许诺向赵亦树告别:“我应当不会再来白城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会先回一趟小春城,有可能去找我妈,有可能就待在小春城了。” 他们没说以后会常联系的客套话,临走前,赵亦树抱了抱许诺,他很是歉意地说:“对不起,阿诺,我不是一个好朋友。”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还是旁观者,不曾为她挡过风雨,也不曾为她做过明灯。就算今天他看她深陷囹圄,也帮不了她什么。 许诺摇头,轻声说:“这样刚刚好。” 真的,这样刚刚好,很安全,不要像她和莫铖,靠得太近,拔光了刺,最后血流了一地,心死了,爱情也死了。 去小春城的票许诺早买好了,她还买了新的手机和电话卡。 四年前,她只给妈妈和赵亦树留了号码,没想到四年后,还是这两人。 是下午的票,离起程还有一段时间。许诺想了想,去了许言的学校,她想跟弟弟说一声,虽然他并知道她真的是他姐姐。 去的时候,学校还没放学。许诺站在门外等,等着等着,脸颊突然有点儿冰凉,许诺一摸,水,她抬头,啊,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白城的第一场雪。 雪还挺大的,纷纷扬扬地往下落,许诺张开手,雪花落在手心,很快化成一滴水,就像天在落泪。小时候写作文,写心情难过,总爱用泪如雨下,那时候能用四个字的成语,是很了不起的事,但有些词,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真正懂它的意义。 许诺站在漫天的飞雪中,心里泪如雨下。她真的很喜欢雪,她很多美好开心的回忆都和雪有关,特别是有关莫铖,可她料不到,有一天,这些美好会化作一支支箭,万箭攒心。如今这漫天的雪花,也变成铺天盖地的寒意,将她笼罩。 好在许诺是个成年人了,成年人最没肆意的资本,她得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下课铃响了,许诺运气真好,一眼看到人群中的许言,他背着个书包,还是长不高的样子。许诺冲他招手:“言言!” 许言见到她很开心,兴奋地跑过来:“姐姐,好久没见到你了!你都去哪儿了?” 前阵子,她忙着和莫铖装修,满心都是他们的家,哪有心思理他。许诺心里一阵发苦:“我最近工作比较忙。” “是吗?”许言看他,不满道,“最讨厌你们这些大人了,忙就推给工作,爸爸是这样,妈妈是这样,现在姐姐你也这样。” “我真的忙。”许诺拍拍他的脑袋,“走,我请你吃冰激凌,当向你道歉。” 许言轻车熟路地走到他们平时最爱去的冰激凌店。 许诺把他喜欢的冰激凌递给他,许言立马笑得看不到眼睛。 许诺看着他,小孩子就是好,容易满足,一点点就感到很开心。为什么长大了,想要的东西那么多,要爱情要房子,要自由要豪车,什么都有了,又说空虚。许言上次怎么说的,大人就是难讨好,怎么做都不满意,拥有什么都不开心。 她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许言,心里也好受一点儿,问:“好吃吗?” 下雪天,吃冰激凌确实有点儿冻。两人都吃得有点儿哆嗦,许言点头,很满足地说:“好吃,姐姐下次我请你!” 他又说:“姐姐,好久没见,我好想你。” 许诺心一暖,望着面前的男孩儿,他在宠溺中长大,个子又矮,都上初中了,看起来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其他男孩儿到他这个年纪都开始变声了吧。 可惜她等不到许言长大了,许诺说:“言言,姐姐今天过来是跟你告别的,我要离开白城了。” “为什么?”许言吓到了,瞪大眼睛,连冰激凌都忘了吃。 “姐姐失恋了,要离开白城。”很伤心的事,不知为何,跟许言却很容易说出口。 许言傻愣着,好久才问:“是不是像电视里说的,离开这个伤心地?” 许诺点头。 许言用一种要哭的神情看她:“一定要走吗?这个地方真的让你这么伤心?” 让她伤心的不是这个地方,是人,可睹物思人,她没法生活在一个满是回忆的城市。 许诺点头:“是的,待不下去,这个地方看着就难过。” 许言要哭了,冰激凌化了一手都没发觉:“姐姐,可不可以不要走?妈妈总管我,不让我交朋友,她说我有钱,别人接近我都是别有用心。你走了,我更没什么朋友了。你放心,我很快就长大了,长大了,就帮你打那个欺负你的人,就能保护你。” “真的,我很快就长大了。”他证明似的又加一句,“我现在每天都喝一瓶牛奶,以后喝三瓶都可以,姐姐,你不要走,电视不是说,逃避不是办法,面对才能真正过去吗?姐姐!不要走嘛!” 许言拉着许诺的手恳求着,许诺有些感动。这是吴琼和许淮安的孩子,可他不像吴琼那么势利,也没有许淮安的薄情,他天真善良。是不是每个孩子的最初,都是天使般的样子,为什么后来他们会长成永不知足,会做坏事,会伤人…… 许诺俯下身,和许言平视:“对不起,言言,姐姐没勇气待下来。不过你放心,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的。你不用担心你没朋友,姐姐跟你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什么朋友,不过后来姐姐发现了,交朋友没那么难,只要你捧着一颗真心,别人就会真心待你。” 她说谎了,有时候并不是你捧着一颗真心,就能换回真心,可能还会被捅一刀。但他这么小,她一点儿都不想破坏他的天真。 她拍拍他的脑袋:“言言,姐姐走了,以后多喝牛奶,多看书,少看电视。” 许诺起身,正准备走,身体被用力地推了一下。许言被一个女人护在身后,她挡在许言面前,怒视许诺:“你是谁?想对我儿子做什么?” “妈妈,你误会了,”许言在后面急急喊,“这是我朋友。” 妈妈? 许诺一愣,望着面前的女人,是吴琼。 当年自己朝她撒沙子骂她狐狸精的女人,自己都认不出她了。 她们有多少年没见了,许诺看着依旧妆容精致保养得很好的女人,真的认不出她了。 那一年,她逃出来,心里恨死这个女人了,没想到今天认不出来了。真可笑,当年明明恨得要死,那么大的仇恨,再见面竟没有多少感觉了,是不是爱和恨都会随着时间流逝? 许诺冲许言点头,她不想和吴琼纠缠。 包被抓住,吴琼狐疑地看她:“你、你……你是不是许诺?” “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我认得,你就是许诺!” 两人正说着,旁边又传来一声讶异:“阿诺,你怎么在这儿?” 是许淮安,他今天难得有空,和吴琼一起来接许言回家。 一听到许淮安的话,吴琼就笑了,她尖厉道:“还说你不是,许诺,你接近言言干吗?是不是看淮安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不舍得了,想来分家产,我告诉你,你判给你妈了,现在的这些都和你没关系。” 许言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妈妈,你说什么?” “你瞎嚷嚷什么,”许淮安不满地瞪了一眼吴琼,转头亲切地对许言说,“言言,你不记得了?这是姐姐,小时候姐姐还经常来找你玩儿!” 许言还是一脸茫然,吴琼嗤笑一下,刻薄道:“言言,就是那个乡下来要钱的穷亲戚!记得吗,许诺,那个打伤你还要扔你下楼的姐姐,亲姐姐!” 许言难以置信地望向许诺,许诺感觉像被当面打了一巴掌。 “怎么说话的?”许淮安怒道,“言言,别听你妈乱说。阿诺是你姐姐,小时候你们玩得可好了。” 吴琼像听了很好笑的笑话:“我乱说,你才是鬼扯吧!还玩得好,言言脸上的伤疤就是许诺弄的。” 不,她没有,小时候,她是有段时间特别恨许淮安,想带着许言一起死,让许淮安一无所有,可她从来没有打过许言,也没真正地伤害过他。 吴琼又说:“你说我乱说,那我问你,许诺都这么多年没跟你联系了,也从来不认许言这个弟弟。突然冒出来,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哼,说到底,不就惦记着你那些钱!” 没有,她和许言亲近,完全是意外,她从来没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许诺站在那里,吴琼说的,她可以一条条反驳过去,可她满心疲倦,实在没力气和吴琼做这些口舌之争,况且,她一向不屑解释。她只想离开这里,无论是许淮安还是吴琼,她都不想去应付,她都要离开,她只想安静地同许言告别。 许言还是很迷惑,他求救般地望着许诺:“你真的是我姐姐吗?” 许诺一愣,还是点头了,一瞬间,她看到那个刚才说要保护她的男孩儿后退一步,眼中涌起防备。他看她的眼神,充满审视,很微妙,想亲近,又很害怕。他也这样看她,接近他,别有用心的人? 许诺觉得可笑,许言什么都没做,但一个戒备的眼神已让她失望。 许诺不想再说什么了,下着雪,几个人在街上吵吵嚷嚷,说起来还是血亲,却揭彼此的短,真是太难看了。 她平静地望着许淮安:“爸爸,既然见到你,我也跟你说一声,我要离开白城了……” 话没说完,许诺听到四周惊呼一声“快跑”! 她抬头,看到冰激凌的广告牌在眼瞳不断放大再放大,正对着许淮安砸下来。 许诺猛地扑过去,一把推开许淮安:“爸爸,小心——” 许淮安被推了出去,他瞪大眼睛:“阿诺!” 许诺抬头,广告牌还在飞速降落,她本能地要闪开,又停顿了下。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广告牌已重重砸在许诺头上,又压在她身上。 许淮安被推倒在一旁,安然无恙,他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被压着的女儿。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许言,他扑过去大喊:“姐姐!姐姐!” 许诺隐隐中听到有人在叫她,可她的头很痛,钻心地痛,这一次天是真的黑了。 她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觉得身体被寒意包围,有什么正快速地流出她的身体,那东西却很热,很温暖。许诺睁开眼睛,最后一眼,是漫天往下落的雪花,星星点点,像会飞的精灵,纯白澄净。 真美啊!她想,她还记得,有个人说会在初雪吻她,他也做到了;她还记得,他跟她说好的,只有死别,没有生离,可如今他在哪里…… 许诺慢慢闭上眼睛,她想她要死了,不过也没什么。 这世界也没什么值得她眷念的,没有她,大家还会各自安好。 她有些意外的是,她这么恨许淮安,恨她的爸爸,可还是见不得他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一点点都不行。 这就是爱吗?真是不可理喻的东西。 许诺倒在冷冰冰的地上,许淮安疯了似的推开广告牌。 广告牌很大也很重,单靠他一个人根本移不动,路边的好心人一起过来帮忙,好不容易才移开,许诺倒下的地方,已被鲜血染红。漫天的飞雪下,从上往下看,血还在漫延,就像一朵正在盛开的花,一朵被血染红的白玫瑰。 许淮安抱着冰冷的许诺,总是从容不迫的脸上全是恐惧,他绝望地喊: “救护车!救护车!救救我女儿!” 血染红了他的手和他昂贵的西装,天气这么冷,血也冷冰冰的。 这一刻,女儿毫无生息地被他搂着,许淮安这才意识到,当年那个挂在他脖子上撒娇,见到他回家就跑过来,追着他跑不让他走的女儿长大了。她长大了,长成和自己一样的大人,可她也还是个孩子,一个需要父亲的孩子,一个希望被看在眼里,藏在心里的孩子…… 与此同时,明珠大厦国色天香厅,莫铖盛大的订婚典礼。 西装革履的莫铖和杜艺灵站在一起迎宾,两家都是白城有头有脸的人,订婚宴办得很隆重,只是莫铖总是有些不对劲,垂头丧气地站在杜艺灵身边,就算有人来了,也就客气地说了句“谢谢”,嘴角扯一下,就当笑了。 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杜艺灵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趁着没人小声说:“你到底怎么了?和我订婚你很委屈吗?” “不委屈!我一个坐过牢的,除了你,跟谁谁嫌弃!”莫铖怏怏地说,几乎脱口而出,看到杜艺灵受伤的眼神,又说,“不是,小十,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铖,你到底什么意思?”杜艺灵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当初说订婚,说在一起,都是他亲口答应,那现在这又算什么?她杜艺灵要不是真喜欢他,会这样一再放纵,看着他和前女友破镜重圆,看着他们手拉手逛家具城布置新居,他说是假的,是做戏,是为了报复,那现在这副死样子摆给谁看。 又有人过来了,两人像演技精湛的影帝影后,迅速换了一张笑脸。 宾客进去了,两人又无话,气氛很古怪,空气中带着莫名的压抑。 莫铖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天飘起雪了,她是最喜欢下雪的,看到下雪就跟孩子似的,眼睛都弯起来,全是笑意,而他最喜欢看她笑了。莫铖心一动,很惊喜地说:“阿诺,你看,下雪……” 那个“了”字被他生生咽回去,莫铖看到杜艺灵痛苦的眼神,他有些无措地开口:“小十,我……” “你还想着她,对不对?”杜艺灵挺佩服自己的,到今天这地步,她还能这么冷静,这么清醒地分析,她继续说,“其实你根本不是在和她做戏,你是真心追她,真心和想她在一起,真心想在那个房子过你们的小日子对吧?” “没有!”莫铖很快地否定,他语气很坚决,却不敢看杜艺灵的眼睛。 “没有?”杜艺灵笑了,却比哭还难看,“莫铖,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两个字吗?” 莫铖放软身段,近乎祈求地说:“小十,这些以后再说好吗?” “不行,”杜艺灵摇头,她眼圈红了,她直直地盯着莫铖,“为什么不吻我?为什么从不抱我?莫铖,你答应和我订婚,是为了报复许诺,真心和我在一起?还是除了许诺,你跟谁结婚都没关系?” 莫铖回答不出来,当初他入狱,小十来看他,说喜欢他,她对他那么好,他没多想,就答应了。他以为,他和小十打小就认识,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难道还敌不过许诺那个没有心的恶毒女人?可是,为什么如今提起她的名字,心都会痛? “我去下洗手间。”莫铖近乎逃似的走开,躲进洗手间。 他锁上门,靠在门上,突然很想抽一根烟,摸了摸口袋,又意识到,他戒了。 我戒烟了,也戒掉对你所有念想…… 可为什么他还会想她?疯狂地想。这几天,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气和理智控制自己不去找许诺,不打电话给她,他告诉自己,一切结束了。可为什么睁眼闭眼全是她,做什么都是想着她,就连刚才,他和小十站在那里一起迎宾,他想的是,如果站在身边的是阿诺,那该多好,他的诺一定很好看,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莫铖要被自己逼疯掉了,他设的局,他挖的坑,结果发现跳进去的是自己,他出不来了,他把自己埋进坑里。 他想起,许诺打电话给他,他是笑着的。那几句话,这四年,他每天都在想着,这些话何时还给她,可为什么,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口时,他的心也像被人握在手心死命揉捏,挂了电话,他已经全身都是汗,趴在桌上喘不过气。 他想她,又忍不住恨她,无情无义的许诺,狠心绝情的许诺,就打了那两通电话,然后就无声无息,对自己不闻不问,连当面质问自己一次都没有,还说爱他,她心里根本没有他,只有她自己。 六年,他们认识六年了,她却连来纠缠他一次都不肯! 对,他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她连他们的孩子都能打掉,根本不值得他心痛。 莫铖在洗手间做好心理建设,又出去洗了把脸,醒醒脑子,不要再想许诺了,既然已经决定跟小十订婚了,就好好和她在一起。他和小十从小玩到大,也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平时相处那么愉快,要在一起了,关系更密切,肯定会更好。 莫铖这样告诉自己,别苦着一张脸,回去好好哄哄小十。 他甚至对着镜子挤了个笑脸,可怎么看,都有些难看。 算了,莫铖转身走出洗手间,却撞上人,他赶紧扶住那人:“不好意思……” 一抬头,两人都愣住了,是四年未见的兰清秋。 兰清秋也有些讶异,她看着一身西装的莫铖,目光放在他别着的胸花,上面别着新人的字样。 她露出了然的神情,有些不是滋味:“订婚了?莫铖,恭喜你!” 这声恭喜,不知是莫铖心里有鬼,还是怎么了,总觉得刺耳。他淡淡地问:“兰姨怎么有空来白城?” “怎么?”兰清秋笑了,脸冷下来,有些讽刺道,“当年被你们莫家赶出白城,如今连来开个会都不行,你们莫家在白城已家大业大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了吗?” 莫铖被生生呛了口气,说是母女俩,但两人一点儿都不像,阿诺哪会这样得理不饶人。 兰清秋说完,也觉得失了气度,跟他置什么气,说:“去吧,别让姑娘家久等了。” 这话本是给莫铖台阶下,但他却像被点了炸药包,反问:“兰姨你就不关心我跟谁订婚吗?说不定是跟你女儿破镜重圆,再续前缘。” “怎么可能?”兰清秋摇头,她失笑,“四年前,从许诺报警的那天起,我就料得到,你们会是这样的结局,总有一天,你会娶了别人。可是阿诺那个傻子,还说要等你……” 话没说完,莫铖上前一步,拉住兰清秋:“你说什么?许诺要等我?” 兰清秋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你进去后,阿诺去找你,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莫铖心揪起来,他想起雪夜那次,许诺把他后背都哭湿了,说孩子没了,他头有些痛,神经绷起来,“她进来和我说,她打掉了孩子。” 这一次轮到兰清秋惊了:“她这样跟你说?” 莫铖点头,兰清秋愣在原地,许久才叹了口气:“这个阿诺,真是个傻子……” 四年前,从许诺报警的那天起,兰清秋就明白了,一切都完了。 她是真想让许诺和莫铖在一起,莫铖才二十岁,年轻时一时冲动是可以理解的,况且,他们是有感情的,没必要闹得鱼死网破。许诺的委屈,兰清秋懂,但忍一忍海阔天空,他们有大好的未来。 但她料不到,许诺竟真的做这么绝,真的走了条不归路,去报警,设计莫铖入狱。 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更让兰清秋愤怒的是,莫铖入狱后,许诺竟说要把孩子生下来,她要等莫铖出狱,她原谅他了,等莫铖出来,他们还在一起。 “这个傻子,她以为她是谁啊?把莫家的独子送进监狱,她以为莫永业会重新接纳她? “二十岁生日都没过,还想把孩子生下来,她连自己都养不活,何况带着个没名没分的孩子,还要说等你,真可笑。她以为爱情是什么,爱情比人心还经不起考验,别说你被判了三年,就是三个月,你都可能变心。她真以为,傻傻等你出来,你就会接受她,她怎么忘了,是她去告发你的,害你入狱!” 提起当年的往事,兰清秋还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我劝不动许诺,我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真是一根筋傻透了,活在爱情编织的美梦中,以为爱一个人就是永远,爱一个人就没伤害,也不想想,你要真的那么在乎她,那么爱她,哪会强迫她?” 莫铖听得一阵揪心,眼都红了:“所以你就逼她打掉孩子?” “对,我女儿疯了,我没疯,我当妈的不能陪她犯傻。”兰清秋望着他,“莫铖,你别恨我,你要当了父母,你就明白了。难道你会让你的孩子二十岁就当未婚妈妈?你们有那样的过去,你爸爸在外面逼我去死般地打压我,这样子,叫我怎么能相信,你们还有未来?” 兰清秋叹了口气,又说:“孩子也不算是我打掉的,我骗许诺说带她去做孕检,暗地联系好医生,想打掉。不料中途被许诺发现,她逃了出来,跑得太急了,一不留神从楼梯摔下来,肋骨摔断了两根,孩子也流掉了。这都是注定的,连老天都不站在你们这边。” 莫铖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眼睛充血得厉害:“你也是一个母亲,你怎么能这么做?” “就是因为我是个当妈的,我一个人把阿诺养大,有多辛苦我最清楚,我才舍不得阿诺受这样的苦!”兰清秋尖着嗓子喊,冷冷地望着莫铖,“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犯下的错要阿诺去承受,你爸爸当年有多狠,你又知道多少?” 莫铖觉得心肝皆碎,他记得那天,许诺来看他,瘦了很多,衣服空荡荡的像挂在她身上,神色平静,她说“我打掉了”,他恨她,就是从那一刻起。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说实话?为什么她宁愿一个人承受,也不愿说出真相? “孩子流掉之后,许诺估计也认命了,没再说要等你出来的傻话了。”兰清秋继续说,“你知道的,许诺这人心特别硬,就跟没眼泪似的。可那天她醒来,发现孩子没了,哭成那样,根本控制不住。” 兰清秋眼圈红了:“她还不能哭,肋骨断了两根,一哭胸口就疼,喘不过气。叫她不要哭了,她也不听,骂我,说恨我,恨我害死她的孩子。孩子流掉时,已经显怀了,许诺平时都很小心,有次还跟我说,妈妈,我也要当妈妈了。 “当妈的天生会疼孩子,她那么年轻,也会心疼孩子了。我说不过她,也不可能看着许诺发疯,她再哭,那两根断了的肋骨会落下病根的。我没办法,叫医生过来打安定,打了她就安静,睡过去,要醒了,她要闹,就继续打针。 “打了几次安定,后来她不闹了,就默默流泪,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我在医院照顾了她半个月,没睡过一次好觉,可她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你说,她这是多恨我?她的心有多狠?”兰清秋狠狠地盯着莫铖,她的情绪有些失控,“莫铖,你摸着良心问你自己,如果是你,你是不是也会这样做,我不能让阿诺没结婚就带着个孩子,她的未来会被这孩子毁了的!” 莫铖回答不出来,他对兰清秋也恨不起来。 他想到连哭都不能大声哭的阿诺,那时候,她的心有多痛。 “她恨我,直到现在还恨我,过年就发条短信,连打通电话也不愿意。”兰清秋摇头,“后来,我在白城实在待下不去,要带她走,她不肯,要留在这里。我知道,她嘴上不说,其实还在等你。她怎么这么傻,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骗人的东西,它是玻璃球,看起来很美,但只要有人放手,就碎了,比什么还脆弱。她真以为你给她一个钻戒,就无坚不摧了?” 莫铖明白,兰清秋这是无心之言,可她说出的每一句都像打在他脸上的巴掌,打得他无地自容,羞愧不已。 兰清秋望着飘落的雪花。 “阿诺最喜欢下雪了,可那年就是我把她关在门外。我离婚了,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总想对她好点儿,可每一次都让她离我更远。小时候的阿诺不是这样的,她活泼爱笑,什么都跟我说,回家第一句也是妈妈妈妈。可后来怎么就变了,她怕我,不需要我了,一身刺,连我都不让靠近,”兰清秋盯着窗外,一滴眼泪滑过眼角,“离婚后,我就变成一个神经病,也把许诺变成神经病。” 莫铖听不下去了,他拔腿就跑,他错了,他要去找许诺。 后面传来杜艺灵的叫声:“莫铖,你要去哪里?宴席要开始了!”莫铖停了,他把胸花解下来:“对不起,小十,我不能跟你订婚,我爱阿诺。”他似乎怕她不明白,又重复了一遍,“我还爱着阿诺。” 他后悔了,他错了,他以为他布下的局全是为了复仇,可为什么一切都如他想象的模样,他却没有丝毫的快感,只有夜深人静,孤枕难眠的痛苦。夜深时,他一遍遍地回想,她在他怀里,她在自己身下,她含了水似的眼睛,她说,爱,很爱。 他何尝不是,这是个复仇的局,可他付出的点点滴滴全是真心。 “莫铖!”杜艺灵要疯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就一点儿都不在意我们二十四年的情谊?如果你今天敢走出去,以后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做了!” “对不起。”莫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杜艺灵绝望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们认识了二十四年了,她自己都算不清她暗恋了他多少年。她以为他们是水到渠成终于走到一起,没想到最后他还是落荒而逃。她杜艺灵走到哪里都是主角,怎么到了莫铖这儿,就成了可悲的跑龙套,连备胎都不是,可笑!太可笑了! 服务人员小心翼翼地问:“杜小姐,订婚宴还举行吗?” “举行!为什么不举行?”杜艺灵冷冷地白了那人一眼,昂首挺胸,像个女王走过去,“你马上给我开席!” 既然他爱许诺,那她要整座白城都知道,杜莫两家喜结连理了,杜艺灵和莫铖在一起了! 他让她痛苦,她也要让许诺不好过,他让她心痛,她就让许诺心死。 走进大厅前,杜艺灵又说:“你!马上给我运一卡车的白玫瑰过来!给我铺满整个大厅!” 她要白城明天所有的报纸,头条照片全是铺天盖地的白玫瑰。 她要那些拔掉的刺一根根全部扎到他们心上,她要他们如处荆棘森林,寸步难行! 我终于失去了你, 可我从来没想过会真的失去你。 最后一根刺 第三章 莫铖跑了出去,边跑边给许诺打电话。 他要告诉她,他错了,他骗她的,他后悔了,他一直想她,他是爱她的,一直爱的只有她。 手机传来熟悉的女声:“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莫铖火急火燎,开着车去614室。车驶向公路时,他踩着油门,加速前进时,一辆救护车响着警鸣声从另一侧的车道飞快开过。两辆车交错而过,各自汇入车流,就像两个人不再交汇的人生。 到了小区,莫铖去找物业拿备用钥匙。 那一天,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留一点儿余地,他也没钥匙。 他急忙拿着钥匙就走,也不管工作人员在后面喊:“莫先生!莫先生!” 他听不见,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找到许诺!他不能再离开她了,他会好好跟她解释的! 莫铖料不到的是,房子空空,许诺不在,所有家具都被细心地罩好,像打扫的人很爱惜这里,容不得一点点灰尘落在上面,可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什么都很新,毫无生气。 “阿诺!阿诺!” 回答他的是空荡荡的回音,就像那几天,陪伴许诺的只有哭泣的回音。 她走了,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莫铖心里冒出一个不祥的预感,心脏像被人猛地击打了一下,疼得他有些窒息。 不会的,不会的,莫铖安慰自己,可他清楚,许诺走了,依她的性格是不会留下来的。 怎么会这样,才几天,她就走了,莫铖颓废地坐在床上,抬头看到桌上放着的房产证、镶钻的心形盒子,还有那枚戒指。 莫铖拿过来仔细看,没错,是那枚他重新戴在许诺无名指的戒指,他们的信物。 她又把它还给他了,莫铖心一痛,桌上还有一封信,写着“莫铖亲启”。 莫铖颤抖地打开信,不是薄薄的一张,很厚,展开可以看到一些字有些模糊,像有人边写边哭,眼泪也打湿了字。 莫铖,我是爱你的。 就算现在,你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一点儿都不想承认,但我还是爱你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们又走到如今这地步。 这几天,我总在想,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没有遇见,彼此或许都过着平静的生活,特别是你,应该会有你的灿烂人生。 然而命运就是让我们遇见了,命中注定我们成为彼此的劫难。 如今你走了,我也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 莫铖,我走了,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我想,没有彼此,我们都能活得轻松一些吧。 走之前,莫铖,有些事,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十三岁那年,我爸妈离婚了。爸爸变成别人家的,妈妈总想利用我得到一些爸爸的消息,所以总是让我去找他讨要生活费。而这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每一次去都是一种羞辱,面对自己曾经最亲的人却要像个乞丐一样地乞讨,还有个不谙世事的弟弟会笑我是乡下来要钱的穷亲戚。 日积月累,这所有的羞辱变成一种深深的仇恨。 终于有一天,我抱着弟弟想一起从楼上跳下。可那小家伙抓住我,可怜地望着我,他可能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又突然心软了。我跑出来,却不知道要去哪儿,就沿着一条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黑,走到溜冰场,看见了你。 你在溜冰,你就像一阵微风吹到我这阴暗的角落,你不会注意到我,但我却看到你全身闪着光,耳朵上还戴着一个很特别的耳钻,很亮。看着你,我忘了自己刚经历的悲伤,也打消了死的念头。 后来,我们无意中重逢了,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件事,其实我早就认出了你。 赵亦树说,你救了我一命。 我一直觉得你是与众不同的,我很渴望别人对我好,又很怕别人对我好。唯有你,莫铖,无论你对我多好,我觉得都是理所当然的,大概潜意识就觉得,你是不一样的,你不同于我生命中的任何一个人,你是属于我的。 你说你名字有铖,我名字有诺,我们念起来是“承诺”。你来,是要给我一个爱的承诺。我相信了,我一直没说的是,我们的名字念起来不是“承诺”,而是“莫许承诺”。 我不相信命,不相信爱情,但我想相信你。 莫铖,我十三岁就记住你,十八岁我们相遇,到现在,几乎快够上一个轮回了。 这么多年,你怎么会觉得,我对你没有丁点儿情义? 我曾常住孤单里,是你出手相救,我生命中只有一个你,照亮着我。 莫铖,你的爱是热烈燃烧的火,我的爱却是无法说出口的白玫瑰,我刺痛你,是我爱你的方式。你鲜艳的红色,是我灰白生命的唯一色彩。我不懂爱,也很怕你离开,我想抱着你,又怕刺得你一身伤。所以,我从来不说爱。 我清楚,你恨我,一直都恨我,恨我报警害你进监狱,恨我打掉孩子。可是莫铖,我每晚都做梦,梦见阿公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没人去救他。 莫铖,没人去救阿公,没有人,他死了,就这样死了。 所以,我也无法忘记这一切,去坦然接受你的爱。 仿佛我的幸福都会被诅咒,我最爱的阿公是我害死的,他会在天上看着我。 莫铖的泪落在纸上,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肯说实话,还是一个人去承受,替母亲扛下所有的错。 他知道她恨他,所以他入狱,也是真心想赎罪的,他想置之死地而后生,给彼此一次机会。可没想到,她来找他,说那样的话,他崩溃了……他们最后还是走到如今这地步,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莫铖哭得不能自已,到底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最初的最初,他跟阿诺在一起,也只想好好爱她,对她好,可为什么全变了,所有的好,最后全变成伤害。 莫铖,你在狱中的每一天,我都很不好受。 但我回不了头,我只能咬牙去承受,说句可能你不相信的话,我留在白城的每一天,都想着有一天你会来找我。我觉得,我们还没结束,我好想你,我相信你也是,相信你还记得许诺。 妈妈骂我蠢,说我天真,可我就是相信,莫铖会回来找我的! 你答应过我,会给我一个承诺。 我唯一担心的是,莫铖会不会原谅我。 我就这样等了三年,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一天。 你来找我的那天,下着雪,我见到你,觉得世界一瞬间从黑白的变成彩色的,你来了,来找我了。 你不知道那天,我见到你有多高兴,感觉天都亮了。其实你不用做什么,我都会跟你走。 我只怕你不原谅我,我一次次问你,你望向我的双眸,一次次让我安心。 我们重逢的那一刻,我就想,我们到底是绝处逢生,还是狭路相逢? 我生命中的冷暖都来自你,你来了,我想紧紧抱着你;你要走了,我都来不及挽留。 三天,我在这套房子安静地等了三天,想了很多事,流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眼泪。 我这辈子最快乐和最悲伤的事情,就是遇见你和失去你。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和你只有死别,不再生离。可是这些,都过去了。 对不起,让你的人生徒添了这么多波折,还是没能在一起。 对不起,想说爱你时,你已不相信爱情。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信已被眼泪打湿了,莫铖站起来,身体一晃,差点儿站不住。 他伸手,把那枚戒指握在手中,他要去找阿诺,说他错了,说他没有和杜艺灵订婚,说他还想着她,他会求她,求她和他在一起,求她原谅。如果她不原谅他,他就向她下跪,他会死缠着她,反正一直以来,他在她面前就是个死缠烂打的无赖。 对,他要找到阿诺,他一定要找到许诺!莫铖这样想,心里却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从刚才就一直跳个不停,跳得他很痛很痛,好像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耳边说:她不在了,许诺不在了…… 莫铖带着戒指,头重脚轻地走出去,他还穿着订婚的西装,衬得他修长挺拔,可他却满脸憔悴。 他边走边想,阿诺可能会去哪里,他要去找她,他想马上见到她,可能在公司,可能去找兰清秋了,可能…… 他不知道的是,刚才和他擦肩而过的救护车里,医生边抢救边说:“你们要做好准备,伤得这么重,撑到医院都难。” 许淮安面如死灰地坐在一旁:“求求你,医生,救救她,我女儿二十四岁生日都还没过。” 他记得许诺的生日,那是个下雪的日子。 妻子突然临产,他赶到医院时,已经生了,那个小小的生命就依偎在妻子身边。 母女平安,一大一小都睡着了,睡得很安详,许淮安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等着,不时站起来,看那小小肉肉粉红色的脸。他还记得,妻子后来醒来,脸色有些白,但笑得很温柔:“你看,像你。” 原来他忘了这么多事,许淮安望着许诺苍白的脸,已找不到当年小肉团的痕迹,可仔细看她的五官,还是看得出是他的女儿,他们多像。许淮安抹着眼泪:“求求你,医生,我女儿不能死,不能死。” 而莫铖开着车行驶在雪中,他还在疯狂地打电话,满世界找她。 许诺无声无息地躺在救护车上,当你睡了,世界也安静了。 一星期后。 莫铖颓废地坐在赵亦树面前,不过七天,他却像老了十岁,年轻的眼睛里全是沧桑。 他找不到许诺,她辞职了,他在垃圾桶找到了被她摔碎的手机和卡,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他找遍白城,去了每个她可能去的地方,还是没找到。他打电话给兰清秋,她直接挂掉,说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再后来就打不通了。他也去找许诺的父亲,只得到一句“许诺和你没关系”。 三天,他不眠不休,快把白城翻了个遍。 这也不知是他第几次来找赵亦树。 “她来向我告别,说要离开白城,至于去哪儿了,我也不清楚。莫铖,你和杜小姐的订婚照片翻张报纸就能看到,你还找许诺干吗?” 莫铖痛苦地皱眉:“亦哥,我没时间解释,你相信我,我要找阿诺。” 他找遍了全世界也没找到她。他没有办法,只能来找赵亦树,整个白城,她就这一个朋友。 赵亦树冷冷地看着他,手在桌底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他看起来也不好,眼底布满红血丝,眉皱得紧紧的,一向平和的眸子此时也带着少有的戾气,他厌恶地看着莫铖,冷冷地说:“我不知道。” “亦哥!”莫铖喊了一声,声音里全是痛苦,“求你了,求你告诉我。” 赵亦树完全不想理莫铖,他站起来,就要离开。莫铖拉住他,红着眼圈:“亦哥,求你了,我错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伤害她……” 莫铖差点儿给他跪下了,赵亦树不为所动,冷冷地说:“你再也伤害不到她。” “什么?”莫铖有些不明白。 赵亦树眼圈一红,终于还是缓缓地说:“她死了。”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赵亦树胸口竟有些喘不过气,她死了,许诺竟这样死了。 他对许诺说,你要习惯,习惯伤害,习惯世间的种种无常,可这一次,他也接受不了。 “怎么可能?”莫铖瞪大眼睛,摇头,后退了一步,“亦哥,不要开这种玩笑。” 阿诺怎么可能会死?他走时,她还好好的,她留给他的那封信,虽然伤心,但也没有任何消极的自杀倾向。 “我没开玩笑,许诺死了,她真的死了。” 赵亦树把一份报纸扔给他,在他和杜艺灵订婚的头条,再过去几页的社会新闻版面,有一则小新闻,一个女孩儿被压在巨大的广告牌下,露出大衣的衣角。 莫铖眼前一黑,几乎要倒下去了,他认得那件衣服,是许诺常穿的一件米白色大衣。 可这也不代表那人就是许诺,莫铖拿着报纸,瞪大眼睛,喃喃自语,不可置信:“不可能,这不是阿诺!” 阿诺怎么可能死了?一个人怎么几天不见就死了呢?明明她之前还好好的,他不过离开几天,她怎么就死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莫铖紧紧捏着报纸,不断摇头:“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也想告诉你,这是假的。”赵亦树红着眼睛,有些更咽地说,“你既然说爱她,为什么要让她走?” 莫铖无法回答,他也不相信这一事实,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他不相信,他无法相信,她不会死的,他的阿诺不会死的。 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他认得那个地方,是一所挺有名的国际学校。莫铖疯了一样开车过去,很快找到报纸上发生事故的地方。 下车时,天又下起了雪,身边全是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儿,惊喜地叫着“啊,下雪了”,还有几个女孩儿对他指指点点:“看,那个人好奇怪。” 莫铖定了一下神才敢走过去,一个环卫工正在那里打扫卫生。 莫铖也不知道自己鼓起多少勇气,才开口问:“你、你好,一个礼拜前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一起事故?” 环卫工是个老人,他想了想:“你是说广告牌砸死人的事吗?” 死?莫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眼前发黑,几乎要倒下去,他扶住身边的墙。 “知道,知道。”老人继续说,像讲一则离奇的社会新闻,“整条街的人都看到了,记者都来了,你说现在多不安全,走在路上,广告牌都能掉下来砸死人。” “那你记得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吗?”莫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 “我想想,他们说过,当时女孩儿的爸爸也在,叫什么来着……”老人想了半天,叫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叫许诺,她爸爸叫她阿诺!” 那个名字一出来,莫铖就觉得脑中紧绷的神经断了,自己的心脏也像被捏碎了。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可怜啊,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这么年轻,听说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血流了一地,那天也下着雪,把雪都染红了,我洗了半天……” 老人再说什么,莫铖已听不见了,他呆呆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漫天的飞雪纷纷扬扬,落在肩头,化了水渗到衣服里,他也没觉得冷。他只觉得寒意从心底散发出来,和这漫天飞雪构成一个天寒地冻的世界,将他冻住。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四周人来人往,有人走过来,不小心撞到他,他也毫无知觉。 那人却停下来,是物业的工作人员,他看到莫铖很高兴,兴奋地问道:“莫先生?你是住在614室的莫先生?” 他很开心地说:“我一直在找你,之前和你在一起的许小姐走之前给你留了口信。” 莫铖猛地惊醒,他紧紧地抓着物业人员的手臂,像抓住生命最后一根稻草:“她说了什么,阿诺说了什么?” 物业人员的手被抓得有些疼,不过他还是说出来,他还很年轻,对别人的爱恨痴缠充满兴趣,也很欣喜能替别人传口信,他脸有点儿红,但还是很大声地说:“她说……” 要是莫先生问我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你跟他说,我爱他,许诺爱他。 “我爱你,许诺爱你。” 物业人员很大声地说,说完他脸也热了,这三个字真像有神奇的魔力,把人的心都焐热了。 他却看到面前的男人,直直地跪在地上,眼泪从眼角滑过,一滴又一滴,最后变成泪如雨下。 我爱你,许诺爱你。 莫铖跪倒在雪地里,周围的行人好奇地看着他,有人指指点点:“是不是疯了?” 他看起来真像个疯子,跪在雪地里,流着泪更咽:“不,我不相信,她不会死,她不会这样就死了,她肯定还活着……” 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雪花,世界一片白。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走,有人留,有人不再来。 大雪下个不停,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仿佛要将这个伤心的男人连同整个世界埋葬。 我终于失去了你,可我从来没想过会真的失去你。 番外 嫁给莫铖的99个理由 1.莫铖真的很帅,别不承认,你看到我总脸红。 2.你168,我183,我们是最适合拥抱接吻的身高。 3.我现在还没赚到什么大钱,但会为我的诺不断努力。 4.工资会每月按时缴,绝对不私藏! 5.我清楚你的口味,你喜欢我做的菜。 6.你怕冷,我是个会移动的小暖炉。 7.你方向感差,我是只为你服务的导航。 8.下雪天,给你撑伞。 9.想和你一起看电影,不让你一个人上电影院。 10.想宠着你,一直做我的少夫人。 11.你说过我唱歌好听,想一直唱情歌给你听。 12.我的手机永远为你开机,我任你召唤。 13.想陪着你,想牵着你的手。 14.我们认识的日子,六年多了,2000多个日夜,每一天我都想你。 15.没有一个男人,会像我这样爱你。 16.没有谁会用六年去等你。 17.我是你的男朋友。 18.我们这么优秀,我聪明你漂亮,生的孩子一定也很美,符合优生优育。 19.如果哪天你上厕所忘了带纸,我依旧会给你送纸。 20.不能辜负当年娘家团的期望,不能让她们不相信爱情。 21.你已习惯有我,就像我已习惯不能没有你。 22.不想让你哭,不想让你一个人,不想让你孤单。 23.世间有那么多风景,想和你一一走过。 24.累了,给你我的肩膀。 25.乏了,让你躺在我怀里。 26.难过开心,都有人和你说话。 27.我接吻技术很好,你不会承认的。 28.你喜欢我吻你,你还是不会承认的。 29.给你放洗澡水。 30.给你当司机。 31.给你看家。 32.粗活累活放着让我来。 33.身材还是棒棒的,要不要来摸? 34.想做你的男人。 35.做我的女人会让你很幸福的。 36.相信我,我不会向你说谎,你知道的。 37.我伤害过你,所以更懂爱你。 38.我们分开过,所以更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39.我不能没有你。 40.除了不能替你生孩子,什么都想为你做。 41.保险的受益人是你。 42.房产证的名字还是你。 43.只想在你心里,写我的名字。 44.想天天送你白玫瑰。 45.想每天睁眼就看到你。 46.想每天最后一句话是和你说晚安。 47.想揽着你入睡。 48.我们有好多回忆,不能辜负。 49.我们有这么多过去,不在一起,天理不容。 50.我们,就是我和你。 51.就算化为灰烬,我爱你的心还在。 52.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一定很美。 53.想给你完美的婚礼。 54.想给你幸福的婚后日常。 55.想你也为我戴上戒指。 56.第一次给你戴上戒指就刚刚好,天生是莫家的媳妇。 57.戒指戴上了,就不能脱下来。 58.看到好的东西,都想买给你。 59.你值得拥有所有美好。 60.想把全世界都给你。 61.人生短短,要赶紧在一起。 62.青春期的感情最纯粹,我们就是。 63.我忘不了你,我相信你也是,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 64.说好的来日方长。 65.你病了,我照顾你。 66.你老了,我陪你。 67.想看你白发苍苍的模样。 68.想为你点亮回家的灯。 69.再也不想让你一个人过年。 70.每年的情人节都陪你过。 71.让你的每一天都过得像情人节。 72.每天接你上下班。 73.每天都会回家陪你吃饭。 74.你总是欺负我,我喜欢被你欺负。 75.不会再对不起你。 76.再不嫁给我,我们都要老了。 77.我的诺,我这么了解你。 78.你也很懂我。 79.从星座配对来说,我们是天生一对。 80.看八字也该在一起。 81.我不能失去你。 82.我们有很多第一次,很多,你懂的。 83.也有不美好的事,想用余生来弥补你。 84.求你原谅我。 85.给我时间,让你谅解我。 86.让阿公放心。 87.回家看阿公时,带上我好吗? 88.你的亲人,也是我的责任。 89.呃,在床上也很合拍。 90.如果你说不合拍,那要多练习。 91.不会让你不开心。 92.答应你的,只有死别,不再生离,我来了。 93.我第一次爱上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94.我也是你第一次爱上的人。 95.为什么我不写满100条,因为人生是不圆满的,你和我在一起,就圆满了。 96.我名字有铖,你名字有诺,我们天生一对,上天派我来给你一个承诺。 97.还是想对你好,只对你好。 98.我爱你。 99.一辈子。 后记 写在后面的话 完稿半年之后,再来写,说实话有点儿晚,但还是想跟大家分享写这本书时的感受。 《我终于失去了你》是我写作以来,写得最久,也是最折磨我的一本小说,整整写了一年,2014年我什么都没做,就写了它。 写完前三万字之后,我突然对它失去了热情和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写下去,半年期间,没有写一个字,连文档都不想打开。 那半年,我几次想放弃,想放弃它去写新的故事,好在最后坚持下来了。 写完之后,不是说它有多好,但它是我写作至今,最满意的一本长篇,我很喜欢它。 它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多的笔墨写两个人简简单单相爱的故事。 它是我第一次让男女主角在五万字之内接吻了。 …… 可能你们觉得这些已习以为常,可这是我第一次写了理解中的爱情——两个人,一生一世一爱。 写作途中,我看了《我们仨》,钱钟书对杨绛说,“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乱世之中,这句话情深义重。 我很喜欢这句话,在这本书里面也引用了,许诺接受莫铖后,她指着这句问,好不好。对当时还在上大学的他们来说,这句话显得多重啊,可她就是这样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儿,她问得云淡风轻,却情真意切。 后来,他们发生了很多事,用惨烈来形容也不为过,他们失去了彼此。 可在我心里,他们的故事还没结束,因为相爱的人,总有一天还会再遇见。 麦九 2015年8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