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狂婿》 第1章 魂穿明末,徐府赘婿 “头好痛啊!” 郭臻(zhēn)刚刚醒来的一瞬间,只觉得眼睛迷蒙,脑袋昏昏沉沉,一种类似宿醉的后遗症让郭臻很是难受。 郭臻使劲摇晃了一下脑袋,才稍稍感觉好一些,等看清楚周遭环境,郭臻不由惊呼出声:“咦,这是哪里?” 青铜烛台,淡黄的土墙,木质的支摘窗,杂乱堆积的干柴和稻草,以及自己身上穿着的青布长衫……这些小细节都昭示着郭臻正身处一间古式柴房内。 陌生的环境,让郭臻有些懵+逼,醒来前,自己正参加南京大学文学院的毕业晚会,与同学、好友临别有太多不舍,因此喝的有些多,不成想醒来后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啊!” 随着郭臻调动思绪,一股极致的疼痛陡然出现,脑袋里像被人强行塞进了许多东西。 头疼的症状没有持续多久,便隐去了,郭臻发现自己的记忆中多出了许多陌生的内容。 这是一段关于大明郭臻的记忆,在这份记忆中,大明从朱允炆这一脉传承到了现在,并没有发生靖难之役。 稍稍相似的是,这个大明传承两百多年,也快要走到尽头,外有后金时常侵犯大明边疆,内有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不断涌现的农民起义。 至于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大明郭臻,如今年纪十八,出身将门,祖上曾是大明开国大将郭英,家道中落后,现在和平民差不多。 因为亡父郭逸和魏国公徐弘基(徐达的第十世孙)有过指腹为婚的约定,郭臻在昨天与徐小姐成亲。 本来,郭家家境败落,而徐家传承魏国公的爵位,身份显贵,这样的婚约可以忽略,但徐弘基是个一言九鼎的守诺之人,他不顾徐家众人的反对,强行推动了这门婚事。 当然,徐家其他人愿意点头,也不是没有条件的,那就是为了不让徐小姐嫁到郭家受苦,郭臻得上门入赘。 徐小姐不但出身显贵,有闭月羞花的容貌,还精通琴棋书画,是大明陪都南京有名的才女。 郭臻以前便对徐小姐心怀仰慕,所以即便徐家提出入赘的要求,郭臻也爽快答应了。 可谁料到就在昨天(隆兴【皇帝年号】十三年七月二十五日)新婚的日子,徐小姐居然逃婚了,让这场婚宴彻底成了闹剧。 读书人本就脸皮薄,受此大辱的郭臻悲愤不已,在婚宴上大肆饮酒,最终不胜酒力醉死过去。 徐家众人只以为郭臻是普通醉酒,为了不让郭臻在婚宴上继续丢人现眼,直接命家丁将郭臻扔到了这间柴房。 醉死过去的大明郭臻躺在柴房里,因为被穿越者郭臻占据身体,才得以重新活过来。 穿越大明朝,成了魏国公府一赘婿,这开局实在是……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更糟糕的是,现在的大明面临内忧外患,似乎离亡国不远了。 郭臻穿越前只是个普通大学生,虽然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也绝好不到哪里去,乱世生存艰难,特别是外族入侵后往往伴随无尽杀戮,这样糟糕的开局,让郭臻感觉心好累。 就在郭臻为前途担忧,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路时,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看到一个青年男子推门进入柴房。 这男子身长八尺,体格健硕,面容虽然英俊,但却布满冷漠,而他看向郭臻的眼神更是蕴含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郭臻通过脑海中的记忆,知道这男子正是魏国公府的大公子,也就是徐小姐的长兄徐胤(yin)爵。 魏国公徐弘基有两儿一女,长子徐胤爵,在陪都南京任锦衣卫千户,二女徐雅薇,才貌双全,幼子徐文爵,标准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郭臻在成亲前见过徐胤爵,但印象很不好,因为徐胤爵不但极力反对他和徐雅薇的婚事,还多次对他冷嘲热讽。 郭臻不明白徐胤爵的来意,当即问道:“不知大舅哥来找我所为何事?” 徐胤爵听到‘大舅哥’这个称呼,眉头不由一皱,有些厌恶地回道:“郭臻,从今天起,你名义上是魏国公府的女婿,但私下里,你不许和我妹妹接触。” “这是为何?雅薇既然已经嫁给我,那就是我郭臻的妻子,我为何不能和她接触?” “真不知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妹妹才貌双全,乃是天之骄女,哪是你这穷酸能高攀得起的!” “既然不是我能高攀的,那魏国公府为何要答应这门亲事?” “这只不过是权宜……” “权宜之计么?呵呵……” “你小子最好早点认清现实,魏国公府不是薄情寡义之辈,既然你入了赘,纵使高攀,魏国公府也会看在徐郭两家过往的交情上让你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呵呵……” “你以后安心混吃等死就好,切莫出去惹事坏了魏国公府的名头,听到了吗?” 徐胤爵说最后这句话的语气很重,似乎只要郭臻不答应,便会对郭臻动手一般。 郭臻凌然不惧,抬头挺胸,朗声回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啊!” “莫欺少年穷?”徐胤爵口中呢喃,随即摇头说道:“郭臻,该提醒的,我已经提醒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句话,徐胤爵一秒也不愿在这柴房多待,径直负手离去。 郭臻看着徐胤爵远去的身影,再次陷入沉思,从徐胤爵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自己成为魏国公府的赘婿后,处境不是一般的糟糕。 要改变自己的处境,先得改变自己的身份,当然,赘婿的身份暂时改变不了,郭臻想给自己增加的是举人、进士这样的标签。 明朝重文,不管是穿越前那个大明,还是穿越后这个历史轨迹发生变化的大明,读书人,特别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社会地位比较高。 郭臻在和徐小姐成亲之前,已通过院试(包括岁试和科试),获得了秀才身份和参加考取举人的乡试资格。 如果郭臻能在三个月后的乡试中考中举人,甚至是解元(乡试第一名),就算是魏国公府也不敢小瞧一个有机会考取进士的女婿,到时候,郭臻赘婿的身份自然可以逐渐洗刷。 第2章 回家探望,家人被讹 乡试很难吗? 至少不会很简单! 郭臻穿越之前,是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小有名气的学霸,不但专业知识学的不错,还喜欢研究古代历史。 大明朝‘不和亲、不纳贡、不称臣、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它的历史郭臻尤为喜欢。 爱屋及乌之下,郭臻花了不少时间了解大明的科举制度,还找了不少科考牛人的文章和策论资料独自研究。 郭臻有了现代教育锻炼出来的学习方法,加上对大明科举不陌生,即便只剩下半个月时间,他也有信心在乡试中考出不错的成绩。 “砰砰!砰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再次打断了郭臻的思绪,郭臻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向了门口。 没过多久,一个家丁打扮的年轻男子推开门,向郭臻拱手行礼道:“姑爷,按照规矩,您要去给老太君请安!” 作为魏国公府的赘婿,郭臻在府内时,必须每天清晨去给老太君请安。 ‘入乡随俗’,郭臻整理好衣服,让家丁小伍带去洗漱,然后跟在小伍后头前往内宅。 到了内堂外,小伍对门口的丫鬟说道:“冬梅姑娘,请禀告一下老太君,就说姑爷过来请安了!” 冬梅满脸寒霜,瞧向郭臻的目光中颇为不屑,语调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昨晚老太君交代过了,那个姓郭的如果来请安,就让他赶紧走,以后也不必再来,我魏国公府什么都不缺,就是不缺吃软饭的人!” 郭臻气得胸口连连起伏,想要发飙,但最后忍住了,这场婚事本就有名无实,既然如此,何必为此生气? 再者,郭臻已经打算全力备考乡试,早晨的黄金时光正好用来熟读四书五经。 郭臻扭头就走,不过,他没有回刚才那个柴房,而是准备回家一趟。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成亲之后必须回娘家一趟(回门),郭臻是赘婿,回的娘家自然是自己家。 郭臻本应该带着新婚妻子回去的,可先不说逃婚的徐雅薇不知躲在了哪里,即便找到了,徐雅薇也不会跟郭臻回去。 既然如此,郭臻索性一个人出发了。 在郭臻的记忆中,他上有一个年近四荀的母亲张红玉,下有一个豆蔻年华的妹妹郭薰(xun)。 父亲郭逸去世后,母亲张红玉含辛茹苦养育着他和妹妹,尽管生活贫苦,可是在郭臻的记忆中,他的家庭很是幸福和睦。 穿越者郭臻完全接收了大明郭臻的记忆,所以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能够感同身受。 穿越者郭臻也想念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亲人,但因为对如何回到现代毫无思绪,他只好接受现实,先融入大明。 当然,穿越者郭臻既然继承了大明郭臻的一切,那自然该将大明郭臻的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想办法让她们过上好日子,不让她们受到伤害。 魏国公府在南京城内,郭家在城郊的广元村,郭臻一路小跑,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回到郭家。 郭家家境败落,十年前由南京城搬到了广元村,如今只剩下两间茅草屋用来遮风挡雨。 郭臻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就听到了母亲张红玉的哭泣声,还有妹妹郭薰的咳嗽声。 郭臻意识到不妙,连忙加快脚步,随着距离拉近,郭臻看到家门口聚拢了一大批村民,在村民中间,除了母亲张红玉和妹妹郭薰,还有五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这时候,张红玉正涨红着脸在说话:“你们这是耍无赖,我家不过是借了十两银子而已,怎么才过去三天,就要还一百两银子?” 为首的疤脸汉子面露冷笑道:“三天前,你因为女儿病重向我们飞鹰堂借钱的时候,可是在契约上按下了手印,如今你家的燃眉之急已解,难道就要不认账?你以为我们飞鹰堂是好欺负的吗?” 说到这里,疤脸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封契书,快速地在围观众人面前晃了晃。 围观众人看到飞鹰堂的人有契书在手,本来因为同情而躁动的他们,纷纷冷静下来。 “郭家娘子既然立下了契书,那这钱就必须得还了!” “唉,郭家娘子也是急则生乱,向谁借银子不好,偏偏向飞鹰堂借银子,飞鹰堂行事向来肆无忌惮,他们的银子哪是那么好借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事已成定局,大家都散了吧!” “……” 张红玉见围观众人因为顾忌而不愿再帮忙,顿时急了,连忙大呼道:“乡亲们,这人手里的契书并不是我按手印的那份,当时他们说了借十两银子,三天后还十三两即可,根本不是还一百两。” “臭娘们,你还有完没完,我告诉你,今天这一百两银子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疤脸汉子说到这里,眼神轻浮地望了望张红玉身边的郭薰,面露奸笑道:“当然,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 张红玉将郭薰护在身后,问道:“如何才能有转机?” “我看你女儿挺水灵的,只要你把女儿嫁给我当小妾,这一百两银子就当做是聘礼,不用你还了!” “我呸,今天就算我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带走我的女儿。” “臭娘们,既然你不识好歹,那我只能把你女儿卖到秦淮河边的百花楼去抵债了,以你女儿的姿色,想必不消几日就能还清这笔欠账,哈哈哈……” 疤脸汉子大笑完,就要招呼手下绑人,也就在这时候,挤入人群的郭臻朝他脸上猛地扇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陡然响起,立马惊呆了场中众人。 郭臻因为气愤,这一巴掌用力极大,不但扇出来的响声极为清脆,还扇得疤脸汉子身体转了半圈。 疤脸汉子直接被扇懵了,作为飞鹰堂的小头目,平日里出去收账,只有他打人的份,他何曾被人打过,更何况扇他巴掌的还是个文弱书生。 真是威风扫地啊! 疤脸汉子胸中怒火腾腾而起,握紧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朝郭臻的脸上揍去。 不过,疤脸汉子的拳头还没抡出去,便听到郭臻厉声大喝道:“哪里来的泼皮,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疤脸汉子愣了一下,本能地问道:“你是谁?” 郭臻眼眸微眯,学着前世电视剧中大佬们的做派,满脸冷漠地回道:“我乃是魏国公府的女婿郭臻,你们不过是市井无赖,敢在这里敲诈我的家人,难道就不怕有命拿钱没命花吗?” 第3章 强硬姿态,逼退泼皮 魏国公府现在虽然不如明朝开国大将徐达在世时显贵,但也是南京城内的顶尖勋贵豪门,不是疤脸汉子所在的飞鹰堂能够招惹的。 疤脸汉子先是一愣,但想起昨天听到的一则笑闻,当即问道:“你可是魏国公府的赘婿?昨天南京城内口口相传的那个被徐小姐逃婚的魏国公府赘婿?” 徐小姐逃婚这事经有心人之口,已在南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作为地头蛇的疤脸汉子怎会不知。 魏国公府女婿的名头很大,可赘婿则不然,被逃婚的赘婿更是不怎么样。 这事被疤脸汉子说破后,场中顿时一片哗然。 “郭家小子入赘居然被逃婚了,这也太倒霉,太丢脸了吧!” “是啊,郭家先祖若是在天有灵,怕是要被气得从祖坟里爬出来!” “哎呀,我之前就说过,豪门赘婿当不得,这不,郭家小子才刚进门,恐怕就要被赶出来。” “郭家小子受此耻辱也是自找的,好好的郭家子弟不当,偏偏要上门给别人当赘婿。” “……” 早先场中众人得知郭臻入赘徐府,虽然心有轻视,但更多的是羡慕,毕竟,魏国公府乃是南京豪门,而徐小姐又才貌双全,现在,他们听说郭臻被徐小姐逃婚,心里顿时平衡许多。 大新闻! 这真是个大新闻啊! 逃婚意味着什么? 围观众人自然很清楚,在这个时代,一个男人上门入赘已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情,再被逃婚简直是奇耻大辱。 张红玉听了围观众人奚落的话语,也是一脸震惊:“臻儿,徐小姐当真逃婚了?” 张红玉的声音有些颤抖,当初郭臻执意入赘魏国公府,为的是什么她自然清楚,而今魏国公府如此对待郭臻,让她这个当娘的万分痛心。 郭臻稳住心神,强装镇定道:“娘亲,你可别听这泼皮胡说八道,魏国公和父亲交情极深,怎会做出这等事情对待孩儿?” “那,那徐小姐为何逃婚?” “雅薇那不是逃婚,而是随魏国公入京了,今早孩儿去给老太君请安的时候,雅薇差人送信回来,说回南京后,再陪孩儿一起来给娘亲请安。” “那就好,那就好!” 郭臻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借着信息的不对称,哄弄并震慑眼前的疤脸汉子。 郭臻与魏国公府的事情,外界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了解真实情况的人并不多,即便魏国公府的人会传出去,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很多人只是人云亦云,并不了解真实情况。 知道魏国公徐弘基进京消息的人不少,但徐小姐是否随行入京,外人却不得而知,郭臻这么说,疤脸汉子想要求证,无疑很难。 再者,郭臻特意提起魏国公徐弘基与亡父的交情,也是在提醒这些闹事的地痞流氓,郭臻虽然只是魏国公府的赘婿,虽然不怎么招人喜欢,但只要魏国公徐弘基还在,他郭臻就不是地痞流氓可以动的。 “胡公子只安排自己来这里收钱,却没说遇到郭臻后该怎么办,胡公子身份尊贵,无需顾忌魏国公府,但自己可做不到啊!”疤脸汉子越顺着郭臻的暗示去想,就越是心虚:“不行,得先回去问问胡公子再说!” 当然,在这么多村民面前,疤脸汉子可不能轻易服软,于是也强作镇定道:“郭臻,徐小姐是逃婚还是随父入京,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赘婿,还妄想魏国公府如何看重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郭臻闻言,心头顿时一紧,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疤脸汉子这样的地痞无赖如果真动粗,他怕是免不了要挨揍,指望魏国公府肯定是不可能的,指望官府更加不成,飞鹰堂能在南京一带混得风生水起,肯定有官府有意无意地包庇纵容。 不过,郭臻紧张归紧张,却也知道自己现在绝不能丝毫露怯,否则,疤脸汉子必会看破虚实,得寸进尺。 郭臻面色不变,目光直视疤脸汉子,争锋相对地说道:“我虽然是魏国公府的赘婿,但也是通过院试的秀才,已经有了功名在身,你有胆就动手试试,看看天下读书人会不会饶了你们!” 疤脸汉子见郭臻如此强硬,心中的底气又削弱一分,于是改口说道:“郭臻,你既是魏国公府的女婿,又是秀才公,想必不缺银两,今天我给你个面子,十天后,我再来收这一百两银子的欠债。” 一百两银子,算多吗? 对家境败落的郭家来说,算很多,因为根据大明郭臻的记忆,一两银子可以买到两石米,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也不过才十几两而已,郭家之前只有张红玉一人挣钱,收入更是少得可怜。 张红玉不想出这个冤枉钱,还想据理力争,但被郭臻拦住了,郭臻冷着脸对疤脸汉子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十天后来取银子便是!” 作为穿越者,郭臻坚信依靠自己的能力,应该能在十天内赚够百两银子。 疤脸汉子见郭臻应下约定,顺势带人离开了,围观的村民见没热闹可瞧,也迅速散去。 等场中只剩下一家三口时,郭臻一边作势欲跪,一边对张红玉说道:“娘亲,孩儿不孝,回来迟了!” 张红玉连忙将郭臻扶住,满脸泪痕道:“臻儿回来就好!” 一旁的郭薰也是喜极而泣,刚刚那一幕,如果不是郭臻及时赶回,她和娘亲张红玉怕是要凶多吉少。 张红玉一边招呼郭臻进屋,一边说道:“臻儿,如果娘没猜错,徐小姐应该是逃婚而不是随父入京了吧?” 张红玉是出身豪门的庶女,自然知晓豪门的龌蹉,她见徐小姐没有跟郭臻一起回门,便猜到疤脸汉子说的消息应该是准确的。 郭臻见张红玉看破,也就不再隐瞒:“娘亲猜的没错,徐小姐确实逃婚了,不过,孩儿不会在魏国公府待太久,乡试在即,只要孩儿中举,就可以慢慢重振郭家门楣了!” 张红玉伸手摸了摸郭臻的脑袋:“臻儿志存高远,娘心里高兴,你父亲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也会为你感到自豪!” 这事揭过后,郭臻看着面色惨白,咳嗽不断的郭薰,当即问向张红玉:“娘亲,妹妹的病情如何了?” 张红玉神色凝重,沉默不语,显然情况有些不乐观。 这时候,郭薰出声安慰郭臻道:“哥哥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很多了,大夫说只要再过几天就会痊愈。” 郭臻看着如此坚强、懂事的妹妹,心弦触动之下暗暗发誓,定要设法改善家中生活,让妹妹和母亲过上好日子。 第4章 家人情深,雅薇心乱 郭臻下定决心后,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到张红玉手里:“母亲,这是孩儿在魏国公府的月例银子,只有五两,您先给妹妹看病,至于欠那些泼皮的钱,孩儿会想办法偿还!” 张红玉没有把银子往回推,眼下郭雪凝的病情不轻,确实急需银子,不过,她也没有把所有银子留下,而是拿出一半递回给郭臻:“臻儿,你在魏国公府也需要花费,看病的话一半就够了,这一半你留着,切莫在魏国公府委屈了自己!” “娘亲,孩儿在魏国公府好吃好住,不需要……” “拿着,臻儿你若是不拿,那这一半银子娘也不要了。” 郭臻推脱不下,只好先拿回一半银子,心中想着离开的时候,偷偷把钱放在家里。 郭臻回家,高兴的自然是张红玉和郭薰,往日一家三口相依为命,生活贫苦却不失乐趣,如今郭臻入赘魏国公府,猛然间少了一个人,张红玉与郭薰既不习惯,也感孤独。 在这个时代,一个家中是否有男丁是很重要的,孤儿寡女难免会受到欺负。 临近饭点,张红玉亲自下厨,做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这可是以往郭臻和郭薰最爱的吃食:“来,臻儿、薰儿,尝尝娘做的阳春面!” 郭臻和郭薰来到饭桌旁,这时,郭臻发现饭桌上的三碗面只有两碗放了鸡蛋。 在这个时代,鸡蛋虽然不贵,但也不是贫苦人家能随意吃的,郭家只有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平时下的蛋张红玉舍不得吃,都会拿去卖钱补贴家用。 今天郭臻回来,张红玉很高兴,便拿了两个鸡蛋下面给自己的孩子,至于她自己,则根本没考虑过。 郭臻心思通透,抢先端过那碗没有鸡蛋的面,就要开吃。 张红玉大惊,想把这碗没鸡蛋的面端回来:“臻儿,你这是做什么?” 郭臻却不给她,一边吃面,一边说道:“娘亲,孩儿早上在魏国公府吃了好几个大肉包,还喝了肉汤,现在肚子不是很饿,鸡蛋就留给您和妹妹吃吧!” “臻儿,你现在十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娘已经这般年纪,吃好吃坏都没啥区别!” “娘,您就别抢了,孩儿在魏国公府虽然地位不高,却也能好吃好喝,不会饿坏身体的!” 张红玉听郭臻这样说,半信半疑地缩回了手,然后把碗中的鸡蛋放到了郭薰的碗里。 郭薰是个孝顺的姑娘,连忙推让,但最终没能拗过张红玉。 阳春面的味道很棒,这不单单是因为张红玉的厨艺好,还因为郭臻肚子饿了,更因为面里包含着亲情的味道。 填饱肚子后,郭臻陪着张红玉、郭薰说了半天话,才告辞回到魏国公府。 当天晚上,二更时分,一辆华丽的马车驶过长街,来到魏国公府的后门。 管家早已收到消息在此等候,车夫直接将马车赶进魏国公府,然后小心翼翼地停下。 没过多久,一个名叫柳儿的俏丽丫鬟先下马车,然后搀扶车上的绝美女子缓步走下:“小姐,小心点!” 这绝美女子正是徐小姐徐雅薇,前天她逃婚离开,本来想在外面躲避一段时间,直到大哥徐胤爵派人给她传去了消息,她这才趁夜归来。 魏国公府虽然是大明勋贵,可逃婚终究是件丑事,这等家丑不可外扬,为了少些闲言碎语,徐雅薇才在人少的深夜回到魏国公府。 徐雅薇一边往内宅走,一边问留在府里的另一个贴身丫鬟芸儿:“我娘他们睡下了吗?” 芸儿恭敬回道:“老太君已经歇息,大公子今晚在卫所当值,三公子还没回来。” 徐雅薇想起自己素未谋面的那个‘夫君’,下意识地问道:“这两天,他怎么样了?” 芸儿有些疑惑,问道:“小姐说的‘他’可是指姑爷?” 徐雅薇听到‘姑爷’二字,绣眉立马一皱:“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芸儿连忙低头认错,然后回道:“郭臻昨晚在宴席上被人嘲笑,大醉了一场,早上他想向老太君请安,但老太君发话不许他去,他随后回了郭家一趟,并没有任何逾越的行为。” 徐雅薇不是一个恶毒的人,听说郭臻在宴席上被人嘲笑,最后醉倒在宴席上,心里不由涌现一些内疚,但也只是有些内疚而已,她自恃才情和美貌,对于家境败落而又能力平庸的郭臻,实在生不出好感。 不过,既然提到了郭臻,徐雅薇便想见一见这素未谋面的‘夫君’,于是,她向芸儿吩咐道:“带我去他住的地方!” 芸儿带着徐雅薇、柳儿绕过内宅,进入外院,没过多久来到一间柴房外。 徐雅薇看着有些破旧的柴房,心中十分诧异,没想到魏国公府会把郭臻安排在这样的地方居住。 透过窗子,徐雅薇看到郭臻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在书海中徜徉的郭臻,时而沉思,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从容与自信。 徐雅薇看着眼前这一幕,微微有些发愣,眼前的郭臻清秀俊朗,看书又认真专注,似乎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这还是魏国公府众人嘲笑的那个姿态平庸,自卑腼腆的郭臻吗? 为何自己看到的这个郭臻和众人评价的郭臻有些不一样? 这么晚了,郭臻为何还在苦读?是他本就志存高远,还是被自己的逃婚行为给刺激到了? 自己接下来该怎么面对他? 是该继续不将这场婚事当回事,还是……想到自己心目中的夫君要是名扬天下的大英雄,她又暗暗摇头。 芸儿不知道自家小姐内心世界的不平静,就要上前敲门,不过,徐雅薇制止了她,随后一主二仆悄然离开外院。 柴房内,郭臻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通过科举改变命运,他就会为此努力。 离开郭家的时候,郭臻带上了存放在家里的四书五经,以及一些策论文章。 当然,还有笔墨纸砚,这些既是备考工具,也是郭臻接下来的赚钱工具。 第5章 郭臻卖字,情敌刁难 按照郭臻的规划,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早上和晚上用来看书备考,白天则到南京城里‘卖字’。 在大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劳心者为贵,诸如摆摊卖字之类的营生,被视为读书人解燃眉之急的权宜之策,不算有辱斯文。 郭臻要在一个月内筹集一百两银子,在没有本钱做生意的情况下,上街卖字算是不错的选择。 穿越者郭臻从小练习书法,在喜好书法的爷爷还有父亲影响下,能写一手好字,不论是行书还是楷书,都有不错的造诣。 郭臻用现代速记法默记《孟子》一个时辰,然后一边誊写记忆概要,一边练字。 简体字和繁体字有着较大的差别,穿越者郭臻以往习惯写简体字,现在要入乡随俗写繁体字,必要的练习还是不可少的。 这一练习便是半个时辰,夜过三更,郭臻困得不行,也就不再强撑着,躺在稻草上开始休息。 第二天雄鸡打鸣的时候,郭臻翻身而起,先是复习了一遍昨晚记忆的《孟子》,然后开始朗诵之后的内容。 穿越后,郭臻的记忆变好许多,虽然没有过目不忘那么夸张,但一篇文章只要读上两三遍就能记住。 朝阳升起的时候,家丁小伍敲响了柴房的房门,给郭臻带来了三个馒头,显然,魏国公府的掌权者不想和郭臻一起吃早餐。 郭臻本就讨厌古代的诸多规矩,不和魏国公府的掌权者一起吃早餐,反而更自在一些。 不过,被人瞧不起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郭臻暗暗告诉自己,接下来要努力再努力。 吃完三个冷硬的馒头,郭臻又读了一会书,然后带上笔墨纸砚离开魏国公府,前往热闹的秦淮河畔。 这时候的大明尽管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但江南地区还是处处声色犬马,安逸逍遥,而南京的秦淮河畔则是这幅醉生梦死画卷的核心。 郭臻沿着秦淮河畔徐徐前行,只见街道两边鳞次栉比地排布着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公廨以及商贩小摊,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一路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座轿子的豪门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沿街讨钱的乞丐,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这种与现代都市似是而非的繁华、热闹场景,看得郭臻目不暇接,有种如在梦中之感。 郭臻一边欣赏大明的繁华街景,一边寻找摆摊卖字的合适场地,寻了约莫一刻钟后,郭臻在一处石桥边停了下来。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一是因为这里人流量大,时不时有人在附近停留驻足,二是因为这里没有卖字的同行,三是因为这里可以买到简易的桌凳。 郭臻利索地摆好摊子,然后拿出纸笔开始写简易招牌,郭臻穿越前练字时仿的是近代着名书法家吴昌硕的楷书,有颜筋柳骨的味道,又有钟繇书法的古朴。 过往行人,不论识字与否,都能看出郭臻写的字要比那些混口饭吃的写字先生漂亮许多。 即便郭臻的一幅字要一两银子起步,也有不少人找郭臻写,而每当郭臻写完一幅字,围观众人立马欢呼赞叹,引来更多人围观。 向郭臻买字的人不少,郭臻专心致志完成顾客下的订单,并没有留意到一个贵公子领着几个随从正从他的摊子前经过。 在这几人当中,一个体型健硕,脸上带疤的汉子无意间看到了郭臻,连忙对旁边的贵公子说道:“胡公子,你看那儿,郭臻那小子在摆摊卖字。” 胡坤循声望去,果然看到郭臻在不远处摆摊卖字,脸上立马露出喜色:“疤脸,看来你也不完全是废物,昨天虽然没有将郭臻的妹妹拉去青+楼,但也逼得郭臻这厮不得不上街头卖字。” 疤脸汉子昨天被胡坤骂得惨,现在看到郭臻心中满满的都是仇恨,于是向胡坤建议道:“胡公子,要不要我上去将郭臻这厮的摊子给砸了。” 胡坤初听之下有些意动,可想了想后便拒绝了,这倒是不是胡坤人品好,而是他想到了对付郭臻的其它办法。 胡坤面露冷笑,当即招来一个随从,让他前往魏国公府去请郭臻名义上的妻子徐雅薇来秦淮河畔,考虑到徐雅薇一个人可能不好意思赴约,胡坤又派其他几个随从去请平日里走得近的几个公子小姐。 在胡坤看来,打脸情敌郭臻,没有合适的观众怎么行,他请的几个公子小姐就是观众,特别是徐雅薇,只有她在场,他打脸郭臻才够爽。 为了制造偶遇,胡坤将和徐雅薇她们见面的地点,放在了距离郭臻卖字摊子约莫两里处。 一个时辰后,胡坤和徐雅薇她们碰面了,在胡坤有意无意地引导下,徐雅薇一行人来到了郭臻的卖字摊子附近。 胡坤佯作惊讶,对徐雅薇一行人说道:“咦,那卖字的小子好像是魏国公府的赘婿郭臻?” 众人循着胡坤所指的方向望去,当即认出了郭臻:“哎呀,还真是郭臻那厮!” 胡坤将众人的惊讶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对徐雅薇说道:“雅薇,郭臻那厮居然在大街上卖字,不但有辱斯文,还丢了魏国公府的脸!” 在胡坤看来,徐雅薇既然之前逃婚,想必对郭臻是很不满意的,现在看到郭臻在街头卖字,定会因为觉得郭臻丢了魏国公府的脸而更加厌恶,这般一来,他或许有机会…… 事实上,徐雅薇刚看到郭臻在卖字时,也是下意识地眉头一皱。 不过,徐雅薇想起郭臻不受魏国公府的待见只能住在柴房,紧皱的眉头又不由松开,于是冷着脸对胡坤说道:“胡公子,雅薇是我的家人叫的,请你叫我徐小姐。” “至于郭臻卖字一事,我并不觉得这有辱斯文,亦或者会丢魏国公府的脸。” “一来,郭臻是靠自己的才华挣钱,二来,我朝不少阁老年轻时也曾在大街上卖字济困。” 胡坤见徐雅薇居然为郭臻辩护,心中十分不爽,他不敢把怒气撒在徐雅薇的身上,却是对郭臻更加嫉恨。 第6章 幕后之人,犀利言辞 为了羞辱郭臻,胡坤姿态蛮横地拨开人群,趾高气扬地来到郭臻面前,对郭臻说道:“姓郭的,快给本公子写一幅字,如果写得好,本公子就大发慈悲赏你五两银子。” 郭臻抬起头来,先是看了看趾高气扬的胡坤,在看到他身后做亲随打扮的疤脸汉子后,顿时眸光一冷,之前弄不明白的事情尽皆了然。 原来,疤脸汉子之前到郭家闹事,并不是巧合,而是受胡坤指使。 郭臻在郭家感受到亲情后,母亲张红玉、妹妹郭薰便成了他的逆鳞,现在知晓胡坤想害郭家,郭臻心里自然愤怒。 不过,郭臻清楚这具身体的真实状况,虽然谈不上手无缚鸡之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郭臻没有通过揍胡坤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愤怒,而是将目光定格在眉若弯柳,面若芙蓉,琼鼻小巧,身材玲珑的徐雅薇身上:“雅薇,你怎么来了?” 徐雅薇有些羞涩地回道:“我,我和朋友来这边随便逛逛。” 郭臻微微点头:“那你继续逛吧,我要继续做事了。” 俗话说的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胡坤之前叫徐雅薇的昵称,直接被徐雅薇纠正,现在郭臻也叫徐雅薇的昵称,却被徐雅薇坦然接受,这对胡坤来说,就好似遭受了一万点的暴击伤害。 胡坤怒气冲冲地拍打郭臻卖字的摊子,冷声喝问道:“姓郭的,你这生意还做不做?本公子大发慈悲用五两银子买你一幅字,你还不感激涕零地赶紧给本公子写字。” “大发慈悲?我呸!”郭臻目光直视胡坤,一字一顿地回道:“你—的—生—意—小—爷—不—做!” 胡坤被郭臻用这话一怼,整张脸立马变成猪肝色:“姓郭的,你,你太目中人了!” 郭臻面露冷笑道:“辱人者,人恒辱之,五两银子就想让我感激涕零,我看你是没睡醒吧!” 郭臻这话一出,围观众人立马小声议论起来。 “五两银子就想让郭公子感激涕零,这胡公子确实是自取其辱啊!” “是啊,五两银子虽然不算少,但用来买郭公子的字,却不算多,因为刚才已有两个豪商用十两银子买郭公子的字。” “胡公子想讨好旁边的美人,却不舍得花钱,真是太抠门了。” “看胡公子这副装扮,也不像缺银子的主,为何这么……” 围观众人的议论给了胡坤第二**击,胡坤羞愤异常,一张脸黑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为了挽回面子,胡坤从亲随手中接过一个钱袋,掏出二十两银子砸在卖字的摊子上:“这是二十两银子,快给本公子写!” 郭臻没做任何考虑,直接摇头拒绝。 胡坤以为郭臻还是嫌少,又掏出三十两银子砸了上去:“五十两银子了,快给本公子写!” 郭臻看都没看,仍旧摇头拒绝。 郭臻的无视让胡坤倍感屈辱,他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般小觑过,赌气之下,又掏出五十两银子砸了上去:“一百两银子了,快给本公子写!” 郭臻看了胡坤一眼,那神情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就在众人都以为郭真为人清高,不屑于接这一单时,郭臻却是掏出一个略显破旧的钱袋,将这一百两银子装了进去,然后对胡坤说道:“胡公子是吧,你这一单生意小爷接下了,不过,买卖讲究先来后到,你先在旁边等着吧。” 郭臻一点也不给胡坤面子,气得胡坤胸口连连起伏:“姓郭的,你不是自诩清高,觉得钱财如粪土吗?” “为何区区一百两银子,就把自己的节操给卖了?” “依本公子看,你这人就是爱慕钱财,表里不一,根本配不上雅……徐小姐。” 说到这里,胡坤转身望向围观众人:“大家说说看,这姓郭的是不是爱慕钱财,表里不一?” 除了徐雅薇外,和胡坤一起逛街的公子小姐首先表态道:“胡公子说的对,这姓郭的就是爱慕钱财,表里不一!” 不单是公子、小姐,其他的围观众人也纷纷起哄:“胡公子说的对,这姓郭的就是爱慕钱财,表里不一!” 胡坤见这么多人认同自己的论断,当即脸露得意地望向徐雅薇,说道:“徐小姐,这姓郭的人品低劣,根本配不上你,依我看啊,该把这厮赶出魏国公府。” 徐雅薇的秀眉拧成了川字,她也想不明白,郭臻为什么要接下胡坤的一百两银子,莫非郭臻真的爱慕钱财,表里不一? 带着一丝疑惑,徐雅薇向郭臻问道:“郭臻,你为何……” 徐雅薇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郭臻却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他没有抬头看徐雅薇,而是一边完成其它订单,一边说道:“君子成人之美,有傻子愿意多花钱买我的字,我何乐而不为?” 郭臻这话一出,场中众人齐齐大笑起来。 胡坤被郭臻嘲讽为傻子,心中那叫一个气啊:“姓郭的,你怎敢辱我?” 郭臻仍旧没有抬头,一边执笔挥毫,一边回道:“我刚才都说不卖你字了,可你偏要多花冤枉钱买,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胡坤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公鸡:“本公子有钱多的没地方花,不行啊!” “行,当然行,胡公子开心就好!”说话的功夫,郭臻完成了其他人的订单:“对了,你想要我帮你写什么字?” 这个问题胡坤还真是没想过,他之所以向郭臻下单,纯粹是为了摆阔与羞辱郭臻,只不过郭臻言辞犀利,让他反被羞辱罢了。 “冤枉钱已经花了,可不能便宜这姓郭的!”胡坤暗暗想着,于是对郭臻说道:“那就写‘倾国倾城’这四个字吧!” 显然,胡坤准备把‘倾国倾城’这四个字送给徐雅薇,这样既可以恶心郭臻,又可以‘借花献佛’讨好徐雅薇。 郭臻通过察言观色,早已经猜到胡坤应该是自己的情敌,尽管郭臻现在和徐雅薇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并没有产生感情。 郭臻认认真真写完‘倾国倾城’四个字,一边将毛笔放下,一边对徐雅薇说道:“雅薇,‘倾国倾城’也不足以形容你的美!” 徐雅薇被郭臻当着这么多人夸赞,一张脸立马羞红得好像熟透的红苹果,‘骂’了句‘登徒子’后,便转身望向其它地方。 第7章 挫败情敌,定下赌约 胡坤又被郭臻坏了好事,气得胸口连连起伏,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早已将郭臻千刀万剐:“姓郭的,你,你竟然唐突佳人,真是,真是有辱斯文!” 郭臻将胡坤仇恨的目光无视:“姓胡的,我夸我家夫人长得美,关你屁事!” “你说脏话,真是有辱斯文!” “又是‘殴辱斯文’,胡公子,除了‘有辱斯文’,你是不是想不到其它词了,看来,你还得多读读书啊!” “你,你……” “胡公子,这幅字给你!” 胡坤讨好徐雅薇的意图被破坏,加上气上心头,一接过郭臻写的字便将它撕成粉碎。 临走前,胡坤对郭臻放狠话道:“姓郭的,今天你不但坏了本公子的好事,还如此羞辱本公子,来日+本公子必将十倍奉还!” 事关男人的尊严,郭臻岂会示弱,争锋相对回道:“姓胡的,只要你不在背地里玩阴的,只要你不像之前那般设局暗害我的家人,今后不管你使什么手段,我都接着!” 郭臻这话一出,场中顿时一片哗然,徐雅薇更是回过头来怒视胡坤:“胡公子,你居然设局陷害郭臻的家人,这也太卑鄙了!” 胡坤被徐雅薇指责,一颗心都快要碎了,连忙辩解道:“徐小姐莫听姓郭的胡说八道,我胡坤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岂会做那等卑鄙无耻之事,定是姓郭的看我爱慕你,才故意污蔑于我。” 徐雅薇不清楚其中内情,当即朝郭臻望去。 郭臻手指疤脸汉子,朝郭臻冷笑道:“污蔑,哼,前几天来郭家闹事之人便有你身边这疤脸随从!” 胡坤默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 就在围观众人对胡坤敢做不敢当的表现心存鄙夷时,疤脸汉子因为担心被胡坤责罚,连忙站出来说道:“诸位莫要被姓郭的误导了,前几天我确实去过郭家收账,但那是我接的私活,因为我除了胡家随从这个身份,还是飞鹰堂的头目。” 胡坤回过神来,连忙对疤脸汉子怒斥道:“好你个疤脸,竟敢瞒着本公子接私活,看本公子回去怎么责罚你!” 骂完疤脸汉子,胡坤转头对郭臻说道:“姓郭的,本公子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你污蔑我之事。” “本公子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即便要报刚才的折辱之仇,也会光明正大的来。” “本公子知道你也参加了十多天后的乡试,那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本公子考的比你好,你就跪下来给本公子叩十个响头,并且主动向魏国公府提出解除赘婿关系。” “怎么样,这个赌你敢不敢接?” 郭臻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而是反问道:“如果我赢了呢?” “你这样的废物能赢本公子,开什么玩笑!” “废物骂谁?” “废物骂你!” 这话一出,场中众人齐齐哄然大笑,就连胡坤的随从也是如此。 胡坤意识到自己中了言辞陷阱后,先是狠狠瞪了几个随从一眼,然后面露不善地望向郭臻:“姓郭的,别再耍嘴皮子了,这个赌你到底敢不敢接?” 郭臻目光直视胡坤:“这个赌我自然敢接,可你也得先说清楚,如果你输了,又将如何?” “本公子的府试、院试成绩都比你好得多,这次乡试岂会输给你?” “如果输了呢?” “那本公子跪下来给你叩十个响头!” “单单这样还不够!” “那你还想要本公子如何?” “雅薇乃是我的妻子,你若是输了,便再也不许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 “怎么,这个赌你不敢打?” “哼,本公子必胜无疑,岂会不敢打这个赌!” “那好,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郭臻说完这句话,就不再搭理胡坤,他麻利地收拾好卖字摊子,便往魏国公府走去。 郭臻今天总共赚了一百四十多两银子,不但解决了眼前的经济危机,还可以补贴家用,这个结果让郭臻很满意。 夜幕降临的时候,郭臻回到魏国公府,就在郭臻准备走向柴房时,家丁小伍将郭臻叫住,并将他领到一处厢房,说这是他的新住处。 这处厢房不宽敞,装饰也很普通,只是家丁级别,但比起之前的柴房却是好上了不少。 郭臻向小伍打听了一下魏国公府给他更换住处的原因,小伍不清楚内情,只说这是管家吩咐的。 郭臻听小伍这么说,也就不再深究,只是请小伍帮他打些热水来洗澡,为此,郭臻赏了小伍一两银子。 普通家丁的月例只有三两银子,小伍得了郭臻一两银子的赏钱,脸上立马笑开了花,言语间对郭臻恭敬许多。 郭臻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在吃了小伍送来的饭菜后,又静下心来读书,为乡试做准备。 穿越前,郭臻学的是古代文学专业,文学基础较为扎实,穿越后,郭臻记忆力暴涨,之前研究过的大明科考牛人文章,竟大部分回忆起来。 加上很不错的记忆力,郭臻即便没人指导,研读起‘四书五经’来,也并不怎么吃力。 对郭臻来说,只要耐得住寂寞,只要有充分的时间看书备考,郭臻有信心在乡试中取得好成绩。 当晚,郭臻认真复习到三更时分,才熄灯睡觉。 五月九日,天刚蒙蒙亮,郭臻便起床读书,读到朝阳升起的时候,郭臻离开魏国公府,往广元村的家中赶去。 张红玉、郭薰看到郭臻回来,脸上立马布满笑容,不过,当郭臻拿出一百多两银子时,她们先是惊讶,然后心中满是担忧。 在张红玉和郭薰看来,郭臻在魏国公府地位低下,要想获得一百多两银子,必然付出了大的代价或者遭受了极大的屈辱。 郭臻见张红玉、郭薰面露担忧,知道她们误会了,连忙将昨天上街卖字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张红玉、郭薰听说郭臻卖字一天赚了一百四十多两银子,暗暗惊奇之余,也感到与有荣焉。 不过,张红玉、郭薰得知郭臻有意参加乡试后,齐齐劝郭臻不要再上街卖字了。 郭臻解除了家中的经济危机,也想多留点时间看书备考,便顺势答应下来。 中午,张红玉特意去买了一些好菜,为郭臻、郭薰兄妹做了好吃的红烧肉、清蒸鱼和麻婆豆腐,吃得郭氏兄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下午,郭臻告别母亲和妹妹,小跑着返回魏国公府。 进府后,郭臻本想四处走走来增强自己对魏国公府的熟悉,可想到府内众人大多对自己缺乏善意,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回到自己住的厢房,然后拿起‘四书五经’开始认真复习起来。 第8章 家宴受辱,巧妙反击 五月十日,郭臻整个白天都待在厢房里看书复习,夜幕降临的时候,郭臻一边停下来休息,一边等待家丁小伍送来晚饭。 没过多久,小伍确实来了,只不过,他没有带来晚饭:“姑爷,今晚有家宴,老太君叫你过去呢!” 郭臻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着,随后跟着小伍来到内宅饭厅,这时候,魏国公府的主人们已全部到场,餐桌上摆了一些美味佳肴,让有些饥饿的郭臻两眼放光。 郭臻看完美味佳肴,又留意饭厅座次的布局,他赫然发现,饭厅内并没有给他留位子。 魏国公府的主人们似乎在刻意给郭臻难堪,即便郭臻拱手向他们行礼,也没人搭理郭臻,只是自家人有说有笑,至于徐雅薇,她虽然有些不忍心,但终究没有出声帮郭臻解围。 郭臻暗暗握了握拳头,既然他们不给自己面子,那自己又何必把他们当回事。 于是,郭臻从别处搬来一把椅子,径直坐在了徐雅薇旁边。 魏国公府的主人们看到这一幕,都愣住了,就连之前有说有笑的老太君也立马黑了脸。 也就在这时候,一人拍案而起,朝郭臻吼道:“郭臻,你放肆,谁让你坐这里的?” 发怒的人是徐文爵,作为魏国公最小的儿子,魏国公府众人对他过度宠溺,以至这厮成了标准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恶名在外无人不晓。 郭臻目光直视徐文爵,一脸淡定道:“小舅子,你是在叫我?” “混账,小舅子也是你能叫的?” “小舅子为何火气这么大,莫不是百花楼的小妮子惹了你,亦或者在赌坊输了钱?” 郭臻这话一出,徐文爵顿时有些慌了,虽然他在外头名声不好,可老太君并不知晓,下人们也不敢告诉她。 老太君乃是大家闺秀出身,溺爱儿子不假,但却极度厌恶魏国公府的子弟睡青+楼、逛赌坊。 平日里,没人敢说徐文爵的事情,此时被郭臻抖落出来,老太君满脸都是震惊。 徐文爵顾不得向郭臻发飙,连忙对老太君解释道:“娘亲,您可千万别信郭臻这厮的鬼话,孩儿可从来没去过什么百花楼,也不曾到过赌坊,平日里顶多到戏院听听小曲!” 徐文爵解释的话语说完后,不等老太君回应,郭臻已出声说道:“岳母,我可以给小舅子作证,他肯定没去过百花楼!” 徐文爵很是纳闷,不知郭臻为何突然改了口,只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可就在这时候,郭臻一边夹起桌子上的糕点品尝,一边评论道:“听说百花楼的桂花酥江南一绝,想来应该比魏国公府的糕点强上不少……” 徐文爵听了后,立马对郭臻嘲讽道:“姓郭的,你休要胡说八道,百花楼的糕点哪有魏国公府的好吃,更何况,百花楼有名的可不是桂花酥,而是状元糕,你这个穷鬼肯定没吃过吧?” 徐文爵刚嘲讽完郭臻的时候,还很得意,可下一刻就愣住了,他刚把自己的嫌疑撇清,不曾想郭臻一句话就让他自己漏了馅。 一时间,饭厅内鸦雀无声,老太君满脸惊愕,失望与愤怒更是涌上心头,她一直觉得最乖巧的小儿子竟是这样的货色,这让最爱面子的老太君如何能不愤怒? 老太君又突然想到,难怪之前她向其他豪门夫人夸赞徐文爵乖巧时她们总是一脸古怪表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老太君的脸色很难看,一向家教甚严的她心情很糟糕,大儿子徐胤爵颇有武略,现在是锦衣卫千户,虽然谈不上前途不可限量,但要保住魏国公府的富贵应该没问题。 除了徐胤爵,二女儿徐雅薇也让老太君非常满意,温柔体贴,才貌双全,在南京所有的豪门小姐中属于顶尖的存在,除了嫁给郭臻当天逃婚这件事情,徐雅薇一直都是个乖乖女,从未违背过父母的意志。 可为什么到了徐文爵这里,就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说起来,老太君之前也不是没听到过一点风声,只不过徐文爵这人说话嘴巴甜,加上老太君潜意识认为徐文爵很乖巧,便将那些对徐文爵不好的评论视而不见。 今天,徐文爵的真面目被郭臻给诈出来,老太君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不过,老太君没有在郭臻面前责罚徐文爵,而是让徐文爵先把晚饭吃了再说。 徐文爵自知难逃惩戒,虽然暗恨郭臻奸猾,却也不敢再出言争辩或者针对郭臻。 宴席终于开始,更多的美味佳肴端上餐桌,琳琅满目,令郭臻食指大动,不过,他也知道,今天魏国公府叫自己来,应该不是单纯叫自己一起吃饭。 果然,老太君很快开口说道:“郭臻,你既然进了魏国公府的门,便是魏国公府的人,不管外人如何认为,你现在名义上是魏国公府的姑爷!” 说到这里,老太君略一停顿,然后继续说道:“我有一个远房外甥,年方十七,尚未娶亲,听闻你的妹妹已经及笄(ji),出落得水灵动人,尚未许配人家,不知可否许配给......” 郭臻微微一愣,老太君的外甥他有些印象,但这印象是不好的印象。 在大明郭臻的记忆中,老太君的外甥陈应元也是个浪荡公子,在应天府的读书人当中名声很不好。 除了外界传闻,郭臻之前上门拜见魏国公徐弘基时,曾看到陈应元调戏魏国公府的丫鬟,那丫鬟性子刚烈,不堪受辱险些自尽,郭臻因此对这事记忆深刻。 深吸一口气,郭臻朝老太君拱手一礼:“敢问老太君,您的这位外甥可是叫陈应元?” 老太君微微点头:“正是,我这外甥不论是家境,还是人品都挺不错,你妹妹若是嫁给他,必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郭臻冷哼一声,说道:“我看应该是苦难折磨享之不尽才对吧!” 老太君很是诧异:“郭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臻冷声回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我妹妹若是嫁给陈应元,必将受尽折磨,因为陈应元平日里欺男霸女,并非老太君说的人品不错,而是人品极差!” 第9章 逆鳞被触,绝不妥协 说起来,郭臻本可以婉言拒绝这门亲事,但事关妹妹郭薰,却是触碰到了郭臻的逆鳞。 尽管穿越者郭臻和郭薰没有血缘之亲,可他的身体是大明郭臻的,两次回家后的相处,让穿越者郭臻重温亲情的美好,也真正将郭薰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这般一来,郭臻岂会让郭薰嫁给陈应元那样的败类? 如果魏国公府是真心求亲,如果老太君介绍的人当真家境、人品都很不错,那这件事情还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因为按照大明的风俗,郭薰及笄了,到了出阁的年纪。 不过,魏国公府让陈应元来娶郭薰,这就是在侮辱郭家了。 老太君因为徐文爵的事情,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错看了陈应元,所以,她虽然脸色很不好看,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老太君不说话,一直没开口的大公子徐胤爵却是对郭臻冷声喝道:“郭臻,你可要想清楚,你郭家已经彻底败落,有些事情说是让你做主,可实际上,你未必有资格做主。” “这个世道,总是要靠实力说话的,没实力却硬要耍嘴皮子,这样的人最是可笑,一般也没什么好下场。” “更何况,你现在是魏国公府的人,要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得舒坦,你就得多想想如何讨好我们!” 徐胤爵这气势凌人的话语太过刺耳,郭臻听了后眉头紧皱,如果参加晚宴的是大明郭臻,或许真会被徐胤爵给唬住,但穿越者郭臻不吃这一套。 郭臻对自己的未来已有规划,即便不借任何魏国公府的势,他也有信心闯出一番事业来。 基于此,郭臻朗声回道:“大舅哥,这事我已经想清楚了,我妹妹绝无可能嫁给陈应元!” 郭臻的强硬让徐胤爵眉头一皱,既然硬的不行,他便准备来软的,只见他语气一转道:“郭臻,你莫要拒绝的太早,只要你答应这门婚事,魏国公府可以给你一些好处。” “例如,南京城的锦衣卫最近缺一个百户,如果你愿意,魏国公府可以保举你坐上这个位置。” “要是你不想进锦衣卫,魏国公府也可以帮你在应天府衙寻一闲职,如何?” 这便是赤+裸+裸的收买了,如果郭臻真的接受徐胤爵许下的好处,恐怕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郭臻低头沉默,没有立即给徐胤爵答复,魏国公府众人见郭臻如此反应,都以为郭臻心动了,只是碍于颜面才没有立即接受。 可惜,他们失算了,郭臻毅然拒绝道:“大舅哥,我是不会用自己妹妹一生的幸福去换取前途的,男子汉大丈夫,要获取功名何需他人赐予,我自己往乡试考场走上一遭便是!” 郭臻的再次拒绝,让魏国公府众人倍感意外,他们想不通,明明他们给郭臻的条件很宽裕,为何郭臻不但连连拒绝,还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 至于郭臻说要自己参加乡试获取功名,魏国公府众人根本没放在心上,他们招郭臻入赘之前,已对郭臻深入调查了一番,知道以郭臻的才华能考上秀才已是极限,想参加乡试考举人,那纯粹是白日做梦。 徐文爵刚才被郭臻弄得灰头土脸,不得不低头装孙子,现在听郭臻‘口出狂言’,又忍不住嘲讽道:“郭臻,就你也想考中举人,别开玩笑了,依我看啊,你就是考一辈子也别想中举!” 郭臻闻言,却是头一次没有直接反驳,魏国公府众人对自己偏见很深,即便郭臻说自己很有信心考好,他们也不会相信,反而会觉得郭臻是在死鸭子嘴硬。 既然如此,郭臻何须辩驳,等到乡试中举再用事实来打魏国公府众人的脸岂不是更好。 徐文爵见郭臻被自己给‘打击到了’,脸露得意道:“郭臻,你想考中举人,可谓是千难万难。” “但我若是想考中举人,却是颇为容易,等着瞧吧,这次乡试我也报名了,即便我‘四书’不通,‘五经’不熟,到时候,我也一定会榜上有名,而你就注定只会名落孙山!” “人啊,就该认清事实,你们郭家现在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既然已经跌入泥里,就该有泥腿子的自觉,莫要如此桀骜不驯,这样只会惹人厌恶。” 作为魏国公府的三公子,徐文爵说这话的时候,可谓是底气十足。 不过,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不能说,显然,在老太君、徐胤爵等人看来,关于徐文爵必定能中举的话就不能说,特别是郭臻在场的情况下。 老太君、徐胤爵等人齐齐瞪着徐文爵,这让他恍然大悟,赶忙闭上嘴巴。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饭厅内的气氛极为尴尬,郭臻虽然肚子还饿,但却没了食欲,当即朝魏国公府众人拱手道:“我还得回去温习功课,就不叨扰诸位了,告辞!” 老太君、徐胤爵、徐文爵等人都冷着脸不答话,徐雅薇想说些什么,但出于某种顾虑,最终没有开口。 郭臻快步离开饭厅,给魏国公府众人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今天这个饭局让郭臻感觉有些憋屈,先是被人无视、看轻,后又被人威逼利诱,凡此种种都在刺激着郭臻,要好好抓住乡试的机会,踏上改变命运,掌控自己命运的康庄大道。 郭臻回到厢房没多久,家丁小伍敲响房门,说管家吩咐他带着郭臻搬回之前那柴房。 郭臻拳头紧握,熊熊怒火就要如同火山一般喷发出来,不过,在看到小伍同情的眼神后,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小伍不是欺压自己的人,对他发火没有任何意义。 郭臻在小伍的帮助下,带着‘四书五经’、笔墨纸砚、以及一些生活用具回到柴房,他暗暗激励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有了奋斗的动力,郭臻好似回到了高考前的冲刺状态,除了必要的休息,其余时间都是用来看书复习以及练习八股文的写作,科举应试能力大幅提高。 第10章 乡试来临,考前争论 时间如水,匆匆而逝,不知不觉间便到了科举乡试的日子。 天才蒙蒙亮,整个魏国公府便忙碌起来,不过,这份忙碌不是为了即将参加乡试的赘婿郭臻,而是为了三公子徐文爵。 郭臻对此早有预料,昨天便给了家丁小伍一些赏钱,委托他置办参加乡试的必备物品。 快速洗漱好,郭臻提着灯笼,手挽考篮,便往考试地点贡院赶去。 出魏国公府的时候,沿途遇到的家丁、侍女,都对郭臻指指点点。 “大家看看郭臻这姑爷当的,睡柴房也就罢了,要参加科举乡试了,府中竟然啥都没给他准备。” “那他手中的灯笼、考篮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自己花钱请小伍帮忙置办的。” “人比人,真是比死人啊,三公子也要参加科举乡试,听说老太君为他准备了软轿、绒被、精致点心以及名贵的笔墨纸砚。” “郭臻不过魏国公府一赘婿,自然无法与三公子相比,三公子出身好,即便不学无术,这次乡试也铁定榜上有名,郭臻虽然努力,但才学有限,加上得不到魏国公府的扶持,这次定然名落孙山。” 一句句或是带着同情,或是带着奚落的话语传入郭臻的耳中,郭臻仿若未闻,并没有放在心上。 之所以这样,一是因为郭臻对自己的实力以及这些天的准备很有信心,二是因为他从始至终就没想过依靠魏国公府的力量去获取什么。 出了魏国公府,郭臻发现街上行人不少,除了像他一样准备参加乡试的考生,还有不少衙役和军士散在大街各处维持秩序。 乡试又称秋闱,考场设在省城的贡院,魏国公府距离贡院约有五里,步行至少需要两刻钟(半个小时)。 郭臻走了一刻钟左右时,背后一顶轿子赶了上来,轿子里的人掀开帘子,赫然是魏国公府的三公子徐文爵,只听他假惺惺地劝告道:“郭臻,反正你也考不上,不如弃考算了,省得放榜成绩太差,承受不住打击。” 郭臻目光直视徐文爵:“多谢小舅子的关心,不过我不需要,这次乡试我很有信心,必会榜上有名。” “必会榜上有名?”徐文爵嘀咕一声,然后试探着问道:“可是我父亲为你了托了关系?” “岳父并没有帮我!”郭臻摇头说道:“我说的是我会凭自己的实力中举登榜!” “你的实力?哈哈哈,别开玩笑了,要是你能中举登榜,那母猪都能上树。” “万一我中举登榜了呢?” “绝无可能!”徐文爵极为肯定地说道:“你的才学魏国公府早已调查过,根本没希望乡试中举。” “万一我登榜中举了呢?” “那我,那我见到你就叫你姐夫!” “好,就这么说定了!” 郭臻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会徐文爵,快步向贡院走去。 徐文爵本想说‘若是你没中举又该怎么办’,可郭臻已经走远,加上他打心底里并不认为郭臻能凭实力中举,也就没在这件事上纠缠。 距离贡院越近,便越是亮堂,匆匆赶路的考生也越多。 南京城的贡院坐北朝南,占地规模很大,上面挂着一张牌匾,上书“南京贡院”四个墨黑大字,落款赫然是大名鼎鼎的刘基—刘伯温。 在贡院大门外约莫两丈处,有一道红色的木栅栏,栅栏上开了两个栅栏门,一般比较大的衙门外都有这个,以示闲人勿进。 不知为何,郭臻一到栅栏门前排队,周边考生便对他指指点点。 按照大明郭臻的记忆,他过往比较低调,只有少数几个熟识的同窗,应该没可能这么多人认识他。 就在郭臻有些费解的时候,一个二十岁出头,身穿青色儒服,体型发福的胖子拍了一下郭臻的肩膀:“弘毅兄!” 郭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想起大明郭臻字弘毅时,才转过身去。 郭臻通过脑海中的记忆,知道这胖子是大明郭臻的同窗张晖,于是朝他拱手一礼道:“明远兄(张晖,字明远)!” 张晖朝郭臻回了一礼,然后笑问道:“弘毅兄近来胆子很肥啊!” “胆子很肥?这话何解?” “你和胡坤打赌的事情已在士子当中传开了,胡坤这人虽然自恃家境优越平日里有些嚣张狂妄,但他确实有才,府试、院试成绩也比你好,你怎么就犯糊涂和他打赌呢?” “我并没有犯糊涂,胡坤算计我的家人,又主动寻我打赌找虐,我自然该成全他。” 郭臻的回答有些‘狂妄’,张晖正想劝劝郭臻,可这时,胡坤很是愤怒的声音已经响起:“好一句‘找虐’,姓郭的,你太狂妄了!” 郭臻淡然回道:“小爷我不是狂妄,是自信!” “哼,本公子不管你是狂妄还是自信,等考完放榜,本公子定要让你叩足十个响头。” “谁给谁叩头还犹未可知呢!” “那就走着瞧吧!” “走着瞧就走着瞧!” 栅栏前的争论只是进场前等候的小插曲,卯时一到,便有三声锣响,过后又有三声,贡院大门缓缓打开。 郭臻终于看到贡院内的景致,旁边的众多考生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一个个紧张的要死。 这时候,两队身穿大红号服的军士从贡院里出来,他们一队手持红旗,一队手持黑旗,站在栅栏前一边摇动大旗,一边口中大喊:“恩鬼进,有恩报恩,怨鬼进,有仇报仇。” 第一回经历这种事的考生面面相觑,一个劲儿抬头看门匾,心想自己没走错地方吧,怎么开始跳大神了? 有懂行的考生小声解释道:“莫要大惊小怪,这是召鬼魂呢,那些跟着考生来报恩的恩鬼,就聚集在红旗下面,而那些来找考生报仇的怨鬼,便在黑旗下蹲着,等会儿会把这些旗子端进去,便把那些鬼魂也请进贡院了……要不有文昌帝君(中国民间和道教尊奉的掌管士人功名禄位之神)震着,他们不敢进。” 正说话间,主考官便在一众同考官的陪同下,出现在贡院门口。 主考官名叫程膺,他先向众考生高声宣讲‘奉旨开考,不得作弊,否则如何如何’的陈词滥调,结尾时提高音量道:“开门入场!” 第11章 进入考场,考场情况 郭臻随着人流缓缓进入仪门,仪门之后是龙门,两者之间便是考生进考场的搜检通道。 这里有几个简易的布幔围栏,每一位进考场的考生都要先进布幔接受检查,方可进入后面的龙门。 郭臻等了一刻钟多钟才进入布幔,里面有两个搜检士兵,考生要脱鞋脱袜敞开衣服接受检查,这严厉程度可是胜过后世的高考。 这些搜检士兵经验都很丰富,除了考生身上外,对考生随身携带的考篮、考箱更是重点检查,用个小锤子东敲敲西锤锤,听听笔管是不是空心的,砚台、考箱等大件有没有夹层,还有被褥也要拆开检查,甚至于考生带来的包子、馒头也一概切开,瞧瞧是不是夹心的。 郭臻淡定地接受完检查,然后随着人流进入龙门,正前方是全贡院最高的建筑‘明远楼’。 这楼便是整个贡院的中心,有三层高,考试正式开始时,负责考场纪律的监临、提调、巡察等官员,都会爬到这座楼上去,居高临下俯瞰,整个考场一览无余。 郭臻抬头看着明远楼,上面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矮屋静无哗,听食叶蚕声,敢忘当年辛苦;下联是:文星光有耀,看凌云骥足,相期它日勋名。 考生们看到这副对联,想到指日可待的功名,早把辛苦龌龊忘得干干净净,恨不得立刻钻到号舍里,开始人生的大考。 号舍整齐密布于甬道两侧,明远楼四周,一行行一排排,狭小密集,如同蜂巢一般。 每排号舍编为一个字号,用《千字文》编列,在巷口门楣墙上书写‘某字号’,比如第一排便是‘天字号’,这样编排顺序,显然是为了便于考生尽快找到自己所在的号舍位置。 官府已经对考场进行编号,写明‘某行某号系某位考生’,并在号舍外张贴考生姓名,以便考生查看。 此时榜单前人头攒动,考生们瞪大眼睛找寻自己的位置,待确定之后,考生们表情各异,有的人笑逐颜开,手舞足蹈,有的人却郁闷得想破口大骂。 郭臻早听人说过,贡院里的号舍通常分为四种,每种的舒适程度可谓是天壤之别。 最好的是‘老号’,便是那些最初建的,高大宽敞,站的起身,转得过腰,且因为靠近明远楼,总在大人们眼皮子底下,是以修缮及时,不会漏雨。 因为参加考试的考生越来越多,官府又陆续新建了许多号舍,一些贪官污吏中饱私囊,偷工减料,私自缩小尺寸,使得‘新号’檐齐于眉、广不容席,站着直不起腰,躺下脚又露在外面,连转身都不能,在这种考舍里考试,先得耐住腰酸背痛脖子抽筋。 不过,分到‘新号’的考生,最多苦着脸,还没到捶胸顿足,暗自垂泪的地步,因为与另外两种‘雨号’和‘臭号’相比,这还算挺不错。 所谓‘雨号’,便是那些十分破旧,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考舍。 要知道试卷是绝对不能被雨水打湿,也不能有所损坏的,否则会被收卷官挑出来,用蓝色笔写一份名单公布出来,这叫‘登蓝榜’,考生一旦登上这个榜单,就基本上没戏了。 至于分到最后一种‘臭号’的,基本上就与登榜提名无缘了,因为臭号便是处于厕所旁边的号舍。 八月的南京,天气极为炎热,数百人使用的公共厕所,那味道恐怕除了失去嗅觉的人,否则少有人能忍受得了,这时候,单单待着就是一种折磨,还怎么集中精神考试。 郭臻在人头攒动的榜单前,费力找了好久,才见着自己的名字应天府考生郭臻,考舍号是‘平字八号’。 千字文有云:‘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平字十号’便是第一百一十行第八号,郭臻一看考舍号如此靠后,就知道肯定是‘新号’,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不过,郭臻也仅仅只是有些失望而已,分到‘新号’总比分到‘雨号’和‘臭号’要好得多。 徐文爵就在郭臻附近看榜找号,在发现郭臻的号舍属于‘新号’后,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郭臻,看来你的运气挺不错啊!” 郭臻并没有动怒,淡然回道:“我的运气确实不错!” “喂,你是不是傻啊,分到又矮又窄‘新号’,这哪里算得上运气不错?” “在我看来,没有倒霉分到‘雨号’或者‘臭号’,这就是运气不错!”说到这里,郭臻略一停顿,然后笑道:“小舅子,我看你眉间阴云笼罩,今天的运气怕是会很糟糕啊!” “我眉间阴云笼罩?我运气会很糟糕?你别胡说八道了,本公子天生贵人,运气向来不错,今天也不例外,分到的肯定是‘老号’。” “这可说不准哦!” “你等着看吧,本公子分的号舍一定是……” 徐文爵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如同遭受雷击般愣住了,因为他查找榜单后发现,自己的号舍居然是最差的‘臭号’。 这一刻,徐文爵不但想骂人,就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郭臻也留意到了徐文爵分的号舍,忍不住笑出声来:“小舅子,你这运气可真是不错啊!” 徐文爵嘲讽郭臻不成,反被郭臻嘲讽,一张脸立马涨成猪肝色:“郭臻,你别笑了,都是你这张乌鸦嘴害的!” “这怎么能怪我呢?是你自己今天运气不好啊,我刚才都说了,你今天眉间阴云笼罩,运气怕是会很糟糕,这回信了吧!” “你别太得意,你的考舍虽然分的比我的好,但你注定名落孙山,而本公子必定榜上有名。” “万事无绝对,我今天运气不错,说不准就中举登榜了,而你运气这么糟,说不准就名落孙山了。” “这绝无可能,魏国公府可是为本公子花了不少……” ‘银子’二字还没说出,徐文爵就闭上了嘴巴,他虽然纨绔嚣张,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公之于众。 徐文爵狠狠地瞪了郭臻一眼,随即不再理会郭臻,极不情愿地走向了自己的考舍。 郭臻淡然一笑,也提着考篮走向了自己的号舍。 第12章 十成把握,轻松答题 郭臻按照指引,很快就找到了‘平字十号’,这新号舍果然如传言那样,‘檐齐于眉、广不容席,站着直不起腰,躺着会把脚露在号舍外’。 不过,这环境虽然有些糟糕,但与徐文爵的‘臭号’相比,却是要好上许多,郭臻放下考篮,将笔墨纸砚拿了出来。 也就在这时候,郭臻赫然发现胡坤的号舍恰好在自己的正对面,郭臻看向胡坤的时候,胡坤也看向了郭臻。 两人心中暗道:“真是冤家路窄啊!” 胡坤每次和郭臻发生冲突都吃瘪,心中那叫恨啊,现在看到郭臻就坐在自己正对面,而将要进行的科举又是他最擅长的,于是忍不住开口道:“姓郭的,这次你输定了,等着瞧吧,本公子不但要让你叩足十个响头,做不成魏国公府的赘婿,还要成为全城的笑柄。” 对于胡坤的险恶用心,郭臻进场前已经知晓,胡坤这厮自以为胜券在握,特意将赌约内容在考生中传开,如果郭臻还是大明郭臻,倒真有可能输掉赌约,然后被胡坤这厮羞辱,成为全城的笑柄。 但现在掌控这具身体的是穿越者郭臻,情况将会大为不同,穿越者郭臻古文基础不错,记忆力又超好,加上这些天全力备考,将‘四书五经’背了个滚瓜烂熟,要赢下赌约问题不大。 因为底气足,郭臻不甘示弱地回道:“姓胡的,辱人者,人恒辱之,你故意把事态扩大,小心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这绝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姓郭的,你什么实力本公子清楚的很,比书法,本公子或许不如你,但比科举成绩,嘿嘿,本公子一定强过你!”说到这里,胡坤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这赌约关乎名誉,本公子行事虽然嚣张,但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你以为本公子会特意把消息传开。” “十成把握?啧啧,真是自信到目中无人啊,你既然如此有把握,那我就无法可说了!” “你知道自己比不过我,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 胡坤这副臭屁的样子让郭臻感觉很无语,郭臻不再理会胡坤,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静等文吏下发卷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所有考生入场结束,主考官程膺训话,同考官粗略巡查一遍。 等一切完成,随着三道锣声响起,文吏拿着卷子发下。 郭臻接过考题,迅速把考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题目没有模糊不清、没有错漏,才放下心来。 这是郭臻穿越前考试时的经验,如果试卷有问题,必须迅速提出,然后更换试卷,如果耽搁太久,就麻烦了。 【注:本书为架空历史,考试流程和内容与正史乡试略有不同】乡试考试时间为三天,题目分为三大类,第一类为墨义、帖经以及诗词题,第二类为四书五经题,第三类策论题。 墨义题,就是填空题,这不必多说,帖经题,就是默写题,考官从经书中选取一页,摘抄其中一行印在试卷上,根据这一行文字,考生要填写出与之相联系的上下文,诗词题,就是按题目要求写诗或词。 这次乡试,墨义题出了十道,帖经题出了二十道,诗词题出了一道。 墨义题和帖经题考的就是记忆力,郭臻穿越后记忆力非常好,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十道墨义题和二十道帖经题,很轻松就能完成。 当然,答题轻松归轻松,但使用的时间却仍旧不少。 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因为大明科举极为严谨,出现错别字和涂鸦都是科举大忌,考生答题时,往往先将答案写在空白稿纸上,等核实一两遍后,才一字一字录写在正稿上。 “这种考试,谁能不假思索地将答案直接写在正稿上,要么是天才,要么就是妄才!” 完成墨义题和帖经题,郭臻轻舒一口气,觉得背部有点汗湿了,忙把毛巾拿出来擦拭。 这时候,郭臻留意到对面的胡坤脸色有些白,似乎遇到了没背熟的墨义题和帖经题。 胡坤有些敏感,见郭臻看他,立马强作镇定地瞪了郭臻一眼。 郭臻淡然一笑,将目光收了回来,然后看向诗词题,细看一遍后,郭臻放下心来。 这次的诗词题没有要求必须平仄,只是要求押韵和扣题,五言、七言、绝句、律诗、词、骈文或赋皆可,主题也常见,在‘秋’和‘竹’这两个主题中选其一。 郭臻想了片刻,决定写一首咏竹诗,咳咳……抄一首咏竹诗。 古代的咏竹诗不少,但因为这个时空的拐点是朱棣发动的‘靖难之役’,所以,唐宋元乃至明初的咏竹诗都不能抄,郭臻必须选择明中后期到近现代的咏竹诗。 郭臻挑来选去,最终选择了清代郑板桥的五言律诗《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郭臻读小学时学过这首《竹石》,并且非常喜欢,这首诗表面上是赞扬竹子宁折不弯、傲然挺立的气质,实则是表达诗人自己坚韧不屈、正直倔强、绝不向恶势力低头的精神品质。 第一张卷子的墨义题、帖经题以及诗词题都答完后,郭臻将它放在一旁,用砚台压住,等墨水风干。 等待的过程中,郭臻抬头望天,发现时间已到了正午。 于是,郭臻从考篮中拿出油饼和鸡蛋,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胡坤不知道郭臻已经完成了第一张卷子,只以为郭臻到了正午便肚子饿,当即朝郭臻低声骂了一句‘饭桶’,然后自己忍着饥饿继续答题。 郭臻听到了胡坤的骂声,心中有些不爽,不过,他没有直接骂回去,而是故意在吃东西的时候发出声音。 胡坤正绞尽脑汁想写一首好诗,想着想着,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蓦然出现,就在他准备将这灵感化作一首好诗时,郭臻吃东西发出的声音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同时将他的灵感给勾走了。 灵感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往往一去便不复返,这样的结果气得胡坤想死的心都有了,口中连骂‘饭桶’‘饭桶’。 胡坤气在心头,骂的声音不觉间有些大了,不但郭臻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在附近巡考的官员也听到了。 巡考官员可不管胡坤为何骂人,直接给出警告,如果胡坤再影响其他考生,便将他驱逐出去,吓得胡坤冷汗直流,连道不会再犯。 第13章 四书五经,答完睡觉 有巡考官员插手,郭臻也稍作收敛,又恢复细嚼慢咽的状态,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静等第一张卷子上的墨水风干。 约莫一刻钟后,郭臻将第一张卷子小心翼翼地收起,然后拿出第二张考四书五经的卷子看了起来。 四书五经题一共有七道题目,其中,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主要考的是读书人对四书五经的理解,以及围绕四书五经展开的议论。 因为大明注重八股取士,所以,四书五经题便成了乡试考核的重点,考生能否中举登榜,与四书五经题考的好坏有直接关系。 郭臻很清楚这一点,审题时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见第一题为: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这句话来自《论语·泰伯》,是孔子称赞尧的话,说尧这个人太伟大了。 这道题的核心是称颂古圣先贤的教化之功,答题时,可以先引经据典指出尧干了哪些事,用了哪些贤人,成就了哪些大功。 随后可以引申称赞本朝太祖英明神武,顺便表下忠心,说自己也要励志辅佐当今圣上。 把握住这两部分,就不容易出现偏题,接下来就是打磨文字,让文章变得洋洋洒洒,气势磅礴。 郭臻穿越前,研究过许多大明科举牛人的文章,穿越后,郭臻记忆力极佳,可以轻松借用答类似题目的佳言妙语。 郭臻在脑海中逻辑了一下语言,然后运笔写下来,一气呵成。 郭臻写完这一题的答案,把草稿搁置在一旁,直接看向下一题: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 这句话来自《孟子·公孙丑上》,意思是对于行善,没有别人和自己的区分,抛弃自己的不对,接受人家对的,非常快乐地吸取别人的优点来做好事。 这一题意思很明了,郭臻穿越前的大明朝考过这个题目,郭臻精心组合了几份答案,然后以八股文的形式,一气呵成写了下来。 还是和刚才一样,郭臻先把草稿放在一旁,立马看向了第三题: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句话来自《论语·述而篇》,意思是孔子对颜渊说:“被任用就推行自己的主张,不被任用就收起自己的主张,只有我和你能做到这样!” 这一题的意思也很明了,是孔子与其弟子颜回讨论古代士人用舍行藏的两种生活选择,破题时,可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与尔。 这道题目不算难题、怪题,郭臻从记忆中,同样能找到科举牛人关于这一题的答案。 于是,郭臻动笔在稿纸上书写: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破题)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承题) …… 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束股) 由于脑中有现成的文章,郭臻下笔如有神,五六百字一气呵成写了下来。 完成三道四书题的草稿,郭臻停下笔稍作休息,然后看起了五经题的题目。 五经题的答题格式与四书题一样,都是要用八股的形式,即破题—承题—起讲—提比—出题—中比—过接—后比—束股。 四道五经题,第一道:侮慢自贤,反道败德。 这道题来自《尚书·大禹谟》,意思是对人傲慢无礼,对己自以为贤能,这是违背大义,败坏道德。 第二道: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这道题来自《礼记·曲礼上》,意思是对有德才的人要亲近而且敬重,畏服而且爱慕他。对于自己所爱的人,要能知道他的缺点,对于自己所憎恶的人,要能看到他的好处。 第三道: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 这道题来自《易经.文言》,意思是君子以学习来积累知识,以多问来明辨是非,以宽容待人,以仁心行事。 第四道: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 这道题来自《左传·哀公元年》,意思是树立德行,最可贵的是使它不断增长;而除掉毛病,最好是除得干净彻底。 这四道五经题出的中规中矩,除了第三题需要郭臻自己答题外,其余三道五经题郭臻都能从科举牛人的文章中找到答案。 五经题每一道都要写五六百字,等郭臻将答案全部写在稿纸上时,夜幕已经降临。 郭臻感觉有些头昏脑涨,汗水浸湿了衣服,他把草稿纸平放着,没有立即誊抄。 没过多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考场内到处都是蜡烛气味,而文吏也一一点燃考场内的照明火把。 主考官程膺负着手,带着几个同考官从明远楼上下来,缓缓踱过巡查。 郭臻这时已经饿了,也不去管,只管狼吞虎咽,主考官程膺看了几眼,不由微笑。 郭臻低下头稍感尴尬,等主考官程膺从这条道上巡完,郭臻抬起头开始沉思,乡试连考三天,现在只是第一个晚上,誊写完全可以放到明天。 等写有四书五经题答案的稿纸风干,郭臻小心将它们叠好,然后吹灭蜡烛,侧躺在木榻上开始休息。 睡前,郭臻看了对面的胡坤一眼,发现胡坤还在蜡光下做题,于是闭上眼睛,在对面纸张翻动声中入睡。 胡坤答诗词题时,因为郭臻的‘干扰’错失了灵感,最终写出来的咏春诗让他不是很满意。 不过,胡坤不满归不满,因为有了被巡考官员警告的教训,他可不敢再骂郭臻。 答四书题时,胡坤发现他父亲重金帮他请的老师,在给他出题备考时居然押中了两道题。 这可把胡坤给乐坏了,得意之下,胡坤不由拍了一下桌子,引来巡考官员审视的目光。 胡坤心头一揪,连忙向巡考官员拱手致歉,同时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得意,不要得意!” 重新开始答题前,胡坤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正对面,想看看郭臻现在是不是正在苦思冥想答题。 可眼前看到的一幕让胡坤大感意外,因为郭臻并没有冥思苦想答题,而是正舒舒服服地睡着觉。 “郭臻这厮怎么天刚黑就睡觉了?” “是他已经答完大部分题目,还是答不出题开始破罐子破摔?” “这厮刚到正午就吃东西,刚天黑就睡觉,一定是答不出题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哼,亏自己还把他当成科考对手,这厮对乡试如此不上心,活该输掉赌约被自己折辱!” 胡坤先是鄙夷地看了睡觉的郭臻一眼,然后满脸得意地拿起毛笔,又重新开始答题。 第14章 提前交卷,众人质疑 等郭臻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大多数考生都起床了,到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郭臻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在官差跟随下到厕所小便,回到号舍,郭臻拿出炊饼和鸡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炊饼和鸡蛋,再喝下几口水,郭臻感觉整个人精神极好。 当下,郭臻拿出写有四书五经题答案的稿纸仔细再检查一遍,在确认没有错漏后,郭臻磨墨执笔开始誊抄。 郭臻誊写的速度不快,一直到中午,郭臻才把七道四书五经题的答案全部誊抄在正稿上。 郭臻稍作休息,吃了一些炊饼和鸡蛋,然后将目光看向最后一张卷子。 最后一卷考的是策论题,如果策论写的出彩,也很容易进入主考官的视野。 策论题一共有两道,要求考生结合经学理论对历朝或者当下的政务发表议论,每道题至少要答千字。 第一道题:试论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请于私第见客。 这道题是史论题,考的是纳贤之策,考生可以随意发挥,只要不偏离主题即可。 这次,郭臻没有抄袭科举牛人的文章,而是根据自己对纳贤之策的理解,结合经学理论,有条不紊地一一论述。 答完第一题,郭臻稍作休息,然后看向第二题:金虏崛起辽东,屡屡侵犯大明境界,敢问诸生,何以制之? 这道题是典型的时务策,考的考生对国家大事的理解,以及基本的议政、理政能力。 相比于史论题,时务策难度要高上一些,且有一些忌讳需要避开。 与前世历史中的大明相似,这一世的大明传承两百多年后,也面临外族入侵的危机。 针对当前大明国力衰退,兵备废弛,对敌盟友缺失等情况,郭臻提出制虏四策。 第一策,开海禁,复苏经济,充实国库。 第二策,加强边境贸易审核,严防粮食、盐铁、火器等战略资源流入辽东,对于胆敢向辽东走私的奸商进行严惩。 第三策,连蒙抗金,对蒙古各部落适当扶持,借用蒙古各部的力量牵制后金。 第四策,进行军事改革,将卫所制改为募兵制,并加强火铳、火炮的研发与利用。 郭臻以这四策为中心,结合经学理论,依次提出论点,并充分论证。 等郭臻答完第二题时,夜幕已是降临,郭臻搁下笔,一边等答题草稿风干,一边拿出炊饼和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答题答到现在,对考生的体力和精力是一个很大的考验,郭臻昨晚休息充分,整体状态还算不错,但其他考生的状态就要糟糕许多,大部分考生精神萎靡,面色苍白。 郭臻吃完晚饭,将风干的答题草稿小心收起来,然后和昨晚一样,侧躺在木榻上早早入睡。 约莫一刻钟后,胡坤答完最后一道五经题,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对面的号舍,在看到郭臻又早早入睡后,脸露鄙夷的同时,暗道这次的赌局赢定了。 胡坤一边拿出精致的点心品尝,一边想着乡试放榜后羞辱郭臻的场景,想到畅快处,胡坤得意地笑了起来。 只不过,胡坤不知道的是,他这得意的笑容恰好被巡考的主考官程膺看到了,于是在程膺心中落下了自鸣得意,不够谦虚的印象。 郭臻已经睡熟,不知道这个小插曲,等郭臻醒来,已到了第三天早上。 因为睡眠充足,郭臻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与之相对,胡坤却是面色苍白,有些昏昏欲睡。 郭臻只扫了胡坤一眼,便不再关注,郭臻拿出写有策论题答案的稿纸,再仔细检查一遍,在确认没有错漏后,郭臻磨墨执笔开始誊抄。 郭臻不疾不徐地慢慢誊写,一直到中午,郭臻才把两道策论题的答案全部誊抄在正稿上。 誊抄完后,郭臻将三张卷子再仔细检查一遍,在确认没有任何遗漏后拉动了号舍外的小铃铛。 随着铃铛声响起,立马有考官过来询问何事,在得知郭臻准备交卷后,这考官面露惊讶,因为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天时间。 科举乡试不但题量大,难度也不小,通常情况下,会有不少人做不完题目,即便有考生提前做完,也只是提前半个时辰,很少有人像郭臻这样提前半天交卷。 考官询问郭臻是否真的准备交卷,在得到郭臻的确认后,他招来两个文吏,其中一人负责用白色纸条将试卷上的个人信息糊住,另外一人负责检查郭臻的考试用具。 在确认郭臻没有作弊后,考官对其中一个文吏点点头,随后那文吏领着郭臻离开考场。 郭臻提前半天交卷,这可是吸引了不少考生的注意力,其中就包括胡坤、徐文爵和张晖。 对于郭臻提前交卷的行为,胡坤先是有些惊讶,随后脸上写满鄙夷,在他看来,郭臻这样做完全是在破罐子破摔,至于郭臻答完所有题交卷这种可能性,他根本就没考虑。 鄙夷之余,胡坤暗暗想道:“姓郭的,你在本公子面前如此嚣张,等乡试放榜后,本公子定要将之前所受的屈辱加倍奉还!” 与胡坤一样,在‘臭号’中饱受折磨的徐文爵也是既惊讶又鄙夷,在他看来,郭臻才学一般,定然是答不出题自暴自弃了。 徐文爵想到因为郭臻的乌鸦嘴害得他在‘臭号’中受苦,暗暗筹谋道:“郭臻啊郭臻,你害得本公子这么惨,等考试结束,本公子不但要狠狠嘲讽你一番,还要在魏国公府广为传播你在考场上干的蠢事!” 张晖和郭臻的交情不错,看到郭臻提前半天交卷,他同样很是惊讶,在他看来,以郭臻的才学应该做不到提前半天完成试卷。 惊讶之余,张晖又不禁为郭臻担心起来,三天前他听说了郭臻和胡坤的赌约,知道以胡坤的为人,赢了赌约后定会变本加厉折辱郭臻。 “郭臻啊郭臻,你为何这么傻,居然答应和胡坤的赌约?答应也就罢了,你为何不好好考试,为何要自暴自弃提前交卷?” 张晖想不通,长长叹了一口气后,他决定考试结束后去安慰安慰郭臻。 第15章 回到郭家,张晖来访 在文吏的陪同下出了考场,郭臻来到贡院出入口,只见外头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除了士子家眷、书童、仆人,还有不少车夫。 由于乡试一考就是考三天,难度大、压力大,历来参加乡试的考生都有虚脱生病的情况,哪怕不生病,也是个个精神萎靡,走路摇摇晃晃,这般情况下,自然需要坐车代步。 郭臻考试期间休息充分,精神头依旧很足,不过,郭臻不想走路回去,当下就招了招手。 很快,一辆牛车靠了上来,车夫向郭臻恭敬问道:“公子,请问要去哪里?” “城外广元村!”郭臻回了一句,然后问道:“不知去那里要价几何?” “五十文铜钱!” “五十文太贵了,三十文可愿去?” “三十文太少了,公子多给五文可好?” “行,那就三十五文吧!” “多谢公子,请坐好!” 郭臻坐着牛车,一路颠簸着回到广元村,进村的时候,自然引来不少村民的指指点点。 “郭家小子不是去参加乡试了吗,为何这个时间点就回来了?” “郭家小子这个时间点回来确实有些奇怪,按理说乡试要到今天掌灯时分才正式结束。” “看来,郭家小子应该是提前离场了!” “郭家小子的才学本就不算十分突出,又提前离场,这次铁定要名落孙山喽!” “乡试三年才考一次,郭家小子浪费了这次的好机会,真是太不应该了!” “……” 村民们的议论声源源不断地传入郭臻的耳中,但郭臻没有多加理会,一来,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关心自己,没必要跟他们解释,二来,这些人不明实情,即便郭臻解释了,他们也不一定会信。 到了自家门口,郭臻付给车夫车钱,然后一边进入院子,一边大喊道:“娘亲、妹妹,我回来了!” 回到郭家,郭臻的心情大好,魏国公府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天天面对一群势利眼,那感觉真是太累了。 张红玉从里屋出来,一看到提着考篮的郭臻,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喜色:“臻儿回来了,这次考得如何?” 郭臻笑着回道:“考得挺不错!” “乡试不是要到掌灯时分才结束吗,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次的考题孩儿都会做,提前半天就完成了,那地方待着难受,就提前交卷回来了。” 张红玉听了后,脸上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知子莫若母’,郭臻说考得挺不错,绝不是谦虚,吹牛的嫌疑反而更大。 于是,张红玉摸摸郭臻的头,安慰道:“臻儿下次再努力,路漫漫其修远兮,臻儿当上下而求索!” 这…这有些难以沟通啊! 郭臻心中暗暗摇头,归根结底还是大明郭臻给其他人留下的固有印象太深刻了。 郭臻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问向张红玉:“娘亲,妹妹去哪里了?” 张红玉回道:“薰儿去城里的绣坊学刺绣了,要过几天才回来,我们先进屋吧。” “好嘞!” “臻儿考了几天,一定是又累又饿吧,你且先回房歇息,娘给你做好吃的!” “谢谢娘亲!” 郭臻放下考篮,回到房间寻了个床榻躺下,等郭臻睡着后醒来时,鼻间已飘满饭菜的香味。 郭臻先是洗了洗手,然后快步走到饭桌前坐下,就在郭臻准备开吃的时候,屋外却是传来一道熟悉呼喊声:“弘毅兄,你在家吗?” 郭臻起身出门,当即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精神萎靡的胖子,正是同窗张晖:“明远兄,你怎么来了?” 张晖挠了挠头道:“我在考场见你提前半天交卷,有些担心,所以来看看你。” “多谢明远兄关心!”郭臻道了一声谢,然后邀请张晖进屋:“明远兄,你还没吃晚饭吧,来,一起吃!” 张晖倒也没跟郭臻客气,在向张红玉行礼后,也拿起碗筷一起吃了起来。 张红玉做菜的手艺着实不错,不但郭臻觉得很好吃,就连家庭条件挺不错的张晖也连连道好。 郭臻、张晖本就有点饿,加上饭菜好吃,两人吃到肚子滚圆方才放下碗筷。 饭后,张晖将郭臻叫到一旁,问道:“弘毅兄,你今天为何提前半天交卷?” 郭臻如实回道:“我做完所有题目,又反复检查了,因为待在考场太难受,所以提前交卷离开。” “你当真做完了所有题目?” “不错!” “你,你的速度为何这么快?” “因为…因为我复习备考的时候押中了几道考题,所以做题的速度比较快。” “原来如此!”张晖恍然大悟,随后语带羡慕地说道:“弘毅兄,你居然押中了几道题,真是好运气啊!” “我的运气确实挺好!” “弘毅兄既然押中了考题,那这次考试必定榜上有名,亏我之前还担心弘毅兄会输了和胡坤的赌约,现在看来,却是我多虑了。” “明远兄并没有多虑,这份情我已记在心里!”郭臻诚恳说着,然后问道:“明远兄,你这次考的如何?” 张晖面露苦笑道:“以我的才学,之前能通过院试获取参加乡试的资格已是万幸,这次乡试铁定名落孙山!” “万事无绝对,没到放榜日,一切皆有可能。” “希望如此吧!” “明远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本来我准备继续读书备考,但我爹留下来的书铺近来生意惨淡,快要经营不下去了,我必须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打理书铺。” “这样啊,那你可想过书铺生意惨淡的原因?” “自然想过,但没想明白,说起来也是糟心,明明我家的书铺是老字号,纸张质量又好过同行,偏偏顾客越来越少。” “明远兄,你家书铺的书与同行相比,价格如何?” “价格比同行略高三成,我家书铺的书多用精美的桃花纸印制,而同行多用价格低廉的棉纸或竹纸。” “那你可想过更换印刷纸,然后降低价格出售?” “想是想过,但我爹临终前说了,家中书铺需得良心经营,绝不可以使用劣质纸张印制书籍。” 原来是有先人遗言的约束啊! 郭臻心中恍然,然后继续问道:“明远兄,你家书铺的书与同行相比,种类如何?” 张晖想了想,回道:“种类倒是差不多!” 第16章 不情之请,参观书铺 问到这里,郭臻已大概清楚张家书铺经营惨淡的原因,其一是市场定位错了,生生将奢侈品当做淘宝货在卖,其二是张家书铺缺乏主打商品,卖的书与同行的书同质化太严重了。 基于此,郭臻逻辑了一下语言,对张晖说道:“明远兄,你家书铺经营惨淡的原因,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张晖面露惊喜,连忙问道:“是什么原因?” 郭臻有条不紊地解释道:“其一,你家书铺用桃花纸印刷书籍,这般印出来的书籍洁白、精美、韧性好,是书中的上品,如此好书本该以高价卖给有钱、有身份的人,而不是以成本价卖给所有人,平白降低了自身的档次。” “其二,你家书铺的书和同行的书种类相差不大,缺少可以专门在你家书铺贩卖且可以提升你家书铺名声的好书,在价格比同行高三成的情况下,大部分人肯定会选择在其它书铺购买。” “其三,酒香也怕巷子深,你家书铺的书洁白、精美、韧性好,这本是胜过同行的优势所在,可却因为缺乏必要的宣传,以致大部分买书的人不知道你家书铺的书贵在哪里,好在哪里,只是单纯的以为比其它书铺贵。” 张晖听了郭臻的分析,立马陷入沉思状态,好一会后,张晖抚掌大笑道:“弘毅兄,你的分析一针见血,真是大才啊!” 郭臻谦虚笑道:“明远兄谬赞了,我只是旁观者清罢了!” “我身边的旁观者不少,但能像弘毅兄这般只用片刻功夫便发现问题所在的,却是一个也无。”说到这里,张晖略一停顿,然后语气诚恳道:“弘毅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弘毅兄应允。” “明远兄先说来听听!” “家中的书铺我实在是无心经营,不过,它毕竟是我爹留给我的,我也不想看着他倒闭,刚才弘毅兄一番话说明弘毅兄很有经营书铺这方面的天赋,所以,我想将书铺转让给你。” “明远兄,你莫要开玩笑,这可是你爹留给你的书铺,怎么能转让给我?再说,我也没有银子付这转购费啊!” “弘毅兄,我可没有开玩笑,我是真心想将书铺转让给你,至于转购费,你不用急着给,等你将书铺起死回生再给也行。” “这样还是不妥,我可以不需要任何酬劳帮你将书铺起死回生的!” “弘毅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人对科举还有奢望,不名落孙山几次,实在不甘心就此放弃科举。” “这……” “弘毅兄,你就帮帮我吧!” “明远兄,要我将你家的书铺转购下来也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弘毅兄请说!” “书铺转购下来后,我只占有六成股份,剩下的四成股份仍旧属于你!” “弘毅兄,你这……” “这就是我的条件,你若是答应,我便将你家的书铺转购下来。” “好吧,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协议初步达成后,张晖当即向郭臻请教让书铺生意兴隆的具体方法,郭臻化身‘半神棍’,灵活运用前世比较常见的一些营销手段细细阐述,听得张晖一愣一愣地。 两人一直聊到夜间三更时分,考虑到南京城这个时间点已经‘落锁关门’,张晖便借宿在郭臻家里。 时间匆匆,很快便到了第二天早上,郭臻和张晖吃过早饭,便往南京城内赶去,两人昨晚便约好今天到书铺看看。 张晖家的书铺名叫‘养心斋’,坐落在南京太平北路的成贤街,是除了秦淮河畔外一等一的繁华地,距离‘养心斋’百步开外便是大明的国子监。 国子监是大明的最高学府,相当于现在的清华北大,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有极大的几率考中举人、进士,他们当中大部分人要么现在不缺钱,要么未来不缺钱,是‘养心斋’的目标顾客之一。 郭臻和张晖到了成贤街,这里街道两旁货栈如云,酒楼林立,纵是寻常日子,也是人群拥挤,川流不息,天下士子富贾流连于此,真正的寸土寸金。 乡试期间,国子监会休沐(放假)一段时间,诸监生都会空闲下来,或是到成贤街逛逛,或是到秦淮河畔潇洒。 郭臻、张晖沿着大街随人群又走了数十步,终于在一处十字路口转角处,隔街看到了对面一间占地并不小的书铺。 书铺正门上有一匾,上书三个鎏金大字:养心斋。 单看门匾上有些斑驳的漆皮和黯淡的大字,足可见养心斋已经有不短的年月了,而相比于周遭店铺热热闹闹的场面,养心斋内连参观的游人都寥寥无几。 偶尔有人‘误入’养心斋,在里面也待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匆匆出来,面色还大多不好看。 张晖看到这一幕,有些尴尬地对郭臻说道:“养心斋是张家的老产业了,开了三十多年,除了过往赚了一些钱,近些年一直在亏空。” “张家之前有不少的家底儿兜着,还能赔的起,但坐吃尚且山空,何况在这繁华之地养着一座书铺。” “如果弘毅兄不接手,我真不知道养心斋还能支撑多久!” 郭臻拍了拍张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明远兄勿忧,现在也不迟!” 郭臻说着,目光又朝十字路口的北方看去,那里有一座覆盖明黄琉璃瓦的高大牌坊高高耸立着。 阳光照耀下,牌坊光彩夺目,即便相距百步,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三个金煌煌的大字:国子监。 在昨晚郭臻想到的营销手段中,借势国子监,便是核心中的核心。 郭臻和张晖越过十字路口,进入养心斋,里面的小厮看到东家到来,立马上前迎接。 养心斋内共有一个掌柜,两个小厮。 掌柜名叫金泰,四十来岁,高高瘦瘦,看起来有些严肃。 两个小厮,一个叫李祯,面相淳朴,话不多,另一个名叫张振,眉眼有着灵气,话多且会察言观色。 在小厮张振的引导下,郭臻将养心斋仔仔细细观看了一遍,养心斋一楼书架林立,上面摆放各类书籍,虽然整体摆放还算整齐,但郭臻感觉书架多了,显示不出高档次的味道。 养心斋的二楼尽管很宽敞,但却只被当做仓库使用,除了几个角落摆放书籍外,大部分地方都空着。 养心斋的二楼勉强还在使用当中,但养心斋的三楼就完全闲置下来了,因为很少打扫,里面有不少蜘蛛定居。 第17章 经营之道,收服店员 就在郭臻参观养心斋的同时,张晖将掌柜金泰叫到一旁:“金掌柜,我已将养心斋转让给了郭臻—郭公子,从今天起,他便是养心斋的大东家,至于我,则是养心斋的二东家。” 金泰很是惊讶,急忙问道:“二东家,养心斋可是你爹留给你的,你为何要将它转让?” “我这人志在科举,无心打理养心斋,加上养心斋现在经营惨淡,只有大东家能做到起死回生。” “大东家他这么年轻,能,能有什么好办法?” “你可别小瞧了大东家,他在经营方面极为天赋,我坚信他一定能将养心斋的生意起死回生。” “二东家,不是我不信你,实在是大东家太年轻了,商场如战场,只会纸上谈兵可不行。” “大东家可不是纸上谈兵,他是有真本事的,我对他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二东家对大东家如此推崇,那我倒想看看大东家到底有什么真本事!” “你会见到的!” 郭臻并不知道张晖、金泰的对话内容,这时的他正一边仔细观察养心斋的布局,一边思考改进之策。 看完养心斋的整体布置,郭臻知道,在对养心斋运用营销手段之前,先得对养心斋重新装饰一番。 首先是一楼,不论是书架还是摆放的书都太多了,需要适当削减数量,让整个布置变得精致起来。 其次是二楼,只作为仓库使用实在是太浪费了,郭臻参考后世精品茶楼的格局进行布置,文人士子在这里吟诗作画的同时,可以品一品功夫茶,吃**致点心。 为了吸引文人士子上二楼,养心斋可以弄一些噱头,例如在二楼楼梯处,贴上类似‘烟锁池塘柳’‘烟沿艳檐烟燕眼’这样的千古绝对,凡能对出对子的文人士子,不但可以免费上二楼品茗,还可以获赠一套精品书籍。 等经常到访的文人士子多了,可以定期举办小型文会,文会期间的优秀作品则放在三楼展示。 基于大部分文人士子想要‘扬名养望’的心理,养心斋还可以将文会期间的优秀作品编纂成册,作为养心斋的独家卖品。 那些有作品登上养心斋优秀作品集的文人士子,出于虚荣心理,不但会主动宣扬养心斋的文会,还会主动帮养心斋推销优秀作品集。 郭臻越往下想,思绪越是活跃,在理了理思绪后,郭臻将张晖、金泰、李祯、张振四人召集起来,然后将自己的营销点子以及养心斋的装饰理念粗略说了一遍。 掌柜金泰对郭臻怀有偏见,直接提出质疑道:“大东家,我有些想不明白,养心斋的书本就比同行贵三成,你怎么还涨价?需知,养心斋的书现在就是因为太贵才没人买,涨价后怕是更没人买。” 郭臻能听出金泰话语中带着的审视味道,知道自己如果不拿出真本事,他怕是不会服自己。 于是,郭臻针锋相对地回道:“金掌柜,这你可就理解错了,我们养心斋的书本就是书中精品,既然是精品,自然要高价出售,价格不够高,反而显示不出档次。” “我们要通过高价格,旗帜鲜明地告诉顾客,我们养心斋的书和同行的书不是同一个档次的。” “当顾客脑海中,有养心斋的书是精品其它书店的书是次品这个印象时,即便我们养心斋的书贵,他们也会觉得物有所值。” 金泰听了郭臻的解释,当即陷入沉思状态,好一会后,他轻咳一声道:“这个问题就算大东家说的有理,不过……” 郭臻笑着回道:“不过什么?” “大东家说往后养心斋的书只卖给穿儒衫戴青衿的文人士子,可他们都是些穷酸,兜里没多少钱,这般一来,生意如何能好起来?” “金掌柜,我刚才说的是主要卖给穿儒衫戴青衿的文人士子,并不是只卖给他们,如金掌柜这样的非读书人要买书也行,价格要比读书人高三倍。” “还要高三倍?”金泰惊呼道:“我疯了才会买这么贵的书!” 郭臻哈哈大笑道:“金掌柜,你不买,但大有人会买。” “江南富庶,有钱人多的是,他们喜欢附庸风雅,也舍得花钱,只要有个好名头,不怕他们不掏银子。” “我这个点子的高明之处在于,养心斋虽然打着只卖给读书人的旗号,但实际上却将眼光放在有钱的富商身上。” “最难得的是,富商们花三倍的价钱买书,多出的那两倍,养心斋会捐赠给城中蒙学,如此一来,便可以名利双收了。” “当然,单单这样还不够,我们还需对养心斋重新装饰一番,要提高它的档次,要让它符合读书人清贵的气质。” “养心斋重新装饰一番后,我们可以再这般这般……到时候,养心斋想不起死回生都难。” 郭臻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同样的,张晖、金泰、李祯、张振四人也是越听越激动。 等郭臻全部说完,金泰对郭臻躬身一礼,心悦诚服地说道:“大东家,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大东家有着大才,是我小看大东家了。” 郭臻伸手将金泰扶起,笑着说道:“金掌柜无需如此,我年岁不大,金掌柜因为关心养心斋而对我不放心也是情有可缘。” “谢大东家体谅!” “金掌柜客气了,接下来不管是对养心斋重新装饰,还是开展宣传活动,都需要金掌柜多多支持。” “大东家请放心,今后大东家但有吩咐,我金泰必会尽心尽力办好!” 金泰在养心斋工作了二十几年,资历可谓是极老,加上担任掌柜一职,郭臻如果得不到他的配合,要把事情做好无疑很难。 好在金泰也是明事理之人,在郭臻说服他后,立马表态支持郭臻,这也省了郭臻许多麻烦。 郭臻将最难搞定的掌柜金泰收服了,再要收服小厮李祯和张振,自然就容易了许多。 郭臻单独找李祯和张振聊了一会天,在许诺将他们的工资提高五成后,两人立马表态今后唯郭臻之命是从。 郭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张晖只是默默地看着,并没有丝毫插手的想法。 正如张晖之前所说,他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科举之路,至于养心斋,只要不倒闭就行,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养心斋的二东家,养心斋能发展得好,他也非常开心。 第18章 乡试阅卷,暂定第一 贡院,至公堂。 乡试结束后,考生们得到了解放,但考官们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在监临官的监视下,试卷先被送到至公堂东侧的收卷所,在里面整理码放,清点数目,并进行初步的剔选。 但凡破损、污渍的试卷都会拿出来送回至公堂,由监临官审核之后,蓝笔誊录。 其余合格试卷则盖上印记,转送左侧的弥封所,在那里糊名弥封,在录取榜单公布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私自拆看。 这一项完成之后,试卷转交给规模最大的誊录所,由其中上百位善书文吏,把考生的试卷用朱笔誊写出来,如果考生的卷子出现错别字,这些书吏必须照写,并在页顶标注出来。 誊录完毕,还要交给隔壁的对读所,由负责对读的书吏检查誊录的‘朱卷’与考生亲笔的‘墨卷’是否一致,以及标注是否正确。 检查无误后,试卷送至紧挨着至公堂的掌卷所,由其中的书吏将朱卷与墨卷统一编号,然后送回至公堂。 魏国公府有把握让徐文爵中举上榜,便是花重金买通了这几个环节的关键人物,当然,如果是大明开国百年内,魏国公府即便权势再大,即便花再多的钱,也没人敢接这活。 监临官留下墨卷封存,再根据同考官的人数,将朱卷分为相应的捆,本次乡试是十位同考官,便分为十捆,并在上面写上‘第一束’、‘第二束’,直到‘第十束’,盖上印记之后,亲自送入内帘之中。 监临官从外帘门出来,径直往北走,在一道飞虹桥前停住,对面的内帘早得到通知,正副主考与内监临来到桥的另一端,双方并不上桥,只是由一队士兵将试卷送过去,由对面的士兵接过来。 双方互施一礼,便各自回去了,从始至终不说一句话,当然,这不是双方没有礼貌,而是为了防止承担不同任务的考务人员勾结舞弊,前后帘之间是严禁相互接触的。 负责阅卷的后帘院,更是绝对独立于整个贡院,除了接卷,不准任何人进出。 后帘院的中心建筑是衡鉴堂,与至公堂、明远楼、龙门等建筑在一条中轴线上,乃是正副主考以及同考官分房阅卷的场所。 当试卷送入内帘之后,正主考程膺便对副主考以及十位同考官说道:“诸位,今天我们阅卷,不可忘了当年的辛苦,更不可忘了朝廷的期望,我们千万要看清楚,要是有什么差池,不说本官,礼部这一关也过不了。” 副主考和同考官们齐齐称是,随后,十位同考官上前抽签,抽到几就把那一捆卷子拿走,然后回到自己阅卷的小房间。 同考官们都是进士出身,三十来岁,年富力强,眼神特别好,他们必须先认真的给每篇文章加注标点,同时看文章是否通顺,如果读起来磕磕绊绊,毫无韵律可言,直接搁到一边,判其死缓。 只有文笔通顺,且错别字不超过三个的卷子,才有资格被同考官看第二遍。 在这一遍中,同考官们会初步判别考生答案的优劣,并给每份卷子写上简要评语,陈述是否往上推荐答卷的理由,无论取与不取,他们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同考官们将自认为够资格向上推荐的卷子,写上‘荐’字交给旁边的书吏,由其转呈给副主考,如果有特别出色的,还会‘高荐’,也就是强烈推荐。 事实上,试卷的去取权衡,主要还是在于正副主考,换句话说,录取与否,都是正副主考说了算。 如果同考官推荐上来的试卷,得到了副主考的认可,那么他便会在卷子上,用黑笔写上‘荐’或者‘高荐’,然后呈送给正主考。 如果正主考也认可,便会在卷子上写下‘录取’二字,同时也要写明录取理由,以便送往礼部磨勘。 对于被副主考否决的试卷,正主考虽然有权扳过来,但那样太落副主考的面子,所以,正主考一般不会行使这个权力。 至于同考官推荐了,却没有被采纳的卷子,正副主考也需要加注批语,说明没有录取的理由。 乡试阅卷时间长达十天,越看到后面,越是感觉枯燥无味。 同考官陈浑看着一张张平庸的答卷,整个人感觉昏昏欲睡,蓦然间,陈浑眼眸一亮:“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好诗,真是好诗啊!” 陈浑称赞完,在卷子上写了个荐字,就要搁下卷子,可又舍不得:“这么多卷子都是不堪,这个考生的卷子再看一次。” 陈浑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赫然发现,除了《竹石》这首诗外,这个考生的答卷还有许多亮点,不论是四书五经题,还是策论题,都是答得极好:“难得,真是难得啊!” 于是,陈浑又在卷子上的‘荐’字旁添上一个‘高’字,有了‘高荐’二字,副主考就会着重看。 如果说同考官阅卷累的和狗一样,那副主考林谦就是自在的猫了,他只需要看写有‘荐’或者‘高荐’的卷子。 无聊的等待中,林谦收到了一份由陈浑‘高荐’的试卷,他和陈浑一样,先是被《竹石》这首诗吸引,在看了这份卷子的其它答案后,林谦没有任何迟疑,立马在卷子上再添‘高荐’二字。 这个时候,林谦已没有心思再等其它‘荐’或‘高荐’的卷子,直接拿着《竹石》卷去寻正主考程膺。 作为正主考,程膺需要阅览的卷子比林谦还要更少,此刻,他正无聊地等待着,看到林谦拿着卷子过来,脸上立马一喜:“终于有佳卷出现了!” 程膺从林谦手中接过卷子,只见上面写有两个‘高荐’,心知这是同考官和副主考一致认可的试卷,当即认真读了起来。 读完第一遍的时候,程膺道了一声‘好’,读完第二遍的时候,程膺道了一声‘很好’,读完第三遍的时候,他直接对副主考林谦说道:“此卷暂定为第一,如何?” 林谦惜字如金般地答道:“可!” 第19章 谁是解元,误会大了 八月二十三日,贡院内的考官们阅卷已经到了第十天,这时,所有试卷全部批阅完毕。 正主考程膺对中举人选以及排名做出最终的定夺后,招来书吏吩咐道:“将所有试卷拿去封存,八月二十四日正午张榜,八月二十五日新科举人参加鹿鸣宴。” 这都是老规矩,书吏点头称是,等他出了至公堂,便见一个衙役已在堂前等候。 这个衙役一脸谄媚的笑容,向书吏问道:“张书吏,如何了?” 书吏怒斥衙役道:“你这狗才,这么急做什么。” 衙役苦笑道:“不急哪里能抢到这头喜。” 原来,乡试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放榜时需要有人去中举人家报喜,而中举人家往往会给予丰厚的喜钱,因为这个缘故,报喜的人往往如过江之鲫。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人人都去报喜,中举人家也没这么多钱来打赏,于是便又有了另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报喜的谁先到谁得,先到的往往重赏,后来者给个一两文钱就打发了。 负责报喜的衙役们为了获得头筹,都绞尽脑汁找取巧的法子,他们往往找关系提前得到录取信息,然后在放榜之前把喜报过去。 书吏和衙役是远亲,加上平日里得了不少孝敬,于是将衙役叫到一旁,小声说道:“此次乡试,陈侍郎府中一人;豪商胡家中一人;张御史家中两人;魏国公府中两人,蹊跷的是,解元(举人第一名)也出自他们家……” 书吏只说哪几家有人中举,中了几人,却没有把中举之人的名字报出来,这既不耽误报喜,又可以防止正主考追究。 衙役听说魏国公府中了两人,还出了个解元,眼睛顿时一亮:“魏国公府今年是怎么了,居然撞了这么大的运,不过,我的运气也不差,魏国公府向来大方,今番去报喜必定收获满满!” 魏国公府! 此时除了还在京城的魏国公徐弘基之外,老太君、大公子徐胤爵、二小姐徐雅薇、三公子徐文爵正齐聚一堂,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 聊着聊着,他们的话题就聊到了郭臻身上,只听徐文爵语带不满地说道:“郭臻那厮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作为魏国公府的赘婿,居然这么多天不回府。” “对了,乡试的时候,郭臻那厮居然提前半天交卷,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德行,实在是太丢魏国公府的脸了。” “依我看啊,反正郭臻这厮只是个没用的废物,不如直接将他赶出府去算了。” 老太君平日里最重规矩,听徐文爵这么一说,眉头立马皱了起来:“郭臻确实太不像话了,魏国公府在外人眼中家风一直极好,可不能让他败坏了!” 徐文爵闻言一喜:“娘,你同意将郭臻赶出府去了?” 老太君摇摇头:“虽然我也想将他赶出府去,可他毕竟是你爹亲自招入府的,没得到你爹的允许,暂时还不能将他赶出去!” 徐雅薇本来还有些担心郭臻,现在听老太君这么一说,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也就在这时候,老太君又继续开口道:“不过,郭臻既然入了魏国公府,就要守魏国公府的规矩,胤爵,你作为魏国公府未来的掌舵人,如何让郭臻懂规矩这事就交给你了!” 徐胤爵连忙点头应道:“娘,你放心吧,这事就交给孩儿了!” 应下这事后,徐胤爵似乎想起了什么,当即对徐文爵嘱咐道:“三弟,近些天你可得多看看书,举人的功名为兄虽然可以帮你弄到,但你肚子里如果没有一点墨水,参加‘鹿鸣宴’时可是容易闹笑话!” “知道了!”徐文爵有些不耐烦地回应,随后话题一转问道:“大哥,你这次找的人靠谱吗?” “自然靠谱,为兄不但上下打点好了,为你誊写卷子的人还有着进士之才,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出事急需用钱,他可不会帮忙,以他的进士之才,莫说只是帮你弄一副普通的举人卷子,即便弄一副解元卷子,他也是能办到的。” “那他帮我弄的是普通的举人卷子还是解元卷子?” “自然是普通举人卷子,三弟你平日里太不上进了,如果弄的卷子太好,反而容易出事。” “这样啊!” “怎么?一个举人功名还不满足?” “满是满足,但如果能过过解元的瘾,那就……” 徐文爵还没说完‘更好了’三字,管家便匆匆跑来禀报:“老太君,府外来了个衙役,说是来报喜的。” 老太君有些疑惑地问道:“报什么喜?” “那衙役说我们魏国公府有两人中举,其中一个还中了解元。” “可知是谁中了解元?” “那衙役说只知道我们魏国公府有两人中举,至于是谁中了解元,他说他也不知道,需得等明天正午放榜才能揭晓。” “这就奇怪了,文爵走关系弄的只是普通举人,那我们魏国公府还有谁能中解元?” 这时候,徐雅薇突然插话道:“会不会是郭臻?毕竟他也参加了乡试。” “绝不可能!”徐文爵大叫道:“郭臻那厮平日里才学一般,这次乡试又提前半天交卷,怎么可能考中解元?” 说到这里,徐文爵满眼质疑地望向徐胤爵:“大哥,你找人帮忙的时候是不是没有说清楚要求?” 徐胤爵很肯定地回道:“我记得我交代清楚了!” “那我中解元是怎么一回事?那郭臻中举又是怎么一回事?对了,你那天出门办事之前,似乎喝了不少酒吧。” “难道真是我之前没交代清楚?” “肯定是你没交代清楚,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大哥,你可真行啊,帮我弄个解元也就算了,居然帮郭臻那厮也弄了个举人。” “那,那不是喝多了嘛,再说,还有其它可能也说不定。” “那你说还有哪种可能。” “这……” 也就在这时候,老太君强势插话道:“好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不要再纠结了,现在有人来报喜,没一点表示也不行,秦管家,你到账房领二十两银子赏给那报喜的衙役。” 秦管家恭敬回道:“是!” 等秦管家走远,徐胤爵向老太君请示道:“娘,现在出了这样的变故,可还要设宴庆贺?” 老太君在大堂内来回踱了好几步,最后拍板道:“照常设宴,这次的正副主考既然敢点文爵为解元,那我们魏国公府就敢设宴庆贺。” “那郭臻可要请回来?” “魏国公府既然已经施恩给郭臻弄了个举人,那再施恩让他来参加宴会又何妨?当然,宴会结束后你可以再提提将他妹妹许配给陈应元那事。” “孩儿明白了!” 第20章 小伍来请,入府受辱 八月二十四日,朝阳升起的时候,郭臻吃完张红玉煮的阳春面,正准备前往养心斋查看装修效果,可还没出门,魏国公府的家丁小伍便找了过来。 郭臻有些好奇,当即问道:“小伍,你怎么来了?” 小伍朝郭臻行了一礼,然后回道:“姑爷,大公子请你回府赴宴。” “赴宴,赴什么宴?” “三公子高中解元,魏国公府今天中午设宴庆贺。” 徐文爵高中解元? 郭臻迷糊了! 徐文爵什么水平,郭臻可是清楚的很,更何况,现在还没到放榜的时间。 小伍似乎猜到郭臻心中所想,连忙解释道:“说起来,我本也不信三公子能高中解元,但官府衙役昨天就来报喜了。” “乡试放榜不是要到今天正午吗?怎么官府衙役昨天就来报喜了?” “提前报喜这是乡试的惯例,官府衙役为了获得报喜的头赏,往往会寻门路提前获得一些消息。” “原来如此!” “对了,我还得恭喜姑爷一下。” “恭喜我什么?” “恭喜姑爷也高中举人了,不过……” “不过什么?” “府中都在传姑爷之所以能中举,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魏国公府花大代价找的门路。” 呵,郭臻几乎要气笑了! 这次乡试郭臻很有把握,要考中解元或许存在变数,但要考中举人,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何需魏国公府花大代价找门路? 郭臻想明白这一点,就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具体情况如何,等到乡试放榜一切都会清楚。 小伍见郭臻没有接话,有些忐忑地问道:“姑爷,你会回府参加宴会吗?” 郭臻笑着反问道:“为何不参加?” “府中那么多对姑爷不好的流言蜚语,姑爷去了,岂不是会很难堪。” “流言蜚语有何可惧,再说,我如果不去,你如何向府内的管家交代?” “多谢姑爷体谅!” 郭臻回到屋里,在跟母亲张红玉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后,随小伍径直赶往魏国公府。 这时候,魏国公府张灯结彩,鞭炮不断,可谓是异常喜庆。 等郭臻来到魏国公府门前时,那里已经停着不少马车和软轿,一个个达官贵人手持请柬从正门进入魏国公府。 徐文爵今天被安排在府门前迎客,在看到郭臻从远处走来后,他对两个守门的家丁吩咐道:“等郭臻那厮过来,你们就将他拦住,让他从侧门入府。” 两个守门家丁闻言一愣:“三公子,这样,这样不妥吧?” 平日里,只有魏国公府的下人才会从侧门入府,徐文爵如此安排,显然是想让郭臻丢脸。 对此,徐文爵很不满地回道:“有何不妥?郭臻那厮虽然是魏国公府的赘婿,但地位与下人无异,你们按本公子的吩咐去做即可!” 两个守门家丁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回道:“遵命!” 徐文爵面露冷笑,故意走远一些,他要藏在暗处看郭臻出丑。 没过多久,郭臻登上了入府台阶,不等郭臻往上迈,两个守门家丁已快步走了过来,径直将郭臻拦住:“姑爷,这里你不能走,你该走那边!” 说完,两个守门家丁指向不久前小伍走的侧门。 郭臻听了后,面色立马一冷,在魏国公府,侧门是留给下人走的,郭臻如果今天走了侧门,那他身上除了赘婿这个标签外,还要多出下等人这个标签。 想明白这一点,郭臻面无表情地对两个守门家丁说道:“魏国公府的大门如此宽敞,多我一人通过又有何妨,让开!” 郭臻虽然看起来文文弱弱,但说话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两个守门家丁微微一愣,当即有些势弱。 不过,两个守门家丁想到徐文爵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又鼓起勇气说道:“姑爷莫要让我们为难,你还是走侧门吧!” “你们让我不要为难你们,可你们为何故意为难我?” “这……” “别说你们不知道走侧门的含义,我虽然是魏国公府的赘婿,但也算是魏国公府的小半个主人,更何况,我马上就要有举人功名,你们让我走侧门,不怕天下的读书人找你们麻烦吗?” “这……” “让开!” 郭臻一声厉喝,吓得两个守门家丁连忙退到一旁,郭臻看都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径直通过正门入府。 不远处的桂花树下,徐文爵看到郭臻呵退两个守门家丁入府的场景,狠狠跺脚的同时,连骂几声‘废物’。 郭臻不知道徐文爵在暗中观察自己,自从他进府后就发现,府中下人就对他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大公子在帮三公子弄到解元功名的同时,还帮姑爷也弄了个举人功名。” “这厮真是好命啊,居然平白得了个举人功名。” “谁说不是呢,凭他自己的本事,恐怕考到白头也中不了举人。” “他这软饭吃的,可真是……” 郭臻来前虽然对这种情况有过预估,但耳边‘嗡嗡嗡’都是流言蜚语,还是让他怒火暗起。 郭臻想和他们辩驳一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这些人只是人云亦云,且最为势利,等乡试放榜,一切真相大白,他们自然会感到脸疼。 郭臻没有管他们,径直来到正堂,这时,正堂已是高朋满座,老太君端坐主位,接受各方来宾的祝贺与恭维。 尽管徐文爵这个‘解元’来路不正,但老太君看到小儿子荣耀加身,还是很高兴。 郭臻进入正堂,依照规矩恭敬给老太君磕头行礼:“女婿郭臻,拜见泰水(岳父为泰山,岳母为泰水)大人!” 老太君看到郭臻就心生不喜,不耐烦地摆摆手,连一句‘起来吧’都懒得说。 郭臻自顾自地起身,没有再拿热脸贴冷屁股,准备寻个地方坐下。 郭臻寻了一会,见到次席那里有一个空位,就准备坐过去,可他还没落座,就被徐胤爵给拉住了:“郭臻,这里不是你这样的身份能坐的,到那边去,那里给你留了位子。” 徐胤爵所说的那边,是正堂里一个极不显眼的位置,那座位几乎要挪出厅堂了。 郭臻来魏国公府赴宴之前,便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他没有和徐胤爵争辩,而是默默坐在了那处不显眼的位置上。 郭臻在等,等乡试正式放榜,他有种预感,魏国公府把徐文爵当成新科解元,应该是搞错了。 郭臻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本来想当个小透明,可谁知,偏偏有麻烦找了上来。 胡坤也到了魏国公府,当然,他明面上来参加徐文爵的贺宴,暗里却是想让郭臻当众兑现赌约。 这次乡试,胡坤侥幸押中了几道题,加上临场发挥不错,昨天衙役报喜的时候说他考中了亚魁(乡试第六名)。 因为多次在郭臻手中吃瘪,胡坤特意多花钱从报喜衙役口中套出了一些消息,在确定第二到第五名的具体人选后,还剩下解元的人选无法确定。 今天魏国公府为徐文爵办解元贺宴,这让胡坤确定,郭臻考的不如他好。 带着一丝得意,胡坤来到郭臻身边,冷笑着问道:“郭臻,你可还记得与本公子的赌约?” 郭臻面部表情地回道:“自然记得!” “你既然记得,那就该认赌服输了,本公子这次考中了亚魁,比你考的好多了!”胡坤脸上的冷笑更浓:“来,先给本公子叩十个响头!” “让我给你叩头,你没病吧?” “郭臻,莫非你输了想不认账?” “我如果真输了,自然会认账,但现在乡试还没有放榜,你凭什么说你赢了我?” “就凭本公子已经确定了前五名的人选,这前五名可不包括你!” “那我问你,这次考中解元的是谁?” “自然是徐文爵—徐公子,魏国公府都为徐公子摆起了贺宴,难道还能有假?” “如果魏国公府搞错了呢?” 郭臻这话一出,整个宴会大厅内顿时一片哗然,在众人看来,如果魏国公府当真弄错,那乐子可就大了。 老太君嫌弃郭臻无故惹是生非,面露不善道:“郭臻,我魏国公府绝不可能出错,你既然输了赌约,那就该依约兑现承诺,莫要总找借口,丢了魏国公府的脸。” 胡坤顺势逼迫郭臻道:“郭臻,老太君都发话了,你还不赶紧服输认罚。” “按照我们之间的赌约,你不但要向本公子叩十个响头,还要主动向魏国公府提出解除赘婿关系。” “现在,先给本公子叩十个……” 胡坤还没说完‘响头’二字,忽然有人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喜报,喜报……应天府衙的正式喜报……” 霎时间,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报喜衙役的身上,报喜衙役还不清楚场面深浅,直接朗声说道:“恭喜魏国公府的郭臻—郭公子考中解元,名列头名,恭喜……” 第21章 众人惊愕,胡坤服软 这话一出,胡坤惊呆了,老太君也惊呆了,场中所有人除了郭臻和报喜的衙役外,都惊呆了。 “考中解元的不是魏国公府的三公子徐文爵吗,怎么突然变成郭臻了?” “这到底是魏国公府搞错了,还是这报喜衙役搞错了?” “如果真是魏国公府搞错了,那这乐子可就大了!” “是啊,魏国公府弄出这么大的场面,结果庆贺对象却搞错了,真是想想就……” “哎呀,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老太君听着耳边传来的议论声,一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等缓过神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向报喜衙役:“你说的是哪个郭臻?” 报喜衙役虽然觉得老太君问的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答道:“回禀老太君,考中解元的正是贵府女婿郭臻!” 考中解元的居然是赘婿郭臻而不是小儿子徐文爵,老太君感觉脑袋发昏,隐隐有些站不稳。 作为魏国公府的掌权者,她很清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只怕这场宴会一结束,魏国公府就会成为全城百姓口中的笑柄。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老太君才感觉脑袋发昏,他实在不敢想象人人笑话魏国公府的样子。 不单老太君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胡坤也是满脸愕然,在这短短一会,他脸上的得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与不解。 胡坤因为把郭臻当作情敌,早就把郭臻的情况查得一清二楚,郭臻虽然一路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但成绩都不算拔尖,至少比胡坤的成绩差了不少。 郭臻过往的才学一般,这次乡试又提前半天交卷,在胡坤看来,郭臻根本不可能考中解元。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错了,胡坤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也就在这时候,衙役讨好似的拿出一张红榜,然后交到老太君手里。 老太君看到红榜榜首位置的郭臻二字,整个人身形一颤,手杖顿时吧嗒落地。 胡坤看到这一幕,也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像被人没来由地扇了两个耳光,啪啪作响。 这时的胡坤脑中很乱,忍不住低声说道:“怕不是府衙弄错了吧?” 但这可能吗? 乡试成绩榜单的制定,经过了多人之手,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 胡坤的心好乱,因为害怕被人耻笑,他很想找个地方把自己的脑袋埋起来。 不过,现在没有人理会胡坤,因为有人比他更加心乱,更加激动。 这个人便是徐文爵,今天他本来风光无限,为了应付各方来客,他特意做了一些功课,比如谦虚地说上几句,哎呀,后学末进侥幸蒙正副主考垂青,点了第一,真是惭愧啊! 可是现在…… 徐文爵难以相信刚刚听到的一切,他觉得这报喜的人肯定有问题,中解元的应该是自己才对,至于郭臻,他只是魏国公府走后门时送的附带品。 因为心理落差太大,徐文爵一把扯住报喜衙役的衣襟,眼睛红得吓人:“解元是我的,是我的啊!” 报喜衙役被红着眼睛的徐文爵给吓到了,他只是个报喜的,至于解元为何是郭臻,而不是徐文爵,他就不清楚了。 说起来,每年乡试成绩公布,都会出现一些怪事,去年他的同僚去报喜,一个老秀才听说高中,直接脱了衣服围着村子裸+奔了三圈。 这样的场面报喜衙役或许见的不多,但听过的却是不少,被人这般质疑,作为官府之人,他必须拿出自己的威信来,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考中解元的乃是郭臻—郭公子,正副主考看了他的试卷,都连连夸赞,张榜之后,还命人将他的试卷传阅给了国子监的监生,绝不会错的!” 报喜衙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基本上就板上钉钉了,解元是郭臻没错。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当即向郭臻贺喜道:“恭喜郭公子考中解元!” “郭公子大才,真是后生可畏啊!” “郭公子一表人才,考中解元乃是实至名归!” 也有人留意到魏国公府掌权者老太君的脸色不对劲,为了讨好老太君,他们自作聪明地恭贺道:“恭喜老太君,贺喜老太君,这次乡试的解元出自魏国公府!” “一门两举子,魏国公府不愧是南京第一豪门!” “老太君眼光真好,随便挑个人当赘婿,居然就挑中了乡试解元。” “……” 众人绞尽脑汁想要恭维,可这些话听在老太君耳朵里,却是让她更感憋屈。 不过,她终究是见过风雨的人物,在看到无数人道贺后,忙拿出谦虚的话应付,尽量将这次事情的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老太君带着大儿子徐胤爵忙着消除不良影响,而郭臻这时也对胡坤展开了反击:“胡坤,我们之间的赌约你输了,现在该兑现承诺了吧!” 这话一出,胡坤整张脸立马黑成猪肝色,他是胡家独子,而胡家在南京城有权有势,像他这样的贵公子,岂能给别人下跪磕头,而且还是给一个赘婿磕头。 深吸一口气,胡坤放低身段说道:“郭臻,不,郭公子,你我这次一同中举,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同窗了,所谓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郭臻冷眼望着胡坤,回道:“胡坤,刚才你逼迫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认赌服输,是男人就按照赌约来!” “你,你真的一点情面也不讲?” “你不曾对我讲情面,我又何必给你讲情面,别磨磨唧唧了,赶紧磕头吧!” 郭臻和胡坤的对话一传开,立马又吸引了场中众人的注意力。 “胡公子这次可真是踢到铁板了,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结局却来了个大反转。” “当众给人磕十个响头啊,想想就感觉丢脸。” “也不知胡公子有没有胆量敢认赌服输?” “这可就难说了!” 胡坤被众人质疑不敢认赌服输,一张脸黑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好一会之后,他才咬牙切齿地对郭臻说道:“郭臻,这头我磕,但这仇,我也记下了!” 郭臻不以为意地回道:“只要你不背地里玩阴的,什么手段我都接着,快点磕吧!” “你……” “别你了,赶紧磕头吧!” 第22章 养心斋前,一场好戏 魏国公府的贺喜宴,如闹剧般开场,又如闹剧般结束。 郭臻打脸胡坤后,便离开了魏国公府,他招来一架牛车,准备赶往养心斋,他要去见证养心斋脱胎换骨后开展的第一次营销活动。 由于今天乡试放榜,成贤街上到处都是文人士子,郭臻乘坐的牛车距离养心斋还有一段挺长的距离,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前头人潮拥挤,别说牛车,行人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如果是权贵府第的车架,或许行人还会避让,可一架普通牛车,进去了怕要被人给掀翻。 郭臻随着人潮走了一段,并没有进入养心斋,而是上了对面的酒楼,那里视线极佳,可以看清周边很大一片区域。 张晖已提前在那里等候,见到郭臻到来,连忙夸赞道:“弘毅兄,你真是太牛了,提前半天交卷还能考中解元,天下之大,怕也是独一份了,我是真的佩服你啊!” “明远兄谬赞,我只是运气比较好一点而已!”郭臻谦虚笑道,随即话题一转:“明远兄,苦心斋那边都布置妥当了吗?” 张晖点头应道:“弘毅兄放心,金掌柜他们已经演练好多遍了,对了,你之前找的大娘真是太厉害了,如果不知底细,还真容易被骗到。” 郭臻心中暗笑道:“你以为呢,中国大妈不论是现代的还是古代的,都极为厉害!” 当然,这些话只适合心里想想,不适合说出来。 郭臻见养心斋已准备妥当,便向张晖传达了‘行动开始’的命令,他自己因为新科解元的身份,并不适合显露人前。 没过多久,养心斋门前有了动静。 “呜呜…呜呜…” “小哥,你就行行好把书卖给我吧!” “呜呜…呜呜…” 养心斋门口,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大娘坐在养心斋的店门前,哭的那叫伤心欲绝。 在大娘前方,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书箱,正满脸为难地望着她。 因为大娘的哭声太有感染力,街上行人纷纷心生同情,齐齐围了上去,就连去府衙看榜返回的监生们,也在面面相觑后选择了凑热闹。 养心斋的伙计眼看这么多人涌过来,顿时慌了,连忙对地上的大娘作揖请求道:“这位大娘,求你可别哭了,你瞧瞧,人都招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养心斋将你怎么着了呢!” 养心斋的伙计二十来岁,模样清秀,不似奸邪之辈,对待地上的大娘,也没有呵斥羞辱的行径,可偏偏地上的大娘越哭越伤心,这让围观众人大感好奇。 围观众人当中,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喂,那伙计,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可是在欺负人?” 那伙计连忙叫屈道:“天地良心啊,我们养心斋在此地经营数十年,可从未欺负过人?” 围观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又有人质问道:“那这是怎么回事?人家大娘会无缘无故地在你家门口痛哭?” 那伙计叹息一声,十分无奈地解释道:“这位大娘非要在我们养心斋买一套十三经……” “你卖她不就成了!” “可这大娘身上的银两不够?” “那你便宜点卖她就是,赚银子也有个度,别忒黑心了些!” 面对种种非议,那伙计真是有理说不清,一张脸涨得通红。 倒是那大娘,兴许见有人撑腰了,也不起身,就坐在地上哭诉道:“各位公子、老爷明鉴,老婆子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有脸做赖账的勾当?老婆子之所以在此逗留,是因为带着积攒好几年的银子来给我那快病死的儿子最后买套养心斋的书,可人家不卖我,唉,我那可怜的儿啊……” 哗! 围观众人原以为大娘是没钱买才哭的,谁知道是有钱买,但店家居然不卖。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人群立马炸锅了,无数人对着那伙计义愤填膺地嘶吼。 “真是活见鬼了,人家出银子,你们居然不卖!” “我呸,你们凭什么不卖?莫不是狗眼看人低!” “人家出银子都不卖,那你们还做个屁的生意,直接关门算了!” “不错,人家大娘哭着求着都不骂,如此可恨的店还开个屁!” “……” 那伙计听了围观众人的议论声,急得满头大汗,连忙作揖鞠躬:“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请听我一言啊!” 可这会儿人群不断往前拥挤,想揍这伙计的不知有多少,谁愿意听他聒噪。 好在这时,一直围观的国子监监生们,觉得终于到了他们上场的时候。 从周遭挤进核心,为首的几人低语了几声后,身旁的监生们开始维持起现场秩序来。 “安静!” “请先安静!” “诸位父老乡亲暂请稍待!” 监生们身穿儒衫,头戴青衿,本就是官老爷级别的人物,一番言行举动后,终于让隐隐失控的场面稳定下来。 这时,为首一监生对四周抱拳笑道:“诸位父老乡亲莫要激动,这家书铺不卖书给这位大娘固然可恨,但我见这伙计似乎有话要说,我们不妨先听听他有何解释,如果这伙计说不出道理来,那就轻则砸店,重则报官!” 为首监生这话一出,围观众人齐齐叫好,颇有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的感动。 那监生见此,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只见他转身对养心斋伙计说道:“我乃是国子监内舍监生凌青,字毅之,今天在场的父老乡亲都是通情达理之辈,绝不会做不教而诛的事情,这内中有何隐情,你尽管道来!” 那伙计‘敬畏’地看了凌青一眼,躬身行礼道:“这位大老爷……” 周遭监生轰然失笑,那凌青也是哭笑不得:“我还当不得老爷之称,你唤我相公就好。” 说这话时,凌青面色隐隐有些不自然,喊他相公和喊他老爷,是有分别的。 如果是举人监生,即便会试不第,也有资格被称为老爷,因为举人便是老爷。 可荫监生,只有参加乡试的资格,也就相当于秀才的身份,只能被称为相公。 虽然荫监生并不大瞧得起落第的举人,可对于他们的身份,还是蛮羡慕的。 第23章 为何要买,为何不卖 那伙计对这些好似不大懂,只是懵懂地点点头,然后解释道:“哦哦,这位相公明鉴,我们养心斋绝不是嫌贫爱富,或是心黑贪婪之辈。” “碍于不得已的苦衷,养心斋不能卖一套十三经给这位大娘,可我们东家仁善,自己出银子从别家书铺买了十三经一文不要的送给这位大娘。” “可,可这位大娘却死活不要,我们,我们也真没法子啊!” 围观众人当即愕然,有些不太相信这解释,不过,他们看到伙计手上的书箱,又不得不信。 凌青也是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后,他看向坐在地上的大娘,说道:“这位大娘,伙计说的可是实话?” 大娘虽然还在落泪,但依旧点头应道:“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哗! 围观众人又糊涂了,搞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凌青也蹙起了眉头,先是看看大娘,再看看养心斋的伙计,最后,他向落泪的大娘问道:“这位大娘,你为何非要买他家的书?” 大娘停止哭泣,悠悠解释道:“这位相公明鉴,我本是城南富盛村的一个普通农妇,先夫六年前病故,只有一子相依为命。” “先夫在时,每天教导我儿,要用心读书,他日考取功名做秀才相公,做举人老爷。” “先夫听闻南京城内有一家名叫养心斋的书铺,这家书铺内的书,是大明屈指可数的好书。” “因此,我省吃俭用攒了好些日子,才托村里蒙学教谕,从南京城内带回一套四书五经来。” “先夫对这套书爱不释手,只恨命苦,先夫得书没过多久,就不幸得了重症故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度日。” “好在我儿争气,不贪顽不淘气,日日苦读不辍,连村里教书的先生都赞他读书好,必能进学。” “我儿勤学苦思,正打算过了今年,就下场赶考。” “可谁知,我那苦命的儿居然也一病不起,到现在已是命不久矣……” 围观众人听到这里,暗暗感慨大娘一家太惨了的同时,也都心起同情。 这时候,就听那大娘继续说道:“我不想我儿重蹈先夫覆辙,请了不知多少郎中,可他们都说我儿时日不多,因为这,我眼睛都快哭瞎了,可却没有任何用处。” “倒是我儿心胸宽广,只说命该如此,不需太过费心,还整日劝我莫哭。” 大娘愈说愈惨,她自己不哭了,围观众人反而红了眼睛,他们当中有出主意请名医的,有贡献偏方的,还有愿意捐银子帮一把的。 可大娘全部拒绝了:“谢谢诸位的好意,家中尚有薄田五亩,我也还能做得动农事,现在有饭吃,有衣穿,如何能要诸位好心人的银子?这断然使不得,唯一让我难过的事情,便是我那苦命孩儿尚有一桩心愿……” 凌青原本还觉得这事有蹊跷,毕竟,今天这事太巧了,不过,在看到大娘如此悲伤,而且连周遭百姓的捐银都舍弃不要时,心里就再没怀疑了。 凌青凝神想了想,然后温和问道:“这位大娘,令郎的心愿可是想再买一套养心斋的书?” 凌青说着,抬头看了看养心斋的门面,在看到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养心斋’三字时,不由眼眸一亮,心道养心斋何时换了牌匾。 凌青是知道养心斋的,并且经常从这里经过,但他没在养心斋买过书,因为他读的书多是家里管家一手操办,极少需要他亲自去买。 国子监的监生,多半都是这种情况,所以,虽然养心斋距离国子监极近,可这些监生却很少进去看看…… 大娘闻言,又落下泪来,面容凄苦地说道:“先夫给我儿买的书,已经被他翻破翻烂了,我儿极为孝顺,又极想念他父亲,所以,所以……” 说到这里,大娘声音哽咽,再难说下去。 不过,围观众人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大娘为何非要买养心斋的书了。 事关即将去世的儿子,又涉及孝道,这无话可说。 凌青‘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看向一脸为难的养心斋伙计,说道:“这位伙计,既然大娘有这样的苦衷要买你们养心斋的书,你们养心斋该成全她才对,还不快去拿一套书给这大娘?” 养心斋伙计闻言,表情为难到快要哭出来:“这位相公明鉴,我们养心斋的书是真的不能卖给她啊!” 这话一出,围观众人不由大怒,群情激愤。 “岂有此理,为何这样还不能卖?” “依我看啊,这养心斋就是心黑,就是瞧不起人。” “不错,这样的无良书铺还留着干什么,大家一起砸了他!” 凌青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不过,为了维护自身权威,他还是先让围观众人肃静,才冷声对养心斋伙计说道:“开店做生意,岂有不卖之理?你如果不解释清楚,大伙儿不但要砸了店,还要送你去见官!” 养心斋伙计似乎被吓坏了,‘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嗷嗷大哭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养心斋的掌柜金泰挤入人群,他先向围观众人拱手一礼,然后说道:“我是养心斋的掌柜,诸位莫要再为难我们养心斋的伙计,由我来给诸位解释吧!” 凌青先是眉头一皱,随后点点头:“行,就由你来解释,如果不说出道理来,大伙儿仍旧会砸了养心斋,还会送你们去见官。” 金泰长叹一声,对凌青解释道:“这位相公明鉴,非是我们养心斋黑了心,不知道怜贫惜弱,非要拿捏生事,实在是我们养心斋有祖训叮嘱,这养心斋的书非穿儒衫戴青衿者不能卖!” 凌青面色一滞,显然金泰的这个解释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怎么也没想到,养心斋之所以不卖书,是因为极为敬重读书人…… “非穿儒衫戴青衿者不卖!”凌青默念一遍,心里隐隐有些自得,这是身份使然。 自得之余,凌青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非穿儒衫戴青衿者不能卖’,这是什么道理?” 第24章 转折不断,戏精附体 金泰语气感慨地回道:“这是我们东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东家为人至孝,一直不愿违背祖训经营,说起来,我也有些想不明白,东家祖上为何放着好好的地段,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非要只卖给穿儒衫戴青衿者。” 说到这里,金泰语气一转,由感慨转为抱怨:“诸位相公以及诸位父老乡亲,你们可千万莫说我们养心斋黑心贪婪了。” “你们瞧瞧,这整条成贤街,哪家不是客满如云,银子赚得盆满钵满,独独我们养心斋,根本没什么顾客。” “这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几十年都是这般,我们每月都在亏空,每年都在亏空。” “我是养心斋的掌柜,看着银子如水般从手里流出去,我心痛啊!” “为此,我都给我们东家跪下了,我对我们东家说,‘东家啊,我们这里地段好,哪怕开个茶楼酒馆,也比开书铺强百倍啊。’” “可我们东家回答说,‘孝道大于天,既然祖训有言这里只能开书铺,那就继续拖着吧……’” 金泰的这个回答,不但没能解开围观众人的疑惑,反而让他们更加好奇:“再说说为何这里只能开书铺?” 金泰指着牌匾下方两侧的对联,说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东家只是说跟这幅对联有关。” 围观众人随之看去,只见牌匾下方两侧对联上写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看到这幅联对,普通老百姓没啥感觉,可人群中的读书人,心中那叫一个酸爽……一个个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胸膛,就连看向金泰的眼神,也瞬间友善了许多。 这时候,就听金泰又说道:“我们养心斋为何不能卖书给这位大姐,就是碍于这个祖训。” “不过,我们东家也不是毫无同情心,纵然养心斋快开不下去了,我们东家还是自己出银子,去别的书铺给这位大姐买了套极好的十三经。” 金泰说着,指着伙计张振手中的书箱,对那大娘说道:“这位大姐,你快拿了书回家去吧!” 那大娘听了后,却是一边摇头,一边低声啜泣:“不是我不识趣,实在是我儿只想要你们养心斋的书,我实在不忍心让他抱着遗憾走啊!” 生死之事最大,围观百姓本已经倾向养心斋的心,立刻又歪向了大娘这边。 不过,之前金泰一番话使围观的读书人态度有所变化,普通百姓就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凌青看到这一幕,凝神苦思,心中蓦然有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于是问向金泰:“你们东家呢?” 金泰回道:“我们东家这次乡试落榜,刚才给这位大姐买书之后,就回家苦读去了。” 凌青听说养心斋的主人身份和他们相似,态度又好了不少:“你们东家不在,这店中事务你可能做主?” “大部分能做主!” “你们东家恪守祖法,敬畏先圣之言自是好的,只是今天这事,终究是情有可缘,还请金掌柜行个方便,给我一个薄面,卖一套书给这位大娘。” 金泰看了看仍在落泪的大娘,吞吞吐吐地回道:“还是…还是别买了……” 凌青面色陡然一沉,不悦道:“这又是为何?” 金泰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不给凌相公面子,也不是我不愿意卖书,实在是为了这位大姐好,我们养心斋的书,忒贵了些!” “噗嗤!”凌青生生被气笑了,其他围观众人一怔之后,也纷纷大笑起来。 都道世间无奇不有,今天真是开了眼,卖书的劝人别买书,原因是价格太贵…… 金泰好似生怕别人误会,连连摆手,急得汗都流下来了:“真的,你们别笑,我说的是心里话。” 凌青见金泰这般,笑得越发厉害:“你这掌柜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倒是说说看,你们养心斋的书到底有多贵?” 金泰‘涨红了脸’道:“别家书铺,一套《五经章句集注》顶多三两银子,可在我们养心斋,差不多…差不多要……” 凌青离的近都没听清,其他围观之人更是没听清,他们纷纷叫嚷起来:“说大声点,到底要多少?” 金泰不敢抬头,声音稍大了些,回道:“要,要八两。” 凌青听了这个回答,眉头一皱,再看金泰的眼神已经有些凌厉了,他以为能有四五两就不错了,谁知道…… 其他围观之人也心起躁动,一时间嘘声四起。 “比别的书铺足足多五两,这也太黑心了!” “你们养心斋是不是没见过银子啊,居然卖这么贵!” “难怪你们养心斋快开不下去,卖这么贵,鬼才来你们店里买书!” 金泰受了‘刺激’,脸上浮现‘羞愧之色’,好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般。 这时候,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伙计张振护在金泰面前大声辩解道:“诸位相公以及各位父老乡亲,你们且听我一言,我们养心斋的书卖的贵是有原因的。” “首先,我们用的纸是上好的桃花纸,它印出来的书洁白、精美、韧性好,保存时间长。” “其次,我们用的墨是绩溪徽墨,这可是鼎鼎有名的天下名墨啊!” “你们若是不信,我这就取一套书来给你们查验!” 张振说完,飞快跑回书铺,没一会儿就取来一套书。 张振将其中一册递给凌青,大声说道:“凌相公是知天下事的文曲星,您给评评理,这样的纸,这样的墨,连刻版字迹,都是请天下书法名家青泉居士所刻。” “这么好的书,我们养心斋卖八两一套,难道贵了?这只是卖个本钱啊!” “凌相公,您是文曲星下凡,您给评评理啊!” 凌青只是个荫监生,连个举人都不是,此刻被奉为文曲星,心里别提有多酸爽。 因为家境不错,凌青花钱向来没啥概念,更不知道桃花纸、绩溪墨的成本是多少。 凌青只是细细翻看了下手里的《五经》,发现果然纸张洁白细腻,字迹清晰带有墨香,且书法清秀,的确是书法大家青泉居士的字……就断定这是好书。 第25章 问题解决,各取所需 凌青翻看几页后,将书递给身旁的同窗,他的这些同窗见识和凌青差不多,只稍稍翻看了一下,就纷纷点头称赞起来。 而凌青留意到伙计张振和掌柜金泰都在等他主持公道,于是大声说道:“这书是极好的书,的确值这个价钱。” 哗! 围观百姓再次躁动,他们都没想到,养心斋的书居然真有这样好。 蓦然间,人群中传出一道声音:“你们养心斋的书那么贵,谁买的起啊?” ‘恢复状态’的金泰这次一点也不虚,大声回道:“所以我们养心斋有祖训限制,非穿儒衫戴青衿者不卖,我们养心斋从没想过卖书赚银子,也没打算把书卖给寻常百姓,我们只卖给真正识书的,用得起这书的!” 金泰刚说完,张振又出声附和道:“反正我当伙计这几年,养心斋月月亏空,年年亏空。” “你们别再说我们黑心,说我们贪银子了,但凡我们是贪银子的,早就改行做别的营生了。” “众所周知,成贤街这里寸土寸金,哪怕我们把店铺租出去都比卖书强……我们卖书真的只收个本钱啊!” “这位凌相公,您是文曲星下凡,最明事理,他们不明白,您肯定明白我们养心斋的苦衷。” 凌青有些无奈,却还是点头应道:“我明白,非穿儒衫戴青衿者,不能明白圣人之言何其贵也。” 张振闻言,高兴得手舞足蹈道:“凌相公到底是文曲星下凡,见识当真不凡,要是都是凌相公这样的明白人,纵然我们养心斋月月亏空,心里也舒坦些。” “我曾想过向每位到店的顾客解释,可我们东家不让,他说‘寻常相公、老爷,荷包里也不宽裕,还是让他们去别的书铺买书吧’。” “今天这大姐非要买书,照我的意思,卖给她一套得了,可我们东家却说‘人家是苦命人,不如让人家多留些银子养老’。” “为此,我们东家自己倒贴几两银子,去外面买了套十三经送给这位大姐。” “唉,有些事情真是没法儿说啊!” 凌青听了金泰、张振这么多的恭维,心中开始想着要如何帮帮他们,于是试着问道:“你们养心斋继续这么亏空下去也不是法子,除了租出铺子和转做其它买卖,你们就没想过其它挽救之法?” 金泰略一迟疑,然后回道:“法子倒是有,我也觉得挺不错,但我们东家似乎心有顾虑,到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 凌青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那是什么法子?” 金泰细细解释道:“我曾对我们东家说,‘东家啊,我们养心斋不求赚钱,但为了让诸位相公、老爷可以买到好书,至少要想办法让它维持下去吧,我们不妨继续以成本价卖给‘穿儒衫戴青衿者’,但对想买书的富商子弟、勋戚子弟,则以三倍的价钱卖出,到时候,用赚的差价维持经营。’” 凌青听了后,点头道:“你这法子还算可以,你们东家为何还在犹豫?” 金泰回道:“我问了我们东家,我们东家说‘富商子弟、勋戚子弟虽然不差钱,但他们不识货。’” 这话凌青等监生实在是太喜欢听了,国子监内也有勋戚子弟和富商子弟在读,对这些傻大粗和满身铜臭味的傲慢蠢货,凌青等文官子弟真是深恶痛绝。 凌青虽然心情大好,但在这里耽搁这么久,也想着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于是回道:“金掌柜,你们东家能有此见识也算不凡,今天我凌青既然出面了,那就好人做到底,我个人出银子,买一套十三经送与这位大娘,全她一家的慈孝之心,如何?” 围观众人闻言,立马齐齐叫好,这一刻,凌青自觉好似已经金榜题名了。 不过,金掌柜却忽地面色涨红,激动道:“罢了,连凌相公这素不相识之人,都能为这位大姐解囊相助,我这书铺掌柜,又岂能不聊表心意?” “反正书铺也亏空几十年了,不差这一个,豁出去了,这套书,养心斋送了,东家为人心善,若是知晓,也会同意,大不了下个月的工钱不要了。” 说完,金泰对身旁的张振吩咐道:“张振,去,取一套上好的十三经来,送给这位大姐。” 张振一边进书铺拿书,一边说道:“金掌柜,东家也不容易,我也不要下个月的工钱了!” 坐在地上的大娘闻言,连忙说道:“无需如此,我有钱,我有钱的!” 金泰一边将大娘扶起,一边说道:“大姐,你的银子留给你自己使吧,我们养心斋帮不了太多,只能送你一套书,就当我们养心斋敬你夫君和孩儿的向学之心!” 金泰的话刚说完,就见张振抱了一个不小的书箱走来:“大娘,你拿的动吗?” 那大娘来了精神,激动道:“我一直在家种着田,有的是气力,我给你们银子……” 大娘还想说什么,但被围观众人齐齐劝走了。 等大娘背着书箱,从人群让出的道上离去后,金泰对以凌青为首的围观众人拱手道:“这事了结了,诸位相公以及诸位父老乡亲都去忙自己的大事去吧,再堵着路口,一会儿府衙该来人问话了!” “嗤!”百姓们还没散开,监生队伍中传来几道嗤笑声,个个面色自矜,哪个衙役敢来问他们的话? 凌青拱手对金泰和张振说道:“你们养心斋今天仗义疏财,解人危难,全人孝悌,着实不错。” “此事都因我等而起,又怎能眼看你们陷入困局而无动于衷,此非孔圣子弟所为也!” “难道我等还不如没读过圣贤书的金掌柜和这位小伙计知礼?” 凌青这最后一句是对身后众多监生所说,他在这群人中威望颇高,一呼百应,自然都笑道断然不能。 凌青呵呵一笑道:“今天看榜回来时,我便想买一套《四书集注》,金掌柜,我凌青可有资格买书?” 说着,凌青整理了番青衿儒衫,温文尔雅的笑看着林诚,只这一番气度,又引得周遭百姓满堂喝彩。 第26章 千古绝对,二楼经营 这一次,凌青之名算是彻底传了出去,纵然百姓不传,这些读书人自己也会口口相传,纵然读书人不传,养心斋也会帮着去传…… 金泰也极为上路,向凌青拱手道:“凌相公乃是真正读圣贤书的人,自然有资格。” 凌青哈哈一笑,回头对国子监的监生说道:“诸位同窗,你们可有需要买书者?” “这等佳事,岂能少得了我张隐?” “我陈桦亦不甘于后!” 一道道名号自报出来,同样引来围观民众一次又一次的喝彩。 能在国子监读书的,都不会是傻子,即使有智商不高的人,那他的出身一定足够高,也就有足够高的眼界和见识,他们如何看不出用几两银子就能扬名的美事? 养心斋对面的酒楼内,张晖看向郭臻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五体投地的佩服:“弘毅兄,你真是神了,给出的点子这么管用,经过今天这事后,我们养心斋的生意想不红火都难。” 郭臻谦虚笑道:“明远兄谬赞,我给的点子固然不错,但如果没有徐大娘、张振、金泰他们的出彩表现,也难以成事,再者,眼前这一幕只是养心斋一炮而红的第一步,要让这些读书人成为养心斋的常客,还需要依靠养心斋内在布置。” “弘毅兄说的可是一楼的那两个让人头疼的对联,和二楼的雅致茶室?” “这是仓促之下的布置,我们都是读书人,自然清楚读书人有哪些喜好,而我们未来要做的,就是投其所好不断进行改进,而除了那两个令人头疼的对联外,我这里还有不少堪称精妙的对子以及谜题,甚至我还可以针对性的写一些小说。” “弘毅兄还会写小说啊,我平日里也喜欢看小说,弘毅兄可否给我讲讲想写什么类型的小说?” “那是一些关于读书人艳遇狐妖女鬼的故事!” “读书人艳遇狐妖女鬼?”张晖一听就来了兴趣,连忙追问道:“快具体讲讲!” “现在讲?” “自然是现在,快讲讲,求你了!” “那行,我便给你讲一个关于倩女幽魂的故事,有一浙人名叫宁采臣,其人性情慷爽,廉隅自重……一日,他于兰若寺借宿……有一十七八女子悄然而来,彷佛艳绝……” 就在张晖听郭臻的故事听的津津有味的时候,以凌青为首的读书人开始进入养心斋买书,因为只是为了扬名,他们打算买完书就回国子监。 只不过,他们一进入养心斋,就被养心斋里面的布置格局给吸引,他们仿佛回到了自家书房,那感觉极为舒适。 当他们打量一楼布置时,又纷纷在不经意间发现通往二楼楼梯处的两个千古名对,“烟锁池塘柳”以及“烟沿艳檐烟燕眼”。 金泰这时候顺势向进店的读书人介绍,说只要对出这两个对子,不但可以免费获赠一套书籍,还可以上二楼雅室品茗。 以凌青为首的读书人听说有这个好事,立马来了兴趣,纷纷打起精神去对这两个对子。 可越是思索,他们越是感觉头疼,因为他们发现,这两个对子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首先是“烟锁池塘柳”这个对子,它在结构上使用五行作为偏旁,意境上又描绘了一个幽静的池塘、绿柳环绕、烟雾笼罩的景象,要对出合乎五行并且意境相符的诗句,着实不容易。 其次是“烟沿艳檐烟燕眼”,它所有的字都是一个读音,辘轳格韵(律诗用韵的一种格式,要求邻韵要协调)的形成,更增加了它的难度。 一大群读书人挤在楼梯入口想对子,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合适的下联,这时候,金泰又顺势请这些读书人上二楼雅室,一边喝茶,一边细想。 当这些读书人到达二楼时,很快又被二楼的布置给惊艳到了,二楼不但极为雅致,还有人专门为他们泡茶。 这些读书人各寻位置坐好,一边喝着清香的茶水,一边凝神苦思,当然,养心斋提供的茶水,每一桌除了第一壶免费外,再要续茶水,就要给银子了。 若是在平常,一壶茶确实够一桌几个人喝,可现在他们被两个‘千古绝对’给难住,不停地想下联,不停地和同伴探讨,很快就口干舌燥。 一壶茶不够,就续一壶,续了一壶仍旧不够,就再续一壶。 探讨到肚子饿了,一旁侍候的李祯便为他们提供精致点心,这点心与茶一样,每一桌除了第一碟点心免费外,再要续,就要给银子。 第一批进入养心斋的读书人是最爱面子的,也正因为爱面子,他们最为较真,在无意间听说养心斋的东家在三楼给出了这两个对联的下联后,他们个个打了鸡血一般苦思冥想,似乎不想出下联便誓不罢休。 可“烟锁池塘柳”以及“烟沿艳檐烟燕眼”之所以被称为‘千古绝对’,就是因为下联难度大,常人根本想不出来。 结果显而易见,这群读书人直到养心斋天黑收铺也没有想出下联,离开前,他们个个心中发下豪言,定要最先想出下联。 金泰看着这群读书人离开的身影,脸上却是笑开了花,之所以如此高兴,是因为今天养心斋赚了上千两银子,其中,卖书所得九百多两,茶与点心一百多两。 郭臻在给张晖讲完《倩女幽魂》的故事后,便不顾张晖‘纠缠’,叫了一辆牛车往家中赶去,今天他高中解元,家中定然很热闹,他要帮母亲张红玉一起张罗张罗。 郭臻刚回到家,便看到家门口围了一群广元村的村民,他们看到郭臻回来,一边麻利地让开道路,一边朝郭臻恭敬作揖:“恭喜郭老爷高中解元!” 郭臻不但中举,还是高中解元,这太出乎他们预料了,在大明,中举就可以候补为官,中了解元再要考中进士,那几率无疑要高上不少。 在这些广元村的村民眼中,郭臻未来将京城扬名,官场鸿达,而能和郭臻同在一个村子生活,则成了他们的荣幸。 这一刻,他们似乎忘了,不久前,他们还称呼郭臻为郭家小子,还笑话郭臻提前离场,必定名落孙山。 第27章 家人欢喜,携妹逛街 对于这些有些势利眼的村民,郭臻心中本来是有一些怨念的,可换个角度想想,郭臻就释怀了。 连有真本事的人都容易遭到嫉恨,那时自己未展露‘才华’,被人看轻岂不正常。 想开后,郭臻脸上浮现笑容,一边走进院子,一边拱手回道:“同喜,同喜!” 村民们本来还担心郭臻会因为往日的事情记恨他们,在看到郭臻以笑相对后,他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齐齐夸赞郭臻不愧是解元老爷,气度恢弘,不似凡人。 屋外的动静不小,张红玉、郭薰听到后,立马迎了出来。 郭薰蹦蹦跳跳跑到郭臻身边,抱着他的手臂说道:“哥哥,你真厉害,居然考中了解元!” 郭臻伸手摸了摸郭薰的脑袋,笑着回道:“还好啦,你哥运气不错!” “臻儿!”张红玉眼中满含喜悦的泪水:“娘为你感到自豪,你爹也一样!” 郭臻情绪触动,也不知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大明郭臻的泪水不觉间涌了出来,想说些什么,却哽咽难言。 张红玉伸手为郭臻擦拭泪水,然后脸上挤出笑容道:“今天臻儿高中大喜,泪水多了不吉利,我们进屋,娘做了许多你喜欢吃的菜!” 郭臻脸上也挤出笑容,轻声应道:“嗯!” 广元村的村民见郭臻一家进屋,也识趣地离开了,不过,他们没有各回各家,而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的话题多与郭臻一家有关,无外乎夸赞郭臻年少有为,乃是文曲星下凡,亦或者羡慕张红玉生了个好儿子,郭家振兴有望…… 这一顿晚饭,郭臻、张红玉、郭薰三人虽然话不多,但却吃的其乐融融。 当晚睡觉前,郭臻躺在床榻上,回想这一个月来的种种,顿时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自己穿越架空历史后的大明朝! 自己成了魏国公府的赘婿! 自己被魏国公府众人看轻,只能睡在柴房! 自己多了关心自己的母亲张红玉,妹妹郭薰,以及同窗好友张晖! 自己因为虚有其表的赘婿身份多了胡坤这个情敌! 自己参加乡试,考中解元,震惊众人,打脸情敌! 自己布局商场,开始小试身手! 这其中,有压抑,有张扬,有遭受屈辱,有获得关心,但无论怎样,这些都已成了过去。 接下来,自己又会如何呢? 不觉间,郭臻已然如梦。 第二天郭臻醒来时,朝阳已经升起。 吃早饭的时候,郭薰讨好似地对郭臻说道:“哥,南京城我只去过城西的绣坊,你待会带我到南京城逛逛吧!” 郭薰第一次提出请求,郭臻自然不会拒绝,在知会母亲张红玉一声后,便和郭薰往南京城赶去。 出村的时候,村长李成林跑过来,一脸讨好地问向郭臻:“解元老爷,你们可是要进城?” “我们确实要进城!”郭臻点点头,随后纠正他的称呼道:“李村长,你还是叫我郭臻吧!” 李成林闻言直摇头:“这怎么行,你现在是解元老爷,我哪里还能直呼你的姓名。” “你是我的长辈,直呼我的姓名也无妨。” “不行,不行,这样不合规矩。” “可你叫我解元老爷让我感觉很别扭,要不这样,你今后就叫我郭公子吧。” “行,那我就托大叫你郭公子,对了,我也准备进城,让我捎你们一程吧。” “这么巧啊,那就多谢了!” 坐在村长亲自驾驶的牛车上,郭薰左看看,右看看,很是兴奋。 看累之后,郭薰小声问向郭臻:“哥哥,你和嫂子现在怎么样了,为何她到现在还不陪你回家见娘亲?” 郭薰的这个问题有些突然,郭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他想过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编造一个谎言,但最终郭臻没有:“我和徐小姐只是明面上的夫妻关系,实际上,我和她还没有单独接触过,更谈不上邀她回我们家。” “既然她无心和哥哥成婚,当初为何同意这门婚事?” “如果我猜的没错,当初魏国公府同意这门婚事时,应该没有经过徐小姐的同意,所以那天她选择了逃婚。” “哼,哥哥这么优秀,真搞不懂她为什么逃婚?” “徐小姐才貌双全,是个心比天高的人,我那时又穷又没有才华,她自然看不上我。” “哥哥才不是没有才华呢,哥哥能考中解元,可谓是我们南直隶首屈一指的大才子。” “你这么夸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哥哥你本来就很优秀嘛,当初哥哥没考上解元,她自恃出身和才华,看不上哥哥也勉强说得过去,但现在哥哥考上解元了,为何她还不和哥哥一起回家?” “这次我没有邀请她,就不怪她了,下次我碰到她邀请她试试。” “那哥哥要尽快哦,娘亲虽然没有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应该很希望你能带媳妇回家一趟。” “行!”郭臻点点头,然后转移话题道:“妹妹,接下来你不要去绣坊做事了?” 郭薰有些疑惑,当即问道:“为什么呀?” 郭臻摸了摸郭薰的头,笑着解释道:“妹妹你身体不太好,需要多待在家里休养,哥中了解元,家里接下来不缺钱,你不用出去做事,安心在家休养,顺便多陪陪娘亲,若是无聊,就在家看看书,哥有空会教教你。” 郭薰懂事地点点头:“那我接下来就不绣坊了!”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南京城,郭臻和妹妹在城东下了村长的牛车。 整个南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当属秦淮河畔,郭臻便领着郭薰去那里。 去的路上,郭臻看到不少鲜香扑鼻的小吃,便准备掏钱买给郭薰吃,可郭薰却告诉郭臻,说她不喜欢吃这这些。 一开始,郭臻以为郭薰真不喜欢吃,便没有买,到后来才发现,郭薰是从小节俭惯了,不舍得花钱,所以才故意说不喜欢。 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后,郭臻将看起来挺不错的小吃都买了一些,然后告诉郭薰,现在买都买了,不吃就浪费了,郭薰这才敞开小肚子吃。 郭臻看着郭薰或是好吃的陶醉,或是辣的吐舌,或是酸得呲牙的模样,感觉既好笑又幸福。 第28章 欲买胭脂,遭人轻视 郭臻和郭薰边走边吃,没过多久,便到了秦淮河畔,这里即便不是喜庆日子,也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两人左看看,又转转,时不时地聊上几句,倒也颇为欢乐。 路过一家名叫“茗胭阁”的胭脂水粉店时,郭臻想到还没送过母亲、妹妹什么礼物,便拉着郭薰往店内走去。 “茗胭阁”的掌柜是一个妙龄少妇,见到郭臻、郭薰过来,连忙走出柜台笑着迎接:“欢迎公子、小姐进店,不知你们准备买点什么?” 郭臻扫了一眼店内商品,回道:“我准备给我娘和妹妹买一些胭脂水粉,不知你有什么推荐?” 妙龄少妇打量了一下郭臻和郭薰的穿着,心中有了判断后,回道:“我们店里的胭脂水粉种类不少,在推荐之前,我想知道公子、小姐准备买什么价位的胭脂水粉?我们这里有一到五两银子,五到十两银子,十到三十两银子,三十两到五十两银子这几种档次的胭脂水粉。” 妙龄少妇这话一出,不等郭臻给出回答,郭薰已抢先回道:“麻烦掌柜帮我们推荐一到五两银子的胭脂水粉。” 妙龄少妇听郭薰说要推荐的是最低档次的胭脂水粉,暗道果然如此,脸上的笑容也很快收敛起来。 郭臻留意到妙龄少妇的神色变化,眉头不由一皱,暗道‘这掌柜有些势利眼啊’。 妙龄少妇瞧不上郭臻和郭薰,有一搭没一搭地为郭臻、郭薰介绍了几种胭脂水粉。 郭薰左挑挑,右选选,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要买哪种。 也就在这时候,又有顾客进店,妙龄少妇见来人穿着极好,对新来顾客极为热情,在听说新顾客要选十到三十两的胭脂水粉后,更是直接黏在了新顾客旁边,再也不管郭臻和郭薰。 郭臻见妙龄少妇如此势利眼,心中很是不满,当即冷声说道:“掌柜的,我们兄妹先来,你怎么现在不给我们介绍胭脂水粉了?” 妙龄少妇杏眉一挑,冷着脸回道:“你没看到我正忙着吗?再说,我之前不是为你们介绍过了?” “你之前那也算介绍?” “为何不算?你们买最低档次的胭脂水粉,就只配那样的介绍,不像这位尊贵的刘夫人,一买就买至少十两银子的胭脂水粉。” 那位刘夫人被妙龄少妇这么一恭维,心中极为欢喜,当即对妙龄少妇说道:“掌柜的,帮我把这套价值三十两银子的胭脂水粉包起来!” 妙龄少妇闻言,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刘夫人大气,不愧是富贵人家出身,不像某些穷鬼,看了半天也不见付钱买,若是买不起,就到路边小摊买去。” 郭薰年纪小,被妙龄少妇的冷嘲热讽气得一张小脸通红:“你说谁穷鬼?” 妙龄少妇冷笑道:“谁没买东西,谁就是穷鬼!” 郭薰气得胸口连连起伏,准备继续和妙龄少妇争辩,但却被郭臻护在身后。 店铺内弄出的动静不小,不少人围过来凑热闹,有人知晓“茗胭阁”的底细,当即小声议论起来。 “‘茗胭阁’还真是热闹多啊,看这架势,应该是这对兄妹被‘茗胭阁’掌柜小瞧了。” “‘茗胭阁’掌柜向来嫌贫爱富,这对兄妹穿着一般,被小瞧并不出奇。” “也怪这对兄妹,既然口袋里没多少银子,便别进‘茗胭阁’,若是到普通小店或摊子上买,何至于此。” “这对兄妹被小瞧就被小瞧了,还是早点离开才好,我可是听说‘茗胭阁’掌柜乃是应天府某位官老爷的外室,别因此吃了官司。” “……” 郭臻将围观众人的议论声听在耳中,心中暗道‘难怪这妙龄少妇如此势利眼,原来是有依仗啊’。 郭薰没见过这种场面,在听说可能惹上官司后,心中很是忐忑,于是小声对郭臻说道:“哥哥,我们还是走吧!” 郭臻摸了摸郭薰的脑袋,示意她莫慌,然后望着妙龄少妇,冷声说道:“你们‘茗胭阁’还真是店大欺客啊,你瞧不上买一到五两银子胭脂水粉的顾客,何尝不是瞧不上自己卖的这种胭脂水粉。” “这种胭脂水粉是你自己选出来卖的,你自己却觉得它低贱,这岂不是说,你觉得自己的眼光差,觉得自己很低贱。” “人先自贱而后人贱之,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妙龄少妇闻言一愣,随即暴怒:“你说谁低贱?” 郭臻冷声回道:“谁瞧不上自己卖的胭脂水粉,谁就低贱!” “你,你……” “你什么你?人们都说来者是客,你如此势力眼,早晚将顾客得罪光,不如早些关门算了。” “你…你只会逞口舌之利,若是…若是你有银子买下任一款价值五十两银子的胭脂水粉,那我就关门不再营业又何妨?可你有五十两银子吗?” 这个时候,郭臻口袋里只有二十几两银子,还真拿不出五十两银子来,如果早些天或者再过些天,郭臻要拿出五十两银子并不难,可郭臻之前将卖字的银子大部分给了母亲张红玉,而养心斋的分红又还不到时间,才会出现眼下这般窘境。 妙龄少妇见郭臻不答话,顿时越发得意起来:“怎么?连五十两银子也没有,说你们是穷鬼还不承认,既然买不起我们‘茗胭阁’的东西就赶紧滚。” 郭臻现在的处境虽然谈不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但也相差不多,遭遇这样的窘境,郭臻虽然口舌不错,但也有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 妙龄少妇见郭臻、郭薰兄妹既不答话,也不灰溜溜地滚出‘茗胭阁’,立马又出声奚落起来:“你们这两个穷鬼赶紧滚,连五十两银子都没有,你们……” 妙龄少妇还没来得及说出‘不配站在我们茗胭阁的地头’这几个字,就被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谁说他们没有五十两银子,这不就有了!” 妙龄少妇闻声望去,便见一个眉若弯柳,面若芙蓉,琼鼻小巧,身材玲珑的绝美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小丫鬟。 第29章 雅薇解围,初次聊天 妙龄少妇见绝美女子身穿紫色罗裙,内衬淡粉色锦缎裹胸,外披丝绸纱衣,好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再加上身边跟了个丫鬟,便猜到她出身定然不凡,气势不由一弱,试探着问道:“这位小姐,请问你是这对兄妹的什么人?” 不等绝美女子给出答复,看清她面容的郭臻已开口说道:“雅薇,你来了!” “嗯!”绝美女子正是徐雅薇,她今天带着贴身丫鬟柳儿出来逛街,在看到郭臻遭遇窘境后,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她决定出手相助。 郭薰听到哥哥喊出‘雅薇’二字,联想到魏国公府的徐小姐名字中也有‘雅薇’二字,当即猜出了她的身份,连忙向徐雅薇施了个万福:“小妹郭薰见过嫂子!” 徐雅薇被郭薰叫做‘嫂子’,脸上立马浮现一抹红晕,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郭薰见徐雅薇默认,心中很是高兴,连忙对妙龄少妇说道:“你刚才问她是我们兄妹的什么人,现在知道了,她是我哥哥的妻子,我的嫂子。” 也就在这时候,徐雅薇的丫鬟柳儿顺势将五十两银子递到妙龄少妇面前:“这是我家姑爷的五十两银子,从今天起,这‘茗胭阁’就不用开了。” 妙龄少妇闻言,立马慌了:“我男人可是应天府衙的周师爷,深得应天知府的信任,你们若是识相,那就赶紧走,我们‘茗胭阁’不做你们生意了。” “哼,你拿应天府衙的周师爷威胁我们,这分量可不够,你刚才说了,若是我家姑爷能拿出五十两银子,你便关门不再营业,现在该兑现承诺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凭…凭什么说我男人分量不够?” “就凭我家小姐是魏国公府的二小姐,就凭我家姑爷是南直隶这一次乡试的解元老爷。” 魏国公府的二小姐? 解元老爷? 妙龄少妇听到这两个关键词,立马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她虽然是应天府周师爷的外室,但却上不得台面,周师爷绝不愿意为了她得罪魏国公府和南直隶的新科解元。 不过,‘茗胭阁’是周师爷交给她经营的产业,也是她得以富贵人前的重要依仗,若是就此关门不再营业,她不但无法向周师爷交代,还将跌落‘泥里’。 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妙龄少妇爬到徐雅薇和郭臻面前,不断磕头认错,希望徐雅薇和郭臻能放她一马。 徐雅薇心地善良,见妙龄少妇连连磕头认错,不禁心起同情,不过,她没有擅自做主,而是投眼望向郭臻,示意如何处置由郭臻决定。 郭臻回了徐雅薇一个感谢的眼神,想起妙龄少妇刚才得势不饶人的嚣张跋扈,郭臻冷着脸开口道:“据围观的父老乡亲所言,你借势欺人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别人如何被你以势欺辱我不知晓,但我们兄妹却是真真切切体会了一回你的借势欺人与得势不饶人。” “或许你因为今天的教训会有所悔改,但我更相信一句古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借势欺人已成了你本性的一部分,若是留这家‘茗胭阁’继续开着,岂不是给了你继续欺辱别人的机会!” 说完,郭臻招呼徐雅薇、郭薰以及柳儿离开。 柳儿虽然年纪不大,但处事却颇为老练,离开前对妙龄少妇说道:“我家姑爷的意思很明了,这家‘茗胭阁’从今天起不用开了,当然,你若是觉得借你那男人的势可以不做理会,那你可以试试,我想不论是魏国公府还是我家姑爷都有能耐让你那男人倒霉。” 妙龄少妇听了柳儿的警告,连道不敢,心中可谓是后悔到了极点。 柳儿没有再关注妙龄少妇,转身离开‘茗胭阁’,快步向郭臻、徐雅薇、郭薰三人追去。 这时候,郭臻、徐雅薇、郭薰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聊着天,当然,主要是郭薰在问,徐雅薇在答。 “嫂子,这次多亏你和柳儿姐姐相助,不然的话,我和哥哥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薰儿无需如此,我和柳儿只是恰逢其会遇到而已。” “嫂子,你真漂亮,简直和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无二。” “薰儿谬赞,你也是天生丽质。” “嫂子,听说你是江南有名的才女?” “外人抬举罢了,我只是略通琴棋书画而已。” “真羡慕嫂子,琴棋书画都懂,是人人仰慕的才女,而我只会刺绣,书则只读过三字经。” “薰儿若是对琴棋书画和读书感兴趣,得空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嫂子。” “小事而已,薰儿无需客气!” “对了,我娘亲早就期待嫂子能陪哥哥回家一趟,不知嫂子啥时候陪哥哥一起去见娘亲啊?” “这个…这个…” 郭臻见徐雅薇很是为难,当即插话道:“这个不急,等挑个好日子再回也不迟!” 郭薰见郭臻开口,加上她想和徐雅薇说的话都已说完,便机灵地放慢脚步和柳儿走在一起。 徐雅薇首次和郭臻近距离接触,本能地有些害羞,脸上爬满红晕。 郭臻前世是个学霸,没有谈过女朋友,面对徐雅薇这样的绝美女子,也是极为紧张。 不过,郭臻明白男生该主动的道理,于是鼓起勇气说道:“雅薇,这次多谢你和柳儿出手相助!” 身后的郭薰听到郭臻重复她刚才说的话,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止是她,徐雅薇也笑出了声,她们都没想到,郭臻也有如此腼腆、紧张的一面。 为了缓解尴尬,徐雅薇主动问道:“郭臻,你今天是特意带薰儿出来逛街的吗?” “嗯嗯!”郭臻点点头:“薰儿非常懂事,平常在家帮娘亲做事,很少来南京城,恰好我今天得空,便带她出来玩玩,你呢?” “我在家待着无聊,便和柳儿出来了,对了,恭喜你考中解元。” “谢谢,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你太谦虚了,南直隶的解元可不是靠运气能考中的,我听小伍说,你前段时间几乎废寝忘食在备考。” “小伍说的?” “嗯!” “我们今后……” “顺其自然吧!” “行!” “我该回魏国公府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 “那好,下次见!” “嗯,下次见!” 第30章 鹿鸣宴会,知府竹画 告别了徐雅薇、柳儿,郭臻和郭薰换了一家店铺购买胭脂水粉,然后回到广元村。 因为傍晚时分要参加知府衙门的鹿鸣宴,郭臻没有在家中逗留多久,只是沐浴换上崭新的举人服,便又回到了南京城内。 鹿鸣宴是科举制度中规定的一种宴会,因为歌颂诗经中的《鹿鸣》而得名,由乡试主考官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帘官等人,于乡试放榜后举行,跟琼林宴、鹰扬宴和会武宴并称为‘科举四宴’。 郭臻进城之后,便叫了一辆马车代步,当他来到知府衙门时,知府衙门外头已经聚拢了不少马车。 鹿鸣宴是大明的重才之宴,十余年寒窗的莘莘学子,终于拿到了仕途的入场券,其中的狂喜是不可想象的,知府衙门前,新科举人们手持邀请函,个个兴高采烈、意气风发。 因为郭臻的解元身份,不少新科举人或明或暗地对郭臻怀有敌意,其中就包括屡屡在郭臻手中吃瘪的胡坤。 当然,有敌视自然也会有亲近,乡试第五名陈兴便有心交好郭臻,主动过来搭讪,只见他拱手向郭臻行礼道:“在下陈兴,字文英,见过弘毅兄!” 郭臻向陈兴拱手回了一礼:“原来是镇江府的案首文英兄,久仰!” “弘毅兄过往声名不显,这次却一举考中解元,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文英兄谬赞,我这不过是侥幸而已,以文英兄之才若是再考一次,或许解元的名头就要落在文英兄的头上了。” “历来考中解元者,不但要有大气运,还要有大能耐,这一点我可是不如弘毅兄远矣!” “文英兄真是谦虚啊,对了,大家开始入府了,我们也进去吧!” “好,弘毅兄先请!” 郭臻、陈兴走进知府衙门,进入中院时,里面已经摆上了很多整齐的桌椅,这让到场的一些举人神色一紧,担心又回到了考场。 场中的座位很有讲究,郭臻作为南直隶本届乡试的解元,位置被安排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就在新科举人们各依位序坐好没多久,一旁奏响了乐曲,以程膺为首的内帘官(特指乡试中的主考官和同考官)一道出现,同行的还有应天知府吴岷。 等众官员落座,鹿鸣宴的仪式随之开始,主要是吟唱《鹿鸣》和跳魁星舞。 “呦呦鹿呜,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嵩。”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 随着管弦之声响起,以程膺为首的众官员摇头晃脑地大声朗诵,而众举子纷纷应和,活像是回到了学堂,上面的程膺是老师,而举子们都是学生。 科举考试中,县试、府试、院试的主考官都算得上是考生的恩师,但乡试中举后的恩师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因为主考官将他们“带进”官场,彼此之间有了牵扯,在称呼上也有了一个固定称谓‘座师’。 郭臻他们的座师程膺原为内阁大学士(在大明,内阁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权),因为直言进谏,惹得隆兴皇帝不喜,被下放到南直隶担任提学官。 朗诵完《鹿鸣》后,大家离席走到了中间的空地上,在鼓声的伴奏下,又一起跳起了魁星舞。 “魁星到画堂,提笔做文章。” “生下麒麟子,得中状元郎。” “中三元及第,点富贵双全。” …… 在跳魁星舞的时候,嘴巴仍然没有停,而是唱了起来,在大明,除了文曲星君外,读书人还推崇魁星,这是一位主宰着文章兴衰的神灵。 吟唱完《鹿鸣》诗,跳完魁星舞,酒宴才算是正式开始。 这时候,新科举人们按照中举名次,依序向内帘官和应天知府敬酒,值得一提的是,副主考林谦以身份不适为由,并没有出现在这场鹿鸣宴会中。 到了这个时候,约束已经少了许多,大家要吃便吃,要喝就喝,菜肴不仅丰盛,而且很是考究,自然少不得鹿肉。 能够中举的都不会是蠢人,如今他们已经算得上半个官场中人,在这场宴会上,不论是结交‘同科’,还是在上官面前刷脸,但绝不能光顾吃喝。 虽然程膺被下放到南直隶任职,但也是掌管一省学政的大佬,更何况,谁都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被皇帝再次启用而重回内阁,因为这个缘故,不少举人想给程膺留下好印象。 不过,程膺今天的情绪不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甚至没留意到一个举人到他面前敬酒,使得那位举人只能怏怏地喝完酒走开。 按理说,这场宴会的主角应该是考官和新科举人才对,只是有人却是不甘寂寞。 只见应天知府吴岷突然拿出一幅画,却是他前阵子的得意之作,吴岷一边将画卷展开,一边笑着对众举子说道:“本官听说这次乡试中出了一首好诗《竹石》,于是兴之所至画了一幅‘竹画’,不知本次鹿鸣宴会哪位举子可以帮本官题上一首应景的竹诗,若是题得好,本官当有重赏!” 吴岷的这幅竹画笔墨不多,仅是一簇高瘦的小竹,姿态万千,叶子明暗分明,呈现远近布局,最高的那根竹子显得干瘦而挺拔。 客观的说,这幅画将竹子的特征都描绘了出来,算得上一幅难得的好画。 吴岷对自己这幅画很有信心,目光徐徐扫过众举子,似乎猜到没有人敢接下这个活,于是将目光投向了首席处的程膺。 程膺状元出身,又担任过内阁大学士,不论是学问还是名气都摆在这里,程膺若是肯给他这幅画提诗,那无疑是最为合适的人。 在大明,官员起起复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程膺乃是大才,如果能够重回内阁,那他这幅呕心沥血的竹画,无疑会成为传世佳作,因为这个缘故,程膺成为了他的第一人选。 只不过,让吴岷十分失望的是,程膺除了刚开始举行仪式的时候还有些心神在这里,仪式一结束,整个人像是灵魂出壳了一般,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压根都不朝他的画作看上一眼。 第31章 赶考经验,被激提诗 于是乎,吴岷退而求其次,将目光落在了郭臻身上,郭臻是这次乡试的解元,乡试中写的那首《竹石》无疑是罕见的佳作,只可惜不符合这幅画的意境。 不过,如果郭臻这位新科解元能再写出《竹石》这样水准或是更好的诗作,倒也可以接受,到时候,他吴岷也算是提携后进,同样能成为一段佳话。 只可惜,‘郎’有情,但‘妾’却不一定有意。 郭臻这时候正和陈兴向一位姓孟的同考官请教赴京赶考的事宜,听到吴岷弄出的动静后,仅是好奇地望了一眼,便又继续向这位孟姓同考官请教。 按照大明科举制度的规定,秋闱中举的举人需要次年春天参加礼部组织的会试,也即春闱。 现在是八月二十五,距离次年二月的春闱也不过半年时间,这时间看似很多,但从南京到京城(北京)有一千多公里,在古代糟糕的交通环境下,没有几个月时间怕是到不了。 郭臻准备十月中旬再赶往京城参加春闱,于是问向孟姓同考官:“孟师,若是十月中旬再出发赶考,可否赶上春闱?” 孟姓同考官面露凝重道:“或是能赶上,又或是赶不上!” “敢问这是何解?” “赴京两千余里,一钵一杖可达,一车一仆亦可达,但所花费的时间却是大不一样!” 郭臻、陈兴相互对视一眼,却是明白了孟氏同考官话里的意思。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鬼也不开门’,如果一路花费无数,或是马车代步,或是策马前行,又有仆从侍候,那这一路自然又快又省力。 只是对于比较贫穷的举人来说,这赶考之路就只能靠着省吃俭用,双腿步行了,这样也能到达京城,但却不一定能赶上春闱。 陈兴结合自身情况,向孟姓同考官问道:“孟师,如果手上还算宽裕,带上一仆从,需要耗时多久到达?” 孟姓同考官想了想,回道:“如果没有什么累赘,而且手头宽裕,三个月左右应该能够到达,不过……” “不过什么?” “你们还要考虑两个问题,一个是水土不服容易患病的问题,一个是沿途匪患的问题。” “水土不服患病?” “你们可不要小瞧这个问题,由于南北气候的差异,赶考过程中,身体稍弱者往往容易患病,历次缺考的学子中,有三成就是因为水土不服患病。” “水土不服患病问题居然如此重要,若非孟师提醒,我等险些忽视了,那不知沿途匪患问题又是何解?” “沿途匪患一指偏僻道路上的山贼、土匪,二指在中原四处流窜的反贼,要避过此劫,你们得多走官道,或是跟随商队一同赶路。” “多谢孟师解惑,听孟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哈哈哈,只要对你们有用就行,你们是我的学生,我自然希望你们金榜题名,辉煌腾达。” “多谢孟师!” 相隔不远处,胡坤留意郭臻已经很久了,上次郭臻让他当众下跪,他记恨在心,一直在找机会报复,想到无人响应吴岷做好竹诗的‘诡异场景’,胡坤脑中灵光一闪,当即有了主意。 只见胡坤从坐席上起身,朝着郭臻遥遥一拱手:“郭解元,听闻你擅写竹诗,乡试时那首《竹石》更是上上之作,既然如此,郭解元何不代表我们为吴大人提诗呢?” 在胡坤看来,郭臻能考中解元乃是走了狗屎运,并没有真才实学,而要写一首好诗,既需要才情,又需要灵感,郭臻乡试时走狗屎运能写一首好诗,这次定然做不到。 即便侥幸能做到也无妨,场中能写竹诗的人不少,为何到现在还没人出头,是因为大家都清楚,应天知府吴岷抛出‘竹画’,本意是求主考官程膺提诗,换句话说,郭臻即便能写出一首好诗,也是出力不讨好。 场中众人不知道胡坤心中所想,在胡坤这话一出后,齐刷刷看向了郭臻,一些新科举人相互对视一眼后,更是齐齐起哄道:“胡亚魁所言极是,郭解元擅写竹诗,合该由郭解元来提诗。” “乡试中我们没能一睹郭解元写作《竹石》的风采,这次郭解元若是能再写作一首好竹诗,那就不虚此行了。” “不错,不错,期待郭解元的新作!” “郭解元快过来,我来给你研磨!” “……” 对于胡坤的歹意,对于大部分新科举人看好戏的心思,郭臻一清二楚,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郭臻自然不会认怂。 陈兴在和郭臻接触后,觉得郭臻为人不错值得深交,出于对郭臻的关心,他小声提醒道:“弘毅兄,那些人不怀好意,你可要小心啊!” 郭臻向陈兴道了一声谢,然后一边走向吴岷的画作,一边朗声说道:“那便由在下一试吧!” 吴岷见郭臻要接下这差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可下一刻,他的眼睛瞪大,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门眼。 不单是吴岷,刚才起哄的举人们也是如此,他们都惊讶地看向了郭臻。 只见郭臻来到吴岷的画作前,手持狼毫笔,沾墨之后笔尖向吴岷的‘竹画’贴去,看郭臻这架势,竟是打算直接在‘竹画’上题诗。 “不可啊!” 这三个含在吴岷嘴里,就要喷薄而出,来制止郭臻的这个鲁莽行为,只可惜,郭臻的动作很快,笔尖都已经帖到画纸上,他担心此刻喊出会惊扰到郭臻从而毁了自己的得意之作,最终生生将这三个字吞回肚子里。 不过,吴岷虽然来不及阻止郭臻,但心里却想着,事后定要找郭臻秋后算账,让他品尝一下来自应天知府的怒火。 郭臻并不知道吴岷心中所想,从他拿起狼毫笔开始,他的所有心神便集中到了笔尖上。 郭臻用自己擅长的吴氏楷书,速度虽然不快,但却一气呵成地写下了一首《咏竹》: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 第32章 打脸吴岷程膺夸赞 郭臻这诗一出,围观之人大部分拍手称好,不过,吴岷却是愣在当场。 ‘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这无疑是一句好诗,特别是“纵横”与“半面”用得极为巧妙,只是历来好词好句,但却不一定是好的寓意。 想看郭臻笑话的新科举人强忍着拍手称快的冲动,眼角余光瞥向了一旁的吴岷,心中得意地想道:“郭臻啊郭臻,你可真是够狂妄啊,居然连知府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与之相对,如陈兴这般想要交好郭臻的新科举人,亦或者如孟姓同考官这般看好郭臻的同考官则暗暗为郭臻担心,觉得郭臻写出这样的诗句有些冒失了。 一言以蔽之,在场众人都觉得郭臻这句诗有点打吴岷的脸,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这句诗的意思类似于‘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句诗本身的意境不错,只不过用的场合有些不对,应天知府吴岷让人为自己的画提诗,自然是想让人对这幅画或者吴岷本人进行吹捧,结果郭臻却来这么一句,不是打脸又是什么? 不过,没等应天知府吴岷发飙,三道突兀地叫好声陡然响起,第一个‘好’字像是有感而发,而第二个、第三个‘好’字则像是经过深思后的评价。 对郭臻怀有敌意的新科举人循声望去,当即发现这三道叫好声出自乡试正主考程膺之口,一时间个个呆若木鸡。 “怎么会这样?” “这诗不是有讽刺知府大人的嫌疑吗,怎么恩师会叫好?” “该死,真是见鬼了!” 不单是对郭臻怀有敌意的新科举人有些难以接受,心向郭臻的新科举人和同考官也是颇为愕然,有些惊讶地望向了程膺。 这时候,从鹿鸣宴开始便有些魂不守舍的程膺,却是流下了两行浊泪,引得场中众人齐齐注目,也使得他们面面相觑。 大家都不明白,程膺为何突然间哭泣,按理说,郭臻这诗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威力才对。 在场众人虽然都是饱读之士,可他们却是忘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同理,子非鱼焉知鱼之痛? 程膺作为这次乡试的正主考,本该是除了新科举人外的主角,可他即便成了八十七位新科举人的座师,却依旧难以心中的失落。 虽然很多人都在猜测着,这次程膺被任命为南直隶乡试的正主考,是不是已经受到了隆兴皇帝的关注,进而有机会回到京城担任内阁大学士。 但以程膺对如今朝政形势的判断来看,他回到京城担任内阁大学士的日子依旧遥遥无期,因为他的政敌如今正得隆兴皇帝宠信,势力堪称如日中天。 官场上失意,壮志难酬,程膺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新科举人,不由想起曾经的自己,一时间悲由中来,让他心头再难平静。 就在程膺感到万分痛苦之际,一句无意中传到他耳中的诗,却是让他精神一震。 ‘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这句诗其实藏着一个典故,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续集·支植下》中曾记述:“北都惟童子寺有竹一窠,才长数尺,相传其寺纲维每日报竹平安。” 《酉阳杂俎续集·支植下》中这句话的意思是,不需要像那个主管僧寺事务的和尚一样每天报竹的平安,因为高节清风是竹子的本性,这点大家都知道。 是的,郭臻这诗句如同一道亮光,突然将程膺感觉有些昏暗的心间照亮。 程膺一下子拨开了心头的所有迷雾,他的本性跟竹子一般高风亮节,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故而也不需要‘日报平安’。 一念至此,程膺心中大定,不禁为郭臻的这句诗叫好,也为自己叫好。 吴岷本来准备发飙,结果听到三道叫好声,不由望向了流着两行浊泪的程膺,心里惊讶得无以复加。 虽然吴岷踏入官场后官运亨通,只用几年时间便做到了应天知府这样的高位,但对比他先踏入官场二十余年,且曾担任过内阁大学士的程膺,却是颇为敬重。 可让吴岷很不理解的是,程膺如果真对郭臻欣赏,或是有心袒护郭臻,给出一句称赞即可,犯不着装出一副感动流泪的样子啊。 程膺不知道围观众人心中所想,也不关心他们心中所想,他直接来到郭臻旁边,对郭臻新提的咏竹诗夸赞道:“弘毅,你的字既有颜筋柳骨的味道,又有钟繇书法的古朴,已成大家之风,至于这诗很好,我很喜欢!” 郭臻谦虚回道:“恩师谬赞,学生还有许多需要学习改进的地方!” 程膺闻言,认真打量了郭臻一番,眼眸内明显流露出欣赏之色,捋了捋胡须道:“好,好,好,你能做到不骄不躁,确实是一块难得的璞玉,只要你初心不改,他日定然前途无量!” 郭臻又朝程膺拱手行了一礼:“多谢恩师的夸赞与指点!” 程膺夸赞、鼓励郭臻这一幕看在其他新科举人眼里,却是惊讶难掩,甚至有些傻眼,任谁都看得出来,程膺说这番话,并不是逢场作戏的客套,而是真的对郭臻极为青睐。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这次所有的新科举人都得不到程膺的青睐,大家不会觉得怎么样,可现在只有郭臻一人受到程膺的青睐,那就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了。 就连和郭臻交好的陈兴,这一瞬间也心起一丝妒意,不过,这丝妒意来的快去的快,因为他知道,程膺的这份青睐是郭臻凭真本事得来的。 陈兴能想开,但大部分新科举人却是做不到,他们一边望着吴岷的那幅‘竹画’,心中暗想:“若是我出手,或许也能得到恩师的青睐。” 一些胆大者更是开始思考与竹有关的诗作,只等脑中有了头绪,便抢过郭臻手中的狼毫笔,也在吴岷的‘竹画’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于胡坤,他就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因为这时的他后悔到了极点,都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在他看来,如果不是他嘴贱提议让郭臻提诗,郭臻就不会得到程膺的青睐。 第33章 ‘绝对\’再现,郭臻出手 就在一众新科举人心生各种小心思的时候,程膺向吴岷一拱手,恳切道:“吴大人,这幅画可否赠予我?”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又是一惊,感情程膺是十分喜欢郭臻作的诗,于是顺势向吴岷讨要画作。 吴岷乃是二甲进士出身,知晓郭臻这首诗除了意境与自己不太相符外,本身还是很不错的,加上郭臻堪比大师级的书法,使得他这幅竹画收藏价值大增。 吴岷一开始便打算让自己这幅画升值,然后自己收藏起来,现在程膺讨要,哪怕他心里很敬重程膺,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就在吴岷颇感为难之际,吴岷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对程膺微笑说道:“程大人,将这画送给你也无妨,但你却要对下我出的一个对联,可否?” 程膺对这幅画志在必得,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行,吴大人出对子吧。” 在程膺看来,以自己的学识,不管是对什么对子都是随手拈来,吴岷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应该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吴岷的嘴角微微翘起,徐徐说道:“程大人,我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烟锁池塘柳? 哗! 场中的新科举人们先是一惊,随后齐齐望向程膺,眼中既有期待又有担忧。 养心斋的两个千古绝对‘烟锁池塘柳’和‘烟沿艳檐烟燕眼’,因为国子监众监生的有意传播,早在读书人的圈子里传开,但到目前为止,仍然无人能破,因为这个缘故,新科举人们担心程膺对不上来。 不过,他们倒没敢将程膺直接‘判上死刑’,毕竟程膺乃是状元出身,水平远超在场的所有人。 程膺完成乡试的监考和阅卷工作后,便闭门谢客直到鹿鸣宴才出府,所以现在是首次听说‘烟锁池塘柳’这个对子。 唏! 程膺细想之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对子真是绝了。 作为曾经的科考状元,现在的文坛大佬,程膺可不愿轻易认输,为了对出下联,他集中心神苦苦思索起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后,吴岷担心程膺钻牛角尖,连忙出声打圆场道:“程大人,这‘烟锁池塘柳’堪称绝对,非是一时半会能对出来的,既然你真喜欢这幅竹画,那我便将它送予你了。” 程膺却好似未听到一般,注意力依旧锁定在‘烟锁池塘柳’这个绝对上,似乎不对出这个绝对便誓不罢休。 这一刻,吴岷有些后悔了,鹿鸣宴进行到现在,已经夜近二更,到了该散席的时候了。 可程膺想下联想入迷了,他作为鹿鸣宴地位最高的人,程膺不离开,其他人按照礼制是不可以先离开的。 其他几位同考官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小声对程膺说道:“程大人,时候不早了,这鹿鸣宴是不是该揭幕了?” 结果依旧,程膺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注意力依旧锁定在‘烟锁池塘柳’这个‘绝对’上。 吴岷和同考官们没了法子,新科举人们也被难住了,个个面面相觑。 郭臻看到这一幕,心中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才短短两天时间,他为养心斋出的‘绝对’就有了这样的影响力,可见大明文风之盛。 不过,眼下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郭臻看着冥思苦想的程膺,脑中有了主意。 郭臻回忆起前世看到的有关‘烟锁池塘柳’的下联,在里面选了一个比较好的,以向程膺求教的方式念了出来:“恩师,你看‘桃燃锦江堤’如何?劳烦恩师指点一下。” 也是奇了,之前吴岷以及同考官们说的话都无法吸引程膺的注意力,而郭臻一说出‘桃燃锦江提’这几个字,程膺立马眼眸一亮,整个人从沉思状态中回过神来。 “桃燃锦江堤?”程膺口中呢喃,随即赞道:“好,很好,非常好!” “弘毅,你这下联无论是格律,还是意境,亦或者机关都十分契合。” “其一,你这下联清一色的左五行偏旁,木→火→金→水→土对上火→金→水→土→木,暗合五行轮转之意。” “其二,你这下联平仄工整,意境深远,如果说‘烟锁池塘柳’是一副美丽的晨暮画卷,而‘桃燃锦江堤’更体现出春日生机盎然之景象,前者为轻柔婉约,后者为热烈奔放,两副画面形成鲜明对比。” “其三,你这下联中的‘燃’字,其用笔之工完全不逊于‘锁’,堪称绝笔。” 程膺的这番评价一出,满场皆惊,特别是新科举人,他们望向郭臻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大家都是一个考场出来,为何你独独这么优秀,这一刻,他们面对郭臻竟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不过,一想到郭臻是解元,是乡试第一名,他们又释怀了,既然是第一,那比他们强也就理所当然了。 而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在看待郭臻这个解元时,态度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他们在看待郭臻这个解元时,多多少少是有一些不服气的,觉得郭臻过往的履历不够优秀,这次乡试之所以能考中解元,纯属走了狗屎运。 但现在,他们觉得郭臻是有真才实学的,郭臻能考中解元乃是理所当然。 不单是新科举人们,同考官们和应天知府看向郭臻的眼神也有了变化,特别是应天知府吴岷,他那惊叹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惋惜。 吴岷惋惜的是什么呢? 吴岷惋惜的是郭臻有如此大才,却有些‘大器晚成’,否则何至于成为魏国公府的赘婿。 说起来,这次乡试刚放榜的时候,吴岷曾想过寻新科解元做自己的乘龙快婿,但一查新科解元郭臻的身份,赫然发现郭臻居然是魏国公府的赘婿。 吴岷自己是应天知府,未来前途不小,他的女儿吴芷嫣才貌双全,与徐雅薇同为江南四美,这般情况下,即便他再想寻新科解元为乘龙快婿,也绝不会考虑郭臻了。 现在,吴岷虽然依旧不会考虑让郭臻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但却感到十分惋惜,在他看来,若是他比魏国公府先发现郭臻的才华,那郭臻或许早就成了他吴家的乘龙快婿。 “可惜,真是可惜啊!”吴岷心中暗暗感慨。 第34章 对出下联,拜师程膺 就在众人对郭臻或是生出赞叹,或是生出惋惜之情的时候,有些心里不平衡的胡坤突然问向程膺:“恩师,郭解元这下联虽然极好,但就没有一点不足之处吗?” 胡坤这一问立马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程膺身上,程膺稍作思考后回道:“弘毅这下联确实有一些不足之处。” 胡坤闻言大喜,连忙追问道:“那不知这些不足在何处?还请恩师赐教!” 胡坤说完,挑衅地望了郭臻一眼,好似在说,‘郭臻你别得意,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对于胡坤的挑衅,郭臻选择了无视,‘桃燃锦江堤’这个下联有不足,郭臻很清楚,甚至具体有哪些不足郭臻都心里有数,郭臻之所以说出这个下联,不过是为了解场中之围,顺便抛砖引玉。 基于这一点,郭臻也态度恭敬地向程膺请教道:“还请恩师解惑!” 程膺捋了捋颔下髭须,不疾不徐地解释道:“首先,池塘是通用名词,而锦江不是,因此,‘锦江提’相比‘池塘柳’稍有差距。” “其次,上联是“平仄平平仄”,为了不犯孤平,下联就必须对“平平仄仄平”或“仄平平仄平”或“平平平仄平”,其中又以“平平仄仄平”这样的下联最为工整。” “你的下联中,“锦江”的“江”是平声,没能以仄对上联“塘”的平。” “不过,你能对出如此下联,已是非常难得了,而我在你这下联的基础上,也想出了一个下联。” “我的下联是‘枫镕海堰秋’。” 程膺的下联一出,场中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齐齐惊叹起来,吴岷更是主动担任起了程膺这个下联的赏析工作:“程大人这下联可真是绝了,先前弘毅的下联中,“锦江”一词有地名之嫌,且音律不能与“池塘”对仗,程大人的‘海堰’则与‘池塘’同为通用名词,堪称绝配。” “其次,上联‘烟锁池塘柳’妙在一个“锁”字,程大人的‘枫镕海堰秋’运用“镕”字,构成霜叶红枫想要燃烧、融炼掉秋之寂寥的意境,可谓是极有情趣。” “再次,上联‘烟锁池塘柳’写的是春光的含蓄与忧远,程大人的‘枫镕海堰秋’则表达出秋景的热情与奔放,在格律与意境上前后相映,互为辅助。” “妙,真是妙啊!” 程膺听了吴岷的赏析与夸赞,却是谦虚笑道:“吴大人谬赞,如果没有弘毅的珠玉在前,我是对不出‘枫镕海堰秋’这样的下联来的。” “程大人太谦逊了,程大人乃是状元出身,又是文坛大佬,要对出下联那是早晚的事。” “至少短时间内是对不出来的,这一点我倒是有自知之明。” 程膺没有将对出下联的功劳据为己有,而是在一众同考官和新科举人面前自承不如,这份坦荡心胸让场中众人发自心底的佩服。 吴岷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小心将自己的竹画卷起来,然后恭敬递给程膺:“程大人,请笑纳!” 程膺闻言,却是摇头拒绝道:“不,这幅画我不能收。” 吴岷很是不解,当即问道:“这是为何?” 程膺笑着解释道:“吴大人刚才有言,只有对出你的下联,才能将这幅竹画赠予我,可实际上,我今天依靠自己的能耐是对不出这下联来的。” “可程大人终究是对出下联来了。” “在我看来,弘毅全靠自己的学识对出下联,比我更有资格获赠这幅竹画。” 吴岷见程膺如此坚持,当即望向了郭臻:“弘毅,那我便将这幅竹画赠予你吧,祝你进京赶考顺利,金榜题名!” 郭臻没有忸怩,恭敬接过吴岷递来的竹画:“多谢吴大人的厚赠与祝福,学生感激不尽!” 郭臻说话的时候,留意到程膺眼中闪过一丝不舍,果断做出抉择,转身望向程膺道:“恩师,俗话说的好,‘人会择物,物亦为择主,’,吴大人这幅大作意境与恩师相合,学生觉得这幅竹画留在恩师手中,比留在学生手中更佳。” 说完,郭臻又将竹画恭敬递给了程膺。 程膺没有立即接过竹画,而是再次打量郭臻,在看到郭臻不但五官清秀,且为人谦恭、机灵后,他突然开口问向郭臻:“弘毅,你可愿意成为我的关门弟子?” 程膺这话一出,不但再次震惊了场中众人,就连郭臻也大感意外。 郭臻考中解元后,因为程膺是正主考的原因,程膺成了郭臻的座师,彼此有了牵扯。 但这样形成的师生关系并不牢固,彼此间的牵扯也不深,而成为程膺的关门弟子就大为不同了,这是正式的师徒关系。 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种社会氛围下,这样的师生关系极为牢固,彼此间的牵扯也极深。 当程膺只是郭臻的座师时,程膺在官场上不论是照拂郭臻,还是不照拂郭臻,都没太大所谓,而程膺的升迁还是贬谪,也和郭臻没有直接关系。 可当郭臻成了程膺的关门弟子时,程膺这个当老师的,不但要尽心尽力教郭臻,还要为郭臻的前程谋划,当然,由于彼此间的牵扯极深,程膺的敌人也将成为郭臻的敌人,程膺若是得不到起复的机会,郭臻的前程也将受到影响。 一旁的吴岷见郭臻没有立即答允,以为郭臻太过惊喜,以致愣住了,于是出声提点道:“弘毅,程大人既然愿意收你为关门弟子,你还不快快磕头拜师!” 郭臻一经吴岷提醒便回过神来,今后会如何郭臻无法预见,但郭臻知道程膺人品好、学问深,是个不错的老师人选,于是,郭臻立马跪下,朝程膺恭敬行礼道:“学生拜见老师!” “好,好,好!”程膺连道三声好,然后笑着将郭臻扶起:“弘毅,这幅竹画为师就当做是你拜师的束修(古代的拜师礼)了!” 吴岷看到程膺收得佳徒,连忙笑着说道:“程大人,真是羡慕你啊,居然收得弘毅这样的佳徒!” 吴岷带头了,其余同考官也纷纷出声祝贺,至于新科举人,他们虽然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也齐齐出声恭贺。 这一刻,若论谁最郁闷,那当属胡坤无疑了,今晚两次出手对付郭臻,不但没让郭臻丢脸,还让郭臻得以展露才华,甚至拜在程膺这样的大人物门下,如果撞豆腐能撞死人,他真想拿一块豆腐自杀。 第35章 鹿鸣宴后,讲学受阻 当郭臻完成拜师仪式时,夜已经接近三更,程膺没有再拖时间,宣告鹿鸣宴结束。 散场之前,程膺将郭臻叫到一旁:“弘毅,接下来你有何安排?” 郭臻想了想,回道:“老师,我准备十月中旬再前往京城赶考,在这之前,我一是复习应考,二是处理一些私事。” “十月中旬出发有些晚了,你需要留出一些时间来应对突发情况。” “老师所言极是,那我十月初便出发。” “复习应考时,你可以来我的府上,我既然收你做关门弟子,便会对你用心教导。” “谢老师关心,学生处理完私事便会来老师府上,到时候要叨扰老师了。” “无妨,我虽然担任一省提学,但平时事务并不算太多,你能来我府上,也算陪我解闷,时间挺晚的了,你回去吧!” “是,老师回见!” “回见!” 郭臻离开知府衙门后,没有前往魏国公府,而是径直来到了养心斋。 这时候,养心斋已经歇业关门,但里面有伙计住店看着。 郭臻拍门之后,里面传来了张振有些迷糊的声音,显然这时候张振已经入睡。 郭臻报了身份后,张振连忙打开店门,将郭臻迎了进去。 郭臻寻了张椅子坐下,然后问了张振这两天养心斋的经营情况,张振不但办事机灵,口才也不错,没用多少话语便将情况介绍清楚。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养心斋这两天的经营状况,那无论是‘一炮而红’还是‘顾客盈门’,都颇为合适。 昨天下午在养心斋前发生的奇事,随着众人口口相传,很快便散播开来。 城中许多百姓第一次听说养心斋,以及养心斋“非穿儒衫戴青衿者”不卖书的规矩,都以为奇事。 只是这种事在寻常百姓耳中,不过是一个消遣的乐子,闲聊一番后便不再在意。 在这个二十两银子就够一家人吃喝一年的时代,没有哪个普通百姓会花半年的银子买一套“华而不实”的书。 可这事在读书人耳中,却荡起了巨大的风波,有赞叹养心斋数十年坚守祖制的风骨者,也有骂养心斋哗众取宠不知变通者。 不过,不管是赞叹的读书人,还是毁骂的读书人,只要囊中稍微宽裕些,多半都会去养心斋买一套“非穿儒衫戴青衿者不卖”的书回来,看看这书到底如何。 一时间,养心斋的书,竟隐隐和“穿儒衫戴青衿者”挂上了钩,愈发扬名。 在国子监中,即使有些家资不宽裕者宁可节衣缩食,也要买上一套养心斋的书,来标榜自己读书人的雅士身份。 大明开国已有数百年,世风原本就渐起奢华,养心斋的书,便顺势成了相互攀比的象征。 而许多不学无术却多财之辈,为了妆扮身份,也愿意花费三倍的价钱,来买一套养心斋的书来装点门面。 如此一来,短短不到两天时间,养心斋卖出去的书就比之前几年卖出去的书还多。 如果不是养心斋原有不少库存,加上装修店铺时向印刷坊下了单,养心斋的书怕要供不应求了。 至于有人在养心斋发现了‘烟锁池塘柳’和‘烟沿艳檐烟燕眼’这两个千古绝对,更是惊为天人,再度引起种种热潮。 郭臻了解完养心斋的经营情况后,夸赞了张振一番,便在二楼寻了个地方睡下。 之后几天,郭臻待在广元村的家中,或是读书备考,或是教郭臻识字、练字,考中解元的荣光,以及养心斋经营的成功,似乎没能带起一丝波澜。 九月二日,陈兴来访,说国子监的‘琼林学社’邀请新科举人九月三日前往国子监讲学,当然,主要讲的应考经验。 这事推脱不得,郭臻稍作准备后,于九月三日赶到国子监。 南京的国子监占地极广,大部分建筑物要比周边的建筑物高上不少,且内部宽广,一看就知道在建造时花费了大量银子。 这次的讲学是在一处广场进行,听讲的监生们围在一处高台四周,听上面的新科举人侃侃而谈。 郭臻作为新科解元,被安排压轴出场,这本没什么,可真正轮到郭臻讲学时,却是出现了岔子。 也不知是谁暗中怂恿,上百个听讲的监生竟各拿一对卷轴拦在郭臻面前,这些卷轴打开后是一副对联,但只有一联上有字,另一联上却空空如也。 按照这些监生的说法,郭臻既是解元,又对出了‘烟锁池塘柳’这样的‘绝对’,那定然是才思敏捷,不妨对上百联,闯过关卡再讲学,当然,他们也没奢求郭臻百联全部对出,只需对出八成,便算是过关。 郭臻本意是要拒绝的,可胡坤在一旁冷嘲热讽,加上徐雅薇携同三个绝美女子不知为何也到场了,这让郭臻收回了本想说出的拒绝话语。 只见郭臻抬头挺胸,不卑不亢地对拦在身前的众监生说道:“在下才疏学浅,只好勉力一试,诸位,请吧!” 众人见郭臻接招,也不管出于何种意图为难郭臻,都轰然叫好,特别是徐雅薇和另外三个绝美女子都是眼中闪着亮光。 监生们似乎做过排练,很熟练地沿着广场一字排开,双手举着对联请郭臻赐教。 那领头的监生亲自端上笔墨,对郭臻说道:“郭解元,请了!” 郭臻点点头,提起狼毫笔,饱蘸浓墨,便往第一副对联走去。 闯关要真正开始了,这时候,不论是邀请郭臻参加这次活动的陈兴,还是徐雅薇等四个绝美女子,都不禁暗暗为郭臻担心。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监生早有准备,显然是存了以多欺少的心,而这么多的对子,光念一遍就能把人念恶心了,何况要一一对上来。 第一副对联自然是难度的,只听那监生高声朗诵道:‘水仙子持碧玉簪,风前吹出声声慢’,一句穿起三个词牌,不仅拟人化,还展现了一副动人的画卷。 到场的都是有些墨水的,尤其吟诗弄赋,附庸风雅,自然明白想要把这一联对上,须得‘韵、意、形’全部匹配才行,一个个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再看郭臻已经落笔写完,往下一幅对联走去了,这时候,便听到那为首监生高声念道:“郭解元的下联是‘虞美人穿红绣鞋,月下引来步步娇’。” 第36章 胡坤激将,饮酒破关 郭臻这下联同样是三个词牌,同样是拟人,同样画面优美,对的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暇。 陈兴见到这一幕,不由拼命叫好,仿佛郭臻已经大获全胜似的,徐雅薇等四个绝美女子虽然没有叫出声,但却暗暗握了握小拳头。 没过多久,第二关又开始,只听守关监生大声说道:“晚霞映水,渔人争唱满江红。” 郭臻略一思索,便给出了下联:“朔雪飞空,农夫齐歌普天乐。” 上联“满江红”一语双关,既指晚霞映红江水,出现了满江红的景观,又指曲牌名《满江红》,而郭臻的下联既寓意瑞雪兆丰年,又寓意农人因为丰年齐歌《普天乐》,而《普天乐》也是曲牌名。 第二关一破,陈兴又是大声叫好,郭臻等四个绝美女子则神情略显激动。 小试身手后,郭臻的兴致也起来了,毫无阻滞地接连对了七八个,到了第九关时才遇到难题,只见那上联为: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 这上联是典型的拆字联,暗中构成了三个字,首先,上面一个山字,下面一个石字,即为【岩】字;其次,左边一个木字旁,右边一个古字,即为【枯】字;再次,上面一个此字,下面一个木字,即为【柴】字。 郭臻沉思片刻后,给出了下联:“白水泉边女子好,少女最妙。” 郭臻这下联也暗中构成了三个字,首先,上面一个白字,下面一个水字,即为【泉】字;其次,左边一个女字旁,右边一个子字,即为【好】字;再次,左边一个女字旁,右边一个少字,即为【妙】字。 人群中,胡坤的面色阴沉下来,刚刚这个对子是他特意寻来的难对子,没想到郭臻只是稍作思虑便将它破解了,因为这个为难郭臻之局本就是他挑动起来的,所以,胡坤很清楚后面的对子虽然也有不少难的,但想将郭臻难住,怕是并不容易。 怎么办? 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辛苦准备了几天,可不能没让郭臻丢脸,反倒是成全郭臻,让他扬名了! 对了,自己可以…… 胡坤想到妙处,匆匆离开这处广场,约莫一刻钟后,胡坤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还拿了一大壶酒和杯子。 胡坤眼看郭臻才闯到三十几关,心道天助我也,于是快步来到郭臻身边,笑着说道:“郭解元,古有‘诗仙李白斗酒诗百篇’,而你对如此佳联就似见了好友,当浮一大白,怎么能少了美酒,给,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美酒!” 郭臻闻言,眉头不由微皱,他倒是不怕喝酒,而是觉得胡坤这厮总找自己的麻烦,实在是太烦人了。 郭臻前世酒量还行,经常陪文青老爸和爷爷喝高度的‘衡水老白干’,喝个一两斤不成问题。 郭臻看了看胡坤递过来的酒壶,通过体积估计,这酒壶最多能装下两斤酒,没有超出自己的战斗力范围。 不过,郭臻没有随意答应,而是佯装为难道:“多谢胡亚魁好意,在下不胜酒力,怕是……” 胡坤听郭臻说自己不胜酒力,心中暗道这样更好,为了逼郭臻喝酒,他裹挟众意说道:“此情此景之下,郭解元若是不饮酒,岂不是看不起在场的所有读书人?” “我没有看不起在场诸位,只是……” “你不喝就是看不起!” “我喝酒也行,不过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常言道,独饮不如共酌,我若是喝一杯,你也陪我喝一杯。” “这是你闯关,又不是我闯关,我不喝。” “你若是不喝,那我也不喝。” “你……行,我陪你喝!” 在胡坤看来,自己酒量虽然算不上好,但应该强过郭臻,更关键的是,自己喝酒后不用对对子,那陪郭臻喝一下又何妨。 于是,胡坤拿出两个杯子,和郭臻约定,每对出一个下联便喝一杯,若是对不出,则喝三杯。 郭臻和胡坤的这个约定一出,场中的监生们齐齐起哄,暗道可以看一个大热闹了。 陈兴因为鹿鸣宴之事,知晓胡坤对郭臻怀有敌意,现在见郭臻‘入了胡坤的局’,顿时为郭臻担心起来。 徐雅薇也知晓郭臻和胡坤的矛盾,同样为郭臻感到担心,之前她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可现在却秀拳紧握,不觉间露出一抹急色。 徐雅薇旁边,一个身材窈窕,面容绝美,穿粉色纱衣的女子留意到徐雅薇的神色变化,不禁感觉有些古怪。 在粉纱女子看来,徐雅薇之前选择逃婚,必定是讨厌郭臻这个夫君,既然讨厌,那为何现在又如此担心? 郭臻不知道众人心中所想,这时的他正集中精神连破数关,也连喝好几杯酒。 随着时间推移,酒劲上来后的郭臻,多了几分洒脱不羁,灵感也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支撑着他一路破关,不见丝毫滞涩…… 见上联是“东风吹倒玉梅瓶,落花流水”,他便对“朔雪压翻苍径竹,带叶拖泥。” 见上联是“风送钟声花里过,又响又香”,他便对“月映萤灯竹下明,越光越亮。” 见上联是“开大山,砌小石,修拱桥,铺平路,通南通北”,他便对“破长竹,划短篾,挽圆圈,箍扁桶,装东装西。” 场中众人只看到新科解元郭臻一手举杯,一手持笔,时而高声吟唱,时而奋笔疾书,一路向前,一路破关,几乎都不假思索,快得让旁人都来不及细细品味。 场中众人虽然没喝酒,但却听得如痴如醉,脸上写满了震撼与激动。 国子监乃是文风极盛之地,监生们可是见过不少有名的才子作对,但却从没见过如郭臻这般对对子的,就像是不需要思考一般,看到便吟出,一气呵成,举重若轻,潇洒无比。 而这些对子,分明是难度极高,因为难度如果不够高,就不够资格被拿出来为难新科解元了。 胡坤这回又懵逼了,他脑子里全是问号,为何郭臻明明‘不胜酒力’,却比自己还能喝?为何郭臻明明喝了这么多酒,对对子时不见丝毫不良影响? 第37章 壶酒百对,美人悸动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胡坤内心的呼喊,郭臻停在了最后一个对子前,一往无前之势顿时告破。 胡坤见郭臻被最后一个对子“收二川,排八阵,六出七擒,五丈原前,点四十九盏明灯,一心只为酬三顾。”给难住,心中顿时狂喜,本来因为醉意而摇摇欲坠的身体,也强撑着没有倒下。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闯关规则,郭臻对出第八十个对子时,便算是过关了,而因为郭臻过前八十关太过容易,在场众人便起哄让郭臻继续闯关,看能不能一口气对出一百个对子。 郭臻酒意上头,也想要试一试,便答应下来,这才有了后续的闯关。 对胡坤来说,现在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是郭臻在饮酒的情况下一口气对出一百个对子,因为‘壶酒破百对’这样的事迹太能助长郭臻的声望了。 就在胡坤心中暗暗祈祷郭臻对不出,就在场中众监生讨论郭臻能否对出下联,就在陈兴、徐雅薇暗暗祝福郭臻能对出时,郭臻凝神思考,渐渐有了头绪。 只见郭臻一边口中吟诵“取西蜀,定南蛮,东和北拒,中军帐里,变金木土爻神卦,水面偏能用火攻。”,一边执笔准备挥毫。 这个下联一出,场中众人齐齐惊呼,觉得郭臻真是神了,这么难的对子居然也能对的出来。 最后一个对子的上联“收二川,排八阵,六出七擒,五丈原前,点四十九盏明灯,一心只为酬三顾。”,是讲诉诸葛亮一生功绩的数字联,要对出下联难度极高。 其中,收二川,指的是收取东川(张鲁)、西川(刘璋);排八阵,指的是夷陵之战中,诸葛亮布下八阵图,险些困死陆逊,救下了刘备;六出七擒,分别指的是六出祁山和七擒孟获;五丈原前,点四十九盏明灯,指的是六出祁山时,诸葛亮与司马懿对阵五丈原,因自知命不久矣,点灯四十九盏向天借命;一心只为酬三顾,指的是诸葛亮一心报答刘备的三顾茅庐之恩。 而郭臻给出的下联“取西蜀,定南蛮,东和北拒,中军帐里,变金木土爻神卦,水面偏能用火攻”,同样是讲诉诸葛亮一生功绩的数字联。 其中,西蜀是东西二川的统称,与二川对应;定南蛮,定的是南蛮王孟获造反;东和北拒,指的是东和孙权、北拒曹操这个‘联吴抗魏’政策;中军帐里,变金木土爻神卦,指的是诸葛亮精通五行术数,能运筹帷幄;水面偏能用火攻,指的是诸葛亮施计进行的赤壁之战,在长江上火烧曹营,使八十三万曹军灰飞烟灭。 郭臻给出的下联不但恰到好处的对上了上联,在意境上还隐隐高出一筹,上联中诸葛亮点四十九盏明灯向天借命,但被魏延无意间破坏,最终病死五丈原,而郭臻的下联中,诸葛亮卜卦借东风,却是一招胜敌,为刘备阵营赢得生机,可谓是‘绝对逢生’。 诗仙李白‘斗酒诗百首’,这只存在于传说中,在场众人虽然心神向往,却无缘亲眼看到。 可解元郭臻‘壶酒破百对’,就在他们身边演绎,这一刻,场中众人对郭臻充满了敬仰甚至是敬畏,觉得郭臻或许是文曲星下凡。 至于举联为难郭臻的监生,更是由震惊上升到了恐惧,他们不知道得罪了‘文曲星’,会不会被‘下地狱’,他们担心的是以郭臻的才华,若是将来做了大官,会不会打击报复他们。 最后一个举联面对郭臻的监生,甚至恐惧地颤抖起来,郭臻瞟了他一眼,淡然道:“别晃,会写歪的!” 那监生闻言,立马如木雕般定住,一动都不敢动。 郭臻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联,本来准备和胡坤喝上最后一杯,哪知胡坤在看到郭臻写下最后一联时,便已经崩溃了:“天啊,为何每次对付郭臻这厮,都变成了成全郭臻这厮?自己接下来还要不要和郭臻这厮作对,唉,自己真是太难了!” 胡坤在心中吼完这一句,便醉倒过去,这时因为场中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郭臻身上,以致于胡坤倒地前没人去搀扶他,使得他摔了个七荤八素。 胡坤醉倒后,没人陪郭臻喝这最后一杯,郭臻干脆拿起酒壶,仰头往嘴巴里灌,恰好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吹得郭臻衣袂飘飘若仙,仿佛天地间的灵气全都汇聚到他的身上,凝聚出一段千古风流。 郭臻一口气喝完壶中所有的酒水,然后一松手,酒壶便掉在了地上…… 这一刻,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仰望着郭臻,只见他垂手而立,神态间虽有疲惫,却依然目光炯炯:“诸位,诗词对联不过是娱情娱姓的小道,不可沉迷其中,八股制艺才是我等科举之路的晋身之道,诸位切莫荒废!” 众监生恍然大悟,齐齐向郭臻行大礼道:“多谢郭解元教诲,我等没齿难忘!” 郭臻摆摆手,在和徐雅薇点头致意后,被陈兴搀扶着离开。 徐雅薇这时感觉脸庞有点发烫,不知不觉间,郭臻距离他的择夫标准已越来越近,这也是她最近不排斥和郭臻接触的原因。 徐雅薇的三个女伴当中,除了粉纱女子吴芷嫣心生悸动外,另外的王欣妍和孙静怡倒没有生出异样的情绪。 说起来,吴芷嫣之所以生出一丝悸动,还要跟郭臻在鹿鸣宴上的出彩表现有关。 那天应天知府吴岷回到家中,女儿吴芷嫣便缠着他讲讲鹿鸣宴上发生的事情,吴岷最是宠爱吴芷嫣,哪里会拒绝。 而这一讲自然无法避开郭臻,当吴岷详细讲述郭臻如何为自己的竹画提诗,如何对出自己出的绝对,如何转赠竹画引得程膺收他为关门弟子时,吴芷嫣的美目中连连出现亮光,并初步对郭臻有了兴趣。 俗话说的好,‘喜欢一个人,是从对他好奇开始的’,吴芷嫣对郭臻起了好奇心,今天又见了郭臻的亮眼表现,这份好奇便演变成了一丝悸动。 当然,这丝悸动是否能够生根发芽,还要看后期的发展,如果之后两人再无接触,或许这丝悸动便会如它悄然而来一般悄然而去。 第38章 聊斋志异,乔迁新家 郭臻在陈兴的搀扶下出了国子监,本来,郭臻准备叫来一辆马车自行回家。 陈兴这人倒真是够朋友,因为不放心‘醉酒’状态的郭臻,坚持要送郭臻回家。 郭臻这时候也有些酒意上头,便没有逞强,任由陈兴搀扶着登上回家的马车,一路上,郭臻没有多说感谢的话语,但却将陈兴这份情谊记在心里。 郭臻在国子监‘壶酒破百对’这事传开后,名气急剧攀升,有好事者更是将郭臻列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至于其余三大才子,不论是名气还是才华都不小,他们分别是浙江省的解元林瑞,江西省的解元刘靖以及福建省的解元张岩。 对于这样的虚名,郭臻并没有放在心上,之后几天,他都是待在家里,根据脑海中的记忆编写《聊斋志异》。 本来,郭臻没打算这么快动笔写《聊斋志异》,可张晖自从听郭臻讲了“倩女幽魂”的故事后,便一直惦记着后续故事。 为此,张晖特意跑到广元村催了郭臻几次,郭臻把张晖当做朋友,自然不好意思让他继续久等。 《聊斋志异》是中国古代小说中的精品,郭臻前世读大学的时候,反复品读过几遍。 这一世,郭臻的记忆力大幅度提升,通过回忆,郭臻将《聊斋志异》四百九十四篇的内容都记了起来。 因为所有内容都印在脑子里,郭臻只用了五天时间,便通过速写的方式,将《聊斋志异》四百九十四篇故事全部写了出来。 当张晖拿到郭臻《聊斋志异》的手稿时,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这幅模样倒有点像郭臻前世追爱看小说时遇到作者更新高潮桥段的场景。 郭臻‘编写’《聊斋志异》,其一是为了满足朋友张晖的阅读需求,其二便是让养心斋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养心斋因为前段时间打出了名气,近来每天的生意都挺不错,光卖书每天至少能赚两三百两银子,这还不包括二楼的茶水收入和点心收入。 养心斋二楼在郭臻又增加了“画上荷花和尚画”以及“寂寞寒窗空守寡”这两副千古绝对后,每天都有大量读书人聚在那里品茗讨论如何破对,而这些读书人便是养心斋未来一段时间主推商品《聊斋志异》的试读群体。 如郭臻预料中的那样,《聊斋志异》一经推出,便深受读书人的喜爱。 《聊斋志异》的主角为读书人,又多讲艳遇狐妖女鬼的故事,这些读书人一看之后便惊为天人,再度引起种种热潮,使得养心斋的书有洛阳纸贵之势。 郭臻通过养心斋赚了大把银子,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在南京城内给母亲、妹妹置办一座宅子。 九月七日,郭臻一家开始搬入新家。 郭家新宅位于城东,原先住的是一个养老的侍郎,这宅子外部是青砖黛瓦粉墙,大门是庄严厚重的黑漆大门。 郭臻一家刚到门口,便看到两个穿着崭新衣服的丫鬟站在那里迎接:“小婢香儿、婉儿拜见夫人、公子、小姐。” 郭家以前也曾富贵过,张红玉很从容地回道:“无需多礼,你们领我们四处逛逛吧!” “是!”两个丫鬟恭敬回应,然后在前头领路道:“夫人、公子、小姐,里面请!” 进门之后,首先见到的是八间坐北朝南的青砖乌瓦房,墙面粉刷的雪白干净,一排花格长窗架在青石窗槛之上,给屋里送去明亮的阳光。 再看这院子,足足有十丈见方,地上用青砖铺就,被冲洗的纤尘不染。 除了东南角上有一棵高大的青松,和树下的石桌、石凳外,再没有其它赘物,显得分外轩敞。 张红玉见到如此大气利落的宅院,恍惚间似乎回到了过去,那时候,郭父还在,他们曾在类似的宅子里生活,不由连道三声好。 郭臻见张红玉满意,心中也很高兴,郭臻要不了多久就要进京赶考,若是考中进士或者状元,未来大部分时间将在外面渡过,能在离开前为母亲和妹妹准备一间大宅子,郭臻也能安心一些。 在丫鬟香儿和婉儿的领路下,郭臻他们穿过月门洞,到了二进的园子里。 一进去便见到一柱假山紧贴东墙而筑,山腰垒上,植以花木,区域虽然不大,却也有天然之妙。 再看园内种植翠竹百竿,微风吹起,竹影婆娑,这感觉让人颇为惬意。 翠竹当中有卵石小路穿园而过,四角遍植芭蕉、石榴和葡萄,并有兰花、萱草和不少盆景点缀其间,风格上与前院大为迥异。 五人走过小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便见到二进的一排房屋,屋檐下竟还有个方不盈丈,水清见底,金鳞游泳的小池,池旁有一棵大树,枝干苍虬,冠如华盖。 浓荫下则摆有一张八仙桌,四把太师椅,桌上放着两个宜兴砂壶,分别泡着毛尖和芥片,四只极细腻的成窑杯子,摆在桌子的四角。 当中是七八个小碟子——分别装着晶饺、绿豆饼、扁豆糕、蜜橙糕、韭盒、春卷等小吃。 郭臻请母亲上座,自己和妹妹则在两侧坐下,这时候,丫鬟婉儿乖巧地开始沏茶。 张红玉看着郭臻,眼角泛着泪眼光:“臻儿能做到现在这般,着实不容易,娘亲为你感到骄傲,可惜,你爹走的早了,否则,他看到你现在这般能干,必会十分欣慰。” 郭薰听了这话,不由想起这些年住在广元村的辛酸日子,那时候连看病都没有钱,压根都没敢想过能有今天,不由哽咽道:“我也为哥哥感到骄傲,是哥哥带着我们家走出了困境,可惜,父亲没看着。” 郭臻见母亲和妹妹要掉泪,赶紧打岔道:“娘亲、妹妹,今天我们乔迁新家,是多好的事啊,应该高兴才对。” 张红玉回过味来,连忙接话道:“臻儿说的对,今天乔迁新家确实该高兴,待会娘多给你们做些好吃的!” “娘亲,我们家现在有专门的厨娘,您无需亲自下厨的。” “这么多年每天做饭都做惯了,真要停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今天这顿晚饭就仍旧由娘来做吧。” “嗯!” 第39章 拜访老师,世叔梁宇 九月八日,郭臻在养心斋拿了一套好书,又在首饰店买了一些品质上好的玉石首饰,然后往老师程膺的府邸赶去。 程膺的府邸位于城西,那里有着不少官邸,郭臻乘坐马车前往,用了将近办个时辰才赶到。 郭臻在一扇乌木大门前停下,敲门后不久,一个老仆模样的人开了门。 郭臻通报后,老仆领着郭臻走进宅院,只见右手边为轿厅,达官贵人家必备,平日落轿后给轿夫等下人喝茶的地方。 轿厅旁边,一条直道连接前后,左右各四间院子。 路上不少丫鬟小厮,她们屏息静气地走过,一个个挨着向郭臻行礼,这高门大院的规矩,自是不一般。 老仆领着郭臻到西北角的一处院子前,然后停下脚步,示意他进去。 郭臻走进院门,绕过照壁走入右侧的回廊,此刻有些细雨,雨水顺着屋檐上的黛瓦滴落在天井里。 天井里的石缸,正承着雨露,这石缸是整块石头凿空,不仅可以用水,还可预防走水,乃是大户人家必备。 从天井旁的屋檐下走过,就是五间屋子,左右间应是厢房书房之类,中央则是正堂,正堂之后还有居处。 正堂上方有一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宁静致远‘四字,郭臻稍作观察,便认出这是宋徽宗的瘦金体。 就在郭臻凝神欣赏牌匾上的书法时,一个穿着青衣的老者从一旁的屋子推门而出,正是郭臻的老师程膺。 郭臻朝程膺恭敬行了一礼:“学生郭弘毅拜见老师!” 程膺刚从书房里读完书出来,陡然见到自己的学生,一时间还没缓过来,待真见到郭臻后,脸上露出喜色:“弘毅,你来了!” 紧接着,程膺看见郭臻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当即板起脸来说道:“弘毅,你怎么乱花钱,到为师家里还买这么多东西,快拿回去!” 郭臻不由赧然道:“学生时隔多日才来拜访,也不知送什么东西,便给老师带了一套书来。” 程膺听郭臻说送给他的礼物是书,脸色才稍稍缓和:“弘毅,你这书是在哪里买的?” 郭臻如实回道:“养心斋!” “果然如此,养心斋近来我也听说过,那地方的书可不便宜,弘毅,你马上要进京赶考了,得攒些银子做路费,这套书你退回去吧!” “多谢老师关心,这书无需退回去,不瞒老师,学生是养心斋的大东家,现在是不缺银子的。” “你居然是养心斋的大东家,这真是出人意料啊!”程膺面露惊讶,随即点头道:“既然养心斋都是你的,那这套书我就收下了。” “老师,师娘在哪里,学生要去拜见一下!” 郭臻是程膺的关门弟子,算是半个家人,自然不避内眷。 没过多久,郭臻在程膺的介绍下见到了师娘,她虽然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显然,自己这师娘年轻时必然也是风华绝代。 郭臻恭敬给师娘行了一礼:“学生郭弘毅拜见师娘!” 师娘见郭臻带着礼品,也是笑着道:“弘毅啊,这半月时间来拜访你老师的人不少,就你最有心意!” 程膺听妻子夸赞郭臻,当下微微一笑,对妻子说道:“你去知会厨房,说我有客人,加几个菜!” “嗯!”师娘温顺地道了一声。 “叨唠老师了。” “随我到书房说话。” 书房里,程膺问了几句郭臻的备考进度,然后并将自己参加会试、殿试的经过,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郭臻。 程膺讲起辉煌的过往,兴致颇高,一说就滔滔不绝。 待到了晚饭时,两人才从书房出来,师娘已在天井里摆桌。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长笑,人未到声先至:“毅之兄(程膺,字毅之),请恕我不请自来,做了恶客!” 那人说了不请自来,但言语间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郭臻循声望去,但见来人年过四旬,身穿宽袍大袖,手里提着一壶酒,头发不羁地别在脑后,倒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范。 程膺见了来人,当下站起身来,郭臻也是一并起身。 这时,便听程膺说道:“昆吾兄来做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人打量了郭臻一眼:“还有个小友在啊!” 程膺当即为来人介绍郭臻:“昆吾兄,这是我的关门弟子郭臻,字弘毅,他是这次南直隶乡试的解元。” 说到这里,程膺略一停顿,又为郭臻介绍来人:“弘毅,这是你的世叔梁宇,字昆吾,他曾官至吏部左侍郎,去年和我一同被贬到南直隶,如今在布政使司任职。” 郭臻一听梁宇和程膺关系密切,当即恭敬施礼道:“郭弘毅拜见世叔!” 梁宇佯作生气地对程膺说道:“毅之兄,你……你这也是,知我冒然前来,也没带什么东西,怎好平白被小辈叫一声世叔。” 说完,梁宇拿了一锭状元及第的银锞子,对郭臻说道:“弘毅是吧,这个权当讨个吉利。” 程膺又好气又好笑地对这老友说道:“昆吾兄,你这是埋汰我啊,我还嫌拿不出手呢!” 打趣完梁宇,程膺又对郭臻说道:“弘毅,收下吧,你世叔为人豪爽,你若是不收,一会他要朝我翻脸了!” 说着,两人都大笑起来。 郭臻也笑了笑,随即向梁宇道了一声谢。 随后,程膺和梁宇就在席上坐下,程膺作陪在一旁,师娘添了一副碗筷。 不过,尽管是师娘,但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女人是没办法上桌的,因此,师娘布完席面就离开了。 五菜一汤,简简单单,程膺说多加几个菜,看来夫妇二人平日只有两菜或者三菜一汤。 不过,以程家对郭臻的重视来看,这倒不是怠慢,只是程家的家风如此,喜俭朴而不喜奢侈。 程膺与梁宇高谈阔论起来,在谈论中,两人聊到了当前的政局,显然,他们虽然被贬谪地方,但时刻在做回到中央的准备。 郭臻对这个大明的政局不是很了解,只是侧耳倾听,并没有随意发表评论。 通过倾听,郭臻了解到,程膺和梁宇属于倡导改革的主战派,他们觉得当前大明内部秩序已经腐朽,需要革故鼎新,其中就包括解除海禁,开辟新财源。 同时,他们觉得当前大明对盘踞在辽东的后金不够重视,以致后金蚕食周边势力不断壮大,最终对大明的威胁越来越大。 第40章 程府特训,临行之事 程膺和梁宇聊了好一阵后,发现有些忽视自己这关门弟子了,于是给梁宇投了个眼色,然后话题一转道:“昆吾兄,弘毅要不了多久就要进京赶考,会试时对文章的要求有所拔高,你昔年也是榜眼之才,不如出题考考弘毅,顺便指点他一番吧。” 梁宇也是爽快,闻言立马答应下来:“既然毅之兄有请,那我就托大考较考较这南直隶的新科解元了。” 说到这里,梁宇略一停顿,然后将目光转移到郭臻身上:“弘毅,我如果以‘子曰’二字为题,你会如何破题?” 这一题出的范围有点大,破题时可以选择的角度很多,但正因为选择多,要答好难度就不小了。 在梁宇看来,郭臻怕是至少需要思考一刻钟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可出乎梁宇预料的是,郭臻略一思索,便有了思绪,只听郭臻朗声回道:“世叔,我以‘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这句来破题,你觉得如何?”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梁宇口中呢喃,随后抚掌夸赞道:“好,好,好,弘毅你不露题目一字,便把子(孔子,至圣先师,)、曰(孔子所说,至理名言)说的不但非常透彻,而且还不能通用到其他人身上,着实不错!” 郭臻谦虚回道:“世叔谬赞,我这也是借用了东坡居士的至理名言,才得以精准破题。” “弘毅,你能做到不骄不躁,真的很不错,来,我们继续!”说到这里,梁宇略一停顿,然后继续说道:“我如果以‘不以规矩’为题,你会如何破题?” “我会以‘规矩而不以也,惟持此明与巧矣。’来破题。” “那承题呢?” “我会以‘夫规也、距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持此明与巧矣’来承题。” “弘毅,你之才不下于我,我考不了你。” “世叔说笑了,我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论制艺,你老师才是真正的高手,还是让他慢慢教你吧,我做官之后,比较喜欢诗词歌赋,你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探讨。” “探讨诗词歌赋就算了。” “怎么,你不喜欢诗词歌赋?” “这倒不是!” “那你为何……” “大明以‘八股取士’,在参加完殿试之前,我还想多练练制艺(八股文的别称)的本事,至于诗词歌赋,可以等殿试之后再慢慢研讨。” “弘毅如此安排也算合理,那我们就说好了,等你殿试完,定要寻我一起饮酒赋诗。” “世叔放心,这事我定然不会忘记。” 聊到这里的时候,夜已近三更,梁宇因为第二天有公务要处理,便先告辞离去。 郭臻本来也准备向程膺告辞,但程膺出言挽留道:“弘毅,反正你的私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那接下来一段时间就留在程府学习吧,也让我好好尽尽老师的责任。” 郭臻见程膺态度真挚,当即答应下来。 之后几天,郭臻白天待在程膺的书房读书做题,晚上则接受程膺的教导。 程膺的书房藏书很丰富,许多书还留有程膺做的阅读笔记,郭臻阅读后,受益良多。 白天时,郭臻通过看书,通过做题发现问题,到了晚上,程膺处理完公务回来,便会为郭臻详细讲解。 程膺本就是状元之才,加上丰富的阅历,在给郭臻讲题时,思路、角度往往高出常人一个层次,时常能让郭臻生出豁然开朗之感。 郭臻记忆力、理解能力都不错,本来略显薄弱的基础,在这些天的突击学习下,迅速得到夯实。 郭臻在程府这一待就是半个月,等九月二十四日郭臻离开程府回到城东的郭府时,才知道好友陈兴已在三天前踏上了进京赶考的行程。 郭臻这时也有了一丝紧迫感,开始着手处理临行之事,首先是养心斋未来一段时间的扩张计划,按照郭臻的想法,养心斋现在资金颇为充裕,存着也是存着,不如走连锁模式,将它开到江南各省府。 南京是江南的中心,养心斋在南京打下了坚实的根基,借着现在的名气和影响力,一旦在江南各省府开起分店,必定能带起新一轮的销售热潮。 而郭臻这次进京赶考,也算是为养心斋在北方的扩张探路,一旦郭臻在京城留下驻足点,养心斋便可以携资跟进,到时候,双方相辅相成,便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立下根基。 郭臻将这事告知张晖后,张晖对此并没太在意,他现在在意的,一是下一次的乡试,二是郭臻是否有新的小说作品问世。 张晖不管事,郭臻又将离开南京,这般一来,扩张计划就要主要依靠金泰、张振、李祯等人进行了。 金泰、张振、李祯三人在养心斋最落魄的时候都没有离开,忠义方面自然是靠得住的,至于能力方面,从养心斋这段时间的经营状况来看,三人的能力虽然谈不上顶尖,但也都在中等之上。 特别是张振,头脑灵活,口才出众,如果多给他一些锻炼机会,完全能独当一面。 基于此,郭臻先让养心斋招了一批新的伙计,在经过一番培训之后,郭臻提拔张振成为杭州分店的掌柜,让他带着几个手下前往开拓市场。 养心斋的扩张问题大致解决后,郭臻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和魏国公府的关系问题上。 自从郭臻考中解元起,就再也没有回过魏国公府,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但最根本的,还是郭臻对魏国公府心存芥蒂。 魏国公府众人,除了徐雅薇、柳儿、小伍,其余人大多看不起郭臻,时常对郭臻冷嘲热讽。 郭臻前世能考上重点大学,也是心气颇高,对看不起自己的人,自然无感。 不过,心存芥蒂归心存芥蒂,在没有解除这桩婚事前,自己仍是魏国公府的赘婿,更何况,徐雅薇前番出手帮助自己兄妹,也让郭臻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郭臻知晓,徐雅薇先前之所以逃婚,也算是情有可缘,因为这桩婚事没经过徐雅薇的同意,因为徐雅薇远比那时的大明郭臻优秀,换做是郭臻,或许也会做出类似的抉择。 没了逃婚的芥蒂,加上最近生出的这一丝好感,郭臻不介意将这桩名不副实的婚事名副其实。 第41章 回到徐府,言语交锋 九月二十五日,郭臻乘坐马车来到了魏国公府门外,看到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府邸,郭臻的心情有些复杂。 走下马车,郭臻徐徐来到府门前。 魏国公府的门房看到郭臻出现,先是一愣,随即恭敬行礼道:“小人拜见姑爷!” 若是之前,门房定然不会这般客气,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之前只是个穷小子的郭臻,现在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解元老爷。 郭臻解元的身份对于老太君、徐胤爵等魏国公府的主人们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他这么一个小小的门房,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不过,郭臻的身份虽然变了,但处事作风依旧,别人给自己尊重,自己也会还之以尊重。 “无需多礼!”郭臻温和地回了一句,然后问道:“二小姐可在府内?” “在!”门房如实回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老太君、大公子、三公子他们也在。” “多谢告知,我进去了!” “姑爷请进!” 郭臻入府后,蓦然间发现,不单是门房,整个魏国公府的下人们都对郭臻友善了许多,这就是身份地位变化带来的好处。 当然,这只不过是魏国公府的下人们,当郭臻遇到徐文爵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来自徐文爵的浓郁敌意。 徐文爵一看到郭臻,便阴阳怪气地说道:“郭臻啊郭臻,都一个多月了,你小子也知道回来啊!” “不就是侥幸考了一个解元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与我们魏国公府相比,你这个解元不过是地上的一块烂泥巴。” “对了,你这个时候来魏国公府,不会是进京赶考的路费不够,来求取盘缠的吧?” 徐文爵越说越离谱,却是让郭臻眉头一皱。 郭臻没有顺着徐文爵的思路来走,不答反问道:“小舅子,你刚才好像忘叫我姐夫了?” “姐夫?你有没有搞错,我何曾说过要叫你姐夫?” “唉,原以为魏国公府的三公子虽然纨绔些,但也是个重信守诺的人物,可是今天一见,却是令人大失所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何曾不守信用过?” “好,那我问你,参加乡试那日,我们是否有过约定,若是我能中举,你今后见到我就叫我姐夫?” “这……” “怎么,准备食言了吗?” “你……我……” “哼,食言而肥之人,不配与我说话!” 郭臻说完这一句,转身便走。 徐文爵性子急,哪受得了这刺激,当即声如蚊蚋地叫了一句:“姐夫!” 郭臻佯作没有听到:“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徐文爵提高音量道:“姐夫!” “好,好,好!”郭臻连道三声好,然后说道:“看来是我搞错了,小舅子你也是重信守诺的人!” 徐文爵冷哼一声道:“你知道错了就好!” 经过郭臻转移话题这么一打岔,徐文爵却是忘了一开始的质问,就连说话的底气都低了不少。 “你姐现在在哪里?” “她应该正和我娘、我哥在在后院那里乘凉聊天。” “你带我去见她们吧?” 徐文爵很想拒绝,可是他又想知道,郭臻这次来魏国公府到底是为了什么,于是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没过多久,郭臻见到了老太君、徐胤爵和徐雅薇,他们在几个丫鬟的服侍下,正一边喝着解暑的酸梅汤,一边聊着天。 见到郭臻到来,老太君、徐胤爵、徐雅薇三人都有些惊讶。 郭臻没有失礼,先向老太君恭敬施礼道:“小婿郭臻拜见岳母!” 老太君冷哼一声,算是给出了回应。 郭臻没有在意,又向徐胤爵施礼道:“拜见大舅哥!” 徐胤爵也是冷哼一声,然后语气不善地问道:“郭臻,你既是魏国公府的女婿,为何这么多天不回府?” 郭臻见徐胤爵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没好气地回道:“你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 “假话便是,我这些天太忙了,没空回魏国公府。” “那真话呢?” “我感觉魏国公府缺乏人情味,所以不愿意回来。” 郭臻这话一出,不论是徐胤爵还是老太君都是大怒:“郭臻,你太放肆了,你怎敢如此编排魏国公府?” 郭臻针锋相对地回道:“难道我说错了?整个魏国公府,除了雅薇,我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徐雅薇闻言,脸上立马浮现一朵红晕,同时心跳也隐隐有些加速。 与徐雅薇的害羞不同,徐胤爵和老太君却是更怒了:“郭臻,你也是读书小有所成的读书人,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这话郭臻听了后,虽然感觉有些刺耳,但却没有发怒,而是反问道:“我如何忘恩负义了?” “在你考中解元之前,我们魏国公府供你吃穿、住宿,你考中解元后,就不将魏国公府看在眼里,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魏国公府的女婿,却让我睡柴房,吃冷硬的馒头,时时给予冷眼与看轻,甚至连给长辈请安的机会都不给,这样的待遇怕是连府中下人都不如吧,这也算是恩情?” “恩情再小也是恩。”徐胤爵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说越小。 郭臻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常言道,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除了雅薇,你们不曾给过我丝毫的尊重,至于你们所谓的恩情,请恕我感觉不到!” 徐胤爵、老太君闻言,却是沉默了,因为当时他们确实做得有些过分。 徐胤爵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郭臻纠缠,当即转换话题道:“既然魏国公府让你如此不待见,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不等郭臻回答,一直没开口的徐文爵插话道:“现在到了该进京赶考的时间点了,他这时候回魏国公府怕是路费不够,想要讨一些盘缠。” 徐胤爵和老太君闻言,都觉得徐文爵说中了,看向郭臻的眼神满是鄙夷,心中暗道:“哼,口口声声说魏国公府这不好,那不好,遇到难住了,还不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魏国公府!” 第42章 答应回门,婚事隐秘 就在徐胤爵准备奚落郭臻一番时,郭臻却是回道:“我来不是为了借所谓的路费,我现在并不缺钱。” 徐胤爵却是不信:“郭臻,你家什么情况我们清楚的很,要进京赶考,没有百两银子根本到不了京城,看在徐郭两家的交情上,我们可以大发慈悲赏你百两银子。” 大发慈悲赏自己百两银子?自己这大舅哥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盛气凌人啊。 如果郭臻没有成为养心斋的大东家,或许还真要忍辱负重接下这份赏赐。 但现在…… 徐胤爵见郭臻没有立即回答,又是说道:“怎么,嫌少了?” 郭臻摇头回道:“我现在确实不缺银子。” “既然你不缺银子,那你来魏国公府干什么?” “我来是想请雅薇随我回门一趟。” “回门?没必要吧?” “有必要,雅薇既然是我的妻子,那随我回门便是理所应当。” “你们的婚事不过是……”徐胤爵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然后望向老太君:“娘,这事你怎么看?” 老太君沉默好一阵后,突然问向徐雅薇:“雅薇,你愿意随郭臻回门吗?” 徐雅薇有些为难,并没有立即回答,就在老太君、徐胤爵、徐文爵都以为徐雅薇为拒绝的时候,徐雅薇却是回道:“我愿意!”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了老太君、徐胤爵、徐文爵的预料,在他们看来,徐雅薇之前选择逃婚,定然是看不上郭臻的,既然看不上郭臻,也就不会随郭臻回门了。 郭臻来魏国公府的时候,也不确定徐雅薇是否会答应,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徐雅薇还真答应了。 带着浓浓的喜悦,郭臻对徐雅薇说道:“雅薇,谢谢你!” 徐雅薇有些害羞地回道:“我之前答应过薰儿妹妹的!” “嗯!”郭臻点点头,然后对老太君说道:“岳母,雅薇已经答应了!” 老太君有些奇怪地看了徐雅薇一眼,随即回道:“既然雅薇答应了,那就让他随你去吧!” “谢岳母成全!” “你不用谢我,之前答应这门婚事时,我已勉强过她一回,今后我不想再勉强她了。” 郭臻听了这番话,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原来刻板、不太讲理的老太君居然也有如此宠爱女儿的一面。 也就在这时候,老太君的声音又是响起:“郭臻,你和雅薇的这门婚事因为某些原因我无法解除,尽管如此,但你如果想将这门婚事由名不符实变成名副其实,单单靠你解元的功名可还配不上雅薇。” 郭臻好奇地问道:“那要怎样才算配得上?” “我们魏国公府乃是大明一等一的勋贵豪门,如果你能考中状元,那就勉强配得上了,到时候,魏国公府会解除你的赘婿身份,让你光明正大地迎娶雅薇,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这次你没有考中状元,那魏国公府就会休了你,再为雅薇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你们这样未免有些势利了!” “世家豪门的婚事向来如此,先前魏国公府招你为赘婿不过是个巧合,本来魏国公府的联姻对象是曹国公府……有些事情不用我多说,你应该也明白。” 曹国公府郭臻知晓,第一代曹国公乃是大明开国元勋李文忠。 曹国公的爵位也传承到了现在,现在拥有的权势和魏国公府相当,单纯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是门当户对。 也不知为何,两个国公府之间的联姻没有成功,反倒是郭臻成了魏国公府的赘婿。 郭臻现在的身份地位有限,加上大部分时间用来备考和思虑养心斋的经营,因而没能了解其中的隐秘。 不过,老太君这一番话也让郭臻有了危机感,亦或者说激起了郭臻的斗志。 要考中状元很难,毕竟,要争夺状元名额的都是来自大明各地的科举牛人。 不过,郭臻也不是没有机会,毕竟,他本就有穿越这个金手指(现代记忆加卓越的记忆力),前段时间接受老师程膺的特训,又夯实了基础。 郭臻深吸一口气,对老太君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考中状元,但我会为这个目标而全力一搏。” “你有这个心气还算不错!”老太君点点头,随即语气一转:“但话我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你考中状元,一切都不成问题,反之,一切都是问题。” “我明白了!”郭臻点点头,然后望向徐雅薇:“雅薇,我们走吧!” 徐雅薇嗯了一声,然后望向老太君:“娘,我去了!” 老太君温和地说道:“你去吧!” 等郭臻、徐雅薇离开,徐胤爵有些不解地问向老太君:“娘,你今天为何说出这个实情?” 老太君一边手指轻敲桌案,一边回道:“郭臻这小子从始至终都不卑不亢,加上才能初显,未来怕是不可限量。” “我们魏国公府虽然权势不小,但这不过是表象而已,如今圣上对我们勋爵一派并不友好,未来魏国公府能否延续这份繁荣,还犹未可知。” “所以,在郭臻展露峥嵘后,我们尽量不要把事情做绝。” “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们自己一个机会。” 老太君这番话说完后,徐文爵忍不住插话道:“娘,郭臻有一些才能我承认,但他想考中状元,这几率也太小了吧。” 老太君若有所思地回道:“郭臻考中解元之前,我们认为他连举人都考不上,可他偏偏考中了解元。” “这次,你觉得他不可能考中状元,万一他考中了呢?” “我们已经看错过他一次,会不会再看错一次?所以说,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们自己机会。” “更何况,我听说他被前内阁大学士程膺收为关门弟子。” “程膺是何许人物?郭臻若不是潜能出众,程膺如何会看得上他。” “这天下总有一些人,平日里才华不浅,可机遇一到便能一飞冲天。” “若他真能做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那魏国公府接纳他又何妨?” “更何况,真到了那个时候,魏国公府怕是还要依仗他许多。” “毕竟这大明乃是读书人的天下!” 第43章 惊闻身份,儿媳回门 回郭家的马车上,郭臻和徐雅薇比邻而坐,两人一开始都脸庞微红不说话,这使得马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臻率先开口道:“雅薇,谢谢你今天陪我回门。” 徐雅薇翩然一笑道:“郭臻,你不用这般客气的。” “我娘亲和妹妹早就期盼着我能带你回家,待会她们看到你,必会十分高兴。” “我之前因为不懂事,冲动逃婚,她们现在不讨厌我,我就很高兴了。” “讨厌,怎么会?我早已向她们解释过,上次你见过我妹妹了,她可是很喜欢你呢。” “薰儿妹妹很懂事、可爱,我也很喜欢她。” “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我现在不讨厌你。” “只是不讨厌吗?” “有…有一点喜欢吧,你呢?” “最近几次碰到你,我都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说到这里的时候,郭臻伸手握住了徐雅薇的柔荑。 徐雅薇第一次和父亲以及哥哥、弟弟之外的男性亲密接触,顿时又是害羞又是紧张,而随着一丝触电之感涌遍全身,她也有了一丝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徐雅薇既想抽回自己的柔荑,但最终又任由它被郭臻的大手握住。 郭臻一边感受着徐雅薇的柔荑的美好,一边心中暗道:“我郭臻在大明也有女朋友了!” 郭臻和徐雅薇虽然早就确定了夫妻名义,但这门婚事有名无实,这就使得郭臻和徐雅薇的关系很微妙,莫说同房了,连见面聊天都很少。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即便没有夫妻名义,他们因为相互有了好感,已勉强算得上是男女朋友了。 郭臻深吸一口气,很郑重地对徐雅薇说道:“雅薇,我想娶你,我会全力以赴去考取状元的!” 徐雅薇闻言,脸上的红晕又多了一层:“嗯!” 恋爱中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郭臻和徐雅薇乘坐的马车就到了郭家府邸外。 下马车的时候,徐雅薇见到达的地方不是城外而是就在城东,顿时有些好奇地问道:“郭臻,你家不是在城外的广元村吗?我们为何在这里停下?” 郭臻笑着解释道:“我们家前些天从广元村搬到这里来了。” 徐雅薇打量了一下郭府,见眼前这座府邸虽然不如魏国公府那般雄伟、大气,但也是富贵之家的标准,顿时更加疑惑。 郭臻留意到了徐雅薇的神色变化,不等她发问,又继续解释道:“之前见岳母大人的时候,我说郭家现在不缺银子,那并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是郭家现在真的不缺银子。” “至于郭家的银子从何而来,知晓的人并不多,你是自己人,告诉你也无妨。” “我现在是求贤街养心斋书铺的大东家,每月可得红利数千两。” 徐雅薇听到‘求贤街养心斋大东家’这几个字眼,惊得捂住了樱桃小嘴。 徐雅薇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平日里经常受邀参加读书人的活动,自然知晓近期大受瞩目的养心斋。 说起来,徐雅薇去过养心斋好几回了,不但在那里买了好几套书,还参加过养心斋二楼的‘绝对’破解活动。 当时,徐雅薇就对养心斋神秘的大东家很好奇,因为按照养心斋金掌柜的说法,养心斋的布局变换以及几个‘绝对’的设计,都出自神秘的大东家之手。 没想到,徐雅薇一直猜测、寻觅之人就在自己眼前,着实让她感到非常惊喜。 “郭臻,你…你真是养心斋那个神秘的大东家?” “当然,如假包换!” “养心斋的那几个‘绝对’真是你想出来的?”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单靠我自己的才能是想不出那样的‘绝对’的,我不过是借用了前人的智慧。” “郭臻,你太谦虚了!” “还好吧,能想出那几个‘绝对’,真不是我自己的功劳。” 郭臻这倒是说了大实话,这几个绝对都是前世流传下来的‘千古绝对’,是古人的智慧结晶。 不过,郭臻越是这么说,越是在徐雅薇心中营造出一种多才而谦逊的形象。 徐雅薇想起近期让自己迷恋的那本《聊斋志异》,不由问道:“郭臻,那写出《聊斋志异》的聊斋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郭臻脸庞微红道:“那也算是我写的吧!” 徐雅薇再次感到惊讶了:“你…你不但是养心斋的大东家,还是那神秘的聊斋先生?” 就在郭臻准备给出回答的时候,母亲张红玉得到门房的通报,带着妹妹郭薰亲自出来迎接。 张红玉一看到徐雅薇,一张脸就好似笑开了花,连忙走到徐雅薇面前:“你就是雅薇吧?” 徐雅薇向张红玉施了个万福:“儿媳徐雅薇拜见母亲大人!” 张红玉听到‘儿媳’‘’母亲大人这几个字眼,脸上的笑意更浓:“雅薇无需多礼!” 也就在这时候,郭熏也上来向徐雅薇行礼:“小妹郭熏拜见嫂子!” 徐雅薇握住郭熏的小手,笑着说道:“薰儿妹妹无需多礼,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郭熏也笑着回道:“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嫂子。” 郭臻见大家寒暄得差不多了,而外面也来了不少围观的人,当即插话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进府吧!” 张红玉扫了一眼指指点点的邻居以及路人,连忙出声附和道:“对,对,对,我们先进府!” 看着代表魏国公府的马车进入郭府,郭家的邻居以及路人当即议论起来。 “郭家的媳妇还真是漂亮呀!” “我看那马车上有着魏国公府的标记,莫非那绝美女子就是魏国公府的二小姐徐雅薇?” “魏国公府的二小姐我有幸见过几次,正是刚刚那绝美女子。” “前段日子坊间传言,说魏国公府的二小姐因为看不上郭家公子而选择逃婚,现在看来那只是谣言而已。” “不错,豪门大族最重面子,魏国公府的二小姐当初若是真的逃婚了,现在又岂会陪郭家公子回门?” “郭家是真的要飞黄腾达了,不但郭家公子考中了解元,还和魏国公府是姻亲关系。” “是啊,是啊,我们现在成了郭家的邻居,如果多与郭家交好,或许今后可以……” 第44章 看《牡丹亭》,佳人之吻 徐雅薇、柳儿随郭臻、张红玉、郭薰进入府中后,赫然发现郭府内有乾坤,不是普通富贵人家的格局。 柳儿在徐雅薇身边小声说道:“小姐,原以为姑爷只是读书厉害,没想到姑爷赚钱的本事也这么强。” “一个月前,姑爷家中只有破旧茅屋,在魏国公府也只能住柴房,吃冷硬的馒头,可才一个月时间,姑爷就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中了解元,还赚了大把的银子,为家人购买了这么一座府邸。” “亏府中那些人还狗眼看人低,说姑爷是个‘废物’,现在看来,他们不但能力平庸,眼力劲也极差。” “若是让他们知道姑爷有了这么一座大宅子,肯定能将他们的眼珠子都惊得掉下来。” 徐雅薇闻言,心中也是感慨万分,之前她决定和郭臻接触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那时的她是带有很大的心理优势的。 可随着郭臻考中解元,随着郭臻在鹿鸣宴以及国子监扬名,随着知晓郭臻是养心斋背后的大东家,徐雅薇发现自己的心理优势所剩无几,即便她自己才貌双全,即便她是魏国公府的千金小姐。 这种心理优势的缺失,让她有一种缺乏安全感的感觉,而作为补偿,她感受到了平等恋爱的味道。 就在徐雅薇思绪飘飞的时候,郭臻不知何时放慢速度和她并排走在了一起,并握住了她的柔荑。 徐雅薇的小手一被郭臻的大手握住,那种不安全感立马消散一空,这让她又惊又喜。 张红玉看到儿子、儿媳牵手前行,脸上露出满足而幸福的笑容,这幅画面她期盼了许久,今天终于看到了。 因为心情极佳,张红玉回到后院后,立马让厨娘到市场上多买些好菜,今天晚上她准备亲自下厨。 而为了给儿子、儿媳创造二人世界的机会,张红玉将郭薰叫到身边吩咐几句,然后便见郭薰拉着柳儿到后花园玩耍。 因为有了手拉手的亲密接触,当大堂内只剩下郭臻和徐雅薇的时候,两人都不会感到尴尬和不自在。 两人随意地聊了一会后,徐雅薇提出要到郭臻的书房去参观参观,郭臻自然不会拒绝,很快便带着徐雅薇到了书房。 郭臻的书房内藏书不少,大部分是宅子原主人留下来的,还有不少来自养心斋。 掌柜金泰知道郭臻喜欢看书,特意将养心斋内的每一种书籍,都准备了一套送到郭府。 有了出色的记忆和可观的藏书,加上郭臻舍得花费时间,郭臻的学识和眼界都有了很大的提高,甚至还自学学会了下棋,当然,郭臻现在的棋艺还只是纸上谈兵的水准。 徐雅薇似乎想要了解郭臻的阅读喜好,在书房内左瞧瞧右看看,最终,她将目光定格在了郭臻座位前的一叠手稿上,只见手稿最上方一页上赫然写着《牡丹亭》三字。 《牡丹亭》?这是郭臻写的科举文章,还是类似《聊斋志异》那样的小说? 徐雅薇怀着浓浓的好奇,拿起手稿看了起来,这时候,郭臻出了书房去叫婉儿泡一壶茶来,并不知晓徐雅薇正在阅读他‘剽窃’的新作。 等郭臻拿着泡好的茶水回到书房时,赫然发现徐雅薇正眼眸含泪地看着自己新近‘写作’的《牡丹亭》。 《牡丹亭》乃是明代剧作家汤显祖创作的传奇剧本,郭臻上大学的时候,很喜欢杜丽娘与柳梦梅的感人故事,现在将他搬运出来,是想作为养心斋继《聊斋志异》后又一主打商品。 徐雅薇看得很认真,就连郭臻进出书房她都不知晓,郭臻见徐雅薇喜欢这个故事,便先倒了一杯茶自己品尝,并没有打断徐雅薇的阅读。 约莫半个时辰后,徐雅薇终于结束阅读,这时候,她被书中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爱情故事,感动得眼泪哗哗直流。 郭臻拿出手帕,轻轻为徐雅薇擦拭泪水,这让徐雅薇心跳加速,看向郭臻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丝情意。 郭臻招呼徐雅薇坐下:“雅薇,先喝口茶吧!” “嗯!”徐雅薇微微点头,喝了口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郭臻,这《牡丹亭》是你新近为养心斋创作的故事吗?” “不错,《聊斋志异》共有二十四卷,如今已售至二十卷,要不了多久就会上架完结,到时候,养心斋又需要新的作品替代了,而我为它选择的接替品便是《牡丹亭》。” “你写的《牡丹亭》特别好看,也特别感人,你说一个人死后真的能化作魂魄寻找现实中的爱人,并和他在一起吗?” “如果两人之间的感情确实是情真意笃,或许能!” “我也觉得能!” “郭臻,你真厉害,不但能做出好的诗词文章,还能写出如此感人的故事。” “雅薇谬赞,大明人才辈出,比我强的人犹如过江之鲫。” “郭臻,你太谦虚了,江南四大才子中的其他三人我都见过,他们虽然也才华出众,但却比不得你这么惊艳。” “能得雅薇的夸赞,我的心啊就好像吃了蜜一样甜!” “你…你若是喜欢,那我多夸夸你好了。” “咳咳…这倒是不用。” “哎呀,你这新故事《牡丹亭》如此动人,我的那几个姐妹如果知道了,必会茶饭不思地抢着观看,之前看《聊斋志异》的时候,她们就是这般。” “你说的姐妹可是与齐名的江南四大美人之三?” “正是!” “她们也喜欢看我的书啊?” “那是自然,她们虽然是女儿身,但各个饱读诗书,你的《聊斋志异》那么离奇、感人,可比普通的圣贤文章有趣多了。” “那你喜欢吗?” “我自然也是非常喜欢!” “你喜欢的话,如果我有了新作,必会第一时间给你观看。”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徐雅薇激动之下吻了郭臻的脸颊,等她冷静下来,整个人立马羞的不行。 郭臻被徐雅薇强吻,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激动,既然女孩子都主动了,郭臻自然不会落后,于是扶着徐雅薇的肩膀,对着徐雅薇的樱桃小嘴凑了上去…… 第45章 佳人建议,招募护卫 一吻定情后,郭臻和徐雅薇相拥而坐,两人虽然没有更多的逾越之举,但也身体发烫、心跳加速。 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打断了,因为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饭点,郭薰和柳儿一同前来叫郭臻、徐雅薇前去吃晚饭。 女孩子脸皮薄,徐雅薇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挣脱郭臻的怀抱,起身向门口走去。 郭臻畅然一笑,也起身跟了过去。 还没进入饭厅,郭臻便闻到了扑鼻的饭菜香味,食欲一下子被勾动起来。 进入饭厅后,郭臻赫然发现,饭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佳肴,足足有十个大菜,三个汤,这都是母亲张红玉亲手做的,足可见她对儿媳妇徐雅薇的喜爱与看重。 徐雅薇也感受到了来自母亲张红玉的喜爱与看重,脸上挂满笑容,心中暗道:“就这样和她们一起生活下去,其实也挺不错!”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很开心,就连柳儿也感觉受宠若惊,因为郭臻打破规矩,让她一个丫鬟上桌吃饭了。 这顿饭吃完时,夜已经近二更,徐雅薇目前还不适合留宿郭府,郭臻便送她回去。 回魏国公府的路上,郭臻、徐雅薇相拥坐在马车里,出于对郭臻的关心,徐雅薇出声问道:“臻郎(两人私下约定的亲密称呼),你准备何时进京赶考?” 郭臻想了想,回道:“下个月初就出发。” “那只剩下几天时间了。” “嗯!” “此去京城足有两千余里,沿途山川险恶,又有歹人劫道,这可真是让人担心啊!” “我会多选白天赶路,且多走官道。” “只这样还是不够,如果有护卫随行,那就让人放心多了。” “护卫?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只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并没有适合的人选。” “这个嘛,我倒是可以帮你找到。” “雅薇你说的可是岳父大人的旧部?” “正是,我父亲的旧部中有一些人离开行伍后,因为只会杀人的本事,如今生活过的有些拮据,如果臻郎能给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优厚的待遇,他们应该乐意成为你的护卫。” “我现在不缺银子,只要他们愿意真心助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那行,回头我便帮你联系,对了,你需要几个护卫?” “这次进京有两个护卫随行即可,而养心斋的生意未来一段时间会得到迅速扩张,同样需要护卫震慑宵小,所以,只要信得过的,都可以招来。” “我清楚了,回头我便帮你把这事办好。” “雅薇,谢谢你!” “只要能帮到臻郎,我就会很开心!” 这句近乎表白的话语又点燃了郭臻的热情,郭臻深情望着徐雅薇,然后对着徐雅薇的樱桃小嘴凑了上去…… 这一吻持续的时间很长,等两人嘴唇分开时,马车已是到了魏国公府。 郭臻恋恋不舍地送徐雅薇入府,然后坐上了回郭府的马车,这一天惊喜太多,郭臻做了一个好梦。 之后几天,郭臻哪里也没去,就待在书房里看书、做题,既然给佳人许下了承诺,那就要用尽全力去完成。 十月二日,徐雅薇与柳儿来到了郭府,同行的还有五个中年汉子,他们个个孔武有力,浑身透着杀气,一看就是在战场上摸爬打滚的人物。 郭臻亲自将他们迎入府邸,在招呼丫鬟婉儿为他们斟茶后,郭臻问向五个中年汉子:“几位大叔贵姓?” 一个体型健硕,眉眼带疤的中年汉子出声回道:“郭公子客气,免贵姓张,单名一个虎字,擅长箭法。” 说到这里,张虎又依次为郭臻介绍剩下的四个中年汉子:“这是林雄,擅长军中剑法;这是刘浑,擅长骑术;这是李钦,擅长军中刀法;这是蒙祁,同样擅长军中刀法。” “听说郭公子有意招募我们?” 郭臻点点头:“不错,我即将进京赶考,需要有人随行护卫,我还有几间商铺需要有人护卫震慑宵小。” “不知郭公子能给出怎样的待遇,我们的要价可不低?” “几位不妨先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听听,看看我能否满足。” “我们每人需要一年五十两的俸禄,若是护卫过程中出现伤亡,需要给我们的家人至少百两的抚恤。” 张虎说出这个要求后,有些紧张地看着郭臻,心想郭臻若是不答应,那就只有对不住二小姐了。 郭臻没有立即给出回答,而是先不动声色地看了张虎他们五人一眼,最后回道:“你们五位过能担任我岳父的亲兵,必定有着过人的本事。” “五十两一年的俸禄太少了,这配不上你们的本事,我给你们每人一年百两的俸禄,若是护卫过程中你们出现伤亡,则给你们的家人至少五百两的抚恤。” “这样的待遇你们觉得如何?” 百两的年俸! 五百两的抚恤! 郭臻给出的待遇可谓是大大超乎了张虎五人的预期,他们哪里会不满意,简直太满意不过了。 离开军中之后,他们也找过类似护卫的差事,可那些东家要么给价太低,要么对他们不够尊重。 这就使得他们每份差事都没干过太久,以致家境窘迫,受到了徐雅薇的关注。 郭臻给出的这个待遇,很丰厚只是其一,更关键的是郭臻表现出了对他们的尊重,以及对他们的能耐的认可。 张虎五人相互对视一眼,然后果断作出抉择,他们来到郭臻面前,单膝下跪行礼道:“我等拜见东家,愿为东家效死!” 郭臻笑着将他们扶起:“几位无需多礼,继续叫我郭公子或者公子即可,场面话我就不多说,我只想告诉诸位,只要诸位不负我,我也定然不会负了诸位。” “郭公子乃是国公爷的爱婿,我们自然信得过。” “那好,从今天起我们就是自己人了,不知你们当中哪两位愿意护我进京?” 张虎五人闻言,并没有立即给出回答,而是小声讨论起来。 片刻工夫后,张虎、林雄对郭臻说道:“公子,我们愿意随公子进京。” 郭臻点点头:“那好,那就麻烦张叔和林叔陪我进京了,至于李叔、刘叔、蒙叔,那就麻烦你们暂听养心斋掌柜的调遣。” 张虎五人闻言,拱手应道:“遵命!” 第46章 离别伤感,赶路练箭 护卫的问题解决后,郭臻进京赶考的时间也随之确定,就在三天后,也即十月五日。 十月三日,郭臻去了一趟程府拜访,老师和师娘看到郭臻到来,都非常高兴,在这期间,老师程膺考较了一下郭臻的学业。 程膺考较完后,十分满意,他评价郭臻现在已经初步具备了状元水准,只要接下来不放松学业,这次进京定然大有斩获。 来自老师的肯定让郭臻大受鼓舞,原本就很高的斗志,再次变得昂扬起来。 十月四日,郭臻陪徐雅薇去了一趟南京有名的栖霞古寺。 徐雅薇特意为郭臻求了一签,求到的是‘中上签’,解签的和尚说,郭臻这次入京虽然会稍有波澜,但最终能够心想事成。 郭臻前世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连穿越这样的怪事都出现了,郭臻虽然不会去迷信这些东西,但也不会特意去质疑。 ‘中上签’乃是好签,郭臻见徐雅薇高兴,便打赏了庙祝十两银子。 回去的路上,郭臻和徐雅薇没有全程做马车,碰到好看的景色,两人便走下马车手牵手一起观赏。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十月五日。 南京城外的‘送别亭’,张红玉、郭薰、徐雅薇、柳儿、张晖看着登上马车准备出发的郭臻,口中欲言又止。 最终,徐雅薇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对郭臻大声呼道:“臻郎,我等你!” 郭臻闻言,连忙从马车里探出脑袋:“雅薇,我定会全力以赴考取状元,绝不会让你失望!” “臻郎,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雅薇,谢谢你,再见!” “臻郎,再见!” 最是伤感离别时,郭臻以前不懂,但现在懂了,因为心有牵挂,所以离别才那么容易牵动情绪。 郭臻这次进京赶考,除了张虎、林雄随行护卫外,魏国公府的家丁小伍还被徐雅薇派做书童随行侍候。 郭臻一开始本想拒绝,因为他并非‘四体不勤’之人,可徐雅薇告诉郭臻,说这是小伍主动请求的,小伍不想一直做魏国公府最下等的家丁,他想通过成为郭臻的书童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 郭臻和小伍熟识,刚穿越那会,小伍还帮了郭臻不少忙,现在小伍既然有这样的志向,郭臻自然会成全他。 于是,郭臻在马车内看书的时候,便会顺便教小伍识字读书,这让小伍感激不已,侍候郭臻的时候极为尊敬、勤快。 进京的旅程多在野外渡过,携带的干粮不足时,张虎便会拿上弓箭去打猎。 张虎箭艺高超,堪称箭无虚发,每次出去打猎,总能带回不少猎物。 郭臻出发前,特意带了不少盐巴和香料,有了张虎打的野味,他们这一行在食物上从来没有委屈过。 郭臻在张虎展露几次本领后,也起了向张虎请教学习箭艺的心思,一开始,张虎觉得郭臻是文弱书生,受不了练习‘箭艺’的苦,便没有教。 在郭臻多次请求后,张虎答应试着教一下,如果郭臻受不了这个苦,便就此作罢。 郭臻很清楚,当前的大明已呈现乱世之兆,乱世中学识固然很重要,但防身的本领隐隐更为重要,因为人如果没了一切将成空。 基于此,郭臻暗暗告诉自己,不管学习箭艺有多么苦,都要咬牙撑下来。 张虎使用的是军中常用的牛角弓(牛角弓是选取水牛角或岩羊角、牛背筋或牛蹄筋和弹性好的竹木材料,用动物胶等纯天然材料黏贴合成),要拉动弓弦至少需要六十斤的力量,要拉满弓弦则需要百斤的力量。 张虎教郭臻箭艺,最开始的动作便是练习拉弓弦,以郭臻不算强壮的体质,每次拉动弓弦几乎都要拼尽全力,每天最多能将弓弦拉开一半六次。 这样的起点在张虎看来是不合格的,因为这个缘故,张虎还劝过郭臻赶紧放弃。 可郭臻已经下定决心,哪里会这么轻易放弃,为了增加臂力,郭臻在赶路的过程中,时常会在看书之余做俯卧撑。 最初的时候,郭臻一口气只能做十个俯卧撑,随着时间推移,郭臻能做的俯卧撑数量越来越多,加上经常吃野味,营养补充到位,郭臻的手臂肌肉渐渐隆起。 而随着臂力增加,郭臻练习拉弓弦时,就要轻松许多,虽然郭臻依旧无法将牛角弓拉满,但能将牛角弓拉到一半的次数,渐渐由六次增加到了二十次。 等郭臻一行人渡过长江,进入凤阳府地界时,郭臻已勉强能将牛角弓拉开。 张虎虽然没怎么夸过郭臻,但却将郭臻的坚持和进步看在眼里,当郭臻能将牛角弓拉开的时候,张虎为之前看轻郭臻道歉,然后开始正式教授郭臻箭艺。 牛角弓是明代颇为常见的战斗弓,用它将羽箭射到八十步(古代一步,即左右脚分别跨出一步,百步穿杨中的‘百步’相当于后世一百五十米)外,就算是勉强及格了。 古代的军队一般注重强弓劲弩,开满就射,对精确度要求并不高,用现代的词语来解释,就是利用弓箭手形成大规模齐射,用密集的箭雨杀伤敌人。 因此,对弓箭手的最基本要求就是角度和力度,这两样东西只要数天时间就能基本掌握,至于箭术精准度的训练,就非常耗时间了。 “起!” “拉!” “放!” 张虎在郭臻耳边反反复复地吼着这三个口号,务必做到每一轮射出的箭矢,散布面积不超过一丈。 这是一项非常枯燥的训练,郭臻的右臂需要承受反复的拉伸,连续十多次的训练之后,郭臻的动作开始走样。 不过,为了学成真本事,郭臻咬紧牙关将动作恢复到位,尽可能地多坚持一轮。 满弓速射,这是张虎给郭臻布置的第二个任务,郭臻每一轮射击,箭矢散布面积如果超过一丈,郭臻就要接受围着马车跑五十圈的惩罚。 一开始的时候,郭臻射击的准度极差,箭矢不知偏到哪里去了,所以,郭臻前期经常被罚跑,每天停止赶路的休息时间,郭臻都会累成狗。 不过,有付出便会有回报,随着时间推移,郭臻的体能得到大幅提升,就连射箭的准度也提高不少,每一轮射箭,大部分箭矢散布面积都在一丈范围内。 第47章 尽心教导,箭术有成 张虎将郭臻的进步看在眼里,在郭臻所射箭矢达到基本的准度要求后,他又开始教郭臻新的内容:“公子,很多人都说,射箭纯粹靠的是力气,只要力气大,就可以事半功倍。” “事实上,这是对射箭的一个大误解。” “要拉开弓弦,的确需要大力气,但真正开始射箭的时候,更要讲究的是技巧!” “……” 郭臻精神高度集中,认真地听着张虎讲解,而在教导射箭技巧的时候,张虎也没把郭臻当成自己的东家,他自信自己在射箭这个领域的独特地位。 张虎好像在教导一个新兵似的地说道:“射箭有三个要素:力量、准头以及度,其中,力量是根本,准头是关键,度是保证。” 说到这里,张虎递给郭臻一把他随手赶制的弓递给郭臻:“你拉开弓弦试试!” 郭臻之前练习时用的是牛角弓,这次接过粗制弓之后,用的力度跟原先一样,结果啪的一声,粗制弓直接被郭臻拉断了,很显然,对于粗制弓来说,郭臻用力过猛了。 张虎对此似乎早有预料,顺势教导道:“我们拿到新弓之前,不能急着满弓去射,而要先摸准弓的特性,知晓弓的承受极限。” “用力过度,便是过犹不及,不但难以伤敌,还很容易‘废了自身武功’。” “平日里训练的时候,用力过猛的情况容易避开,真要到了生死战场,情绪一紧张,便可能发现用力过猛的情况。” 郭臻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候,张虎又是开口说道:“公子,你用牛角弓射前面那颗松树试试。” 张虎说的那颗松树距离郭臻约莫八十步,树干足有一人环抱那么粗,在它旁边还有几颗大树。 郭臻深吸一口气,斜跨开脚步,凝神聚气,用力拉开弓弦,搭上羽箭,弦至满月的时候松手,羽箭立马脱手而飞。 只听‘咻’的一道破空声响起,羽箭如电光般飞驰,在射中树干的瞬间,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书童小伍刚去打水回来,看到郭臻一箭射中树干,立马大声叫好。 不过,作为主人公的郭臻,却是脸庞微红,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郭臻没有射中张虎指定的那棵树,而是射到了旁边的树干上。 通过这些天的锻炼,郭臻的臂力有了大幅提高,箭矢射中树干后,虽然没有达到射穿的夸张效果,但箭镞却是完全没入树干内。 张虎扫了一眼后,微微皱眉道:“公子,你现在射箭的力道已经达到了合格水准,但准度方面却有待提高,缺乏准头,力量再大也是无用。” 郭臻认同地点点头,这一箭他确实射得比较偏。 张虎见郭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于是语气转换,鼓励道:“你的臂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合格水准,已经是极为难得了,准度的提高需要大量练习,才能练出手感。” “在箭术领域有三大境界,要达到射箭的第一境界,靠的是手,而要达到第二境界,靠的是眼,至于要达到射箭的第三境界,则要靠心。” “手法、眼法固然都非常重要,可是始终不及人的心,只有心无旁鹜,才能射出最准确的一箭!” 说起箭术,张虎的话就多了,郭臻则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按照张虎交给自己的规范动作,不断地射箭,不断地揣摩射击角度和把握射击手感。 之后几天,张虎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给郭臻布置一个任务,便让郭臻自己练习,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张虎几乎是手把手地在指导郭臻射箭。 当然,这个指导主要是指帮郭臻修正射击角度,让郭臻感受正中目标的快感。 成功的累积,不但帮郭臻建立起了射击的信心,还帮郭臻快速找到了射击手感。 当郭臻一行人进入徐州地界时,张虎停止了手把手的教授,又开始给郭臻布置射击任务。 从这时起,每到进餐时间,郭臻都要提上弓箭,为队伍猎取食物。 一开始的时候,郭臻忙活半天也射不到猎物,这倒是不是郭臻天赋不行,而是从射死物到射活物,这在难度上是一个巨大的跨越。 每当郭臻空手而回,张虎都会先调侃郭臻一番,然后再询问郭臻的射击经过,帮郭臻分析射空的原因。 失败乃是成功之母,经过几天只能吃素的惨痛教训后,郭臻终于射中了两只倒霉的兔子。 这个成功让郭臻十分兴奋,吃兔子肉的时候,也感觉这兔子肉分外的香。 有了这个成功的开始,加上张虎的适时指点,郭臻的箭术再进一步。 之后一段时间,郭臻猎取猎物的成功率大幅提高,不但每天都能猎到野兔、野鸡这样的小动物,就连野猪、野狼这样的‘大型动物’,郭臻也能将他们射伤甚至射杀。 到了这个阶段,张虎能教郭臻的东西便很有限了,常言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接下来就主要靠郭臻自己练,自己悟了。 对于张虎的尽心教导,郭臻是很感激地,箭术乃是张虎吃饭的本领,张虎能够毫无保留地教授郭臻,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郭臻恭敬给张虎行了个师礼:“郭臻拜见张师!” 张虎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一边回礼,一边摇头道:“公子乃是解元老爷,而我只是个粗鲁汉子,却是当不起‘张师’这个称呼,公子还是叫我张护卫亦或者张叔吧。” 郭臻笑着坚持道:“不,所谓‘达者为师’,张师箭术高超,又对我尽心教导,完全当得起这个‘称呼’。” 这话一出,张虎顿觉心中淌过一道暖流,大明‘重文轻武’,在大部分文人眼中,当兵的人就是‘丘八’,远不如他们尊贵,也当不得他们的尊重。 郭臻的这句‘张师’,既是对他张虎这段时间教导的肯定,也是对整个武人群体的尊重。 张虎心中既感动又自豪,而一旁的林雄则是心生羡慕,他也是练武之人,自然也希望得到读书人的认可,特别是郭臻还不是一般的读书人,郭臻现在是解元,未来还可能是进士亦或者状元。 第48章 争为人师,学习剑术 林雄的箭术与张虎相比,自然要差上许多,但他也有自己的拿手本领,那就是剑术。 郭臻现在学会了张虎的箭术,获得了远程攻击手段,但近身护卫和杀伐的手段,却仍旧缺乏。 这一点,张虎给不了,但林雄能够给予,林雄也想过过为人师,特别是为解元之师的瘾。 这个念头一在林雄脑海中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林雄犹豫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对郭臻说道:“公子,你对剑术可感兴趣?” 郭臻一见林雄如此发问,心中便有了某个猜测,于是笑着回道:“有一些兴趣,不过……” “不过什么?” “我没有真正接触过剑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它感兴趣。” “那公子要不要试一试?” “林叔,你的意思是要教我剑术?” “不错,我见公子在练箭方面天赋异禀,便想看看公子在练剑方面,是不是也一样天赋异禀。” “这样啊,反正接下来的行程还挺长,那就不妨再学一学剑术吧,只不过要有劳林叔了。” “公子太客气了,公子乃是解元老爷,如果能学会我的剑术,那也是我林雄的荣幸。” “不,林叔是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物,能学到林叔的剑术,这应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郭臻的态度让林雄很满意,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林雄,立马开始琢磨具体的教授事宜。 当天夜幕降临前夕,林雄刚配合张虎建好营地,便将郭臻叫到一旁:“公子,从现在开始学习剑术,你觉得如何?” 郭臻点点头:“可以!” 林雄拿出一柄三尺长剑,问道:“公子可知道什么是剑?” 郭臻想了想,回道:“剑为百兵之君,乃是杀人利器!” “公子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 “这话何解?” “当今天下,也有不少读书人或者贵公子会随身携带佩剑,但那多为装饰之用,对我们武人来说,剑最根本的作用就是杀人以及防身。” “林师这话说得好,剑常被人比作是君子,士大夫佩剑是为了威仪,但归根结底,它是杀人利器,也是防身利器。” “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自我学剑起,它就伴我杀人护身,至于装饰,这不是我考虑的范围。” “林师这话虽然粗糙,但理却不粗糙。” “哈哈哈,公子谬赞了!”林雄谦虚一笑,心中却是暗感得意,被郭臻这样的解元夸赞,他想不得意都难。 稍稍调整一下状态后,林雄拔出佩剑,双手握住,等摆好姿势,一边从上往下劈,一边讲解道:“剑的招式很多,大体可以分为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云,今天我教导公子的便是劈的方法。” 林雄动作干脆,剑势凌厉,显得很是刚猛。 林雄这一招下劈,势大力沉,但是做完后,郭臻观察林雄,却是发现他面不红气不喘,神态自若。 林雄不仅做了动作,还在招式上详细解释了一下:“这一招首重气势,要给予敌人一种不取他性命,便绝不回头的感觉,敌人必定回避,这样就在先机上胜了一分。” 解释完,林雄还剑回鞘,对郭臻说道:“公子,你来做一遍。” 郭臻接过佩剑,回道:“好!” 郭臻没有立即拔剑下劈,而是回忆了一下林雄的完整动作,等心中大概有数之后,郭臻才学着林雄把剑出鞘,摆好姿势,然后一边低喝,一边挥剑下劈。 郭臻这个下劈动作算得上比较标准,但在林雄眼中,却是很弱,因为没有气势,没有那种不杀人不回头的气势。 林雄眉头微皱,沉声道:“公子,刚才那个动作,你再做一遍。” 郭臻点点头,摆好姿势,再次做了个长剑下劈的动作。 结果,郭臻的动作虽然看上去挺标准,但依旧缺乏气势。 林雄回想起军中往事,忽然大喝道:“公子,你的眼睛要有神,要直视前方。” “你可有试着想象前方有一个盗匪,他拿着武器,要取你的性命。” “在后退无路的情况下,你怎么才能自救?唯有拼命!” 林雄在说到‘拼命’二字时,语气明显重了不少。 郭臻受林雄的气势感染,心有所悟,脑海中开始想象前方有一个手持兵刃,满脸狞笑的盗匪,后边又是断崖,退无可退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做? 握剑,下劈,把盗匪杀死。 郭臻闭上眼睛,缓缓摆好姿势,然后发出一声带着狠戾的大喝,三尺长剑随之劈下。 郭臻这一劈,当真是虎虎生风,杀气逼人。 林雄留意到了郭臻的转变,满意地点点头,同时对郭臻的认真态度和悟性感到佩服。 回想当初,林雄在军营学艺的时候,为了领悟这一点,可是没少挨训导官的揍。 在脑海中想象敌人的模样不难,但要让自己潜意识地相信这是真的敌人,自己如果做不好这个动作很可能就会死,这就很难了。 郭臻这么快就进入了状态,着实让林雄感到惊喜:“解元老爷就是解元老爷,这悟性可真是高啊,难怪只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张虎的箭术学了个七七八八。” 感慨之余,林雄又对郭臻的毅力感到佩服,这一路上,郭臻虽然坚持学武,但学业并没有放下,在马车内,郭臻没有舒坦地躺着休息,而是时时读书写文章。 练武本就够累了,还要读书写文章,这在林雄看来,这根本不是常人能够办到的事情。 林雄心情不错,又为郭臻演示了几遍,让郭臻体会那种杀伐之气。 等郭臻心有感悟后,林雄对郭臻说道:“公子,你就照那个动作,那个气势,再练习劈砍一百下,做完之后,今天的训练就结束了。” 林雄交代完,便潇洒地离开了,他要去找张虎一起分享分享同为解元之师的爽快。 郭臻看着林雄潇洒离开的背影,心中暗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然后收起心神,开始练习下劈。 郭臻拼命练习,也是感受到了乱世将来的压力,如果独自一人遭遇危险,郭臻能靠的,不是魏国公府赘婿或者解元的身份,而是手中长剑。 因此,郭臻对于练习剑术很上心,每次下劈的时候,都想象着前方有一个或者几个敌人,力求做到完美。 这么做的代价,就是劈了大约二十下后,郭臻就感觉腰酸背疼。 第49章 咬牙坚持,到达京城 这倒不是郭臻不练箭术,身体就虚了,而是练习剑术每次都要求双目直视前方,杀气腾腾,下劈的时候,还需要带着凌厉的气势。 这要求有些严格,郭臻又是初次练习,因此练习没多久便感觉身体有些不适。 三十下后,郭臻忍不住喘起粗气,驻剑休息了起来,难怪林雄交给他的任务是只练习一百下,果然够累人的。 当郭臻练习到第八十下的时候,已经是双腿打颤,双臂几乎麻木了,而汗水更是如何雨水般落下,不过,郭臻的眼神依旧满是坚毅。 击剑之术只是小手段,上不了台面,但要是这等小手段都坚持不下来,还谈什么大手段,还谈什么在乱世来临之际保住性命,然后做出一番伟业。 在郭臻看来,就算不为了多个杀伐、保命手段,也要为了坚持而坚持。 身体越是疲累,但郭臻的眼神却越是明亮,到最后几乎达到了一种锋利如剑的状态。 不过,当一百下劈完后,郭臻的目光却是迅速暗淡下来,一个踉跄后更是猛地扑倒在了地上。 郭臻练到六十下时,小伍便到了一旁,看到郭臻咬牙坚持,心中十分佩服,而在郭臻练完倒地后,他立马冲到郭臻身边,就要将郭臻扶到篝火边。 这时候,郭臻已经回过气来,他拒绝了小伍的好意,自己摇摇晃晃往篝火旁边走去。 林雄看到郭臻这么快就练完,且靠自己的力量走了回来,心中既佩服又满意。 之后的行程中,郭臻承包了队伍中打猎的任务,并在空闲时间接受林雄的剑术教导。 十二月六日傍晚时分,郭臻一行人顺利来到了北京城下,北京城乃是大明京师,是整个大明王朝的心脏。 它东临辽碣,西依太行,北连朔漠,背扼军都,南控中原,就像一头蛮荒巨兽横卧在郭臻一行人面前。 北京城规模雄伟,气势恢宏,郭臻看到它比看到南京城时更加感到震撼。 有了城门、城墙、城楼、瓮城、角楼、箭楼等附件,整座京城堪称武装到了牙齿,单单是京城外的护城河,郭臻粗略一估计,就发现它至少有十丈宽。 站在大明第一大城面前,郭臻蓦然觉得,似乎天地都变得渺小了许多。 京城的城门口,即便夕阳已经西下,进出城门的行人车辆还是如潮涌动,络绎不绝。 天子脚下果然是气度不凡! 郭臻的马车随着人流去城门口接受入城检查,轮到郭臻的时候,郭臻将随身携带的举人凭证掏了出来,向守门士兵展示。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举人身份在大明是一个省钱省时省力,还受人羡慕嫉妒恨的通行证。 以往郭臻屡试不爽,不过,这次似乎没有像以往那样有效。 守门士兵验证了郭臻的举人身份,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他们守着城门见过的达官显贵太多了,一个小小的举人还真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守门士兵将郭臻的举人凭证还给了郭臻,然后伸出手,面无表情地说道:“三十文!” 还要给钱? 郭臻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虽说三十文对现在的郭臻来说不算什么,虽然郭臻并没有什么特权阶级的思想,但是对举人身份带来的便利却也是习惯了。 出示了举人凭证后,守门兵士还问自己收费,这让郭臻感觉很纳闷。 守门士兵似乎见多了这种情况,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你和你的随从不用交钱,但你的马车进城要交钱。” 守门士兵见郭臻一脸不信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这就是京城的规矩,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吧,你要进城就要交钱,不交钱就别进。” 说完,守门士兵看都不再看郭臻一眼,似乎在说‘你爱进不进’。 郭臻虽然心中有些不爽,但看到自己后面还排了许多等着进城的人,也就不想因为自己这三十文钱而耽搁了大家的时间。 在郭臻看来,这守门士兵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向自己一个举人要钱,肯定是有所依仗,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尽量低调一些为妙,省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郭臻给小伍打了个眼色,小伍立马从钱袋里拿出三十文钱。 就在小伍要将前交给守门士兵时,就听到身后一阵鸡飞狗跳,还伴随着女人的惊呼声与小孩的哭喊声。 郭臻扭头看向后方,便见一群锦帽貂裘的骑马少年,嬉笑着策马在人群中互相攀比着速度。 城门前行人密集,他们不仅没有勒马减速,反而加快了速度,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笑闹着策马往城门洞冲来。 排队等着进城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闪躲,也有闪躲不及时的,比如正在哭的小孩,就是因为闪躲不及被马撞倒在地上。 小孩的家人只是抱着小孩,对肇事者没有丝毫追究的意思,孩子看着被撞倒了,但也只是皮外伤,所以家人也都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 就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而言,这些锦帽貂裘的骑马少年,可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够惹得起的。 这群锦帽貂裘的骑马少年当中,一个白脸胖子因为没有跑到第一,心情很不好,于是一边狂甩马鞭,一边大喝道:“不想死的,就赶紧闪开!” 其余骑马少年见状,纷纷打趣道:“王胖子,你等着请客吧,哈哈哈......” “王胖子,今天我们要去百花阁,好好放你的血。” “不错,不错,今晚我们可要好好挑挑百花阁的胭脂马。” 这群锦帽貂裘的骑马少年嬉笑着,转眼间就快到达城门洞,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排队等着进城的人遭了殃。 这要是放在现代,就是一伙飚车的富二代啊,出了事就是什么未满十八岁,什么平时学习成绩好,什么拿过奖之类的...... “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命你的随从将马车挪到一边!”守门士兵见郭臻愣在城门洞前,着急地说着。 守门士兵倒不是担心郭臻被这些二世祖撞到,而是怕郭臻挡了这些二世祖的路,惹的这些二世祖不愉快。 第50章 入城所见,被人小瞧 路过城门洞时,锦帽貂裘的骑马少年看都没看守门士兵一眼,便策马呼啸而过,仿佛城门就是他们家大门一样,而守门士兵对此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落在队伍后头的胖子或许是有气没地方出,于是一鞭子甩在守门士兵身上:“特么的张牛儿,都怪你将城门堵得这么严实,害得本公子又输了!” 守门士兵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丝毫抱怨,反而向那胖子道歉道:“王公子骂的是,是小人碍事了!” 等锦帽貂裘的骑马少年走远,守门士兵才‘哎呦’‘哎呦’地痛叫出声,口中直道‘晦气’。 郭臻看到守门士兵这前倨后恭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随即招呼张虎策动马车进入城门洞。 大明的众多城池中,南京城已经够繁华了,但京城还要胜过它许多,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就连在城墙根下晒太阳的乞丐似乎都高人一等似的。 城内有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有着鳞次栉比的店铺,有着往来不断的车马人流,还有金发碧眼的胡商操着古怪的腔调在做着生意,如果郭臻是绘画大师,或许可以画出一幅类似‘清明上河图’般的古代城市繁华场景。 郭臻坐着马车进城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在马车内看书,而是透过车窗看向街边。 不知不觉间,郭臻的马车便到了九大内城门之一的正阳门外,于是,郭臻便想进入内城看看,顺便寻一个住处。 明朝不像清朝,清朝的内城只住八旗子弟,但是明朝的内城允许百姓居住。 京城的内城,繁华又要胜过外城一筹,而且格调要高上不少。 郭臻四人随意逛了一阵后,张虎便去询问客栈是否有空房间,可询问了好几家客栈,都被告知没了空房间。 就在郭臻四人一筹莫展之际,前头出现的一个装饰颇为豪华的客栈,吸引了郭臻四人的注意力。 郭臻四人都盯着这客栈看,倒不只是因为这客栈装饰豪华,还因为这客栈外挂着一张特别醒目的招牌,标题部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以文会友’,正文处则是一些小字,上面写着:本店以文会友,特出联六对,凡对出两联者,一日食宿全免;凡对出三联者,三日食宿全免;对出五联者,一旬食宿全免(仅限五人);对出六联者,一月食宿全免(仅限三人)。 郭臻看着这个醒目的招牌,却是来了兴趣,自己现在正愁找不到客栈住宿,这间客栈或许是郭臻他们的机会。 由于不确定客栈内还有没有空客房,而客栈内又不适合停放马车,郭臻便让张虎、林雄、小伍三人先待在马车上,他则往客栈门口走去。 郭臻刚到客栈门口,便听到客栈内人声鼎沸,再往里面看去,便见客栈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文质彬彬的青衫学子,也有气质不俗的贵家公子,还有奔着食宿免费来的,更有奔着扬名立万来的,当然也不缺少凑热闹的看客。 这时候,他们围在一起,或是窃窃私语,或者高谈阔论。 在他们前方,一个衣着不俗的青年正尝试着对对联,对到一半的时候,却是摇头苦笑着退了下来。 这时候,一个穿着同样不俗的青年,一边拍着对对联青年的肩膀,一边半安慰半炫耀地说道:“林兄,知足吧,我也才对出两副对联来,你已经对出来三副了,这些对联还不知道是店家花了多长时间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搜罗出来的呢。” 别看林姓青年只对出了三副对联,但确实有值得炫耀的资本,林姓青年是今天为数不多能对出三副对联的人。 这些对联已经挂出来两三天了,最好的记录也就是能对出五副对联来。 围观众人在林姓青年下场后,或是凝神沉思,或是好奇地询问林姓青年和他的朋友的名讳,想要结交他们一番,然后交流交流心得。 就连店伙计也都站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大堂内的人对对联,以致忽视了客栈门口的郭臻四人。 郭臻轻咳一声,然后问道:“店家何在?请问这里还有没有空房间?” 正在思考、品读对联的人们,突然听到郭臻的大胜询问,立马下意识地转头望去,然后,他们就看到客栈门口风尘仆仆的郭臻。 郭臻这一路来,虽然多数时间在马车内待着,但也有不少时间在外面渡过,特别是打猎的时候,衣服很容易被挂破,郭臻来时备换的衣服早就穿完了,现在这身就略显破旧了。 大堂内观联的人只看了郭臻的衣饰一眼,心中就下了个定论,郭臻只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 基于此,他们瞬间就对郭臻失去了兴趣,很快又将注意力投注到对联上。 郭臻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很快又开口道:“店家何在,可否给个答复?” 这时候,一个店伙计从人群中依依不舍地挤出来,远远朝郭臻挥手道:“客官,真是对不住,本店已经客满了,你还是再寻其它住处吧!” 说完,店伙计歉意地对大堂内的众人致歉,保证不会打扰众人的文思。 可就在这时候,郭臻的声音又是响起:”咳咳,那个......” 不等郭臻把话说完,店伙计已不耐烦地打断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是刚和你说客满了吗?” 郭臻指着门口悬挂着的招牌,笑着问道:“这上面写着只要能对出对联,便可以食宿全免,我想问问,这还算不算数?” 店伙计挑眉看了郭臻一眼,然后说道:“那是给能对出对联的人留的,不是给你的,你还是去其它客栈看看吧。” 店伙计解释完,有些不耐烦地朝郭臻挥挥手,示意郭臻赶紧走,省的打扰了大堂内的大爷们的文思,要是因为郭臻这‘穷小子’坏了客栈的生意,那客栈掌柜可是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真是店大欺客啊! 店伙计不耐烦的话语带着讽刺,客栈内聚精会神思索的文人那带有歧视和蔑视的一瞥,不亚于两记暴击,如果郭臻真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还真有可能识趣地羞愧退走。 第51章 我来试试,你对错了 但郭臻不同,他是因为近期赶路才略显窘迫,店伙计的讽刺和观联众人的看轻虽然让郭臻不爽,但不至于逼走郭臻,因为郭臻还想从这家客栈弄到空房间。 于是,让店伙计和观联众人颇感意外的情况出现了,客栈门口的‘乡下穷小子’好似听不出店伙计的讽刺,好似看不见观联众人的鄙夷,不仅没有掩面退走,还很高兴地回道:“那就是还有空房间了!” 观联众人闻言,心中暗暗想道:“这‘乡下穷小子’真是不谙世事啊!” 至于店伙计,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有个毛线啊,留着的空房间又不是留给你的。 深吸一口气,店伙计冷着脸对郭臻说道:“空房间是为能对出对联的人留的,不对外出租,客官,您走好,不送!” “是吗?”郭臻佯作惊喜:“那我也来对一下对联!” 噗,观联众人不禁莞尔。 “你也配?”店伙计翻了一个白眼,鼻息间呼出一股浊气,不屑至极。 在店伙计看来,郭臻不过是个乡下穷小子,能认出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错了,更别说对这些客栈东家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对联了,再说,如果郭臻这样的人也来对对联,无疑会拉低大堂内观联众人的档次。 “怎么?对对联还有身份限制?为何招牌上未曾写明?”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能对又怎样,不能对又怎样,反正你也对不出来,趁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你还是去找别的客栈吧!” “我已经找了不少客栈了,这或许是我最后的机会,我岂能错过。” “可你也对不出对联啊!” 也就在这时候,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陡然响起:“谁说我家公子对不出对联?” 这突然插话之人便是郭臻的书童小伍,他在马车上等了一会,见郭臻还没有回来便下了马车来寻。 小伍对郭臻最为敬重,听到有人小看郭臻,他顿时怒了,立马出声反问。 不过,小伍的反问却是引得堂内众人一阵大笑,在他们看来,郭臻这副‘落魄’模样根本不可能是贵家公子,小伍这般说,不过是‘乡下穷小子’为了维护同伴的面子故意杜撰出来的公子身份。 店伙计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没有出言拆穿,而是顺势刁难道:“你家公子想对大堂内的对联也行,不过,他先要过我这一关。” 郭臻眼眸微眯,问道:“过你这一关是何意?” 店伙计面露得意道:“意思很简单,你先要对出我出的对联,才有资格进客栈,对大堂内挂着的对联。” 店伙计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不然也进不了这个客栈打杂,这个客栈的薪水是别的客栈的两三倍,要求的就是识书断句,也因为读过几年书,这个店伙计才会才会心有傲意,看不起穿着破旧的郭臻。 小伍一听,立马又不乐意了:“就凭你也配……” 不过,小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郭臻给打断了:“行啊,你出题吧!” 店伙计两个鼻息一开一合,出了一道以古诗词为题的对联:“无边落木萧萧下。” 这个对联一点也不难,出自杜甫的《登高》,他就是看不起郭臻,如果郭臻真读过诗书,一看就知道这是杜甫《登高》中“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中的半句,只要将下句说出来就成了。 出完这个对联,店伙计就眼神睥睨地看着郭臻,大堂内苦思对联的众人也无聊地看向门口,权当是消遣了。 “无边落木萧萧下……”郭臻复述了一遍,然后故意说道:“自在娇莺恰恰啼。” 店伙计一听到郭臻的答案,就脱口而出道:“错了,你对错了,正确的下联应该是‘不尽长江滚滚来’。” “哼,你小子连诗圣杜甫的《登高》都不知道,居然还想对大堂内更难的对联,简直是自不量力。” “赶紧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小伍刚开始读书,还没读过杜甫的《登高》,无法分清店伙计说的是否正确,不过,他相信郭臻的本事,郭臻作为南直隶的解元,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岂会被一个小小的店伙计给难住。 于是,小伍为郭臻辩解道:“你莫要下太早的结论,一个上联又不是只能有一个下联,我家公子乃是大才,他给出的下联一定也行。” 店伙计本想斥责小伍‘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可就在这时候,观联的人当中有人开口道:“咦,‘自在娇莺恰恰啼’还真能对上‘无边落木萧萧下’。” 这话一出,更多的人开始品味郭臻的下联:“不错,不错,确实能对上,何为“自在”的娇莺,因为它啼得“恰恰”是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呢?当然就是落叶“萧萧下”的时候。” 店伙计闻言,顿时傻眼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出的这个上联,还可以这么对。 郭臻笑问道:“现在可以进了吗?” 郭臻的笑容很纯净,可在一脸便秘的店伙计眼中,却是异常的刺目。 店伙计一脸嫌弃地看着郭臻:“进吧进吧,不嫌麻烦就进吧,反正待会你还得出来。” 郭臻虽然对出了店伙计的下联,但在店伙计看来,这不过是侥幸而已,郭臻若是真读过诗书,必会直接回答“不尽长江滚滚来”,至于郭臻给出的答案‘自在娇莺恰恰啼’,这很可能是从某个乡下秀才那里听到的。 “是金子终会发光,但土块永远是土块!”店伙计暗暗想道:“郭臻现在固然可以进入大堂,但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灰溜溜地出来,毕竟,大堂内的对联可是难倒了一大片饱读诗书的举人老爷。” 郭臻一边往大堂内走去,一边吩咐道:“麻烦给我准备两间空房以及一些草料。” 店伙计翻了一个白眼,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等你对出对联再说吧!” 郭臻微微摇头,随即走进客栈,只见大堂内异常宽敞,里面摆放了一些耐冬的绿植和一块缩小版的假山,假山上,一股清流于石隙曲折而下,宛如瀑布,再加上四面墙壁上挂有不少字画,倒是让这大堂显得颇有诗情画意。 第52章 进入大堂,伙计气炸 大堂内约有七八十人,他们穿着也都很不错,或是文质彬彬或是气派不俗,一看就是才华横溢的读书人,亦或者出身豪富的贵公子。 郭臻衣服的料子本也不错,但因为打猎时挂破了一些,加上满是尘土,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郭臻一走进大堂,就如同‘野鸭飞入天鹅群’,显得十分违和。 店伙计紧随郭臻进入大堂,在后面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登记一下。” 其实,店伙计一点也不想登记这个注定打酱油的人,不过客栈东家有规定,凡是来对对联的都要登记在册,店伙计不敢违背东家的规定,所以只好从后面叫住郭臻。 郭臻停住脚步,和身后这个一脸不耐烦的店伙计对视了一眼,然后回道:“我叫郭臻,郭子仪的郭,臻于至善的臻。” “还郭子仪的郭,就你也配和郭子仪作比……”店伙计嘟囔一句,就要继续开嘲讽,可很快,他就愣住了,不得不再问道:“臻于至善的‘臻’是哪个臻啊?” 店伙计这话一出,观联众人又不禁大笑起来,这一次,他们笑话的对象就变成店伙计了。 “臻于至善”这句话出自四书中的《大学》,之前店伙计欺负郭臻没读过诗书,特意用杜甫的《登高》一诗来考郭臻,结果被郭臻巧妙过关了。 现在,郭臻反过来随意考了店伙计一下,店伙计就被难住了,这可就是妥妥地打脸了。 店伙计从观联众人取笑的话语中,知晓了‘臻于至善’的出处,也知道了‘臻’字该怎么写,一时间,羞臊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不过,店伙计这时候其实没必要找地洞,因为随着郭臻走向大堂内挂着的对联,观联众人的注意力立马被郭臻给吸。 大堂内的对联都是用朱砂写在近两尺宽的丝绸上,从三楼垂到一楼,竖排行书,笔断意连,如同行云流水。 第一幅对联只有七个字:“静泉山上山泉静”,它看似简单,但是仔细一读却发现其中暗藏玄机,因为这是一个回文对联。 回文联是对联中很难却很有意思的一种,它用回文形式写成的对联,既可顺读,也可倒读,不仅它的意思不变,而且颇具趣味。 大堂内悬挂的这句对联,从头往后读和从后往前读都是同样的意思,可是却有通体连贯,自成一种意境。 并且,“静泉山上山泉静”这个对联还不是简单的回文对联,属于其中比较难的,它不仅要求即可顺度也可到读,而且要求顺倒一致,并具有意境。 郭臻抬头看完这个对联,微微勾了勾唇角,先不说他现在记忆力极佳,能够轻松记起前世看过的诸多对联,单以他现在的才学,也能给出比较不错的下联。 在柜台登记完了的店伙计,第一时间走到郭臻身边,指着第一副对联也就是“静泉山上山泉静”这副,一脸不耐烦地催促道:“郭臻是吧,你先从这副对联开始对,对不出来就赶紧走。” 店伙计在郭臻手中吃瘪,既不相信郭臻能对出下联,也不愿意相信。 郭臻轻声读了一遍:“静泉山上山泉静!” “重复一遍可不算对对联。”店伙计冷着脸提醒,而且还在后面加了一句:“别人说过的也不能算你对的对联。” 郭臻扫了店伙计一眼,淡然道:“你可真是想多了,我又不知道别人说的什么下联。” “这可就难说了,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门口偷听。” “那你说怎么办?” “我这有对出的下联,现在我给你念一遍,你不能重复。”店伙计说着拿出了一个精致的薄册,翻开第一页开始说道:“‘清水塘里塘水清’,这是已经对出来的,你不能再用了,还有‘白云观里观白云’以及‘明月岸旁岸月明’这两个你也不能再用了。” 念完之后,店伙计就开始催促郭臻对对联。 郭臻微微一笑,将自己的下联说了出来:“清水湖里湖水清。” 店伙计脸都黑了:“不算,这不算,不过是换了一个字而已!” “只是将“塘”字换成“湖”字,就想当成另一副对联,你当我是猪啊!” “要是这样都能当对联,那大伙儿还需要在这里冥思苦想吗?要是换成“汪”,“泊”,“江”,“河”等等都可以的话,那人人都能把这个对联对出来了,那还叫什么难对。” “哦,换一个字的不算啊!”郭臻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道:“那这个下联呢,响水湖里湖水响。” “换两个字也不算!”店伙计脸更黑了,因为太过激动,店伙计差点将口水喷郭臻一脸:“我刚说换一个字不行,你这就换两个字了,将“塘”字换成“湖”字,又将“清”换成了“响”,你这也叫会对对联啊,赶紧走人,省的丢人。” “哦,换两个字也不算啊!”郭臻再一次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然后又淡然说道:“那这个下联呢,响石山中山石响。” 店伙计一张脸几乎要变成锅底灰了,鼻孔里都几乎喷出浓烟来:“刚才你说响水湖,现在又说响石山,你胡编乱造啊,哪有叫这种名字的湖和山啊!” 刚才店伙计说重复的不行,郭臻就换一个字,店伙计又说换一个字不行,郭臻就换两个字,店伙计再说换两个字不行,郭臻就换三个字,这样一搞,店伙计不被气炸才怪。 对此,郭臻却好似无意为之一般,先是微微一笑,然后声音平缓地将响水湖、响石山的地理位置以及来历一一道了出来:“店伙计,这你可就说错了,还真有这种名字的‘湖’和‘山’。” “京城郊外,怀柔慕田峪长城西,距县城五十余里处有一大峡谷,方圆数十里,谷中有一飞瀑泉潭,在泉水的源头,泉涌如注、水响如雷,千米之外便可听到流水的响声,故得名‘响水湖’。” “江浙台州仙居县横溪镇,有一山,绝壁挺立、石梁悬空、沟壑纵横、溪流潺潺、植被茂盛、鸟语花香,山中有一种中空有砂砾形似响铃的矿石,摇晃有响声,故得名响石山。” “现在,你可还有话要说?” 第53章 过第一关,按顺序对 店伙计满脸愕然,显然惊讶于郭臻真能说出‘响水湖’‘响石山’的来历,现在他有些骑虎难下了,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有人站出来拆穿郭臻编造的解释。 这时候,之前对对联的两个青年中,那个围观的青年向一旁的林姓青年问道:“林兄,你说这个叫郭臻的青年说的是真的吗?” 林姓青年笑着回道:“刘兄,‘响石山’我并不清楚,不过,这京郊的‘响水湖’我倒是听说过,我家有一处农庄就在那不远处。” “既然响水湖确实存在,那关于响石山的说法也大有可能是真的喽。” “不错,这个叫郭臻的青年既然能把响石山的来历说的这么清楚,那‘响石山’应该也是真的。” 随着刘姓青年和林姓青年的对话传开,店伙计一张脸黑沉得快要滴出水来,这时候,郭臻顺势追问道:“店伙计,你现在可还有话要说?” 店伙计满脸涨红,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即便…即便真有这两处地方,你这也是投机取巧,算不得数的!” “哦,这样还不算数啊!”郭臻用之前的语气回了一句,然后淡然说道:“那这样呢……” 啊? 还有啊! 店伙计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看着郭臻。 郭臻无视店伙计的紧张,嘴角微微翘起,淡然道:“那我将下联换成‘枯藤岩边岩藤枯’。” 才说完,郭臻又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枯藤岩边岩藤在意境上或许有些差强人意,那就换成‘明月岸旁岸月明’吧,店伙计,这个下联你觉得如何?” 店伙计此时已经被震得七荤八素了,嘴角抽搐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除了咽口水外什么都不会了,整个人被郭臻随口就来的下联给震得呆若木鸡。 对联,竟然能对成这样! 不单是店伙计,四周的观联之人也被震得不轻,片刻前还略显喧嚣的客栈,此时变得一片寂静,好似整间客栈被剥离出了繁华的京城。 这时候,大堂内所有人心中生出一个判断:“这个叫郭臻的青年不简单啊!” 郭臻将大堂内众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又继续向嘴角抽搐的店伙计问道:“怎么,难道说这样还不可以?既然这样,那我的下联换成‘天连水尾水连天’,亦或者‘雾锁山头山锁雾’。” 本就晕乎乎的店伙计听到郭臻又随口说出两个下联,眼睛泛红,几乎都要哭了,小声嘀咕道:“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啊,别人苦思冥想老半天都想不出一个下联来,想出来一个就欢喜半天,整个屋子的人就这副对联的下联也才想出三个。” “可你倒好,改一个字一个下联,改两个字一个下联,改三个字一个下联,紧接着全改两个下联,现在你又抛出来两个下联。” “这才多久啊,你就弄出了七个下联,就是喝水也没这么快啊!” 店伙计一脸埋怨地看着郭臻,那神情好似在看一个怪物。 郭臻没理会店伙计的抱怨,笑问道:“那这副对联我算是对出来了吗?” 店伙计闻言,点头点得好似小鸡啄米,生怕郭臻不经意间又抛出一个下联来。 郭臻笑了笑,向店伙计问道:“店伙计,你们客栈的客房大不大,可以住几个人?” 店伙计不知郭臻为何如此发问,但还是如实回道:“论宽敞,我们客栈的客房是整个京城的客栈中最宽敞的,住个四五人不成问题。” 郭臻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那对出两副对联就一日食宿全免是吧?” 店伙计双眼无神,麻木又机械地点了点头,再然后他浑身一震,双眼睁得大大的,一脸震惊地看向郭臻:“你,你......你要干嘛?” 店伙计这眼神,就好似独自走在偏僻小路上的小姑娘,突然被一个不怀好意的壮汉逼到了墙角似的。 郭臻笑着回道:“自然是继续对后面的对联啊!” 说完,郭臻抬头看向了悬挂在三楼栏杆上的对联,从第一副对联,转移到了第二副对联上。 郭臻的这个举动看似寻常,却是又让围观众人颇感惊讶,因为围观众人对对联时,都是从这六副对联中挑选自己觉得最简单的先来对。 几乎没有人按顺序来,因为如果按顺序来对,那太不划算了,现在他们看到郭臻按顺序开始对第二副对联,所以才感到震惊。 这个叫郭臻的青年直接按顺序来对对联,是心大呢,还是真有这个实力? 不管众人怎么看,郭臻现在视线已经落在了第二副对联上,这副对联要比第一副对联长很多,难度也增加了很多。 这上联共有28个字,内容是这样的: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 单看内容的话,这个上联应该是这个客栈的东家不知道在哪个几角旮旯里的铁匠铺前抄的人家爱的对联。 这个对联中有白、黄、红、黑、青、蓝、紫七种颜色,颜色分别镶嵌在名词、动词之中,然后对联后面又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词,最关键的是这一副对联将这些元素串在了一起,有一个铁匠打铁的主题,这样一来,这副对联就很有难度了。 郭臻看完对联后,向旁边的店伙计问道:“这副对联有人对出来过吗?” 店伙计声音些颤抖地回道:“有......有一个下联。” “哦,那就读出来吧,省的我不小心再重复了,放心,这次不会再改字了。” “那个对出来的下联是‘周口店,秦书生,背汉赋,吟唐诗,填宋词,唱元曲,观明史,经冬历夏看春秋’。” “这下联对的很不错啊,联中将大家耳熟能详的周、秦、汉、唐、宋、元、明七个朝代名创造性的与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史等结合起来,春夏秋冬是四个季节名,看春秋对应打东西,最为关键的是,如果说上联意境是打铁的话,那这下联意境则是上升到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境界,着实不错!” 第54章 郭臻身份,连对数联 郭臻这点评一出,刘姓青年用手拍了拍旁边林姓青年的肩膀:“林兄,那个叫郭臻的青年在夸你这下联对的妙呢!” 林姓青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倒是好奇他能对出怎样的下联来。” “你就这么确信他能对出下联来?” “刘兄难道不相信?” “他能给出这样的点评,足以看出他见识不凡,我自然也是相信他能对出下联来的!” 就在两人对话结束后不久,郭臻朗声开口道:“我的下联是‘前古人,后来者,读左传,习右军,拜上卿,坐中堂,使下属,出将入相封王侯’。” 好! 郭臻的话音才落地,大堂内立马响起一阵叫好声,然后还有不少人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袋,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想到这个下联。 林姓青年眼眸一亮,也忍不住夸赞道:“壮志凌云,真是好气度啊!” 郭臻有些意外地看了林姓青年一眼,在朝他点头示意后,对店伙计说道:“我这样对,可算数?” 店伙计咽了一口口水,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眼神都有些呆滞了。 郭臻脸上浮现一丝笑容:“那就意味着我拥有一间可以免去食宿费用的房间了?” 店伙计呆呆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郭臻又是笑道:“那真是太感谢了,你们京城人就是好,第一天来京城,就向我展现了你们京城人的慷概。” “那我就不客气了,给我准备四个人的饭菜,记得多弄几个招牌菜。” “哦,对了,店伙计麻烦你去外面将我的书童和两个护卫领进来,我突然感觉腿有点酸,不想走路了。” “谢谢哈~” 郭臻说完,便寻了一张桌子坐下来。 店伙计听说郭臻有一个书童,两个护卫,脑袋隔了好一会脑袋还是嗡嗡的。 我擦! 这厮是在扮猪吃老虎啊! 不单是店伙计,堂内众人心中也齐齐生出这个想法。 不过,店伙计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他觉得自己的眼光应该没问题,如果郭臻真有一个书童、两个护卫,绝不会出现身上这副寒酸打扮。 或许,郭臻只是为了面子才说大话,至于他说的书童和护卫,只是同行伙伴假扮的。 店伙计怀着这样的想法,快步走出客栈,他想要揭穿郭臻的虚荣面具,从而逆转自己丢脸的格局。 不过,当店伙计看到小伍和另外两个体型健硕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架马车旁时,他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 我擦,居然也是真的,店伙计被打击得有些怀疑人生了。 小伍看到店伙计出来,语气有些不善地问道:“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店伙计出来干什么?我家公子现在如何了?” 店伙计本能地想要发怒,可看到小伍旁边杀气凛然的张虎和林雄,立马又萎了,语气恭敬回道:“郭臻…不,郭公子对出了两个对联,获得了一间免食宿的房间,吩咐我出来领你们进去!” 店伙计这话一出,小伍、张虎、林雄三人立马脸露惊喜,其中,小伍更是语带得意地对张虎和林雄说道:“张叔、林叔,我就说吧,公子才华横溢,定然可以对出这家的客栈的对联,为我们赢得房间!” 张虎、林雄点点头:“公子大才,到了京城依旧光芒闪耀!” “那是自然,公子不管到哪里都是‘人中之龙凤’。” “还是跟着公子好啊,本来有钱都租不到房间,没想到公子只是小露身手,便为我们赢来了免费食宿。” “嗯嗯,对了,公子还在等我们,我们先进客栈吧!”小伍说完这一句,然后对店伙计吩咐道:“你帮我们把马车安顿好,记得配一些上好的草料。” 店伙计并没有立即给出回应,因为他通过小伍与张虎、林雄的对话,正在猜测郭臻的真实身份。 小伍以为店伙计眼高于顶的毛病又犯了,于是提高音量道:“店伙计,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店伙计回过神来,有些不耐烦地回道:“听清楚了了,我这就去安排!” 当店伙计领着小伍、张虎、林雄三人进入大堂时,观联众人的面色又变了,特别是张虎、林雄靠近他们时,那种尸山血海的气势给了他们一种极大的压力。 这一刻,他们对郭臻的身份有了新的猜测,郭臻莫非是某个朝中大员的子弟,否则身边不可能有张虎、林雄这样的护卫随行。 郭臻并没有管观联众人心中是如何想的,在看到小伍、张虎、林雄三人到来后,立马招呼他们坐过来吃东西。 这客栈的上菜速度还真是对得起它异常豪华的装潢和规格,一盘烤鸭,一盘红烧肉,一盘糖醋鱼,一盘红烧猪蹄,一盘红煨鲍鱼,一份反季节素炒青菜,几碗滋补鸡汤,一小盆饭。 郭臻他们赶了一天路,肚子早就饿了,看到色香味俱全的一桌美食,眼睛都放光了。 所以,饭菜一上桌,郭臻他们便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吃相真是有辱斯文啊! 观联众人本来还觉得郭臻出身显贵,可看到郭臻这吃相,又似乎与想象中的贵公子形象有些不符。 除此之外,观联众人也有些失望,本来,他们还在等郭臻接着对对联,可郭臻现在就这么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着实让他们大失所望。 原来,这个叫郭臻的青年也就会对那两个对联而已。 观联众人看着郭臻四人有辱斯文的吃相,一眨眼的功夫就吃光一个盘的速度,不由摇了摇头。 只片刻功夫,观联众人就看到郭臻四人把分量很足的饭菜全吃进肚子里,看他们那模样,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客栈的饭菜味道真是好极了,真是舍不得走啊!”郭臻说完这一句,便起身来到对联旁,一口气将剩下四副对联全部对了出来:“第三联‘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我对‘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 “第四联‘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我对‘双木为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时入山林。’ “第五联‘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我对‘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世,诗才绝世。’” “第六联‘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我对‘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 对完后,郭臻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大堂内惊诧的众人,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 不吃这么多,如何有时间构思,这些人还真当自己一气呵成呢,呵呵…… 第55章 主动示好,京城学社 郭臻一口气说出后面四副对联的下联,这一惊人举动立马将观联众人给惊呆了,霎时间,整个客栈大堂一片寂静。 说起来,大堂内的这六副对联挂出来已经有好多天了,以前对的最好记录也就是对出三副对联而已,正因为难度颇高,才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特别是有意参加春闱的读书人前来尝试。 这些人到了客栈大堂后,大部分人静心构思,苦苦思索,心中期望的不过是对出三副、四副,以此来大出风头。 可郭臻倒好,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破了前人积累挺久三副对联的记录,还把新纪录刷到了六联全破这样的顶峰。 这一刻,众人心中既感到震撼,又感到别扭。 震撼是因为,郭臻连破数联的表现太恐怖了,别扭则是因为,郭臻举止‘粗俗’,与他们心目中的记录创造者相去甚远。 在他们心中,创造这个记录的人怎么着也得是个衣着得体,文质彬彬,风流潇洒的大才子,可郭臻却是一副‘寒酸打扮’,且吃相粗俗,根本和风流才子挂不上钩。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林姓青年和刘姓青年,他们就没有表现出异样,两人并肩走到郭臻面前,拱手施礼道:“在下济南林宸,字云逸(在下太原刘枫,字君理),见过郭兄!” 自称林宸的青年穿着雪白的袍服,一尘不染,像是从诗书墨卷里走出来的谦谦君子,看上去,给人一种守规遵矩,标准好学生的感觉。 另一个自称刘枫的青年则穿着墨色的蜀锦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温润羊脂玉簪束起,五官英俊,看起来有些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对于林宸和刘枫,郭臻虽然没有听说过,但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这两人颇为不凡,至少眼光不错。 有人主动示好,郭臻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也朝林宸、刘枫拱手施礼道:“南京郭臻,字弘毅,见过云逸兄、君理兄,两位仪表堂堂,举止不俗,当真是一表人才!” 刘枫笑着摇摇头:“我们可当不得一表人才之称,弘毅兄才思敏捷,片刻功夫便把大堂内的对联全部对出,这才是真正的一表人才,不怕弘毅兄笑话,我仅对出两副对联来。” 刘枫的话才刚说完,林宸立马出声附和道:“君理兄所言有理,弘毅兄片刻功夫对出全部对联才是真的一表人才!” 郭臻微微一笑:“我也只是侥幸而已!” 郭臻谦虚地说了一句,随即伸手请林宸、刘枫坐下,然后亲自为两人倒了两杯茶。 “弘毅兄太谦虚了!”刘枫坐下后,端起了茶杯:“侥幸可是对不出这六副对联来的。” 林宸也附和了一句:“不错,特别是‘寸土为寺,寺旁言诗,诗曰:明月送僧归古寺’这副对联,我思索了许久,也只是稍有头绪,没想到弘毅兄随口就将下联对出,着实令人汗颜啊!” 刘枫和林宸倒不完全是恭维,而是真的佩服,两人一个是山东乡试的解元,一个是山西乡试的的第二名,也算是天子骄子,如果不是被郭臻的才学震撼,他们绝不会这般主动前来结交。 郭臻微微一笑道:“对对联只是小道,对于我们这些参加科举的学子来说,八股经义才是根本。” 刘枫、林宸认同地点点头:“弘毅兄所言有理,朝廷以八股取士,对我们来说,钻研经义才是首要之事。” 说到这里,林宸似乎响起了什么,当即对郭臻说道:“弘毅兄,你刚来京城,应该还没加入学社吧?” 郭臻点点头,然后问道:“云逸兄,请恕我孤陋寡闻,不知你说的加入学社是何意?” 林宸笑着回道:“弘毅兄无需妄自菲薄,你刚到京城,不知道京城学社实属正常。” “如今朝堂党争越发严重,我们这些来赶考的学子,往往一到京城,便会加入各式学社。” “进入学社好处颇多,一来,我们可以相互应证所学,为会试、殿试做准备,二来,学社内的前辈既有朝堂大佬,也有当世大儒,加入其一,也算是有了组织,不至于势单力孤,而这些学社前辈也会抽时间来指点我们,甚至收他们看好之人为徒。” 郭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弘毅兄,我和君理兄已经加入了义理社,如今见弘毅兄气度恢弘,才学不凡,便想邀请弘毅兄也加入义理社。” “多谢云逸兄、君理兄的一番好意,只是我如今对义理社缺乏了解,现在就加入未免太仓促了,不如让我考虑几天,顺便对义理社做一番了解。” “加入一社对未来有较大影响,弘毅兄加入前多了解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多谢理解,不知云逸兄可否简要介绍一下义理社现在的情况?” “当然可以,义理社背后的大佬有几位,其中分量最重的当属内阁大学士常衡以及大儒许宏、许应兄弟,如今义理社待考的社员有一百六十八人,负责管理学社的社长一人,副社长一职暂时空悬,理事五人。” “义理社背后居然有内阁大学士常衡以及大许先生、小许先生支持,这份实力当真是雄厚啊!” “这是自然,虽然其余学社背后也不乏朝中大佬或者大儒,但我们义理社在京城众学社当中,实力也是位列前五的存在,我侥幸拜小许先生为师,如今为学社五理事之一。” “原来云逸兄是义理社的理事啊,真是失敬失敬。” “弘毅兄太客气了,以弘毅兄的才学,要拜入两位许先生门下不难,到时候,或许悬着的副社长一职就是弘毅兄的。” “咳咳,现在说这个还早了些,如刚才所说,到底要不要加入义理社,我还需考虑一番。” “这个不急,弘毅兄慢慢考虑,对了,弘毅兄赶路辛苦,我们就不打扰了,改天我们再来拜访!” “那下次再会!” “下次再会!” 第56章 赔礼道歉,舒适客房 林宸、刘枫离开后,郭臻便想招呼小伍、张虎、林雄一起上楼休息,也就在这时候,之前那个店伙计领着客栈掌柜走了过来。 客栈掌柜是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一走到郭臻面前,便拱手向郭臻行礼道歉:“郭公子,都是老朽管教不力,以致多有怠慢,老朽代表东家向郭公子赔罪了。” 说到这里,客栈掌柜指着店伙计又说道:“像这种目中无人的店伙计,本客栈会将他清理出去,以正客栈规矩,还望郭公子海涵。” 客栈掌柜的话刚说完,店伙计连忙向郭臻赔罪,那表情跟世界末日似的:“郭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以致冲撞了郭公子。” “郭公子大人大量,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若是丢了这份差事,家人就没法活了。” “还请郭公子饶过小的这一回,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郭臻看着拱手致歉的客栈掌柜,以及仿佛世界末日一样的店伙计,先是一怔,随即微微点了点头。 店伙计之前的态度虽然有些恶劣,但郭臻没吃什么亏,还得了不少好处,怎么会计较这点小事。 再者,这店伙计一脸末日的样子,应该也是记住了这次的教训,何须将人赶尽杀绝。 于是,郭臻拱手向掌柜回了一礼:“在下托贵店之福,才有了安身之地,感谢尚且不及,何来得罪之说,至于这位店伙计,小惩即可,以后再犯错误,再逐出客栈也不迟。” 听了郭臻这话,好似世界末日一样的店伙计长松一口气,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郭臻,然后羞愧地低下头。 客栈掌柜一脸感叹地看着郭臻,很是真诚地说道:“郭公子仁厚心善,真是世所罕见!” 如果说刚才对对联,郭臻的才学震撼了客栈掌柜,那么此时郭臻的为人,又一次震撼了客栈掌柜。 客栈掌柜扭头向旁边的店伙计训斥道:“你还不快谢过郭公子,如果不是郭公子为你求情,老夫定会将你逐出客栈。” 店伙计恍然大悟,一边向郭臻行礼,一边说道:“多谢国公子大人大量,小的定会痛改前非,郭公子的大恩,小的也是结草衔环,没齿不忘!” 郭臻不在意地摇摇头,拍了拍店伙计的肩膀,说道:“记住,顾客便是大老爷,以后莫要再犯!” 顾客便是大老爷! 客栈掌柜听了这句话,眼眸顿时一亮,这句话他心有感触,再看向郭臻的目光,更为敬重了。 郭臻也是看在店伙计心有悔意,才会帮他向客栈掌柜说话,他对人的宽容并不是无原则的迁就,更不是善恶兼容,而是把对别人的宽容与对错的批判统一,如果对方给自己造成大伤害,亦或者犯下大错还冥顽不灵,他也绝不会姑息纵容。 经过这事,店伙计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将郭臻四人领到房间后,立马屁颠屁颠地下楼给郭臻他们打热水泡澡。 郭臻一进入楼上房间,便不由感叹客栈的大手笔,郭臻四人的客房不但极为宽敞,还雕梁画栋,装饰极为奢华。 客房里面大体分为三部分,卧室、客厅和阳台,一进房间便能嗅到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黄金雕琢的花卉在白石之间妖娆怒放,客厅还有一个小型的假山盆景,大约是曲水流觞的场景,其他诸如此类摆设也是不一而足。 最难能可贵的是,房间奢华不乏舒适,门廊、门厅向南北舒展,房间内的桌椅摆放也是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例如屏风等各类生活设施不一而足。 房间可能是在墙壁间暗藏地龙,尽管外面寒风呼啸,但房间内依旧温暖如春。 郭臻闲走至阳台,当即看到外侧墙头上露出琉璃瓦砌成的小烟囱,位置相当隐秘。 果然是地龙,这家客栈的东家可真是舍得下本钱,地龙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脑洞大开的智慧,将房间墙壁砌成空心的“夹墙”,俗称“火墙”。 墙下挖有火道,添火的炭口设于屋子外面的廊檐底下,炭口里烧上木炭火,热力就可顺着夹墙温暖到整个屋子。 为使热力循环通畅,火道的尽头设有气孔,烟气由台基下出气口排出,热力循环之下,整个屋子在冬季也能给人四季如春之感。 当然,这样玩很费钱,一般人可是用不起。 不过,客栈这么弄,让郭臻很满意,当然,小伍、张虎、林雄三人也是极为满意,三人正兴奋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左看看,又看看。 郭臻在阳台上待了一会,便回到卧室准备泡一个热水澡,尽管几个大男人共处一个大房间,但因为有屏风将几处区域隔开,倒不会让人感觉不自在。 店伙计很有心,给郭臻准备的热水中特意放了一些香草,这使得郭臻不但洗净了一路的风尘,还浑身飘香。 泡过澡后,郭臻换了身薄些的干净衣服,然后拿出从马车上搬来的书籍以及文房四宝,开始读书、做题。 春闱在即,郭臻通过分析近年来的春闱试题,来预测一些考题,并以此来练习八股文的写作。 八股文虽然有固定格式,但要写好、写妙其实并不容易,郭臻也不确定接下来的会试,自己能借用多少来自穿越者的福利,为防万一,还是尽可能提高自身能力更保险一些。 郭臻选定一个题目,然后提笔研磨,掐着时间写完一篇八股文。 写完之后,郭臻稍作休息,又秉灯对写好的八股文仔细研读,对其中的不足之处进行认真修改。 这个过程有些繁琐,但读书做题就是这样,前世郭臻经过高考的锤炼,对这种状态还算蛮习惯的。 将这篇八股文修改完善后,郭臻见时间还早,又拿出之前听老师程膺讲课的笔记开始看了起来。 程膺之前讲的东西并不是特别深奥,按理说没必要反复研读,实际上,郭臻研读的不是记录的问题本身,而是程膺这个大学问者不同于常人的看问题以及思考问题的角度。 像程膺那个层次的人,在看待一些普通问题时,往往能从一个高屋建瓴的角度进行,这能给郭臻很多启发。 等郭臻看完笔记,夜已入三更,郭臻当即熄灯睡觉,开始寻一个好梦。 第57章 粮价上涨,新旧之争 第二天上午,郭臻、小伍、张虎、林雄四人在客栈吃过免费的早餐,便出了客栈,准备到京城街头到处逛逛。 京城着实繁华,不管是不是喜庆日子,街上都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在闲逛的过程中,郭臻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京城的老百姓似乎对前来赶考的举子颇为敌视。 一开始,郭臻很是费解,通过打听,郭臻才知道因为各地举子以及他们的从属、家人汇聚京城,开启了京城的隐患。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物价飞涨,每斗五六十文的稻米,如今已涨到了近百文。 价格直接翻倍! 这意味着,拿着同样的钱去买米,到手的只有原来的一半。 巨大的反差,连权宦大富人家都要受到影响,毕竟要维持着一大家子,每日耗费颇多,再加上人际往来、上下打点,这钱是怎么都不嫌多的。 至于普通人家,那就更不要说,本来日子就过的紧巴巴的,这物价一涨,家中财富迅速缩水,影响可谓深远。 民以食为天,并非单单指代吃饭,粮食的价格一涨,其它物价也会随之上扬,令生活成本成倍增加。 生活在京城,虽然说寸土寸金,但住的房子轻易难以变现,又受到户籍约束,住户不能朝生活成本低的地方流动,是以这里的百姓过的并不滋润。 不过,自古以来,无论是什么人,遇到不顺,总归要去找个仇恨目标,更何况,这物价本不是小民小户能够掌控的。 旁人也难以明白其中的奥秘,京城百姓自然要找个具体的目标,将仇恨转移过去。 这不是什么劣根性,面对困苦局面,人总归要有所抵触的,不可能甘之如饴,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其他人。 这京城百姓如今的仇恨目标,正是那一名名远道而来的举子,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们一看到背着书箧的举子,就会行“注目礼”。 郭臻昨天进城时坐着马车,今天出来闲逛时又没有穿儒袍带青衿,倒没有享受这“注目礼”。 不过,这“注目礼”的威力,郭臻却也勉强能感受到,因为郭臻看到几个举子被京城百姓的“注目礼”盯得头皮发麻,纷纷脚步匆匆地逃开。 临近晌午时,郭臻四人寻了一间饭馆,准备犒劳犒劳自己的肚子,顺便听听食客们的谈话,以此了解京城的情况。 大明不搞‘文字狱’,言论极为自由,周围的人围绕“金虏”“粮价”、“变法”、“科举”等话题畅所欲言。 “北边听说又打了败仗,金虏不过那么点人,为何压得我们大明军队抬不起头来……” “这般下去,金虏越打越强,而我大明怕是要被拖垮……” “据说,内阁最近要颁布市易法了……” “新党这也太鲁莽了,他们刚刚重获圣上信任,便大行变法,这是取祸之道啊!” “是啊,市易法明显要革京城商贾们的命,这才引得商贾们孤注一掷,提高粮价,想要守望相助,只是这般一来,却是让我等赶考之人背了黑锅。” “听说这次会试赵次辅会亲自过问,也不知会考些什么?是和从前一样以经义典籍为主,还是会涉及新党的主张,如果考新党的主张,那我可不熟悉。” “是啊,如果考新党主张,那就麻烦了!” 郭臻听了半天,终于碰到了和科举有关的话题,立刻竖起了耳朵。 不只是郭臻,其他几桌人,也都停下话头,将目光投了过去。 那说话之人也不负众望,侃侃谈道:“你们莫要太过担心,先不说旧党掌权已久,绝不会坐视不理。” “单说新党刚刚恢复权势,他们的主张知道的人还不多,如果贸然以新学代替经义,必会得罪无数如我们这般的新科举子。” “当然,新党既然复起,肯定要有所表示的,或许这次会试的策问便与大明当前的局面有关。” 这番话一道出,立马有人接口讨论:“大明当前的局面?莫不是这粮价突涨?要我说,粮价突涨也并非坏事,谷贱伤农,贵一点也有好处……” “胡说八道,你家经商,倒卖谷物,当然这么说。” “……” 郭臻静静地听着,心中对“北方战事失利”、“新党复起”、“粮价上涨”等问题暗暗重视起来。 同一时间,京城内阁,正有名老人在拍桌咆哮:“我看赵老抠是疯了,科举取士乃是国之大事,岂能朝令夕改!” 老人这一拍,将几叠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奏章给拍的散落开来,但其人恍若未觉,“噌”的一声从位上站起,就要向外走去:“老夫这就去面见圣上!” 内阁乃是大明的行政中枢,执掌乾坤权柄,总理天下阴阳,内阁大学士的人数为一人至七人不等,其中,又以内阁次辅和内阁首辅为尊。 内阁大学士在内阁处理日常事务,主要有两类,其一是接见百官,了解天下政事情况,其二是奏审、执行皇命、审批各府公文。 内阁的装饰并不华贵,摆着几张书桌,三名年龄各异的男子坐镇其中,每个都气态凝实,呈现出一股大格局、大气象。 那个突然出声的老人,形如枯槁,但双眸有神,说话的时候气血上涌,脸上浮现出一点红色,他就是在审批公文,看到一张奏章之后拍案而起,露出气急败坏的模样,令旁边几人都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这时候,旁边一个年约四十许的中年人放下奏章,皱眉看了过去:“陈首辅,您这是怎么了?” 中年人头发打理的清清爽爽,留着五柳长须,说话时中气十足,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 此人名叫王朗,因在剿杀农民起义军的过程中督战有功,加上治理地方政绩突出,新近入得政事堂,乃是朝廷新贵。 被他称为陈首辅的老人,名叫陈缜,乃是旧党魁首,三朝老臣,资历很高,在内阁有很高的威望。 自去年新党魁首赵昱担任内阁次辅一职,这陈缜也不管赵昱的主张对与不对,处处与赵昱作对,说他只是单纯为了和赵昱作对而作对也不为过。 第58章 内阁格局,隆兴皇帝 陈缜听了王朗的问话,没有作出回应,气哼哼地就要迈步走出内阁。 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赵昱那边的折子吧?可是要以新法去做会试题目?” 说话的人头发近乎花白,身子瘦削,但骨架很大,同样留着长须,看上去精神矍铄,此人名叫秦屿,是旧党的中流砥柱之一,他同样多与赵昱作对,不过,相比陈缜的不分对错,秦屿要稍稍理智一些。 陈缜、赵昱、秦屿、王朗,再加上感染风寒的常衡,以及奉旨出京公干的张阳和吴印,这七个人便是内阁的全部人马,整个大明拥有最惊人权势的人物。 陈缜停下步子,抬起枯瘦老手,指着一封奏折说道:“赵昱的心腹周浑上了封奏折,说京城的粮价变化危及社稷安危,应当尽快平抑物价,还是那一套吹捧乱法的腔调,还说要借会试的机会,选拔国之英才,不就是想趁势更改会试主旨吗?” “周浑上的折子?”秦屿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周浑这次治理黄河水患有些功劳,只是不知真假,如今看来,是想借势而为了,不过这次会试交给赵昱主持,我等已经退让了一步,要的就是保证主旨不变,如果他们想要趁机更弦易辙,未免有些太过了!” “赵老抠手下这群人,不学无术,不少人德行有亏,行事肆无忌惮,这样的事情他们绝对做得出来,”陈缜冷笑一声道:“要说借势,这京城商贾的事端,还不是他们这一群人搞出来的?” “先前,他们为了筹备军资,不顾定额,大发宝钞。” “现在,他们又要颁布市易法,打压京城商贾,这些商贾的背后,都不是易于之辈,岂能让他们如愿?” 所谓宝钞,就是大明朝廷发行的纸币,共有六种币值,一百文、两百文、三百文、五百文、一贯(一千文铜钱)。 前世,不少人看不起古人,认为古人的认识有局限性,但实际上,在这个架空的古代世界,不乏聪慧之人清楚的看出了纸币的弊端,上书朝廷需对纸币发行立下法度。 是以,朝廷规定宝钞发行每一届都要有定额,为一百五十万贯左右,要有准备金五十万贯,每三年为一届,届满时制造新的宝钞,调换旧的宝钞,以此避免通货膨胀。 秦屿听了陈缜的话,顿时沉默了,他对新法一直持否定态度,是因为新法与他的政治思想相悖,更知道但凡变法,难免生出混乱,给例如辽东金虏这样的外敌以可乘之机。 在秦屿看来,变法、新政说穿了,就是对现有利益的重新划分。 蛋糕就那么大,分给你多一些,其他人就会少些,其中涉及到的,不仅仅是政治斗争,还有利益厮杀。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次新党复起要变法,这个过程中令多少人的利益受损,就会产生多大的阻力。 同样的,新旧交替,制度不全,最容易让敌人(金虏和起义军)乘虚而入,造成种种乱象。 秦屿乃是贫苦家庭考出来的,之后建立的秦家也只是书香门第,他对变法的抵触,主要是出自理念,不像陈缜,陈缜出身京畿大族,家族利益与京城商贾有所纠葛。 秦屿想了想,也站起身来:“无论如何,科举之事不能做儿戏,若是突然变更,不知道要有多少学子的多年苦读化作东流水。” 不过,不等秦屿和陈缜走出内阁,就有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进入内阁办事地点:“几位阁老,圣上有口谕传下。” 三位内阁大学士对视一眼,跟着正了正衣冠,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只是秦屿和陈缜的心里,却闪过一丝不妙之感。 皇宫,御书房。 隆兴皇帝朱常英坐在龙椅上,隔着桌案听着对面一人的话语,暗自点头。 “……圣上,科举为天下士林之风向,科举所重,天下学子自会精研。” “如今京城商贾沆瀣一气,只考虑自家利益,不顾朝廷的财政困难,使得朝廷局势恶化。” “对此,朝堂衮衮诸公,要么冷眼旁观,要么无从应对,说明朝堂上缺乏勇于变革的人才,应当借这次科举,选拔出一些有才之人作为补充……” 隆兴皇帝刚登基的时候,处处小心,事事谨慎,那时,他通过扶持旧党,打压新党,坐稳了皇位。 可近些年,大明内有农民军作乱,外有金虏进犯,面对这般危局,朝廷却因为士绅制度僵化、土地兼并严重、海禁以及天灾不断等原因,国库日渐空虚,根本无力应对这些危机。 而旧党自上位起,便忙于争权夺利,没有多少作为,这让隆兴皇帝大失所望,于是把希望寄托在了新党身上。 不过,隆兴皇帝很精明,在旧党势大的情况下,并没有冒险和旧党决裂,强势扶持新党,只是给了新党两个内阁席位,其中,新党魁首赵昱担任内阁次辅,新党中坚常衡担任内阁大学士,让新党自个儿去旧党碗里夺食。 赵昱担任内阁次辅后,倒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四处鼓吹变法,但刚刚,赵昱突然过来说要在今年会试中侧重变法方面的考核。 隆兴皇帝很清楚,这样做必然触怒旧党,因而对于是否准奏有些踌躇。 仔细考虑一番后,隆兴皇帝最终决定准奏,现在的大明死气沉沉,太需要变革了。 有了决定后,隆兴皇帝立马派人招内阁大学士过来,名义上是议事,实际上却是要发布决定。 对于这一点,赵昱非常清楚,这位新党魁首是个貌不惊人的人,脸色黝黑,个头不低,若不是穿着一品大员的朝服,很容易被人当成是种地老农。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仅在较短的时间内从新党普通成员成为新党魁首,还能把握住隆兴皇帝的心思,借着隆兴皇帝有意改变朝堂格局的机会,一举登上内阁次辅的位置。 明面上,赵昱现在是隆兴皇帝摆弄朝堂格局的核心棋子,暗里,赵昱却也开始施展心中的抱负,他要让新党取代旧党,成为大明这艘巨舰的真正掌舵人。 第59章 观察坊市,路遇不平 郭臻在饭馆吃完午饭后,又和小伍、张虎、林雄三人走上街头,因为刚刚在饭馆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这次逛街郭臻的观察有了重点,例如市易法的实施对象—京城的坊市。 通过观察,郭臻发现大明京城的坊市虽然繁华,但区域划分比较模糊,住宅区域与商业区域混杂,茶肆、酒馆、店铺几乎遍布各处。 这样的布局太过杂乱,既不利于统一管理,也限制了商业的进一步繁荣。 眼下的京城看似光鲜繁荣,其实暗潮汹涌,即便不算上庙堂党争的风波,单单是商贾联合之势,就凶险万分。 照着历代科举的惯例,这次会试很可能会选择一项军国大事问策,只是不知道主考之人,还不好揣摩…… 考生参加会试,除了自身学识之外,还要懂得审时夺度,揣摩主考官的心思是其中的重要一条,考官的学术倾向、官职、所掌部司,更是重中之重,很有可能关系到考卷内容。 因为这个缘故,很多考生来到京城后,第一件事不是苦读备考,而是去走亲访友,靠着人脉探究一番。 但对郭臻来说,一切还要等到主考官的身份确定了之后,才能行事。 走着走着,郭臻的注意力被两个面红耳赤相互拉扯的人吸引,其中一人约莫三十出头,穿着光鲜,只是衣服有些褶皱,一双桃花眼细长,眼窝有些深陷,一圈都是黑的,好像昨晚没休息好一般。 这人正伸手扯住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这少年穿着非常寒酸,衣衫很不合身,有些短小,露出手腕和脚腕一截,在他的手里有着两包草药,似乎刚去药店抓药了。 郭臻、小伍、张虎、林雄四人随着路人围拢过去,走近一些,便看到光鲜男子一边朝围观众人展示一个青色钱袋,一边气势汹汹地质问寒酸少年:“你快老实交代,将我的五两银子藏哪里了,我这钱袋里明明装了十两银子,怎么现在只剩五两银子了?” 寒酸少年闻言,一脸委屈愤慨地辩解道:“你污蔑好人,我捡到这个钱袋时,里面就只有五两银子。” 光鲜男子面露冷笑道:“你撒谎,明明是你把那五两银子昧了起来,你若不将那五两银子还给我,我就拉你去见官,说你偷了我的银子,不问自取是为偷,咱们京城有的是青天大老爷,到时候定叫你皮肉开花还得还我银子。” 说完后,光鲜男子加力拽动寒酸少年,大有将他拉着去见官的架势。 寒酸少年脸上的委屈和愤慨更盛,一边抗拒着光鲜男子的那扯,一边大声向围观众人解释。 小伍、张虎、林雄三人面露不忍,当即看向郭臻,希望郭臻能出面帮一帮寒酸少年。 郭臻微微摇头,让小伍、张虎、林雄稍安勿躁,之所以这样,一是因为眼见不一定为实,郭臻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二是因为郭臻留意到两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正朝这边走来。 锦衣卫的雄风虽然不如大明开国前期,但在民间依旧很有威势,随着这两个锦衣卫的到来,围观众人立马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 光鲜男子看见两个锦衣卫到来,脸色顿时一喜,立马拉着寒酸少年来到两个锦衣卫的跟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指着寒酸少年控诉起来:“小的有冤,请两位大人明断。” 来的两个锦衣卫,一个年近四旬,一个年纪才二十出头。 年长的锦衣卫眼眸微眯,问向光鲜男子道:“你有何冤?” 光鲜男子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启禀大人,小的昨晚从家里取了十两银子要去办事,谁知半路掉了钱袋,被这小子拾去了。” “在小的追索下,这小子才终是还了钱袋,可是钱袋里只剩下五两银子了。” “这小子昧下了小的五两银子,这银子可都是小的血汗钱啊,还请大人为我做主!” 寒酸少年听了光鲜男子的控诉,浑身都在发抖,不等年长的锦衣卫发话,便语带愤慨地反驳道:“你血口喷人,我在这里捡了钱袋,就一直在这等了大半天。” “我见你像是在寻找丢失的东西,便叫住了你,问你在找什么,你说在找钱袋,我便将钱袋还给你了。” “你的钱袋里本来就只有五两银子,我也将它如数奉还了,谁昧下你五两银子了!” 这话一出,不但围观之人齐齐向光鲜男子发出嘘声,就连年轻的锦衣卫也满脸愤慨。 光鲜男子感受到众人的怒意,心中有些慌,在留意到寒酸少年手中的草药后,他眼珠子一转,一边指着寒酸少年手中的草药,一边理直气壮地质问寒酸少年道:“你还说没昧我的银子,你这药不便宜吧,哪来的钱?人赃俱获了还不承认!” 寒酸少年面色涨红,愤慨反驳道:“你胡说,这是我从家里带钱买的药。” 两个人越说越激动,在两位锦衣卫面前唾沫横飞,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年长的锦衣卫看着争执不休的两人,冷哼一声,将正在争论的光鲜男子和寒酸少年震慑住。 这时候,年轻的锦衣卫一边晃了晃腰间的绣春刀,一边喝道:“你们都给老子闭嘴,都听张大人的,谁再吵吵试试,看看是你们嘴硬还是锦衣卫的牢饭硬!” 在民间传说中,锦衣卫杀人不眨眼,而锦衣卫的监狱更是如地狱般恐怖,光鲜男子、寒酸少年心生恐惧,都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年长的锦衣卫见光鲜男子和寒酸少年安静下来,指着光鲜男子说道:“你先说!” “谢大人!”光鲜男子双手扶地叩头感谢,然后指着寒酸少年,言辞凿凿地说道:“事情是这样,小的......” 在年长锦衣卫询问两个当事人案情的时候,郭臻将目光转向了四周,在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人后,他脑中有了一个想法。 郭臻跟小伍、张虎、林雄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出人群,朝卖冰糖葫芦的摊子走去。 第60章 调查真相,出言相助 到了摊子前,郭臻客气问向老人:“这位老丈,你的冰糖葫芦怎么卖?” 老人伸手比了一个六的手势:“公子客气,承惠六文钱一串。” 郭臻微微点头,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了六文钱递给老人,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买了冰糖葫芦后,郭臻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笑着问道:“老丈今天出摊多久了,生意可好啊?” 老人刚做了一单生意,心情不错,而且正愁着自己要看着冰糖葫芦摊子不能去看热闹,现在有人来跟自己聊天,求之不得呢,于是便和郭臻聊了起来:“天刚亮就出摊了,现在天气冷,生意不太好。” 郭臻顺势问道:“老丈一大早就出摊了,那看见前面是怎么回事了吗?” 老人面露得意地回道:“你还真是问对人了,刚才我看的真切,那个衣着寒酸的小子拎着两包草药从那个方向过来,就打我跟前走过去,走了没多远,就看到那小子瞅了墙根一眼,然后他蹲下就捡了一个钱袋,青布做的钱袋。” “这小子可真是走运,不过,这小子也实诚,捡了钱袋就蹲在那不走了,就在那等失主。” “大约半个时辰后,就看见那个衣着光鲜的男子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他一边走,一边东瞅西看,像是在找东西。” “于是,那小子就问那男的在找什么东西,那男的就说钱袋丢了,在找钱袋呢,然后那小子就把钱袋给那男的了。” “那男的接过钱袋,打开数了数,转忧为喜,也没说声谢,转身就走了。” “不过,刚走没多久,那男的就又回来了,然后就看见他俩吵了起来。” 老人将整件事情的原委缓缓道来,郭臻听后点了点头,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体也就弄清楚了。 按老人的说法,事情大体是这样的:光鲜男子丢了钱袋,寒酸少年捡到了,等光鲜男子来找时,就将钱袋还给他了,光鲜男子拿到钱袋后,打开数了数,转忧为喜,这就是说,钱包失而复得,里面的钱一个子也没少,可是走了又回来,无非是想这寒酸少年单纯似憨,拾到钱都不要,不如再讹这寒酸少年一些钱花花。 不过,郭臻为了保证事情的真实性,在告别老人后,又溜达去了附近另一个摊点,这是一个卖烧饼的摊位,摊主是一位大叔,身边还跟着一个吮指头的小屁孩。 郭臻走到摊位前,买了两个烧饼,然后蹲下逗了逗小屁孩,夸了句就将手里的糖葫芦给了小屁孩。 接着,郭臻又向这位烧饼摊大叔了解了一下情况,大叔说的话基本上和糖葫芦老人是一样的。 郭臻告别烧饼摊大叔,将买的两个烧饼给了靠着墙根晒太阳的乞儿,又问了下刚才发生的事,乞儿说的基本上也是一样。 这般一来,这件事就可以下论断了,是那光鲜男子恩将仇报讹钱了。 于是,郭臻便向着人群走了过去。 人群中,年长的锦衣卫还在盘问两人,一边盘问一边仔细观察两人的眼睛和神色,看看他们的眼睛是否在闪烁,看他们是否有理屈词穷的面红耳赤,另外年长的锦衣卫耳朵还微微动着,仔细听着两人的回答,听两人的气息。 这也是年长的锦衣卫断案积累的审讯经验,一曰辞听,即所谓听其言词,理屈则辞穷;二曰色听,即所谓察其颜色,理屈则面红耳赤;三曰气听,即听其气息,理屈则气不顺;四曰耳听,即审其听觉,理屈则听不清;五曰目听,观其双目,理屈则眼神闪烁。 年长的锦衣卫审问完毕,心中已是明了,断定寒酸少年是个憨娃子,无论自己怎么问,他说的前后经过一样,而光鲜男子就不同了,昨晚取钱出去,宵禁了还出去干什么,自己询问的时候,他的回答前后颠倒,言辞不一。 于是,年长的锦衣卫指着光鲜男子冷声喝道:“你在说谎!” 光鲜男子顿时慌了,不过,他还不死心,只见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诉道:“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才是受害者啊,大人你不能被他的表象给欺骗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小子穿的寒酸,又买药,他…他绝对是捡钱眼开啊,大人明察……” 年长的锦衣卫见光鲜男子能缠会磨,心道有些不好对付,当然,这是年长的锦衣卫作风正派,处理案子讲究以理服人,换做他人,怕是直接凭喜好论断。 年轻的锦衣卫便是这样,不过,他虽然很想直接判光鲜男子有错,但考虑到顶头上司喜欢以理服人,便暂时选择了沉默。 就在场面有些僵持的时候,郭臻走到年长的锦衣卫面前,拱手行了一礼:“这位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年长的锦衣卫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等走到一边,他当即问向郭臻:“这位公子,不知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大人可是在发愁如何以理服人地处理这件案子?” “不错,你可有法子?” “在下确实有一个法子。” “愿闻其详!” “大人,这少年捡的是五两银子的钱袋,而那男子丢的是十两银子的钱袋,这说明这钱袋不是那男子的……” “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年长的锦衣卫先是惊呼一声,然后语带夸赞道:“这位公子,你的法子很不错!” 郭臻谦虚回道:“大人谬赞,以大人的断案本事,即便我不说,大人应该也能很快想到应对之法。” “你不但头脑灵活,还为人谦虚,着实不错,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免贵姓郭,名臻!” “原来是郭公子,多谢了!” “大人客气!” 稍作寒暄后,两人回到人群内,年长的锦衣卫先是朝郭臻点点头,随即扭头对两个当事人说道:“你们刚刚所言可都属实?” 寒酸少年想都没想,便是回道:“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至于光鲜男子,则是面露迟疑,正当他想调整说法时,年长锦衣卫的声音又是响起:“你们回答之前可要想清楚,若是敢欺骗我,哼哼……” 第61章 纷争解决,林宸举荐 光鲜男子被年长锦衣卫这么一吓,哪里还敢改口,连忙点头回道:“大人,小人…小人所言也句句属实!” “既然你们刚刚所言都属实,那就说明……”年长的锦衣卫略一停顿,然后对光鲜男子说道:“那就说明你丢的钱袋不是这少年捡的,你接着去找你丢的钱袋吧,不准再耍胡赖,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到这里,年长的锦衣卫转身对寒酸少年说道:“小伙子,你捡的钱袋另有失主,你拿着它去等真正的失主吧,如果等不来失主,我就做主将这钱袋断给你,随你如何使用。” 年长的锦衣卫说完之后,将钱袋从光鲜男子手中拿了过来,放在了寒酸少年手中。 光鲜男子心中悔恨交加,急忙说道:“大人,这…这钱袋是我的啊,我的钱袋就是青布做的!” 也就在这时候,郭臻拿出自己的钱袋,笑着对光鲜男子说道:“好巧,我也有一个青布钱袋,你看,青布钱袋这么多,怎么能说这少年手中的钱袋就是你的,趁现在天色还早,赶紧去找你装有十两银子的钱袋吧!” 光鲜男子在围观众人的侧目中,欲言又止,最后灰溜溜地走了,这时的他后悔到极点,他赌了一晚上,好不容易赢了几两银子,可因为贪心不足,现在连本钱都没了。 这场纷争落幕,围观众人对断案公正的两个锦衣卫报以各种褒奖,寒酸少年也感激地朝他们下跪叩头。 只有年长的锦衣卫心里清楚,这次真正帮上忙的不是他,而是郭臻。 不过,等年长的锦衣卫再次想起郭臻时,却发现早已不见了郭臻与随从的身影,不禁感叹道:“可惜了,本想和这位郭公子结交一番的!” 宣武门附近,有一座庄园占地数十亩,内里亭台楼阁、石山绿水,它就是京城排名前五的学社—义理社的驻地。 昨天林宸与郭臻接触后,便越发觉郭臻不凡,思虑一晚后,他决定不等郭臻自行考虑,而是回一趟义理社,向义理社重点推荐郭臻一番。 由于社长黄越近期被招入翰林院协助修编史书,现在义理社由第一理事王韧负责打理,而林宸要推荐郭臻入社,需得经过王韧的同意。 林宸脚步匆匆地来到王韧的阁楼去前,通报之后,被人引着进入楼中。 王韧的阁楼内布置素雅,有种出尘之感,这时候,王韧正跪坐其中,手上捧书,高声朗读,对进来的林宸视而不见。 林宸也不着急,静静等待,过了盏茶时间,王韧放下书,起身整理了衣衫,这才转身走来:“林理事,你近期不是在考察合适的入社人选么?现在匆匆回来,可是发现了合适人选?” 林宸笑道:“果然瞒不过王理事,我这次回来,正是发现了大才郭臻,他是这次南直隶乡试的解元,才华卓着,文思敏捷,我觉得该以上礼将他迎入学社。” 所谓上礼,是义理社的一种说法,但凡要加入义理社的人,都需要经过考察,并递上仪呈,才能算是入社。 只是,除此之外,如果那入社之人才学卓着,名声斐然,却不需这般繁琐,义理社会派人前往邀请,依照规格不同,有小礼、中礼、上礼之分。 林宸说要以上礼对待郭臻,显然对他很是看好。 哪知,王韧却是皱起了眉头:“上礼?你所说的郭臻我听说过,虽然这次乡试考中了南直隶的解元,但之前表现一直很平庸,这次能夺得解元纯属侥幸。” “像他这样的人多是昙花一现,何况江西省的解元刘靖刚刚确定入门,我已着人为他定下上礼,哪还分得出人手?” “这样吧,干脆你让那郭臻直接过来,免了他的考核便是。” 林宸又惊又怒:“怎可如此?郭臻绝非等闲之辈,鸿运客栈的对联你知道吧,那六个对联一月间无人可以全部对出,可郭臻只用片刻功夫,就全部对出来了,你说这等急智是否当得我等相迎?” “哦?还有这等事?”听了林宸所言,王韧心中生出一丝惊讶:“若真是如此,确实应该派人相迎,不过,对联终究只是小道,况且这上礼相迎确实过了,相比之下,还是中礼更为合适。” 林宸皱起眉头:“中礼?不妥,郭臻和刘靖同为江南四大才子,用上礼迎那刘靖,却用中礼应对郭臻,难免有怠慢之嫌,当一视同仁。” 王韧笑着摇摇头:“林理事,你这是糊涂了,那郭臻如何能与刘靖相提并论?刘靖出身书香门第,不但乡试中获得解元,府试中亦是案首,文名更是传遍整个江南,而郭臻成为魏国公府的赘婿之前,不过是寒门出身,而且他的文名局限于南直隶,纵然眼下看似才高,但却只是表象,底蕴不足。” 林宸听到这里,心中有些不快,他面前的这个王韧是大许先生(许应)的学生,而今隐隐有晋升副社长的趋势,所以林宸一回义理社,就特地过来和他商议,但是眼下这情景,却不甚顺利。 其实,林宸也明白,如果不是有那刘靖对比,王韧说不定就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可惜王韧这人向来高看世家,对出身稍差的士子有着成见,平时尚不明显,但一到这种时候,两相对比就会表露出来。 林宸虽然也是世家出身,但却非家中嫡系,所以对这些并不看重,只是强调着:“王理事,你莫要忘了大许先生、小许先生平日里可是教导我等,对待社员要一视同仁。” “郭臻的家世虽然不如刘靖煊赫,虽然成名较晚,但他能在乡试中考中解元,恰恰说明他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再者,郭臻如今的名声虽然只在南直隶,但焉知他日不会名满天下?” 王韧还是摇头道:“你说的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刘靖可是诗书传家,论底蕴远胜郭臻这等寒门士子,德行、才学也是远远高出,如果平等对待,反而会令刘靖心生不满,不利于义理社进一步发展壮大。” 第62章 中礼相迎,有所怠慢 王韧说话的时候,特地强调了“诗书传家”一词, 何为诗书传家? 诗,就是诗词歌赋,也代表着知识、智慧。 书,则是指的藏书,是传播智慧、文字的载体,藏书越多,越代表底蕴越深厚。 大明朝的印刷水平虽然不低,但在制作书籍方面,成本依旧较高,往往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大量购买书籍。 寒门士子连温饱都成问题,如何能有许多藏书,他们想要求学,首先就受到书籍限制,在他们去寻找、抄录、记忆书籍的时候,世家大族的子弟们却能轻轻松松地在自家藏书楼内找到所需,不受限制的阅读。 单是其中所花费的时间,就让世家大族的弟子有更多的阅读时间,更不要说,世家的财力、人脉能带来的其他效应。 世家,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垄断了部分知识,很多珍贵书籍不会流入民间,只在世家圈子里流传。 因为这个缘故,寒门士子想要超越世家子弟,难度可谓是极高。 林宸听到王韧的强调,不禁摇摇头,知道说再多都没有用了,便起身告辞。 王韧见说服了对方,起身相送,同时说道:“毕竟要有所区别,若是因为此事引得刘靖不满,加入其它学社,对义理社着实是个损失。” 林宸闻言,不禁反问道:“刘靖加入其他学社对义理社是个损失,可郭臻入了其他学社,莫非就不是?” 王韧点点头,淡然道:“所以,林理事你要辛苦一下,以中礼将那郭臻接来,不要让他与其他学社有所接触。” “等郭臻入了义理社,聆听了大许先生、小许先生的教诲,纵然心中有所不满,也会安心留下来的。” “这一点,我相信你很清楚,面对大许先生、小许先生这样的大儒教导,很少有人能够拒绝这个诱惑。” 林宸摇摇头,叹气走出阁楼:“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十二月八日,林宸带着五个举子社员,以及一架五马之车来到郭臻入住的鸿运客栈。 通报之后,林宸和郭臻在二楼雅间再次见面,林宸行事颇为干脆,并没有绕弯子,直接邀请郭臻正式加入义理社。 郭臻见林宸颇为诚意,便随着林宸等人的马车,到了义理社的门前。 路上,林宸也介绍了不少与义理社有关的信息,其中不乏珠玉之言,让郭臻对那大许、小许两位大儒有了兴趣,起了求教的心思。 在离正门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几人下车,迎面迎上来三名儒生,后面跟着十几名仆从,要说场面也算不错,可林宸的脸色却直接阴沉下来。 为首的儒生见状,苦笑一声道:“林理事,千万莫怪王理事,今天刘靖入义理社,正和社员进行‘升阶论道’,王理事在那儿主持,脱不开身,所以才遣我等前来。” 中原自古以来就为礼仪之邦,迎来送往自有一番计较,丝毫含糊不得。 便如眼前,郭臻看义理社有社员、仆从出迎,足以表达重视,可落在林宸这样的知情人眼里,却能看出其中问题。 原来,这中礼迎士,虽不如上礼,但有完整过程,林宸等人将郭臻接来,依照惯例,作为义理社当下主事人的王韧要站在门的右侧,请郭臻门的左侧进入。 这些细节看似无用,却也是种修养,体现了对来人的重视,而且渐成定制。 古代士人相见还要执“挚”,也就是礼物,普通士族是以雉为挚,下大夫以鹅为挚,上大夫以羔羊为挚,家禽血实并不是名贵之物,却有不同寓意,而且献挚和辞挚也都有说法。 就如今天,王韧有事脱不开身,遣了其他人出门迎接,乍一看似是更显诚意,但那刘靖与郭臻一样,都是被人接来的士子,却厚彼薄此,郭臻日后得知,肯定会心有芥蒂。 所谓诚挚,体现的是种态度,而非礼物的贵重,你连礼仪都遵守不了,又如何能尊重他人? 这些想法在林宸心头划过,知道根本原因,还是王韧对非世家子弟的轻视,不由暗自叹息,转而问道:“刘靖为何与人‘升阶论道’,他不是今天才正式加入义理社吗?” 所谓“升阶论道”,却是一种考核,“升阶”指的是普通社员晋升为理事或者社长级别,而论道,则说的是一个人面对几名义理社成员进行辩论。 这种举措,即是为了让义理社成员得以交流所学,也是为那些没有名气、却自恃学识的成员准备的。 义理社人多,大儒的指点难以兼顾,因而鼓励成员展示自身学识,在扬名的同时,还能提升地位,获得重视。 不过,刘靖被‘上礼’迎来,本就受到王韧的重视,从踏入义理社的那一刻起,就享有常人难及的特权,又何必急着参加‘升阶论道’。 负责迎接的儒生解释道:“林理事,刘靖此人非比寻常,乃是天性高傲之人,出身临川刘家,学识过人,他觉得只当一名普通社员不符合他的身份、他的学识,于是发起了‘升阶论道’。” 这儒生说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些许敬佩之色,显是对刘靖有些钦佩。 “哦?还有这样的事?”林宸听了,又问道:“平日里主持论道的不是汤理事吗?王理事为何越俎代庖?” 那儒生面露难色,看了郭臻一眼,低声道:“刘靖觉得汤理事出身寒门,才学有限,不配担任理事一职,他要取而代之,王理事这才过去主持论道。” “原来如此,那确实不好平息……”林宸叹了口气。 这时候,郭臻从两人的对话中也知道了大概,更知晓了刘靖其人,于是上前一步道:“云逸兄,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难得有士子论道,正好过去见识一番,也好一观义理社的风采。” 林宸听了这话,左右看了看,知道不好推辞,只好答应下来。 迎接的儒生略感奇怪地看了郭臻一眼,却不多说,依礼而行,没过多久,一行人进入义理社。 这是郭臻第一次进入京城的学社,难免多看几眼,经过观察,郭臻发现义理社的人还真是会享受。 学社驻地堪比豪门庄园,占地近百亩,有山有水,有楼阁亭台,也有花园小径,不时能看到一两名儒生捧着书在路边闲读。 第63章 入义理社,观摩论道 走着,走着,郭臻的注意力渐渐被一座阁楼吸引过去,那阁楼门上牌匾写着“论道阁”三字。 这三个字所用笔法意境颇高,一眼看去,让郭臻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这三个字仿佛本是一字,甚至和周围景象、阁楼、地面、天空都是一体。 感受到字中神韵,郭臻的心底突然蹦出一个词来:“浑然一体?” 莫非这就是大儒所留墨宝,也不知是大许先生还是小许先生所留,这神韵果然非同凡响,若是日日观摩,或许自己的书法水准有望再提高一分。 也就这时,刘枫催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弘毅兄,怎么了?为何还不进去?” 郭臻被这一声叫回心神,歉意一笑,转头一看,林宸正在门边与人交谈。 “论道阁的名字虽然好听,但其实就是个吵架的地方。”刘枫撇了撇,和郭臻一同前行,至于小伍、张虎、林雄三人,却是没法跟来,被人领去休息了。 一进论道阁,郭臻立刻就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里面宽敞、空旷,四面透风,阳光不受阻碍的从窗子透射进来,散落在屋里的每个角落。 屋里已是聚集了不少人,粗略一看,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他们静静端坐,两肩和脖颈不动,一双眼睛聚精会神地直视前方,就连郭臻等人进来的动静,都没有引得一人分神看过来。 在这些人的视线尽头,有两方人正相对而坐,一方是一男一女,男的俊朗,女的柔美,两人衣着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尤其是那男子,面如冠玉,气态儒雅,有股从容、淡然的书卷气,嘴角带笑,虽在与人辩论,却不见半点激动或是愤怒。 两人的对面,坐着六名儒生,打扮朴实,面容也不甚出色,其中一人正在开口说理,言语略显混乱。 在辩论双方的侧前方,有一张桌案,上面摆着清茶、水果,桌案后头坐着一人,这人眼睛微眯,不言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这人正是王韧。 郭臻随着刘枫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开始观察辩论双方,通过感知,郭臻发现他们辩论的话题似乎与‘天理’、‘人欲’有关,且人多的那一方有些乱了阵脚,泄了气势。 这时候,刘枫在郭臻耳边低声说道:“那个就是刘靖了!” 不消说,那位俊朗不凡的男子,就是江西解元、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刘靖了。 至于坐在他旁边的女子,刘枫也说了来历,竟是新晋内阁大学士王朗的女儿,名叫王莺,这些年慕义理社之名,时常过来请教学问。 不过,刘枫和林宸一起前来邀请郭臻时,刘靖还没入门,所以刘枫并不知晓王莺为何与刘靖坐在一起。 这时候,六人一方的话音正好落下,就见刘靖摇头叹息,有些怜悯地看了六人一眼,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常听闻,寒门士子起于卑微,发迹后,为弥补幼年贫寒,往往欲壑难填。” “这其实就是人欲的显化,即便饱读诗书,即便通晓经义,也难以避免,归根结底,只有天理才能压制人欲。” “天理一进,人欲就退,步步紧逼,直至将人欲灭绝!” 这话说出后,屋内众人心有触动,或是明悟,或是皱眉,再难静坐。 郭臻则是皱起了眉头,刘靖这番话与他的价值观、认知很是排斥,听了后有些不舒服。 这时候,六人一方中,坐在最前头,年纪稍长,气质沉稳的儒生出声反驳道:“刘靖,你何必指桑骂槐?我等是在论道,你拿些道听途说之事攻讦,未免有辱斯文!” 说起来,刘靖的这番话不只让六名论道者色变,连观论的社员也隐隐有了骚动,不少人面露不快。 郭臻注意到,这观论的人群隐隐分成两个部分,少部分人面露认同与沉思,大部分面露不满,只是碍于义理社的规矩,才没有贸然插话。 面对略有骚动的人群,王莺略显不安,挪动了一下双腿,但刘靖却不动声色,朗声说道:“我非是指桑骂槐,只是要让你们明白,人欲不分高低贵贱,人皆有之,归根结底是因一个‘利’字,至圣先师说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可见‘利’乃小人之道,只有人人灭利、绝欲,才能天下大治!” 刘靖这番话里,隐隐有种高高在上的味道,好像一尊神灵在俯视众生,要引领愚昧的世人。 不过,因为这番言论与刘靖先前论道的主旨一脉相承,四周观论的社员早被他的宏论影响了感官,只觉得刘靖深悉人欲奥秘。 不过,刘靖这番话落在郭臻耳中,却越发显得荒谬,越发显得刺耳。 这时候,刘靖还在说着:“天与人,本是对立,盖因人人有杂欲所致,天理至高,舍人欲而从之,方是正道!” 刘靖这话一说,隐隐构成大势,让人心惊,而那王莺却是眼中异彩连连。 不过,林宸、刘枫还有那六人之首的儒生却是眉头紧皱,显然,他们虽然不认同刘靖的观点,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辩驳话语。 上首处,不言不语的王韧这时神色也发生了变化:“刘靖这番话虽然与老师(大许先生)的观点有所偏差,但也说明刘靖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儒道上走得更远,当下些许偏差,日后慢慢纠正就是。” 有时候便是如此,即便说的是错的,旁人也感到瑕疵,但只要汇聚了大势,就难以反驳。 刘靖留意到屋中众人的神色变化,心中得意,脸上带笑,风度翩翩,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不在掌握之中。 刘靖见对面六人有口难言,又是说道:“你们入社时间比我早,可论对大许、小许两位先生观点的理解,你们却是远不如我。” “你们的见解太过肤浅,不过这也难怪,有些高度若是没有底蕴,没有天赋,即便努力一辈子也难以达到。” “这天理为世上万物根本,一旦精研,沉浸进去,自能明心见性,驱散人欲。” 刘靖嘴上说着毫不客气的话,但表情却是颇为真挚,让和他辩论的六人有火气无处发泄。 第64章 郭臻插话,针锋相对 刘靖见六人被自己‘辩服’,正想义正言辞地教训他们几句,可话还没说出口,一个声音突然从人群中传了过来:“不知刘公子吃不吃饭?” 这话来的突然,而且问的怪异,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什么人来这里捣乱? 沉默不语的王韧猛地睁大眼睛,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入目的却是张陌生面孔,社长不在,他如今是义理社明面上的主事人,对每一名社员都知根知底,所以一见对方,就知道不是义理社的社员。 “你是谁?这是论道之地,何故问出五谷之事?”王韧沉声发问,声音略显尖细,却不刺耳,有着一股威严。 郭臻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地回道:“在下南京郭臻,来此旁听,听了刘公子的话之后有所感悟,才出声询问。” “哦?你就是郭臻?”王韧皱起眉头:“既是旁听,那就多听多看,学会自己思考,不要贸然发问。” 郭臻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从对方话中捕捉到一丝莫名指责,他还未决定加入义理社,这王韧的话未免太过托大了。 “原来你就是郭臻!”这时,刘靖听了郭臻的名字,也看了过来:“我听说过你,你是这次南直隶乡试的解元,蒙人相求,才得以受中礼迎接,也算是不错了。” 同为被迎之人,刘靖知道郭臻并不奇怪,他还是一副淡然含笑的模样:“你祖上虽是太祖麾下大将,但家境败落与寒门无异,不然也不会上门给人做赘婿。” “你出身不好,听到我刚才的话,有所不满也是正常。” “只是这次论道,已经持续了大半天,很多话都是上承前文,有理有据,所以无可辩驳,切莫断章取义,至于你提的问题,未免有些哗众取宠了。” 说着,刘靖失笑摇头,他旁边的王莺也抿嘴轻笑,别有一番美态。 “看来两位是不打算让我这个外人说话了。”面对王韧和刘靖或明或暗的斥责,郭臻摇了摇头:“这义理社原来也是个徒有虚名的地方,连这论道讲理都要先看身世,不然连话都不能说,也罢,那在下就此告辞。” 说着,郭臻竟然转身就走。 坐在旁边的林宸心中“咯噔”一声,知道郭臻对义理社有了恶感,至于刘枫却是咧嘴一笑,仿佛早有预料。 “慢着!”王韧眉头紧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被接来此处,莫非不是来投义理社的?” 王韧虽然心有不快,却也知道,郭臻说出了刚才那番话语,如果任由他离开,很可能平白承受污名,所以要先将事情说清楚。 郭臻闻声停步,转身道:“义理社尚理,理者礼也,这入社不是随便的事情,我尚未得到主事之人的接见,也没见过社长以及两位先生,如何能算义理社的社员?” 说话的时候,郭臻清楚的察觉到,四周的社员隐隐对他生出了一丝敌意。 王韧居高临下望着郭臻:“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既然还不是社员,那我确实管不到你,不过,你提的问题太过荒唐,我等谈论天理,这是天地之道,你却言及琐碎五谷,未免……” 郭臻目光直视王韧:“探究、领悟天理的,终究是人,我记得大许先生十分推崇宋代大儒程颐的那句话‘有道有理,天人一也,更不分别’,可见天理并不是方外之士所说的冥冥太上,而是贯通了自然和人道的一种道,一种秩序,读书为学,欲穷天理,可明了之后要做什么?难道束之高阁?非也!而是要转为人用!” “此言大缪!”刘靖长身而起:“天理一明,身心通畅,人欲杂念便被驱除,内外通透,本就是大成就,怎可为人所用?这种以人用天的想法,本身就是人欲,需要灭绝!” “哦?”郭臻瞥了刘靖一眼:“我的话,是从大许先生的观点中衍生出来的,不知刘公子的这番宏论,又有何根据?” 刘靖尚未回应,那王莺就当先开口道:“刘兄的话,是通读了大许、小许两位先生的着作后,自行感悟出来的,你这人初来乍到,所以不知刘兄的才华,他能过目不忘,任何书籍只要一看,就能明白其中精神,若是能得到大许、小许两位先生亲自指点,学识必定可以一日千里,他日必成大儒!” “过目不忘?果然天赋异禀!”郭臻微微摇头:“只是看书和领悟是两回事,不说别的,就这天理和人欲,恐怕刘公子就没有领悟透彻。” 郭臻说到这,所幸迈开步子走了过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等自降生世间,就需进食,否则就会饿死,这渴望饱食的念头照你的说法,那也是人欲,莫非明白了你口中的天理,这人就能不吃不喝了?你这要灭的哪里是人欲,分明是人性啊!” 这话一出,四周寂静,之前被刘靖辩倒的六人面露诧异,而林宸和王韧同样心中一动。 “你未听过两位先生的教诲,如何能大言不惭的说我理解不透?”刘靖眉头皱起,上前两步:“吃喝为外,不论是宋代大儒程颐,还是大许、小许两位先生都认为,我等应该超越自我,饮食穿肠而不生蕴,无所住而生其心,虽接触万物,但不执着……” 起先,刘靖的情绪略有波动,似是被郭臻的人欲、人性之言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整理了思路:“君子循天理,故日进乎高明,小人殉人欲,故日究乎污下。” “你不过是混淆视听罢了,本质是将‘利’字,变了个花样说出来罢了,世上总不缺蝇营狗苟之人,莫以为换了个花样,就能蒙混得了我。” “郭臻,你身上有市侩之气,学问岂能与利禄混为一谈,我等要做的,是告知世人真谛,让他们的思维升华,从而远离污秽,立意崇高!” 刘靖这话说的义正言辞,连观论的人都有不少暗自点头,觉得确实如此,他们这些人读书之后,便都感到心境升华,与市井小民已经不同了。 第65章 言辞犀利,知行合一 对此,郭臻却是摇头笑道:“刘公子,你斥别人见识肤浅,却不知真正肤浅的是自己,自以为通透天理,要教化他人,却偏偏脱离了实际。” “我曾听说,有乞丐论官,说当官的每顿饭需吃十张大饼,可见没接触过,只凭想象,终究受限于所知。” “刘公子你出身高贵,可曾见过农人在田间忙碌?你让别人心境升华,莫非升华后,就能如你般锦衣玉食了?又或者只靠说教,就能让万民丰衣足食,就能让万民知礼懂礼?” 刘靖眉头一皱,连忙反驳道:“锦衣玉食只是表象,真正的收获是内心的安宁,明心见性,廓然大公!” 说话间,刘靖流露出一种高山仰止的意境,引得蔡樱心神恍惚。 就在刘靖以为郭臻要被自己震住时,郭臻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刘靖看到后,眉头再次皱起:“你笑什么?” 郭臻淡然道:“我曾听说有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今天听君一席话,才知不虚。” “古人有诗云:‘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如果无人劳作,那田里的庄稼难道会自己长出来?” “你说逐利污秽,如果农家不种地、不去赚得银钱养家,只求个内心安宁平和?这日子怎么过?” 刘靖身形一颤,意识到自己中了陷阱,正要开口,但郭臻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家境殷实如刘公子者,即便不事生产,每日谈玄论道,子女一样享尽荣华,而且子女长成后,还能继续谈玄论道。” “可农家若只求天理,不事生产,不说讨不讨得到老婆,会不会绝后,单是没人种粮,你我吃什么?” “连饭吃都吃不上,饿都饿死了,还求什么天理?还论什么人性?” 说到这,连王韧都忍不住面色微变,他没想到,郭臻简单问了句“吃不吃饭”,竟能衍生出这么一番道理,隐隐抓住了刘靖的命门。 刘靖固然博学多才,却没怎么接触过田间地头,阅历仅限士大夫圈子,这是他的不足,加入义理社后,义理社有办法帮他去掉这个不足,但现在却被郭臻抓个正着。 刘靖同样注意到了问题,知道不能任由郭臻发挥,遂做出虚心请教的模样,问道:“既然郭兄对寻常小事这么有见地,那对于大许、小许两位先生的主张定然也有研究,不妨说说见解?” 刘靖这是要将话题引回纯粹的学术,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以此来掌握主动。 郭臻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回道:“行啊!” 郭臻一口应下,干脆地让刘靖心头一颤,隐隐有不祥之感。 就在刘靖思绪有些飘忽的时候,郭臻一边走向果篮,一边说道:“我说你未理解通透,缘由就在此处,就像这苹果,饿的时候,吃一个足以充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岂不就是天理?” “自然之事暗合天理,此言不假,此乃格物之道,不正合明心见性之说?”刘靖摇头叹息,仍试着引导话题。 郭臻却是弯下腰,从篮里又拿出了一颗苹果:“吃一颗苹果就能充饥,却占着两颗,这才是人欲。” 说完这句,郭臻抬手将其中一颗苹果朝刘靖扔了过去,刘靖下意识地接住,然后满脸疑惑地望着郭臻。 王莺则是面露怒意,以为郭臻想袭击刘靖,立刻站起身就要斥责。 没想到,郭臻却是看了她一眼,笑道:“吃一颗苹果用来充饥,这是天理,但生生占着两颗,这就是人欲,再如,娶一妻而享鱼水、得天伦、延续后代,这是天理,而仗着才华、势力去占有更多、左拥右抱,这就是人欲。” 郭臻话中隐含的意思,让王莺愣在原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听到这番话,同样陷入沉思,连对郭臻有所轻视的王韧,都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刘靖的脸色陡然一变,暗呼不妙。 郭臻收回目光,抬起手中苹果,又指着刘靖手上的苹果,继续说道:“一颗苹果既可充饥,我独占两颗苹果,而你本空无一物,我现在分给你一颗苹果,则两人皆可活,岂不就是大许、小许先生所推崇的‘仁’?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 这话让刘靖神色一滞,笑容僵在脸上。 那王韧则是“噌”的一声从椅上站了起来,其余观论之人也是面色大变。 郭臻的阐述还在继续:“探究天理,搞清楚如何分发苹果,让‘仁’扩散,惠及万民,而不是只求自己安宁。” “刘公子天生不凡、天赋异禀、家世旁人难及,你已占了这么多好东西,既然探究天理,就该想法子让旁人与你共荣。” “但你是如何做的呢?你自视甚高,只想独善其身,这样对得起自己拥有的一切么?” “你这心里安宁之说,才是人欲,你可敢将之灭绝?” 刘靖闻言大惊,噔噔噔地连退几步,面色苍白如纸,不单是刘靖,观论之人也是个个表情凝重,似有所悟。 郭臻的话并不复杂,不似刘靖一般将学问、学识高高捧起,看成高雅之物,而是反其道而行,以手边可见的事物、事情为例,和常人息息相关,娓娓道来,三言两语间,就让人理解了话中逻辑。 更令众人惊奇的是,郭臻这个外人,几乎句句都扣住大许、小许两位先生的主张来抒发见解,宛如沉浸许久。 听完这一席话,不只让观论之人记起平日里两位先生的指点,心底更浮现一句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这这话来自‘老子’,是对“道”的一种描述,大许、小许先生所追求的‘天理’,其实是“道”的另外一种说法,郭臻话中隐隐有阴阳平衡的味道,勾起了诸人的思绪。 当然,郭臻这番理论的立基点,其实更接近于‘知行合一’这一理论。 何谓“知行合一”? 即认识事物的道理,与在现实中运用此道理,是密不可分的,是不可割裂的,知中要有行,行中要有知,以知为行,知决定行。 第66章 分出胜负,小许先生 林宸看着‘光芒闪耀’的郭臻,心中也大为震动,初次见到郭臻,他就发现了郭臻的不凡,因为这个缘故,他才与王韧据理力争,要将郭臻迎来。 如今,在这论道阁内,王韧和林宸所选择的两人,面对面的辩论,胜负已分。 说一千道一万,刘靖的才名虽然高于郭臻,但在面对面的论道中,刘靖败给郭臻也是不争的事实,两者之间谁强孰弱已是显而易见。 是以,王韧意识到这点后,面色就有了变化,流露出些许懊恼和后悔。 刘靖面色连变,从容和淡定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木色,眼眸中流露妒忌和失落。 从小到大,刘靖便是众人眼中的焦点,但在今天,却成了配角、甚至是垫脚石。 这时候,已没有人再留意刘靖,就连他身边的王莺都脸色难看,有些下不来台。 局势已定,王韧作为主事人,虽然对寒门怀有偏见,却也知道人才对义理社的重要性,连忙对林宸吩咐道:“林理事,你带郭公子去明伦阁喝茶小憩,我将这里的事处理后就赶过去。” 林宸脸色复杂地走上前,对郭臻说道:“弘毅兄,且随我来!” 其实,林宸心里很清楚,郭臻加入义理社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却足以让他摸清郭臻的性情,要是没有先前刘靖的言论和王韧的轻视,说不定郭臻还有可能入社,可现在…… 文人行事,有时重一个意气,何况郭臻这样的天之骄子。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几声惊呼声。 “小许先生!” “恩师!” “老师,您怎么来了!” 听着几个称呼,林宸循声看去,入目的是个身着青色儒袍的矍铄老人。 这个老人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给郭臻的第一眼印象,就仿佛是路边随时可见的老叟,平凡、普通。 可是,第二眼却生出不同的感觉,从他的身上郭臻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当然,这不是威慑,而是一种特殊的气场。 这种气场内含醇厚、至微、持敬、庄严等气息,仿佛一举一动都是道理,让人不由心生敬佩,或许只有将文章读到心里、骨子里、皮肉里的人方能做到这一步。 郭臻之前虽然没有见过这个老人,但却已猜到,他或许就是义理社背后的两位大儒之一。 郭臻连忙向林宸投去询问的眼神,林宸会意,赶忙介绍道:“弘毅兄,这是我的老师小许先生!” 郭臻闻言,两袖一甩,架起手臂,弯腰向老人行礼道:“后学末进郭弘毅拜见小许先生!” 小许先生微微一笑:“弘毅,老夫在门口听了一会,你能提出刚才那番见解,着实不错!” “小许先生谬赞了,些许浅见而已!” “你太谦虚了,方才论道,你以物喻理,连老夫听了后都略有所悟,不过,其觉于理者,道心也,其觉于欲者,人心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郭臻听了这一句,不由色变,要知道,郭臻反驳刘靖其实是取了巧的,一来是刘靖本有短处,受所知所限,有种夏虫语冰的味道,说白了,就是太过于理想主义,被郭臻抓住痛脚穷追猛打,要是再过几年,等刘靖弥补了短板,见识和学识大涨,再想从这个点攻击就不行了。 二来是,义理社的主张传承于北宋理学,其理论郭臻比较熟悉,才能以刘靖之矛,攻刘靖之盾。 而小许先生刚刚说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其中蕴含的‘人心变化莫测,道心中正入微’的道理如果被刘靖使用,郭臻在辩论中就要处于被动位置了。 小许先生见郭臻很快就反应过来,心中又多了一丝青睐,于是笑着对郭臻说道:“弘毅,据老夫观察,你行的是‘知行在侧’的路子,这虽然不错,但是,致知力行,用功不可偏废,对此,老夫略有心得,你若是愿意,可尽数予你。” 这话说的平淡,语气也平常的很,就像是熟人在唠家常,可落在周围社员耳中,却好像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他们心神动荡,有些身子较弱的,甚至脚下不稳,身子都晃了晃。 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里,隐含着的,是倾囊相授的意思,小许先生分明是要招郭臻为自己的衣钵传人。 王韧看到这一幕,眼皮子不由连跳:“莫非我真看走眼了?” 这位主事人已经意识到原先的失误,却没有料到,小许先生会亲自出面招揽郭臻,还许下这么一个足矣羡煞旁人的承诺。 需知,小许先生作为大明少有的大儒,在文坛地位极高,其影响力还要胜过郭臻的老师程膺。 可以说,只要郭臻一点头,郭臻的地位立刻就会扶摇直上,即便立刻获得副社长的职位,也没多少人会说闲话,毕竟,大许先生、小许先生虽然在义理社收了不少弟子,但他们只是普通弟子,而不是衣钵传人。 “老师……” 林宸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能开口,读书人讲究师道为重,他一个做弟子的怎么敢质疑? 刘靖面色连变,自认为天资出众的他也不过得到成为小许先生普通弟子的承诺,为此,他都引以为豪,引以为傲,却没想到这个郭臻,竟然是小许先生亲自出面要招揽。 “郭臻……” 刘靖看向郭臻的目光越发复杂,先是论败自己,接着引得小许先生亲自过来,如此二事,让他胸口憋闷,有郁气难以舒展,难受得紧。 可接下来郭臻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只见郭臻先是向小许先生拱手一礼,然后摇头说道:“依在下之见,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这话一出,让小许先生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诸多社员却不由倒吸了一口气,他们看得出来,郭臻的话竟有一丝言语交锋的味道。 王韧忍不住提醒一句:“郭臻,慎言!” 在王韧心中,大许、小许先生在他心中犹如圣贤,郭臻虽然才学不错,但资历尚浅,岂能造次? 第67章 拒入学社,文会邀请 就在场中众人都以为小许先生会发怒时,小许先生却是不以为意地对郭臻说道:“弘毅,刚刚你所言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论先后,当以致知为先,论轻重,当以力行为重。” 郭臻闻言,当即陷入沉思状态,致知即求取知识,力行即努力实践,郭臻想了片刻,朝小许先生拱手一礼道:“多谢小许先生教诲,今后我会慎思之,笃行之。” 说完,郭臻朝着小许先生再行一礼,然后转身就走,颇有些事了拂衣去的味道。 林宸看着郭臻远去的背影,有心要将他叫住,却没能开口,而其他人却是面露怒意,小许先生亲自相邀,郭臻却拂袖而去,当然让他们不满,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可郭臻却仿佛不放在心上。 “不要说,不要追,只是‘道不同’而已!”小许先生摆摆手,然后看向刘靖:“振之(刘靖,字振之),你来后老夫没有立即召见你,本想等你遭遇坎坷,没想到这次论道让你提前遭遇了,不过这不是坏事,你天资不错,但路途太顺,未必就是好事。” 听到这话,刘靖满是郁气的心中一动,上前拱手道:“小许先生教训的是,以往是学生太想当然了,目无余子,但福祸相依,经此一事,我也有所感悟,明日我就到京城周边游学。” 小许先生闻言,微微点头道:“你能有此决断,不错,不错,志不求易,事不避难,有些事是要经历的,不能心存偏见,但也不要太过偏执,须知凡事过犹不及。” 小许先生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看了王韧一眼,后者顿时满头冷汗,正要请罪,没想到小许先生话锋一转:“我们义理社虽然发展迅速,但终究不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学社,今后还需谦虚上进,不可自满。” 小许先生说完这句话后,又朝郭臻离去的方向看了看,连说两句“可惜”,最后翩然而去。 余下众人,看着小许先生远去的背影,都是若有所思。 王韧更是心中泛苦,知道自己这次做岔了,生生把一个贤才给推了出去。 林宸亦叹了口气:“真是一念之差啊!” 另一边,小伍、张虎、林雄三人刚在义理社的客房落脚,凳子还没捂热,就被郭臻找了过来,吩咐他们收拾行囊,随后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义理社。 小伍摸着脑袋,一脸不解地问道:“公子,我们就这么走了?你不是要加入义理社么?” 张虎心思通透,赶忙说道:“小伍莫要多嘴,这些事我们操个什么心,公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对于小伍、张虎、林雄三人,郭臻是准备将他们当做心腹培养的,于是主动解释道:“义理社内部有着不少纷争,我若是加入,麻烦会不少,再者,我知道自己的所追所求,加不加入义理社都是一样。” 小伍、张虎、林雄三人虽然没太听明白郭臻的解释,但郭臻愿意给他们解释,就足以让他们感动。 郭臻一行人回的是鸿运客栈,店伙计看到他们去而复返,顿时有些惊讶,在请示掌柜之后,恭敬将他们请回了原先的那个房间。 之后一段时间,郭臻近乎闭门谢客,专心读书备考。 专心读书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便进入了隆兴十四年一月,这时,距离郭臻离家已有三个月。 一个下雪的夜晚,郭臻秉烛坐在桌案前,正小心拆开一封粉色信笺。 这封信来自徐雅薇,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除了写诗的信纸外,信封里还有一个精美的鸳鸯小香包,郭臻将小香包打开,发现里面有一颗红豆,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只觉芬芳扑鼻,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徐雅薇那张温柔绝美的俏脸来。 欲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郭臻轻叹了口气,去年匆匆一别便是三个多月了,真正经历过才会明白在古代落后的交通情况下,距离原来能够那么的遥远,难怪古代诗人有写不完的离愁别绪。 郭臻平复了一下愁绪,提笔给徐雅薇写了一封深情并茂的回信,然后又开始努力备考。 去年离别时,郭臻答应过徐雅薇会考中状元,他可不想食言而肥,他要尽最大努力把状元拿到手。 一月十日,就在郭臻接待来访的好友陈兴时,郭臻的房门被敲响,小伍跑去开门,过了一会便带了一名家丁模样的男子进来。 小伍恭敬向郭臻禀报道:“公子,这人说是王阁老(阁老是外人对内阁大学士的敬称)派来给您下请帖的!” 那名家丁模样的男子扫了一眼郭臻的房间,目光落在郭臻身上,不卑不亢地说道:“想必这位公子就是南直隶的解元郭臻吧!” 正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这名内阁大学士府的下人也自带一股傲气,在郭臻这个解元面前丝毫不怯场。 郭臻淡然回道:“在下正是郭臻!” 那家丁双手把一封制作精美的请谏递过来道:“我家老爷素闻郭公子的才名,特意邀请郭公子参加上元节的文会。” 郭臻随手接过请谏,点头道:“多谢王阁老的邀请,小伍,给赏!” 小伍连忙取来五两银子,那家丁接了赏银,顿时满脸笑容,连声道谢,然后退了出去。 陈兴看着郭臻手中的精美请帖,满眼羡慕之色:“弘毅兄近来闭门读书,却依旧能收到王阁老的请帖,不知那些削尖脑袋参加文会的举子们知道后作何感想?” 郭臻笑着回道:“文英兄若是想参加,便将这请帖拿去好了!” 说完,郭臻大方地把请谏递给陈兴,别人对所谓的赏春文会趋之若鹜,但郭臻却不怎么感冒,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看看书,研究研究时事军政,毕竟,这些东西即便会试不考,殿试也可能要考。 陈兴连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王阁老请的是你又不是我,弘毅兄若不想去刚才就应该明确拒绝,如果收了请帖不去可不好。” 郭臻一想也对,内阁大学士乃是大明文官的扛把子,虽说王朗刚入内阁没多久,但依旧不好得罪,于是把请帖随手递给小伍,让他收好。 陈兴不禁暗暗咂舌,别人争破头都想拿到内阁大学士王朗的文会请谏,郭臻倒好,根本不在乎。 陈兴与郭臻又聊了个把时辰,到了傍晚时分,陈兴才告辞离开。 第68章 参加文会,被人挑衅 上元节乃是大明朝最隆重的节日,随着正月十五临近,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一些有见识的商贩已经抢先在街上开卖应节的物品。 京城的大街小巷中随处可见卖花灯、彩旗、饰物之类的摊档,到上元节那一天,北京这座百万人口的都城将迎来不眠的狂欢之夜。 然而,时下文人圈子中最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即上元节的文会。 就目前而言,内阁大学士王朗组织的上元节文会已经成为京城最高级别的文会,各省解元几乎都会参加,其余举人参加的也不少,所以受到各界的广泛关注。 正月十五,天才蒙蒙亮郭臻便起床了,在小伍地侍候下,郭臻洗涮穿戴好,吃完早餐后便出了鸿运客栈,准备参加内阁大学士王朗的文会。 因为郭臻是受邀参加文会,所以,他不用和普通举人一般自行前往,而是有内阁大学士府的马车接送。 这次上元节文会举办地点不在城中,而是在京城西郊的香山,内阁大学士王朗在香山上有一座别院,名叫香山别院,上元节文会就在那里举行。 香山海拔五百多米,主峰顶上有一块巨大的乳峰石,形状像香炉,晨昏之际,云雾缭绕,远远望去,犹如炉中香烟袅袅上升,故名香炉山,简称香山。 接郭臻的马车从西直门出了城,沿着官道行驶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达了香山脚下。 北地寒冷,这初春时节依旧满山寂寥,唯独几条登山道路两旁植满了梅树和杏树。 这会杏花还没开放,枝头光秃秃的,不过梅花却开得十分灿烂,有红梅、白梅、腊梅……争奇斗艳,美不胜收,缕缕幽香扑鼻而来。 郭臻下了马车后,径直来到一处宽大的凉亭内。 这时候,凉亭内已聚集了不少前来参加文会的举人,就连郭臻的好友陈兴也到了。 陈兴一看到郭臻,立马欣喜走来打招呼:“弘毅兄,早啊!” 郭臻笑着朝陈兴一拱手:“早!” “真羡慕弘毅兄啊,能得到王阁老安排的车马迎接,不像我们,需要自己租赁马车过来。” “侥幸而已!” 郭臻、陈兴寒暄的时候,旁边一个陌生的举子走了过来,朝拱手郭臻道:“这位想必就是在义理社论战中胜过江西解元刘靖的弘毅兄吧,在下福州张岩,表字亭林!” 郭臻心中一动,福州林瑞他自然听说了,他是福建省的解元,也是本届状元的大热门,于是拱手还礼道:“亭林兄,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郭臻的话音刚刚落下,一道带着嘲讽的声音陡然响起:“论战中获胜?呵呵,刘解元在这之前已连战六人,姓郭的突然出手,根本就是胜之不武,再者,姓郭的文名不显,却被评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也不知这头衔是不是花钱请人评的,毕竟,江南四大才子之间都未曾比过,如何分出胜负?” 郭臻剑眉一挑,循着声音望去,见到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儒生正坐在一处石凳上,相貌平平,嘴阔若鲫鱼。 陈兴似乎认识这人,当即向郭臻介绍道:“弘毅兄,这人乃是浙江省的解元林瑞,表字定渊,人称绍兴狂生,他和江西解元刘靖交好,又一直将江南四大才子的头衔视作囊中之物。” “原来是不分青红皂白替好友出头,以及嫉妒自己被评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啊!”郭臻心中恍然,然后冷声说道:“绍兴狂生?果然够狂的,而且嘴巴很臭,估计是大便吃多了。”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那林瑞在陈兴介绍他时还一脸的傲然,此时却是勃然变色,猛地起身质问郭臻:“姓郭的,你骂谁嘴巴臭?” 郭臻目光直视林瑞:“说的就是你,有问题吗?” 对于这种自诩狂生的装逼犯,郭臻自然懒得跟他客气,更何况对方挑衅在先。 林瑞气得脸色通红,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本来准备和郭臻攀交情的张岩不动声色地坐下,显然不想掺和进来,凉亭内其他人静静地开启了看戏模式,林瑞为人狂傲,平时得罪的人多,现在看到他吃瘪,大家都心中暗爽。 林瑞张口结舌了片刻,这才一拂衣袖道:“本公子懒得跟你这种粗鲁之人争吵,忒的辱没了身份。” 郭臻冷眼回道:“我也不屑与你这种腹中无才,目无余子的井底之蛙说话。” “姓郭的,上元节文会要不了多久就要开始,你可敢跟我比一比,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是否配得上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头衔?” “有何不敢?” “我们受王阁老邀请,本来是可以直接登山前往别院的,不过,我怀疑你这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头衔徒有虚名,你可敢与我一起通关上山?” 按照文会规则,受邀请的举子可以直接登山前往别院参加文会,其余举子虽然也可以参加文会,但却需要通过一道道关卡。 郭臻来参加文会之前,本来是打算低调行事的,可现在被人挑衅,才华被人质疑,郭臻自然不会认怂,争锋相对回道:“比就比,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徒有虚名!” 郭臻与林瑞的赌约定下没多久,便有管事模样的走了过来:“诸位公子,凡收到我家老爷请帖的,可以直接从左侧山道前往香山别院,至于没有收到我家老爷请帖的,可以从右侧山道闯关登山。” “这第一关乃是每十人一组,随机抽取诗题,盏茶功夫内,十人做同一诗题,每组前三名自动过关。” “诗文做出之后,有自觉不如者可以自行退出,其余若有争议,有三位知名评判先生裁决。” “为了公平起见,这三位评判皆是单独举牌,争议者,三位全部同意方可进入第二关。” “其余落选者,还有一次重新编入十人组的机会再比,不过如果再次被淘汰,那就只能选择离开了。” 林瑞听完管事介绍规则,先是向郭臻投来挑衅的目光,然后径直走向右侧山道。 郭臻神色淡然,在和陈兴打了一下招呼后,也径直走向了右侧山道。 尽管与郭臻、林瑞一组过关难度大上许多,但有举子想近身看两人相斗的热闹,很快就凑满了十人一组。 第69章 赋诗略胜,酒令畅饮 郭臻这一组抽到的题目是,以春季为题,做一首诗或词。” 题面一出,十位举子已经迅速开动起来,古有七步成诗,虽然夸张了点,但要在盏茶功夫内做一首诗词,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林瑞先是得意看了郭臻一眼,然后高声叫道:“有了,有了,我有了!” 其他才子听得心惊,心理不过关的,更是满头大汗。 这时候,一个老者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吵什么?” 林瑞见评委出声,连忙闭上嘴巴,那乖巧的模样,就好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郭臻心中暗乐,随即举起手起来,示意他也做好了。 没过多久,另一个评委大喝一声:“时间到!” 由于之前林瑞的干扰,这一组除了林瑞和郭臻,再没人在规定时间内做出关于春季的诗词来。 对于这个结果,那老者评委眉头一皱,然后对林瑞说道:“你既然第一个完成,那便先念来听听!” 要展露才华了,林瑞很是激动,朗声回道:“在下所做的是一首与春有关的七绝:‘深山曲路见桃花,马上匆匆日欲斜。可奈玉鞭留不住,又衔春恨到天涯。’” 林瑞这诗写的是山间晚春景色,还算不错,三个评委吟诵两遍后,同时举牌道:“过关!” 林瑞满脸得意,随即望向郭臻道:“姓郭的,该你了!” 郭臻神色淡然,朝三位评委拱手一礼道:“在下所做的是一首与春有关的五言诗:草动三江色,林占万壑晴。篱边春水至,檐际暖云生。溪犬迎船吠,邻鸡上树鸣。鹿门何必去,此地可躬耕。” 郭臻这诗描写的春日山间景色,“春水”、“暖云”、“溪犬”、“邻鸡”可见乡间生活的舒适与惬意,论意境要略胜林瑞所做诗一筹。 林瑞眉头微皱,在看到三个评委齐齐举起‘过关’的牌子后,拂袖往第二关走去。 郭臻虽然不知道三个评委的具体身份,但能被内阁大学士王朗安排前来担任评委,肯定不是寻常之辈。 郭臻先朝三个评委拱手一礼,方才往第二关走去。 三个评委看着郭臻远去的身影,当即感慨道:“解元郭臻才思敏捷,又从容懂礼,比起狂徒林瑞可是强多了!” 当郭臻、林瑞来到下一个亭台时,那里已聚集了一批通过第一关的举子,通过观察,郭臻发现,这个亭台内的石桌上布置了几个环形小水渠,旁边还放了不少酒杯,心中便有猜测,或许第二关与行酒令有关。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来到亭台内:“诸位公子,古有煮酒论英雄,今朝我们便来一个煮酒论文事。” “眼下亭内有八十余人,便分为八组,每组分别行个酒令。” “这酒令须由一字对至上数多字,对不上者便请退至一边畅饮,其余公子继续,坚持到最后者,通关。” 郭臻听了介绍,心里暗自觉得新鲜,这个法子倒是挺有意思,十来人行酒令,由一字对至上数多字,与其说是比才华,不如说是比机智,比酒量。 就在郭臻以为林瑞会主动要求和自己分到一组时,却发现林瑞选择了和其他举子一起,这倒是有些出乎郭臻的预料。 说起来,林瑞虽然有‘狂生’之名,但都是在他有把握的情况下才狂,第一关中郭臻略胜一筹,让他底气稍显不足,尽管他很想直接击败郭臻,但更担心在同一组被郭臻淘汰,毕竟,如果他连香山别院都到不了,那将成为整个文会的笑柄。 对于林瑞的退避,郭臻只是微微一笑,随即与同组之人开始行酒令。 第一人一杯饮尽,起了个令道:“风!” 第二人一杯饮尽,接着说道:“雅!” 第三人一杯饮尽,思索片刻后,说道:“风华!” 第四人一杯饮尽,略一沉吟,说道:“风华!” …… 到了郭臻时,前面一人说的是“月中恋情深”,郭臻略一思索,笑着说道:“梦里心意长。” 第一轮十二人饮尽,有两人没有接上来因此出局,按照行酒令的规则,第二轮便要从六字头开始了。 “醉意易显风光!” “酒香莫说悲凉!”…… 句子越长,难度便越大,此轮未完,便有四人出局,临到郭臻时,前面一才子吟道:“风华绝代醇酒美人唇边!” 郭臻举杯一仰脖子,烈酒像水一般灌进他喉咙里,朗声笑道:“铜皮铁骨烈马将军阵前。” 同组的举子见郭臻这般豪气,完全没有柔弱书生的模样,心里都是敬佩不已。 待到三轮下来,再无人与郭臻比拼,郭臻畅然一笑,望向林瑞时,发现林瑞虽然也过关了,但神色却略显慌乱。 铛,随着那管事一鸣翠锣,行酒令这一关宣告结束。 这行酒令看似简单,实则不然,一要有酒量,二要有才学,每令为一诗或一对,初时简单,后面根本反应不过来。 按照规程,每组行酒令取得第一名者,便可以进入下一关,其余人则失去了进入香山别院的资格。 那管事将八组胜利之人叫到一旁,亲自把他们带到一个院落门前:“恭喜诸位公子过了行酒令这一关,接下来通过这扇门就可以进入别院了!” 郭臻随着管事所指望去,便见前头有一小门,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 能到这里的八人都是小组第一,谁都可以先进,但到底谁先进去呢,却也有一些讲究。 这个叫“入关”,乃是故意考验举子们的一道障碍,这门虽小,谁先谁后本无关系,但心高气傲的举子们则不会轻易相让,必要斗上一番。 因为谁先进入别院,谁就有面子,且不存在淘汰谁的问题,林瑞‘狂生’的性子爆发,大笑着说道:“人前一面墙,门在墙中央,我若先不入,黄狗莫骑墙。” 剩下的几个举子面色一变,显然,林瑞这是在借诗骂人,意思是若有人敢在他前面进入,那便是黄狗骑墙。 林瑞笃定没人愿意成为黄狗,于是得意一笑,便要踏墙率先进入。 第70章 闯关获胜,文会咏梅 也就在这时候,一个有着急智的举子突然开口道:“慢着!” 林瑞眉头一皱:“怎么,你想成为骑墙之黄狗?” 那举子指着内阁大学士府的管事,回道:“骑墙便骑墙,不学你猖狂。未曾长者入,不如归种薯!” 这举子的打油诗虽然有些粗糙,但也勉强占得道理,反过来将林瑞讽刺了一番。 这举子眼看林瑞沉默,心中暗暗得意,就要请内阁大学士府的管事先走,然后他紧跟着进入。 也就在这时候,郭臻开口了:“一番吵来只为墙,让你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这位兄台,入门便与闻道相同,虽入门却未能闻道,那读了诗书也是白搭,这门便让你先进吧。” 那举子微微一愣,不禁细细品味起郭臻的绝句来,片刻后,他朝郭臻一拱手道:“郭解元,你先请!” 郭臻看向林瑞,林瑞脸色有些难看,低着头不说话,再望向其他举子,他们稍作犹豫后,也朝郭臻一拱手道:“郭解元,你先请!” 郭臻拱手朝他们回了一礼,然后对内阁大学士府的管事说道:“这位管事,我们进去吧!” 香山别院,会客大厅内,内阁大学士王朗端坐主位,笑着问向场中众人:“诸位,依你们之见,这次林瑞与郭臻的比试,谁会获胜?” 先前在论战中输给郭臻的刘靖朝王朗拱手一礼,率先开口道:“阁老,依学生之见,获胜者应该是林瑞。” “哦,何以见得?” “其一,林瑞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文名江南皆知,而郭臻不过乡试扬名,其二,林瑞参加过无数文会,经验丰富,而郭臻少有参加文会,不过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 王朗听了刘靖的解释,并没有立即表态,虽然他整日忙于政务,但也听说了刘靖与郭臻论战之事,在王朗看来,刘靖虽然有才,但格局还是有些低了。 也就在这时候,福建省的解元张岩站了起来,他先向王朗拱手行了一礼,然后说道:“阁老,学生的看法与刘解元的略有不同。” 王朗眼眸微眯:“何处不同?” 张岩徐徐解释道:“乡试之前,郭解元确实文名不显,但在乡试中以及乡试后,郭解元却是光芒闪耀。” “乡试中,郭解元的竹石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作的极好,足以流传后世。” “鹿鸣宴中,郭解元又以一诗、一对大放光彩,被主考官程膺收为关门弟子。” “之后的国子监讲学,郭解元‘壶酒破百对’,震惊全场。” “入京之后,郭解元先是片刻破解鸿运客栈悬赏六联,后又于义理社论败刘解元,其才思之敏捷,堪称当世少有。” “凡此种种,都说明郭解元属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奇才,所以,在下更看好郭解元获胜。” 刘靖听到张岩提起自己的屈辱历史,面容顿时一黑,就在出声反驳,也就在这时,郭臻的身影率先出现在了大厅入口。 厅内众人看到郭臻率先赶来,当即猜到郭臻与林瑞的比试,应该是郭臻赢了。 郭臻步履从容地来到大厅中间,先朝内阁大学士拱手行了一礼:“学生郭臻,字弘毅,拜见阁老!” 对于郭臻,王朗还是比较欣赏的,于是笑着回道:“弘毅无需多礼,坐吧!” 郭臻道了一声谢,随即找了个位置坐下。 等剩下几个闯关举子到齐,王朗笑着开口道:“诸位将来都是国之栋梁,能来参加老夫的文会,着实为今年的上元节文会增色不少!” 王朗这话一出,厅中举子齐道谬赞。 这时候,王朗又继续开口道:“值此佳节,若无诗词流传,实乃一大憾事。” “诸位都是饱学之士,也都是这次科举考试的状元种子,所谓武无第一,文无第二,不如即兴比试一番。” “此次文会斗诗,实行的是二十进十,十进五,五选二,二者竞逐,共计四轮淘汰。” “至于第一轮的诗题,这香山别院如今寒梅盛开,诸位便作个雪中咏梅诗吧。” 厅中举子一听说第一轮就要雪中咏梅,便暗自呼难,因为咏梅诗自古以来多不胜数,出了名的皆是经典,经典最难超越,若要在这短短功夫内,便做出咏梅的好诗,实在是太难。 众举子思考一阵,那浙江解元林瑞为了挽回之前输给郭臻丢掉的面子,率先站起来道:“学生林瑞,字定渊,咏梅一首:暖惊梅,先传芳至,夜来万宝春随。残冬雪,再遇和气,已是名园佳丽。” 好! 林瑞方才吟完,他的好友江西解元刘靖便爆了个好来,不过,由于林瑞过往的‘狂生’作风,愿意为他捧场的仅有刘靖一人。 北直隶解元宁弈不甘示弱地站起来道:“学生宁弈,字云衡,亦咏梅一首:春寒锁,于庭院,梅花几树怨东风,清蕊未吐暗香远。” 好! 宁弈刚吟完,场中大部分举子齐声叫好。 福建解元张岩早已胸有成竹,第三个站起来道:“学生张岩,字亭林,咏梅一首:天嫌雪苍白,信手绣梅花。来年冬曰到,再与一处开。” 他们三人作的咏梅诗,虽然称不上传世之作,却已是上等佳句,其余举子听了后,都倍感压力。 之后又有六人作了咏梅诗,论品质都还不错,其中就包括浙江解元刘靖的咏梅诗:一树古梅花数亩,城中客子乍来看。不知花气清相逼,但觉山深春尚寒。 其余举子,或是因为没有灵感,或是不擅长作诗,自动弃权了。 林瑞见郭臻久久没有开口,以为郭臻没有灵感,当即出声嘲讽道:“郭臻,你不是自诩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吗,为何其余三大才子都已赋诗,唯独你还在沉吟思考,莫非你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林瑞的话音刚落,刘靖立马出声附和道:“定渊兄所言极是,大家都是即兴赋诗,唯独郭臻你久久沉吟思考,莫非你在酝酿传世名句,亦或者你现在毫无头绪?” 第71章 咄咄逼人,咏梅三首 有林瑞、刘靖顶在前头,那些没有作出诗来弃权的举子纷纷出声起哄道:“郭解元,你若是没有头绪,便像我们一样爽快认输吧,别妨碍别人比试了。” 舆论压力一起,林瑞、刘靖对视一眼,目光中既有得意,也有对郭臻第一轮便露怯的鄙夷。 唯有张岩心里很是疑惑,因为有心结交郭臻,他特意了解了郭臻的过往,在张岩看来,郭臻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人,或者说,郭臻自乡试起,就再也没有输过。 内阁大学士王朗也有些疑惑,因为对郭臻了解得不多,他有些把不准郭臻是在酝酿好的诗作还是没有头绪,不过,鉴于郭臻来到香山后的出色表现,他没有出声给郭臻施加压力,只是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郭臻看了起哄的几人一眼,随口吟诵道:“万岭千山携白首,天赐胭脂轻抹腮。遥问兰竹春何在,玉骨冰肌暗香来。” 郭臻的诗作一出,厅中气氛顿时一滞,林瑞因为有些急眼,并没有细品郭臻的诗作,直接囔囔道:“郭臻,你若是作不出咏梅诗,就别逞强了,你这诗不含‘梅’字,即便作得再好……” 林瑞还没说完‘也是徒劳’四字,便见刘靖死命在给他打眼色,这让他有些疑惑,还以为刘靖让他继续添一把火,于是快速酝酿攻击的话语:“……也是徒劳,像你这般输不起的人来参加文会,简直是给厅中众举子丢脸!” 林瑞说完之后,准备示意刘靖接着来,可他蓦然发现,刘靖还在给他打眼色,这让他迷糊了。 刘靖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对自己眨眼睛,莫非他的眼睛犯毛病了? 就在林瑞有点懵的时候,厅中举子齐齐大笑起来,这让林瑞误以为厅中举子也希望郭臻出丑,于是又开口道:“郭臻,你看看,大家都在笑你,你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赶紧自请离开香山别院吧,肚中无才却来参加文会,简直是……” 林瑞还没说出“自取其辱”四字,一道威严的声音已然响起:“好了,林瑞你莫要再自取其辱,弘毅这咏梅诗由远及近,善用比喻,全句虽然无雪无梅,却是雪中赞梅,着实不错!” 林瑞闻言一怔,细细品味之后,才发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真是‘怒令智昏’啊! 厅中举子看到‘狂生’林瑞恍然大悟的懊恼样子,很想笑但又怕在王朗面前失礼,都捂着嘴,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刘靖有心帮林瑞解围,于是突然打岔道:“郭臻,你刚作的诗虽然是咏梅诗,但品质却算不上绝佳,你思索这么久却只作出这样一首诗,这可不符合你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头衔。” “刚才那首品质不佳是吧,那这首如何?”郭臻冷眼直视刘靖:“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香山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郭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郭臻这诗一出,厅中先是短暂沉寂,随后众人齐赞诗好。 王朗更是出声点评道:“弘毅这诗写梅花有着仙风道骨,来到人间后栖居在香山,只有清风明月的林间,才能见到它清秀动人的姿容,月下梅花何其高洁,由此可见一斑。” “诗中又将雪与梅当作匹配的高士美人,塑造出一个孤高、隐逸的梅花形象,梅伴雪生,生出梅的坚强与高洁,雪为梅衬,又衬出梅的美丽与多情。” “妙,当真是妙啊!” 得到王朗的夸赞,郭臻先是拱手道谢,然后望向刘靖:“刘靖,刚刚这首咏梅诗可入得你的法眼?若是还不行,那就再换一首咏梅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郭臻随口再吟出一诗,厅中众举子先是惊叹郭臻才思之敏捷,随后又被这首咏梅诗的品质给惊艳到了。 不单是众举子,王朗也是心头震动,在领略到郭臻词中的美好后,他不禁再次出声点评:“弘毅,你这词上阕主要写梅花傲寒开放的美好身姿,描写梅花的美丽、积极与坚贞,即便面对百丈冰凌的寒冬,你笔下的梅花依旧一枝独秀,傲然挺立,展现自己的俊俏。” “在老夫看来,这个“俏”字用得极好,古人笔下的梅花,多是寂寞高洁,孤芳自赏,引来群花的羡慕与嫉妒,因而笔意间多有愁绪,而你这个俏字却写出了梅花的积极与坚贞。” “下阕中,你又把梅花的形象向纵深引导,它虽俏丽但不掠春之美,只是一名春天使者,为世人送来春的讯息,而当寒冬逝去,春光遍野的时候,梅花却独自隐逸在万花丛中发出欣慰的欢笑。” “这一刻的梅花,在你的笔下成了与严寒搏斗,成了迎接春天的战士。” “妙,当真是妙啊!” 说到这里,王朗略一停顿,然后提高声音道:“弘毅,你这三首咏梅的诗词,首首都堪称精品,这第一轮斗诗,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郭臻闻言,连忙向王朗拱手行礼:“多谢王阁老的点评与夸赞,学生愧不敢当!” 致谢完之后,郭臻转身望向刘靖,问道:“刘靖,这首咏梅词如何,可还要再换一首?” 刘靖满脸羞红,低着头不说话。 郭臻虽然对刘靖没有丝毫好感,但也没有咄咄逼人,他听从王朗的安排,进入斗诗赛的第二轮。 能参加第二轮的举子共有十人,其中郭臻排名第一,张岩排名第二,林瑞排名第三,宁弈排名第四,刘靖排名第五,剩下的五个举子作的诗词一般,只是勉强入围。 王朗扫视了入围的十人一眼,然后大声说道:“恭喜诸位进入第二轮,接下来只有五个举子可以晋级,至于第二轮的题目,老夫见厅中美酒佳肴颇为丰盛,便取个酒字为题吧。” 厅中举子文学造诣都不俗,他们心中明了,以‘酒’字为题,空间开阔,任人发挥,写的好不好,就看意境了。 第72章 再获第一,回文接龙 第二轮斗诗,林瑞因为心虚,并没有率先作诗。 这时候,北直隶解元宁弈先是望了郭臻一眼,在看到郭臻无意当先作诗后,他率先站了起来,朝王朗拱手道:“王阁老,学生已思得一首饮酒诗:对酒不觉眠,落花沾青衣。醉起看溪月,鸟还人亦稀。” 宁弈的饮酒诗做的有些味道,说的是夜入花溪喝酒的美事,倒也算不错。 宁弈之后,福建解元张岩紧接着站了起来,拱手施礼道:“王阁老,学生亦有饮酒诗一首:欲摘梨花新做酒,秦淮烟波雨不休。晓妆镜前听风起,半遮脸来是离愁。” 张岩所作的是一首闺怨诗,意境不俗,比宁弈的诗要稍稍好上一分。 张岩之后,又有几个举子作出饮酒诗,但不论是用词还是意境,都逊色宁弈、张岩不少。 只剩下郭臻、林瑞、刘靖三人了,因为郭臻上一轮压轴出场,现在他没有给出诗作,众人也不觉得奇怪。 反倒是林瑞和刘靖,他们上一轮都较早作出诗来,现在迟迟没有展现诗作,立马吸引了场中众人的注意力。 众人的关注给了林瑞、刘靖不小的压力,林瑞一咬牙,也起身朝王朗拱手行礼:“王阁老,学生也作得饮酒诗一首:今朝香山院,寒梅齐绽放。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林瑞这诗虽然还算不错,但比起第一轮所作的诗,却是水准略有降低。 刘靖本来也很紧张,但经过林瑞的缓冲后,他镇定不少,于是起身朝王朗拱手行礼道:“王阁老,学生作得饮酒诗一首:飞雨吹枰近黄昏,轻衣缦舞傲俗尘,玉箫吹断且共酒,幽轩坐隐月照魂。” 刘靖这诗比之宁弈、张岩的诗作,虽然稍逊一筹,但却要强过林瑞的诗作不少、 随着九人都已作诗,厅内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到郭臻身上,郭臻没有起身吟诵,而是拿起桌案上的狼毫笔,不疾不徐地写了起来。 等郭臻写完,厅内众人都好奇郭臻写了什么,纷纷靠过来查看,其中就包括林瑞。 林瑞看完郭臻写的诗,突然转忧为喜,本来,他因为自己第二轮的诗作有失水准而心情郁闷,现在看到郭臻写的饮酒诗比他的还差,心情立马好了起来。 郭臻将林瑞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头一动间,突然对围观众人说道:“诸位,你们谁愿意帮我一个忙,将我这诗作念上一念。” 若是其它事情,林瑞自然不乐意帮郭臻,可遇到可以让郭臻出丑的事情,他自然乐意,于是抢先回道:“我来吧!” 郭臻佯作为难道:“你怕是念不好,还是换别人吧。” 林瑞被郭臻轻视,顿时大为不爽:“你这不过短短几句诗,本公子堂堂浙江解元,岂会念不好?” 郭臻嘴角微微翘起:“林瑞,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由你来念吧!” 林瑞冷哼一声,随即吟诵起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吟诵完后,林瑞还不忘点评一句:“郭臻,你这诗虽然有些味道,但却不如我的诗作。” “不会品诗者,自会觉得这诗平常!” “难道它不平常吗?” “自然不平常!” “那你倒是说说它到底哪里不平常。” “首先,这诗你读错了,正确的读法应该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郭臻这读法一说出,厅内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齐齐鼓掌称赞,原来郭臻这诗竟然是个断句诗,不同的断句,便成了两首截然不同的诗,更绝的是断成的两首诗都极有韵味,非是凡品。 林瑞再次丢了一个大丑,脸色涨红成猪肝,过了好一会才冷哼道:“耍些小手段,非读书人所为!” 郭臻哈哈笑道:“九十春光一掷梭,花前酌酒唱高歌。枝上花开能几日,世上人生能几何。好花难种不长开,少年易过不重来。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这饮酒诗我便再吟上几首又有何难?” 厅内众人听郭臻随口吟来都是佳句,哪还能不服,于是乎,这一轮斗诗,郭臻当之无愧地再取第一。 第三轮五进二,乃是重中之重,通过前两轮的表现,郭臻力压众人,俨然成了夺魁的大热门人选。 进入这一轮的,除了郭臻,便是张岩、宁弈、刘靖、林瑞五人。 这时候,王朗起身说道:“恭喜五位进入第三轮,接下来只有两个举子可以晋级,至于第三轮的题目,老夫出的是接龙诗兼回文诗,叫做春夏秋冬,每一句吟一个季节,老夫念的是第一句:莺啼岸柳弄春晴夜月明,请五位接下去吧。” 王朗这题目一出,厅内举子尽皆色变,原来这句不仅是吟春的回文诗,这十个字更是包含了一首七言绝句,分开来念再加回文,即为: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夜月明。明月夜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 按照规则,下面一句就该是咏夏了,但这诗难度太大,不论是宁弈还是张岩,亦或者林瑞、刘靖斗诗面面相觑,不敢答话。 王朗看了郭臻等五人一眼,笑着问道:“五位可能接得上来?” 见无人答话,王朗又问了一遍,脸上的笑意更浓,年轻时,他也是有名的才子,也曾想通过文会扬名,但一次不愉快的经历,让他现在想要出难题难住众举子。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原来还想着五进二能有一番激烈拼杀,哪里知道王朗这一题便难住了五个晋级者,不仅是宁弈、张岩、林瑞、刘靖没了反应,就连大放光彩的郭臻也沉默不语,如此一来,岂不是无人可以夺得文会魁首了。 郭臻看着王朗眉间浮现的一抹得意,起身笑着说道:“王阁老,学生有一诗献上。” 厅内众举子一见有人站了起来,注意力立马投注过去,在看到是大放光彩的郭臻后,他们齐齐兴奋起来。 不过,他们一听说郭臻要吟诗,都有些失望,这是接龙诗,要你吟诗做什么?接不上王朗的诗,那这比试便不用进行了。 林瑞今天丢丑丢大了,对郭臻心存怨念,于是忍不住冷笑道:“郭臻,王阁老这题是要接龙,要你吟诗何用?” 郭臻面容不变道:“有没有用处,你听了便知道!” 第73章 文会魁首斟茶拜师 王朗看了郭臻一眼,也笑着说道:“弘毅,是何好诗让你有如此雅兴?便吟诵来听听吧。” 郭臻也不忸怩,随即念道:“王阁老,学生要吟诵的诗作是: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曰月长。长月曰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 厅中大部分举子还未明白,但能进入第三轮的宁弈、张岩、刘靖、刘瑞却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而王朗先是面露古怪,随后鼓掌笑道:“好,好,弘毅果然才学非凡,这一关,便只有你通过了!” 除了有限几人之外,其他举子都不明了这其中的关窍,于是有人站出来问道:“王阁老,学生不明白为何这一轮是郭解元取胜?” 王朗已没有为难的心思,笑着解释道:“那老夫就来解释一番吧,老夫所出第一句为咏春,第二句理应为吟夏,弘毅所吟诗句,正是将原诗回文而成,他这咏夏之句乃是——香莲碧水动风凉曰月长。” 众举子细细思索一阵,这才明白过来,刹那间,掌声如潮,经久不息。 世人向来敬慕强者,王朗这一题的难度是显而易见的,郭臻能够脱颖而出,这份能耐让众举子打心底里佩服。 郭臻没有因此得意忘形,环回作了个揖,笑着说道:“误打误撞,承让承让!” 接龙诗只有郭臻一人答了上来,本来是五进二的决赛,却只能进一,这大赛便提前结束了。 因为这个缘故,厅中举子中有人感觉意犹未尽,便向王朗提议道:“王阁老,说好是四轮比试,现在只赛了三轮便要结束了,这未免有些虎头蛇尾,不如再赛一轮,也让我等一饱眼福!” 王朗本也有这样的心思,只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好提出来,现在众举子提出这个请求,他便向郭臻投去一个眼神,好似在征询郭臻的意见。 对此,郭臻有些无语,本来事已成定局,偏偏弄出这么多的幺蛾子。 林瑞生怕郭臻会拒绝,于是激将道:“郭臻,你莫非怕了?” 郭臻摇摇头:“我并非怕了!” “既然不怕,那何不再赛一轮?” “刚刚只有我一人过关,按理来说,我便是此次上元节文会的魁首,再赛一轮并不合规矩。” “可你若是不再赛一轮,即便冠上文会的魁首的头衔,我们也不服。” “就算我愿意再赛一轮,可刚刚你们都已被淘汰,那我跟谁再赛一轮呢?” 郭臻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他们已被淘汰,那就不配再成为郭臻第四轮的对手了。 林瑞听懂了郭臻话中的意思,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想他林瑞扬名江南,向来只有他瞧不起别人,何曾被人这般小觑过。 林瑞胸口连连起伏:“郭臻,你可敢再跟我较量一回?” 郭臻摇摇头:“你已经输给我好几回了,再较量又有什么意义?除非你亲自斟杯茶,送到我手上,叫声郭先生,我便再陪你再较量一回。” 郭臻对于不怀好意的林瑞,自然不会客气,他这是要逼林瑞认输拜师,就算最后一回林瑞扳转回来,但这尊师之礼已行过,便赢了也等于没赢。 读书人清高之极,眼下又是二人斗诗,众目睽睽之下,林瑞怎愿低人一头,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围观的举子可就不乐意了,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齐齐大呼道:“斟茶,斟茶……” 四周气氛一片热烈,王朗眉头微皱,但终究没有制止,大明的文人好名、好斗,这种情况在文坛时有发生。 林瑞无奈之下,一咬牙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送到郭臻身前:“郭先生,请用茶!” 郭臻大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接过茶盏,似老学究般点头微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不知你想如何较量?” 林瑞愤愤咬牙,猛一挥手道:“我只出一诗,以盏茶为限,请郭先生对上一首,若是对上,便算我输,从今往后,我见到你,便称你为先生,但是……” 郭臻笑问道:“但是什么?” 林瑞咬牙道:“但你若是输了,也要给我斟茶,叫我一声先生。” 郭臻不以为意地回道:“好,这个条件我答应了!” 厅中众人听了郭臻和林瑞的赌约,知道好戏将要上演,纷纷按捺住呼吸,静听林瑞出题。 林瑞在厅中缓缓走了几步,想起今曰受辱的遭遇,心中愈发的愤慨,大声道:“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其,去掉棋边木,加欠便是欺,龙游潜水糟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便是林瑞今曰心情的真实写照,他是驰名江南的才子,受邀来参加上元节文会,本以为在帮好友刘靖出气的同时,可以大大地风光一把,哪知先是上山闯关败给郭臻,随后又读错诗遭嘲讽,现在更是当众拜郭臻为师,对他这样心高气傲,有狂生之名的读书人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 林瑞话音一落,刘靖便带头大声叫起好来,林瑞这首诗虽然暗中骂人,却也大有机智。 郭臻向厅中扫了一眼,见刘靖等人一副等他出丑的模样,心中暗暗冷笑起来。 林瑞受了众人鼓舞,自觉先前受的“侮辱”减少了几分,胆气立壮,大声道:“郭臻,盏茶时间要到了,你可能对的上来?” 郭臻呵呵笑道:“斗诗而已,纯属娱乐,林瑞你也不用太在意,这诗我便不对了吧。” 林瑞欣喜道:“怎么?莫非你要认输了不成?这却是稀奇了?当然,你若是认输了,那就斟茶拜师吧!” “认输?”郭臻冷哼一声:“我的字典里可从没有认输这个词,之所以不想对了,是因为我担心若是对上这诗了,叫你太过于难堪。” 郭臻这话虽然说的信心十足,且颇为强势,可停在刘靖耳中,却是觉得郭臻底气不足,在故作声势。 刘靖今天受的屈辱也不比林瑞少多少,他也是场中除了林瑞之外,最希望看到郭臻丢脸的人,于是出声紧逼道:“郭臻,休得说些废话,快些念出你做的诗来,若是对不上来,就快快给定渊兄斟茶拜师。” 第74章 再败林瑞,上元灯节 刘靖这话一出,厅中一些举子嫌热闹不够大,也跟着起哄道:“郭解元啊,我们觉得刘解元说的有理,你如果有了诗作,就赶紧念出来,如果对不上,就赶紧给林解元斟茶拜师。” 面对众人的催促,郭臻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对林瑞说道:“林瑞啊林瑞,你这诗着实有趣,又是什么龙啊虎啊,又是什么虾啊狗的,实在威猛的很,似乎暗喻你林瑞才是龙虎,而我们其余举子只是不中用的小虾米,这却是太小看我们了。” 林瑞那诗本来只是讽刺郭臻一人,哪知经郭臻这么一无限扩大,却变成了攻讦场中所有举子。 厅中众举子都知道林瑞‘绍兴狂生’的名号,眼下郭臻俨然成了举子代表,林瑞这一暗骂,顿时黄泥巴落在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林瑞放口作诗之时,根本未曾考虑过这些,不曾想郭臻如此狡猾,转眼便将众举子拉到了他的阵营里,一边暗道失算了,一边偷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郭臻没有就此放过林瑞,又继续说道:“林瑞,既然你自比龙虎,小觑我与在场诸位举子,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你来自江南水乡,我便以流水入题:有水也是溪,无水也是奚。去掉溪边水,加鸟便是奚鸟(鸡)。得意猫儿雄过虎,脱毛凤凰不如鸡。” 郭臻这诗作一出,场中先是短暂沉寂,随即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妙,真是妙啊!” 这最后一轮争锋,郭臻从容大度,不仅不惧怕‘狂生’林瑞的挑衅,更是将林瑞那辱骂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可谓是漂亮之极。 林瑞面色发白,刘靖脸色铁青,都低着头不再做声。 这时候,王朗鼓掌笑道:“好,好,好,这次的上元节文会四轮斗诗圆满结束,解元郭臻才华非凡,荣登魁首,乃是众望所归!” 郭臻心里倒是平静的很,今曰之事,除了夺魁在意料之外,其他都在意料之中,没有什么好惊奇的。 下午四时许,一辆马车从香山别院驶了出来,顺着官道往京城的方向驶去。 郭臻掀起车窗的帘子往外望,看着渐被抛在后面的香炉峰,以及一脸苦相的林瑞和刘靖,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上元节的夜晚比白天要热闹许多,因为夜晚也俗称“灯节”,按照习俗,春节要直到元宵节闹完花灯才算结束。 郭臻在鸿运客栈吃完晚饭,便和小伍、张虎、林雄三人走上街头。 一轮皎洁的皓月从东方升起,京城大地便像是披上了一层银白的轻纱,城内车水马龙,四处都是花灯,人来人往,如潮水般汹涌。 路上行人手上都提着一盏小小的花灯,更有富贵家的公子小姐,前呼后拥的带着数十个仆人,抬着大小不一的花灯招摇过境,将这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街道两侧,楼檐飞阁,彩灯高悬,走马灯、玉兔灯、葫芦灯、西瓜灯、猫儿灯、娃娃灯、孔雀开屏灯、子牙封神灯,个个都是形象逼真,犹如争艳的百花,各具情态,美不胜收。 行走的人群争相观看,对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指指点点,处处都是欢声笑语,热闹之极,那喜庆气氛比起除夕,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伍原先是魏国公府的家丁,从未见过这般热闹场景,一张脸兴奋得通红:“这便是京城的灯会么?也不知比起我们秦淮河上的花灯,谁更热闹,谁更漂亮一些?” 郭臻穿越大明不到一年,而原主以前是个书呆子,元宵节只是待在家中读书,所以并不清楚秦淮河上的花灯如何。 倒是张虎见过几次,于是笑着接话道:“秦淮河畔的花灯我倒是见过几次,那时便以为江南为天下最繁华之地,如今随公子到了京城,见了这上元灯节,才知道我以前目光却是过于短浅了。” 郭臻微微一笑,大有深意地说道:“人多不代表繁华,我还是想念南京多一些。” 也就在这时候,小伍指着东南方向,兴奋道:“快看!” 郭臻顺势望去,只见远处搭起的高台上正竖着一座方方正正的灯城,巍峨辉煌,与月交辉。 雄伟华丽的登山门,微微闪烁的灯海城头,一片雄伟气象,让人目眩神迷,灯城中心高架着一座九莲宝灯,灯海锦簇,万头攒动。 郭臻随口说道:“这应该就是官灯了!” 小伍、张虎、林雄有些好奇地问道:“公子,什么叫官灯?” 这一世,郭臻虽然初次见到官灯,但穿越前,郭臻却是在古装电视剧上看过好几回,于是笑着解释道:“所谓的官灯,其实就是由官府出钱办的灯盏。” “每年灯会,实际上也是一个斗灯会,有钱有势的大户都会拿出钱财做灯,官府也不例外,这叫与民同乐。” “灯做的越大越漂亮,那也意味着他的身份越高。” 解释完后,郭臻内心暗暗鄙夷起来,这完全是一大群人傻钱多的家伙在卖弄银子,眼下金人欺凌大明边境,朝廷不把银子花在刀刃上,反而浪费在这些地方,实在让人感慨。 又是逛了一阵后,郭臻想起南京的徐雅薇,闲逛的心思立马减了不少,便打发小伍、张虎、林雄自己去逛,而郭臻则寻了个石凳坐下,看着随波逐流的花灯发呆。 不过,四人才分开没多久,小伍便一脸沮丧地回到郭臻身边。 郭臻有些好奇,当即问道:“小伍,你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挺开心的吗,怎么突然苦着一张脸了?” 小伍犹豫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公子,你给我的月例钱没了。” “怎么,你遇到小偷了?” “没…没遇到小偷。” “既然没遇到小偷,那钱怎么没了?” “我…我刚把月例银子输掉了。” “你去赌钱了?” “不是,我猜灯谜输掉的。” 猜灯谜也会输钱? 而且还输了十两银子? 郭臻越发好奇起来:“别一句一顿的,好好把事情说起来,为何猜灯谜把月例银子给输没了。” 小伍理了理思绪,细细回道:“我与公子分开后,便往前走了一段,在看到一处地方围了许多人,便凑了过去。” “看了之后才知晓,这是一家店铺在搞活动,路人可以出五两银子猜店里的灯谜,若是猜中了,店铺便给路人五十两银子。” “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啊,我看到有路人猜中灯谜得了五十两银子,便也拿银子去猜。” “结果,我挑的两个灯谜都太难,所以…所以就输掉了十两月例银子,如果我运气好一些,遇上容易一些的灯谜,或许就……” 第75章 小伍求助,连猜两眯 郭臻听了小伍的讲诉,立马明白事情的原委,这是商家利用路人爱贪小便宜的心理,特意弄的骗钱套路。 当然,如果路人真是猜谜高手,倒也不算骗钱,不过,大部分路人猜谜的水准比较低,而店内的谜题都是店家四处搜罗来的难题,如此一来,店家几乎稳赚不赔,而路人则纷纷破财。 小伍讲完事情的原委后,时而低头,时而用期许的目光望向郭臻,欲言又止。 好一会后,小伍鼓起勇气对郭臻说道:“公子,你是文曲星下凡,如果去那家店铺猜谜,必定……” 郭臻闻言,笑问道:“小伍,你可是希望我帮你把钱赢回来?” 小伍点头如同小鸡啄米:“这十两月例银子我本来准备寄回家中给爹娘治病,如今却……” 郭臻收起笑容,肃然道:“小伍,我可以帮你把银子赢回来,但你要记住,‘天上不会掉馅饼’,今后切莫因为贪小便宜而冲动行事。” 小伍已接受了教训,当即郑重地点点头。 郭臻在小伍的领路下,来到一家人满为患的店铺外,人群中,有人猜中谜题,欢喜雀跃,也有人猜错输掉银子,在那里扼腕叹息。 郭臻稍稍观察了一阵,发现这家店铺的灯谜确实难度颇高,不过,这难度还在郭臻的掌控范围之内,于是交了五两银子,选中一个灯笼开始猜谜。 店伙计看郭臻一副公子哥的打扮,暗道肥羊上门,当即从郭臻选中的灯笼上取下一个锦囊,打开后抽出一张纸条来:“这位公子,你的谜题是:顶破天(猜一字)” 郭臻稍一琢磨,便心中有数,天字被顶破,那谜底便是……,正当郭臻准备说出答案时,那店伙计一摆手道:“公子别说出来,写在这里,其他人退后五步!” 此时郭臻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围着看热闹,店伙计还指望一题多次使用来忽悠路人的钱,自然是要保密的。 小伍看到郭臻快要动笔写答案了,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心中暗暗祈祷郭臻能顺利解开谜题。 郭臻神情淡然,从店伙计手中接过毛笔,然后在稿子上写了个“夫”字。 店伙计也不知道这谜题的答案如何,他从灯笼上取下另一个锦囊,里面装着的正是这个谜题的答案。 要公布答案了,小伍比郭臻这个当事人要紧张许多,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写有答案的纸条,而双手则是来回地搓着。 店伙计打开纸条,一看到纸条上写着的内容,一张笑脸立马垮了下来,显然,郭臻猜中谜题的答案了。 不过,店伙计脸上的沮丧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又重新布满笑容。 从今天的行情来看,能猜中一个谜题的路人虽然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那些侥幸猜中谜题的路人获得五十两银子的奖励后,个个忘乎所以,一个灯谜接一个灯谜的去猜,结果,不但五十两的奖励银子全部输没了,还贴出去不少银子。 在店伙计看来,郭臻虽然运气不错,但定然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于是,店伙计笑着对郭臻说道:“恭喜公子猜中谜题,获得了五十两银子的奖励。” 小伍闻言,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公子,你猜中了,猜中了!” 郭臻拍拍小伍的肩膀,示意他淡定一些。 店伙计有些担心郭臻见好就收,连忙出声问道:“公子,不知你接下来准备选哪个灯笼?” 这店伙计也是精明,没有问郭臻是否要领取奖励,也没有问郭臻是否要继续猜谜,直接问郭臻选哪个灯笼,郭臻若要拒绝,无形中便有了一丝心里阻力。 郭臻后世接触过各式销售,一眼便看破了店伙计耍的小伎俩,他这时候恰好无聊,便顺势随意指了个灯笼。 店伙计看郭臻动作随意,暗想郭臻果然被五十两银子的奖励给刺激到了,接下来只要店里的谜题够给力,那郭臻还是要将五十两银子的奖励给输回来。 店伙计笑容满面,从郭臻选中的灯笼上取下一个锦囊,打开后抽出一张纸条来,大声念道:“这位公子,这一题的谜面只有一个字:武(猜一字)。” 随着这道谜题传开,围观路人先是一怔,随后口中齐齐发出吸冷气的声音。 “这道谜题也太难了吧!” “是啊,要通过一个武字猜另一个字,感觉个个字都是答案,又感觉个个字都不行。” “也不知这位公子能不能猜中?” “这位公子看起来气度不凡,应该能猜中吧。” “这可说不准呢,刚刚一个举人打扮的书生不也只是猜中了一个灯谜。” “这倒也是!” 小伍本来对郭臻挺有信心,但听了路人的议论,他的一颗心立马悬了起来。 郭臻这时候淡定依旧,略一琢磨,便有了答案,非文即武,那谜底便是…… 郭臻拿起毛笔,沾上墨水,便准备在稿纸上写上答案。 由于这个谜题较难,加上还没有路人连破两个谜题,于是,围观路人都将注意力投注到了郭臻身上。 小伍本已悬着的心,在这一刻揪得更紧,心中祈祷个不停。 郭臻姿态从容,没有丝毫犹豫地在稿纸上写下一个‘斐’字,然后望向店伙计,示意店伙计赶紧取出正确答案来对照。 店伙计见郭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也是直打鼓,有些把不准郭臻是否真猜出谜底来了。 虽然心弦紧绷,店伙计还是从灯笼上取下装有答案的锦囊,一对照,店伙计的笑脸再次垮了下来,显然,郭臻又答对了。 围观路人中有性子急的,不等店伙计从郁闷状态中回过神来,已大声问道:“店伙计,这位公子可是答对了?” 店伙计虽然心中郁闷,但为了不影响店里的生意,还是将笑容挂回脸上,答道:“不错,这位公子又答对了!” 这话一出,不但小伍兴奋得手舞足蹈,就连围观路人也齐齐欢呼叫好。 特别是一些猜谜输钱的路人,更是心头出现‘大仇得报’的快感,直囔囔道:“这家店害老子输了那么多银子,嘿嘿,现在终于有人可以治治你们了!” 第76章 接连解谜,伙计惊恐 店伙计有些不信邪,又笑着问向郭臻:“这位公子,接下来你准备选哪个灯笼?” 郭臻虽然赚了一百两银子,但却淡定依旧,他如刚才一样随意指了个灯笼。 店伙计心情复杂地从郭臻选中的灯笼上取下一个锦囊,打开后抽出一张纸条来,大声念道:“这位公子,这一题的谜面是: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请公子猜一物。” 这个谜面传开后,再次引发围观路人的议论。 “这道谜题听起来也非常难啊!” “是啊,我想了几遍都没有一点头绪。” “难怪今天猜谜的人大多输钱,碰到这样的谜题,想不输钱都难。” “也不知道这位公子能不能继续猜中?” “刚才那谜题也挺难,这位公子既然可以猜中那谜题,这道谜题应该也能猜中。” “这可不好说哦,猜谜题实力固然重要,但运气同样关键,如果遇到的谜题恰好不会,即便这谜题外人看起来很简单,依旧难以猜中。” “这倒也是!” 按理说,有了郭臻刚才的两次出色表现,小伍应该不那么紧张了,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恐惧往往源于未知,在听了围观路人的评论上,小伍的一颗心依旧悬得老高。 郭臻将围观路人的评论听在耳朵里,却没有放在心上,他从容思考,很快便有了思绪。 太阳又称为日,我们在画太阳的时候,通常是画为圆形的,而在写日字的时候,日字则是方方正正的,再结合昼夜日长来看,冬季的时候为白天短,夜晚长,夏季的时候则为白天长,夜晚短。 有了头绪,郭臻拿起毛笔,沾上墨水,便准备在稿纸上写上答案。 这时候,已没有其它路人猜谜,他们纷纷将注意力投注到郭臻身上。 郭臻姿态从容,没有丝毫犹豫地在稿纸上写下一个‘日’字,然后望向店伙计,示意店伙计赶紧取出正确答案来对照。 店伙计见郭臻信心满满,顿时有些慌了,拿锦囊的动作明显慢了许多,似乎在暗暗祈祷郭臻猜错了。 取下灯笼上装有答案的锦囊,店伙计一对照,一颗心立马沉入谷底。 店伙计心中哀嚎,看向郭臻的眼神,则好像看怪物一样,虽然他不知道每个谜题的答案,但却知晓这些谜题都是掌柜特意搜罗过来的难题。 没想到,郭臻看起来像送银子的‘肥羊’,可实际上却是‘抢’店铺银子的‘恶狼’。 围观路人见店伙计沉默半响,又是催促道:“店伙计,你这是怎么啦,快说说郭公子是不是又猜中了?” 店伙计有些无奈地回道:“不错,这位公子又答对了!” 这话一出,围观路人又是一阵齐声欢呼,仿佛是他们自己答对谜题一般。 有了三次谜题被破的经历,店伙计不敢主动招惹郭臻答题了,他特意将一百五十两银子的奖励拿了出来,笑着问向郭臻:“这位公子,这是你答对三道谜题的奖励,接下来,你是领走奖励,还是……” 店伙计故意这么说,便是在暗示郭臻见好就收,郭臻本来就没想过通过解谜赚钱,本想顺势提出领取奖励就走。 哪知,围观路人见了郭臻的优异表现,都想看看郭臻能一口气解开多少道谜题,于是齐齐起哄道。 “现在领奖励走人多无趣啊!” “不错,看这位公子解谜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这位公子,你继续解谜吧,我记得之前这店伙计说过:今天他们店铺敞开门来做生意,欢迎众人一解到底。” “是啊,我也记得店伙计这般说过,所谓君子成人之美,公子不妨成全他。” “……” 店伙计听到围观路人起哄的话语,整个人都快哭了,他虽然说过那话,但那是基于自信没人可以接连破解谜题啊。 现在碰到郭臻这样的解谜高手,他们店铺哪里敢敞开来让郭臻解谜,毕竟,郭臻每解开一道谜题,便可以获得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在场许多人恐怕一年也赚不到五十两银子,更何况,以郭臻展现出来的本事,如果继续让郭臻解下去,还不知要被郭臻拿去多少个五十两。 不过,以店伙计的身份,又不好直接宣布不准郭臻继续解谜,于是向郭臻投去恳求的眼神,意思是:郭臻你太厉害了,还请放过他们店铺吧。 对于店伙计投来的恳求眼神,郭臻并没有多少触动,这倒不是郭臻没有同情心,而是这家店铺本来就有耍手段坑路人银子的嫌疑,他们既然有骗路人银子的贪念,就要做好被高手踢场子的准备。 当然,郭臻也不会为了赚银子而赚银子,他已经想好了,这谜还要继续解,到时候赚的银子用来施粥救济街上的乞儿。 郭臻刚才走在街道上,发现了一种很是矛盾的现象,一边是近乎斗富般的繁华灯景,另一边却是街上乞儿想要一口饱饭而不可得。 郭臻深吸一口气,对围观路人说道:“既然诸位都想看在下解谜,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郭臻这话听在店伙计耳朵里,却犹如晴天里的一记霹雳,劈的他一愣一愣地。 店伙计暗暗叫苦,现在掌柜的不在,店里却出现这样的情况,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才好,现在,他只希望郭臻不要太贪婪,再解上几个谜题便收手。 在围观路人期许的目光中,郭臻淡定依旧,随意选中了一个灯笼。 店伙计虽然面容带笑,心里却很不情愿地取下灯笼,拿出谜题一看,大声念道:“这位公子,这一题的谜面是: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请公子猜一物。” 这道谜题同样难度颇高,很快便引起围观路人的热议,不过,对于郭臻来说,这道谜题依旧难不住他。 郭臻只是稍作思考,便猜到了谜底,然后在店伙计略带恐惧的目光中,在稿纸上写下砚台二字。 店伙计心中暗暗祈祷郭臻猜错了,可取下装有答案的锦囊一看,发现郭臻又答对了。 这一刻,店伙计心中满是悔意,早知道在郭臻猜对第一道谜题的时候,便不用话术激郭臻继续解谜了。 第77章 连解十谜,借刀杀人 之后,郭臻势如破竹,一连解出六道谜题,直到第十道谜题的出现,才将郭臻难住片刻。 这第十道谜题到底是怎样的呢? 为何能将势如破竹的郭臻难住? 说来也是奇怪,这第十道谜题根本没有谜面,有的只是一张空白的纸。 如此古怪的谜题一被店伙计说出,围观路人齐齐哗然。 “店伙计,你这谜题是不是拿错了?” “没有谜面要怎么猜?” “是啊,连谜面都没有,这不是扯淡吗?” “不会是你们店铺故意弄出幺蛾子出来骗钱吧?” “依我看啊,还真有这个可能!” 店伙计一开始看到郭臻没有立即解出谜题,还挺高兴,可听到围观路人质疑的话语,立马慌了,连忙解释道:“诸位冷静,这谜题绝没有拿错,也不是我们店铺骗人。” 有路人想不明白,当即质问道:“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何这谜题连谜面都没有?” “这…这……” “没法解释吧,依我看啊,你们店铺就是在骗人!” “我们…我们店铺真没有骗人!” “那你给我解释清楚!” “这…这……” 就在店伙计被路人搞得有些焦头烂额的时候,郭臻突然开口道:“诸位莫要为难店伙计,这谜题确实没问题!” 路人很是不解,当即问道:“这谜题连谜面都没有,公子为何说它没问题?” 郭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向店伙计:“现在情况如此,要想消除误会,需要我将谜底公之于众,你觉得如何?” 按照店铺的规矩,郭臻是不能公布谜底的,因为店铺还要通过这道谜题反复赚钱,不过,店伙计为了解围,只能答应下来:“公子可以将谜底公之于众!” 说完之后,店伙计又不忘补充一句:“公子,你只能公布这道谜题的谜底,其余谜题的谜底还请公子保密。” 郭臻点点头,随即向围观路人解释道:“诸位,谜面谜面,谜无一言,那不就是个“迷”字吗?” 围观路人听了郭臻的解释,齐齐恍然:“原来是这样,一张白纸就是谜无一言,而谜无一言,就是个‘谜’字,这谜题出的妙,但公子解答得更妙!” 一时间,对郭臻的夸赞与恭维如潮水般涌来。 郭臻淡然一笑,没有露出丝毫得意神色,这谜题说难也不难,就看解谜人会不会逆向思维,如果只是局限于字形字义,那想破头都得不到正确答案。 解完第十道谜题,郭臻已没有兴趣继续解下去,于是笑着对店伙计说道:“店伙计,麻烦你将我解谜的奖励拿来,我不继续解了。” 郭臻这话听在店伙计的耳中,就如同仙音般美妙,店伙计本就很感激郭臻帮他解围,现在听说郭臻要见好就收,整个人感动得快要哭出来:“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我这就把公子的奖励拿来!” 与之相对,围观路人却是意犹未尽,齐齐劝向郭臻:“公子,看你解谜题就如同饮美酒,那感觉实在是太畅快了!” “不错,看公子势如破竹的解谜,那叫一个爽啊,如今店里还有不少谜题,不如继续解下去吧。” “是啊,公子继续解下去吧,以公子的本事,定能将所有谜题全部解出来。” “……” 店伙计听了围观路人劝说的话语,神色顿时一紧,生怕郭臻被围观路人说服又继续解下去,于是可怜巴巴地望向郭臻:“公子,你……” 郭臻拍拍店伙计的肩膀:“莫慌,我这人说话算数!” 安抚住了店伙计,郭臻又对围观路人拱手行了一礼:“能得到诸位的认可与厚爱,这是我郭臻的荣幸,不过,男儿不可言而无信,我既已答应店伙计不再解谜,那就要说到做到,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听郭臻这么一说,围观路人虽然依旧意犹未尽,但却没人勉强郭臻,古人重信,郭臻能言而有信,这在众人看来,是值得敬佩的。 在店伙计感激的目光中,郭臻接过五百两银子的奖励,然后带着小伍离开店铺。 当郭臻、小伍回到石凳附近时,张虎、林雄已逛完想去的地方,早早在那里等候。 小伍拿回了月例银子,又见证了郭臻的高光表现,整个人异常兴奋,一见到张虎、林雄,便迫不及待地将郭臻解谜的经过讲了出来。 张虎、林雄听说郭臻连解十道极难的谜题,赢下五百两银子以及场中所有人的敬慕,心中对郭臻更加佩服,同时对能成为郭臻的护卫感到自豪。 与此同时,城东一间布置考究的雅阁内,几名男子分座各处,坐在上首的,赫然是内阁首辅陈缜。 在听了其中一个青年的汇报后,陈缜眉头有些紧蹙地问道:“定渊,你是说今天在香山文会大放异彩的郭臻是程膺的弟子?新党之人?” 陈缜口中的‘定渊’正是白天被郭臻打脸的林瑞,面对内阁首辅的询问,林瑞神情有些紧张地答道:“回禀陈首辅,这郭臻确实是前内阁大学士程膺的弟子,平日里,这厮对新党也多夸赞的言论。” “程膺外放南直隶,见郭臻是南直隶的解元,收他为弟子也是正常。” “首辅大人,有一点学生想不明白。” “哪一点?” “这郭臻虽然是南直隶的解元,但他原来却是个才学平庸的书生,尽管有着魏国公府赘婿的名头,但却不受魏国公府的待见。” “这般说来,程膺怕是早就相中了郭臻,并对他进行了一番精心教导,甚至在这次乡试中给他开了方便之门。” “首辅大人见微知着,学生万分佩服!” “佩服?呵呵,你的小心思老夫知晓,不外乎与郭臻结仇,想借老夫的手对付郭臻。” 林瑞闻言一惊,身体发颤,连忙告罪道:“首辅大人恕罪,学生知错了,学生千不该,万不该……” 陈缜捋了捋颔下白须,不等林瑞把话说完,便强势打断道:“场面话无需多说,你是这次的状元种子,老夫很看好你,便饶过你这一回,不过,这般情况可一不可再……” 林瑞额头冷汗直流,赶忙叩谢道:“多谢陈首辅提点,学生必将谨记在心!” 陈缜点点头,随即摆手示意林瑞退下。 第78章 多方关注,确定主考 等林瑞退出房间,旧党干将田观开口问向陈缜:“首辅,这林瑞投靠我们旧党心思不纯,是否需要再敲打他一番?” 陈缜摇摇头:“林瑞是个聪明人,有了老夫刚刚的敲打,他应该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那对于郭臻,我们该如何处置?” “程膺为人顽固,虽然被外放,但想必依旧亲近新党,而这郭臻不论才华还是心智都颇为不俗,很可能是程膺投向朝堂的一颗重要棋子。” “新党无脑,盲目谋求变法,于国朝有碍,这郭臻若是有了进士甚至状元出身,就是新党一员大将,对我等不利,这样的人不能给他一丁点出头的机会。” 田观的言语中充斥着森然之意。 其他人听了,对视几眼,都是心中有数,知道田观针对的并非郭臻,郭臻就算在科举上成就再大,现在也只是个举子,连官职都没有,并不被田观放在心上,之所以说出这么一番话,其实针对的乃是郭臻背后的程膺。 程膺乃是前内阁大学士,不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文坛,都有不低的地位,若是哪天被皇帝招回朝堂,那对旧党来说绝对是个大威胁。 更何况,程膺昔日与旧党斗争,和旧党上上下下都有仇怨,而在这里面,田观无疑是最为痛恨程膺之人,盖因程膺曾在朝会上指名道姓地说他心术不正,乃是祸国奸贼。 对在朝官员来说,有什么比当着皇帝的面,被骂成祸国奸贼更狠的事情? 从那日之后,田观便将程膺视为死敌,但有打击的机会,就不会放过,程膺之前被贬职外放,田观便出力很大。 如今,田观知道了郭臻和程膺的关系,他又怎么会放过?说话的同时,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要如何借郭臻这个突破口去攻讦程膺。 在场众人都是旧党中坚,执掌大明的政策方向,之所以在此聚会,是借着上元节灯会的由头,捋清接下来与新党争斗的方向。 这次新党不知给隆兴皇帝灌了什么迷魂药,不但从旧党手中夺下了会试主考官的位子,还被准许更改原先的会试主题。 为了限制新党借机壮大,陈缜当即召集旧党核心商议对策,其中一个重要议题便是狙击新党新成员在会试中获取好名次。 城中另一处,新党魁首赵昱和新党中坚常衡正一边对弈,一边议事。 只听赵昱率先开口道:“敏元兄,毅之兄(程膺,字毅之)来信托我对他的弟子郭臻多加照顾,这事你怎么看?” 常衡凝神想了想,然后问道:“鸿达兄,你说的郭臻可是这次乡试的南直隶解元?” “正是!” “既然毅之兄特意来信相托,那鸿达兄在这次会试中照顾郭臻一番倒也无妨,不过,我们新党在会试中能干预的力量有限,重点扶持对象还是应该放在刘靖身上。” “这一点我明白,只是感觉有些可惜了,郭臻居然没有加入义理社。” “这事倒不用太在意,有毅之兄关门弟子的身份,郭臻即便没有加入义理社,依旧可以成为我们新党的一员。” “只是我听说郭臻和刘靖连起冲突,将来怕是个不小的隐患。” “年轻人好面子,等中了进士,入了仕途,他们就不会这么天真了,有旧党这头恶狼在,他们敢不齐心协力?” “这倒也是!”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第二天,郭臻吃过早饭正要读书,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之后,郭臻发现来的是好友陈兴。 这时的陈兴满脸通红,看到门打开,张嘴想要说话,但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又剧烈地喘息起来。 “文英兄,你这是?”郭臻看陈兴这副模样,如何能不知道,他这是一路疾奔过来的。 “呼……呼……”陈兴好不容易将呼吸理顺,赶忙说道:“弘毅兄,你还不知道吧,会试主考官的人选已经定了!” “哦?会试主考官定了?”听到这个消息,郭臻也不由打起精神,这科举考试自身的学识是一个方面,主考官的倾向同样也是重要内容,随后却又生出一连串的疑惑:“不知道主考官是谁?你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官府已经贴出了告示不成?” 陈兴摇头道:“这倒没有,但消息已在部分人中传开了,听说是昨天做出的决定,早上的时候传到了我住的客栈!” “哦?原来是坊间传闻。”郭臻皱了下眉头,又问了起来:“对了,你还未说清楚,这主考官到底是何人呢?” “是了……”陈兴拍了下脑门:“今科主考乃是赵次辅!” “赵次辅?”郭臻脸露诧异:“可是新党魁首、主持变法的赵次辅?” “除了他,还能有旁人?”陈兴见到郭臻的表情,哈哈一笑,有些得意,显是对自己的消息让郭臻生出惊讶,心感满意:“这个消息我刚刚得知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 郭臻目光直视陈兴:“坊间传闻说这次科举,将会有些变化,但最多猜测,将会由新党的胡博或者张匡接手,又或由一德高望重之人出面主持,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赵次辅亲自主持,也不知这消息具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陈兴想了想,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么一会功夫,想必这个消息已快要传遍全城,应该不会有假。” “如果真的是赵次辅?这次的科举就不简单了,恐怕风向真的要变。”说着说着,郭臻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陈兴,注意到他的脸上浮现忧色。 读书人这个群体,在享受历朝历代政—策惠利的同时,也被政—策变化的浪潮包围,别的不说,就是这每年科举的倾向,都会映射出当年的朝廷政—策走向。 科举取士,抡才大典,本就是为国选拔贤良,选来的人是去执行国朝政—策的,若是选来一个理念不同的,岂不是要多出许多麻烦? 当然了,在现实中,总归会有种种妥协,但这就意味着很多人将会丧失机会。 像陈兴这般平日里读书写文,其实都是有针对性的,多数是参考历届科举内容,毕竟万变不离其宗,把握住大体,等得知主考官人选的时候,再有针对性的强化。 但如今,新旧两党在庙堂上争锋,双方的政见水火不容,那新党提倡的东西,与历届科举内容必会有巨大的分歧,毕竟,旧党执政时考的自然是旧党的主张。 这般一来,陈兴以及类似于陈兴这样的考生,用从前所学的知识并不容易去答题,当然会感到忧虑。 第79章 主考风波,会试来临 郭臻担心陈兴的信心受到打击,连忙出声安慰:“文英兄无需太过担心,这次新党主持科举,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一次机会。” “毕竟,考生中能有几人研习过新党提倡的主张?我们安稳作答,新党必然不敢将事情做绝。” “更何况,我们提前知道了消息,考前多多收集新党信息,到时写在卷上,岂不是立刻就脱颖而出了?” 陈兴心中的忧虑不减:“话虽如此,但临时起意,总归要有所疏漏,万一东施效颦,弄了个四不像,反倒是祸,连原本的学问都发挥不出来了。” 郭臻拍了拍陈兴的肩膀:“不管如何,我们和其他考生的遭遇相近,我们不好把握新法之机,其他人也是一样,最终还是要看各自的本事,谁能在短时间内对新法主张了解得透彻,谁就能在考场上独占鳌头。” 陈兴想了想,觉得郭臻说得在理,一颗悬着的心当即安稳下来。 其实这个消息出来之后,很多考生便心生忧虑,其中一些更是义愤填膺。 只不过,朝廷自有法度,考生如果闹事,先不说能不能逼得朝廷收回成命,考生自己就要先落个遣返,最终便宜了旁人,是以在愤怒之后,大部分考生开始考虑里面的机会。 陈兴放下了心里的石头,留意到郭臻眉头微蹙,当即问道:“弘毅兄,我担心的是不熟悉新党主张,不知你担心的是又是什么?” 郭臻没有隐瞒自身想法,当即回道:“我在想赵次辅何以亲自担任主考官,按理说,主考官要提前几日被锁在贡院里,以防考题泄露,他身为内阁次辅,几天不和外界接触,未免有些隐患。” 主考官和同考官,以及诸多监考之人,在会试之前,要提前几天进入贡院,有时甚至要提前半个月入内,在其中吃住,安排考试事宜,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赵昱如果去做主考官,一样不能例外,但国家大事瞬息万变,城中商贾隐隐对抗,新法颁布不顺畅,理应坐镇中枢,为何要去贡院? 这个疑问陈兴也曾想过,当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是不是意味着赵次辅对科举的重视,真心想要选拔一批人才,如此一来,这次会试就真是我们的机会了,一旦高中,就是内阁次辅门生!” 官场注重人脉,同乡、同年、师生,都是牢固的潜在关系,是日后党同伐异的根基所在,每次的主考官,对于上榜的考生来说,就是座师,方有“内阁次辅门生”的说法。 对此,郭臻却是想得更远:“但这也容易打上新党的标签,如果日后不将政见表明,难免被旧党攻讦,等于是一中榜就踏入了党争,今后步步惊心。” 陈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由感叹道:“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如今新旧争锋,朝中内外,又有几人能逃得出党争?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况且,能中进士,已然是邀天之幸,又何必去想那许多?” 陈兴言下之意,就是能不能考上,都是两说,毕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郭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赵次辅这次亲自出面主持科举,既可看成是对取士的重视,同样也表明了新党如今的窘境,人才不多,无论是哪一种,我们如果能抓住机会,都有可能趁势而起!” 郭臻、陈兴的对话,只是城中众考生的缩影,赵昱担任主考官这个突然变故,在众考生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又是聊了一阵,陈兴向郭臻告辞道:“弘毅兄,我先回去整理书本以应对科举变动了。” 郭臻点点头:“那我们下次见!” 送走了陈兴,郭臻将门关上,走回桌边,拿出书本快速浏览起来。 日月流转,半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二月初,终于到了会试之期。 天还没亮,诸多考生就纷纷行动,郭臻也提着考蓝,在张虎、林雄的护送下前往贡院。 到了贡院外,远远的,就看到贡院门前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到处都是人。 冷风一吹,不时有喷嚏声从人群中传出,往常的这个时候,多数人都还在熟睡,而今,却已有不少人在这里吹了不短时间的冷风了。 这群人中,一部分是考生。 不要觉得“考生”这个词听起来没有多少分量,能来到京城贡院参加会试的考生,哪个不是有了举人身份,放到地方,普通人见了,怎么也要喊一声老爷,具有作威作福的资本。 可在这贡院外面,却不得不听从挑灯兵卒的吆喝,让他们往东,就不能往西。 这些兵卒是被派来维持秩序的,要将人群按所属省份的不同,划分好区域,发号牌的时候,考生是要分批次进去的,省的在贡院考场乱窜造成隐患。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众考生也知道好歹,就算兵卒口中无状,也不多说,更不会存着报复心思,京城的关系盘根交错,岂能轻易得罪人,就算是小鬼,也是有小鬼的门路的。 除了考生之外,还有一大部分是送考之人,其中有仆从、书童、小厮、丫鬟,当真是身份各异,从这些送考人的身上,其实能判断出考生的家世。 这群人当中,不乏喜好狐假虎威的人物,但这时候都收敛了性子,不敢有丝毫造次。 “这里倒是热闹的紧……”张虎刚感慨一句,就有兵卒走来,冲他喊道:“送考的人不要过来了,去那边待着。” 张虎听着呼喝,心头恼火,却没有发作,只是狠狠地踩了一下地面。 林雄看了看前面的人群,一边拉着张虎离开,一边说道:“公子,我们去那边等候了。” 送走张虎、林雄,郭臻将思绪收拢,前走几步踏入考生人群,立刻感受到了种种强烈、凝聚的情绪波动。 这些波动每个人都在散发,就算表面表现得再平静,但情绪都不会作伪,能透露出一个人的大体状态。 郭臻目光一扫,诸多身影落入视野,心中稍稍估算,知道聚在此处的,要有六七千人:“这些人年龄不同、来历各异,从各地汇聚过来,不知为学多少个春秋,经过层层筛选,才能站在这里,成则天下闻名,败则黯然回返,成败之人日后相见,身份地位天壤之别,难怪每个人都不平静。” 第80章 故旧碰面,刘靖挑衅 大明会试,能金榜题名者,无论几等,都有了个进士身份,日后为官,天生就比通过其他途径当官的人高上一等。 郭臻眼前的这几千人里,最后能得到这份殊荣的,不过两三百人,若是算上乡试等层层考生人数,那就更为客观,能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本身就代表不凡。 会试一成,鲤跃龙门! 这样想着,郭臻被那兵卒带到了南直隶考生的区域,远远地就看见陈兴的身影。 “弘毅兄,你来了!”陈兴迎了过来。 科举大事,不敢有丝毫松懈,一路上都在查漏补缺,不管是胸中所学,还是考篮里的种种物件,都要时时记挂,哪还能分心去呼朋引伴,是以,郭臻和陈兴都是各自前来的。 郭臻和陈兴聊了几句,就听到有人叫着自己,回头看去,入目的却是几个熟悉面孔,为首那人郭臻还记得名字。 郭臻迎了上去:“原来是卓然兄!” 来人面貌普通、衣着简朴,名为李成,字卓然,乃是南直隶乡试的第二名,学问高深,曾被许多人视为南直隶解元的不二人选。 跟在李成后面的,同样是南直隶的举人,都是今科得的功名。 这会试需要举子身份,但并不一定要今科中举,也有其他年份的举人过来,无形中就分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也就是俗称的同年。 如李成他们,一来到南直隶考区,就相互靠近,见了郭臻这个南直隶解元,立刻便围了上来。 说了几句,郭臻留意到胡坤不在人群内,心中暗暗猜测胡坤是和徐文爵一样弃考,还是特意躲着不愿意见他。 叙旧片刻,李成想起一事,当即对郭臻说道:“对了,志毅兄(胡坤,字志毅)这次没有过来赶考,而是在家中读书,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性子大变,这次我进京赶考,他还托我给弘毅兄带来句话,说是等日后,要和你堂堂正正的比试一番。” “堂堂正正的比试?”郭臻泛起笑意:“自是随时恭候。” 没过多久,南直隶这次乡试的第三名秦韫也赶了过来,一时间,南直隶的前三甲齐聚一处。 不过,在外人看来,聚集在这里的几人,和其他地方并无区别,都只是诸多考生中的几个。 整个贡院前,类似的景象正在不断上演,同一时间,更多的考生正从城中各处朝这里聚集。 郭臻与同乡们聊着天的时候,一个面容英俊,发丝微卷的青年跨区域,大步朝郭臻这边走来:“郭臻,你我便在考场上见个真章吧!” 刘靖看着郭臻,淡淡一笑,露出成竹在胸的模样,他刚才一路走来,从江西省考生所属的区域,横跨到南直隶考生的聚集之处,沿途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 如今,这一句话说出来,数百道目光同时落在刘靖和郭臻身上,最后又聚集在郭臻脸上。 对这些围观之人来说,刘靖已经是很熟悉的人了,但郭臻的面容稍显陌生,免不了要议论、询问一番。 郭臻知晓会试主考官是新党魁首后,便闭门谢客,与之相对,刘靖却是时常被城中的才子骚+客、达官显贵,邀请参加诗会、文集,在其中赋诗作文,一时间,居然使得刘靖在京城文坛风生水起,很是有了一番气象。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人在背后出力相助,否则也不可能有这般局面。 而出力之人便是内阁大学士王朗的女儿王莺,女儿家情窦初开时遇到了刘靖这个江南才子,已然深陷其中。 这些日子以来,为助刘靖在京城立足,王莺动用家族势力替刘靖张罗,不然短短时间内,刘靖如何能受到那么多的邀请?连一些京城名门都释放了一定的善意。 这名声的养成,其实就是蓄势、养望,在郭臻潜心研读的半个月里,刘靖已经在京城养出了一定的人望,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今日会试之期,他挑在万众瞩目之时来到郭臻跟前,短短一句话立马激起千层浪来。 传来传去,众人对郭臻之名也都知晓了。 其实,随着刘靖在京城名声渐响,刘靖在义理社论战以及在上元节文会中被郭臻打败的事也随之流传,有人讥讽,有人不平。 但无论如何,刘靖都是展露出了真材实料的,更何况近期的养望让他光芒万丈,而郭臻近期不见人影,偏偏又有名声流传,如何能让他人心服?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都是读书人,除非真被压的难以喘息,不然有几个会认为自己不如他人? “此人就是郭臻?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无特异之处。” “话不能这么说,上元节文会作诗时,他斗败众人,还是很有文采的,更何况,他的背景非同一般?” “嗯,他还有背景?” 这一议论开,很多人便把对会试的紧张情绪,给舒缓过来。 “可不是么,听说郭臻为了富贵先是给魏国公府当赘婿,乡试后为了找个厉害的后台,又拜在前内阁大学士程膺座下。”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好嘛,我说呢,刘靖才高八斗,才有如今这点名声,这个郭臻除了文会作诗,不见任何建树,却隐隐压过刘靖一头,原来是魏国公府的赘婿,原来是前内阁大学士的弟子,当真是失敬失敬。” “失敬个屁,我等苦读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到底还是比不上高门大户、名师高徒。” 说这些话的人,离郭臻等人不远,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刘靖淡然一笑,转身面对众人,想要说几句安抚性的话语来体现自己的大度和气量,而边上的陈兴则是义愤填膺,只觉得人言可畏,就要张口替郭臻分辨。 反倒是当事人郭臻,目光直视刘靖,淡然道:“你要和我在考场上见个真章?可以,只希望你不要像之前论战以及文会时那般不堪一击,那样的话,就太让人失望了!” 郭臻这话一出,刘靖脸上的笑容立马被羞怒给取代,就要发飙,不过,想到场中无数人在关注自己,为了不失风度,他又重新将笑容挂在脸上,说了一句‘走着瞧’,便拂袖而去。 第81章 有人使坏,初见次辅 正好这时,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然后就有人过来点名。 场面顿时一静,再无议论声,有的只剩爆竹之声。 众考生知道,这是会试要正式开始了,被点过名字之后,就有人组织排队,朝贡院的大门走去,一个一个接受搜检。 会试搜捡虽然没有乡试那么严格,但也要防止夹带,还要杜绝冒名顶替,要照文书、档案比对考生的特征、年龄。 其实,在来到城中备案之后,同省的考生还要有个联名作保的环节,这就是责任连带了,是为旁人背书,郭臻、陈兴以及另一个南京的举子便是彼此作保。 轮到郭臻上去的时候,那负责搜检的差役,在对照文书明白了郭臻的身份后,眼底闪过一点寒光。 只见这差役一把抓向郭臻,手腕上青筋一跳,猛地抓在胳膊上,手指一弯,像一根铁箍一样,隔着衣服将郭臻的手臂卡住,暗暗使劲。 在场的考生,都是举人身份,有头有脸,当然不能再散开头发、剥掉衣衫去搜查,但隔着衣服,被人从上摸在身上,一样不好受,而且在这里面,其实也有下暗手的机会,甚至一举影响考生心境,令他考场失常。 “这个人就是郭臻,是田大人特地吩咐要留神注意的。”差役表面神色不动,心里却是念头急转:“郭臻啊郭臻,我和你无冤无仇,怪只能怪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这样想着,差役的那只手不断用力,想要伤到郭臻的手臂,让他无法顺利完成考试。 不过,差役用力之后发现,自己捏住的并不是文弱书生的手臂,因为郭臻的手臂明显有着结实的肌肉,让他无法伤到郭臻分毫。 嗯? 差役一愣! 不等差役回过神来,郭臻便开口道:“你用的劲力不小,这可不像是在正经搜捡。” 差役先是愣在原地,随后眉头一皱:“你……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清楚,只不过你需要明白一点,我并非没有后台,你现在冒大不韪动我,可做好了成为背后之人弃子的心理准备。” “弃子,怎么会?” “哼,难道你以为我事后不会报复?” “你,你……” 郭臻的警告让差役心头一紧,豆大的汗珠滚落,看着郭臻不言不语。 不过,差役这一楞,立刻让郭臻身后的考生不满了。 “怎么回事?还搜不搜了?” “这差役在干嘛,耽误了时辰,这可如何是好?” “就是,这么多人,这还查得过来么?” …… 这些骚动将一名巡考官给引了过来,他正要询问,那差役回过神来,先是小心地看了郭臻一眼,接着给那官员说了两句,便又回来,也不说搜查了,直接让郭臻过去。 郭臻整理了一下衣衫,在路过差役身边的时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语道:“你可以先查一查我的背景,到时候我还有话要问你。” 郭臻说完之后,不等对方回应,便从容迈步入内。 差役看着郭臻离去时的背影,心里依旧是惊疑不定,暗想郭臻是不是在唬弄自己。 差役这么一愣神,等待了半天的考生们又吵闹起来。 差役心中烦躁,立马瞪眼喝道:“吵什么,吵什么?一个一个过来!” 这差役名叫田勇,是旧党干将田观的落魄远亲,因为得了田观的照顾,才在京城衙门混了个差事,同样因为和田观的远亲关系,被田观安排对郭臻施以暗手。 田勇不傻,知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道理,事情没办好惹得田观不满,总比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强。 田勇胡思乱想的时候,郭臻已随着人流走远。 贡院的“贡”字,本就有下级向上级进献的意思,放到这里,便是从天下搜罗人才举荐给朝廷、皇帝。 能走到这一步的考生,放到各处,都不简单,但却还差着一道关卡,只有通过了会试,才能鲤鱼跃龙门。 “这京城贡院要比起南京贡院大上不少。” 郭臻沿着长廊向前走去,看似随意,但并不轻松,沿途处处都有差役盯视,要将他们按照所属区域不同,带去不同的考区。 不过,眼下众人的路线还是一样的,都要先去大殿文堂。 文堂空旷,占地不小,但并不是给人用的,而是用来供奉圣贤泥塑,因而也被誉为文庙。 不过,再大的庙,一个大殿中也承载不了千人,因此郭臻等考生被领到殿外的广场上,便要停下脚步,远远观望。 那文庙里面倒也站着人,但不是考生,而是考官。 远远地,郭臻就看到那殿堂之中立着几道身影,但领头的那人却显得有些孤瘦,他人站在那里,隐约间却和其他人有着一层隔阂,虽然立在人群中,依旧给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那位应该就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赵昱—赵次辅了,他身边的则是几位同考官,只是看这个气氛,这次会试恐怕会有波澜。” 文庙里面,立着的便是几位考官,此时正对着庙内泥塑祭拜。庙中,只祭祀一座泥塑,那边是至圣先师。 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儒者,都以其为源头,以礼为秩序,随后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 在郭臻思索的时候,周围已有不少考生聚集过来,那前面带路的差役见人差不多了,就张嘴出腔:“拜圣人!” 郭臻随着其他人一同躬身弯腰,同时收敛心思,将种种杂念剔除,令心思通透。 拜完之后,郭臻直起身子,再次看了眼远处文庙,就在这时候,远处文庙内赵昱等人拜完圣人也恰巧转过身。 这般一来,郭臻的目光便与这位内阁次辅来了一次隔空接触,只不过,郭臻认出了赵昱,赵昱却没有认出郭臻,只是觉得郭臻与别人的考生略有不同。 目光脱离后,郭臻转身顺着指引,前往自己的考场号房,而郭臻他们刚离开,后面又有一批考生被带到广场,同样要祭拜至圣先师。 贡院内的这处广场虽大,但不能同时承载下全部的考生,所以要分批次祭拜。 第82章 分析考题,衙役再现 郭臻找到自己的号舍,一边在桌前坐下,一边将考篮中装着的笔墨纸砚连同一点果腹糕点,都一一拿出放在桌上。 很快就有差役拿着一叠纸走来,将之交给郭臻:“拿着,这是你的考卷以及稿纸。” “多谢!”郭臻道了一声谢,将考卷和稿纸接过来,然后在桌上将考卷展开,先是大致地看了一眼。 会试的考题与乡试不同(架空后的),分为经义、墨义、杂文和策问,由礼部与考官交涉后定下来。 只是通读,郭臻就看出来,单论难易,这会试的题目比乡试要难上许多,不过大体还是与寻常的传统题目相近,与新法的关系不大。 “既然是赵次辅主考,那题目理应和新法有关,不然怎么取士?怎么建立变法中坚?” 对于赵昱担任主考官,郭臻虽然没有与人过多议论,但心里却也有着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赵昱是有心借着这次科举,选拔一些在思想上与新党接近的种子的。 实际上,连赵昱担任主考官的消息,都有可能是新党刻意放出来的,不然何以会在上元节的时候传出?还不是那日人流最多,消息传播最为迅速? “提前将消息透露出来,其实就是在暗示考生去试着了解新法,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又有几人能真的悟透新法奥秘?只有那些本身就有这方面的思想,又或者悟性超群的,才能在考场上有所展现,而这种人正是新党所需要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郭臻又掀开了杂文一篇的考卷,入目的是一句话:谷贱则伤农,贵则伤末。 郭臻看到这句话,眼皮子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京城当前的局面。 由于市易法将要颁布的关系,城中暗潮汹涌,但据郭臻了解,这个即将颁布的说法,并不准确,因为早在不久之前,这部新法其实就已经试行了,这才逼得城中商贾铤而走险,囤积粮食,人为地推高粮价,以此来作为要挟。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做法,若不是京城商贾的背后牵扯诸方利益,这些商贾如何敢与国家机器对抗? 谷贱则伤农,贵则伤末,农代指农民,而末则是士农工商中的最后一位,也就是商贾。 这话看上去是在强调供需之间的弹性,谷物太便宜,种植谷物的农民自然卖不出价钱,要遭受损失,但如果太贵,商贾收粮和销售的时候同样会受到影响,甚至影响粮食的流通。 这些道理,从实际出发,应该就能想得到,只是毕竟只是表面现象…… 想着想着,郭臻深吸一口气,随后将这一张考卷也掀起来,看向最后一张。 最后的部分为策论,这策论的题目并不是一句话,或者几个字,而是一大段文字。 郭臻扫了一眼之后,很快就将里面的内容总结出来,其实这一段文,其所言及的东西并不深奥,总结出来,可以用一个字概括,那就是“利”字。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利”字,却能延伸出诸多内涵,不过,归根结底还是绕不开利益、钱财,但说的十分隐晦,如果悟性稍微差一点,都有可能将之遗漏,这里面的主要原因,还在于在如今的大明是读书人当家做主,读书人虽然也逐利,但不公然言利。 这题目有点意思啊! 郭臻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将考卷重新放好,随后吃了块饼,接着开始研磨,整个过程透露出一股心平气和的味道。 待到研好墨汁,拿笔一沾,便在考卷上标注的地方,写了姓名、籍贯,这地方事后是要糊名的。 做完这些,郭臻取出稿纸,笔下不停,便要开始解答经义、墨义。 这些题目虽然比乡试更难,更复杂,但现在的郭臻也已和乡试的时候不同了,知识储备加深是一方面,得到名师指点,阅历增多,以及领悟能力提高是另一方面。 这一下笔,顿时如有神助,一枚枚饱满的文字落在纸上,透露出坚定、自信的气息。 “田兄,你这是有什么事?” 就在郭臻埋头答卷的同时,不远处,衙役田勇正在与边上的一名差役低声交谈着,说是要交换辖区。 监视考试的时候,每片区域都有固定的差役巡查,来回走动,轻易不能互换岗位,防止舞弊。 不过,会试要持续一天,所以这些考场巡查,终究是要有所调动的,也是存在一些潜规则的。 田勇笑道:“小李,不要担心,我只是搜检的时候有些粗心,留了点隐患,过来确认一下,很快就走。” 田勇的说法倒不见得特殊,每次科举都有类似的事情,毕竟一旦发现舞弊,往往会有连带,这逼得不少衙役在事后去确认、补救。 田勇有后台,在差役中也算有些威信,说了几句,对方同意与他暂时交换,只是持续时间不能长。 “你放心吧!”田勇笑呵呵地安慰一句,接着迈开步子朝里面走去。 沿途的一个个号房里,各个考生表现各异,有的笔下不停,有的皱眉不语,有的胸有成竹,有的抓耳挠腮…… 田勇一路走,一路瞧,在来到郭臻的那间号房时停下了脚步。 号房里,郭臻正伏案埋首、奋笔疾书,手腕翻动之间没有半点停顿,显露出文思如泉的意境。 “郭……”田勇本想开口,但见到郭臻这个模样,却是心有余悸,生怕打断对方思路,会激怒其人,是以又将涌到嗓子眼的声音吞了回去。 不过,田勇这边刚刚收声,郭臻便突然停笔,抬起头来朝他看了一眼,那双眼睛明亮如星竟好似在田勇的心中刻下一道印记。 紧接着,郭臻再次低下头去。 目光一去,田勇恢复如常,只是回想刚才,却好像被定住了一样,心里有话却忘记了开口。 而就在他越发纠结之时,郭臻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做事需得三思,若有疑虑,考后再见!” 这声音虽小,但田勇站得近却是听到了,他瞬间明了了郭臻的意思,再次惊疑不定地看了郭臻一眼,随后退去。 第83章 开始答题,次辅关注 郭臻看着田勇远去的身影,暗暗想道:“会是谁想对自己不利呢?这人能调动监考的衙役,看样子来头不小,等会试结束,倒是要多加留心!” 想完之后,郭臻心中转过念头,开始解答墨义题。 墨义题相当于填空题,考的内容来自四书五经,只要熟读经书,要答出墨义题并不困难。 只用半个时辰,郭臻便将经义题全部答了出来,并将答案从稿纸上誊写到试卷上。 答完墨义题,郭臻稍作休息,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经义题上。 经义题相当于现在的简答题,考的是对四书五经的理解,郭臻做起来同样没什么难度,说是下笔如有神也不为过。 考场上,一名名考生各自答题,神态各异,自从田勇来而复去后,原本的巡查衙役也留意上了郭臻,时不时地打量着他,不过,在看到郭臻长时间埋头答题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它地方。 这些衙役监考、探寻的时候,也有着自己的经验,能从考生的表现、神态等方面,去做出大致判断,他们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应该被注意的。 期间,也有训考官来过两次,都是大致看一看便离开了。 “呼……” 突然,郭臻长吐一口气,抬起头来,将面前的那张考卷掀起,放到一旁。 至此,经义题、墨义题便全都完成了,耗时近两个时辰。 剩下的,就是需要耗费心力的地方了,杂文、策论要遣词造句,更要言之有物,引导观看之人的思维和逻辑,无疑要消耗更大的心力。 想着想着,郭臻将杂文的那一篇铺开,却没有立即动笔,而是看着上面的那句话,在心里酝酿起来。 谷贱则伤农,贵则伤末,这句话看起来很有道理,但这里面有很多值得深挖的东西。 不过,这会试考场,几千人汇聚一堂,人人去写,无论一句话中有多少含义,总归要被挖掘殆尽的,想要有所发挥,就要将这句话当成一个引子,引出更多的内容…… 所谓揣摩考官的心思,主要体现之处,便是杂文与策问,这主考出的题目,自然有他的用意,考生将之铺展开来,越是对他的口味,越能受到重视,本身文章好坏反在其次。 不过,郭臻虽然对新法有着一定的了解,可同时也有自己的看法,与那位赵次辅的主张还是有着分歧的。 好在这次的考生,对新法多是一知半解,会试的主旨变更,对他们来说都是意外,真要写出和赵昱一般心思的文章并不现实,反倒是有些沾边,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想着想着,郭臻慢慢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刻,新法的种种条律浮现心中,同时,更有前段时间在街巷穿梭时的所见所闻。 这些信息再结合郭臻前世的知识,慢慢构成架构,好像框架一样,将三部分内容都包裹在里面。 慢慢杂糅,慢慢将它们变成一个整体,渐渐的,一篇文章的雏形,就这么形成了。 单单只是构思,郭臻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不过,磨刀不误砍柴工,郭臻头绪都理清楚后,凭借优秀的记忆力,写答案时,便能做到一气呵成。 郭臻专心做题,并不知道,一个卓尔不群的老者正站在不远处看他。 那巡查的衙役见了老者,心头一跳,赶紧走上前去,低声道:“次辅大人,您……” 巡查衙役一边说着,一边顺着老者目光看去,入目的却是正在奋笔疾书的郭臻,顺势说道:“您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这卓尔不群的身影,赫然便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大明内阁次辅赵昱。 赵昱听了那诧异的话后,沉吟了一下,接着就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随后,赵昱抬手指了指郭臻,问道:“这个考生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 巡查衙役赶忙如实答道:“回禀次辅大人,此人名叫郭臻,字弘毅,乃是南直隶的解元。” 他们这些巡考衙役,都有着一套记忆方法,能很快记住考生姓名、籍贯。 “他就是郭臻?”赵昱露出一抹诧异之色,随后点了点头:“果然不错!” 巡查衙役听了这话,心头一动,想起之前田勇的举动,不由暗自嘀咕起来:“听次辅大人的口气,分明是知道郭臻这号人物的,那田勇先前过来和自己交换,莫非就和这郭臻有关?只是他并未停留多久……” 巡查衙役这般想着,变换的脸色也呈现在脸上。 赵昱见了,只道对方有什么念想,当即摇头道:“不要去打扰他。” 赵昱这是防止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自己虽然答应程膺要照顾他的弟子,但这事需做的隐秘,而不是在人前。 岂料,赵昱这话却是阴差阳错地被那巡查衙役给误会了,后者听了吩咐,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只当是郭臻有着不凡背景。 赵昱说了这些,就转身离去,他身为主考官,不需久留考场,可在贡院后殿歇息。 不过,赵昱过来一次,倒没打算这么快就离开,又步行到其它省的号舍,反复巡查,最后来到考场边的厢房里,又和几名同考官交谈起来。 同考官乃是礼部安排,来自不同派系,有旧党之人,也有倾向于新党的官员,只是在这考场上,当然没人会拿新旧两党议论,和赵昱说话的时候,都谨守礼仪。 等赵昱离开,厢房中的气氛轻松下来,众人间的隔阂消散许多,随意地聊了起来,聊着聊着,难免要提到考生,身为同考官,虽说不好表现看法,但多少会将看好之人的名字说出。 一时间,大明各省,年青一代较为有名的考生,纷纷从几人口中说出。 因为王莺借助家族势力帮刘靖养望,江西解元刘靖的名字,无疑是被提及的最多,被不少人看好,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竟都对此人印象不错。 过了一会,忽然有人提到:“说起来,最近有个传闻,说前内阁大学士程膺的一名弟子,也参加了这次会试,可有人知晓此人之事。” 这个人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含有深意,此人名叫徐海,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最近投入了田观门下,乃是新晋旧党,他说这番话的含义不言自明。 第84章 答完试卷,王陵心思 徐海挑动话题后,立马有人回应:“那人名叫郭臻,乃是南直隶的解元,如今在京城的名声并不下于刘靖。” 徐海有些诧异:“不下于刘靖?刘靖的名声是在一个个文会、诗会上挣得的,但你口中的郭臻,我可是很少听说他的名字,只知他是前内阁大学士程膺的弟子,他该不会是靠着程膺才有这般名气的吧?” 那回应之人摇了摇头,并未继续回答,郭臻来到京城之后,除了上元节文会,其余时间一直很低调,旁人如何知道他的真实才华?就算有程膺的面子,也不好说太多,毕竟言多必失。 徐海见驳倒对方,也没有继续逼问:“看来,这个郭臻与程膺确实关系紧密,这次会试对新党要有所妥协,照几位大人的意思,进士中的大部分可以被新党拉入阵营,但会元必须出自旧党。” 想到这里,徐海呵呵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淡定从容,他说出这些话,不是为了得罪同僚,而是表明态度,同时也是投石问路。 其余同考官因为对郭臻不熟悉,并没有参与议论,但也暗暗将郭臻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郭臻不知道自己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在答完杂文后,郭臻掀开了最后一张试卷。 最后一题是策论,题意的核心是个“利”字,郭臻口中默念,脑中思绪开始飞转。 自古以来,无论儒家如何去做,但对“利”之一字,都是有些忌讳的,能不谈就不谈,能避过就避过。 不过,郭臻仔细考虑后,决定反其道而行,不但不隐晦言利,还结合京城现状与现代的一些商业理念,进行大胆论证。 渐渐的,一片好文章逐步成型,不过,单单这样还不够,还需用圣贤理论进行点缀,这样郭臻的观点才更容易被古人接受。 等郭臻把所有思绪都理清,已是两个时辰之后,郭臻没有急着动笔,而是先稍作休息。 等郭臻休息好,并将文章写在稿纸上,一个时辰又是过去,郭臻仔细浏览两遍,发现再没有补充或删减的地方,才将这篇文章誊写到试卷上。 夕阳西下的时候,郭臻将毛笔搁到一旁,长吐一口气,虽然郭臻练武后体制有了大幅提升,但科举考试极其消耗心神,郭臻答完所有题目后,依旧感到极为疲惫。 郭臻稍作休息后,将几张试卷都拿过来通读检查,查漏寻讳,确定无误后,一边起身收拾东西,一边将巡查衙役招了过来。 巡查衙役出人意料的和善,过来之后,把架子摆得很低,满脸赔笑道:“郭公子,您有何事?” 郭臻自然不会拿架子,拱手道:“我这卷子都写好了,有劳兄弟帮忙上交!” 巡查衙役楞了一下,面露迟疑道:“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多时辰,郭公子不多检查一下?” 郭臻拱手道:“多谢提醒,我已经检查好了!” 巡查衙役见郭臻决意已定,当即说道:“郭公子稍待,我等收取考卷的时候,不能单独一人。” 这也是会试定规,算是制约手段,巡查衙役说了之后,叫来一人,竟是那个叫田勇的衙役,后者倒也识趣,见了郭臻也未多说。 郭臻这一走,立马引起旁人注意。 “这人是谁,这么早就交卷了?” 沿途号舍里,不少考生都看了过来,先前贡院门前与刘靖对视的一幕,让郭臻在考生中有了名气,众人认出是他,面色各异。 “此人交卷这么早,不是心中无物,就是胸有成竹,不过,他毕竟有些名声,也有事迹传来,应该还是后者。” 相似的念头,在诸考生心中升起,形成压力,催促鞭策。 “听说此人与刘靖约在会试一较高低,刘靖半月名传养望,而郭臻默默无声,如今到了会试,却开始有所表现了,莫非是要趁势而起?” 世间的事情都有两面,如果郭臻泯然众人,低调到底,刘靖在京城出尽风头的事就会成为佳话,成全他风流才子的名声。 但如果郭臻会试崛起,反而压过刘靖,最后就会留下“刘书生流连杯盏,郭进士定心夜读”的故事,以此警示后人,不可得意忘形,慎独为本。 这些都是后话,诸考生的当务之急,还是完成考卷,这念头只是一转,就又都低下头去答卷。 不说考生如何,却说那田勇等两名衙役,送走郭臻之后,拿着他的考卷,送去糊名、誊写,这都是防止舞弊的手段,将名字隐去,将笔迹去除。 封弥官王陵得知这么早就有人交卷,也颇感意外,但当他接过考卷快速浏览一遍后,便不感到意外了。 “这人的答卷很不一般啊,如果推荐给……或许……”想着想着,王陵翻到卷首处,看了一眼姓名籍贯:“南直隶郭臻?” 这个名字王陵第一眼看上去,就并不陌生,细细一想,立刻想起了有关郭臻的传言。 “前内阁大学士程膺的弟子,一省解元,难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不过,这么早交卷,未免太张扬了,难道他不知道,旧党在暗暗蓄势,想要……”有了猜测,王陵开始考虑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单从答卷的水准来说,这郭臻无疑是新党急需的人才,需得及时把消息传出去。” 想到这,王陵打发两名衙役离去,转身先把考卷糊名,又让胥吏誊写,接着审阅一番,见没有疏漏之后,才拿着考卷原件,朝同考官所在的厢房走去。 不过,王陵还没到达想去的房间,就被一人给拦住了:“王大人,你这是?” 王陵下意识地想将考卷藏起来,但看到来人已发现之后,他又将藏卷子的手露了出来:“回禀徐大人,有考生交卷了,下官准备带去给诸位同考官看看。” 表面上,王陵答得没什么问题,但徐琅却发现了一丝端倪,通常情况下,封弥房是要累积一定的试卷,才会送往同考官所在的厢房。 现在王陵手中只有一张试卷,且刚刚有隐藏的行迹,那要么王陵有问题,要么试卷有问题。 第85章 引发争论,提交次辅 现在王陵手中只有一张试卷,且刚刚有隐藏的行迹,那要么王陵有问题,要么试卷有问题。 徐琅眼珠子一转,笑道:“那真是巧了,你需要坐镇封弥房,这试卷便由我带进去吧。” 由徐琅带进去? 这怎么行? 徐琅是旧党之人,若是看了郭臻的试卷,必会设法进行打压。 徐琅见王陵不回答,心中更加肯定有问题,于是故意说道:“王陵,莫非这试卷有问题?” 王陵闻言心头一紧,连忙答道:“没…没问题!” “既然没问题,那由我带进去,可好?” “行吧!” “那请将试卷交予我!” 徐琅说完,当即伸手去接试卷,王陵虽然心中不愿,但也只能将试卷交出。 徐琅接过试卷,立马快速浏览试卷内容,尽管因为试卷封弥,无法知道这是谁的试卷,但从答卷水准,文章倾向以及王陵的重视程度,他很快就判断出,这试卷应该来自一个新党极为看重的人才。 新党极为看重的人才,自然便是旧党需要重点打压的人物,徐琅心中迅速翻起一个念头,随即不管王陵略带幽怨的眼神,直接拿着试卷走向阅卷厢房。 徐琅离开后,王陵心中十分郁闷,也十分后悔,后悔为何不把事情做得隐秘一些。 不过,王陵也知道,现在后悔已是无用,必须想办法补救。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想到现在贡院内,新党能做主的只有次辅赵昱,王陵立马前去找他。 另一边,徐琅进入阅卷的厢房后,先找到旧党主事人张轲,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然后将试卷递给了他。 张轲快速浏览了一遍试卷,先是给了徐琅一个夸赞的眼神,然后对房间内的其他同考官说道:“诸位,这里有一张考生提前上交的试卷,大家一起来看看吧!” 张轲说完后,立马给旧党官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在看了一遍郭臻的试卷后,纷纷开始吹毛求疵地郭臻试卷的毛病。 厢房中的新党官员大多地位不高,虽然看出了旧党的龌蹉心思,但却无力阻止。 也就在这时候,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王陵带着一人走了进来,这人名叫罗山,是次辅赵昱的得力助手。 新党官员看到罗山到来,顿时士气大振,立马将场中情况简要说了一遍。 罗山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先拿起郭臻的试卷查看,当看几个关键字眼时,他面带冷笑看着旧党众人:“你们的心思我很清楚,但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不要为了打压异己,最后成了历史笑柄。” “真正有才的人,即便不过科举,一样能着书立说流传后世,你们几个做出决定无妨,可不要连累了这满屋的同僚。” “再说,既然考卷都送来了,且大家意见不一,就该给赵次辅通报一声,由他来做决定!” 罗山看到的几个关键字眼,便是‘为天下理财’这五个字,类似的话语,他曾从赵昱用来回答一份谏议书时见过,此书未在民间流传,却被郭臻答出(王陵找的他),这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不言自明。 罗山这番话说完后,旧党官员大多不以为然,但中立派的同考官却是听出了一些端倪,想到史书上的一些前车之鉴,书上曾经记载过许多相似之事,多为考官为了一己之私打压贤才,以致日后成了他人笑柄。 这么一想,中立派官员不再袖手旁观,也纷纷出声道:“这事确实该谨慎一些,由赵次辅来做决定!” 旧党官员本想压下、罢黜这份卷子,却被罗山一番话引动了中立派官员的小心思,已不好违逆众意,只得默认将这张试卷提交给赵昱。 当考卷被摆上桌头时,赵昱面上淡定从容,心中却暗起波澜,他本想私下里照顾郭臻一番,可还没行动呢,便出了现在这样的风波,这让他感觉颇为棘手。 赵昱抬起头,看了众同考官一眼,淡然说道:“诸位,这事你们处置得不错,没有贸然将这份考卷罢黜,不然追究起来,怕是连我这个主考官,都要受到牵连。” 赵昱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试卷浏览,他的视线几乎没有在经义、墨义部分停留,直接跳跃道杂文部分。 这次会试的杂文,是以“谷贱则伤农,贵则伤末”为题,这话流传很久,众同考官自是知道的,都能明白里面道理,但从前的科举,不会涉及到这种事情,多数是探究考生文采,即便涉及时政,也会是家国大事,考验大局观。 “谈及谷物,格局太小,翻来覆去的解释、分析,也不一定能够出彩,考生中聪明人,大概会以这句话为引,引申开来,加以发挥,其中的佼佼者,看得清形势,又会和新法结合,但终究比不得我们高居庙堂之人看得清楚、高远。” 这是众同考官心中的想法,因为之前没有细看文章内容,他们在听到赵昱接下来的一句话后,都愣住了。 只见赵昱一边持卷踱步,一边口中喃喃:“谷贱伤农,贵亦伤农,贱则利末,贵亦利末?” 张轲面色有些阴沉,上前两步来到赵昱边上,也朝那篇杂文细看起来,紧跟着脸色不住变化,因为从这篇杂文中闻出了一点危险味道:“这考生的看法当真奇怪,谷物便宜会伤农人,但若是价格很贵,一样是农人受损?反之,无论谷物贵贱,商贾都能得利?此人何故会说出这般话语?” 罗山笑了笑,上前指着试卷上的一个句子道:“这不是给了解释么?收季之时,农家要还债、交税,便会集中卖粮,粮一多,商贾便借机压价,是谷贱伤农而利末,但如此一来,农家手中粮食有限,想要照常播种的话,反而要找商贾买种,如此一来,商贾便能低买高卖,则是谷贵亦伤农而利末!” 张轲略一沉吟,当即反问道:“农人自己种粮,又怎会没种子播种?” 张轲这个观点一提出,倒将罗山给问住了,他们二人虽然不是世家出身,但也算不上农人后代,对农事略有了解,但并没有深入田间地头,几次查访,还有胥吏陪同,常被欺瞒。 因此,张轲和罗山在思索农事的时候,多数要靠常识,有些脱离实际。 第86章 出人意料,文章深意 赵昱听了两人的对话,突然插口道:“你们对民间之事了解得还不够全面,不过,这名考生的这个解释,是去除种种因素后最极端的状况,但也说出了商人囤积粮食对农事的坏处!” 赵昱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这道寒芒令张轲、罗山二人一惊,他们突然想到,眼下京城内的诸多商贾,仗着身后背景,囤积粮食,要逼迫新法的局面。 一瞬间,张轲、罗山心中都生出这么一个想法:“莫非这个考生是在投机?” 紧接着,张轲开口道:“这名考生既说出‘贵贱皆伤农’的说法,莫非已有解决之法?莫非是要抑商?” 这话一说,罗山面色大变,要知道,大明对商贾的态度还是很开明的,连反对变法的旧党,对于商贾也多持肯定态度,当然,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商贾牵扯朝中利益。 在这种大环境下,如果考生持着抑商的念头,前程很可能受到影响。 说完这句,张轲继续看了下去,他对这个考生很是戒备,准备再找文中的一两观点作为破绽,但没想到这一看,竟是渐渐沉浸。 郭臻这片杂文不见多少华丽辞藻,多是描述升斗小民的生活,用简单的话语去记录他们经历的杂事,放在平时,在场的三人没有一个人有闲心去关注这等文章。 但面前的这一篇言之有物,看似琐碎,却有一根清晰的脉络在维系,更不断点出一个个现象。 与张轲想的不同,文中不仅没有给出解决办法,反而描述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如物价上升、铜钱减少、苛捐杂税、土地兼并…… 越看,越让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当真是弊病百出。 之所以会有这等效果,盖因里面的内容,非是杜撰,而是源自郭臻前世的经验,结合今世赶考过程中的所见所闻,每一点每一滴都有真实依据,处处自洽,配合上文中几个人物的悲欢离合,等三人看完之后,居然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张轲吐出一口气,语带怀疑道:“这考生是何来历,怎么可能知晓这么多事?” 罗山则沉默不语,他投靠新党,虽有政+治志向方面的考量,但主要因素还是为了权势,可看了这篇杂文后,投机念头居然淡了几分,生出了几丝变法图强的想法。 至于赵昱,则是微微眯眼,露出思索之色,过了好一会,才出声道:“这篇杂文,定要给圣上看一看!” 这话一说,张轲陡然色变,知道赵昱有了决定,这杂文之中蕴含朴素之感,感染人心,如果让皇帝看到,必有巨大影响,不得不防。 但张轲不方便反对,只能说道:“赵次辅,文中所言有待考证,贸然呈给圣上,有些不妥,再说,这考生并未给出解决之法,又有映射之嫌……” 赵昱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如果一个考生都能给出解决之法,还要我等做什么?” 这句话已经算是语气很重了,张轲理智的闭上了嘴巴,赵昱也不理其他,翻开了考卷的最后部分,即策论。 这次会试,赵昱半途出手,抢下主考官一职,为的就是选拔人才,经义、墨义且不论,那杂文也只是投石问路之举,为的是摸一下考生的底,真正的重头戏,还在策论。 策论,推而广之,近似施政纲领。 一般的考生没有相应经验,写出的策论必有缺陷,却能透露出心中所想和政+治倾向,即便是揣摩主考官的心思、投其所好,但如果没有深刻的思考,又如何写出能打动主考官的文章? 如今,在场众人当中,只有少数人知道这考生的真实身份,看了杂文,对于策论部分,有着不同的看法。 只是,经过了杂文侵染,难免心中沉重,对策问部分也有了自己的猜测,认为会和杂文一脉相承。 赵昱心中暗暗感慨:“如果郭臻一味去找弊端,也算有些能耐,但毕竟难见才干,不好划入三甲。” 带着这样的想法,赵昱凝神去看,入目的是四个字“利可言乎?” 短短四个字,却好像一道闪电一样,划过赵昱的心头,令他沉甸甸的心中生出一抹光亮。 与之相对,张轲和罗山看了‘利可言乎?’这四个字,心中齐齐一跳。 张轲眉头一皱,语气严肃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是至圣先师都承认的事,岂能轻易言利?” 话刚说完,张轲注意到罗山略感意外的神色,不由一惊,想到策论核心,声音顿时小了许多,却不甘心就此退去。 张轲看了赵昱一眼,见赵昱未表现出不悦之色,便继续说道:“汉代董公(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亦曾说过‘仁人,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可见道义才是正道。” 说完这一句,张轲再去看赵昱的时候,却是再次一惊,就见赵昱的嘴角竟挂上了一抹笑容! “这……” 张轲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记忆里,这位主持变法的赵次辅,几乎是不苟言笑的代名词,时刻体现出孤高之感,生人勿近。 但眼下,就是这位赵次辅,看着那份考卷的策论,却是露出了笑容。 这篇文章内涵何等深意? 带着这样的想法,张轲顾不得继续打压,一低头,细细地端详起文章。 边上,罗山同样被赵昱的反应惊到了,有了和张轲一般的想法,压下心中反感,急忙去看文章。 自古以来,无论儒家如何去做,但对“利”之一字,都是有些忌讳的,能不谈就不谈,能避过就避过。 但郭臻的策论,开篇就点出了这个事情,就像是一柄尖刀,寒芒一闪,就捅入心窝,不见半点迂回,和读书人认知发生尖锐的冲突。 这么一看,没过多久,罗山就勃然变色,而张轲更是惊叫起来:“离经叛道,简直是离经叛道啊!” 说话间,两人的目光都落在文中的一句话上,‘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这话是句引用,乃至圣先师(孔子)所言,意思是说,无论什么身份,只要递上拜师挚礼,至圣先师就会加以教诲。 这一句话从前也被常常拿出,但都是为了说明至圣先师有教无类,但郭臻在策论中引用,却是为了扣住主题—利。 第87章 心思反复,都想打压 郭臻在文中明确提出,至圣先师收受挚礼的行为,也是利益交换的一种,但孔子他老人家没有因此忌讳,而是堂堂正正地说了出来。 张轲看到这里,反应极大:“这是曲解圣人之意,这是包藏祸心!” 郭臻的阐述自然很难被一般儒者接受,张轲虽是官员,但也是读圣贤书出身的,更何况张轲刚刚才用至圣先师的“义与利”来加以指责。 这边张轲刚出生批驳,郭臻考卷上立刻也用了句至圣先师的话来证明自身的观点,一前一后,让张轲生出一种被人看透了心思的感觉。 张轲在赵昱以及众多同考官面前丢脸,好像有个巴掌扇在脸上,这让他如何能够忍受,立刻就给考卷作者扣了曲解圣意的名头。 这时候,赵昱望了张轲一眼,脸含笑意指了指那策论:“先别忙着否定,继续往下面看,我等乃是朝廷命官,不是做学问的学究,关键是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去做!” 自儒家大兴以来,儒家学说越发繁杂,各个学派此起彼伏,种种学术观点堪称南辕北辙,但个个都自称正宗,都会用经史典籍中的话语来证明自家观点,有时相同的一句典籍话语,会被人以不同角度、不同诠译,表达出截然不同的含义。 世人便有“我注六经,六经注我”之说,虽有夸大之嫌,却描述出了当前的学术现象。 毕竟,先贤构建的人道秩序,本是种概念,又或是种指导思想,不涉及具体的事情、事物,如何展现、理解,要看具体执行秩序之人的做法。 赵昱这一发话,本想开口的张轲,立马将口中话语咽下,同时心思也越发沉重起来,他已然认识到,写下这份考卷的考生,其学识、见识非同一般,说不定会成为旧党大患。 只是,眼下的局面却只能继续观卷,在发出了惊骇之语后,那策论便毫不遮掩开始探究起“利”来,甚至明确提出:人非利不生,曷为不可言! 看到这一句,不单是张轲,就连罗山也心神动摇,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头名为“利”的野兽,被释放出来,在嘶吼咆哮。 不过,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有名为秩序的缰绳落下,将野兽拴住,进而驾驭。 这秩序的缰绳便是:言而不以礼,是贪与淫罪矣! 张轲、罗山因此惊醒,回忆刚才景象,背上满是冷汗:“我等竟被此文夺了心神,差点沉溺进去!” 在张轲、罗山后怕之际,赵昱转头看了过来,并问道:“两位,这篇文章中说,求利乃是人之本性,应当加以引导,不能讳疾忌医,即便闭上眼睛,人们对利益的追求也不会消失,你们觉得这话对不对?” 张轲、罗山心神未定,还把握不住思绪,但听了这话,依旧捕捉到了一点危险气息,冷汗不由多了起来,心中暗想:“这话似是意有所指,莫非是在说京城商贾之事?” 京城商贾,表面看起来似乎是新法受到抵制,但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利益之争,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官场自有潜规,很多时候心中清楚,亦可装作没看到、没听过。 只是,现在赵昱的一句询问,却令张轲、罗山感觉有些进退维谷了。 好在赵昱并没有继续逼问,而是话锋一转,再次聊起这篇策论来:“这偏策论的前半部分,描述的是民间之人对利的追求。” “一如之前的杂文,两者之间相互呼应,给人一脉相承之感。” “文中不断强调,有人以民逐利,而斥为愚昧,但实际上,即便没有为学,普通民众在生活中依旧能累积智慧,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胜过读书人一头!” 这种说法令张轲、罗山心生不满,但郭臻的策论写的情真意切,显然是抒发胸中真意,很多地方都是源自现实细节,是张轲、罗山,甚至在场大部分官员所不了解的领域,两人有心反驳,却无从下口。 事实上,这篇策论中的观点,也是郭臻两世为人之后才有的感悟。 前世的时候,郭臻也受到一些人的影响,认为科技发达,就等于站在了古往今来的进化巅峰,如今,随着对人世、对人道的慢慢探索,才知道这是种浅薄的进化观。 古代的人,或许没有诸多科技手段,也接触不到浩如烟海的信息狂潮,但并不代表着他们愚昧。 任何时代的人,都会思考、会行动,有着符合自身时代的先进之处。 以此为根,郭臻的这篇策论,言及“利”的时候,不断强调平凡之处的人道智慧。 “不妙啊,此人之才远超想象,如果得了官身,那还了得!”这是张轲此时的心声。 按照常理,新党将得到如此人才罗山作为新党骨干,应该高兴才对,可读了郭臻的文章,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罗山不但是新党核心,还是义理社背后的靠山之一,义理社现在主推的人是刘靖,他担心郭臻的加入,会影响新党的权利划分。 “这份卷子定要想办法压下来,否则,刘靖想成为新党的培养核心,就难了!”心中转过这个念头,罗山组织了一下语言,赶紧说道:“这考生目光尖锐,能从细微处看见道理,但到底经验不够,能提不能解,还需琢磨……” 从发现考卷并非刘靖所作之后,罗山的念头就有了变化,策论中的看法也让他不喜,这才渐渐与张轲相互附和,但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而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同样的表情,也出现在了张轲的脸上,罗山和张轲的目光同时盯着一句话:为天下理财,非是为利,却是国之大利! 开端的五个字,罗山和张轲并不陌生,他们之所以争锋相对,导火索就是这五个字,当时一看,都觉得是新党思想。 不过,现在通篇看下来,罗山和张轲的看法却有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这考生好大的胆子,将利与国同言,然后说为天下理财,难道不怕得罪世家大族,然后因言获罪?就算是会试策论,一旦传出去,恐怕……” 第88章 知己之感,张罗心思 实际上,就是让郭臻拿个进士身份,论资历也只是新晋官员,以常理来说,根本不会在朝堂上引起波澜,但不知为何,罗山和张轲偏偏有种感觉,觉得一旦让郭臻步入官场,后果会不堪设想。 在罗山和张轲的感官中,仿佛有头丝毫不被官场规则约束的猛兽,正在磨砺獠牙跃跃欲试。 这种感受不是凭空生出,源自罗山和张轲在考卷上看到的肆意言语,虽有朴质之言和圣贤精神掩饰,可依旧能看到文章背后一道难以捉摸的身影。 张轲暗暗想道:“一个赵昱已经够让世家大族头疼的了,如果再给赵昱增个谋士,怕不是要天翻地覆!” 就算是赵昱的得力助手罗山,一样生出了顾虑。 不过,被张轲、罗山两人念叨着的赵昱,此时正全神贯注地阅卷,看到了策论的后半部分,心中升起一股强烈情感。 知己啊! 赵昱的心底竟有了知己之感,笑意越发浓郁。 理财不聚敛! 赵昱看着看着,忍不住感叹道:“吾道不孤也!” 这五个字,让张轲与罗山心惊胆颤,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苦笑,心照不宣。 两人本以为郭臻知弊而无策,现在才知道,郭臻早就成竹在胸了。 杂文沉重,引人反思,策论清晰,条理分明,前后相连,给人一种澄清宇内,刻不容缓之感。 两人看赵昱的表情,一个进士是跑不了了:“唉,也不知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必须想想办法适当压低名次!” 同一时间,郭臻刚刚走出贡院,就被一群候考的人围了起来,四周都是嘈杂之声。 “这位公子,请问我家公子考得如何?对了,我家公子的名讳是……” “我等是关中陈家的仆从,我家少爷人称关中才子,英俊潇洒,见之难忘,公子定是有印象的……” “郭公子,郭公子,咱是南直隶老乡,我兄弟也常念叨你的名字,他叫徐霖,所处的号舍应该离公子不远,公子可曾看到他答卷答得如何?可有露出过难色?” 郭臻如今也有了名声,且因刘靖的关系,很多考生都认得他,但在送考的人眼里,还算陌生面孔,很多人只当他是胡乱书写才能提前出来,是以并不关心郭臻的身份,只是打算透过郭臻去了解自家少爷、公子考得如何。 面对这些嘈杂的询问声,郭臻却不好回答,毕竟贡院内考生众多,来自五湖四海,郭臻会试时投入心力,哪有功夫去记忆其他人的模样,更不要说观察旁人作卷时的神态了。 就在这时,两道冷硬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让一让!” 就见两个体型健硕的中年汉子,把沿途之人挤开,生生开辟出一道道路。 沿途之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不少人怒目而视,只是目光落到两人身上,心底却本能地生出恐惧之意,有如看到了山林野兽一样。 张虎、林雄来到郭臻身前,恭敬行了一礼:“公子,你出来了!” 郭臻点点头:“让你们久等了!” “公子客气!” “咱们回去吧!” “嗯!” 郭臻一行人离开的时候,贡院对面的一间酒楼上,一个绝色女子看着郭臻的身影,口中喃喃道:“是他?居然出来这么早?本以为他会是刘郎在会试中的最大对手,现在看来,却是高看他了,这次刘郎与他的赌约,刘郎必胜!” 这个绝色女子正是内阁大学士王朗的女儿王莺,一个陷入情网无法自拔的女子,在她看来,一般要到夜间一更时分才会有考生交卷,交卷太早的,都是考不下去,或者心中感到煎熬的。 郭臻并不知道王莺心中所想,即便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直接带着张虎、林雄往鸿运客栈走去。 另一边,贡院阅卷厢房里,张轲、罗山带着郭臻的那份考卷回返。 诸同考官虽然和张轲、罗山一起去见了赵昱,但并没有留到最后,对于这张试卷最后的处置结果,他们并不清楚,所以,他们一见到张轲、罗山返回,立马问道:“张大人、罗大人,赵次辅的决断如何?” 张轲与罗山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苦涩的表情。 随后,张轲清了清嗓子说道:“赵次辅的意思是将这试卷如常处理,不可特意打压!” “不许特意打压?”众同考官闻言一愣,随后意识到话中的隐藏意义。 张轲和罗山感受着房间内的变化,再次苦笑,不知不觉中竟成了“攻守同盟”,他们不由想起了赵昱对郭臻策论最后的评语:这篇策论有未竟之意,有话还未说完! “文中提到了理财之念,已见大略,还能说什么?难道这考生有完整的理财之法不成?这可是连赵次辅都在探索、研究的事情啊!”两人暗暗摇头,心中满是警惕,但心思却是南辕北辙。 作为旧党骨干,张轲是不想让新党获得厉害的人才,不想让有关新政的考卷造成太大影响。 与之相比,罗山的目的就复杂许多,一开始,他是担心郭臻的出彩会影响到义理社新人刘靖,但后面看了赵昱的反应,却是担心郭臻的出现会影响自己的地位。 作为赵昱的得力助手,罗山能猜到赵昱的心思,知道这位赵次辅本是打算通过会试聚集一批后辈,加以引导,扩大新党队伍,并借此向天下表明态度,影响日后的考生倾向。 可以说,赵昱这次担任主考官,主要还是在为未来布局,除此之外并无奢望,但没想到忽然蹦出一名考生,其文其策深得赵昱之心。 这对于罗山等新党成员来说,并不是好事,诚然,新党的魁首是赵昱,聚集在他周围的人,也多是有心澄清宇内、中兴大明之人。 不过,在理想之外,现实的利益也很重要,依附新党的人,很多是想借变法之机,将大明原本的利益格局打破,在里面分一杯羹。 这其实也是旧党打压新党的原因之一。 而随着赵昱权势日盛、天子信任不减,新党渐渐站稳脚跟,内部的权势划分开始明确起来,除了最核心的几人之外,外围也有了高低层次。 在这种时候,出现了这么一名倾向变法,才学过人,且让赵昱心生知己之感的考生,立刻引起了罗山的警惕。 第89章 各方心思,消息入宫 对于罗山而言,本来顺手帮扶、提携新党后进也是无妨,可如果这个后辈靠着一篇文章,就直接踩到了他的头上,那就万万不能容忍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罗山和张轲眼神交汇,转着截然不同的念头,但目的却出奇地一致,便是设法将这张考卷的名次压一压。 赵昱对这张试卷颇为青睐,给他们两个几个胆子,也不敢将试卷罢黜,不过,在赵昱关注的情况下,想要将名次压低,其实也不容易。 会试还在继续,须得按照流程,同考官暂时不能保留原件。 王陵小心收回考卷,一边往封弥房走,一边暗暗想道:“郭臻得到了赵次辅的认可,拿个进士是绝无问题的,以后要与自己同殿为臣,眼下正是结交的时机。” 在这之前,郭臻只是考生,王陵身为朝官,能见天子、内阁阁老,当然不将郭臻放在心上。 可短短时间形势大变,郭臻靠着一份出彩的试卷,别说进士,就算是更高的名次也并非不可能,如此一来,郭臻所拥有的,就不再是单纯的潜力了。 “只是不知道,郭臻会不会因为程膺弟子的身份,在最后的名次上被拖累。”想着想着,王陵又盘算着该如何卖个人情。 等王陵回到考场,便将考卷统一收好,这半天功夫,又有几人交卷,接着细细思索。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王大人……” 迎面,忽然走来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此人衣上的补子和王陵相同。 王陵只听身声音,就辨认出其人身份,知道也是这次会试的封弥官,名为夏震,连忙拱手作礼:“夏大人!” 夏震走来,和王陵聊了几句,气氛融洽,却让王陵暗暗纳闷,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倒不是王陵多疑,而是事出有因,这一次的三个封弥官各有背景,在朝政上不是一派,如这夏震就是旧党中人,乃是田观的得力部下。 因为这些原因,王陵和他走的并不***时说话多是公事公办,哪会像今天这样亲切交谈? 果然,说了没有几句,夏震就貌似无异地问道:“对了,那第一个交卷的考生,考卷在哪了?这通常第一个交卷的多是定不下心的人,我听说这次交卷的人在民间略有薄名,让我有些好奇,能不能拿来看看?” “哦?”王陵微微眯起眼睛:“夏大人倒是好兴致,不过那考卷已经糊名、装订了,不方便拿出,当真是抱歉得紧……” 夏震闻言,眉头一皱,接着舒展,跟着哈哈一笑,满脸不在意地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可惜了!” 正好,这时又有考生过来交卷,王陵借口离开,将夏震留在原地。 “这个王陵,莫非知道了什么?”夏震看着王陵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点寒芒:“看他样子,似是心有戒备,这么一来,原本的计划要改一改,无法调换试卷,就只能动用后手了。” 夏震一边口中呢喃,一边转过身去,在他的跟前,正站着一名巡考衙役,正是那田勇:“你现在就找人把这件事情传出去,告诉田大人,事情有变。” 田勇听了夏震的吩咐,背上满是虚汗,却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越走越快。 田勇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心中担忧:“要是让夏大人知道自己在收卷时,刻意避开他交给了王大人,不知他会作何想法?就算要不了自己的命,估计也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唉,这事儿闹的。” 实际上,从郭臻踏入考场时,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就展开了,布置这一切的那人能量不小,能动用的人脉也很广,整个计划环环相扣,更有种种备案,就是要以郭臻为引掀起一场大案。 但越是严密的计划,一旦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就有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失败。 而这次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有了偏差,田勇因被郭臻震慑,心思动摇,在收卷的时候一个念头的转变,使得计划产生了巨大的偏差。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郭臻不是前内阁大学士程膺的弟子么?连王陵都暗自保护他,说明也有势力,投靠过去未必就是坏事,他现在还未真入官场,自己投靠过去,就算混不上心腹,也该是个元老班底,再说了,田观越来越把自己当狗使唤,也该……” 很快,田勇觉得现在的选择,未必就是坏事,其实最关键的,还是他对自己的现状不满,希望能借此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边想边走,可眼下还要应付差事,像田勇这样的老资格巡考衙役,虽然人被锁在贡院里,但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方法,夏震的话很快就被传递出去。 与此同时,也有其他消息透过另外的渠道,从贡院传出,其中一道更是直入宫中。 皇宫,御书房。 一个白面无须的老者问向一个小黄门:“这次会试,可有变故?” 小黄门如实将贡院内的情况汇报了一番,老者面露意外之色,反问道:“可曾确认?” 小黄门好整以暇地回道:“干爹放心,已经反复确认了!” 老者点点头,随即挥手示意小黄门离开,等小黄门走远,老者转身进入御书房。 宽敞的御书房内,隆兴皇帝朱常英正伏在书桌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奏折,不时拿笔批注,专心至极,以至于连白面老者的来到,都没半点反应。 老者看着眼前一幕,露出慈爱神色,接着微微咳嗽,上前一步跪伏在地,口中说道:“老奴给圣上道喜了!” “嗯?”朱常英停下了手中动作,抬头一看,一脸疑惑地问道:“大伴(皇帝对亲信太监的昵称)何出此言?” 朱常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色也不佳,略显苍白,有种憔悴之感,但仍自强打精神。 白面老者注意到朱常英的脸色,在心中暗叹了一声,朱常英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碍于身份,老者必须表现得毕恭毕敬,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其中深厚的感情,是外人所难以理解的。 朱常英为人刚强,从小便有一种使命感,这些都是老者看在眼中的,朱常英登基之后,日日禅精竭虑,几乎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也令老者暗自怜惜。 第90章 皇帝兴起,各方布局 只可惜,大明国势日益颓废,朱常英纵然拼命,也难以逆转时局,眉头一日比一日锁得紧。 是以,但凡有能令朱常英开心、欣喜的事,白须老者总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用以排解朱常英心头的重压。 现在,白面老者知道了会试中的状况,自然不会隐瞒不报,不过,这话要如何说出来,也是有讲究的。 白面老者很清楚皇帝的性子,知道朱常英最喜欢听的,是自己治下的大明能有好消息传来,便如现在,一句贺喜,立刻就将朱常英的注意力拉过去了。 想着想着,老者便继续说道:“国出祥瑞,岂不是喜事?” “哦?”朱常英也是聪明人物,再加上朝夕相处这么久,对自己这个大伴的性子还是了解的:“可是地方官员又送了什么珍奇异兽?” 白面老者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圣上,珍奇异兽常见,而贤才却不常见,古来凡有贤人出世,无不预示着王朝大兴,随后革鼎人道,澄清宇内。” 朱常英注意到老者表情,终于微微动容,随后一道灵光在朱常英心头闪过:“难道和会试有关?不过,夜幕才刚刚降临,怕是还没有考生交卷,能有什么消息?” 话虽如此,朱常英却也知道,自己这位大伴实乃消息灵通之人。 “圣上圣明!”白面老者不再绕圈,既已让朱常英升起兴致,也就是时候将事情说明白了:“老奴得了一个消息,说是在这次的会试考场上,有考生的文章引动诸考官,就连赵次辅也极为认可,甚至心生知己之感!” “嗯?”朱常英一愣,跟着站了起来,因为起身太急,把桌上的几册奏折给带的落在地上,却顾不得去看、去捡:“赵次辅眼光向来很高,连他都心生知己之感,那这考生确实极为不凡。” “历史上,能惊动所有考官的,无论是什么出身,最终都有不小的成就。” “大明如今内忧外患,正是需要贤才的时候,可谓恰逢其时!” “圣上圣明,正是这个理!”白面老者点了点头:“天下是圣上的天下,朝中大臣多数只顾自己的小家,堪称鼠目寸光。” “如赵次辅这样一心为国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如今会试能出贤才,正好能给陛下分忧。” “历史上,大贤出世,当政的无一不是盛世明君,此乃上天给圣上正名!” 这话,算是说到了朱常英的心坎中了,使得后者越发迫切地想要看看那张惊动所有考官的试卷。 朱常英离开书桌,来回踱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很快,他有了决定:“既然如此,这便摆驾贡院,朕亲自过去看看。” 白面老者闻言,却是摇头道:“圣上,会试乃是抡才大典,自有法度,这次赵次辅执掌,为的是选出变法之才,圣上如果过去了,难免惹人非议。” 这话好像一盆冷水,令朱常英的迫切念头平息下来,他叹息一声道:“这次会试朕令赵卿为主考官,已经令很多人不满了,若是现在前往贡院,确实要引来麻烦。” 朱常英虽然贵为皇帝,但一个人是不能治理天下的,并非事事都能随心所欲,如今有心中兴大明,却处处受到掣肘,有力也难舒展。 过了一会,朱常英拍了拍桌案,坐回龙椅上,又是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先不过去了,但大伴可以带着朕的口谕,去询问一下贤才之名,再来回报。” 白面老者微微眯眼,似是感到了朱常英的心中想法,低声道:“圣上,家国大事本不是老奴能过问的,但此事老奴还是要劝劝圣上,现在还不是询问的时机,圣上不去贡院,是为了不给人口实,既然如此,不妨稍微押后。” 朱常英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过了几息时间才点头道:“也好,朕装作不知,将贤人之事为饵,试探诸位爱卿的反应,倒也不失为妙招,只是希望赵卿不要令朕失望才好。” 白面老者心中一凛,再向皇帝看去,入目的却是这位九五至尊患得患失的表情。 贡院中的消息,除了传进皇宫,还传入了京城的部分势力耳中。 贡院戒严,能从里面得到消息的势力,无疑都代表着背后权势,其中更有不少人布局落子。 很快,在常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股暗流开始在京城城中酝酿。 鸿运客栈内,郭臻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凝神思索:“进入考场时,那巡考衙役的暗手绝不是偶然,说明有人对自己怀有敌意,而且能量不小,能干涉贡院考场,这样的人以自己现在的身份,理应招惹不到,很有可能是殃及池鱼!” 念头一转,郭臻心里有了大致的想法,猜出可能是自己和某些人的关系造成的:“一种可能,是缘自与刘靖、林瑞等举子的矛盾,另外一种可能,则是自己与老师程膺的关系,但无论是哪一种,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还是有些麻烦,看来,自己也要布局一番了……” 之后的时间,郭臻或是读史,或是思索对策,渐渐忘了时间流逝。 窗外,日头西落东升,喧嚣的会试落下了帷幕,但城中的气氛却越发凝重,原先在各个酒楼、茶肆中吟诗作对的考生们不复活力,多是展露沉重神态,一有时间,就会聚集起来谈论会试题目。 对他们来说,放榜前的这段时间,无疑是最为难熬的。 午时刚过,陈兴、林宸、刘枫等人就来到鸿运客栈,那日会试之后,几人就未见面,他们这次过来,是要与郭臻谈论会试心得,互相问询。 似他们这般的书生,眼下随处可见,鸿运客栈的大堂里也散布几伙,他们三五成群地交谈,有的兴奋,有的懊悔,有的迷茫。 张虎看到陈兴、林宸、刘枫等人,走了上去,将郭臻吩咐的事说了。 陈兴闻言,有些错愕道:“弘毅兄在读书安神?” 张虎点头道:“送早餐和晚餐的时候,公子还在伏案读书,不见半点分心。” “到底是一道解元,这么用功。”刘枫摇头感叹,随后话锋一转:“只是,难道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这个只能告罪!”张虎摇头:“我家公子考试回来之后,脸色就不是很好,有些心神不宁,这两日读书其实是在修养。” 神思不宁? 听到这个词,几人心思陡转,但都没有表现出异样。 第91章 考后讨论,刘靖装13 离开郭臻的房间后,陈兴若有所思地说道:“会试的时候,弘毅兄行笔神速,很快便交卷了,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想来是有内情的,只是这样一来,匆匆完成考卷,必然……” 林宸、刘枫虽然不是南直隶的考生,没亲眼见到郭臻提前交卷的场景,但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真是可惜!”林宸露出遗憾之色:“弘毅兄才高八斗,本想找他问一问会试之事,这次的杂文和策论出乎意料,那杂文还好,‘谷贱伤农、谷贵伤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里面的道理也不深奥,只要结合身边之事就好,可那策论……” 刘枫适时接过话头:“策论看似陈腔滥调,但暗藏玄机,出题的人想让我们写的,乃是一个‘利’字!” “不错,正是这个!”陈兴点点头,面露难色:“可圣贤书上,哪有轻易言利的?” 话落,陈兴不禁唉声叹气起来。 “这话不对!”林宸突然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等读书的时候,当然不能轻易言利,但日后若是当官,岂有不沾赋税之道的?这赋税,就是国之大利,总归是要接触的,只是从前没有经验,考试的时候只能引经据典,终究比不得那些习了新法的来得分明。” 几人说着说着,心都提了起来,神色各异,想来策论答得都不理想。 陈兴最先想开,当即对林宸、刘枫说道:“云逸兄、君理兄,这次会试赵次辅主考,他本人主持变法,科举时询问农利并不奇怪,我们没有准备,其他人一样仓促。” 陈兴这话一说,林宸的情绪稍稍安定,但刘枫却是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这可未必!” “哦,此话怎讲?”陈兴心中一动,忍不住询问,他知道刘枫性格开朗,善与人结交,消息灵通。 果然,刘枫朝周围打量几眼,再将声音拉低几分:“本来我想等弘毅兄下来一同商谈的,既然他不方便,那只能我们合计了。” 刘枫神神秘秘的模样,立马将陈兴和林宸的好奇心调动起来,两人都侧耳倾听。 这时又听刘枫低声说道:“据说,这次会试有人舞弊,提前得了考题!” 陈兴、林宸闻言一惊:“还有这事?” 刘枫微微点头:“这事还只是传闻,未经证实,不过听说已经有线索了,正有人调查,一有消息我很快就能……” ‘知道’二字还没说出,刘枫留意到客栈大堂有了大动静,赶忙将未说出的话吞进肚子里。 几人不由望向大堂方向,当即看到一大群士子涌了过来,为首者正是刘靖和王莺。 一跨入大堂,王莺就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刘郎,你若想见那郭臻,直接派人去招他过来即可,何需你亲自前来?” 刘靖脸上挂着灿然笑容,摇头道:“莺儿,你这话不对,郭兄也是有名的才子,我们过来拜访,又有何妨?” 客栈伙计见来了这么多人,赶紧迎了过来,只是,却有人比他的速度更快。 随着刘靖的现身,散在客栈各处的书生抢先一步围了上来,连带着店外也不断有人涌进。 “刘公子!” “原来是刘公子!” “刘公子,这次会试你怎么看?” “是啊,你对这次的杂文、策论有何见解?” …… 一句句话音涌过来,如果声音有形,怕要将刘靖等人淹没。 不过,面对群情激烈,刘靖只是淡淡一笑,风轻云淡:“诸位问得好,对于这次会试,刘某还是有些浅薄之见的!” 刘靖说话的时候,朝周围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留神过来,心中顿时大定,接着抬头朝楼上看去,却没有看到郭臻下楼的身影,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就舒展,口中则在说着:“这次的杂文、策论,说难也难,但说简单却也简单!” “哦?”听到困扰自己坐立不安的题目,在刘靖的口中似无难处,诸考生不由好奇起来,有心听听这位江南才子的看法。 面对众人瞩目,刘靖从容前行,来到一处座椅上坐下。 那客栈掌柜倒也识趣,赶紧让店伙计端了杯好茶送去,刘靖接过茶杯,掀开盖子吹了吹,轻抿一口,当真是吊足了胃口。 可即便这样,还是不见郭臻下来,不由暗自摇头,这才开口道:“我等世受皇恩,本就应当知晓国利之所在,今后为官,更要兢兢业业。” “这篇策论便是鞭策和提醒,在刘某看来,实在是一场及时雨。” “如今赵次辅变法,利国利民,为学者正该紧随其后,那策论自然也应紧扣此处……” “嗯?他这一段话,似乎还有隐意?”林宸眉毛微动。 “能有什么隐意?”倒是刘枫冷笑一声:“无非是揣摩主考官的心思,指出会试和变法的关系罢了,这点不用他来提醒,何人不知?只是,知道归知道,有几人能在考场上把握得住?” 另一边,刘靖话语未停,正在回答几名考生的询问:“要行国之大利,首先便要知晓各省各府的雨、雪、丰歉之况,执掌各地物价涨落之态……” 这话说出来,令在场诸人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只觉得刘靖话中满是深意,不时与自己所做策论对比,有的振奋,有的低沉,更有人就话中的某一句展开讨论,都觉得收获不小。 “不愧是江南才子,见识远超我等!” “依我看,这刘靖怕是有宰辅之才,他若能踏上朝堂,当是社稷之福!” “这些话,我平时连想都没有想过,更不要说写到卷子上了,这刘靖的脑子是怎么长得?” “你是没想过,我倒是曾经想过,但从来没意识到它们能连在一起!” …… 议论声声,气氛变得异常热烈,王莺看着在人群中侃侃而谈的刘靖,一脸笑容,眼中异彩连连,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也就在这时候,刘靖的声音又是响起:“赵次辅变法,意在充盈国库、重振军威、中兴大瑞,诸多新法并非无根而生,我曾听人说过,不少新法是在前人基础上完善而来,如均输一法,根源就是宋代的王公……” 第92章 两个文士,李馨邀请 围观的人群中,两个中年文士看着刘靖侃侃而谈的模样,先是相互对视一眼,随后悄悄退到一旁的角落。 这两个中年文士,一个姓孙,一个姓钱,只听孙姓男子小声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对钱姓文士说道:“钱兄,这刘靖看来有些才学,能抓住会试主旨、关键,投赵昱所好,只是不知他是否又是纸上谈兵之徒,另外,没有见到那郭臻,也不好对比。” 钱姓文士点点头:“孙兄此言在理,那文动诸考官的考生,最有可能的几人都要一一探查,今天你我本是过来试探郭臻的,结果人没见到,却遇上了刘靖,倒也不虚此行。” “对了!”孙姓文士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题一转问道:“你现在在赵昱府上潜……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钱姓文士略一沉思,回道:“新党渐渐站稳脚跟后,内部出现了争权夺利的势头。” “哦?何以见得?”孙姓文士露出一点意外之色:“我记得上次问你时,你还说新党众志一心,这才过去多久?” 钱姓文士嘴角微翘道:“因为市易法的施行,新党渐渐把持住了朝中财政,牵扯到了利益才生出变故,半个月前的上元节,我随赵昱参加了新党宴席,席间发现几个新党骨干不甘寂寞,暗暗培植势力,这引起了新党其他人的反抗和效仿。” “原来如此!”孙姓文士点点头:“这也是人之常情,人总要活在现实中,世上有谁可以不惧种种约束、规则,一心只求施展抱负?又有谁能无所顾忌的革鼎朝政?就算是赵昱也要受到种种掣肘,也有私心。” 说着,孙姓文士抬手一指侃侃而谈的刘靖,继续说道:“就像此人,看似才学甚高,卷上所书为国为民,但不过只是揣摩考官心思。” “不过,刘靖若能将所写施行,无论目的为何,总归是好的,怕只怕,他只把这点心思当成敲门砖。” 两人谈论朝政大势、内阁大员,甚至对不远处的刘靖品头论足,如果被人听去,定要生出波澜。 鸿运客栈的大堂,因为刘靖的侃侃而谈,暂时成了众考生的汇聚之地。 刘靖与众人交谈会试,持续到傍晚时分,见郭臻没有半点现身的意思,不由摇了摇头,起身告辞。 那诸多考生、书生方才如梦初醒,殷勤与刘靖告别,又有人想起郭臻,免不了微微议论,但郭臻人就在上面,当然不会有人将话说得多难听,可张虎、林雄、小伍三人依旧免不了面色不佳。 两名中年文士见状,也随即离开,走出大堂的时候,孙姓文士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对钱姓文士说道:“看来,今天我们等不到那郭臻了,也不知他为何闭门读书,他这是开始准备下一次的会试,还是很有把握进入殿试,亦或者那份考卷就是……” 钱姓文士微微摇头:“这可说不好,我们还是多观察观察,毕竟,还有几个目标人物未曾见到。” 另一边,张虎、林雄、小伍看到众人散去,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可就在他们准备返回楼上房间时,一个绝色女子带着两个护卫走了过来。 这绝色女子穿着一身劲装,给人英姿飒爽之感,只见她对张虎、林雄、小伍三人说道:“你们家公子今天既然不想露面,那我就不上去拜访了,你们回去后记得告诉你们公子,就说曹国公府的李馨明天于别院设宴,以文会友,遍请城中才子。” 张虎、林雄、小伍三人听说绝色女子来自曹国公府,先是恭敬行了一礼,然后回道:“李小姐放心,我们定会转告公子。” 李馨得了承诺,当即带着两个护卫离去,张虎、林雄、小伍三人看着大堂内的人散去,不由长松一口气:“总算都走了!” 张虎、林雄、小伍三人回到房间后,当即向郭臻说起曹家小姐宴请之事。 一开始,郭臻并不想参加,但转念想到,或许可以通过这次的宴会,发现一丝背后黑手的端倪,便又决定前往。 曹家别院,地处内城边缘,是曹国公李正兴在京城的第二处房产。 京城内城寸土寸金,旁人能在这有座院子已属不易,李正兴却是一人占了两处,虽说别院位于内城边缘,面积也不算大,但依旧可见势力非凡,这可不是单单有钱就能买到的。 宴会那一天,一过午时,别院中人来人往,忙碌异常。 等日头西沉,天色暗了下来,院中就点了灯,等天色再晚一些,便灯火通明。 从傍晚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地到来,相互拱手,礼数周到,赫然都是儒家弟子。 “收到请柬时还不以为然,以为是武将之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来了之后见到诸位,才知又是一桩盛会!” 别院门口,几名相熟的儒生碰面后,停步交谈。 这次,曹国公之女在别院设宴,发出请柬,挑选的都是在考生中略有名气之人,人数不多,但聚集在一起,也显得文气盎然。 这次会试足足几千考生,要是人人都来,莫说曹家别院,就算是曹国公府一样招待不下,只能择人送帖。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曹国公府的势力,俨然对诸多考生的情况都有一定了解,这才能筛选出来。 这边儒生交谈,那人话音一落,就有人摇头道:“虽是武将之女,但曹国公和一般的武将可不一样,不仅仅是勋贵之后,本身也有不错的战绩。” “哦?林兄,你是从辽东过来的,想来对边疆之事很是了解,不知这曹国公到底有何功勋?” 这个问话的书生来自于南方,这科举抡才大典,集合了大明各地的举人,五湖四海皆有,由于这个时代通讯不畅,大部分人很难得到时政消息,军情就更不要说了,甚至他们对大明的诸将都不甚了解。 这也是大明以文统武,读书人天生对武将就有种优越感,所以并不怎么关注,不过,现在涉及军国之事,又身处京城,自然又有所不同。 第93章 众人议论,准备文斗 林姓书生被人询问,当即回道:“曹国公领兵镇守蓟辽一带,几次主动出兵击败金虏,是我大明一等一的名将,最近的一场战事,如果不是有他力挽狂澜,恐怕大明又要丧土失地了!” 林姓书生这话一说,免不了引得旁人议论,对兵策之事各自抒发己见,言语间俨然是一名名兵法大家。 这时候,却也有人皱眉问道:“林兄,你刚才提到了一个‘又’字,为何这么说?” “这事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林姓书生作势摇头,自知失言,随后刻意掩饰,引人遐思。 这样一来,周围的书生却更想要知晓具体情况,一时间问得更是细致。 这些夸夸其谈的书生,乃是整间别院的一个缩影,周围类似群体比比皆是,或是两人相对,或是三五成群。 他们的话题并不复杂,多是军国大事,又或和别院之主曹国公有关,但没过多久就又集中到了会试上,只是言谈中涉及的并非都是考题内容,还有和会试有关的传闻。 “你们听说了么?这次会试出了问题,考题提前泄露了。” “这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礼部有官员牵扯其中,朝廷如今已派官员暗中探查了。”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这是无稽之谈呢!” “具体情况如何,现在还无法确定,不过,空穴不来风啊!” “这倒也是,如今贡院尚未开院,诸多考官还在其中,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变故。” “如果说提前漏题,也未必不可能,据我所知……” …… 诸书生说说谈谈,缓缓向前,慢慢走进别院。 一路上,很多人忍不住多看了别院护卫一眼,这些护卫身披铠甲,一动不动地好似雕像,但凡从他们旁边走过的人,都能从他们身上捕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生出异样之感,皮肤表面泛起鸡皮疙瘩。 与之相对,这些护卫看向来往书生的目光中,则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之色。 “这些护卫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虽然收敛了杀意,但还是难免有一丝泄露,这曹家传自魏国公李文忠,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勋贵世家。” 曹家别院外,郭臻缓步走来,他看向这些护卫时,很快就发现了一丝端倪,心里想着,脚下不停。 到达院门前时,有人招呼郭臻,让他拿出请柬,郭臻随身携带了请柬,是昨天曹府的人送去鸿运客栈的。 郭臻走进院门,绕过照壁,那里摆了张桌子,桌上放着名册,有一名中年书生坐在后面,正比对名单,在他身后,还立着一名青衣小厮,眼睛咕噜噜地转着。 郭臻将请柬递过去后,并不着急,转头打量院内景象。 正堂中灯火通明,隐约能见雕梁,门前小径的两旁,摆着矮桌和坐垫。 桌垫之间,聚集诸多书生,他们被人领着,依次坐下。 郭臻看到这一幕,不由口中呢喃:“今天来的人着实不少啊!” 也就在这时候,中年书生接过郭臻的请柬,看了一眼,随后一愣,再抬头看人,目光中多了一丝异样:“原来是郭公子,里面请,我家小姐等候多时了。” 郭臻点头迈入,那中年书生则是转头给小厮吩咐了一句,小厮领命,撒腿就朝后院跑去。 郭臻也不理会,在一个丫鬟的引领下向内走去,看这架势,竟要直接进入正堂。 这一幕被门边的书生看到,免不了引起议论。 这次宴会,只邀请少数考生,每一名被邀之人都很是喜悦,可一走进来,看到座椅布置,知道有人坐于外院,有人却可登堂入室,这心里立刻就不平衡了。 理智上,他们知道这是请的人多,大堂狭小,只能如此安排,可在感情上,又有几人会觉得自己不如他人,那能入大堂的,毫无疑问都是佼佼者,不得入之人如何能够服气? 离得近的几人见到郭臻要被人领进去,嫉妒心一起,立刻就走上前去。 “且慢!”为首的是名三十岁许的男子,温文尔雅,眉宇间藏有英气,一看就是心志坚毅之辈:“敢问这位兄台贵姓?” 这男子走上前来,恭敬行礼,不动声色地将郭臻前路挡住。 “这位公子……”领路的丫鬟正要解释,但郭臻却是上前一步,眯眼打量了对方一下,眼底精芒一闪。 对面男子顿时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竟是生出退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连忙平息心中异样。 正当这男子准备继续开口时,郭臻却是先一步出声道:“这位兄台兴许是觉得我面生,却被人领去大堂而心有不甘,所以过来阻拦吧?” 郭臻一开口,就把话给挑明了,四周立时有了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郭臻那日在贡院外与刘靖照面,名声已经传开,但当时人多,不可能人人都看见他的模样,所以这张面孔在很多人眼里,还很陌生。 “这……”那男子没想到郭臻会这般直接,一时间竟张口结舌。 “你不必惊讶!”郭臻却是笑了起来,他这次过来赴宴,目的有二,一为扬名,为接下来做官铺垫名望,二为引出暗手,扫清诸多人为阻碍。 无论哪个,都免不了与宴会众人打交道,有人寻上门来,没有退缩的道理。 郭臻目光直视这男子,继续说道:“文无第一,想来你定是不服的,也不用说什么虚话,文斗一场便是。” “我看你眉宇间有坚毅,举止间暗合法度,眼神里有“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之意”,平时精研的应该是荀公(注:荀子)之道。” “我恰好对荀公之道有些许理解,不如我们就以荀公之道来探讨一番,如果你胜了,郭某自然退去,让你登堂入室!” 说到这里,郭臻转头对引路丫鬟吩咐道:“去取笔墨纸砚来!” 郭臻言语间,气势逼人。 那丫鬟服侍于大户,也见过不少人物,却还是被郭臻的这番话镇住了,等对方目光落下来,浑身一个激灵,竟不敢反驳,领命而去。 等丫鬟离开,郭臻先是看了对面呆如木鸡的男子一眼,随即目光一转,视线扫过这人身后几人,然后笑着说道:“几位既然也有阻拦郭某之心,那就不必站在后面了,一起上前来吧!” 第94章 连连‘出事\’,李馨不满 后院处,李馨听着青衣小厮的汇报,从椅子上起身,口中喃喃:“郭臻来了?” 随后,李馨打发小厮离开。 今天李馨穿的不是劲装,而是儒服,不过,她并未刻意打扮得犹如男子,一头乌黑柔顺的发丝直垂腰际,这一起身,发丝飞扬:“到底还是来了,此人架子不小,我倒要看看,这位抢了我嫂子的才子,到底有什么本事,是不是真的才高八斗堪比刘靖。” 说话的时候,她扭头朝身边看去,入目的也是一张绝美的面容,这女子正是内阁大学士王朗之女王莺。 王莺看到李馨望向自己,当即面色微冷地回道:“哼,就凭他也想和刘郎相比,他之前不过是侥幸赢了刘郎而已!” “这便心疼了?”李馨挑了挑柳眉:“还是你怕刘靖名不副实,在众人面前露出原型?不是姐姐说你,那刘靖明显有利用你的意思,你可不能再傻乎乎地深陷其中!” “李馨姐姐,你误会刘郎了,刘郎只是有心功名,想要为做官养望而已,他把我当自己人,才会请我帮忙,等他考中进士,通过殿试,就会…就会娶我!” “娶你?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呀……” 王莺想要出声反驳,但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就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将她打断,紧接着就见那青衣小厮步履踉跄的跑了回来。 “你怎么又来了?”李馨眉头一皱,然后肃然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小厮被这一呵斥,心神定下,压下心头急切,连忙抱拳答道:“回禀小姐,前院出事了!” 李馨有些意外地问道:“什么事?难道有人在曹府别院闹事?” 小厮见李馨误会,赶紧做出解释:“是小姐让我们留意的郭臻,不知何故与人争执,如今摆下笔墨纸砚,说是要用文斗之法一决高下!” 和人文斗一决高下? 王莺不等李馨接话,已先失笑起来:“呵呵…前番义理社论战,他侥幸胜了刘郎,我还觉得他颇为不凡,没想到他连养心的功夫都没有,太沉不住气了,这才来了多长时间,就要与人文斗决胜。” 李馨没有附和王莺的话语,又问那小厮:“是何人与郭臻文斗?” 小厮面露难色,回道:“那人名声并不响亮,要等小人去问了才能知道。” 这时候,王莺很是得意,又抢在李馨前头说道:“也就是说,郭臻要文斗的对象是个无名小卒。” “这人还真是没见过世面,如今城中之人都将他与刘郎相提并论,结果他来了这里,却与一个无名之辈较劲,平白跌了身份!” “唉,与这样的相提并论,真是刘郎的耻辱啊!” 边上,李馨听了后却是微微有些不满:“王莺妹妹,你……” “好了,我知道了!”王莺脸上的笑容不减:“来者是客嘛,不管郭臻是不是言过其实,李馨姐姐总归是给他放了请柬。” “要不这样,我们出现看看,现在宴会还未开始,就搞出这么一档子事,万一传了出去,那也不好听。” “如果郭臻输了,那不但他自己声名扫地,还要连累现在和他齐名的刘郎!” 对于王莺的嘚瑟,李馨心中很不舒服,但也知道她说的有一定道理,便准备和王莺一去出去。 只是没等两人走出几步,那小厮居然又回来了,旁边还跟着名丫鬟,两者都是一脸焦急之色。 “又怎么了?”李馨挑了挑眉毛,露出不快之色。 这表情令小厮和丫鬟一惊,接着就争相开口,像是连珠炮一样出声,显得混乱异常。 “住口,你先说!”李馨一声冷哼,止住两人话语,指着小厮吩咐。 “是,小姐,又出事了。”小厮点头就回。 “还是郭臻引起的?”李馨脸上的不快越发浓郁。 “是他引起的!”小厮点点头:“那郭公……郭书生与人文斗,让人给他备下笔墨纸砚,结果拿到之后,在纸上乱写乱画一通,把与他相斗的那名书生给气疯了!” 小厮见李馨脸色不对,赶紧改口,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李馨糊涂起来。 “疯了?”李馨咀嚼着这个词:“文斗还能让人疯癫?难道是动手打脑袋了?” “这……”小厮没有读过书,如何知道缘由,只能偷偷去看那丫鬟,后者会意,接过话语说道:“具体的缘由奴婢也不清楚,只是等郭臻写完、画完,与他文斗的书生就像失了魂一样,拿着那副字画,神情恍惚,嘴里更是低语连连,好像得了癔症。” “癔症?一幅字画?你是说郭臻与人文斗,结果只是弄了一幅字画,就让对方失魂落魄?这前前后后才多长时间?能写出个什么?这不是胡闹么?”李馨感觉脑子有点涨,有些转不过来念头来。 但不等李馨想清楚,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而后就见两个家丁慌慌张张的跑来,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小姐,不好了,事情闹大了!” “怎么回事?又出了什么情况?”李馨眼睛一瞪,不复之前的从容,感到事情有些脱离掌控了:“莫非还是郭臻闹出来的不成?” 那两个家丁来到李馨跟前,抱拳弯腰,口中急道:“不错,正是那郭书生,他先后与十几人文斗,一边写字作画,一边说些什么,把那些个书生都弄得神神叨叨的。” “现如今,至少有五十个书生围上去了,已经难以维持秩序。” “再这么下去,小人担心会把城巡招来,如果那样,就说不清了!” 听到这话,李馨悚然一惊,这邀请诸人自然无妨,可如果场面失控,闹出事端,那可就是聚众闹事了,皇城脚下,最忌讳的就是这样的事。 “这郭臻真读过诗书么?怎么一点都不知收敛,竟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李馨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波动,一双眸子泛起冷色:“看样子,这郭臻确实是名不副实,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出名声的?更不知那号称才貌双全的徐雅薇为何会看上他?” 第95章 前院情况,小厮懵了 王莺见李馨这个反应,心中更加得意:“李馨姐姐说的是,那郭臻着实是名不副实,不知李馨姐姐准备如何处置这事?” 李馨心中很是烦躁,稍作考虑后,她对来青衣小厮吩咐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当务之急便是平息事端,我等女眷不适合前往。” “这样,你带上几名护卫,先把郭臻和人群分开,然后把他带过来。” “我要问问话,至少不能让事态继续扩大,至于安抚书生的差事,自有人去做,去吧,记得,行事要快!” 李馨说话的时候,赫然对郭臻再无半点客气,脸上不见半点女儿态,反而有种大将临阵决断的架势。 小厮并不觉得奇怪,低头领命,宛如被点将的兵将,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李馨看着几人离去时的背影,摇头感叹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令人大失所望啊!” 前院,青衣小厮带着几个护卫,一边往人群中,一边囔囔道:“让一让,快让一让!” 这时候,人群围在大堂正门前,一眼看过去,里里外外、层层叠叠的,人头攒动。 小厮见状,心中暗暗嘀咕:“这些书生真是无用,只敢围上去,却不敢真的动手。” 这么一想,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只觉得自己虽不识字,却比这些书生要强上许多。 想着想着,小厮回头对身后护卫吩咐一句:“你们把人群分开,我去把郭臻拉出来!” 几个护卫点点头,运转巧劲,分开人群,沿途的人不知不觉就被分开,那小厮紧随其后,很快到了中央,接着轻咦一声。 小厮之所以这般反应,是因为他发现,周围虽然聚了很多人,但郭臻所在之处却是空了出来,他一个人在矮桌上挥毫:“果然都是绣花枕头!” 心里虽有异样,可小厮还是固执地认为,这是书生们不敢动手的缘故:“他们不敢,我可是不怕,什么才子,还不是浪得虚名,且让他再出个丑!” 这样想着,小厮上前一步,一边伸手去抓郭臻手臂,想要将他扯倒,一边口中叫道:“郭臻,行了,你别硬撑了,我家小姐让我来带你过去!” 只不过,让小厮感到意外的是,他的手还没抓上去,四周就传来声声满含怒意的斥责。 “你这厮要做甚?” “住手,赶紧住手!” “若是乱了郭兄思绪,你一仆从赔得起么?” “还不速速退下!” …… 斥责声传过来,音浪一浪高过一浪,在青衣小厮的感官中,他只是感到伸出手,周围就突然炸开了锅,各种声音铺天盖地的袭来,将他整个人淹没,那脑子一下就懵了。 下一刻,小厮血液上涌,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的身子晃了晃,幸好后面一名护卫托了他一把,才避免了倒地的下场。 只是如此一来,自然是抓不住郭臻了,还由于脑袋晕乎乎的缘故,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同时间,郭臻猛地抬手,停下手中狼毫,但他好像没有发现身后小厮似的,头也不回地把面前那张纸往前一拨,落到了桌边。 纸张上的事物呈现在小厮面前,他定睛一看,发现是几列文字,字字清晰,虽不认识,但依旧能从里面感受到一股神韵。 终于完成了! 围在边上的书生停下斥责,不再理会小厮,直接涌了过去,人挤人、摩肩接踵,那小厮势单力孤,被冲击得左摇右摆,好似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差点就被人撞倒、在地上踩踏,幸而被两个护卫托住肩膀才脱离人群。 随后,几人逆着人流向外走去,劲力一吐,身子扭动,如灵活地泥鳅一般,转眼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远远避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群书生在闹什么?不是和郭臻有冲突么?怎么训斥起我来了?” 青衣小厮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情况,回想被众人斥责时的情景,心里生出种种后怕,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原因。 在青衣小厮心有余悸之际,人群中传出一阵赞叹之音,几个人正对那幅字评头论足。 “好字,字有神韵,堪称大家,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果然名副其实!” “不光是字,这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明显蕴含深意,其中更有一丝奇异韵味,仿佛能明心静气,令我有种身心清明之感。”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刚刚竟然有了这种感觉,当真是古怪啊!” …… 议论声中,不少人突然眼中泛光,浑身气息有所变动,思绪也清晰许多。 读书人对书法多少都有研究,字就像是人的相貌一样,相貌天生,无法更改,可字只要下功夫都能练出一些,是以碰到好字,自然就会有话题。 更何况,郭臻的字已有大家风范,看后让人不禁心折。 这次郭臻借故在入堂前和人文斗,本意就是要把最近的名头坐实下来,这些天,他的名声在京城流传,可由于行事低调,反而形成偏差。 大明可不比后世,一有个什么学者、达人,立刻就能透过网络、报纸传遍各地,音容相貌家喻户晓。 在大明,大部分人只能透过口耳相传去了解一些风云人物,而他们的风向标,往往就是士林之人,又或者是说书人和读书人。 只是,郭臻自抵京城,名声渐渐流传,可除了上元节文会,并没有在城中做下足以匹配名声的事,当然惹人诟病。 但话又说回来,对郭臻的非议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流传这么广,也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郭臻思绪放飞的时候,众人谈论完字后,又将目光投向一处角落,那里正有人拿着一幅画,正喃喃自语,画中景象赫然是天上星斗。 这画所用画技颇为巧妙,借了素描的手法,着墨不多,只是在几处轻点,但通体浑然,散发着一点奇异韵味,隐隐旋转,宛如真实星璇一般。 几息之后,有人走过去,出言询问:“何兄,可从这画中看出什么了?” 这一问,把那持画男子唤回心神,就听他摇头叹息一声:“郭兄寥寥几笔勾勒星空,所作之画,蕴含星辰运行之意,又有天理浑然之理,叙述天道有常,令我生出诸多感悟,解开心头的一些疑问,可谓是获益匪浅!” 第96章 折服众人,刘靖到来 这何姓男子,就是带头阻拦郭臻的那人,没想到郭臻只稍稍打量他,就从他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了他的学风渊源,随后要来笔墨纸砚作画一幅。 这幅画演绎的是古圣贤荀子的《天论》,那何姓男子除了四书五经,平日里最喜欢研读的就是荀子思想,自然被画韵吸引,再难移开眼睛。 何姓男子评判画作,眼中异彩连连,气息渐变,给人一种蜕变之感。 识货之人看到这一幕,心头不由暗惊:“这郭臻的一幅画竟让何寅顿悟了?” 郭臻这次行事直接干脆,作画一幅,令何寅沉溺,接着又与几人探讨学识,震慑当场,给人留下高深莫测的印象。 很快,在赏字的间隙中,有人议论起郭臻来,话风已经有了大的转变:“郭兄当真是名副其实,先前只是闻名,还道是以讹传讹。” 方才郭臻与人交谈,已经报出姓名,本来,他的名字流传,但未在城中有多少事迹,又因为几方引导,令不少人心存疑惑,可现在先是以实际行动震慑当场,再报出名号,效果就截然不同了,没有人再敢轻视。 这时,何寅到了郭臻跟前,拱手行了一礼道:“郭兄,刚才何某多有得罪,还请不要放在心上,你这幅画中蕴含荀公真意,观之能得启发,与你相比,我这境界就低了太多,竟还妄图阻你入堂,可谓是不自量力。” 说话的同时,何寅双手捧着那画递了过去,露出一丝不舍。 郭臻脸上呈现和煦的笑容,并没有接过画:“何兄客气,切磋学问,印证所学,哪来得高低之分,这画能对何兄有所帮助,本就是好事,学识道理总要传播出去才有意义,否则不过你我心中的死物。” “郭兄言之有理!”何寅点头,并不妄自菲薄,暗暗记在心中。 这些道理并非只有郭臻知道,但知易行难,就算是寻常人,稍有好处在手,也不会轻易与人分享,郭臻的这番所为,其实是把自己领悟的圣贤道理分享出去。 郭臻这次借何寅等人扬名,自然也要有所付出,不然就是单纯利用,失了本意,这字画之中蕴含的深意正是回馈。 何寅心感耽误了郭臻不少时间,连忙说道:“郭兄这样的人物,如果不入厅堂,那才是不公,还请尽快入内吧!” 何寅这话一出,围观之人纷纷点头附和:“何兄所言有理,郭兄快快入内!” 边上,青衣小厮见到这一幕,心中不由暗暗腹诽:“这些人刚才挡着不让郭臻进堂,现在又恭请郭臻上殿,翻脸比翻书还快!” 腹诽之余,青衣小厮又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不过,不等他细思,院门照壁处,骤然传来的喧嚣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公子,你来了。” “刘公子,那日在鸿运客栈听你谈及策论,真是受益匪浅啊!” “刘公子,实不相瞒,在下对会试策论也有些许看法,希望能与刘公子相谈,以印证心得。” …… 别院门外,英俊潇洒的刘靖徐徐而行,与边上众人谈笑风生。 几丈外,陈兴、林宸、刘枫等人看着这一幕,都心起波澜,陈兴更是忍不住说道:“这刘靖很喜欢宣讲啊,时时刻刻都要给他人灌输自己的观点。” 他们几人都与郭臻有交情,也都收到了请柬,恰巧在半路碰上。 陈兴开了个头,刘枫立马出声附和:“不错,从我见到刘靖开始,他每一次都要开坛演讲,就比如这次会试,被他翻来覆去的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开宗立派呢。” 林宸与刘枫乃是至交好友,又年长两岁,有种兄长做派,当即出言点醒道:“君理兄,背后非议可不应该。” 刘枫也知道人多嘴杂,暂时收声,他虽然也是举人,更参加了会试,但年岁不大,走了几步后,又忍不住说道:“最近刘靖几次在咱们住的客栈开讲,总是故作无意地提起弘毅兄,隐有所指,明显是别有用心。” “刘靖在客栈中尚且如此,去了别的地方,怕也一样。” “听说这城中几座酒楼,时常有他的身影,这般散播舆论,难免引得众人对弘毅兄不满。” 说话间,前方的刘靖已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曹府别院。 林宸看着刘靖的背影,摇了摇头道:“这事咱们是管不了的,只能看弘毅兄如何处置了,刚才弘毅兄的护卫不是说了么,弘毅兄已经提前来了,相信以弘毅兄的手段,这流言必然是要被破的。” 郭臻赴宴的时候,已安排张虎去通知了陈兴、林宸、刘枫等人。 刘枫别院里面看去,低语道:“不知弘毅兄在里面如何了,这些日子很多传闻对弘毅兄不利,毕竟他无缘无故和那刘靖扯在一起,而这姓刘的又喜欢处处显摆、暗藏祸心,难免被人拿来和弘毅兄比较,但弘毅兄行事低调……” 嘴中说着,几人过门而入,绕过照壁,将请柬递了过去,随后向那院内看去,紧跟着却都愣住了。 视线尽头,是刘靖笑着向郭臻行礼的画面。 刘靖边上围着不少儒生,一副以他为首的模样,隐隐与郭臻对峙,这本不足为奇,刘靖如今也算有了些拥趸(dun)。 真正令刘枫等人惊愕的,是郭臻周围也聚集了不少儒生,竟也有点众星捧月的意思,赫然是在替郭臻稳住气势,不输于人。 “看这架势,弘毅兄身后那些人是在维护他?”陈兴说出了心中想法。 林宸微微眯眼,看着郭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口中说道:“弘毅兄身旁那人,我倒有些印象,乃是四川省的才子,名为何寅,为人谦和,但轻易不与人结交,看他此时的表情,似对弘毅兄颇为推崇。” 刘枫也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当即接话道:“弘毅兄身后那人,是我们山西省这次乡试的第二名叶寒,没想到他竟也和弘毅兄关系不错。” 陈兴听了两人先后所说,却是一头雾水:“弘毅兄何时与这些人有了交情?他这些天除了会试那日之外,都是足不出户,怎会认识四川省和山西省的考生?” 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刘靖心中,但他胸有城府,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第97章 虚伪刘靖,两女惊讶 只见刘靖若无其事地对郭臻说道:“郭兄,昨天刘某到你下榻的客栈拜访,未能得见,对此一直遗憾,恨不能与郭兄促膝长谈,如今在李小姐的宴上,总算得偿所愿,心中欢喜。” 刘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表现得情真意切,但郭臻还是隐隐能感受到一丝敌意。 对此,郭臻没有点破,只是笑着回道:“有劳刘兄挂怀,不胜荣幸!” 刘靖脸上的笑容不变,继续说道:“对了,有关这次会试的策论,不知郭兄有何高见?” 刘靖嘴里问着,心中却在组织语言,准备结合自身所学,从策论方面入手将郭臻压下去。 刘靖这次过来,本就打算借机行事,这些日子以来,他费尽心思展露才华,在京城闯下偌大名声,这本是好事,却偏偏有人将他与郭臻捆在一起,都说两人齐名,甚至觉得郭臻要胜过他一筹,如此一来,他近段时间的努力反倒让郭臻坐享其成。 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刘靖自然不愿,早就想和郭臻再分上下,今天的晚宴就是刘靖等待的良机。 可这院中的书生,不知何故,竟站在郭臻一边,给郭臻平添声势,刘靖念头一动,便有了直接打压的想法。 会试策论的内容,刘靖在考前就已猜出,如今烂熟于心,能引经据典地证明自身观点,这一问,正是要用他的长处去对郭臻的短处。 只不过,郭臻却是摇头答道:“会试已过,尘埃落定,策论如何也只在卷上,有什么好多想的?” 刘靖闻言脸色一滞,准备好的话硬是没能说出,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好在刘靖心思深沉,马上平了不适,笑着说道:“郭兄说笑了,策论事关朝政,虽是考场之言,却能展现胸中抱负,策论写得完善、全面,如果得了主考官承认,日后我等入朝为官,不就有了方向么?” 郭臻先是微微点头,然后说道:“刘兄目光长远,走一步看十步,令人敬佩,只是纸上之言,是你我心中认知,未必能合他人福祉,可以为策,却不可贸然施行,否则影响的可不只是自己一人前途。” 刘靖听了后,眼中闪过寒芒,知道郭臻在暗指他想得太多、太远,脱离实际的空谈,但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哦?郭兄之言可谓发人深省,但这话却有些偏颇了……” 刘靖还要再说,却有丫鬟走来,微微一福,说道:“两位公子,我家小姐知道两位大驾光临,特地让我来请两位入堂。” 这丫鬟倒也知道边上还有其他书生,没有说出刺激旁人的话语来。 “你们小姐又派人来请了?”郭臻问着的时候,一转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青衣小厮身上。 后者还愣在原地,见了丫鬟才悚然一惊,知道把事情办砸了,可回忆前后,却又心生委屈。 那丫鬟也看了小厮一眼,不见异色,只是催促郭臻与刘靖。 李小姐的贴身丫鬟过来相请,显得郭臻、刘靖与众不同,随刘靖入院的儒生未见郭臻手段,岂能服气,居然有人低语品论。 可不等那些人说完,以何寅为首的几人便开始维护郭臻,如此一来,顿时令后来者惊疑不定,他们在与刘靖接触后,不知不觉中就被影响,对郭臻自然而然地生出恶感。 此时一听何寅等人之言,心中思索,被不知不觉中影响的思路,渐渐有了变化,隐隐反思言行,顿时有所明悟。 郭臻将周边情况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再看刘靖时,发现他表情有些僵硬:“这刘靖很不单纯啊,之前只是觉得他因为出身好,而不知人间疾苦,但现在看来,他在蛊惑人心方面,确实颇有手段。” 带着这样的想法,郭臻和刘靖被丫鬟领着入了大堂,里面的摆设倒也考究,但布局和外面并无区别,也是几张矮桌依次排开,不过数目不多,想来能入大堂的毕竟是少数。 自古文人相轻,最忌被人看低,今晚来的人,多是诸多考生中的佼佼者,虽然名声上有着差别,可在身份上都是举人,有人入堂也就罢了,若在桌椅规格上还有区别,那就要得罪人了。 这个道理,就算李馨不懂,曹国公府的管事也不会不明白,当然有着安排。 郭臻走入大堂之后,被领到一张桌后坐下,与刘靖相对,明显是精心设计,在他边上,还坐着一熟人。 张岩朝郭臻微微一拱手:“弘毅兄,好久不见!” 郭臻也拱手朝张岩回了一礼:“亭林兄,好久不见!” 张岩和郭臻打完招呼后,并没有继续跟刘靖打招呼,显然他对刘靖很不感冒,而这个举动也让刘靖感觉极为尴尬,甚至心生一丝羞愤。 后院内,李馨眉头紧皱,来回踱步,身上散发出一股不快的情绪。 没过多久,一个丫鬟进来,轻声禀报数句。 李馨听说有不少读书人自发维护郭臻,顿时感觉十分惊讶,她本以为郭臻不知进退,在前院与无名小卒拼斗,还引起了众人不满。 结果等了一会,送来的消息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反而说是郭臻震慑当场,掌握了局势。 只是,让李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幅画、一幅字怎会有那么大的作用,竟一举逆转局势。 带着浓浓的疑惑,李馨问向丫鬟:“郭臻那字和画有何特殊之处?” 那丫鬟连字都不识几个,哪能说出其中精妙,很快就被挥退。 “这事情越发复杂了……”想了想,李馨眯起眼睛看了王莺一眼,发现后者脸色涨红,满是被无形中打脸的错愕。 李馨想起王莺之前的得意面容,心中骤然感觉极为畅快,不觉间对郭臻的感官也改善不少:“王莺妹妹,你的刘郎已经入堂了,我们这便去吧,晚宴也该开了。” 王莺点了点头,随即跟着李馨离开了后院。 堂内的几张矮桌后,都已坐满了人,相熟的,便三五成群地交谈起来。 除了郭臻、刘靖、张岩之外,能登堂入室的人倒也不少,上元节文会被邀请的举子基本上都到了。 除了郭臻和刘靖之外,其他人都有些麻烦,会不时被人挑战,显是有人不服气,不敢去寻郭臻和刘靖,拿其他人做突破口。 第98章 稀罕物事,刘靖作弊 这便是名声大的好处,一旦名声正式建立,便能享受名声带来的好处。 蓄势之后,方享人望,世上没人会平白因为名声,就自认矮人一头,但却会人云亦云。 相对的,就算在厅堂里,被邀之人亦不会认为自己是陪衬,几乎每个都将自己当成主角,见到李馨、王莺出来,各自露笑,准备展现自己的魅力。 “诸位!”李馨一至,抱拳行礼:“今日来参加李府别院的晚宴,还请不要客气,些许酒水,不成敬意。” 话落,李馨拍了拍手,立时有穿着考究的丫鬟,端着一盘盘酒菜,轻移莲步,好像流水一样在桌前走过,将美酒佳肴放在众人桌上。 “诸位请用!”李馨也不多说,手一抬,英姿飒爽,就带着其余几女坐上座位。 “传闻都说这位曹国公府的千金性子豪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人群中,立时有人议论起来,言语间俨然对李馨早有耳闻。 晚宴就此拉开帷幕,来的都是考生、儒生,席间免不了相互劝酒,趁势赋诗写词,又或对些对子以作下酒,气氛倒也热闹。 不过,大户人家招待酒宴,免不了有些助兴节目,便是没有舞姬起舞,至少也有些新奇玩意给客人尽欢。 但李馨招待的酒宴是女子主持,当然不会有什么舞姬登台,等酒过三巡之后,很多人却也停下杯盏,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入厅堂。 这次晚宴,有人在堂内,有人坐院中,但布局巧妙,纵然远离厅堂,也能看到其中景象,更不要说矮桌之间留有大片空隙,更方便观赏。 “这般安排,定是要有助兴节目的,不知这李馨会拿出什么?” “她是国公府千金,眼界肯定非凡,拿出来的东西,估计会让我等大开眼界。” “我们且等等看吧。” 类似的想法在众人心中闪过,令他们颇为期待,没过多久,李馨不负众望,拍了拍手道:“诸位,难得诸贤齐至,机会难得,小女子正好有点事物给各位助兴。” “来了!”众人暗道,各自打起精神。 李馨见状微微一笑,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在郭臻与刘靖的脸上停留的时间长些,这个细节也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随后,就听李馨说道:“诸位都是文名远扬的人物,又个个见多识广,小女子这里有一稀罕物事,想请诸位赏鉴一番!” 李馨口上自称“小女子”,但话中却有种不容他人拒绝的味道,隐含强势,这样的女子自然不符合在场众人的心意,只是在李馨的美貌和背后势力的衬托下,却是令一些人忍不住心神动摇,生出一点爱慕。 当然,也有人是对李馨所言的稀罕物事感兴趣,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谜底很快揭开,就见李馨一转身,走了几步,从厅堂最里面的桌案上,将一个檀木盒子拿起,捧在胸前,又走了回来。 李馨面露浅笑,缓缓打开盒子,里面竟是小指头大小的一颗似石非石的东西,像是无数星星点点的小石头聚集而成,晶莹通透,在灯光折射下,闪烁着晶亮的光泽,七彩斑斓,引人入胜。 众人之中,莫说出身贫寒的,便连出身世家的贵公子也感觉惊诧莫名。 这是什么东西? 是石头么? 如此美丽璀璨,却从未见过。 李馨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然后说道:“诸位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什么东西?又出自何处?” 众人左看看,右瞧瞧,却是没有丝毫头绪,其中就包括刘靖,这时的他有些焦躁,总觉得自己如果答不出,会很丢脸似的。 也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女佯作给刘靖添加茶水,暗里却给了他一张小纸条。 刘靖看了纸条内容,心中暗道‘天助我也’,随即脸上浮现自信从容的笑容。 李馨的目光在堂内、堂外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刘靖身上:“刘公子,你可是有了答案?” 刘靖笑着点点头:“不错,我确实有了答案!” 这话一出,堂内立马响起道道低语之声,内容大多是感慨刘靖见多识广,居然识得这稀罕物事。 刘靖听了众人的议论声,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就要道出从纸条上看到的答案。 可就在这时候,李馨留意到郭臻神情淡定,想到之前他出人意料的表现,于是笑问向郭臻:“郭公子,你可是也有了答案?” 郭臻微微点头。 堂内众人看到后,又小声议论起来,有人单纯感到惊讶,也有人觉得郭臻能与刘靖齐名,甚至略压刘靖一筹,果然能耐不凡。 与之相对,刘靖则是牙关紧咬,心中的怀疑和恨意狂涌,他堂堂世家贵公子,都只有通过作弊才知晓答案,郭臻不过出身寒门,如何能知晓李馨拿出的稀罕物事。 李馨同样感到十分惊讶,她只是试探着一问,没想到郭臻还真知晓,于是语气略急地问道:“郭公子,那你说说这是何物?” 郭臻淡然一笑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东西非我大明所产,怕是舶来品吧!” 郭臻这话说出后,不等李馨给出回应,刘靖已惊问出声:“你,你怎么知道的?” 惊问之后,刘靖意识到了什么,心中暗道该死的同时,故作不屑地又说道:“郭兄,你虽然说出这东西是舶来品,但怕是瞎蒙的吧,可能说出它的名字和出处?” 郭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李馨:“李小姐,如今场中只有我与刘兄表态知道这稀罕物事的名字和出处,那为了公平起见,我提议我和刘兄分别将答案写在纸上,一同交给李小姐公布并评判。” 李馨知晓郭臻和刘靖之间存在矛盾,当即点头应道:“正该如此,刘公子,你便和郭公子各拿一张纸条写下答案吧!” 对于这个法子,刘靖觉得无所谓,因为有人暗中提供答案,他已经居于不败之地,即便郭臻真知道答案,也顶多和他平手。 可郭臻之前若是瞎蒙的,那郭臻必然无法写出正确的名字和出处,到时候,两相对比之下,郭臻必然要大大地丢脸。 第99章 打成平手另有名字 在场中众人的关注下,郭臻和刘靖各拿执笔,开始书写自己心目中的答案。 看着这一幕,众书生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说说,郭公子和刘公子到底谁能写出正确的答案?” “刘公子吧,他出身江南大族,家中豪富,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这可说不准,场中出身豪富的举子并不少,我倒是觉得郭公子更有可能写出正确答案,须知,刚刚郭公子只一眼便道出那物事不是大明之物,乃是舶来品。” “为何一定要分出胜负,有没有可能两人写的都正确,最终打了个平手?” “这种可能性倒也不小!” “……” 众书生私语的功夫间,郭臻、刘靖都写出了答案,并交到了李馨手中。 对于刘靖作弊,李馨是心中有数的,她现在好奇的是,郭臻是真知道答案,还是想靠运气蒙对。 带着一丝好奇,李馨打开了郭臻和刘靖所写的纸条,里面的内容虽然字数不同,但表达的意思却是一致,换句话说,两人都答对了。 李馨尽管心中有所预料,但还是被这个结果给惊到了,须知,她在机缘巧合得到这件稀罕物后,便给了不少达官贵人看过,除了这件稀罕物的原主人,无一人知道它的来历和出处。 “李小姐,结果如何了?” “到底是郭公子答对了,还是刘公子答对了?” “快说说吧,怪难熬的!” 众人的催问让李馨回过神来,她笑着回道:“诸位,郭公子和刘公子都答对了!” 这话一出,场中立马响起一片喧嚣之声,而在这当中,还夹杂着刘靖不可置信的声音:“怎么会这样?你如何能知晓这稀罕物的名字和来历?” 郭臻笑着反问道:“刘兄,我为何不能知晓这稀罕物的名字和来历?” “你出身贫寒,连……” “连什么?” “不连什么,既然我们都知晓这稀罕物的名字和来历,那我们在眼力的较量上就算打了个平手。” “不,如果要分胜负,这还不算分出,因为那稀罕物还有另一个名字,不知你晓不晓得?” 另一个名字? 刘靖脸色大变,他唯一知道的一个名字,还是王莺偷偷托人告诉他的,又如何知晓得更多。 场中众人听了郭臻和刘靖的对话,也知道这件事有了变数,出于爱看热闹的心理,他们纷纷要郭臻说说那稀罕物的另一个名字,如何可以的话,最好将这稀罕物的来龙去脉细细解说一番。 郭臻听了众人的请求,并没有马上开始解说,而是望向了宴会主人李馨。 在看到李馨微微点头后,郭臻走到李馨身边,从她手里接过稀罕物,然后开始解说道:“诸位,这东西用大明语称呼,叫作钻石,但因为它是来自西洋的舶来品,所以,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带蒙的(diomand)。” “这带蒙的(diomand)在古希腊语中,意思为‘不可征服’,在阿拉伯语中,意思为‘最硬’。” “在西洋人眼里,钻石充满了神秘、传奇与浪漫,有人说它是星星坠落的碎片,也有人说它是天神的眼泪在地上的结晶。” “其实,钻石非但不是由天而降,相反是破地而出,它是天生的金刚石经过打磨而成,质地坚硬。” 说到这里,郭臻拿起一个瓷器茶杯:“诸位请看!” 郭臻将钻石在瓷器茶杯上轻轻一划拉,那瓷器茶杯便出现一条深深地印记,那钻石却是丝毫无损。 众人皆是惊叹起来,这钻石坚硬锋利,又如此好看,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郭臻笑着将钻石放回小盒子里:“诸位都看到了,这钻石的坚硬可见一斑,其实……” “其实什么?”这次接话的是李馨。 “其实李小姐手里的这块钻石,只是经过最原始的打磨,无论色度、硬度、工艺,都是最差的品种,也是西洋人打磨后的残次品。”郭臻语无顾忌,直接说了出来。 李馨闻言,顿时眉头一皱,就在她准备问郭臻为何这么说时,处于尴尬状态的刘靖,却好似找到了反击郭臻的机会,抢先开口道:“一派胡言,这钻石乃是曹国公府珍藏的稀罕物,岂会是残次品?” 与刘靖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少,他们纷纷出声附和:“刘公子所言有理,这钻石出自曹国公府,又是珍藏的稀罕物,绝不可能是残次品。” 面对众人的质疑,郭臻神色不变:“诸位,挑选钻石首重颜色、密度、光泽、折射性,从这四点来看,李小姐的这块确实是下下之选,说它是残次品,并不为过。” “真正的钻石,它坚硬、纯净、璀灿,历经千年而不变,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传。” “西洋人将坚不可催的钻石与今生永不变的爱情联系起来,使钻石成为表达爱意的最佳礼物,坚硬,象征男女相悦的感情天长地久、牢不可破;五彩光芒,象征男女之情如火焰般丰富而又灿烂;洁白透明,象征着爱意无私,寓意可谓深远。” 在座的都是读书有成的书生,以往为了求取功名,都得按耐住心性,但马上就要做官了,他们也开始解开束缚心性的枷锁,对郭臻所言的新物事,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虽然什么古希腊语、阿拉伯语、西洋语,他们都不懂,但郭臻这一番解释,却是深入了他们心里,能将这钻石解释得如此通透合理,郭臻应该没有说假话。 更何况,场中所有女子都听得有些痴了,如果按照郭臻所说,这钻石岂不是天下女子的最爱。 李馨呆呆望着郭臻,心道这人竟然真的认得这东西,还能如数家珍地历历道来,不知道还隐藏了多少本事呢。 最不爽的就是刘靖了,他哼了一声道:“郭兄,你莫得意,虽然你说了名字的由来,但还没说它的出处呢。” 郭臻不以为意地笑道:“刘兄莫急,这出处我还没说到呢。” 众人闻言,当即竖起耳朵听郭臻说出处。 郭臻扫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诸位,《诗经》有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他山之石,想来便是这金刚石了,这也说明,我们华夏的老祖宗早已发现了,我大明地界之内,也有钻石。” 第100章 道明来历,了解欧况 《诗经》中的名句,在场众人都是听过的,仔细回想其中蕴意,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就在众人思绪飘飞的时候,郭臻又继续开口说道:“不过呢,李小姐手里的这块次钻,却是西洋传过来的。” “这世界上的钻石,最早发现于印度,后来在南美的亚马逊河流域也有大量产出,后来又在南非发现了大量的钻石矿。” “西洋人武力强大,采用了掠夺的手段,将这钻石抢夺过去,加工后再运往世界各地,陶公子手里的这块,便是自西洋而来,产地却是不外乎以上三处。” 郭臻说到这里,又将钻石取出,高高举过头顶:“诸位请看,这钻石的边缘,皆是整齐切成直角,非是人工打磨,乃是机器切割而成,才能如此整齐。” “我为何说这块是残次品?除了我先前提过的色度、亮度、硬度几个鉴别的要诀之外,另外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切割了。” “一块真正的钻石,是无比珍贵的,一定要经过精雕细琢仔细打磨,是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直来直去的棱角,只有裁减下来的残次品,才会这样随意处置。” 郭臻观察细微,这一番话入情入理,众人皆是点头称是。 李馨这时也面色复杂地说道:“不瞒诸位,这钻石乃是我父亲擒获一个鬼佬后得到的。” 郭臻心头一动,当即问道:“那鬼佬可是金发碧眼,皮肤发白?” “正是如此,此人就在别院内,正被管家调教为奴仆,按郭公子刚才所说,这西洋也有不少国家,小女子却不知道这鬼佬是何方人士,如果郭公子能问出来,那郭公子便是此次晚宴当之无愧的魁首。” “那就将那西洋人带上来吧。” 没过多久,两个护卫押着一个神色萎靡的西洋人上来,这人个子高高,金发碧眼,面色蜡黄,眼眶深凹,显然近段时间过得并不舒坦。 在场众人虽然听过西洋人的名头,却大部分是头一次见,有许多人都惊叫了起来。 西洋语言与大明语大大的不同,眼下又无通译,李馨看了郭臻一眼,有些好奇郭臻会如何做。 郭臻淡定从容,走到那西洋人面前,叽里呱啦一阵,那西洋人面色一喜,也是叽里呱啦起来。 场中众人都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只是静静听着,感觉既有趣又新奇。 看着看着,场中众人都露出惊讶表情,原来那西洋人竟从衣服的夹层里取出了一颗小指头大的钻石,恭恭敬敬送给郭臻。 这颗钻石晶莹无比,像是水晶般透明,在灯火照射下,闪烁着绚丽的光泽,瑰丽绚烂。 李馨的那颗残次品,与眼前这颗比起来,便是萤火与皓月,有着天壤之别。 场中众人都看呆了,其中的女子更是心跳陡然加速,这么完美的一颗钻石,怎能不吸引她们的眼球? 郭臻接过那钻石,转身对李馨说道:“李小姐,我已经问清楚了,这人叫做埃尔弗,来自英吉利,他往来于印度与欧洲之间,便是专作这钻石生意的。” “因为海上风浪,他的船迷失了方向,竟不知不觉漂流到我大明来了。” “看到大明地大物博,他便想在大明做生意,而交易地址便选在了京师。” “没想到中途遇上劫匪,丢了行礼,只剩下几颗贴身携带的钻石。” “快到京师时,又因为不小心冲撞了曹国公的军队,被曹国公的部下给抓了起来。” 因为不懂西洋语,李馨无法准确判断郭臻这话的真假,但不论是李馨,还是场中其他人,都不怀疑郭臻会说错。 李馨面色复杂地望了郭臻一眼,随即开口道:“郭公子多才多艺,竟连西洋语也懂得,当真是厉害!” 说到这里,李馨扫了场内众人一眼,然后问道:“诸位,以郭公子刚刚的表现,他成为这次晚宴的魁首大家没意见吧?” 郭臻的这份本事无人能及,除了刘靖心道晦气外,自然无人反对。 郭臻看了可怜巴巴的埃尔弗一眼,趁现在晚宴尚未落幕,顺势向李馨提出请求道:“李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馨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回道:“郭公子请说!” “我们大明乃是天朝上国,暂与西洋人无仇无恨,不如放他回去吧?。” “这鬼佬在曹国公府不过一奴仆,既然郭公子这么说,那我便解除他的奴籍,放他回去。” “多谢李小姐成全!” “郭公子客气!” 郭臻得了李馨的允诺,随即又和埃尔弗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后者得知可以重获自由,兴奋得差点给郭臻跪下。 宴会进行到这里,已是接近尾声,李馨说了一些场面话,便宣告宴会结束。 郭臻离开李府前,又和埃尔弗聊了一阵,通过埃尔弗的视角,郭臻知晓当前的欧洲正处于文艺复兴时期,同时也开启了大航海运动。 对于这两个欧洲大事件,郭臻很是警惕,因为荷兰、葡萄牙、英国、法国等国家,正是经过大航海和文艺复兴的洗礼,国力迅速得到提升,并开始势如烈火的殖民侵略。 当前的大明和欧洲国家几乎没有接触,但不代表未来不会,眼下大明北面有后金威胁,内有农民起义,若是再碰到殖民侵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有一些事情即便当前无力做大的布局,也要开始考虑对策,也要有所布置,而救下埃尔弗只是第一步。 这次晚宴,郭臻无疑是最受瞩目,与之相对,刘靖则是尽兴而来,败兴而去。 李府后院,李馨送走满脸不高兴的王莺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望着铜镜发呆。 今晚之前,李馨对郭臻是怀有一丝怨念的,因为曹国公府本来要与魏国公府联姻,只因为出了变故,才没能成功,本以为这婚事还有后续,没想到魏国公府竟招郭臻做了赘婿。 李馨和大哥李毅关系极好,知道大哥对徐雅薇颇为爱慕,所以在得知郭臻‘抢’了自己的嫂子后,对郭臻颇为敌视,觉得郭臻配不上徐雅薇,只有大哥李毅才配得上。 可经过今晚这事,李馨对郭臻的印象有了大幅改观,不但不觉得郭臻配不上徐雅薇,反而有些羡慕徐雅薇好运气,居然能碰倒郭臻这样的好夫婿。 第101章 放榜前夕,田观出手 李府晚宴的第三天,所有考生迎来了一个重要的日子,陈兴、林宸、刘枫几人一大早就来鸿运客栈找郭臻。 陈兴刚见到郭臻,便开口道:“弘毅兄,你说我若是这次名落孙山,是不是就会锐气尽失,今后屡试不第?” 今天是会试放榜的日子,陈兴很是坐卧不宁,不单是陈兴,其余考生也是早早起来。 “行了,文英兄不必担忧,以你的才学,想来还是有机会上榜的,我劝你呐,不如想一想等会看榜的时候,如何能不失态,省的被哪家富商给缠上了。”边上,林宸出言打趣,不过他的脸色也有些僵硬,显是在用言语排解心头紧张。 “放榜与富商何干?”陈兴深吸一气,随后问道。 却是刘枫回道:“这我知道,听说京城富商最喜欢榜下捉婿,但凡有人中了进士,立刻就有几家争夺,那陪嫁之物,更是一家多过一家……” “还有这事?”陈兴似乎也来了精神,凑上前去,接着碰了碰郭臻:“弘毅兄,你乃是南直隶解元,进士十拿九稳,到时候不妨挑一家姑娘……” 类似的谈话,如今遍布全城,整座京城都陷入到一片紧张的气氛之中。 但在这慌乱的时刻,却也有着处处暗流。 城南,田府。 田观乃是旧党核心,虽然如今新党势起,但旧党依旧势大,依旧有很多人依附,是以,田府门前日日车水马龙。 不过,天刚蒙蒙亮这个时间点,还不会有人拜访。 府内后院,田观早早就起来了,但不是等待放榜,而是向屋中两人问道:“事情都准备好了么?” “启禀大人,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了,只要那郭臻上榜,消息立刻就会传开,若是他不上榜,就不需要费什么心思了。” 另外两人模样各异,其中一人年纪不小,胡须头发黑白相间,闻言回应。 田观微微点头,又道:“我若要让此事办成铁案,可有难度?” 那半白男子眉头一皱,额间形成了一个“川”字,想了想后回道:“怕是有些难度,科举抡才大典毕竟是国之大事,暗害一两个考生自是无妨,若是要将事情办成铁案,就要殃及其他人了……” 只是,这半白男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旁边之人打断,就听此人嘿嘿一笑,接着说道:“陈老,您这两年的胆子可是越发的小了。” 这人穿着虽然不错,锦衣绸缎,却显得不够端庄,人站在那里,腿斜肩歪,像是拉不直的歪脖子树一样,给人一种流里流气的感觉。 这样的人气质不佳,平日别说是成为田府的座上客,就算是门都未必能进的来,但眼下这田观见了,不止没有恼怒,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问道:“胡癞子,你有什么想法?说一说,让本官听听。” 胡癞子闻言,堆起讨好的笑容,鞠躬弯腰赶紧说道:“大人,小的听说那考生里面,有些人已经投靠了大人,大人何不在其中挑选一二南直隶的考生,让他们‘目睹’郭臻在考场上的隐蔽之举?又或是无意间瞧见哪位考官与郭臻说过话……” “你的意思是?”田观眼中一亮,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胡癞子识趣,赶紧解释道:“我听说郭臻乃是前内阁大学士程膺的弟子,那肯定是新党之人啊,他会试的时候,难道不会和新党的考官有所联系?这说出去,合情合理啊,只要先公布了他前内阁大学士程膺的身份,然后再……” “此事万万不可!”那陈老突然出声,朝着田观抱拳道:“大人,构陷一考生,那只是小错,若是泄露后果未必会有多大,找些人就能摆脱罪责,可如果牵扯到了朝廷命官,那就不好处置了,万一引得新党猛扑,那情况……” “陈老,你怎么就会说泄气话了?”胡癞子摇摇头。“只要计划得当,那就万无一失,怎么可能暴露?” “这次田大人得到陈首辅的暗许,又有你我相助,无论黑白官商,那都是一马平川。” “我也不瞒你,这二十天来,我的弟兄早就在城中散布了信息,听说陈老,你们商会那边也是一般,城中早就暗潮涌动,都说有人舞弊,只是不知那人名号……” 说到这里,胡癞子嘿嘿一笑,看向田观低语道:“大人如此英明,当能明白,那些考生自命不凡,一旦名落孙山,定会觉得内有隐情,这时候一公布舞弊之人的名字,那人立刻就会成众矢之的,为众人发泄之所需。” 最后,胡癞子眯起眼睛,露出一个阴森表情:“如今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此事就按你所说的去做吧。”田观看了两人一眼,淡淡吩咐,那陈老虽然还有话想说,被田观一看,却闭上了嘴,随着那胡癞子一同离去。 但过了一会儿,这陈老又被人领着回来,他一进门,就说道:“大人,您不该如此草率啊,胡癞子此人不可轻信,他这般毫无顾忌的行事,太过于想当然了,朝廷岂会被他这样小伎俩所蒙蔽?” 田观笑道:“陈瑞,本官知道你的心意,但不必多言,本官自有计较,那胡癞子是城中泼皮,颇有势力,能借力那是最为理想,就算出了事,也可以推到他的身上,眼下他既然要做出头鸟,本官自然不会阻止,只是事后该断的时候,也不会犹豫。” 陈老闻言,略一沉思,顿时冷汗淋淋,不敢多说。 “行了!”田观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你现在就回商会吧,这郭臻不过一小卒,如果我们劳心布局,只是为了扳倒他一个小小的举人,那就就太看得起他了。” “我们真正的目的,是要以郭臻为突破口,打击那群无脑冒进之徒。” “等他们阵脚一乱,你正好发难,趁机掌控京城商会,从而掌握主动,然后配合我架空新法。” “大人神机妙算,小老儿佩服!”陈老赶紧恭维:“想必这次之后,大人当能取代秦阁老成为旧党二号人物。” 田观微微一笑,不以物喜,只是挥挥手让陈瑞离去。 第102章 贡院内外,难做抉择 贡院外头,此刻人山人海,一个个考生、仆从、丫鬟翘首以盼。 按理说,榜单是要送去礼部的,由礼部组织人手张贴,可终究要从贡院里传出来,很多急不可耐之人便聚集于此,想提前获知结果。 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昨天就来了,为了早些得到消息,在此彻夜等待。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富商、管事、家丁聚集于此,一个个的眼神,像是盯着猎物的饿狼,在考生身上巡视。 这些人的目的简单,就是为自家讨个进士做姑爷,若能得三甲那自然更为理想,只是僧多肉少,这一科的进士不过寥寥三百多人,是以竞争激烈,不能有片刻放松。 一时间,贡院四周,连空气都夹带上了一丝紧张气氛。 那贡院之内,气氛同样凝重。 经过多日的批改,几千份考卷都被考官一一看过,比对挑选,罢黜绝大部分,只留下三百二十张。 这三百多份考卷,代表着今科进士的人数,但在这之前,还有件事情要决定,便是排定名次。 说是排定,其实名次已经排得差不多了,真正难以决定的,是最前面的几名。 会试的上榜之人,被称贡士,要等到几日之后的殿试,才能真正分出三甲。 殿试划分三甲,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便是科举的最后一步,是考生生涯的终结。 眼下还未到那个地步,不过即便如此,上榜的三百多人也已定了进士身份,自是引人抢夺,不然等到殿试结束,就未必还有剩余了。 捉婿不分名次,但这第一名依旧万众瞩目,被称为会元。 不过,如今在贡院中,诸考官正就会元人选争论不休,甚至好几位旧党出身的同考官,顾不上给主考赵昱面子,生生要将一份考卷给压下去。 “这份考卷虽然不同凡响,但言利言得太过,有违圣人教诲!” “不错,会试为天下标榜,若取此卷,很可能令天下风气为之变化,后果难料。” “建议将之定为次名,既可不亏此生之才华,又不乱天下之风气!” 奇怪的是,他们虽想打压,却不敢说考卷不好,只敢拿大局说话,可见心虚。 这几名旧党同考官说完,屋中众人便都目光一转,落到主考官赵昱身上。 屋里人数不少,除了同考官,连弥封官、誊录官等也都来此,王陵也在其列,他看着被众人着重讨论的那张考卷,心下惊疑。 这张考卷,被几名新党背景的考官推为第一,要作为会元,却被旧党考官抵制,只是奇怪的是,在两党考官中较有分量的张轲、罗山却沉默不语,被人看作伺机等待,但王陵却知道,这两人并不是在等待,而是不好开口。 名次未定,糊名还未真的拆开,大部分考官并不知考生姓名,但这一张却是例外,也许诸多考官并不知道其人姓名,可王陵却心知肚明。 “这考卷,不就是郭臻所作的那份么?只是,如今双方争执不下,也不知赵次辅会如何决断?” 想着想着,王陵的目光在张轲、罗山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在赵昱身上。 从争论开始,这三人就没怎么发表过意见,这不由令王陵暗自猜测起来:“他们或许正因为知道了这张考卷是谁人所做,因而才犹豫不定。” 不过,王陵的猜测却是错的,这三人当中,真正知道考卷属于郭臻的只有赵昱和罗山,张轲并不知晓。 按照张轲的猜测,这张考卷应该是刘靖所做,只因刘靖早早加入义理社,考前又多有推崇新法的言论。 至于罗山,虽然知道这是郭臻的考卷,虽然知道郭臻是内定的新党成员,但因为担心郭臻得势影响自己的地位,却也有了打压郭臻的心思。 近来阅卷时,张轲和罗山都想方设法打压郭臻,但由于赵昱的护持,一直都没能成功,发展到现在,居然让这份试卷有了成为头名的机会。 至于赵昱,内心当中也在做着激烈争斗。 刚才旧党同考官所言所说,除了要将倾向新法的考卷压下之外,更在提醒他一些心照不宣的事情。 这次科举旧党已大为让步,不只考了新法内容,主考官还是他赵昱亲自担任,这种时候,再点一名新法之卷为头名,就犯忌讳了。 “从新党的角度来看,郭臻这份考卷确实极为出彩,但却难以让旧党服气,若是点了会元,只怕……” 这时,门外有人说道:“赵次辅,时间不早了,再不定名次,就要误了放榜了!” 这是负责护送名单之人到了。 赵昱叹息一声,终于有了决定。 “诸位……” “诸位,你们不必继续争论了,这张考卷……” 赵昱目光一转,落到那张考卷上,考卷里面的内容他十分清楚,这些日子以来,他曾多次浏览,每次都有新奇感受,心中的知己之感越发浓烈。 这次会试,考生水平参差不齐,很多考生对新法一知半解,写出来的话与新法南辕北辙,令赵昱深深感到任重道远,甚至有的考生愤世嫉俗,对新法完全不了解,知道自己科举无望,便愤而怒骂,将新法贬低得一文不值。 若这些人真的言之有物,指出新法的弊端也就罢了,偏偏很多人连新法内容都不甚了解,只是按自己心中的“新法”去评判,去批判,看着这些考卷,赵昱气不打一处来,每次看到,事后都要看一看郭臻的那张考卷,用来平息怒气。 郭臻的这份考卷,论对新法的理解,论对大明民间弊端的考量,这次会试众考生无人能出其右。 这样的考卷才是赵昱真正想要的,不只是痛陈时弊,还有自身思考,尝试提出解决办法,另外,那经义、墨义的部分也条理清晰,见解不凡,显示出郭臻深厚的基础功。 但事到如今,这张赵昱最为属意的考卷,却要面对被人生生压下去的局面,而他却要考虑两党平衡、有进有退,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只是,要把这么一篇文章压下去,难免惹得赵昱心头不快。 这也是旧党考官不敢过分的原因,即使打压,也给了个第二名,不然按照他们的想法,这种对新法了解深刻的策论,必须要压到无人的角落,甚至罢黜了才能罢休。 第103章 终下决心,旧党质疑 随着赵昱喊出让众人不要争论,众人纷纷停下话语,将目光集中过去,这盖棺定论终究要由赵昱来做出决定。 不过,无论新党、还是旧党的同考官,此时都是心中笃定,认为大局在握,旧党觉得赵昱会有所让步,不然就做的太过了。 而新党本来知道这次在名次上要有妥协,有些不舒服,结果却出来一篇引得众考官侧目的策论,而内容又倾向新党,这给了大部分新党同考官底气,觉得有望打破阻碍。 赵昱感受着众人目光,深吸一口气,他在朝堂上、皇帝前都能侃侃而谈,更何况是面对一众同考官:“诸位,科举本意是为国取士,只要有才之人被选出来了,那便足够,至于名次如何,反倒在其次……” 听到这里,旧党同考官心头大定,露出笑容,而新党同考官则是面色凝重,神色微变。 没过多久,赵昱继续说道:“只不过,我等考官行事,既要对得起江山社稷,也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所取之人,不光是一科之贤才,还关系着往后朝政,更进一步来讲,还事关后人评论。” “我等受皇命在此担任考官,就该谨记公正,不因私废公!” 说着,赵昱的目光落到了郭臻的那份考卷上面,他的这番话、这个动作,令房中气氛逆转,在场众人如何还听不出来,这些话只是前奏。 果然,就听赵昱接着说道:“这份考卷,当点为头名!” 这下,知道内情的张轲、罗山、王陵等人,脸色齐齐大变。 众多旧党同考官更是瞪大了眼睛,他们不信赵昱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一次科举,好处全被新党占了,新旧两党很可能撕破脸皮,到时就算皇帝要平衡派系、异论相搅,也要理亏。 紧接着,有人拍桌而起,却是名旧党同考官:“赵次辅,你莫要欺人太甚!” 他这话可谓犯上不恭,但赵昱并未追究,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 赵昱知道,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就必须要有心理准备,面对可能到来的反击,可为了显示出对郭臻这份试卷的重视,他还是决定坚定想法。 若是事事妥协,这法也不用变了,这样的想法,赵昱早就有了,如今不过一个契机,新党渐渐站稳,也是时候试探对方的底线了。 是以,赵昱不顾重压,斩钉截铁地说道:“去取原卷,开封填名!” “这……”诸同考官面面相觑,弥封官则是转身离开,而今名次已经定下,就要准备名单,好传于礼部,放榜天下。 但还有许多旧党同考官不愿认输,先是拿眼去看张轲,发现后者并无出面的意思,终于有人忍不住指责起赵昱来:“赵次辅让我等秉持公正,自己却是私心作祟,才做出这等选择!” “嗯?此话怎讲!”赵昱眼睛一眯,有无形威压散发出来,这是养气养望而成的气场。 那说话的同考官年龄不大,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不过能成考官,至少也是进士,而且多为学士,这男子便是翰林院学士,名叫曹达。 面对赵昱质询,曹达不见半点退缩,梗着脖子说道:“这张考卷纵然所写不凡,可太过偏颇,我大明立国数百年,历代天子励精图治,可到了这考生口中,天下间竟是漏洞百出,江山仿佛即将倾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历代君臣,越是治理天下,天下就越乱?” “古时民风质朴,万世秩序更易展现,所以先贤所言,才能贴近本质,这是行之于四海皆准的道理!” “大明立国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一样能去繁琐、见本质,立下的规则章程架构天下轮廓,经过几代君王的治理、发展,人道只能越来越好,但照着这考生的说法,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曹达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赵昱听了后,却是摇头说道:“你这话听起来有一定的道理,但并不准确,初始之时,前人搭好了架构,后人只要完善,就必然是在发展,但你又如何知道,前人所说的真意到底是什么?” 赵昱见曹达要出声辩驳,却是摆手道:“你且不要争辩,我只问你,前人所言,你真看懂了么?真的看明白了么?又或者说,真的看过么?若是没看懂、未看明,甚至根本就没看过,便说今时已达到人道巅峰,未免有些武断。” 大明的诸多学派,以前人之言为本,各自解释,然后收集今时情形去完善人道,对此多有争论。 曹达的脸色冷了下来:“赵次辅这是倚老卖老么?欺曹某看的书少?” 赵昱皱起眉头说道:“你既然指责,至少要言之有物,而不是依着自己的感觉。” “就如江南之人去了辽东为官,不管是地理风貌还是习俗都迥然不同,是否就要加以指责、责罚?” “你不去了解、引导,只认为心中之念才是对的,与自己认知不同的就是错的,非黑即白,如何牧养一方?” 赵昱这话中已经有了一丝火气,这些天被考卷弄得心烦,是以此时的话也没有丝毫客气。 那曹达正是出身江南,中进士后居于京城,最近有传闻,说他要外放辽东战乱之地,不知真假,赵昱的这话显然隐含警告,给其他跃跃欲之人当头浇了盆冷水,让他们意识到赵昱并不是好欺负的。 或许民间有人说赵昱为人耿直、不记私仇,但能进入内阁的官员,哪个不是从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岂是易于之辈? 那曹达激愤之下,才能初生牛犊不怕虎,听了这话后,心里却是凉了半截,终于冷静下来。 正巧这时,王棱、夏震等弥封官带着考卷回来,打断了屋中尴尬。 这些考卷是从几千份里挑选出的,照所属省府划分,分门别类,发动诸多人手按名次对应抽出,才能在短时间内整理出来。 接着就是拆封,将名字按名次填进去,有专门官员负责读名,赵昱也不耽搁时间,试卷一来,便催促众人动手。 读名的过程不长,却勾动人心,因为一些考生和在场考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来,多少都有人为之动念。 从后往前,依次排列。 “第三名,江西省,刘靖!” 这个名字被念出之后,众人神色微动,他们多少知道刘靖的名声,也知道刘靖善于揣摩人心,怀疑那篇策论出自他手,却没想到现在就听到了他的名字。 第104章 会试前三,皇帝口谕 第三名念完后,读名官稍作停顿,又继续开口道:“第二名,福建省,张岩!” 这个名字一说出,大部分人露出意外之色,显然,他们几乎没听过张岩的名字与事迹,更没有料到张岩的排名会这么前。 不过,随后他们又纷纷定下心神,因为重头戏来了,除了知道内情的几人,其余人都很想知道这张引发争论的考卷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边上,站在读名人旁边的夏震,却是心中生疑,因为他一直留意的名字,似乎并未出现:“莫非听差了?如果郭臻没入榜单,田大人的计划……” 正当夏震思索之时,最后一个名字终于被报出来了:“第一名,南直隶,郭臻!” 郭臻? 郭臻! 简单的两个字,满屋皆惊。 郭臻的名,他们多数都听过,监考时还曾议论,但都是为了自身派系,考虑的也不是郭臻这个人,而是他背后代表的意义。 郭臻,更近似于一个符号,当然,是在读名之前。 “这郭臻,莫非就是那个郭臻?”有的同考官,直接失态,说出心里的话语,但其他人也都是一脸震惊之色。 就在几息之间,他们先听到刘靖名列第三,又来了个陌生的张岩,最为受人瞩目的那一份考卷,竟然是郭臻所作。 一连串的变化,让众考官和附属官员心中乱成一团,他们都为朝廷官员,尤其诸多同考官都是进士出身,在各自家乡也曾有过才子名头,自然不会因为才子之名,就对郭臻另眼相看。 可现在却不同了,郭臻文动诸考官,不惜让赵昱顶着压力点为头名,这意义自然截然不同了。 更引发了众人心思,那旧派的官员知晓郭臻来历,未料到那篇策论会出自其手,自然惊讶莫名,而新党官员同样觉得意外,因为新党真正看好的考生,一为江西省的解元刘靖,二为北直隶的解元宁弈,他们两人早已旗帜鲜明地加入了新党阵营。 一时间,屋中寂静。 唯一还算镇定的,唯有赵昱、罗山、王棱三人,因为只有他们三人事先知道了考生身份,自然不会太过震惊。 与之相对的,是夏震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就在一息之前,他还在想着要如何完成任务,但只是眨眼的功夫,这任务的目标就以难以想象的形式,出现在他面前。 但很快,夏震心里泛起喜意:“这郭臻竟拿了第一,不要说那些考生,连我都不会相信,一旦说他舞弊,根本不用刻意推动,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只是紧跟着,夏震又有了一点忧虑:“郭臻这次文动诸考官,才思远超同科考生,估计瞒不了多久,而且自己若是暴露,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夏震心中纠结之时,那些个同考官总算回过神来,面色都显得有些古怪,似想要出言反对,却又顾虑颇多,无法成言。 感到屋中气氛,那曹达又要开口,但不等他出声,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传圣上口谕!” 这声音有些尖细,好像一柄利剑,打破了屋中诡异的气氛,而后一名白面无须的老者在几人陪同下走了进来。 屋里的众人见到老者,都是起身行礼,连赵昱也不例外,他们并非是向老者行礼,而是冲着其人身后的皇帝。 皇帝的口谕,指的就是皇帝口头下达的命令。 大明之政,讲究非经内阁不得施行,就算是皇帝,轻易难下诏和制,但口谕却可绕开内阁,具有很大效用,很多时候能择人命运。 老者也不多说,到众人跟前整理衣衫,肃然道:“诸卿辛苦多日,朕甚记挂,闻会试有贤才文动诸考官,此大明之幸也,朕知之,心向往之,惟虑放榜日未到,而今张榜在即,特来询问其名。” 这段话,虽是老者用略显尖细的声音说出,但话一出口,却给人一种厚重回响之感,仿佛同时有两人言语。 众人听了老者的话,心里都“咯噔”一声,意识到情况不妙,他们知晓皇帝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早就料到宫中会提前知道消息,却没有估计到朱常英对这事如此重视,竟是在贡院开启的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地派人过来询问姓名,一点矜持都没有。 有的时候,仅仅一件事,就足以表明态度。 “那郭臻的名字一旦被圣上知晓,会元之位何人还能更改?何人还敢更改?” 这个念头在众人心里一闪而过,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赵昱心中颇为复杂,深吸一口气后,将郭臻的名字说了出来。 白面老者听了,微微一愣,不确定地问道:“可是那位魏国公府的赘婿,南直隶的解元郭臻—郭弘毅?” “正是此人!”赵昱略显错愕,点头应下。 老者的问话,令在场众人都看出一点端倪。 “怎么?这老货莫非和郭臻认识?不可能啊,这郭臻的名字难道还传进宫里去了不成?”最为关心此事的,莫过于夏震了,这直接关系到他的前程,以及背后之人的计划。 说来,隆兴皇帝朱常英知晓郭臻也是机缘巧合,之前曹国公府想和魏国公府联姻,这让朱常英颇为忌惮,于是略施手段,让曹国公府和魏国公府知难而退。 在知晓魏国公府招了一个赘婿后,朱常英还感觉这事颇为有趣,特意向锦衣卫了解了郭臻的情况,白面老者乃是朱常英最为亲近之人,自然也是知晓了郭臻。 之后郭臻考取南直隶解元,并在鹿鸣宴上大放异彩,白面老者觉得这事颇为新鲜,又将这事告诉了朱常英。 朱常英听说一直碌碌无名的郭臻,好似换了一个人般,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文采斐然,还一举考取了南直隶的解元,当即认定郭臻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可造之材。 “竟然真的是他!”在夏震疑惑的时候,白面老者微微点头:“不愧是圣上口中,‘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可造之材啊!’” 白面老者这一句话,立时在屋中引起了又一波思绪变动,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 第105章 皇帝欣喜,田观惊愕 白面老者传完口谕,知道了文动诸考官的考生姓名,就要告辞,临行前,他笑着对赵昱说道:“赵次辅,圣上对这次会试十分重视,知道有考生文动诸考官后,惊喜不已,但出于对赵次辅的信任,才没有直接过问,等到了今时放榜之日,而赵次辅也没有让圣上失望,点了郭臻为头名。” 这话中隐藏其他含义,赵昱自然是听得出来的,隆兴皇帝朱常英心里有杆秤,今天如果文动诸考官的考生没有被点为头名,这屋子里的人怕是都要在朱常英心里留下坏印象。 其他人也听出了端倪,立马冷汗暗流,眼中更是流露庆幸之色。 那白面老者环首四望,眼中带着冷意说道:“不过,也有些人想要在背后捣鬼,影响圣上纳贤,这事自然有人去处置。” 这话说完后,白面老者便离开贡院,径直入了皇宫。 御书房中,朱常英早就等在那里,知道白面老者回来,立时坐不住了,亲自迎了上去。 白面老者见朱常英如此关注,也不绕圈,直接说道:“圣上,那人的名字我给您问来了,说起来,这人您也认识。” “朕认得?”朱常英闻言一愣:“今科考生里,朕听过的人不少,但算得上认识的只有四五人,林侍郎、吴御史、李翰林家的小子且不去说,他们的本事朕是知道的,没可能文动诸考官,余下的两人里,最有可能的,就是那郭臻了,难道说……” “圣上英明,正是那郭臻!”白面老者展颜笑道:“乡试过后,圣上就曾有批语,说郭臻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可造之材’,可谓慧眼如炬,而今他文动诸考官,正是对圣上厚望的回报!” “郭臻,郭臻!”念叨着这个名字,听着白面老者的话语,朱常英一脸兴奋之色:“居然是他,朕知他来了京城,也曾动念去见一面,但最后改了主意,想等会试之后再说,倒是歪打正着了,对了,他那份考卷有没有带来,朕要一观!” “老奴已吩咐下去了,等贡院名单放出,就会有人将郭臻的考卷带来,听说他文动诸考官的乃是一道策论,与新法有关,可见是有个有心国事的人,定能成圣上的肱骨之臣。” 朱常英闻言,自然又是一番振奋。 贡院内,随着圣谕到来,如那夏震之流,开始坐卧不宁,心急如焚:“郭臻之名直达圣听,这是要坐稳会元之位了,这时候若有人挑衅,可就是在直接打圣上的脸了,我必须想办法将消息传出去,通知田大人!” 夏震并非蠢人,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年,自是知道构陷一普通考生那是无妨,但构陷一个会元就有了很大的风险,如果这个会元还被皇帝看重,那失败的可能性几近九成。 不远处,赵昱放下笔,将写好的名单递了出去,对身前一人吩咐道:“去吧,送往礼部。” 那人接过名单,转身就走,步履很急。 国子监附近的茶肆里,郭臻和陈兴、林宸、刘枫等人相对而坐,不过,越是临近张榜时间,陈兴、林宸、刘枫等人越是紧张,他们时而坐下,时而起身,但都不敢离开座位。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位置是他们好不容易抢到的,稍微离开半步,就会被人夺去。 要知道,会试的上榜名单虽然出自贡院,但张榜之地却是在这国子监,是以聚集过来的人着实不少。 此时,周围的两条街道已经完全被人流堵塞,人头攒动,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考生、随从、商人…… “怎么榜单还不过来?我听人说,上次科举这个时间点早就已经放榜了,难道有什么变故?”刘枫在一旁不停地碎碎念,显然是难以定下心来了。 不过,如刘枫一般的考生不在少数,这放榜在即,很多人也就不去把控心境了。 郭臻坐在人群中,说完全不紧张那是假的,但经过高考成绩公布的考验,他现在的定力还算不错。 田府! 田观正在书房内练字,每当他心神不宁之时,就会通过练字来稳定心神。 不等田观将一幅字写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名护卫打扮的男子快步进入书房,不顾礼仪来到田观跟前,抱拳道:“启禀老爷,刚收到消息,说是郭臻被圣上钦点了头名!” “什么?郭臻被圣上钦点了头名?”听到这个消息,田观先是一惊,意识到计划要有阻碍,随后却是灵光一闪,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可是圣上跳过了众考官,直接提拔郭臻的?” 田观惊讶之余,却也意识到,这里面似乎更有发挥的空间。 可田观不曾料到,那护卫却是答道:“听说是赵次辅先定郭臻为头名,诸位同考官对此并不满意,略有微词,正好这个时候,魏公公带着圣上口谕,才稳下了郭臻的名次。” 这句话字数不多,但内里透露出的信息却是不少,有如目视,可见消息渠道十分完备。 “怎么会这样?”田观面色大变,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新旧两党达成默契,旧党让赵昱主持会试,但会试头名却要让出来,赵昱平日里颇为精明,为何要冒着犯众怒的风险,点与新党关系密切的郭臻为头名?” 那护卫只负责传递消息,对细节并不了解,也不明白自家老爷为何突然这般失态。 田观见问不出结果,心中更加忐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这消息定然有误,赵昱不是傻子,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不过,田观的念头刚刚落下,门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田观循声看去,入目的是一名面色焦急的中年文士。 这人身材瘦削,留着一撇小胡子,一副精明摸样,但眼下却是步履急促,脸上满是汗水。 此人名叫田三,乃是田观的管事,同时也客串田观的幕僚。 田观见到自己的幕僚这副模样,心中咯噔一声,意识到了什么,急急问道:“田三,怎么了,可是收到什么消息?” 田三不管怠慢,连忙答道:“老爷,事情有变,须立刻停止造谣,不然后果堪虞,那郭臻他……他如今拿了会元,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他居然文动诸考官,得了圣上口谕支持!” 第106章 想要收手,榜单公布 “你说什么?”田观的身子晃了晃,目光死死地盯着田三:“郭臻当真得了圣上口谕支持?” 田三狠狠地咽了口气,脸色通红,兀自说着:“老爷,这些以后再去想,当务之急是赶紧停下谣言和计划,那郭臻得了圣上认可,我等再污蔑他舞弊,不是自讨苦吃么?难道我们还能与圣上作对?” “对!对!”田观骤闻消息乱了阵脚,现在听了提示,哪里还不知道厉害,赶紧就道:“快去通知胡癞子和陈瑞,让他们赶紧收手!” 文动诸考官,得隆兴皇帝朱常英看重,就算是田观这样的朝廷重臣,一样不敢造次。 田府众人很快就行动起来,他们离府四散,要将消息、命令传达出去。 国子监周围的街道上,突然人声鼎沸:“来了,来了,榜单来了!” 有人眼尖,一看到送榜官员到来,立马大声叫喊,而这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他们再也难以平静。 “让开!”几名官员在兵卒护送中走来,那官员手上捧着几张黄色纸张。 榜单! 霎时间现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仿佛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屏息静气,目光全部集中到几张榜单上。 等黄纸被贴在墙上,寂静顿时被打破,整个现场人声鼎沸,无数人向前拥挤,不分老幼。 很快,道道哭嚎声、叹息声传出,几千人应试,只有区区三百多人中榜,那名落孙山之人众多,看到榜上无名,当场哭闹。 悲伤之意、哀伤之情,立马在人群中传播,也就在这时候,人群中一些人彼此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随后各自分开,张嘴囔囔起来:“不服,我等不服,有人舞弊却金榜题名,我等兢兢业业为学,反而名落孙山!” 这些声音开始时只局限几处,但随着落榜之人情绪酝酿,开始越传越快,越传越广。 “我也听说这次会试有人舞弊,听说朝廷都介入了,为什么现在还没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什么?这榜单都张贴出来了,还有什么用?” “不公,不公,说不定我本来可以上榜,却被那舞弊之人给生生挤下去了!” “不知此人是谁,若是知道的话,抓着他去见官,让官府给我们主持公道!” “不错,抓住舞弊之人,然后再公布名次,我们决不能闷声吞气!” 伴随着有心人鼓动,很多落榜考生的念头发生了变化,他们辛苦为学,十年寒窗,耗尽了心力,在各自的家乡也算是佼佼者。 可来到京城后,他们和大明各地的考生争夺名额,自是一山还有一山高,终究要有大部分人落榜。 只是,换成是谁,落榜之后都不会甘心,难免存着侥幸心理,被人一煽动,心底的某些念头就泛了起来。 霎时间,道道狂躁、哀怨、不满的气息,开始在国子监周围盘旋,慢慢汇聚成一股大势,好像堤坝上不断积蓄的洪水一样,一旦爆发,就将是惊天之势。 煽风点火之人见之大喜,各自缩身,就要离开人群,按照计划,等众意沸腾之时,就将那舞弊之人的名字通报出来。 不过,人多嘴杂,这种隐秘之事当然不会交给太多人去做,况且现在煽风点火之人,不过是胡癞子手下的泼皮无赖,传点消息还行,但知道太多,就难免会有人管不住嘴巴,惹来麻烦。 在定下计划的时候,田观尚且不认为郭臻有什么分量,所以这些保密措施,并非是针对郭臻,而是为了以防万一。 正当群情激奋之时,却也有考生在看了榜单之后,不禁喜极而泣。 这些都是榜上有名的人,虽然人数很少,可在一批哭丧着脸的落榜人里,却显得尤为突出,他们往往喜不自胜的大叫,接着就会被几人拉住争抢。 这是那些商贾之家来争夺女婿,往往先问一句有无婚配,得到想要的答复后,就会用丰厚嫁妆去说服对方。 这些且不多说,却说郭臻、陈兴、林宸、刘枫等人在榜单张贴出来后,一直往人群里面挤,却没能如愿。 盖因沿途之人太多,挤了半天,行程不足几丈,却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这榜单一发,盖棺定论,陈兴、林宸、刘枫等人都急着知道自己的成绩,偏偏挤不进去、看不分明,如何能够平静? 在这里面,郭臻显得最为平静,双眼中精光闪烁,脸上流露出思考之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着身边几人被动前行。 不过,对于郭臻这幅模样,其他人并无闲心注意,就连陈兴、林宸、刘枫等同伴一样被榜单吸引了全部心神。 但除此之外,却也有人能在这种狂热、混乱的情绪中,保持自我和平静。 “少爷,等您中了进士,关中老家定要大肆庆祝。”街口凉亭,有两人身在其中,亭边则是汹涌向前的人流,远远看去,这整个亭子就彷佛是激流中的一块岩石,任凭水浪冲击,依旧不动,而那亭子里的人,同样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感觉。 从衣着和打扮上,能明显看出两人身份,一人是青年男子,穿着得当,给人丰神俊朗之感,发丝蜷曲,另外一人则是膀大腰圆的汉子,穿着劲装,一副护卫模样。 虽然没有过去观榜,但这护卫却十分笃定的认为自家少爷能够上榜,滔滔不绝地说着:“……太老爷、老爷都是进士,等少爷您也中了进士,我们杨家就是一门三进士,光宗耀祖了!” 边上,俊朗的青年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岂能小视他人,单说各省解元便都不是易于之辈。” 同一时间,一座酒馆内,刘靖一边喝着茶,一边陪身边的两个美人聊天,这两个美人一个是内阁大学士王朗之女王莺,一个是曹国公府的大小姐李馨。 隔壁的一张桌子上,则坐着张岩、宁弈、杨德几个解元。 边上,有人急急离开,多是考生,也有其他人,他们对会试张榜都很在意,倒是衬托的刘靖、张岩这两桌格外镇定。 第107章 榜单前三,刘靖失态 刘靖倒了一杯茶水,在王莺仰慕的目光中,仰头一饮而尽。 李馨看了王莺一眼,又看向窗外,收回目光后,笑问向刘靖:“刘公子,这榜文已经张贴出来,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还能与我们坐而谈论。” “该做的,刘某都已做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刘靖淡淡一笑,云淡风轻:“现在便是急着去看,又不能改变什么,倒不如与诸位品茗论道。” 刘靖的这番话、这幅模样,落在隔壁桌的张岩等人眼中,却满满的都是虚伪。 “哦?刘公子颇有古贤之风啊!”李馨眼眸微动,目光落到刘靖放在桌面的另一只手上,这只手紧紧攥拳,能看出轻微颤抖。 李馨并不说破,而是继续说道:“刘公子虽然不在意,但会试盛举,小女子倒是挺在意的,已经派了人过去观榜,想来这会儿也快回来了!” “嗯?”刘靖闻言一愣,露出错愕之色,接着平息心境,正要再说,突有脚步声传来,便见一青衣家丁来到李馨身边,这人体格健壮,一看就有功夫在身。 李馨转头问了一句:“李虎,如何了?可看到榜单?” 李虎恭声道:“回禀小姐,榜单属下已经看了,因为太过嘈杂、拥挤,属下只记得前三名。” “前三?”李馨挑了挑眉头:“我是让你去看刘公子的名次的,只要记住这个就够了,你说记住了前三,刘公子应该就在里面吧?” 李馨对面,这时的刘靖已经难以保持平静,将目光投在李虎脸上,屏住了呼吸,王莺、张岩、宁弈、杨德等人也是一般。 李虎目光不敢直视李馨,点头道:“不错,刘公子正是第三!” “第三名?这不可能!”李虎的声音刚落,刘靖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般,从位子上跳了起来。 李馨眼中闪过一道异色,并不去看刘靖,继续问道:“那第二名和第一名又是何人?” 李虎也不啰嗦,连忙答道:“第二名叫做张岩,那第一名则是小姐让我留意的郭臻!” 李馨闻言,当即望向了隔壁桌的张岩,后者脸上满是惊喜:“我,我居然得了第二名。” 不单是张岩,王莺、宁弈、杨德等人各自从座位上站起,都露出了惊讶表情,说出来的话语各不相同,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却相近。 这个消息,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郭臻?郭臻!郭臻……” 嘭,刘靖念叨着这个名字,身上力气似被抽走,一下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 “我输了?” 喃喃自语中,刘靖突然神色激变,眼中露出强烈的不甘,浑身情绪激荡,猛地吸气、呼气,随后一咬牙起身就走,速度快疾。 “刘郎……”看着刘靖匆匆离去的背景,王莺有些措手不及,看向李馨,恼怒地跺了跺脚:“都怪你多事!” 李馨两手一摊,露出无辜之色:“我只是让人去打探消息,怎能怪我呢?刘公子刚才不是说了么,有什么名次是在考场时决定的,不是事后张榜时候更改出的,更不会因为我曹国公府之人过去打探,就有变化。” “你!”王莺难以反驳,回忆刘靖方才的表情,心生怜惜,也不管其它,迈步就走,看样子是想要追上刘靖。 只是,刘靖乃是男子,发足狂奔,早就消失在人群当中。 王莺出了酒馆,左看看右瞧瞧,却哪里还能找到刘靖的身影,最终只能凭着记忆,朝刘靖离去的方向看去,那里正是国子监所在,聚人众多,目光所及,人头攒动。 后面,张岩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刘靖也太会装了,刚才还说什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呢,怎么一转脸的功夫,就这般急切了?大概是知道输给弘毅兄,难以承受吧?” 张岩这时刚从惊喜中恢复,虽然有些难以相信郭臻拿了会元、自己得了第二名,却知道曹国公府的家丁不会拿这样的事情作假。 跟着,张岩想到自己每次见到刘靖,感受着对方那股淡然、消散、从容的气质,他都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具体原因说不上来,但对刘靖的恶感却是一日胜过一日。 在张岩内心深处,虽然对自己胜过刘靖不抱多大希望,但却是觉得郭臻应该能胜过刘靖。 结果有些出乎张岩意料的是,刘靖不只是没拿到头名,被郭臻压过一头,甚至连自己都没比过。 这下,张岩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心里的话情不自禁地就说出来了。 不过,这话音一落,就被王莺怒目而视,张岩不由尴尬收声,那李馨却是出言劝道:“王莺妹妹,你不要恼怒,张公子说的也是实情,可不是你瞪了一眼,就能改变的。” 王莺听了这句话,终于爆发了:“李馨,你之前先是多事派人去看榜,现在又背地里诋毁刘郎,我恨你! 王莺说完后,不等李馨回话,转身就走,身影没入人流。 李馨看着王莺远去的身影,微微摇头道:“到底是未经世事的姑娘,从小被严加管教,但正因为接触的男人太少,才会容易被才子佳人的故事迷惑。” 李馨看了其他人一眼,又说道:“行了,王莺这次出来没有带护卫,如今冲进人群,还是有着隐患的,不能不问,我们也赶紧跟上去吧,况且,这次会试有趣至极,可不能错过!” 说完这些,李馨径直走出酒馆,向国子监走去,很快有人跟上,竟是北直隶的解元宁弈:“李小姐,你早就料到刘靖要输给郭公子,是以派人过去打探?” “这倒不是,只是我觉得郭公子不会那么简单。”李馨淡淡回了一句。 紧接着,一行人顺着人流缓缓前行,越是往前走,越感到气氛压抑,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我怎么感觉气氛不太对啊!”宁弈眉头紧皱,嘟囔了一句。 有曹国公府的护卫在前面开路,他们这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未被人群挡住,没过多久就来到国子监外围。 远远的,他们看到一群考生站在门前,居然在与人对峙,口中叫嚷,那身后更是有诸人应和。 群情激奋! 国子监门口站着几名官员,身穿官服,但却没有一丝官威,反而满脸大汗的和那些个考生交谈,看模样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架势,仿佛是在劝慰。 第108章 考生暴动,田观惊恐 李馨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随即问向刚才探榜的李虎:“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说什么?这些儒生难道还想闹事?” 李虎恭声道:“回禀小姐,有人在此浑水摸鱼,属下刚刚打探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会试有人舞弊,令人群生出混乱,没想到这还未过去多长时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落榜之人俨然已经抱团。” 李馨闻言,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有人想借题发挥啊,我倒想看看搞事之人待会如何收场。” 李馨说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群情激愤的落榜考生,这时候,他们一门心思咬定舞弊之事,甚至不惜与官员对峙。 显然,他们妄图通过这种方式拼出一个前程来,不过,他们毕竟都有举子身份,也知道闹事后果,是以还在克制,但心头的意念却越发膨胀,思绪即将失控。 那些个官员心中焦急,知道一个处理不好,很有可能闹出事端,皇城脚下最是忌讳聚众混乱,更何况是科举这样的抡才大典出了状况? 这是扫了朝廷颜面的事,无人敢轻易对待,是以都不敢拿腔拿调,只是暗自将带头的几名书生记下,等事后再去算账,如今还只能安抚。 带头闹事的人里面,赫然有着刘枫的身影,就在刚刚,他与郭臻等人终于挤到前面,一眼看去,首先入目的就是郭臻的名字。 如此,认识的人免不了道喜恭贺,可说实话,此时有几人能心平气和的恭喜旁人?真正挂念的,还是自己的成绩。 一眼扫下来,没有看到自己名字,反复几次确认,终于绝望,刘枫当时就面如死灰,回忆几年辛苦,只觉悲从心中来,泪水就要滴落。 正好这时人群骚动,诸考生吼叫“不公”,随后消息传来,说是考生中有很多人是通过舞弊上榜的。 这便是以讹传讹的可怕之处,开始的流言只是个引子,听到的人会按照自己所需,稍加夸张,等传的人多了,消息也就面目全非了。 榜下,郭臻游目四望,暗暗摇头:“人群情绪似乎被人暗中引动了,很难在短时间内平息,继续下去,怕真要出大乱子。” 郭臻旁边,林宸正和陈兴说话,两人都看了榜单,神态却有天壤之别,尽管林宸刻意压制,依旧能从眉宇间看出喜意,而陈兴则是气色黯然。 会试之时,大明精英汇聚一地,能脱颖而出的只是少数,有人欢喜,就要有人失意。 郭臻正要宽慰陈兴几句,可话还没说出口,不远处出了大状况。 随着‘轰隆’‘轰隆’的推门声响起,国子监的大门,竟被几个考生强行推开,随后他们振臂一挥,人群顿时气势大涨,在群情催动之下,瘦弱的书生也嚎叫前行,将拦路的兵卒推倒,被众人踩踏。 田府! 田三匆匆进入田观的书房,向他禀报了最新情况,田观听了后,面色苍白如纸:“你说什么,谣言已经传开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这不应该啊,不是已经派人赶去了么?” 田观说到这里的时候,咬牙切齿拍了一下桌子:“胡癞子,胡癞子,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 痛骂声中,田观苍白的面孔上,倏地涌起不正常的潮红色,接着眼睛一翻,仰头就倒。 田三见状大惊,一边上去扶住田观,一边惊呼道:“老爷,你怎么啦?” 田三见田观陷入昏迷状态,连忙伸手在田观人中处用力一掐,田观浑身一抖,缓缓睁开眼睛。 紧接着,田三转头对书房外吼道:“快,快给老爷活络心血!” 声音落下没多久,就有管家模样的男子进入书房,他将手贴在田观胸前,劲力一吐,几次震动,将田观胸口的阴郁之气震散,让后者缓过劲来。 “呼~”田观长吐一口气,坐起身来,看了田三一眼,吩咐道:“田三,看样子消息是没来得及通知胡癞子。” 田三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当即回道:“老爷,属下想了一下,大概有了个想法,我估摸着,咱们是高估那胡癞子了。” “哦?”田观微微一愣,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田三理了理思绪,解释道:“老爷,您为朝廷命官,大明朝廷架构完善,一个命令发出去,层层传递,能令人各司其职。” “可胡癞子是什么东西?不过京城一泼皮,仗着有些兄弟,才有底气。” “说到底,这群人不过是乌合之众,就算是命令发过去,落到胡癞子手上,可他手下并无完善的组织架构,上下统属都未必分明,如何能传达到造谣之人的耳中?” “你是说?”田观心中一动。 田三点头道:“小的听说,那些造谣之人散在人群里,并无人统筹指挥,这种情况下,如何将命令传达到人?没来及阻止谣言散布倒也正常,老爷也不用担心,毕竟现在传出去的只有舞弊一事,对于舞弊之人的名字,还未传出去,只要陈瑞那边没有问题……” 田三的话令田观悬着的心重新放回,但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进入书房后,向田观恭敬禀报道:“老爷,落榜考生冲击国子监了,现场一片混乱,有兵卒被踩踏重伤,那大门都被人撞开了,贡院那边也有骚乱……” “什么?”刚缓过气来的田观再次一惊,冷汗再次流下,身子微微一晃,但没有再次昏厥:“看来这事不好善了了!” 田观眼中闪过一点寒芒:“那些考生本身都是举人,有着身份地位,就算科举不成,回去也是一方地绅。” “只要心智正常,就不会做出这等事情,冲击国子监,打伤兵卒,这是在自绝前程啊!”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想明白?带头之人更不会有好下场,书生闹事,往往都是让他人上前,自己伺机而动,进退皆宜,本不应该这般冲动的!” 田三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又问了几句,反复确认后皱起眉头:“莫非是觉得法不责众?” 田观神色凝重:“或许有这样的原因,但不能排除有人想黄雀在后。” 第109章 商量对策,刘靖被选 “有人想黄雀在后?”田三眼皮子一跳,想了想后说道:“事情还真有可能如老爷推断地这般,老爷曾叮嘱过胡癞子,事情要搞大,但不能搞乱,可以引领落榜考生游街,但不能冲击官府,胡癞子应该不敢违命行事。” “敌暗我明,这事真的麻烦了!”说到这里,田观突然苦笑起来:“那郭臻还真不简单,我只当他是个无名小卒,最多与新党有些联系,现在却是逼得我生生要停下计划,甚至有可能遭人暗算,这个人……有机会,倒是要和他见上一面!” 田三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老爷,如今该如何处置?既然那落榜考生已冲击国子监,事情就不好平息了,要不要将那胡癞子扔出去抵罪?” 田三身为幕僚,分析事情、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但涉及到真正的拍板决策,还是要由田观亲自决定。 “将胡癞子扔出去抵罪?”田观回忆起胡癞子的行事作风,摇了摇头道:“这厮不是个省油的灯,有疯狗之嫌,拿他抵罪,如果不能一竿子打死,难免惹得一身骚。” 这里面的道理,田三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 官场行事,很多时候并不注重证据和事实,需要的乃是一个“势”,田观陷害郭臻,为的是掀起大势,针对新党以及被贬南京的程膺,到时候势头一起,哪还有人会管郭臻是否被冤,也不会有人为此追究责任。 但现在情势逆转,不要说借机对付程膺,单是陷害郭臻本身,就可能成一罪责,若是上面要彻查,牵扯出田观,那就再难控制事态。 田观理清思绪,眼露寒光道:“不管背后推了一把的人是谁,这人都想利用此事把我牵扯出来,所以当务之急并非反击,而是要让这件事情不被彻查,换句话说,我们要设法迅速结案!” “迅速结案?”田三脸露疑惑:“眼下考生冲击国子监,已成朝野关注的大事,追究起来难免旷日持久!” 田观摇摇头道:“如果落榜考生无事生非,自然旷日持久,因为要调查背后牵连,可如果他们所言之事为真,朝廷为平息人怨,定会尽快将那舞弊之人处置了,以儆效尤!” “可这舞弊之人,本不存在,那郭臻也……”田三尚且疑惑,话说了一半忽然醒悟,看着田观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看来你也想明白了,等这事之后,我才能去找人算账!”田观说到一半,又不由苦笑道:“现在郭臻是动不了了,这人也不知该说他太厉害,还是说他运气太好!” 这话田三颇为认同,不住地点头:“老爷,郭臻那厮能文动诸考官,可见此人学识,日后他入朝为官,怕也要有一番风波,也不知郭臻是否知道这事是老爷在背后布局,若是知道了……” 说着说着,两人都泛起怪异之感,他们一个旧党骨干、朝廷命官,一个则是大官幕僚,平时算计的无一不是朝廷大员,现在却因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考生担忧、后悔,隐隐还有畏惧。 “好了,先不说这事了!”田观微微摇头,随即对田三吩咐道:“你去让那边动手,将会试上榜的考卷摹下几本赶紧送来,迟则生变,须在朝廷介入前,把人选定下来!” “是!”田三知道这道命令背后的难度,却已没心思去想太多,只能发动全部消息渠道完成任务。 半个时辰后,十几份考卷便被摆在了田观的桌上。 “太过仓促,暂时只得这些,余下的还要等一会……”田三给田观回报,后者根本没心思多听,已经翻动考卷了。 放在最上面的,赫然就是郭臻的考卷,这些当然不是原件,而是临摹出来的,因为仓促,笔记潦草,还有不少错字,翻看了几眼,田观脸色阴晴不定,看得田三心惊胆战,生怕上面有什么对自家老爷不利的话语。 约莫几息之后,田观吐出一口气来,苦笑起来:“虽说只是粗略浏览,但也可见一点端倪,不愧是文动诸考官的文章,这厮对新法、对朝廷弊病的认识,可谓入木三分!” “真有这么厉害?”田三吓了一跳,他很清楚这个评价意味着什么。 “可惜了,我事先没有试着了解此人,以至于过于轻视,贸然树敌,若是知道此人才华,决不能这般行事啊,希望还有补救的机会。”田观摇摇头,心中悔意越来越盛,只得将郭臻的考卷放到一旁,拿起下面一个。 “张岩,这名字我有些印象,没想到他能拿到第二,”田观一边看,一边说着:“嗯?这张岩当真是好运气,他写的这些并非新法主张,而是旧党的陈腔滥调。” “唯一的亮点是,他的文章文采斐然,让人读了如品美酒。” “想必是新党同考官向旧党同考官妥协,张岩的卷子才被排到了第二,说起来,若非第一名是郭臻这样的人,以新旧两党暗中定下的协议,张岩拿个会元也不奇怪!” 田三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有心催促田观加速阅卷,又怕乱了田观之心。 田三的表情落到田观眼中,令后者暗自摇头,若论焦急,田观实不下于田三。 田观为官多年,经历了不少风雨,他很清楚,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谨慎,不然只会一错再错,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一份理想“考卷”。 这般想着,田观又翻开第三份考卷,看了看卷首,他知道这份试卷来自近期京城扬名的刘靖。 当田观正式浏览试卷内容的时候,眼眸不由一亮:“好家伙,难怪刘靖最近声名鹊起,此人当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刘靖这人对考官的喜好,对朝廷的风向,都有深刻了解,正因为如此,他的这份考卷绝对是精心准备,靠着揣摩考官的心思而成。” “好,好,好,此人才华不如郭臻,但此卷却压住了会试核心,却也正合我意!” 说着说着,田观露出了笑容,眼底寒芒越发旺盛。 田三看到这个表情,熟悉田观的他,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第110章 皇帝决断,事态扩大 皇宫中,朱常英消息灵通,很快就得到锦衣卫的密报,因为这个缘故,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喜意也暗淡不少:“居然有人不满放榜名次,言及舞弊,因而开始闹事?” 一旁候着的白面老者注意到朱常英的表情变化,心里立刻涌现澎湃怒火:“圣上日夜辛劳,国事却不见起色,前些天北方战局又有变化,正是烦心之时,幸有郭臻文动诸考官,令圣上开怀,这种时候居然有人想来添乱,那群所谓奉君之臣,未免太不把圣上放在眼里了!” “锦衣卫汇报不够详细,你安排暗卫出手,务必尽快查清详细情况,看看是哪些硕鼠在搞事。” “是,老奴这就去办!” 白面老者怀怒匆匆离去,没过多久,他又回到了朱常英面前,将收集到的情报一一汇报上去。 “哦?你是说这次的事情是新旧两党所为?旧党的田观为主,新党的何晔也参与其中了?”朱常英的眉头越皱越紧:“看来朕对他们太过放纵了,以至于他们有些忘乎所以!” “圣上如此仁慈,他们却不知道感恩,将恩赐当成理所应当!”白面老者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不过,大臣的事老奴不好置喙,还要圣上拿定主意才行。” 朱常英点点头,抬起双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喜色彻底消散:“先派人过去,将国子监的事情处理一下,务必要维护郭臻的名声,这事关大明颜面,决不能让这次的喜事有所减色。” “是!”白面老者恭敬点头,接着又问:“田观那边?” 朱常英想了一会后,做出决断:“田卿是个能吏,只是这次做得太过,你派人把他请来,朕和他好好说一说,不要大张旗鼓,朝廷重臣的颜面还是要维护的,况且有些事还是需要糊涂一些。” “圣上就是太仁慈了!”白面老者眼中露出慈祥之色,赞了一句,便奉命离开,在他踏出宫殿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变化,不复之前的祥和,好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一样。 “公公……”沿途的禁军与小黄门噤若寒蝉,见了白面老者纷纷行礼。 白面老者微微点头,尽管年纪有些老迈,但他的步履却是轻快,显然有着武艺在身。 没过多久,白面老者便消失在大殿前的广场,来到宫殿群的一处角落,这里,颇为阴暗。 嗖!嗖!嗖! 几道黑影闪现,就见三名男子从三个方向而来,穿着暗色劲装,到了老者跟前单膝跪地,低头垂首,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 “去国子监周围待命,绝不能让人影响了这次放榜,会元名声更不可有半点损伤,这是圣上关注的事情,绝不能让圣上失望!” “得令!” 三人点头,身子一晃,各自离开。 随后,白面老者出了宫门,坐上一辆马车,飞驰向一座府堂:“田观毕竟是朝廷命官,圣上想要拿下,要走些流程,所以才交予我处置,却是不能大意。” 国子监外,这时候已经乱成一团。 “你们快让开,我们要进去!” “不错,我们要讨个说法!” “不揪出舞弊之人,我们决不罢休!” 轰乱吵闹之中,人流时而聚散,诸多中榜考生已然不敢声张,只因那些落榜考生一个个好像是得了疯症一样,只要看到有人欢笑,就一拥而上,群起而攻。 纵然出手的多是没有学过拳脚的书生,可那上榜之人也多是五体不勤,身子并不健壮,挨上一顿打也是受不了的。 好在还有诸多商贾在此,发动人手、仆从加以护卫,不然的话,怕是要出人命。 即便如此,局面依旧不容乐观,由于考生冲击,聚集在国子监门口的官员早就作鸟兽散,远远躲开。 当然,也有人在奋力维持秩序,他们便是礼部官员,不过,因为没经历过这等阵势,如何能够指挥得当? 倒也有人前往五城兵马司通报,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就有指挥使带着兵卒急急赶来。 这些兵卒手持兵刃,体格健壮,来到后分工合作,迅速将人群分开,至少控制住了局面,又有京营守军过来。 这些兵将本就是因为科举而待命在旁,只是局面难辨,才没有及时赶来。 要知道,即便是落榜之人,也一样有着举人身份,五城兵马司和一般的兵卒,并不敢动武太过,更不敢伤人,因此有些束手束脚。 考生乃是儒生,与朝廷官员份属一家,纵然闹出事端,总归会有说法,考生闹事在历史上也曾出现,很多时候为安抚众怒,为天下做出表率,朝廷还不得不做出千金买马骨的架势,赦免其罪,以防波及士林。 与之相对的,那负责镇压的兵卒,往往要背黑锅,毕竟文人间勾心斗角无妨,可一旦有武将插手,情况立刻就变了,在文官眼中,武人镇压读书人无异于造反,根本无法容忍。 有这样的考虑,指挥使也不敢自作主张,诸多兵卒更是有样学样,心有挂碍,又如何镇得住局面? 没过多久,分开的人群有了冲破分隔的趋势,而且被这么一耽搁,不少落榜考生再次注意到榜单,发现了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 “怎么刘公子这般大才,考前就成竹在胸,居然屈居第三?” “不错,那张岩虽有薄名,但从未做过什么惊人之举,文名更不显着,何德何能可居第二?” “会元竟是郭臻?此人名声虽响,但未见他在京城有何建树,怎的竟会居于榜首?” “还有那第八名的阳珲,之前乡试不过一省第六,这次却入会试前十,简直岂有此理!” “还有第十二名、三十七名、九十五名……” 随着一句句话语说出,众人情绪越发失控,在他们看来,那满榜之人全部都名不副实,只要有心,都能找出一二理由,每一个看上去,都像是舞弊了的。 人群中,郭臻打量一阵后,口中呢喃道:“咦,好像又有人在引导人心,还真是热闹,几方连连插手,这简直是在触摸大明朝廷的逆鳞啊!” 第111章 蛊惑人心,局势翻转 郭臻十步开外,几名落榜考生正聚集过来,一个个脸色阴沉无比,望向郭臻的眼神更是闪烁着疯狂之色:“就是他,何故他郭臻能得了会元,而我等落榜?” 贡院外围,正有一队人敲锣打鼓地走过来,他们正是报喜的队伍,在贡院发出名单时一路跟随,提前知道了会元名字,就去满城寻找郭臻身影。 这一路走来,为首之人更高喊着郭臻的名字,这是要讨个吉利,按照规矩,但凡考生都会准备一些赏钱,一旦上榜,就会散给报喜之人。 不过,这群人欢欢喜喜地走来,远远看到国子监门前的乱象,锣鼓声戛然而止。 只是,恭贺郭臻得了会元的话到底传了过来,却刺激了诸多落榜考生。 霎时间,认出郭臻的人聚集过来,气势汹汹,使得气氛凝重,连郭臻身边的林宸、陈兴等人,都意识到不妙。 与之相对,郭臻却是面色平静,脑中思索着什么。 榜单不远处,刘靖站在人群中,周围围着众多落榜考生:“刘公子,你放心,我等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刘靖心中窃喜,但却摇头说道:“诸位,话不是这么说的,郭公子的才学刘某也是极为佩服,虽未亲眼见过,但多有耳闻,他能拿到会元,刘某也是心感佩服,当然,他若是能将自己的文章拿出来和刘某比对一番,那就再好不过!” 刘靖表面上在为郭臻辩解,但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偏偏引得旁人心思变化。 周围的落榜考生当即又道:“刘公子所言有理,那郭臻只听其名,未见真有建树,如果不拿出文章来比对,怎能让人心服……” 在这一声一声的话语中,刘靖缓缓前行,目的地正是榜单附近的郭臻所在。 这时候,名在榜上之人几乎都被指责,唯有他刘靖,不仅没被说是舞弊,反而有许多人为他打抱不平。 对面,郭臻也看到了刘靖,当即眯起眼睛,由于周边嘈杂,他听不见刘靖和周围落榜考生说了什么,但却猜得到刘靖的心思:“玩弄人心,必会被人心反噬,借势而为,可以偶尔为之,但事事都想以此成事,就太过贪求了,最后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郭臻作为穿越者,本来有‘作妖’的资本,但他没有,有些事可为,但有些事却坚决不能为。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像郭臻一样,有些人行事百无禁忌,看上去还能一帆风顺,但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有大气运在身,能以鸿运挡灾,终有一日要遭难,十次行事,九次顺利,最后一次就可能万劫不复。 对于刘靖,郭臻不是非常熟悉,不知他在江南时是如何行事的,可是自从在京城见过他,却已看出端倪,刘靖因为出身好,习惯于高高在上,习惯于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可他却不知道,眼下还有其他人在推波助澜,在布下棋局,他刘靖只是局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郭臻运转思绪的时候,刘靖走到跟前,拱手施礼道:“郭公子,刘某有礼了!” 因为刘靖的到来,诸多落榜考生随之云集在四周,他们虎视眈眈,眼中闪烁着莫名光辉。 人群中,还有几人鬼鬼祟祟,一样穿着儒服,乍看好像考生,只是眼神闪烁,与读书养气之后的神态截然不同。 他们在人群中穿行,在各处低语,说出来的话都是针对榜单上的人,在煽动人心的同时,也在观察局势,如今看局势酝酿出来,知道时候到了,立刻大叫起来:“出来了,舞弊之人是谁已经水落石出了!” 声音来的突然,出自几人之口,但瞬息之间就传遍人群。 “咦?” “水落石出了?” “是谁?” “舞弊之人是谁?” 霎时间,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循声扫了过去,众人的情绪一下子又攀上另一个高峰。 那些喊话之人似乎并不惧怕暴露,冷笑着朝郭臻看了过去,但旋即各自一愣,入目的是一双冰冷的眸子,竟是郭臻在回看他们。 “榜下站着的,就是郭臻了,我看过他的画像。”不远处,三人随着人流而来,正是受了白面老者命令的那三人。 三人的装扮已经有所变化,由暗色的紧身衣,变成了宫中禁卫的衣服。 由于三人的宫中禁卫打扮,加上体型健硕,尽管人潮拥挤,他们依旧不断向榜单靠近。 穿行中,三人感受人群散发的种种情绪,面色略显凝重。 “那个叫刘靖的人,刚刚暗暗蛊惑人心,着实不简单啊!” “这人我听过属下汇报,在江南时也有际遇,这个且不多说,眼下人心浮动,绝非一个刘靖能够左右,应该有其他力量插手,切不可大意!” “公公让我们维护会元名声,是时候出手了,不然真闹出事端,就不是引蛇出洞了,也有损圣上颜面。”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加快穿行脚步,就要亮出身份。 远处,几名浑水摸鱼之徒被郭臻目光所摄,微微愣神,但很快恢复,张嘴就要喊出名字。 周围的诸多落榜考生侧耳倾听,为首的刘靖则心中冷笑,但脸上的神色却颇为淡然。 在刘靖左侧不远处,被人群挤得随波逐流的王莺看到了刘靖的身影,面露喜色,就要呼喊。 更远的地方,面色复杂的李馨大步流星地走来,身后跟着张岩、宁弈等人。 四周,诸多人流汇聚过来,时间,彷佛在这一刻定格。 下一刻,田观安排的府中家丁在人群中抢先大呼道:“已经查明了,那舞弊之人正是刘靖,就是他!” 这话一出,石破天惊,现场再次寂静,但很快就演变成了混乱,比刚才还要混乱。 “你们说什么?我?我舞弊?” 刘靖喃喃自语,表情似哭似笑,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最终会演变成这样。 这时候,刘靖正被一群落榜考生围住,那些人的心智都混乱无比,如果不是对刘靖还存有一丝信任,怕是早就一拥而上了。 之前落榜考生同仇敌忾,但随着有人叫喊刘靖乃舞弊之人,局面有了变化,刘靖固然是错愕不已,被他所蛊惑的考生们也有些进退失措。 第112章 东厂公公,圣眷颇隆 田府,这时候全府上下一片忙碌。 后院书房里,田观正焦急地等待着,他自知踏入陷阱,正是生死一刻,如果不能令国子监那边的情况逆转,一旦朝堂上有人发难,立刻就要掀起大案,到时候他便没了回天之力。 田观不远处,田三见他坐立不安,絮絮叨叨地说着:“老爷,这李代桃僵之法着实精妙,刘靖的考卷字字对题,只要有人拿出来比对,一句一句地排查下去,便能找到诸多新法措施的影子,在道理上已经能够说通了。” 田三这话无疑是在安抚田观和自己,毕竟身为幕僚,田观如果倒了,他也别想落的好。 田三见田观神色依旧凝重,继续说道:“老爷,只要局势不太失控,我们就不会有事,科举乃是抡才大典,朝廷和圣上不想把事情闹大,定会拿刘靖平息考生愤怒,老爷也就能顺势脱困了。” 田观目光遥望天际:“但愿如此吧,如今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局势最终会如何演变,就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田观这话说出没多久,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厮进入书房,分别给田观、田三行礼,随后禀报道:“老爷,刚才后门来了个人,鬼鬼祟祟的,被人盘问后,说是有消息要传给老爷。” “消息?什么消息?”田观表面上看似平静,实际上却烦躁不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牵动神经,已然杯弓蛇影,一听小厮传话,就起身走来。 小厮虽然不知大事,但擅长察言观色,见到田观表情,心里盘算了一下,递过去一张纸条,嘴里说道:“小的不知道真假,但这种事咱下人是不能独断的,就想拿给大管事过目,问了人才知道大管事在老爷这边,是以就直接过来了。” 大管事指的正是田三,这小厮的一番话既奉承了田观,又没有得罪田三,可谓巧妙。 可惜,田观和田三哪还有心思在意细节,拿过字条展开,田观的脸色陡然一变,更加苍白。 田三见状面色一变,却没有慌乱,挥手让一脸好奇的小厮退去,这才转过身来问道:“老爷,怎么了?上面写了什么?” 奇怪的是,不过转头的功夫,田观的表情却有了变化,苍白略有缓解,眼中流露出惊诧和一点喜意。 这变化让田三一头雾水。 田观深吸一气,抬头看了田三一眼,将纸条递了过去:“这纸条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但透露了非常重要的信息,说是东厂已派人过来了。” 提到“东厂”这两个字,田观的眼中露出畏惧之色。 “东厂?”田三眼皮子一跳:“他们派人过来了?难道圣上想越过朝廷直接处置老爷,这可就……” 田观咧嘴笑了一下,但笑容苦涩,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但脑子里却在转着念头,分析局势,想要找出一条生路:“你先看一看纸条上的信息,东厂虽然来人,但只要不是抓我入黑狱,就还有转机,如果能见圣上一面,应该就能平息这次事端,因为这张纸条上写着……” “什么?还有这等事情?这怎么可能?”田三已经看了纸条,先是脸色灰败,跟着面色大变,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如果真是这样,不管会试之事能否平息,老爷你都没有危险了。” “前提是能见到圣上……”田观正在说着,身边有微风荡漾过去,吹动了衣衫,也让屋中的两人一惊,他们同时感到脖颈一凉。 田三陡然间瞪大了眼睛,朝田观背后看了过去,田观身子一抖,已经意识到了原因,缓缓转身。 不知何时,田观身后竟已站着两名太监,他们衣衫华丽,面色冷酷。 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尖细,说话时喉结滑动:“田大人,请随我等入宫。” 田观看着两人,身子猛然绷紧,脑子里闪过有关这些人的描述,心头浮现鲜血淋淋的景象,下意识地吐出四个字来:“东厂公公!” 那尖细的声音便道:“田大人既然知晓我们的身份,那就不会难办了,放心吧,是送你入宫的,圣上想要见你,这宫中你也常去,当知并无危险。” “如此有劳各位了。”田观压下心中惊恐,拱手行礼,随后眼前一花,肩膀上分别被一只手抓住,快速出了书房,显然,这两个东厂太监身手不凡。 皇宫,御书房内。 白面老者正向朱常英做着汇报:“圣上,现在国子监那边情况有所好转,没有人再冲击国子监了。” “只是却有传言,说江南来的一名考生,是这次的舞弊之人。” “这考生有些威望,竟让诸多落榜考生分裂,两方各执一词,在那里吵闹起来,难免再生祸端。” “吵闹?”朱常英眉头微皱:“你说这个考生有些威望,是怎么回事?” 白面老者如实回道:“这考生名叫刘靖,诗词书画都有薄名,在江南还有才子之称,来到京城之后,也是诸多文会的座上宾,留下偌大名声。” “座上宾?”朱常英的眉头越皱越紧:“朕记得你说过,郭臻在来到京城之后,日日苦读,几乎足不出户,他能文动诸考官,可见才高,但即便如此,面对会试依旧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松懈,怎么这个刘靖却留恋文会?这是不是太不把科举抡才大典放在心上了?” “这?”白面老者闻言诧异,旋即明白过来,知道皇帝好不容易碰上了一个顺眼之人,又有诸多好消息,是以对郭臻的言行都感到欣赏,与之相对的,自然就会不喜。 白面老者明白这一点,理智的没有多说,等待朱常英继续说话。 果然,这位天下至尊随后又说道:“这次会试出了难得的贤才,决不能出现闪失,城中的骚乱也该尽快平息了……” 朱常英淡淡一句话,却有着生杀予夺的气息,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局势。 殿外,有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行礼,轻声禀报道:“圣上,田大人来了。” “哦?田卿来了?”朱常英闻言,坐回桌后的椅子上:“那就让他进来吧。” 几息之后,脸色苍白的田观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隔着老远,就“扑腾”跪倒,以头贴地,口中呼喊:“圣上,臣有罪!” 第113章 田观诬告,圣心多变 朱常英望着田观,身上升腾起一股威严,年纪虽轻,依旧令田观的心神为之震颤:“田卿,你先不要急着认罪,等何卿来了之后,你们一同诉说。” 朱常英面无表情,这股威压源自权柄,天子执掌江山,自有威严。 而对于田观来说,生死荣辱就在皇帝朱常英的一念之间,自然十分紧张,只是,他也知道想要摆脱危机,就必须抓住眼前机会。 一念至此,田观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地说道:“圣上,这次的事情是臣太过冲动,得了消息后就自作主张,归根结底,是臣的私心作祟,想要争功为圣上分忧。” “你知道自己有私心就好,这次……嗯?”朱常英先是点头,跟着从那话中品味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你这话什么意思?陷害秋闱会元,怎还成了为朕分忧?” 田观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因为皇帝的惊疑本在他的计划之中,之后的事,只要按照原本计划好的说出来,就行了,至于皇帝话中透露出的信息,田观并未在意。 当然,对于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田观还是有些顾忌的:“郭臻这小子,我本过于轻视,如今知道厉害,应该设法补救甚至加以拉拢,但为了稳固地位,只能继续得罪了,只是此人潜力不凡,文动诸考官,这种人一旦得罪狠了,后果太可怕了,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绝对不能再让他有翻身的机会!” 这个念头在田观的脑海中闪过,立马坚定了他的念头,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微微起身,但并不抬头去看朱常英,低声说道:“启禀圣上,臣这次出手固然是有着私心,您也知道当初程膺曾经辱我,是以才有心要以这郭臻为突破口……” 但田观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朱常英打断了:“你可知道,因为你的私心差点令朕错失贤才?” 朱常英这话隐含怒气,令田观心中一颤,但很快,这位朝廷重臣就镇定下来,虽然只是简单对话,但一言一行其实都决定命运,不容有半点退缩。 想着想着,田观再次将头低了下去,接着说道:“圣上,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科举抡才大典乃是国之大事,若无内情,臣岂敢做下如此之事?” 田观这句话无疑是承认了插手科举,这可是不小的罪名,要是传出去,丢官都是轻的,很可能直接被流放。 大明对读书人颇为宽厚,除了太祖朱元璋中后期性情大变,杀了不少读书人外,其余皇帝都还算克制。 不过,皇帝毕竟是人,有着七情六欲,在他的跟前,有时情感要比法制来的有用,很多罪责在皇帝看来有可能只是臣下的一时冲动。 这里面的关键就是要把握好度,把握住了,就会让皇帝觉得是为了“争宠”,表面责罚,心里则是欣慰,有种自己人的感觉,即便给予惩罚,也会基于人际关系而不是国法律令,如此一来,自然不会太过严厉。 田观正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在与朱常英说话,皇帝的怒气固然让他胆战心惊,却也知道是难得的机会,只要将这股怒气引导得当,就能得偿所愿。 是以,田观立刻就抓住时机出言道:“圣上,臣的目的确实是针对郭臻,只是此人却算不得贤才,而是对圣上怀有恨意的大恶之人。” “郭臻之师程膺之前被贬,乃是罪有应得,圣上仁慈,只是将程膺降职调出京师,未曾给予重判,可郭臻却多有为其师叫屈的言论,甚至扬言掌权之后,定要让其师重返内阁。” “郭臻如此种种,名义上是尊师,可暗里却在指责圣上处置不公,像他这般对圣上怀有恨意的大恶之人,如果得了会元,混入朝堂,必会对朝廷、对圣上不利。” “你说什么?”朱常英闻言一愣,瞪大了眼睛:“郭臻为其师叫屈?扬言要助其师重返内阁?”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的在朱常英心中生出,同时,脑海中出现昔日程膺被御史弹劾,‘证据确凿’时却死不认罪的场景,更有程膺在内阁执政期间,屡屡顶撞自己,不给自己面子的一幕幕。 回忆结束后,朱常英凝神再看田观,只见对方面色凝重、严肃,跟着又转头朝白面老者看去。 白面老者听了田观的话后,眼神略有跳动,旋即恢复如常,他注意到皇帝的目光,微微欠身道:“老奴已派人去搜集郭臻的生平事迹了,会元身份不同,需要细细分辨探查,很多事情都不能放过,事无巨细都当搜罗,所以还未汇总过来,他是否说过这般话语却是还不确定。” 作为皇帝的身边人,白面老者很清楚皇帝与程膺之间的龌蹉,虽然他很欣赏郭臻,但在不了解具体情况前,他并不想出言帮郭臻作保。 朱常英仔细考虑后,做出决断道:“田卿,这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但你既然敢说出来,想来不会是无的放矢,那就等这个情报被确定了再说其它,先下去吧。” 朱常英说是这般在说,但心里却是信了几分。 这也是田观的厉害之处,人人都有先入为主的行为习惯,特别是诬告之人言辞凿凿的时候,更容易轻信。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历史上奸臣诬陷忠臣造反,才能屡屡成功,因为有些东西根本无证可查,或者说太容易制造证据。 田观这人最擅察言观色,见到朱常英这个反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向朱常英叩拜行礼:“谢主隆恩!” 朱常英没有回话,只是朝田观摆摆手。 田观也没在意,从地上站起来,大明的士大夫地位不低,就算面对皇帝轻易也不会跪拜,由此也能看出田观这次的担心程度。 跟着,田观被人领着从御书房离开,正好看到迎面走来的何晔,心中立刻迸射出一缕怒意:“这次的事情如果没有何晔这厮推波助澜,我是绝不相信的!” 这样想着,两人擦肩而过,互相之间没有任何招呼。 “何晔这厮是要与我撕破脸皮么?”田观冷笑起来:“可惜这厮还不知道我已暗做布局,只等圣上确认了消息……” 第114章 官兵抓人,苦无对策 国子监,榜单下方,李馨、林宸、陈兴、张岩等人围着郭臻,口中无一例外地说着恭贺的话语,无论出发点为何,他们都向会元表达了真挚的敬意。 大明幅员辽阔,人口近亿,每年应试之人不知凡几,便是这会试也是七八千人厮杀,能脱引而出独占鳌头,本身就是一件困难无比的事情,无论是谁都要佩服。 郭臻面容带笑,谦逊有礼,这时的他无需多说什么,只是微笑应对即可。 郭臻这边聚集了不少人,相隔不远处同样聚集了不少人,不过,那边聚集的不是读书人,而是一队队兵卒。 作乱的儒生看到聚集的兵卒越来越多,都冷静下来,不过,他们虽然后怕,但也知道不能退缩,还在振振有词地与兵卒们对峙。 随兵卒聚集的官员看到这一幕,当即大声喊话道:“诸位,圣上已经知道了眼下这事,并且下达了口谕,说对这次的舞弊案会有处理,你们都是国家栋梁,应当知晓礼数,且先退去,最多一日,朝廷必会给出说法。” 这官员喊完话后,立马朝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朝刘靖走去。 这两个壮汉身穿锦衣铠甲,甲胄闪亮,一看就不是寻常兵卒,他们到了刘靖面前,一点都不客气地伸手抓向刘靖的肩膀。 这时的刘靖脸色苍白,眼中满是迷茫之色,见人抓来,略显慌乱,旋即平复,而后张口说理,想要干扰对方,创造机会自救。 可谁知,这两个兵卒只是微微皱眉,并不受到影响,直接擒住刘靖的肩膀。 也就在这时候,一道暴喝声陡然响起:“住手,刘郎绝不可能舞弊!” 暴喝之人正是王莺,她从一旁走来,喊出的话语虽然对局势没有半点影响,但刘靖在看到她后,眼中却是重新有了神采。 刚才的骤然变化,令刘靖措手不及,竟然有人说他舞弊,更引得很多考生转而质疑,虽然有考生出声维护,但压力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四面八方都在说话,言语之中多与刘靖有关,却是在污蔑,令他的名誉受损,一句一句煞有介事,好像毒蛇噬心,刘靖能够清楚地感应到,好不容易累积出来的人望、名声正渐渐崩塌。 不仅如此,在崩塌背后,也非是平地,而是万丈深渊。 那道道声音涌来,刘靖脑袋一懵,愣在当场,感到发生的事情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两个兵卒走来拿他,刘靖方才回过神来,便要说服二人,只是对方意志坚定,不受蛊惑,这下子让刘靖有些担忧和惊恐,他虽然不知道整个舞弊事件的过程和背景,但念头一转,就知道是有人要用自己顶缸。 名气大、背景薄、在京城没有实在的根基,最重要的是,刘靖知道自己那份考卷的潜在问题,那是他费尽心机,提前研究了几位可能成为考官之人的心思而精心构筑出来的。 不得不说,刘靖确实心思聪慧,他人在江南,对朝廷风向却时时注意,朝廷发到江南的邸报,他都会利用家族势力想办法看上一眼。 这朝中诸人的特点、性子、主张,慢慢被刘靖掌握在手,这次会试不仅猜出了谁有出任主考官的可能,甚至连可能的题目都估算了一些,可谓八九不离十。 刘靖提前有所准备,临场挥毫泼墨,当时可谓是极为舒爽,但却也留下隐患,容易被人利用。 “该不会是有人见了自己的考卷,这才想要陷害自己吧?自己难道得罪了什么人?” 刘靖转着念头,额上汗水流淌,他试着挣扎一下,却无法动弹分毫,被那两个兵卒提着离开。 “不行,如果自己被带走,就算没有的事都有可能被冠以莫须有之名,那样自己的名声就全毁了,必须要阻止他们,必须,必须……” 刘靖奋力思索对策,眼睛左右转动,将周围景象尽收眼底,他看到了诸考生投过来的目光,里面夹杂着怀疑、惶恐和幸灾乐祸。 正有官员与考生交谈,说出来的话让刘靖一惊:“诸位的考卷内容,朝廷会尽快公之于众,到时诸位看了卷子,是非曲直自知!” “不行,等考卷公布,情况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刘靖汗透衣衫,余光扫过与人争论的王莺,当即计上心头:“王莺,她是内阁大学士王朗之女,这个身份可以好好利用。” “让她为自己舍弃一切,这样才有脱困的希望,只是,该怎么利用呢?用什么话去打动她呢?” “不,自己根本不需要打动她,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很容易拿捏,可惜自己还未破她的身子,不然轻易就能将王朗拉下水,但现在还不算晚……嗯?” 正当刘靖思考对策时,郭臻对李馨说了几句,李馨会意,当即走到王莺身边,一个手刀打在王莺的脖子上,王莺应手便倒,被李馨抱住:“王莺妹妹,眼下可不能任性,不然要拖累你王家!” “这……”刘靖见到这一幕,立马瞪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短时间内思考出来的对策全成了无用功:“李馨,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靖看着李馨,有一种风中凌乱之感。 也就在这时候,李馨转头朝刘靖甜甜一笑,让刘靖从头凉到脚。 刘靖想到刚刚郭臻对李馨说了什么,立马将视线转到郭臻身上:“该死,肯定是郭臻这厮坏我好事!” 唰!唰! 郭臻的目光迎了上来,对视的瞬间,如在半空中碰撞出了火花。 郭臻的眼神射入刘靖的眸中,让他感觉有些刺痛,心中更加慌乱:“怎么办?怎么办?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刘靖在心中反复问自己,自王莺昏过去之后,他本来的打算就要全盘推倒了,却又没有新的办法。 “只有意识活跃的人,才能被言语影响,也许我还可以试着借势,借诸考生的势……” 想着想着,刘靖被带着穿过考生群落,那一道道目光落在刘靖身上,令他有种羞耻之感,煽动性的话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从那一双双眼睛里,读出了敬而远之的情绪。 “关键时刻,这群人注重的还是自己,想要明哲保身,不愿替我火中取栗,可恶,这些人太自私了!” 感受着沿途之人的情绪变化,刘靖的埋怨越发激荡,怒火、愤恨、冤屈、不甘以及自傲等情绪在这一刻交织出来。 第115章 刘靖被抓,殿试之期 刘靖思绪混乱,很快就反应在脸上,眼神也不停地闪烁,嘴巴开开合合,仿佛要说些什么,但在不断生出对策又不断的否决中,直到被人带走,他都没有真开口吐出半个字来。 考生们看着刘靖的背影消失在远方,顿时面面相觑,怒气一瞬间空了下来,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你们看,刘靖面色难看得很,该不会真的作弊了吧?” “我觉得刘靖应该是真的作弊了,刚才他环视周围,眼神颇为阴森,不知在想些什么,被他看到的时候,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奇怪了,刘靖被人拿住,居然都不开口辩解,也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你们,你们…不要乱说,刘公子肯定是被冤枉的,正因为被人以莫须有之名陷害,刘公子惊讶过度,面色才会很难看,才会来不及辩驳。” “乱说?我看你才是乱说吧,刘靖是不是被冤枉,只要看了他的考卷就知,朝廷既然会公开考卷,那我们不妨先等一等,这次会试不同以往,涉及新法,一般人难以把握,如果事先没有准备,根本无法对题。” “这话有理,所谓‘空穴不来风’,同样考得好,为何少有人说会元郭臻舞弊了?依我看啊,刘靖肯定有问题。” “不错,我也这么觉得!” …… 议论声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随之消散,这样的大规模事件涉及读书人,朝廷没有大肆抓人,但不少人对刘靖被抓还是心情复杂,毕竟是会试第三名,另一方面,他们对郭臻的感官又有了明显变化。 一开始,不少考生被刘靖误导,怀疑作弊者是郭臻,可真等官府抓人,抓的却是刘靖,这让人觉得刘靖很可能是输不起,才贼喊捉贼想要陷害郭臻。 对此,郭臻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看着刘靖被带走的身影,心中若有所悟:“人心与民意,往往因为一件小事就改变,前一刻还是万众瞩目,下一刻就跌落谷底,名声与人望铸就了一个个他人眼中的非凡之人,但这些人很多都如刘靖一般,一旦剥去表面,内里也只是他人的心念,哪有半点超凡之处?” 郭臻被众人所注目,却有些意兴阑珊,在与熟识之人闲聊一阵后,便回到了鸿运客栈。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郭臻闭门谢客,专心备考殿试,他答应过徐雅薇要全力以赴夺得状元之位,那自然要竭尽全力。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殿试的这一天。 郭臻早早起床,并做好殿试准备,这将是他第一次直面当朝天子。 卯时,郭臻告别张虎、林雄、小伍三人,和林宸结伴而去。 等郭臻来到宫门前时,赫然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考生,他们正低声交谈着。 这些考生看到郭臻来了,又纷纷见礼,和会试之前相比,态度不知好了多少倍。 张岩、宁弈等人也走过来叙旧,几人简单聊着,郭臻留神了其他人的话语,注意到他们多在讲着这三天中的一件大事,便是舞弊案总算有了交代。 只是,并没有落榜之人因此上榜,不过是三百多人里少了一人,并无多大影响,毕竟这贡生的人数本来就不固定,每年都或多或少。 刘靖终被革了名次,只是此事并未声张,有种刻意要平息的势头,当一件事情朝廷以国家之力去处理、平息的时候,纵然有人心怀不满,也掀不起多少波澜来。 刘靖的文章被公布出来,果然是句句对题,明显准备许久,这样一来,事情算是了结了,听说皇帝因为这事还斥责了主考官赵昱,逼得赵昱差点辞官,却又被皇帝挽留。 郭臻听着众人议论,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恩威并施才是平衡之道,看来皇帝也意识到近来新党气势太盛,想要借这个机会压一压,算是一箭双雕了。” 没过多久,有太监出来引路,带着诸考生过门入宫,宫中一路都有重兵把守,有御史相随,考生们默不作声地前行,直奔集英殿。 皇宫乃是天子居所,集天下富贵权势于一身,考生们这一路走来,宫殿连绵、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更有园林山水,引人流连。 等穿过殿前广场,来到几座大殿前,那气派景象更让人叹为观止,龙柱巨大需得几人环抱,让人不禁生出自身渺小之感。 大部分考生心中紧张,不敢乱看,只是低头缓缓前行。 实际上,在考生们穿过宫门步入皇宫之后,他们的一举一动就都被列入考核,有御史随行记录,其实是在考察他们在“礼”上的得失。 不过,礼数是相对的,考生们要遵守,皇室、朝廷也不能差了,前方很快有礼乐声传过来。 科举是读书人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但也是朝廷召集贤才协助治理国家,当然要表现出足够尊重。 行行走走,一行人来到此行的目的地—集英殿,这座宫殿占地不小,主要作用之一正是用来殿试。 李馨在李家别院招待诸生时,也是摆了众多桌子,但人数一多,大堂根本就放不下,只能摆在院子里。 可这集英殿单论大小,比之两三座李府别院还要大,不只摆下了三百多张桌子,桌后还摆着蒲团,桌与桌间更有不小空余。 殿试时,要效仿古时贤者讲学的样子,那时凳子还未发明,都是席地而坐,这不是羞辱,更不是说跪坐好过坐在椅子上,而是回望过去,表示对国家、文化、历史的尊重。 人群之所以聚集,彼此认同,靠的正是这种尊重,不然就算血脉相同,也是异族。 郭臻来到殿中,看到桌子和蒲团,心中顿时有所感悟:“把握一心,坚定一根,然后海纳百川、兼容并包,中华文明方能传承几千年而屹立不倒。” 和郭臻大胆观察殿试环境相比,其他考生明显没有那么放得开,一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分心。 心境往往能映射在脸上,带出不同的表情,进而发展出不同的气质。 一根梁柱边上,几名考官正聚在一起观望殿中情景,他们都是负责今科会试的考官,其中包括了罗山和张轲,看着走进宫殿的诸多考生,几位考官眼神游动,最终停留在郭臻身上:“那人就是郭臻?” 第116章 集英殿内,各方心思 集英殿中摆放的矮桌,上面写着考生的姓名和籍贯,依照会试榜单的名次排列,诸考生入了殿中,就会被内侍引领着来到属于自己的桌边,就算没有见过郭臻的人,也可就此认出。 这一看,几个考官立时就注意到郭臻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这郭臻确实不凡,也对,能文动诸考官人,岂能一点定力都没有,看他不见半点紧张,反而露出沉思之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错,单从郭臻镇定自若就足见他的不凡,想当年我殿试的时候,先被宫廷景象镇住,而后步入集英殿,发现里面静得落针可闻,又紧张起来,等开始答卷的时候才稍稍恢复一些,根本不似郭臻这般镇定从容。” “其实,除了郭臻之外,还有几人的反应也不错,譬如那张岩、宁弈、徐海……” “倒还真是!” …… 考官们的议论,罗山和张轲并没有加入,两人都在考虑其它事情。 郭臻文动诸考官皇帝已经知道,放榜那日更是传达口谕,可见皇帝对郭臻的重视,只是这三天偏偏又静了下来,显得有些古怪。 罗山和张轲有心打探,可宫里的人对此却三缄其口,连负责外出采买的人,都不愿意透露分毫,又让情况显得扑朔迷离。 再加上刘靖舞弊,何晔被贬,以及田观在家闭门思过,一切的一切的,都显得格外诡异,让罗山和张轲品味到不同寻常的味道。 考生们被人注视,自然也有感应,一时间各有反应,就这样,各种思绪缓缓舒展。 踏嗒!踏嗒!踏嗒! 道道沉闷的脚步声陡然响起,接着赵昱身着官服,从宫中一侧走出,见到他到来,不管是同考官还是考生都收敛表情,而后各自动作,朝宫殿深处看去。 不消片刻,就见主考官赵昱在前,同考官在后,三百多名考生,也是名次靠前的人位于前列,整理衣冠,静静等候。 来时的路上,有礼官反复交代过殿试流程,是以众人都知道,这是隆兴皇帝朱常英要来了。 很快,幽深的宫殿深处脚步声响起,朱常英走了出来,径直坐在龙椅上。 没过多久,又有几人鱼贯而来,站在朱常英面前,都穿着官服,气势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远远的,郭臻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人面型方正,大眼浓眉,正是内阁大学士王朗。 郭臻一认出王朗,其他几人的身份也有了底,知道是其他几位内阁大学士。 能认出内阁大学士的人,并非只有郭臻一个,众考生当中有不少背景深厚之人,书本昂贵,读书不易,这次科举有新法掺入其中,又有两党妥协,毕竟不同寻常,寒门考生上榜的不足一半。 这些人认出了内阁大学士,意识到皇帝对殿试的重视,竟是让中枢大臣放下国政过来观考。 这么一来,很多人的心气上来了,跃跃欲试想要一展学识,给皇帝、内阁大学士留下好印象。 不过,也有知道一些内情的看出了一点端倪,按照过往的规矩、以及皇帝的宠信程度,当是赵昱陪同着天子同来,但现在的情形并非如此,隐含的意思颇为耐人寻味。 嗅觉敏感的同考官,已经开始盘算了,就连考生里面也有人在思索。 朱常英面前的几个内阁大学士,这时候也在观察着众考生的反应,其中,王朗看着郭臻,心中暗暗想道:“郭臻,会试放榜那日你让李馨助莺儿脱离漩涡,这份情老夫记下了。” “以你的才情,本来殿试三甲是没问题的,只可惜,田观孤注一掷,让圣上对你起了猜忌。” “这般一来,这殿试三甲就基本没有可能了,唉,着实可惜啊!” 其他几个内阁大学士也是表情各异,多少对郭臻都会稍微留神,他们身处内阁,执掌朝政,消息灵通,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些许传闻,对郭臻的事情都有所了解。 常衡看着郭臻,暗自思量:“此人就是郭臻?倒也一表人才,不愧是程毅之的得意弟子,只是有了田观的冷箭,不知这次他能否胜利过关?” 陈缜则是一脸厌恶:“这郭臻当真可恶,如果不是他文动诸考官,这次秋闱的会元当属旧党考生。” 不只是内阁大学士,坐于龙椅上的朱常英也将目光投注在郭臻身上,感受着对方身上那股淡定气息,心中越发矛盾。 在朱常英的要求下,有关郭臻的情报已经汇总了一部分过来,虽说暂时没发现郭臻为程膺叫屈的言论,但郭臻作为程膺的关门子弟,是否会有这样的心思,却是不得而知。 不过,这事终究没找到证据,这倒让朱常英既是惜才,又不敢冒险,一时间颇为矛盾:“这次殿试不能将郭臻罢黜,但也不能拔高,以防尾大不掉……” 正当殿内众人心思各异之时,礼官则是叫了声:“行礼!” 霎时间,主考官、同考官齐齐拱手,朝皇帝的龙椅弯腰鞠躬。 待得礼毕,诸生落座,有侍从拿来雪白纸张,一一放于桌上。 考生们拿到纸,个个正襟跪坐,这非是辱人,古人席地而坐,没有高下之分,都是一般座礼,这里体现的是皇帝礼贤下士的意思。 而后,陛前有太监扯起嗓子,将殿试的题目喊了出来:“朕尝闻兵者国之大事也,而今北疆有战事……” 后金可能要大举进攻? 郭臻耳中还回荡着那太监的尖细嗓音,但心里却已经开始分析起这道题目的背后含义了。 这时候,又有侍从给每张桌子发放考卷,上面写着的就是此次殿试的题目。 从口吻来看,出题的自然便是皇帝朱常英,洋洋洒洒的几百字,郭臻通读一遍,从里面看出两个信息。 一个就是北疆有战事,另外一个,则是皇帝有心改革兵制。 这北疆战事,民间并没有多少流传,因为通讯手段等因素的制约,不要说边疆战事,就算是国内的政策变化,普通民众往往也不了解,又或者后知后觉,他们最多对方圆几里略有所知,那诸多的信息都掌握在乡绅、宗族手中。 不过,在士林书生阶层之中,有关北疆战事的消息却有不少,而且版本众多,有说大胜的,也有说损兵折将的,还有说追敌北上的,更有说割地求和的。 第117章 搁笔静思,各方反应 士林传播的众多消息中,有不少会影响国朝士气,所以官方并无表示,甚至隐隐禁止,只能在私下里流传。 如今摆在考生面前的考卷,上面对北疆局面有所交代,算是肯定了消息,只是照着上面的说法,双方各有胜负,只是大明毕竟以农耕为主,在被屡次侵扰和掠去人口后,很多荒芜、不适宜耕种的土地都被丢弃了。 郭臻的目光在题目上反复移动,心中若有所思:“关于北疆战局的消息,就算不公布给民间,只是公开给在场考生,等殿试之后,诸考生离去,消息很快就会流传出去。” “这对于士气和民心都会有影响,甚至被有心人利用,如此看来……” “皇帝对军中改制的决心很大,这是要用公开北疆战事制造舆论,以此造势,最终逼迫诸多利益团体做出妥协,等于是在刀尖上跳舞,倒是有些魄力。” 郭臻想到这,念头一转,开始在心中构建起皇帝的性子特点。 一个人的性格,往往可以从他的一举一动里总结出规律,然后配合推算,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测出对方将来的行事可能。 正在这时,朱常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诸位都是栋梁之才,都是大明精英,这篇策问乃是朕问策于诸位。” 这话并不是随便说的,而是发出信号,标志着殿试正式开始了。 “学生自当尽力而为!”众考生回了一句,便开始集中精神答题。 会试一旦上榜,当场的考官便可称师,或是座师,或是房师,而这殿试,理论上的主考官就是皇帝,是以进士又叫天子门生,自称学生,也是正当。 安静的大殿上,很快响起笔墨在纸张上划动的声音,在座三百多人,是真正的大明文道精英,出口成章者不知凡几,只是审题思索一会,不少人就下笔如神。 里面也有三两人的笔下,隐约有神韵味道,在感官上给人以不同寻常之意,引得几名考官瞩目。 连朱常英这位皇帝,在纠结郭臻之事的时候,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忍不住问道:“那几人是谁?” 自有负责解答的同考官过来:“回禀圣上,那三人,一个叫作宁弈,北直隶人,一个名叫张岩,来自福建,还有一个是蜀地之人,名叫武谚,听说其人自小练武。” 朱常英先是看着宁弈,点评道:“这宁弈行笔四平八稳,倒是个稳重之人。” 朱常英说着,目光落到张岩身上,缓缓点头:“这个张岩也不寻常,动笔之时行云流水,有股随性洒脱之感。” “至于这武谚……”低语声中,朱常英眼中一亮:“难怪那根笔被他拿在手里,就好像拿着一根长枪,手上一动,纸上刀光剑影,朕很是期待他能给朕交上来一份怎样的考卷。” 说着说着,朱常英的目光便又落到郭臻身上。 殿试开始后,众考生要么通读文章,要么在草稿上总结卷上所言,以此整理思路,更有那胸有锦绣的,干脆下笔书就,可郭臻却是将考卷往桌上一丢,闭上了眼睛,表情平静。 朱常英见到这一幕,不由好奇起来,低声询问道:“那郭臻这是在做什么?” 负责答疑的同考官哪里知晓郭臻所想,便要过去提醒郭臻,但被朱常英叫住:“不要去打扰他,他也许是在心中思索,打着腹稿呢。” 这便是名声的好处了,郭臻低调之时,很多人认为他名不副实,要将他当做那踏脚石,可现在经过会试,得了会元之后,不要说在寻常人的心里,就算是皇帝、大臣,哪个又敢忽视? 不光朱常英,连陈缜、常衡、王朗,乃至始终关注着郭臻的赵昱,都关注着郭臻的动作。 其他考生不管表现得如何精彩,笔下文章如何顺畅,都不如郭臻闭上眼睛这一个动作更牵动人心。 “这郭臻莫不是在想,如何写出一篇文章来技惊四座,然后顺势得了状元?他还不知道自己被田观将了一军,圣上对他心存忌惮,那前三甲已经和他无缘了!”陈缜冷笑一声,眯起眼睛,眼缝中有寒芒透露出来。 这幅模样被旁边的王朗看到了,后者暗自摇头:“陈缜几朝元老,深谙权力之道,如今却被党争给迷了眼睛,看人看事已经非黑即白了,这样的心思难免给他陈家树立敌人,对于那些年轻又有前途的人,不能总想着打压,打压得了一时,还能打压一世?” 这样想着,王朗又转头看向郭臻,注意到后者脸上的平静表情,也在嘀咕:“看郭臻的样子,他这篇文章应该不会简单,只是毕竟圣上心疑,不是轻易能够打消的,就看他能否在北疆战局上提出不错见解了,那样或许能抵消圣上心中疑虑。” 在这些内阁大学士看来,兵制不是小事,指望考生提出切实可行的主意,并不实际,这不是小瞧他们,而是眼界所决定的,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大象模样的瞎子,再怎么摸,也无法描述象形。 考生们没有坐到那个位置,能够掌握的消息十分有限,对整个天下尚且没有概念,又如何深入了解兵制并探讨得失? 内阁大学士们都很清楚,皇帝在考卷上拿出这个题目,不是为了得到考生的回应,而是用来表明态度,从而加以利用。 常衡对此同样了解,但另一方面,他也十分在意郭臻的应对:“毅之兄相托,本该多加照料的,可惜被田观引起圣上猜忌,让自己不好插手,只希望他能再有佳文奉上,以此抵消圣上的犹疑,化解眼前的危难。” 这样想着,常衡目光微动,视线落到赵昱身上,他从赵昱脸上,看到了专注和期待之色。 赵昱正盯着郭臻的身影,面色凝重。 人在官场,必备前提便是要学会隐藏心中想法,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他们走到了如此地步、位极人臣之人,一言一行、一个面色,都会被人揣摩、利用,似赵昱这般表露心中之情的情况,要么是刻意做出,要么就是情难自禁。 “莫非……” 想着想着,常衡视线重新回到郭臻身上,只是这转头的功夫,再看过去,郭臻已然睁开了眼睛,并拿起了手中的笔,笔尖落在纸上,轻飘飘地写了起来。 那一枚枚字不断成型,将其心中想法呈现在纸上,这些字骨血饱满,内含神韵,显然,郭臻近来的书法又大有精进。 第118章 战局分析,皇帝关注 观人写字的时候,写字人的神态、气势很重要,朱常英、陈缜、常衡、王朗等人,要么是见多识广、要么自身就是书法大家,当然注意到了郭臻笔下的不凡,使得他们越发好奇。 想着想着,朱常英站起身来,迈步向前,明显想要走过去看看,只是皇帝的身份在那,要有矜持,是以没有直奔而去,而是佯作随意地在考生中游走,仿佛巡考。 陈缜、赵昱、王朗、常衡等人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顾忌,但他们知道皇帝的心思,不好争先,便都站在原地。 集英殿上,郭臻执笔书写,前世看过的历史书、战争电影电视剧以及论坛知识,走马灯似地浮现,并与考试内容相映照。 这次殿试策问,皇帝将国家大事拿出来,问的不止是一个局部的战役,而是北方漫长边境线上的战略。 如果只是推演局部战事,在视野上便有局限性,答得好了,或许能指导一城一地的得失,但对整个战局帮助不大。 当然了,以考生的平均水准来说,能提出这样的兵策,也可为佼佼者。 不过,郭臻想拿状元,就得另辟蹊径:“大明北疆之敌本有蒙元残部以及后金,但因为后金强势崛起,如今大明的主要敌人便是后金。” “题目中提到了后金欲要南下,但最大的问题,却是不知后金会从哪一处突入进来。” “不过,后金南下的消息能传入中原,并被大明朝堂掌握,可见这消息很可能是后金刻意散播的,为的就是让大明兵将提前布防。” “需知,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提防得久了,兵疲将乏,士气也就泄了!” “有消息散布,就有可能会有陷阱……” “对于守边将领来说,与其在边境上长久守备,不如……” “考题上说,有将领想要主动出击,找到后金主力并寻求决战!” 这些想法被郭臻一笔一划写在纸上,字中神韵,也渐渐显露出来。 殿试考试时间很充分,郭臻越是思考,有关兵法、战术、战法等思维越发清晰,回忆前世看过的史书、电影电视剧、论坛,推演北疆战事的进程,越来越得心应手,脑海中的念头接连成型,手上不停,笔下策问行云流水。 “自己如果是后金统帅,散布了要南下的消息,定要做好两手准备,其一,便是找准机会,突击大明守备薄弱之处,从而进入中原大肆劫掠,然后赶在明军合围前返回草原,其二,则是等待大明兵马北上,然后借助天时地利人和,与明军决战!” 念成字成,郭臻的卷面上,一份后金统帅的战略已然成型,紧接着,郭臻笔锋一转,又回到大明一方,指出大明边将如果北上寻求决战可能遇到的问题。 郭臻着重写了几路明军同上时,先锋与后援间的联系,如果敌军事先做好准备,扼守险要,阻止北方几大重镇的明军汇合,然后大军分割包围,就会使得几路明军陷入待援不至、战不能胜、突围不成的绝境。 “不止如此,如今还是二月,塞外一些地方气温极低,即便身穿棉服也不能完全挡住严寒,中原兵将抵达后,被冻得手足冰凉,不要说战斗,持枪拉弓都不能圆满,战力至少要消减三成。” 郭臻写到这里,稍稍停笔,那满纸的神韵顿时收敛。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在郭臻身边响起:“气温乃是天时,险要是为地利,那策马控弦的后金兵则是人和,照你这么说,岂非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敌手,我大明必败无疑?” 郭臻循声望去,入目的正是隆兴皇帝朱常英。 郭臻并不惊讶,只是作势欲起,却被朱常英制止,就听朱常英说道:“朕巡视时看了你的考卷,忍不住询问,你不必回答,省得影响了答卷。” 郭臻点点头,不卑不亢,继续下笔,朱常英就站在边上,凝神去看,眼中满是矛盾之色。 不过,朱常英站在郭臻边上的一幕,落到了众考官、考生的眼中,又有另外一番含义,不少人都暗自羡慕,也有人卯足了劲也要表现一番。 这些事情朱常英并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郭臻下笔,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 郭臻考卷之后所写的,不再是对战局的推测,而是转而盘点战事得失。 卷上直接点出,大明边军并非必败,也不是战力无法与后金军抗衡,但却不能轻易更改战略,北疆漫长,虽然难以防御,但大明不似后金游牧,阵线背后就是农田沃土、勤劳百姓,所以不能轻易转守为攻。 郭臻的试卷上,对如今的北疆军略也有分析,指出是依托军镇分区防御,大明在北部边境沿长城防线设立九个军事重镇。 这种防守之法,当敌人集中兵力攻击一镇时,其他各镇能以兵相救,当敌分兵齐攻各镇时,则各镇可各自为战,以疲惫消耗和迟滞敌军为目标,使之丧失进攻能力,再适时反攻,一举败敌。 郭臻以“堂堂正兵,可以克奇”八字形容,令朱常英心神为之一振。 只是跟着,郭臻又写到,如果敌军攻势不明,贸然调兵北上攻敌,则是自废武功,把军镇要塞之兵置于野外,在兵力暴露的同时,还要以短击长,毕竟,后金骑兵骁勇,极擅野+战。 除此之外,还有致命一点,被几个总兵分别统领的军镇,一旦调兵汇聚,如何协同也是个问题,如果不能配合得当,十成战力先就损失近半。 朱常英看着郭臻对战局的得失分析与预测,额头竟是流下汗水,他猛地想起,这些天收到的诸多战报里,不时就有人提议汇聚兵力,主动北上,现在一看郭臻所书,朱常英浑身骤然一冷。 “观纸上所言,郭臻如果不是手眼通天,观看了边疆战报,就必然是天生的统兵之才。” 朱常英虽然贵为皇帝,但有些事情也没尝试过,只是每日阅读奏折战报,又有诸多大臣、将军教授,多少也知道一些兵法,让他去指挥或许不成,可只要被人点醒,就能看出背后奥秘。 郭臻所写之事,正是如此,令朱常英意识到北上击敌的风险,只是他身为大明皇帝,看到大明军队只能被动防御,只能被动挨打,难免感到憋屈。 第119章 兵事革新,大佬围观 郭臻论了北疆兵略后,并没有就此停笔,而是继续写道:“当今之事,兵锋不可轻起,盖因财与器不足。” 这话一写出来,立马让朱常英神色一凝,不由想到了与赵昱讨论兵事时赵昱的论调。 朱常英支持赵昱变法,大部分官员、百姓都说他们是君臣一心,可实际上,两人也有分歧。 在朱常英看来,大明与后金交锋渐渐处于下风,这是大明军队积弱所致,是以在他心中当务之急是强军。 这也是朱常英所处地位决定的,身为皇帝,代表整个大明,但从继位时起,不但边疆常有战事,国内也有叛乱,除了征剿农民起义时多有胜仗,在对外战事特别是和后金的战事上,大明军队败多胜少,搞得越来越被动,不得不放弃一些土地。 这些放弃的土地尽管大多贫瘠,不利于耕种,但在皇帝眼中,却有耻辱之感,心中悲愤,这才迫切想要变法,要等强军之后洗刷耻辱,恢复大明太祖时期的疆界,甚至期许重现万国来朝的局面。 而赵昱的看法却是不同,这位新法掌舵人认为:国之大政在农兵,以农事为急,不可在兵事之后。 由此发展出一个观点,即财政是一切的基础,朝廷的财政局面如果能够改变,那兵事问题自然能够有所改观。 在赵昱看来,大明的主要问题不在积弱,而是积贫,后者是因,前者是果。 赵昱曾言“太祖知不废农事,方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是以他施行新法的步骤,是先着重发展社会生产力,改善经济,增加社会财富,等国家富足了,军事自然强盛。 这个过程无疑是漫长的,和朱常英迫切想要改变屈辱局面的目的,并不统一。 只不过,当前大明有志变法,又足以坐镇中枢,且不惧其他重臣攻讦之人唯有赵昱。 朱常英没有选择,便顺着赵昱性子,一步一步施行变法,但毕竟要施加影响,所以在市易法等新法尚未正式施行时,就开始考虑兵事改革了,也催着赵昱尽快施行,与其他新法并列。 只是皇帝的这种想法,难免要受到抵制,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都知晓军队不可轻动,不然就是天下大乱的局面,所以,没有多少人应和,更无人上禀切实可行的方案。 如果不是新加入新党的几人,急功近利想借兵事革新之机,将手伸进军队,朱常英的这个想法根本别想拿出来,更不要说被放到殿试上成为考题了。 大明皇帝看似尊贵,一言能定人生死,但归根结底,这个地位的权力来自治下众人,一旦满朝官僚联合起来,便是皇帝也要被架空。 皇帝接触的是官,而真正治理天下的则是官与吏,这也是历代不少皇帝引入宦官或者外戚,来平衡朝政的重要原因。 臣子面对皇帝,不管当面表现得多么恭敬,一旦涉及到利益,少不了一番争论,有的时候,也有朝臣当着皇帝的面争论。 这种局面下,朱常英在殿试中抛出这个题目,一方面是要从朝中反对势力中找到一个突破口,另一方面,则是借势为之,聚集民愿民望来积蓄大势。 当然,在这里面,朱常英也有一点期待,希望能在考生中发现一二对自己胃口的见地。 在看到郭臻对北疆战事的预测、分析时,朱常英只是惊异,而当郭臻言及兵事,写出来的话明显与赵昱相近,才真正让朱常英上心起来。 皇帝的面色变化,逃不出旁人的关注,几位内阁大学士给足礼仪后,便也走来站到朱常英身后,随即把目光投注过去,待看清纸上所言,表情顿时各异。 “这郭臻竟然反对边军出塞主动决战?这个决策倒和兵部的看法相似。”陈缜一愣,视线不动声色地在赵昱、常衡脸上扫过,猜测是不是二人事先指点,但注意到两人的惊容,又是一愣。 王朗曾在‘九边重镇’之一的大同督导战事,对兵事所知不少,看了郭臻所言,细细一想,觉得有理,不由暗暗惊奇。 跟着几人看到郭臻的那句“财与器”,更是脸色皆变,尤其是赵昱,心弦一动,将心神集中起来去看。 接下来,郭臻毫不顾忌地谈到了新法,称若单纯为增强军力,那新法发展下去,很可能会渐渐废弛,由理财转而为敛财。 朱常英在场,又位于考场之上,几位内阁大学士之间虽有龃龉,还不至于爆发,但从陈缜的眼神中,还是能看到一丝冷意。 陈缜故意轻咦一声,接着看了赵昱一眼,露出嘲讽之色。 实际上,变法开始不久,陈缜就说过赵昱沽名钓誉,所谓变法,看似为国为民,其实惠民只是附带,本意还是充盈国库,等于是与民争利,不过是逼迫利益团体让出部分利益给百姓,让民间暂得好处,以此来怂恿民意支持变法。 所以,陈缜这一眼就是嘲笑赵昱,暗指郭臻也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对于陈缜的嘲笑,赵昱没有回应,他皱眉看着考卷,想着那一句“财与器”中的“器”代表着什么。 莫非是指代兵刃、火器? 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王朗、常衡心里。 至于朱常英,则是眉头紧皱,眼中矛盾之色越发浓郁,既有针对郭臻的,也有针对兵事的,这革新兵事正是他这位皇帝在背后推动的,可看了郭臻的文章,又将心中担忧给放大了,所以就在想那“器”中是不是能有转机。 接下来,郭臻没有让几人多等,他笔走龙蛇,一个个字迅速成型,构成句子:“有财方能养器,可分为人心之器与军阵之器。” 一句之后,洋洋洒洒几百字一气呵成,阐述了心头之念。 原来,那人心之器是说,要在天下人心中树立一种观念,具体的方法,并非是要用政策律令去强行推广,而是通过招募、后勤等诸多方面,还有在民间倡导一些看似简单的口号,以此来实现目标,这里面甚至提到了练兵与军纪,却唯独没有提到具体的兵法战术。 而后,那军阵之器就容易理解,指的就是战场利器,郭臻还提到了改良火器以及火器用法的点子,令朱常英、王朗看了之后深受启发。 第120章 佳作完成,皇帝矛盾 朱常英本来就有几个模糊概念,看了郭臻的文章后,竟是清晰起来,心情有所舒缓,暗道:“这郭臻倒不是个务虚的人,他的这篇文章已有了指点疆场的味道,是个难得的帅才。” “只是,郭臻想为老师程膺讨回公道这事还有隐患,不能轻易放过,但有这等才学,又文动诸考官,倒是不能太过薄待。” “嗯,可以给郭臻一个好点的名次,然后再观察一阵子……” 朱常英想着想着,自觉已理解了郭臻所言,就要迈开步子离开。 不过,就在离开前夕,朱常英又顺势扫了考卷一眼,入目的却是郭臻刚写的一句话:“财与器齐,可释大明之能!” “嗯?”朱常英看了这一句,心头顿时一震,抬起的步子放下,忍不住继续看了下去。 郭臻行笔如风,显然是胸中早就成文,半点迟疑都没有,那收尾的几句就接连落在纸上:“中原地大物博,王朝传承数千年,可谓底蕴深厚。” “而大明承上而立国,过百载国泰民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反观塞外之地大多贫瘠,后金一年得财,不及大明一省财政,此天下人所众知。” “只是,为何大明面对后金越来越势弱?盖因未有行能贯穿上下、凝结国力之法!” “贯穿上下,凝结国力?难道是指举倾国之兵?”朱常英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心底最深处的疑问泛上心来:“如郭臻所说,大明国力远超后金,兵多将广,为何与后金交战时依旧多有败绩,最近几年更是损兵折将,丢土失地?” 郭臻不管围观之人是如何想的,只是不断调动思绪,深入思考:“在军队本身不变,而器械改善的情况下,军队战力也就随之提升了。” “只不过,战场瞬息万变,能决定胜负的因素很多,器械只是其中之一,其它因素譬如临阵决断就颇为关键。” “但临敌之时的判断,终归变数太多,一战能否得胜,其实是定数与变数加在一起,定数越多,则变数越小。” “战前改善器械,战时不断粮,战后不自乱,就是定数,将能够掌控的事情尽全力做到最好,也就增加了胜算,令临场决断所占风险减少,此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人又不可什么都不做就推诿于天。” “另外,这财与器不是只用于一时,可以反馈到民间,令军民均沾,百姓愈富,则国愈强,反过来又使得器愈锋,使得兵愈强,而器锋兵强又可保得万民安泰。” 随着文章渐入尾声,郭臻自己也多了不少感悟,带着一丝兴奋,郭臻手腕再动,在考卷上写下了最后一句话:“兵者,国之大事也,非一兵、一军、一役、一方之事,当经之以举国之力与敌相争,非只局限于刀兵!” 郭臻将最后一句写完之后,便搁下笔,将那考卷拿起,轻轻一弹。 边上,朱常英虽是惊异,有心想要询问,但毕竟身为皇帝,当有矜持,况且眼下时间、地点也不对。 不过,朱常英在郭臻桌边停留太长,难免让其他人生出错误之念,这也是郭臻所写太过意外,使得朱常英在惊讶之下忘记了其它。 离开郭臻的考桌,朱常英心中暗暗盘算起来:“看郭臻所言兵事,比之几个大将也不逞多让,朕还要再思量一番如何安排他才好。” 皇帝也是人,而且长于深宫,对外界没有多少接触,对人的判断,往往基于对方的言语、表现,这也是很多人能凭着几次见面,就让皇帝大加赞赏得以担当重任的原因。 就这方面而言,善于纸上谈兵之人,比那只会打仗而不会交流的人占更多便宜。 朱常英虽然因为田观诬告一事,对郭臻有所怀疑,但由于郭臻才华横溢,难免有惜才的念头,再加上得来的情报里面,只有一些无关之人提及郭臻曾有为其师程膺叫屈的言论,像陈兴、林宸、刘枫等友人,都表示未曾听到郭臻提起这事,这般一来,朱常英对郭臻的怀疑也就减了不少。 更何况,相比于满朝文武,郭臻的这篇文章没有涉及具体的兵改,却隐隐点出了方向,让朱常英的一些想法越发清晰,无疑是雪中送炭的情形。 “可惜,纵然给他个好名次,但不清楚他对其师被贬的真实态度,也不敢真的重用……” 带着这样的想法,朱常英又看了沿途考卷。 这些考卷论遣词造句,辞藻的堆砌,要比郭臻强上不少,郭臻的那篇文章中,既预测了战局,又分析了利弊得失,然后引申出后面的想法,最后更是提出了一个颇为诱人的说法,内容可谓紧凑,如果加上诸多锦绣语句修饰,免不了长篇大论,怕要写到日头落山。 其实,朱常英平日里看折子时,就不喜华丽辞藻,反而中意那种言语精炼的,只因他每天要看大量奏折,对说了半天都不谈主旨的折子,那是深恶痛绝的。 与之相对的,其他考生的文章,粗略一看就能发现没有多少实质内容,对边疆战事和兵制的理解更有偏差。 这才是正常现象,考生苦读而来,心中存着理想主义,想事情多是依照自身认知,往年的其它殿试考题,也都有着类似问题,考官批卷的时候,也是从中挑选较为优者给予较高名次。 只是,朱常英看过了郭臻的那篇文章,再看其他人所写,却是颇为不满,不断摇头。 “单论才华,郭臻注定不凡,自己想择他人为状元,至少不能太差,只是这榜考生中,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接近郭臻的?”这般想着,朱常英又先后看了宁弈、张岩、武谚等人的文章,脸色稍微好转:“知己知彼、果断决策;出敌不意、突然奔袭;还有临事机警,这三种观点虽然都有疏漏之处,但也算有些见识了。” 如果事先没看郭臻的文章,朱常英看了三人所作,兴许会大为欣赏,可现在三人所写虽妙,但后果弊端在郭臻的卷子里都已经提到过了,自然让朱常英的看法有了保留,只是对比其他考生,这三人还算难得。 朱常英走走停停,又先后在林瑞、林宸等人身边停下驻足观看,但都没有看郭臻考卷时那般专注。 第121章 殿试结束,赵昱相助 几个内阁大学士都是人精,他们观察入微,看到皇帝的这个举动,都明白其中含义。 赵昱、常衡、王朗看好郭臻,他们因此面色颇为复杂,知道朱常英既欣赏郭臻,但仍旧心怀芥蒂。 而陈缜则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幸好田观的诬告还在起作用,不然还真不好办了!” 暗叹之余,陈缜再看向郭臻,注意到郭臻端坐桌后,眼神游离,似乎正在走神,不由又摇了摇头。 时间飞逝,夕阳才刚刚西下,大部分人就已经交卷,朱常英身体不好,早早回了寝宫,几名内阁大学士除了赵昱,都未作停留。 交卷的考生这时心中感慨万千,譬如张岩,他走出集英殿后,满面红光,心中暗暗窃喜道:“自己当真是鸿运齐天啊,竟碰上这等考题,这些天无聊之下多翻了翻兵书、史书,遇到殿试言兵,正好一气呵成!” 有类似感慨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自知求全可能啥也得不到,于是选了一个领域进行细致准备,运气不好的,固然要吃大亏,但运气好的,在殿试答题时便能得心应手。 也有人偷偷打量郭臻,盘算着自己押中考题,能否将郭臻给比下去,毕竟术业有专攻,在他们看来,郭臻就算学识过人,但总不能事事精通。 殿试时,朱常英留在郭臻桌边最久,不可能逃过众多考生的注意,难免会有攀比,不过,随着郭臻名声日渐响亮,倒没有人敢公开质疑了。 对于这些小动作,郭臻并不理会,只是和相熟之人打打招呼,稍作闲聊。 考生们全部离开集英殿后,文吏将考卷收上来,由弥封官动手糊名,又有书吏过来誊抄,待得对照、整理完毕,才送交给考官们批卷。 殿试只有三百多人,对比会试之时,工作量不大,加上人手充足,阅卷进行得很顺畅,诸多考官齐聚一殿,交叉阅卷,再顺势交流,将一名名贡生的名次定下。 其实,到了这殿试,考官随皇帝在集英殿中巡视,心里早就有数了,哪张卷子是谁的,基本不会搞错,这糊名流程只是走个形式,名次一定,分属何人,彼此都心知肚明。 不过,这最终名次却不是由他们决定的,待得排名结束,拆掉糊名,那考卷会送给皇帝审核,由皇帝钦定名次。 一甲三人称“进士及第”,又称“三鼎甲”,为状元、榜眼和探花,余下还有二甲和三甲,分别得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 按照大明官场常例,一甲三人立即授职,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二甲、三甲进士如欲授职入官,还要再经考试,综合前后考试成绩,择优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即俗称的“点翰林”,其余分发各部任主事或赴外地任职。 这是正常流程,不过朱常英自登基以来,往往事必躬亲,如这殿试,一般皇帝过来走个过场便行,可朱常英却要真真正正的监考,细细探查、巡视。 这本是极耗精力的事,换成其他皇帝,定要回去修养一下,待到明天再定名次,可朱常英却仿佛毫不在意,回去没有多久,就又来到了批卷的大殿。 诸多考官这边批卷,朱常英后边就会拿起试卷阅读,御笔朱批。 朱常英手拿一张试卷,看着看着,蓦然笑了起来:“这一篇好,用的是奇兵之法,而且明言了其中风险,言之有物,而且暗合郭……” 说到此处,朱常英的声音戛然而止,好一会后,朱常英不由感叹道:“还是比不过那一张试卷啊!” 批阅的考官们都明白“那一张试卷”代表什么,并不多说,只是这被皇帝夸耀的考卷,却也被抽了出来,给了个不错的名次。 批注了一会,朱常英精力见底,面露疲惫,内侍反复劝慰终于将朱常英说通,让朱常英同意摆驾回返。 只是,朱常英才走出几步,立刻又心感遗憾,他之所以急着赶过来,就是想看看是否有考生的试卷能接近郭臻的水准,这样一来,他不把郭臻点为状元,也算是有理有据,省得被人诟病。 可寻了许久,结果还是未能如愿:“果然是天纵之才,旁人难及!” 就在朱常英快要走出集英殿的时候,背后传来脚步声,却是赵昱追了过来:“圣上,科举乃是为国取士,当以才学为上……” 赵昱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相信以朱常英的才智,定能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朱常英沉默一阵,然后开口道:“赵卿你的意思朕明白,朕可以点郭臻为状元,但有一件事需要赵卿多费心,不然朕终究难以放心。” “圣上请讲!”赵昱见朱常英表情严肃,便知后面要说的话不一般。 “郭臻年轻,考虑问题容易先入为主,他的心思还要你多加引导才是!”朱常英说着,看了眼正走过来的弥封官,话锋一转道:“当然,还有一些细致之处,却不方便在这里说了。” 赵昱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是要赵昱带带郭臻,让郭臻全心全意为朝廷,为皇帝效力。 也就在这时候,朱常英又说道:“过几天,朕会召郭臻入宫,朕倒要问问他,这凝结举国之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在考卷上说的不清不楚,却是引人深思!” 之后两天,郭臻闲来无事,便带着张虎、林雄、小伍三人在城中闲逛,继续熟悉京城的同时,也为养心斋在京城开分店做准备。 说起来,郭臻这段时间虽然忙于备考,但也经常收到来自江南的消息,其中既有来自母亲、妹妹、徐雅薇等亲人的牵挂,也有养心斋的经营状况。 养心斋在郭臻前往京城赶考时,便已开始在江南各省府扩张,因为在陪都南京打响名气,加上提供了不少超越时代的营销点子,在各地扩展颇为顺利。 也因为这个缘故,大掌柜金泰传来消息,说近期准备安排二掌柜张振携资入京,一来拓展养心斋的生意,二来增强郭臻的经济底蕴。 京城乃是藏龙卧虎之地,高官满地走,权贵多如狗,没有足够多的钱财,即便有了进士甚至状元的身份,依旧难以获得想要的体面。 当然,获得体面还是其次,钱财也是力量的一种表现形式,郭臻想要在短时间内做成某些事情,还是离不开充足的钱财。 第122章 高中状元,众人来贺 光阴流转,两天时间很快过去,在这两天时间里,殿试的考卷都已被批阅完毕,听闻今天一大早,皇帝就钦定了名次,这会儿便遣人张贴金榜。 按照往日规矩,再过不久就会有人宣郭臻入宫,参与传胪大典,最后则是骑马游街。 大明重科举,金榜一出八方皆动,要不了多久就会轰传天下,为万民所知。 而今,这榜一帖出来,立刻就有人直奔郭臻所在,一路奔波,满身大汗,却连歇口气都顾不上,张口就喊“高中”。 不消片刻,整个客栈就沸腾起来! “金榜已经张贴出来了,郭公子,恭喜你高中状元!” “郭公子真是厉害,一举考中状元,当真是文曲星下凡,能与郭公子同住一间客栈,我等可是沾了光!” “不错,我等能与状元郎同住一间客栈,实乃三生有幸!” “恭喜状元郎!” 客栈里住了不少的考生、儒生,本就知道今天张榜,现在听了报喜之人的话语,明了缘由,纷纷过来恭喜。 榜上榜下,已然是两个世界,再不相同。 与郭臻交好的陈兴、林宸、刘枫一样由衷欢喜,陈兴、刘枫会试落榜,低沉了一些时间,这两天已经调节过来,听说郭臻中了状元,自是开心,也坚定了三年之后再考的决心。 另一边,状元郎住在鸿运客栈的消息一传开,诸多行人也都涌了进来,纷纷恭喜。 “状元郎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咱也来沾沾光,沐浴文气!” “原来是郭臻—郭公子,不是早就名满京城了么,他拿到状元,那是天经地义啊!” 随郭臻下楼的张虎、林雄、小伍,虽然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还是拿着大量赏钱,分给报喜的人。 张虎、林雄、小伍原本跟着郭臻,只是为了改变现状,让日子稍稍好过一些,没想到一路过来,竟步步高升,如今郭臻成了状元,他们作为随从、护卫也是水涨船高了。 过来报喜的人接过赏钱,也会恭敬向他们行礼,让三人越发飘忽。 不过,这来往之人从前听过郭臻名号,多数是提起刘靖时附带,而今刘靖因舞弊案已被拿了下狱,虽然听说有人为他奔走,却已被大部分人“遗忘”了。 在这个时刻,没有人会将刘靖再与郭臻相提并论,人心多变,一至于此。 这时,鸿运客栈的东家凑了上来,恭敬朝郭臻行礼道:“状元公,还请给小店提个字!” 这客栈东家本来不在此处,听说住在店里的人考中了状元,便不顾一切地赶来,拿着笔墨过来求字。 有好事之人打趣道:“这位东家,你可真是精明啊,谁人不知状元公的书法已经大成,人家一幅字可是价值不菲,你这空口白话的就想讨取一幅,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呐!” 这话说得那东家面皮发红,却兀自不退,他倒没有听过郭臻的书法之名,毕竟郭臻来到京城后低调行事。 不过,却也有人插话道:“今日郭公子高中状元,不妨讨个彩头,便允了这东家,也算留下佳话!” 向状元公求字,图的就是个吉庆,此话倒也不假。 郭臻并不矫情,点头应下,随即接过纸笔,挥毫泼墨,没有搞什么花头,书就了“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这八个字。 只是郭臻的字写在纸上,那骨血饱满的字中,又多了一股硬朗之气,仿佛武将挥舞刀剑,铿锵有力,赢得了满堂喝彩。 那客栈东家这才知道,自己竟是求到了宝贝,乐得合不拢嘴。 先前夸赞郭臻书法的人,其实有不少是出于客气、恭维,而今见了这八个字,才知郭臻的书法竟然真的是一绝,内有神韵,赞叹之余又不免羡慕起来,暗道那客栈东家太过走运,更有人盘算着,怎么从这东家手中求来此字。 要知道,但凡能写出神韵的人,无一不是书法大家,这种人轻易不会赠书,是以眼前的机会可谓难得。 陈兴似是嫌气氛还不够热烈,凑到郭臻跟前,拱手道:“弘毅兄,你乡试中了解元,会试又中会元,而今高中状元,乃是三元及第,大明开国两百余载,也不过寥寥三四人,这般成就定然会名动青史,为后世所敬仰!” 这话提醒了在场众人,登时又是一波热潮,甚至有几名商贾扯着嗓子嚎叫起来,说是要将女儿嫁给郭臻作妾。 当然,他们也知道轻重,明白郭臻身为状元,不可能轻入商贾之家,但还是想碰碰运气,便将自家女子说得天花乱坠,宛如西施再生,听得陈兴、刘枫等人暗暗咂舌。 不过,郭臻淡定如常,任凭旁人如何,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倒让很多人暗自佩服,毕竟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起来容易,但面对足以改变命运的事情,又有几人能坦然自处。 没过多久,鸿运客栈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郭公子可在?我等奉命而来,接公子去国子监!” 这声音有些尖锐,旁人一听就知道了来人身份,因而不敢多言。 郭臻循声望去,就见一年轻的白面男子步入厅堂,身边跟着两名锦服差役。 这男子气态阴柔,顾盼间却也有点威势,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宫中略有权势的宦官,他一来,其他人的声音就弱了下去。 由于官僚、士绅的引导,民间对宫中的宦官没有半点好感,那戏文中也多将之作为反角、丑角,只是厌恶归厌恶,却也没人敢当面斥责,毕竟,大明的东西二厂可是凶名在外。 这宦官环视一圈,视线落到了郭臻身上,笑着说道:“恭喜状元郎,传胪大典在即,请状元郎换上衣服,随咱家去那国子监吧!” 说完,这宦官目光一转,又招呼起林宸,看样子对郭臻这里的情况很了解。 后面跟着的差役手捧托盘走上来,里面摆放着乌纱帽,帽下放着叠好的巾服和大红袍服,服侍郭臻入房换衣。 没过多久,郭臻换好衣服,在众人的夹道欢送中离开鸿运客栈。 随后,这宦官领着郭臻、林宸到了国子监,并招来祭酒面授机宜,传胪大典不是小事,自然是礼数繁多,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 忙忙碌碌中,今科进士们齐聚一堂,很快就各自上了马车,往皇宫而去,沿途有甲士开道,好不威风,引得民众围观。 第123章 传胪大典,跨马游街 新科进士们被人领着经过三道宫门,来到奉天殿外,以郭臻为首,张岩、武谚随后,一行人缓步入宫。 经过先前的几个环节,新科进士们的心气都被调动起来,只觉得心潮澎湃,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荣耀之时。 奉天殿内,隆兴皇帝朱常英端坐在龙椅上,文武百官立于左右,远远看去,当真是济济一堂。 科举取士关系着国朝延续,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日后出则为一地父母官,入则为中枢重臣,不可等闲视之。 这等群臣毕至的画面,自然免不了又让一众新科进士们热血沸腾,不少人的面庞都通红一片。 待得新科进士们在殿前空地站定,有礼官奏请隆兴皇帝升殿,礼乐声中,就见一堆人开路,又有内侍簇拥,朱常英缓步而来。 紧跟着,就是群臣躬身行礼,山呼万岁,巨大的声音好似能将整个大殿震动。 郭臻立于众新科进士之前,首当其冲受到影响,即便有心淡定,也淡定不起来,也不觉间被调动起了情绪。 礼乐之声停歇后,皇帝朱常英居高临下,目光一扫,落到三百多名进士身上,微微点头。 这传胪大典的流程,根本不需刻意吩咐,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礼乐停歇之后,就有执事捧榜而来候于皇帝面前。 又有礼部尚书出列,宣读诏书。 这大明的礼部尚书,在前世等于是教育和外交部的部长,有朱常英这个国家元首坐镇,又让这样的人物作为起头,王朝对科举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就在郭臻思绪有些飘飞的时候,礼部尚书已然开口宣读,诏书中的内容,在场的官员都很熟悉,明确的说出三甲划分,又言明三等分别,有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之分。 至此,新科进士们算是彻底圈定了进士之位。 礼部尚书宣读完毕后,传胪官也拿出一份圣旨,开始唱名。 传胪唱名,是按照名次顺序唱名,是以一开始,就点到了郭臻,为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也就是俗称的状元。 郭臻按照祭酒教的规矩,恭敬拜谢行礼。 朱常英看着郭臻,微微点头,他最终还是点了郭臻为状元,这倒是出于本心,尽管因为田观诬告他心中仍存芥蒂,但在赵昱劝说后,他有了新的想法:“古来贤明之主,必能驾驭能臣,朕当以此为鉴,多施恩感化,而不应逃避,大明立国两百余载,郭臻乃是第四个三元及第的人,这样的人……” 注意到皇帝的目光,大臣之中却也有人面色有异,那位于前排的几名内阁大学士且不多说,他们都是掌控自心,喜怒不形于色,纵然有心,也不会在群臣面前显露。 且说队伍稍后的位置,田观立于其中,看着郭臻的身影心情极其复杂。 田观因舞弊案受到影响,被皇帝勒令闭门思过,不过传胪大典这样的盛事,他可不会错过,还是过来参加了。 这大臣站位当然有着讲究,要论资历与官职,现在虽然新党崛起,但旧党依旧势力不小。 田观作为旧党骨干,站位比较靠前,能够清楚得看到郭臻的表情,注意到郭臻除了与众臣一起‘山呼万岁’时略显激动外,其余时候脸上不见欣喜、眼中不见兴奋,仿佛那状元之位并不能动摇他的心,更不被他看在眼中。 郭臻这人很危险啊! 田观心生警惕,因为先前所为,他已和郭臻彻底结仇,本以为诬告郭臻为程膺叫屈,能够败坏郭臻的前程,未料想郭臻还是被点为状元,心中难免惶恐,深感对皇帝的心思把握不再精确。 现在田观见到郭臻沉稳,知道是今后大敌,自然要打起精神。 心映于目,田观心中之意让他的目光有所变化,看向郭臻的时候,被郭臻察觉到了:“这人对自己生有敌意,很可能是最近暗算自己的人,回去后得秘密调查一番。” 另一边,在报了郭臻之名后,传胪官嘴中不停,一个个名字接连报出,那榜眼之位落到了张岩手上,这位福建才子气运不凡,得了进士及第。 这也是皇帝的平衡之法,点了郭臻,考虑到郭臻倾向新法,就又选了守旧的张岩来做榜眼,当然,内里还涉及诸多纠葛。 张岩偶尔参加文会,知道的人不少,那得了探花的武谚,就有很多人陌生了。 武谚的文章正是批卷时被朱常英赞过的那张,说他用了奇兵之法,也知里面危险。 待得全部报完,又是一阵谢恩,新出炉的新科进士们,便在伞盖礼乐的引导下离开奉天殿,跨上早已准备好的高头大马。 这是要去游街了。 一出宫门,过了河桥,就能看到人头攒动,城中百姓、商贾、三教九流夹道争看。 为首的郭臻,高头大马、身着红袍,喜气洋洋,让人见之难忘,待得马蹄下桥,民众呼唤,那热情宛如狂风般扑面而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或许只有借用这句诗,才能形容郭臻以及其余新科进士们此刻的心情。 真可谓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啊! 随着郭臻策马踏上长安街,在街头巷尾等待了大半天的人们直接高+潮了,人们的目光刚落在郭臻身上便沸腾了起来。 “快看快看,状元郎好年轻啊,比我弟弟还要小呢。” “可不是嘛,这状元郎可是比往届的状元年轻多了!” “这把来值了,不枉老朽挤了大半天,这下回去,可有给老婆子说的了,省得她把我那乖孙儿惯得不成样子。” 人们看着状元郎惊呼声此起彼伏,就像是前世的粉丝看到喜欢的明星一般,尖叫连连。 尤其是一些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少女,更是粉面含春、杏眼如媚,将身上所携带的手帕啊头花啊什么的,举起纤纤玉手,用力地向郭臻身上丢,一时间就像是下起了手帕香囊雨似的。 红袍红花,金鞍大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的郭臻一下子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即便是榜眼和探花郎都成了背影,更不用说后面二甲、三甲进士了。 “新科状元本该是我的!” 被革去功名的刘靖躲在人群中,看着被万千少女丢手帕的郭臻,整张脸被嫉恨给填满。 第124章 游街感悟,大佬相贺 郭臻并没有留意到刘靖,他和其余进士感受到沿途百姓的热情与推崇,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 不过,人心多变,这种感触只能维持刹那,就被众进士心里的私念给掩盖。 一路向前,沿途的百姓不减反增,更有不少孩童被父母牵着、抱着,指着游行的队伍谆谆教诲,今天坐在马上的这些人就是他们的目标,是他们改变命运的途径。 大明万里河山,人口近亿,每三年才能有三四百人登上金榜。 这是什么概念? 又岂能不被人羡慕?佩服?憧憬? 这可比郭臻前世的大部分巨星,还要来的风光,天下闻名不过早晚之事。 实际上,就在榜单张贴出来的时候,就有专门看榜的人记下籍贯,传递消息回去,通知天下各省的官府,要不了多久,郭臻的故乡就会张灯结彩,庆祝状元落入郭家,给郭臻五服内的亲戚一一报喜。 此乃光宗耀祖之始! 古代社会,科举为进身之阶,乃布衣百姓的希望所在,尽管在前世有很多人指出科举弊端,并列举泰西诸国的优势,可惜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被表象给蒙蔽,并没有真的去探究,去了解,只是想当然地将自己的认知,套在泰西诸国上,根本不问真假。 社会发展总归要丢弃落后的东西,但这种丢弃,需要有前提基础才能达成,否则就是生搬硬套。 以大明为例,科举是现阶段的理想选择,不可能因为一二外来之人的认知,就使之扭曲,那样就违背了潮流。 在郭臻前世,很多人推崇泰西已近教条,到了扭曲现实的地步,无视历史与实际,一味吹捧,甚至对本国历史都没有半点敬畏,自以为站在了历史巅峰,见多识广,贯通中西。 殊不知,那泰西的加洛林王朝崩溃后,诸国筑堡成风,绝了上下晋升之路,一直到后来,也不过换汤不换药,用二桃杀三士之法以上驭下。 当东方的古国,以科举为上升通道,改变布衣命运的时候,泰西之国的农人,尚要经历九人一役、八人修筑的日子。 贵者恒贵,贱者连绵子孙,或有少数人孤注一掷,换得一点功勋,但十去九死,性命一丢,岂是落榜可比? 甚至于由于阶级固化,连血脉与家族纹章,都可独立成学,挖掘出各个家族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令世人以为尊贵。 不知不觉间,游街便到了后半段,贯穿京城最大的一条街,环绕了大半座城池,所过之处百姓沸腾,人人围观,可谓是热闹至极。 游街完毕,队伍散去,郭臻也在经过一番流程后,下马回返鸿运客栈。 一路上,无论郭臻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簇拥,阿谀奉承不绝于耳,足以令常人不辨东西:“难怪人言得意忘形,其实就是心智膨胀所至,拿捏不住自我了!” 等回到客栈,远远的就能看到东家候于门前,一见郭臻便迎了上来,说着恭贺的话,就要将郭臻带去新备的房间。 不过,不等郭臻迈步上楼,客栈门外就响起一个声音:“郭公子可在?在下何成,奉泰山王阁老之命送来贺礼,以贺郭公子登科榜首!” “王阁老?”郭臻闻言心疑,王阁老便是内阁大学士王朗。 “居然是王阁老派来的!”客栈内外的众人都是惊讶。 紧跟着,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又有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状元公可在?小人常府管事常兴,奉我家老爷常阁老之命来贺!” “常阁老也派人来了!”人群中立刻又起惊呼。 “先是王阁老派人来贺,再是常阁老,这位今科状元到底是何来历?” 对于一般民众而言,考中进士就是光宗耀祖之举了,而得了状元,那更是文曲转世一般高高在上的人物,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死而无憾了,得到什么样的赞誉都不足为奇。 可眼下聚集在客栈中的人里,有些考生、读书人对朝廷的事情多少了解一些,因而看法就有不同。 状元难得,郭臻更是连中三元,这样的人物就算放到整个科举历史上,也不过寥寥数人,足以受后人顶礼膜拜。 可是,状元之名毕竟只是代表着官场起点,说白了就是潜力。 而王朗和常衡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内阁大学士,是大明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这样的人物遣人过来送贺礼,就好比是郭臻前世,部长级别的高官给高考第一送礼一样,当然让人惊骇,进而疑惑。 等何成走进客栈,又引得一阵窃窃私语,只是这次众人议论的却是何成。 何成几年前也高中了进士,而且还是一甲进士中的探花,娶了内阁大学士王朗的大女儿王媛,如今在吏部担任郎中一职,相当于后世的司长,可谓是前途无量。 内阁大学士王朗遣人,吏部郎中何成相贺,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可郭臻却未表现出意外之色,从容应对。 紧接着,代表常府而来的常兴也走了进来,只是寻常的管事打扮,虽气态不俗,但远不能和何成相比。 只是,这人背后的常府却非同小可,常衡本身出自世家大族,又是新党在内阁中的第二位成员,权势极大,门庭内外往来无白丁。 如此家族派人来给新科状元庆贺,当然惹人疑惑,一个状元,论权势、钱财,如何能与这等望族相提并论? “两位,里面请!”郭臻请二人入了客栈,那东家倒也识趣,二话不说就吩咐小二去备好桌椅,看这架势,连生意都不打算做了,但脸上却喜气洋洋,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不必这般客气,何某这次过来只是奉命。”何成摇了摇头,嘴上的话客气,但也透露出一点狐疑。 显然,何成对于自己岳父王朗的决定,也心怀疑惑。 郭臻的事迹何成了解过,正因为了解,才更为疑惑,岳父王朗为何要给这么一个新科状元贺喜,不过长辈之命所在,不容拒绝。 郭臻点了点头,将对方的贺礼接了过来,这贺礼乃是一幅字,略显寒酸,但官场有诸多潜规,郭臻新晋状元,时间不足一天,若是收了太过贵重之物,反而会成隐患,郭臻两世为人,这些人情世故一眼就能看透。 第125章 强势拒绝,恩荣宴至 何成见郭臻收下礼物,就要离开,临行前朝郭臻微微拱手道:“郭公子,礼物已经送到,何某就告辞了!” 郭臻朝何成拱手回了一礼:“多谢何大人,请慢走!” 等何成走远,常兴递上一张请帖道:“郭公子,我家老爷让我过来道喜,并送来这份请帖,望您有空能往常府一趟。” 郭臻接过请帖,拱手道:“多谢相邀,改日定会拜访!” 常兴见郭臻接了请帖,也顺势告辞,带着随从快步离开。 郭臻看着常兴远去的背影,并未移动脚步,将请帖和字轴递给张虎,然后眯起眼睛:“内阁大学士王朗派人送来字轴,内阁大学士常衡派人过来相邀,无论两方所求为何,至少没存着暗害之意,不过接下来要来的人,可就不好说了……” 郭臻的念头刚落,那门外的人群里又有声音传来:“郭公子可在?我奉田观—田大人之命,过来道喜!” 声音起处,人群中响起催促之声,让沿途之人避让。 就见五人挤出,为首那人身材瘦削,留着一撇胡子,余下四人身高体壮,两两一组,分别抬着一个箱子。 那箱子个头不小,走动时一晃一晃,显得异常沉重,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等五人入了客栈,那小胡子来到郭臻跟前,招呼身后四人放下箱子。 随着两道沉闷的声音响起,两个箱子被放到了地上,震得地板震颤、灰尘扬起。 那小胡子朝郭臻拱手一礼道:“在下田三,奉我家老爷之命,来给状元公贺喜,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说着说着,小胡子手一挥,那搬运箱子的男子弯腰把盖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却是一幅幅字轴,字轴下面能看到一本本书册封面。 郭臻眉毛一挑,笑着问道:“有劳田大人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郭某与田大人可是连见都没见过,不好收下。” “状元公!”田三笑了笑:“这只是一点心意,我家老爷知道状元公喜好字画,才将家中收藏拿出部分赠予。” 话说到这,田三又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家老爷受人蒙蔽,与状元公有点误会,如今明白了前因后果,遣我过来想要与您约个时间当面交谈。” “误会?”郭臻眯起眼睛,微微点头,这表情动作看得那田三露出喜色,但后面的一句话又让他面色陡变:“你将东西拿回去吧!” “你……”田三微微愣神,下意识地露出森寒面容,然后生生克制,继续低语道:“状元公,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片心意,官场上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花花轿子人抬人……” 郭臻已想明白一些事情,干脆打断道:“郭某当官,不是来和你们勾心斗角的,你回去告诉田观,不必用这等手法来稳我。” “以我现在的地位,根本威胁不到他,如果他在我身上耗费太多心力,反而会忽略真正的对手。” “这人做事最好集中精力,先解决主要矛盾,当然了,前提是能理清所知。” 郭臻这一番话,田三听得似懂非懂,但话中含义还是让他暗暗吃惊:“怎么这个郭臻好像已经知道大人做了什么似的,难道真像大人预料的那样,有内阁的大人物已经把事情告诉他了?” 这次贺喜乃是田观临时起意,但简单的行为里面,也蕴含很多目的,田三当时还大赞田观这是步妙棋,可没想到竟被郭臻直接拒绝,仿佛一拳打在空处,怎么使劲都不对。 田三看着郭臻明亮的双眸,心里有气,有心提醒,可话还未出口,郭臻已经拂袖进入房间。 田三恨恨地看了看被关上的房门,道了声‘走着瞧’,便让四个随从抬着箱子离去。 郭臻丝毫不给田观面子,倒不是郭臻中了状元后有些飘了,而是田观派人送礼本身就没安好心, 如果田观真心祝贺,一张字画、一张请帖即可表达心意,而不是大张旗鼓派人抬着两个箱子过来。 郭臻乃是新晋状元,即将步入官场,若是给田观面子收下这份厚礼,事后必定要多一个黑点。 再者,田观考场暗害郭臻(田观诬告郭臻一事,郭臻暂不知晓),两人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对于死敌,何需给他脸。 更何况,“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对于田观这样的官场老手来说,郭臻若是接受他给出的善意,并不能赢得他的尊重与收手,反而会让田观觉得郭臻被自己的收买给麻痹住了,然后窃喜着找其它法子暗算郭臻。 与之相对,郭臻硬气拒绝田观,反倒能起到一点震慑作用,让田观怀疑郭臻的底气从何而来,是否有了什么靠山和底牌,而不敢再轻举妄动。 参加传胪大典和跨马游街,虽然让人兴奋,虽然够威风,但也颇为累人,郭臻吃过晚饭,洗了个热水澡,便早早睡下。 第二天,郭臻与诸多新晋进士参加恩荣宴(宋代时称为琼林宴)。 皇帝赐宴,郭臻与诸多新晋进士齐聚一堂,欢歌笑语,席间拜见座师赵昱,双方定下了名分,此乃正名,从此成为阁老门生。 “门生”一词,是由门人衍变过来,有弟子之意,却又不同。 简而言之,由大儒、宗师亲自教授之人方是弟子,那转相授的则为门生。 魏晋南北朝时,中原分裂,南北对峙,科举不兴,乃是世家豪族的黄金年代。 那时的读书人即便满腹经纶,有经天纬地之才,但碍于门第、名声,一样无法施展抱负,只能依附世家,便使得“门生”一词慢慢宽泛,最终沿用下来。 后来科举确立,主考官被称为座师,中考之人便成了门生。 值得一提的是,经历了殿试之后,众多进士也有了个“天子门生”的名头。 宴席进行到一半,皇帝离去,束缚尽去,气氛渐渐热闹,同年考生相交,又有人与考官相谈,又或去向几位内阁大学士求教。 言谈举止间,文思飘散开来,与皇宫辉映,令宴会格调渐渐宏大,与此一比,李府别院的晚宴,就黯然失色了。 第126章 王朗提点,异样眼光 张岩、武谚等人先后过来与郭臻交谈,又各自离去,林宸看着热闹景象,心头高兴,但过了一会,又生遗憾,忍不住感叹一句:“弘毅兄,如果文英兄、君理兄也能见到这般景象,与我等同列一席,那就好了!” 陈兴、刘枫会试失利,在京城感觉度日如年,过几天便会返回家乡,他们准备苦读三年,下一届再考。 中榜之人喜不自胜,而落榜之人再如何豁达,也免不了黯然。 陈兴、刘枫十几年寒窗,科举路上如履薄冰,到了最后临门一脚还是落败,只能带着落寞和失望回返。 不只他们两人,会试大考聚集过来的,本就是冲过了诸多阻碍,击败了无数敌手,但得上皇榜考中进士的,三十几人里才有一人,落榜的人终究是大头。 郭臻听林宸这么一说,看着周围盛况,不禁回忆起国子监外看到的落榜考生的落寞场景,一首诗仙李白的诗不由浮现心头:“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郭臻的声音落下没多久,就有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弘毅,你乃是新科状元,何故会有如此感慨?” 郭臻循声看去,入目的是王朗的面孔,当即拱手施礼道:“王阁老!” 略一停顿,郭臻继续说道:“昨天多谢了!” 王朗作为内阁大学士,能派人送礼相贺郭臻考中状元,这样的捧场规格极高,无疑可以大大提高郭臻的威望。 “小事而已!”王朗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即微微一笑道:“方才你与旁人一同过去拜见,倒是不方便说话!” 刚才皇帝离去,王朗与赵昱陪同了几步,留下其他几名内阁大学士,郭臻与他们并不熟悉,而且从那陈缜眼中,还感受到一点厌恶,是以郭臻没心情去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 而今王朗回返,正好听到郭臻吐露诗句,是以出言相问。 寒暄几句后,王朗再问道:“弘毅,你这首诗可是有感而发?不过,若是传出去了,会有不好影响。” “你现在身份地位不同了,虽然还没官职,可三元及第声势着实不小,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了。” “官场的杀机,往往在无形之处,明刀明枪的针锋相对并不多见。” 王朗这是点醒郭臻,防止被人用诗词作为借口,坏了他的名声和前程,状元感慨落榜,确实容易被人诟病。 林宸以为王朗是要责罚郭臻故作愁绪,便替他解释道:“王阁老误会了,这是学生方才提到了两位落榜友人,牵动了弘毅兄的愁思,他才有感吟诵诗仙名句。” 王朗听了,微微一笑,点头道:“弘毅乡试前处境艰难,这鲤鱼归去的感受,定也深藏在心。” “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实际如何根本就不重要,因为旁人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东西。” “就如我在外人眼中,从不掺和新旧党争,可实际上,我与新旧两党都牵扯颇深。” 林宸听到这里,脑袋里有些乱,但隐隐把握住了其中深意,毕竟是世家子弟,若没有一点心机,又如何能安稳读书到现在? 郭臻眼中露出思索之色,接着拱手道:“多谢王阁老指点,学生刚刚确实孟浪了!”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刚开始时,不妨多看多听,少说少做,朝政到底如何,终究要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 “学生谨记在心。” “好了,便不打扰你们了,恩荣宴是你们与从前的告别,好生品味吧。” 王朗说话时,回头向后看了一眼,随后离去。 “弘毅兄,昨天听说王阁老派人送礼相贺,还以为只是谣传,今天看他对你如此客气,看来王阁老很看重你啊!”林宸松了口气,刚才王朗在侧,他表现恭敬,看似如常交谈,其实心弦时刻紧绷,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内阁大学士,放到郭臻前世,就是总+理级别的人物,林宸虽然中了进士,可还未经历官场洗练,面对这种人物,当然不会轻松,短短时间内所耗心力,比起会试也差不了多少,是以要用话题来排解。 不过,不等郭臻回话,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弘毅,你的名字、考卷我这些天看了不少,但今日才能真正交谈。” 林宸循声看去,刚刚放下去的立刻又提了起来:“赵…赵次辅!” 来的人,赫然是大明次辅,新党魁首,今科主考官赵昱。 这位赵次辅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往这一站,立时带来一股压迫感,别说林宸骤然之下呼吸急促,就算是郭臻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好强势的气场!” 郭臻、林宸心中暗暗感慨,随即两人恭敬向赵昱行礼:“见过老师!” 赵昱乃是会试座师,自然当得如此称呼。 赵昱点点头,视线落到郭臻身上:“弘毅,你的考卷我看了几遍,很有见地,虽然在细节处还有瑕疵,但对市易的见解很是深刻,对今时弊端更有清醒认识,待有机会,你我当细谈一番。” 说着,赵昱勉励了郭臻、林宸几句,便就先离开。 林宸满脸羡慕地说道:“弘毅兄,朝中多位内阁大学士看重你,这可是大大的吉兆啊!” 郭臻哑然失笑,摇摇头道:“如果只有一人看重,那是好事,可如今这局面就未必了,而且……” 说着,郭臻环首四顾。 因为王朗、赵昱的相继到来,诸进士看过来的目光,都有了明显的变化,隐含各种心思。 新党和中立派的代表人物,先后与郭臻说话,都是谈笑风生的模样,这个画面当然逃不过其他人的眼睛。 这宴上诸人表面看似平和,称兄道弟,其实暗藏心思,不过各自掩饰,场中的任何一位内阁大学士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两大焦点先后出现在郭臻跟前,却堪称扎眼。 感受着诸人目光,郭臻暗自摇头:“无怪乎有人说百官实乃百棺,处处污秽,没有一丝洁净,如今一看,预备官员的心思也都是百变不定,有了勾心斗角的趋势,今后自己得多走点心了。” 第127章 封官授职,入翰林院 感慨之余,郭臻并没有因此刻意收敛,而是表现如常。 没过多久,这次殿试的探花武谚又过来了,两人都从对方的体态动作看出对方练了武,聊了好一会,颇为投机。 郭臻和武谚聊了近半个时辰,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却没有多少变化,这样的目光一直持续到几天后的授官之时,都未见变化。 授官这天,郭臻首次踏入金銮殿内,他虽然曾在传胪大典时远远观望,而今真的步入其中,与文武百官站在一起,才有另一番感受,好似自此之后便能操纵权柄,当真是一入庙堂天下倾。 郭臻身后,张岩与武谚相随,余下还有二十五人,都是今科进士,便是今日得官的全部人数了,除了一甲三人之外,这余下的人都是经过了庶吉士选拔,才能立于此处。 站在殿中,受百官注视,这些人虽然紧张,但经过殿试后的一系列仪式,多少有了定性,并未出现多少不适。 过了一会,皇帝坐上龙椅,有礼部尚书宣召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贤才郭臻、张岩、武谚……” 诏书很长,郭臻等人架臂躬身,静静等待,没有人露出不耐之色,反倒有人显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 “兹授郭臻,翰林院修撰……” “授张岩,翰林院编修……” “授武谚,翰林院编修……” “授予宁弈,翰林院庶吉士……” “授予林宸,翰林院庶吉士……” …… 随着一个个名字,一个个职位从礼部尚书口中喊出,郭臻能清晰感应到,被封众人的激动与兴奋。 整个授官大典没有持续多久,新科进士们便离开皇宫,然后前往吏部备案。 出了吏部,郭臻、张岩、武谚被人领着步入翰林院。 翰林院占地不大不小,远远地看去,能感受到非同寻常的气息。 好一个文思荟萃之地! 郭臻随着引路人,与张岩、武谚一同踏入门中,脚踏实地的瞬间,脑海中不由浮现书上和民间流传的一些事情。 大明设有内阁,执行宰相职权,自大明立国以来,除立有大功之人被破格提拔,大部分的内阁大学士,都有在翰林院任职的经历。 大明立国两百余年,渐渐形成以文统武的局面,文人最高的资历就是进士,但凡内阁大学士没有不是进士的,而在进士里面也有划分,分三六九等,其中能入翰林院的,无疑是上上之选。 立于中枢,位列翰林,可在皇帝面前行走,虽然没有决策权,但时而起草诏书,等于是秘书处,尤其是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分别得了从六品的修撰和正七品的编修,是正式编制。 余下那二十四个庶吉士名额,非但无品,还要时常考核,等于是实习生,至少要三年才能得到品级。 这么一看,郭臻等人一开始就省了一品、两品的晋升,不过,历史上倒也有几位内阁大学士是庶吉士出身,可见起点虽然不同,但同列翰林机会众多,终究和其他官员不同。 至于剩下的进士,要么担任京官,要么就要外放,需得先经历官场沉浮,挣扎晋升,那外放的更要失去在京城构建人脉的机会,这在官场上是相对不利的开局。 像今日授官,其他进士还要等候安排,郭臻三人就已被提前领过来熟悉翰林院的情况了。 走着走着,郭臻抬手指着深处的一座楼阁,开口询问道:“那座楼是做什么的?” 那带路的人年龄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路上倒也激灵,妙语如珠。 带路人知晓郭臻是新科状元,不敢怠慢,顺势看去,立时就答道:“那座楼是翰林院的藏书馆,放着诸多典籍,其中不乏孤本,可谓是院馆的重中之重。” “藏书馆?”郭臻心中一动:“那可是个好地方,对我等为学之人而言可谓圣地,不知能否过去一看?” 带路人面露难色,挠了挠头道:“藏书馆轻易不能进入,小人也从未进去,不过大人您是新科状元,又是翰林修撰,想来和吴侍讲说一说,定当无妨。” “需得吴侍讲允许?” “不错,这藏书阁平时都是吴央—吴侍讲坐镇其中,他看管甚严,非编修整理之时,旁人很难进去,到了……”那带路人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转移话题。 不过,对面确实也有人迎了过来。 看带路人就要退去,但郭臻瞧着带路人面孔,心中一动,问了一句:“这一路上倒是忘了问小哥姓名。” “大人不必这般客气!”带路人连忙摆手道,“小人叫做严小鱼,当不得大人的称呼,我在翰林院里当差,今后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叫小人便是。” 说完,严小鱼一个转身就走了。 郭臻也不追问,对面已有清朗声音传来:“三位总算来了,几位刚刚去吏部登册,随后就有人过来通知,我等便在这里等候了。” 说话的同时,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容貌英俊,气度儒雅。 “见过大人!”郭臻三人一看那人衣上补子,就认出是翰林侍读学士刘耽。 按照规矩,总理翰林院事务的乃是那翰林学士,为五品官衔,历代都由礼部尚书兼任,只是尚书何其繁忙,是以这种名头只是朝廷用来显示对翰林院的看重,真正执掌翰林院实权的,正是这侍读学士。 翰林院的一把手亲自相迎,郭臻等人就算再不懂行情,也知道这是隆重迎接,自然要投桃报李。 简单地说了两句客气话,那刘侍读又道:“本官来给各位引荐,这位乃是吴央—吴侍讲……” 说话声中,一名同样穿着官服的国字脸男子走了过来,此人迈步上前,周围气氛顿时变化。 刘耽话说的时候,众人如沐春风,而吴央一走过来,都没有开口,压抑气场就笼罩四周,不过郭臻等人也不是寻常人物,并未因此显露出什么异样,不动声色。 这翰林院除了翰林学士之外,还有侍读、侍讲、编撰、修编、检讨、五经学士、典籍、侍书、待诏等等职位,品阶依次为五品一直到八品,除此之外,就是无品的庶吉士了。 这等布置,其实是个微型的权利场,足以让郭臻稳步踏出入官第一步。 第128章 乔迁新家,常府拜访 这时,刘耽又道:“翰林院平时清闲,但也有些制度、文书要熟悉,几位明天过来,就可随着吴侍讲去藏书馆看一看,熟悉熟悉环境,对了,等下领了腰牌,便让人带着你们去那工部领取宅子。” 京官任职,朝廷会在城中分配住处,以郭臻等人的官职品级,多数都是一座院子,也算是在京城了有了落脚之处,不过,日后如果异地为官,这宅子还是要收走的。 这也是官员的福利之一。 “多谢刘大人挂心!”郭臻等人又是道谢,气氛融洽。 整个翰林院,也给人一种安逸、平和的感觉,与郭臻从前经历的环境截然不同。 当天傍晚的时候,郭臻搬入了城东的一座三进的四合院里,张虎、林雄、小伍欢天喜地打扫、拾挪,别提多高兴了。 小伍一边干活,一边感慨:“还是当官好呀,这么大的京城院子,可得多少钱啊,朝廷说给就给了!” 张虎闻言,立刻就皱眉斥责:“休要胡说,这院子是分给公子安顿的,又不是给了公子!” 小伍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我自然晓得!” 屋里,郭臻一边整理常看的书籍,一边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本来,郭臻准备高中状元后回一趟南京,一来看望家人,二来依约迎娶徐雅薇,但现在朝廷给郭臻安排了翰林院的职位,在适应翰林院的工作之前,郭臻是无法离开京城了。 如此一来,郭臻就有了接母亲、妹妹还有徐雅薇来京城的想法,这个念头一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 最终,郭臻决定派张虎回南京,接上母亲、妹妹还有徐雅薇,然后随着养心斋的商队一同返京。 家人的问题安排妥当后,郭臻又开始思考如何应对来自田观的威胁,只是,郭臻的思绪才刚刚展开,敲门声便响起了。 郭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即亲自过去开门。 来人赫然是那常府管事常兴,他带了些水果过来,先是祝贺郭臻乔迁,然后又说出来意:“郭大人,我家老爷设下晚宴,想要邀请郭大人今日赏光。” 郭臻微微思索,给出了答复:“既然贵府诚心相邀,郭某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常兴见郭臻答应,满意离去。 由于立足京城时日尚短,郭臻纵然有些名声,但人脉没有建立起来,这次搬家就显得冷冷清清,除了交好的林宸,以及常府管事常兴,竟是再无人来。 郭臻收拾书房到傍晚,看了下天色,就出门购买了一些拜访礼物,然后赴常府之宴。 常府在京城民间的名声很大,郭臻稍微问几个人,就轻易找到了地方。 在一处道口,郭臻看到了常府的红漆大门,门前站着四名护院,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四人身上的精悍气息,好像四根柱子定在门前:“不愧是京城大户,这四人应该都身手不凡,放到军中也算得上一方好手,可在这里只能给人看门护院。” 四名护院见到郭臻走来,立马警觉,等看清面容,又露出恭敬神色。 其中一名护院转身走进侧门通知门房,那门房探头一看,又迅速缩回脖子,急急入院,看样子是去通知府中主人。 整个过程极快,分工合作之下显得训练有素,与郭臻以往见到的人家很是不同。 这时,一个护院迎了上来,拱手施礼道:“郭大人,您来了!” “嗯!”郭臻微微点头,然后问道:“这位兄弟如何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身份?” 那护院答道:“知道郭大人要来,常府上下之人都看了郭大人的画像,是以一眼就能认出。” 这话让郭臻略感意外,他没有料到,常府竟会如此兴师动众。 就听“嘎吱”一声,红漆正门竟被打开,一名气度威严的中年男子,领着几人迎了出来。 中年男子到了郭臻跟前,笑着说道:“在下常宣,郭公子能来,常府因此蓬荜生辉!” 常宣? 这个名字对郭臻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他与此名的主人并无交集,熟悉则是由于此人乃是内阁大学士常衡的长子,常家的下一任家主,街巷闻名。 常宣能亲自出来迎接,还如此客气,立马将府外的几名路人给惊呆了,就连几名护院同样一脸震惊,比之路人犹有过之。 护院虽然被通知有贵客临门,但也没料到常宣会亲自迎接,而且一言一行间谦恭有礼,和平日里的形象截然不同。 “郭公子,这边请。”在路人与护院的惊骇中,常宣领着郭臻入了正门,进了常府。 待得众人入得门内,几名路人才回过神来,彼此询问,想知道被常宣亲自迎接的人是何方神圣。 “常宣叫他郭公子,想来这个人姓郭。” “这人也太年轻了,何以会让常宣如此对待?我若记得不错,这常府的未来家主可是有些年头没公开露面了。” “我记起来了,他是这次的状元公,郭臻!” “原来如此,难怪被常宣如此客气相迎,那状元可是天上的星宿转世!” …… 路人多为寻常百姓,对朝局不甚了解,便用自己的认知去猜测世家大族的想法,在他们眼中,状元是了不得的人物,便自然而然地觉得,对世家大族而言,状元同样意义非凡,需要厚礼相迎。 但是,对熟悉常府事物的护院而言,却深知其中的不同寻常,面面相觑。 却说郭臻步入常府,被常宣带着,走过内院走廊,脚下不停,一路向着后宅而去。 常宣也不解释,只是这般前行,郭臻更不发问,等到了常府深处,一座独院跃然眼前,前者停下脚步,回头道:“郭公子,这次是家父邀你过来,想必你多少也知道了一些,里面请!” 说着“请”字,但常宣自己却没有动作,郭臻则不啰嗦,迈步踏入独院。 就布局而言,这座府中院的位置很是诡异,位于院落深处,却不是后罩房,仿佛刻意独立出来,就是为了和其他地方区分开来。 院里并无特殊之处,仿佛普通人家的院子,院角摆放着两个花盆,种的应该是梅花。 郭臻步入独院,朝正中的屋子走去,进入屋子,郭臻发现屋内布置颇为简陋,但桌椅俱全,里面还放着一张靠椅,上面躺着一人,正是内阁大学士常衡。 第129章 对话常衡,险些迷失 对于关照自己并给自己足够尊重的常衡,郭臻很有好感,恭敬行礼道:“拜见常阁老!” “弘毅无需多礼!”常衡摆摆手,然后从躺椅上起来:“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郭臻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然后有些疑惑地问道:“常阁老,不知你招我前来所为何事?” 本能地,郭臻觉得常衡让他来常府,应该不只是吃一顿晚饭。 常衡目光望向屋外,说道:“你老师给我来信了,让我关照一下你。” “程师?” “不错!” “他还不知道你考中了状元,但对你考中进士很有信心,因为担心你初入官场,特意来信让我关照你一番。” “程师之恩,我必当永记!” “人不能忘本,毅之兄的恩情你确实需要永记,对了,你可知近来若不是你运气好,可能早已经栽了好几次?” 可能已经栽了好几次? 郭臻脑海里立马浮现田观的身影,当即试探着问道:“常阁老指的可是田观算计我?” 对于郭臻的这个回答,常衡很是惊讶:“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田观在圣上面前诬告你为毅之兄被贬叫屈,诬告你发表不满圣上的圣裁!” “什么?田观还做了这事?” “你不知道这个?” “不知道,我只知会试的时候,田观安排担任巡考衙役的远亲田勇想伤我手臂,让我无法顺利考试,会试结束后,又想诬陷我考场舞弊。” 这两件事,是郭臻收买田勇后知晓的,可郭臻没想到的是,田观居然对他还有算计,居然在皇帝面前诬告他。 常衡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田观在诬告郭臻之余,还做了这两件事:“弘毅,你到京城后可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田观?” 郭臻仔细回忆一阵,随即摇摇头:“传胪大典时百官齐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田观。” “看来,田观之所以对付你,根源还在于毅之兄。” “程师之前并没有告知他和田观的恩怨,常阁老可否跟我说说?” “毅之兄与田观的恩怨,一开始起于政见不合,而恩怨激化到无法解开,要源自毅之兄当着文武百官以及圣上的面,骂田观是佞臣。” “原来是这样!”无端被牵连,郭臻心里虽然有一些不舒服,但也仅此而已,很多事情都是有好有坏,在享受程膺这个老师带来的好处的同时,也要做好承受连带坏处的心理准备:“既然老师和他结怨,那我被田观针对也算情有可缘了!” “你和田观已无回转的余地,可曾想好如何应对他的算计?” “暂时没有!” “既然没想好,那暂时不要想了。” “这是为何?” “你刚中状元,而且还是连中三元,如今正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短时间内不敢对你出手,除此之外,大明将生乱局,你的精力该集中在如何应对大变局之上。” “大变局?” “朝廷内外的许多矛盾,因为科举考试暂时掩盖,随着科举考试尘埃落定,它们又将涌上台面,北疆近来有败报传来,中原镇压百姓叛乱也不顺利,加上旧党不甘权利失去已蓄势反扑,如此种种都是大变局的征兆。” 常衡这一席话让郭臻大为震动,参加科举考试这段时间的安逸,让他几乎忘了大明这架马车已到了悬崖边缘,安稳犹如回光之返照,只是暂时,大变局、大动乱才是未来一段时间的主题。 意识到这一点后,郭臻对于任职翰林院,对于在翰林院先熬熬资历,已是毫无兴趣。 若是太平时期,在翰林院任职是平步青云的最好官道,但如今大厦将倾,入职翰林院苦熬资历,便不是最佳选择了。 想到若不是常衡提醒,自己险些迷失,郭臻起身恭敬向常衡行了一礼:“常阁老,多谢提点!” 常衡摆摆手:“弘毅不用客气,我和毅之兄交情深厚,他既然托我关照你,那我自然得做些什么,再者,我这样做也是有着私心。” “有着私心?这话何解?” “若是在太平时期,以常家现在的权势,再延续百年富贵绝不成问题,可天下乱象已显,而我因为身体不好,时日已是不多,后继者常宣又只是守成之辈,未来怕是……弘毅你果敢坚毅,未来不可限量,若是常家将来有难,还望你不忘今日提点之情,扶常家一把!” “常阁老严重了,未来如何犹未可知……不过,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定然不忘常阁老今日的提携指点之恩!”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田观那边你无需费心,我会帮你压一压他。” “那多谢了!” 也就在这时候,常宣走进屋子,先向常衡恭敬行了一礼,然后对郭臻说道:“郭公子,晚宴已经备好,请随我来!” 郭臻点点头,随常宣过去,这一场晚宴,宾主尽欢,宴后,常宣亲自将郭臻送出府。 回到自家院子,郭臻径直进入书房,一边看书,一边调理思绪。 今天和常衡一番对话,不但让郭臻知晓了田观针对自己的原因以及下的哪些黑手,更关键的是,郭臻从迷失中走了出来,重新理清了未来的大势。 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变局、大乱局,继续在翰林院求安稳肯定是不行的了,自己需要掌控力量,最好是军权方面的力量。 一旦进入真正乱世,军权和强兵无疑最能给人底气,同时,拥有军权和强兵,也更容易实现抱负,阻止某些悲剧的发生。 但要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毕竟,自己才刚刚从文官之路上起步。 之后几天,郭臻明面上照常到翰林院熟悉环境和公务,暗里却在琢磨未来的出路。 皇宫! 赵昱早朝之后被一个小黄门引到了御书房外等候,在这期间,他思考良多,多是国政,但最后又想起了郭臻:“不知郭臻对翰林院的规矩熟悉了多少,过个几天,得找他聊聊他对新法变革的看法。” 郭臻的考卷让赵昱大生知己之感,有心想要深谈,只是国务繁杂,无暇分身。 毕竟,监考会试的半个月,赵昱与外界隔绝,很多公务都有迟滞,再加上几部新法试行京城,也引起了诸多问题,忙得赵昱根本脱不开身,每天的闲暇时间很少。 第130章 有意外放,打理兵阁 就比如今天,如果不是皇帝召见,赵昱怕是一下朝就要赶往内阁处理公务,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其他。 “监考会试隔绝几日,既是为了选拔人才,也有刻意隐匿,放任商贾施为的意思,好让他们和背后之人从暗处跳到明处,如今已到时候,该收网了……” 想着想着,赵昱盘算起下一步的施政方针,想的入神之际,却有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赵次辅,圣上让您进去!” 赵昱收敛思绪,循声看去,入目的是那白面老者,他礼貌的一笑,就要迈步,那白面老者却靠近几步,低声道:“圣上找赵次辅过来,是有事要商谈,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说完之后,白面老者就神色如常地将赵昱引进殿内。 只是,赵昱与白面老者早有默契,一听这番话,心里就大致有数了。 “赵卿来了!”里面传来朱常英的声音,他的面庞有些苍白,眼里还有血丝,显然又熬了一夜,早朝时在金銮殿上,因距离的关系并不能看个清楚。 这朝后留对,体现的是皇帝信任,自从变法开始,赵昱时常能有如此待遇,很多新法在颁布前,都是君臣二人这么商量着起头,又由其他人查漏补缺,最终成型。 这次也是一样,君臣二人先就几项变法的细节谈了一会,跟着又聊起了兵事革新的事情。 对于这点,赵昱并不赞同,只是碍于皇帝对新法的支持不好明说,一直都采取着拖延战术,指出朱常英想法中的疏漏,却又不能太过,里面的度委实难以把握。 即便如此,双方因为兵事革新也是引发越来越多的不快,说了还没多久,朱常英就气呼呼停下了争论,怒视赵昱。 赵昱则沉默以对,他虽然急于变法,虽然急需皇帝的支持,可若是因此就事事都顺着皇帝的心意,那在他自己眼中就成了奸佞了,在他看来,既然坐到了内阁次辅这个位置,总是要有点担当的。 朱常英见赵昱不说话,气了一会,却也没辙,这招赵昱不是第一次使出来了,早就轻车熟路:“算了,朕与赵卿的分歧以后再论,朕今天让你过来,除了迫在眉睫的变法之外,还有一事。” 赵昱暗道一声‘来了’,接着便道:“圣上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这个时空大明皇权的基础,是士大夫和官僚体系的支持,除了太祖朱元璋时期皇权至上外,其余时候,大明皇帝和臣子并非扭曲的主仆关系,而是单纯的上下统属。 “有关郭臻的事!”朱常英并不绕圈,以他的身份也没必要掩饰:“朕想了一下,郭臻才学过人,当好生磨练,所以有心将他调去地方,为一任父母官,也好培养才干,日后方能为国之栋梁。” 赵昱皱起眉来,他知道朱常英虽然点了郭臻为状元,但心中芥蒂未消,加上居于深宫,容易被人影响,怕是听了什么人的话,又生了疑心,想要再观察一番。 其实,这倒未必是坏事,只要郭臻安分守己,这点怀疑很快就会变成愧疚,最后化作丰厚的补偿,足以让郭臻在官场上青云直上。 只是,这样一个对变法见解深刻的人,却被放到地方,在赵昱看来颇为可惜,但想起白面老者的提醒,刚才又因兵事革新一事与朱常英闹了不快,倒是不好直接反对,否则很可能弄巧成拙,反而让皇帝对郭臻再生怀疑。 赵昱想了想,只能委婉地说道:“圣上,历代状元没有这么快被外放出京的,更何况郭臻初入官场,为翰林院修撰,也该好生沉淀。” 这也是赵昱的真心话,郭臻身为状元,这么快就被打发出京,传出去不利于他的前程。 “修撰之职就让他兼着,有个京官名头,也方便他在外行事!”说着说着,朱常英语重心长地说道:“郭臻潜力不俗,岂能困守一院?正该到地方上历练历练,才好为朕的左膀右臂。” 其实,朱常英也有顾虑,知道郭臻三元及第,只等名望和学识累积,很有希望成就大儒,到时候反而不好调配了,这才急于行事,想在郭臻名声大起前,先敲打敲打也好日后掌控。 “圣上,这般兼任于理不合,且郭臻刚入翰林院不到一月,这么快就调离出京,怕是会引起非议,如今新法推行不久有不少阻碍,如果……”赵昱心里清楚,这兼任京官其实是朱常英对郭臻心有愧疚的表现,所以这般接话,从而加重朱常英的这种心理,让郭臻能得无形好处。 果然,朱常英听了这话,略有焦急,抬手摆了摆手,就要反驳,却把桌上杯盏打翻,茶水滚落桌上,湿了几份奏折。 朱常英犹豫一阵,最终做出决定道:“赵卿所言有理,郭臻确实不宜这么快调出京城,那便以半年为期吧。” “接下来半年,郭臻便继续在翰林院任职,至于具体职事……” “郭臻殿试时的策论很是精妙,显然对兵事颇为熟悉,那翰林院图书馆的兵阁不是许久没人修编整理了么,正好让他过去,顺便也能学些东西。” 赵昱心里如明镜一般,知道皇帝既防着郭臻,又有心培养他,希望郭臻成为日后兵事革新的中坚。 赵昱暂时稳住了皇帝,算是达到了目的,也就没有再反对,于此,这次君前奏对这才算是完毕。 翰林院藏书馆历史悠久,收藏着诸多经义典籍,甚至有不少大儒手稿,在很早的时候,一度成为读书人所向往的圣地,即便到了现在,依旧是诸多举子、读书人的目标所在,但目的已经有了变化。 随着历代阁臣多数都有着在翰林院中任职的经历,翰林院的政+治意义不断扩大,掩盖了其在学问、学术上的光辉。 即便如此,依旧不能否认翰林院的深厚底蕴,藏书之多,即使是一些传承多年、历史悠久的书院,依旧难以比拟。 当然,为数众多的藏书在收藏和管理上,必须要投入大量的人力防止混乱、散佚、腐坏,更要便于查阅,是以在这藏书馆内,也是按照书籍所属、内容,划分成了若干区域。 其中,兵阁一部正是用来收藏历代的兵家典籍和战役记录的地方,这里也是郭臻即将执掌和管理的地方。 第131章 家人到来,温馨幸福 第二天一早,就有官员过来正式宣布任命,郭臻接下圣旨后,当即往翰林院走去。 刚入院内,郭臻便碰上了之前给自己引路的严小鱼,通过这几天的侧面了解,郭臻知道严小鱼办事认真、勤快,便有心将他调到身边听用。 于是,郭臻将严小鱼叫住,笑着说道:“小鱼,我奉旨执掌兵阁,身边需要有人听用跑腿,你可愿意为我效力?” 严小鱼只是个不入流的普通杂工,听说郭臻要收他当随从,自然乐意,连忙回道:“小人…小人愿意!” “愿意就好,走,随我前往兵阁。” “可…可按照吴侍讲定下的规矩,小人并不能进入兵阁。” “你无需担心,既然圣上将兵阁交给我打理,那兵阁今后的规矩,便由我来定,走吧。” “是!” 翰林院的藏书馆原本由侍讲学士吴央执掌,他为人苛刻,一般仆从杂役根本别想进去,稍有违逆,立时就是责罚。 郭臻对此不是很感冒,便打算改一改兵阁的规矩,当然,改规矩只是表面功夫,真正的目的,还是从吴央手中拿回属于郭臻的权柄,尽管这权柄并不大。 郭臻带杂役严小鱼进入兵阁的消息,很快就被有心人传入吴央耳中,这让吴央很不满。 为此,吴央特意寻到郭臻,以上官之姿要求郭臻道谢赔礼。 郭臻哪会轻易服软,当即拒绝了吴央的要求,这让吴央更加不满。 之后一段时间,吴央经常利用上官之权对郭臻进行敲打,但都被郭臻给化解了,还顺势创出不少名堂,其中包括了一套书籍整理归类的管理方法。 这套书籍整理归类的管理方法源自后世,既科学而又便利,翰林院的一把手侍读学士刘耽看出了它的不凡,当即在整个翰林院推广,之后更是传到外面,被不少世家、书院所得,惊讶之余,纷纷引用。 四月六日,天气晴,郭臻一大早便带着林雄出城十里,在一处凉亭静静等候。 按照张虎的传信,今天上午,母亲、妹妹、徐雅薇她们就会到达京城城郊。 离家半年,郭臻想到不久之后能见到最想见的人,一颗沉稳的心也隐隐有些躁动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支商队出现在郭臻的视线内,在看到骑马领头的张虎后,郭臻知道自己等的人就在张虎后头。 郭臻朝着商队中的马车一路小跑,途中遇到的商队伙计、管事,纷纷向郭臻恭敬行礼。 郭臻考中状元而且还是连中三元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江南,作为养心斋名下的商队,他们都为拥有新科状元这样的大东家感到自豪。 郭臻来到马车旁,不等他开口,马车内已响起一道惊喜的呼喊声:“哥哥,哥哥,是你么?” 声音起处,一道身影掀开马车帘子,露出郭薰娇俏的面容。 看到郭薰,郭臻心中淌过一道暖流,满怀喜悦地回了一句:“妹妹,是我!” “哥哥,我好想你!” “妹妹,哥哥也很想你!” 随着郭薰走下马车,马车内又露出两张让郭臻魂牵梦萦的面庞,一张来自母亲张红玉,另一张来自妻子徐雅薇。 张红玉走下马车,一边打量着郭臻,一边说道:“臻儿,你瘦了!” 实际上,因为营养充足,加上时常锻炼的缘故,郭臻相比之前壮实了不少,但在思念儿子的张红玉眼里,郭臻还是瘦了。 来自母亲的关心,让郭臻感觉倍加温暖,郭臻激动地叫了一声娘亲,然后才将视线转移到走下马车的徐雅薇身上。 今天的徐雅薇外披紫色貂裘,眉目如画,肌肤如雪,柔顺的青丝垂至纤细腰间,在配上一丝绯红的脸颊,以及日光照耀,竟是显得格外妩媚动人。 郭臻走到徐雅薇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荑,然后深情地叫了一声:“雅薇!” 当众被握住小手,徐雅薇既感到羞涩,又感到欣喜:“臻郎!” “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挺好,就是…就是有些想你!” “我也很想你,每天睡前,脑袋里都是你的影子!” 简单寒暄之后,郭臻和母亲、妹妹、徐雅薇一同登上马车,然后往京城赶去。 到了自家宅子,郭臻本想让林雄去京城最有名的酒楼订一桌酒席,但被张红玉制止了。 张红玉知道郭臻最喜欢吃她做的菜,便不顾身体的劳累,准备亲自下厨。 郭臻一开始并不同意,但见张红玉坚持,加上徐雅薇说她向张红玉学做了几道菜,也想做给郭臻吃,郭臻便同意了。 当天晚上,郭臻吃着张红玉和徐雅薇做的菜肴,心中感觉幸福极了。 这些菜肴虽然只是家常菜,虽然口味可能比不上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但因为蕴含了亲情、思念与关心,却是让郭臻食欲大开,比平时还多吃了一碗大米饭。 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一边看着天上的明月,一边聊着家常。 从张红玉、郭薰口中,郭臻得知了郭家在南京城社会地位的大幅提升,不但时常有贵人来访,左邻右舍也都以成为郭家的邻居而自豪。 从徐雅薇口中,郭臻得知了魏国公府对自己评价的大幅改善,下人们对郭臻敬畏有加,对跟随郭臻做书童的小伍羡慕不已;老太君在与其她豪门老太太们聊天时,开始对郭臻冠之以贤婿;大舅哥徐胤爵对郭臻颇为推崇,时常将一句话挂在嘴边,那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就连和郭臻最不对付的徐文爵,也时常在狐朋狗友面前吹水,说姐夫郭臻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出口成章,三步可成诗。 而从郭臻口中,张红玉、郭薰、徐雅薇也知晓了郭臻赶考路上练武的艰辛;知晓了初到京城找不到客栈,连破六联免费入住的幸运;知晓了上元节文会斗诗比拼以及灯节猜谜的精彩;知晓了会试夺取会元的‘坎坷’;知晓了殿试夺取状元的有惊无险,以及传胪大典、跨马游街的光芒万丈…… 之后一段时间,郭臻一忙完公务,便陪着家人在京城四处逛逛,或是买买东西,或是吃吃特色美食,或是看看风景,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但却让郭臻感到格外充实和幸福。 第132章 缅甸国书,天子之怒 京城,皇宫。 隆兴皇帝朱常英近来脾气很不好,因为遇到的事情没一件让他顺心,先是蓟辽边镇被后金军突破,被掠去数万百姓和无数钱财,再是朝廷任命的剿贼总督胡振在陕西中了起义军的埋伏,不但折损官军三万,自己还丢了性命,更使得陕西形势几近糜烂。 就在朱常英心情郁闷之际,白面老者前来禀报道:“圣上,礼部主客郎中孟奇求见。” 朱常英皱了皱眉,把北疆的奏折放置在御案上:“他来做什么?” 白面老者如实回道:“孟奇说是缅甸王子送来了国书,要先请圣上过目,再与缅甸王子斡旋……” 朱常英闻言,眼眸微眯,眼眸中闪过一道杀意,这样凶悍之色,在白面老者眼中却是极少见的。 白面老者心下一凛,又道:“圣上,那缅甸王子傲慢之极,如此弹丸之国,竟敢不将天朝放在眼里,圣上何不将那王子驱走,倒也安生些。” 朱常英却是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缅甸虽然是小国,但却关系到大明西南边陲的安稳,他们只怕是知道了大明的底线,知道朕的难处,才敢如此,哼,那王子的傲慢只怕是用以触探朕的底线的。” 接着,朱常英摆了摆手道:“去宣孟奇吧。” 没过多久,孟奇徐徐踏入御书房,他年逾四十,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副雍容,那一双眼眸布满血丝,却也锐利逼人,只是此刻,那锐利之色锐减,换上的是些许惶恐,乍看之下,便可看出他是个干练之人。 朱常英坐在御案之后,方才那雷霆之怒早已烟消云散,倒是换上了可亲可敬的脸色,朝孟奇微微一笑,然后对白面老者吩咐道:“赐坐。” 白面老者去给孟奇搬来了锦墩,孟奇欠身坐下,拿出一份硬木外裹着红色绢布的国书,双手将其高拱起来:“圣上,缅甸国献来国书,请圣上参详御览。” 白面老者将那国书拿起,放置在御案上,朱常英呵呵一笑:“孟卿辛苦了!” 这一句话说罢,便将国书翻开,国书中的文字是汉缅两国文字同书而成,汉字为主,缅甸文字为副,只稍稍一览,便可知悉其意。 朱常英乍眼一看,那笑容顿时僵住了,眼眸中浮现重重杀机,咬牙切齿地将国书推下御案,起身负手,却是心事重重地在御书房来回踱步,每走一步,那怒意便增加一分,脸色难看极了。 天子之怒,有一种排山倒海的压迫,让白面老者和孟奇顿时色变,屏息不敢言。 孟奇一下子从锦墩上滑下来,跪倒在地,趴伏请罪:“圣上,微臣交涉不力,有辱国威,愿引颈受戮。” 朱常英冷笑回眸,冷哼一声道:“和你没有干系,哼哼,这缅甸弹丸小国,竟敢来要挟于朕,还敢大言不惭要我大明承认他们对腾冲、陇川、芒市三地的占有,哈哈哈,夜郎自大…无耻之尤…” 白面老者一听,顿时明白了,心里暗暗咋舌,这缅甸国疯了吗? 先帝也即朱常英之父朱胤真在位期间,曾与缅甸国发生大战,大明三战两胜,险些灭掉缅甸国,后因中原天灾,军粮不济,加上出征明军得了疫病,便退出了缅甸领土,并留下腾冲、陇川、芒市三地作为两国缓冲地带。 现在,这个缅甸王子竟是狮子大开口,真是什么条件都敢开啊。 朱常英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那眼眸中杀机毕现,陡然道:“孟卿,若是朕现在立即驱逐缅甸王子,令他终身不得踏入大明,是否合乎国礼?” 朱常英虽然大怒,却终是存留了些许的理智,到了这个时候,却仍然还在顾及外事礼仪。 孟奇趴伏在地,一动不敢动,声音却是铿锵道:“微臣以为万万不可,此次与缅甸缔结盟约,可以让大明抽调西南边军北上,彻底解决北疆危局,还请圣上三思。” 这份国书在常人眼里或许只是笑话,可是对于朱常英来说,不啻是战书,是羞辱。 可是偏偏,跪地的孟奇却是既悲愤又理智地道:“圣上不可不察,缅甸虽然国小,却也带甲十万,若是入寇西南,西南必定糜烂,依微臣看,缅甸王子立下这份国书,只是漫天要价,如果继续商议,或有回旋的余地。” 孟奇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身为主客郎中,此刻他的脑中无比的清明,若是先帝时期,或者再往上,大明确实不用将小小的缅甸国放在眼里,但大明现在内忧外患,若是平白多一敌手,无疑会让现在的大明形势雪上加霜。 孟奇磕头如捣蒜地继续说道:“圣上,缅甸国何足挂齿,可事关西南边防,以及西南边军北上,还请圣上息怒。” 朱常英胸膛起伏不定,撑住御案,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一双阴狠的眸子望向孟奇,咬牙切齿地说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你们就是这样替君分忧的?” 这句话诛心至极,孟奇双眸含泪,仿佛一下子变得老态龙钟起来,不断地磕头道:“臣万死难辞,万死难辞……” 朱常英一屁股坐在御椅上,双手紧紧攥着一笔朱笔,冷笑连连,那宽宏的作态消失的一干二净。 身为天子,朱常英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若说面对的是当下军力强盛的后金倒也罢了,可缅甸一个弹丸小国,却也敢如此嚣张,是可忍,孰不可忍。 良久之后,朱常英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些神采,他望了额头已经磕出血的孟奇一眼,却是出奇地冷静道:“罢了,孟卿,起来说话吧。” 白面老者连忙去搀扶孟奇,此刻的孟奇,那额头上已满是淤青,几处伤口流出泊泊鲜血,诚惶诚恐地复又坐在锦墩上:“圣上,这份国书我大明断不能接受,可也不能拒绝,当今之计,唯有一个拖字,只要缅甸王子滞留在京城,微臣慢慢和他谈,总有一日能挽回一些余地。” 朱常英恍然,心里却是在想:“别人都羡慕天子执掌天下权柄,可朕身为天子,却处处都是掣肘,做人难,为君更不易啊!” 有时候,朱常英真想豁出一切,不计后果的去做一些事情,只是心里存留的那点儿理智,却让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孟卿所言有理,斡旋的事你们继续进行吧,朕过几日要举行国宴,招待缅甸王子,化外之民可以无礼,朕岂能做禽兽?朕有些乏了,你退下去吧。” 孟奇连忙道:“微臣告退!” 第133章 讨价还价,无礼王子 孟奇离开后,朱常英坐在龙椅上,却是直愣愣地发呆,那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杀机腾腾,一下子却又增添了几分萧索,眼神落寞极了。 白面老者心中明白,此刻的皇帝不宜打扰,当即退出御书房,招来心腹小太监交代了一番。 长安街,郭臻忙完翰林院的事情后,正带着徐雅薇逛街。 逛到一间丝绸店时,郭臻见徐雅薇多看了丝绸店两眼,心中会意,当即领着徐雅薇进入店内。 这间丝绸店装饰颇为雅致,各色丝绸绢布摆放整齐,掌柜见来了客人,顿时笑着说道:“欢迎公子、小姐莅临本店,恰好本店刚从苏州进了一些新货,公子、小姐可以看看!” 说着,掌柜返身从货架上拿出一匹丝绸来,放置在柜台上,笑呵呵地介绍道:“这是最上等的横罗丝绸,花色也是最新的……” 这掌柜很会做生意,在看到郭臻、徐雅薇穿着不俗后,态度极为热络。 徐雅薇摸了摸那丝绸,脸上浮现满意之色,当即询问价钱。 掌柜笑着回道:“这种丝绸价钱略贵了一些,六贯一匹,小姐以为如何?” 徐雅薇没有出声,而是望了望郭臻,意思是郭臻来拿主意。 郭臻先前没买过丝绸,不知道苏州丝绸的价格行情,但以他前世的经验,还是试着讲了一下价:“掌柜的,六贯一匹太贵了,五贯一片如何?” 掌柜佯作为难地回道:“五贯出售要亏本,公子若是真心想买,那就五贯五百文,如何?” “五贯五百文还是太贵了!”郭臻如此说了一句,然后给徐雅薇使了个眼色:“雅薇,我们走!” 徐雅薇会意,当即随郭臻转身向店外走去。 掌柜见生意要黄,顿时急了,连忙说道:“公子、小姐且慢,这匹绸缎五贯卖了!” 徐雅薇眼露惊讶,没想到掌柜还真的再降五百文钱,对于出身豪门的徐雅薇来说,一贯钱本来不算什么,但这种讨价还价的感觉,让她感觉非常好。 郭臻结了帐,就要和徐雅薇一起走出店铺,这时,他赫然发现,店外居然布置了许多甲士和衙役,迎面更是走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儒生见到了郭臻,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郭兄,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来人名叫孟宇,与郭臻同一期考中进士,他的父亲正是礼部主客郎中孟奇。 孟宇今日神采奕奕,见了郭臻自然掩饰不住欣喜,只是没多久恍然想起身边的人,眼中的欣喜之色一下子消失不见,一丝黯然之色一闪而过。 郭臻哈哈一笑道:“孟兄怎么也逛绸缎店,莫非有了红颜知己?” 孟宇讪讪道:“郭兄说笑了,我是陪缅甸王子西图昂殿下前来闲逛的,殿下久居缅甸,对丝绸之物很是好奇,是以想来看看。” 郭臻目光一转,却是看清了孟宇身侧的缅甸王子,这缅甸王子年逾三十,皮肤黝黑半暗,鼻梁低矮,嘴唇略厚,唯有那一双眸子,却是显得咄咄逼人,又有一种深不见底难以琢磨之感。 西图昂头顶纶巾,也是穿着儒衫,想来是入乡随俗,可是这些汉服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不伦不类极。 西图昂的一双眸子先与郭臻的目光一错,最后却是落在了徐雅薇身上,闪露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徐雅薇被西图昂这么盯着,顿时感觉有些不自然,鼻翼轻微地翕动着,突起的胸脯一起一伏,脸色嫣红,却是不自觉地向郭臻的身前贴近,寻求郭臻的保护。 郭臻将徐雅薇护在身后,不屑地望了那西图昂一眼,专注地对孟宇说道:“孟兄既然是在代父公干,那我就不打扰了!” 郭臻朝孟宇拱了拱手,随即准备招呼徐雅薇一同离开。 西图昂直勾勾地打量着徐雅薇,微微一笑道:“小姐你好,我叫西图昂……” 西图昂的话音未落,郭臻冷眼望着西图昂:“我家雅薇很不好!” “这是为什么?”西图昂见郭臻不怀好意,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色,不过,他没有发怒。 郭臻晒然一笑:“谁见了你,又好的到哪儿去,让开,我们要回府了!” 郭臻牵起徐雅薇的手,笑道:“雅薇,我们走!” 缅甸王子来到大明的消息早已在京城传开,只不过郭臻才不管什么外交事务,缅甸什么的关他屁事,这南亚猴子居然这样看徐雅薇,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郭臻带着徐雅薇上了马车,大喇喇地掀开车帘对孟宇说道:“孟兄,后会有期!” 孟宇略显尴尬地说道:“郭兄好走!” 说完,孟宇瞥了一眼西图昂,却见西图昂灰暗的肤色上显出青白之色,双眉紧锁。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淡香扑鼻,徐雅薇渐渐镇定下来,犹豫了一下,才对郭臻说道:“臻郎,你不会笑话我吧,方才那缅甸王子真是无礼极了,我心中害怕才那样……” 郭臻用手轻轻点了一下徐雅薇的琼鼻:“我笑话雅薇做什么,那缅甸王子长得太像猴子了,莫说是你,就是我见了他,心里也发虚呢。” 郭臻三言两语就消除了徐雅薇的紧张,随即又道:“我看那缅甸王子估计是看上雅薇你了,哎……看到这个缅甸王子,我突然感觉自己既温文尔雅,又清新俊逸,即便叫来潘安、宋玉,也可一较高下。” 这番‘大言不惭’的话说出来,徐雅薇差点忍不住要翻白眼,不过唇边不禁泛出一丝笑意,语调却是带着嗔怒道:“就你会胡说!” 回到自家院子后,负责看门的小伍立马寻到郭臻禀报:“公子,宫里来人要见你。” 郭臻问道:“他在哪里?” 小伍回道:“来人安排在了正厅,就等公子过去!” 郭臻点点头,先让徐雅薇去后院,然后径直走向正厅,等到了那里,当即看到一个小太监在那里等候。 那小太监见了郭臻,碎步过来朝郭臻行礼:“郭大人,杂家叫张富,奉林总管之命,请郭大人参加后日的国宴。” “国宴?”郭臻有些意外,当即问道:“什么国宴?” “圣上要设国宴招待缅甸王子,郭大人是新科状元,理应到场。”小太监说完这句后,又补充道:“林总管说,圣上对缅甸王子不满,但碍于礼法不好惩戒,如果谁可以扬大明国威,必是一件大功。” 第134章 参加国宴,王子狂妄 小太监口中的林总管正是白面老者,其人掌管司礼监和东厂,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 郭臻虽然有些好奇白面老者为何给他如此善意的提示,但还是拱手谢道:“麻烦公公回去后替我谢谢林总管!” 郭臻说完,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塞在了小太监手里,后者推推攮攮地接下,一张脸好似笑开了花。 接下来两天,郭臻除了照常陪伴家人外,其余时间都在翰林院的兵阁内研读兵法。 兵阁内存着不少兵书、战策和大明内外战事的内幕资料,身处宝地,郭臻如果不好好利用一番,实在是太浪费了。 时间如水,匆匆而逝,很快就到了国宴那一天。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沥沥淅淅的小雨布满京城上空,好似为京城披上了一层轻纱。 一大早,郭臻便坐上马车,径直往皇宫赶去。 国宴在皇宫举行,马车停到开仪门,郭臻撑伞下车,向禁卫报了姓名,又送上请柬,禁卫搜查了郭臻一番,这才请他入内。 过了开仪门,眼前豁然开朗,远远望去,那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雨幕中,坐落在花团丛影的阁楼宫院,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恰似一座座金色的岛屿。 由内侍引着,转眼便到了乾清宫,乾清宫那华丽的楼阁被一汪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那飞檐上的几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此时,宴会还未开始,可是赴宴之人却已来了不少,来客大多是一些礼部官员,还有诸殿学士,以及一些涉及外事的官员和各国使节,除此之外,还有几位皇子。 郭臻入殿,殿内百张桌案分列旁侧,遥遥相对,正中则是铺了红毯的过道,香炉生烟,温暖极了。 落座的宾客不少,郭臻由内侍引着,寻了一个桌案跪地坐下,在他身侧的,则是一个如沐春风的中年官员。 时候还早,非但是皇帝和皇子,就连各国的使节都未赴会,郭臻与邻座的官员寒暄起来,才得知此人是新党成员,名叫安远,在礼部担任从五品的员外郎。 过不多时,便有不少外使进殿,安远给郭臻指点道:“那人是高丽国使者……那个是倭国使者……那个是婆罗国使者……哎,也不知缅甸王子什么时候到,按常理也该来了。” 郭臻心念一动:“西图昂这厮还真是不守规矩啊!” 转眼功夫,宾客便来了个七七八八,众人在内侍指引下,各依位序坐好。 没过多久,鼓声传出,连接三通鼓毕,便有内侍高声唱喏道:“圣上驾到,诸卿免礼。” 人还没到,便先通知一声,通知之前,礼还没有行,就说免礼,郭臻觉得大明的规矩有那么一点点的怪异。 过不多时,有一支队伍迤逦自后殿进来,当先一人气度如虹,头戴通天冠,穿着大红冕服,在皇子和内侍的拥蔟下坐上龙椅。 这时候,殿内气氛有些古怪,皇帝来了,方才那喜气洋洋的气氛一下子戛然而止,郭臻起先还以为是皇帝驾临,大臣们生出畏惧之心,可很快他知道自己想岔了,不止是畏惧这么简单,而是一种尴尬,一种上至皇子,下至朝臣的普遍尴尬之感。 郭臻发现,大明皇帝都已经来了,可缅甸王子西图昂却仍没有来,这…… 见过狂的,没有见过这么狂的,郭臻不知道此时皇帝的心情如何复杂,想必龙颜大怒只怕是少不得了。 偏偏隆兴皇帝朱常英带着通天冠,珠帘之后的脸色不可捉摸,看不出喜怒。 一旁的安远低声道:“缅甸王子西图昂实在是太可恶了,圣上设宴,銮驾都已经到了,竟还不见他来,哎,为何事先无人去催促。” 郭臻想了想,低声道:“安大人,这种事若是催促就不好了,我们继续等吧。” “也只能如此了!”安远微微点头,可等了一会后,他又忍不住道:“西图昂那厮真是可恶,如果圣上震怒,看他又能笑到几时,哼,‘夜郎之国竟不知有汉’,真是罪该万死!” 郭臻闻言,冷笑一声道:“安大人只怕要料差了,西图昂那厮迟迟不来,绝不是因为什么事耽搁,而是故意的。” “郭大人是说西图昂那厮本就是要给圣上难堪?”安远脸色很不好,怒道:“他难道不怕圣上降罪?” 郭臻微微摇头道:“西图昂那厮不简单呢,又岂能猜不出以大明如今的处境,圣上绝对会忍气吞声,他近来在京城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在触犯圣上的底线,这厮不过是有恃无恐而已!” 安远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不再言语了。 随着时间推移,殿内渐渐安静,只有偶尔的咳嗽声,那龙椅上的皇帝巍然不动地端坐着,却也是静谧极了,仿佛眼前的事都与他并不相干。 只不过越是如此,殿内的气氛就越的压抑,所有人都垂下头,屏住呼吸。 唯有郭臻,却是在东张西望,不以为意。 过了许久,鼓声又起,却是晌午到了,前来赴宴之人都是留着肚子来的,现在已到了晌午…却还没有开饭的迹象,在座之人一个个难受极了,饥肠辘辘地继续煎熬,不少人在心中大骂西图昂的祖宗十八代。 就是郭臻,此刻也差点要忍不住了,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皇帝忍得住,他郭臻也忍不住,耽误了本公子的饭点,会导致胃部不适,胃部不适,容易引起慢性胃炎,西图昂这厮实在是太混账了。 殿内却是继续沉寂,仿佛所有人都与即将到来的宴会无关,一些老臣甚至干脆将跪坐改为盘膝,眼观鼻鼻观心,入定去了。 足足一个时辰,皇帝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默着,谁也看不清那珠帘之后的表情。 恰在这个时候,终于有内侍碎步进殿,声音带着惊喜地说道:“缅甸王子到!” 脚步骤近,只见缅甸王子带着两个随从慨然入殿,那黝黑的脸庞上却是挂着一副从容自若的笑容,进殿之后,朝龙椅上的朱常英行了一礼:“大明皇帝恕罪,小王久居东南,见惯疾风暴雨,却少见沥淅小雨,观京城雨景之下流连忘返,耽误了酒宴,实在该死!” 第135章 糊弄群臣,郭臻出手 西图昂这一番解释半生半硬,他的汉话倒也不错,不过用一种古怪的口音说出来,听了后却是有些刺耳。 龙椅上的朱常英,那冕珠之后的脸却只是显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一双眼眸透过冕珠射向西图昂,最后目光一转,又落在殿内的一处角落。 角落里,郭臻闭目养神,对殿内的情形充耳不闻,对眼前的事务莫不关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恬然气质。 朱常英微微一笑,却没有动怒,从容不迫地说道:“京城雨景乃是一绝,缅甸生僻,更该好好看看大明的江山美景,才能不虚此行。” 这话的言外之意似是在说缅甸是边陲小国,没见过世面是常理,朱常英并不怪罪。 以朱常英的性子,再加上缅甸国对于国策的重要,这种绵里藏针的话自是不会出口的,来者是客,岂可怠慢之?不过西图昂轻慢在先,反唇相讥一句已是很客气了。 西图昂有些不以为然,笑得更是诡异,连忙道:“皇帝陛下说的没错,大明的江山美景目不暇接,小王置身其境,见大明富饶至此,心感敬服。” 西图昂说到这里,略一停顿,又继续说道:“缅甸既小又穷,若能沾染大明恩泽雨露,则缅甸国上下都感念皇帝陛下的恩德,愿世世代代臣服天朝,永不违誓。” 靠,这厮太无耻了,见过不要脸的,却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大殿上无数轻蔑的目光落在西图昂身上,尤其是郭臻,一下子被西图昂的王八之气吸引,为他的风采所‘慑服’。 西图昂的话换个表述就是,皇帝老子啊,你家真是太富了,你能不能送我一些土地,一些金银珠宝、粮食古玩什么的,权当是济贫,只要你送了,我就世世代代认你做老大,好不好? 这种话,只有脸大、脸厚之人,才能说出口,实际上,西图昂说了这番话后,似有几分自得之意,显然对自己的汉话十分满意,得意非凡。 朱常英微不可闻的冷哼一声,张口欲言,不料西图昂呵呵一笑,继续说道:“皇帝陛下宴请小王,小王感激不尽,在小王的家乡有一样独有的特色瓜果,特带来给皇帝陛下和诸位大人品尝。” 对方既然送了礼物,朱常英倒是不再计较西图昂方才的嚣张了,微笑道:“朕最爱珍奇之物,爱卿献来看看!” 西图昂身后一个漆黑的壮汉便领着几个内侍出去,过不多时,又领着一连串的内侍端着覆盖着红绸的托盘小心翼翼进来,先是有人送上御案,随即便在每个桌案上放置一个。 众人掀开红绸一看,竟是两三个拳头大小的圆果子,外皮坚硬橙黄,竟还真是一件稀奇之物,前所未见。 朱常英好奇地将那圆果捡起,认真地打量了片刻,问道:“这是什么瓜果?” 西图昂回道:“敝国称它为石果,其汁肉最为鲜美,请皇帝陛下和诸位大人品尝。” 朱常英点点头:“石果,这名字倒是古怪。” 可很快,朱常英的脸色就变了,西图昂说了这么多,却一直没有说这石果该如何个吃法,看他的模样,只怕也不会说,这石果的外壳确实如石头一般坚硬,如果直接拿牙齿咬,只怕连牙齿都要崩碎。 西图昂这厮原来是不安好心,诚心想让大明皇帝,在众人面前出丑。 朱常英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却不得不保持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手捋髭须,默不做声。 殿下的群臣也猜透了西图昂的意图,又怒又急,朱常英若是被西图昂羞辱,必然龙颜大怒,君忧臣辱,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寻出品尝这石果的办法出来,只要有人先吃了,朱常英便可有样学样,消弭这场尴尬。 于是,很快就有大臣不顾体面去用牙齿咬,或是双手将石果放置在手用力掰动,或是命内侍拿匕首往那石果身上切割,手段各异,可是无论使用什么方法,不管是牙咬,还是掰动,亦或者切割,那石果却巍然不动。 反倒是大明朝臣滑稽狼狈的模样,引得西图昂身后的两个随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肆无忌惮,隐含着不屑。 朱常英脸色铁青下来,身侧的白面老者低声道:“圣上……是否叫老奴下去问一问西图昂这石果的食用方法。” 朱常英却是巍然不动,眼眸落在那石果上,一个小小的石果,却令整个朝廷颜面大失,这要是传出去,大明皇帝的威严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 朱常英的眼眸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强压住心头的火气,低声对白面老者道:“不许问,朕就不信我堂堂天朝上国,竟连小小石果都对付不了。” 白面老者默然,退到一边,他对朱常英太了解了,朱常英的脾气若是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这一次朱常英动了真怒,非要和西图昂争个高低不可。 大明皇帝和缅甸王子的奏对,虽然一直在和谐进行,可是在暗地里,却隐含着不知多少钩心斗角。 下头的大明朝臣,纷纷使出浑身解数,竟仍不得其法。 西图昂站在大殿上,从容伫立,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他自导自演的好戏,一双眸子漆黑如墨,闪动着轻蔑之色。 只是谁也没有听到西图昂心底那带着嘲弄讽刺的话:“天朝上国又如何?本王子略施小计,便让他们狼狈不堪,哈哈哈,天朝上国,也不过如此!” 殿外仍下着沥沥淅淅的小雨,殿内香炉冉冉,许多人的额头上已渗出冷汗,面对这坚硬如石的石果,竟是毫无办法。 这个时候,只见一人大笑起来:“椰子岂是这样吃的?只有蛮夷才抱着一颗椰子张嘴便吃,来人…去帮我寻些苇杆和冰块来。” 朱常英被这声音惊动,抬眸一看,透过冕珠却也将说话之人看了个清晰,朱常英随即大喜,这个在殿内大呼小叫的人不是新科状元郭臻是谁? 只见郭臻睁开微眯的眼眸,哈欠连连,很是慵懒地对一旁的内侍吩咐道:“你们怎么搞得,还不快去寻些苇杆和冰块来。” 郭臻的话音落下后,终于有内侍回过神来,他朝朱常英望了一眼,在看到朱常英微微点头后,便立即飞也似的去了。 第136章 打脸王子,再生挑衅 郭臻做出安排后,望着西图昂略显惊愕的面容,嘴角微微翘起,心道这厮真是好笑,居然拿个椰子来糊弄人,还说这是什么石果。 不过,这满殿的大臣也实在有点不争气,这椰子在海南岛也有,没错,大明应该叫琼州府,那里明明出产椰子,偏偏满殿的大臣竟连这椰子都未曾见过。 只是随即一想,郭臻便明白了,在座的都是京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琼州又是边陲孤岛,说得不好听点,只有犯了事的官员贬谪或流放才送到那里去,在座的京官们除非有被贬谪、流放到琼州的经历,否则很难知道什么叫椰子。 郭臻微微一笑,眼见那西图昂冷眼望向自己,便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嫉妒本公子比你帅么? 郭臻冷笑一声道:“哎,这明明是大明琼州府的椰果,怎么到了缅甸却取了个石果这样没有品味的名字。” “名字粗俗倒也罢了,缅甸王子既然进献椰果给圣上食用,却又为何不准备餐具?” “莫非贵国食用椰果时只用蛮力撕咬?哎呀,罪过,真是罪过,本官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一说,却又难免要得罪国际友人,若是不说,却又难免不显真诚。” “好吧,既然在座诸位如此抬爱,纷纷给予本官鼓励的目光,那么本官就放胆一言了。” “缅甸国这样食用椰果的方法,实在是野蛮之极,哎,野蛮也没什么不好,昔有塞外之人茹毛饮血,今有缅甸国王子教唆他人蛮力撕咬椰果。” “噢,对了,不知缅甸国在哪里?本官乃是新科状元,好歹也算是天文地理无一不知的饱学之士,听说过暹罗(泰国)、德里苏丹(印度)、安南(越南)、泥婆罗(尼泊尔),却从未听说缅甸这个地方,真是奇哉,怪哉!” 这一番话说出来,真是让人痛快极了,郭臻一口气说出了大明朝臣想说却不敢说的话,虽然放肆,却深得人心。 郭臻先是将缅甸与塞外之人类比,在汉史中,塞外之人茹毛饮血,乃是化外之民,言外之意,不就是说缅甸国与塞外之人一样是不通教化的野人吗? 之后,郭臻更是说出不少东南亚的国家出来,却独独没听说过缅甸这个地方,这意思很明显,不啻是对缅甸的轻蔑。 偏偏郭臻虽然满口恶毒之词,却是装作一副很真挚的样子,看不出任何故意轻视之心,仿佛他现在正在和人进行学术讨论。 至于侮辱什么的,哇,这是什么话?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污蔑,是诽谤郭某人的人品。 龙椅上的朱常英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郭臻一出手,不但替他解了围,还反过来给了西图昂难堪,这让朱常英方才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 “痛快,真是痛快啊!”朱常英抚着御案,努力憋住,使自己千万莫要笑出来。 西图昂却是眼睛冒火,勉强压住怒意,作出一副晒然的样子,试探着说道:“郭大人既然如此说,想必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了,那么不妨请郭大人先食用吧!” 郭臻不以为意地笑着回道:“本官先食用又有何妨,不过,大明有大明的吃法,比不得蛮夷,我们吃椰果也是有讲究的。” 恰在这个时候,内侍寻来了一盆冰块和几根苇杆,小心翼翼地捧到郭臻身前的桌案上。 在殿内众人关注的目光下,郭臻将椰果放入装有冰块的铜盆,然后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诸位,椰果的肉汁冰镇时最可口,以冰块降温,只需片刻即可食用。” 片刻时间很快过去,郭臻从铜盆中取出椰果,手指在椰果上摸索片刻,找准位置后轻轻一按,椰果便陡然露出一个洞来。 郭臻将一根中空的苇杆放入洞内,轻轻一吸,那椰果的汁水随即入口,带来清凉的同时,也带来了浓浓的椰子清香。 殿内众人几乎看呆了,心中万分疑惑,这椰果明明刀枪不入,众人使了许多办法都不能将它打开,为何郭臻轻轻一按,反而轻易将它打开了? 殿内众人纷纷有样学样,手指在椰果上抚摸,细细触摸之下,果然发现有几个薄弱处,于是用拇指重重一按,那椰果便破出一个洞来。 内侍们纷纷送上苇杆,殿内众人将苇杆探入,轻轻吸吮,说不出的高雅、自然。 朱常英大喜,尝了口冰镇的椰汁,笑着对西图昂说道:“缅甸王子,这椰果果然别有一番风味,请入座享用吧。” 西图昂尴尬一笑,眸光落在郭臻不远处的一个酒案上,施施然过去盘膝坐下,他的两个扈从则乖乖分列在他的身后,两对眼眸落在郭臻身上,流露出憎恨之色。 郭臻才懒得管他们,这个时代的东南亚小国林立,王子比狗还多,谁怕谁来着? 随着皇帝之围被解开,酒宴也正式开始,方才的尴尬似乎一下子转变了其乐融融的景象。 就是那西图昂也是笑吟吟的,这厮先是举杯恭祝大明皇帝朱常英龙体安康、国运昌盛,随后举杯来到郭臻案前,笑着说道:“郭大人,你我似有一面之缘,对吧?” 郭臻回之以假笑:“这倒是没错,我们两天前在一间丝绸店见过。” 西图昂语气热络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小王觉得郭大人似曾相识,来,小王先干为敬。” 说罢,西图昂果真将杯中酒水一口喝干,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郭臻。 郭臻晒然一笑,也是举杯喝尽。 西图昂这时又是说道:“郭大人的智慧令小王佩服,酒量也是极好,哈哈哈,比之我们的缅甸勇士也不遑多让!” 西图昂虽然惺惺作态,但在外人看来,却好似郭臻和西图昂乃是故交旧友在此重逢一般。 西图昂身后的一人突然抱着手上前,嘴边带着几分冷笑,叽里咕噜地对西图昂说了几句缅甸话。 郭臻望着跟西图昂说悄悄话的这人,见此人身材干瘦,也是面色黝黑,那双翻起的嘴唇,对着郭臻做出一副不屑的姿态。 郭臻心中不爽,当即问向西图昂:“缅甸王子,不知你这侍从说的是什么?” 西图昂显出一副很尴尬的样子道:“我这侍从只是胡说八道,郭大人不要见怪。” 第137章 王子吃瘪,继续作死 今天西图昂是酒宴的主角,自然引起不少人的关注,见他在郭臻这边驻留,因此不少人也留心起来。 郭臻神色不变,对西图昂说道:“本官最喜欢听人胡说八道了,缅甸王子何不为本官翻译一二。” 郭臻话音刚落,西图昂的扈从又是一阵叽里呱啦,仿佛在与人争吵一般。 西图昂显得很为难地看着郭臻道:“郭大人,我的这个仆人名叫哈克,他方才说,大明人写诗作画尚可,但论及喝酒,却是比不过缅甸的汉子,郭大人莫怪,他是无心之言,只是性子鲁莽了一些。” 莫怪? 这摆明是要挑衅的! 十有八+九还是西图昂这厮授意,亏得这厮还作出一副和事佬的样子,须知这样的虚情假意,任谁都能看明白,这种事只是心照不宣,无非是不想直接撕破脸。 郭臻晒然一笑道:“咦?缅甸人也爱喝酒吗?好极,好极,只是论及喝酒,大明人别说是缅甸人,就是什么塞外野人,也是比不过的。” 这番话出来,殿内立马传出窃笑,郭臻这是拐弯抹角地将缅甸人跟塞外野人联系在一起,西图昂几次要出拳,可是奋力一击下去,却仿佛是锤在了棉花上,不得力又收不回来。 只是仍有不少大臣正襟危坐,心觉有些不妥,堂堂天朝讲的是一个礼字,西图昂远来是客,身为上国,自该以礼待之,宾客无礼,主人就该争锋相对吗?如此一来,大明与禽兽又有何异? 更有一些人觉得郭臻只是在耍小聪明,两国邦交靠的是大智慧,郭臻并非礼部之人,如何能参透其中玄妙? 至于朱常英,此刻的心情自是复杂极了,郭臻与西图昂争锋相对,令他看得痛快,从本心上感到一种愉悦,可是在理智上,他却明白这样做并不符合礼仪,就算缅甸人失礼在先,大明又岂能与之为伍。 沉默片刻,朱常英却又释然了,郭臻不是礼部官员,更代表不了朝廷,他与缅甸使节说些不该说的话,亦无不可,反正又没有代表朝廷的态度。 西图昂既然想搞事,那就让郭臻陪他去搞,至少从明面上看,吃亏的是西图昂。 朱常英打定主意,冕珠之后的脸上,却是显出些许忍俊不禁。 郭臻方才那一番话,自是令西图昂面色一窘,好在他的脸黑,不细看也看不出失态。 西图昂深望郭臻一眼,觉得眼前这人像个刺猬,油盐不进,一时也拿郭臻没有办法,而且郭臻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头脑灵活,行事不古板,指东说西,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又说出什么来。 西图昂来到京城后,之所以越来越嚣张跋扈,让大明皇帝和礼部官员头疼,皆是因为上至皇帝下至礼部官员,都因为担心影响两国邦交,于大局不利,才让西图昂探知底线,开始得寸进尺。 不过,西图昂今天遇到郭臻,头疼的反而变成了西图昂自己,因为郭臻少了一些顾忌之心,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西图昂在郭臻手中接连吃瘪,也理智地回到座位上去,再不和郭臻说话了。 酒酣耳热之际,宴会逐而推向高+潮,教坊司的官+妓也纷纷入殿,轻歌曼舞,热闹极了。 带着几分醉意,气氛也逐渐融洽,西图昂频频自斟自饮,一双眼眸全神贯注地落在妙曼舞姿的官+妓身上,到了浑然忘我的地步。 就在殿内众人以为西图昂不会再弄出幺蛾子的时候,西图昂蓦然起身,笑道:“汉人喜歌舞,而我们缅甸重勇士,看了这舞蹈,我倒是想起中原前朝的一句诗词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西图昂又在故弄什么玄虚,不过,大家都没再指望狗嘴能吐出象牙来。 只听西图昂大声吟道:“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诗念出,殿内立马群情激奋,西图昂之前拿椰果来戏弄倒也罢了,可是在大明皇帝面前念出这句诗,便是大逆不道之举了。 这诗名叫《玉树后庭花》,作者殿内众人皆知,乃是贻笑后世的陈后主。 《玉树后庭花》以花为曲名,本来是乐府民歌中一种情歌的曲子,陈国后主陈叔宝却为它填上了新词,诗的开头概括了宫中环境,并化用汉朝李延年的“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诗句,来映衬美人美丽。 华丽的殿宇,花木繁盛的花园,没人居住的高阁就在这殿宇的对面,在花丛的环绕之中,美人本就天生的美丽,再经刻意妆点,姿色更加艳丽无比。 原本这确实是一首好诗,偏偏错在这诗的作者,陈后主乃是亡国之君,而这首诗也成为了人尽皆知的亡国之音,历朝历代都是严禁咏唱的。 西图昂念出这首诗,以他的心思只怕是拿来讽刺,可对于殿中之人来说,意义却是不同。 冕珠后的朱常英虽然不置可否,却已有一个御史拍案而起,怒叱西图昂道:“大胆,你身为王子,岂可如此无礼,你…你…你这无君无父之徒,难道不怕圣上治你大不敬之罪?” 这些饱读诗书的朝中大臣,若是说起道理来,那自是引经据典,旁敲侧击,出口成章,可是要他们去骂街,水平却是欠缺得多。 西图昂冷眼看着那御史,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道:“噢?小王又非贵国子民,何来大不敬之说,小王熟读汉人经书,适才一时感慨念出这句诗文,莫非这诗词有什么忌讳?” “你…你…无耻之尤!”那御史一时无言以对,只好咬牙骂了一句古代的国骂。 西图昂微微眯起了眼睛,淡然道:“这倒是怪了,堂堂大明朝的官员,竟如此评价小王,小王不知道这是否合乎礼仪?大明自称是礼仪之邦,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朱常英在沉默,那一双眼眸如刀锋一般划过一丝厉色,可整个人却仍是气定神闲的样子,显得并未动怒。 站在御案身前的白面老者看着这样的朱常英,更加不安,但是了解朱常英的他,更加清楚西图昂的挑衅已经过了朱常英的底线。 白面老者稍加思索,然后对对朱常英低声道:“圣上,这番邦王子如此狂妄,不可再姑息纵容了,老奴跟随圣上多年,从未见谁敢如此放肆,不如……” 第138章 奉旨骂街,借势辱敌 白面老者还没将话说完,就被朱常英挥手制止:“大伴不必多说,朕心里有数。” “西图昂这厮心机深沉,你以为他只是故意挑衅,哼,他这是要激怒于朕,是要朕失态。” “这厮心里清楚,朕是绝对不会拿他如何的,因为大明立国以来没有囚禁、处死使臣的规矩,就是再无礼的鞑靼、瓦剌、后金使节,大明也是以礼相待。” “可是只要朕被激怒,则失了礼,他便有了借口在国书的条件上讨价还价,朕偏不让他如愿。” 朱常英这一番话,似在为自己鼓气,又似在讽刺西图昂的把戏被他看穿,冷然一笑,抚案不语。 白面老者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却又觉得不甘,低声道:“圣上不能动怒,可是老奴以为,有人可以令西图昂这厮安份下来。” 朱常英眸光一转,落在低头品尝美味佳肴的郭臻身上,有些不置可否。 白面老者见朱常英打量郭臻,又是开口道:“圣上,要不要老奴知会郭臻一声,让他为圣上效忠?” 朱常英微微一笑,抿嘴不语,有些话是不需要说的。 白面老者心里明白,朱常英这是默许了,有些话朱常英不能说,得是他这个奴才自作主张。 悄悄的,白面老者退下殿去,等了一小会,才走到郭臻身边。 郭臻来皇宫之前,并没有吃早餐,此刻肚子饿了,并不像其他朝臣那般故作矜持,而是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宫中的食物确实样样都是精品,虽然每桌只有六盘下酒菜,可是味道却是好极了。 吃着吃着,一个白面老者突然出现在郭臻的身后,笑吟吟地低声唤道:“郭修撰…郭修撰…” 郭臻回眸,一见是白面老者,连忙行礼道:“下官拜见林总管!” “郭修撰无需多礼!”白面老者摆了摆手,然后小声说道:“如今大殿内缅甸王子蛮横无礼,郭修撰可有想过为圣上分忧?” 郭臻一听,顿时明悟,定是皇帝和白面老者见自己让西图昂吃瘪,想让自己代为出手整治西图昂一番。 大明皇帝最大,既然老大有吩咐,加上西图昂这人太过讨厌,郭臻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回道:“下官倒是很想为圣上效力,奈何不是礼部官员,怕胡乱出手坏了朝廷大事。” 白面老者拍了拍郭臻的肩膀:“郭修撰放心大胆地去做,你为了维护圣上和朝廷的尊严出手,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有功的!” 郭臻闻言,顿时‘勇气倍增’,奉旨‘骂街’,还有什么怕的? 郭臻往殿中一看,却是看到自己的仇人田观,因为想改变皇帝对他的不好印象,毅然站出来指责西图昂太过狂妄、无礼,但没料到西图昂这人脸皮极厚,又有急智,反被西图昂气得脸色铁青,只能手指西图昂:“你…你…你…” 连续说着几个‘你’字,后头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显然田观是被气坏了,一时之间寻不到攻讦的言辞。 这也怪不得田观,能参加国宴的朝臣,若是论风度,论忠心,论才华那都是大明一等一的,可是涉及到这种明嘲暗讽,让他们拽几句诗文去小小地讥讽一下还可以,真+枪实+弹干起来,却全都是绣花枕头。 郭臻与田观之间的矛盾依旧,虽然因为内阁大学士常衡的警告,田观不敢在明面上耍什么手段,但暗里的小动作却也不少,让郭臻烦不胜烦。 郭臻看到田观吃瘪,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他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田观和西图昂身边,对田观说道:“田大人,你…你…你个什么?” “圣上设宴,招待‘尊贵’的缅甸王子,你却在这里手指着缅甸王子出言不逊。” “你身为臣子,身为饱学诗书的儒者,你好意思吗?” “缅甸王子乃是国际友人,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到京城,为的就是两国邦交之事,是带着友情和微笑来的,你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人家,友邦诧异了怎么办?” 任谁都没有想到,郭臻再次出手,非但不是针对西图昂,而是将矛头直指田观,一时哗然,许多人情不自禁地在想:“郭臻莫不是疯了吧?” 田观讶然,好端端的郭臻这厮骂自己做什么?真是奇了怪了,郭臻这厮到底是大明人还是缅甸人?虽然自己与他之间龌龊不少,可是外敌当前,这厮也太拎不清形势了吧。 田观张口欲言,就要借势教训郭臻一番,可郭臻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怎么?田大人还不服气?你作为朝廷重臣,代表的是大明朝廷的威仪,可你这是什么样子,直如泼妇骂街,辱骂国际友人,真是斯文扫地,你这个样子像是什么话?” 呵斥完田观,郭臻又手指西图昂,继续说道:“缅甸王子何等尊贵,因为仰慕我大明文化,特意学了一口流利的汉话,甚至还会吟诗放对。” “如此雅士,你就狠心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斥责他?” “下官虽然只是区区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却是看不下去了,不管如何,也要为缅甸王子讨一个公道。” “你…你…”田观顿时无言以对,心感万分无语,郭臻的一张嘴实在过于犀利,他还没说一句,便有十句、八句话等着他,哪里是郭臻的对手。 田观哑口无言,心中一凛道:“郭臻这厮想报仇想疯了,自己现在和他扯皮,不管辩输辩赢都大失体面,不如让他随意折腾,看他如何收场。” 田观如此想定,随即冷哼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不再多言,闭目装死。 郭臻见状,也不追击,只是转身望向西图昂,笑呵呵地说道:“国际友……啊,不,缅甸王子,适才田大人出言不逊,请缅甸王子不要见怪。” 西图昂因为之前在郭臻手中吃了几次瘪,有些警惕地说道:“小王怪什么,只是心中有些好奇罢了,都说大明乃是礼仪之邦,君子之国,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郭臻微微一笑道:“是啊,是啊,不过呢,本官可以向缅甸王子保证,除了极少数人,大明多数人都是君子,就比如本官……” 郭臻笑得很灿烂,很诡异,一双眼眸直勾勾地看着西图昂,谁也不知他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第139章 缅甸之敌,王子心虚 被郭臻这般盯着,西图昂心中发毛,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西图昂不接话,郭臻又继续说道:“我们大明人的礼仪,分为两种,一种是君子之礼,另一种呢,是禽兽之礼。” “比如君子之礼,就好像本官见到内阁的几位大人,他们德高望重、淡泊明志、勤劳朴实、玉树临风、慈眉善目、古道热肠、高风亮节、德才兼备……” “咳咳,总之天下万般的美德,齐集于几位大人一身,见到这样的君子,本官自然行的是君子之礼。” 几位内阁大学士虽然见多识广,虽然听多了恭维话语,可被郭臻这么一夸,还是不禁老脸一红。 对此,西图昂只是面露冷笑,心知郭臻在故弄玄虚,正要开口打断,这时郭臻又是说道:“至于禽兽之礼嘛,主要是对某些胡乱说话的蛮夷,比如塞外野人什么的,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其实道理也是如此,因此这禽兽之礼,难免会态度恶劣一些,请禽……哦,不,请缅甸王子勿怪。” 西图昂眼眸中闪过一丝怒意,正要反唇相讥,郭臻再次打断他,佯作慌乱地说道:“缅甸王子,本官有言在先,这禽兽之礼绝不是针对你的。” “本官向天发誓,虽说缅甸也是蛮夷……哦,不对,不对,缅甸绝不是蛮夷,本官断没有这样的心思。” “缅甸怎么会是蛮夷呢?他们明明很讲礼的嘛,比如他们居然会吃椰果,还会……还会……还会……” 连续说了几个还会,郭臻脸色有些紧张了,心虚地问向西图昂:“缅甸王子,不知贵国人还会什么?” 西图昂冷哼一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咦,贵国人还会胡说八道!”郭臻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难怪缅甸王子胡说八道得这么有水平,原来是贵国的特长啊,本官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西图昂面容一黑,手指郭臻,吞吞吐吐道:“你…你这是颠倒黑白!” 郭臻微微摇头:“缅甸王子,这你可不能冤枉本官,孰黑孰白本官还是分得清的,就比如你黑得发亮,黑得有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说起这个黑字,本官便有满腹的疑惑,不禁想问,缅甸王子若是走夜路,压力会不会很大?” 对付西图昂这种喜欢胡搅蛮缠的,郭臻会比他更胡搅蛮缠,斗嘴这种东西,郭臻前世深受‘键盘侠文化’影响,知晓要斗好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千万不要跟着对方的思路走,要自己掌握主动,抠住一个字眼使命发挥,占住主动权。 西图昂又羞又怒,不禁喝问道:“郭大人,你在这里从中作梗,是要破坏缅甸和大明两国的邦交吗?” “邦交?”郭臻佯作讶然:“这从何说起啊,缅甸王子原来是来谈邦交的?唉,为何缅甸王子不早说,方才我见你胡说八道,还以为你来大明是为了刷嘴皮子呢,没想到缅甸王子竟然负有重任,真是失敬,失敬!” 郭臻这话一出,殿内哄然大笑,不少官员已是毫无顾忌了,除了几个礼部官员脸色略有些难看之外,大多数人心中都舒爽无比。 西图昂看到这一幕,心知再不能和郭臻说下去了,竟是避开郭臻的目光,无比郁闷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郭臻呵呵一笑,一边走向自己的座位,一边继续说道:“说起这邦交,本官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似乎缅甸国周边一带出现了两个组织,一个名叫‘荷兰东印度’,另一个名叫‘英国东印度’。” “说起来,这两个组织真是厉害啊,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却船坚炮利,缅甸国周边的一些国家似乎正遭受它们的威胁。” “缅甸国小,若是被这两个组织盯上,最终会是什么下场,倒是令人期待了。” 说到这里,郭臻突然明悟了什么:“唉呀,这貌似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啊?‘荷兰东印度’和‘英国东印度’这两个组织贪婪、暴虐,最擅长的便是杀人劫掠。” “如果我是缅甸王子,一定会死乞白赖地赖在大明京城,无论如何也绝不回缅甸去。” “因为如果一不小心被两大组织的人俘获,阉了去做奴隶,那可就太悲惨了!” 殿内众人听郭臻念念有词,却又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谓是满腹疑惑。 偏偏这个时候,西图昂却是仿佛触动了心事一般,冷哼道:“这两个组织有什么可怕的,我们缅甸勇士众多,他们不来便罢,若是敢来,便教他们有去无回。” 郭臻呵呵一笑接话道:“是啊,是啊,缅甸勇士不少,但这两个组织也是有后台的,先不说缅甸能不能干得过这两个组织,即便击败了它们,又如何对付得了它们的后台。” 说到这里,郭臻略一停顿,然后感慨道:“做人呐,还是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好,若是有一日某人国破家亡,却又能到哪里去?” 西图昂闻言愣住了,咀嚼着郭臻的话,一时默然。 殿内的几个礼部官员看到这一幕,顿时精神一振,似是听出了些什么,郭臻这是话里有话啊,再看西图昂失魂落魄的样子,莫非…… 酒酣正热,这宴会已是到了尾声,就在散席的最后一刻,西图昂却突然走到郭臻案前,深望郭臻一眼,板着脸问道:“不知郭大人深处大明,如何知道‘荷兰东印度’和‘英国东印度’这两个组织?” 许多人看到这一幕,又将注意力转移过来,便见郭臻微微一笑道:“怎么,缅甸王子怕了?” “怕?”西图昂佯作不屑道:“这两大组织的活动范围距离缅甸国尚有数百里,有何惧之?” “当真不惧?”郭臻目光直视西图昂,看得对方心中发虚:“区区弹丸小国,兵少民穷,强邻环伺之下,我若是该国王子,一定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倒是缅甸王子胆魄惊人,竟是不为所动,呵呵,本官佩服,佩服之至啊!” 郭臻话里的意思,听在西图昂耳朵里,却是讽刺到极点,也让他惶恐到极点。 第140章 选择臣服,皇帝赐婚 大明北疆受到后金威胁,内部又有农民起义,为了调集西南边军北上,有意拉拢缅甸,并给缅甸一些好处。 这本是西图昂意料之中的事,而西图昂的到来,不过是讨论好处的多少而已,为了得到最大的好处,西图昂自以为捉住了大明的七寸,是以屡屡使出手段以求激怒朱常英,摆出最强硬的姿态,逼迫大明就范。 大明内部原本也早已列出了底线,这个底线,虽然不至于割+地赐予,但赏赐一些金银、帛布却少不了,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双方明争暗斗,都是希望能在正式交换国书前能占住上风。 偏偏西图昂念出的那句诗文,只想着嘲讽,竟不知道这首诗对于皇帝来说,不啻于是最恶毒的诅咒。 如果不是朱常英尚有几分理智,换上一个脾气暴躁之人,西图昂恐怕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不过,郭臻突然提到了‘荷兰东印度’和‘英国东印度’这两个组织,却是令所有人大惑不解,唯有西图昂脸色大变。 缅甸地处东南亚,以往对它具有威胁的是暹罗、德里苏丹、安南等国家,对于‘荷兰东印度’和‘英国东印度’这两个组织,礼部并不了解,偏偏郭臻提及这两个组织,令西图昂心中一凛。 ‘荷兰东印度’和‘英国东印度’这两个组织,在东南亚进行大肆扩张,恰恰是缅甸的软+肋,有这两个组织虎视眈眈,缅甸莫说出兵招惹大明了,就是自保尚且还是一个问题。 郭臻人+畜无害地笑着,锋利的眸子仿佛能洞悉西图昂的弱点,似笑非笑之中,让西图昂心中越来越慌乱。 沉吟片刻,西图昂突然走到大殿中央,朝朱常英恭敬行礼道:“尊敬的大明皇帝,缅甸国愿向大明朝称臣纳贡……”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先是一惊,随即脸露狂喜,因为按照西图昂话里的意思,缅甸向大明臣服后,大明不但不用割+让土地或者赐予金银、布帛,还可以得到缅甸的纳贡,这可是面子、里子都能得到啊! 朱常英强作矜持,但脸上的喜色依旧难以掩饰:“好,好,好,从今天起,缅甸国便是大明的属国,受到大明的庇护!” 于此,这场国宴便以缅甸王子吃瘪,大明外交的完胜而结束。 六月五日,距离国宴结束已有一月时间。 京城,皇宫,朱常英看着来自西北的奏折,眉头越皱越紧:“眼下北疆战事不利,西北形势又渐渐糜+烂,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白面老者听着朱常英的抱怨,并没有随意插话,只是适时地添加茶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常英突然转头望向白面老者:“大伴,郭臻近来如何了?” 白面老者不假思索地答道:“回禀圣上,郭修撰入了翰林院兵阁后,勤于修编、整理,将散乱的诸多书册重新排定划分,更制出一套归类、管理之法,渐渐流传,连京城内外的诸多书香门第都在效仿。” “哦?还有这事?”朱常英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最近一段时间,大明形势持续恶化,让他焦头烂额,除了国宴那些天关注郭臻,之后就没留心了。 白面老者顺势说道:“圣上若是想看,老奴便让人将那整理之法送来,给您过目!” “行,等今日忙完就让人送来吧!” “对了,据老奴了解,郭修撰近来正张罗婚事。” “婚事?他不是已经娶了魏国公的女儿吗?这次要娶的是谁?” “还是魏国公的女儿。” “可是要娶魏国公的第二个女儿?” “不是,魏国公只有一个女儿。” “那就是再娶一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修撰未发迹时,是以赘婿的身份和魏国公府结的亲,且还发生了魏国公府大小姐逃婚的闹剧,如今,郭修撰身份不同,和魏国公大小姐之间又日久情深,于是准备明媒正娶,再缔良缘。” “原来如此,之前国宴时郭臻立下了不小的功勋,为了照顾缅甸人的情绪,朕没有立即封赏,这次郭臻成亲,朕正好可以圣旨赐婚。” “圣上英明,郭修撰得知必会感激涕零!” 当天晚上,郭臻一家正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饭,这时,门房匆匆禀报说,宫里来人了。 郭臻连忙摆案接旨,来的小太监郭臻认识,正是之前通知郭臻参加国宴的那一位。 按照常规流程,小太监用尖细的声音念着圣旨,内容大致为:皇帝知晓郭臻准备成亲,为奖励郭臻国宴时的优异表现,特赐下婚事,封徐雅薇为六品的诰命‘安人’。 在大明,一品二品官员的正妻叫做“夫人”,嫡母叫做“太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六品是安人,七品以下是孺人。 皇帝赐婚在古代可是非常荣耀的一件事情,郭臻再娶徐雅薇本来容易引起非议,但有了皇帝赐婚,这只会成为一桩美谈。 六月十日,徐雅薇的家人和郭臻的亲友在收到请柬后,陆续抵达京城。 六月十一日,新婚前夜,郭臻府邸所在街道张灯结彩,比过年都热闹,徐雅薇被送回魏国公府在京城的别院和亲人住在一起。 六月十二日清晨,京城各世家、众朝臣,以及郭臻的同窗们开始登门送礼,送礼车队密密麻麻,许多人自发想来郭府看热闹,可都被堵在门外。 吉时一到,新郎官郭臻骑着骏马,在千人迎亲队吹吹打打的声音中,前往魏国公府的别院。 一路上,张虎、林雄、小伍等人洒着喜钱,许多人跟着哄+抢。 普通人的喜钱不值得如此,但郭臻的喜钱在许多百姓眼里却是好东西,只要供+起来,或许自家孩子未来也能考中状元。 郭臻一路前行,一路上恭喜声就没有停歇过,许多百姓用尽力气大喊,一些人甚至一直跟者迎亲队伍,喊的嗓子沙哑都沙哑了。 “祝状元公与夫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祝状元公新婚大喜,早生贵子!” “祝……” 郭臻本想让他们不用那般用力,但想了想,没有阻止,只是不停地拱手致谢。 第141章 郭臻大婚,皇帝召见 迎亲队伍抵达魏国公府的别院门口,郭臻翻身下马,就见那里站着徐雅薇的家人以及一些来贺的嘉宾。 “恭喜状元公缔结良缘!” “祝贺郭修撰鸾凤和鸣……” “恭喜郭大人……” 数不清的人一同祝贺,如声浪扑面而来,郭臻笑着拱手回礼,目光掠过许多人的眼睛,这是一种交流的手段,会让人感到被人重视。 郭臻面带微笑进入别院,做足礼仪后,找到凤冠霞帔且盖着红盖头的徐雅薇,拉着她的手缓缓走出别院,然后坐上轿子离开。 迎亲队伍回到郭府门前,郭薰扶着徐雅薇出了轿子,之后由郭臻背着进入郭府。 到了郭府正厅,随着吉时到来,媒人婆扯着嗓子喊道:“一拜天地!” 这时,身穿大红新郎服的郭臻,与身穿华丽喜庆新娘服的徐雅薇,一同朝着门外天地叩拜。 “二拜高堂!” 郭臻和徐雅薇一同拜向张红玉和老太君,至于岳父徐宏基,因为北疆战事吃紧,作为一方大将的他没能赶回来。 拜完高堂,敬完茶,媒人婆又笑盈盈地喊了起来:“夫妻对拜!” 郭臻和徐雅薇在众人的见证下,转过身子,相对而跪,同时伏身一拜,这一拜,表示夫妻从此不离不弃,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礼成,新人从此结为夫妻,老妪先在这里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媒人婆笑着献上祝福。 “祝状元公与夫人,情比金坚,永不相离!” “祝郭修撰与夫人,意笃情深,永浴爱河!” “祝郭大人与夫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 礼毕之后,祝福之词响不绝耳。 在场的女眷看着徐雅薇,眼中全都充满羡慕之色,其中就包括曹国公府的大小姐李馨,以及徐雅薇的闺蜜—应天知府吴岷的女儿吴芷嫣。 拜堂完毕,鼓乐齐鸣,《关雎》《桃夭》《硕人》等根据《诗经》名篇改编的乐曲陆续响起。 拜堂之后,盖头下的徐雅薇,眼中噙着欣喜与感动的泪花,而这时候,全场开始欢呼,之后便是全府欢呼。 拜完堂,之后便是华夏最具有代表性的场面,宴席开始。 郭臻今天高兴,举起酒杯一桌一桌过去敬酒,以示感谢。 夜幕降临后,宴会落幕,众人起立,目送新郎官和新娘进入洞房。 一向老实的林宸也难得调皮了一回,扯着嗓子坏笑大喊:“弘毅兄,小心别扭到腰了!” 这话一出,场中众人跟着哄笑起来,徐雅薇扑在郭臻怀里,满面通红。 婚宴圆满结束,当晚,郭臻这个才子与徐雅薇这个才女,开始携手写诗。 芙蓉帐暖度,燕子衔泥湿不妨。 穿花蝴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楚腰纤细掌中轻,弦将手语弹鸣筝。 小弦切切如私语,园林处处听新莺。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两个人写了一晚上,直到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徐雅薇才思枯竭,两人才疲惫地睡去。 接下来三天,郭臻请假不出府,所有事物一概不理,一直和徐雅薇腻在一起。 六月十六日,郭臻和徐雅薇早起出城,去给魏国公府众人送别。 尽管郭臻穿越到现在还不足一年时间,但通过自身努力,他成功赢得了魏国公府众人的尊重与认可。 有了这次的婚礼,郭臻与魏国公府众人之前的一些不愉快,全部烟消云散。 对此,徐雅薇自然是最为开心,她再也不用夹在家人与爱人之间难受了。 送别完徐雅薇的家人,郭臻与徐雅薇一起回到郭府,不等郭臻稍作休息,便有门房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这次来的依旧是之前那个小太监,去的路上经过询问,郭臻知道这个小太监名叫林易,是白面老者的干儿子。 白面老者既是司礼监总管,又是东厂厂督,林易作为白面老者的干儿子,不管是前途还是拥有的能量都是不小。 郭臻虽然不至于特意讨好林易,但也做到了以礼相待,给予了必要的尊重,这让林易好感大增。 从宫门到皇帝办公的御书房,要经历层层盘查,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可即便如此,郭臻依旧等了好一会,才被唤了进去,显然,皇帝手边还有不少奏章要处理。 “郭卿来了!”见了郭臻,朱常英露出了笑容:“朕给你的贺礼,可还满意?” “多谢陛下厚爱!”郭臻拱手致谢。 “不用客气,来人呐,给郭卿看座。”朱常英摆摆手,吩咐人搬来了座椅,随后问道:“在翰林院兵阁做事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收获匪浅。” “那就好,你有大才,朕还盼着你能将兵阁的藏书融汇贯通,总结出一套东西来呢,朕听说你前段时间创了套总结归类之法流行京城,很好,正是要在小处也能用心,方能让朕放心。”这番话,有着明显的暗示味道。 郭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圣上所言极是,臣所创之法虽然都是小道,但能令人少花些精力,便有意义!” 郭臻知道朱常英现在的心思,很大部分都在改革兵事上,有事没事就会在朝堂上拿出议题试探百官,但无一例外都被内阁封堵回去。 郭臻也知道,自己执掌翰林院兵阁,看似皇帝的随意安排,其中也藏着朱常英对兵事革新的野心苗头。 又聊了几句,朱常英体现出礼贤下士的作风,跟着才想起将郭臻叫来的目的:“对了,郭卿对蒙元残部如何看?” “蒙元残部?”郭臻口中呢喃,联想起北疆战事,顿时有了思绪:“若是数十年前,蒙元残部当为大明死敌,但现在嘛……” “现在如何?” “现在可为一同对抗后金之盟友!” “盟友?这话何解?” 郭臻理了理思绪,然后回道:“圣上,如今后金崛起辽东,不但对大明威胁极大,对蒙元残部同样威胁极大,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蒙元残部同样受到后金的威胁,那我们完全可以联合蒙元残部一起对付后金。” 第142章 秘密任务,商队出塞 朱常英闻言,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郭卿,按照常理蒙元残部受到后金的威胁,确实可以成为大明的盟友。” “但蒙元残部如今一盘散沙,既有部落视后金为仇寇,也有部落主动与后金交好。” “据朕所知,科尔沁部落便与后金主动交好,甚至还将部落公主嫁给后金贼酋第八子黄台基。” “这般情况下,要联合蒙元残部对付后金,难度可谓是极大。” 郭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圣上慧眼如炬,以蒙元残部各自为政的状态,要联合他们对付后金确实不容易。” “不过,大明联合蒙元残部,本就没指望单纯依靠蒙元残部的力量挡住后金,只是为了给后金添堵,让他们不敢肆无忌惮地侵犯大明北疆而已。” “圣上如今正变法图强,需要的是喘息时间,需要的是实力的积累。” “只要大明撑住当前这最艰难的时刻,就会迅速恢复元气,恢复战争底蕴,到那时,大明要胜后金不难。” 朱常英闻言眼眸一亮:“郭卿所言有理,大明当前最缺的就是喘息之机。” “只是,蒙元残部一盘散沙,又相互攻讦,想策动他们对付后金着实不容易。” “之前赵次辅也献过类似的计策,朕也派遣使者前往联合蒙元残部,可大明使者要么吃了闭门羹,要么被亲善后金的部落斩杀……” 说到这里,朱常英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火光,显然,他对大明使者被杀一事非常介怀。 就在郭臻以为朱常英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时,他却突然看向郭臻:“郭卿,朕能够信任你吗?” 郭臻听朱常英如此发问,知道朱常英定是有要事要吩咐,当即回道:“圣上有事尽管吩咐,微臣定会竭尽全力为圣上办好!” 朱长英对郭臻的回答很是满意,随即说道:“朕准备派遣郭卿为使者,暗中负责联合蒙元残部一起对付后金之事,不知郭卿可有胆量接下这个任务?” 郭臻闻言,略微有些迟疑,这个任务不但难度大,风险也很高,更何况自己刚刚成婚,如果接下这个任务,无疑要和徐雅薇分别挺长时间。 迟疑之余,郭臻又想到了未来的大变局与大动乱,继续待在京城,固然生活安稳,没有性命之忧,还有佳人日日相伴,但这样应对未来的危机,无疑太过被动了。 朱常英见郭臻迟迟没有答应,又是开口道:“郭卿,若你能够完成这个任务,朕可以向你保证,将来的内阁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郭臻见朱常英给出如此承诺,知道朱长英误会了,但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除非自己不想在大明朝廷混了。 郭臻没有再多想,朗声回道:“圣上,微臣愿意接下这个任务,并竭尽全力将它完成。” 得到郭臻的肯定答复,朱常英很是高兴,抚掌笑道:“好,好,好,郭卿对朕果然忠心!” 之后,朱常英又和郭臻聊了一下暗中出使蒙元残部的细节,并吩咐郭臻留意一下西北的边防以及奸商卖国的情况,才让郭臻离开皇宫。 回郭府的路上,郭臻的心情有些沉重,一来,皇帝交代的这个任务有些突然,二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新婚的妻子以及关心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显然,她们若是知晓自己即将出使蒙元残部,必定会十分担心。 不过,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为难也要面对。 当天晚上,郭臻和家人吃晚饭的时候,将皇帝交代的任务说了出来,如预料中的那样,徐雅薇、张红玉、郭熏她们都很担心。 经过郭臻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徐雅薇、张红玉、郭薰三人接受了这个现实,但对郭臻的担心却是没有减少半分。 六月十八日,郭臻在徐雅薇、张红玉、郭薰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京城。 一个月后,山西地界。 一支商队正在山道间盘折而行,驮马耷拉着脑袋,身上的货物压得它们无暇轻松一刻,伙计们挥舞着鞭子穿插在商队中大声吆喝,恐吓那些已经快似要压趴下的马匹。 这支商队并不大,拉货的马匹只有四五十匹,商队的后方紧跟着十几个骑士,胯下马和驮马明显不同,高大雄骏,马上骑士腰上跨刀背上插箭,一个个虎背熊腰,看起来气势十足。 郭臻处在这支商队的正中间,头发蓬松地挽着一个发髻放在脑后,现在的他不再是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仅仅只是一个出塞商号的东家。 在经验老练的伙计带领下,商队行进的节奏不紧不慢,用最节省体力的方式翻越脚下的山岭。 晌午过去,商队终于翻越了视线内最后一座大山岭,伙计连同驮马似乎都松了口气,最艰难的道路已经过去,但危险的道路也将要到来。 一个打扮干练头戴毡帽的中年汉子,从拥挤的商队中来到护卫的骑兵队,拱手行礼后,放低声音请示道:“东家,我们在宣府外歇歇脚吗?” 这中年汉子是商队的伙计头目孙阔,从太原往宣府出塞的这条道路他已经走过几十遍了,沿途哪里需要警惕、哪里可以歇息他最清楚,一路行程也都是由他来安排。 郭臻虽然是这支商队的东家,但因为是头一次出塞,他没有胡乱指挥,直接回道:“都听你的!” 宣府镇是大明九大边镇之一,对出塞的商队来说是一道坎,宣府的长城之内,那是大明的国土,处于《大明律》的管辖之下,纵使有各种麻烦也尚是有规矩可循。 出了宣府的大门,就踏进了草原的码头—张家口,虽然那里名义上仍属大明,遵循的却是丛林法则,对于出塞商队来说,是抛尸荒野还是锦衣回归全凭天命。 所以,出塞的商队都会习惯于在宣府的长城内吃顿饱饭,久而久之就留下了这样的习俗。 从太原至出塞的宣府长城,路途虽然不算遥远,但沿途山路崎岖难行,而从此地开始,难行山路将逐步过渡成平原,直至出了张家口的大门,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 不过,难走的路虽然结束了,但危险的路途也才刚刚开始,在草原和大明的边境,从来不缺少盗贼马匪打着沿途商旅的主意。 拐过一条三岔路口,脚下的道路由坑洼起伏变成了平坦宽阔,那是由北京城通往宣府的官道。 第143章 出塞情况,接触边军 宣府地处京城北面,是大明京畿防御蒙元残部的屏障,多年来苦心经营,为了调遣物资的方便,道路还算修的不错。 郭臻见大道上没有行人,便策马小跑,也算是为出塞活动活动筋骨。 孙阔看着郭臻策马前行的背影,眉头紧锁,小声嘀咕道:“今年的生意很不好做啊!” 紧跟在身后的学徒张富不禁问道:“师傅,这是为啥啊?” 孙阔用手中马鞭轻轻敲了一下张富的脑袋,回道:“路上一个商队也没碰见,往年这个时候这条山道上可是颇为忙碌的!” 中原盛产粮食、茶叶、盐铁、布帛,草原则有肥美的牛马羊和皮毛,地域差异造就了两地物品贩运时的巨大差价。 不过,自从蒙元残部在后金人的挑动下开启乱战后,一切都变了,再没有商队敢盲目进入草原,前来张家口采购货物的草原人也已是凤毛麟角。 张富想到某种可能,低声向孙阔问道:“师傅,东家会不会裁人?” 山西山多地少,土地又贫瘠,不少人都指着和蒙古毗邻这一地利冒险出塞经商为生,近来生意不好做,对很多商号都是致命打击,有些商号已经开始解雇伙计了。 郭臻虽然才收购这家商号没多久,但伙计们担心商号出塞亏损后,郭臻会撑不住也开始裁人,因此人心有些不稳。 “闭上你的嘴巴,老实干活!”孙阔这次没客气,重重的一鞭子打在张富的头上。 东家郭臻的心思孙阔猜不透,但像徒弟张富这般胡言乱语,一旦传播出去,迟早会惹祸上身。 平坦的大道上商队行走迅速,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不似山路那般偏僻,偶尔可见来往的行人。 郭臻骑马小跑一阵后,渐渐放慢速度,领着张虎、林雄为首的护卫,小心行走在驮马货队的后方。 接近宣府出入口,路上遇见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这里直通边集张家口,驻军又多,也算是边境难得的繁荣之地。 不远处可以看见险峻的宣府长城蜿蜒耸立在山口道前,大道两边开始三三两两出现一些店铺,郭臻等人都下马前行。 “老乡,进来喝完茶吧,出塞一定发大财!”伶俐的茶馆伙计早已经发现这支规模不小的队伍,走到道路中间来拉客。 “去,去,去!”孙阔厌烦地挥挥手,骂道:“不喝茶!” 队伍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郭臻挥挥手,护卫不动声色地将驮马队包围在中间,隔绝与行人的接触。 离城墙大约还有三里地的时候,路边出现了一间面馆,门前挂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晋一碗”三个字,随风肆意摇摆。 店门口张望的伙计看见孙阔等人,立刻上前打招呼道:“孙掌柜,出塞呢?进来吃碗面吧!” “你小子莫乱说,我可不是什么掌柜。”孙阔笑骂一句,然后扭头用探询的目光看向郭臻。 郭臻轻轻点头,并没有不同意见。 孙阔努努嘴,压低声音对招待的伙计说道:“这是我们广隆昌商号的东家,小心伺候着!” 伙计会意,“哎”了一声后,大声吆喝道:“客到,里面请!” 这间面馆还算有点名气,店内不像前几家碰见的那么萧条,出来几个小二动作麻利地摆上桌椅。 郭臻这一行有五十多人,也算是不小的一支商队,厨房内煮面的开水热气腾腾,商队在伙计的指引下安顿好马匹,留下专人看管。 郭臻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下,得到孙阔暗示的伙计立刻端上来一碟熟牛肉,一盘花生米,小心问道:“客官,要酒吗?” 郭臻摇摇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次离开京城,郭臻除了肩负暗中出使蒙元残部的任务外,还需了解西北的边防和奸商卖国的情况。 为此,郭臻花了不少钱从一个破产的晋商手中买下了一支出塞的商队,本想着出塞贸易利润大,可以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充实充实自己的钱袋。 可一路走来,郭臻发现想通过出塞赚钱充实钱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刀削面加老陈醋是山西人的最爱,山西人把生意做到哪里,就会把这两样东西带到哪里,伙计和护卫都吃得热气腾腾。 正吃饭间,便听见外面的大道上传来一阵喧闹声,郭臻抬起头,并没有起身。 “啧啧,哪家商号能要这么多货,这生意终于又见起色了!”站在门口的伙计咂巴着嘴在那里赞叹。 他们这些人的生活,和张家口的繁荣息息相关,来往的商旅多了,他们才有生意做。 临近门口的孙阔也张望了一阵,面露喜色,跑到郭臻的桌前说道:“东家,这么大的货队出塞,看来之前的判断有误,生意要好起来了!” 郭臻微微点头:“等到了张家口就知晓了,我们赶紧吃完,跟着这支商队出塞安全些!” 宣府出塞的城门口,七八个兵丁懒散的靠在拒马桩上,偶尔起身盘查出塞的行人。 蒙元残部之间的内战没有波及到大明,无论哪个部落获胜,他们都不敢轻易对张家口造次。 蒙古人生活必备的茶叶、盐巴、糖甚至煮饭用的铁锅都需要从大明获取,而张家口是最便捷的通道,没有之一。 郭臻一行人加紧用完餐后,开始走向城门。 宣府作为大明京城的北面屏障,因为要防御时不时南下的蒙元残部(鞑靼、瓦剌……),城墙修得雄伟高大。 郭臻上前将路引交给兵丁检查,按大明的规矩,在外经商必须要有官府开出的路引,否则寸步难行。 当然,官府的盘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格,一般的小商小贩因为没多少油水,并没有人去管。 一个身穿把总衣服的人伸手接过路引,扫了一眼还给郭臻,问道:“拉的是什么?” “都是茶叶!”郭臻笑笑,从袖中摸了一小块碎银递过去:“我们是广隆昌商号的,每年都要从这里进出十几次的。” 那把总捏了捏银子的分量,挥挥手道:“过去吧!” 如今大明拖欠军饷严重,值守宣府城门一向都是肥缺,可以直接从来往的客商手中盘剥些银钱。 郭臻又递了一小块碎银过去,问道:“刚刚过去的那支商队运送的什么?” 那把总愣了愣,把银子收入囊中,面露讥讽道:“和你一样!” 第144章 护卫秦锋,走私辽东 郭臻听了把总讽刺的话语,面色稍稍有些尴尬。 大明与蒙元残部之间来往不多,北境的边关几乎全部封闭,蒙古人为了获取茶、盐、铁等物,连年寇边,战争不断。 几次大战双方打得两败俱伤后,大明皇帝在蒙元残部发誓不侵犯大明的情况下,才开放边境,准许蒙古人和汉人互市,造就了西北边境的繁荣。 但大明朝廷对互市的货物有着严格的限制,如粮食、盐、铁器等物是绝对不允许私入草原的。 不过,凡是禁令之下的货物在草原的利润都极高,商队夹带私货不绝,这几年随着军饷短缺,边军为了生计也参与其中,朝廷禁令反而成了边军牟利的手段。 就像郭臻这支商队的货物也不可能全是茶叶,但只要上面没有特别的交代,边军收了好处后睁一眼闭一眼是常态。 商队出了宣府后,视线变得豁然开朗,两边仍是高低起伏的山峦,但逐渐向丘陵过渡。 郭臻安排一名护卫先去张家口探路,然后将其余护卫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半径约为两里的防护圈。 郭臻从孙阔口中了解到,宣府和张家口之间从前还算安全,但自从三年前发生马贼劫掠客商但驻军不加理会这事后,商队过往这里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又走了四五里路后,脚下的土地逐渐松软,道路两边都是黄绿相间的草皮。 郭臻看见前面不远处道路中间有块松软的土地留下了一道车辙,走过去下马细细查看,等孙阔到了自己身边,当即问道:“孙管事,这是不是刚才那支货队留下来的印记?” 孙阔稍作观察后回道:“应该是,十几辆马车,还有七八十匹驮马。” 郭臻伸手压了压车辙下的泥土,口中呢喃:“这么重的车辙,他们运的应该是粮食!” 孙阔这回没有接话,涉及偷运禁忌物品,还是假装不知道为妙。 郭臻也没有追问,拍了拍手中的泥土,就准备招呼商队继续前行。 也就在这时候,远处探路的护卫打了几个响亮的唿哨,策马往回疾奔。 “有人来了!” 护卫们匆忙收缩,压在商队前头,驮马也停下脚步,伙计们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郭臻眉头微皱,摸了摸腰间戚刀,小心戒备起来。 没过多久,便听见铁蹄声阵阵,听阵势足有近百骑兵,片刻之后,在前查看的护卫又打了几声唿哨,郭臻顿时松了口气:“自己人,集市里的兄弟们来接应了!” 郭臻策马上前,拐过山脚迎面来了一列五十人左右的骑兵,为首之人头发松散的披在脑后,一身蒙古人的着装打扮,腰上挂着一柄桦木短弓,马鞍上还挂了一柄军用牛角硬弓。 “秦队长!”郭臻面露喜色,上前打了个招呼。 来的这人名叫秦锋,现在是广隆昌商号的护卫队长,至于之前,则是郭臻岳父的亲兵副队长。 徐雅薇担心郭臻的安全,特意向魏国公徐宏基求助,徐宏基心疼女儿,加上知晓郭臻肩负皇帝安排的特殊任务,便派了秦锋以及一百个军中好手过来。 秦锋朝郭臻恭敬行礼道:“属下见过东家!” 简单寒暄后,两人并马前行,郭臻问道:“秦队长,最近集市有什么变故吗?刚刚过去的是哪家商号?” “刚过去的是范家的商队。”秦锋扬了扬眉头,接着说道:“蒙元残部乱战连连,张家口外的东土默特人战败了,林丹汗带着察哈尔部占据了坝上草原,据说明年准备向归化城进军了。” “那范家还敢进货?”范家在张家口也不算是顶尖的商号,郭臻好奇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秦锋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据属下暗中了解到的消息,今年张家口有三支商队出塞,但一个月前只有范家人回来了。” “只有范家人回来?”郭臻有些惊讶,随即问道:“他们带回来多少马匹?” 蒙古人和汉人交易,一向以物易物,他们手中没有金银,只有牲畜皮毛,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和蒙古人的生意只有实力雄厚的大商号才能经营。 秦锋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范家货队没有带马回来!” “这怎么可能?” “范家货队确实没有带马回来,但却带了毛皮还有人参!” “草原少有人参,他们这是去了辽东!” 果然是要钱不要命啊,先不说如今大明与后金大战连连,商队往辽东贩运货物乃是灭九族的死罪,单说从张家口往辽东要经过几处蒙古部落的战乱之地,那风险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简单聊了几句,广隆昌商号开始启程,有了秦锋一行人的加入,广隆昌商队走得更是不疾不徐。 这时候,郭臻也一改路上的沉默寡言,与秦锋相谈甚欢,细细询问张家口近段时间的形势变化。 秦锋乃是陕西人,接受魏国公徐宏基的命令成为郭臻的手下后,就按照郭臻的要求,在张家口集镇暗中收集情报。 落日的余晖下,张家口集镇被镀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辉,沉静而安详。 当然,这只是张家口的表象而已,作为大明与蒙元残部最重要的通商之地,即使在生意最不景气的时候,这里也像是个沸腾的水壶,非常热闹。 张家口处于山脉转成草原的交界处,集镇处于两山交集的平坦山原,十几里开外的一片险要地带,一座城堡依山而建,那是大明边军的驻地—张家口堡。 每天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有很多人踏进张家口集镇,其中包括来自中原的商队、草原各个部落的蒙古人、栖身在草原的汉人,甚至还有辽东的后金人。 对张家口驻军来说,他们最庆幸的是近些年这座孤悬塞外的城堡没有遭受致命的战事,还能从不远处云集的各家商号中收取一点金钱。 广隆昌商队进入集镇后分成两路,货队和护卫在张虎、孙阔的带领下前往仓库,郭臻和秦锋、林雄等人则直奔集镇当中广隆昌的商号驻地。 张家口几乎所有的商号都是山西人的,从前并非如此,那时候有着不少陕西商号,只因近些年陕西农民起义不断,不少陕西商号被抢,难以维持在张家口的经营,才渐渐由山西商号占据主导地位。 第145章 集镇夜晚,杀人事件 郭臻、秦锋、林雄等人到了驻地门口,把马匹交给等候的伙计,然后到驻地后院洗澡、休息。 等郭臻睡醒时,夜幕已经降临。 张家口集镇的夜晚,虽然没有京城繁华,但它的夜生活也别有一番味道,就算是各家商号的东家能够自律,他们也无法禁止那些背井离乡,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伙计与护卫偶尔放纵一下自己。 街道中间的几个酒肆门口大红灯笼在夜风下摇曳,离酒肆不远的地方是更加热闹的青+楼,出塞的汉人有时候数年无法回家,这就使得张家口的妓+女个个成了万人迷。 郭臻有事要问秦锋,便与秦锋一同到了酒肆,刚刚掀开酒肆的帘子,就有伙计上来打招呼:“两位爷,楼上请!” 酒楼里灯光昏暗,四周都是嘈杂的划拳吵闹声,偶尔还插了几句骂人的鞑靼语。 郭臻一行人到了楼上,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小二送来两壶酒,又端上几个小菜。 郭臻喝了一杯酒后,问向秦锋:“秦队长,你之前说范家的商队是十天前回来的?” 秦锋点头说道:“不错,当时整个张家口都轰动了,因为这个缘故,卢家家主的脸色黑沉了好几天。” “卢家是张家口最大的富商,与蒙元东土默特部落交好,已经雄踞张家口近十年,但随着东土默特部落被从朵颜草原西迁的察哈尔部落击败,卢家再也没做过一笔大生意。” “今年卢家也曾冒险组织过一次商队出口,但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土默特部落和大明议和数十年,又收留不少出塞的汉人,也算是汉化的蒙古人,虽说野蛮,但不会随意抢掠商队。” “但察哈尔部落不同,从林丹汗起,他们从来没有把汉人放在眼里。 郭臻仰脖喝了一口酒,眼睛瞄向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张家口的天要变了!” 说完这句话,郭臻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大明的天也要变了。 秦锋倒没有想这么多,作为一个专业的护卫,他想的只是如何保障郭臻的安全。 随着时间推移,两人喝的酒也渐渐多了起来,蓦然间,楼下传来一道惨叫声,没过多久,一道道呼喊声又随之响起:“杀人了,杀人了!” 郭臻和秦锋放下酒杯,探头从楼上往下看,只见两帮人正面对面的对峙,他们都是汉人,也都拿着刀枪棍棒。 一个骨骼粗壮的黄脸汉子手持一柄朴刀,指着对面喝骂:“苏摩,你叛主求荣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当街杀人,你以为这集子里就没人能治得你吗?” 郭臻望了秦锋一眼,问道:“秦队长,你可知道苏摩的底细?” 秦锋点头回道:“东家,这苏摩是卢家护院的二头目,听说早年也是出塞经商的主,亏本破产后转行做了护院,他对草原熟悉,又弓马娴熟,是个难得的好手。”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秦锋看向火把透明的大街,说道:“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和东家说,范家商队返回张家口后,一改平时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大肆扩张挖人,连我也收到了他们的邀请。” 郭臻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苏摩现在已经投入范家了?” 秦锋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 两人正说话间,街道上一个黑瘦的汉子冷笑着说道:“今天在场的都是拿钱卖命的主,我苏摩这些年对卢家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卢家给我多少好处?从前我给卢家卖命,卢东家给我钱,你情我愿,如今范东家给我的酬劳是从前的三倍,那是看得起我苏摩,我加入范家又有何不可?” 对面的黄脸汉子又待说话,苏摩却不给他机会,接着说道:“大家到塞外卖命,不过是求个生计,我又不是卢家的家奴,何来叛主之说,那小子骂我一晚上,我给他一刀,却命不致死,我苏摩在这个集子十年了,承蒙各位东家给我面子,对我也都一直很客气,但谁要是欺负到我头上,我也不是好惹的。” 自从东土默特部落被察哈尔部落击败后,有远见的人早就看出来张家口的商号要重新洗牌了,第一个出手的就是宏泰恒商号的范永斗。 “张家口的商号中,有的在观望,有的在暗中联络察哈尔部落,宏泰恒的范永斗竟然敢冒险和辽东建立联系,这气魄着实不凡!”郭臻感慨一句,随即和秦锋走下楼梯。 街道上,两帮人相互叫骂,剑拔弩张,但真正动手打群架倒还没有。 各家商号对护卫的管理都非常严格,如果真闹出当街火并这事,恐怕大家都只能去当盗匪了。 郭臻下楼的时候,就有了一些想法,所以,他刚挤进人群,就大声喊道:“各位先把兵器收起来,这件事还是要请各位东家前来处置,千万不要动手!” 郭臻中气十足,一声喝出,还真让街道稍稍安静下来。 苏摩见郭臻年纪轻轻,并没有将郭臻放在眼里:“这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被苏摩怼了一句,郭臻也不气恼,凑到苏摩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不怕那个人死了吗?” 苏摩脸色微变,强犟着说道:“他不可能死的!” 郭臻冷笑着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伤了他哪里,但如果那个人死了,不光是范东家不会留你,这集子里谁都不会再留你。” 这是张家口各位东家之间的规矩,勾结盗匪或是火并杀人的护卫,各家商号都永远不允许雇佣。 在外经商靠的就是朋友,山西人能独霸张家口靠的就是抱团,各东家暗地里使绊子各凭能耐,但明面上的规矩如果不遵守,犯了众怒,这生意也就做到头了。 苏摩闻言,神色有些犹豫。 这时候,郭臻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卢家人恨你不?我如果是卢家人,就不会让那个人活着。” 苏摩闻言脸色大变,收起长刀对围观众人说道:“这是广隆昌的郭东家,看在他的面子上,今天就不和你们计较了,赶快请郎中给那小子医治吧。” 那黄脸的护卫还在那不停的叫骂,苏摩一方却不再开口,有人急匆匆地去找大夫。 在众人的簇拥下,郭臻不急不躁地再次走进酒肆,与秦锋交换了个眼色,知道地上那人没有性命之忧。 黄脸汉子走过去刚想去扶起地面那人,苏摩上前一步拦住道:“你们不能动他,我打伤了他,会请郎中前来医治的。” 第146章 事态扩大,卢范之争 苏摩瞅了一眼郭臻,冷笑着说道:“广隆昌的郭东家是这集子里有名望的人,你们如果信不过我,就请郭东家做个见证。” 苏摩现在心中有些后悔之前行事鲁莽,于是死死拉住郭臻不放,他说郭臻有名望,那是恭维,但郭臻说话的分量肯定比其他喝得醉醺醺的护卫、伙计有分量的多。 不过,郭臻却不想被他利用,冷声回道:“苏摩,你伤人后也不要嚣张,这件事要等各位东家共同商议处置。” 这么一会功夫,打斗声和喧闹声早已经惊动小半个集子,卢家商号的位置处于集子的中心,护卫和仓库在离事发地点不远处,这时已有好几十人手持刀枪棍棒冲过来。 近十年来,卢家在张家口的地位一直是超然的,因为与土默特部的关系,每年走进草原最大的商队总是由卢家领头筹建。 在张家口,谁能给大家带来金钱,谁就有地位,如今卢家的人竟然被人捅了刀子,对卢家来说这真是莫大的耻辱。 愤怒的护卫冲进酒肆,手持棍棒噼里啪啦一顿乱打,苏摩等十几人被挤压在小角落里,用桌椅抵挡,所幸并没有人动刀子。 过了一刻钟,郭臻眼见形势又越来越乱,当即跳到高处大喊道:“东家们来了!” 这一声比什么都好使,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郭臻拱拱手道:“我已让人去请卢东家和范东家到此,各位稍安勿躁,不要真出了一条人命,这是在集子里,可不是在草原。” 说话这会功夫,郎中才战战兢兢被人从街道上请进来,扒开躺在地面受伤那人的衣服,给左肋下的一条刀口涂抹止血的金疮药。 苏摩虽然狼狈不堪,脸上却没有一丝惧色,也不知是对卢家积怨已久,还是本性就是如此。 听说东家们就要到了,众护卫稍稍冷静了一些,但嘴里的怒骂是一刻也停不下来。 一刻钟不到,门外的叫骂声逐渐安静,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魁梧的汉子护着一个脸色白皙的中年胖子走进酒楼。 郭臻对这人眼生,秦锋连忙介绍道:“东家,这人便是卢家商号的东家卢贵。” 卢贵脸上像是挂了一层寒霜,对众人说道:“都出去吧!” 从去年开始,卢贵就没有一天省心过,土默特部落的战败让他失去了靠山,他尝试性走了两次商队去草原,但所有的货物都被察哈尔人洗劫一空。 察哈尔人和汉人间的隔阂极深,不像土默特人那样已经与汉人和平相处了几十年,如果抢掠可以获取财物,他们是不会用自己的牛羊战马皮毛进行交换的。 在大家都没有出路的时候,卢贵还可以缓口气,但现在很明显,卢家的地位受到了挑战,范家的宏泰恒商号大肆吃进各家积压的货物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当卢贵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察哈尔人身上时,让他没想到的是,真正的威胁竟然来自辽东的后金。 宏泰恒的范永斗率商队顺利从辽东返回这一个月,快速行动,连施手段,让卢家形势变得越来越糟糕。 到了外头,卢贵对着苏摩厉喝道:“苏摩,你好大的胆子!” 卢贵现在名义上仍是张家口山西诸商号行会会长,苏摩不敢再放肆,收刀入鞘,行礼道:“东家!” “我不是你的东家了,现在是你杀了我的人。” “这是我的过错,但他也是骂了我一晚上,这酒肆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卢贵没有理会苏摩,指着地面的伤者,对身边的护卫吩咐道:“抬回去!” 苏摩心里有些慌:“东家……” 卢贵瞥了苏摩一眼,直接打断道:“如果他死了,我必要你以命相偿!” 苏摩更慌了,他对着郎中和围观众人行了一礼:“这位郎中以及在场诸位,还请做个见证,这人的伤不是致命伤。” 郎中抬头看了一眼卢贵,在他的威逼之下,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抬走!”卢贵一言而决,没人再敢反对。 也就在这时候,酒肆门口又来了一群人,一个带着瓜皮帽,面色黝黑的汉子走了过来,正好与准备离开的卢贵打了个照面:“卢东家!” “范东家,你来的正好!”卢贵指着苏摩骂道:“你的新护卫干的好事!” 郭臻在人群内细细打量来人,这范永斗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大商号的东家,整个人朴实无华,衣着也很简陋,和一个普通农夫没什么区别。 范永斗早已经听过别人的叙述,低头认错道:“卢东家教训的是,苏摩行事鲁莽,该罚,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卢贵咄咄逼人道:“什么交代?这样的人就不能再留在这集子里!” 范永斗点头道:“苏摩虽然是我宏泰恒的人,但如果真犯了杀人的过错,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说完这一句,范永斗扭头对身后人下令道:“来人,将苏摩给我绑起来!” 几个黑衣护卫走到苏摩身边,苏摩偷看范永斗,火把将范永斗黝黑的脸庞印的通红,看不出任何异常。 苏摩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伸出双手,任由范家的护卫将自己绑得结结实实。 郭臻一直在冷眼旁观,见到如此场景,顿时有些意外。 不单是郭臻,卢贵也暗感吃惊,这一绑就是完全将身家性命交到范永斗的手上,苏摩投靠范家不到一个月,范永斗竟然能让这般桀骜不驯的人俯首听命,当真是手段十足。 范永斗随后指着那伤者说道:“这个人是我宏泰恒的人伤的,我宏泰恒负责医治,还请卢东家放心。” 卢贵哪里会让范永斗如意,直接拒绝道:“我卢家的人岂能交到你手上。” 范永斗并不气恼:“那还请卢东家稍留片刻,来的时候我已经请了各位东家来此地共商秉公处理此事,稍后便到。” 范永斗这么一说,卢贵还真不好独自离开了。 范永斗拱手一圈,说道:“还请在场的各位都做个证人!” 苏摩转身的时候看见站在角落的郭臻,眼珠子一转,大声说道:“广隆昌的郭东家就在此地,他最清楚此事!” 第147章 顺势入局,范家手段 郭臻见苏摩又想将自己拉下水,心中暗骂这厮不识好歹。 不过,郭臻本就想通过这件事切入山西商号的圈子,自然不会怂,他从人群中走出来,分别向卢贵、范永斗拱手行礼:“卢东家、范东家!” 卢贵冷哼一声,并没有回礼,与之相对,范永斗向郭臻拱手问道:“郭东家,今晚的情形你都见到了?” 郭臻微微点头道:“我今天刚刚从关内过来,晚上在此小酌,恰巧碰见这事。” 郭臻在楼上没有见到事发当景,但通过旁人叙述也猜了个七八分,无非是最近卢家生意不好,护卫也没什么油水,见到转投范家的苏摩,心情烦闷之下醉酒闹事,最终演变成了张家口两大商号的对决。 这么一会功夫,又有不少商号东家赶了过来,范家与卢家起冲突在集子掀起了轩然大波。 生意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赚钱,这一年多的冷清已经让众商号寝食难安,如果商队不能踏入草原,张家口的存在毫无意义。 如今蒙元残部的内乱尚未停止,范家靠上了辽东的后金,一切形势都还不明朗,卢范两家正面对决,着实让众人难以抉择。 郭臻坐在卢贵与范永斗的身边,看着诸位东家步入昏暗的酒馆,狼藉的场面与酸臭的酒味让有些人捂住了鼻子。 地面的伤者仍然在发出低微的呻+吟,在郎中的帮助下,他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但从郎中凝重的表情来看,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这时候,伤者的生死已成了两家对决最有力的武器,如果他死了,卢家可以名正言顺地处死被绑起来的苏摩,给背叛者以致命的回击。 范永斗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局面出现,范家是挑战者,苏摩的生死他并不在意,但如果他连投奔者的性命都不能保全,又怎能让观望中那些商号投进他的怀抱。 宏泰恒是张家口第一个与辽东后金建立联系的商号,这条道路已经被开辟,他需要尽快稳固自己的位置,而不是为后来者做嫁衣。 郭臻的余光扫过脚下的伤者,此时的自己人卢家成了希望他死的一方,仇敌范家倒是希望为他保全性命,命运角色转换让郭臻心中唏嘘。 范永斗眼见诸位东家都已到得差不多了,当即起身说道:“此地简陋,还请诸位东家海涵,深更半夜把大家请出来实在是有大事难决。” 范永斗踌躇片刻,又转身对卢贵说道:“此事由我来说实在不合适,正好此地有个证人,还请广隆昌的郭东家给大家讲清楚,卢东家您看可以吗?” 卢贵微微点头。 范永斗一副歉意的表情看向郭臻:“有劳郭东家了!” 郭臻暗自佩服,范永斗为人处世,待人举止实在是无可挑剔,卢贵远非他的对手,难怪苏摩在卢家当了五六年的护卫还比不上在范家一个月归心。 郭臻站起身来,先轻咳两声清清嗓子,然后将晚上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郭臻语气不偏不倚,卢贵和范永斗都没有提出异议,郭臻讲完后刚想坐下,范永斗突然插话道:“幸亏郭东家在此才没有酿成大祸,依郭东家之见,这事该如何处置?” 郭臻眼眸微眯,随即摇头道:“我不过新入行会,如今诸位东家都在,哪有我说话的份。” 范永斗哪里会轻易放过郭臻,又是说道:“郭东家此言差矣,你既不是范家人也不是卢家人,又亲历这件事,由你来做决断再合适不过。” 事发现场当然还有其他人,但冲突发生后,这些人怕惹祸上身都逃得一干二净了。 卢贵欲言又止,自范永斗出面以来,他处处被动,如果这个时候表示反对,那就是对广隆昌商号的不信任,平白无故得罪人。 郭臻沉吟片刻,肃然道:“此事苏摩有过错!” 被捆绑的苏摩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就怕郭臻说出要将他逐出张家口的话。 就在范永斗眉头微皱,卢贵面露喜色的时候,郭臻又补充了一句:“依我看,还是先救人要紧!“ 这句话理所当然,但才是关键的一句话。 范永斗的脸上浮出笑意:“郭东家所言极是,苏摩伤了卢家的人,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现在还是先救人要紧!” 卢贵起身冷笑道:“卢家的人在这个集子里怎能让人任意践踏,今天的事诸位东家都看在眼里,我提议明天开商号行会决议此事,走!” 随着卢贵一声令下,几个护卫上前准备扶起伤者。 这时候,范永斗快速拦在众人面前:“且慢,刚刚郎中查看过,这人伤口虽深,但并不致命,如果离开此地再发生了什么事,可怨不到我范家的头上。” 这句话说的十分直白,也非常不客气,算是已经与卢家正式撕破脸皮,一山不容二虎,都斗到这份上了,也再难缓和。 卢贵大怒,指着范永斗的鼻子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永斗目光直视卢贵:“如果卢东家相信我,我能确保这个伤者并无大碍,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我范家也愿从此撤出张家口,但卢东家将人带走了,再出了事可不能全赖到苏摩头上。” 范永斗和卢贵针锋相对,这让一些还没想好如何站队的东家目瞪口呆。 卢贵脸色通红,朝众东家拱手道:“各位都看见了,承蒙各位抬爱,我卢家在这个集子里还有些地位,没想到被人欺负到此等程度,明日还是请各位东家给鄙号做主吧。” 卢贵心知自己说不过范永斗,不愿意再和范永斗啰嗦,明天张家口商号行会一开,各东家共同议决,到时候无论是让苏摩死还是将他逐出张家口都可以,他相信以卢家的影响力还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范永斗眉头微皱,显然,他看破了卢贵的算计,心思陡转后,他又说道:“各位东家,正好郭东家是个证人,苏摩犯错,我愿意将苏摩交给郭东家看管,卢东家要是信不过我,不如将伤者也交给郭东家医治,若是出了差错,我全认了!” 第148章 预言将死,后金潜藏 范永斗之所以如此光棍地做出这个决定,其实也是逼不得已,这场与卢家的对决比他想象的要早了一点。 不过,范永斗这人最擅长顺势而为,如今范家需要集中更多的商号才能经营前往辽东的商道,而卢家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他要拉拢更多的朋友。 而刚刚郭臻的表现,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表面上看,郭臻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从苏摩给他暗示开始,范永斗就一直在观察郭臻,在范永斗看来,郭臻这个年轻人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洞察力与老练。 郭臻这时候其实有点郁闷,虽然他想借势入局,但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范永斗左一个郭东家,右一个郭东家,无疑把郭臻放在了火架子上。 至于卢贵,这时他有点骑虎难下,不过,以往的强势终究让他不愿意就此妥协:“我卢家的事不用麻烦别人!” 卢贵发话了,护卫们连忙找了一块门板,小心抬着伤者离开。 范永斗看着卢家众人离开的身影,暗暗握了握拳头,其他东家也是各怀心思,稍稍闲聊几句,便各自离去。 这一夜,张家口集镇注定无眠,无论是范家还是卢家,众商号的东家都需要做出一个选择。 张家口的未来在辽东,范永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打开了一扇窗户。 土默特人的连连战败,颓势明显,察哈尔人野蛮穷困,不懂商贸,后金在辽东越来越强盛,也需要从大明获取物资,商路打通之后,晋商与后金简直是一拍即合。 郭臻知道自己暂时阻止不了这样的大势,而要掌控大局,先得深入大局。 郭臻回到广隆昌商号没多久,张虎便来禀报道:“东家,范永斗命人把苏摩送过来了!” 郭臻微微点头,然后快步来到院子里,这时,院子里正站着四个宏泰恒商号的护卫,以及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苏摩。 郭臻抽刀上前将捆住苏摩的绳索斩断,对押送的几个人说道:“你们回去吧,苏摩交到我这里大可放心!” 等四个宏泰恒商号的护卫离去,苏摩朝郭臻躬身一拜道:“今晚多谢郭东家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帮你什么,我就住在楼上,有什么需要唤我!”郭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苏摩咬牙道:“今天我才认得郭东家,郭东家这个人够朋友,我苏摩欠郭东家一个人情,卢家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郭臻没有接话,说了一声‘歇息吧’,便转身上楼。 对于苏摩这样的人,郭臻虽然有些不耻,但也算是以礼相待,因为他知晓,这个人情或许哪一天能够用得上。 这个夜晚的张家口再不像往日那般平静,宽阔的街道上,不时有灯火闪耀,被惊动的狗吠声此起彼伏,这是近年来各大商号的东家最繁忙的夜晚。 离天明已经没有几个时辰了,郭臻衣不解带靠在床上,思绪开始飞转,辽东后金现在是大明最主要的敌人,他现在却必须要站在范永斗这一边,在没有能力主导局势之前,只有站在赢家那一边,才能迅速壮大自己。 与大明内地复杂的人际关系相比,张家口这个集镇很简单,这里的行为准则就是金钱,只要能挣到钱,这些商号无所谓和蒙元残部做生意还是和后金做生意。 郭臻既然打算从‘出塞商号东家’这个身份,切入皇帝交代的任务,那么就要遵循这里的规矩。 不知不觉间,黎明便已到来。 各家店铺正常开门营业,几乎就一个清晨,昨晚的事情便如一阵风刮过,集子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伙计们议论之余也都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心。 晌午时分,山西商号行会将在集镇中间的醉仙楼举行,集镇里山雨欲来风满楼。 郭臻与秦锋早早用完早餐,命仆从泡了两杯茶,在家安静等待消息,这是关系张家口局势的一场集会。 郭臻闲来无事,向秦锋问道:“秦队长,你说卢家那个受伤的护卫昨晚究竟死了没有?” 秦锋想了想,回道:“我猜他一定死了!” 郭臻微微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郭臻和秦锋说话的声音挺大,屋外的苏摩听得清楚,忍不住推门走了进来:“郭东家、秦队长,你们怕是想多了吧,卢贵身为行会会长,应该不会这么不要脸吧!” “就因为卢贵是行会会长,才会这么做!”郭臻相信范永斗不会随便抛弃苏摩,但他更了解一些人的本性。 离醉仙楼不远处的一间路边茶馆,两个带着皮帽的草原人也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左手边那人身材消瘦,脸色白皙,看上去就像个汉人书生,右手边那人身材壮硕,浓眉大眼,右脸上有一道瘆人的刀疤。 刀疤汉子压低声音说道:“贝勒爷,从我们得到的消息看,我们的新朋友遇到麻烦了!” 书生打扮的人回道:“这点麻烦算什么,如果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不配得到我们后金的扶持!” “我们来这里也有十来天了,你还不了解这个集镇吗?这里的人只想要赚钱,根本不管跟谁做生意。” “我们后金能给他们的机会多,只要不是傻子,大把的人愿意与我们合作。” “对了,朵颜草原上的马贼你一定要给我统御住,按照大汗的计划,张家口的这些商号将成为我们后金最重要的倚仗之一。” “图格日你熟悉草原,一定要带人护好商道,别丢了我们镶红旗的脸。” 图格日闻言,情绪有些激动,大声回道:“喳!” 图格日的声音有点大,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书生打扮的人瞪了图格日一眼,叮嘱道:“你给我记住,控制这些汉商是我们后金称霸草原的基础,你有事多和范永斗沟通,万万不可随意欺凌他。” 书生打扮的人之所以对范永斗如此重视,盖因范永斗的商队几个月前到达盛京,带去了大量粮食,为正处在饥荒中的后金找到了一条活路。 后金大汗努尔哈立刻制定了打通张家口商路,控制山西商人的计划,而他贝勒岳拓,正是实施这项计划的人。 第149章 放跑苏摩,达成合作 醉仙楼处在张家口集镇的正中心,从里到外装修得富丽堂皇,一向是各位东家消遣的地方。 此时,醉仙楼四周散布着各大商号的护卫,楼上则时不时爆发激烈的争吵声。 夕阳西下的时候,卢家院落里飞奔出两个人,一边奔跑,一边呼喊:“张克死了,张克死了!” 张克就是昨晚受伤的那个卢家护卫,所有听到喊叫声的人都是心神一紧,张进之死无疑会把局势推到你死我亡的地步,除非范永斗乖乖交出苏摩处死,否则卢范两家在这个集子里只能存其一。 山西的商号出塞后其实和马贼两位一体,这些商路中埋藏了无数人的尸体,所有的商号手中都少不了鲜血,但在张家口乃至大明境内,则是截然不同的,在这里随意杀人要付出代价。 郭臻一听到‘卢家护卫身死’的消息,心中不禁暗道:“果然如此!” 到了这个节点,各商号东家已无心开会,纷纷离开醉仙楼,开始准备迎接卢范两家将掀起的风暴。 郭臻回到广隆昌驻地,刚进入后院,苏摩就跪在了郭臻面前:“郭东家,放我一条生路吧,我苏摩必不会忘记您的大恩!” 郭臻摇头道:“苏护卫,你是范东家的人,他会想办法救你的,再说了,我放你走了,广隆升如何向各大商号交代?” 说话这会功夫,有护卫来报:“东家,张家口堡的骑兵进了集子,看样子是准备来抓人了!” 郭臻闻言,微微有些吃惊,据郭臻从孙阔那里了解到的消息,张家口堡的骑兵已经多年没有踏入这个集镇了,各家商号每月都会主动把份子钱交给张家口堡的守备,目的就是不想官兵借查禁货物之名给大家添麻烦。 这个节骨眼上,官兵进入集镇,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了,卢家在这里经营多年,果然有些门道。 苏摩听说官兵要来抓他,吓得脸色苍白,扑通跪倒在地,为活命真是连脸都不要了:“郭东家,你放我走吧,卢家请来了官兵,一定会置我于死地,只要郭东家能放我一条生路,我这条命就算是卖给郭东家了。” 郭臻再次摇头:“我只是个生意人,要你这条命有何用?” 苏摩一边磕头,一边说道:“郭东家要运货出塞,难免会遇到马贼,我与几波马贼有交情,还认识负责草原事务的后金人,有我为郭东家效力,能省去许多麻烦!” 听到‘后金人’这几个字眼,郭臻眼眸一亮,当即问道:“说说看,你认识的后金人是谁,又是做什么的?” 苏摩听郭臻这么一说,感觉事情有了转机,赶忙回道:“我认识的后金人名叫图格日,他负责在草原上招揽马贼,一来劫掠与蒙古人交易的商队,二来护卫前往辽东的商队。” “后金人的野心不小啊!”郭臻心中暗暗感慨,随即目光直视苏摩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要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若是违背,呵呵…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派人除掉你!” 苏摩闻言,稍稍有些迟疑,但想到不答应就是死,最终还是朗声应道:“郭东家放心,从今往后,我苏摩这条命就是郭东家的了!” 说完,苏摩爬起来就想往外跑。 “站住!”郭臻喊住他,扭头对秦锋吩咐道:“秦队长,你带他走后门,送出集子后回来。” 秦锋神情惊诧,随后起身,招呼苏摩道:“随我来!” 两人前脚刚走,便听见外面响起一阵吵闹声,门口的护卫进来报告:“东家,卢家的护卫堵住了大门!” 看来卢贵是宁愿坏了规矩也要置苏摩死地了,郭臻暗自庆幸让苏摩走了后门,也感慨卢贵看不清形势,即便他花大力气杀了苏摩也终将得不偿失,张家口货通辽东已是大势所趋,只要这个集镇还想存在,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郭臻不想花功夫与一帮护卫斗气,吩咐道:“随他们去闹吧,不用搭理!” 约莫一刻钟后,便听见集子东北角喧闹声响起,有人大喊:“苏摩跑了!” 郭臻看了看前去追击的大明骑兵,并不打算再采取任何行动,苏摩这条暗线能竖起来,自然是好事,即便没竖起来,也没有什么损失。 夜幕降临的时候,范永斗找到了郭臻,先是对郭臻的出手相助表达了感谢,随即询问郭臻有没有兴趣一起和辽东的后金做生意。 郭臻之前愿意插手苏摩一事,为的就是这个,不过,郭臻没有表现得很急切,佯作稍感兴趣地问道:“范东家,不知后金人最需的是什么?” 范永斗喝了一口茶,回道:“后金人只要粮食,与蒙古人不一样,他们不需要茶叶,只要粮食!” “辽东今年可是发生了饥荒?“ “正是,现在后金人愿意花三倍于大明的价格从我们手里买粮,唯一的问题是朵颜草原的道路很不安全!” “后金与大明为敌,我们和他们做生意,他们不会强买强卖吗?” “后金人不像察哈尔人那般野蛮,郭东家可选一些信得过的人手随宏泰恒商队走一遭辽东,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那好,下一次辽东之行,算上广隆昌一份。” “哈哈哈,郭东家真是爽快,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 七月十八日,也即苏摩出逃的第六日,郭臻带着十个得力护卫离开了张家口。 从张家口集市往北十余里,眼前豁然开朗,张坝草原上的草像黄绿色的毯子,一眼能看到天边。 据孙阔介绍,曾经站在这里就能看见蒙古人的牲畜成群,就能听见土默特人的歌声悠扬,但此时只有死一般的沉寂,一切都是战争造成的,察哈尔人的骑兵已经杀到土默川,与土默特部落在归化城遥相对峙。 郭臻一行人往东沿着连绵的群山策马走了三四十里地,到了一块碎石堆积的峪口,秦锋将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响亮的口哨,没过多久,从峪口中跑出来几个骑兵,都穿着蒙古人的袍子,苏摩正在其中。 苏摩来到郭臻身边,恭敬行礼道:“郭东家!” 郭臻点点头,随即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合作的事我都对大当家说过了,他是求之不得呢!” “带我去见大当家吧!” “是!” 第150章 约见马贼,塞外形势 朵颜草原与大明边境全是丛林茂密的群山,这里是大明坚固的屏障,长城防线在山峦中时隐时现,地理位置和特殊的地貌让这里成了马贼们天然的巢穴。 朵颜草原现在有大大小小的马贼十几支,苏摩投靠的大杆子绰号叫老北风,也是从山西出塞的汉人。 苏摩带着郭臻一行人在山林中左右盘旋,最后指着一片山谷说道:“那就是老北风的老窝了!” 随后,苏摩打了两短一长三声响亮的唿哨,山谷也传出几声回应,随后从里面跑出几个骑士,为首一人体型瘦小,两撇八字须,看模样已快五十岁了。 苏摩张开嗓门招呼道:“大杆子,客人来了!” 郭臻知道来的这人就是老北风,在马上拱手见礼。 老北风仔细打量郭臻几眼,可能也没想到来的这个人会如此年轻。 一行人进了山谷,里面稀稀疏疏依山搭建了一些土屋,老北风领着郭臻、秦锋、苏摩进了一间最大的土屋。 几人依照主客坐好,老北风饶有兴趣地问道:“郭东家,听苏摩说你是他的恩人?” “不错!”郭臻点点头,然后引入正题:“我此次来找大当家的,是要来谈合作的事情!” “具体怎么合作?” “我会提供给你一些商队的消息,你打劫得到的货物可以低价转手卖给我!” “好!”老北风的眼中冒出炙热的光芒。 “还有,入冬的时候,我有一批货要经过朵颜草原,你要保证我的商队安全!” 老北风的眼神中出现片刻的犹豫,问道:“商队不是有护卫吗?” “我们不熟悉朵颜草原的形势,需要你给我们带路,事成之后,我会付给一笔酬劳!” “成交!”老北风伸出右手。 “那就这么说定了!”郭臻伸出右手与老北风的手轻握一下,感觉老北风那双手就像鸡爪一般枯瘦,上面布满了老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老北风挤出一丝笑容:“没问题,我立刻安排人去做!” 郭臻点点头,然后指着秦锋说道:“这是我商号中的得力干将,日后你我双方的联系,我就让他过来,大当家的放心,只要事做好了,我们商号是不会亏待你的。” 老北风奸笑几声:“郭东家放心好了!” 谈好了事情,郭臻拱手告辞道:“既已说好,我就不在此地久留了,三天后还在那个地方,你让苏摩带人前去接应,我先送些酬劳过来!” “我这里已经备下接风宴,还请郭东家赏脸。”老北风没想到郭臻这么快就要离开。 “这山野之中也没什么好吃的,待我下次送些酒来,再和大当家一醉方休!”郭臻去意坚决。 老北风见郭臻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好挽留:“如此也好,我先安排几个弟兄去朵颜草原认路,估计要半个月才能来回。” 老北风将郭臻一行人送出山谷老营停下脚步,然后让苏摩送郭臻、秦锋出山。 路上苏摩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郭东家,你真准备和我们大杆子合作?” “不错,广隆昌准备发货辽东,朵颜草原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我们山寨两百兄弟不到,我怕到时候大当家的罩不住!”老北风这伙马贼在朵颜草原实力只算中等,苏摩既然认了郭臻当老大,自然得提醒一下。” “商号也不是完全指望你们!”郭臻笑笑,然后试探着问道:“我看大当家的很器重你啊!” 孟康有些得意地回道:“我在草原上混了十几年,大当家的很清楚我的本事!” 三人闲聊间花了两个多时辰才转出山道,又到了早先见面的石头山峪口,郭臻勒马停住,说道:“三天后,还是这个地方,你带人过来接应,我给你们送一份大礼!” “那就多谢了,老营的兄弟们如今连过冬的粮草也还没筹备齐呢!”苏摩拱拱手,三人就此别过。 郭臻与秦锋并马往西缓行四五里,出山林,进草原。 朵颜草原从去年冬天开始就遭遇了干旱,一眼望去,目光中枯黄的多,青绿的少,视线中连一个蒙古包也没有见到。 秦锋不禁感慨道:“如果没有这一场干旱,察哈尔人也许不会西迁。” 郭臻并不赞同这个观点:“察哈尔人西迁是早晚的事,林丹汗作为蒙元残部的大汗一向野心勃勃,察哈尔人在朵颜草原往东打不过后金人,往西又被土默特部落挡住了扩展的空间。” 郭臻一行人策马行走在空旷的草原上,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由于在山路中耽误了太多的时间,等郭臻看见张家口的轮廓时,太阳已经挂西。 张家口集镇的热闹与草原的萧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论这里的人做些什么,都是一群敢于为梦想冒险的男人。 郭臻在集市入口停下脚步,随即看见一支小型商队正从张坝草原里走过来,二十几匹驮马货袋空空地挂在两边,之后是十几匹蒙古马,七八个伙计和十来个护卫环绕周围。 这些人郭臻都不熟悉,但他能猜出来这是卢家的商队。 “终于有人迈出第一步了,在秋冬到来之前张家口有商队回来了!”郭臻将马停到道边,看着这些人从自己的身前经过。 “他们怎么如此胆大?”秦锋掩饰不住惊奇。 “他们是向察哈尔部落去的,这边的道路要安全的多!”张坝草原往前山林很少,察哈尔大军刚刚经过让马贼无所遁形,确实不需要太多的护卫。 卢家和范家决裂之后,都给彼此制造了巨大的压力,卢贵正视眼前的危机,选择暂时抛下土默特人,与刚刚抵达土默川的察哈尔部落开始联络,这应该是他们小试牛刀了。 郭臻仔细观察了回塞的商队,只有马匹没有皮毛,察哈尔人打败了东土默特人,俘获的战马应该不少,即使他们再野蛮也需要汉人的茶叶和盐巴。 这样一来,留给范永斗的时间不多了,他们的眼光正确与否,全靠利润说话。 此时朵颜草原还处于察哈尔部落的统治之下,范永斗可以冒险一次偷走商队成功,但若是每一次把商队的安全都交给老天爷,那是合作几方都不能接受的。 郭臻一行人牵马进了集镇,忙碌时期,这里连酒馆的生意都差了很多,但现在,却有很多人在酒馆喝闷酒。 第151章 再入山寨,鸠占鹊巢 郭臻进了广隆昌驻地,将马交给小厮,随即招来孙阔,让他准备三十袋粮食和足够百人食用的酒肉。 对此,孙阔有些疑惑,郭臻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让他照办就好。 离开京城的时候,郭臻便想明白了,要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用常规的法子是行不通的,需要另辟蹊径。 制造一个出塞商人的身份,是郭臻行动的第一步,再弄出一个马贼身份,则是郭臻行动的第二步。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到了约定的时间,马贼老北风的寨子欢乐一片。 在众马贼看来,这就像是天上掉馅饼似的,也不知大当家的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平白无故有人给山寨送来了补给。 三十袋粮食,五头屠刮干净的肥猪,最关键的是还有三十多坛美酒,这简直是比过年还过年。 郭臻鲜衣怒马,让苏摩将带进谷里来的东西都摆出来,让所有的马贼喽啰都看的清楚。 “大当家的,我没骗你吧!”郭臻哈哈大笑,表情有些张狂。 “兄弟们,你们大当家的和我合作之后,从此不会再让你们饿着,这些酒肉尽情享用吧!”郭臻振臂高呼,马贼们窃窃私语。 老北风背后一个汉子脸色一变,低声道:“大当家的,这小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老北风干瘪的嘴角稍稍抽动了几下,说道:“彪子,这小子不过是个雏儿,不用管他,待我榨干了油水有他好看的。” 一行人还是进了最大的那间土屋,分宾主坐下,郭臻提起一个酒坛,拍开坛口的泥封,一股清香溢出,连老北风也馋得有些坐不住。 “这是五年的竹叶青,算不上什么好酒,什么时候大当家的到了集子里,我再好好招待大当家的,到时候还有怡红院的姑娘,她们的皮肤像牛乳般柔滑……”郭臻一边说着,一边挤出猥琐的笑容。 “郭东家真是豪气!”老北风递过一个瓷碗过来,郭臻倾坛倒酒,流出的酒花像山泉般清冽,醇美的酒香让人入鼻将醉。 “过段时间,我有一支商队前往辽东,只要大当家的能够护送我的商队安全往返,这样的美酒我会保证供应。”郭臻一边伸出食指,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此事若成,我给大当家的酬谢是这个数!” 老北风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好说,好说!” 几人觥触交错,你来我往,连喝几碗,秦锋只喝酒不说话,苏摩则在一个劲大呼痛快。 老北风几碗酒下肚,对站在身边伺候的两个汉子说道:“你们也来尝尝,老子自从进了草原也就没喝过这么好的美酒了!” 听见这话,郭臻立刻起身说道:“大当家的,今天带过来的那些酒让山寨中的兄弟们也都尝尝吧!” 老北风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郭臻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你是怕酒不够是吧,今天这些酒全给兄弟们喝了,过几天,我再送些过来,只要事情能办好,这些东西算个啥,大家日后都是朋友!” 老北风干笑几声,神情有些尴尬:“也是,如此甚好!” “你我合作之后,兄弟们的苦日子就算过去了!”郭臻侧首到老北风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送给你一个好消息,近几日张家口往土默川偶尔有些小规模的商队经过,你若在那里埋伏必有斩获。” 老北风迟疑片刻说道:“那个路段是察哈尔人的驻地。” “察哈尔人不会管这些的,你只需三十人埋伏足矣!”郭臻点到为止,这是他送给老北风的甜头。 一个中午的功夫,郭臻送过去的三十坛美酒消耗了一大半,老北风自己私留了五坛,其他的都分给寨中的马贼们喝了,酒精的刺激下,原本气氛沉寂的马贼情绪高涨起来。 郭臻不胜酒力,结束的时候已经有点微醺,秦锋则和他完全相反,千杯不醉,一双眼睛越喝越明亮。 “大当家的!”郭臻站起来时身体有些摇晃:“不要忘了我的正事,苏摩是我兄弟,所以我才找的你。” “放心吧,我老北风在朵颜草原还是有点面子的。”老北风伸手想扶他,却被一边的秦锋伸手挡住。 辞别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还是苏摩送两人出山。 等郭臻走远了,一直跟在老北风身边的彪子忍不住骂道:“这小子把咱们山寨当自己家了!” “彪子,你是见得少,富商子弟就这副模样,目中无人,倒是他身边那个汉子是把好手,不容小觑!” “咱们真要护送他们通过朵颜草原吗?”彪子觉得自家山寨没这个实力,忍不住发问。 老北风冷笑一声说道:“我自有主意!” 山林中马匹行走不快,郭臻、秦锋、苏摩三人一路晃晃悠悠,出了山谷后,凉风袭人,郭臻的酒意也醒了八成,三人一路上都没有多话。 等出了盘山道,走在前面的苏摩回头冷不丁地问道:“郭东家,你对山寨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不错!”郭臻点点头:“我需要一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马贼,因为没时间重新组建,所以,我和秦队长商议准备鸠占鹊巢。“ “你们…你们想算计大当家的!”苏摩惊出一身冷汗。 “不是‘你们’,是我们!”郭臻放慢语速,他并没有一点和苏摩商量的意思:“干掉老北风,你有几成把握能掌控这支马贼?” 苏摩有些懵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秦锋插话道:“东家还会再送一批物资过来,等第三次再来,就是我们要动手的时候了!” “你们要在寨子里动手,这也太疯狂了吧!”苏摩连连摇头:“老北风有近三十个亲信!” “你有几个?” “八个!” “有你的人作内应,加上我的人协助,足够干掉老北风了!” “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回去后,先什么也不做,只是多多宣扬我的好,记住,再过一次我们入谷就是动手的时候,你先做好准备等我的消息。” “好!” 三人还是在碎石峪口分手,离上次出集不过几天,天气却凉了很多。 秦锋一边策马,一边笑问道:“东家,你这么早就把消息透漏给苏摩,不怕他走漏风声吗?” 郭臻目光凝视北方,回道:“苏摩这个人外粗内细,早点把消息告诉他,比晚点告诉更好!” 秦锋想了想,又问道:“东家,你杀过人吗?” 第152章 教导杀人,生死之间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郭臻的预料,郭臻怔了半晌,回道:“没有!” “东家,你连人都没杀过,又怎么能当马贼,更何谈在马贼窝里火并?”秦锋的话让郭臻有些恼火,却无从反驳。 过了一会,秦锋再次开口道:“东家明天换一身装备,我带你去尝试一下杀人的感觉!” 秦锋的语气让郭臻心中发寒,但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朗声应道:“好!” 大争之世,要想掌控自己的命运,要想掌控天下大势,手上岂能不染血? 当郭臻、秦锋回到集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郭臻让商号厨子炒了几个小菜送到自己屋中,两人简单用完晚膳。 临走前,秦锋意味深长地说道:“东家,明天卯时,你穿上软甲,换一匹战马,我带你到草原走一遭,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郭臻点点头,之后整个晚上,郭臻恐惧中带着兴奋,辗转反侧,直到下半夜才入睡。 第二天一早,郭臻随着秦锋深入土默川草原两百多里地,然后在这里几乎待了一整天。 太阳西下的时候,秦锋一边招呼郭臻返回,一边说道:“东家应该看清楚了吧,察哈尔人的巡逻骑兵每天要从那个草坡的底部经过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附近也没有蒙古部落游牧,像这样的巡察应该是固定性的警戒,不会轻易改变!” 郭臻点点头,然后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看见那个草坡了吗?我们趴在草坡顶部可以很早就看见巡逻骑兵,顺着草坡顶部环绕可以避开他们的视线,等他们接近的时候,我们从草坡顶部冲下去伏击他们!” “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下午动手,等察哈尔人发现已经到了晚上,蒙古人中有很多精通追踪的高手,为了不给集子带来麻烦,伏击之后我们不能立刻回去,明晚需要在草原上过夜!” “明白!” “四个察哈尔人,你只需要对付一个就可以了!”秦锋一边说着,一边拨弄手中的弓弦:“记住,杀人的时候,一定要放松,放松,等你习惯了就知道那和吃饭睡觉并无两样!” 郭臻当然无法认同把杀人和吃饭睡觉相提并论。 第二天是个阴天,凉风徐徐,郭臻和秦锋一大早就出了集子,隐藏在之前踩好点的地方。 等待的时间很无聊,秦锋嘴里叼了一根枯草,问道:“东家可知道伏击最重要的是什么?” 郭臻想了想,回道:“耐心!” 秦锋摇摇头:“耐心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出人意料!” 说完之后,秦锋伏在地上仔细辨听了片刻,起身道:“第一波巡察兵来了!” 北风夹杂着些许风沙让草原的能见度下降很多,郭臻的视线中模糊一片,在这样的风中当然更不可能听见什么声音了。 秦锋见郭臻一脸迷惑,低声解释道:“我在给魏国公当亲兵之前,是军中小有名气的斥候,这个本事就是那时候练就的!” 说话这么会功夫,郭臻在风沙中已经看见了四个察哈尔骑兵的轮廓,蒙古兵行走的速度很快,这种恶劣的天气没有人愿意在外游荡。 郭臻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刀柄,秦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低声音道:“深呼吸,放松!” 郭臻自嘲的笑笑,将手从刀柄上松开,原来等待杀人比杀人更难熬。 目送蒙古兵离去,秦锋找了一块避风的凹处,躺在松软的土地上说道:“东家,紧张会让你消耗过多的精神和体力,等待的时候要把心情放舒畅。” 郭臻知道秦锋是在给自己示范,在科举领域,他成了王者,但在战争领域,他还是个青铜,于是,郭臻开始模仿秦锋。 阴天,没有太阳,无法准确辨识出准确的时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郭臻和秦锋啃了两个干饼子,从皮囊中灌了几口凉水,然后早早爬上对面的草坡顶。 秦锋一改之前慵懒的形象,全身像是上满了发条一般弓在枯黄的软草中,两匹马也在主人的安抚下静静地靠在草地上。 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静静地也不知道等待多少时间,天色越来越阴沉,秦锋忽然低叫一声:“来了!” 郭臻爬上坡顶远眺,四个移动的骑兵身影模糊。 秦锋抬头看看天,摘下长弓说道:“真是个伏击的好天气啊!” 郭臻和秦锋退到离草坡顶两人高的距离,开始小心移动,利用草坡掩护身影。 察哈尔骑兵越来越近,两人绕草坡接近一周,草坡的顶部离察哈尔人的巡逻路线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 “我数一二三,你我同时上马,你攻击倒数第二个,不用管其他人!”秦锋的声音低沉的像是从喉咙底部发出来似的:“记住,放松!” “一、二、三!” 两人几乎同时上马,然后策动战马爬上坡顶,视线中察哈尔骑兵的背影近在咫尺,郭臻双腿一策马镫,战马沿着坡顶直冲下去。 风声掩盖了很多东西,等郭臻离最后的骑兵大约不到五十步的时候,蒙古骑兵才来得及转过头了。 郭臻不知道秦锋在哪里,只看见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蒙古骑兵张开嘴只来得及叫出一个古怪的声音,一支长箭便已正中他的面门,随后像巨石落水般掉落马下。 五十步的距离对于急速奔驰的战马来说不过是瞬间,郭臻紧紧盯住倒数第二个巡逻兵,手中长刀迎面砍下,那个察哈尔人刚来得及抽出弯刀,慌乱中伸过来抵挡,一道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察哈尔人的弯刀抵不住郭臻人借马势的巨大冲力,脱手落下,郭臻的战刀去势不减,锋利的刃口直接斩断那人的胳膊,喷射而出的鲜血,将郭臻的面庞染红。 这一刀用尽郭臻所有的气力,劈下之后,郭臻在马上一个踉跄,有些坐立不稳。 等郭臻调整好姿势,便看见一个察哈尔骑兵的弯刀出现在眼前,再躲闪已是来不及,心中不禁暗呼:“我命休矣!” 就在郭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疼痛感并没有传来,等郭臻回过神,才发现那察哈尔骑兵的脖子上插着一根箭矢。 郭臻环顾四周,秦锋与最后一个察哈尔骑兵的身影都不见了,地面上横躺着两具察哈尔人的尸体,还有个断臂的察哈尔人正一边痛苦的呻+吟,一边用畏惧的目光看向自己。 第153章 历练成功,开始行动 战斗虽然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束,但郭臻却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疲倦地只想躺下。 郭臻用长刀擎住自己的身体,眼角恰巧扫过那个被贯穿脖子的察哈尔人,他眼睛瞪大,脖子喷血的画面,让郭臻感觉极为胸闷,张嘴“哇”的一声,将中午吃的饼子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那个断臂的察哈尔人见机立刻忍痛翻身而起,奔向最近的战马,郭臻想迈动脚步,但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根本不听使唤。 “放松!”郭臻心中默念:“放松!” 这么会功夫,断臂的察哈尔人已经爬上战马,十步不到的距离,郭臻手持刀柄奋力将战刀投掷过去,正中其后背,那个察哈尔人在马上晃了晃,最后坠落马下。 郭臻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气,没过多久,耳中传来模糊的马蹄声,郭臻循声望去,当即看见秦锋骑马牵着另一匹战马从东边返回,马背上横曳着一具尸体。 秦锋到了眼前扫视战场,一眼就看见郭臻吐出的秽物,一脸坏笑地问道:“东家,杀人的感觉如何?” 郭臻只是在那里摇头。 “慢慢就习惯了!”秦锋走近伸出一只手将郭臻拉起来:“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要尽快离开,察哈尔人的斥候可不好惹。” 郭臻和秦锋将四具尸体拖到之前隐蔽的山林里,一人各牵一匹战马,飞速往西南方向奔去。 朝阳的沐浴下,枯黄的野草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张家口集市,一大早六个骑士护送一辆马车驶向草原。 这些日子广隆昌的东家进出集镇频繁,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就包括范永斗。 八家商号调集的物资已全部集中在几十里外的宣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范永斗在等待后金贝勒岳拓给他发出指令,这是一次决不能失败的商旅之行。 岳拓和图格日的谨慎让范永斗感觉到了后金人对张家口的重视,如果察哈尔的林丹汗也有这份心,张家口的命运还是两可之数。 广隆昌究竟在暗中干什么? 范永斗决定把消息传给一直与自己暗中保持联系的图格日,商号之间不会存在什么坚固的联盟,一切都是因利而合。 草原上,郭臻和秦锋行走在最前方,后面四个伙计是他从护卫中挑选出来的好手乔扮,其中就包括了张虎和林雄。 这是郭臻第三次前往老北风的山寨,也是最后一次。 老北风根本想不到一个‘富商子弟’会来偷袭他,如今还在山寨内饮酒作乐,至于他眼中的富商子弟,几天前已把战刀磨得十分锋利。 因为有马车,郭臻一行人行走的速度要慢一些,等到碎石峪口已是半上午,苏摩等的已经有些着急了。 随行的小喽啰将马车上的物资取下来,搭放在带来的马匹上,马车是行走不了崎岖的山道的,郭臻与苏摩交换了个眼色,一切都在不言中。 山路很不好走,郭臻带来的四个‘伙计’自然跟在后面,苏摩不说话,也没有人多问。 山谷门口,老北风像往常一样出门迎接。 郭臻下马,与老北风亲切握手,两人并肩走入谷内:“大当家的,我表现的诚意已经足够了,你看我又送来了酒肉!” “好说,山寨中的兄弟们都在等待郭东家的吩咐!”老北风嘿嘿笑了两声,吞吐语气道:“不瞒郭东家,以我一家之力想护送商队通过千里草原确实勉为其难,所以又联络了几家兄弟,那个报酬是不是还要再谈谈!” 郭臻停下脚步,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怎么?一千两银子还不够吗?已经够买几十匹上等的战马了!” 老北风干笑几声,听起来像夜枭在尖叫:“再加一倍的价格,我保证能将贵商队安全护送过朵颜草原。” “这事我得回去考虑考虑!”郭臻故意把脸色放阴沉。 说话间,两人进了土屋。 郭臻坐下后,脸色不满地摇头说道:“大当家,如今商队出发迫在眉睫,你这是坐地起价啊,我本来已经带了一半的定金。” “是吗?”老北风眉头一跳。 郭臻向秦锋高喊道:“把银子拿过来!” 秦锋会意,出门后将随行的四个‘伙计’招呼到土屋门口,张虎手提一个大包裹走进门来,门口的守卫没有阻挡。 郭臻对进来的张虎吩咐道:“打开!” 沉重的大包裹落在木制的桌面上,张虎小心解开外面的包裹,露出两个木盒。 郭臻站起身来,伸手示意,张虎打开第一木盒,里面整齐两排银锭。 “一盒二百五十两!”郭臻示意张虎打开另外一个。 老北风两眼看的仔细,就在这时,苏摩粗壮的嗓门在外面响起:“大当家的,东西都安置好了!” 说完没多久,苏摩大踏步走进门来,看见摆在桌面上的银子似乎惊待了。 郭臻给苏摩使了个眼色,然后对老北风说道:“大当家的验验成色吧!” 老北风伸手拿起一个银锭,郭臻往后退了一步,抽出战刀奋力劈下。 此时屋里有四个老北风的亲信分站两侧,就在郭臻抽刀的同时,苏摩健硕的身躯往前迈出一步,肩膀猛然撞向左边的一个马贼,那人踉跄的身躯直飞出去碰在墙上,随后苏摩抬起砂锅大的右拳砸向另一人。 郭臻和张虎也分别冲向各自的对手。 任老北风再警觉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暗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郭臻的刀离他已经不足半尺。 情急之下,老北风只来得及用还拿着银子的右手过来格挡,战刀锋利无比,一刀挥下将老北风的前小臂断为两截,落地的手臂还死死抓住那个大银锭。 郭臻紧追一步,当胸一脚将老北风踢倒在地,战刀顺势劈下,正中老北风的肩膀。 老北风连中两刀,惨叫声传出去老远,离主屋不远处的彪子听见惨叫声脸色大变,抽刀招呼道:“兄弟们,有人偷袭大当家的,快冲到屋子里。” 马贼们乱哄哄一片,各持兵器从山谷中各处奔过来。 守在门口的三个‘伙计’刚刚把值守的两个马贼撂倒,看见冲过来的大批马贼心中惶急,朝屋内大喊道:“快,快!” 苏摩从腰间抽出一柄小斧头,连劈带砍,结果了两个老北风的亲信,见郭臻还没杀死老北风,着急冲过去,滴血的斧刃直奔向老北风的后背。 老北风躲闪间被郭臻一刀刺进胸口,口中喃喃道:“你们…你们…” 孟康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左手揪住老北风的头发,右手斧头挥过,一阵颈骨断裂的声音响起,老北风的人头便落在他的手中。 第154章 大局已定,利诱树信 另一边,张虎也结果了另一个老北风的亲信,赶往帮助正和秦锋扭成一团的最后一人。 门口已经响起兵刃碰撞的声音,三个护卫敌不过马贼人多势众,不敢恋战,短兵相接之下退入屋子里。 “不要再打了!”郭臻冲到门口,高声呼喊道:“老北风已经死了!” 彪子根本不信,愤怒大呼道:“杀进去,救出大当家的!” 苏摩将手中老北风的人头从门口扔出去,大吼道:“老子把老北风还给你!” 血淋淋的人头落在拥挤的人群中,打了几个滚后,马贼们都认出这是老北风的人头,一个个畏惧地散开。 “大当家的!”彪子冲上前去,捧起人头大哭,然后转头招呼道:“弟兄们,杀了他们,给大当家的报仇!” 就在马贼们有些意动的时候,郭臻带着秦锋、张虎、苏摩走出屋门,朗声大喝道:“诸位且听我一言,老北风已经死了,继续厮杀下去毫无意义,你们平日里跟着老北风连饭都吃不饱,而跟着我呢,可以有酒喝有肉吃,你们冷静想想,到底该怎么选?” 郭臻的话音刚落,苏摩便大声附和道:“弟兄们,你们冷静想想,这些天新当家的给我们都送来了什么?一袋袋的粮食,一块块的肥肉和一壶壶的好酒,我们当马贼图个什么?不就图这些吗,跟着新当家的,我们还是兄弟!” 人群中有苏摩的亲信立马呼应:“投靠新当家的吧,老北风已经死了!” 彪子气急,指着苏摩大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大当家的好心收留你,你却勾结外人暗害大当家,弟兄们,我们一起杀了苏摩这个无耻之徒!” 在这个山寨中,彪子的威望仅次于老北风,在他的鼓动之下,又有人蠢蠢欲动。 也就在这时候,一根羽箭破空飞来,赫然射中彪子的咽喉,出手的正是秦锋。 彪子一死,马贼中再无人敢躁动。 郭臻见大局已定,走到高处大呼道:“诸位,现在愿意归顺我的,日后我们都是兄弟,不愿意归顺我的,我也不挽留,我手下有一家商号,你们跟着我有酒有肉吃,具体如何选择,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郭臻这话一出,见风使舵者马上高呼道:“降了,降了!” 对这些人来说,跟谁都是一样,不会有人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为老北风复仇。 杀戮之后,山谷中慢慢恢复平静,郭臻安排秦锋带着商队护卫守住谷口,然后准备渡过他在马贼老窝中的第一个夜晚。 塞外的夜风格外的大,吹拂在山林中,呼呼作响。 整个夜晚,郭臻、张虎、林雄、苏摩等人几乎都没有安睡,兵刃一直贴身携带,直到清晨的亮光从窗户里透过来,郭臻才算松了一口气。 马贼的生活一如往常,郭臻出门的时候大多数人还在熟睡中,少数年老体弱者正在准备早餐,点燃的柴木熊熊燃烧,铁锅上方蒸汽笼罩。 秦锋也从谷口返回,一边走一边打哈欠,一看就是昨天晚上也没睡好:“东家在这山谷中还过得惯吗?” 郭臻耸耸肩道:“还行吧,吃完早饭把大家都召集过来,我准备如此如此……” 秦锋点点头,随即按照郭臻的要求开始做准备。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贼们三三两两集中在土屋前的草场上,经过一夜的缓解,老北风之死带来的震慑慢慢消散,有人看向郭臻等人的眼神开始有些异样,他们并不是心甘情愿受外来者统领。 郭臻站在马贼中间,指向离自己约七十步开外的一块圆木牌,约有小碗口般大小,那是他准备的标靶:“你们看见那块木板了吗?谁能站在这里射中那块木牌,这块银锭就归谁!” 说完之后,郭臻打开身边的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个银锭在手中抛接,那是二十五两的银锭,差不多是大明普通家庭两年的收入。 马贼们不知道郭臻的真实意图,只是窃窃私语,却没人敢站出来。 郭臻随即又取出一块银锭,大声说道:“第一个射中的,奖励两块银锭!” 马贼们更疑惑了,想站出来,却又心有顾虑。 过了好一会,一个国字脸,头发有些焦黄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问道:“如果射中了,我能将这两块银锭取走离开山寨吗?” 苏摩闻言大怒:“杨震,你太过分了!” 郭臻伸手示意苏摩息怒,然后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这项比赛本来只有山寨中人才能参加,你自忖有这个本事尽可一试,两块银锭在我眼里不算什么,你若坚持想走,我也不强留。” 杨震将背上的弓取下来,先拉了拉试试弦,然后走到离郭臻还有十步的距离,缓缓张弓搭箭,一箭正中八十步外的木牌。 “好!”喝彩声四起。 郭臻也拍手鼓掌,然后将两锭银子递给杨震:“这个归你了!” 杨震走过来取出一个皮囊装好,挂在自己的腰上,一时间,各种羡慕嫉妒的眼神都集中在杨震一人身上,现场反而一下子安静下来,需知,老北风可从来没有给过部下这么大的赏赐。 郭臻低头看了一眼木盒,接着喊道:“还有八块银锭,谁再射中,奖赏一块银锭,奖完为止。” 有杨震这个先例在前,马贼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不断有人出来尝试,有中靶取走银锭的,也有不中在大家的耻笑中退场的,笑骂声中气氛渐渐放轻松。 杨震取了银锭后,退到不远处向阳的山坡上,静静观望这一切。 在草原流浪的马贼常年和蒙古人角逐,箭法确实还不错,八块银锭半个时辰不到就被人领走了五块。 眼看再没有人上来尝试,郭臻对秦锋使了个眼色,秦锋会意,手持制式硬弓入场,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彪子就是死在这个人手里,看架势都知道秦锋是要给大家露一手。 秦锋背向木牌,慢慢迈动脚步,像是在度量距离一般。 距离木牌越来越远,在相距百步的地方,秦锋停下脚步,取箭扭头搭弓一气呵成,一支箭如流星赶月一般正中百步之外的靶心。 场中顿时一片沉寂,马贼们都瞪着眼睛呆立当场,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小声嘀咕起来:“这…这是百步穿杨!” 第155章 整编山贼,伏击商队 山坡上,杨震伸手挠了挠焦黄的乱发,也是满脸不可置信,百步穿杨当然还算不上,毕竟木靶比杨树大了不少,但秦锋的箭法也堪称神技。 郭臻不失时机地站出来,高喊道:“诸位,我们山寨中人才济济,何愁没有好前途!” 这话一出,场中气氛又热烈起来。 郭臻先以利诱树信,再以技压全场,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郭臻当即下令,将准备好的阄取出来,命马贼每人取出一个。 马贼们分成十队,二十人为一队,刚刚箭法高超取得银锭的六人为队正,其余队正或是通过力气,或是通过武艺,或是通过骑术来筛选。 杨震看了一会热闹,也忍不住挤入人群取了一个阄,然后回到原地。 郭臻远远地看见杨震,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你如果想走,就不用抓阄,现在就出山,我绝不为难你!” 杨震闻言,直接跪倒在地:“小人不想走了!” 郭臻上前一步,伸手将杨震扶起:“山寨众人皆兄弟,你想留下我求之不得呢!” 因为好奇杨震的长相,郭臻忍不住问道:“你是蒙古人吗?” 杨震有些黯然神伤:“回禀大当家,我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土默特人,他们都死在察哈尔的铁骑下了!” 土默特人汉化已久,蒙人娶出塞的汉女很多,但蒙女嫁给汉人的还真不常见,可见杨震的父亲也算是个有能耐的人。 郭臻拍拍杨震的肩膀道:“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从杨震上场时众人的反应可以看出,他在这支队伍中的地位并不高,而郭臻正要提拔这样有本事的人。 随后一连三天,山谷中的马贼比试力气、武艺、骑术,争夺剩余的队正名额。 山谷中有米有肉,偶尔还能喝点小酒,众人的情绪逐渐平缓,即使有少数心怀鬼胎者,也只能先隐藏起自己的心思。 郭臻见山寨中局势稳定,先命张虎、林雄回张家口集子,那边也需要信得过的人撑场子。 不管郭臻如何威逼利诱,如何安抚人心,他这个马贼首领的位置都来路不正。 有苏摩在马贼中给他撑腰,有秦锋箭术震场,但归根结底,郭臻要把这支队伍完全变成自己的下属都必须要干点马贼该干的活,威望不是靠比武比出来的,也不是靠奖赏赏出来的。 一连七天,山寨中整体的气氛是欢快的,郭臻提拔杨震做了自己的亲信,这支马贼几乎全部都是汉人,他有蒙古血统,并不受大家待见。 张虎、林雄返回张家口集子后,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悄然来到山谷中,传递集子里的消息。 八月二日的夜晚,郭臻和秦锋点了一百个马贼,半夜悄然离开山谷。 队伍的前方,郭臻小声对秦锋说道:“卢家的商队是昨天清晨离开集子的,按照以往的速度,最快今天,最慢明天他们就会返回张家口。” 这是从集子里传出来的消息,无论是范永斗一系还是郭臻自己,都需要一次对卢家商队的袭击,范永斗一系想给卢家制造点麻烦,郭臻则希望通过一次成功的劫掠树立自己的威望。 秦锋望着远方,提醒道:“东家,张坝草原经常会有察哈尔人的巡逻骑兵,在那里偷袭有风险!” 郭臻摇头道:“不要紧,察哈尔人不会保护商队的,如果卢家真的和察哈尔部落建立了合作联系,商队早已不会是这么小的规模了。” 秦锋翘起嘴角,表情似笑非笑:“那东家为何还如此小心?” 秦锋并不愿意当马贼,毕竟,他以往可是大明官军,可他接了魏国公徐宏基的任务,加上郭臻这个大明状元公对他如兄长一般,让他无以为报。 郭臻笑着回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马贼们出山林时,天已微微发亮,秦锋带上二十个好手先行前往草原侦查,剩下的人则找地方埋伏起来。 土默特人强盛的时候,离张家口这么近的地方,蒙古包随处可见,那个时候草原上随处可见商队,土默特人学会了从汉人手里购买物资转手卖给游牧位置偏僻的部落,可谓是富庶无比。 可因为察哈尔人对土默特人宣战,如今,张家口的商队出塞的越来越少,四周几乎没有人迹。 一直等到午后,秦锋派一个属下回来禀报,说张坝草原上除了偶尔出现的察哈尔巡察兵,并没有发现商队的踪影。 马贼们开始交头接耳,少数人露出了不耐烦的情绪,待在山寨里躺躺睡睡,可比在草原上晒太阳舒服。 到目前为止,郭臻对马贼们一直以安抚为主,少数人的气焰慢慢又涨了起来。 对此,郭臻看在眼里,并不多言。 傍晚时分,秦锋带着十几个马贼飞也似的赶过来:“东家,我们看见商队了,大约一个时辰后会到张家口的山口,一共有二十多人,四十多匹马,我留下几个人在那里跟着!” 郭臻大喜,夕阳已经西下,他本以为今天是没希望了,没想到商队竟然这么晚才归来:“一个时辰后天已经黑了,真是天助我也啊!” 一刻钟后,郭臻带上面具,埋伏的马贼开始出发,天色逐渐变暗,视线中的山峦慢慢变得模糊,郭臻不停催促队伍加速,离张家口越来越近,如果集子里有人出来接应,也许免不了一场交锋。 不远处响起秦锋的口哨声,那是斥候与商队接触的信号,八十多名马贼往声音响起的地方一拥而上,等郭臻走到近处才看见秦锋正在百步之外与商队遥相对峙。 又出现的大队马贼让商队失去了勇气,护卫和伙计们围成一团,面如土色。 这些人几乎都是来张家口谋生的山西人,郭臻压低声音说道:“留下货物,你们走吧!” 一个护卫头目手持兵刃色厉内荏地嘶吼道:“货在人在,集子里的兄弟很快就会出来救我们!” 郭臻不再拖延,对身边的杨震下令道:“动手!” 杨震摘弓在手,指挥人马一拥而上,护卫们知道再难幸免,也各持兵刃冲上来,秦锋将制式硬弓拿在手中,静观战场并没有发箭。 十二个商队护卫被八十多个马贼包围起来,有马贼直奔向伙计去了,郭臻大声下令道:“不抵抗的不准杀!” 可马贼们并不把郭臻的话当回事,最前面的马贼冲到惊慌失措的伙计身边,挥刀就砍在那人的脖颈处,紧随其后的人也一刀劈中另一个伙计的面门。 第156章 杀人立威,新的合作 郭臻策马冲过去,隐藏在面具中的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大喊道:“住手!” 杀上瘾的马贼好像没听见似的,仍然冲向幸存的六个伙计,郭臻拔出战刀,正准备发作,便见眼前的两个马贼各自发出一声惨叫,手中兵刃落地。 郭臻细看,两人的胳膊上各中一箭,不远处秦锋的弓还端在手中。 另一边,被围的十二个商队护卫寡不敌众,在众多马贼的围攻下惨死当场。 “牵走马匹,立刻撤退!” 这边的喊杀声已经响了好一阵,如果卢家派护卫来接应,应该已经知道这边出事了,郭臻还不想和卢家产生正面冲突。 连同护卫的坐骑,一共六十多匹战马,没有受伤的马贼几乎每人牵一匹,消失在模糊的月色中。 幸存的六个伙计像筛糠一样,半天后才缓过神来,一个个翻起同伴的尸体。 大半个时辰后,张家口集市内火炬四起,足有两百多骑兵蜂拥而出,但到了山口处又停下了脚步。 火把一直在山口徘徊,不敢深入草原,夜晚意味着未知,相比较马贼,商号更不敢随意冒险。 这支商队被劫对卢家来说不算伤筋动骨,但如果护卫被伏击,足以让卢家失去出塞的能力。 直到六个浑身血迹的伙计哭叫着奔跑回来,才有十几个护卫策马奔向出事地点,将地面护卫的尸体包裹好拉回来。 郭臻等人一直往东赶,没有火把照明,队伍行走的速很慢,直到辰时过去,众人才回到了之前的埋伏地点。 山林环绕中,马贼们点燃了火把,郭臻的面具还没有摘除,火光的照耀下分为狰狞。 郭臻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索,直到看见躲在角落里的那两个被秦锋射中的马贼:“你们,过来!” 郭臻勾勾手指,两个马贼对视一眼,互壮胆量走上前来。 “刚才为什么不听我的号令?” “太吵了,听不见!” “那为什么我到了你们身前下令时,仍然不听?” “大当家的当过马贼吗?哪有不杀人的马贼!” 郭臻大怒,对杨震下令道:“绑起来!” 两个马贼有些惊慌,抽刀在手道:“谁敢过来!” 杨震从腰间拔出蒙古人喜欢用的弯刀,朝围观的马贼招呼道:“绑起来,反抗者杀!” 被围在当中的两个马贼大呼道:“你们怎么能听一个鞑子的命令!” 郭臻上前一步,怒喝道:“不是听他的命令,是听我的命令,将他们拿下!” 周围响起一阵拔刀的声音,一圈人手持兵刃,将两个马贼围在中间。 两个马贼眼看大事不妙,相互使了个眼色,将兵刃丢在地上,跪向郭臻求饶道:“大当家的,我们知错了,求大当家的饶了我们。” 郭臻背手不语,杨震领人上前将两人双手绑缚在身后,见两人已经绑紧了,郭臻朝杨震下令道:“杀了他们!” 杨震呆住了,他没想到郭臻真的要杀这两个人。 郭臻见杨震没有立即行动,大声又重复了一遍:“杀了他们!” 杨震一咬牙,抽刀对身边的马贼一挥手,立刻上去几人将两人按住,又有一个人抽刀与杨震同时动手,手起刀落,两颗人头滚落在地。 郭臻看着脚下的两颗人头,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伏击察哈尔骑兵开始,直接或间接因他而死的已经有十几个人了,杀人真的很简单,一旦动手了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 “跟着我有肉吃,有酒喝,但如果不听我的命令,就是这个下场!” 马贼中鸦雀无声,一场胜仗带来的喜悦荡然无存,但这些人也许希望的就是这样一个头领。 “就地掩埋了吧!” 张家口集市,广隆昌斜对面的小酒馆里,郭臻和杨震坐在一个临窗的桌子上。 虽然商号里厨子的手艺要远远超过这样破落的饭馆,但郭臻却愿意待在这里吃饭,这里可以听见各种迭事,也有机会结交几个草莽朋友。 伏击了卢家商队两天后,郭臻悄然潜回了张家口,这次他让秦锋留守山寨,身边则带上了杨震。 杨震吃饭很快,一盘牛肉风卷残云般下肚,吃饱饭后就坐在那里等郭臻,和秦锋一壶酒能喝一个时辰的风格截然不同。 郭臻细嚼慢咽,并不着急。 杨震闲极无事,左顾右盼,观察了好一阵,才说道:“这个集子比以前差远了!” “以前你来过这里?” “从前我和阿爹经常从这里购买货物运到草原卖给蒙古人,那个时候,街道里拥挤的连马车都无法通行!” 郭臻一边吃饭,一边倾听,还不忘关注酒馆里那些贩夫走卒的议论。 街头巷尾,山野之中,自有真言,集子里有两种地方消息传播的最快,一是酒馆,二是妓院。 商队被偷袭之后,卢家明面上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但郭臻不信卢贵会就此善罢甘休。 郭臻和杨震说话间,林雄跑进酒馆东张西望,看见郭臻后,恭敬行礼道:“东家,宏泰恒的范东家到了我们商号,希望见您一面!” 郭臻点点头,起身丢了一块碎银让杨震结账,自己跟着林雄赶回广隆昌。 进入院子,郭臻看到范永斗在里面喝茶,简单打了招呼之后,范永斗转入正题:“郭东家,大家明人不说暗话,卢家的商队是不是你带人干的。” 郭臻面色不变道:“这事人命关天,范东家可不要乱说啊!” 范永斗眼眸微眯,声音放低一些说道:“此间谈话仅限我们两人,我也不怕给你交个底,后金已派人进入朵颜草原,准备清除那里的马贼,护卫商队的安全。” “如此甚好!”郭臻佯作欢喜,口风仍然滴水不漏。 “后金人不但要保护商队,还想将那边!”范永斗做了个割喉的手势,接着说道:“但你的行动打草惊蛇了!” 郭臻眉头微皱,并没有接话。 范永斗将郭臻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露出诡秘的笑容道:“郭东家不要瞒我了,近段时间郭东家经常外出,只要有心观察,不难发现一些端倪。” “郭东家有本事在草原上带起一批马贼,这也是我们辽东一系的倚仗。” 范永斗用手指了指东方:“朵颜草原那边也有一批人,他们也想和郭东家合作!” 郭臻面色恢复从容,问道:“怎么合作?” 范永斗不再遮遮掩掩,直接说道:“那边的人想和你一起尽快控制朵颜草原的马贼!” 第157章 形势严峻,再次行动 郭臻闻言,很快便明白其中的道理,后金人要找自己合作,说明他们在朵颜草原的势力远没有范永斗说的那么强大。 不过,这对于郭臻来说,却是个可以借助的机会,郭臻本就想打入这个利益团体,了解后金对于蒙元残部以及草原的谋划,然后将情报传回京城。 现在机会出现,郭臻自然不会拒绝,不过,郭臻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假装犹豫道:“范东家,控制朵颜草原的想法是好的,但难度太大了!” 范永斗以为郭臻是真的底气不足,连忙说道:“郭东家放心,我和其余六家商号都会支持你!” 会给予支持? 那自己不但可以获取想要的情报,还可以借力增强在塞外的势力,郭臻不再‘犹豫’,回道:“范东家,这合作我接下了!” 范永斗满意地点点头:“郭东家,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在草原战争落幕之前结束张家口的纷争。” 郭臻明白范永斗的顾忌,卢家一直在往草原走商队,但此时察哈尔大军与土默特联军共十几万人正在归化城对峙,大战一触即发,林丹汗无力顾及张家口,如果等草原事了,形势对范家这一方就极为不利了。 郭臻和范永斗又杂七杂八谈论了一个多时辰,商定了一些细则,包括如何与后金人接头合作,以及联合商队如何前往辽东等等。 郭臻只在集子里待了三天,就返回山寨,这次郭臻是满载而归,范永斗直接送了三十套上好的兵器铠甲当做首礼。 因为大明的商禁,草原最缺的就是铁器,蒙古人的箭头很多都是骨刺磨制的,马贼中也是兵器短缺,更别提铠甲了。 郭臻只选了十套上好的兵器铠甲赏赐给寨中的勇猛之士,这给了其他马贼很大的刺激,同时看向郭臻的目光又有所变化。 上好的兵器铠甲,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郭臻竟然可以弄到手,这让马贼们意识到了新大当家的能量。 苏摩、杨震从郭臻手中接过上好的兵器铠甲后,也像个孩子般摩挲了很久,好的兵器铠甲可是保命立功的好东西,他们岂能不喜欢。 八月十日,阳光明媚,张家口东面四十里外的碎石峪口,郭臻带着二十几个手下在那里等候。 等了约莫一刻钟后,从山林外跑进来一个骑兵,向郭臻恭敬禀报道:“东家,来了!” 郭臻立刻翻身上马,身边人动作迅速,紧随在郭臻身后。 自从郭臻杀了那两个不听话的马贼,山寨中人对郭臻的态度恭敬了很多。 沿着山林,远远的有一个骑士正小心翼翼往这边跑过来,见到郭臻后,那骑士先恭敬行了一礼,才开口道:“郭东家,这次我们要对付的是黑风寨的马贼,他们可是有三百多人,是朵颜草原数一数二的马贼了,我接到范东家的消息后,就在暗中准备,这是我画的路线图。” 这骑士语气中含有一丝疑虑,不明白为什么张家口的商号要对草原的马贼动手,这可不像生意人的行为。 袭击的目标明面上是范永斗选的,但郭臻知道,真正拍板的是后金人。 只通过简单的接触,郭臻就感受到了后金人对朵颜草原的野心,回忆前世的明末历史,郭臻猜测朵颜草原—这片察哈尔人放弃的地方,将成为天下大势转变的起点。 就在郭臻出京前一个月,蓟辽总督袁焕为了挽留察哈尔部落留下来,不惜违背朝廷禁令私自‘市米’给察哈尔人,可依旧没能诱惑住林丹汗。 如今,辽东的局势很微妙,后金人很强悍,蓟辽总督袁焕很有战略眼光,上任后一直实行联合蒙元林丹汗共抗后金的战略。 虽然林丹汗一向狂妄自大,但在共抗后金这件事上一直很坚定,袁焕投桃报李,在广宁城开互市,察哈尔需要的兵器粮草均可以用战马来换,明里暗里对林丹汗没少支持。 但双方到底不是一条心,林丹汗在后金人去年攻取广宁城的时候没有全力以赴,造成广宁城陷落,蓟辽与察哈尔部落直接联系被割裂开。 郭臻现在有些明白,为何即便林丹汗是如此不可靠,如此贪婪狂妄,蓟辽总督袁焕仍旧选择与林丹汗合作? 因为只要察哈尔人留在朵颜草原,后金人进攻大明只能选择宁锦防线,后方还将面临蒙古骑兵的威胁。 但现在察哈尔人走了,朵颜草原成了空白,大明蓟辽镇不但要独自面对凶残的后金人,更重要的是,后金人可以选择避开坚固的宁锦防线,从草原沿线的长城入寇京城。 回山寨的路上,郭臻的心情有些沉重,也庆幸自己出了京城,不出京城,总感觉天下形势一片大好,即便大明出了一些问题,也似乎只是疥癞之患,但到了塞外,亲临一线,才知道形势有多么险峻,用危如累卵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朵颜草原的形势很明朗,留守的察哈尔人肯定无法抵挡毗邻的后金人,这里将是后金的势力范围,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一是借与辽东系商人以及后金人合作的契机,了解更多有价值的情报,二是迅速壮大自己,待机而动。 郭臻毫不怀疑,即便自己提供准确的情报,有些悲剧该发生还是会发生,因为朝廷高层的思维,有时候就是那么令人感到蛋+疼。 历史教训在前,郭臻不会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他要设法壮大自己,他要设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八月十二日,傍晚时分,郭臻安排在碎石峪口的岗哨带来一位信使。 半个时辰后,山寨中的马贼倾巢出动,备好战马兵器冲出寨外。 山路难行,郭臻一行人直到午夜时分,才走出山岭,踏上草原。 苏墨和信使走在最前方,一直往东,两人仔细辨路,队伍行走得很慢。 沉默的队伍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有些人已经在马上打瞌睡,信使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树林说道:“我们的人就在前面。” 郭臻命苏摩和杨震带着大队人马就地等待,然后与秦锋、张虎、林雄一起随信使前行。 进入树林没多久,里面响起一道喝喊声:“天王盖地虎!” 信使闻言,连忙举手停下脚步回复:“宝塔镇河妖!” 第158章 林中接洽,攻入山寨 郭臻听到这熟悉的对答,知道这应该是他们商量好的暗号了,果然,树林里很快走出两个劲装汉子,见到信使后,不由抱怨道:“怎么才回来,当家的已经等急了!” 信使笑着解释道:“夜间路滑,很不好走!” 两个劲装汉子扫视了几眼信使身后的郭臻四人,招手道:“进去吧!” 郭臻一行人往树林里走了百余步,便看到前面点燃了十几堆篝火,边缘还搭建了七八个帐篷,这里隐藏了大约有两百人。 “当家的,秃狼回来了!”两个值哨朝里面大喊,秃狼是那个信使的绰号。 人群中噌的站起来一个汉子,右脸上的刀疤格外醒目,郭臻在最前面直接走进去,坐在地上的马贼纷纷起身让道。 “郭东家!”图格日的汉话不是很熟练,声音浑浊。 “大当家的!”郭臻没有称呼对方的姓名,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 与后金人之间的联系范永斗抓得很紧,郭臻的很多消息都要等待范永斗的传递,后金人对范永斗的信任也更足一些。 图格日抬手示意周边的人收拾收拾,然后对郭臻说道:“你们来晚了!” “对不住,夜间路滑!” “此时出发,到达黑风寨天就要放明了!”图格日很不高兴。 “一切凭大当家的安排!”郭臻把皮球踢了回去。 “走吧!”图格日领头迈步,腰上挂的厚背刀随他的身躯晃动。 树林中的马贼们牵马扶蹬,挖土扑灭篝火,跟随在图格日后头行动。 两拨马贼重新上路,他们并不熟悉,彼此之间保持了百步的距离。 刚刚那短暂的接触,郭臻仔细观察了图格日的属下,他们的组成很杂,既有蒙古人也有汉人,应该还有后金人。 风很大,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两支骑兵往东南方向行走了约小半个时辰后拐入山中。 向导是范永斗的亲信,他一路走一路辨认道路,夜间寻路难度很大,向导又辛苦又着急,脸上满是汗水。 图格日的脑袋顶在离向导半尺的地方,低声嘶吼:“到底能不能找到路了?” 向导被这一吓,差点瘫坐在地上,郭臻将向导拉到一边安抚,这才让向导稍稍恢复状态。 向导走到一处山头望了望,很快惊喜地跑回来:“找到路了!” 天色已经放明了,偷袭成功的可能性已变得极小,在离黑风寨一山之隔的地方耽误了半个时辰,图格日恨不得一脚将向导踹死。 “还攻不攻?”郭臻问图格日,毕竟这是他的计划。 秦锋在一旁不疾不徐地提醒道:“依我看啊,完全值得一试,马贼们夜间玩乐,根本不会这么早起床活动!” 图格日犹豫片刻后,咬牙说道:“干了!” 两支有些疲惫的队伍开始重新活动,往半山腰攀援而去,为了避免混战时误伤,大家都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布条绑在左手臂上。 根据向导事先的描述,黑风寨扎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四周简单砍伐了一些树木作为栅栏,并没有坚固的防御。 郭臻他们现在所处的方向正在那座山坡的背阴面,通过向导画的地形图,两支队伍决定兵分两路,左右夹击。 图格日攻击的是下山的大道,那里可容战马通过,道路比较宽敞。 图格日不放心将正面交给郭臻,郭臻当然也乐见其成,他对自己这帮属下打硬仗的能力也有点不放心。 前往后寨全是小山路,很不好走,郭臻命众人放弃战马徒步前行。 苏摩冲在最前面,向导也手持兵刃跟在他身后,给他指明道路。 放弃战马后,队伍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不时有人摔倒,山林无法掩盖走路的声音,秦锋提着制式硬弓走在队列的外侧,密切关注前方动静。 “穿过这片树林就是了!”向导用手中战刀指向前方,压低声音向身后的郭臻示意。 郭臻顺着向导所指的方向,看见了木栅栏,黑风寨的戒备果然很松懈,外围一个岗哨也没有,山林中一片安详。 郭臻挥动战刀,低吼道:“冲进去!” 苏摩迈开大步,大批马贼紧跟而上,还没等他们冲到栅栏附近,便听见前寨方向爆发出剧烈的喊杀之声,显然,图格日那批人已经交上手了。 “冲进去,快点!”郭臻站在队列正中抽刀催促。 苏摩从空隙中伸手入内拉开木扣,一脚将门踹开,大批人马蜂拥闯入。 前营已经混战成一片,第一个发现偷袭的是煮饭的伙夫,远远看到道路上一群人如狼似虎的冲过来,伙夫们只能惊慌大叫道:“不好,有人来偷袭了!” 几个早起的马贼手持兵刃冲向正门口。 图格日的队伍中有不少蒙古人,都是善射的好手,稀疏的箭雨从木栅栏上方通过,这些人还没接战就倒在了地上。 等少数动作迅速的马贼,穿好衣服手持兵刃从土屋里冲出来,图格日已经打开了寨门。 两百多人直冲而入,见人就砍,先出来的少数马贼抵挡不住,不断向后山败退。 “不好了,有人偷袭!”喊叫声越来越大。 马贼们不断从屋子里跑出来,有些人甚至只穿了单衣,等聚团的马贼多了,战斗才有些起色,还有些人躲在屋里向外射箭,图格日的部下开始有些伤亡。 苏摩冲进寨子正是前营战斗有些胶着的时候,他左手持盾,右手持斧,逢人便砍,秦锋在后方小心用弓箭支援他,一路无人能挡。 山寨中的马贼腹背受敌再也抵挡不住,又无路可退,多数人又钻回了屋子。 郭臻见形势如此,大声喊道:“弃械投降者免死!” 秦锋、张虎、林雄、苏摩等人也跟着大喊:“弃械投降者免死!” 呼降声一浪高过一浪,有些机灵的马贼立马将兵刃丢到一边,匍匐在地上。 当然,也有不少马贼不死心,仍旧躲在土屋里放冷箭。 郭臻见状,指着正冒炊烟的伙房,对杨震下令道:“先攻下伙房,取火烧屋!” 杨震朗声应道:“遵命!” 伙房中并没有什么抵抗,杨震率人冲进去取出十几个火把,挨个将土屋点着。 土屋的屋顶都是茅草覆盖,一时间浓烟四起,火舌吞吐,片刻之后屋里的人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咳嗽着冲出来。 第159章 商队东行,扩充人马 郭臻和图格日的手下看到里面的人冲出来,立马一拥而上一顿乱砍,凡是手臂上没有系红布条的都是被砍杀的对象。 值得一提的是,苏摩经历‘集子杀人’事件后,似乎看透了许多,作战极为勇猛,哪里有抵抗,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秦锋担心苏摩有什么闪失,一直手持弓箭给他保驾护航,秦锋的箭就像毒蛇,清理苏摩周围的敌人。 “饶命,饶命!” 跪地求饶的人越来越多,图格日也开始命人纳降。 投降的马贼被解除兵刃押解到山坡的中间,抱头成排跪在地上,除了还有几间屋子有人负隅顽抗外,战斗基本上大局已定。 马贼作战,没有领头的就是一盘散沙,黑风寨的大当家到现在还没露面,由几个小头目组织的抵抗,根本无法阻挡苏摩和图格日这两个猛人的冲击。 等最后一个屋子被攻下来,一个满脸被烟熏得漆黑,连头发也被烧掉了一半汉子从屋里爬出来,向导立刻对郭臻示意道:“那就是黑风寨的大当家!” 郭臻见图格日正往这边走过来,当即对身边的秦锋吩咐道:“杀了他!” 秦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杀谁?” 郭臻冷声说道:“黑风寨的大当家!” 秦锋若有所悟,抬手一箭正中黑风寨大当家的咽喉,黑风寨大当家惨叫一声,满脸痛苦地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图格日见到此景,满脸惊愕,冲过来吼叫道:“谁让你杀他的!” 郭臻指着地面的尸体说道:“他是黑风寨的大当家。” “我当然知道!”图格日愤怒地扬扬手,转身离去。 马贼们开始清理黑风寨的废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积蓄,这里最丰厚的财产可能就是土屋后马厩里的三百多匹战马了,可惜这里是深山,黑风寨的马贼无法使用战马突围。 黑风寨最终化作灰烬,整个山寨一成人逃跑了,两成人战死,其他人都成了俘虏。 郭臻分了五十人的俘虏,其他人都归了图格日,经此一战,图格日已成为朵颜草原最强大的马贼之一。 就像秦锋曾经说过的,在草原上,你能养活多少人,就会有多大的势力。 郭臻还没有能力持续扩充自己的势力,即使可以,郭臻也不想选择这些掳掠成性的马贼。 黑风寨的大当家在朵颜草原马贼中小有名气,郭臻执意杀死他,就是不想让图格日再得到这么一个有力的助手。 朵颜草原还有不少马贼,偷袭老窝这种事,也只能趁其不备偶尔为之,消息传出去后,相信其他人都会更加小心。 不过此战之后,有了两支马贼护航,加上商队的护卫,又刚刚敲山震虎过,相信只要能避开察哈尔人的留守部落,范永斗一系的商队前往辽东的道路应该是安全了。 山中战斗结束的第三天,郭臻回到张家口集子,参加八大商号为筹建商队的讨论。 作为首支前往辽东盛京商队的组建人,这一次范永斗做出了让步,范永斗的宏泰恒商号只占两成半的货物,郭臻的广隆昌商号占一成半的货物,其余六家每家一成货物。 郭臻在草原上的表现,成为广隆昌商号最重的筹码,也得到了范永斗的认同。 安全是这条商路唯一的问题,范永斗可以依靠的是后金人为商队提供保护,但后金的贝勒岳拓给范永斗的建议是,如果有可能张家口的商号有必要拥有一支自己的力量。 岳拓对郭臻组建的马贼很感兴趣,所以范永斗才会对郭臻多加拉拢,这次辽东带货的份额更是仅次于范永斗的商号。 八月十六日,八家商号终于达成协议,确定了组建商队的细节,之后,八家商号开始调集力量集聚物资,整个山西一年来商路不畅积攒下的货物几乎全部被低价收购。 八月二十日,联合商队离开张家口集子开始东行,郭臻没有随商队出发,只是派了张虎、林雄协助孙阔主事。 而就在联合商队东行后不到半个月,从草原进入张家口的人越来越多,不是来采购的蒙古部落,全都是逃难的牧民。 察哈尔人与土默特人之间的大战再次爆发了! 郭臻等这个时刻已经等了挺久,他立刻离开集子赶往山寨,带着两百个马贼前往张坝草原,公然招收下属。 “土默特人的牧奴,弓马娴熟的,都可以加入我们,至少不会让你们饿死在草原上!”马贼们四处招摇散播消息。 郭臻只招收汉人—那些无路可走的土默特部落的牧奴,他不要蒙古人。 能逃到张家口的人并不多,毕竟这里是察哈尔人的后方,从招收的牧奴口中,郭臻了解到大多数人都躲藏在大同府和杀胡口外的深山中,很多人从那里逃进了大明。 郭臻眼见秦锋一天就收了七八十人,顿时有些急了:“我们只能招收三百人!” 秦锋一本正经地回道:“东家,他们能成为很好的马贼甚至战士,比山寨中的那些人好得多!” “这个道理我明白,可我养不起他们啊,五百人已是商队供养的极限了。” “我们可以去打劫!” 郭臻有些哭笑不得,问道:“打劫谁?打劫自家的商号吗?” 从第二天开始,秦锋招收的要求立刻严格了很多,骑术是不用考核的,牧奴们都很精通,身体和弓箭是最基本的要求,年龄越年轻越好。 察哈尔大军西进,张坝草原无人管,秦锋在那里忙得热火朝天,只用六天时间,郭臻就招满三百人,然后率部离开张坝草原,重新返回朵颜草原。 山谷已经住不下这些人,郭臻不得不修建新的土屋,秦锋满脸得意地指着忙碌的新人说道:“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虽然没有杀过人,但都会打猎!” “那又怎么样,打猎和杀人的差别可不小!”郭臻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场景。 秦锋正色道:“打猎就是行军,蒙古人的英雄成吉思汗就是通过狩猎来训练骑兵的!” “我们可不是军队,只是马贼!” “我要让马贼变成军队!”秦锋撸起袖子,做出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郭臻大笑几声道:“秦队长,既然你有这个雄心,那我全力支持你!” 郭臻有些庆幸,岳父徐宏基派来帮自己的人,不但为人忠心,能力方面也是极强,有他们相助,郭臻要想实现心中的宏伟蓝图,无疑会容易许多。 第160章 发现不妙,通风报信 马贼就要干马贼该干的活,郭臻和秦锋率一半的马贼在朵颜草原上转了一大圈,结果,一笔‘生意’也没做成。 “奇怪,半个月前,我还在这里发现过游牧的察哈尔部落!”秦锋满心不解。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都被后金人招降了!”郭臻神色变得极为凝重。 蒙古部落投靠后金后,都会被后金划出一块固定的游牧地点,不允许随意迁徙,只有留守的察哈尔部落全都投靠了后金,才会完全从朵颜草原消失。 后金人的动作真是够快的,西边刚开战,这边就动手了。 郭臻这才明白为什么前段时间,图格日敢护送商队从朵颜草原通过,那个时候恐怕双方就有了联系。 漠东蒙古各部与后金一直藕断丝连,林丹汗在朵颜草原的时候,多数人在林丹汗和后金之间摇摆,他们不愿意与后金为敌,也不想背叛蒙古的大汗。 但自林丹汗西迁后,科尔沁草原的蒙古部落率先投入了后金的怀抱,通过多年联姻,科尔沁蒙古早已和后金密不可分。 在后金的威逼利诱下,漠东其他各部谁也不愿意得罪强大的近邻,名义上都已经屈从了。 这下真的麻烦了! 不仅郭臻感觉到了局势的危急,秦锋同样有所察觉,他开玩笑似的对郭臻说道:“东家,看来我们只能去辽东打劫了,马贼们都是这么干的!” 郭臻有些迟疑:“这太危险了,简直与送死无异!” 秦锋满不在乎地说道:“不经过生死考验,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马贼,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 郭臻沉默了! 八月下旬,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之间的战事一直在延续,小规模战斗之后,土默特人放弃归化城,开始往西撤退。 察哈尔大军紧追不舍,如果不能征服土默特人,林丹汗无法在漠南草原安心立足。 郭臻挑出三百人交给秦锋,真的让他去了辽东,局势越来越严峻,对郭臻来说,掌握一支精兵的必要性越来越迫切。 进入九月后,张家口的生意越来越火爆,每天都有货队从宣府出门,商队悄然通过人迹罕至的朵颜草原前往辽东。 商队太频繁了,郭臻仔细计算商队的规模和数量,仅仅八月,从张家口往盛京行走的驮马便达数百次,还有些货车,外面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后金人的饥荒已经过去了,怎么还需要这么多的物资? 难道他们有什么阴谋? 想起最近频繁的有些过分的商队和空荡的有些诡异的朵颜草原,郭臻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九月六日,漠南大仗的结果终于传开了。 蒙古两大最强部落之间的决战以土默特人惨败告终,土默特大汗俄木布逃入山林不见踪迹,其他部众归降了察哈尔。 但这场战争没有胜者,因为察哈尔部落也损失了三万多骑兵,林丹汗终于如愿以偿地占据了漠南,打开了向西的空间,值不值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漠南草原战事刚结束,林丹汗还真是个不消停的主,竟率察哈尔骑兵入寇大同府,要求接收大明与西土默特部在杀胡口进行的例行市赏。 九月十日,前往辽东练兵的秦锋回来了,郭臻一见他脸色严峻,就知道有事。 进入屋子,秦锋把门窗关上,才开口道:“东家,大事不好了!” 郭臻神色一紧,问道:“怎么了?” “朵颜草原被后金人封锁了,到处都是斥候!” “后金人封锁朵颜草原?他们莫非是想从朵颜草原入寇大明?” “我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不好,我得想办法报信!” 郭臻“噌”的从凳子上蹦起来,拿起纸笔,迅速将这段时间调查到的西北边防以及奸商卖国情况记录下来,最后,还将后金可能从朵颜草原入寇大明的猜测以及判断依据上报。 写完密信,郭臻招来张虎,让他快马加鞭前往京城,通过信物将密信交给担任司礼监总管和东厂厂督的白面老者。 末了,郭臻又拿出一封家书,让他交给徐雅薇。 这封家书是郭臻几天前写好的,塞外急剧变化的形势,让郭臻意识到大明京城不久后将成为是非之地,为了家人的安危着想,郭臻希望徐雅薇、张红玉、郭薰她们搬回江南居住。 之后一段时间,郭臻在压力的逼迫下,和秦锋对麾下五百马贼日日苦练。 九月十六日,大明皇宫。 白面老者拿着一封密信快步走入御书房,这时候,朱常英正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 若是往常,白面老者定会等朱常英批阅完奏折才开口说话,但他从张虎口中得知这是十万火急的消息,便小声说道:“圣上……” 朱常英的思绪被打断,眉头不禁微微一皱:“怎么啦?” 白面老者恭敬回道:“圣上,郭修撰送来了一道十万火急的密信。” 郭臻的密信? 十万火急? 朱常英神色一紧:“快拿给朕看!” 白面老者不敢怠慢,连忙将书信递给朱常英。 朱常英接过密信,拆开迅速浏览,在看到西北边军贪污受贿,训练废弛时,朱常英破口大骂‘废物’、‘蛀虫’;在看到部分晋商为了利益,不顾国法向辽东走私粮食和兵器时,则是大骂‘奸商卖国,需灭十族惩处’;最后看到后金可能绕道朵颜草原进攻大明时,更是额头渗出冷汗。 看完密信,朱常英就要下旨整治西北边防和惩治卖国奸商,这时候,白面老者劝谏道:“圣上,朝廷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后金可能来自朵颜草原方向的偷袭。” 朱常英被白面老者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事情的轻重缓急,连忙招来兵部尚书许鸿,让他传令前线将领,务必提高警惕,以防后金从朵颜草原绕道偷袭。 许鸿面圣时,恭敬应是,离开皇宫后却没怎么重视这事。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兵部对边疆战事自有一套情报系统,许鸿没有收到下属任何关于后金可能从朵颜草原绕道偷袭的情报,便把皇帝的提醒当做是敲打他要做好兵部情报工作。 当然,皇帝交代的事情,该办还是要办,许鸿便以兵部的名义向前线将领传去提醒,只不过,公文中的用词不但模棱两可还没有多少紧迫性。 第161章 懂事雅薇,悲剧难免 城东,郭府。 徐雅薇看着郭臻写给自己的信件,一开始满是欣喜,可看到后面,欣喜却被愁绪给取代。 一旁的郭薰有些好奇,当即问道:“嫂子,我哥在信里说了什么呀?” 徐雅薇将脸上的愁绪收起,回道:“臻郎说他在塞外过得很好,让我们不要担心。” “那我哥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臻郎有公务在身,得等办好差事才能回来。” “这样啊,那我哥还说了什么?” “臻郎说京城未来一段时间怕是会不安定,让我们尽快搬回江南。” “搬回江南?”郭薰口中呢喃:“那我哥若是回来,岂不是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他。” 张红玉这时也插话道:“是啊,江南距离京城数千里,我们若是搬回江南了,那要见到臻儿就不容易了!” 徐雅薇也清楚这一点,但更知晓郭臻在信里所说之事的严重性,于是出声劝说道:“娘、薰儿妹妹,臻郎做事稳重,他既然说京城可能发生变故,那应该不会有错。” “臻郎如今在塞外公干,时时刻刻面临危险,若是还要为我们的安危分心,那我们岂不是害了他。” “来日方长,只要臻郎平平安安,我们一家迟早会团聚,何必急于一时。” 张红玉、郭薰见徐雅薇说的有理,也就不再坚持,一同商议着尽快搬回江南。 时间飞逝,很快便到了十月初。 这时,噩耗传来,后金倾全国之力,发兵十万绕道朵颜草原,从喜峰口长城破关攻入大明地界,直逼京城脚下。 信使快马加鞭,奔赴蓟辽、宣大、陕西各地,诏令九边人马入京勤王。 宣府也有几十骑出塞,听说是往归化城请求察哈尔人堵截后金大军的后路,大明承受了林丹汗的那么多无理要求,目的只有这一个,那就是关键时刻,林丹汗能率察哈尔大军对后金的后路出手。 可先不说林丹汗性子凉薄,单说察哈尔人几个月前才遭受一场惨胜,这个时候能去支援大明才真是见鬼了。 郭臻看完最新情报后,一脚踢飞前方的凳子:“真他妈的狗屎!” 明明自己已经通风报信,为何还会被后金偷袭成功? 郭臻想不通,也不愿再去想,有些东西想通了会让人感觉更糟心。 郭臻只是感到失望,而失望之余又感到无奈,明明有希望避免悲剧,可悲剧偏偏还是发生了。 是天下大势不可改吗? 还是自己现在太弱小,弱小到了即便煽动蝴蝶翅膀,也掀不起丝毫的波澜? 这一夜,郭臻醉了! 第二天,郭臻醒了! 醒了之后,郭臻命人将秦锋叫来,然后拿起笔,唰唰唰地写了起来。 秦锋来了后,一眼就看到了郭臻面前白纸上,写着的“大明”、“察哈尔”、“土默特”等字样。 秦锋有些不解,当即问道:“东家,你这是?” 郭臻目光直视秦锋,说道:“我准备前往杀胡口!” “我们在这里不是混得挺好吗?为何要去那里?” “张家口如今靠上了后金人,我们如果不想给后金人当牛做马,就必须离开了,再者,我们虽然无法影响京城那边的战局,但却有希望影响关外的形势,与其等形势改变我们,不如我们设法改变形势。” “东家所言有理,只是我们到了那里又该如何做呢?” “我听说土默特人战败后,俄木布大汗躲藏在河套草原一带,我准备率部依附过去!” “东家,你疯了吗?土默特人新败,他们自己连活下去都很难!” “正因为他们现在很艰难,所以才是我们过去和他们结交的最好的时机,雪中送炭,尤为难得!” 对此,秦锋却有不同的看法:“东家听说过李映吗?土默特人也只把汉人当作奴隶。” 李映是先帝在位期间的农民义军头目,率数万人投奔土默特部,应该是第一批进入蒙元居住的汉人,在丰州滩垦田建屋。 当时的土默特大汗很看重李映,任他在草原发展农业,归化城的建立也有李映很大的功劳,后来土默特部和大明议和,将李映遣返大明处死。 郭臻背起双手,心中主意已定:“你说的我知道,我和李映不同,我不会反叛大明,土默特人也不像当年那样强大了!” 郭臻数月前离开京城时,脑袋里便有了一个计划雏形,后金人的入侵敲醒了他。 十月十日,郭臻命杨震守住山寨等待消息,然后挑选一百精骑,和秦锋、苏摩等人一起前往杀胡口。 入秋后,草原渐渐变得荒凉,从张坝草原一直往西,经过土默川,到达凉城地界,再往西就是和林格尔了。 杀胡口正处在凉城与和林格尔之间,周围群山林立,盗匪众多,郭臻一行人沿着大明的边境往西走,有时候甚至能看见依险而建的边境城堡。 作为向导的苏摩一路很兴奋,每经过一个地方都给郭臻细细讲解,对大明边境各地如数家珍。 往西行走了五天左右,视线中开始出现连绵的山峦,苏摩有些疑惑地说道:“前面就是凉城了,怎么路上一个蒙古包也没碰见?” 郭臻想了想,说道:“归化城一战,察哈尔人损失也不小,拥有漠南广阔草原后,他们应该是顾不上这里了!” 不怎么说话的秦锋也开口提醒道:“凉城与和林格尔一向是盗匪集中之地,我们通过的时候要小心一些!” 郭臻队伍中有招揽的牧奴,熟悉凉城的地形,领着大家在山林里穿梭,凉城四面环山,中间以岱海为中心是平坦的草原,在山林看的清楚,岱海周边分布着星星点点的蒙古包。 为了避免被察哈尔部落发现带来麻烦,郭臻决定昼伏夜行,夜晚的山林很安静,郭臻一行人连夜离开凉城,穿越在和林格尔的山中。 再往西就是黄河了,归化城在北方五六百里地,这里已算是察哈尔人的鼻子底下,郭臻等人不敢再随意穿梭,在附近小心寻找蒙古人的部落。 秦锋像猎狗一样在树林和草原上查看踪迹,从马蹄的印记到牲畜的粪便,郭臻能做的只是等待,亲兵中有不少狩猎高手,见识了秦锋的追踪也都叹为观止。 经过大半天的搜寻,秦锋指向远处的草原说道:“看见了吗?那里有蒙古人的部落!” 三个蒙古包成品字形立在一片草坡底部,再往远处是成群的牲畜,身后的骑兵细细看了一会,说道:“没错,那是土默特人!” 说话的骑兵在土默特部落当了近十年的牧奴,虽然地方换了,但他还是能清楚地分辨出曾经部落的模样。 第162章 寻找大汗,消除戒心 苏摩扫了前方几眼,向郭臻建议道:“东家,我们晚上再过去吧,不要吓到他们了!” “晚上过去?”郭臻摇摇头,笑着打趣道:“我看你是诚心想吓他们!” 说完之后,郭臻挑出十个亲兵,命苏摩带着其他人暂时在山林中驻扎,然后与秦锋策马走向草原。 十二个骑兵往蒙古包的方向行走,速度很慢,土默特人很快发现了。 蒙古包中跑出来六七个男人,一边迅速上马奔跑,一边高喊:“马贼,有马贼!” 郭臻在大黑马上将双手高举,骑兵行进的速度不紧不慢,土默特人慌乱一阵后,发现形势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糟糕,来人并不像平日里见到的马贼。 七八个土默特人策马迎向郭臻一行人,手中紧握弓箭,小心戒备。 郭臻高声喊道:“不要紧张,我们不是马贼!” 为首的土默特人目光直视郭臻,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郭臻从容不迫地回道:“我们是从大明来的,都是汉人!” 土默特人的目光中,仍是将信将疑。 郭臻扭头让后面的人停下,自己保持双手高举的姿势,策动大黑马走过去。 土默特人看见这样的情形,也将手中的弓箭垂下。 这时,郭臻又开口道:“我是大明来的使者,奉命到草原寻找土默特的俄木布大汗!” 为首的土默特汉子哈哈大笑,但笑到最后却是落下了眼泪:“汉人,你走吧,大汗已经不在了!” “俄木布大汗是大明册封的顺义王,大明和土默特人是兄弟,我们过来就是要帮助土默特人的!” “大汗不在了!”为首的土默特汉子摊开双手:“没有人知道大汗去了哪里!” 郭臻想想,又说道:“你们可以暂时收留我们吗?我们是奉命前来,一定要找到大汗!” 为首的土默特汉子仔细打量郭臻一番,生硬地回道:“不行!” 郭臻还想再说,为首的土默特汉子拨转马头,带着其他人往蒙古包方向退去。 郭臻也朝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秦锋等人紧跟过来,十二个骑兵跟随在土默特人的后面,往蒙古包方向行走。 土默特人见状大怒,为首的土默特汉子率部返回,质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郭臻摊摊手道:“我们真的要找大汗,还有,我们的补给不多了,想找你们买两头羊!” 为首的土默特汉子再次取下弓箭,冷声回道:“不卖!” 郭臻身后,秦锋等人也都摘箭在手。 为首的土默特汉子身后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高声说道:“阿鲁哈,他们不是强盗!” “闭嘴!”名叫阿鲁哈的土默特汉子扭头怒喝一句,然后对郭臻说道:“只能卖给你们一只羊!” 郭臻示意秦锋等人收起兵器,笑着说道:“我会用美酒来换,汉人和土默特人是兄弟!” 说完之后,郭臻将挂在马上的酒囊取下来,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后,用力往阿鲁哈扔过去。 阿鲁哈打开酒囊,先小心地嗅了嗅,随后喝了一口,眉头缓慢舒展开来:“汉人,不要怪我们无礼,我们不同以往了,察哈尔人、马贼轮番骚扰,让我们的处境艰难!” 郭臻策马上前,伸出右手道:“汉人和土默特人是兄弟!” 一场危机终于化解,十几骑跟在土默特人身后前往蒙古包,郭臻又从亲兵那里取了三个酒囊交给土默特人,一共换取了两只羊。 草原人一向以马奶酒为主,土默特人和汉人之间商贸往来很多,也能得到山西的竹叶青,但那不是普通的牧民能够品尝到的。 四个酒囊换两头羊,双方都觉得不吃亏。 土默特人接受郭臻等人,也是因为形势所迫,毕竟双方如果发生了冲突,郭臻这边人多势众,吃亏的还是他们这一方。 郭臻的这帮亲兵都久在草原生活,很快将两只羊屠宰处理干净,分割成肉块装进袋子。 好客是蒙古人的特性,有了酒肉,一群人很快打成一片,加上郭臻等人刻意奉承,阿鲁哈等人的隔阂慢慢消除。 “说真的,大明这次让我们来草原是为了帮土默特人的!”郭臻饮了一杯土默特人的马奶酒,一本正经地说道:“汉人和土默特人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察哈尔人靠不住!” 阿鲁哈长叹一声道:“如今土默特部落被察哈尔人限制在托克托草原,还有些部众躲藏在河套草原,察哈尔人动辄就抢夺我们的牲畜,日子确实没法过了。” 郭臻高举酒杯道:“等找到俄木布大汗,大明和土默特人合作,一起将察哈尔人驱赶出漠南!” 土默特人闻言,情绪高涨,高举酒杯。 酒过三巡,有秦锋作陪,土默特人喝得很尽兴,郭臻突然问道:“也不知道大汗现在究竟在哪里?” 一个年轻的牧民本能地回道:“大汗前几天在……” 阿鲁哈突然怒喝道:“阿难答,闭嘴!” 阿难答不服气地翘起嘴吧道:“他们是大明人!” 郭臻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阿鲁哈,你这是不把我们当朋友啊!” 阿鲁哈冷笑一声道:“大汗确实下落不明,你们如果不信,就在托克托草原其它地方去找!” 托克托草原上还有不少土默特牧民,但正如阿鲁哈所说,他们的牧群不再是为自己放养。 察哈尔定期征缴牲畜,而且还严禁他们往东游牧,郭臻等人在这里流浪了几天,四处散布大明寻找俄木布大汗的消息,一直到食物将尽也没有消息。 郭臻一直将帐篷扎在阿鲁哈等人的蒙古包附近,和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熟络。 阿难答对郭臻他们很友好,偶尔会过来找郭臻他们聊天,问长城内大明的情形。 这是个快乐的土默特小伙子,热情好客,除了话有点多,没什么毛病,郭臻和秦锋都很喜欢他。 又是一个没有收获的白天,连亲兵的战刀都已用来换取食物,秦锋已经失去信心,只有郭臻仍是胸有成竹。 天色昏暗的时候,郭臻等人又回到阿鲁哈的蒙古包附近,阿难答一家给他煮好了热汤。 夜慢慢安静下来,郭臻在帐篷还没有睡着,突然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秦锋很警觉,担心郭臻安危的他,第一时间来到郭臻的帐篷:“东家,有人来了!” 第163章 前往汗帐,舌战众人 十几个黑影停留在不远的地方,阿鲁哈家的牧羊犬狂吠不止,牧民们出了蒙古包,看见眼前的情景并不惊慌,各回帐篷取出屠宰好的牲畜。 没过多久,黑暗中传来声音:“大明的使者在这里吗?” 郭臻将脑袋伸出帐篷,高声答道:“在!” 那人继续说道:“请跟我走!” 郭臻稍微收拾了一下,别上战刀和弓箭,牵出大黑马,秦锋紧随其后。 阿鲁哈见黑暗中的骑兵并不靠近,高声喊道:“我们供奉大汗过冬的牲畜都准备好了,你们来取吧!” 黑暗中有人回道:“大汗过冬的食物已经够了,你们自己留下吧!” 郭臻听这对话,知道要去见俄木布汗,当即命其他的亲兵留守当地,然后和秦锋一起上马跟过去。 深夜中,郭臻和秦锋借助草原稀薄的光线,紧随在土默特汗帐骑兵身后。 土默特汗帐骑兵先向西走了十余里,再折向北方,托克托草原位于归化城和黄河之间,再往北是连绵的森林。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进入山林,在漫长的树林穿梭中,天色逐渐放明,郭臻这才看清楚在前面带路的土默特汗帐骑兵共有十五人。 山林中的道路好像没有尽头,带路的土默特汗帐骑兵也不与郭臻、秦锋说话。 晌午时分,一个山峡的入口处,有七八骑在那里等候接应。 前面的骑兵朝郭臻打了个手势,然后翻身下马,郭臻明白那是暂时休息的意思。 一刻钟后,后面来的路上又跟过来几个骑兵,报告道:“没有人跟踪!” 郭臻心里明白,土默特人这是被察哈尔人和马贼搞怕了,方才如此小心谨慎。 一行数十骑簇拥着郭臻和秦锋在山林中继续转悠,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秦锋在马上直打哈欠,表现得很不耐烦。 再穿过一片山林,眼前地势豁然开朗,前方跑来一位骑士,高喊道:“格日图,大汗有令,领大明使者直接入汗帐。” 拐过一个山道,眼前的山谷中蒙古包密集,土默特的汗帐正伫立当中。 郭臻和秦锋跟随骑兵径直走过去,四周的土默特汗帐骑兵都注视着他们,到了汗帐外,格日图大声禀告道:“大明的使者到了!” 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郭臻掀开汗帐的门帘走进去,迎面正中摆放着一张大椅子,以虎皮为垫,土默特的汗王俄木布端坐其上。 两边的地毯上分列两人,右边上首是一个年轻的土默特女子,头上顶着一副小巧玲珑的头戴,耳上挂着两只绿色玛瑙耳坠,生的唇红齿白,两眼俏媚。 在土默特女子下首是一位土默特老者,下巴上稀疏地挂着几缕黑色的胡须,瘦小的脸庞在一个大皮帽下都快看不见了。 地毯左侧则坐着两个中年人,他们都身着皮袍,魁梧强壮。 郭臻抬眼暗窥,俄木布汗的头发披散在后,眼神深邃,脸色略显苍白,身材也有些消瘦,腰上的弯刀点缀着宝石的光芒,看起来更像一件装饰品。 郭臻将右手臂斜在胸前,单膝着地,行了一个敬献礼,大声道:“大明使者拜见大汗!” 俄木布汗双目如梭,仔细看了郭臻几眼,突然用手指下来,喝道:“你不是大明的使者,至少不是正式的大明使者!” 郭臻再行一个进献礼,说道:“大汗明鉴,我不是正式的大明使者,但确实是来自大明的使者。” 右下首的那个汉子听罢大怒,怒喝道:“哪里来的汉人奸细,居然敢戏弄大汗,绑了!” 郭臻用手挡住冲过来的卫士,镇定自若地说道:“大汗,大明的正式使者不会比我带来的东西更多,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俄木布汗伸手示意卫兵停下,一双鹰目直盯着郭臻。 郭臻紧握的双手稍稍松开,说道:“大汗,大明此刻无力出兵草原,大明的正式使者最多只能给大汗带来避难之所,而我给大汗带来的却是复兴之路。” 年轻的土默特女子突然插话道:“你是个商人?” 郭臻点点头:“我当前的身份是商人!”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还有其它身份?” “几个月前,我是大明的翰林院修撰!” “翰林院修撰?那你是大明的进士?” “算是吧!”郭臻答完这一句,然后将话题转回来:“诸位应该知道,察哈尔人野蛮穷困,占据漠南后商道几乎都断了,张家口如今靠上了后金人,杀胡口外则是盗匪横行,商路封闭。” 俄木布汗微微点头。 郭臻继续说道:“我来此地就是想帮助大汗重新打通这条商路。” 这时,土默特老者也插话道:“汉人,现在这些都归察哈尔人了,你该去找林丹汗!” 郭臻摇摇头道:“察哈尔人野蛮粗鄙,汉人只相信土默特人!” 俄木布汗冷笑一声道:“花言巧语,我现在哪里还有实力去占据商道。” “大汗和大明一向亲近,是汉人的朋友,我要经营这条商道不需要大汗出很大力气,只需要大汗能让在和林格尔以及托克托的土默特部落支持我。” “你准备如何回报?” “我的财富和部众都会归大汗所有!” 俄木布汗哈哈大笑,语气中满是嘲讽:“草原造就了很多富有的汉人,但他们没有一个属于土默特人。” 郭臻没有为此辩解,朗声说道:“大汗,草原是蒙古人的草原,我今日前来投奔大汗,当然有我的企图,只希望有朝一日土默特蒙古再次雄起漠南的时候,我要独有杀胡口通往草原的商贸权。” 年轻的土默特女子扑哧笑出声来:“你想得太多了!” 郭臻摇头道:“汉人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察哈尔人一直是后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后金人不会容忍漠南草原被察哈尔人占据,战争不久将会到来,土默特只有和我们汉人合作,才会有重新崛起的机会。” 郭臻说完这些话后,双手掌心已满是汗水,刚才这一番话,并不是郭臻刚出京时想说的话,但却是有了出塞这一番经历,以及后金偷袭大明京城这个变故后想说的话。 大明体制僵化,水很深,即便提供再准确的情报,也很难改变一些悲剧,但塞外不同,郭臻想从这里入手,凭一己之力,慢慢逆转天下大势。 第164章 意见不一,云雪公主 帐内众人听了郭臻这一番话,都闭口沉思,也许直到此刻他们才正视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汉人。 俄木布汗左右巡视,见没有人再发问,于是朗声下令道:“格日图,带这个汉人下去休息!” 郭臻又行了一礼,才随格日图出帐。 郭臻才离开没多久,大帐内的气氛便变得热烈起来。 那个土默特老者对俄木布汗说道:“大汗,这个汉人来历不明,不可相信,但有些话我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后金人如今能攻入大明的京城,说明后金潜力无限,正是国运昌盛之时。” “察哈尔人在朵颜草原的时候就和后金人势不两立,眼前这种形势下,也许我们可以去辽东投奔后金人。” 俄木布汗眉头一皱,反问道:“扎牙洛,就算后金人打败了察哈尔人,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后金人会把漠南让给我们吗?” 不等扎牙洛答话,左上首的卷发汉子已开口道:“大汗,我觉得扎牙洛所言有理,后金人是可以借助的力量!” 这话一出,那个土默特女子突然哂笑起来:“你们都劝大汗去投奔后金人,可你们听过汉人的《三国演义》吗?知道赤壁之战的时候为什么孙权不能投降曹操吗?” 《三国演义》成书于明初,到现在已非常普及,许多王侯之家将其列为必读书目。 卷发汉子马鲁特一向和汉人不亲近,还真没听过《三国演义》,但扎牙洛听过,俄木布汗也听过,这话明着是对扎牙洛和马鲁特说的,实际是对俄木布汗说的。 赤壁之战时,孙权麾下的文臣武将都可以降曹,且降曹后可以继续获得重用和荣华富贵,唯独孙权不能降曹,孙权威望太高,在被曹操忌惮的情况下,降曹后难逃一车一马一仆从的软禁命运。 对应到此时,马鲁特和扎牙洛投降后金自然无碍,但俄木布汗一旦投降后金,不但要彻底失去权力,还要彻底失去自由。 因为清楚这一点,俄木布汗脸色铁青,胸口连连起伏,好似正孕育一座火山。 扎牙洛留意到俄木布汗的神色变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连忙辩解道:“大汗、公主莫要误会,你们是知道的,我和后金人也曾有深仇大恨,我刚刚之所以这么说,也都是为了土默特人着想。” 云雪公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对俄木布汗说道:“大汗,我觉得那个汉人的话有些道理,从阿勒坦汗开始,我土默特部和汉人便密不可分,没有汉人就没有土默特曾经的辉煌,现在我土默特部衰败的时候,长生天便又送来了一位汉人。” 马鲁特摇头道:“现在连大明都靠不住,我们怎能轻信一个汉人?” 俄木布汗捻须沉吟不语,目光望向郭臻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转移视线。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山谷里的土默特骑兵开始生火烤肉,他们也给了郭臻、秦锋一些。 秦锋撕了一块烤羊腿,将脑袋靠近郭臻,压低声音问道:“东家,你怎么知道俄木布汗会派人来找我们?” 郭臻咬了一口肥美的羊肉,回道:“溺水的人即便看到一根稻草,也会想办法抓住!” 秦锋若有所悟,再问道:“那东家可有把握土默特人会和我们合作?” 郭臻正待解释,一个土默特士兵走到郭臻身边传令道:“大明使者,公主召见!” 郭臻忙将手上的油擦干净,起身跟上这个土默特士兵后头,经过七绕八绕,来到侧后方一个黄乳色的小蒙古包前。 门口守卫的是两个女兵,见郭臻到来,板着脸说道:“进去吧,公主在里面等你!” 郭臻走进帐篷环顾四周,这是云雪公主的住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碎花地毯,顶棚和四壁都覆盖着毛毡,左面的壁上挂着一片铜镜,右面的壁上挂着一张长弓、一柄长弯刀和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 蒙古包里散发着一股幽香,一个年轻的土默特女子坐在迎门的椅子上,旁边站着两个土默特妇人。 云雪公主见郭臻进来,挥手支走那两个土默特妇人,然后一边示意郭臻坐在自己对面,一边问道:“汉人,你叫什么名字?” 郭臻从容坐下,回道:“我叫郭臻!” 云雪公主点点头,然后说道:“我知道杀胡口这条商道对于汉人意味着多大的财富,你也知道土默特人的情况,我需要你说服我!” 郭臻偷偷打量眼前的绝美女子,她的年纪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从汗帐中坐的位置来看,身份应该很不一般。 云雪公主猜到了郭臻的疑虑,解释道:“我是大汗的妹妹云雪。” 郭臻心中恍然,随即从怀中掏出自己路上绘制的简单地图,对云雪公主说道:“和林格尔与凉城一带山脉林立、土地贫瘠,无法放牧,只要将和林格尔的马贼清理干净就可以保证通往杀胡口的商路通畅,我可以帮助土默特人用马匹和皮毛换取你们需要的粮食和兵器。” 云雪公主侧过头来,将脑袋伸到郭臻眼前,青春的年龄把她蕴藏着的美都表现出来,像花一样,当苞儿半放花瓣舒展时,自有一种可爱的姿态和色泽,让人神往。 郭臻感觉到云雪公主的气息近在咫尺,稍觉不适,头往后仰,看了云雪公主一眼,便见云雪公主两只明亮的眸子像夜空的星星一样对他闪耀。 云雪公主问了郭臻很多问题,郭臻一一解答,直到亥时左右,口干舌燥的郭臻才离开帐篷。 如果说郭臻之前的设想只是一个轮廓的话,那么经过长时间的谈论,设想已经变成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夜色下篝火已经熄灭,山谷中寂静无声,郭臻在土默特士兵的引导下进了帐篷,秦锋正躺在里面。 “怎么样?”秦锋露出暧昧的笑容:“土默特公主漂亮吗?” 郭臻摇摇头,倒头便睡。 山中的夜晚寂静,郭臻睡得很香,奔波了这么多天,他也确实很疲倦了,此时生死存亡都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反而放宽了心思,睡得安稳。 夜已深,云雪公主仍在推敲郭臻的话,火光下,脸庞因为兴奋而显出一丝潮+红,她要把这个计划献给俄木布汗,因为她看到了希望。 第165章 公主相助,合作达成 土默特在被察哈尔击败后,就已是名存实亡,汗帐骑兵只剩下两千,如果不借助外力,土默特再也没有复兴的希望。 察哈尔人一直没有放弃搜寻俄木布汗,汗帐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上层内部人心思动,各怀鬼胎。 现在汗帐直属的三个部落首领,丹津部落的扎牙洛开始撺掇俄木布汗去投奔后金人,马鲁特家族好像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有乌纳吉部落看来还是对俄木布汗一片忠心。 云雪公主不喜欢后金人,这个自小把‘三娘子’当做偶像的土默特少女像她的那个传奇前辈一样,对长城内的世界充满着仰慕。 察哈尔骑兵西进对付土默特时,云雪公主曾幻想着大明能够派出军队和土默特共击林丹汗,但大明只是派出了调停的使者。 不久前,后金入侵大明,兵锋直指大明京城,抢夺财物,掳掠汉民,更是让所有人看见了大明的虚弱,可能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才让扎牙洛、马鲁特等人动了投奔后金的念头。 第二天早晨,郭臻的帐篷外来了一个土默特士兵:“大明使者,大汗召见!” 郭臻稍稍整理了一下着装,随即跟在土默特士兵的后头。 进了汗帐,郭臻看见云雪公主和俄木布汗同在,看架势两人已经商量了很长一段时间。 俄木布汗坐在那里,目光随和。 郭臻拜见行礼,俄木布汗缓缓说道:“郭臻,自从李映被解送大明处死后,我们土默特人就再也没有重用过汉人了!” 郭臻听见这句话,顿时心花怒放,看来云雪公主说服了俄木布汗,于是恭敬行礼道:“大汗若是给我一个机会,也就是给土默特人一个机会。” “我如何能够相信你?你又如何能够相信我?” “大汗相信我,是因为阿勒坦汗对李映的重用已经证明汉人的价值,我相信你,是因为我不是李映。” 俄木布汗取出腰上的弯刀在手中把玩片刻,说道:“你的胆子很大!” 郭臻拱手道:“因为‘三娘子’的缘故,汉人和土默特人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了,来这里,我不怕!” 一旁的云雪公主听见郭臻提到‘三娘子’,表情兴奋,接口道:“三娘子很喜欢汉人的风尚!” 俄木布汗长叹一口气道:“‘三娘子’亲善大明,蒙汉两族确实已经多年交好,但我土默特的衰败和‘三娘子’也不无关系。” 实际上,俄木布这个汗王当得十分憋屈,从即位开始,土默特实际就已经四分五裂了。 这还要从阿勒坦汗说起,当年阿勒坦汗娶了年轻的‘三娘子’后,对她是无比的信任和宠爱,忠顺夫人—‘三娘子’实际上掌握了土默特蒙古的兵权。 阿勒坦汗死时,‘三娘子’才三十二岁,新任汗王已经六十岁了,在大明的干涉和新任汗王的逼迫下,‘三娘子’很不情愿地再次嫁给了新的大汗。 自此开始,每一位新的土默特汗位继承人,都要和‘三娘子’展开一番分合斗争。 ‘三娘子’强大的势力让每一任大汗都只有在娶到‘三娘子’后,才能得到整个土默特部的承认,‘三娘子’与汗王之间的斗争,也深深地消耗了土默特人的力量。 俄木布汗没想到,到了他继位的时候,还必须娶这样一个已经比自己大三十二岁的女人来确认自己的汗位。 ‘三娘子’感到耻辱,这也是他俄木布汗的耻辱,但是在土默特大大小小部落的逼迫下,他们都屈服了。 俄木布汗需要这个汗位,‘三娘子’需要一个团结的土默特蒙古,这是个残酷的笑话。 随着服侍四任土默特大汗的‘三娘子’去世,统一的土默特蒙古不复存在,所以,俄木布汗对这个传奇的土默特女人感情十分复杂。 俄木布汗这时候已经被妹妹云雪公主说服,无论郭臻的来历如何,这对土默特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让幸存下来的土默特人不至于一盘散沙。 俄木布汗需要积蓄土默特部落的力量,等到后金人和察哈尔人在漠南开战之时,也许长生天还会给他一个机会。 对于郭臻,俄木布汗的看法很简单,这个汉人很有胆识,对土默特重新崛起很有帮助,至于他是不是蒙古人已不再重要,至少对他这样一个只能躲藏在深山里的汗王来说不再重要。 俄木布汗右手指向郭臻,郑重说道:“郭臻,如果你真的能助我土默特部再次崛起,我便把杀胡口的商道交给你控制,还会把杀胡口外的草原也赐给你,至于当下,我会让格日图率我最精锐的三百骑兵前往和林格尔帮助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郭臻也郑重回道:“大汗放心,我必不辜负大汗的期望!” 这时候,云雪公主笑嘻嘻地插话道:“我也要去和林格尔!” 俄木布汗摇摇头:“云雪妹妹,这不是玩耍,在那里随时都会遇见察哈尔骑兵。” “我一定要去,我怕格日图会被这个狡诈的汉人欺骗。”云雪说完,还对郭臻眨了眨眼睛。 离开汗帐的时候,郭臻脚步轻松,看见远处站在帐篷门口张望的秦锋,微微点了点头。 秦锋看见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转身进了帐篷,将身边的两个土默特人士兵吓了一跳。 随后几天,郭臻与云雪公主、格日图三人仔细磋商计划,在云雪公主的再三坚持下,俄木布汗最终还是同意了她也参与进来。 十一月二日夜,像来的时候一样,郭臻、秦锋带着俄木布汗的亲笔信离开。 等两人回到托克托草原阿难答的住处时,留守的亲兵已是焦躁不安,驻扎在山林里的苏摩也派人出来打探消息。 郭臻见到苏摩,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们这些天是如何度过的,苏摩支支吾吾地回答,说他们偷了土默特人的牛羊。 和林格尔山区的马贼很猖獗,尤其是对土默特人,他们中的大多数曾是土默特人的牧奴,战争让他们失去依靠,不得不对曾经的主人下手。 察哈尔人有一支骑兵在托克托草原巡逻,严禁土默特人聚居,这让马贼如鱼得水,他们不敢对察哈尔牧民动手,只能把劫掠的目标放在散居的土默特人身上。 马贼倚仗人数的优势生抢硬拿,只要不是太过分,土默特牧民只能默默忍受,巡逻的察哈尔骑兵对马贼视而不见,很难说没有受到林丹汗的指示。 第166章 马贼来袭,联合灭敌 十一月五日,郭臻和秦锋待在阿鲁哈的小部落,郭臻正和几个牧民了解草原情况,秦锋则在教阿难答如何射箭。 临近晌午的时候,远处冲来十几个骑兵,阿鲁哈大呼一声‘马贼来了’,然后冲进蒙古包取弓箭。 来的这些人不慌不忙,扇形包围上来,为首之人抽出弯刀,大叫道:“不要惊慌,我们只要一些牲畜!” 秦锋将弓垂下,慢慢移动靠近。 阿鲁哈狠狠地一口痰吐在地上:“没有牲畜,贪婪的强盗!” 为首的马贼露出一对焦黄的门牙,狞笑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马贼中有两个人直接奔向牧群。 突然间,秦锋抬手一箭射中为首马贼的脖子,郭臻也紧接着大呼道:“动手!” 土默特人的弓箭乱飞,当即有四个马贼中箭落马。 马贼没想到牧民竟然敢反抗,等缓过神来,就见八九个人挥刀杀来,他们又惊又怒,连忙逃向山林。 郭臻等人并不追赶,等马贼消失不见,郭臻一边派人给云雪公主送信,一边派人联络苏摩等人。 安排妥当后,郭臻招呼阿鲁哈拔营驱赶牲畜离开山区,迁徙向草原。 迁徙路上,阿难答跟在郭臻身后小声问道:“郭大哥,马贼会追过来吗?” 郭臻回道:“一定会的,我们杀了他们五个人,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的亏了!” 蒙古包迁徙的速度很快,土默特人全力驱赶牲畜往西,那里是一览无余的草原。 往西,再往西,半下午光景,留在后面了望的秦锋赶上来,大喊道:“马贼追来了!” 郭臻策马上了一个草坡顶部,当即看到远处草原与山林交界处,一堆黑影正在朝这边移动。 “近两百人!” 秦锋报了个数,然后伸了伸舌头,好像在品尝美味。 牧民们继续西行,郭臻和秦锋越过一个草丘后消失不见。 远方的地平线上,马贼首领黑鹞子满腔怒火,近一个月来,通过狠狠地杀戮,再没有土默特人敢反抗他的征缴,可今天,竟然有牧民杀了他的五个手下,这让他怀疑自己的手段是不是还不够酷烈。 追踪了半天,黑鹞子带着一众手下发现了逃跑的牧民,当即拔出弯刀,大声吆喝道:“冲过去,杀光他们!” 马贼群离逃跑的牧民越来越近,离山林则越来越远,就在他们穿过一个草坡时,突然听见一阵弓弦声响起。 坡顶处箭如雨下,马贼追赶时的密集阵型让他们无法迅速散开,一时间被射得人仰马翻。 紧接着,从草坡后面转出来一支骑兵,足有三百多人。 “有埋伏!” 黑鹞子大吼,太大意了,但凡他谨慎一点,也不会在草原上被伏击。 在格日图的手势下,土默特汗帐骑兵如网般散开,手中的弓箭像噬人的毒蛇般吞吐,不断收割马贼的性命。 黑鹞子只看了几眼就醒悟过来,这不是普通的牧民,这是精锐的土默特汗帐骑兵。 “撤退!” 黑鹞子调转马头,他来的时候有多嚣张,这个时候就有多狼狈。 秦锋率领五十名骑兵在马贼的右侧,也在不停地释放弓箭,这些人都是郭臻麾下最精锐的马贼,但和土默特汗帐骑兵比起来,却稚嫩如孩童。 郭臻和云雪公主在坡顶驻马观战,云雪公主抖动小马鞭,夸赞道:“你的护卫还不错!” 郭臻微微摇头:“在草原上,没有人能和蒙古人为敌!” 郭臻这句话倒不是恭维,土默特汗帐骑兵就像跗骨之蛆,死死缠住包围圈的马贼。 郭臻看了一会,小声提醒道:“要尽快结束战斗,不能让察哈尔人发现了!” 云雪公主一蹬小皮靴,策马追上去,娇喝一声道:“受降!” 格日图听令大喊:“降者免死!” 其余土默特汗帐骑兵也跟着大喊:“降者免死!” 绝望中的马贼纷纷跳落马下,跪倒在地,他们中的大多数半年前还只是牧奴,何曾碰见过这种场面。 黑鹞子看向远处郁葱的山林,他没办法逃过去了,将后背留给善射的土默特汗帐骑兵,这简直和寻死没什么区别。 一次信心膨胀就丢了性命,黑鹞子心中苦笑,策马冲向喊叫中的土默特汗帐骑兵,身后的亲信紧紧相随,可不等他们靠近,就被一阵犀利的箭雨全部射落马下。 黑鹞子战死,马贼们再无战意,纷纷投降,对他们来说能活下去最重要。 半个时辰后,投降的马贼交出刀箭,将同伴的尸体绑在马上,在土默特汗帐骑兵的押送下退入山林,草原平静如昔。 格日图清点完人数,向云雪公主禀告道:“公主,这批马贼死了八十四个,俘虏一百一十二个!” 郭臻暗自心惊,土默特汗帐骑兵杀人的速度惊人,没有经过训练的马贼正面根本无法对抗。 云雪公主用辫梢指向惊恐不安的俘虏,对郭臻说道:“这些人我都交给你了!” 蒙古人的骑兵中从来不需要汉人,云雪公主通过这一战向托克托草原上的土默特人宣告,汗帐仍然能庇护他们,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郭臻点头道:“我准备攻下他们的山寨,贼首已死,我刚刚审问过了,飞岩岭的山寨中只有五六十人!” 云雪公主瞬间明白郭臻的主意,这是要给土默特汗帐骑兵制造一个马贼的身份,当即答应道:“也好,有一个据点,我们就不用一直在草原冒险了!” 飞岩岭,黑鹞子的老巢,苏摩提着黑鹞子的首级走上去。 土默特汗帐骑兵正在做攻山准备,如果留守的残部不愿归降,他们就会驱赶俘虏攻山。 苏摩独自走进马贼当中,将黑鹞子的脑袋砸在地上,右手扶住战斧,大吼道:“若是不想死,就投降加入我们,否则,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五十多个马贼面面相觑,事情太突然了,大当家的率大队人马下山还不到一天,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颗脑袋了。 “一个时辰后,要不你们下山,要么我们攻山!” 苏摩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去,奉郭臻的命令上贼窝,他心中也难免突突,下山时强作镇定让脚步不要显得匆忙。 半个时辰后,山上的马贼依次走下来,站在山顶他们能清楚看见攻山者的规模。 第167章 剿贼计划,搜集难民 飞岩岭地形险要,邻近托克托草原,云雪公主带着汗帐骑兵驻扎在此,方便联络游牧的土默特人,但这里不是郭臻想要的营地,因为这里离杀胡口太远了。 土默特汗帐骑兵接管飞岩岭后,郭臻叫来秦锋,吩咐道:“秦队长,通过俘虏的交代,杀胡口外大股马贼有四股,第一股是被我们灭掉的黑鹞子,第二股是丧彪,第三股是李志狂,第四股是王鹏。” “黑鹞子已经解决了,丧彪在凉城,暂先不动他,我准备过段时间拿下同在和林格尔的李志狂和王鹏。” “你速回朵颜草原,趁入冬后察哈尔人聚居,草原空稀,将张家口集子外的人马全带过来!” 秦锋虽然有些好奇郭臻如此安排,但却没有质疑,很快就带着五个亲兵离开了。 之后,郭臻将投降的马贼与自己带来的亲兵混编,每日找人细谈,一面安抚拉拢,一面了解和林格尔的地形势力。 和林格尔几乎全是山脉,东邻凉城,西靠黄河,北接归化,南临大明的杀胡口。 由杀胡口出塞唯一的大道延伸在和林格尔与凉城毗邻之地,直通归化城,如今马贼李志狂的老鸦山在北,王鹏的狼山在南,都能直接威胁这条通商大道。 云雪公主见郭臻看着地图想了大半天,于是出声提醒道:“郭臻,我的汗帐骑兵不可能去攻打马贼的山寨,这方面你要自己想办法!” 马贼的山寨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云雪公主不愿折损自己自己手中不多的力量,另外她也想借此考验郭臻的实力。 出塞的汉人那么多,云雪公主通过调查了解,知晓愿意冒险的汉商不是只有郭臻,换句话说,俄木布汗定下的计策未必一定要寄托在郭臻身上。 郭臻听了云雪公主的话语,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说道:“不用汗帐骑兵攻打山寨,但你还要帮我一个忙!” 云雪公主有些好奇:“什么忙?” 郭臻将手中的地图折起来:“我需要你安排……” 阿鲁哈现在烦透了,为什么大明使者刚进入托克托草原找的是他们一家,但云雪公主的要求他无法拒绝。 现在阿鲁哈和阿难答两家人又驱赶牧群进入了和林格尔山区,有熟悉地形的马贼给他们指路,行进的路线小心避开老鸦山和狼山。 入冬后,草原开始出现风雪,这种天气和林格尔没有油水,马贼多数猫在山寨中过冬,不会巡逻太远。 和林格尔除了这几家马贼外,还有一些零散的盗匪,这些人是被马贼淘汰的难民,他们躲藏在山里,很多人因为缺衣少粮无法再生存下去了,陈敬就是其中之一。 陈敬的力气拉不开弓箭,也不会拿刀杀人,唯一会做的事就是算账做买卖,马贼是不需要这样的人的,毕竟冬天的食物都很珍贵。 从夏天躲避战争藏入山中,陈敬身边的一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了二十几人,他现在每天做的事就是靠在一棵大树边,等着有兔子撞晕在上面,如果没有,他就只能找一些草根树皮充饥。 饥饿让陈敬有些昏沉,似睡似醒过了半天,偶然抬起头,他的眼神一亮,高声喊道:“山下有牧群!” 不远处山洞里窸窸窣窣爬出来十几个人,双眼亮出令人心悸的光芒,直盯着山下的牲畜。 抢吗? 陈敬咽了口吐沫,心道:“抢也是死,不抢也是死!” “走!” 不知谁喊了一句,一群衣衫褴褛之人随意壮了一下胆,便冲到了牧群的前方。 阿鲁哈看着眼前这群好似乞丐一般的难民,心中暗自好笑,这已经是第五拨了,像这样的盗匪不用汗帐骑兵出马,他们自己也能解决。 不过根据格日图的安排,阿鲁哈还是朝后方打了个响亮的唿哨,十几个土默特骑兵从山林中钻出,铁蹄踏着薄雪冲过来。 陈敬的脸色变了变,随后恢复了常态,到了眼前这种地步,死在土默特人手中也许是种解脱。 土默特人包围过来,为首的骑兵大声喝骂道:“走!” 走? 陈敬的脑袋里一堆问号,难道还有人要俘虏自己,那岂不是有活下去的希望。 被土默特骑兵驱赶往北再往西,一直到夜幕时分进了一个山峡,陈敬看见了不少以往见过的熟人,他们都被关押在内。 峡谷的入口处,两个汉人填柴点火,熊熊火焰沸腾了一口大锅,热气腾腾。 “喝碗热汤!”一个汉子舀起一勺汤倒入锅前的碗中,上面还飘着几朵油花。 陈敬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有希望了,不管这些人让自己干什么他都愿意。 一个体格健硕的汉子走过来问道:“你们都会做些什么?” 陈敬扭头看看身后人,正在揣测该怎么回答。 那个汉子不耐烦地问道:“就是问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 一个老人在后面大喊:“我会打铁,我以前给土默特人打铁!” 老人瘦骨嶙峋,好似一阵风都能吹到,苏摩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老人身后挤出一个少年,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我爷爷会打铁,我也会!” 陈敬畏畏缩缩小声道:“我是做买卖的!” 剩下的人不是田奴就是牧奴,汉人逃入草原绝大多数沦为土默特人的奴隶,只为了混个温饱。 苏摩点了陈敬和那祖孙两人:“你们随我来!” 之后几天,郭臻搜寻难民过两百,汗帐骑兵不断押送难民进入飞岩岭下的峡谷。 云雪公主将自己的小皮靴在雪地上狠踩了几脚,问向郭臻:“你要这些人干什么?我们的粮食有限,虽然缴获了黑鹞子的家底,但我最多只能分给你一半!” 郭臻笑了笑,回道:“这些人在和林格尔都是李志狂和王鹏的耳目,只有把他们都清理干净,我才有机会去清剿这两人,更何况,只要人活下去都是希望,都是力量。” 云雪公主仰起头,眼角笑弯的像新月一般:“没想到你还些有妇人之仁!” 云雪公主话里的意思虽然不好听,但配上她的语气和表情,那意思不像责怪,更似娇嗔,娇媚的眼神让郭臻心中一颤。 猛然间,郭臻想起大明的徐雅薇,那个绝美温柔的女子现在是自己的妻子,她正照顾自己的家人,也在苦苦等候自己回去。 于是,郭臻将目光移开了。 第168章 未来目标,秦锋返回 站在飞岩岭顶部往西眺望,托克托草原被一层薄雾笼罩,飘飘然宛若仙境。 云雪公主半个时辰前离开了山寨,趁天气提供的便利联络散居的土默特牧民,她正在利用汗帐骑兵的影响力,将所有土默特人连成网。 郭臻再往南看,杀胡口被群山所挡,遥不可及,他知道要像范永斗主导张家口贸易一样主导杀胡口的贸易,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因为土默特人朝不保夕,无法像后金人帮助范永斗那样来支持他。 不过和张家口相比,杀胡口的地理环境,决定了这里的发挥空间更大。 杀胡口(西口)与张家口(东口)并列为大明北境最大的通商集镇,两者的风格截然不同。 张家口地处大明宣府长城之外,道路便利,集市庞大,蒙古人来去自由,是他们最爱的汉集。 杀胡口则不同,这里本是汉人防御草原人入侵的关隘,坡陡成壁,山岭对立,地势非常险要,只因为连接草原上唯一的城市归化城,杀胡口的商业地位方才变得重要起来。 山西的商人将货物从杀胡口运往归化城,换取草原的毛皮牲畜再返回大明,南进山西至中原,东过大同往京城。 因此,随着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大战破坏了归化城市集,杀胡口也就像无根之木,开始彻底败落。 郭臻前来杀胡口,短期目标是让自己暂时代替归化城,而长期目标,则是扶持土默特人阻止后金人在草原上的扩张。 飞岩岭下,陈敬老老实实在马贼的看管下砍伐树木,只要有饭吃,他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生怕偷懒惹得监工不高兴。 苏摩右手提着鞭子,老远就在那里叫喊:“陈敬,陈敬在哪里?” 陈敬连忙举手示意:“哎,我在这!” 苏摩招手道:“跟我来!” 陈敬不知福祸,心中忐忑不安,跟苏摩来到峡谷外一个刚搭建的木棚前。 苏摩大声朝内禀告道:“大当家的,陈敬带来了!” 木棚内传来郭臻的声音:“进来吧!” 陈敬见了郭臻,有些局促不安,用力把肮脏的双手在破烂的衣服上擦了擦。 郭臻朝他笑了笑,说道:“不要怕!” 陈敬弓腰点头:“哎!” “听说你以前经商,是在商号当伙计?还是自己贩货?” “有人往草原贩货,我帮他们卖!” “我要往杀胡口贩货,你能卖吗?” “能!”陈敬有种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感觉,他生怕郭臻不信,又说道:“杀胡口的各家掌柜伙计我都熟悉,我在归化城卖货已经有六年了。” “很好,我有一批皮货,你去写好估价。”郭臻招呼门口的护卫,让他带陈敬去仓库。 让陈敬估价也是考验,难民中经商的可不止他一个,仓库里的皮毛是云雪公主帮忙从土默特牧民手中收集到的。 这些是牧民冬天狩猎所得,往年一开春就可以送到归化城换取茶、盐等物,今年是没有指望了,郭臻告知云雪公主他可以帮土默特人代办此事。 十一月下旬,天气骤变,天上飘起鹅毛般的雪花。 秦锋离去十几天仍然杳无音信,这让郭臻心中有些不安,五百多人的马贼穿越漠南草原不可能没有风险,如果不幸被察哈尔骑兵盯上,那几乎毫无逃脱的希望。 大雪下了一天稍稍停息,天空中仍是彤云密布,一看就是还没下透。 冬天在草原行走最担心遇见暴风雪,挥舞的雪花会迷失方向,厚实的雪层会断绝道路。 郭臻坐卧不安,担心秦锋的安全,张家口集子外的五百马贼是郭臻取信土默特人,准备在杀胡口大杀四方的本钱,秦锋如果不能把这些人安全带到飞岩岭,不但无法击败其他马贼,恐怕云雪公主收集的那些皮货他也拿不走。 夜深,雪又开始下了,郭臻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索性爬起来站在木棚门口看空中雪花乱舞。 也不知过了多久,峡谷外的道路上,一个骑士飞马踏雪而来,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呼喊:“大当家的,有人来了,好多人!” 郭臻忍不住往雪中跨了一步:“在哪?” “就在后面,雪天看不清楚,离我几里路时我才发现。” “招呼大家都起来!” 郭臻向屋里的苏摩下达命令,随后跨上大黑马,往哨卫来的方向赶去。 这个时候来的不会是别人了,但有了前一次在朵颜草原偷袭黑风寨马贼的经历,郭臻还是很小心。 往外不过三里地,雪花飘飞中迎面来了一团团黑影,郭臻驻马路中,十几骑如旋风般奔来。 等到了三丈之外,郭臻才看清秦锋的黄骠马。 秦锋在马上张开双手,郭臻策马冲上去和他击掌相庆:“飞雪连天,夜踏草原,秦队长真是豪迈啊!” 秦锋拍拍挂着马鞍上的酒囊哈哈大笑道:“还有这个,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 “这场雪让我很担心!” “多谢东家关心,我们将山寨中的粮食全带过来了,所以晚了点,再迟两天,我们就被困在草原了,还好老天爷很给脸!” 说话的功夫,苏摩带了五十骑前来接应,见到了秦锋才放下心来,传令峡谷中的马贼解除警惕。 一晚上忙着安排新到弟兄,峡谷中吵吵闹闹,彻夜不得安宁。 大雪仍在挥洒,掩盖了路上的马蹄印记。 清晨,肆掠了一晚上的老天爷终于觉得疲倦了,雪过之后是晴天,郭臻邀请云雪公主前来见识自己的势力。 云雪公主穿了一身夹红色皮袄,白雪的倒映下,唇红齿白,分外艳丽。 郭臻陪在云雪公主身边视察秦锋带来的人马,连续的奔波让这些人显得有些精神不振,但郭臻等不起了,他要尽快进行下一步计划:“这些是我投入草原的全部力量,相信再有土默特人的帮忙,清除和林格尔的马贼没有问题!” “嗯,六百人不算少了!”云雪公主频频点头,伸出如葱白般的手指算了算,又想起来点什么,说道:“哦,不,还有两百人!” “公主,在草原上养这么多人是要粮食的,所以我要尽快除掉李志狂和王鹏!” “你想怎么做?” 郭臻低头俯在云雪公主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云雪低头细思了一阵,说道:“好!” 第169章 虚张声势,惊弓之鸟 十一月二十日,和林格尔山区一片沉寂,冬天本就是休养生息的季节,草原上牧民马贼、家牲野兽大都窝在巢穴等待春暖花开。 往年这个时候,和林格尔就是如此,今年反而出现了点意外,一支商队从托克托草原出发,走向那条已经荒芜几个月的商道。 三十多个伙计赶着驮马队,马背上满是货物,陈敬带着皮帽走在最前面,他现在是这支商队的掌柜了。 商队有十多个护卫,身着皮衣,腰跨弓箭长刀,入关的山路崎岖起伏,刚刚下了一场大雪,路很滑,走不快,商队按照这个速度走到杀胡口至少要三四天的时间。 自入冬以来,老鸦山的李志狂难得清静,前些日子总有些难民在山寨前乞求收留。 打杀了几个不长眼的废物之后,再没人敢来呱噪,估计都死了吧,不是冻死便是饿死,李志狂无心顾及此事。 几个月前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的这场大战,让他的山寨人马足足扩充了一倍,不过,一开始的快乐到现在已变得顾忌重重,因为他听说黑鹞子半月前在托克托草原折戟了。 能做到马贼的大当家,李志狂当然不是愚蠢之辈,自归化城被察哈尔人占领后,就再也没有商队出塞了,没有商队,马贼只能去偷袭蒙古人。 察哈尔人故意放纵马贼袭击土默特牧民,让他们年前都获取了足够的过冬食物,但明年怎么办? 无论黑鹞子是怎么死的,那都说明托克托草原对马贼来说不再安全,没有商队,没有出塞的汉人,和林格尔就是死地。 “看来开春只能入关了!” 李志狂暗自下定了主意,前些天他听说陕西饥民四起,觉得这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正思量间,有值守的喽啰进来禀告道:“大当家,门口来了两人求见。” 李志狂烦躁地骂道:“怎么有这么多不知死活的东西,统统赶走!” 值守喽啰急忙道:“那两人不是来要饭的,说是有消息要告诉大当家。” 李志狂顺手摘下墙上的刀,向寨门外走去,边走边骂道:“最好不要骗我,否则老子活劈了他们!” 山寨门口,杨震带着一个识路的随从正在等候。 李志狂有些意外,冷眼打量杨震:“你是蒙古人!” 杨震回道:“不错,这几个月大当家的没少祸害我们土默特人!” 李志狂冷笑道:“土默特人?你还以为是以前啊!” 杨震脸露寒霜:“黑鹞子死了的消息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那就是冒犯我们土默特人的下场,限你三日内下山投降,否则破寨之后鸡犬不留!” 李志狂哈哈大笑道:“漠南草原如今已是察哈尔人的天下,你们还有这个本事吗?” “你忘了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是蒙古人吗?”杨震丢下这句话,转身大踏步离去。 李志狂伸手欲下令将杨震抓起来,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满腹怀疑地目送杨震离去。 午后,在外巡视的岗哨慌张回寨报告:“大当家,骑兵…土默特骑兵,山下来了很多土默特骑兵!” 李志狂大吃一惊,到老鸦山高处观望。 两山之间的山道上,足有三百多土默特骑兵正在策马奔驰,铁蹄踢着雪花乱飞,看方向是朝老鸦山山口处来的。 “真是土默特骑兵!”李志狂脑袋嗡嗡作响:“莫非土默特人真和察哈尔人和解了?” 主动下山投降是绝不可能的,不到万不得已,李志狂绝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 山下三百土默特骑兵安营扎寨,安顿好后又砍伐不少带枝桠的大树挡在下山的道路中间,俨然是准备封山,老鸦山外围机灵的岗哨都已退回山寨。 当天晚上,老鸦山上的山寨戒备森严,李志狂亲自巡了两次营,担心土默特人夜袭。 第二天晌午,李志狂心神不宁中,又听见山顶了望的喽啰前来报告:“大当家,又来了土默特骑兵!” 李志狂爬上山顶,还是昨日土默特骑兵来的道路上,一队骑兵慢慢悠悠往老鸦山而来,人数比两百只多不少。 “完了!”李志狂的心一片冰凉,土默特人一定是腾出手来了。 距离老鸦山后山七八里路的山林里,郭臻和秦锋正在啃着干粮,他们是昨天夜里来此地埋伏的。 这些天,让郭臻花费精力最多的,就是熟悉和林格尔的地形了。 那些山中诱抓出来的难民在这里流浪了大半年,熟悉大多数的山脉和道路,同时又和李志狂、王鹏寨中新招收的马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了这些人,郭臻将李志狂和王鹏山寨的地势弄得一清二楚,马贼山寨通常都有多条道路,一为正门,二为小路,郭臻正守候在老鸦山后小路的必经之道上。 郭臻兴致勃勃,准备和秦锋打个赌:“秦队长,你说李志狂是今天晚上逃走,还是明天晚上?” 秦锋眼皮都不抬,说道:“今天晚上!” “你确定?” “你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吗?”秦锋白了郭臻一眼,又灌了一口酒道:“你这条计策真是阴险,如果我是李志狂,也会坠入你挖的坑中!” “据我观察,草原上胆子大的马贼都已经死光了,浪里淘沙能留下的,无一不是谨小慎微之辈,遇事如同惊弓之鸟。” “你这般吓唬李志狂,嘿嘿,他哪里还待得住!” 郭臻哈哈大笑道:“借你吉言!” 天色慢慢暗下来,太阳落山后,风刮起来格外的冷,山林中偶尔响起树枝断裂的声音。 郭臻伏在雪地上,身边大黑马的肚子随着呼吸起伏,午夜时分,地面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郭臻向不远处的杨震打了个手势,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寒风刮过,树林呼呼作响,李志狂走在最前列,用皮帽子将自己的脑袋捂得严严实实。 李志狂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逃走,五百多土默特骑兵不是马贼可以匹敌的。 李志狂想趁天气寒冷,黄河封冻,率部出和林格尔,然后越过黄河,再经河套前往乱民四起的陕西。 李志狂听说陕西边军民变造反,占了山陕交接的河曲城,民变军中有不少来自宁陕的刀客、马匪,他认识的高祥已经是大头目了。 草原榨不出油水了就去大明,在那里烧杀抢掠岂不是更痛快,李志狂暗劝自己,大明都乱了,干嘛还留在草原玩? 第170章 伏击成功,再除一患 马背上的李志狂心思重重,催促战马快走,雪天的小路无法快行,等再过几座山就有大道了。 拐过一个山脚,李志狂看见前方的道路上横倒了两棵大树,心中暗道不妙。 就在李志狂东张西望时,两边山林中突然响起弓弦震动之声,下一刻,密集的箭矢犹如狂风暴雨一般扑涌过来,李志狂身后的马贼接连中箭落马。 面对如此危境,李志狂当机立断,一边策马跳过大树,一边大呼道:“冲过去,随我冲过去!” 也就在这时候,山林两侧响起震天喊杀声,随后便见埋伏的数百骑兵扑涌过来。 狭窄的山道中,战马根本无法驰骋,着急狂奔的马贼挤成一团,摔得人仰马翻。 正前方的道路上,苏摩提着战斧已经等候多时了,草原上的马贼很少有使用斧头作为兵器的,斧头沉重,既挥舞不便,又消耗体力,但苏摩不在乎。 苏摩就是喜欢斧刃断开肢体带来的快感,战斧劈砍下力达千钧无可抵挡,残肢断臂乱飞,他像一头嗜血的野兽,也像暗夜中的魔神,马贼慌忙败退。 如果你把苏摩当做一个莽撞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嘶吼着进攻,左手的盾牌小心护住要害,指挥亲兵保护自己的侧翼。 李志狂大声催促亲信围上去,如果不能冲过阻击,他这支人马恐怕就要废在这里了。 道路狭窄,战线拉得很长,埋伏的骑兵也无法冲锋,只在两边的山坡上一边射箭,一边呐喊。 李志狂的部下有一半是才招收的新人,哪里经历过这种架势,四处乱窜,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李志狂已经急红眼了,眼前的形势再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能逃出性命就是幸运。 “杀!” 李志狂亲自上阵,手中长刀直劈向苏摩,刃口碰在迎面而来的铁盾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苏摩挡住一波汹涌攻击后,抓住一个空隙大喊“撤退”,随后带着亲兵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李志狂无暇多想,只顾逃命,在一群亲信簇拥下终于冲上了大道,往西边狂奔,那边山林坡度平缓,树木稀疏,直连向草原,在他看来,只要能到达那里,他的这条性命就算是保住了。 隐藏在不远处的苏摩看李志狂远去,立刻率部杀回,重新堵住了逃跑的道路,然后大呼道:“李志狂已经死了,投降吧!” 紧接着,呼降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黑暗中被分割包围的马贼分不清形势,也没有人愿意再拼命,投降已是必然的选择。 杨震和苏摩分别在包围圈的两头收纳俘虏,交出马匹兵器后,每二十个俘虏为一组,在骑兵的押送下返回老鸦山山寨。 天明清点人数,在山沟中找到五十多具尸体,俘虏有近两百人,算起来黑暗中有五十多人逃走了,不过,李志狂积攒许久的货物都被留了下来。 老鸦山营寨,打了胜仗的苏摩嘴里还一直嘟嘟囔囔:“为什么要放走李志狂,要不是东家的意思,我堵在那里谁也跑不了!” 郭臻笑着安抚道:“放些人走是为了给王鹏报个信,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何必让兄弟们拼命!” 当然,郭臻说是这么说,心中还是有一点担心,最近他招揽的马贼俘虏太多,其中难保没有心怀二心之徒。 苏摩晃动大脑袋,说道:“东家你说的我听不懂,反正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郭臻心中暗笑,苏摩这家伙还在自己面前装,自在张家口集子惹上人命官司后,苏摩就变精明了许多,不过,鲁莽的作风依旧展现在外表。 太阳照亮山顶时,老鸦山上的营寨已收拾干净,杨震奉命前往土默特骑兵的营帐,邀请云雪公主上山,后山激战一晚,土默特骑兵丝毫未动。 格日图接到消息后前往云雪公主的帐外禀告:“公主,山上来人了,郭臻他们夜里伏击了马贼,已经占领了老鸦山!” 云雪公主一夜未眠,走出帐篷时两眼带有血丝,郭臻他们的成败从某种意义上说,决定了她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 土默特人内忧外困,这次云雪公主奉俄木布汗之命来到托克托草原独挑大梁,压力重重,俄木布汗之所以同意她来,也是想让土默特牧民认可大汗家族没有抛弃他们,而云雪公主不过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女。 云雪公主伸手轻揉脸庞,笑骂道:“狡诈的汉人还真有些本事!” 格日图深有同感,赞同道:“汉人果然十分狡诈!” 云雪公主不想手中仅有的汗帐骑兵折损,郭臻让三百汗帐骑兵前一天来老鸦山下驻扎,夜里又偷偷调回两百五十人,第二日白天在大道上再重新走一遍,造成添兵的假象,这般动作彻底压垮了李志狂的心理。 郭臻的计划成功了,云雪公主心情大好,说道:“汉人再怎么狡诈,在草原也只能和我们土默特人合作,我现在只想他们的本事越大越好!” 说完后,云雪公主迈动脚步,对格日图招手道:“走,随我一起上山!” 老鸦山地势连绵,山林宽大,不似飞岩岭那样险要,李志狂在山上修了些土屋,现在肯定是不够用了,杨震已经安排人在避风处搭建木棚。 郭臻将秦锋从张家口集子带来的美酒拿出来,宴请土默特人,以庆祝这次大胜。 格日图秉承了蒙古人直爽的性格,说话一点也不打弯:“你们这肉不是好肉,但酒是好酒!” 郭臻的脸上稍显尴尬,这些肉都是昨晚受伤的战马屠宰后所得,马肉粗糙,不像羊肉那般可口,蒙古人并不是很喜欢。 “酒也只剩下这些了!”秦锋的口气满是不舍。 离开张家口,没了广隆昌商号为依靠,以后再想喝这样的美酒就难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些日子秦锋协助郭臻计算粮食补给还剩下多少,每日消耗多少,这些事秦锋心里是清楚的。 格日图不明其意,笑声爽朗:“这些酒已经够了!” 场中众人,只有郭臻和云雪公主不爱饮酒,但作为合作双方的头领,也不得不稍有表示。 郭臻喝了几杯后就离开了席位,交由秦锋招待土默特人,反正秦锋千杯不醉。 云雪公主看见几桌子的男人,稍饮几杯后也感觉自己在这里妨碍了大家的兴致,找了个借口出门。 第171章 公主动情,兵不血刃 云雪公主到了外面,看见郭臻正站在厅前的山崖边远眺,于是悄悄走了过去。 郭臻正望着杀胡口方向发呆,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郭臻扭头,见云雪公主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两边脸颊通红,一看便是不胜酒力,当即回道:“只是随意看看!” “你是在想杀胡口吗?此战获胜,离打通商道已经不远了。” “确实快了!” “你们汉人为了钱财就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可我总觉得你不是为了钱财!” 云雪走到郭臻身边,抬头直视郭臻,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双眸愈发显得娇俏。 郭臻躲开双眼,目光恰巧落在云雪公主的耳朵上,只觉得小巧玲珑,晶莹如玉。 慌乱中,郭臻别过头去。 “我长得好看吗?” 云雪公主看见郭臻尴尬的表情,发出咯咯的笑声,抓住裙摆在郭臻面前转了一圈,草原上的女人不像汉人那般含蓄,很愿意展示自己的美丽,接受别人的称赞。 “你是我在草原上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郭臻在草原上一共也没见过几个女人。 说完这句话,郭臻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付王鹏,还是要借汗帐骑兵一用,我要吓唬吓唬他们!” 云雪公主因为郭臻刚刚的回答,眼中满是亮光,想都没想便是回道:“没有问题!” 狼山脚下,土默特骑兵耀武扬威,王鹏两天前就得到了消息,但他没有走,因为他是从陕西逃出来的,大明没有他的藏身之地。 王鹏将老鸦山逃出来的马贼审问了一遍又一遍,土默特人刚开始对李志狂是劝降,偷袭李志狂的又是汉人骑兵,这说明土默特人可能愿意接受汉人。 “万不得已也只能投靠土默特人了!”走西口出塞投入土默特部落的汉人每年都有,王鹏想不到自己也会走上这条路。 下山的三条道路全被封死,山下林中道路上骑兵来来往往,王鹏也弄不清楚对方来了多少人,但肯定比他的人马多,他决定先派人下山探探虚实。 郭臻正在安排人马驻扎,狼山下来两个信使,为首一人身材消瘦,看起来文绉绉的,不像马贼倒像个书生。 云雪公主不再露面,由格日图和郭臻接待。 信使拜见后,说道:“我们大当家说,他无意与土默特人为敌,答应永不再侵扰土默特人的牧民!” 格日图看了一眼郭臻,示意这事由郭臻做主。 郭臻没有忸怩,接过话语权说道:“看在同是汉人的份上,如果你们离开黑山,我答应放你们一条生路!” 信使偷瞄了郭臻一眼,苦笑道:“离开这里,我们没有生路!” 郭臻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陕西去年出现大饥荒,民众易子而食,前段时间边军调往京城勤王,饥民群起造反,现在那里就像修罗场一般,我们如何能回去。” “大明难道比草原还艰难?” “如果能杀人盈野,能煮肉为食,那当然不难,可是我们大当家狠不下这个心,今天吃了人,明天也有可能被别人吃。” 郭臻见信使对答如流,谈吐不凡,当即问道:“你读过书?” 信使抬头挺胸回道:“小生中过秀才!” 中过秀才虽然不能当官,但在大明已经小有地位,没想到沦落到了马贼窝里。 同是读书人,郭臻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你们要留在和林格尔也可以,但必须投降,接受我们的整编。” 信使眼眸一亮:“大当家说过,愿意投降土默特部落,但想继续驻扎在狼山!” “这不行,如果投降必须全部下山,我答应不伤害你们!” “这……我要回山请示!” 信使首次下山的目的,是想探探山下的底细,如今目的达到,便决定返回。 郭臻对这个信使印象不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信使回道:“小生名叫闻彬。” 郭臻点点头,然后肃然道:“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内你们再不下山,我带人攻山之后鸡犬不留!” 既然闻彬将王鹏说的良心未泯,郭臻也要试探一番,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如此。 闻彬回山后两天杳无音信,郭臻和云雪公主率近千人马藏在狼山脚下,日夜小心警戒,防止王鹏突围。 第三天午后,闻彬独自下山,见到郭臻后说道:“大当家说了,愿意归降,但山上的这些人必须都留下来,土默特部落要养活他们!” 郭臻回道:“那是自然!” 闻彬转身回山,半个时辰后,从正门山道下来二十多人,为首一人浓眉大眼,肌肉虬张,如此寒冷天气竟然也只穿了几件薄衣。 “在下王鹏!”那大汉对郭臻等人一拱手,态度很是倨傲,并没有因下山投降感觉有什么不适。 “在下郭臻!”郭臻往前走了几步。 “你是汉人,我要见土默特人!”王鹏看都不看郭臻一眼。 “土默特的汉部由我来统领!”郭臻笑笑。 “我只投降土默特人!”王鹏眉头微皱。 “那你回去吧!”郭臻摊摊手。 王鹏差点噎住了,又过了片刻,见郭臻身后的格日图等人毫无反应,才怏怏说道:“归降后我的部下要继续归我统领!” 郭臻目光直视王鹏,说道:“你可以挑五十人留在身边,其他人我会统一安置,在草原上没人可以保证什么,我会像对待其他汉人一样对待他们!” “你!”王鹏往前跨一步,一双牛眼死死瞪着郭臻,半天后泄了口气,默默地点点头。 郭臻往前伸出脑袋,贴在王鹏耳边用蚊呐般的声音说道:“放心吧,你我都是汉人,在草原,汉人要站稳脚跟只能齐心协力。” 几句话试探,王鹏也已经看出郭臻他们并不是隶属土默特人,双方的关系更像是合作,心中生出一堆疑团。 之后的交接很顺利,狼山上有三百多人,其中还有些老弱妇孺,王鹏挑选了五十个亲兵留下,其他人被暂时安置往老鸦山。 王鹏不放心,又赶往老鸦山亲自安顿好下属,这里有不少是他的族人。 兵不血刃解决狼山,郭臻的兴奋溢于言表,杀戮不能给他带来快乐,相比较杀人,活人会让他更安心。 雾气弥漫的山区中还隐藏不少将死未死的难民,郭臻下令将他们全部搜寻出来,能活下来是幸运,救不活的是命运。 第172章 野心勃勃,皇帝将死 秦锋从张家口带来了五百多人,加上在杀胡口收降的五百多马贼,郭臻如今直接统领的马贼已超过千人,这还不包括不会骑射的四百多难民。 老鸦山上,郭臻将麾下人马分成五部,杨震、苏摩、王鹏各领一百五十人,自己和秦锋各统领三百人,又将闻彬召过来管理难民,这样也能让王鹏放心。 王鹏和苏摩驻扎在狼山,其他人暂驻老鸦山,狼山上,除了王鹏的五十个亲信,其他人都是从张家口带过来的,苏摩在那里郭臻很放心,他对王鹏还是要先提防一阵子。 通过妙计和借用土默特人的‘虎威’,郭臻在冬至到来前完全解决了和林格尔的几大马贼,杀胡口已经对他张开了怀抱。 兵围狼山之时,陈敬率商队已经前往杀胡口,先去打个底,郭臻准备元宵节之后再入杀胡口拜会各家商号。 云雪公主见和林格尔大局已定,也率土默特汗帐骑兵返回飞岩岭,为了迷惑察哈尔人,郭臻还要定期派汉人马贼前去托克托草原‘盗袭’土默特牧民。 不过,郭臻不知道的是,林丹汗在解决了漠南的土默特部落后,就准备重返张坝草原,与后金人争夺漠东蒙古部落,因为他是四十万蒙古人的共主大汗,他要像祖先成吉思汗那样统一蒙古各部。 与和林格尔相距几百里的归化城南郊,一千精锐察哈尔骑兵环绕在大汗的大纛周围缓缓前行,马上的林丹汗神情严肃,他是来拜祭自己的祖先,蒙古人的英雄成吉思汗的。 成吉思汗归天后,陵墓不知安置在何处,但他的衣冠冢在这里,每年都有各个部落的蒙古人前来拜祭。 雄壮的察哈尔骑兵抬上完整的草原三畜(白牛、白马、白羊),四周燃起火把,林丹汗匍匐在成吉思汗的墓前,脸贴着冰冷的地面。 作为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林丹汗毕生的梦想就是追寻祖先的足迹,再次统一蒙古。 不过,林丹汗虽然击败了在蒙古部落中实力最强大的土默特部,但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他付出的代价太惨重了,察哈尔人损失了三万多骑兵。 更让林丹汗郁闷的是,后金人趁着他与土默特人决战,从朵颜草原一举杀到大明京城,烧杀抢掠一个多月,掳掠无数大明百姓返回辽东,这份战绩让他的胜利黯淡无光。 辽东本是察哈尔与大明合抗后金的局面,林丹汗本想解决了土默特人后重返朵颜草原,但后金人太可怕了,只露出小小的缝隙,就被他们抓住了机会。 九月和十月,林丹汗接待的大明使者超过十波,几乎是马不停蹄,隔几天就一波,要求察哈尔人从朵颜草原夹击后金人,以解大明京城之围。 但不是林丹汗不想去,而是他实在力不从心,归化城一战损失太大,各个部落都怨声载道,如果再战一场,察哈尔部落想恢复元气就难了。 “长生天,保佑你的子民吧,蒙古的大汗,保佑您的子孙吧!”林丹汗口中喃喃自语,四周的骑兵高擎的火把随风猎猎。 祭祀之后,林丹汗将率部重返漠东,把与后金人眉来眼去的漠东蒙古各部重新拉回蒙古大汗的怀抱。 红教喀巴大师主持了仪式,蒙古人自忽必烈时代开始信奉喇嘛教,但现在草原的蒙古诸部大多信奉黄教,信奉红教只有两个部落,其中一个就是察哈尔。 察哈尔从前也信奉黄教,但自从十年前林丹汗结识了红教的喀巴大师后,强行改政,变黄为红,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漠东蒙古各部与察哈尔更加离心离德。 仪式结束后,林丹汗起身上马,一个身披黑袍的老者挥手,示意汗帐卫士跟上。 林丹汗等那黑袍老者走进,问道:“阿穆尔,托克托草原的土默特人还老实吧?” 阿穆尔恭敬施礼道:“回禀大汗,土默特人没有异样,汉人马贼三天两头去侵扰他们!” 林丹汗露出一丝笑意:“这回他们尝到了被自己豢养的牧羊犬反咬的滋味了!” 阿穆尔犹豫一阵后,还是劝了一句:“大汗,土默特人也是蒙古人,在草原被汉人欺辱有损长生天的威严,既然已经归顺了,还请大汗宽恕。” “宽恕?”林丹汗浓眉竖起:“我察哈尔三万骑兵染血归化,谁能宽恕?等抓到俄木布汗再说吧!” 说完这些话,林丹汗余怒未消道:“不听蒙古大汗的号令,迟早要让漠东蒙古各部尝尝土默特人一般的苦头!” 阿穆尔闻言,不敢再劝。 林丹汗想到漠东蒙古,忍不住唾骂道:“该死的科尔沁部落!” 漠东蒙古各部中,唯有科尔沁蒙古通过联姻跟后金人关系最为紧密,在后金人的支持下越来越富庶,其他小部落也有样学样。 蒙古人不听黄金家族的号令,反而站在后金人一边,林丹汗很愤慨,也很无奈。 归化城,三万察哈尔骑兵已整装待发,静候大汗归来,正午时分,林丹汗在精锐汗帐卫士的簇拥下踏雪而来。 “出发!” 悠扬的牛角号声响起,察哈尔大军徐徐开拔,看到自己雄壮的大军,林丹汗把众多不快抛到脑后,哈哈大笑着对身后的阿穆尔说道:“在这草原上,唯有染血的刀剑才是保障,我有这么多的察哈尔勇士,终有一天能重现黄金家族的荣耀!” “大汗圣明!”阿穆尔在马上欠了欠身,并没有表现像林丹汗那样的兴致。 察哈尔回归张坝草原,对张家口暂时的影响并不大,自后金从朵颜草原入寇京城,这里就一直很萧索。 以范永斗为首的辽东系商号悉数退入宣府,只留少数伙计、护卫维持店面,后金人这时已经退出大明,但大明的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兵部尚书许鸿免职,蓟辽总督袁焕下狱,大同总兵万玄战死,宣府总兵何浑因为罔顾兵部提醒,以致防线出现疏漏,被凌迟处死,最倒霉的是宣府巡抚宁德,上任半年不到被削籍回家。 总而言之,皇帝很愤怒,甚至怒到吐血卧床不起的地步,朱常英本就体弱多病,加上日夜操劳朝政,身体早已亏空,这次后金入寇京城,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得朱常英重病不起,按照太医的说法,皇帝怕是过不了年关。 不过,朱常英虽然卧病在床,但秋后算账的手段却也接连使出,山西不少商号便遭了无妄之灾。 倒是范永斗够精明,后金人入关后,范永斗就预感到了这场风暴,劝说辽东系商号将出塞赚取的九成钱财拿去贿赂山西镇守太监王桂,这才以死囚顶包加上借刀杀人的方式逃过了皇帝的秋后算账。 第173章 受阻关前,王殷相助 杀胡口! 陈敬越是靠近关口,心中的怯意越是浓郁,先前他只是个走货的小伙计,如今郭臻把他当掌柜使,着实让他有些受宠若惊,据他估计,驮马背上的那些货物,少说也值三四万两银子。 不远处高耸的关墙上,守关明军远远看见有人靠近,都很是惊讶:“咦,来商队了?” 商队越走越近,在守关明军眼中越来越清晰:“真的来商队了!” 陈敬带着商队到了关前,壮着胆子高喊道:“军爷,我们是大明人,这是大明的商队,我们要入关!” 守关明军疑声问道:“杀胡口商道荒废数月,怎会还有商队在草原?” 陈敬无奈地摊开双手:“军爷,我是大同府玉林县陈家庄的陈敬,一直在草原做生意,杀胡口里很多人都认识我!” 守关明军见陈敬不像在说假话,当即赶往守备府报告:“启禀大人,关口外来了一支商队,说是大明人!” 守备官邢凯眉头微皱道:“杀胡口内的商号还有哪家在塞外有商队?几个月都没从这里出去人了,莫不是盗匪伪装?” 守关明军挠了挠头:“我看不像,他们只有三四十人,用驮马驼着不少货物!” 邢凯稍稍寻思,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前些天圣上下旨整治张家口,不少人栽了,我们不管他们,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守军明军认同地点点头,然后问道:“那要将他们赶走吗?” 邢凯想到如今占据归化城的察哈尔人极为野蛮,担心惹出事来,于是摇头道:“不用!” 商队被搁置在关口外,关上的明军嘻嘻哈哈与陈敬逗乐,急得陈敬嗓子直冒烟,如果不借助商队的身份,他根本无法入关,年前大明就下达了命令,严禁土默特部的汉人返明。 从上午等到午后,陈敬在关口下来回踱步,只要不入关,他的命运就像一条流浪狗,马贼用他,那他就是商号掌柜,马贼若是不用他,是不是还要回到以前的命运? 狼山脚下来回穿梭的骑兵,让陈敬了解到马贼背后的实力,既有底气又有恐惧。 午后,关上换班的明军进集子喝酒时开始说起这件事,杀胡口集子本就不大,半个时辰不到就传得沸沸扬扬。 集子东北角的商号广盛魁内,一个年轻伙计快步跑进后院:“少东家,听说塞外来了一支商队!” 杀胡口已经半年没有商队出塞了,此时元宵节还没过,京城战乱刚刚过去,大明各家商号基本处于半歇业状态,各家商号大多只留了些伙计看门,静等时局变化,唯有广盛魁的少东家王殷像往常一样留在集子里。 广盛魁王家在玉林县赫赫有名,利用本土的便利,这些年逐渐扩大,但与威远、云川那些在杀胡口经营多年的大商号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 王殷的父亲王老太爷走西口出塞几十年攒起家业,知道其中的难处和风险,只希望王殷能考个功名,不用再吃这口风险饭。 王殷不喜八股,考了几年一直没能中举,又见惯了官场的如履薄冰,于是子承父业接手了广盛魁商号。 王殷听见伙计的喊声,将手中的书合上:“王全,有什么事慢点说。” 王全也是王家族人,晋商选用伙计通常会优先本家,他进门后,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听说关口外来了一支商队,但守门的官兵不让进来!” 王殷神色微凝:“商队?” 王全连连点头。 王殷从椅子上起身,眼睛盯向屋檐上挂着的冰溜子,吩咐道:“随我去看看!” 街道上积雪已经清理干净,王殷披上一件裘衣,带着王全往关口处走去。 守关明军见到王殷过来,乐呵呵打招呼:“王少东家,过来了!” 王殷微笑点头,然后问道:“听说关口外来了一支商队?” 守关明军点头道:“确实来了一支商队,守备大人下令不准开关,先晾着他们!” 王殷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碎银递过去:“我能上关头看看吗?” 两个守关明军顺手接过去,乐呵呵地说道:“王少东家请!” 王殷迈步走上关头,细细打量关口外急得团团转的陈敬,然后问向守关明军:“他们到关口多久了?” 守关明军回道:“快两个时辰了!” 王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直奔守备府,他的脚步很快,身后的王全都快跟不上了。 守备府内。 邢凯听了王殷的来意,顿时一惊:“你要保他们进关?” 王殷微微点头道:“陈敬本是我广盛魁的伙计,年前战乱流落在草原,如今回来也不能让他进不了门啊!” 邢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王殷:“你莫要骗我?需知眼下这个时候如果出了乱子,可不是花点钱就能解决的。” 王殷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锭悄悄递过去:“我怎么敢骗大人!” 邢凯掂量了一下金锭的重量,心中颇为意动,要说塞外的商队是王家的,邢凯是打死也不相信,但眼前的金锭是送上门来的好处,不收白不收:“好,放行!” 关口外,陈敬已经做好了不能入关的准备,只待天色再晚些,就率商队返回狼山。 突然间,守关明军大声呼喊道:“关口外的商队听着,大人有令,放你们入关,但要交出兵器,货物也要接受检查!” 陈敬连忙答道:“好,我们一定按规矩办事!” 七八个守关明军在里面推动关门的轱辘,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两扇包铁的关门打开,里面整齐列好两排明军,邢凯亲自赶了过来。 陈敬领头走入,守关明军收缴了商队护卫携带的弓弩刀剑,并一个个翻看货袋,确认无误后才让商队进了集子。 陈敬走到邢凯面前,躬身行礼道:“多谢大人放行!” 邢凯眯眼仔细打量陈敬,问道:“王少东家说你是他家的伙计,是吗?” “啊!”陈敬有些支吾,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正是!” “如果没有王少东家,你们今天是别想进关了!”邢凯朝王殷露出会意的笑容,随后转身离去。 等邢凯走远,王殷走上前去,拱手道:“鄙人王殷,能否请陈掌柜到小号一聚。” 陈敬忙不迭还礼:“多谢王少东家帮忙,我们还是住客栈吧!” 王殷不以为意地回道:“那好,等陈掌柜住下来,我再来拜访!” 第174章 客栈落脚,夜谈试探 杀胡口内萧条了挺久,陈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开着的客栈,所有人住进去,卸下货物,又让小二把驮马拉往牲口棚。 夜幕降临后,客栈大堂内点起昏暗的灯火,陈敬不顾疲倦,招呼商队伙计整理货物。 客栈客人稀少,陈敬索性将大堂内一半的面积承租下来,将携带的狐皮、狼皮、鹿皮按照种类、品质分类排列,以待明天各家商号前来观售。 商队初次进入杀胡口,陈敬只能暂时从简,等站稳脚跟,再在杀胡口内购置商铺。 也不知过了多久,客栈虚掩的大门被推开,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前面一人手里提着一个气死风灯笼。 小二投眼望去,待看清来人面孔,连忙躬身打招呼:“王少东家!” 前面提着灯笼的是王全,后面跟进来的正是广盛魁的少东家王殷,他朝小二点头示意,随后转头看向一旁的陈敬:“陈掌柜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陈敬早已看清来人,连忙放下手中事务,走过来行礼道:“王少东家,本待明日再去拜访您,今日之事,多谢了!” 王殷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 “此处人多口杂,不知能否请陈掌柜到鄙号一聚?” “今晚吗?” “如果陈掌柜方便的话!” 陈敬抬眼看看门外,街道黑暗不见底,寒风肆掠,有心拒绝。 王殷看出陈敬的担心,笑着说道:“鄙号不远,拐过一个街角就是,杀胡口内有官兵巡守,不会有事。” 王殷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敬想到今日能够入关全是眼前这人的帮忙,现在又专程前来邀请,于是点头应允。 陈敬叫上两个护卫陪同,跟在王殷身后走出客栈,街道上空无一人,一阵风吹来,大红灯笼随即晃起。 一行五人拐过两个街角,广盛魁就在眼前,两扇红漆大门敞开,像是在迎接贵客。 王殷伸手示意道:“请!” 现在王殷万分庆幸自己没有赶着回老家,在杀胡口各商号歇业时等来这支神秘的商队,王殷知道深夜拜访有些失礼,但他等不及,白日将商队送进客栈返回广盛魁后,他一直坐卧不安。 时隔几个月,再有商队踏入杀胡口,无论背后是谁主使,那都说明这条商路又通了。 杀胡口各商号的东家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都想插翅飞回集子,广盛魁在杀胡口只能算二流的商号,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比别人早了一步。 “是察哈尔人开启了归化城的市集?还是土默特人自己组建的商队?亦或者是马贼的手笔?”王殷满脑子疑问,答案就在眼前的陈敬身上。 陈敬抬脚迈上台阶,众人进门后,伙计连忙将门关上,将寒风挡在外面。 王殷、陈敬进入里屋,屋里燃烧了热炉,温暖入春,王殷朝外头大呼一声:“上茶!” 两个仆从很快端上青花瓷茶杯,陈敬小心接过来。 从见面起,王殷就一直在偷偷观察陈敬,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主事的,待人处事谨小慎微,一看便是没见过大场面。 “今日若不是王少东家,我恐怕真的是回不了大明了!”陈敬还在感慨。 王殷可不这么认为,那些商号的东家,无论谁碰见这件事都不会错过,做生意怎么会舍不得本钱:“据我所知,杀胡口外盗匪猖獗,商队能返回大明,一定不容易吧!” 王殷旁敲侧击,想打探出商队的底细。 陈敬定了定神,想起来前郭臻的吩咐,回道:“马贼不敢打我们这支商队的主意。” “哦?”王殷的两只耳朵竖了起来:“这是为何?” 陈敬干笑几声道:“王少东家只需知道这些就行了,这只是第一批商队,希望日后能和王少东家合作。” 王殷的胃口完全被吊起来了,但随后再怎么问,陈敬谨守郭臻的吩咐,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多说。 夜越来越深,王殷见再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怕叨扰太久引起陈敬厌烦,当即起身说道:“如此我就先送陈掌柜回去,合作的事我们明天再谈!” 陈敬起身透露一个消息:“王少东家,过些日子我们东家会来杀胡口,到时候王少东家可与他面谈,我们东家的意思是,哪家商号能提供粮食就和哪家合作。” 这是郭臻让陈敬对杀胡口各大商号转告的意思,如今只有王殷一人找他,陈敬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 王殷眼眸一亮,拱手道:“多谢陈掌柜提醒,如果贵东家到了,还请陈掌柜引荐!” 随后两人出门,王全跟着王殷将陈敬送回客栈。 粮草? 王殷回途中小声念叨,如果在半年之前,运送粮草出塞易如反掌,但现在还没有哪家商号敢冒这个风险。 杀胡口属于大同府,不像宣府毗邻京城盘查得那么严,但也同属宣大军镇。 宣大总督才因后金入寇京城被撤,继任总督徐筅原是大同巡抚,对沿边军堡十分熟悉,短时间内运粮草出塞不花大本钱是办不到的。 次日清晨,陈敬给各家商号都发出了请柬,将客栈的大堂变成了一个临时小集市,兜售各色皮毛。 几个月没有商队进入杀胡口,草原皮毛的价格飞涨,与陈敬估算的数值已大相径庭,虽然各家掌柜联袂压价,但最后成交的金额还是让陈敬瞠目结舌。 一个上午,客栈里摆放的这些毛皮销售过半。 晌午过后,王殷带着一个矮胖子来到客栈,陈敬忙中偷闲,抽出身来与王殷打招呼。 王殷指着身后的矮胖子说道:“这是我商号中的掌柜,剩下的货物我们广盛魁全包了!” 这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有人不服气地说道:“王少东家,你凭什么说全包,这些可都是稀缺货。” 王殷笑着回道:“稀缺货你们就出这样的价格?这么好赚的钱,我当然要全包了!” 王殷有心卖个人情给陈敬,但又不好抬价过多,与其他商号造成矛盾,所以才午后过来搞这么一出。 广盛魁掌柜按照王殷的吩咐参与竞价,有一家商号破了规矩,各家都怕好货源被人买走了,皮毛的价格节节攀升。 等到傍晚时分,所有毛皮已是销售一空,原本陈敬估计三万多两银子的货物卖了近五万两银子,收到手的现银也有近两万两。 杀胡口商号之间的大宗货物交易,不全是使用现银,很多南入大明的商队和出塞的商队在这里完成货物交换,只需掌柜们估值认同即可。 第175章 抵住诱惑,郭臻入关 陈敬的商队返回时,需要向各商号换取土默特人需要的茶、盐,这些皮毛都是云雪公主从牧民手中赊借过来的。 夜深时分,陈敬望着屋里的银箱,一晚上没有睡着,时不时爬起来看看银锭:“如果我带着这些银子逃走,会怎么样?” 陈敬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商队有十几个护卫,这些人难道都是马贼的眼线? 躺在床上,这半年来在山林中垂死挣扎的日子一幕幕从眼前闪过,陈敬突然伸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骂道:“我tnd这还是人吗?” 如果没有郭臻他们,他陈敬早已经冻死了。 塞外,老鸦山。 山顶后侧的密林里,一百多人正忙得热火朝天,一棵棵巨木被伐倒,去除杂枝。 这些都是山寨中的年轻人,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来岁,他们被郭臻挑中后,一个个心中窃喜,却没想到郭臻把他们当劳役使唤,每天忙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好在每天的伙食还不错,肥美的牛羊肉吃得满嘴抹油。 郭臻自己挑的直属部下一大半出身牧奴,凡是在草原混迹多年的老马贼一个不要,山寨中的年轻人被他统统收入囊中,每天只让他们伐木取水,少有停歇,每日的事务被安排的满满当当,闻彬和杨震换着法子折腾他们。 山寨中的老马贼几乎全归了秦锋,无论是从张家口过来的,还是本就在杀胡口混迹的。 在马贼窝里混了这么久,郭臻也算是了解这些人的脾性,老马贼不是他能够驾驭的。 老马贼一个个油滑无比,今日可以投靠老北风,明日也可以投靠他郭臻,这些人在无数次性命交关的选择中早已学会见风使舵,难怪秦锋当初说马贼打硬仗指望不上。 秦锋为人坦率仗义,又没有架子,喝酒扯淡样样精通,山寨中唯有他有能力将这些人驯服。 冬天还未过去,土地封冻。 对老鸦山上的大多数马贼来说,只是换了个大当家的,日子与往日并无太多不同,只有秦锋每天带人进进出出。 立寨后,郭臻将对凉城方向的巡逻岗哨全交给了秦锋,他是山寨中郭臻唯一可以信任和信赖的人。 秦锋每天带上几十人一大早就下山,在和林格尔与凉城的交界处转悠,一边警戒,一边观测地形。 时间匆匆而逝,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中旬。 郭臻找到秦锋,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明天我准备进入杀胡口了!” 秦锋笑着回道:“东家放心吧,那一片我设置了五个固定暗哨和三条巡逻路线,应该可以确保有人进入时及时发现!” “如此我就放心了!”郭臻看上去有些心思。 “东家在担心商队吗?我真佩服东家的胆量,几万两银子的货物全交给了一个陌生人。”秦锋向郭臻竖起大拇指。 “我不怕陈敬耍花招,这也算是对他的考验,商号至关重要,他如果不值得信任,我宁愿吃这一次亏!”郭臻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凝重。 郭臻对商队并不担心,他手里还攥着俄木布汗的书信,这是他的杀手锏,但他并不想用俄木布汗熟悉的那些商号。 两世为人,郭臻对人性已有一些了解,世上有两种人最不靠谱,妓+女和商人,有利可图万物皆可卖,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掌管商队。 秦锋翘起嘴角露出熟悉的笑容:“放心去吧,山寨有我出不了乱子!” 十二月二十一日,杀胡口外的山道上,十几匹快马正沿着山道疾驰,纵使郭臻对陈敬很有信心,此时心中也难免有些不安。 穿过峡谷,险峻的关口就在眼前,郭臻勒住大黑马在关口外打了个旋,高喊道:“我们是前些天进关商队的同行,烦劳各位军爷让我们进关!” 守关明军不敢做主,立即前去通报守备官邢凯。 冬至是郭臻和陈敬约定的日子,陈敬大清早就赶往守备府拜见邢凯,手中有了银子,说话做事都方便。 这些天在王殷的帮助下,陈敬花一千两银子购置了一间商铺,也算是将自己安顿下来,在这杀胡口里有了说话的份。 陈敬献上八百两银子,邢凯的嘴笑得都快合不拢了,如今这大明的军饷有一日没一日的,兵部拨下来的一点钱也都归了总兵的亲信家丁,其他各卫所的明军穷的叮当响。 这世道邢凯也算是看透了,大同总兵万玄勇猛善战,几个月前勤王时死在京城了,传闻中还死的不明不白。 从前万玄在的时候,出塞这一块利益被他占了大半,万玄死了,可商路又偏偏断了。 千里当官只为钱,商道不通,杀胡口这个位置无人问津,商路如果通了,杀胡口这个肥缺没有钱来打点,邢凯担心自己也当不长。 “贵商号东家今天要入关?”邢凯轻捻胡须,假作为难道:“如果人数不多,倒是可以通融!” 陈敬也不知道郭臻会带多少人入关,想来人数不会太多,欠身答应道:“不多,不多!” 两人正在闲聊的时候,有明军来报:“大人,关外有人请求入塞!” “多少人?” “十几人!” 陈敬以目示意邢凯,后者会意,对报信明军吩咐道:“如果是大明人,那就放行吧!” 陈敬眼见报信明军离去,想去迎接郭臻,当即向邢凯拱手道:“日后有商队进出关口,还请守备大人多多关照!” “只要遵守大明法纪,商队通往来去自由!”邢凯的答复滴水不漏。 有商队进出,杀胡口的大门就不能再紧闭了,毕竟朝廷没下达封关的指令,那些商号邢凯其实也得罪不起,挡人财路,如果被人抓住把柄上告,也会惹来一身麻烦。 陈敬起身告辞,出门往关口处走去,还没到关口处,便看到郭臻一行人正牵马进来。 陈敬快步上前,行礼拜见:“大当……” 说到一半,陈敬意识到不妥,立马改口道:“东家!” 郭臻见到陈敬,才算放下心来,当即问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商铺也已购置,就是还没起名字。” “走,带我去看看!” 十几人跟着陈敬来到新购置的商铺前,位置虽然偏了点,但收拾得干净敞亮,几间屋子坐落得也挺齐整,郭臻很满意。 郭臻不在乎商铺的位置,日后他的商号在哪条街,那里就是最繁华的街道,因为杀胡口外的道路将控制在他的手里。 第176章 了解西口,谈成合作 郭臻在商铺内转了转,给新商号取了个隆兴魁的名字,便让陈敬陪着在杀胡口的集子里四处走走。 大明的东口和西口并闻于世,东口(张家口)道路便利,临近京城,集镇繁荣,商号林立。 西口(杀胡口)虽然也有商贸,但走西口在山陕人的印象里,首先想到的是成群结队,衣不蔽体的难民。 每当山西饥荒时,成千上万的流民出塞逃往草原给土默特人当牧奴,渐渐造就了杀胡口的名声。 除此之外,杀胡口首先是个军堡,它紧靠集市边的山崖而立,山崖下苍头河由南向北穿越而过,形成一条长千丈,宽百丈的狭长地带,集市就建立在此地。 地形所限,杀胡口的集市比起张家口的集市要寒酸许多,商铺的数量只有张家口的两成左右。 陈敬一路给郭臻讲解:“这里看起来不大,每年流通的货物可不少,归化城的八成物资都从此地出塞。” 郭臻对杀胡口不是很熟悉,当即问道:“和林格尔马贼一直很猖獗吗?” 陈敬点点头:“从杀胡口往归化城这条道路每年死的人成百上千,一半是饿死的饥民,还有一半就是商号护卫与马贼厮杀所致。” “因为和林格尔的马贼十分猖獗,单独一家商号根本不敢出塞,每次都是数家商号结伴而行,护卫数百人。” “当然,有些商号东家与土默特人熟悉,便会请土默特骑兵护卫。” 郭臻点点头,又挨个询问杀胡口内的商号,这里以太古的李家和潞州的曹家最为有名,李家主要经营粮茶,曹家主要经营铁器,正是俄木布汗留下的书信所指:“曹家和李家都还没有找上你吗?” 陈敬解释道:“曹东家和李东家因为集子生意不好,都回乡度春节去了,留守的掌柜说,过些天就来拜访。” 说到这里,陈敬又补充了一句:“我到这里的时候,集子里只有广盛魁的少东家在,没他的帮忙,商队入关恐怕没这么顺利。” “广盛魁?” “正是,这家商号的少东家名叫王殷,玉林县人,他想找个机会拜会您!” 陈敬把意思带到,入口之后,王殷帮了他不少忙,他也懂得投桃报李。 “王殷?”郭臻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说道:“你让他明天过来吧!” 此次入杀胡口,郭臻的目的就是要选择合作的商号,曹家和李家实力强大,又有俄木布汗的书信做引荐,但那只是他最无奈的选择。 郭臻担心土默特人重新掌控归化城后,以曹家、李家和俄木布汗的交情,会将他一脚踢开,那他的一些布局就会大受影响。 十二月二十二日,天气晴朗,在阳光的烘培下,屋檐上的冰溜子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天刚蒙蒙亮,王殷就起床收拾干净,没像平日那样待在书房,而是早早吃完饭,挑了一件绸缎面的袄子穿上,带王全前往隆兴魁,这是他广盛魁难得的机会。 隆兴魁才刚刚挂上牌匾,装饰简陋,连商号的伙计还有一半借住在客栈,陈敬正准备将周围的一圈房子全买下来。 门口的伙计见王殷过来,连忙往里通报,这些天他们也都熟识了王殷。 陈敬出门相迎,郭臻跟在后面也走了出来。 三人碰面,陈敬简单介绍,将两人引进后面的厢房,自己悄然退了出去。 为商者当懂得察言观色,从见面起,郭臻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王殷眼里,他实在没想到,这支神秘商队的幕后主使竟然如此年轻。 “鄙号初立,条件简陋,王少东家不要介意!”郭臻伸手给王殷示座。 陈敬进来亲自上了两杯茶,又退了出去,小心谨慎的人就这点好,知进退,这里暂时还没有他的位置。 “能够拜会郭东家,万分荣幸!”王殷揭开茶杯,目光扫过漂浮的茶叶,轻轻皱了皱眉头。 隆兴魁初立,陈敬整日忙得上气不接下气,等郭臻到了又一直陪同,接客用的茶叶也没有,只好取了准备卖给草原人的砖茶。 郭臻没注意王殷的举动,单刀直入道:“王少东家的恩惠,陈敬和我提起过,我此次入口就是找个能合作的商号。” 一点圈子都不兜,王殷猝不及防,顿时懵住了,商号之间的谈判哪有这样,至少彼此之间先要相互熟悉了解。 王殷愣神之际,郭臻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提供草原的马匹和皮毛,需要大明的粮食和铁器。” 在大明,粮食和铁器都是外运的禁品,王殷暂时没有着急接话。 郭臻又道:“铁器倒是不急,但粟米,一月我至少需要两千石,整年我至少要一万石。” “一月至少两千石?”王殷一惊,从陈敬给他透露消息起,广盛魁就在暗中收购粟米,但万万没想到,郭臻需要这么多,这么急。 “不错!”郭臻点头。 “和林格尔的马贼……”王殷还想打探郭臻的底细。 郭臻打断王殷的话,说道:“出塞后,商队的安全你无须担心!” 有土默特部落支持,加上掌控大量马贼,郭臻有底气护卫往来商队的安全,这也是郭臻最大的本+钱。 王殷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禁猜测郭臻的后台,到底是察哈尔部落还是土默特残部? “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郭臻伸出右手的三个手指头:“你无须仓促之间做决定!” “不用考虑,这笔生意我做了!”王殷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这样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就算是赔钱,赌一次也是值得的。 草原局势变动之后,王殷就在等待机会,要做就做魁首,无论是张家口还是杀胡口,从不缺敢冒险的人。 “如此甚好,马价和粮价你和陈敬商量,我们的马都是健马!”说完这句话,郭臻的面色变得肃然起来:“一月份,我要粟米出塞,你如果做不到,就不要逞强,不要到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 郭臻对王殷的实力还是有所怀疑。 “郭东家放心吧!”王殷满口答应,脑子里却闪现出‘与虎谋皮’”四个字。 一月份,从打通关系到运送货物,以广盛魁的实力,时间着实紧迫,但走西口经商,哪一趟不是冒险。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王殷着急辞别,当天下午就离开杀胡口,直奔大同城。 第177章 战后影响,返回塞外 因为隆兴魁商号的到来,杀胡口集子渐渐热闹起来,得到消息的各家商号东家都陆续返回拜访郭臻,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消息。 郭臻这才知道几月前后金入侵大明京城,最终给大明造成了多大的伤害,那是给虚弱的病人身上狠狠地捅了一刀,大明再难恢复。 善战的蓟辽总督袁焕被下昭狱,虽然到现在还没定罪,但从坊间流言蜚语来看,结果会很不好,听说罪名很可能是暗中投敌,那就是难逃一死了。 除此之外,陕西农民起义愈演愈烈,后金入寇京城时,朝廷从陕西三边调了近万人马进京勤王,各地防务空虚,农民起义再也无法遏制。 更可笑的是,勤王兵马到了京城无粮无饷,最终一哄而散,事后朝廷追责,将以总兵为首的数位将官全部斩首,逃回陕西的官兵心惊胆战,干脆直接加入起义军,这使得陕西局势彻底糜烂。 而让郭臻心感复杂的是,朱常英病危了,这个勤勉皇帝没有经受住这次打击,随时可能驾崩。 郭臻受朱常英之命,出京暗中行动,一旦朱常英驾崩,郭臻的处境将会十分尴尬。 所幸郭臻对于日益腐朽的大明朝堂没多少眷恋,即便失官去职,郭臻一样可以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之后几天,隆兴魁门前访客不断,陈敬一脸歉意,带着伙计在门口拦人。 七八位来访的东家中,郭臻只见了三位,其中当然有曹家和李家,但郭臻没有拿出俄木布汗的书信。 架子拿的越高,越显底气足,郭臻把话说的很清楚,他们若想合作,首先要卖粮出关,最少一千石,否则这日后的生意就免谈了。 这些人怀疑也好,相信也罢,郭臻再无更多的言语,控制了出塞的商路,就拥有了财富,他现在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至于王殷,虽然有约在先,但郭臻不可能吊死在一棵树上,首先他要保证能在塞外生存下去。 三位东家都在暗地里揣测郭臻的背景,来历不明,出塞后商队的安全又没有保障,任谁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郭臻在杀胡口集子待了十天,大致了解杀胡口的情况后,便随同商队返回草原。 这次商队的货物中没有违禁品,都是茶盐糖等生活必需物,守关明军稍稍翻查了一下就放行了。 陈敬前来送行,郭臻嘱咐道:“集子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几位东家我都谈过,意思也都说的明白,你无需和他们多说,有生意就接生意。” 陈敬点头道:“小人明白!” “别小人小人的了,从今以后,我是东家,你就是掌柜!”说到这里,郭臻郑重叫了一声:“陈掌柜!” 陈敬低下头,感动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郭臻拍拍陈敬的肩膀:“你自己招些伙计,集子的消息三天给我报一次,商号的护卫我会给你派过来!” 陈敬擦了擦眼睛,恭敬应道:“是!” 郭臻说完这些话,就带着商队启程,驮马队行走缓慢,出了杀胡口,郭臻率亲兵快马加鞭先行,到了狼山脚下命人上山传令,让苏摩和王鹏带人下山护送商队,自己先返回老鸦山。 无论是郭臻还是范永斗,都是在老虎的嘴边偷食吃,等察哈尔人熟悉了漠南,这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郭臻在等,只要他能在和林格尔生存到漠南大战再次爆发的那一天,土默特人的机会就是他的机会,到时候,他的布局也该生效了。 老鸦山上,郭臻将大明的情形告速给秦锋,同时告诉的,还要他对局势的推测:“如果蓟辽总督袁焕被处死,大明和蒙古再难合作了!” 郭臻言语中有些不甘,袁焕违抗朝廷命令,私下里与察哈尔人合作,这在大战略上是对的,可惜被目光短浅的林丹汗摆了一道。 现在看来,察哈尔人西迁唯一获利的就是后金人,察哈尔人离开朵颜草原后,后金已摆脱了在辽东被夹击的局面。 后金新任酋首黄台基当真是一代枭雄,入寇大明京城这一战,掳掠人口钱财不说,还在大明与察哈尔之间制造了裂痕,更震慑了漠东蒙古各部,甚至在无意中还给大明在陕西制造了巨大的麻烦。 “大明的战局指望在察哈尔人身上,又怎么会有希望!”秦锋嘴角抽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要蓟辽军镇不敢主动攻打后金,永远是败局。” “只守不攻,终究是懦弱。” “说起来,我到草原看见边境长城后,才明白为什么草原人动辄入寇大明了。” “长城这面城墙的暗示如此明显,只要能突破过去,就可以尽情杀人掳掠了。” 郭臻默默点头,苦笑道:“我们在这里盼望察哈尔人早日战败,只是如果察哈尔人真的败了,后金人不仅可以从朵颜草原入寇大明,整个漠南草原漫长的边境线,都可能是他们的突破口。” “东家,我们现在只是马贼,何必操这份心?”秦锋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转移话题道:“我要的酒你给我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我这就让人去取,如今陕西大旱,粟米涨价,酒可是不便宜了!” “陕西貌似连续干旱两年了?” “情况确实是这样,两年干旱导致饥民无数,断饷的边军也反了不少。” “边军也反了?” “我在杀胡口集子里听人说的,应该有不少边军造反!” 秦锋点头,没有再言语,曾经他也是边军一员,对于造反,有着本能地抵制。 第三天傍晚时分,商队到了老鸦山脚下,郭臻命杨震连夜护送他们前往飞岩岭,这些都是给土默特人购买的货物,交由云雪公主发放。 老鸦山上山的道路上,一个壮硕的汉子健步如飞,后面跟着十几个随从。 王鹏到了山脚下,接到郭臻要见他的命令,狼山的人马都由苏摩带回去了。 王鹏投奔郭臻后,心中还是有些不甘,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至少族人的性命暂时是保住了。 老鸦山上有不少王鹏的下属,见面后打招呼还喊他‘大当家’,王鹏连忙指向自己的嘴,示意他们别乱说话。 进了山门往后翻过一道山岭,就是山寨的中心,路上的积雪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些现在都归王鹏曾经的军师闻彬管理。 “王大哥!”闻彬一见到王鹏,老远就抬手打招呼,等王鹏走近,当即提醒道:“大当家在里面等你!” 王鹏压低声音问道:“有什么事吗?” 闻彬摊手摇头,示意自己不知情。 第178章 起用王鹏,御下手段 暂别闻彬,王鹏来到郭臻的屋门外,有亲兵往里面通报,没过多久,郭臻亲自出来迎接。 “王兄,请坐!” “大当家客气!” “我有一件大事,非你不能办!” “何事?”王鹏万分小心,他能率族人从陕西逃到和林格尔当马贼,心眼当然不像他的长相那样粗犷。 郭臻将杀胡口的商号简单说了一些,王鹏听得一字未漏,才知道眼前这些人格局不小,且真和土默特人结盟了。 郭臻笑着望向王鹏:“现在商队需要一个护卫统领!” 王鹏满脸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您让我去?” 郭臻微笑点头:“王兄既然能在塞外拉起一支马贼,当个护卫统领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鹏有些迟疑:“我……” 郭臻摆手打断他:“我让你入关不仅仅是当商队护卫,隆兴魁迟早有一天要往大明境内扩张,杀胡口附近的右玉县不太平,我听说那里还有一条偏僻小道可以出塞,有些打不通关系的走私商队在那里活动。” “您是让我……” “那里是你的战场,右玉县的绿林需要一个统领,隆兴魁可以给你需要的银子,再说走私本就是暴利!” “强龙难压地头蛇啊!”王鹏低下头,他知道这件事情不会那么容易,他也不愿意离开族人。 “我山寨中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二当家(秦锋),但和林格尔离不开他!”郭臻很坦率地说:“如今诸事初始,比较艰难,但日后会得到回报的。” “隆兴魁会支持我?”王鹏抬起头。 “你需要的一切!”郭臻加重声音。 王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候,郭臻幽幽开口道:“听说你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我想让他当我的亲兵!” 王鹏的心立刻冰凉,两眼死死瞪向郭臻。 郭臻脸上的笑容不变:“这样对你我双方都好!” 有些事早做防范,虽然心里会留下一点不痛快,但总比最后闹得不可收拾要强得多,这一块的利益不会小,更关键的是那里还有刀。 天色昏暗,王鹏走出郭臻的屋子,愤怒和恐惧交织。 “王大哥!”闻彬站在三四丈外给他打招呼,目光中有些担心,郭臻找王鹏的目的,他早已知道了。 “闻彬,你怎么在这?”王鹏被惊醒 “我在这里等王大哥,今日天色已晚,你就不要回狼山了,歇在寨里吧,我也有些话要对你说。” “行吧!” 山寨中粮草并不宽裕,老鸦山的伙食都是安人头配给,闻彬安排好杂务后,提了一块两斤重的熟牛肉回来。 王鹏将牛肉接过来,从腰上取出一柄匕首,慢条斯理地切割成小块放进嘴里,有些自嘲地问道:“你在这边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比当初在狼山强多了?” 闻彬一边吃着熟牛肉,一边回道:“大当家很信任我!” “信任?呵呵!”王鹏突然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王大哥,事情总是要往前看的,既然已经投入大当家的麾下,地位总是要靠自己挣出来。”闻彬望着王鹏,满脸真诚。 “地位?我只想你们都能活下去!”王鹏将手中匕首狠狠地插入桌子。 “王大哥,如今这是乱世,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草原更是如此,没有实力和地位如何保全自己?难道真给蒙古人当奴隶吗?” “才几天,你就服服帖帖的了!”王鹏怒气难消,郭臻对他施的那些手段让他像坠入深网中一般,全无反抗的能力。 “跟着大当家,至少我能看见希望,再说侄儿留在大当家的身边也有好处,最近大当家正让我和杨震帮他挑选亲兵,这些年轻人日后都会是大当家的亲信!”闻彬小心翼翼地劝说。 “你都知道了?”王鹏的牛眼瞪向闻彬。 “大当家让我劝你安心,说出塞的大明人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在草原上生存下去。”闻彬点了点头。 “山寨中的老兄弟就全靠你了!”王鹏将匕首拔出来,事已至此,他还能怎样? 夜色渐深,老鸦山中心位置的土屋,闻彬在亲兵的引导下进入。 昏暗的油灯下,郭臻正在看书,那是他刚刚从杀胡口带出塞的,闲下来的日子如果没有书作伴,难道让他去找秦锋喝酒。 闻彬压低声音道:“大当家,王鹏没事了!” 郭臻起身将书放下:“如此甚好,你放心,王鹏干出了名堂,我是不会亏待他的,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死守着草原是没有出路的。” 闻彬点点头:“明白!” 郭臻并不担心王鹏不就范,让闻彬前去安抚,只是想让王鹏抵触小一点。 郭臻从王鹏当初在狼山选择投降就看出,这个人是懂得妥协的人,一个人只要学会了妥协,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且王鹏心里有自己的坚持,所以他才放心将王鹏放出去。 王鹏现在还没意识到隆兴魁的护卫统领地位有多么重要,那是郭臻放在大明境内的刀,既然如此重要,他就不可能选择无条件信任王鹏。 王鹏入塞的事并不着急,郭臻让他这些天在山寨中精挑细选二十人入塞,其他人都要在大明境内自行招揽,只要隆兴魁有银子,招募护卫自然不在话下。 冬天的马贼闲得心里都像长了草,除了那些忙碌的年轻人,从投靠到郭臻麾下起,马贼们都觉得过得不错,新的大当家没什么架子,也不会随意发脾气打人,除了限制大家不要随意离开山寨、不准打架斗殴外,其他的并无改变。 终于能空闲下来了,郭臻带着闻彬、杨震巡视老鸦山,看见马贼满山东凑一窝,西凑一团,心中不禁有些迷茫。 自己靠这些人能干些什么?以后金人骁勇善战的威名,一千马贼恐怕也打不过他们两百人。 隆兴十五年,一月。 陈敬传来信件,杀胡口内王家和李家愿意和隆兴魁完成马匹换粮食的交易,但粟米的价格提高到了五两银子一石。 近两年来,随着陕西干旱,大明北境的粮价一涨再涨,已从隆兴皇帝朱常英刚登基时的一两五钱银子一石,涨到现在三两银子一石。 大明朝廷所有的禁令都是有价格的,此时运粮出塞,两家商号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再加上自己的赚头,价格直线飙升。 “五两?六两也要买啊!”郭臻无奈摇头。 三千石粟米要六百多匹草原良马,不过也够山寨中人大半年食用,算是解决了眼前的危机。 第179章 再见公主,基地选址 郭臻为了让合作商号安心,将交易地点放在杀胡口正对面的峡谷之外。 王家、李家分别让人出塞验马,确认无误后先将马匹拉入杀胡口内,再把粮食送出来。 为了掩人耳目,粮车出塞在夜幕时分,杨震连夜将拖粮的大车拉回了老鸦山,再让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马贼将粮袋背上山顶。 完成交易后,王鹏带着二十个精明能干的亲信入塞,将儿子王晖交给了郭臻。 十五岁的少年一直庇护在父亲的羽翼下,突然要当别人的亲兵仆从,王晖从见到郭臻起,就一直躲躲闪闪,还好山寨中有闻彬教他如何行事。 完成第一次购粮,郭臻终于抽出时间前往飞岩岭拜访云雪公主,一则表示感谢,再则他还有些事想弄清楚。 到了飞岩岭下,外围巡视的土默特骑兵领郭臻上山,云雪公主在山寨门口相迎,多日未见,郭臻觉得她好像消瘦了一些。 寒暄之后,郭臻见山寨中冷冷清清,当即问道:“格日图不在吗?” 云雪公主回道:“格日图带人去河套草原了,那里也有土默特的部众。” 两人并肩入寨。 坐定后,郭臻随口问道:“土默特还有多少部众留下来了?” 云雪脸色微变:“你问这个干什么?” 郭臻坦然道:“我要知道商号经营的规模。” 过去土默特部落有近二十万人,归化城的集市因为能同时吸引漠西蒙古、漠北蒙古和西域的游牧民族,才能如此繁荣。 如今察哈尔人占据归化城,漠西蒙古、漠北蒙古和西域的游牧民族不敢再派出商队,仅仅靠土默特残部的容量,商队的经营能扩大到何种程度,郭臻必须要心里有数。 “我不能告诉你!”云雪公主右手托着下巴。 “双方合作都要有诚意。”郭臻目光直视云雪公主。 “你不要逼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云雪公主垂下头,声音低沉中带着浓浓的疲倦。 近一个月来,云雪公主了解到幸存部众的困境后,渐渐有点力不从心,心中既痛苦又失望,对土默特部的前景一片迷茫。 片刻之后,云雪公主突然趴伏在桌面上,双肩微微抽搐起来,这是她首次掌事,离开汗帐后满腹烦恼无人可以倾诉,汗帐骑兵只会依令行事,在郭臻面前她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不过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女,却要承担部落复兴的重任,郭臻看着抽泣的云雪公主,心里突然产生一份怜惜。 良久,云雪公主起身背过脸去,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珠,掉转头笑容满面道:“让你见笑了!” “大明会帮助土默特人的!”郭臻放缓声调,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其实这句话他自己并不相信。 云雪公主点点头:“土默特的牲畜经常会被察哈尔人抢夺,今年能卖的马恐怕也只有三四千匹,皮毛也不会很多。” 郭臻闻言,心顿时往下一沉,如果真是这般,一些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杀胡口方向,快马沿着山道飞驰,那是隆兴魁的信使。 粮食,郭臻现在只需要粮食,随着大明陕西农民起义愈演愈烈的消息不断传来,郭臻对粮食的要求越来越迫切。 一月底,山寨中那些被折磨了两个月的年轻人终于停了下来,他们不知道这两个月一直有两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 郭臻命闻彬和杨震将两个月来这些人中做事踏实、办事细致、吃苦不抱怨的人挑出来,作为自己的亲兵,当然还有王鹏的儿子王晖。 这些人年龄不大,多数是牧奴出身,从小就在草原受苦,又是在生死存亡之际被收留,郭臻希望在自己身边待上两年能出几个对自己忠心的人才。 山寨里的马贼能让郭臻真正信任的人寥寥无几,秦锋、苏摩打仗还行,军务钱粮一窍不通,而且郭臻也不希望旁支的实力过于强大,王鹏出塞后,苏摩在狼山有了三百人,他立马抽调一百人回老鸦山,郭臻需要人才,值得信任的人才。 立春之后,天气越来越暖和,冰冻了几个月的土地终于开始融化,马贼们冰冻了一个冬天的身子骨也要开始活动了。 郭臻带着一百多人下老鸦山,在和林格尔群山中搜寻,几乎踏遍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要重新选址建立基地。 狼山和老鸦山离商道太近,地形也不算坚固,一旦被察哈尔人盯上,丢了存储的粮食就麻烦了。 十几个新选出来的亲兵一直伴在郭臻身边,郭臻待人和善,没几日大家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亲兵中有人在和林格尔流浪过,众人一边走一边说话,给郭臻讲述前面的地形。 一个胆大机灵的亲兵叫杨巍,从小就在草原当奴隶,壮着胆子说道:“大当家,我知道有一座山,那里好像很久以前是一座山寨。” “你去过?” “年前我逃入和林格尔的时候上去过,只有一条小路上山,山顶平坦,没有树木,有一圈圈的石头墙。” 郭臻心中一动:“你还记得在哪里吗?” 杨巍回想片刻,回道:“我上去的时候是秋天,在上面待了三天,后来没东西吃才跑出来,应该可以找到。” 郭臻勒马停住,命十几人随杨巍入山。 杨巍不敢怠慢,凭着记忆四处查看,搜寻了一天多,终于找到了那个自己曾经流浪过的地方。 郭臻率大队人马跟随杨巍前往,到了近处,顺着杨巍的指向看,只见眼前这山两面峭立如壁,临水一面坡度稍缓入水,山顶漫平,地方开阔,一条长满青草的羊肠小道通向山顶。 众人顺着羊肠小道走上山顶,眼界豁然开阔,土石都有,还能依稀看见一些石墙垄段,往远处看,兔毛川过了此山河流渐宽,直入黄河,对岸草原平坦。 郭臻轻轻摩挲山顶废弃的石墙垄段,风化的石头一碰便碎,这里已经荒废多年,但从前一定是座山寨,传说和林格尔很久以前有夷人生存,后来都迁出山去了。 郭臻忍不住赞了声‘好地方’,将基地建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入山的小道修建成要塞,完全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背靠兔毛川不担心缺水,遭围攻甚至可以走水路撤退。 对岸草原可开荒垦田,附近丘陵也可以放牧牛羊,从此地一路往西可以直通黄河沿岸的河套草原。 杨巍听见郭臻的夸奖,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第180章 内部整顿,推行编制 当日天色已晚,众人就宿在此山当中,夜深人静,川水咚咚。 多日的辛苦终于有了结果,可郭臻却怎么也睡不着,半夜爬出帐篷,空中上弦月明亮,兔毛川水如同泛白的鱼鳞一般在月色下流动。 郭臻突然有点想京城了,那里的人尔虞我诈,相互拆台,但大多心怀抱负,而在这满山寨的马贼中,他只感到孤独,即使是秦锋也无法想象郭臻的心有多大。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一行人马从山林中返回,一路上翻山无数,道路狭窄,有些地方只能牵马步行,从凉城方向想搜到此处难比登天。 回归老鸦山后,郭臻立刻着手迁徙事宜,由闻彬带着老弱妇孺先行,随后是杨震和郭臻的大队人马,大部分的物资也一同带走。 苏摩和秦锋留守和林格尔的商道,苏摩率两百人在狼山监视杀胡口出塞的道路,除了隆兴魁,郭臻不允许任何一支商队出塞。 秦锋则率三百人留在老鸦山,负责监视凉城方向的动静,遇事也可与苏摩有个照应。 迁徙用了七八天才完成,到了地方之后,闻彬安排众人搭建土屋,又在入口处修建简易的城墙,一千多人劳作不休。 闻彬向郭臻请示道:“大当家,给基地起个名字吧!” “起名?”郭臻思索片刻,说道:“我们都是流落在草原的大明人,就叫明寨吧!” 迁过来的多数是牧奴,干起活来不含糊,但一些马贼才干几天就不愿意了,不但时时偷懒,还发表鼓动作乱的言论。 郭臻等的就是这个局面,山寨中鱼龙混杂,浑水摸鱼投降的马贼不在少数,为了在和林格尔生存下去,郭臻忙碌了一个冬天没功夫整顿内部,现在他正要让那些不安分的马贼吃点苦头。 于是,郭臻下达命令,除了明寨的护卫,其余人的刀箭都要上交给郭臻的亲兵。 马贼窝里从来没有人下过这样的命令,一时间,马贼们群情激奋。 一个左脸有着红色胎记的壮汉,冷笑看向走过来的郭臻亲兵:“这是老子吃饭的家伙,凭什么交给你们这些毛头小子?” 这壮汉名叫红狼,在杀胡口外已经混迹十几年了,身边跟着十几个马贼,这是他的底气。 郭臻的亲兵面色一冷,回道:“这是大当家命令,必须执行!” “大当家?呵呵…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说!”红狼冷笑一声,这些人竟然让他去抬石头,简直是侮辱。 这边的争执很快引起山寨众人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聚拢在四周偷偷观望,郭臻得到禀报后,也带着亲兵赶了过去。 郭臻来到人群中间,朗声说道:“这的确是我的命令!” 红狼给郭臻翻了个白眼:“马贼在草原有规矩,吃饭的家伙怎么能放下?” 郭臻目光直视红狼:“在我的山寨,我的话就是规矩!” 郭臻的话音刚落,身后一个身材高大、脸色黝黑的亲兵将手放在了刀柄上,悄然往前移了一步,这亲兵名叫罗靖,自幼在草原当牧奴,在郭臻的亲兵当中力气最大、武艺最好。 红狼面露冷笑,起身说道:“既然大当家不讲规矩,那我红狼就不留在这里了,请大当家放我出山!” 在红狼看来,凭他的本事如果回大明参加起义军,至少可以混个小头目。 “你当山寨是你的啊,想降就降,想走就走吗?”郭臻一挥手,罗靖一个跃步向前,挥刀横切向红狼的脖子。 红狼的注意力全在郭臻身上,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便掉到了地上。 红狼身后的那帮亲信相互打量,见郭臻旁边数十亲兵全部刀剑出鞘,都楞在原地不敢动弹。 震慑住了众马贼,郭臻对罗靖吩咐道:“将红狼这厮的首级挂在山寨门口,不听号令就是这个下场!” “遵命!”罗靖答应一声,提着红狼的首级往寨门处去了。 红狼一定不是山寨中唯一不服气的人,但一定是不服气的人当中,最愚蠢的那个。 红狼枭首后,山寨中平静了许多,纵使再有人心怀不满,也没人再敢公开质疑郭臻的命令。 趁热打铁之下,郭臻开始在山寨中推行编制:“每十人为一什,设什长,五十人为一队,设队正,每百人为一哨,设哨官,同时,明寨设置主事府,所有事务由主事府发布命令。” 推行编制,这是一条必经之路,马贼和军队最大的区别在于令行禁止,郭臻来到草原的目的绝对不是当马贼。 山寨中的老弱被另行划入辅兵营,主要从事劳役,流民中原有的工匠也被挑选出来,在山顶的东北角设立铁匠铺,修理、打造兵器,闻彬又督促流民打造了十几支渔船,以便于有事时渡过兔毛川。 一千人中只挑出六百多人编为锐士营,作为郭臻麾下的最强战力,要每日参加操练。 往年此时,马贼们在流窜劫掠,如今无商队可劫,至少郭臻现在还不想招惹察哈尔人,而操练既可以将这些人积攒的精力消磨干净,又为将来的战斗做好准备,毕竟下一个敌人不会再是马贼,要么是察哈尔骑兵,要么是更可怕的后金人。 忙忙碌碌又是好几天,郭臻方才把明寨中所有人马编排清楚,设立主事府后,闻彬俨然成了明寨的管家,进出钱粮货物都经过他的手,但所有的命令都需经过主事府的亲兵下达,主事府的亲兵就是郭臻的亲兵。 诸事安排完毕,郭臻让闻彬在明寨内设立书塾,操练之余让自己那些亲兵识字读书,毕竟他的亲兵不能目不识丁。 大明杀胡口内,在郭臻的强烈要求下,粮食一点点被运出塞,只有到手的东西才是真实的,边境局势风云变幻,他担心夜长梦多。 二月份,郭臻卖了五百匹马入塞,总算攒齐了一年的粮食。 三月初,隆兴皇帝朱常英驾崩,太子朱煌威继位,年号宏治,为了坐稳皇位,朱煌威着手平息大明官场的风暴。 这时候,粮食出塞再不像年初时那么困难,王殷主动将粟米的价格降到四两五钱银子一石。 隆兴魁的建立只在杀胡口掀起一阵风,很快便平息了,从年初的满心期待,到后来的交易量一直不死不活,很多商号开始缩减规模,外围的杂役逐渐被辞退。 只有王殷的广盛魁凭借和陈敬的关系,规模逐步扩大,俨然成了杀胡口的魁首。 第181章 势力再增,拒绝市赏 千里之外的张家口,如今和杀胡口相比,正是冰火两重天。 没有了归化城,漠南草原的十万察哈尔人只能从张家口获取生活必备的茶、盐等物,前来采购的部落络绎不绝,集市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不过,林丹汗再想从张家口获取粮食和铁器,那是不可能的了,以范永斗为首的辽东系商号既然已经靠上了后金人,当然就不会再和察哈尔人合作。 后金入寇大明京城这一战,让大明边境以及草原部落都见识了后金人的强大,得势者多助,林丹汗的察哈尔部落在漠南草原愈发显得孤独。 陈敬按照郭臻的吩咐,在杀胡口内收集大明的消息,然后第一时间传回明寨。 山西巡抚为了防止陕西农民军渡河乱境,居然下令封死了黄河渡口,粮食无法再从山西流入陕西,彻底让陕西成了修罗地狱。 宏治皇帝朱煌威刚坐稳皇位,便在新任兵部尚书田观的建议下,调曹国公李雄率精兵三万进入陕西,围剿农民起义军。 郭臻每次看完陈敬送来的情报,都会转手给秦锋,让他也知晓周边的形势。 三月底,秦锋带着五百多人来到明寨,这让郭臻有些意外。 秦锋见了郭臻,很郑重地向身旁两人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大当家郭臻!” 站在秦锋左边的汉子,身材高大,脸上皮肤粗糙,下巴胡须浓密,看向郭臻的眼神就像是藏在森林暗处的野兽:“在下孟骏!” 站在秦锋右边的汉子,体型修长,面容俊朗,举手投足气度沉稳:“在下龙云!” 秦锋等孟骏、龙云说完,又对郭臻说道:“大当家,孟骏和龙云都是我的发小,他们本来在陕西怀远卫所任职,因为军饷断绝数月,不得不造反加入农民军。” “之后曹国公李雄率精兵三万入陕西平叛,各路农民军接连惨败,孟骏、龙云被迫带着卫所边军以及部分百姓出塞求存。” “我得知他们的消息后,便将他们接来明寨,还请大当家收留。” 郭臻仔细打量孟骏、龙云两人,点头道:“二当家(秦锋的职务)的兄弟,就是我郭臻的兄弟,来了明寨,我有一口肉吃,就有兄弟们一口汤喝!” 定了归属后,郭臻领秦锋、孟骏、龙云三人在明寨内巡视一圈,介绍道:“明寨中的事务由主事府掌管!” 孟骏没有说话,龙云轻轻点头。 四人站在兔毛川山崖前,川水湍急,郭臻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地说道:“新入寨所有人都需按照明寨规矩重新编排,主事府的命令必须执行!” 这是郭臻才立下不久的规矩,绝对不能容人违抗,否则会让他的威信荡然无存。 “怀远军已经有编制了!”孟骏讪笑一声,说话的声音像闷雷一般。 “反叛朝廷后,怀远军就不存在了!”郭臻目光直视孟骏:“塞外并非乐土,想活下去就要拼命,我想让孟兄带一半人去老鸦山,共同防御和林格尔。” 郭臻的话音很温和,但其中的意思却不容反驳。 孟骏本想拒绝,可秦锋已经开口了:“如此也好,免得我在老鸦山一人孤独寂寞。” 郭臻的确是想拆开怀远边军,这些人战力不俗,聚集成团容易在山寨中造成客强主弱之势,而且他们和秦锋都很熟悉。 两天后,孟骏带一百多边军随秦锋的人马返回老鸦山,郭臻将剩下的边军融入明寨编制,同时将龙云放入主事府中与闻彬共掌事务。 半年多来,草原气候越来越异常,往年三四月份是雨季可今年并没有降下多少雨来。 陈敬传来的消息里,也提到山西今年雨水稀少,很可能是个灾年。 郭臻接到消息后,火烧眉毛找云雪公主要了战马送入杀胡口内,溢价购买了三千石粮食出塞。 五月中旬,林丹汗率察哈尔骑兵入寇大同府,要求例行的春季市赏,边境诸要塞立刻封闭。 信使飞驰往京城。 皇宫,刚刚上任的兵部尚书田急急求见朱煌威:“圣上,宣大总督徐筅急报,察哈尔林丹汗数日前入寇大同府,乞求今年的市赏!” “市赏?去年东西两口市赏都赐给他了,可后金人入寇的时候,察哈尔骑兵在哪?在哪?欺我大明太甚!”龙椅上,年轻的宏治皇帝从嗓子眼里吐出一声冷笑,熟悉的人都知道,那是朱煌威极度不悦的表现。 田观最擅察言观色,立马接住话茬道:“蒙元察哈尔部一向狡诈野蛮,只知道欺诈大明,赐给草原的财物有些竟辗转到了后金人手里,市赏实在是不可行了!” 满朝文武中,曾经只有蓟辽总督袁焕对与蒙元结盟热忱,但现在还被关押在大牢中,现实已经证明袁焕的失败,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是要往失败者的身上狠狠踩几脚,以免犯了皇帝的心病。 朱煌威对田观的反应很满意,点头道:“市赏就免了,让徐筅将察哈尔人驱逐出境!” 皇帝金口玉言,缇骑携圣旨直奔宣大镇。 宣大镇的精兵去年勤王都死在京城了,总督徐筅当然没本事将察哈尔大军驱逐出境,但察哈尔骑兵对大同镇高耸的城墙也无可奈何。 大同城外,察哈尔大营内,林丹汗接到大明使者带来的消息后暴跳如雷,大声喝骂道:“大明不予,我察哈尔人自行去取!” 侍立一旁的阿穆尔将使者送出兵营,返回时见林丹汗怒气冲天,连忙跪地劝谏:“大汗,后金人在漠东各部使尽花招,如果我们再与大明开战,那要夺回漠东蒙古恐怕力有未逮。” 林丹汗闻言,用力锤了一下帅案:“我费力击败土默特人,可不是为了得到如今这般冷清的漠南草原!” 土默特人在漠南草原时,其富庶让所有的蒙古部落都羡慕不已,各部都曾想分一杯羹,但唯有土默特人从汉人那里学会了经营,察哈尔人占领漠南草原后,归化城荒凉如野。 阿穆尔抬头说道:“大汗稍安勿躁,只需一年时间,大明宣大镇的商人为了利益肯定会冒险出塞。” “等察哈尔人与汉人熟悉了,即使没有大明的市赏,我们也能得到财物!” “可如果与大明交战,恐怕……” 后面的话,阿穆尔就没有再说了。 林丹汗也只是一时怒气,他当然不会傻到与后金、大明同时开战,后金人正在侵吞漠东蒙古部落,那才是察哈尔部落真正的敌人。 三天后,察哈尔大军退回草原,宣大镇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盛京城内,后金大汗黄台基的视线也从未离开过察哈尔部落,如今只有蒙古人才能给后金带来威胁,若想征服蒙古人,首先要征服察哈尔部落。 第182章 发现人才,后金暗手 天气越来越热,翠绿的草地上空,弥漫着一股干燥的气息,想到陕西连续两年的干旱,郭臻口中喃喃:“大灾之年啊!” 林丹汗寇边暂时中断了杀胡口外出的道路,不知何时才能开放,他暗自庆幸早一步将粮食运送出来。 山寨中事务并不繁忙,闻彬督促工匠在明寨入山的羊肠小道上修建了两座关口,左边是悬崖,右边是峭壁,郭臻自信即使被察哈尔骑兵发现围攻,明寨也能坚守一些日子。 龙云被安排进主事府后,暂时没有明确职务,连续在明寨周围转悠数日,他找到闻彬商议,要变化外围岗哨的位置和巡逻方式。 闻彬不敢做主,立马请示郭臻。 对此,郭臻很感兴趣,便由龙云带着转悠:“大当家,如果在此地安置岗哨,东边的草原,包括那条入山的小道,都可以一览无余。” “还有这里,如果也安置岗哨,可以监控下山的道路。” “与之相对,如果现有的岗哨不作变更,那西边的山坳将是个观测盲区……” 郭臻闻言暗自点头,不知是这个龙云真的非同小可,还是寨中马贼太过于业余。 稍稍考虑后,郭臻做出决定:“龙头领,从今以后,山寨布防便交给你来办!” 能者多劳,郭臻要是有本事的人都不敢用,那真的连马贼都不如了。 龙云眼眸一亮,连忙拜谢:“多谢大当家信任与赏识!” 两人一路闲聊,龙云忍不住问道:“大当家,你想过回大明吗?” 郭臻哈哈大笑道:“未来我们都会回大明的,你以为我们真的会在这草原当一辈子马贼吗?” 聊到此处,郭臻干脆将自己的部分计划告诉龙云,这个计划土默特人知道,秦锋也知道,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躲躲闪闪,而是让更多的人对他有信心。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龙云越听眼眸越是敞亮,他没想到大当家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眼光,早早向困境中的土默特人投下重注。 聊到漠南大战,龙云不禁担忧道:“大当家,漠南大战爆发确实是个不错的契机,但就怕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龙云口中的虎,指的正是后金人。 郭臻长叹一口气道:“有多大本钱,做多大的事,漠南大战,只是开始!” 郭臻对龙云的反应很满意,至少这是个会思考的人,今后一些事情可以和龙云多探讨探讨。 漠南大战,尚不知何时爆发,漠南草原周边已是暗流涌动。 杀胡口内,广盛魁倚仗和陈敬的关系风头高涨,已然压过曾经的曹家和李家。 土默特部的货物虽然不多,但撑起一个商号还是绰绰有余,何况郭臻几个月就已将云雪公主准备一年的战马卖得差不多了。 广盛魁商号内,今天来了一个四十来岁,身穿文士服,胡须稀疏的中年男子,他自称是张家口宏泰恒商号的大掌柜林庆,要拜访王殷了解广盛魁的货物来源。 林庆从王殷口中得知,广盛魁的货物来自隆兴魁商号,又匆匆赶往隆兴魁。 这时候,隆兴魁商号大门敞开,货架上空空荡荡,门口冷冷清清。 每次郭臻送入口的货物,都能快速转手卖了,所以陈敬这里的生意都是忙一阵闲一阵。 林庆在门外打量了半天才走进去,陈敬正坐在柜台清算账目,没看见进来人了。 林庆到了身前,一声‘陈掌柜’把陈敬吓了一跳:“打扰您了,我是宏泰恒的林掌柜!” “林掌柜?”陈敬满脸疑惑,他才主事没多久,还真没听说过宏泰恒商号。 林庆猜到陈敬经商不久,心中揣测证实了八分,隆兴魁的背后如果不是土默特人就怪了,察哈尔人要是有这等觉悟,早就将张家口踏平了,便问:“贵东家什么时候入口?” 陈敬警觉心起,回道:“我们东家暂不入塞,隆兴魁的事找我说就行了!” 林庆连忙解释道:“我并无恶意,你帮我带句话给贵东家,就说海边之人想与他相见,贵东家要是回信了,烦劳您传到大同的宏泰恒分号,我在那里等消息。” 陈敬再次疑惑:“海边之人?” 林庆微笑点头:“你一说贵东家便知道了!” 林庆此次来杀胡口肩负重任,后金人命他暗中联络土默特残部,目标正是要对付漠南草原的察哈尔人。 去年林庆随商队前往辽东没多久,就爆发了后金入寇大明京城之战,林庆在辽东待了小半年才回大明,对后金人接触得越多,越觉得他们可怕,现在他已将自己的命卖给后金的贝勒岳拓了。 察哈尔骑兵刚退去没多久,杀胡口还在封关,陈敬不敢耽误,手写一封书信,命人送到王鹏手中。 王鹏正月入塞之后,并不待在杀胡口集子,而是一直出没在右玉县各地的酒馆和赌场。 右玉县山高林密,毗邻草原,从前商旅众多时,滋生各种土霸,从过往的小商队中抽取银两度日。 杀胡口的生意萧条后,这些人的生活失去着落,不少人起了贩货出塞的主意。 晋地出塞道路艰险,能生还回乡者十中无一,但仍有无数人甘愿冒险,无他,实在是这里太穷了。 山西境内八成是险山,太行山、吕梁山、恒山……又雨水稀少、土地贫瘠,几乎年年歉收。 正如察哈尔部落的阿穆尔所说,大明人虽然还有些畏惧察哈尔人,但为了生计,总有人甘愿冒险。 商号尚在观望,走私马帮有人先行动了,他们穿插在大明边关的两侧,走的是崇山峻岭,避开边塞的关卡,不用行贿买通,成功一次获利数倍,即使冒上性命之险也比坐家等死强。 杀胡口东侧的黑虎山,从二月份起,开始有马帮冒险出塞,走私的道路充满了血腥,黑虎山的密林里杀戮不断。 王鹏从陈敬手里取了银子,就开始在外面打探各种消息,在右玉县找走私马帮合作易于反掌,但王鹏的眼光很挑剔,一般人入不了他的法眼。 陈敬封漆的书信送到王鹏手中时,王鹏正准备从黑虎山出塞,他最近挑中了一个马帮头目,绰号叫刘黑仔,此人看上去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话语不多,办事谨慎细致,手下马帮兄弟四十多人,在右玉县也是小有名声。 第183章 识破算计,手下归心 王鹏想走一遍黑虎山的道路,刘黑仔一路陪同,黑虎山出塞的道路崎岖难行,山崖狭窄处只容下一马通过,蒙古骑兵根本无法从此地通过,所以大明才未设立要塞。 刘黑仔对这片山岭了如指掌,一路给王鹏讲述,他虽然熟悉道路,可苦于没有本钱。 王鹏一行人没有货物,只有两匹马,又是六七十人的好手,山林中的盗匪没人愿意出手。 王鹏出塞后,丢给刘黑仔五十两银子,让他在黑虎山口等他两天,自己快马奔向老鸦山。 立夏之后,塞外的风吹起来依旧舒爽,王鹏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山道中将战马的速度加到极致。 等到了老鸦山才知道,郭臻带着一帮人都离开此地了,秦锋连夜派人带他前往明寨。 王鹏风尘仆仆到了明寨,将杀胡口内的情形告诉郭臻,又将陈敬的书信取出来。 王鹏不等郭臻看信,已开始汇报道:“大当家,我们要占据黑虎山的走私道路不成问题,但关键在塞外。” “黑虎山毕竟在大明,走私商队火并也不敢弄得太过分,何况多是右玉县本地人。” “刀子若是动得多了,也就交不到朋友了!” 郭臻点点头,然后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王鹏来时已有思量,直接答道:“属下建议让苏头领带人封锁黑虎山的山口,只需劫几次走私商队,名声传出去,塞内人知道这里被马贼盯上了,也就散了!” 郭臻认可地点点头:“你这提议不错,还有其它事情吗?” “我还想再带些人入塞,塞内招揽的都是本地人,不可靠!” “你在山寨中再挑五十人吧!” “无需五十人,三十人足够了,只要大当家让苏头领配合,我一定能将塞内的事情办好!” “你的族人在这里都很好,王晖每天都跟在我身边,明寨中的事务都由闻彬掌管,你去见见他们吧!” “是!” 王鹏告辞离去,好几个月没见到家人朋友,他也想了解他们的现状。 王鹏离开,郭臻这才抽空拆开陈敬的书信。 海边之人? 郭臻小声念叨了几遍,稍加思索,便明白信中所指。 辽东地处东海之滨,海边之人便是后金人。 “呵呵…后金人想暗中联络土默特人!”郭臻冷笑一声,缓缓将书信撕成碎片:“看来范永斗的宏泰恒已不仅仅在和后金人做生意了,两方的合作已进入新的阶段,只可惜之前那场风暴没有将他们弄死!” 这封信郭臻绝对不能让云雪公主知道,他还不想将土默特人推给后金人。 位于深山的明寨安静祥和,兔毛川的流水像安静的乐声日夜陪伴,将这里变成不通世事的桃源之地。 山寨中除了工匠,其他人并不繁忙,每日就是修土房,按照现在的规划,明寨最多能容纳五千人。 王鹏见了族人,又听了闻彬的讲述,心中安定了大半,即使在大明境内,他满目中也都是生死挣扎,如果老天爷再不降雨,山西今年必定又要饿殍遍地。 “王大哥,只有跟着大当家,我们才能渡过难关!”闻彬现在对郭臻是死心塌地了。 说得好不如做得好,闻彬看见明寨入库金灿灿的小米,一年的储备粮食都够了,你让他如何能不心服。 王鹏也是点头道:“我在黑虎山打拼,就当是为你们这些弟兄干了,至少比我们在草原对蒙古人虎口拔牙要容易得多。” 闻彬感动得点点头,然后笑着说道:“侄儿这几天正在和我学识字读书,从前你管他没用,大当家的一句话,他不学也得学!” “我早就说过,可现在晚了,念了书也没法参加科举!”说起儿子,王鹏的语气里总有些恨铁不成钢,继而问道:“大当家还喜欢他吧?” 闻彬嘴角抽动了一下,迟疑片刻道:“大当家挺喜欢他的。” 王晖与郭臻挑的那些牧奴亲兵不一样,那些人从小都是从苦缸里长大的,郭臻将他们提拔为亲兵,又让闻彬教识字读书,一个个都对郭臻死心塌地,平日里不敢有一点懈怠。 但王晖是王鹏宠大的,之前在山寨中又是少当家,到了郭臻身边,做事总还是有些不情不愿,这些事闻彬暂时不想告诉王鹏,只希望自己再好生劝劝王晖。 成为郭臻的亲兵已是山寨中年轻人最好的机会,可惜王晖不懂得珍惜,连闻彬也看得出来,自己这个位置迟早是杨巍的,那个年轻人太聪明,识字读书算账都是一点就透。 两天后,郭臻将王鹏送入塞内,同时让秦锋拨了一百马贼交由苏摩,由他带人封锁杀胡口和黑虎山出塞的商队。 大明的边塞一直关闭,不过暂时也没有货物可以用来交易了,托克托草原的土默特人自己也要生活,牧民们换取了日常必备的生活物品后,也不愿意卖出太多牲畜。 临近六月的时候,漠南草原方才畅快淋漓地下了一场大雨,老天爷似乎想把前几月积攒下来的雨都补上,瓢泼大雨连下三天。 即使下着这样的大雨,明寨骑兵也没有闲着,雨势稍稍缓解,龙云就带人在草原上训练。 练兵这件事郭臻一直挂在心上,郭臻之前在翰林院兵阁虽然看了不少兵书,但在练兵一事上,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菜鸟。 龙云之前是边军卫所百户,此刻便成了郭臻探讨兵法的对象,以及练兵的帮手。 “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马贼们排成两个长列,随着号角的节奏加快,骑兵的马速逐渐提起,队形还是有些散乱,但已有骑兵冲锋的雏形。 郭臻对龙云练兵的能力很满意,将马贼交由龙云尽情的折磨,练着练着,雨慢慢又大了起来。 郭臻命亲兵吹起休整的号角声,浑身湿透的马贼连忙牵着战马,躲入不远处的松林。 郭臻躺在松树下的草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对身边的龙云说道:“在我看来,战争取胜的关键,便是用自己最坚硬的拳头击打对手最柔软的部位!” “大当家说的太对了!”龙云交口称赞,和郭臻相处的日子越多,他对这个马贼头目就越是佩服。 “战争就是打架,练兵就是习武,万事理皆通!”郭臻侧过脸去,免得雨水滴入自己的眼睛。 第184章 公主礼物,旱灾成型 大雨中的草原白茫茫一片,郭臻离开张家口已经半年多,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后金人征讨察哈尔部落。 郭臻事务繁忙,并不能每天都加入训练,但只要在明寨中,就从来没有缺席过,每天经受折磨的马贼们不敢再弄出乱子,连大当家都陪他们淋雨,还有什么话可说。 雨停后,郭臻抽空前往飞岩岭拜访云雪公主。 格日图一直待在河套草原,每隔七八天会派人上飞岩岭向云雪公主报告近况。 每隔十天左右,郭臻也会去一趟飞岩岭,与云雪公主互通消息,俄木布汗过完冬季就从托克托草原消失了,连云雪公主也无法联系。 经过半年的适应,云雪公主已经摆脱才入山林的孤寂,恢复了蒙古少女的活泼爽朗,郭臻来拜访时,是她最开心的时光。 郭臻弯腰行礼:“拜见公主!” 云雪公主伸手轻拉郭臻的衣袖,示意他直起身来:“都和你说过好多次了,不用见礼!” 郭臻的眼角余光扫到值守的卫兵,还是坚持弯腰将礼仪行完,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上飞岩岭顶。 雨后的天空格外明亮,阳光驱散山中迷雾,托克托草原的草坡在眼前起伏。 “公主!”郭臻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轻轻掀开,一件精美的头饰显现出来,这是他特意让陈敬购买回来的:“从去年到现在,公主给了我许多帮助,这件饰品是我进献给公主的!” 蒙古女子佩戴饰品是常态,她们的性格决定她们总是喜欢将最美的地方展现出来。 “呀!”云雪公主惊呼一声,随即恢复常态,伸手将头饰接过来。 作为大汗的妹妹,云雪公主曾拥有的饰品比这一件华丽精致的不在少数,但都已在战争中丢失了。 云雪公主憋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所做的都是为我土默特部,待土默特部复兴那日,你会得到回报的!” 郭臻语气坚定地附和道:“公主放心,土默特部必会复兴!” 自从一月在飞岩岭见到云雪公主哭泣后,郭臻内心深处对这个土默特女子,总是摆脱不了一种怜悯。 郭臻在塞外打拼,是因为他是个男人,是因为他心存抱负,是因为他想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土默特部复兴的重任,却落在云雪公主这个不满二十的少女身上。 不过,云雪公主显然不这么想,从她哭泣后又给自己绽放的笑容就能看出来。 “土默特部如果重占漠南,我一定会说服大汗赐给你一个部落!”云雪公主的笑容像草原盛开的花朵。 真是个爱笑的蒙古女子! 郭臻低头垂目! 春天的草原最美丽,夏天的草原最迷人,这本是一年中水草最旺盛的季节,牲畜需要在此时积攒膘肉,等到秋天正是体壮之时,所以草原用兵多在秋季。 但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归化城北,阿穆尔率大队骑兵忧心忡忡看着眼前的黑河,他正奉命清剿躲藏在大青山深处的马贼,恰巧路经此地。 黑河由东北流向西南,横跨漠南草原的归化城一带,最终流向黄河。 往年春天雨季,黑河洪水滔滔,河面有数十丈之宽,即使在夏季也有几丈宽的河水,如今大雨之后两三天,竟然只剩下涓涓细流,看似随时都可能断流。 察哈尔去年击败土默特部后,并不是所有土默特部落都选择了投降,凉城和大青山一带,都躲藏了不少伺机偷袭察哈尔牧民的土默特马贼,林丹汗接到报告后,便派阿穆尔带兵前来清剿。 巡视大青山一周后,阿穆尔发现马贼不过是疥癣之患,更可怕的是干旱开始降临草原。 土默川已有少数草原牧草干枯,集宁海子的面积和往年相比缩小了一半,牧民为了牛马牲畜饮水正在集中向集宁海子、岱海这样的水源地周边。 大青山太大了,马贼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多,阿穆尔无心与马贼纠缠,留下部将继续清剿,他自己前往林丹汗大军在漠东草原交界处的驻扎地。 漠东草原虽然少雨,但辽东和朵颜草原的旱情已有缓解的势头,远没有土默川这么严重。 阿穆尔进入汗帐时,脚步匆匆。 林丹汗静静听他说完后,满脸疑惑地问道:“我知道今年漠南少雨,但是旱情真的如你所说那么严重?” 阿穆尔面色凝重道:“眼下还没那么严重,但如今雨季已过,如果随后几个月没有雨水,察哈尔部落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林丹汗很不喜欢阿穆尔的语气,斥责道:“长生天是不会抛弃蒙古之主的,你不要危言耸听!” 阿穆尔回来的路上已想出了对策,连忙说道:“大汗,大明陕西干旱已经两年了,很多人饿死叛乱,有这个前车之鉴,我们不得不重视。” “如今我们察哈尔东有后金人虎视眈眈,西有土默特人贼心不死,应该尽早绸缪。” “依属下之见,不如迁徙部分部落前往河套草原,那里虽然也少雨,但有黄河水滋润,不能便宜了土默特人。” 林丹汗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我费尽心血占据了漠南草原,如今才有些眉目便退往河套,这不是让蒙古诸部耻笑吗?” “漠东的喀尔喀与科尔沁各部,也才派人过来朝拜过我,我如果此时离开,岂不是放任他们归降后金。” “今后,我又如何能统一蒙古?” 阿穆尔闻言,不敢再多劝,退出汗帐后只是祈望长生天能够眷顾察哈尔部落,天降甘露。 六月、七月,骄阳似火,晴空无云。 五月的那场大雨似乎将天上的雨水都用空了,漠南草原周边又恢复了从前的节奏,各处水位连续下降。 到了这个时候,大明山西今年大灾已成定局,山西巡抚柳华担心陕西民变在山西重演,提前收购粮食准备赈灾。 因为这个缘故,大明北境粮价飞涨,粟米的价格已经上涨到近四两银子一石。 大明北境宣大镇、陕西三边连遇旱灾,官府手中只有银子,没有粮食,要想赈灾先要在市面上购粮。 但现在粮价飞涨,从前能买两石现在只能买一石了,晋地官府连日召见各地商号东家,向商人求助,但商人岂能白白帮忙? 这一年来,晋地最活跃的商人就是张家口八大家了(因为郭臻突然消失,广隆昌商号被排挤出核心,由新商号替补上来),范永斗抓住机会在边境扩充势力,将宣大镇边军的粮饷、物资采购全拿到手中,又在各地建立分号,势力可谓如日中天。 第185章 公主求助,再次入塞 托克托草原处于归化城与黄河之间,境内有多条大小河流穿过,是个难得的好牧场。 自旱情加重起,原本用来囚禁土默特残部的这片草原,不断有察哈尔牧民涌入。 涌入的察哈尔牧民轻则占据水草肥美的牧场,重则夺取土默特人的牲畜,巡视的察哈尔骑兵在一旁虎视眈眈,土默特人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退向土地贫瘠的和林格尔山区。 飞岩岭上,云雪公主近来总是坐卧不安,多次下山安抚被驱逐的部落牧众。 在草原,养活一个人大致需要二十多头牲畜,牧民游牧的地点需要一直迁徙变换更好的牧场,才能维持牲畜的生存,和林格尔这种贫瘠的山区根本无法养活众多的土默特牧民。 察哈尔牧民现在就像一群强盗,在漠南草原四处乱窜,抢夺拥有水源的牧场。 周边草原的变化当然逃不过郭臻的耳目,他让秦锋与苏摩缩减活动空间退入山区,避免与察哈尔骑兵发生冲突,就连明寨骑兵也变换了训练方式,担心号角声会引起察哈尔人的注意。 托克托草原的牧场几乎完全被抢夺,土默特牧民的生活越来越困顿,云雪公主紧急传召郭臻。 两山之间的草地上,郭臻一路遇见蒙古包无数,原本活跃的鸟兽都被惊吓逃离。 在离飞岩岭不远的地方,郭臻遇见了阿难答一家,那是他进入草原最早接触的土默特人。 “郭大哥,好久没见到你了!”阿难答大声招呼,骑在马上挥舞马鞭驱赶牲畜。 “阿难答!”郭臻脸露惊喜,策动大黑马靠过去。 “你一直在和林格尔山区吗?怎么再没来草原找我?”阿难答笑容满面,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完全没被旱灾影响。 “等我空闲下来,一定再去找你喝酒!”郭臻朝他挥手。 “我等着你!”阿难答竟然唱起了牧歌,歌声在山间回荡,真是个心里装不下忧愁的蒙古小伙。 飞岩岭上,云雪公主可没有这般心思,她眉头紧蹙,一直等到郭臻上山。 郭臻像往常一样行礼拜见,不经意间看见,云雪公主还戴着自己送的头饰。 眼下的困局让云雪公主焦头烂额,坐定后说话直奔主题:“郭臻,我与格日图商议了,要迁徙一部分牧民去河套草原!” 郭臻思虑片刻道:“如此也好,山里养不活这些牲畜!” 云雪公主仍旧忧心忡忡:“我担心旱情不知会延续到何时,想让你从大明购置一些粮食过来,确保渡过眼前的危机。” 郭臻很是为难:“公主,大明北境如今也是赤地千里,要搜集粮食十分困难。” “我明白,但是……”云雪公主长叹一声,随后给出一个提议:“我们有战马,现在也养不了这么多马匹,不如用来换粮食!” 没有足够的牧场,牲畜会掉膘甚至死亡,土默特人的状况和几个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我…我想想办法吧!”郭臻咬了咬牙,来之前他就有了心理准备,必须要帮助土默特人撑下去,否则前功尽弃:“土默特人还有多少牧民?” 这是郭臻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他想知道需要购买多少粮食出塞。 “托克托有一万多人,河套草原也有一万多人!”云雪公主贝齿轻咬嘴唇:“但河套那边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仅有黄河沿岸的绿洲可供放牧,勉强维持牧民的生活而已!” 只剩下两万多人了? 郭臻确实没想到! 两年前土默特部落还是蒙古仅次于察哈尔的大部落,直系部众超过十万,要是加上附属汉奴,怕是接近二十万,现在只剩下两万多人了。 人少也减轻了郭臻的压力,土默特人还有牲畜,并不需要全靠购买粮食活下去。 “两万石粮食,够吗?”郭臻试探性地询问,大明也是个灾年,他头大如斗,自己怕是要亲自去一趟杀胡口了。 “越多越好,全靠你了!”云雪公主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郭臻。 郭臻现在成了土默特人的依靠,这让郭臻心中苦笑,但愿他们能记住这个恩情。 有了汗帐公主的号召,土默特人能够相互扶持,和林格尔一半的牧民依依不舍前往河套草原。 黄河岸边,云雪公主叮嘱格日图,草原大变就在眼前,要加快组织河套草原的土默特人。 这场旱灾对土默特人是个折磨,对察哈尔人又何尝不是,各地牧民受灾的报告不断传入察哈尔汗帐,缺水的地方已经有牲畜死亡。 再往西迁是林丹汗难以接受的,无奈之下,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一墙之隔的大明。 进入八月后,察哈尔遣使进入张家口,要求和大明进行粮马市,林丹汗在书信中向宣大总督徐筅详细描述了漠南蒙古遭受的旱情,乞求大明能够救援。 写出这样的书信,对于一直以蒙古大汗自居的林丹汗来说是一种耻辱,但经历了后金入侵大明京城这个事件,他知道如果不改变态度让大明皇帝满意,恐怕是得不到援助的。 林丹汗向大明求援的时候,郭臻也通过崎岖的山路,第二次进入杀胡口。 时隔半年,杀胡口集子的景象已大为不同,街道上冷冷清清,多数店铺大门紧闭,路边连只吠叫的野狗也见不到。 陈敬带着商队进入集子时,还有客栈开门,现在连个茶馆也没有了,除了广盛魁与隆兴魁,各家商号一年多也没有生意,再有钱的东家也顶不住,连曹家和李家也将伙计撤走大半,暂时放弃了出塞的生意。 杀胡口守备邢凯,现在也只能从王殷和陈敬这里得点好处,对出塞的货物尽行方便。 进入八月后,天气干燥,连在地上跺一脚都能扑腾出一层灰来。 陈敬在关口迎接,郭臻一行十几人策马入塞,守关明军早已得了吩咐,不闻不问。 “东家!”陈敬神态拘谨,在郭臻面前,他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快要饿死的难民。 郭臻下马,觉得陈敬好像比以前要发福了点,当了大半年的隆兴魁大掌柜,再不长点肉就奇怪了:“这半年你干的不错!” “谢东家!”陈敬面露喜色。 进了杀胡口,郭臻首先要去拜访守备邢凯,之前虽然使了不少银子,但入口后基本礼节还是要懂的,人活一张脸,树靠一张皮,银子好使,也要人家收的舒服才行。 第186章 商人底线,前往大同 五百两银子的礼盒,陈敬命两个小厮抬着跟在郭臻身后,这一年杀胡口的生意差了很多,连行贿的价码也缩水不少,五百两银子已经不再是小数目了。 邢凯也不客气,收了银子后又向郭臻打听塞外的情况,五月份察哈尔人入寇大同,还是给边境明军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郭臻却没工夫和邢凯闲聊,乱七八糟扯了一通,总而言之,就是察哈尔人暂时不会再入寇大同府了,让邢凯吃了颗定心丸。 离开守备府时,郭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大明边境守将已失了心气,大多畏敌如虎,只望寇边的敌人不从自己的地界经过,能逃过一劫是一劫。 回到隆兴魁,王殷已在等候,只是看上去满脸风尘,脸色憔悴。 “郭东家!” “王东家!” 陈敬吩咐伙计上茶,然后对郭臻说道:“东家,王东家才从右玉县城赶过来!” 王殷歉意地笑笑:“右玉今年大旱,我在县城设立了一些粥棚,难民众多,诸事繁杂,接到陈掌柜的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 郭臻有些惊讶道:“我听说官府已经开始赈灾了,莫非这消息有误?” 王殷苦笑道:“官府赈灾仅限于大同府,粮食远远不足,我不能眼看右玉的同乡饿死,所以才设立粥铺,已经有一月多了。” “没想到王东家还有如此善心,当真是可敬可佩!”郭臻夸赞一句,然后转入正题:“不瞒王东家,我此次入塞是想找你买两万石粟米出塞,草原也已旱苦。” “多少?”王殷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万石!”郭臻伸出两根手指。 王殷支吾半天,摇头道:“恕我无能为力,广盛魁余粮只剩下两千石了,粥棚每开一日,粮食还要少。” 郭臻目光紧逼王殷,脸色有些不悦。 王殷好似全然不觉,自顾自地说道:“郭东家,虽然我没有粮食卖给你,但我知道北地并不缺粮。” “大同府有多家商号储备大量粮食,尤其是宏泰恒的范家,他们财大气粗,渠道又广,老早就开始囤积粮食。” 说到这里,王殷似乎有满腔愤懑,又恨恨说道:“以范家为首的商号虽然也对外发卖粮食,但价格太高,绝大部分受灾的百姓都买不起。” 郭臻听了王殷一席话,心中对王殷的评价提高不少,这是个做人有底线的商人。 对于王殷告知的消息,郭臻拱手道谢,两人又聊了一会,王殷有事告辞离去。 王殷走后,郭臻想起之前撕碎的书信,口中喃喃:“张家口…范永斗…后金人…这还真是解不开的死结啊!” 郭臻入塞的第二天,王鹏赶回杀胡口集子拜见,他现在常驻黑虎山外刘黑仔的寨子。 得益于苏摩在黑虎山外的配合,近来王鹏将走私贩货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苏摩杀人不眨眼,凡是碰见走私商队近乎全部屠戮干净,除了王鹏的商队,再没人敢从黑虎山出塞。 杀人太狠,树敌过多,实乃不智之举,王鹏对苏摩一肚子意见,但也无可奈何。 王鹏见了郭臻后,将近况详细报告:“大当家,几个月来陈掌柜给我助力很大,黑虎山的经营也算是小有盈利。” 汇报的同时,王鹏也不忘加上陈敬的功劳。 郭臻找他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黑虎山的事你自己把握,我想去一趟大同府,你找几个人给我带路。” “啊!”王鹏这才发现,郭臻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我今天带来的随从有右玉人,认得大同府的道路。” 郭臻一刻功夫也不想耽误:“如此甚好,我们现在就走!” 王鹏见郭臻起身欲走,着急道:“大当家,还有一事想请您定夺!” “何事?” “前些日子苏摩在黑虎山杀人太多,如今我们的名头在右玉很不好听,恰巧右玉大旱,我想花点银子救济百姓,既扩充力量,也改变右玉人对我们的态度。” “这些事你自己做主便可,我不要你挣钱,只要你将右玉县绿林把握在手中!”郭臻伸出一只手,用力攥成拳头。 “明白!”王鹏重重点头。 王鹏带来八个随从,有四个是右玉县本地人,当下郭臻带上五个亲兵,叫上两个右玉人领路赶往大同城。 出了杀胡口只有一条山道,蜿蜒穿插在山林中直通往右玉县城,到了右玉县城,往东走官道直通大同城,往南走官道通往太原城。 郭臻一行八人,巳时出发,山路狭窄,马速不快,未时才到达右玉县城,几人找了家饭馆快速填饱肚子,上了平坦的官道。 前半程路上少见行人,众人打马飞奔,等离大同二三十里地,道路两边能看见衣衫褴褛的饥民。 郭臻担心马惊撞人,命众人减速,小心慢行。 离城门越近,饥民越多,官府在大同城墙外设立粥棚,饥民从各地赶来就食。 进入大同城时,天色已是昏暗,几人找了间客栈住下,吃完晚饭,郭臻找来伙计问了宏泰恒商号的位置,然后早早歇下。 次日清晨,郭臻找伙计要来纸墨,写了一封信,让随行护卫罗靖前往宏泰恒送给林庆,自己在屋内等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院外响起脚步声,护卫拦住问话,郭臻早有交代,片刻之后一人推门进来。 郭臻面朝里屋而坐,等来人进门才转过身来,进来的人正是林庆,看清郭臻的模样后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郭东家,怎么是你?” 郭臻脸含微笑道:“河套之众会见海边之人!” 林庆像见了鬼似的:“你跑到土默特部落去了?” 郭臻一点也没叙旧的意思:“俄木布汗命我入塞面见范东家!” 林庆仍然缓不过神来,半天方问:“你为何离开张家口不留一点音讯?” 郭臻不想解释:“事起突然,来不及了,我要见范东家!” 郭臻点点头:“好,你就在此地等我,东家在宣府,我这就去通知,明天可到!” 林庆叮嘱几句,转身出门,事情牵涉郭臻,远比他想象中麻烦。 当天,郭臻一直待在客栈中,连护卫也禁止出门,以免招惹是非。 范永斗次日下午才赶到大同,接到林庆的急报后,他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郭臻离开的毫无征兆,出现的更是突然,关键是关系到后金人给他的嘱托,镇定如范永斗一时也心乱如麻。 等进了宏泰恒,喝了几杯茶定了定神,范永斗才平静下来,吩咐林庆带路,径直前往郭臻入宿的客栈。 第187章 以利动人,骄狂近蠢 范永斗来的时候神态很轻松,随身一个护卫也没带,林庆被留在了院外。 郭臻拱手行礼道:“范东家!” 见到范永斗的从容,郭臻暗自佩服,这厮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 范永斗细细打量郭臻,意味深长地说道:“郭东家半年多不见,黑了点,也结实了点!” 郭臻笑笑,将范永斗请进屋内。 范永斗坐下后,径直问道:“不知郭东家找我有何事?” 郭臻也不卖关子,回道:“林掌柜两个月前给土默特人传过信,我奉俄木布汗之命,有事要找范东家商议!” “哦,有何事啊?” “草原大旱,土默特人撑不住了,想向后金人求援!” “这与我何干?” “我奉俄木布汗之命向海边之人求援,如果范东家袖手旁观,那就罢了。” “土默特人?”范永斗冷笑一声:“你去了土默特部,为什么不打声招呼?” 范永斗问话的时候面上很平静,其实心中非常愤怒,原本他对郭臻十分看重,想把郭臻扶持为处理后金事务的重要帮手,可郭臻几个月前居然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这让他的许多布置落空,增添了不少麻烦。 “咳咳…事发突然!”郭臻的回答有些无力,也很无奈,本想彻底切断与范家的联系,没想到因为形势所迫,又不得不勾连起来。 “我凭什么帮你!”范永斗语气加重。 “帮我,范家可得金钱之利,后金人可得盟友之利!” “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两万石粮食,五百副盔甲,还有三百斤火药!”郭臻略一停顿,又伸出四个手指道:“换四千匹马!” “四千匹马少了,我要四千五百匹!” “成交!” 这绝对是今年张家口和杀胡口最大的交易,也只有以范永斗为首的辽东系商号才能消化如此多的马匹。 目送范永斗离开院落,郭臻斜靠在门口的椅子上,长叹一口气:“世事难料啊!” 土默特使者求援的消息传到辽东,果不出郭臻所料,后金要求辽东系商号尽力帮助土默特人支撑下去,他们要在察哈尔人背后留下一柄匕首。 最近半年,后金人与察哈尔人为争夺漠东蒙古部落,各自机关算尽,林丹汗的霸道,黄台基的怀柔,已让漠东蒙古完全分裂。 黄台基对归顺的蒙古人极其优待,不仅赐予牧场牲畜,遇到灾年时也会及时救济,即便如此,黄金家族在大多数蒙古人心目中的地位,还是难以撼动。 对后金人来说,统一的蒙古是比大明更可怕的对手,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后金人便会捅刀子。 有了辽东系商号插手,这笔生意简单了许多,雄厚的资本、庞大的商队、与官府紧密的关系,都不是王殷的广盛魁可以比拟的,但郭臻坚持将王殷拉进这笔交易,让广盛魁与隆兴魁也从中得到了一点甜头。 为了避开察哈尔部落的注意,粮食出关与马匹入塞多在夜晚进行,背运粮食的货队趁黑暗翻山越岭奔赴明寨,秦锋与苏摩沿途护送。 如此多的货物运送非朝夕之功,范永斗借此机会在杀胡口内设立宏泰恒分号,正式入驻杀胡口。 广盛魁和隆兴魁在与辽东系商号合作的过程中,也获益匪浅,在山西商界建立起名声。 粮食点点滴滴流出塞外,山西本地遍地灾民,郭臻心中过意不去,用广隆昌商号这半年多来攒下的资本,高价买了一些粮食施粥赈济。 九月份,漠南草原淅淅沥沥下了几场小雨,但对旱苦的土地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林丹汗递交给大明朝廷的书信如同石沉大海,连同蓟辽总督袁焕被凌迟处死,再也没人敢提与察哈尔蒙古联盟一事。 九月底,林丹汗率三万铁骑将大同府毗邻草原的瓦窑口堡包围得水泄不通,狼烟四起。 宣大总督徐筅不敢大意,急调大同总兵娄敬救援,宣府总兵董舒聚兵戒备。 瓦窑口堡下,察哈尔骑兵环绕奔突,遮天蔽日。 “攻堡,攻堡,让大明尝尝我察哈尔勇士的厉害!”林丹汗大声吼叫,声音嘶哑,看上去有些歇斯底里。 “大汗息怒,大汗息怒!”阿穆尔苦苦相劝。 察哈尔骑兵先在城堡下奔骑抛射,随后抬上简易的木梯,开始攻堡。 瓦窑口堡是大明沿边最坚固的城堡之一,连年修缮,城高墙厚,察哈尔骑兵骑射俱佳,但并无盔甲防护,又从未训练过攻城。 堡内守军在守备吴襄的带领下殊死抵抗,城头煮开的粪水迎头浇下,三眼铳巨响后硝烟弥漫,察哈尔人抵挡不住,木梯被烧毁,坠落而下者不计其数。 观战的阿穆尔心中悲凉,死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察哈尔的勇士。 这场战斗毫无意义,即便攻下了瓦窑口堡,甚至攻下了大同府又能如何,大明自立国以来从未对草原服软过。 林丹汗即位十几年来,带着察哈尔人东征西讨,刀锋所指,所向皆靡,直杀的蒙古各部心惊肉跳,纷纷倒向后金人,昔日的兄弟在察哈尔人的利刃下都变成了仇敌,如今这柄尖刀又挥向了昔日的盟友大明。 “欲与天下人为敌!”阿穆尔忽然觉得自己再也看不见林丹汗一统蒙古的那天了。 察哈尔人缺少攻城器械,又没有攻城经验,连续两天也没攻下瓦窑口堡,第三天,大同总兵娄敬率领援军到达瓦窑口堡外三十里处。 大同镇的精兵强将早已在勤王之战中折损殆尽,如今根本没有可堪一战的士卒,娄敬接到徐筅的命令后满腹牢骚,文人出身的巡抚总督不懂得兵事,边关战事一起便急调各镇总兵御敌。 如今察哈尔铁骑数万,大同镇除去卫所军士,能上阵作战的不过五六千人,如何打得过? 畏敌不战,瓦窑口堡陷落,娄敬难逃罢官遣戍,拼死力敌,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会命丧黄泉。 无解之局啊! 娄敬好不容易熬到大同总兵这个位置,如果不是勤王之战中大批总兵副将获罪被贬斥,他也没有这么快升官。 现在娄敬首先想唾骂的是林丹汗,无缘无故围攻瓦窑口堡,其次想唾骂的是宣大总督徐筅,明明知道入寇的察哈尔骑兵有数万,偏偏只让他一镇来救援。 如果娄敬和郭臻一样是穿越者,定会骂一句:“妈的,真坑!” 第188章 瓦窑大捷,势力再增 没过多久,察哈尔斥候打探到大明援军到来,连忙回营报告。 林丹汗听说大明有军队来援,稍微冷静下来,令部下停止攻城,准备迎战大明援军。 阿穆尔再也忍不住了,劝谏道:“大汗不可再随意妄起兵事了,如今我们察哈尔左右皆是仇敌,即便杀退大明援军,攻下瓦窑口堡,也是徒劳无益,不如退兵吧。” 林丹汗大怒道:“我极尽谦卑乞求互市,大明皇帝毫不理睬,如果不攻下大明几座城池,我蒙古大汗的脸面放在何处,大明人懦弱,我等何必惧他?” 阿穆尔再劝道:“大明人虽然懦弱,但大明国力强盛,不是察哈尔可以匹敌,后金才是察哈尔真正的敌人。” 林丹汗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无需再劝,看我明日击败大明援军,再破瓦窑口堡。” 阿穆尔屡屡直言进谏让林丹汗很不爽,要不是看在阿穆尔跟随自己多年的份上,林丹汗早就吩咐卫士将他轰出去了。 阿穆尔心如死灰,又想起十几年前林丹汗改奉黄教为红教时,诸多察哈尔元老以死相谏也无济于事的场面,自己这大汗认定的事情不可更改。 改奉红教致使诸多蒙古部落对察哈尔离心离德,原本支持林丹汗的漠北喀尔喀和右翼三万户的各部也因此和林丹汗逐渐疏远,慢慢投向了信奉黄教的后金怀抱。 大队察哈尔骑兵拔营,一部留下包围瓦窑口堡。 当日天色已晚,娄敬不敢孤军深入,率大同镇兵马找了个地形险要处驻扎,与察哈尔骑兵遥相对峙。 天气晴朗,草原月色明亮。 察哈尔大军准备次日出击,深夜中两匹快马急速从漠东草原奔向察哈尔大营。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林丹汗收到了一个噩梦般的消息,漠东阿鲁科尔沁部、四子部落、阿鲁伊苏特部因干旱准备投向后金人,黄台基答应提供给他们牧场甚至粮草。 愤怒! 暴跳如雷! 汗帐内林丹汗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把帅案上的器皿踢得四处乱飞,听得帐外护卫噤若寒蝉。 阿穆尔得到消息匆匆赶到汗帐,不顾林丹汗暴怒进谏道:“大汗,漠东蒙古此等行为绝不能让其成行,若各部争相效法,草原不再有我们察哈尔人立足之地。” 林丹汗重重拍了拍帅案:“该死的漠东诸部!” “事已至此,大汗需得立刻调遣大军前往漠东震慑,给予各部警告,以安其心!” “我知道你不愿我攻打大明,这次我便听了你的劝告!” “大汗英明!” 三万察哈尔铁骑缓缓退去,大明边塞欢声一片,瓦窑口堡守军劫后余生,娄敬更是难以置信。 “瓦窑口堡大捷!” “瓦窑口堡大捷!” 传令的骑士奔走在通往大同府的官道上,大同总兵娄敬一矢未发,捷报发往兵部。 九月二十六日,秦锋麾下马贼巡逻时,遭到另一股马贼袭击。 秦锋事后调查,发现袭击他们的是凉城的土默特马贼,因为察哈尔重兵追剿,他们不得不越界进犯。 牵涉到土默特人,秦锋不敢自作主张,次日命人前往明寨报告郭臻。 郭臻接到报告后,带着杨震等人匆匆赶往老鸦山,了解具体情况后,郭臻心思重重。 经过一番考虑,郭臻将杨震叫到身边,认真问道:“杨震,你是大明人还是土默特人?” 杨震有些愕然,苦笑一声道:“两者皆是吧,我的长相像土默特人,心里更希望自己是汉人多一点,但土默特也是我的部落!” 郭臻听了杨震的回答,郑重说道:“我想让你当土默特人,你愿意吗?” 杨震抬头看郭臻,一脸不解。 郭臻伸手指向关押土默特马贼的牢房:“我想让你招揽土默特马贼,这些土默特人多数在战争中失去所有,才留在大青山和凉城,与你的遭遇一样不幸。” “这些人回到土默特部后,没有亲人,也没有牲畜,无法生存,投入明寨我可以养活他们。” “明寨中有土默特人,对日后大明人与土默特人和睦共处大有好处!” 杨震稍作考虑后,回道:“全凭大当家吩咐,我只希望大明人和土默特人能和平共处!” “这也是我的愿望!”郭臻背起双手:“从今以后,你要埋藏起大明人的那颗心,把自己完全当成土默特人,这样才能控制这些桀骜不驯的土默特马贼!” “是!”杨震的声音有些迟疑。 “随我下山吧!”郭臻吩咐一句,随即率亲随离开老鸦山,大黑马直奔临近托克托草原的飞岩岭。 郭臻找云雪公主只为一件事,借二十名汗帐骑兵一用,有汗帐骑兵做招牌,再让杨震招揽土默特马贼将事半功倍。 在草原上,土默特人绝对不会成为大明人的下属,只有大明人可能成为土默特人的奴隶,郭臻想招揽土默特人,也是用心良苦,着眼未来,小心尝试。 从今往后,留在草原的大明人不可能再全是土默特人的奴隶,至少郭臻的明寨不会。 要想提高大明人的地位,首先要提高明寨的实力,再次要改变大明人在土默特人心中的印象,如果在土默特部最虚弱的时候不动手,日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金秋十月,本该是收获的季节,但干旱的草原却像得了癞痢头那般,一片枯黄,一片青绿。 飞岩岭上,云雪公主赐予杨震汗帐卫士的称号,并分出二十个汗帐骑兵供他调遣,随着旱情的加重,土默特人对大明人越来越倚重。 云雪公主亲自巡视明寨,目睹了才从塞内运来的满屋粟米,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对郭臻这样额外的小要求,当然是不在话下。 在云雪公主看来,现在首先是要让土默特人活下去,没有足够的牧民,即便察哈尔人被后金人击败,漠南草原也不再属于土默特人。 明寨内,旱情的严重让郭臻忧心忡忡,如果明年仍然如此,漠南草原上的所有人恐怕都撑不下去。 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可以迁往漠北甚至漠西的苦寒之地,而他只能带明寨众人回大明,如此一来,就是前功尽弃了。 由大青山、凉城往和林格尔西逃的马贼越来越多,多数是土默特人,也有少量大明人牧奴,郭臻安排明寨将他们全部招至麾下。 第189章 明寨议事,骑兵训练 十月底,天气转冷,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兔毛川靠近岸边的静水已经出现薄冰,郭臻紧急将各部头目召回明寨。 议事厅内,郭臻端坐首位,秦锋、苏摩、杨震、孟骏、龙云、闻彬等人分两列而坐。 杨巍和另一个亲兵罗岱侍立下首,大半年来,他们跟着闻彬管理明寨钱粮,熟悉主事府各项运作,也被郭臻叫来随听议事。 郭臻轻咳一声,然后开口道:“明寨的各位头领都到齐了,今日我召集大家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草原的情形大家也都知道,寒冬将至,明寨内房屋修建充足,各部三日后将人马全部调回山寨,老鸦山和狼山各留下十几人看守。” “还有一事…”郭臻脸色凝重道:“各部供应食物要缩减两成,按人数配给,由主事府统一掌管,请各位安顿好下属,凡是敢闹事的全部逐出明寨,煽动他人闹事的,格杀勿论!” “山寨中粮食不够吗?”秦锋很关切,这是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 “够不够,是要看准备撑到什么时候!”郭臻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秦锋。 秦锋几眼扫过,脸色大变。 原来,陕西农民军抵挡不住曹国公李雄的攻击,被迫向山西逃窜。 山西今年闹饥荒,官府赈灾不利,受陕西农民军影响,也有不少人走上占山为王的道路。 陕西农民军与山西流民联络,数十万陕西农民军偷渡黄河,进入山西。 农民军遇到饥民,就好似干柴碰到烈火,山西南部顿时大乱,农民军连破数座县城,官军抵挡不住,只敢龟缩在坚城中,塘报急奏朝廷请求支援。 郭臻的声音有些低沉,继续说道:“因为山西暴乱,明年肯定无法再购买粮食出塞了,我们面对的是无法战胜的敌人,连同土默特人在内,我们能否活下去全凭上天垂怜,时间能多拖上一分,撑过去的希望便会大一点!” 天灾非人力可以抗拒! 漠南草原危机重重,稍有警觉的人都在准备逃离,林丹汗率察哈尔三万骑兵离开瓦窑口堡后,直奔漠东草原边缘,包围了正在往东迁徙的阿鲁科尔沁部、四子部落和阿鲁伊苏特部落。 通过威逼,林丹汗强行将三部牧众迁回沽源草原,沽源草原也收到旱灾影响,水草不旺,牧民因此怨声载道。 冬天悄然降临,这真是郭臻遇到的最冷的冬天。 明寨中棉衣皮毛不足,幸亏夏秋季在深山中砍伐了大量树木,可供燃烧取暖。 失去了草原仅有的牧场,土默特人撑不下去了,眼看着牲畜掉膘,不如趁早宰杀,天气寒冷,肉质不易变质,处理干净的牛羊也可以保存下来。 云雪公主开始要求明寨输送粟米救济土默特牧民,闻彬与杨巍共同主管此事,严格限制每日粮草的消耗量。 为了活下去,土默特人和明寨组织的狩猎队整日在山区、草原搜寻,遇见的动物,小如山鼠,大到黄羊,一点一滴都不错过。 临近黄河的平原上,明寨骑兵并没有因为恐惧饥荒得到歇息,一千六百多名骑兵踏着冰冻的黄河进入河套,明寨所有骑兵都集中在此地。 集合的号角声响起,各部骑兵就位,努力排成队列,虽然花的时间不短,队形也还杂乱,但终究在慢慢变强。 龙云下令吹起冲刺的号令,每位骑士需根据牛角号的节奏控制马速,保持整齐的冲刺队列,不要求达到马匹最快的冲刺速度,但一定要维持队形紧密。 秦锋才回明寨,见到郭臻与龙云对骑兵的操练,笑着夸赞道:“想不到你们竟然如此训练骑兵,果然是不甘心当一辈子马贼!” “难道你甘心吗?”郭臻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我?”秦锋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随后话语滔滔不绝说起骑兵操练之术:“骑兵的冲刺队形分为两种,一是楔形,另一种是平行队列。” “如果要冲击对方的阵线,楔形更为合适,因为攻击的点更小,所以局部的攻击力量更大。” “如果要冲击队形松散的对手,平行队形更合适,因为接战的人数更多,更容易从两侧形成包围。” “无论是哪种队形,骑兵排列的越紧密,短兵相接的时候优势就更明显,所以就需要长期的训练。” “之前我在辽东和后金骑兵作战过,客观来讲,你们这种训练方式碰见骑射俱佳的后金骑兵只能成为靶子,紧密的阵型根本无法躲避弓箭的攻击。” “我喜欢的是就像马贼一般的轻骑兵,来去自如,追踪千里。” 龙云听了后,想要反驳,想想又闭口不言。 这时,郭臻开口道:“二当家此言差矣,两军对阵,轻骑兵只能侵扰,正面战场才是决出胜负的关键!” “总有一日,我们不再是和几百人的马贼追踪偷袭,而是与数千甚至数万骑兵正面冲锋。” “我想练出一支能名震北境的强军,还请二当家助我!” 郭臻向前一拱手,他很久没有如此认真地与秦锋说过事了。 秦锋眯眼看向南方遥不可见的大明:“强军不是练出来的,是打出来的!” “不练怎么能打?怎么能在草原上活下去?”郭臻低吼道:“我冒险来草原可不是为了当马贼。” “大当家莫激动,我说过不练吗?”秦锋大笑,眼中绽放出从没有过的热忱,原来这辈子不用一直当马贼,还有机会实现当年大帐点兵,铁骑纵横的梦想。 站立一边的龙云,心中激动万分,也是强自抑制自己的笑意。 不过,郭臻、秦锋、龙云三人心里都清楚,所有的梦想都寄托在渡过饥荒的基础上,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这是一个寒冷的,令人痛苦的冬季,对大明北境和漠南草原都是如此。 明寨中的所有人在半饥半饱中忍耐,土默特人也在苦苦支撑,而在林丹汗与后金人之间摇摆的漠东蒙古各部,终于忍受不了饥荒的折磨,为了粮食纷纷投向后金人的怀抱。 整个冬天,察哈尔骑兵在漠东大兴风浪,惩戒那些背叛蒙古大汗的部落头目。 春天来临时,林丹汗终于撑不住了。 旱灾导致察哈尔部落无法供应足够的牲畜,林丹汗解散了常备的三万铁骑,只留下一万人驻守张坝草原,让其他两万人各回部落自寻生计,打猎或者游牧,总之要想办法活下去。 第190章 后金出击,林丹北逃 三月,草原春雨姗姗来迟,一连数日天降甘霖,小草开始发苗,林丹汗见状大喜,再次来到归化城郊成吉思汗的陵墓祭拜,感谢长生天没有抛弃蒙古,感谢祖先庇佑。 只要让草长起来,察哈尔人就能恢复元气,牛羊就会下崽,崽还会下崽。 但是,有人不愿意给察哈尔人恢复元气的机会。 三月下旬,后金大汗黄台基传令归顺后金的漠东蒙古各部骑兵聚集盛京,双方对峙缠斗了近十年,终于到了要对林丹汗动手的时候了。 通过张家口的晋商传递消息,后金对漠南草原大旱的情形了如指掌,精明如黄台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四月初,科尔沁、札鲁特、巴林、奈曼、敖汉、喀喇沁、土默特、阿鲁科尔沁、翁牛特、阿苏特等原本臣服于林丹汗的漠东各部,与黄台基会盟于西拉木伦河岸,总兵力约十万。 四月下旬,黄台基亲自率领大军越过大兴安岭,驻守都埒河,随时准备出击。 夜已深,漠东蒙古联军大营内吵吵闹闹,各部落首领还不明确后金大军具体动向,聪明人心中都有数。 虽然为生存投靠了后金人,但想到要与蒙古的大汗、黄金家族的后裔为敌,还是有人心里不是滋味。 当然,不是滋味归不是滋味,因为蒙古联军大营被包围在后金八旗大营之中,他们不敢弄出大的动静,只敢搞一些小动作。 丑时时分,正是最好睡的时候,后金镶黄旗大营内,悄无声息窜出两匹快马,急速往西消失在重重黑夜中。 清晨大军点卯,镶黄旗旗主杜度大惊,营内少了两个养马的蒙古人,并少了两匹马。 斥候四面出击,很快探索到蒙古人逃离时留下的踪迹,杜度不敢隐瞒,亲自前往黄台基营帐请罪。 大帐内,诸将云集,杜度披挂戎装,进门就跪倒在地:“大汗,昨夜镶黄旗营内逃走了两个养马的蒙古人!” 黄台基宽胖的身躯从座位上弹起来:“什么?为何会这样?” “奴才该死!”杜度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上三旗是黄台基的亲兵,他又是黄台基一直信任的旗主,怎么出了这么档子事。 “你,你这个废物!”黄台基大发雷霆。 逃离的蒙古人一定会将后金集结大军的消息告知林丹汗,如此一来,他们想要偷袭就不太可能了。 “蒙古人啊蒙古人,他们都是喂不饱的狗!”黄台基怒气冲冲,难得如此失态。 等黄台基平静下来,贝勒岳拓出列进言道:“大汗,此事不足为虑,察哈尔人即便得到消息,再想反应也来不及了,兵贵神速,近日草原降雨,水草涨势丰盛,我军此刻应全力攻伐林丹汗,不给察哈尔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帐内都是后金重臣,黄台基点头赞许道:“诸位也看出来了,林丹汗不除,察哈尔人不归顺,我大金对蒙古人的控制总不是那么稳固,此次征伐察哈尔人势在必行。” 岳拓掌控了朵颜草原的马贼图格日,与范永斗等人又关系密切,知晓土默特人近况,再次开口道:“我们可以联络在河套一带的土默特人,如果他们能和我军东西夹击,察哈尔人必然大乱!” 黄台基目光落在岳拓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岳拓贝勒所言有理,消息已经走漏,你速速通知张家口的商人,让他们联络土默特部,一起东西夹击察哈尔人。” 张家口察哈尔部驻军大营,阿穆尔得到这个消息正是深夜,他片刻不敢耽误,匆忙闯向林丹汗的寝帐。 林丹汗正搂着大福晋沉浸在梦乡中,漠南草原降雨让他数日来难得放松。 帐外阿穆尔心急如焚,汗帐卫士无论如何也不敢打扰大汗歇息,事关紧急,阿穆尔不敢退缩,对汗帐卫士大声吼叫。 睡梦中的林丹汗被惊醒,光着膀子冲出大帐,正待发火。 阿穆尔跪倒在地,急道:“大汗,后金人来了,后金大军已集结在都埒河。” 顷刻间,林丹汗就像一盘冷水从头浇下,睡意全消,漠南草原旱情刚刚缓解,察哈尔各部分散在草原游牧,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召集所有部众骑兵。 “大意了,太大意了!”林丹汗来回踱步,降雨的欣喜让他放松了警惕。 阿穆尔着急道:“还有些时间,请大汗集中各部牧民迁徙向漠北,与漠北蒙古三部共同抵御后金人。” 后金大军十万,察哈尔人即使做好准备也不一定是对手,逃跑是必然的选择。 林丹汗冷静下来,点头道:“马上传令,凡部众富有,牲畜众多的部落,都不可留在漠南,全部迁徙向漠北,轻骑斥候全面戒备东方,严密查看后金大军动向。” 深夜的草原上,察哈尔汗帐传令骑兵飞驰向凉城,向集宁海子,向托克托草原,向一切察哈尔人的聚居地。 睡梦中的察哈尔牧民被叫醒,在黑暗中收拾行囊,当东方露出一丝惨白时,像潮水一样流向北方。 草原空旷,汗帐传令骑兵急切之间不可能找到所有牧民,林丹汗不敢久等,第三日午后先率聚集的六七万部众,男女老少一同向漠北迁徙,留下阿穆尔部继续收集各地散落的察哈尔牧民。 漠南的察哈尔人,在短短三四天的时间内,几乎消失一空。 飞岩岭离托克托草原不远,云雪公主很快发现了异状,原本密布托克托的察哈尔牧民不见了,胆大的土默特牧民深入草原,再也见不到一个察哈尔部落。 少数牧民的迁徙游牧不足为奇,但现在是托克托草原空了,水草生长旺盛的草原没有了牲畜。 云雪公主一面派出斥候继续探寻,一面通报明寨的郭臻,还没等到郭臻的回信,斥候骑兵回来报告,草原上察哈尔骑兵奔驰不绝,归化城大量察哈尔部众正在往北迁徙。 “等到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但云雪公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土默特人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她无法再镇定下来,传令所有土默特部众躲入山寨,然后亲自备马赶往明寨。 郭臻上午得到土默特骑兵的信件,傍晚时就看到了亲自赶来的云雪公主:“察哈尔人都在往北迁徙,很可能是前往漠北,一定有变故发生!” 第191章 暂且冷静,一追一逃 云雪公主的额头鬓发沾满了汗水,五月份的天气已经开始慢慢转暖了,策马奔跑让她不停的喘息,丰+满的胸脯起伏不定。 筹划等待了这么久,郭臻很冷静:“能确定吗?” 云雪公主摇摇头:“还不能,但托克托草原现在几乎都空了!” 郭臻全力压抑自己的激动,同时示意云雪公主平静下来:“不要着急,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可等了一年多,过了最困难的时候,终于迎来了转机,云雪公主又怎能冷静下来:“机会难得,我们……” 不等云雪公主把话说完,郭臻强势打断道:“察哈尔人的实力还很强大,他们转个弯就可以杀死我们!” 郭臻的话让云雪公主沸腾的血冷却下来,这是土默特人最后的机会,绝对不能出一点纰漏,刚刚过去的冬天,土默特人失去了大部分牲畜,已处于生死存亡的边缘。 郭臻闭上眼睛,仔细思考每一个细节:“你迅速通知河套草原的土默特人,让格日图带牲畜和部众逃到大明的边境,不要让察哈尔骑兵抓住空子。”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当然郭臻不知道,林丹汗已经没有功夫再顾及土默特人了。 云雪公主点头:“我待会就安排!” 郭臻又问:“黄河的水怎么样?” “漠西并没有降大雨,但漠南春雨之后黄河水位上涨,托克托草原的君子津渡口骑马可以通过。” “尽快派信使过去!” 云雪公主专门挑了两个水性好的骑兵,飞速驰往托克托草原的君子津渡口。 都埒河边,黄台基的大帐内,各旗主、贝勒分列两旁,黄台基端坐在首位,两眼低垂,如同老僧入定。 眼见各部首领都已经到齐了,掌管兵部的岳拓瞄了一眼黄台基,双目微闭的黄台基也不知怎的发现了岳拓的动作,微微点头。 岳拓轻咳一声道:“大汗,漠东蒙古各部不愿意和察哈尔部落刀兵相见!” 这是才得到的消息,大帐内立刻像炸了锅一样,开始议论纷纷。 脾气暴躁的阿齐格出列道:“诸位,漠东蒙古各部这是背叛,必须严惩!” 过了好半天,帐中仍旧吵吵闹闹,端坐的黄台基脸露不虞,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大帐中慢慢安静下来。 年轻的杜尔滚出列道:“大汗,漠东蒙古各部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决不能如此放纵他们!” 黄台基微微张开眼睛,摇头道:“你说错了,他们是养不熟的狗,要想让他们变成我大金的狗,先要打死他们现在的主人!” 静候片刻,见无人再说话,一直侍立的岳拓继续说道:“大汗决定,即使没有漠东蒙古共盟,我们也要征讨察哈尔人,杀死这些狗的主人!” 岳拓现在执掌兵部,奉黄台基的命令,向各位贝勒讲述作战计划:“八旗人马兵分三路,齐尔哈朗、岳拓统领右翼,阿巴台、阿齐格统领左翼,大汗亲领上三旗大军携带蒙古诸部骑兵在后,明日清晨起兵,兵发张家口。” 眼见岳拓都说完了,黄台基挣开眼睛巡视帐下诸将,说道:“林丹汗仍然有数万骑兵,此战至关重要,关系到蒙古各部能否对我大金忠心,各位回营速速准备,不可再出差错。” 说道最后,黄台基语气渐趋严厉,声音如金石交错,帐下寂静无声。 漠东草原,察哈尔人与后金人的斥候骑兵,开始频繁接战。 阿穆尔率本部三千轻骑全力应对后金人的斥候,掩饰察哈尔部落动向,为部众迁往漠北争取更多的时间。 朵颜草原的马贼已不知所踪,两部斥候如同狩猎,彼此设计伏击对方,蒙古人骑射更胜一筹,轻骑行踪难测,岳拓派出了最精锐的斥候营,也没能深入漠南草原。 等后金大军到达张家口外的时候,阿穆尔早已带着三千轻骑离去,张坝草原空无一人。 黄台基不敢轻举妄动,后金斥候四处打探林丹汗的去向,预想中的突袭战因为消息走漏变成了追逐战。 牧民迁徙留下的踪迹太多,后金斥候只要稍加留意,很容易探查到察哈尔人的去向。 张坝草原后金大营内,岳拓把最新军情如实禀报,黄台基听了后,当即问向诸将:“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大贝勒代山率先开口道:“大汗,漠北蒙古三部落有近十万蒙古骑兵,我军如果继续追击,胜算不大啊!” 后金贼酋努尔哈留下的四大贝勒,如今只剩下他一人,出于明哲保身,他已很久不对军国大事发言了。 杜尔滚出列反驳道:“漠北三部和林丹汗并不和睦,前些年还发生过争执,只有土谢图汗一部和察哈尔人共奉红教,我等大军徐徐压境,给其制造压力,漠北三汗未必愿意接纳察哈尔人。” 黄台基闻言点头道:“杜尔滚贝勒所言有理,察哈尔人绝不可留,我准备派遣使者前往蒙古漠北三部,告诉他们我们大金只讨伐暴戾无道的林丹汗一人。” 黄台基决心已下,草原是后金人的后院,后院不稳永无夺占中原之日。 漠北苦寒,草原的春天来得晚些,此刻正是浅草没马蹄的时候,十万察哈尔牧民人心惶惶,不分昼夜向漠北奔走,路上遗失的弱小牲畜不计其数。 阿穆尔断后的斥候骑兵每日向林丹汗报告后金大军动向,林丹汗心中焦虑,军心已乱,他再想和后金人一战也已无获胜的机会了。 两列超过十万人队伍在草原追逐,草原辽阔,后金大军一直无法锁定察哈尔人的行踪,只有斥候一直从漠南缠斗到漠北。 四月中旬,艰难跋涉之后,林丹汗终于见到了漠北的蒙古部落,也带来了身后的十万后金大军。 出乎林丹汗意料的是,漠北三汗并没有欣喜的将他这个蒙古大汗迎入部落。 几大蒙古部落分驻瀚海,信使来回往复,于此同时,后金人的使者也突破了阿穆尔的封锁抵达漠北。 瀚海西侧,扎萨克图汗的汗帐内,漠北三汗多年来首次共聚一堂。 土谢图汗发起了这次聚会,他是林丹汗的支持者,想尽力说服另外两人:“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林丹汗,但我们都是蒙古人,唇亡齿寒啊!” 扎萨克图汗对林丹汗毫无好感:“你知道察哈尔人去年攻打过我们吗?” 第192章 众叛亲离,郭臻无奈 察哈尔人刚占据漠南的时候,扎萨克图汗也想过去分一杯羹,结果被察哈尔人打得大败而归。 土谢图汗虽然心中暗骂林丹汗混账,但还是劝说道:“这事林丹汗确实做得不对,但蒙古诸部之间的矛盾是兄弟之争,如今后金人欺负兄长,难道我们可以袖手旁观吗?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车臣汗冷笑着说道:“兄长?呵呵…恐怕只有你会这么想,林丹汗从未把我们当做兄弟,他是想当父亲!” 土谢图汗仍不愿放弃:“如果察哈尔部落被击败,后金人迟早会对漠北动手!” 车臣汗脸上的冷笑依旧:“你这话虽然不错,但我们如果现在支持了林丹汗,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土谢图汗很是愤慨:“难道集合我们漠北三部加上察哈尔人,也会不敌后金人吗?” 扎萨克图汗语带讽刺道:“折损实力帮助察哈尔人有什么好处?只要解除了眼前的危机,林丹汗会毫不客气地对我们动手,你看不见土默特人的下场吗?” 三方的争执越来越激烈,察哈尔人西征土默特给蒙古各部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各部与林丹汗相处时,人人自危。 “只要察哈尔人重新供奉黄教,我同意联手。”争论无果,车臣汗最后爆出一言。 “我也同意!”扎萨克图汗随后表态。 “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土谢图汗满脸讥讽道:“你们是不是也想让我土谢图改奉黄教?” 以林丹汗的脾气怎会在这件事情上低头,借口,都是借口,他们惧怕了后金人,土谢图汗愤然离开。 后金大军带来的威胁胜过了对宗主国察哈尔部落的忠诚,林丹汗终于尝到了多年来他为了统一蒙古不断征伐的恶果,漠北三部拒绝接纳察哈尔人。 当土谢图汗匆忙中将这个消息告知林丹汗时,他并没有太强烈的反应。 林丹汗走出汗帐,巡走在追随自己奔波千里的牧民当中,满目皆是惊惶的表情和疲惫的身躯,林丹汗仰天长啸:“我一定要统一蒙古,我要惩罚那些人,他们竟然忘记了成吉思汗的教诲,长生天是不会抛弃黄金家族的!” 林丹汗嘶声狂喊,瀚海的草原一望无际,再大的吼声也激荡不起回音:“明日所有人掉头向南,重返归化,漠北蒙古背叛了我们,我们就去漠西。” 阿穆尔突然想起来,禀告道:“大汗,河套草原还有一些土默特部的牧民。” “全部带走,包括牲畜,我们什么也不会留下来给后金人。”林丹汗的声音听起来终于有些疲惫了。 瀚海草原,空旷无边,初春时节,花团锦簇,追踪到此地,岳拓也忍不住感慨道:“草原居然如此辽阔!” 在草原追逐蒙古人太艰难了,后金大军行走了五六千里,全军上下精疲力尽,却连察哈尔人的屁股也没摸到。 黄台基身上批了一件裘衣,漠北的天气比辽东要寒冷的多,而他的体格并不算健壮:“这才是蒙古人最难缠的地方,即使大明国力昌盛时对草原人也没有办法,只有汉武帝时,才算是取得了对草原人的完胜。” 岳拓想想,说道:“大明开国时也在草原上击败过蒙古人!” 黄台基摇摇头:“草原不断变换主人,从匈奴到鲜卑、从契丹再到蒙古,汉人可以胜一时,但永远都不可能插足其中,自从明太祖修筑长城起,他们就已经败了!” 岳拓闻言,沉默不语。 黄台基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定不能让漠北蒙古和察哈尔人联合起来!” 后金人没那么快知道漠北蒙古的决定,大军缓慢向瀚海靠近,一路小心戒备。 如果林丹汗真的和漠北蒙古联合了,究竟打不打这一仗,黄台基心中委实难定。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后金人丁稀少,经不起这样的折损,蒙古人战败可以逃往更北、更西的地方,后金人不行。 河套草原。 阴霾的天气也压抑不住土默特人悠扬的歌声,摆脱了察哈尔人的监视,对他们来说,每天都是节日。 土默特部落接到云雪公主的命令后,开始东迁过河,阿难答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吹着口哨,尽力吸引姑娘们的视线。 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阿难答也没有让自己的心情变糟糕,格日图称他为“开心的阿难答”! 漠南草原连续降雨,黄河波涛汹涌,如果没有战马,土默特人将无法过河。 君子津渡口河面开阔,水流缓慢,是最理想的渡河点。 一年多来格日图的功夫没白下,各小部落的骑兵都有了编制,骑兵渡河的场面井井有条,老弱妇孺则乘坐明寨的小船分批过河。 杀胡口,两匹快马从关内冲出,穿过峡谷,翻山越岭,直奔明寨。 郭臻轻轻撕开手中信件封口,信中只有四个字,笔力苍劲,“后金西进”,这是范永斗的亲笔信。 郭臻神色微凝,慢慢将手中的纸片递给身旁的秦锋。 后金西进,察哈尔人几乎必败无疑,除了朵颜草原,从此大明毗邻漠南草原脆弱的宣大防线,又将暴露在后金人的面前。 秦锋看清手中字条后,烦躁地发牢骚道:“后金精锐敢深入漠北追击察哈尔人,我们大明的蓟辽军镇都在干什么?威名赫赫的关宁铁骑只是用来守城的吗?” 自从秦锋的心思被郭臻勾起之后,情绪容易急躁,不再像以前那样淡定。 郭臻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心中思绪万千。 因为大明体制的腐朽,因为边军主动出击胆气的丧失,他们错过了抄底后金人老巢的良机,如此一来,察哈尔人必败无疑,在这个层面上,郭臻即便身为穿越者,也感觉十分无力。 这时候,郭臻需要考虑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察哈尔人败局已定,那就意味着漠南的商道要通了,归化将成为山西商号的盛宴。 杀胡口,归化城,所有的商人都在虎视眈眈,这是郭臻期盼已久的局面,当然要从中捞足好处。 隆兴魁还太弱小,陈敬还缺乏经验,与范永斗等辽东系商号合作,郭臻并不轻松,因为范永斗等人太精明、奸诈了。 “广盛魁王殷!”郭臻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暗道:“看来,得再入一次杀胡口了!” 第193章 提醒公主,合股经营 离明寨不远的群山中,数千土默特人隐藏在这里,明寨每三天输送一次粮食,土默特人现在除了战马,其他的牲畜都已所剩无几。 土默特的青壮汉子被编制成队,汗帐骑兵参杂其中作为统领,对他们时常进行训练。 云雪公主四处巡视,她是土默特汗室的代表,对土默特人来说,公主美丽的容颜就像天上的明月,她的声音比丛林中的百灵鸟还悦耳,能给予他们安宁和信心。 郭臻带着二十余骑来到土默特大营,见到云雪公主后,直接开门见山道:“公主,后金人来了!” 这是早已猜测到的局势,但从郭臻口中得到证实,云雪公主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精神振奋,跳跃到郭臻面前,声音颤抖问道:“果真如此?” “正是,他们正往漠北追击察哈尔人!” “太好了!”云雪公主忽然声音哽咽,美目里泛出泪花,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公主,你……”郭臻有些慌乱。 云雪公主伸手抹去泪水:“我很开心,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郭臻微笑摇头:“大汗在哪里?这个时候大汗该露面了!” “我不知道!”云雪公主见郭臻的神色有些不信,加重声音强调道:“我真的不知道!” 郭臻微微点头:“大汗不在,公主你就是土默特人的中心,土默特骑兵要动了,无论在漠北胜利的是哪一方,如果真是后金人到了归化城,一个有实力的土默特部落才能得到重视。” 云雪公主理解草原的法则,只有强大的部落才有地位:“我马上传达命令。” 郭臻想了想,小心提醒道:“归化城是漠南的中心,明寨骑兵将与土默特人配合盯紧那里,清除漠南草原上所有被丢下的察哈尔人。” “不过,这个过程中不可留下痕迹。” “切记,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不要触怒任何人,也不要显露自己。” 战争中一切皆有可能,如果后金人在漠北战败了呢? 说到这里,郭臻又补充了一句:“我要入塞,但很快会回来,请公主下令,任何人不准进入归化城。” 云雪公主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郭臻目光凝视远方:“那是征服者的战利品!” 交代好草原事务,郭臻离开土默特大营,直接赶往杀胡口。 后金大军突然降临漠南草原,这确实给宣大镇的明军一阵惊吓,但随着后金大军远赴漠北,边境的警戒很快解除。 郭臻一直在峡谷中等待,直到天色将黑,才带上一个信使入关,宏泰恒已在杀胡口建立分号,郭臻不得不避人耳目。 几个月来,出塞的信使频繁,出塞两个人,回塞两个人,守关明军早已习惯,并不留意。 杀胡口内比年初稍稍热闹了一些,街道上的酒馆里有些吵闹的边军头目,他们的钱都来自出塞的商队。 郭臻随信使直奔隆兴魁,进门后将陈敬吓了一跳,进了内宅,郭臻命信使守住门口,吩咐陈敬道:“将王殷请过来!” “啊,好!”陈敬有点蒙,郭臻入关太突然了。 一刻钟之后,王殷独自一人随陈敬来到隆兴魁,郭臻悄然入塞要见他,让他嗅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陈敬领王殷入门,禀告道:“东家,王东家到了!” 王殷进门拱手,两人互打招呼,陈敬弓身准备退出去,郭臻余光扫过,伸手招呼道:“陈掌柜,你留下吧!” 就在陈敬准备落座的时候,郭臻又开口了:“漠南草原的商道要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王殷的心咯噔了一下,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知道这样的消息。 “以范永斗为首的辽东系商号都知道这个消息,但杀胡口的商路不是他们想走就能走的!” “王东家,土默特人旱灾损失了八成的牲畜,待商路畅通后,最需要大明的货物去漠北、漠东换取牲畜,那将是超大数量的货物,谁能提供这些货物,谁就能在西口占据先机。” 王殷的眼神变得无比炙热:“请郭东家明示!” 郭臻意味深长地说道:“杀胡口出塞的商路将掌握在我的手里,我只会让自己人的商队出塞。”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殷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广盛魁愿与郭东家合作!” 郭臻从怀中取出两封信递给王殷,那是去年俄木布汗写给他交给李家和曹家的。 王殷接过去,细细看完,脑门上冒出一层细汗,咬牙说道:“广盛魁愿与隆兴魁合股,王家只要两成股份!” 郭臻摇摇头。 王殷咬牙道:“王家只要一成股份!” “成交!”郭臻满意地点点头,王殷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是个聪明人:“一成股份也能让你富可敌国了,商号的经营我不会插手,合股后你是大掌柜,陈敬是二掌柜!” 晋商拆股由来已久,各家商号为了绑定能干的掌柜、伙计和一些名声响亮的护卫教头,都会分给他们一些干股,经营好的时候,每到年底都会有红利分成,当然能分到干股的也都是商号的骨干。 但两家商号合股的,在晋地并不多,合股联营,最重要的是信任,联营的商号,占有的股份大小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大掌柜的位置,那是商号的掌控者,经营方向、账目明细皆在掌握。 夜深,隆兴魁内宅,烛火幽暗,郭臻、王殷和陈敬简单用完晚膳,开始秉烛夜谈。 信任来自了解,郭臻决定与王殷合作之后,不再隐藏自己的实力:“商路通畅后,土默特的汉部将由我掌控,杀胡口外有没有马贼将由我说了算!” 郭臻的话很露骨,让王殷答应只占一成股份后的不甘心情,稍稍舒服了一点。 要想合作愉快,双方的价值都要得到体现,郭臻知道经商非自己所长,所以想办法将王殷绑住:“我知道一成股份对王东家有些勉强,但只要经营得力,我答应分十年再转让一成股份给王家。” “只要郭东家在草原能把持住,生意必然红火!”王殷惊喜,信心满满:“我有一个想法,请郭东家斟酌!” “以广盛魁和隆兴魁的实力想掌控杀胡口,说实话,眼下确实有些困难。” “既然张家口几家商号能为一体,为何杀胡口不能?” “郭东家如果能再放些干股出来,引入几家商号,在杀胡口内形成商号联盟,岂不是又能恢复东口、西口争雄的局面?” 第194章 成立商盟,准备出手 郭臻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王东家细细说来听听!” 王殷理了理思绪,回道:“广盛魁近年来在郭东家的照顾下生意好了不少,但眼下时间紧迫,草原需要的货物数量太大,只有引入更多的银子,更多的渠道,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说到底还是广盛魁崛起的时间太短,本钱不足,王殷知道自己的斤两,广盛魁想单独吞下这笔生意无异于蛇吞象,从答应一成股份开始,他就在动脑筋。 “引入多家商号?”郭臻神色微凝,问道:“那如何能保证新成立的商盟能掌控在我的手中?” “商盟越是壮大,郭东家能获取的利益就越多!”王殷顾左右而言他,他有自己的心思。 郭臻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拨弄如豆般的灯芯。 “郭东家,无人能掌控一切,便是大明皇帝也是如此。”王殷轻笑一声道:“如今郭东家能控制草原商道,商盟需要依靠你才能获益,你又何必纠结于此?” 郭臻闭目,感受烛火灼热的火焰从自己的指尖划过,的确是自己太纠结了,商家经营,因利而行,如果有一日自己无法掌握杀胡口,现在说的再好也只是镜花水月。 就像几年前,张家口的卢家随着东土默特部的战败烟消云散,那是无解之局。 王殷敏锐觉察到郭臻的心思有些活络,又是开口道:“商盟如今你我两家占得先机,郭东家更是近乎掌控全局,为何还怕外来者加入,退一万步说,若有一日有人将商盟做大,你我也是获利最多的人,何惧于此?” 王殷情绪完全被调动起来,说话慷慨激昂,晋商中果然从来不缺乏冒险者。 “好!”郭臻也被王殷激起雄心,昔日初入草原便敢独闯俄木布汗的营帐,如今面对王殷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不过,如今这种局面是郭臻千辛万苦搏回来的,心境不同,不愿与人共享也是情有可原。 没有舍去就没有回报,郭臻猜到了王殷的心思,但隆兴魁底子太薄,若想借鸡下蛋,必须要让鸡觉得有利可图,安全有保证。 王殷心算片刻,说道:“以郭东家刚才的承诺,商盟初始股权便以你我二八分成,其中广盛魁的一成分十年转让,对外扩股一成融入白银十万两。” “若非必要,不能扩股太多!”郭臻在见识了范永斗、王殷等厉害人物后,对商人有种本能地警觉。 “那是自然,每一份扩股都将会得到郭东家的准许才行,商盟扩大后,我们可以组建自己的商队前往江南,甚至在那边收购茶山,货物上不至于一直受制于人。”王殷难掩心头激动,他从小生长在玉林县,接手广盛魁后野心勃勃,但独霸杀胡口商道的想法还从未曾有过。 “东口有辽东系,西口有商盟!”郭臻心中暗叹一口气。 随着察哈尔人败退,郭臻在漠南草原将要直接面对后金人,王殷的建议给他提了醒,如果不能尽快壮大自身实力,他就会反过来被别人所制。 “商盟经营你做主,陈敬担任二掌柜,只代我管理账务,但我有个条件,商队出行离不开护卫,商盟所有的护卫都必须要由我的人掌管。” 这是郭臻的杀手锏,他要掌握商盟的动向,从护卫出手是最便捷的方式,况且在乱世中,刀剑是最可靠的保障。 王殷犹豫片刻,点头同意,这世界谁也不是傻子。 杀胡口商盟的成立,将广盛魁和郭臻的利益暂时绑架在一起,郭臻可以脱身于商号经营,忙于草原事务,王殷在塞外寻找到了依靠,让家族踏入康庄大道,双方各取所需。 五月十六日,十万察哈尔部众长途跋涉重回归化,两个月间远赴漠北又返回,人马牲畜都是疲惫不堪。 后金大军追踪到察哈尔人的行踪,如影随形,没有牧民作为累赘,后金大军行进的速度要快上很多。 当得知漠北三汗拒绝接纳林丹汗后,黄台基知道自此刻起蒙古完了,辽阔的草原将成为后金的后花园,不能握成拳头的蒙古各部只会是后金人的盘中之餐。 后金大军不再有后顾之忧,行动迅速,归化城将是决战地。 归化城,林丹汗重归此地,心中只有挫败,他痛恨所有的蒙古部落,眼睁睁看着察哈尔人被后金大军追的满草原跑,却无人伸出援助之手。 四周牧民看向林丹汗的目光,有惧怕、有同情、有憎恨,但都不应该是看向蒙古大汗的目光。 深夜,林丹汗独自来到成吉思汗的墓前,彷徨无助:“伟大的先祖啊,请告诉我应该怎么办吧?” 林丹汗自幼将陵墓里的成吉思汗当做自己的奋斗目标,只是他的人生之路与成吉思汗的大相径庭。 回归化两日后,林丹汗召集部众在成吉思汗陵前举行祭拜仪式,宣称自己为全蒙古的“林丹巴图鲁汗”,随即准备率领察哈尔牧民移动成吉思汗之陵,由托克托草原西渡黄河,逃入河套。 即便到现在,林丹汗仍然认为这座陵墓中的衣冠,能赐给蒙古人力量。 察哈尔人重返归化,十万疲惫的牧民乱哄哄,当然逃不出土默特斥候的眼线。 归化城南侧,和林格尔山区,得到天水滋养的草木长势茂盛,雨水带来的雾气掩盖了这里的秘密。 土默特老弱妇孺都躲入深山老林,云雪公主已将青壮牧民挑选出来,编制成一万人的骑兵,交由格日图统领,这是土默特人最后的实力。 明寨中,训练了一年的骑兵也做好了战斗准备,郭臻将从范永斗手中匡到的几百副盔甲配给了孟骏部下的边军,好钢用在刀刃上,明寨骑兵多是马贼出身,只有边军才习惯穿戴盔甲作战。 范永斗很给郭臻面子,清一色的重盔重甲,比孟骏在怀远时的装备要强得多。 雨季过后,漠南草原一直是阴天,秦锋和杨震每天都率领技能最好的斥候骑兵远远窥视归化,关注混乱不堪的察哈尔牧民的动静。 明寨中,郭臻、云雪公主和格日图共聚一堂,这里是各部统领的集聚地。 斥候将最新情报传入明寨,原来,察哈尔牧众开始向君子津渡口迁徙了。 郭臻望着情绪高涨的众人,率先开口道:“诸位,后金人离归化不知还有多远,现在的察哈尔人如同丧家之犬,毫无战意,也许我们可以抓住机会偷袭他们一次,不但可以抢掠牲畜,还可以向蒙古各部以及后金人显示土默特人并没有衰亡。” 第195章 突袭渡口,激烈大战 郭臻的胆子很大,说出来的话让在座的各位都很吃惊,这是他深思熟虑的计划,土默特人打一仗能获得的好处太多,其中的诱惑让他不得不动心。 刚回明寨的秦锋拍案叫绝道:“好主意,等察哈尔大部队渡过黄河时,我们偷袭落在最后面的部众,此战必胜!” 格日图也拍手赞同道:“不错,这一仗得打,我们土默特人被欺负够了。” 就在众人将目光投向云雪公主时,她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潮,说道:“我听各位的!” 土默特人被欺负够了,明寨众人也躲烦了,人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 托克托草原的君子津渡口,察哈尔牧民拥拥挤挤,汗帐骑兵已先过河打探回来,阿穆尔忧心忡忡地向林丹汗报告道:“大汗,河套草原的土默特人消失了!” “漠南草原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他们,该逃的都逃了!”林丹汗心中颓唐,扭头看向归化城方向,说道:“渡河吧,我们没几天时间了!” 十万部众从君子津渡口过河场面壮观,除了人还有牲畜,那是察哈尔人在草原生存的依靠。 雨季后水位升高,青壮牛马过河没有大碍,但老弱牲畜并牧民都要乘坐羊皮筏子过河,因此行动缓慢。 第一天,经过日夜不停地行动,渡过四万部众。 第二天晌午,察哈尔汗帐渡河,林丹汗对留在最后的阿穆尔下令道:“我先走一步,今晚所有的部落都要过河,明天迁往漠西大草滩方向。” 阿穆尔郑重回道:“遵命!” 君子津渡口,察哈尔人点燃了火把,人声嘈杂,脾气暴躁的察哈尔武士大声咒骂,偶尔对自己身边行动迟缓的牧民挥动马鞭。 秦锋率领两千多骑兵在松软的草原上轻松的行走,悄无声息,他是这次偷袭的右翼骑兵。 明寨的亲兵跟在秦锋身边,走在骑兵队伍的最前列,他们刻意压慢战马的速度,以免队形太过松散。 远处的黄河渡口火把成群,宛如白昼,那里就是目标。 秦锋暗自估算距离,催促着胯下的战马小跑加速,两千骑兵的行进速度加快,密集阵型下战马相互挤压。 几里路外的左翼已响起了喊杀之声,那边是郭臻和杨震的骑兵,一定遭遇了察哈尔人的斥候。 黑暗中,秦锋挥动长弓指向光明处,下令道:“冲过去,杀死他们。” 马贼亲兵在前引导,两千骑兵驰骋如同蛇行一般避开君子津渡口的正中央,包抄向渡口右侧,被催促的战马焦躁不安,发出声声低鸣。 “后金人?”阿穆尔比秦锋更早觉察到喊杀声,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黑暗中铁蹄撞击大地的声响震慑人心,虽然无法看清,阿穆尔估算出袭击过来的骑兵有数千人。 留守在最后的三千骑兵都是最精锐的察哈尔武士,多数人迅速从迷茫的状态中惊醒,向阿穆尔身边聚拢,渡口边还有七八千牧民没有过河。 喊杀声越来越近,阿穆尔来不及多想,率部迎面冲杀过去。 杨震率土默特马贼冲在最前列,这些人与察哈尔人有血海深仇,又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人好手,悍不畏死,紧随其后的是明寨人马和两千多土默特骑兵。 黑暗对于交战双方来说都是个麻烦,双方都不缺箭法高超的射手,此时擎举火把会成为活靶子。 杨震清除了外围的岗哨和斥候,迎面正好撞上来援的阿穆尔所部骑兵,两股激流迎面撞击,弯刀挥刺,杨震身边数人落马,铁蹄的践踏下肉体连同惨叫声迅速消失。 蜂拥而至的察哈尔人将杨震包围成团,四周的骑兵像走马灯一样环绕,转的让他们连方向也无法分辨。 杨震奋力挥动长刀,焦急朝后呼喊:“察哈尔人在这里!” 无需杨震呼喊,郭臻早已听见不远处激烈的冲杀声,指挥大军蜂拥而上。 “他们被察哈尔人包围了!”苏摩大声喊叫,土默特骑兵和察哈尔人已经接上战了,但杨震的喊杀声还在更前方。 “冲开包围圈,一定要把他们救出来!”郭臻心急如焚,杨震太轻敌了,只顾自己冲杀厉害。 苏摩一马当先,催促大军杀向杨震被围的方向,双方的骑兵在黑暗中犬牙交错,混乱中的战斗对才经战阵的土默特人更有利。 杨震身处险境,听见东边的喊杀声最激烈,聚集身边的人马奋力往回杀。 战线胶着,稚嫩的土默特牧民不是察哈尔骑兵的对手,苏摩看的焦躁,狂吼一声,高擎盾牌,手提着战斧,亲自奋力撞向黑暗中的察哈尔骑兵,配备了重甲后,他的战斗更加疯狂。 “杀!” 苏摩左手抓住宽厚的盾牌护住要害,不顾眼前察哈尔骑兵的弯刀,勇冲上前,直到贴身后才挥动战斧,无坚不摧。 只有苏摩率亲兵楔入乱军中,缺少盔甲的察哈尔骑兵在近战时被冲的措手不及,战阵中出现一条缝隙。 战场经验丰富的察哈尔人反应迅捷,阿穆尔指挥人马前来阻击,机会稍纵即逝,正当苏摩感觉前方阻力重重,再难进一步时,对面疾风骤雨般冲出来的杨震让他松了口气,两队人马同被包围。 杨震还在大声呼喊:“我们在这里!” 杨震的声音被战马的嘶鸣和惨叫声掩盖,土默特马贼冲到苏摩的侧翼,两军互为犄角,努力维持战线。 大队土默特骑兵终于跟了上来。 “射!” 黑暗的天空中长箭如同蝗虫般飞过,苏摩身前人仰马翻,压力顿减,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身边的亲兵倒下一片,空中长箭雨点落下。 苏摩魂飞魄散,翻身下马将盾牌举在头顶,这是察哈尔人的还击。 “原来是土默特人,杀死他们!”阿穆尔咬牙切齿,对于土默特人,他是不畏惧的。 在精锐察哈尔骑兵的冲击下,郭臻身边的人马像是飘荡在大海中的破船,随时会散架。 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开始向察哈尔人倾斜,土默特人牧民怎么可能是精锐察哈尔骑兵的对手。 “杀光他们!”阿穆尔的嘴角露出残忍的微笑,这么多天来的压抑一扫而空。 可很快,阿穆尔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因为身边的卫士在惊恐大呼:“看那边!” 君子津渡口的右侧出现熊熊火把,数千骑兵如同火龙般冲向准备渡河的察哈尔牧民。 “中计了!”阿穆尔惊出一身冷汗,下令道:“第一千人队留下,其他人随我去救援!” 第196章 大获全胜,残酷战争 三千察哈尔精骑分兵两路,托克托草原君子津渡口左右两侧喊杀声、弓弦声、哭声、马啸声,让夜晚的草原无法安宁。 几里外,格日图仔细查看渡口的形势,孟骏不时勒紧缰绳,胯下的战马轻促前蹄表示不满。 格日图拔刀怒吼:“出击!” 孟骏松开缰绳,双腿用力,终于得到放松的战马如同利箭一般冲出,身后的披甲骑兵狠狠撞向阿穆尔所部骑兵的后背。 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孟骏的三百披甲边军像一柄大铁锤,将阿穆尔所部骑兵拦腰截断,察哈尔人被分割成几块,再也无法集中力量。 格日图的四千骑兵和秦锋的两千多骑兵将阿穆尔的两千人团团围住,剩下的将是屠杀。 “大人,快逃吧!”阿穆尔的亲兵撕心裂肺大喊。 阿穆尔两眼通红,环顾四周,土默特人的喊杀声响彻四野,且渐渐逼近。 连续两个月的奔逃摧毁了察哈尔人的信心,再加上林丹汗已经渡河,察哈尔骑兵无心恋战,四散而逃。 大势已去,阿穆尔长叹一声,调转马头带随从退向黄河方向。 君子津渡口成了察哈尔人的地狱,土默特人只知道杀戮,沉默中杀戮,呼喊中杀戮,他们要将毁家之仇通通还给察哈尔人,牧民们惊慌失措,被压制向黄河岸边。 前进的道路上人群拥挤,“闪开”,阿穆尔的亲兵一刀砍翻拦在前面的牧民。 阿穆尔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放箭!” 格日图的声音已经沙哑,弓弦声响起,长箭飞向滚滚黄河,哪里有声音,哪里就是目标。 杨震麾下的土默特马贼状若疯虎,心中的压抑和痛苦蓬勃而出,那些人都在察哈尔人西迁的战争中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但即便他们杀光了察哈尔人,曾经失去的也无法再挽回了。 没有俘虏,除了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就是黄河浪涛的中惨叫,拥有战马的察哈尔骑兵也许还能泅水过河,但黑暗中的那些普通牧民,大部分都要葬身河底。 大黑马上,郭臻目光所及之处,尸横遍野,受伤的土默特牧民抱着残肢断臂靠在草地上,眼神中还掩饰不住疯狂的兴奋。 这就是战争! 郭臻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向渡口,罗靖等亲兵手持火把环绕左右。 越靠近渡口,尸体越密集,到最后已是无处下脚,鲜血在绿草底下汇流成涓涓细流淌向黄河,郭臻没发现脚下的马靴已被血水浸透。 “该死的战争!”郭臻小声咒骂了一句,这才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 各处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战斗,土默特人在四处搜寻幸存的察哈尔牧民,格日图策马冲过来,远远的朝郭臻高喊:“我们胜了!” 火光照亮了格日图的笑容。 郭臻也高举双手以示庆祝,这一仗要是不能胜,那才是十足的蠢材。 郭臻翻身上马,勒马转身冲向后方,明寨骑兵率先吹起收兵的牛角号。 南边草原,一列火把奔向战场,才赶到的云雪公主正好撞见郭臻。 “胜了!”云雪高喊,面容在火把下显得分外娇媚。 “胜了!”郭臻右拳击打自己的左胸,示意自己可以成为土默特人的依靠。 “这一年来,多谢你了!”两马交错时,云雪公主声音轻柔,郭臻是她最孤苦无力时的依靠,如今终于苦尽甘来。 “大明人与土默特人是朋友!”郭臻伸出右手。 云雪犹豫了一下,终将自己的右手伸出,两手轻握,郭臻只觉得入手处冰凉滑腻,柔若无骨。 云雪没来由的脸色一阵发烫,将手抽出,再不敢目视郭臻,策马冲向土默特骑兵的汇集处。 两个时辰后,君子津渡口恢复沉寂,再也见不到骑兵的身影。 少数躲藏在尸体堆中未死的察哈尔人仔细辨听,确认没有动静才敢一个个爬出来,低声呼喊家人的名字。 黑夜拯救了他们的生命,但不可能再拯救他们的家人,于是喊叫声转变成压抑的哭声,像夜枭的尖叫,在黑夜中尤显诡异凄凉。 黑夜慢慢过去,当东方的天空露白时,君子津渡口的惨状终于呈现在世间,残余的察哈尔人相互搀扶,冒险泅过黄河,去追寻部落的脚步。 土默特骑兵退向和林格尔附近的草原。 一直到天色放明,土默特牧民还难抑兴奋,每一个蒙古人都是很好的战士坯子,但未经训练的牧民和久经战阵的武士之间差别巨大。 察哈尔人连年征战,部落武士早已成了百战精兵,这场偷袭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方才大胆博得一胜。 “现在漠南草原是我们的天下了!”格日图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 “是后金人的!”这是格日图身后杨震的声音,跟在郭臻身边一年多,他将局势看的很清楚。 格日图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杨震受了云雪公主的册封,但他是汗帐骑兵统领,怎么能如此驳他的面子。 云雪公主并不在意这些人的话语,下令道:“部落可以迁徙向土默川了!” 察哈尔人退走后,至少漠南牧场重归了土默特人,后金人不像蒙古人这样游牧生活,他们终究是要回到辽东的。 大汗在哪里? 这是云雪公主最后的心病! 天气依旧阴沉无雨! 郭臻前来向云雪公主辞别,土默特人男女老少都在往凉城方向迁徙,明寨骑兵也要回明寨了。 再见郭臻,云雪公主的神态不像往日般自然,伸手捋了捋额边有些散乱的头发:“土默特人多谢大明人的帮忙!” 郭臻笑着说道:“请公主莫忘了当年大汗的承诺!” 云雪公主佯作嗔怒:“放心吧,你会得到回报的!” 两万多土默特牧民缓缓东去,云雪公主的队列走在牧民的中间。 傍晚时分,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座城市,那是土默特人的杰作,草原上最大的城市—归化。 云雪公主驻马远望,归化城沉寂如鬼蜮,她终于忍不住策动胯下的枣红马奔向那里,城外一片狼藉,察哈尔人离去的很匆忙,地上丢弃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土默特骑兵在城外徘徊良久终于离去,现在这座城市还不属于土默特人,他们需要等待,等待真正的征服者将它交到土默特人的手里,这是郭臻给云雪公主的忠告。 第197章 疯狂报复,危机来临 明寨骑兵返回寨子,各部清点伤亡,杨震麾下的土默特马贼死伤最为惨重。 杨震心怀愧疚,跪在郭臻面前:“请大当家责罚!” “罢了,起来吧!”郭臻微微一叹,这些马贼面对察哈尔人时根本无法控制满腔仇恨,想了想,郭臻嘱咐道:“杨头领,土默特部落已经走了,你统领部下得多花些心思!” “是!”杨震从地上爬起来,有一个共同点能让他与那些土默特马贼打成一片,那就是对察哈尔人的仇恨。 漠西干旱少雨,草原荒凉,察哈尔人迁到那里之后,再想恢复强盛将遥遥无期。 郭臻心中感慨:“察哈尔人再也回不来了,林丹汗真是个疯狂的人!” 作为蒙古名义上的大汗,他尽其一生想统一蒙古部落,没想到最终将几乎所有的蒙古部落推向了后金人,看来刀磨的锋利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河套平原,阿穆尔跪在林丹汗的马前,浑身上下像个落汤鸡。 林丹汗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你确定来袭的不是后金人?” “没有后金人,是大明人和土默特人?”阿穆尔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部落中最精锐的三千骑兵逃回来不到一千,牧民更是死伤惨重。 林丹汗猛然举起马鞭,狠狠抽打在阿穆尔的后背上,低吼道:“被低贱的大明人和土默特牧民打败,你还活着回来干什么?” 阿穆尔伏在草地上,低声道:“是属下无能,请大汗责罚!” “责罚?”林丹汗绕着阿穆尔走了一圈:“你要我如何责罚你?长生天对我们察哈尔人责罚得还不够吗?” 林丹汗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草原中受伤的狼王:“我要责罚的是土默特人!” 林丹汗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五千骑兵,我给你五千骑兵,你现在就回头,要在后金人到达归化之前给土默特人致命一击,让他们的美梦带上鲜血滋养这草原吧!” 林丹汗抽出腰上的弯刀,冰冷的锋刃让阿穆尔不寒而栗:“沿途所遇,一个不留,我的仁慈已经让他们尝够了!” 阿穆尔有些迟疑:“可后金人……” 林丹汗粗暴打断道:“后金人还有近两天的路程才能到达归化,长途跋涉下也是兵疲马倦,你一击之后立刻渡过黄河,我让牧民先行迁徙,然后率汗帐骑兵在黄河沿岸接应你,我已经忍够了!” 林丹汗目光冰冷,察哈尔人还没有沦落成谁都可以欺负的份上。 阿穆尔不敢再反驳,恭声道:“遵命!” 黄河的水翻滚东流,浑浊若千年老人的眼泪,无论流进去多少鲜血也改变不了她的颜色。 察哈尔骑兵在君子津渡口下游四十里处渡河,阿穆尔将斥候扩张到三十里外,沿途遇见一些昨夜幸存逃回的察哈尔人,再也没有土默特人的踪迹。 斥候仔细搜寻,雨后的草地留下了太多的痕迹:“骑兵是从和林格尔的山区出来的!” 阿穆尔有些烦躁,如果土默特人都躲藏在山区,这场偷袭注定不会那么顺利:“继续往里搜寻!” 斥候的战斗就如同狩猎,在草原上这是蒙古人的特长,察哈尔斥候全面铺向丛林。 大半天之后,十几个斥候兵兴冲冲返回禀告:“族长,抓住两个大明人了。” 阿穆尔脸露喜色:“带过来!” 两个大明人被土默特斥候像拖死狗一样拉过来,他们都是明寨巡逻骑兵,归龙云统领,猝不及防间被察哈尔的斥候伏击受伤俘虏。 卫兵揪住两人的头发,让他们的脸朝向阿穆尔:“土默特人和大明人都逃哪了?” 右侧那人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都告诉你们,能饶我们一命吗?” “不能!”阿穆尔摇头,抽出闪亮的弯刀轻轻划在他的脸上:“死有很多种死法,有一刀致命,也有千刀万剐。” “反正都是死,动手吧!”当了多年马贼,两人倒是有一股光棍之气。 阿穆尔手中的弯刀抖动,瞬间四只耳朵被割下,惨叫声凄厉,弯刀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阿穆尔像是想把心中的愤怒都发泄出来,片刻之后,地上一堆零碎,两个俘虏成了一堆血人。” “我说,我说,给我一个痛快吧!”两个马贼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呼喊。 “我只给一个人机会!”阿穆尔收刀而立。 一刻钟后,明寨对阿穆尔不再是秘密,他万万没有想到大明马贼都隐藏在此处,与土默特人勾搭已久,察哈尔人被骗了。 是追击土默特人? 还是偷袭明寨的马贼? 阿穆尔有些犹豫不定! 五千骑兵深入草原偷袭土默特人有风险,尤其是凉城地形复杂,后金人到了归化会截住大军归路。 拿大明马贼开刀,也算是给林丹汗一个交代,阿穆尔最终下了决定:“突袭明寨!” 夜幕降临后,五千察哈尔骑兵在夜色的掩护下躲进和林格尔的山林,两个被割的像血葫芦一样的马贼在黑暗中指引道路。 送走土默特人后,明寨中很空旷,流民和工匠还在加紧修建房屋。 主事府内,龙云和杨巍相对而立:“两个巡逻的岗哨没有按时返回寨子!” 杨巍眉头微皱:“会不会在途中耽误了?” “不会,每一条巡逻路线都是我亲自确定的,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 “莫非发生了意外?”杨巍不敢怠慢:“再派人去探查一遍?” “我去查探,你去禀告大当家!” 天色越来越暗,伸手不见五指,龙云带着十几个骑兵出了明寨大门往西北方向去了。 主事府内,杨巍将详情禀告郭臻。 岗哨没有按时返回? 郭臻心中一动,土默特人都已经迁走,和林格尔除了明寨所属再没有别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脑中升起:“快召杨震过来!” 杨巍领命而去,片刻之后,杨震在亲兵的引导下推门而入。 郭臻吩咐道:“你速去凉城土默特部落,告知云雪公主小心察哈尔人杀个回马枪前来偷袭!” 杨震愕然问道:“可是察哈尔人杀回来了?” 郭臻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但有备无患,不要死在黎明之前!” 郭臻心中的紧张感更甚,明寨有坚固的山寨尚可防守,如果察哈尔人夜袭土默特人,以他们那样狂喜的心态下一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杨震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快速领命离去。 第198章 龙云被伏,明寨被攻 漆黑的山路,高擎火把的骑兵策马狂奔向东北方向。 郭臻紧张地搓了搓手,太大意了,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卧榻之侧趴着一头受伤的猛兽,自己竟敢如此放松。 天空无月,丛林中的察哈尔人像蚂蚁一样蠕动,远处黑漆漆的一片。 微风拂过树林沙沙作响,龙云沿着熟悉的路线缓慢行进,不用点火把,这条线路是他亲自设定,一切都刻在了脑子里。 突然,龙云停了下来,问向左右:“听见了吗?有脚步声!” 沙沙的风声下脚步声弱不可闻,但明寨斥候听觉敏锐,细辨片刻后点头道:“确实有,而且人数不少!” “不好,我们速速回寨!”龙云刚转身,便听见身边的斥候一声惨叫,一支利箭插入他的胸口,而更多的箭矢正从密林中射来。 “有埋伏,速退!”龙云不敢恋战。 伏击的正是察哈尔斥候营,他们行进在察哈尔大军的前列,在发现己军动静暴露后,自然不会再留活口。 察哈尔斥候打出尖锐的口哨,召集周围的同伴,四周山林人影憧憧,龙云只知道策马狂奔,身边的从骑越来越少。 幸亏这是龙云熟悉的道路,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龙云伏在马上狼狈奔逃了近半个时辰才甩下追兵,身边则只剩下三个从骑。 察哈尔斥候迅速回报阿穆尔:“族长,我们被马贼的暗哨发现了。” 阿穆尔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下令道:“全军加速,连夜突袭,一定要清剿了这伙马贼!” 这伙马贼不是普通的草莽之徒,刚出了一点纰漏就能发现,但组织再严密的马贼,也不可能是精锐的察哈尔武士的对手,除了后金人,察哈尔人在草原上不惧任何人。 夜已经深了,明寨被黑暗笼罩,主事府灯火昏暗,郭臻一直在等待龙云归来。 明寨山下马匹嘶叫,四骑叫门而入,直奔主事府。 龙云脚步匆匆,朝主事府门前的郭臻禀告道:“大当家,察哈尔人伏击了我们,看动静,他们人数不少!” 郭臻心头一震:“在何处遇伏的?” 龙云心有余悸:“离明寨只有二十里!” “二十里?那很快就到了!”郭臻不敢大意,赶忙下令道:“各营准备战斗!” 主事府传令兵四处奔走,明寨战士从睡梦中惊醒,迅速穿戴衣甲,备好兵器集中在各处,民夫们也爬起来,将檑木和巨石推放就位,很多人心中惴惴不安。 半个时辰不到,明寨山下传来密集的马蹄踏响,声音之大完全掩盖住了兔毛川的流水声。 郭臻眯眼远眺,口中喃喃:“察哈尔人来了!” 秦锋出言安慰道:“察哈尔人不善于攻城,我们这般坚固的山寨他们是攻不下来的。” 阿穆尔并不想和明寨中人对话,察哈尔武士直接攻向明寨的山门,也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杀’,察哈尔人取出简易的云梯搭在新建的土墙上,远处数百弓箭手同时张弓压制。 长箭密集如雨,明寨的城墙修建的太矮了,孟骏所部战士被射得抬不起头来。 几轮箭雨过后,阿穆尔弯刀一挥,早已在墙下准备好的察哈尔武士迅速攀援而上。 “长枪兵,长枪兵过来!”孟骏大声呼喊,已经无法阻止察哈尔人攀登城墙,只能趁他们立足未稳进行反击。 十几杆三四丈的长枪死死顶在狭窄的城楼口,长枪兵身后是弓箭手压阵,狭窄的路口让双方只有十几人能接战。 孟骏面色冷酷,率领亲兵手持厚背刀站在长枪兵的身边,阻击冲到近处的察哈尔人。 山顶上,郭臻一边观察战况,一边说道:“我们从山顶无法支援大门,关键是第二道山门,只要察哈尔人进入狭窄的甬道,山顶的石头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龙云战斗经验丰富,看了看后说道:“察哈尔人偷袭不成,这次攻击只是试探,天亮之后才是真正的战斗。” 秦锋也隐去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不错,黑暗中察哈尔人精准的箭法无法发挥,清晨才是真正的考验!” 喊杀声从丑时开始,一直到天明也没有停息,双方不停轮换交战的士卒,明寨大门边留下了近百具尸体。 一夜毫无进展,阿穆尔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眼前这些人根本不像马贼,无论是作战方式或者兵器配备,都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随着天空渐渐放明,明寨高峻的身影终于完全显露在阿穆尔的面前,他策马绕着这座山峰转了半周,赫然发现这是一座独立的山峰。 而要想攻破明寨,要么从兔毛川的水路攻击,要么只有夜间攻击时的那一条路,这里有两座土石城楼拦在崎岖的山道上,这些土墙本身并不算坚固的堡垒,但是配上左侧的峭壁和右侧的悬崖,却是显得坚不可摧。 阿穆尔心中萌生退意,可却又不敢退,他心里很清楚,如果直接带人退去,林丹汗绝不会轻饶他。 明寨山脚下,五千察哈尔骑兵黑压压聚在一起,郭臻在山顶看清楚后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察哈尔人来了这么多!” 孟骏经过一夜的战斗深有体会,他刚和龙云换防退回山寨:“大当家,这些察哈尔人不好对付,个个勇猛凶残。” 郭臻看到周围的明寨战士脸露惊惶,连忙鼓气道:“弟兄们莫慌,后金人快来了,我们只要守住几天就够了!” 郭臻鼓舞完士气便来到了秦锋身边,这时他正监督民夫将前期买回的硝石、硫磺和木炭等物按照比例配成火药,用皮囊、瓦罐等物装好。 秦锋看见郭臻走过来,笑着说道:“大当家,这些都是守城利器,只要点燃扔下去,察哈尔人肯定屁滚尿流,不过,火器虽然好,但是发射的速度和准度都很差,比不上我的弓箭。” 郭臻笑着摇摇头:“有几人的箭法能比得上你?其他人和察哈尔人比箭法,不是找死吗?” “所以说,大明军队的未来还是要靠火器,像我这样练了十几年弓箭的人知道其中的难处。”箭法如神的秦锋竟然不推崇弓箭,让郭臻有些例外。 说话间,山脚下的喊杀声又响起,杨巍急匆匆跑过来报告:“大当家,察哈尔人又开始攻山了!” 第199章 艰难防守,杨震报信 郭臻和秦锋走到明寨的山口,只见近千名察哈尔弓箭手拉弓放箭,密集的箭雨斜冲上天空,划出一条条优美的弧线从空中落下。 秦锋脸色大变:“不好,这是抛射!” 抛射时,弓箭的准度和杀伤力都会下降很多,但是察哈尔人的数量弥补了这个缺陷。 准备攻寨的察哈尔武士高擎着木制的盾牌向山门靠近,紧随其后的是少量箭法精准的神射手,只要明寨战士敢冒头,他们便会射出夺命箭矢。 “举盾!” 龙云高声呼喊,很少经历恶战的马贼明显训练不足,盾牌举得稀稀疏疏,角度不一,空中密集的箭雨落下,盾牌下方不时有人发出惨叫。 攻寨的察哈尔武士开始往寨楼上攀援,察哈尔人的箭矢控制得很好,抛射弓箭的落点几乎都在土墙上一丈开外,并没有误伤到攀援寨墙的察哈尔武士。 第一个攀上墙头的察哈尔武士并没有急于冲上去,先用盾牌挡住自己的上半身,观察了一下对手的位置,回头高声呼喊:“二十步!” 这正是明寨战士离寨墙的距离。 寨门外的察哈尔弓箭手根据墙头同伴的测算距离延伸弓箭攻击,黝黑的长箭飞上天空再坠落到明寨战士的头顶,原本准备好的长枪兵因为缺少盾牌的保护被射倒一片。 这样下去伤亡太大,秦锋咬咬牙,用探寻的口气对郭臻说道:“不如先撤吧!” 郭臻微微一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随着郭臻的命令下达,传令兵飞奔高声呼喊:“大当家有令,撤退!” 龙云接到命令后,指挥部下有条不紊地退到第二道寨门,自己带着几十个亲兵断后。 爬上寨墙上的察哈尔人发出一阵欢呼,用巨木拦住的大门终于被打开,少数先冲上土墙的察哈尔人向撤退的龙云等人追去。 也就在这时候,山顶响起一声暴喝:“放!” 下一刻,便见几颗大石头以雷霆之势滚落下来,追击的察哈尔武士被碾中,惨叫声中被压成肉泥。 第二道寨门的寨墙上站满明寨弓箭手,多数是杨震麾下的土默特人,箭法精绝,连续阻击,察哈尔人丢下了几十具尸体后被迫撤退。 龙云未曾接战就遭受挫折,心情有些郁闷,受伤的战士放在主事府前的平地上由郎中上前包扎,受伤严重的只能被民夫抬到僻静处等死,郭臻巡视后心中不是滋味,明寨才刚起步,缺乏各种人才。 明寨的第一道寨门被攻下,阿穆尔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之色:“马贼终究还是不堪一击!” 只可惜,眼前的这条狭长山道实在是太讨厌了,山顶上的马贼借此可以肆无忌惮的阻击。 阿穆尔能得到林丹汗的信任,并不是鲁莽之辈,相反,他是察哈尔人当中少见的智者。 在阿穆尔的指挥下,察哈尔人很快就将第一道寨门的土墙拆个干净,他们希望得到更宽阔的道路以方便进出。 山顶上,明寨众统领都在观望。 秦锋忍不住感慨道:“察哈尔人果然不可小觑,难怪他们能够将其他蒙古部落打得抬不起头来!” 从弓箭手的抛射准度,到与攀援武士之间的配合,察哈尔人整个攻寨过程都精熟无比。 可这样的察哈尔骑兵,居然也被后金人追着跑了大半个草原,郭臻的内心比他的脸上还凝重。 拆开狭窄的寨门后,阿穆尔开始调兵遣将,一百多名武士高擎木制的盾牌向第二道寨门进发,进行试探性攻击,他想寻找这座山寨的弱点。 郭臻在山上看得清楚,察哈尔人的队形稀疏,显然是吸取刚刚从悬崖扔下来的石头带来的教训。 悬崖边的一个明寨战士心中着急,忍不住将身边的一块大石头推下,巨大的石块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山道的外侧,将几个察哈尔武士砸成了肉泥,然后滚向山下。 看到这一幕,准备推进的察哈尔武士心生恐惧,毕竟这样的死法太血腥了。 “谁让你扔石头的!”龙云冲过去抽了那明寨战士一个巴掌:“巨石、檑木都要省着点用,没有得到命令谁也不准乱动!” 甬道边烂泥般的血肉,让察哈尔武士失去了前进的勇气,阿穆尔命令部下退回,如果山上有大量的巨石、檑木,即便察哈尔武士能侥幸攻上去,也必定死伤惨重。 对付如此险要的地形,最合适的攻击方法只能是夜晚偷袭,趁其不备将最后一道寨门一举拿下,只要能够冲上山寨,这些马贼并不足虑。 阿穆尔筹划好攻击计划后,又加紧派发北方的斥候,一旦发现后金人的踪迹立刻回报,经历君子津渡口的教训,他的警惕性提高到了极致。 漠南草原的土默特人? 阿穆尔并没有忘记这个对手,如果土默特人敢来救援大明马贼,他不介意还给他们一场伏击。 面对面的对决,阿穆尔完全有把握将那些残余的土默特人消灭,相比较攻寨战,他更愿意在草原上进行一场野+战。 归化城地界! 杨震等十几骑连夜狂奔,曾几何时,归化城附近是漠南蒙古最繁华的地方,如今奔跑了一夜见不到一人。 次日晌午,杨震才在凉城附近见到土默特的牧民群。 草原仍旧处于战乱中,山林中还有些林丹汗离开时丢下的察哈尔牧民,土默特人并不敢独自放牧。 形势逆转了,被部落匆忙开拔丢弃的少数察哈尔人有些逃入大明的边境,有些在草原上流浪沦为马贼。 杨震沿途没有发现察哈尔骑兵的踪迹,心情稍稍舒缓,他策马冲进一个牧民聚集地,大声喊问:“云雪公主在哪里?” 这伙牧民的头目是阿鲁哈,因为认识杨震,所以给他指明方向:“公主在西北三十里处!” 杨震拨转马头飞速离去,沿途所见的土默特牧民无不载歌载舞,一舒多年被欺压的郁闷,虽然今年的生活还未见得有着落,但蒙古人开朗的性格就是如此。 杨震策马奔走了半个时辰,碰见了正在巡逻的格日图卫队,连忙过去打招呼,将明寨的变故诉说一遍。 格日图不以为意地说道:“不用这么担心,你们不是没有察哈尔人的踪迹吗?” 杨震的面色依旧严肃:“格日图队长切莫大意,我们大当家说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否则我不会连夜奔过来!” 格日图略一沉吟,回道:“你随我来,马上禀告公主!” 第200章 打退进攻,大汗归来 杨震摇摇头道:“信已经送到,我就不去了,麻烦您将我们的马换了,昨天夜里走的太急,我们现在要回去再查看一番。” 格日图赶忙劝道:“何必如此着急,一夜的奔波也很辛苦!” 杨震心中隐约感觉不安,仍旧拒绝道:“不了,我想回去再查看一番!” 片刻之后,杨震一行十余骑换上新的战马,又朝来时的道路奔去。 天阴,无雨,初夏的天气充满着压抑,随着马匹的奔跑,草原上昆虫飞舞。 杨震喘着粗气,暗暗感慨:“如果这场雨能够下下来就好了!” 说话间,远处的山林中身影一闪,却逃不过杨震的眼睛:“注意,前方有斥候!” 十几个骑兵形成扇形向杨震所指的方向包抄过去,等杨震赶到那片森林时,已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骑士在奔走。 “算他们见机的早!” 杨震狠狠地骂了一句,一定是察哈尔人,这样看来明寨中人的怀疑并没有错,只是,如果察哈尔人没来漠南,那他们会去哪里呢? 杨震的心情更加焦躁,但细想片刻又放松下来,以明寨的地形和警觉,一定不会让察哈尔人轻易得手。 察哈尔骑兵很可能就在附近,杨震警觉的将行进路线改成在山林中,离明寨越近,杨震终于发现了大队骑兵行进留下的痕迹,现在已经不用再去探寻察哈尔人的去向了,只有一个可能。 明寨中,郭臻面容严峻。 工匠制造好的火药包被封存起来放入库房,天气看起来真的很像要下雨,各营人马轮流驻守着最后的关口,有人休息,有人戒备。 郭臻首次经历守城战,自知缺乏实战经验的他,放手让秦锋和龙云指挥明寨兵马。 天色慢慢黯淡,这样的天气,无法准确分辨夜晚在什么时候降临。 天色刚黑下来,守在第二道寨门的苏摩就迎来了察哈尔人的第一波攻击,狭小的区域,双方竟然都不敢打火把,这是优秀射手带来的威胁。 察哈尔人在黑暗中用盾牌保护好射手,慢慢靠近寨门,不时的向上射出冷箭。 秦锋手持长弓,站在寨墙边角的暗处,山顶上一个壮汉点燃一个火把,奋力向下面的山道上扔过去,火光乍闪间,他看见山下满脸胡须的察哈尔武士惊惶的面孔。 电光火石之间,秦锋张弓一箭,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 不单是秦锋,其余神射手也都埋伏暗处,在光线闪亮的瞬间瞄上各自的目标。 这样的骚扰战从天黑一直持续,明寨山顶不时会扔下火把查看甬道上状况,秦锋领着箭法高超的射手一直在寨楼上还击,直到过了亥时,他终于感到疲倦退回山寨。 秦锋双臂酸麻,神情疲倦地对郭臻说道:“大当家,察哈尔人使的是疲兵之计,需安排大家轮班休息!” 郭臻觉得秦锋说的在理,便按照他的提醒做出安排。 天气闷热,大雨一直没有下。 阿穆尔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心中暗想如果有倾盆大雨作掩护,那下半夜的偷袭无疑会方便很多。 温水煮青蛙般的骚扰战法让明寨的守门战士慢慢放松警惕,甚至山顶上隔多长时间扔下照明火把的规律,都被察哈尔人摸清楚了。 午夜时分,明寨山顶的火把刚刚划过天空,阿穆尔便低声下令道:“出发!” 下一刻,便见数百察哈尔武士,在黑暗中抬着长梯迅速来到第二道寨门前。 攀爬寨墙的时候动静不小,有明寨守卫被惊动,可他们刚伸头查看,就被爬到附近的察哈尔武士一把拉下。 明寨守卫摔落时发出的惨叫声惊醒了众人,苏摩迅速带人冲上去,和跃上墙头的察哈尔人战在一起。 苏摩虽然勇猛,但身边的马贼根本抵挡不住凶残的察哈尔武士,寨门处的战斗越来越激励。 山顶处,郭臻一跃而起,对身旁的明寨战士下令道:“将石头丢下去!” 因为山下一片漆黑,有人不解问道:“大当家,我们丢到哪里?” “只要能截断察哈尔人的增兵道路,涌上来的少数察哈尔人并不足惧!”郭臻如此想着,随即吩咐道:“你们顺着悬崖往下扔就可以了!” 一根根檑木和一块块巨石顺着悬崖砸在山道上,察哈尔人已有防备,纷纷紧靠着悬崖内侧前进,如此一来,却是可以避开大多数攻击。 龙云看到这一幕,当即向郭臻建议道:“大当家,改用用火药包吧!” 郭臻采纳了龙云的建议,让秦锋带人携带火药包出击,在熟练工匠的示范下,明寨战士点燃火药包上的引线,等导火索燃烧到还有一尺长的时候猛然向山下过道扔去。 火药包在离地半人高的地方爆炸,火光四射的同时,声音响彻山谷,交战的双方都被惊吓到了。 阿穆尔神色紧张,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座山寨中竟然有火器,在他的印象中,草原上的马贼可是从来不使用火器的。 一些坛坛罐罐装置的火药包从山顶上扔下来,在空中爆炸,甬道上方气浪飞舞,碎末乱飞,察哈尔人被击伤无数。 火光下,巨响中,久经战阵的察哈尔人也不再镇定,阿穆尔暗自叹了口气,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宁愿被林丹汗责罚,也不愿意让更多的察哈尔人死在这里,这座山寨的坚固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杨震再回到土默特人驻地时,天色又已开始发白,奔波几趟,即使是铁人也支撑不住了。 云雪公主在格日图的陪同下正好从营地走出来,杨震赶忙大声呼喊:“公主,公主!” 云雪公主看见着急的杨震,快步走过来,没等她问话,杨震着急说道:“察哈尔人正在攻击明寨,请公主速速派兵救援!” 云雪公主张开嘴,但只是舔了舔嘴唇,并没有说话。 跟在后面的格日图显然没有听清楚杨震说了什么,一脸兴奋地朝他喊叫:“大汗回来了,昨天晚上大汗回来了!” 这大半年来,俄木布为了逃避干旱,一直躲藏在漠北草原,察哈尔人刚逃到漠北俄,木布汗就得到了消息。 漠北三汗抛弃察哈尔后,俄木布汗几乎紧随着察哈尔人的脚步返回了漠南,今天终于找到了土默特部落。 云雪公主盯着杨震,说道:“你去汗帐把这些情况向大汗详细报告吧,大汗既然回来了,命令自然要由他来下!” 第201章 汗帐议事,见死不救 杨震闻言一愣,他也是土默特人,二十多年来还没有见过土默特的大汗。 大汗就是土默特人的狼王,狼群有了首领才能强盛,现在正是土默特部最虚弱的时候,正需要强有力的统领。 俄木布汗半夜返回,还没有起床,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云雪公主才引着杨震进入了俄木布汗的营帐,将他引荐给自己的哥哥。 杨震跪拜行礼后抬头瞄了一眼俄木布汗,大汗脸色苍白,体型消瘦,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察哈尔武士,反而更像大明的读书人。 俄木布汗一边示意杨震站起来,一边说道:“近些年,我们土默特人都受苦了!” 杨震心忧明寨,没有时间和俄木布汗感慨过去,将察哈尔人西逃,君子津渡口的偷袭,以及现在明寨被围攻的情形简单进行了介绍。 俄木布汗仔细听完,眉头微微一耸,看向站立一旁的云雪公主:“郭臻就是当初见我的那个大明人吗?” 云雪公主点点头:“正是,这一年多来,幸亏有他帮忙,我们土默特人才能够在察哈尔人的压制下存活下来,连那些一直欺负我们土默特人的大明人马贼也被他消灭了。” 云雪抓住机会夸赞郭臻的功劳。 俄木布汗露出一丝笑意:“你还真没有看错他,我还记得当初答应过他,如果我土默特重新占据漠南,就将凉城与和林格尔的牧场赐给他。” 随后,俄木布汗又对杨震说道:“你稍等片刻,我立刻召集土默特的骑兵,我们需要这样的大明朋友。” 汗帐骑兵召集的号角响起,这是土默特人久违了的声音,骑兵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正在汗帐附近休憩的土默特三部落的首领托克搏、马鲁特和扎牙洛也被召唤,前来汗帐议事,他们一直陪同俄木布汗在草原流浪,深得俄木布汗的信任。 俄木布汗又让杨震将情况向帐中的将领介绍,然后起身说道:“那些大明人帮了我们很多,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俄木布汗这话一出,帐中的三个部落首领面面相觑,都没有出声。 云雪公主的眉头微皱,正待说话。 扎牙洛站了出来,说道:“大汗,察哈尔人并不好对付,我们土默特部就剩下这么点精壮了,这个时候打这一仗恐怕不太合适吧,后金人就快到了,我们何必要出头。” 云雪公主忍不住反驳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土默特的牧民能够从河套草原活着逃出来,那些大明人都是出了大力的。” 扎牙洛没有给云雪公主面子:“但那些终究是大明人啊!” 俄木布汗神色不变,环视帐中众人。 格日图出列说道:“大明人确实对我们帮助甚大!” 马鲁特反问道:“你认为我们现在可以和察哈尔人一战吗?” 格日图默然不语。 俄木布汗眼看帐中将领分成两派,当即问向一直没说话的托克搏:“托克搏,你说说你的看法!” 托克搏出列道:“我听从大汗的命令!” “你是怎么想的!” “从道义上说,我们应该去救大明人,毕竟他们在危难中帮助了我们土默特人,但现在我们确实没有力量再和察哈尔骑兵进行对决,我们的小伙子都需要训练才能够成为合格的战士。” 托克搏说中了事情的关键,俄木布汗心想连自己最信任的将领都反对打这一仗,他终于改变了自己的主意,说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个看法,那么我就遵从你们的意见,杨震也说过,明寨险峻坚固,相信察哈尔人攻不破那里。” 杨震满脸不可置信,这就是俄木布汗的决定,更让他失望的是,俄木布汗竟然这么快就推翻了自己半个时辰前的决定,在丛林中当了几年马贼,头领的话就是说一不二的,显然这不是一个好狼王。 云雪公主紧咬嘴唇,没有说话。 杨震暗自叹息一声,抛下帐中众人独自转身离去,也许他确实该当个大明人。 扎牙洛眼见杨震不打招呼就独自离去,大怒道:“这个人怎么如此无礼?” 一个草原的土默特马贼竟然如此忤逆他们这些上位者,难道现在的牧民都忘了如何对上位者尊重了吗? 俄木布摇摇头道:“由他去吧,他也是受尽苦难的土默特人。” 俄木布汗心中对于不去救大明人有一丝愧疚,并不愿意再生事端。 汗帐的命令再次传达,聚集起来土默特骑兵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分散离去。 杨震满身疲惫躺在草地上,现在他已经无能为力,明寨中人都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拯救自己。 云雪公主悄然走到他身边,说道:“明寨建设的很坚固,应该不会被察哈尔人攻破!” 这句话云雪公主也是对自己说的,俄木布汗回来后,她不能再违抗哥哥的命令。 一年多的同甘共苦,现在土默特牧民中她已经拥有了巨大的威望,如果哥哥的第一个决定她就要反对的话,损害的不仅仅是汗王的威严,更是土默特王室的地位。 归化城北,近十万大军风尘仆仆,草原上,各派的斥候骑兵在四散游走,随处都是猎场。 后金中军大帐! 岳拓前来禀告道:“大汗,明日可以到达归化城了!” 黄台基脸露不喜:“林丹汗早该不在那里了,两个月来一仗未打,在草原上兜了一个大圈子!” 后金主力倾巢而出,像是在草原上旅游了一番:“没想到漠南草原去年的干旱到了如此程度,不过,干旱并不是关键。” “察哈尔人连年征战,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应该寻找时机休养生息,但林丹汗耐不住寂寞!” 岳拓是左路前锋,请示道:“如果明日土默特人占据了归化城,我们该怎么办?” “察哈尔人是我们赶走的,归化城属于大金,即使要落到土默特人的手里,也是我们送给他们的!”黄台基的言辞中充满着威严。 “属下明白了!” “明日你先到归化,对他们不可太亲近,也不可太敌意,暗中弄清楚土默特还有多少部众?” 黄台基显然还没有想好如何对待土默特人。 后金人终于要到达归化了,阿穆尔在明寨周围等待了一天,没有等到土默特的骑兵,等到了这个已经静候已久的消息。 五千察哈尔骑兵悄然开拔,再次越过黄河,追随林丹汗的脚步逃往漠西贫瘠之地。 第202章 谄媚小人,敌人强大 明寨山顶,郭臻看着远去的察哈尔骑兵,说道:“后金人来了!” 秦锋倚靠在城墙上,嘴里叼了一棵枯草:“大当家,你觉得后金会如何对待土默特人?” “强者只对强者才会生出忌惮之心,土默特部还算不上,更何况现在后金人需要他们守护漠南,应该不会为难他们。” “那我们要怎么办?” “你们留在这里,我要去见一下后金人,我和苏摩隐藏在杨震的土默特骑兵队伍中去见识一下新任的草原霸主!” 郭臻想起前世清军入关后,汉人被屠,被逼着剃去头发,留下鼠尾辫,手中的拳头不由攥紧。 当岳拓的一万多名骑兵出现在地平面上的时候,俄木布汗紧张地咽了一口吐沫,而他身边的扎牙洛则脸上露出微笑。 归化城内空空荡荡,到处是牛马的粪便和杂物,看一眼就知道察哈尔人走的很匆忙。 岳拓没有搭理在远处等待的土默特部众,直接率兵进驻了归化城,这是征服者的矜持。 扎牙洛向俄木布介绍道:“这是后金人左路前锋岳拓的旗号,说起来和我们土默特部还有着血缘关系。” 扎牙洛本是辽东的叶赫部头目,叶赫部很久以前被土默特人征服,头领有土默特蒙古血统。 后来叶赫部在和后金争夺辽东霸权的战争中战败,扎牙洛也因此在二十多年前逃回漠南,重新归附了土默特部。 叶赫部被后金消灭后,后金不少贵族娶了叶赫部的女人,岳拓的母亲就是叶赫部的人,按辈分说他还是扎牙洛的外甥。 俄木布汗眼眸微眯:“你和他熟识吗?” “还行吧!” “你先去归化代替我拜见岳拓,我要等黄台基到达后才好露面!” 俄木布汗毕竟是土默特的大汗,如果对后金之主黄台基恭迎还说的过去,但现在到达的岳拓只是一个小贝勒。 “遵命!”扎牙洛一阵兴奋,这正是他期盼的,二十年前他心中充满了对后金人的毁家之恨,但现在他对后金人只有热忱,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归化城是草原上最大的城市,其实只能容纳十几万人,四周的城墙多是土石混合筑造而成,墙高在三丈左右,虽然不算坚固,但对于攻城能力不强的蒙古人来说已经算是坚城了。 扎牙洛带着十几个随从到了归化城外,向守护的后金兵士禀告后,得以允许进城面见岳拓。 城内,岳拓早就在等待土默特人的到来,他现在急需了解漠南蒙古的形势和察哈尔人的行踪。 扎牙洛一脸谄笑的拜见了岳拓,没等岳拓开口,他就将自己的来历介绍清楚,和岳拓攀上了亲戚,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岳拓,但自后金强盛以来,他从未放松过对后金的关注。 岳拓的长相比扎牙洛想象中要文弱很多,和俄木布汗倒是有一点相似之处,后金内部斗争残酷,努尔哈死后留下的四大贝勒只剩下代山还存在,但也已失去权势。 岳拓作为代山的儿子竟然得到黄台基的重用,掌管后金兵部,扎牙洛当然不敢在心中轻视这个年轻人。 “这样说来,你还是我的长辈了!”岳拓脸含微笑,他的温和让扎牙洛感到惊讶。 “不敢!不敢!”扎牙洛极尽谦卑。 “察哈尔人都逃到漠西去了吗?” “四天前,察哈尔部落全部越过黄河逃往漠西,但是前日还有察哈尔骑兵在和林格尔活动,好像在围攻一个马贼的山寨!” “哦!”岳拓颇感意外。 扎牙洛将土默特人和大明马贼联手,在君子津渡口偷袭察哈尔人这一仗原原本本告诉给岳拓,当然他不会说自己并没有参与这一仗。 岳拓听得很仔细,又问道:“土默特人还有多少骑兵?大明马贼又有多少?” 扎牙洛没有任何遮掩,一五一十地回道:“土默特现在有骑兵万人,大明马贼应该在千人左右!” 岳拓点点头,这些消息他要尽快报告给黄台基,这直接关系到黄台基的决断:“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俄木布汗,天聪汗(黄台基)明日就将到达归化,到时候再来拜见吧!” 岳拓向扎牙洛下来逐客令,他要尽快将军情报告黄台基,以确定是否要继续对察哈尔人进行追击。 扎牙洛再次躬身,低声道:“叶赫部现在已经和后金融为一体,我扎牙洛也愿意尽心为天聪汗效力!” 岳拓稍感意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一天后,黄台基的大军浩浩荡荡到达归化城,土默川旌旗招摆,人马鼎沸。 郭臻隐藏在杨震的骑兵中,随着土默特人悄然窥视着后金人的队伍,后金八旗兵队列整齐,杀气泠然,虽然在草原奔波了数月,但锐气不减。 如果说前日攻击明寨的察哈尔骑兵像狼群,那么后金人就像是虎群,老虎本是独居,高大魁梧的后金人长相凶恶,加上身着重甲,一个个看起来确如猛虎一般,如果老虎成了群,那将如何匹敌? 土默特人不敢再歌唱,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被后金人的锐气所震慑。 连在暗中偷窥的郭臻内心都在颤抖,只有久经战阵的勇士才有这样的杀气,只有连续的胜利才能积累这样的气势,难怪大明边军数量不少,却在后金人手里连连吃亏。 俄木布汗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金使者身后拜见了黄台基,见面之前,他下定决心不能露怯,但真正到了黄台基的帐前,身体开始不可控制的微微发抖。 黄台基身形微胖,看起来也并不凶恶,但这个人将决定土默特人的命运,是被迫迁往辽东还是继续留在漠南,全凭黄台基的一言而定。 帐中诸将两边站立,黄台基见俄木布汗进来,非常热情,招呼他坐在自己的身下侧:“俄木布汗,请坐,我后金勇士追击林丹汗数月没有摸到他的尾巴,没想到还是你们土默特人在君子津给他们一记重击!” 俄木布微有得色,谦虚道:“全奈天聪汗鸿威,察哈尔人已成丧家之犬,方才得此一胜!” 黄台基心中冷笑,口中却道:“林丹汗残忍凶狠,对蒙古各部多有欺辱,我大金应蒙古各部请求,方才兴兵对其惩戒,说起来你们土默特人也是受害者,如今他经河套逃往漠西,但终究还是漠南蒙古的隐患。” 第203章 后金野望,郭臻决心 俄木布默默点头。 黄台基随即下令道:“杜尔滚、岳拓,你们各领本部骑兵进入河套追击林丹汗,务必清剿干净河套草原的察哈尔人。” 帐下诸将出列,脚步沉重,甲衣碰撞声砰砰作响。 俄木布汗目不敢斜视,寄人篱下的日子又怎么可能保证土默特汗王的尊严,除非他心甘情愿像漠东蒙古诸部一样,将土默特绑缚在后金人的这座战车上。 漠东科尔沁部已经通过联姻成为了后金人可靠的盟友,难道自己也要这样做吗? 岳拓和杜尔滚各领本旗骑兵,三万多人从君子津渡口进入了河套草原。 君子津渡口,六七天前土默特人偷袭察哈尔人留下的大量尸体还在,夏日天气炎热,很多尸体已经腐烂,散发着一股臭气,蛆虫乱爬。 河套草原早已空无一人,后金人的骑兵在那里搜寻了两天毫无所获,斥候回报,察哈尔人已离开河套草原,越过腾格里沙漠,朝漠西青海大草滩方向去了。 此时后金人的大军离开辽东已超过两个半月了,腾格里沙漠地形诡秘,补给再也无法支撑后金大军对林丹汗继续追击,黄台基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经此一役,察哈尔在草原蒙古各部中名声扫地,迁徙沿途丢下近万牧民,全部成为了后金人的俘虏。 更为残酷的是,在头一年的干旱中察哈尔人已经损失了大量的牲畜,又在草原被后金人追击了两个月,牲畜掉膘死亡无数,数万人在穿越腾格里沙漠的时候终于爆发了巨大的危机。 腾格里沙漠干旱缺水,本就存活不多的牲畜沿途不断死亡,大量失去牲畜无法生存的牧民开始抢掠其他人的牲畜,生存危机下,察哈尔人被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连林丹汗也无法阻止这场疯狂,无数察哈尔人在相互争夺牲畜的过程中死去。 被逼无奈之下,林丹汗率骑兵对大明宁夏卫所进行攻击,想通过掠夺大明来缓解这场生存危机,但此时察哈尔骑兵已经不再骁勇,连续被宁夏镇的大明边军击败,只能仓皇逃往青海草原。 察哈尔的精锐没有死在和后金人的交战中,反而在内耗中损失惨重,林丹汗怒急攻心,病倒在青海大草滩。 归化城中心,原土默特汗王府内,后金诸将林立,这才是后金核心将领的军议,前几天的那次帐议不过是摆架势给土默特人看的。 “察哈尔人退往漠西,我军粮草不济,加上出征已久,将不再追击!”黄台基传达自己的决定。 岳拓补充道:“进入腾格里沙漠的斥候回报,沙漠中有大量牲畜死亡,还有很多察哈尔人的尸体,经此一乱,察哈尔人恐怕好几年也无法恢复元气了。” “察哈尔人不灭,蒙古各部无法对我大金真正归心!”杜尔滚显得心有不甘。 黄台基微微点头道:“这次我大金虽然没有正面击败察哈尔人,但也大大削弱了察哈尔人的实力。” “漠西贫瘠,又干旱少雨,林丹汗在那里恐怕很难再恢复实力,漠南近几年不会再有大的战事了。” “控制察哈尔人的关键在于河套草原,汉人有言,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河套富饶,只要能够阻止察哈尔人进入河套草原,林丹汗就不足虑。” “草原广阔,辽东是我大金根本,我们不可能在河套驻军,我准备扶持土默特人对抗林丹汗。” “对此,你们如何看?” 杜尔滚率先出列,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大汗,土默特人曾经得到过大明的册封,又和大明人关系密切,值得信任吗?” 黄台基笑着说道:“我本来也有此疑虑,但我前日看俄木布汗并非雄才大略之人,现在土默特成丁不过万,漠南草原都在我大金的控制之下,大明更担心的将是宣府和大同的安危了,草原上的风风雨雨,他们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及。” 杜尔滚点点头,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我听说俄木布汗有个妹妹,长的像天上的云朵一样美丽,如果谁愿意的话,可以将她娶回来!” 杜尔滚的话带有一些戏谑,这是征服者的权利,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转向岳拓。 黄台基点头表示赞同。 联姻一直是后金人控制其他部落的重要手段,从后金叶赫部到科尔沁蒙古,多个草原部落被后金通过这样的方式消融,只要能够为己所用,黄台基并不在乎采用什么手段。 黄台基环视全场,笑道:“我们这里只有岳拓和土默特部的渊源最深了,明日可以让人去土默特部提及此事,土默特的公主如果真是个美人,也不算亏待了岳拓。” 黄台基用的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言语中的意思却不容反驳,土默特的公主长的什么样并不重要。 岳拓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仿佛变得更白了,沉默不语。 杜尔滚站回原位,途中用余光扫了岳拓一眼,作为后金年纪相仿的后起之秀,他虽然在地位上比岳拓更高,但现在黄台基用两红旗的代山和岳拓一脉来牵制他所统帅的两白旗,他想让岳拓迎娶土默特的公主,当然有他自己的目的。 说完此事后,黄台基也稍感兴奋,又说道:“控制了漠南之后,从辽东到陕西,大明近千里的边境都可以是我们入关抢掠的突破口,只要我们能够抓住机会,配合大明农民军的局势慢慢消耗大明的国力,我后金未来问鼎中原并非不可想象。” 帐中响起一阵恭维之声,自从黄台基登上汗位以来,后金人的实力越来越强大,野心也不可控制地开始膨胀。 杜尔滚和岳拓的眼中都燃烧着炙热,在他们看来,这是属于后金人的时代。 归化城南,土默特汗帐三千骑兵驻扎在几十里外的草原上,一万多牧民也分布在不远处的草原周围,不敢随意离去。 后金人到来后,土默特人中弥漫着兴奋、不安和紧张的情绪,连战马都显得躁动不安。 初夏的风带来阵阵凉意,郭臻、苏摩和杨震在黑暗中窥视着远处的归化城。 郭臻看了一会,不禁苦笑着说道:“这座城市后金人会还给土默特人的,他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只要察哈尔人还存在,土默特人就存在价值,很奇怪吧!” 察哈尔人确保了土默特人的地位,杨震目光闪耀,若有所思。 苏摩咬紧自己的牙齿:“后金人,真的很强大!” 白天,苏摩见识到了后金人的阵势,那种气势直刺入他的心底,虽然他已经是身经百战的马贼头目。 郭臻从来没有过这么重的危机感,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一定要击败后金人:“我一定要建立一支可以与之匹敌的骑兵!” 第204章 心中有人,拒绝婚事 俄木布汗的营帐内,烛火幽暗。 汗帐周边三丈开外,卫士密布,从帷帐里传出来的呻+吟声让这些年轻的卫士面红耳赤。 俄木布汗这几年来难得有兴致拥着自己的几个妃子入眠,因为兴奋,整个夜晚他都兴致高涨,对自己的爱妃索求无度。 两里外,云雪公主靠着自己的蒙古包,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杨震统领的土默特马贼回归了土默特部,但大明人一个也没有露面,她又想起明寨中那个大明人,他有时锱铢必究,有时慷慨大方,陪伴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凭着女人的直觉,云雪公主觉得郭臻神秘的如眼前的夜空,绝不仅仅是个商人。 自从土默特人摆脱危机后,不知为何,云雪公主脑海中总是浮现郭臻的影子。 当清晨的阳光洒满草原的时候,整夜发泄的俄木布汗在疲倦中入眠。 扎牙洛匆匆来到汗帐外求见,守护的卫士和扎牙洛和熟悉,告知扎牙洛俄木布汗还没有起床,还需要再等等。 扎牙洛显然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急匆匆找到侍候俄木布汗起居的近侍,想让他前去唤醒俄木布汗。 那近侍听了后,摇头拒绝,虽然他是俄木布汗的宠臣,但也不敢随意触犯俄木布汗的霉头。 扎牙洛终于忍不住,透露了一点消息:“后金人,后金人有重大消息要我转告大汗,不能耽误!” 那近侍犹豫片刻,问道:“你没有骗我?” 如果真是后金人的消息,那确实不能耽误的,扎牙洛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近侍来到俄木布汗的寝帐,在外面嘀咕了几声,大约过了一刻钟时间,俄木布汗穿戴整齐从帐篷里走出来。 扎牙洛跪拜行礼,起身后靠近俄木布汗的身边向他耳语了几句,站在一边的近侍拼尽全力也没有听清楚。 “你说的是真的!”俄木布先是一脸兴奋,然后又摇摇头道:“我还要问一问她的意见!” 扎牙洛赶忙说道:“您是大汗,此事由您决定即可,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 俄木布摇摇头道:“这一年来,云雪代替我在土默特部做了很多事情,这件事必须要得到她的应允。” 俄木布汗的确不是一个杀伐果敢的人,无论对自己的对手,还是对自己的族人。 扎牙洛笑着说道:“公主的年纪也不小了,草原上还有比后金更强大的部落吗?她一定愿意的,不如您召她过来问一问!” 俄木布点点头,吩咐站在一旁的近侍:“你去把云雪公主召过来。” 再愚蠢的人也能够从刚刚两人的对话间猜到一些内容,近侍来到云雪公主的住处,说明来意,然后一脸堆笑着说道:“公主,大汗召你过去是有喜事啊!” 云雪公主很是惊讶,问道:“何喜之有?” 近侍一脸神秘道:“好像是有关公主的婚事!” 土默特汗王大帐。 俄木布一脸不解,这是他没有想到的答复:“云雪,你真的不愿意?岳拓年轻有为,执掌后金人的兵部,深得黄台基的信任,以土默特人今日的地位,哪里能够找到比这更合适的结亲对象。” 云雪公主脑袋低垂,言语镇定:“我不愿意!” 不知道为什么,云雪公主心中有些慌乱,脑海中全是那个大明人的影子。 扎牙洛在一旁着急,口不择言道:“公主,我们现在得罪不起后金人啊!” 云雪柳眉倒竖,厉声怒斥道:“住口,你是什么人?我土默特汗王的家事你竟然敢插口,你这样上上下下为后金人忙碌,又存何居心?” 云雪公主现在在土默特的地位和一年前已是天差地别,一年前她靠的是汗王妹妹的身份,现在她靠的是自己的威望,土默特人最艰难的时候,是她在守护着所有人。 俄木布的言语中有一丝哀求,他实在无法开口强迫自己的妹妹:“如果和后金人结亲,我们土默特人在草原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云雪涨红着脸,声调有些高:“我说不嫁就不嫁,不说岳拓已有大福晋,哥哥,你想让土默特变成科尔沁吗?后金人赶走察哈尔,不过是前面驱狼后门进虎,要想保证土默特的独立,只有大明才是依靠!” “你不可胡言乱语!”俄木布连忙阻止道:“这些话要是让后金人听见了,就大祸临头了!” 云雪撇了撇嘴,没有再说话。 俄木布叹了一口气,对侍立一旁的扎牙洛说道:“按照公主的意思给后金人回复吧!” 扎牙洛呆立,没有挪动自己的脚步,这是一次有难度的回复,也是一个危险的回复。 云雪脸色晕红,声音温柔道:“就说我已经结亲了!” 俄木布汗闻言呆若木鸡。 归化城内热闹纷杂,后金大军各自打点行囊,准备回归辽东,这次在草原奔波数月,并没有得到什么战利品,军中将士并不兴奋。 岳拓要和土默特公主联姻的消息已经在后金人上层中流传,与岳拓交好的几个将领、伙伴都已经来到他的住处恭喜,只是作为当事人的岳拓并没有显得那么开心。 没有人会觉得这件事情还有插曲,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这样的联姻对双方来说,结局都是完美的。 扎牙洛拖动着自己双腿缓慢走进归化城,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游荡在黄台基的寝宫门口,半天不敢进去回话。 牵马的士卒一批接一批的从扎牙洛身边经过,从早晨一直晃悠到中午,扎牙洛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说辞,鼓起勇气迈进黄台基的住处。 贝勒齐尔哈朗清晨来黄台基的住处汇报军情就看见了扎牙洛,等他出门的时候仍然看见扎牙洛在徘徊,当即召扎牙洛过来问道:“土默特人,你有什么事吗?” 扎牙洛忙凑过去行礼,禀告道:“昨日天聪汗托人让我给土默特公主与岳拓贝勒说亲,但公主已经有亲事在身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天聪汗回复。” 齐尔哈朗深感意外,说道:“你随我进去将此事禀告大汗吧!” 这可不是一件私事,因为它关系到后金在漠南草原的策略。 齐尔哈朗在前,扎牙洛紧跟在后,进入土默特汗王府觐见黄台基。 黄台基手拈稀疏的胡须,静静听扎牙洛说完,点头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天聪汗没有发怒,扎牙洛不敢抬头偷看黄台基的表情,如释重负,弯腰告退。 第205章 试探进攻,毫无战心 黄台基率数千亲卫沿长城一线细细查看宣大边境地势,有时离大明边堡不过数里之遥,望着长城内的所在,黄台基踌躇满志:“那里将是我们的下一个目标!” 大明在蓟辽总督袁焕的坚持下,苦心经营宁锦防线,后金从辽东入关抢掠越来越难。 前番后金大军虽然从朵颜草原攻至大明京城,但察哈尔人始终让他觉得如芒在背,不过,今后黄台基无需这般担心了,大明漫长的北疆边境都将暴露在后金骑兵的铁蹄之下。 身边的齐尔哈朗附和道:“大汗说的是,从此以后,大明对我们来说就是砧板上的肉,时机合适就可以割上一刀。” 齐尔哈朗是努尔哈的侄子,但自幼被努尔哈当做儿子抚养,和黄台基的几个兄弟关系都很好,他的父亲舒尔哈死在努尔哈手上,他的哥哥阿敏死在黄台基手上,但他却深得黄台基的信任。 后金大军行进两天后到达张坝草原,黄台基还不想就此返回辽东,他要试探一下大明的宣大镇。 张家口外铁蹄铮铮,昔日繁华的集市早已人去屋空,杜尔滚的两白旗兵马将孤立在外的张家口堡围得水泄不通,城楼上的守备杨刻远眺草原上不见边际的后金骑兵,双腿直发软。 后金人不是蒙古人,他们的攻城能力在辽东经过多次验证了,张家口堡的城墙阻拦不了后金人。 把总贺英站在右侧的城墙边上,右手紧握刀柄,内心平静,和他的大多数同僚不一样,自从当了边军,他就有了战死沙场的觉悟。 强壮的两白旗骑兵每天围着张家口堡来回环绕,烁亮的白甲在阳光反射下尤为刺眼,杨刻严禁守军先行攻击,他心中还存着后金人不会攻城的幻想。 宣府城,巡抚府内。 幕僚正在安慰手足无措宣府巡抚孙寅:“大人,后金人不会攻堡的,张家口堡和宣府近在咫尺,离辽东千里之遥,他们攻下之后也无法驻守,而且他们也需要张家口集市。” 孙寅连连点头,也给自己壮胆,的确,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后金人都没有必要攻击张家口堡。 张家口堡外,坝上草原绿色无边。 天气晴朗,数朵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下游荡,这是一个好天气,无论做什么事都很合适。 数千后金弓箭手分散队列缓步靠近张家口堡城墙下,了望的明军向堡内传递消息,凄厉的号角声吹响,杨刻指挥城墙上的明军各就各位。 当第一只箭击中城墙垛口发出脆响时,杨刻的幻想终于破灭了,后金人开始进攻了,而且发动的还是雷霆攻势。 只短短一刻钟,张家口堡就丢掉了外围防线,后金死士跃上城墙,大明军队的士气一落千丈。 高大魁梧的后金死士无人可当,他们都是黄台基从深山中招募出来的野人,从小就和山林野兽打交道,连年的征战更让他们凶残嗜血。 后金人源源不断的攀上,明军不断败退,墙头的战斗一边倒。 杨刻的亲兵大声呼喊:“大人,守不住了!” 一个把总也惊惶地出声附和:“不会再有救兵来了,大人,不如降了吧!” 有一人提到投降,很快就有人附和:“早就该降了!” “投降了,投降了!” 喊叫声越来越响,排在前列的明军丢下兵器,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 对于很多才爬上墙头的后金人来说,战斗才刚刚开始,未尽兴的后金死士不顾有人已跪伏在地,依旧持刀一路砍杀。 投降声一起,越来越多的明军选择丢掉兵器投降,唯有把总贺英还带着直系部下拼死抵抗。 可终究寡不敌众,贺英的直系部下在后金军的围攻下,片片倒地。 “大人,守备大人下令投降了,我们也降了吧!”亲兵在贺英耳边大声呼喊。 贺英望着城楼上守备杨刻亲自举起的白色降旗,嘴角显露嘲讽:“投降?呵呵!” 贺英手提大刀继续进攻,直到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可恨啊!” 城头的战斗慢慢平息,飞驰的汗帐骑兵大声呼喊:“大汗有令,封刀纳降!” 多铎不明白留着这些大明人有什么用,但黄台基的命令无人敢违。 城堡大门在沉重的响声中打开,杨刻领着投降的六百多明军被后金人押送出来,贺英感觉一双大手抓住自己的脚踝,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走。 张家口堡一战而下,后金铁骑隆隆而至,驻扎在宣府的长城外。 “怎么办?”孙寅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无论如何,这个仗能不打还是尽量不打!”镇守太监王坤的声音尖锐刺耳。 “后金过万,非宣府一镇可敌。”宣府总兵董舒附和。 “如何才能让他们退兵呢?”孙寅眉头紧皱。 “后金入塞无非是为了抢掠财物,有人也许能帮我们的忙!”王坤嘴角微咧,张家口的商号从他这里贩运出去那么多的兵器,屁股也能想出这些兵器卖到哪里了。 漠南草原,土默特人开始清理归化城的废墟,现在这座城市属于他们了。 草原上没有大量的石料,但背靠大青山,这里从来不缺乏木材,归化城的房屋十之八九都是以木为衬,加上泥土筑造的土墙修建而成,所以这场大火对归化城是毁灭性的。 俄木布汗走到昔日自己的府邸前,那里只剩下残垣断壁。 云雪公主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哥哥,我们还是住到草原上去吧!” 土默特人暂时没有实力再去修补这样一座城市。 俄木布汗也明白这一点,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万多土默特人聚集在归化城周围,以前很多小部落的头领都已经战死,按照蒙古的惯例,俄木布汗将土默特的牧民分成五份,马鲁特、托克搏、扎牙洛、格日图和云雪公主都分到近三千人的部众,大汗直属的部众有近五千人。 自成吉思汗起,蒙古一直就采用这样的分封制度,草原上所有的牧民都被分给黄金家族的后裔,按照血脉的亲疏区分地位。 这场分封盛宴与明寨没有关系,杨震辞别了云雪公主,率麾下两百多骑兵往和林格尔方向而去,郭臻和苏摩藏在其中。 离开归化数十里后,郭臻勒住战马说道:“我要去一趟杀胡口,就不回明寨了,苏摩回寨率本部人马进驻狼山,秦锋进驻老鸦山,罗靖率亲兵营也到老鸦山等我。” 漠南草原是土默特人的,在拜见俄木布汗之前,他还要送土默特人一份大礼。 苏摩神情关切道:“大当家,您要孤身一人入塞?” 苏摩是个聪明人,和去年在朵颜草原相比,他现在对郭臻的态度越来越恭敬。 “怕什么?漠南草原还有谁能动我吗?郭臻笑了笑,随即策动大黑马往隐藏在山林中的大道奔去。 第206章 安排出塞,前往汗帐 初夏,天气已有些炎热,郭臻骑着大黑马赶到杀胡口关前时,身上衣服已被汗水湿透。 张家口战事兴起,同属宣大军镇的杀胡口大门紧闭,直到邢凯亲自前来辨认,才放郭臻入塞,一年多的相处,两人早已熟识。 进了关口,郭臻笑嘻嘻对邢凯说道:“恭喜张守备!” 邢凯有些疑惑:“何喜之有? “察哈尔人走了,土默特人回来了,杀胡口将要恢复往日的繁荣了。” “后金人呢?” 后金人在归化这半个月,邢凯连觉也睡不好。 “后金人已经回辽东了!”郭臻还不知道宣府外的战事。 “后金人不会进犯杀胡口吗?” “不会!” 郭臻的话未必准确,但至少给王仁吃了一颗定心丸。 商人嗅觉敏锐,杀胡口内早已应景,多数商号都已开门营业,街道边停靠了骡马大车,空闲的车夫坐在茶馆闲聊。 一个月前,隆兴魁与广盛魁招收伙计,合伙组建联合商队出杀胡口的消息传遍了大同府。 西口生意萧条,众多曾在归化城经商的掌柜、伙计生活无着落,得知后趋之若鹜,王殷和陈敬很快招揽过两百人。 王殷又在山西各家商号中长袖善舞,筹借本金,赊取货物,几乎将所有的家产都抵押出去,众多商号就像猫儿闻到了鱼腥味,各自返口营业。 郭臻牵马拐过几条街道,直奔隆兴魁,街道上并没有人认得他。 隆兴魁再不是往日模样,去年生意萧条时,陈敬收购了几座商铺扩大门面,装修的富丽堂皇,连集子里的仁福客栈也被收入囊中。 陈敬得到伙计通报,既惊且喜,亲自出门迎入郭臻,奉茶伺候。 两人在内宅坐定,郭臻问道:“货物准备好了吗?” 陈敬恭敬回道:“好了,王东家向杀胡口内的几家商号都借了不少债。” “是王掌柜,不是王东家!”郭臻纠正陈敬,然后说道:“两家商号所有的账目你都要过目,整理清楚后报给我!” “是!”陈敬见郭臻不满,神情有些不安。 陈敬明白自己的使命,只是突然经手巨量货物,又和众多名声响亮的东家打交道,一时难以适应。 “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请教王殷,他不会瞒你!”郭臻对此并不介意,人总是需要机会才能成长,现在他把控杀胡口出塞的道路,不信王殷敢耍花招。 广盛魁内,王殷春风得意,一个月内,拜访的各大商号东家差点将他的门口踏断了。 陈敬是个生人,虽然有人盯着,更多的人还是想在他这里探听消息,连曹家和李家也放下了台面。 王殷精明之极,宁愿高息借贷也不愿意在商盟中引入曹家和李家,他挑了些名气不响的小商号,将郭臻许诺的商盟一成股份分成十份,共同组建出塞商队。 比起郭臻,王殷想绑定双方的愿望其实更迫切,筹建出塞商队事务繁杂,招揽了经验丰富的掌柜和伙计后,王殷又安排族人掌管货物账目,万事俱备,只待郭臻的消息。 隆兴魁的伙计一溜小跑,前来广盛魁通报消息:“东家,郭东家进入集子了?” 王殷脸色一喜,连随从也来不及叫上,立马跟随小厮出门。 集子里,王殷和陈敬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众多人的眼中。 隆兴魁内宅,院外护卫守卫严密,留在商号的都是王鹏的亲信,将这里看守的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郭臻、王殷、陈敬相向而坐,陈敬坐在最下手。 郭臻喝了一口茶,朗声说道:“三日后商队出塞,规模越大越好,无需带护卫,我会命人在狼山接应!” 筹划两年,历经艰险辛苦,终于迎来了此刻,本是郭臻春风得意的时候,但才见识到后金大军的阵容,他心中的紧迫感更甚。 “一个护卫也不带?”王殷心中没底,商队花费了王家全部的家底,一旦出了差错,王家将陷入死地。 “商号的那些护卫在草原有用吗?”郭臻硒然一笑,又说道:“此次出塞的商队让陈敬统领,也让他熟悉商盟运作。” 王殷迟疑片刻,答应道:“正该如此!” 商队中王家族人众多,由陈敬领头,当也合情合理。 半下午光景,王殷辞别出门,回家的脚步迅捷,完全无视躲藏在隆兴魁门口张望窥视的眼线。 真到了这一刻,王殷心中虽然兴奋,更多的还是紧张。 这次商队如果成功返回,王家将一跃晋升为山西顶级商号,后续的计划他都已经拟定,商盟将很快在大同和太原建立分号,明年进军京城,择机前往江南。 如果不成,如果不成......王家将不复存在,王殷使劲摇头,似乎想将这个想法摆脱出脑外。 老鸦山下,一百多骑兵沿大道直奔归化城。 马上骑士健壮威武,这些人都是龙云从明寨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郭臻亲兵,由罗靖负责统领。 大黑马奔走在队伍的最前列,郭臻穿戴整齐,一向散乱的头发也挽起,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离归化城四十里,早已得到通告的格日图率汗帐骑兵来迎,将一行人引至城东北侧的草原,归化城被大火烧毁后,俄木布汗的汗帐暂时驻扎在那里。 两年的相处,郭臻对土默特人帮助甚多,与格日图的关系也不错。 行走间,格日图悄声透露道:“大汗前几日就要见你,听说要给你赏赐!” 郭臻呵呵一笑道:“土默特人的友谊就是最好的赏赐!” 郭臻为土默特人的生存立下汗马功劳,对俄木布汗的奖赏也充满期待,至少也要保证他的商队在草原的利益。 汗帐立在骑兵大营当中,明寨骑兵不得而入,只能驻扎在外,郭臻独自随格日图进营觐见。 进入骑兵大营走了三百步左右,迎面见到一座高大的蒙古包,一群人簇拥俄木布汗站立门口。 俄木布汗亲自出门迎接,对一个‘普通大明人’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荣耀。 郭臻走到十几步开外,躬身行礼道:“拜见大汗!” “无需多礼!”俄木布汗往前微跨半步,双手虚挽:“到我身边来。” 郭臻起身走到俄木布汗五步之外,抬头的时候,瞥见大汗身后云雪公主半绽放的笑脸。 俄木布汗细细打量郭臻,点头道:“郭臻,你很不错,我当初没有看错你!” 第207章 获封千户,商队出塞 寒暄之后,众人进帐,俄木布汗领头,郭臻落后一步,随后是云雪公主、托克搏、扎牙洛等人。 众人各分座次坐下,郭臻得到俄木布汗的特别优待,坐在左手第一位。 仆从如穿花蝴蝶般上菜,桌面上摆放好银质餐具,大汗赐宴自有一番气度。 俄木布汗高举酒杯,站起身说道:“草原的马奶酒是长生天的恩赐,第一杯酒庆祝我土默特部落重获新生,愿漠南草原年年风调雨顺!” 在座众人各举酒杯,一饮而尽,连云雪公主也不例外。 羊羔肉烤的外焦里嫩,仆从切割好分放在各人眼前的碟子里,这是草原的特产。 郭臻夹上一块放在嘴里细嚼,香而不腻,比明寨中那些厨子做的要美味的多,但他的心思却不在吃的上面。 “马奶酒迎送尊贵的客人,第二杯酒送给海边的天聪汗,感谢大金惩罚了土默特人的仇敌!” 郭臻仰首倾碗,马奶酒的酸味让他的口腔内微微抽搐,在草原待了两年,他还是无法适应这种滋味。 俄木布汗兴致勃发,第三次举起酒杯:“马奶酒赐予永远的朋友,感谢大明人在土默特人最艰难的时候帮我们度过难关!” 酒杯高举在半空,俄木布汗没有立即饮下,大声喊道:“郭臻!” 郭臻低头将酒碗举过头顶,口中答应:“在!” 俄木布汗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我封你为土默特明部千户,允许你在草原拥有自己的部落!” “多谢大汗!”郭臻举在头顶的酒碗纹丝不动。 大帐中其他人反应不一,多数人露出吃惊的表情,唯有格日图和云雪面有喜色。 自阿勒坦汗时的李映后,再没有大明人在蒙古部落得到分封,大明人懂得经营,分封后的明部往往比蒙古人还要富庶,各部落难以忍受,但现在俄木布汗急需大明人的力量,破败的归化城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重振土默特部落的雄威。 土默特人的规矩不像大明人那么多,俄木布汗三杯酒之后,帐中之人各怀心思,尽情畅饮。 年轻的少女穿插入帐跳起欢快的舞蹈助兴,有人在高唱草原歌谣,酒过三巡,郭臻等待舞女退下的间隙,站起身拱手。 俄木布汗见郭臻有话要说,挥手示意全场安静,然后问道:“郭千户,你有何事?” “大汗,部落去年旱灾牲畜损失严重,我特意准备了一支商队,准备远赴漠北,希望能换取足够的牲畜回归,助部落渡过眼前的难关!” “当真如此?” “怎敢欺骗大汗,只是需要大汗帮忙!” “都是为了土默特,尽管开口!” “商队往漠北路途遥远,众多货物挨个部落兜售需要太长时间,能否请大汗出面与漠北三部落联络,尽快完成交易。” “当然,这也是我土默特部落所需,商队何时出塞?” 俄木布汗迫不及待,在和察哈尔人的战争中死的土默特人太多了,部落急需恢复元气,他正在为牲畜的短缺发愁,事关土默特部兴衰,他出面帮忙责无旁贷。 郭臻朗声回道:“明日清晨出杀胡口,后日能至归化!” 郭臻给俄木布汗带来的这个惊喜,让俄木布汗愈发觉得自己选定郭臻加入土默特部是个正确的决定。 大明人不是土默特人,不可能对草原有归属感,得到了好处当然要付出报酬。 俄木布汗转头下令道:“托克搏,你与漠北三部熟络,明日由你护送明部商队前往漠北,我再手书三封信分别给土谢图汗、扎萨克图汗和车臣汗。” 托克搏面无表情站出来:“遵命!” 一顿宴席在表面欢快的气氛中结束,俄木布汗分封大明人部落在各人心中引起的反应不一,至少短期内各方还不会有直接的矛盾冲突。 次日清晨,杀胡口关门大开,人声鼎沸,骡马成群。 隆兴魁与广盛魁牵头组建的商队正式迈出大明的疆土,这是近两年来首次踏入草原的商队。 伙计们出了峡谷,四处打量,呼吸着塞外清凉的空气,还是曾经熟悉的味道,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曾在归化城谋生。 陈敬特地挑了一匹白马,走在商队的最前列,这片山区,两年前他差点冻死在这里。 这条山道曾是盗匪丛生之地,没有护卫防备,伙计们的情绪自发紧张,商队行走缓慢。 “走快点!” 陈敬大声催促,可不管他怎么催,商队的速度就是快不起来。 快到晌午的时候,山道拐角处响起密集的马蹄声,两百多骑迎面冲过来,为首一人长相凶恶,腰间别了一柄战斧。 “马贼!”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伙计们都停下脚步,畏缩靠在驮马上。 苏摩策马上前,大声喊道:“陈掌柜,怎么这么慢,大当家让我来催,商队速速赶到归化城外。” “哎!”陈敬答应一声,回头骂道:“怕什么,都走快点!” 马贼分列在两边,护送商队经过,眼见这些马贼都是自家人,伙计们这才安心,驱赶驮马快步往北。 即使在归化城最繁荣的时候,这么庞大的商队也很少见,沿途放牧的土默特人跟在商队之后,等到了归化城外,看热闹的已有数百人。 秦锋和苏摩率本部骑兵将商队与牧民分割开,以免引起纠纷,商队行走草原自有规矩,伙计找了一块高地卸下货物,放驮马进食喂水,不管外面喧闹。 托克搏得知消息后,率五百土默特骑兵前来接替了明部兵马,来日将由他护送商队北上。 上天眷顾了草原人,却抛弃了大明人,与漠南草原群山相隔,山西、陕西今年的旱灾尤胜往年。 宏治二年七月,曹国公李雄从陕西追杀农民军到山西,终于在阳高县击杀了农民军头目王胤,但农民起义之火已然燎原。 王胤麾下的精兵猛将高祥、马应(老回回)、张忠等部流动各处,烧杀抢掠,收集饥民。 宣大总督徐筅驻守在太原府内,眉头弯曲的像垂死的蚯蚓,自从他上任以来,陕西的农民军就一直盘桓在山西的南部,让他一刻也不得安心。 李雄在陕西的剿匪十分得力,但是这对山西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现在绝大部分农民军都已经涌入了山西,可怜山西无悍兵强将,只能死守坚城。 徐筅已向朝廷发出求援急报,听说朝廷经过商讨,准备再抽调蓟辽精锐边军入山西平贼。 第208章 人间惨剧,销售战马 七月八日,王殷向郭臻求助,询问郭臻是否有渠道销售来自草原的战马。 郭臻想到山西如今的乱象,以及数月前的一次交易,便将销售战马的事情揽了下来。 七月十日,一队百人数量的骑兵由杀胡口向南,穿越太原府后进入无人管的混乱地带,王鹏带了几个熟悉山西道路的向导帮忙引路。 如果不是郭臻亲眼所见,他绝对想不到朗朗乾坤下,竟然有如此恐怖之地,沿途所见让他仿佛置身鬼蜮,七月的天气极其炎热,但郭臻只感到寒冷,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寒冷。 经过一处村落时,还在村口就闻到恶臭扑鼻,村子里横七竖八都是尸体。 四野沉寂,这是一片没有生机的土地,路边随处可见瘦骨嶙峋的尸体。 “这里有大队人马刚刚离去!”精通追踪的斥候探寻到路上的踪迹。 “过去看看!”王鹏走在最前,战刀持在左手,往村子里面走去。 这座村子依山而建,四周扎有简单的栅栏墙,众人依次从大门进入。 在靠近晒谷场时,众人齐齐惊呼出声,因为那里整齐摆放着两百多颗人头,郭臻轻轻闭上双眼,即使在塞外他也没见过如此惨状。 王鹏有所发现,小声提醒道:“大当家,有字!” 郭臻睁眼走过去,排列首级的右侧用鲜血写了三排字:“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报予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郭臻小声默念,其中的戾气扑面而来。 山西乱了,农民军掠过的土地,和遭遇了蝗灾差不了多少,女人均被掳掠而走,青壮男子要么被杀死要么被挟裹。 饥饿让很多人都疯狂了,但是人一旦疯狂后就再难恢复到过去,有些人刚开始只是为了活下去才去烧杀抢掠,但很快有人把这些当成习惯。 那双曾经紧握锄头的手现在拿起了刀,砍在过去和他一样的人身上,妻女被饿死,他们就抢来别人的妻女。 替天行道,那只是个幻想,能够管束住自己属下的也就那么寥寥数人,更多的人都在疯狂中迷失了本性,有些人带头吃起了人肉,把女人和孩子当成了行军的军粮。 郭臻两世为人,就算在草原经历了残酷,也比不上眼前的景象对他的冲击。 这是怎么了? 三句猩红的诗句深深嵌入郭臻的脑海,他第一次对这个时代感觉有些迷茫。 斥候检查完血迹,小声禀告道:“贼人刚走没多久!” 明寨骑兵在村内四处搜寻,片刻之后有人大喊道:“这里还有活人!” 郭臻走过去,看到一个明寨骑兵正在一个井口喊叫,抬头往下,里面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趴在水井旁的石壁上。 两人目光相接,少年的眼神中并没有预想中的恐惧,让他产生了一种似从相识的感觉。 “将他拉上来!” 亲兵寻来一根麻绳,将少年拉了上来,被围在一群凶神恶煞当中,少年垂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郭臻拿了两件衣服将少年的脑袋罩的严严实实,牵着他的小手在前,带着众人离开村子。 远离村子后,郭臻才将罩在少年头上的衣服取下,将他放在自己身前的马背上,继续往南。 一路上没有人再说话,斥候仔细搜索路上的踪迹,最后指向通往山顶的道路:“就在这座山上了!” 郭臻他们终于追踪到这伙贼人的老巢了,郭臻策马上前,密林中突然窜出二三十个喽啰拦住道路,大喝道:“来的是哪个当家的人马?” 郭臻反问道:“你们是哪个当家?” 小喽啰们相互对视了几眼,回道:“这里是八大王的寨子,你不知道吗?” 王鹏在身后小声提醒:“八大王,张忠!” “你们知道高祥的驻地在哪里吗?” “你们是谁?” “我们是高祥的朋友,特地来投奔他的!” 小喽啰用羡慕的眼神瞄向郭臻身后健壮的草原马,说道:“盟主刚刚攻破了蒲县,你要找他再往南就是了!” “盟主?高祥成了农民起义军的盟主了!”郭臻又多了几成把握,翻身跨上大黑马,在向导的指引下往蒲县方向赶去。 一百多骑兵一路往南,遇见的农民起义军逐渐增多,但并没有人拦住他们盘问,这里现在无人管辖,他们这一群人的打扮也确实和义军精锐骑兵相差不大。 离蒲县还有三十里,郭臻一行人就被拦下,高祥不愧是农民起义军的盟主,统御部下不是一般的流寇可比。 大黑马打了个旋降下速度,郭臻大喊道:“我们是高盟主的朋友,特来拜见!” “叫什么名字?”高祥的部下嚣张惯了,只是见到眼前百名精锐骑兵才稍有收敛。 “草原卖马人!” “草原卖马人?”小喽啰重复了一句。 “你速去通报,高盟主会亲自来迎接我的!”郭臻理直气壮道,对有些看门狗,你越给他好脸色,事情越难办。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通报!”喽啰头目一路小跑离去。 罗靖安排骑兵下马警戒休憩,郭臻将大黑马的缰绳交到少年手中:“郑秋,你害怕吗?” 郑秋摇摇头,不再说话,目光锁定在大黑马的鼻子上。 “不害怕就好!”郭臻轻抚他脏兮兮的小脑袋,之前他不让郑秋看见村子中的惨景,就是不想在郑秋心中留下阴影。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郭臻等得有些焦躁了,听见官道南边铁蹄隆隆,一大队骑兵赶过来,为首一人满脸络腮胡子,身穿无袖马褂,双臂肌肉虬张,战马右侧挂了一张大弓。 郭臻眯眼远眺,高祥果然亲自来了,想到半年前高祥出塞购马时对战马的渴求,就知道他一定不会错过自己。 大明多年来只有辽东有战事,又邻近草原,并不缺战马,两口马贩运到大明的草原马十之八九作为耕作牲力。 但近年来,随着山陕农民起义不断,无论是官兵还是农民起义军开始有了对战马的需求,尤其是农民起义军多在各地流动作战,精锐核心无马难以摆脱官军的追踪。 山西南部农民起义混乱,堵住了宣大镇南下中原的商路,杀胡口的商队只能往东先进入京城,再折转通过运河将货物贩运到山东、江南。 杀胡口的商队进京可比不上张家口便捷,还牵涉到与范永斗为首的辽东系竞争,这些都是商盟面临的难题。 有了俄木布汗的助力,再过一个多月,发往漠北的商队就能返回,换回的货物最主要就是毛皮和战马。 无论在京城还是江南,上好的毛皮都是达官贵人的最爱,并不愁销路,无非是获取利润的大小,但战马完全不同,以商盟目前的实力,王殷还无法找到迅捷的渠道处置大量马匹。 郭臻亲自南下,正是要为这些货物谋求销路。 第209章 义军高祥,准备扩军 义军骑兵在百步开外停下,高祥翻身下马,大踏步走到近前,拱手道:“郭兄弟,别来无恙!” 郭臻拱手回了一礼:“尚可,尚可!” 高祥挥动蒲扇般大小的手掌,说道:“此处说话不便,请郭兄弟往蒲县一聚!” “请!”郭臻从郑秋手中接过缰绳,扭头朝罗靖示意,命他带上郑秋,自己翻身上马。 郭臻的大黑马仰脖打了个响鼻,开始迈动铁蹄。 “好马!”高祥忍不住赞叹,他在边境贩马十几年,也从未见过这等好马。 “当然,我手中还有好马无数!”郭臻语带双关。 蒲县才被农民军攻破不久,城外是连绵的难民营,足有五六万人之多,路上行人见到高祥的骑兵营,都远远的避开。 “让春风楼的厨子好生准备,今天我要迎接贵客!”高祥向随从吩咐一句,然后扭头对郭臻说道:“小地方,简陋得很,还请郭兄弟海涵!” 郭臻摇头笑道:“再简陋的地方也比塞外强!” 高祥哈哈一笑,领着郭臻进入城内,城内比城外要整齐干净的多,街道上行人稀少,沿途遇见的都是腰佩刀箭的士卒,这里应该才是高祥营的主力。 春风楼地处蒲县县城正中,一行人曲折走过几条街道,郭臻跟随高祥上了酒楼。 酒楼内装饰古朴,雕花木的楼梯栏杆精致,墙上还挂有一些笔墨字画,看上去曾经的主人没少花心思,就算高祥不懂欣赏,也知道这个地方很不错。 城内已没有普通百姓,酒楼里也没有客人,高祥挑了一个临窗的雅间招呼众人入座,郭臻命罗靖在外统辖明寨骑兵,然后带上王鹏入席。 没过多久,门外的随从成排上菜。 因为一路所见,郭臻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尤其是见到了肉菜,端起酒杯说道:“高盟主,如此隆重兄弟我不敢当,我的来意想必你也能猜到!” “我这个劳什子盟主不值一提,郭兄弟不用与我客气,你所有即是我所需!”高祥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挑明。 郭臻指向王鹏,说道:“我这位王鹏兄弟行事精细,也是陕西人,和高兄算是同乡,日后可多亲近亲近。” “好说,好说!”高祥夹了一块肥肉放进嘴中,嚼了几口咽下,自言自语说道:“草原马,上万匹我也能吃下!” 刚破了一座县城,高祥收获不小,钱留在手中并无多大用处,只有扩充实力,才能有更多的机会。 不管是不是高祥在夸海口,农民起义军是战马最大的去处已是无疑,先做下盟主的生意,其他人也会有需求。 郭臻低调奉承道:“如此最好,晋南不太平,货物来了后,还请高兄照顾一二。” 高祥拍着胸脯说道:“郭兄弟放心,我高祥的东西还没人敢动。”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众人闲聊塞内塞外局势,喝道放肆处,几个头目大骂朝廷,放任边军饥民饿死也不救济。 郭臻静听,并不随意插话,动筷子也只夹些蔬菜进食,让众人大为不解。 郭臻笑着解释道:“在塞外待得久了,每日都是肉,都吃腻歪了。” 高祥等人这才‘恍然大悟’。 又在蒲县待了一天,高祥特地邀请郭臻巡视了农民起义军大营,才派人护送他出了晋南。 交易的细则郭臻无心过问,有商盟掌管账目,又给王鹏牵了线,剩下的事就是水到渠成了。 哪里有钱挣,哪里就有商人,晋南如此混乱的局面,连大明的官兵也不敢进入,他在蒲县也见到商队的踪迹,只要愿意,义军抢掠钱财随时可换成需要的物资。 王鹏等十几人留下与高祥商讨马市交易细则,郭臻率五十多骑日夜兼程,往北回归杀胡口。 一路上,随行的郑秋就像哑巴似的,行程中不发一言,当日他虽然躲在井里,脑袋被蒙在黑暗中,但也听见了外面的惨叫,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 杀胡口内没有多少生意,但很热闹,六月份出塞的庞大商队将这里点燃,随后的一月冒险出塞往归化的人越来越多,有商队也有难民。 难民一去如泥沉大海,商队则被抢掠一空返回,所幸并没有多少人丢掉性命。 秦锋和苏摩死守通往归化的大道,商队如果碰见秦锋那是幸运,碰见苏摩却是难逃血光之灾,虽然在郭臻的告诫下他已收敛了很多。 大明出塞往漠南的道路有十几条,明部无法锁住所有的通道,有少数走私商队进入草原接触到土默特部落,但以土默特人目前的窘态,牲畜稀少,毛皮殆尽,哪里还有东西与他们做交易。 出塞的人带回来爆炸性的消息:“归化城被烧了!” 流言迅速传遍山西,让众多晋商颓唐,归化城才是西口的中心,那是草原蒙古人的聚集之地,没有归化城,出塞的商队无处落脚,安全也无法保证。 宣府城内,探明情况的范永斗,暂时断绝了从西口往外出商队的想法。 老鸦山上,郭臻归来。 秦锋笑着将郭臻迎上山,问道:“见到高祥了吗?这一行还算顺利吧?” “那是自然!”郭臻命罗靖将郑秋送往明寨闻彬处,让他跟随自己的亲兵学文习武。 秦锋好奇郭臻怎么会带上一个少年出塞,仔细打量,但并没有多问。 “最近苏摩杀人还是没有节制!”秦锋收敛起自己的笑容。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郭臻皱起眉头。 苏摩嗜杀由来已久,他已经告诫了多次,但明部各营头目,杨震统辖了土默特马贼,其他如孟骏和龙云都是大明怀远边军出塞,算不上是郭臻的亲信,连外放王鹏还要留下质子,自己的亲兵要想成长还有待时日,苏摩是明部中为数不多值得他信任的人。 郭臻没有接上秦锋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明部要扩军! 秦锋很意外:“扩军?” 郭臻点点头:“我要引大明百姓出塞,山西、陕西闹大饥慌,朝廷无力救济,与其让百姓坐地等死,不如让他们出塞。” “丰州滩和土默川本就有良田万顷,只因察哈尔人西迁,才荒废了一年。” “出塞的大明百姓为明寨耕种,至少可以养活自己,明部也可从中招收青壮成为战士!” 第210章 复兴之策,一个约定 秦锋面色凝重,出声提醒道:“大当家,大明百姓的双手自幼握惯了锄头,又不通马术,就算招收了再多,在草原上也不堪一战,不如去宁夏卫、陕西边境招揽刀客,那些人骁勇善战,至少可以与蒙古骑兵抗衡。” 郭臻沉默不语,与马贼相处了两年,他知道刀客马匪当然厉害,但要将他们训练成令行禁止的军队,那是完全没有可能。 郭臻本想否决秦锋的意见,但转念一想,答应道:“你去陕宁招收人马,我去找俄木布汗商议吸引大明人出塞一事!” 自后金人东归之后,郭臻马不停蹄进出杀胡口,不得一刻休息,在郭臻看来,很多事早行一步,最后的胜算也会大上一分。 归化城南侧,土默特汗帐屹立在殷绿的草原上。 俄木布汗偶尔会去大火烧毁的归化城走一圈,随后表情沉重的走出来,云雪公主劝慰过多次,也未能舒缓他的心情。 郭臻快马加鞭直奔汗帐,守卫通报后,俄木布汗召见。 和上次见面相比,俄木布汗情绪不高,人的欲+望永无止境,重新拥有了漠南草原后,俄木布汗又期待更多。 但现实给了俄木布汗巨大的打击,土默特人损失了八成的人口,张坝草原和张家口又丢失了,归化城更是付诸一炬。 不过,俄木布汗对郭臻还是有所期待:“郭千户,你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大汗觉得我土默特部现在形势如何?”从前土默特部落虽然一直收留出塞的大明人,但从未主动吸收过大明人,有鉴于此,郭臻没有直接说明来意,而是小心诱导。 俄木布汗想了想,回道:“土默特人有了漠南草原,但失去张家口和归化城,形势尚可。” 郭臻随即摇头说道:“大汗这话有失偏颇,曾几何时,土默特有控弦之士过十万,现如今却成丁不过万人,土默特东有后金人虎视眈眈,西有察哈尔人磨刀霍霍,形势不但谈不上尚可,反而是危机四伏!” 说起这事,俄木布汗就恨得林丹汗牙痒痒:“土默特人确实衰弱了,精锐骑兵在和察哈尔人大战时折损殆尽!” 郭臻得到这个答案后,开始引入正题:“大汗,后金人限制土默特人往东,但并没有禁止土默特人往西进入河套,他们无非是想让土默特人成为漠南的屏障,帮他们抵御林丹汗。” 俄木布汗点点头,这些道理他都清楚,他不明白郭臻为何要和他说这些。 这时,郭臻又继续说道:“只有人丁兴旺,部落才能强大,以土默特今日之部众,恐怕再难承受一场战争,我思虑数日,想出一条土默特人复兴之路,特献给大汗!” 俄木布汗闻言眼眸一亮:“当真有复兴之策?” 郭臻点点头:“近年来,大明的陕西、山西因为干旱闹大饥荒,流民无数。” “土默特部落如果能接受大明人,岂不是很快就能恢复元气,大明人出塞可耕种,可铸造,可经商。” “生育后代自幼在草原成长,只要大汗能善待他们,十几年后都是强悍的土默特骑兵。” “况且!”郭臻略一停顿,然后说道:“出塞的大明人还能修复归化城!” 俄木布汗脸露惊喜:“这主意不错,只是具体该如何施行?” 郭臻心中已有腹稿,直接回道:“丰州滩过去是大明人耕种的土地,凉城、河套也有不少地方适合开垦,只要大汗答应出塞的大明人耕种后能留下一半收成,我能帮大汗招收数万汉民出塞!” 俄木布汗一扫颓态,拍掌笑道:“好,好,好,郭千户当真是长生天赐予我土默特部落的福星啊!” 七月中旬,俄木布汗颁布命令,鉴于土默特连年战乱,人丁稀少,鼓励各部接受大明人入籍。 俄木布汗将丰州滩和凉城等大明人曾经开垦的荒地划分成六十份,凡土默特牧民招收大明人满三百五十人者将赐予一份土地,先满先得。 对于众多穷苦的牧民来说,这是他们一跃可以拥有自己部众的机会,兴奋的牧民口口相传,不过,具体如何招来大明百姓却是难住了他们。 近年来的战乱让大明人敢于冒险进入草原的越来越稀少,他们偶尔可以招揽一些难民,但要说招满三百五十人,即使是扎牙洛和马鲁特这样的部落首领也并非那么容易。 归化城南侧,一匹大黑马和一匹枣红马并列而行。 云雪公主走在郭臻身边,满头的小辫子随战马的脚步摇摆:“郭大哥,如果你能助土默特人修复归化,我们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还是叫我郭臻吧!” “不,我就是喜欢叫你郭大哥!”云雪公主的声音滑腻,像情侣间的娇嗔。 郭臻心中某处突然变得柔软,笑着说道:“归化虽好,但与大明相比,却是简陋许多,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大明的京城,让你见识大明的繁华。” “此话当真?”云雪公主眼眸一亮:“男子汉许下的诺言,可不准反悔!” 郭臻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 七月下旬,明寨对面的草原上,垒起的土垄间一条条金黄色的米粟随风起伏,每日清晨有二十多条小船将劳作的寨民送过去,晚上再将他们接回来。 这些都是闻彬的劳动成果,春天时,他分派流民到兔毛川对面的草原上开垦出土地,播下种子,如今终于快到收获的季节。 草原牲力充足,开垦、播种、浇水、施肥,每个步骤都很顺利。 午后,太阳火辣辣的照耀草原,一列骑兵快马加鞭奔向明寨,外围斥候探到消息,龙云连忙通报各头领:“大当家回来了!” 等郭臻进入山寨,闻彬、杨巍和龙云等人都已在主事府等待,将山寨中各项事务简单报告。 郭臻静听几人讲完,很是满意,先夸赞众人一番,然后向闻彬传达命令:“明日清晨将山寨中流民的队正都召集过来,我有事要说!” 郭臻见众人不解,当即把自己与俄木布汗商议的决定告知大家:“……我想让他们返回大明,将这个消息在饥饿的百姓中传播。” “大明人进入草原就可以拥有可耕种的土地,虽然不能让他们富足,至少可以让他们活下去。” “明部寨民只要能从大明带五人进入草原,我就奖赏他们一两银子,我会在杀胡口外和河套草原设立两个接受地,只要将大明人带到那里就能得到奖赏。” 众人都在思量郭臻话中的意思,闻彬和龙云一脸震惊,杨巍等亲兵则是抑制不住兴奋。 对明部甚至土默特部落来说,这都是一项意义深远的决定,招收了大明百姓之后,两者的实力都会急剧膨胀。 第211章 缺少粮食,再会永斗 第二天,主事府前人头攒动,闻彬向寨民通告了郭臻的决定。 令郭臻意外的是,并没有多少人愿意离去,经历过苦难的寨民很贪恋如今明寨的安稳。 闻彬和杨巍不得不挨个找一些有名望的寨民谈话,答应给每个离去的寨民分发五两银子作为盘缠,如果能招揽超过一百人,还将分给他们土地和牛马牲畜,这才有一些人答应返明。 招大明人出塞,虽然可以壮大明部,但弊端也不小,明部如果隐富弱小,还能与土默特人共处,明部富裕壮大后,必不能再为土默特人所容,到时候漠南草原恐怕难逃一场腥风血雨。 郭臻在明寨中待了七八天,每天静坐在兔毛川边,川水清澈,水声潺潺,让他矛盾焦躁的心境逐渐舒缓,尽人事、知天命,凡事但凭本心,只需能做到问心无愧,心中又何必深藏烦恼。 和混乱血腥的大明相比,深山中的明寨称为世外桃源也不过分,但形势却不容郭臻在此地享受长久。 草原诸事安排妥当后,郭臻重新返回杀胡口,那里才是这项计划能否顺利进行的关键。 隆兴魁内宅,王殷、王鹏和郭臻相对而坐,门外护卫守备森严。 郭臻对王殷、王鹏说道:“我需要你们以最快的速度,将明寨和土默特部招人的消息散布出去!” 王殷心存疑虑,不禁问道:“东家,大明人进入草原后能确保性命无忧吗?” 郭臻坦言道:“我不敢夸下海口,只能说会尽力帮助他们,敢于逃入草原的都是走投无路之人,散播这个消息也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王鹏在山西走了一圈,见惯了民间惨状,知道郭臻所言不虚:“大当家这项举措,可以救不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王殷听了郭臻和王鹏的话语,心中不再质疑,只是就事论事提出建议:“东家,只要消息传开,绝大多数流民会从杀胡口出塞,这件事必须要打通官府,几万人逃离出塞,宣大镇官府不可能察觉不到。” 郭臻点头说道:“这件事需要王大掌柜出面,宣大的总督巡抚,我可是一个也不熟悉。” 王殷心中辗转,如今他和郭臻都在一条船上,明部对草原控制越得力,商盟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多,这就是彼此利益绑定带来的结果:“好,这事我会尽快办好!” 这个问题揭过后,郭臻又开口道:“我准备在老鸦山设立粥棚接待出塞的流民,但现在缺少粮食。” 这才是郭臻面临的最大难题,进入草原的人越多,张口要饭吃的人就会越多,他和土默特人都没有那么多的粮食。 王殷和王鹏面面相觑,都束手无策,饥荒之下北境最缺的就是粮食,商盟现在还没有能力从南方贩粮。 郭臻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说道:“你们都退下吧,再过些日子商队就要返回了,今年还要再行一次漠北!” 王殷、王鹏起身辞别,郭臻端坐闭目沉思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八月,宣府镇守太监王坤告发巡抚孙寅私下贿赂后金人退军,宏治皇帝毫不手软,朝廷锦衣卫迅速逮捕孙寅入狱。 昭狱中,孙寅上诉王坤与张家口晋商勾结私卖军械,连贿赂后金人也是王坤出的主意,可惜没人相信,即便相信,也是人微言轻。 宣府官场大地震,缇骑往来不止,连出塞往张家口的商队也少了很多。 这时候,郭臻骑着一匹大黑马,带着一队亲兵踏进了宣府的大门。 这一年,孤悬塞外的张家口一直不太平,以范永斗为首的辽东系都已将总号迁到长城之内的宣府。 在范永斗的指引下,如今的辽东系商号可不再像从前那样散乱经营,宣府如今大到军镇,小到茶馆,八成的生意都被辽东系商号所掌控。 而要想从辽东系商号手中购买粟米,先要过范永斗这一关,对这样的局势,郭臻早有心理准备。 辽东系商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辽东的商队如今是张家口最赚钱的生意,范永斗利用自己与后金人的关系,牢牢把控了其他几家商号的命脉。 宏泰恒前,郭臻的脚步晃晃悠悠,像游山玩水一般,身后罗靖督促四个亲兵抬了两个大礼盒。 郭臻走到宏泰恒门前,向门口的伙计做了一个揖,说道:“烦劳通报一下,就说郭臻前来拜访范东家!” 伙计抬头看郭臻,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扭头迈步往商号里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光景,伙计回来说道:“东家请您进去!” 郭臻摆手让罗靖等人将礼盒抬进门来,吩咐罗靖待在门外,自己随同引路的小厮往内宅走去。 罗靖等四人站在院门旁等候,这些人久居塞外,常年与马贼、野兽打交道,看上去沉默凶狠,连过往的伙计都远远避开。 小厮先往书房禀告,片刻之后,范永斗从里面走出来,远远朝郭臻拱手道:“土默特的千户大人,终于有空光临鄙号了吗?” 范永斗的消息果然灵通,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暗藏机锋,可郭臻已不是两年前的毛头小伙了。 郭臻神态如常,回道:“范东家说笑了,如果没有范东家去年的帮助,哪有我在土默特部落的地位!” 两人依次进门,分宾主坐下,仆从上茶后悄然退出。 范永斗端详郭臻片刻,感慨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 “能与范东家携手,是我的荣幸!”郭臻姿态放的很低。 范永斗嘴角含笑道:“以你今日的地位,愿意合作的商号如过江之鲫,真的还有我的位置吗?” 郭臻站起身来,平举茶杯放在胸前:“我此次前来,希望能和范东家在生意上再次携手,前往漠北的商队就快返回了,杀胡口两年未通商路,漠北部落积攒的毛皮堆积如山。” “你有了玉林县的王家,还需要我们吗?”范永斗对此事显然很介意。 “我当初孤身进入杀胡口,强龙不压地头蛇,找上王家合作也是无奈之举!” 两人实一句,虚一句,相互试探,但该谈的事情都谈到了。 范永斗轻咳一声道:“有钱赚,我自然不会拒绝,你需要什么?” 郭臻回道:“我需要粟米!” “那我又能得到什么?” “归化城重建之后,我会给范家留下位置,杀胡口出塞的道路对我们两家商队是安全的!” 第212章 合作谈成,流民出塞 “很好!”范永斗点头,喝了一口茶后说道:“我愿拿宏泰恒一成股份换商盟一成股份!”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郭臻深吸一口气,摇头道:“商盟不是我独有,这件事我不能立刻答应你。” 这是明显的推脱之词,商盟是郭臻的财力源泉,他决不能容许出现一点差错,敢引入王殷是因为此强彼弱,他有把握掌控,但如果范永斗的手伸进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范永斗内有辽东系的财力,外有后金人的助力,郭臻不敢冒险,至于宏泰恒的股份,对他来说毫无用处,面对范永斗这样的老狐狸,郭臻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我等待你答应的那一天!”范永斗笑得真像个老狐狸。 郭臻的反应并没有出乎范永斗的意料,这世上有两样东西能让男人欲罢不能,那就是权力和金钱。 在范永斗看来,郭臻已经品尝到这种滋味了,就不怕不上钩,无论郭臻如何小心,商盟在大明斗不过辽东系商号,漠南的土默特部也迟早会臣服后金人,郭臻终将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桩生意谈下来并不比行军打仗更轻松,走出宏泰恒的大门时,郭臻的后背已然湿透。 只要郭臻还在漠南,辽东系商号就是他摆脱不了的阴影,宣府的生意已都在辽东系商号的掌握之中,这一年,范永斗也在设法向大同扩张,后金人无时无刻不在给他制造压力,而大明还在沉睡之中。 和来时的矜持不同,离开时,范永斗一直将郭臻送到大门外。 看着郭臻的背影在街道拐角处消失,范永斗从心底欣赏这个年轻人,此次郭臻主动来访,这正是他愿意见到的局面。 绿林好汉、商队伙计,消息在不经意间透漏,短短七八天,土默特部接受大明人的消息传遍了边镇。 对在绝望中挣扎的流民来说,每一条有希望的消息都会传播的很快,但真正立即动身出塞的人却极少。 草原对于大多数大明人来说太陌生了,在很多内地的流民心中,出塞进入草原和杀官造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就是赌一把命运。 只有熟悉草原的人才了解这是条好路,令郭臻没有想到的是,率先逃亡的竟然是大明军屯的士兵。 大明的卫所制度早已经名存实亡,卫所士兵从来不参加训练,整日在军屯忙碌耕种,收成只归上官,甚至连佃户都不如。 劳作者得不到好处也就不会用心维护,原本军屯的良田慢慢荒废,水利更是无人兴修,军饷不见影,收成没着落,卖光了房子卖儿女,一筹莫展中,军屯卫所的士兵听到这样的消息后纷纷举家出逃。 卫所士兵北逃在大同边镇引起一阵慌乱,这件事从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近年来草原混乱,很少有人再敢北逃,此次事发突然,规模又大,马上有人上报宣大总督徐筅。 徐筅的心思全在山西的农民起义军上,只批复各卫所严查暗访,严禁卫所士兵逃往塞外,但这哪是一条禁令可以阻止的。 苏摩的骑兵一直在和林格尔与凉城边境处巡逻,只要发现出塞的大明人,便将他们引入老鸦山。 十几天后,出塞的流民增多,仍以大同镇的难民为主,但这个消息已传播的越来越远。 盛夏,太阳如同火球般炙烤着大地。 流民们三五成群,相互搀扶走向杀胡口,北境出塞的流民越来越多,很多观望中的人慢慢也禁不住别有用心之人的鼓动。 王鹏花费不少金钱动员绿林好汉帮忙在大同府甚至山西尽力鼓动,又在右玉县沿途暗中派人引导,一直将流民带出塞外。 只要出了杀胡口,大道上往来穿梭的明部骑兵立刻接管,将大明百姓引导至老鸦山北。 八月份进入草原的大明人超过万人,虽然土默特部牧民在边境地带也收养了一些人,但绝大部分大明人还是落入了明部手中。 吕毅带着四个族人刚刚逃离山西进入大同府,他是山西蒲州人,五月份,吕家庄被农民起义军中的混天王攻破,女人全部被掳走,男人大多数死在农民起义军的刀剑下。 吕毅自幼习武,在杀了三四个义军后,带着四个族中兄弟逃出重围。 山西南部已完全成了农民起义军的天下,大小村寨要么花钱向义军买平安,要么依次被攻破。 县城紧闭城门,不敢再接纳在外流浪的难民,官府担心义军混在难民中逃入县城做内应。 南逃的道路被黄河封死,西边是旱灾连年的陕西,多数难民想向东逃入京城。 最近几年,山西巡抚成了大明最危险的职业,隆兴皇帝在位的时候,山西巡抚耿辉率军五千进京勤王,因朝廷断粮断饷导致兵变,事后追罪被逮捕斩首。 宏治皇帝登基后,山西巡抚刘阳上任两个月,因为农民起义军血洗了定襄县城被免职,之后的山西巡抚宋昊因为去年农民起义军攻破蒲州县城再被革职。 新任山西巡抚徐鼎此时无力剿匪,也不敢让十万晋地难民逃入京城,于是联合宣大总督徐筅封住了东去的道路。 这时候,被农民起义军摧毁家园的难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从贼,要么北上大同。 山西难民像蝗虫一样涌入大同,大同巡抚柳华尽力救济,但终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力处置下,他只得听从徐筅的命令,严密封锁住难民进入京城的道路,让那些难民在大同自生自灭。 吕毅四人混杂在难民中,已经饥饿两天,四周看去都是饿的发绿的眼睛,不少难民难以承受饥饿的痛苦,只在各地摘取树叶,挖掘泥土充饥。 道边偶尔可见躺在地上的尸体,有些已经断气,有些还有体温,野狗和野狼一路相随,瞅准机会撕咬那些伏在路边再也无法爬起来的难民。 “快要死了,早知道不如投靠贼兵了!”一个族人小声嘀咕。 吕毅重重的呸了一声:“你忘了庄中的兄弟都死在谁的手中吗?投靠他们,亏你也敢开口。” “我们跟着你杀出来难道是为了在这里饿死吗?”绝望中的人充满怨气。 吕毅再也忍不住,一口痰吐在他脸上:“竟然说这样的话,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那人默默擦去脸上的口水,低声叹息道:“都是将死的人了,我不和你斗气。” 第213章 被迫食人,希望临近 谈到‘死’这个沉重的话题,众人都沉默了。 好一会后,有人提议道:“不如纠集这些兄弟去抢个寨子,反正横竖都是死!” 吕毅环视左右,摇头道:“靠这些人,一个个饿的连爬起来都难,还想攻破寨子,只是自寻死路罢了。” 这时又有人嘀咕道:“要是能抓住一条野狗就好了。” 这个想法倒是提醒了吕毅,远处的几条野狗正在撕拉一具尸体,他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去装死,引诱野狗过来,看能不能抓一只,要不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几个兄弟面面相觑,感觉不太靠谱,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吕毅将战刀放在手边,躺在发烫的地上,努力保持清醒,也不知过了多久,饥饿让头昏沉,也没有一只野狗前来光顾。路边的尸体太多了,野狗的食量也有限。 恍惚中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吕毅担心继续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于是奋力翻身,挪动脚步走回族人靠的柳树下。 途中,吕毅看见路边一人躺在枯草上,双眼无神,双目接触,吕毅想到再过几日自己和他也没什么区别,浑身被恐惧笼罩。 “我不要死!” 吕毅从心底发出怒喊。 柳树下,没人和他打招呼,那是在浪费体力,太阳慢慢西去,几人靠在一起。 “我不要死,我不要饿死!”吕毅仰视星空,一个邪恶的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你们吃过人肉吗?” 吕毅问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几个兄弟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不由自主地都将身体挪得离他远一点。 “你们敢吃吗?”吕毅咬牙切齿。 “你想干什么?”族兄的牙齿在颤抖。 吕毅慢慢撑起身体,尽力拿起手中钢刀:“想活命的跟我走吧。” 四人在夜色下慢慢向西边挪动身体,吕毅凭记忆暗中摸索,他要寻找之前那个垂死之人。 四个人围过去,吕毅轻轻摩挲那骨瘦如柴的皮肤,感觉那身躯像筛糠般抖动。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喊叫声嘶哑。 “你快要死了,佛祖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你舍得性命救我们四人,来生必然能够修成正果。”吕毅的话听起来像梦呓。 身下之人抖动得更厉害了,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吕毅闭上自己的眼睛,手中钢刀用力劈下去,温热的血溅到手上,让他全身都像泡在粘稠的酱油中。 “给他一个痛快吧!”身边的兄弟小声提醒,总算将吕毅从迷糊的状态总拉回来。 吕毅狠狠一刀将地上那人的脑袋从脖子上剁下,血花四溅,夜色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喷洒到身上的液体慢慢变凉。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近两个时辰,黑暗中几个人和野狗并没有什么区别。 夜静悄悄的过去,天色发白的时候,五个人将余下的残肢断臂刨下一个深坑埋下。 “虽然我们对你做出罪大恶极之事,但也给你收了尸,我们五人在此立誓,此次若能逃出性命,来年清明祭日都不会忘了给你上坟送贡。”几人在坟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吕毅将钢刀上的血迹擦干,一行人继续向北。 从大同府往右玉县的大路上,流民汹涌,吕毅等人挤在其中,找了一个年轻人问道:“小兄弟,你到过草原吗?” 那人瞟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吕毅又问道:“土默特人的消息可信吗?” 那人回了一句‘不知道’,便加速往前走去。 吕毅有些气恼,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问你话,你跑什么?” 那人怒瞪吕毅一眼:“我不知道,你没有听清楚吗?你如果有别的选择就不要去草原,我也一样。” 流民中自相残杀的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公然杀人后剔洗干净叫卖,很多人吃了第一次便会吃第二次,但自从那夜吕毅垂死之际饱餐一顿后,便发誓宁愿饿死也不再尝试人肉的滋味。 大同边镇守兵严密监控各地难民,大同巡抚柳华甚至有意宣扬土默特人的消息。 当难民开始拿起刀子,此时他们还砍在同伴的身上,但情绪一旦失控,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同府边军四处巡察,摧毁了一个杀人卖肉的团伙,二十多个暴徒被当众斩首,血淋淋的脑袋警示众人,只能饿死不能作乱,柳华要尽力将疯狂的情绪扼杀在萌芽中。 右玉县的道口,再无商旅通行,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民众,饿急了的人什么也顾不上,除了护卫严密的商盟商队,再没人敢冒险。 与王鹏结盟的右玉本地豪强朱家寨,命自家子弟骑兵一路维持秩序,难民到了这里实际上就由明部的势力接管了,严禁彼此再殴斗和厮杀。 就像范永斗所说,以商盟如今的形势,愿意投奔合作的商号豪强数不胜数。 右玉县本地绿林平日里无非就是靠盘剥小商旅为生,商路不通已有两年,又连年干旱,这些人的老家底都亏空的差不多了,又惹不起王鹏麾下那些杀人不要命的主,只能投靠到王鹏麾下混口饭吃。 吕毅等四人跟随一大股流民,速度不快不慢,这是最节省体力的走法,挂在他腰间的钢刀分外显眼,无人敢来招惹。 一天过去,肚子又饿了,几人的眼睛四处搜寻,做梦都想天上能掉下一块大馅饼。 “杀胡口设了赈灾的粥棚,大家的脚步快一点。”身边穿过的骑兵高喊。 朱家寨子的骑兵前几日才杀死几个敢在大道上拦路打劫的外乡人,脑袋被高擎示众,他们比那些官兵要高效的多,连官府也默许他们的行为,没人管这些外乡人的死活。 离杀胡口十里地的路口,商盟设立了一排粥棚,碗中米汤稀疏,一眼可看见沉淀在碗底的米粒,但这对于难民来说,却是再美味不过的存在。 “排好队!”凶恶的护卫提着手中的鞭子,抽打胡乱往前拥挤的难民。 “喝了这碗粥,就必须要去草原了,你们可要想好啊!”粥棚前一个大嗓门的老头在大声喊叫。 走到这个地方,不去草原还有什么生路,真是啰嗦,众人在心底唾骂,眼睛都盯着稀黄的粥盆。 难民排队依次接过盛粥的碗,一口喝干净后仍然恋恋不舍的舔着嘴唇,身后人大声催促。 喝完这碗稀粥后,难民被分成两百人左右为一队,由一个明部的战士带着前往塞外。 第214章 明部征兵,滋生乱念 杀胡口关卡! 吕毅夹杂在流民当中出了关口,抬头远眺,夹杂甬道的两山上翠绿一片。 这就是塞外了吗? 吕毅深吸一口气,连空气似乎也清新些。 再扭头回看,关楼上“杀胡口”三个字古朴肃穆,这是大明人守卫家园的关口,曾沾染胡人的鲜血无数,如今大明人竟然要到草原去谋生,也不知道此生还能否再回来。 出塞十几里地,路边的小山弯后铁蹄急促,五十多个骑士从拐角冲出来,腰佩弯刀背负长弓,凶神恶煞一般,为首一人高喊道:“都排好队,兵器全交出来!” 吕毅摸了一把身上的钢刀。 “将兵器都丢到这边的草地上,若被搜出来可就不好了!”马上骑士的话很不耐烦,傻子也能听出威胁的意思。 长枪短刃都被扔出去,吕毅也往前迈动,连命都交到这草原了,再抱着一柄刀有什么用? 老鸦山北的草地上,流民云集,明部在此地设立了募兵处,十六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者均可报名。 随后有专人测试马术、箭法、力量、武术和耐力,合格后即可加入明部骑兵。 募兵处两个明部战士说的清楚,加入明部的战士吃喝不愁,每个月还有一两银子的薪水,众多流民踊跃报名。 两个月里,郭臻招募了两千多身体健壮的汉子,在秦锋眼里这些人和废物没什么区别,他们中绝大多数没有杀过人,会武艺的不过一百多人,甚至还有些人连马也不会骑,但这些人都是郭臻的希望,没有人天生就是战士。 每天有数百人被带到这里,明部挑剩下的人被土默特部落领走,已有一万多大明人被送到土默川的荒地上开始辛苦开垦。 和郭臻关系不错的格日图这次大占便宜,如果不是担心势力扩展的太快引起其他人嫉恨,他和云雪公主甚至可以占据大汗划分出的一小半土地。 “愿意成为明部战士的到这边来,只要加入我们就不用再为肚子担忧,每个月还有一两银子的薪水。”大嗓门的战士不听呼喊,这些话他们每天要重复无数遍。 这是在募兵! 吕毅很快明白了,心头一阵激动,他原以为走进草原加入到土默特部落无非就是做牛做马。 明部? 草原上还有大明人的势力,能留在大明人中,没人愿意加入蒙古人的部落,吕毅大踏步冲出队列。 半山腰的高台上,郭臻端坐在一柄大椅子上,每个通过测试的大明人都会从他眼前经过,那都是他的璞玉。 吕毅迈步走到检查的两个战士面前,努力打起精神,展现自己的强壮。 一个战士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通过了初次筛选,随后他将在骑术、武艺等各项测试中任选一项,通过即可,紧跟在吕毅身后的是一直陪伴他的四个族人。 甄别的几个战士仔细打量,挨个询问道:“多大年纪了?” “三十二!” “二十八!” “三十七!” 明部战士让这些人张口看牙,又让他们张开四肢蹦蹦跳跳。 “三十七的不行,回去吧!” 明部招兵,五六人中挑一,郭臻不要年龄过大的,凡小于十六岁的全部招收。 吕毅的这个族兄看起来还算强壮,但年龄大了,被无情的拒绝。 吕毅哀求道:“那个人是我哥哥!” 明部战士冷声回道:“是你老子也没有用,等你加入明部混出名堂再说吧!” 漠北商队返回后,商盟的名声被完全打开。 运进口内的马匹和毛皮完全占据了杀胡口的集市,众多商号对众多货物垂涎欲滴,但这些东西都已是名花有主了。 为了得到足够的粮食,商盟不得不以相当优惠的价格,将毛皮转卖给辽东系商号。 唯有战马才是商盟最赚钱的生意,郭臻也想不到饥民组成的义军能拿出那么多的金钱,看来抢劫才是获取财富最便捷的道路。 王殷现在急着清空商队带回来的货物,商盟在冬天到来之前还要再走一次漠北,第二次轻车熟路,商队的规模会更大,王殷经商已久,当然知道手头上的银两多周转,才能获取丰厚的利润。 仅仅靠一支商队,养活不了塞外这多人,俄木布汗亲自远赴漠北,向漠北部落赊借牲畜,郭臻也寅吃卯粮,向辽东系商号借了不少粮食。 只要有人就有希望,漠北部落和辽东系商号在卖给土默特部落人情,俄木布汗和郭臻对未来也都很乐观。 秋季不适合耕种,俄木布汗开始派遣出塞的大明人清理归化城的废墟,工匠首先修理好的是土默特大汗的府邸。 老鸦山顶的偏房内,三人围着一张小桌子端坐,秦锋、孟骏和龙云这些怀远老乡正在把酒言欢。 龙云将明寨防御事务转交给杨巍,才奉命被调遣来到老鸦山。 秦锋从宁陕边境返回不到七日,一个多月来他招揽了五百多名惯匪刀客,当然付出的报酬也不低。 天下大势转变后,曾经的马贼刀客也无法再孤立生存,不从贼也会被官军当成流贼围剿,除非愿意放下手中刀,但那是他们生存的依靠。 三人谈笑风生,酒樽你来我往,秦锋举杯仰脖:“之前在军中可喝不到这等美酒!” 孟骏举起酒碗:“秦大哥好本事,宁陕那么多厉害的刀客都被收服,我敬秦大哥一碗!” “像你这样喝酒,真是糟蹋了我这坛竹叶青!”秦锋撇了撇嘴角,连连摇头。 三人皆抚掌大笑。 孟骏首先止住笑声,话锋一转道:“只可惜我们在怀远时和蒙古人打了十几年的仗,最后却要投靠蒙古人生存。” 龙云拿起竹箸,小声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 孟骏环目一瞪:“难道你不想再回大明吗?” 龙云苦笑道:“做梦都想,若非逼不得已,哪个大明人愿意背井离乡。” 秦锋笑道:“明部如此发展壮大,会有一天能遂你们的心愿的。” 孟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只怕有人不这么想!” 这话说出后,龙云夹菜的筷子停了下来,秦锋也放下酒杯,两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向他。 孟骏伸出脖子道:“不怕你们知道,我就是不想投靠蒙古人。” “回大明?明部壮大后,他是愿意在草原称王,还是再回大明当平头百姓?” “如果秦大哥当了老大,我才相信你们说的话。” 第215章 忠多于奸,严格训练 “住口!”秦锋闻言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面菜汤飞溅:“这句话从你口出,入三人之耳,就此打住,不要给自己惹来祸患!” 孟骏却是不以为意:“怕什么,秦大哥麾下有七八百悍匪,龙兄又在明寨统管防务一年……” 不等孟骏把话说完,秦锋站起身来,怒喝道:“你随我去见大当家!” 秦锋这个称呼表明自己的态度。 “走!” 秦锋从没这样发怒过。 龙云连忙劝阻道:“秦大哥,算了,孟兄也只是在开玩笑!” 秦锋重新坐下,长叹一口气道:“先不说大当家对我有知遇之恩,又背景深厚,我绝不可能背叛他。” “单说明部没有看起来那般容易掌控,明部如果落入我们手中,只怕不出三年便会烟消云散,出塞的大明人也会全部化作白骨。” “我和大当家相识近三年,他虽然让我感觉越来越陌生,但也越来越让我感到佩服!” 秦锋知道孟骏这人桀骜不顺,说出这番话,正是要断了他的念想。 龙云轻轻点头,赞同道:“秦大哥说的对,大当家志向远大,胸中有丘壑!” 训练骑兵时,龙云和郭臻相处的时间不短,从平日言谈举止就可以看出,郭臻的心思可不是土默特的明部可以桎梏的。 “志向远大?”孟骏冷哼一声道:“难道他也想像李映一样引贼寇边?” 郭臻所作所为无法避免让别人将他比作李映,土默特明部要想长久存在,屈从土默特人是唯一的出路,草原是蒙古人的草原。 秦锋摇头道:“大当家向我保证过,绝不会寇边大明!” 孟骏不到黄河心不死:“如果有那一日,秦大哥怎么办?是否还同意我今日的建议?” “也许我会离开这里!”秦锋轻轻转动手中的酒杯,这是他心中最没把握的地方,但他绝不会与郭臻兵戎相见。 “你呢?”孟骏盯向龙云。 龙云冷笑道:“让你失望了,冲大当家救活了这么多大明百姓,我也会继续追随他!” “你……”孟骏怒气冲冲。 “大明人在草原如果自相残杀,只会有一个结局!”龙云心中激愤,将身前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起身出了房门。 孟骏站起来,看着龙云离去的方向,他没想到三人密议会是这种结局。 孟骏心中敬服的只有秦锋一人,根本不想率怀远卫的兄弟给别人卖命,更何况还是土默特人。 秦锋慢慢悠悠给自己满上一杯酒:“龙兄不会去告发你的,孟老弟,人有的时候总要认清形势,这一点你我都不如龙老弟。” 要想掀翻明部的天,眼前确实是最好的时候,郭臻已将所有的路铺好,继承者只需沿着现有的路走下去。 老鸦山脚下,郭臻还在挑选战士,没想到后院却突起风波。 龙云无法容忍孟骏的想法,又不好与他争辩,只好匆匆下山。 眼前草坡的营区里,全是瘦弱的青年汉子,都是被饥饿折磨成这般模样,草原肉质充足,无需一个月,这些人就会变的身强体壮。 郭臻兴高采烈,用手中鞭梢指向营区:“三千五百人,一共收了三千五百个汉子!” “他们都会成为最好的战士!” “不,蒙古人自幼学习骑射,大明人再怎么训练也无法在草原成为最好的战士,但我想让他们成为最好的军队。” 郭臻扭头,右手搭在龙云的肩膀上:“你一定要帮我!” 龙云单膝跪地,拱手道:“愿为大当家效力!” 老鸦山脚下,三千多精壮的大明人赤+裸上身在太阳底下暴晒,郭臻站在最前列,也同样赤着上身,虬张的肌肉上,汗水顺溜而下。 龙云手执长鞭在人群中穿梭,大声喝道:“欢迎你们加入明部,大当家仁慈留下你们,可在我眼里,你们毫无用处。” “你们来到草原就是寻死的,一个蒙古人可以打你们两个,一个骑马执弓的蒙古人可以杀你们十个,而你们连他们的衣角都摸不着。” 这些话可不是夸张,在龙云看来,要将这些人训练成可以上阵的战士,至少需要一年时间。 “从今天起,我会一直陪着你们,陪到你们恨不得将我吞进肚子里。”龙云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坚持不下去的,我会将你们扔进黄河。” “今天,在这里就是晒,不准动,不准挠痒,不准擦汗!”龙云将手中的长鞭挥的噼里啪啦作响。 这些人中还有明部的马贼,听见这话都目瞪口呆,心想他们凭什么陪这些菜鸟受罪,但没有一人敢出声,因为郭臻站在最前面。 “幸亏一直坚持锻炼!”一个时辰后,郭臻稍稍有些疲乏,汗水从脸颊流下时像毛毛虫爬过,但他纹丝不动的身躯是给那些马贼做示范。 吕毅站在郭臻身后,因为武艺高强,反应灵活,他被选为亲兵营的小队长。 明部招人时吕毅就见到了郭臻,只是没想到训练时最大的头领会站在自己的身前。 烈日如火,绿草在暴晒下发焉,有些人已到了承受的极限。 几个老马贼偷偷摸一把脸上的汗水,扭头四处偷看,四周巡视的战士很快从队列中揪出三个人。 龙云铁面无私,下令道:“行刑!” 从龙云身后走出三个战士,各手持一柄短鞭,行刑战士把那三个马贼摁跪在地,‘啪啪’‘啪啪’连连鞭打。 七八鞭之后,龙云冷哼了一声道:“行了,你们归队吧!” 行刑的过程几千人都看在眼里,龙云正是要杀鸡骇猴,归列的马贼背后被抽出血槽,流入汗水更加难受。 龙云的眼睛像毒蛇一般扫过:“这是念你们初犯,再有犯者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半个上午过去,一直没有休息的命令,又有两个边军本是龙云的属下,倚仗自己老资格,稍稍活动筋骨,一样被揪出来,这一次被打得更狠,自此之后,再没有人敢违抗命令。 一直没有进食和饮水,有人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巡视的战士将他们从队列中拖出来迎面浇上冷水,龙云清点人数,直到栽倒在地的人数达到十分之一,才下达了解散休息的命令。 义不掌财,慈不掌兵。 龙云和郭臻密议,龙云扮黑脸,郭臻偶尔以身作则,恩威并施,逐渐将这些人训练成虎狼之师。 第216章 练兵练兵,分封手下 自八月份开始,三千多被明部招收的大明人似乎成了龙云手中的玩+物,他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折腾这群新兵。 从兵书上借鉴,练行伍、胆气、力量、技巧,一天也不得停歇,草原上肉食充足,新兵们每天消耗的体力都能够得到补充。 九月下旬,王殷从大明的边军中购置了一批刀枪弓箭偷运至塞外,终于给这些新兵配备上了兵器。 身高力量不同,持有兵器各异,有人持长枪,有人用长刀,但很少有精通弓箭者。 为了提高新兵们的箭术,郭臻特意调来杨震统领的土默特骑兵,让他们对新兵们进行箭术特训。 除了箭术,骑术也是立足草原必不可少的技能,郭臻从土默特部赊借了两千多匹战马配备给每个人。 龙云望着一众新兵,冷着脸大吼道:“你们都听好了,在草原上,没有战马就如同没有了双足。” “我听说你们当中还有人不会骑马?十天之内,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每个人都要学会骑马。” “我会让骑术好的弟兄教导你们,领到的战马从今以后就是你们的媳妇,你们要抱着他们睡觉来熟悉它们的性情。” 精疲力尽的新兵没有人回话,静静地听完,排成整齐的队列领取各自的装备。 一个月只有发饷那天休息,每个月一两银子,明部说话算数。 装备配备完整后,新兵们的疯狂训练强度降低,明部老兵开始教导各种武器的技巧,每隔几天,龙云总会找出一个办法榨干新兵们所有的体力。 郭臻笑问龙云:“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法子来折腾他们?” 龙云笑着回道:“这些新兵只需要知道服从就可以了,我这样折腾他们,就是不让他们有思考的时间和精神,养成只听从命令的习惯,时间一长,他们不但不会对命令产生违抗之心,反而在心理上会更加依赖明部。” “那岂不是和木偶没什么差别?” “当然不是,大当家知道军中为何平日里训练不停吗?” “不知!”郭臻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也没有从军的经验。 “训练就是培养习惯,两军交战的时候,杀声震天,血流成河,除非久经战阵的勇士,大多数人想的越多就会越恐惧,平日练习的武艺技巧多数都忘得一干二净,全凭本能和习惯在战斗,所以要教他们最简单的战斗方式。” 郭臻闭目回想自己经历的几次战斗,知道此言不虚,个人武艺再强大,在两军对战时确实用处不大,但他不同意龙云的看法:“你将他们训练成只会听从命令,万一局势出现变故,就难以做到灵活应变了。” 龙云摇头说道:“大当家,普通士卒不需要灵活应变,如果每个士卒都有自己的想法,军队必然是一盘散沙。” “只有一令之下,勇往直前,哪怕眼前是刀山火海也毫无惧色,这样的军队才是无敌之师。” 龙云见郭臻仍存质疑,又补充道:“士卒就是一把刀,刀柄掌握在大当家的手里,难道大当家希望这把刀有自己的想法?” 郭臻眼眸微眯,他明白了龙云的意思:“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龙云得到郭臻的认同,很是振奋,继续说道:“大当家,我准备首先教会他们服从,再教会他们技巧,最后教会他们合作,如此一年,练兵可成,再经过大战磨炼,必可成为大当家需要的强军!” 人才! 这就是人才啊! 郭臻静听龙云说完,才发现自己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他。 说起来,大明从不缺乏人才,先不提郭臻在南京、在京城见到的那些人,单说范永斗、王殷、秦锋、龙云,他们无一不是俊杰之士。 只是,大明明明有那么多人才,为什么会越来越虚弱,为什么会被后金人打到京城? 郭臻心中迷雾一团,暂时找不到准确答案。 天色发白之时,老鸦山下牛角号声响起,新兵们匆忙爬出帐篷,在最短的时间内穿戴集结完毕。 正如龙云所说,习惯是最快的,肢体知道每一步动作,不需要经过大脑。 郭臻对新兵们的表现很满意,朗声说道:“弟兄们,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学会的是团结协作,站在你们左右的都是弟兄,以百人队为单位,从这里跑到狼山,每个百人队不可以丢下一人,最后到达的三个百人队将接受惩罚。” 郭臻练兵的同时,因为旱灾延续,山西义军的气焰愈发嚣张,义军盟主高祥整合各路义军,连续攻破蒲州、寿阳、泽州等地,使得全晋震动。 朝廷急调辽东镇的左玉部、陕西何龙部入晋,归山西巡抚徐鼎节制,辽东镇张昌、柏牧、万廿部归徐筅节制,驻汾州,两路夹击,企图在山西一举击灭农民起义军。 这几支明军都是大明精锐,辽东镇的兵马常年和后金对峙,是集大明举国之力养起的强军,何龙部是秦军精锐,在陕西就经常将农民起义军打得落花流水。 农民起义军人数虽多,但派系林立,又缺乏对阵经验,连续在正面战场被官军击败,高祥部被迫逃入磨盘山中。 多战不利,高祥率部南越过太行山,攻济源、清化等府城,直捣顺德、真定,进逼京畿,皇帝因此震怒。 正当徐筅心急如焚时,没想到在京畿南三府整顿军备的魏国公徐宏基带着武毅军给了高祥迎头一击,再次将高祥击溃并赶回太行山中。 十月初,郭臻率新募兵马移驻托克托草原的黄河岸边,并召集明部将领集会,正式分封各部人马,完成明部整编。 郭臻封秦锋为明部左翼统领,麾下有精锐轻骑八百五十人。 封杨震为土默特骑兵统领,麾下土默特骑兵三百多人。 封孟骏为重骑统领,麾下三百人,清一色壮汉良马,以战斧大锤为利器,优先配备盔甲。 封苏摩为右翼统领,麾下八百马贼轻骑。 封龙云为中军骑兵副统领,协助郭臻统领中军四千人。 王鹏为商盟护卫统领,统管塞内事务。 杨巍和闻彬为主事府执事,分管明部钱粮。 第217章 明部建设,公主联姻 说起来,蒙古人和后金人交锋时,之所以略有不敌,并非蒙古人不善战,并非骑射不精,而是他们内部不和,以及他们的兵器盔甲远逊于后金人。 郭臻不惜花费重金打造重甲骑士,也是考虑到了未来与后金人免不了一战,至于为何任命孟骏为重骑统领,只是因为单论能力,孟骏最合适成为重骑统领。 因为担心苏摩杀性太重得罪山西商号太多,郭臻将他调离狼山,麾下兵马随自己一同训练,杀胡口外统一由秦锋负责,另调孟骏部驻守明寨,在附近操练兵马。 郭臻将大队人马调离老鸦山,一是因为他要让新兵们尽快在草原熟悉战马,精通骑术,二是因为老鸦山下过往的商队和土默特牧民让他不安,他不愿意明部的实力过早暴露。 郭臻命杨巍给各部众登记造册,明确表示明部的扩军到此为止,任何人再想招揽部众都必须经过他的允许。 郭臻供养现在这些人已经非常吃力,连新兵的马匹也都是赊借来的,如果再扩张,连商盟也会很快破产。 按照郭臻的规定,明部战士每月可得到一两银子的饷金,什长、队正、哨官、把总、千总饷金依次翻倍。 饷金由主事府直接发放,不再通过各部主官,尽可能避免上官克扣部下的陋习出现。 饷银制度的正式施行,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没想到郭臻真的会给明部战士发放军饷。 对明部众人来说,即使不给军饷,他们当下也都会乖乖听命,不过,不给军饷训练不出郭臻想要的军队。 这是郭臻深思熟虑的决定,要想让人卖命,必须要让他们从心底认同值得。 大明军队中,军饷都是分发到各地将领手中,克扣更是家常便饭,郭臻从一开始就断绝了某些人的念头,但他给各部统领的军饷也不低。 秦锋忧心忡忡提醒道:“大人(整编后,舍弃马贼称号),如此行事每个月消耗的银子需要七八千两,明部能撑得住吗?这些人现在领了银子欢天喜地,日后再想断饷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郭臻胸有成竹地回道:“山人自有妙计!” 另一边,孟骏自从与秦锋、龙云密议被否后,一直在回避郭臻,军议时也不敢看郭臻的双眼,直到郭臻将他任命为重骑统领才松了口气,方才确认郭臻并不知情。 重骑虽然只有三百,但花费的金钱却超过轻骑千人,孟骏这支人马算是明部的核心力量之一了。 作为重骑统领,孟骏每月两百两的饷金并不低,在大明当守备官每月搜刮也不过这个数,但郭臻发放军饷‘耍的花招’还是让孟骏心里有些不舒服。 因为孟骏善于隐藏,加上没人提醒,郭臻并不知道孟骏心中所想,这时候,他用一句话结束了军议:“诸位,各部操练要抓紧,明后年,草原战事再起时,我不希望到时候明部骑兵碰见蒙古人或者后金人就像羊见了狼。” 各部头领闻言齐齐点头,不管各怀何等心思,他们都明白,当下要在塞外立足,首先得增强自身的实力。 托克托草原。 龙云开始教导新兵们如何行军扎营,如何生火做饭,如何安排明暗哨,如何分清不同的指令…… 对于如何形成一支真正的军队,行伍出身的龙云才明白其中的细节,连同郭臻在内,苏摩、杨震、罗靖等人都在从中汲取养分。 另一边,商盟的发展壮大,为明寨获取工匠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而大量工匠出塞,又将明寨变成了一座大工坊,先是打造常用农具,到后来更是能够自己制作兵器盔甲。 这时候,隐藏在山林中的明寨,真正成了明部的根本。 从草原进入明寨的必经路口,郭臻命杨巍修建一排酒楼和商铺,这些设施虽然简单,但却功能齐全。 当前阶段,这些酒楼商铺只对明部部众营业,当然所有的东西价格都不便宜。 每逢风和日丽,训练之余的明部战士总会聚集到这里,喝酒打屁聊女人,尤其是每月十五的月圆之夜,这里格外热闹。 大部分人在草原上无亲无故,平时明部骑兵训练又非常枯燥,空闲时当然会想找个地方轻松一下,银子虽好,终究比不上美酒吸引人,再加上一盘蘸酱熟牛肉,和一年前在生死线上挣扎相比如同在天堂。 当然,也有人会想着养家糊口,他们会把军饷一点点攒起来,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地方存放。 鉴于此,郭臻命主事府专门联合商盟设立钱庄,只需将银子存进去留下存根,随时需要随时领取。 杨巍想的非常周到,连存根丢失了也没关系,存放银两的人留下姓名和手印,明部中人都有记录。 郭臻让陈敬在关内请来了几个精通算术的账房来协助杨巍,将明寨收支管理得井井有条。 对于这些举措,秦锋、龙云、苏摩、杨震等人瞠目结舌,他们是想不出这些办法的,即便是对郭臻心存偏见的孟骏,也不得不暗感佩服。 冬天到来之前,漠北的商队终于返回,一同回到归化的还有大批牛马牲畜。 漠北蒙古三部落对土默特的援助让郭臻惊讶,因为汉化的缘故,土默特与其他蒙古部落相处得并不和睦,否则林丹汗也不会将土默特选为首先的打击目标。 很快,郭臻就打探到了原因。 俄木布汗远赴漠北与车臣汗达成婚约,双方将结成秦晋之好,将云雪公主许配给了车臣汗的儿子。 得到这个消息后,郭臻连续几天胸口发闷,好像丢失一件珍贵的物件,再也无法找回。 将云雪公主许配给漠北蒙古确实是一招好棋,土默特富有,漠北蒙古强悍,双方结盟后对于维护蒙古的地位,共同对抗后金蚕食大有裨益,但郭臻心里就是不舒服,那个会在飞岩岭对自己歌唱舞蹈娇媚的云雪公主再难寻到了。 惆怅几天后,郭臻终归平静,有些东西迟来不如早来,他与云雪公主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土默特人绝对不会允许明部头领迎娶汗室最有威望的公主。 第218章 再见云雪,商盟南下 冬天,草原萧索而又平静,只有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才能意识到平静即福气。 除夕日,长城内各地都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蒙古人是没有这样习俗的,但明部会延续这样的传统。 连日天降大雪,草原积雪甚厚,明部给所有的部众都放了假,杨巍更是让工匠制造了一些鞭炮放响,也算是增加了一丝欢庆的气氛。 主事府逢年过节都会给各部改善伙食,除夕日尤其准备的丰盛,郭臻邀请各部把总以上统领相聚共吃火锅,主事府准备了二十多头黄羊和几十坛竹叶青,举寨同庆,欢庆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夜幕时分。 土默特人汉化已久,也沾上部分汉人习俗,俄木布汗正月初一召集各部头领集会。 郭臻率秦锋、杨震参加聚会,明部为俄木布汗及各部头领准备的礼品,足足有四十多个驮马。 再见到云雪公主时,郭臻从她眼中见不到往日的热忱,双方好像生疏了很多,云雪公主年底将远嫁漠北。 人生在尘世间就如同坠入蛛网,哪有多少自由,就像他为了心中的大计,明明很憎恨辽东系商号,却又不得不暂时与他们合作,明明很想念南京的家人,却又只能继续待在塞外。 云雪作为土默特部落的公主,她也有自己的桎梏,帝王将相家的婚姻少有遂人心愿的。 美味的牛羊肉、膻气的马奶酒和欢快的歌舞,这是蒙古人聚会的必备品。 酒过三巡,俄木布汗挥手让舞者和随从退下,帐中只留下各部头领,气氛立刻平静下来。 大帐内温暖的蒸汽和美酒,让俄木布汗苍白的脸色微红,他举起酒樽说道:“得大金帮忙,土默特人终于重占漠南,长生天保佑我土默特部。” “长生天保佑我土默特部!”帐中欢声一片。 郭臻举起酒杯,但没有说话。 俄木布汗转身望向郭臻:“郭千户,得到你的帮助,我们顺利度过了冬天,补充了众多部众,土默特人不会忘记你的好处,我要还你一份大礼。” 郭臻起身回礼道:“大明人和土默特人是兄弟!” “春天解冻之时,我要重修归化城,先行恢复东城区和南城区。”俄木布汗饮完杯中美酒,示意郭臻坐下,接着说道:“那里一半的店铺将归你,你可以尽情在那里摆放货物。” 土默特人知道这条商道的价值,也明白归化城的价值,他们要重建漠南草原的中心。 只要归化城有足够多的商铺和货物,很快会声名远扬,漠北、准葛尔等地的偏远部落都会自行前来交易。 归化是蒙古人的城市,在草原的影响力不是张家口可以比拟的,土默特人甚至自己也会从归化贩卖货物到远方,俄木布汗送给郭臻一半的商铺,也是在逼迫他繁荣归化。 郭臻有些踌躇说道:“我会尽力的,只是……” 坐在对面的马鲁特听郭臻语气犹豫,心中很是不喜,出言不逊道:“郭千户,有些好处不是一个人可以独享受的。” 汗帐中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郭臻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打了个哈哈改口道:“大汗对我太优待了。” 俄木布汗顺势举杯高呼:“大明人和土默特人是一家人!” 众人齐声举杯高呼,云雪公主的声音清脆悦耳。 郭臻也高呼:“土默特人和大明人是一家人。” 两词同调,意思却截然不同。 俄木布汗太着急了,后金人焚烧了归化,正是不想让土默特人再有个这样的城市,郭臻的担心无处诉说,只能用时间来证明。 郭臻再次入塞的时候,王殷、王鹏和陈敬依次报告去年商盟的情况,资金充沛的商盟发展迅速,在晋地几个府城都开设了分号,就连京城的分号也开门营业。 王鹏招揽了一批刀客充当了守护势力,活跃在右玉县一带,偶尔会打劫过往的商旅,但严禁杀人,无论哪朝哪代,官府对命案的处置相对都很严厉,杀人太多有违天和。 王殷小心翼翼说道:“东家,去年商队两次出塞打出了商盟的名声,年底分红各家都有不少盈余,有多家商号愿意再次入股。” 郭臻皱起眉头道:“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商盟还缺钱吗?” “今年我想下江南,运一批毛皮过去,顺便组建商盟分号!”王殷仰起头,那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 “需要多少银子?” “至少十万两银子。” “这么多?”陈敬惊呼。 “这是商盟必走之路,迟走不如早走。”王殷语气坚定。 “需要外售多少股份?” “一成二十万两!”王殷胸有成竹。 “翻一倍?他们能接受吗?” “以去年的势头,三四年分红就可以收回本金,眼红的人有的是。” 郭臻摇头道:“我们不可能一直保证去年这么大的回报,土默特人已准备重修归化了,一半的商铺归商盟。” 王殷先是一喜,随即又道:“越是如此,越要尽早下江南,我们要寻找新的利润。” 郭臻沉思良久,经商不是他的擅长,想到商盟的事他既然交给王殷,就应该放手,点头道:“如此也好,下江南,你准备去哪里?” “扬州和杭州,二选一!” “我觉得杭州更合适一些,扬州之富,天下闻名,天下盐商十有其七在扬州,多数气焰嚣张、骄奢淫逸、行事乖章,杭州地近两浙,绅民风气要好很多,兼有收购闽茶之便,商盟到江南需得低调行事,闷头赚钱。” “扬州有瘦马!”王殷嬉笑,转而正色道:“我也觉得杭州更合适。” 本来郭臻想让王殷到了江南联系养心斋,这样可以借助养心斋的渠道在江南迅速站稳脚跟,但想想还是摒弃了这个想法。 一来,狡兔三窟,现在还不到商盟与养心斋接轨的时候,二来,郭臻不想自己在塞内的身份太早曝光,以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冬天在无数人的催促中匆忙离去。 王殷准备好充足的货物后开始了他的江南之行,商盟的商队将先到京城,再顺大运河南下直至杭州,听说草原的毛皮在那里很受欢迎。 第219章 发展火器,搜寻河套 归化城地界,随着春天到来,土地渐渐解冻,无数大明人开始清理归化城的废墟,修建简单的土木房。 俄木布汗偶尔会去巡视,他已下定决心让归化城重返辉煌,部落实力的增强给了他很大的勇气。 宏治三年三月,商盟将归化城建设完毕的一半商铺包揽下来,在那里出售各式各样的物品,包括铁器,大明人在土默川耕种也需要铁制工具。 归化城的重建和渐渐繁荣,吸引了无数大明商队进驻此地,虽然右玉县与和林格尔偶尔有马贼活动,但阻挡不了他们追逐财富的脚步。 大量商队涌入使得郭臻无法再独揽市场,这正是俄木布汗希望看见的,无论他曾经许下怎样的诺言,财富在眼前触手可得,他如何能够不动心。 草原终究是蒙古人的草原,俄木布汗是不会让大明人一直在自己头上获取超额利润的,这不仅仅是他,也是整个土默特部共同的想法。 其实归化城的繁荣,短期对商盟并没有坏处,更多的蒙古部落自行来到归化交易,会让商盟的出货量增加不少。 对郭臻而言,在不影响心中大局的情况下,有些事情虽然看透了,但却不会急着去改变。 郭臻很清楚土默特人愿意容忍自己独立的存在,是因为他们离不开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更加彻底的离不开自己,这个世界实力才是获取话语权最有力的保证。 黄河之畔,数千骑兵林立。 传令兵随郭臻的命令变换牛角号的节奏,随着号角声越来越急促,骑兵排成四列逐步将胯下战马速度加到极致。 马上的骑士将手中长枪端起,平对前方,这是龙云训练出来的枪骑兵,枪骑兵更注重纪律和队列,对个人武技要求较低,更适合新兵练习。 “排列的还算紧密,冲击力也不错!”龙云很满意枪骑兵的表现,大半年的时间有这样的成果,他已经很知足了。 郭臻点头道:“我们缺乏弓箭手,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 “大人,在草原作战,秦锋和杨震的轻骑兵能驱散两翼的射手。” “如果我们对战的敌人是后金人呢?” “这......”龙云微微一愣,然后回道:“对付后金人必须要用战斧和火器,他们的重甲太多了。” “火器训练便利,听说蓟辽镇的大明边军多数装备了三眼火铳,我想搞一批三眼火铳过来。”郭臻心里很清楚,火器才是未来兵备发展的方向。 “大人,三眼火铳准度太差,装填又不便,若不是能够对付重甲,单论效用还不如弓箭。” “龙统领,除了三眼火铳,你觉得鸟铳和虎蹲炮如何?” “鸟铳和虎蹲炮多为步兵使用,大明军械制造太过劣质,鸟铳常会炸膛伤到自己人,明军将士多不愿用。” “不管如何,先搞一批火器出塞试试。” 郭臻暗暗下定决心! 上天不会总让一个人太如愿,四月初,土默特斥候在河套草原发现了察哈尔骑兵的踪迹。 俄木布汗警惕性十足,命格日图部和马鲁特部迁徙到托克托草原黄河沿线,与明部合作共同防护察哈尔人。 君子津渡口,马鲁特部大帐。 郭臻向格日图和马鲁特建议道:“两位,河套肥美,世人皆知。” “我们与河套草原只隔着一条黄河,而察哈尔与河套草原也只隔着腾格里沙漠,察哈尔人此时出现在河套只是试探,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在那里扎根。” “否则,会有更多的察哈尔部众迁入,到时候,一河之隔的归化将永无宁日。” 格日图听了后,认同地点点头:“郭千户所言有理,我们绝不能让察哈尔人在河套草原扎根。” 至于马鲁特,他虽然同意郭臻的判断,但却心有顾虑:“两位,我们现在还不清楚有多少察哈尔人进入河套平原,我担心只凭我们三部之力难以将出现在河套草原的察哈尔人剿灭。” 郭臻这时说出了一条重要情报:“进入河套草原的察哈尔人应该在三千人左右。” “只有三千人么?”格日图嘀咕一声,随即挥动拳头道:“那以我们三部之力应该能将他们打回去!” 马鲁特部众稀少,又不好表示避战,于是推诿道:“进入河套草原需大汗准许,我们先上报大汗再做打算吧!” 三部骑兵以君子津渡口为中心驻扎,眼下正是雨季,唯有这里才是合适渡过黄河之地。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两天后,汗帐传来命令,责令三部骑兵立刻进入河套草原清剿察哈尔人。 三部骑兵听命渡过黄河,马鲁特部和格日图部各有一千五百人的骑兵,明部则有四千人的新兵。 马鲁特首次见识明部骑兵的实力,四千多骑兵让他羡慕,大明人的力量在草原竟然如此强大。 进入河套后,三部骑兵成犄角之势缓慢移动,斥候四散开始打探。 七千多人集聚,行动缓慢,目标大,效率低,而河套草原地域广阔,斥候忙碌三天一直没有发现察哈尔骑兵的踪迹。 明部骑兵大营,秦锋提议道:“大人,继续这样找下去既耽误时间,又没有成效,不如三部分开搜寻。” 郭臻对明部新兵信心略有不足:“察哈尔人未必只有三千人,三部若是分散,风险将会大增!” 苏摩这时面带狡黠地问道:“诸位觉得三部分开后,谁会成为察哈尔人的目标?” 龙云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微翘道:“柿子会拣软的捏。” 郭臻明白他们的小心思,连忙制止道:“不要想着算计土默特人,他们被击溃后就会轮到我们,更何况,或许我们在察哈尔人眼里才是软柿子。” “当然,以现在的形势,不分兵又不行。” “所以,我决定将孟骏的重骑兵调来,有了他们,我们就不惧察哈尔人的威胁了。” 两天后,接到郭臻调令的孟骏,带着三百重骑押送一批补给到达河套草原。 随后,三部头领商讨决定,改变三部一起搜查的策略,马鲁特、格日图和秦锋以郭臻部为中心,分散开来探寻察哈尔人的踪迹,定时通报信息。 分散的土默特骑兵,在河套草原如同撒网一般,不放过任何角落。 第220章 敌人狡诈,声东击西 四月上旬,秦锋部首先发现察哈尔骑兵留下的马粪,严密的搜索下察哈尔人无处藏身。 随后,格日图部也发现了察哈尔人斥候。 四月十六日晚,格日图部驻扎在一处高地上,宿营中的土默特人弯刀在怀,战马在侧。 黑暗中的阿穆尔不停催促麾下精骑,他是林丹汗重返漠南的第一步,首要目标是占据河套草原。 土默特骑兵严密的搜寻已经让阿穆尔退无可退,对手的意图瞒不了他,如此分散的驻扎方式明摆着是给他下诱饵。 蓦然间,狼犬疯狂的叫声将本就浅睡的格日图惊醒,地面隐约在震动。 “敌袭!”黑暗中斥候呼喊声慌乱,土默特人匆忙中跨上战马集聚向中军。 “点燃火堆!”格日图冲出大帐大声呼喊,那是早已准备好的暗号。 察哈尔骑兵瞬间杀到不远处,密集的长箭从头顶落下,将慌乱中的土默特人钉死在松软的草地上。 格日图看见熊熊烈焰直上云霄,才安心指挥部下还击,前营骑兵交接处,喊杀声震天动地。 “退向高地!” 格日图下令,亲自指挥亲兵向黑暗中的敌骑射箭,高地会让察哈尔骑兵失去冲刺的优势,援兵很快会赶到。 阿穆尔将格日图部的反应看在眼里,勒住战马大呼一声‘撤退’,然后用嘲弄的目光看向慌乱中的土默特人。 察哈尔人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茫茫黑幕中,只留下迷惑不解的土默特人,以及燃烧正旺的两个大火堆。 归化城之战后,察哈尔人再也没有将土默特人当做对手,他们忌惮的只有后金人。 漠西气候干燥,土地贫瘠,根本无法休养生息,察哈尔人无时无刻不想重返漠南。 冬天过去,阿穆尔深思熟虑后向林丹汗提议,察哈尔人可以采取逐步侵蚀的方法占据河套草原。 土默特人不敢大规模进驻河套草原,察哈尔人可以乘虚而入,先派少许骑兵前往活动,直至土默特人完全放弃河套草原。 以土默特人今日状况,会尽力避免和察哈尔之间的决战,当小规模侵扰让他们不厌其烦时,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这一切需要打痛土默特人,又不给他们造成太大威胁,阿穆尔无疑是察哈尔难得的智者。 林丹汗答应了阿穆尔的计划,但经过去年的大败后,他只能派出三千骑兵。 临行前,阿穆尔对林丹汗说道:“大汗,属下听说后金人离开漠南时,将归化城给烧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后金人并不信任土默特人,甚至隐隐视土默特人为威胁。” “只要土默特人还有雄心,后金人就会是高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柄利剑,也许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有一日可以和平共处。” 林丹汗对此不置可否,神情有些落寞。 河套草原! 格日图眉头紧锁,远处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察哈尔人如暗中待噬的毒蛇。 夜幕漆黑,零星的火把不能照清楚道路,幸亏这里是平坦草原,阿穆尔根据早已留下的暗哨催促骑兵快速潜行。 这几天阿穆尔一直在窥视这些土默特骑兵,人数最多的队伍竟然是由大明人组成,只有击溃由大明人组成的主力骑兵,才能够让土默特人知难而退。 大明人? 阿穆尔认为大明人在草原上比蒙古人要好对付的多,他对察哈尔勇士很有信心,这里是草原,不再是明寨那样的刺猬。 高地上的巨大火光让方圆上百里看的清清楚楚,如黑暗中指明方向的路标,秦锋部、马鲁特部和郭臻部一直在保持警惕的值守兵士迅速报告。 “那是格日图的驻地!”郭臻翻身跨上大黑马指着远方,对赶过来的龙云说道:“察哈尔人选择偷袭格日图。” “各部上马,只带随身武器,不管帐篷,集合!” 传令兵大声呼喊,睡梦中被惊醒的明部战士拿起兵器奔向自己的战马,这样的训练他们已经经历过多次。 普通战士集中到什长,什长集中到队正,队正集中到哨官,明部骑兵很快便聚成了编制。 孟骏部还在在穿戴盔甲,他们不可能穿戴重甲休息,所以动作比其他部要慢些。 苏摩也在亲兵的帮助下穿好甲衣,一手拿起他的那面大盾,一手拿起战斧翻身上马。 “苏统领,你的三眼铳!”亲兵小心提醒,那是苏摩的新装备。 郭臻刚刚给明部骑兵配备了三百门三眼铳,全都集中在苏摩的麾下,但苏摩不喜欢这样东西。 一刻钟之后,传令兵匆匆来报:“大人,各部已集中完毕!” 郭臻点头道:“出发!” 龙云部先行移动,郭臻和苏摩部在中间,孟骏部因集合稍迟被放在了最后。 远处的大火越烧越旺,郭臻心中默念:“只需要半个多时辰,一定要撑住!” 也许不到半个时辰,秦锋部、马鲁特部和他将从三个方向将偷袭的察哈尔人包围起来围殴。 郭臻的心情就是明部战士们的心情,紧张而兴奋,他们虽然经过一年多的刻苦训练,但本质上,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从没有上过战场的菜鸟。 黑暗愈发增添了大战之前的神秘和诡异,很多人手中紧紧攥着兵器,那是他们的生存依靠。 “放松,察哈尔人并不可怕,去年冬天我们在明寨就曾经打败过他们!”有老兵小声安慰身边身形有些僵硬的下属。 黑暗中,远处的焰火闪耀,在遥远的地方感受不到它燃烧的爆裂与急躁,更像是幽冥鬼火在飘忽。 “加速!” 传令兵呼喊,骑兵流开始提速。 当然,他们不会将战马的速度提高到最快,因为还要节省体力进行战斗,隆隆的马蹄声在黑暗中掩盖了很多声音。 阿穆尔在暗处感受着不远处的骑兵流,身后是三千察哈尔勇士,他们才完成急速奔跑,人和马都需要恢复体力来完成致命的冲击。 如果在白天,一定能看清楚阿穆尔脸上的嘲笑,在阿穆尔看来,敌人的饵现在变成了他的饵。 眼看稀疏的火把已经过去一半,阿穆尔狞笑着下令道:“冲锋!” 大黑马上,郭臻还在计算需要多长时间能到达格日图的驻地,猛然间感觉到黑暗中的侧翼有大批战马咆哮着冲过来,伴随着的还有漫天的长箭。 郭臻脊背发凉,几乎本能地大呼道:“不好,敌袭,敌袭!” 第221章 情况不妙,集结集结 郭臻不敢想象自己率领的新兵,在黑暗中遭遇偷袭会是什么结果,他再次大吼道:“吹集合号!” 虽然这样会成为弓箭的靶子,但此时郭臻什么也顾不上了,必须让慌乱中的明部骑兵集中到自己身边。 大黑马冲向涌过来的察哈尔骑兵,吕毅和罗靖紧随在身后,此时郭臻就是标杆,如果他退了,明部骑兵立刻作鸟兽散。 郭臻对身旁的郑秋吩咐道:“把炮仗点着扔过去!” 炮仗是明寨工匠模仿鞭炮制造的一种火器,用牛皮包裹了干土和铁屑在外,内部是黑火药加上引线,再用针线缝好。 这本是用来守寨的利器,此次郭臻让人随身带了一些,只是数量不是很多。 郑秋点头,伸手从马腹的布袋里取出一个炮仗交给身边的骑士,他力气小,不能将此物扔远。 火把伸过来,马上的骑士看见炮仗上的引线被点燃兹兹冒出火花,奋力向冲过来的察哈尔人扔过去,空中爆发出震天的爆炸声,气浪和碎屑乱飞,察哈尔人的战马受惊,不受驾驭四处乱跑。 “大明人有火器!” 阿穆尔恨恨地啐了一口,冲击的阵型有些慌乱。 “聚集,右转!” 在阿穆尔的号令下,察哈尔骑兵队列奔走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冲向郭臻,三千人分成两队,一队杀向明部骑兵的前队,一队杀向明部骑兵的后队,两路夹击。 中军突然遭袭让前后的龙云和孟骏措手不及,龙云反应迅速,立刻调转马头指挥麾下人马:“回援!” 龙云的念头和郭臻一样,明部的新兵绝对不能被察哈尔人冲散,否则将成为待宰的羔羊。 前军的回援让郭臻稍稍安定,炮仗连续不断的被扔出去,有些没有爆炸被骑兵踩在马下,有些直接爆炸在马肚子边。 察哈尔人的战马没有经历过防火器声响的训练,受惊的不计其数,炮仗阻挠了察哈尔人突击的节奏,但剩下也不多了。 中军后列苏摩部,三眼铳的开火声轰天,巨大的响声在草原传荡。 三眼铳每铳只能三发,发射完之后还可以当做大锤使用,但面对不用盔甲的蒙古人如同鸡肋,大锤远不如刀枪带来的伤害大。 苏摩将自己的三眼铳交给身后的亲兵,手提巨盾直面汹涌过来的察哈尔骑兵,这才是他擅长的战斗方式。 厚实巨盾防御住攻击,右手的战斧挥舞,刃口之下无论是马是人,肢体断裂,斧刃楔入肉体带来的感觉让苏摩如同睡在软绵绵的床上,这是杀戮的快感。 不过,苏摩虽然骁勇,但亲兵、部属却没他这般本事,面对如群狼般扑来的察哈尔骑兵,多数新兵向后队溃败而去。 败军汹涌向后,孟骏手握厚刀,驻马大喝道:“闪开,临阵脱逃者斩!” 孟骏眼神中藏不住蔑视,就凭这些乌合之众,纵有千万又能如何? 可惜,没有人理睬孟骏,如果是郭臻或者龙云在这里,或许还有点作用。 孟骏大怒,手起刀落,身边一颗溃兵的脑袋迎刀而落,溃逃的新兵对他更加畏惧,从两边远远散开。 孟骏破口大骂道:“这练的都是些什么兵!” 不远处,苏摩与数十亲兵被团团包围,情况危急。 孟骏无心顾及逃兵,一提战马缰绳,大喝道:“随我冲过去。” 这才是最有力的战锤! 有重甲和没重甲的差别巨大,三百重骑横冲直撞,四周察哈尔人的无计可施,弯刀和弓箭攻击在重甲上如同挠痒一般,只有击中要害处才能形成致命的伤害。 孟骏长刀四挥,无人可挡,火光照耀下,孟骏脸色狰狞,连苏摩都看得瞠目结舌。 中军处,巨大的响声在空旷的草原上游荡。 阿穆尔面色阴沉,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大明人竟然携带了如此多的火器。 幽静的夜里,火器发出的响声比火堆更惹人注意,其他几支土默特骑兵一定会知道这里的战斗,察哈尔骑兵将身处险境。 虽然火器炮仗带来了一些麻烦,但初次攻击让阿穆尔发现这支大明骑兵非常稚嫩,只要时间充裕,他有把握将这些人全歼在此地。 “再试一试,即使土默特人的援军赶到,黑夜也可以掩护我们逃跑。”阿穆尔咬咬牙,歼灭这支大明骑兵的诱惑是如此之大,让他甘愿冒险。 乱军中,郭臻嘶声狂吼:“吹号,吹集结号!” 呜呜!呜呜!呜呜! 黑夜中,牛角号的声音急促。 四处混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的新兵终于发现了依靠,快速策马奔向郭臻的身边,黑夜让他们惊慌失措,也让他们看不清整个战场的形势,少了些许恐惧。 察哈尔人分出小部分骑兵纠缠后军,集结大部冲向号角响起的地方,阿穆尔要击溃明部骑兵。 郭臻手握一杆长枪,凌天一指,大呼道:“靠过来,不要散!” 吕毅和罗靖在郭臻身后,面色紧张地盯着黑暗中冲过来的察哈尔骑兵,他们要尽全力保护郭臻的安全。 察哈尔骑兵已在三百步外,郭臻身边集中了一千多人,牛角号变换节奏,那是龙云花一年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枪骑兵的速度加起来后,迎面撞上了冲刺而来的察哈尔人,碰撞处人仰马翻。 战马和战马之间密无空隙,紧密的整形让察哈尔骑兵首次冲击没能如愿穿透聚集起来的明部骑兵。 乱军中龙云嗓子嘶哑,大呼道:“集中!集中!” 毫无主意的新兵彼此依靠,手中刀枪疯狂砍刺向冲过来察哈尔人,倒也杀伤了不少察哈尔骑兵。 在郭臻的命令下,明部骑兵冲刺的号角声戛然而止,再次发出集结号令,此刻郭臻就是中心,只要他还在,明部骑兵就不会完全溃散,少数逃到远处的明部骑兵赶回来归队。 大黑马急速冲锋,郭臻手中长枪贯穿迎面来的察哈尔骑兵,巨大的冲击力逼迫他不得不松手,然后取出背在身后的长刀贴身近战。 “杀!” 郭臻冲在最前列,堆积而来的人马让长枪失去用武之地,罗靖和吕毅奋力劈砍护在郭臻两侧,亲兵团悍不畏死,连瘦弱的郑秋也冲杀在前。 察哈尔骑兵后队驱赶前队,冲击不息,郭臻的身边尸横遍野,明部大旗瞩目,郭臻征袍染血。 阿穆尔对郭臻恨得牙痒痒,弯刀指向郭臻方向,狂吼道:“杀了他!” 第222章 郭臻受伤,盟友异心 随着阿穆尔的命令下达,大量察哈尔骑兵涌向郭臻,而郭臻正前方,更是有二十几个精锐察哈尔骑兵距离郭臻不到二十步。 郭臻身后枪骑兵上前阻截察哈尔骑兵近身,察哈尔人骑术高超,在马鞍上左挪右移躲避长枪的攻击,这些人都是阿穆尔麾下锐士,目的正是来狙杀郭臻。 两柄弯刀从左右方向配合夹击过来,急切间,郭臻也策马撞过去,大黑马双蹄腾空而起,掀翻左侧的察哈尔人,右侧罗靖挺身而出,帮郭臻挡住攻击。 郭臻刚刚摆脱生死危机,又立马大呼道:“枪骑兵,冲上去!” 一寸长一寸强,枪骑兵可以给贴身战斗的郭臻亲兵有力支援,不会让亲兵被蜂拥而上的察哈尔人包围住。 火把闪耀,照亮了郭臻的脸,黑暗中的察哈尔骑兵统领张弓搭箭。 郭臻感觉右臂一沉,低头看到一支短箭正插在甲衣上犹在摇晃,流出的鲜血让贴身的衣服湿漉,他稍稍活动右肩,感觉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没有伤到筋骨,幸亏穿了盔甲!”郭臻心中庆幸。 明部统领除了秦锋,每人都已经量身打造了厚实坚固的盔甲,秦锋崇尚轻骑兵的流畅,极其讨厌穿戴厚重的甲衣。 “杀!” 察哈尔骑兵统领挥刀下令,二十多骑冲过来包裹住还没缓过神来郭臻,枪骑兵尚远,亲兵营与察哈尔精骑四五十人混杂在一起。 左右前后,都是刀剑,身边的亲兵被逐渐分隔开,郭臻势如危卵,长刀连砍两人,右肩又也中了一刀。 不远处龙云心急如焚,新兵蜂拥而上:“冲过去,保护大人!” 察哈尔精骑见形势不对,拨马逃走。 一次冲锋没有冲散对手,竟然陷入了混战,观战的阿穆尔眉头紧锁,他不愿意这样混战,这样显示不出察哈尔骑兵的优势。 随着阿穆尔下达新的指令,察哈尔骑兵从抱团的明部骑兵两侧冲过,汇合在对面的百丈开外,骑兵队列聚集后掉头,准备冲向明部骑兵的后方,那里再没有明部统领阻击。 “调头!” 才摆脱险境的郭臻来不及喘气,号令明部骑兵调头,他感受到了后背刀锋的寒意。 混乱中明部骑兵转头歪歪斜斜,察哈尔骑兵蓄势待发,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军贯穿而至。 阿穆尔微感诧异,他分兵八百阻击被分割在后方的明部骑兵,只待自己消灭了前面的明部骑兵,再合力攻击后军,没想到骚扰后军的骑兵竟然无法阻止两军汇合。 如果明部骑兵聚集,短时间内再难消灭他们,他忍不住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后军方向,一个察哈尔传令兵惊慌失措地冲过来,朝阿穆尔大喊道:“族长,他们有重甲骑兵!” 重甲骑兵? 阿穆尔倒吸了一口冷气。 近战中,重甲骑兵简直就是蒙古骑兵的天敌,察哈尔人当年在辽东对后金人连战连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缺少重甲,蒙古人连做饭的铁锅都难求,哪里有铁来打造重甲,能保证刀箭的供给已是很不错了。 成吉思汗的时候,蒙古骑兵天下无敌,他们可以用尖利的箭头刺穿对手的厚甲,但蒙古只出现过一个成吉思汗,如今蒙古各部连铁锅都缺乏,怎么可能再重现先祖的辉煌。 说话间,孟骏和苏摩领头,重骑冲散骚扰的察哈尔骑兵,两队明部骑兵聚集一处,爆发出一阵欢呼,那是可相互依靠的力量。 远处,格日图驻地的大火还在燃烧,远处炮仗和三眼铳爆发出来的巨大响声吸引了各部奔走骑兵的注意力。 秦锋闻声脸色大变,郭臻部一定遭遇了袭击。 难道察哈尔人有如此强大的实力能够同时偷袭两处兵营? 不可能,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察哈尔人即使比想象中强大,也不会随意分兵。 秦锋当机立断,即使是双方同被偷袭,他也要先去支援自己人,黑暗中一千轻骑调转方向。 爆炸声越来越紧密,火器动用如此频繁,一定遭遇强敌,秦锋狠命拍打战马。 格日图来回徘徊,远处的每一声巨响都敲在他的心头,他隐约猜到什么,但不敢立刻率部离开,黑暗中察哈尔人不知隐藏在何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何况其他几部骑兵都在朝自己而来。 马鲁特当然也听见了响声,犹豫片刻,催促部下往格日图驻地赶去。 半个时辰后,两部汇合,格日图驻地一片平静。 格日图神色尴尬道:“察哈尔人一击便走了,他们一定是伏击了明部骑兵。” 马鲁特点头,脸色阴沉。 格日图翻身上马:“去支援大明人吧!” “你怎么知道黑暗中没有察哈尔人的埋伏?”马鲁特语气阴冷,心中暗暗想道:“让大明人和察哈尔人拼个两败俱伤吧,大明人抢占了土默特人太多的资源!” 马鲁特的反问让格日图倍感惊讶,提高声调说道:“我们必须要救援明部!” 新训练的明部骑兵根本无法迅速的转换队形,更何况现在战场一片混乱,当察哈尔骑兵在穿越到明部骑兵背后时,郭臻的心凉了一半,察哈尔人骑术精湛,不是大明人能比。 长枪高擎在空中,大黑马调转方向,郭臻紧追察哈尔骑兵行踪,高喊道:“跟我杀!” 明部骑兵像垂垂老人缓慢向右偏转,调转方向,号角声不息。 这群初经战场的新兵唯一的优点就是服从,或者说是盲从,如果是一帮马贼可能早已作鸟兽散。 战场很恐惧,黑暗中的草原也很恐惧。 初入草原,大明人对草原都有一种天然的畏惧,这里行无辙迹,居无室庐,暮天席地,苍穹与大地相连不见边际,愈发显出个体的渺小,大明人惧怕草原就像他们惧怕大海一样。 郭臻告诉他们这里是异国他乡,蒙人环绕,大明人只有团结起来相互依靠才能够活下去。 黑暗中逃到远处的明部骑兵愈发感觉到孤单,他们分辨不出方向,更不知道要逃往何地,只有那熟悉的牛角号还在召唤着他们。 大批骑兵集结在郭臻的身后艰难转身,龙云在大吼,努力让队列更整齐。 郭臻的视线中,察哈尔的骑兵集合后控马回头,队列丝毫不乱,完美的骑术,只需要一个突击,击中的将是明部骑兵的侧翼。 第223章 敌人撤退,姗姗来迟 就在郭臻为局势感到担忧时,战场左侧突然一阵骚动,似乎有一部人马正迅速突破阻。 “孟骏过来了!” 龙云兴奋高呼,被截断的后军能够汇合,让明部骑兵的力量更加集中。 数百步之外,火把闪耀下,阿穆尔伸手阻止了察哈尔骑兵的冲锋。 明部骑兵汇集后,阿穆尔仍然有把握将他们歼灭干净,但那必然是一场混战,如今局势下,时间每多拖长一分,察哈尔骑兵面临的危险也就多一分。 到嘴的肥肉吞不下去,阿穆尔虽然极其不甘,但还是狠心地咬咬牙,命部下吹起集合的号声,召集犹在各处酣战的察哈尔骑兵,然后下达撤退的命令。 撤退? 察哈尔骑兵的几个统领难以置信,明部骑兵虽然汇合,但察哈尔人可以在外侧环绕用弓箭袭击,就像冬天围捕黄羊群一样,眼前密集的明部骑兵是察哈尔弓箭手最好的靶子。 “撤退!” 阿穆尔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不甘,他暗自计算时间,其他三部的土默特骑兵很快就要赶到了,他手中只有这三千人,察哈尔人现在也只能派出这三千人,他冒不起这个险。 龙云战场感觉敏锐,朝不远处的郭臻高喊道:“大人,察哈尔人退了,我们要不要追上去咬住他们?” 就在说话的功夫,察哈尔骑兵果然转身,往黑暗中退却。 龙云的喊叫瞬间勾起了郭臻的欲望,这是个诱人的计划,他相信其他几部骑兵一定在赶往此地的路上。 郭臻撩起手中的长枪,环顾左右,张开的嘴巴很快又闭上,周围都是一张张惊恐的面孔,明部新兵紧握兵器的手臂在微微抖动。 这些人都是郭臻的心血,经此一战洗礼,他们会慢慢蜕变,追击这些骑术高超的察哈尔人会让他们损失惨重。 再者,这是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之间的战争,大明人为什么要拼尽自己的全部力量? “各队集结!” 郭臻最终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阿穆尔余光扫视,对面的明部骑兵没敢轻举妄动,才放心拨转马头率领察哈尔骑兵快速退去。 黑暗中察哈尔人带着微弱的火光向西方移动,喊杀声渐渐平息,几里之外,才赶到的秦锋目视两军分离,并没有急于冲锋。 “察哈尔人要退了!”亲兵小声提醒。 “让我们来送行吧!”秦锋见郭臻部无碍,心思放缓,双脚一夹马镫,一千轻骑追向往西移动的火把,行动迅捷。 轻骑马蹄落在软草上悄无声息,一直到数百步开外,殿后的察哈尔斥候才发现了他们的动静,高声提醒道:“不好,有敌人追上来了!” 话音未落,随后就是一声惨叫,秦锋轻轻抚动手中弓弦:“散开!” 身后的轻骑分成松散的队列,朝前方亮光处发射弓箭,这些人可不比郭臻部的那些新手。 蒙明边境的刀客马贼以杀人劫掠为生,熟悉各种杀人技巧,弓马娴熟当然不在话下。 接二连三有人中箭落马,阿穆尔暗自心惊,以为被土默特骑兵咬住了。 黑暗中模模糊糊不知道有多少人,左中右皆有弓箭,不过,从弓箭的密集来看,追击过来的这支骑兵人数并不多。 阿穆尔暗自庆幸刚才自己的决定,如果在混战中被三支土默特骑兵包围,自己这些人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察哈尔人也用弓箭还击,蒙古人的箭法超群,但黑暗中他们很难寻到明确的目标,只能靠耳听弓弦声辨别敌人的位置。 秦锋每射一箭就换一个地方,这样静止的射击,手中长弓百发百中,当他抬起弓箭之时,眼中只有目标。 敌在暗处我在明处,阿穆尔很快发现形势不对,下令道:“熄灭火把!” 双方都浸入黑暗中,只有弓弦震动声和箭矢入肉声。 “撤退!” 秦锋将已拿在手中的箭伸出后,悄然下令,以他的兵力不可能打败眼前的察哈尔人。 秦锋所部马贼来去如风,退向郭臻部所在的方位。 两个时辰后,东方的天边露出鱼肚白。 盈绿的草地上鲜血汩汩、残肢断臂、肝脏肚肠,重伤垂死者双目无神仰视天空,有人跪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啜泣声,有人躲在在无人处大声呕吐。 郭臻和秦锋行走在明部战士当中,轻抚他们的肩头,软语安慰。 阵阵铁蹄声打破了清晨宁静,马鲁特部和格日图部在地平线上逐渐靠近。 格日图神色尴尬地扫视战场,他的驻扎地离此地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但从炮仗声响起,他们足足花了两个半多时辰才赶到此地,一路上,他与马鲁特争吵激烈。 明部没人去搭理才赶到的土默特人,沉默的明部战士开始收拾战场,尸体被堆放到马车上,将被拖放到明寨附近进行安葬。 明部骑兵一共收集了四百五十多具尸体,其中一百多具是察哈尔人的,三比一的阵亡比,初战就损失了近一成的兵力,郭臻既心疼又庆幸。 郑秋近身帮忙卸下郭臻的盔甲,右肩一箭入体一寸,整个上衫均被染红,左臂还被划了一道刀口,好在伤势并不严重。 郑秋用布条来给郭臻做了简单的包扎,出塞一年,他仍然没有摆脱家亡族灭的阴影,整日沉默寡言,但已不再是一年前的少年。 这世界每天都在死人,饿死的,战死的,为自己或者为别人,又有谁真的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们来晚了!”格日图鼓起勇气走到郭臻身边,他和明部的关系一直不错。 郭臻既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笑笑,也没有热情地和他说话。 “来晚了?”孟骏的声调高扬,呵呵一笑,语音中包含着讥讽。 格日图神色尴尬,秦锋走过来安慰道:“察哈尔人太狡猾了,谁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马鲁特仔细查看战场,虽然阻止了格日图来援,但结局让他并不满意,察哈尔人逃脱了,大明人也没有遭受重大损失。 朝阳升起,战场的情形越来越清晰,当他的目光扫视到孟骏部,高大魁梧的重甲骑士聚集在一起,身边靠放着各式重兵器。 重甲骑士! 大明人竟然养得起重甲骑士! 马鲁特心神一震,眼中满是惊讶。 第224章 合作裂痕,小人如鬼 郭臻将马鲁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冷声说道:“这一战,我部伤亡不小,需要返回和林格尔休整!” 格日图面色复杂,问道:“那察哈尔人怎么办?” “怎么办?呵呵......”郭臻冷笑一声,随即说道:“你现在还觉得我们可以击溃河套草原的察哈尔人吗?这支察哈尔骑兵的统领比林丹汗要精明百倍,我们要么放弃河套草原,要么在此地驻军和他们对峙。” “绝不能放弃河套!”马鲁特提高声调,气焰嚣张道:“我也不准许你率部退出河套!” 土默特人在战争中的表现本就让郭臻不爽,现在马鲁特如此嚣张,让郭臻更加厌恶:“你是何人?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我部受伤的战士需要回去休整!” 马鲁特大怒,骂道:“大明人,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这里是草原,你的财富都是土默特人赐予的,你喝土默特人的血肉长大,难道要抛弃主人吗?” 土默特人如此膨胀,郭臻如果不是为了顾全心中的大局,早就一刀砍了马鲁特这匹夫。 “明部和土默特部从始至终都是盟友关系,若是相互尊重,大家便是朋友,反之,呵呵......” 郭臻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没过多久,明部骑兵随郭臻退向黄河岸边。 没有了明部骑兵保护,格日图和马鲁特部也不敢在河套中心久留,尾随明部骑兵退往河套东岸。 清明时节,草原各处草木丰盛,鲜花遍野,牛羊游动。 河套草原,察哈尔部与土默特部两支骑兵在此东西对峙,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自马鲁特与郭臻吵翻后,三部骑兵驻扎虽然临近,但两人再无来往。 心中愧疚的格日图偷偷找到秦锋解释道:“秦统领,那天夜里并不是我不想去救援,马鲁特极力反对,我也没有办法,黑暗中形势太混乱了!” 格日图和秦锋平日里交情颇深,希望他能够帮助自己向郭臻转达歉意,明部在财物和部众方面帮了他很多忙,他不愿意因此事双方产生矛盾。 秦锋心中其实也有气,但他知晓郭臻的抱负,不会意气用事:“你知道大人为什么要退回来吗?” 不待格日图回答,秦锋自己回答道:“我们这次的对手太精明了,如果让他发现我们彼此之间不能通力合作,极易被对方加以利用各个击破,当然,你们那晚的表现也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格日图面露尴尬,同时眉宇中也暗藏隐忧,稍作考虑后,他向秦锋透露了一个消息:“马鲁特昨日已返回归化向大汗禀告,等候大汗处置。” 归化城,西城区、北城区还是废墟一片,东城和南城临街的商铺热闹沸腾。 大明伙计操着熟练的蒙语讨价还价,他们先将蒙人拿来的毛皮和牲畜估价,再用手中的各式货物交换,土默特汗帐骑兵在各处巡逻维持秩序,遇到纠纷时,也能公道处置。 等西城区、北城区都被清理出来,那里的商铺将会被租售给其他的大明商号。 俄木布汗已在找一些大明人合作,准备组建自己的商队,他们将从归化城获得货物,贩运至西域准葛尔和漠北草原。 先祖阿勒坦汗是因为依靠大明人的力量才让土默特部落走向辉煌,如今俄木布汗认为自己正走在路上。 往来商旅不绝,俄木布汗心情惬意,这些都离不开郭臻的帮助:“郭臻会是另一个李映吗?但愿命运不要那么残酷!” 就在俄木布汗胡思乱想之际,近侍悄然走近伏在耳边小声说道:“大汗,马鲁特回来了,他要见你。” 俄木布汗一楞,河套的察哈尔人是他的心头大患,他迈步走向汗帐:“你让他过来吧!” 在近侍的引导下,马鲁特进入汗帐,行礼后一脸愤懑道:“大汗,大明人倚仗实力强大,不听我的号令,这仗没法打了。” 俄木布汗皱了皱眉头,笑着说道:“他是大明人,不懂得草原上的规矩,你不要和他计较。” “察哈尔人在河套,明部要退回和林格尔。” 俄木布一惊:“郭臻率部退出河套了吗?察哈尔人在河套有多少人马。” “三千察哈尔人前天夜里偷袭了大明人,将他们吓破了胆子,已退到了黄河岸边。” 俄木布着急了解军情:“大明人被偷袭了,损失大吗?” “损失不大,我们支援及时,察哈尔人逃走了。” 俄木布稍稍安心:“这么说,明部骑兵还在河套草原?” “正是,但他们已被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深入驱逐察哈尔人。” 俄木布汗静思片刻:“如此无妨,只要明部骑兵还在河套,察哈尔部落就不敢迁入。” 马鲁特没有想到俄木布汗如此反应,急忙说道:“大汗,明部在草原怎能不听我们的号令,我在明部骑兵中看见了重甲骑士,那可是重甲骑士,一人的盔甲可以打制一百人的兵器,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钱,去年他们从我们这里赊借的战马还没有偿还,大汗,你对大明人太过优待了。” 马鲁特管得太宽了! 这是俄木布汗的第一感觉,于是出声斥责道:“我优待大明人?你也不看看大明人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丰州滩的荒田今年就可以见到收成,归化城的商旅让我们再也不用为茶、盐甚至铁器犯愁,土默特人能够活下来这么多也离不开大明人的功劳。” 马鲁特呆住了,他在几年的逆境中一直追随俄木布汗,没想到今日俄木布汗竟然因为大明人来斥责他。 “大明人获得的好处太多了,明部的富庶超过了我们,长久下去部众如何能忍耐,难道是让土默特人在为明部养牲畜吗?” 这是马鲁特首次正面激烈地向俄木布大汗进言,自回归以来心中积压的不满喷勃而出。 分封之后,马鲁特的部众人数稀少,在丰州滩拥有的土地又最贫瘠,连进入河套作战也是他打先锋。 俄木布汗没有发怒,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对待每个人都很友善,从漠北回归后,俄木布汗将土默特部众一半分封给追随自己几年的将领;云雪公主拒绝后金人联姻的要求时,他也没有坚持;面对大明人他虽然心存利用,但同样很善待。 第225章 既用又防,再见云雪 俄木布汗安慰马鲁特道:“你对大明人的成见太深了,土默特部要强大,离不开大明人,怎能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呢?” “抑制明部我自有主意,我着急重修归化城,就是想将大明人的商号置于土默特人的管辖之下。” “如今我们还离不开明部,你没看到归化现在八成的货物都来自郭臻的商队吗?” “等日后出塞的商队更多,郭臻不再那么重要时,我自然会控制明部的壮大。” 马鲁特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只怕那时已经晚了!” 俄木布汗晒然一笑道:“马鲁特,你想想,郭臻部在草原除了依靠我们土默特人,还能依靠谁?莫非你觉得他们能称霸草原?即使大明人最强大的时候,也拿草原没有办法,你太多虑了!” 马鲁特无语。 俄木布心如明镜:“你和明部不和,无法再在河套草原配合作战,明日率部返回土默川吧,我会让云雪率部进驻托克托草原,有郭臻和格日图在河套牵制察哈尔人足矣!” 马鲁特面含恨色,悄然退下。 两天后,马鲁特部落返回土默川,云雪公主的部落进入托克托草原,郭臻部和格日图部都归云雪公主统御。 俄木布汗另有一封密信交给郭臻,要求明部尽快交付去年从土默特部赊借的战马货物,马鲁特的进言在俄木布汗心中还是留下了一丝阴影。 郭臻拿到书信后,心情有些沉重,他想过与土默特部的关系会出现裂痕,但没想到会出现得如此之快。 按照常理,既然土默特人不仁,那就别怪郭臻不义了,可实际上,郭臻暂时还不能这样做。 眼下,明部实力正处于高速增长期,还不宜与土默特部翻脸,更关键的是,按照郭臻一开始的计划,是要以土默特部为基点,再加上一些其它操作来撬动后金营造的大势。 既定目标未完成,即便心存一些不爽,郭臻也只能暂时先忍忍。 漠南草原,土默川。 绿莹莹的粟米已经出穗,再过一个多月便可以见收成,这可比隔塞相望的大明要好得多。 宏治三年,陕西、陕西的旱情有所缓解,但局势已坏,到处流窜的农民起义军让土地荒芜无数,朝廷无力赈灾,失去依靠的农民要么沦为流民,要么投靠农民起义军。 五月中旬,在太行山休养已久的高祥部一鸣惊人,大败官军左玉部,乘势取怀庆、彰德二府,河北震动。 农民起义军四处流动,一府一镇根本无法形成有效围剿,宏治皇帝不得不放权督抚,任命在陕西剿贼得力的曹国公李雄为剿匪总兵官,陕西、山西诸将均受李雄节制,统一筹划围剿农民起义军。 有了历朝历代的教训,深宫中的宏治皇帝担心军权旁落,在兵部尚书田观的建议下,给李雄派了太监杨朝为监军。 李雄所统各部,万廿、左玉曾经是他在辽东镇的下属,何龙曾在山西和他并肩作战,几方配合得力,连破农民起义军。 商旅往来和官府的塘报是大明局势传播最便捷的方式,京城的宏治皇帝可能想不到,偏远的辽东、荒凉的塞外也有人在关心这群乱民的近况。 发生在大明境内的大小的战斗,宏治皇帝看见的塘报,未必有商旅得到的消息准确。 东西两口,暗流涌动,王鹏在大同府将商盟得到的消息悄然送至塞外。 郭臻看完之后,多数时间会找秦锋和龙云讨论局势,他们往往能从不同的角度给予郭臻珍贵的建议。 河套草原。 俄木布汗命令传达次日,马鲁特率部离开,云雪部落进驻一河之隔的托克托草原。 云雪公主并不急于进入河套,而是在托克托草原召见郭臻和格日图,一起商讨军情。 郭臻多日未见云雪公主,甚至想不起来上次相见更在何日,忙碌会让人忘记许多,在郭臻的脑海中,云雪公主还停留在那个,困境中用柔弱的肩膀担起上万族人的生死时仍能开怀一笑的少女形象。 中军大帐内,郭臻躬身行礼:“拜见公主!” 抬头时,郭臻发现云雪公主比从前稍胖了一点,眉宇间小女儿的形态已悄然褪去,留下的是成熟与稳重,他还是喜欢云雪公主以前的样子,现在的模样太严肃了。 侍立一旁的格日图讲述了几天前的那场夜战。 郭臻直言道:“公主,以察哈尔人的飘忽和狡猾,即便集三部之力,也很难将他们赶出河套草原。” “我们只需不让河套草原落入察哈尔人手中即可,这里可成为察哈尔与土默特的缓冲地带。” “每隔半个月,我们可以定期搜索、驱逐察哈尔人,即便不能将他们彻底赶走,也能确保察哈尔部众不敢大举迁入。” 在察哈尔人无法威胁明部时,郭臻不再想与他们为敌,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他与察哈尔人在草原上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云雪公主静听两人的讲述,表情严肃,形态庄严,目光逃避不与郭臻接触。 “如此也好!”云雪公主微微点头。 郭臻的意思明了,没有了明部支持,她和格日图无力清除河套草原的察哈尔人。 自从被俄木布汗告知准备将自己嫁往漠北后,云雪公主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土默特汗室公主的婚事不可能由自己的情爱做主,她如果嫁给大明人,必然让土默特人被草原上的蒙古部落耻笑。 正在恢复但依旧虚弱的土默特部,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需要其他蒙古部落的支持,联姻是必然的选择。 俄木布汗拒绝后金人的联姻,只是因为他不想让土默特人成为后金人的附庸,但漠北蒙古没有这样的威胁。 生在帝王家,幸与不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短暂会谈后,郭臻心思重重返回河套草原。 这几日郭臻心神不定,俄木布汗和马鲁特的反应让他在重新考虑明部的未来,在他身前始终徘徊着一个人的影子——李映。 李映当年投靠阿勒坦汗不可谓不彻底,帮助土默特人打造器械,利用白莲教的内线入侵大明,但当阿勒坦汗放弃了他,李映就像一条死狗被拖到大明斩首。 李映被抛弃表明上的原因是大明议和的条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作为一个大明人,他在草原获取的财富和地位深受其他土默特贵族的嫉恨。 危机来临时,墙倒众人推,阿勒坦汗无暇保全他时,拥有的一切一夜间烟消云散。 一年来,郭臻不惜借贷加强军备,全力培养完全听从自己命令的军队,借助王殷的力量在大明经营,长袖善舞打通各种关系,都是对李映教训的反思。 第226章 后金出动,目光短浅 从五月份开始,河套草原变得热闹起来,几乎没有一刻安息。 郭臻将伤兵送回明寨后,从主事府抽调人马补齐中军,一边加强训练,一边应对察哈尔人可能的袭击。 阿穆尔没有一刻放弃对驻扎在河套草原土默特骑兵的骚扰,察哈尔骑兵处境艰难,隔着腾格里沙漠他们很难获取本部落的补给,只能通过狩猎补给,所幸现在河套草原人迹踪绝,肥美的水草养育了众多动物。 明部骑兵在格日图的配合下,与察哈尔人小战不断,双方都在寻觅机会,避免正面决战,因此损失都不大。 实战是让战士成熟起来的最佳方式,经过两个多月血与火的考验,即便明部最稚嫩的战士,在夜里听见敌袭的呼叫声,也不会再惊慌失措。 郭臻发现牛皮包裹的火药包对战马的惊吓效果良好,专门训练了一批投掷火药包的骑兵,称作掷弹兵。 明部骑兵行军的时候,如果突然遇到察哈尔骑兵袭击,也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紧张,枪骑兵听从号角的节奏控制马速转向,秦锋和格日图的轻骑兵在两翼保护。 阿穆尔眼见明部骑兵和土默特骑兵配合越来越娴熟,知道这场战争已经很难获胜了,土默特人以大明人为主力来对付他,不会影响牧民的生计,而明部骑兵的成长潜力比他想象的要大的多。 到七月的时候,郭臻已敢率明部骑兵深入草原去挑衅察哈尔人了,有了察哈尔骑兵陪练,明部骑兵进步惊人,已有了强兵之姿。 七月二十六日,天热无雨。 杀胡口,一匹快马旋风般冲出要塞,马上骑士丝毫没有节省马力的念头,疯狂的挥舞马鞭奔走在通往老鸦山的大道上。 烈日下,信使打马狂奔,他不知道怀中这封信是什么内容,但无疑非常重要。 君子津渡口,刚刚入睡的船夫被叫醒,信使出示明部令牌,然后迅速过河。 信件送到郭臻的手中时,外包的油纸上还透着汗水的酸臭味,它被绑在信使胸口贴身处。 郭臻撕开外包,微黄的信封上写了两个字“急件”,笔划端正,是王鹏的笔迹。 到底有多急,能让传令兵日夜兼程,换人换马将此信送到自己手中。 轻轻撕开封口,郭臻见信使还站在眼前,对郑秋吩咐道:“带他下去歇息。” 信封内一张薄纸,寥寥数行字,郭臻一眼扫完,再看落款时间,不禁脸色大变:“速速将各位统领招来!” 龙云先到,秦锋过来的稍晚,他驻扎在十里外。 没等秦锋坐稳,郭臻抛下了一个重磅消息:“诸位,后金数万骑兵到达朵颜草原,正在西移,可能很快会到达漠南。” 秦锋懒散的身躯一僵,很快笑着说道:“我们可以回明寨了,察哈尔人可以交给后金人对付!” 郭臻却是摇了摇头:“我担心后金人的目标未必是察哈尔人。” 龙云若有所思:“大人,你的意思是说后金人可能会从宣大镇入寇大明?” 郭臻点点头:“这种可能性很大,但不管如何,最安全的方式就是躲起来,明部骑兵立刻返回明寨,归化的商号要尽快撤回关内。” 郭臻把军中诸事向秦锋、龙云交代妥当,又召来苏摩和吕毅小心嘱咐一番,然后策马赶到归化。 到达归化城时已是次日晌午,艳阳高照,热气挥发。 归化城四门大开,街道上人马川流不息,穿各色杂服的蒙古人牵着成群的牛马牲畜。 从阿勒坦汗修建归化城开始,几十年间归化城的威名已经传遍了蒙古各部,如今商贸重新兴旺,早就熟悉此地的各部蒙人趋之若鹜。 郭臻眉宇含忧,归化城愈繁华,他的麻烦就越大。 俄木布汗的府邸在归化城的中心,在废墟中修葺后,比不上从前的奢华。 常年受大明人影响,俄木布汗不喜欢住帐篷在草原游动,不单是俄木布汗,土默特人长年和大明人相处,学会了太多的大明人习惯,他们喜欢穿布料的衣服,习惯吃粟米和肉类混杂的食物,很多人懂得说大明人的语言。 郭臻将大黑马交给郑秋,快步走向俄木布汗的府邸,通报过后,近侍出来招手道:“郭千户,大汗在等你。” 走进府邸,俄木布坐在厅堂等待,他的心情不错,还能与郭臻开个玩笑:“听说你在河套草原将察哈尔人追得到处流窜,今天怎么回归化了?” 郭臻走近俄木布汗,压低声音道:“后金大军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达漠南!” 俄木布汗的手轻轻一抖,示意近侍带左右侍从出门回避,声音颤抖问道:“什么时候?消息可靠吗?” “三日左右能到归化!” “他们一定是要去讨伐漠西的察哈尔人!” 俄木布汗很兴奋,后金人虽然不友好,但相比察哈尔人带来近乎灭族的仇恨,这个消息给他带来一种复仇的快感。 “不一定!”郭臻咬牙道:“大汗,我担心后金人会对商号不利,想让商铺暂时关闭,伙计先回大明。” 俄木布脸色微变道:“不行,归化的名声才传入草原,突然又中断商贸,很多漠北、准葛尔部落的牧民可能都走在路上,你要毁掉归化吗?难道后金人来漠南,归化城就要关门吗?” “但后金和大明是仇敌,那些商铺的伙计都是大明人。” “你多虑了,张坝草原在后金人的控制之下,张家口大明人的商铺同样很兴旺,后金人西征察哈尔会经过归化,但不会对你的商铺不利,连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大汗,后金大军的目标除了察哈尔人还有可能是大明!” 俄木布汗兴奋的表情瞬间收敛,他凝视郭臻的眼睛,良久说道:“无论后金大军去攻打哪里,土默特部都只能旁观,你也一样。” “大汗不担心后金人吗?” “我担心什么?如今土默特人能对他们造成一丝威胁吗?他们烧毁过归化,但如果没有他们,土默特人还在河套流浪。” 郭臻张口又闭上,对于目光短浅之人,有些话说再多也没用。 第227章 紧急撤离,后金瑜亮 郭臻走出大汗府邸,七拐八拐进入一座商铺,一个身穿绸缎的中年人迎了上来,他是商盟在归化分号的大掌柜陈礼。 郭臻开口问道:“陈掌柜,商盟在草原行走有多少伙计?” “两百二十三人!”陈礼小心回话,王殷嘱咐过他,一切要听东家安排。 “将那些闲置的伙计尽快遣回塞内,只需保证商铺基本经营即可,草原最近可能会有变故。” “东家,这......”大掌柜看向热闹的街道,面露为难之色。 “听我的没错,今天就走,对了,给我捎一封信给陈敬。”郭臻伸手索要文房四宝。 张家口,店铺正常营业,集市人比平日稀少很多。 辽东系商号的东家都在宣府,后金人不会告知他们大军将至,但他们有自己的渠道获得消息。 后金大军分两队共三万多人,遮天蔽日从张坝草原经过,禁止土默特人东迁后,张坝草原再也见不到牧民,只有些零散马贼活动。 杜尔滚统帅两白旗人马在前,岳拓统帅两红旗精锐在后,这两人都很年轻,分别掌管后金的兵部和吏部,大权在握,精明能干,在后金尽显瑜亮之争。 黄台基驭下有术,杜尔滚孔武有力,作战勇猛却掌管吏部,岳拓体态文弱,不通骑射,却掌管兵部。 烈日下,后金大军行进缓慢,甲士浑身汗透。 马背上,杜尔滚抬起右手挡住刺眼的阳光遥看南方,大明的长城像一条长蛇在群山中蜿蜒,又想起去年的廷议之争。 去年后金将察哈尔人驱出漠南草原后,黄台基返回辽东召集诸位台吉、贝勒讨论来年大军作战计划:“诸位,依你们之见,大明、朝鲜、察哈尔三者当中,我大金应该先征讨哪方?” 后金诸将都迫切希望收服蒙古各部,察哈尔人的虚弱已经像赤+裸的少女一般露在狰狞的后金勇士面前,众将皆以为先往漠西攻破察哈尔,只有岳拓和杜尔滚与众人看法不同。 在张家口商人的帮助下,后金对大明农民起义的战局了若指掌,对后金来说,察哈尔人现在如同待宰羔羊,暂可一缓。 大明疆域广阔,民众千万,只要大明人不乱,无论后金如何奋进,也无法再进一步。 后金人可入关掳掠,但因为大明天子戍边关,只要京城不破,无论后金大军深入多远,最终仍要退回辽东。 大明北境连旱,山陕农民起义军愈演愈烈,这让岳拓和杜尔滚看见了机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想征服大明,先要让大明天下大乱。 后金大军如果从大同入塞攻伐山西,大明必然无法再全力清剿在山西的农民起义军,后金不但可以获取人口财物,还可以让大明的疮口溃烂,再难愈合。 主张征伐察哈尔的人,是准备收获成果,主张征明的人,是在筹划未来,岳拓和杜尔滚惺惺相惜,侃侃而谈,端坐上位的黄台基则两眼放光。 黄台基肥厚的手轻轻抚摸龙椅,心境复杂,既有共鸣之喜,又暗生警觉之心。 朝中诸将想的都是掳掠钱财,只有他黄台基有以十万之众生吞大明的念头,那种野心在别人看来仿佛是蛇吞象一般可笑,但这世上的事,如果连想也不敢想,又怎么能做到。 “幸好是两个人!”黄台基口中喃喃。 “往前三十里到达凉城!”传令兵飞速来报,打乱了杜尔滚的思绪:“就地驻扎!” 杜尔滚翻身下马,将盔甲卸下,徐徐的草原风带来一阵凉爽。 两旗大军驻扎在凉城东的下水海之侧,半个时辰之后,岳拓来到杜尔滚的营帐,他年纪稍长但辈分低,言辞举止对杜尔滚很尊重。 案桌上摆放了一张地图,其上大同诸营堡位置及驻军标明的清清楚楚。 杜尔滚招呼岳拓近身,指点道:“大同镇防备十分空虚,你看从何处入关为好!” 这张地图正是岳拓从辽东系商号手中所获,其中内容早已了然于胸,于是想都没想便是回道:“得胜堡,只需破的此堡,宣大地界少有险峻之处,便于骑兵厮杀,守住此堡,我们也可保出塞退路无忧。” 杜尔滚细看,点头同意道:“正是如此,大军在此休整一日,后日入关,你明日前往土默特部征缴军粮牲畜。” 归化城。 俄木布汗心神不宁,连续派遣斥候前往凉城以东探查,但又不敢太过深入。 后金大军驻扎没多久,斥候探明消息,从旗号来看,领军者是杜尔滚和岳拓。 俄木布心中更是不安,这两人和土默特都有罅隙,多尔曾烧毁归化城,岳拓也被拒绝过联姻。 土默特汗帐骑兵连日征缴了牲畜,又备好粮草酒水,准备次日在归化城等候犒劳后金大军。 土默川无论是大明人还是土默特人,都尽量待在家中,不敢再随意走动。 次日,太阳刚刚露脸,两千精骑从后金大营出发前往归化。 进入土默川,眼前的景象让岳拓惊诧,去年尚是荒芜一片,此时堪比塞外江南,沿途所过,黑水河沿线良田万亩,一片片的粟米微黄,眼看将到收获的季节。 零零散散的板升房屋在冒着炊烟,在夏日清晨的雾气中尤显得飘渺,那是大明人在草原的住处。 岳拓知道去年有大批大明流民出塞,却没想会看到眼前这般景象。 归化城外五十里处,得到消息的俄木布汗率扎牙洛、马鲁特和郭臻来迎。 郭臻让自己隐藏在人群内,这是他首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后金骑兵。 沉默、粗鲁、装备精良。 沉默昭示纪律,粗鲁是勇猛的反映,至于盔甲,商盟再干上十年也无法让明部骑兵配备上如此精良的甲衣。 岳拓下马和俄木布汗相见,他没有后金人常见的傲气,说话的语气也很温柔和善。 扎牙洛挤上前去,跪拜行礼。 岳拓伸手将他扶起来,笑着说道:“我记得你,我们是亲戚,对吧!” 扎牙洛谄笑满面,连连点头。 俄木布汗有些不高兴,插话道:“土默特部都是贝勒的亲戚。” 岳拓微微一笑,目光扫视,掠过郭臻时稍稍停顿,心道这是个大明人。 郭臻低头避开岳拓的眼光,内心深处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很怪异,行为举止彬彬有礼,不似自己想象中后金人的野蛮。 第228章 后金强势,联合蒙明 在俄木布汗的引路下,两千后金骑兵往归化城进发。 归化城比平日里要冷清一些,但周围仍然散居了一些零散的蒙古人,正如俄木布汗所说,每天都有蒙古人来到此地,还有很多人在路上,商铺如何能够关闭。 岳拓一步步走过街道,不经意间查看两侧的商铺,比张家口集市的繁荣已是不遑多让,但一年前这里才被烧成废墟。 一年,仅仅一年,土默特部就发生了如此的变化。 岳拓尽力掩饰自己的惊讶,心中暗想去年究竟有多少大明人出塞?从沿途所见良田,出塞的大明人足有两三万人。 快到归化城的时候,岳拓将后金的粮草需求说了出来,俄木布汗面露苦笑道:“贝勒,四千头牲畜我们承担不起啊,您也知道前年草原大旱……” 岳拓伸手制止俄木布汗继续诉苦:“大汗,大金已经考虑到土默特的难处,等我们攻入大明获得缴获,也许就不需要你们提供补给了。” 俄木布闻言汗呆若木鸡,后金攻打大明还要土默特提供补给,三万大军的军粮难道都准备让土默特提供吗?后金人真的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岳拓喝了一口茶水,味道苦涩,蒙古人食物多肉,很爱喝浓茶,但是他不喜欢。 岳拓轻放下手中的茶碗,微笑道:“土默特人并不像大汗说的那样贫困,土默川沃野千里将有收成,归化城繁荣昌盛,大汗莫非忘了,这里一年前还属于察哈尔。” 俄木布额头青筋微跳,低头道:“土默特部不会忘记大金的恩情,我们会尽力的。” “如此甚好,明天我希望四千牲畜可以送到凉城,军情紧急,我就不在归化久留了。” 岳拓起身告辞,俄木布汗恭送。 两千后金骑兵渐行渐远,视野中再也见不到后金的旗帜,俄木布汗才扭头返回。 没过多久,大汗府邸内传出暴躁的骂声:“强盗,他们这和抢掠有什么区别!” 俄木布汗在咆哮,后金人太过分了,休养生息的土默特人经不起这样的大出血。 扎牙洛、马鲁特、托克搏和郭臻站立两侧,或是不敢,或是不想发一言。 冷静下来,俄木布汗转头问郭臻:“郭千户,后金攻明,商道要断了吗?” “正是!”郭臻心思重重,急件已送往关内,商盟应该早有准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俄木布汗长叹,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归化城北,满载而归的商队蹒跚而行,驮马上压满了毛皮。 紧随在商队之后的是两百名蒙古骑兵,驱赶了一千多匹战马,皮毛光滑亮丽,商盟商队二月初出塞,在茫茫草原上历经五个月,终于将货物倾售一空。 返回的商队带来了新消息,漠北三汗分裂了,土谢图汗率部众四万人在春暖花开之时迁往漠西,与察哈尔林丹汗会盟漠西。 察哈尔退到漠西后紧连吐蕃,那里是红教的天下,林丹汗以组建反黄教联盟为由,召土谢图汗前去会盟,既然蒙古诸部都抛弃了察哈尔,他就要和所有部落为敌。 商队中,杨震用野草扎成草帽罩在头顶以遮蔽毒辣的阳光,春天郭臻命他当了商队护卫队长,首次行走如此遥远,他归心似箭。 在漠北,杨震还听说俄木布汗正在谋求让云雪公主和车臣汗的儿子联姻。 正午,商队停顿休整,外围放哨的警卫提醒道:“有情况!” “临近归化城的地方还会有马贼?”杨震诧异,不敢大意,策马前去查看。 远处的草坡上,十几骑在对商队指指点点,随后朝这边冲过来。 杨震见来人不是马贼,方才放下心来,百步开外,来人高呼:“杨队长!” 杨震上前问道:“什么事?” 来人出示令牌,说道:“千户大人让我日夜等在此地,商队不入归化,绕道返回明寨。” “发生了什么事?” “后金大军正在攻明,入塞的道路封闭了。” 折转数日后,商队到达明寨,伙计和掌柜惊恐不安,他们都是晋人,走塞北的商队一怕马贼二怕兵灾,如今北境战乱又起,他们惊惶不安,又牵挂关内的家人。 明寨主事府,诸位统领都在,土默特人随军运送军粮,关内的战况传播的很快。 郭臻简单介绍军情:“后金大军五日前入关,三日内攻破了得胜堡、驻马堡、威鲁堡,进入山西的道路已被打通。” 大厅中气氛压抑。 “后金攻明,我们毫无办法,眼下大明积弱已久,蒙古一片散沙,唯有后金势大。”郭臻停顿片刻:“我有一个想法,明部将准备联合蒙明。” “明部拿什么和蒙明联合!”孟骏的声音瓮声瓮气,直指死穴。 龙云插话道:“察哈尔和土默特如果和解,再加上漠北三汗,蒙古未必扛不住后金。” 杨震冷笑道:“那不可能!” 土默特与察哈尔之间仇深似海,而他算是半个土默特人,对此深有体会。 “蒙古诸部如果能齐心,还有后金人什么事?”杨震感慨之余,将漠北土谢图汗前往漠西与林丹汗组建反黄教联盟的事说了出来:“林丹汗这是要和整个蒙古为敌啊。” 秦锋也不禁感慨道:“眼下大明人在草原还离不开土默特人。” 众人都很悲观,郭臻不再多说,心中主意已定,天下没有不可化解的仇恨。 后金势大,又随意欺压土默特人,俄木布汗的愤怒他都看在眼里,凡事都需等待机缘。 长城之内,烽火连绵,浓烟滚滚。 后金大军才到朵颜草原,大明边镇就探到消息,多数官员认为后金西是延续征伐察哈尔人,并没有在意,只是命边镇严密监控。 当然也有人担心宣大镇的安危,但都缄口不言,这种事说对了添堵,说错了徒遭人耻笑,因此没人愿意出头。 宣大总督徐筅在山西督各军围剿农民起义军,新任大同巡抚胡恩上任不足一年,连边镇的地形、守备也没熟悉。 杜尔滚督促两白旗精兵两日破三堡,胡恩得到消息后,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传令兵在大明北境狂奔,大同府四门大开,放各乡难民涌入,王鹏从贺英处得到消息,调集一百多人收拾细软乔装打扮进入大同府。 第229章 被迫运粮,商队西行 八月,土默川粟米成熟,辛苦了一年的大明人终于有了收获。 田地间手捧黄灿灿的粮食,这是农民们最开心的时候,虽然这些粮食并不属于他们,逃亡的大明人很容易满足,唯一要求就是睡觉的时候不要饿肚皮。 战争近在咫尺,每日都有大批衣衫褴褛的难民被从长城内押送出来,在后金人的皮鞭驱赶下往东而去。 兔死狐悲,明部的战士们暗自庆幸,流落塞外总比被驱赶到辽东要幸运百倍。 三万后金兵马在大同每日的损耗惊人,虽然攻下了几座县城,捋掠不少财物,但粮食并不多。 杜尔滚不会损耗兵力攻打像大同府那样的坚城,攻下来也无法坚守,毕竟那在大明境内。 八月初,俄木布汗收到岳拓的亲笔信,要他立刻送三千石粟米到大同城附近的兵营,岳拓把握的时间正好,粟米才收获晾干。 归化城冷冷清清,失去货物来源,商铺都已关门。 黄灿灿的小米在手中连捂的机会都没有,就要送给他人,俄木布汗大发雷霆后,还是让各部准备粮草。 郭臻冷眼旁观,俄木布汗越愤怒,自己的计划实现的机会越大。 三十多辆骡马大车准备完毕,扎牙洛屁颠颠地上前请命:“大汗,小人愿意护送粮食入塞。” 俄木布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此人讨厌至极,所有的土默特人都知道扎牙洛和后金贝勒岳拓是亲戚,他自己竟然也深以此为荣:“你留在归化吧,打仗的时候容不得你去攀亲戚!” 扎牙洛老脸一红,嚅嚅不发一言。 俄木布汗转头看向郭臻:“郭千户,这批粮食由明部护送入关,路上可要看紧点!” 这句话落入郭臻耳中如似惊雷,俄木布汗竟然让明部给后金人押送军粮,这是什么意思? 郭臻心中不爽,当即推脱道:“大汗,我的人马都在明寨!” 俄木布汗好似没看到郭臻的不满,继续说道:“后金人的期限还有好几天,你可以召集他们。” 郭臻眼眸微眯,心中暗暗想道:“俄木布汗这是要自己助纣为虐,还是要断了自己的退路?” 俄木布汗的命令诡异而突然,明部如果助了后金人,那这反叛大明并无差别,从此只能为土默特人卖命。 直接翻脸吗?现在还不时候。 带人送粮吗?这样又不妥。 犹豫之际,郭臻想到杨震麾下都是土默特马贼,想到故人李馨之父李雄如今正率军对付后金人,心中有了决断..... 郭臻佯作很不满地接下任务,随后安排杨震部五百土默特骑兵运粮,并让杨震想办法给李雄暗中传递情报。 回到明寨,郭臻命斥候进入河套草原寻找察哈尔人的行踪,如果见到察哈尔人,就转告他们,土默特明部统领想和他们会晤。 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仇深似海,这件事只能在暗中进行,如果让俄木布汗知道会酿成轩然大波。 只是,明部斥候一连搜寻了七天,都没发现察哈尔人的踪影,他们似乎又退回漠西了。 没有找到察哈尔人,郭臻的心情有些阴郁,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就烟消云散。 郭臻招来龙云,吩咐道:“龙统领,骑兵的训练要加紧,多增加力量训练,给他们配备一些战斧、重锤这样的破甲兵器,三眼铳也要再增加一些。” 龙云有些好奇,问道:“大人,你是想和后金人作战吗?” 破甲的兵器只能是针对后金人。 郭臻点点头:“不管是为了家国情怀,还是我们自身的生存,我们都要做好与后金人战斗的准备!” 龙云听了后,既紧张又兴奋,在之后的日子里,以十二分的热情训练明部骑兵。 九月底。 一支商队满载货物行走在漠西草原,这支商队并不大,连伙计加护卫在内只有二十几个人,为首者是个年轻人,梳着大明人的发髻,面白如玉,腰跨一口弯刀。 漠西草原空旷,行走时根本无法隐藏身影,十几个巡逻的察哈尔骑兵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呼叫奔走而来。 察哈尔骑兵绕着商队奔跑,一边打着唿哨,一边将手中的弯刀在空中划圈,爆发出放肆的大笑,这是他们寻觅到的猎物。 伙计们惊慌失措地举起双手,被盘旋的察哈尔骑兵转得有些头晕,一些人甚至慌乱摔倒在地。 年轻的商队头领强自镇定心神,拱手高喊道:“我们是商队,为察哈尔人送来了茶和盐巴!” 察哈尔骑兵慢慢安静下来,用冷漠的目光扫视他们,一个骑兵策马上前,挥刀破开挂在驮马身上的货袋,从里面“噼里啪啦”掉下一块块茶砖。 “茶叶!”那骑兵双眼放光,下马捡起来些。 “我没有骗你们,还有盐巴,都是你们需要的!” 察哈尔骑兵头目打了个眼色,其他察哈尔骑兵会意,纷纷拔出弯刀。 年轻头领见状满目惊慌:“不要杀我们,我们只是来探路的首批商队,如果顺利,后面会有更多、更大的商队来运送你们需要的茶、糖、铁器!” 察哈尔骑兵头目听了后,顿时迟疑起来,稍作考虑后,他决定带这些‘猎物’去见阿穆尔。 如果是以前,察哈尔骑兵头目会直接杀了这些人,可现在察哈尔人太缺乏物资了,也许等更大的商队过来抢掠更合适。 十几个骑兵押送商队缓慢向漠西大草滩方向走去,漠西草原气候干旱,缺少水源,草地青一块,黄一块,偶尔还可以见到大片的烁石地。 空中常见飞禽,地上少见牧群。 远处群山连接天空,山顶处晶莹剔透皆是白雪,传说中那是神居住的地方,红教和黄教圣地都在那里。 察哈尔骑兵押送商队走了近两个时辰才看见十几个聚在一起的蒙古包,蒙古包外不远处有几百匹战马在草地上啃食。 “扎泰,回来了!”一个察哈尔骑兵看见逐渐靠近的众人,策马冲过来,一边高喊,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扫向商队。 “打猎抓了几只肥羊!”察哈尔骑兵头目侧目向商队的方向示意:“族长在帐中吗?” 那人回道:“在!” 商队被押送进入蒙古包的圈内,四周的察哈尔人都用野蛮的目光扫视着他们,就像看待肥羊一般,商队伙计双手轻握,低眉顺眼,手心全是汗水。 第230章 和解迟了,大汗逼婚 也就在这时候,阿穆尔走出大帐:“你们不要惊吓他们,察哈尔人需要他们的货物!” 要是在两个月前,阿穆尔可不敢对大明人如此怀柔。 王晖看出阿穆尔的身份,上前行礼道:“我是大明人的使者,有事要转告尊贵的阿穆尔族长。” “大明人的使者?大明的使者?”阿穆尔眼神中充满了怀疑,转而明悟:“土默特的大明人?” 王晖点头。 阿穆尔转身将他领进帐篷,问道:“你们来自土默特的明部?” 经过明寨和河套草原两场大战,阿穆尔对土默特的明部有所认识,那些人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 “正是,我们千户大人想和察哈尔人会晤。” “会晤,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他想和我们讲和吗?是土默特人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千户大人说,如果察哈尔人愿意,他会尽力促成察哈尔和土默特之间和解。” “那就是他自己的意思了!”阿穆尔挑起眉头:“为什么?” “因为后金人!” 后金正在攻打大明的山西,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感受到了后金人的威胁,阿穆尔抬头看向王晖:“我会去见他的,让他在河套等着我。” 商队将驮马上的茶和盐巴换成皮毛踏上了归途,王晖还换了一匹好马,皮毛光滑,线条流畅。 阿穆尔站在大帐门口目送商队东去,口中喃喃:“和解吗?可惜太晚了!” 没有货物从大明流出来,归化城徒剩一副躯壳。 商盟的掌柜和伙计都已经收拾行囊前往明寨,在草原他们也有所依靠。 老鸦山脚下,乱糟糟的人群拥挤成堆,冒险出塞的非商盟商号伙计被明部安置在此地,本是同根生,虽然有利益之争,但郭臻不会眼见他们自生自灭。 仍然有偏远部落的蒙古人长途跋涉到达归化,汗帐骑兵四处通告,再过一个月,等后金和大明的战事结束,货物可以再次流入草原,他们可以换回一切想要的,包括铁器。 有人相信,有人离去,俄木布汗在尽力挽救归化城的名声。 归化城外,扎牙洛独自前行:“一个月后战事结束?” 扎牙洛心中冷笑,恐怕只有长生天才知道这次战争会什么时候结束。 可以共贫贱,不可共富贵,这世间发生过无数次这样的桥段,不但在大明人和土默特人之间渐渐上演,在他和俄木布汗之间也是一样。 土默特部落重占漠南后,扎牙洛感觉自己和俄木布汗之间矛盾重重。 俄木布汗的行事让扎牙洛越来越看不懂,由着云雪公主的性子拒绝了后金人的联姻,又让大明商人在草原获取了大量的财富和力量。 去年大明人进入草原的浪潮中,扎牙洛亲眼看着格日图和云雪公主的部落崛起,已近乎有土默特一半的势力与大明人纠缠,将来必定后患无穷。 在扎牙洛看来,强盛如察哈尔也没有与后金一战之力,土默特屈服后金已是必然之选…… “可是扎牙洛大人?”一声轻呼将扎牙洛的思绪拉了回来,十几步外,一个身形粗壮的汉子向他打招呼:“我叫图格日,是岳拓贝勒的属下!” “哦!”扎牙洛左右巡视,见周围并无异状,伸手将他招呼到身边,压制心中的狂喜问道:“贝勒爷有什么吩咐吗?” “贝勒爷明日离开漠南返回辽东,临行前想见你一面!” “大金的兵马要撤回辽东了吗?” “不是,明日你见到贝勒爷自然知晓。” 秋风萧索,天气转凉。 云雪公主的车帐也从托克托草原返回归化,陪伴她的侍女满目担忧,云雪公主这大半年来闷闷不乐,和一年前的欢快辨若两人。 土默特人虽然解除了危机,但云雪公主的烦心事却越来越多,她甚至更怀念那些年在察哈尔人夹缝中求存的日子。 后金人入侵大明,土默特人供应粮草,漠北蒙古的婚事,一件比一件让云雪公主难以接受。 俄木布汗急招云雪公主回归化,应该是那件事有眉目了,她又想起了郭臻,那个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给她依靠的大明人,不相见的时候才会怀念。 车帐到达归化城外,俄木布汗亲自出城门相迎,脸上笑容灿烂:“云雪,有你在托克托坐镇,河套草原的察哈尔人再不敢侵犯,你真是我土默特部的福星啊!” 俄木布汗的话中含有一丝谄谀,这不是他应该对云雪公主的姿态。 娇小的鹿皮靴踩上马镫,云雪公主像灵雀般翻身下马,头上的小辫子挥洒,强作笑容道:“那可不是我的功劳,都是明部与格日图在河套酣战。” “进城吧,我已在府中准备好了宴席!”俄木布举手示意。 招待云雪公主的宴席简单清淡,全是云雪公主爱吃的大明菜肴,那是俄木布汗特地从商队请来的大明厨子精心烹制的,没有酒水,一顿饭吃的时间不长。 侍从动作麻利,收拾好厅堂后退下,诺大的空间只剩下兄妹两人:“云雪,从进入归化城,你就没有给我露出一张笑脸,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 俄木布汗首先打破凝固的空气,尴尬的气氛让他烦躁。 云雪公主强笑道:“是吗?” “车臣汗来信了,阿鲁喀尔喀愿意和我们土默特联姻,婚事在明年春天举办。” “啊!” 云雪公主木然的反应让俄木布汗愈发难受,他恨不得云雪公主能和他大吵大闹一番:“云雪,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但除了漠北蒙古,土默特再没有更合适的联姻对象。” “察哈尔部落似狼,后金人如虎,土默特人如果不找个有力的盟友,在漠南根本无法生存。” “后金人征缴军粮的事情你也知道,没有实力,在他们眼里和奴仆没什么区别。” 云雪公主叹息一声,眼神黯淡:“漠北蒙古啊……” “你从小喜欢三娘子,知道三娘子喜欢大明人的风尚,但你知不知道三娘子是个怎样的人?”俄木布汗语气颓败,那也是他心中的一抹痛:“那年,我二十三岁,她五十五岁,为了土默特蒙古,她还是要嫁给我,你也是汗室后裔,为了土默特部落,你……” “哥哥,你不要说了,我嫁!”云雪公主打断他的话:“我从未说过自己不嫁!” 俄木布汗的嘴角露出笑容:“这就对了,蒙古人还是要靠蒙古人的,大明人可以用,但不可以信任。” “你知道那个郭臻,我让他送军粮入塞,他因为怕和大明翻脸,居然只派明部中的土默特马贼前往。” “如果我投向后金和大明为敌,他肯定会和我决裂,偏偏我土默特部现在还离不开他。” “后金和大明无论靠向哪一方,我土默特部都会再陷危机,只有蒙古人才是亲兄弟。” 云雪公主突然发问:“察哈尔人也是吗?” 俄木布汗满脸愕然,没有言语。 第231章 河套会晤,意外不断 大明山西! 李雄所部明军得了郭臻的情报,毁了几次后金人的粮草,暂时挡住了后金人的进攻。 但这时意外发生了,高祥所部农民起义军又出来搞事,他们与后金人遥相呼应,肆掠山西。 后金人将能劫掠之地都搜刮干净了,可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征缴的粟米渐渐不够大军所需,杜尔滚毫无顾忌,多次派遣信使向土默特部催要军粮牲畜。 俄木布汗愤怒之后,仍然要乖乖地从命,否则只需后金大军调转方向,土默特部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山西的战事中断了商旅,明部也断绝收入,所幸储备粮草充实,近期并无饥荒之忧。 河套草原,明部骑兵尽情驰骋,整个河套都是他们的训练场。 河套靠南,冬日温暖,是草原最好的过冬地,根据王晖带回来的消息,郭臻在这里等待察哈尔人到来。 十月初,阿穆尔率本部一千骑兵越过腾格里沙漠,再次进入河套。 环视草原,阿穆尔掩饰不住眼中的悲伤,心中暗道:“如果部落能迁徙到这里,也许可以摆脱这次的危机。” 没过多久,斥候前来禀告:“族长,河套东侧有大明骑兵四千人。” 阿穆尔点点头:“走,我们去会会他们!” 明部骑兵在黄河旁边驻扎,白色的帐篷星罗棋布。 吃腻了草原上的牛羊肉,偶尔尝尝满是土腥味的黄河大鲤鱼,也会觉得很美味,郭臻今天就要用黄河鲤鱼来招待阿穆尔。 只带了二十名骑兵,阿穆尔进入郭臻的帐篷,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双方像是老朋友一般,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 郭臻笑着招呼阿穆尔:“你我虽然是第一次会面,却也打了三仗!” 第一仗,郭臻吃了亏,辛苦训练出来的明部骑兵差点全军覆没,后两仗胜负逆转,因为明部骑兵的成长,阿穆尔反过来吃了不小的亏。 阿穆尔面色有些僵硬:“如果不是长生天的眷顾,你早死了!” 郑秋端上烹调好的鲤鱼,郭臻挥动筷子示意道:“这是我新发现的美味,如果我死了,你可能不会有机会品尝!” 阿穆尔夹了一小块品尝,浓厚的泥土味让他皱起眉头。 郭臻打开竹叶青:“这个味道,第一次可能不习惯,等吃的次数多了,你就会发现那其中蕴含着一种特别的滋味,让你回味无穷,那是泥土的滋味啊!” “好酒!”竹叶青飘散出的酒香让阿穆尔忍不住赞叹。 “大明人有的是好东西,对于朋友我们从不吝啬。” 阿穆尔并不接话,只管吃喝。 郭臻也不着急。 一个时辰后,两人酒足饭饱,阿穆尔用手抹了抹满是油腻的嘴:“这次我之所以愿意来见你,是想向你要一份重礼。” “请讲!” “我要河套草原。” 郭臻哈哈大笑道:“河套草原就在这里,那不属于我。” 阿穆尔的神色开始变得严肃:“我乞求你允许我的部落进入河套游牧!” 乞求? 郭臻愣住了,以阿穆尔的身份怎么会说出这个词,正色道:“察哈尔人要进入河套游牧,就必须和土默特人讲和,我可以从中牵线,只要你们能给出一份补偿,俄木布汗也许会原谅你们。” 郭臻接着解释道:“这份补偿只是象征意义的,毕竟你们曾经给土默特人带来了毁家之痛,如果蒙古的宗主国表现出歉意,俄木布汗并不一定要树立一个敌人,你知道,他最近已经被后金人弄得焦头难额。” 阿穆尔苦笑问道:“你是想联合察哈尔对抗后金,对吗?” 郭臻毫不避讳地回道:“不错,也许还有大明!” 阿穆尔表情悲伤:“晚了!” “晚了?” “大汗死了!” 郭臻拿着酒樽的右手猛然一抖,酒樽中只存下半杯残酒,他张开嘴,有些目瞪口呆。 “一个月前,大汗患天花死在漠西大草滩,我也是因此才退出了河套草原。” “林丹汗死了?”郭臻脑子嗡嗡作响,抓住最后一点希望问道:“林丹汗的儿子是额哲对吧?” 阿穆尔眼中流出两行浊泪:“额哲是新大汗,但他太年轻了,蒙古完了!” “大汗的八大福晋瓜分了一半的部众,大福晋囊囊公开率部众离开额哲,漠北的土谢图汗也要走了。” “漠西贫瘠,察哈尔部众本就不满,唯靠大汗的威望维持,如今的察哈尔已经是四分五裂。” “我想率部落进入河套,我们不会侵犯土默特人,也不会侵犯你们,我们已没有那个实力。” 阿穆尔也要离开额哲? 察哈尔真的是四分五裂了! 郭臻的脑袋乱糟糟的,林丹汗死了,也就预示着他联合土默特和察哈尔的计划破产,一个分裂的察哈尔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可以吗?” 阿穆尔的眼神真像是在乞求。 郭臻收敛心神,短暂考虑后说道:“我要回报,明部奉命驻守河套,只要我愿意,没有人会来这里骚扰你们。” “一千匹战马,我们会分十二个月提供给你。”阿穆尔咬牙,他可不想付完报酬后又被狡猾的大明人赶走。 “太少了,三千匹!” “两千匹!” “半年时间!” “成交!” 阿穆尔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带着亲兵离开了。 郭臻站在营帐门口,目送阿穆尔消失在地平线上,心中难以平静,他要重新整理计划。 十月中旬,归化城迎来了商队,来自东方,那些偏远部落没有离开的蒙古人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这是一支由辽东系商号共同组建的商队,伙计们小心取下驮马背上的货物,在归化城外摆放展示,蒙古人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扎牙洛兴奋地跑进归化城向俄木布汗报告。 “张家口来的商队?” 俄木布汗很意外,大明人的商队从张家口到归化需要在草原上行走十天左右的时间,远不如从杀胡口出塞便捷,但现在大同府战事正酣,商队只能从宣府出塞。 扎牙洛小心请示道:“大汗,商队还在城外,是不是要将他们迎入归化城!” 俄木布汗回过神来,连忙道:“迎进来,当然要迎进来!” 扎牙洛代表俄木布汗将商队迎入归化,选了十五个当街商铺供他们使用,商盟在这里也只有三十个商铺。 第232章 反制手段,练兵有成 扎牙洛因为得到后金人的暗示,他对待辽东系商号很热情:“这些商铺将免费让你们使用一年,在这里货物很快就会销售一空。” 这支商队的规模庞大,四周刚得到消息的蒙古人都在赶过来,等两天后俄木布汗去视察时,货物已经销售了三成。 俄木布汗很满意,郭臻终于有竞了竞争者,土默特人要依靠大明人,但不能只依靠一个大明人。 郭臻虽然身在河套,但归化城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郭臻的耳目。 郭臻听了报告后,有些难以置信,从张家口走商队到归化,远不如前往漠东和辽东。 大同的战事不会延续太长时间,辽东系商号怎么会如此冒失,范永斗也没有和自己通气,郭臻揪心之余更加愤怒。 醉翁之意不在酒,辽东系商号的可怕,郭臻再清楚不过,如果让他们在归化站稳脚跟,再有后金强大的势力配合,这里迟早会变成他们的天下。 商盟与辽东系商号,郭臻咬了咬牙,蜜月期只有这么短吗?还是范永斗低估了自己的决心? 无论如何,商盟不可坐以待毙,郭臻对亲兵吩咐道:“去请秦统领过来!” 半刻钟之后,秦锋进门。 郭臻抬头,径直说道:“张家口的商号进驻归化了,这是我现在绝对不能忍受的,那不仅仅牵涉到银子。” 秦锋一副慵懒的表情,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去漠南。”郭臻右手按上桌面:“如今土默特人被限制在凉城以西,张坝草原空旷,人迹罕至,范永斗的商队敢肆无忌惮地穿越那里,依我猜想,我们曾经的朋友图格日将是你的对手。” 秦锋轻笑,满脸不在乎:“图格日?呵呵……” 郭臻对秦锋的斗志很满意:“你去漠南隐藏,等候我的消息。” 秦锋伸了一个懒腰:“看来我和马贼还真是有缘分,进入草原后就一直当马贼。” 两天后的夜晚,秦锋带着八百骑兵悄然离开明寨,先进入托克托草原。 十月下旬,天气转凉,河套草原热火朝天。 明部骑兵开始装配简单的护甲,那是工匠近一年的成果,大同战事延缓了明部骑兵装备兵甲,明寨储备的粗铁已经消耗殆尽。 龙云一直没有离开河套,他的皮鞭抽的一天比一天响,郭臻的压力影响到身边每一个人。 后金入侵大同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局势艰险,比几年前更艰难,至少那个时候他们能看见出路。 数千骑兵队列整齐,十里外是波涛汹涌的黄河。 “起步!” “加速!” 大黑马上,郭臻眼神坚定。 号角声的节奏加快,骑兵的速度加到极致。 “加速!”郭臻瞪直双眼狂喊,大黑马猛瞪双腿跃入流淌的黄河中,身后骑兵无一人犹豫。 抱着大黑马的脖子从浑浊的黄河中爬出来,郭臻浑身湿漉漉的,身后是数千明部骑兵。 郭臻挥舞拳头爆发出一声怒吼:“喔!” 身后的数千明部骑兵齐呼,紧跟在他身后的罗靖和吕毅,也感觉热血沸腾。 这就是气势! 如此疯狂的训练方法,连龙云也呆住了。 一冲之下,有我无敌,有敌无我,号令一出,即使前面是铜墙铁壁,即使前面是浩荡长河也不可停息。 骑兵冲锋,一要队列紧密整齐,二要奋不顾身,气势逼人,这是郭臻对骑兵战法的领悟。 至于在实战中的摆脱,队形转换,以及控制节奏恢复体力,那都需要无数次的战争来磨炼。 西侧的河套草原,牲畜成群,察哈尔人在悠闲的放牧。 阿穆尔的部落分批进驻此地,他严禁牧民往东迁徙,以免打扰数千明部骑兵每天疯狂的折腾。 才进入河套,阿穆尔就送给郭臻三百匹好马,离开贫瘠的漠西进入肥沃的河套,他的部落得到的好处远超于此。 打过几次交道后,郭臻和阿穆尔也算是成了朋友,偶尔也在一起把酒言欢。 竹叶青比马奶酒更适合阿穆尔的口味,当然也贵很多,但郭臻深爱的黄河鲤鱼,阿穆尔没有兴趣。 郭臻忍不住问阿穆尔:“难道你们察哈尔人都放弃抗击后金了吗?” 阿穆尔叹息道:“如果大汗不死,那还有一份希望!” “今年五月,在土谢图汗的斡旋下,漠北扎萨克图汗和车臣汗都有书信过来,愿意拥察哈尔为主,共击后金,土默特部也愿意和阿鲁喀尔喀部联姻,蒙古诸部都看见了后金人的威胁。” “但大汗一死,各部都作鸟兽散了!” 这本是郭臻一开始设想的局面影子,如今已是镜花水月,郭臻心中战意不灭,问道:“后金大军迟早会西征,你准备如何?” 阿穆尔倒上一杯酒,轻捻胡须道:“我老了,不愿意再带着部落陪他们在草原奔波了。” “当年我看着大汗带着没落中的察哈尔部落崛起,又亲眼看到大汗将蒙古埋葬,如果后金人能够赏赐给我一块牧地,我也就认命了。” “察哈尔始终是后金的眼中钉,肉中刺,察哈尔一日不灭,后金人一日不安心,纵使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如此。” 阿穆尔刚过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的老是心老了,以他的智慧已经看不见出路。 郭臻举起酒杯,再问道:“你不怕后金人取下你的首级吗?” 瓷杯碰撞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阿穆尔一饮而尽:“怕,但后金人不会随意屠戮蒙古人的,如果他们这样做,蒙古恐怕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后金人很奸猾,他们知道靠刀剑征服不了蒙古,黄台基是我见过最可怕的敌人。” “如今漠东蒙古诸部都在后金麾下安静的过日子,那或许是察哈尔部落的未来。” 郭臻和阿穆尔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深知他非等闲之辈,想起蒙古的现状,郭臻也有些迷茫明部的未来,甚至大明的未来。 心有感触之下,郭臻不禁叹息道:“也不知道后金人能不能容忍明部的存在?” “如果你投入后金,他们会万分高兴的,蒙古部落越分裂他们越高兴,没有了明部的土默特部对他们再也没有威胁。”阿穆尔迷离的眼神中闪现一丝光芒,笑道:“但是你会吗?” 两人对视,开怀大笑。 半个月后,明部骑兵越过黄河返回托克托,将河套草原完全交给了阿穆尔部落。 辽东系商号进入归化让郭臻深感不安,逼迫他再次返回土默特的中心。 第233章 给出警告,惊动岳拓 进入十一月,天气转冷,大雪随时会落下,草原内外都在为过冬做准备。 张家口集镇繁荣一如既往,各大商号的伙计忙的前脚赶后脚,连见面打个招呼的时间也没有。 蓦然间,入口的大道上跌跌撞撞派来数十人,他们满脸是血,一路哭诉,让热闹的集市一阵轰动。 很多人都丢下正在挑选的货物前去看热闹,看来蒙古人、后金人和大明人还是有些相似之处。 范永斗接到报告,心头巨震,立刻出门,到了集镇口一看,这些人正是辽东系商号派往归化城商队。 领头的是范家的伙计范炎,他跑到范永斗面前扑通跪下,右手捂着耳朵哭诉道:“东家,我们回来的路上遭马贼了。” 范永斗面色阴沉,怒喝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不进屋说话。” 自与后金合作以来,范家的商队在草原上从没被劫过。 进入宏泰恒的后院,伙计们才安定心神,在集子里的几个东家都赶过来,连最近被范永斗拉拢的王殷也在内。 范炎喝了几口水压压惊,仔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辽东系商队在归化很顺利兜售完货物,留下大半人经营商号,范炎领一些人携带交换来的货物返回张家口,途经晾马台附近时遭遇马贼袭击,钱财货物被洗劫一空。 范炎放开一直紧捂的右耳哭诉道:“马贼凶残,将我们的右耳割掉,说是下次再见到没有右耳的人就不留性命了。” 王殷躲在人后看的清楚,范炎右耳齐根而断,血色已经干涸。 马贼并未为难伙计,只将护卫和商队头目右耳割掉,也没有杀人。 范永斗的心头有一团火在燃烧,这不是马贼,这是在警告,他仔细询问道:“这些袭击的马贼是大明人还是蒙古人?” 范炎回忆一阵:“黑夜中看的不清楚,既有大明人,也有蒙古人!” 要真是马贼见财起意,怎么会留下范炎等人的性命,那不是自留破绽吗? 郭臻的反应太快,也太激烈了,范永斗心头发凉,隐约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王殷也猜到了七八分,郭臻的还击如此激烈,视归化为禁脔,让他心中很是不安。 近段时间,范永斗找到王殷,提出愿意在张家口赠送一条赚钱路子给王家,对,就是王家而不是商盟。 王殷因为杀胡口闭塞,对商盟的前途缺乏信心,便接受了范永斗的拉拢,当然,他只是有了找一条退路的心思,倒还没想要背叛郭臻,但即便这样,在看到郭臻对范永斗的反击后,他还是很后悔。 范永斗察觉到场内众东家的心绪不宁,当即对范炎等人吩咐道:“你且先退下,明天每人领二十两银子回关内压压惊。” 范炎捂着耳朵退去,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范永斗身上,王殷看的明白,只有范永斗才是辽东系的主心骨。 范永斗微露笑意道:“大家不必惊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在草原走久了,难免会碰到马贼,我自有计较。” 范永斗的镇定让人心安,几个东家在七嘴八舌的猜测。 范永斗眉头微皱,又说道:“大家先回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范永斗下了逐客,王殷跟在众人身后离去,全程一言未发。 等书房内空无一人,范永斗目光渐渐变得犀利:“郭臻啊郭臻,你可真够狠的啊,无论你是多么暴烈的马驹,我都有办法驯服你!” 三天后,宏泰恒的信使悄然奔向辽东。 晾马台,图格日几乎搜遍了每一片草地,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追踪数百里路,最后马贼的踪迹消失在集宁海子之侧,对面是茫茫群山。 “太大意了!” 图格日满是后悔,两年前他就统一了朵颜草原的马贼,万万没想到会在空旷的漠南草原让人捡了篓子,和辽东系商号配合数年,从未发生过意外,如今大局已定,竟然出了差错。 “张坝草原空旷,很久没有马贼的消息了!”图格日身边的人也满是纳闷。 后金大军返回辽东时,将林丹汗遗留在漠南草原的绝大多数察哈尔人都带走了,其他人则逃之夭夭,张坝草原没有牧民也没有商队,马贼按照常理根本无法生存。 就在图格日一筹莫展之际,外围守卫前来报告:“统领,辽东来人了。” 图格日一惊,问道:“在哪?里” 守卫回道:“已到二十里处。” 图格日翻身上马跟随守卫往东而去,二十里外的草原,三百骑兵缓缓西行。 图格日到了近处看的真切,心中大惊,翻身下马跪拜道:“拜见贝勒爷。” 马上的岳拓挥动马鞭,问道:“起来吧,有线索吗?” 图格日万万没有想到,一支小小的商队遭袭,竟然惊动了岳拓。 岳拓猜到图格日的心思,问道:“你很意外我会来吗?此事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我要见俄木布汗,你继续查探,下次不可再大意。” 图格日脸上发烧,心中惶恐不安,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这是岳拓首次当面训斥他。 岳拓招手示意图格日上马跟在自己身后:“你也不用自责,连我也想不到有人会这么大胆。” “贝勒爷知道是谁干的?” “是谁干的,并不难猜,你要尽力搜寻马贼的下落,如果能够尽歼这些人,我要办的事情也会轻松些。” 岳拓嘱咐完图格日后,率三百骑兵往西往归化而去。 明部驻地,郭臻的营帐内。 郭臻手中的密信慢慢靠近昏暗的灯火,焕发出一股蓝色的火焰,很快消散成灰。 郭臻背手走出营帐,杨巍紧随身后,短短几年间,他从一个奴隶少年变成掌管明寨数千人钱粮货物的总管,都得益于郭臻的栽培。 “很不错,回信让秦统领率部返回,我要看看辽东系商号如何反应。” “是!” “那件事王晖办得怎么样了?” “进展顺利,明部多人和那边熟识,办起来并不难。” “王晖从未经事,嘱咐让闻彬千万不可出差错!” 两个多月前,郭臻筹划在土默特部的大明人中安插眼线,监视土默特部几大头领的动静。 大明人进入草原后多数成为土默特部的附属,少数进入明部,双方许多人从前都是熟识,甚至来自一个宗族,安插内线易如反掌。 第234章 岳拓施压,大汗质问 郭臻身边的第一批亲兵,活下来的如今至少都是个百夫长,因为王鹏的缘故,郭臻也不放心将王晖放入战场,放在身边又没有郑秋慎言谨慎、罗靖忠心勇猛,地位颇为尴尬。 闻彬与王鹏交情很深,不忍心看着王晖荒废,多次在郭臻眼前举荐。 郭臻先安排王晖随商队走漠西,经受考验后,正式让闻彬和他共管此事,闻彬为人稳重,有他协助,郭臻才能放心。 “让他紧盯那个扎牙洛,他和后金人关系密切,商队也是他引入归化的。” “遵命!” “你回去吧,让吕毅和郑秋过来随我去巡营。” 托克托草原! 数百帐篷伫立在草坡之顶,月色之下,巡逻的士兵牵着杀狼犬巡梭在草原中,偶尔发出一声低吠。 明部骑兵驻扎在归化城的西偏南方向,往东至归化,往南至老鸦山,轻骑驰骋半日即可,在此地明部骑兵可以关注到漠南草原发生的一切,又不影响骑兵训练。 上午的训练才结束,郭臻卸下盔甲,汗水湿透贴身的棉衣。 大营外,两个蒙古骑兵飞奔而来,信使进营面见郭臻,行礼道:“郭千户,大汗召见!” 郭臻疑惑问道:“何事如此紧急?” 多数土默特人对郭臻都很友好,在大旱年间都受过明部的恩惠,其中一人笑着答道:“昨天夜里有后金人来了归化。” “哦!”郭臻蹙眉:“你稍等,我换身衣服马上随你去。” 一个时辰前,归化城,俄木布汗府邸内,岳拓坐在主座,俄木布汗一边相陪。 感受座位上毛皮的柔软,岳拓放松身躯道:“我这次来访,是有两件事要告知大汗,我大金大军在大同已有三个月,土默特部给了很多帮助,天聪汗让我转达谢意。” 俄木布汗微微欠身,答道:“愿为天聪汗效力!”。 “如今我后金大军仍然滞留明境,处境艰难,天聪汗让我来漠南就是想往土默特部再借一万石粮草,待明年必然归还。”岳拓语气温和,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俄木布汗的身躯僵住了,半晌后强笑道:“贝勒,我土默特部如今确实已经没有了余粮,冬天就要来了……” 岳拓轻摆右手,绽开笑容道:“大汗不用在我面前哭穷,据我所知,今年丰州滩粟米丰收,收获有十几万石,我大军所征不过一成,再说只是借粮,来年必然归还。” 岳拓对土默特收成如此清楚,俄木布汗背脊发凉:“托长生天的福,今年确有收成,但如今土默特部加上大明人有五万部众,一年所消耗也所剩无几,明年如果是灾年,恐怕就无法度日了。” 岳拓的笑容慢慢收敛:“明年我们会还回来的。” 俄木布汗咬了咬牙道:“减半如何?” “如果大军粮尽,两白旗勇士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在岳拓口中,胁迫的话听起来也像是在商量。 俄木布汗想起杜尔滚,不寒而栗,从火烧归化起,那个人给他感觉就像一条毒蛇,随时可能扑上来咬一口。 事关后金大军安危,此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岳拓喝了口茶,目视不知所措的俄木布汗,继续说道:“我在漠南草原遇到一件事,想必大汗还不知晓,从归化返回张家口的商队好像被马贼劫了。” 俄木布汗满脑子都是粮草,并没在意岳拓说的这些话,轻“啊”了一声。 岳拓自言自语道:“大明商人行走草原无非是为了钱财,没想到彼此之间竞争竟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张家口的商队也不知还敢不敢再来归化。” 俄木布汗此时才听清楚岳拓所说,心里又是一阵突突,脑袋上青筋迸出,讪笑回应道:“草原马贼太猖狂了。” 岳拓哈哈一笑道:“张坝草原已经一年没有人迹了。” 俄木布汗再也坐不住了,没有心思细谈下去,片刻之后借故告辞离开,看俄木布汗匆匆离去的背影,岳拓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才出府邸,扎牙洛快步跑过来,报告道:“归化返回张家口的商队被劫了。” 俄木布汗怒火中烧道:“我已经知道,不用再说了。“ “大明伙计说马贼中有土默特人。”扎牙洛好像对此消息不可思议。 俄木布汗冷声道:“召郭臻过来!” 下完这道命令,俄木布汗快步出归化城,往城北的兵营而去,他无法容忍郭臻如此过格的行为。 明部五百骑兵驻扎在俄木布汗大营十里之外,郭臻携罗靖等二十亲兵直入兵营,进入汗帐,郭臻照常行礼,才看见俄木布汗仿佛要杀人的眼神。 俄木布汗冷声问道:“郭千户,张家口的商队是不是你干的?” 郭臻本就没有想着隐瞒,回答干脆:“是!” 俄木布汗抓着眼前的箭壶猛然砸在郭臻眼前的地面上,大骂道:“你怎敢如此大胆,是想绑架我土默特部吗?” 郭臻并不慌张,反问道:“大汗,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俄木布汗想到岳拓来访蹊跷,稍稍冷静。 郭臻这时又道:“我从未想过隐瞒大汗,但您想岳拓是为何而来?” 俄木布汗冷笑道:“不要以为我土默特部离不开你。” “请大汗自问,大明、后金、蒙古分别对土默特如何?”不待俄木布汗回答,郭臻接着说道:“大明对土默特最为优厚,市赏和册封从不吝啬。” “蒙古诸部除林丹汗外,其他部落也能和善相处,但如今林丹汗已死。” “唯有后金对各部压制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迟早有一天蒙古各部都将屈服在后金的铁蹄下。” “大汗,后金的狼子野心,您看不清楚吗?” 郭臻面色一变,泣诉道:“张家口的那些人都是后金的爪牙,我是帮大汗清除祸患啊,大汗若让他们进入了归化,土默特部落连每天牲畜生了几头崽都逃不掉他们的耳目。” 俄木布汗想到岳拓对部落收成的了解,脸色稍霁道:“但你不该擅自行动。” 郭臻苦口婆心劝解道:“后金强缴军粮,让张家口爪牙千里迢迢来到归化,现在又来挑拨明部和您的关系,那就是不放心土默特部。” “土默特和大明的关系终究让他们忌惮,毕竟大明才是他们最强大的敌人。” “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自罪!” 第235章 说服大汗,现实残酷 俄木布汗虽然觉得郭臻说的有理,但土默特与后金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他忍不住叹息:“郭千户,土默特无法与后金人人反目!” 郭臻神色转换,挥动右手道:“大汗,土默特现在需要等待,就像几年前一样,那时的土默特也被察哈尔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大汗或许觉得现在的大明太过虚弱,根本不是后金的对手,但是,大明不会一直这么虚弱。” “百年前,大明与蒙古的战争中,曾一战丧失数十万精锐,就连皇帝也被俘虏,可没过多久,大明又中兴了。” “如今大明只是处在另一个低潮,等境内天灾人祸稍减,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后金了。” “土默特只需蛰伏和积蓄,暗中联合大明和蒙古诸部,我会像当初一样继续为大汗效力。” 郭臻语气抑扬顿挫,在某一刻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所说。 俄木布汗面露迟疑:“会有那一天吗?” “一定会有!”郭臻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一定要让俄木布汗相信。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俄木布汗长叹一声,然后问道:“你要赶走归化城内来自张家口的商号吗?” 俄木布汗也担心他和漠北蒙古的暗中联系,会被来自张家口的商号泄露给后金人。 俄木布汗做出了选择,这让郭臻轻舒一口气:“此事无需大汗出面,归化城欢迎所有商号,我有办法让张家口的人到不了归化。” 俄木布汗点点头,这正是他想看到的,张家口的商队是后金人的爪牙,他当然不能直接出面驱逐。 郭臻往前小跨一步,压低声音道:“大汗不但不必驱逐商队,而且要将计就计,公开斥责明部,公示明部和大汗的矛盾,以安岳拓之心。” “好计!”俄木布汗眼中一亮,大明人果然狡猾。 “土默特人中有些人和后金人走的很近啊!”郭臻接此机会稍作点拨。 “我自有分寸,你只需管好你自己。” 眼见郭臻离去,俄木布汗只感觉疲倦,大明人和后金人都各有意图,唯有他这个大汗越当越憋屈。 第二天,俄木布汗怒骂明部千户郭臻的消息传遍土默特部,有人亲眼看见郭臻怒气冲冲离开汗帐大营。 谣言随之而起,有说明部想垄断草原贸易强占商道的利益,压榨蒙古人,也有说土默特人想卸磨杀驴,压制明部。 几天间,谣言传遍漠南蒙古,局势陡然间变得风雨飘零。 凉城西侧,一队骑兵急奔归化,为首的枣红马上是一个娇俏的身影。 郭臻与俄木布汗交恶,最焦心的人是云雪公主,如今土默特人和明部合则双利,分则双伤,她急忙赶回归化正是想去调停。 寒风凌冽,马鞭在空中挥舞得噼啪作响,虽然心急,但云雪公主不忍心抽打心爱的马驹。 冬天的归化城萧索安静,云雪公主直奔俄木布汗的府邸,近侍霍布和笑脸相迎。 无论是俄木布汗还是郭臻,他们都不会对云雪公主有所隐瞒,她是明部与土默特部之间的桥梁。 云雪公主听完俄木布汗的讲述,心中将信将疑,又急忙赶往明部兵营。 一路奔波辛苦,数日不能安心,到达明部兵营的云雪公主面色憔悴。 郭臻隐隐有些心疼,温言解释道:“公主,这只是我和大汗演一出戏给后金人看,大汗没有骗你,只是没想到他还会放出那些谣言,这有些小题大做了。 云雪公主闻言很是惊诧:“大汗还以为谣言是你放出去的!” 四目对视,两人恍然大悟,后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云雪公主叹息道:“后金阴险,都用杀人不见血的阴刀子,比察哈尔人可怕万分,你和哥哥只要有一丝裂痕,迟早都会坠入他们的网中。” 郭臻柔声宽慰道:“有你居中,我和大汗不会有解决不了的矛盾!” 云雪公主先是一喜,随后又脸露感伤:“明年我就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了!” 郭臻突然有些心痛,仰慕三娘子的少女云雪公主,也像前辈一样命运多舛。 郭臻和云雪公主从未对面谈过那个消息,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么? 郭臻脱口而出道:“你若是不愿意,可以不嫁漠北。” “可以吗?”云雪公主星辰般的眸子在郭臻眼前闪耀:“如果我不嫁漠北,你能像答应过的那样带我去见识大明人的世界吗?” 云雪公主终于忍不住吐露心扉,虽然用这样婉转的方式,但说出来也让她轻松很多,连胸口的气也顺畅起来。 眉如初月,眼似闪星,郭臻心中一阵慌乱,避开云雪公主的双眸。 云雪公主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击在郭臻的心头,对眼前的云雪公主他从没有过那样的念头吗?不,他有! 但郭臻在后金这座即将压来的巨山面前,又怎么可能迎娶土默特的公主?花前月下的美好,终究要屈服于生死存亡的现实。 连骗自己开心的话也不会说,云雪公主心中失望,凄然一笑道:“我是土默特的公主,漠北是我的归宿。” 郭臻转过脸来,认真说道:“我在大明已有夫人!” “能识得你这样的大明人,我很开心!”云雪公主眼神转为明亮,焕发出如迎春花般的笑容。 寒冬已至,北风凌冽,终于天降大雪。 这是出塞的大明人在草原渡过的第一个冬天,虽然只隔了一座城墙,但感觉天差地别。 杜尔滚所部后金军在山西南部纵横驰骋,又破了几座县城,此次后金入侵大明发展到此时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郭臻虽然没有得到关内的消息,但如今后金不惜如此得罪土默特人也要将大军滞留在大明境内,连郭臻也隐约猜到他们的意图,后金人的野心让郭臻压力倍增。 两白旗大军深入大明四个月,后金底层士卒早已经生出归乡之意,掳掠赶不上消耗,这等看似愚蠢的行为若不是别有用心,怎会出自以睿智闻名的黄台基之手。 岳拓亲自督促,直至数百袋粮食被装上大车运往后金军中,那都是出塞大明人的汗血,说是借,但和抢也没什么区别,强盗吃进去怎会再吐出来,难道土默特人还敢去辽东讨还? 托克搏护送粮车入关,扎牙洛仍然没能如愿以偿,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粮车入塞后,岳拓贝勒并没有急于离开漠南草原,而是暗中留在了扎牙洛的部落。 第236章 对话岳拓,相互试探 十一月二十五日,这是蒙古的燃灯节,夜幕降临之时,家家点燃酥油灯以示欢庆。 归化城周围土默特人众多,欢庆气氛最为浓郁,郭臻作为明部的千户也受邀前往。 寒冬挡不住土默特人的热情,从白天到夜晚,郭臻走过了众多土默特部落,喝了无数牧民的马奶酒。 大多数人对明部很欢迎,也有少数人看向他们的眼神冷漠而憎恨。 参加完归化城盛大的舞会,点燃的篝火逐渐熄灭,欢庆之后的牧民四散而去。 夜色已深,苏摩和杨震等人也喝得醉醺醺。 明部骑兵在归化城郊搭建了一圈帐篷,吕毅安排好值守,准备就地驻扎一夜。 郭臻马奶酒也喝了不少,兴奋难耐,躺在帐篷里一直睡不着,过了午夜时分,外面有人小声询问:“郭叔,睡着了吗?” 只有郑秋才会这样叫郭臻,郭臻疑声问道:“有什么事?” 郑秋回道:“有人来访!” 郑秋虽然年幼,但办事稳重谨慎,深得郭臻信任,已成为他的贴身亲兵,如果不是事关重大,如此深夜有客来访,郑秋不会前来打扰。 郭臻挣扎着爬起来,打了个酒嗝出了帐篷,寒风的呼啸声好似鬼哭狼嚎,郑秋取了一件裘衣给郭臻披上,轻声道:“来的是后金人。” 郑秋由郭臻亲自带出塞,又被郭臻带在身边大半年,几乎知道明部所有的秘密,耳濡目染之下气质更加沉稳,不善交际的性格让他在明部几乎没有朋友。 “哦!”郭臻诧异,然后吩咐道:“带我过去吧。” 军营百步开外,两个巡逻的明部战士手牵杀狼犬正在监视着两人,前面一个身形瘦弱,后面一个身材魁梧。 郭臻走到近处,在微弱的火把下看清楚两人的容貌,心头大震,前面那人正是后金贝勒岳拓:“岳……” 岳拓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唇边,示意郭臻不要说出来,微笑道:“郭千户,还请借一步说话。” 郭臻指着不远处一个土坡说道:“我们到那边。” 随从留守原地,两人并肩缓步走入黑暗。 寒风呼呼,草地松软,岳拓步伐飘忽,单薄的身影看似摇摇欲倒。 到了土坡近处,岳拓放松地坐在草地上,指向身侧示意郭臻坐在身边:“郭千户能猜到我如此深夜还来找你的目的吗?” 郭臻盘腿而坐,答道:“在下不知。” 岳拓浅浅一笑:“你在张家口做过生意,应当知道我们对待大明人比土默特人要优待得多,钱财从来不是问题。”。 “土默特人对我很不错。” “真的是这样吗?说土默特部复兴因你而起并不过分,我想他们不应该吝啬一点钱财。” “我是靠土默特人才占据了杀胡口的商道。”郭臻口风滴水不漏。 “大明人内部的那些纠葛,我们管不了,但我想你应该清楚,若想掌控杀胡口外的商道,现在大金是比土默特人更可靠的伙伴。”对待郭臻这样的聪明人,岳拓没想过绕弯子。 暗中了解郭臻的经历后(部分),岳拓一直认为郭臻要是仅仅做个走私商人太可惜了,后金需要这样能干的大明人。 黄台基最早在辽东重用大明人,他是这项策略的支持者,后金成丁十万,如果不利用大明人,如何能成就霸业? 郭臻继续试探道:“你们已经有张家口了。” 岳拓直言道:“对大金来说,你比张家口的有些人重要的多,你麾下有五千骑兵,如果你愿意,也许有一天连归化城也能归在你的统治下。” “这算是承诺吗?”真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郭臻不得不承认,但凡他有一点私念,都无法摆脱。 岳拓搓了搓露在空气中稍感寒冷的双手:“这算是我的承诺。” 这是岳拓的承诺,但并不是大金的承诺。 郭臻并没有揪住此处不放,问道:“那土默特人怎么办?” “你的部下中难道没有土默特骑兵?”岳拓的笑容此刻看起来十分邪恶。 郭臻假装犹豫,片刻后问道:“我要怎么做?” 岳拓拍了拍郭臻的肩膀:“等待,必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双方各怀鬼胎结束了第一次对话,貌似达成了共识,其实还是试探的意思居多。 在岳拓看来,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很满意,既然可以谈,郭臻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如果能将郭臻拉入后金,岳拓会在蒙古多出一个助力,八旗内部对各份利益争夺十分激烈,土默特部是难得的猎物。 杜尔滚想用与土默特联姻来置岳拓于险地,但从土默特的恢复能力来看,这真是个不错的机会。 寒风中,岳拓率亲卫离去,郭臻则睡意全无。 明部和俄木布汗的假意分裂果然让后金人觉得有机可乘,后金的手既然已经伸到他这里,肯定也会伸到土默特内部,如扎牙洛、马鲁特等统领,他们对俄木布汗未必真有那么忠诚。 林丹汗的死亡改变了草原的局势,让后金对蒙古不再有忌惮,到目前为止,后金人对蒙古诸部一直以怀柔为主,从未下过狠手。 但土默特不一样,归化城的财富和地位,与大明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都预示这个部落潜力无穷,后金人不会再允许出现一个富有且强大的蒙古部落,况且土默特的汗王还世袭大明顺义王的爵位。 郭臻钻回帐篷,辗转反侧好一会也无法入眠,直至下半夜,他还是睡意全无,索性起身对门口值守的侍卫说道:“将杨震唤来见我。” “现在吗?” “是!” 黎明前的黑暗中,杨震被唤醒叫入郭臻的帐篷,两人密谈了半个多时辰,天色将明的时候,杨震才回到自己的营帐。 天色发白的时候,明部骑兵离开归化,开始返回托克托草原。 三天后,托克托兵营迎来了一批客人,河套草原的阿穆尔部落送来三百匹战马。 明部骑兵多日未到河套草原了,阿穆尔很守信用,每月月底令人将战马送入明部,但从未像这次这样大张旗鼓。 郭臻和察哈尔部落的私自议和,明部中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更没有向土默特部报告。 两个部落之间仇深似海。 杨震恰巧碰见此事,才了解实情,他带着数十土默特骑兵直闯入郭臻的大帐,被罗靖和吕毅率亲兵营全数擒下。 杨震强项不服,不但不服罪,还当面与郭臻争执。 郭臻大发雷霆,不顾龙云和秦锋劝阻,令吕毅亲自执刑,将以杨震为首的十几人后背抽得鲜血淋漓。 第237章 明部分裂,南联大明 次日午后,大雪随风飞舞,杨震率明部土默特马贼逃离兵营往归化城方向去了。 郭臻得知消息后,率三千明部骑兵紧追不舍,逼近归化,要抓捕叛逃的部属杨震。 俄木布汗听到消息后大发雷霆,集结一万多骑兵,狠批郭臻私会察哈尔人有错在先,又说杨震本就是土默特人,不属于明部,然后强势宣布杨震正式脱离明部,一时间,归化城外剑拔弩张。 土默特人与明部首次发生正面冲突,让出塞的大明人惶恐不安,经云雪公主斡旋,俄木布汗与郭臻才暂时缓和。 明部骑兵三日后退去。 土默特部之后与明部小矛盾不断,又有谣言不断出现,这让土默特人和大明人之间的关系生疏了很多。 宏治二年末,后金大军东归,农民起义军南侵河南,大明宏治皇帝暴怒下,宣大镇官场被拍得支离破碎。 宣大总督徐筅被罢免,大同巡抚胡恩充军,山西、宣府以及大同的巡抚、总兵、随军太监均免职遣戍,就连曹国公李雄也没有幸免。 宣大镇本身兵马荒废,无力御敌,这种事是摊上谁倒霉,大明官场暗地里同情这些人的大有人在。 后金大军入寇带来的影响巨大,感觉到后金的强大,有些人的心思开始变得灵活,有些人的心思则变得急迫。 大同府,商盟商号不远处的一座赌坊内,王鹏推门而入,拱手对郭臻说道:“大人,信送出去了!” 郭臻转头问道:“可靠吗?” “大人放心,如果这么点事我都做不好,那我在大同也就白混了。”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事后让沾手的兄弟到塞外去避一避,此事非同小可,难保官府不会追根刨底,到时候牵出你们来就不好了。” “嗯,我会尽快做好安排!” “我过两天又要出塞了,信使三日一通,不可中断,商盟的每一步动作,王殷的行踪都要细细地报给我。” “遵命!” 年关之前,大明宣大镇官场辞旧迎新。 继任宣大总督的是辽东永平巡抚杨昌,在大明素来以知兵闻名,在山海关整饬防务、修筑城关,抵御后金军入侵有功,宏治皇帝让他担任宣大总督是寄予厚望。 几年来,后金先从宣府劫掠京城,又从大同入寇山西,至此朝堂上明眼人都能看出大明北境空虚,宣大镇已成为后金的主攻方向。 大明先前将仅有的财力放在辽东镇,只养了一支只能守城的关宁铁骑,对后金无威胁无牵制,只会开口要粮饷。 辽东军镇和后金人交战多年,彼此之间都吃过苦头,宁锦防线稳固,在其后还有山海关天险,相比宣大镇这颗软柿子,后金人现在不愿意啃辽东军镇这块硬骨头,而辽东军镇的将领们更是不想招惹后金损耗手中的精锐私兵。 后金攻打宣大镇时,以偏师牵制辽东,朝廷下旨让辽东边军攻打后金老巢,可这时,辽东的报急文书却如同雪片般飞向朝廷,其中之意就是调不出兵来。 杨昌上任宣大总督后,花了一个月时间巡视大同、宣府各卫所、营堡,一颗心直接透凉了。 杨昌很清楚后金人的战斗力,以宣大镇如今的实力想防御后金人,简直是痴人说梦,来之前满脑的筹划,到最后只剩下修筑堡垒,重兵据守。 大同巡抚衙门,新上任的巡抚焦博忙于安民,有些歉意地对杨昌说道:“这几天招待不周,还请总督大人海涵!” 杨昌摆摆手:“我知道你的难处,大同眼下困难重重,还讲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 焦博抓住机会诉苦道:“如今大同无钱无粮,兵员不足又不能战,只有朝廷拨下粮钱,招募新兵方能保得大同太平。” 后金撤走后,大同除了几座坚城,四野几乎都成了废墟,朝廷下拨的钱粮连安置灾民都不够,更不用说是募兵了,他知道宏治皇帝对信任杨昌,如果杨昌肯开口,机会大很多。 “这确实是当务之急,我会上书朝廷的。”杨昌心中的焦急不下于焦博,宣大总督乃是风口浪尖的职位,谁也不知道后金的下一次入侵会何时到来。 “依下官之见,仅以宣大一镇之力要对抗后金大军恐怕力有未逮。” “哦,那你有何应对之法?” 焦博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交到杨昌手上:“前日有人暗中给我送了一封书信,其中内容不好辨别,还请总督大人定夺。” 杨昌接过来一看,书信上全是蒙文,自己并不认得,但对焦博的想法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你想联合蒙古?” 自后金入侵京城一战,联合蒙古对抗后金在大明是个忌讳的话题,当年袁焕力推这道策略,结果一败涂地。 说起来,这本身是一条好策略,奈何蒙明双方各有私心,林丹汗只关心大明的财物,攘外必先安内,想先统一蒙古再对抗后金,大明被攻时,蒙古袖手旁观,反之亦然,以至双方被各个击破。 焦博看出杨昌的窘状,提醒道:“这信里面有两份,有一份是汉文的。” 杨昌将信封口打开,里面果然有两封信,一份汉文、一份蒙文,他取出汉文的那份扫了几眼,又折叠好放入信封中:“你觉得可信吗?” 杨昌是文人统军,好计谋,喜筹划,看完信后,心中燃起浓厚的兴趣。 焦博直言道:“可信!” 刚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焦博也是心存狐疑,但细细想来,反而是越来越可信。 杨昌想了想,又说道:“这封信上并没有署名,后金入侵,土默特人可是帮凶。” 这个节骨眼上,杨昌也想不到土默特部竟然想联合大明共抗后金,即使这封信是假的,大明也不会吃亏,如果是真的,宣大镇暗中可以多一个朋友。 半个月来,焦博已暗中查访了土默特部的近况,说道:“没署名才可信,土默特部还处在后金人的控制下,如果与大明议和之事泄漏,恐怕会处境不妙。” “说起来,土默特部和我大明一向友好,俄木布汗也曾受过大明的册封。” “去年山西干旱,更是有数万大明人逃入草原,如今正在土默特部落生存。” 杨昌沉思片刻道:“土默特人此举应该是在投石问路,以宣大明军如今的实力,这份外力也是聊胜于无,土默特人不会冒险和后金人对抗。” 这一点,杨昌倒是看得透彻。 第238章 准备嫁妆,风波再起 焦博担心杨昌不愿借力土默特部,连忙提醒道:“总督大人,土默特部有一支大明人的骑兵……” 杨昌不等焦博把话说完,便出声打断:“这事先不用理会,土默特人这个时候找上你,说明他们很着急。” “仅有土默特一部于事无补,只有蒙古诸部都能联合起来,方能成为我大明的助力。” “你无需多做回应,只让大同沿边出塞商旅的盘查放松,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回应!” 焦博见杨昌主意已定,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据他了解,沿边出塞的商旅恐怕也没有什么放松之说了,边军的生计都落在走私上,又如何能够禁得住。 郭臻冒险以土默特蒙古的口气向宣大镇投书,投石问路试探宣大镇新任官员的态度。 这样的匿名书信死无对证,即使流传出去也可以说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造谣,后金人已成为宣大镇避不开的话题,他不信所有人都愿意坐以待毙。 南联大明,北联漠北蒙古,这样的谋划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是对抗后金唯一的出路,也许林丹汗不在更容易让蒙古部落联合。 三天后,郭臻将事情处理完毕,从杀胡口出塞。 等郭臻再回塞外,土默特部的谣言已经平息,不过,明部和土默特人的关系却是生疏了很多。 明部私自与土默特部的仇敌察哈尔部议和,这事影响恶劣,连格日图部也有意拉开了与明部之间的距离。 只有俄木布汗心中十分满意,在他看来,无论议和之事是真是假,明部失去了土默特的人心,杨震叛离明部后,明部再也没有土默特骑兵了。 这是一种脆弱的平衡,要想彻底消除后金人挑拨的矛盾,郭臻主动布局认输,一个对俄木布汗没有威胁的明部才能让俄木布汗安心。 土默特人因明部分裂,扎牙洛、马鲁特和杨震明目张胆与明部对立,杨震麾下多是被察哈尔部屠戮家人的马贼,叛离明部后,多次宣扬与郭臻势不两立。 宏治三年二月,积雪始融。 从杀胡口出塞的商队步履蹒跚,驮马两侧的袋子摇晃,其中装满各种货物。 商队最后的六匹驮马两边挂着十六个木箱,箱子表面用土布包裹严实,再用绳子紧紧缠绕,以免表面精美的漆花被刮伤。 老鸦山脚下,十几个彪形大汉早在路边等待,从商队手中接过木箱抬到山上。 十六个木箱被抬进郭臻的住处,随行的商队伙计一脸紧张:“东家,陈掌柜说东西都齐了。” “我知道了。”郭臻挥手让众人退出屋子。 掩上房门,郭臻绕脚下的箱子走了一圈,小心解开绑缚的绳索,掀开包裹的土布。 木箱表面的大红漆显现,这一瞬间,屋内似乎增添了不少喜庆。 打开第一个木箱,正上方摆放了一件凤披霞冠,郭臻轻取在手中凝视,花团锦簇,珠玉点缀,喜庆盈人。 再往下看,层层迭迭两排红绸缎面绣花鸳鸯袄,郭臻小心将凤冠放回原处,再依次打开剩下的木箱,里面都是大明女子陪嫁之物,嫁衣、绸缎、布匹、喜鞋、金银钗首饰一应俱全。 端详良久,郭臻将木箱盖上,招呼亲兵进来,原样小心绑缚。 这些是郭臻为云雪公主准备的,那个女孩仰慕大明风尚,最终却是与大明无缘,恐怕终身也无法见识大明的繁荣了。 郭臻心有愁绪,只能为她准备一份大明女子的嫁妆,不知道这些东西在漠北是否能用上,人在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他多做一分,对那个胡姬心中的亏欠也会少一分。 三月初,草原向阳的地方浅草开始抽芽。 漠北车臣汗的使者近百人到达归化城,随行有健马五百匹以及大量皮毛,这是他们给予云雪公主的聘礼。 漠北穷乏,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些了。 郭臻率千余明部骑兵前往归化,为免被别有用心的人惹出事端,明部骑兵驻扎在归化城外三十里。 郭臻命杨巍将准备好的礼物送往云雪公主的府邸,自己先去拜见俄木布汗。 漠北蒙古人的到来让归化城热闹许多,归化城的繁荣让这些人着迷,临街商铺中大明人的很多东西他们从未见过。 大汗府邸内一片喜气,俄木布汗热情招待使臣,郭臻是唯一的大明人,身在其中格格不入,蒙古人打量他的眼光让他感觉像是在看猴子。 云雪公主远嫁漠北的日期,外界尚未知晓,此事一直由俄木布汗以及近侍霍布和暗中操办。 听说云雪公主出嫁将带走三百土默特骑兵,她将自己的部落一部分还给了俄木布汗,一部分交给了格日图,那是曾在和林格尔共事的情分,格日图的地位因此水涨船高。 独处归化时,郭臻才发现云雪公主远嫁后,他在土默特部将只剩下格日图一个朋友,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归属。 无聊之余,郭臻经常将格日图请入帐中,烫开上好的竹叶青,闲聊一些草原迭事。 这一日,两人正喝间,郑秋脚步匆匆进来报告:“大人,归化城内打起来了。” 两人都有些微醺,格日图放下手中的酒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杨巍回道:“漠北蒙古人在商号前闹事!” 郭臻心中一动,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出门,暖风吹拂过来,酒意醒了七八分,郭臻点了一队亲兵疾驰城内。 进了归化城门,街道上全是拥挤的人群,汗帐骑兵正在维持秩序,漠北蒙古人气势汹汹,还在大声叫骂。 郭臻和格日图上前,汗帐骑兵认得他二人,立马放开道路。 一直走到出事的商号前,屋前的空地上有一块血渍,郭臻进了屋子,商号的掌柜见到他就如同见到了主心骨,哭诉道:“郭东家,漠北蒙古人强买强卖,我们不愿意他就动刀子伤人。” “伤势严重吗?” “胳膊被砍了一刀,流了很多血。” 郭臻放下心来,吩咐道:“传我号令,所有商号关门停止营业,我去找大汗。” 汗帐骑兵疏散人群,一个时辰后,归化城所有的商号都闭门休业,不属商盟的店铺也不敢违抗命令。 第239章 公主嫁衣,后金再至 夜幕降临前夕,俄木布汗在府邸急招各部头领,车臣汗使团的头领扎木合也在场。 郭臻出列,对俄木布汗说道:“大汗,漠北人无礼,请您主持公道!” 俄木布汗已弄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漠北使团中一人看中了商号中的货物,但随身带的毛皮经过伙计估价还不足以更换,双方因此争执不休,漠北蒙古人说等日后再来归化的时候将差价补上,伙计当然不同意。 漠北蒙古人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先动手打人,伙计随手还了一拳,漠北人向来不将大明人看在眼里,见小伙计敢还手,一怒之下拔刀相向。 俄木布汗盛怒之余,声音有些阴瘆道:“郭千户,这事纯属误会,大喜之前,你还是不要给我添乱了!” 扎牙洛突然插话道:“漠北人一向如此野蛮吗?” 扎牙洛难得为郭臻说了一句话。 扎木合暴怒,吼道:“那也不似土默特人这般软蛋!” 今天的事情确实让扎木合有些丢脸,但漠北蒙古对土默特人的态度一向倨傲。 俄木布汗脸色往下一沉:“你们都住口,蒙古诸部皆是兄弟,莫因这等小事伤了和气!” 扎木合舔了舔嘴唇,瞟见站在下首的云雪公主,姿容绝美,英气勃发,成为阿鲁喀尔喀王子的大妃后必然得宠,他也不愿意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不再言语。 “郭千户,你让商号重新营业,损失我会弥补给你。”俄木布汗口气不善,在他看来,眼前这些人没有一个能让自己省心,他殚精竭虑为土默特谋划,帮忙的少,拆台的多。 场中众人闻言,各怀心思,只有云雪公主最无所谓,归化城的种种将和她再无交集。 云雪公主偏头对退在她身边的郭臻微笑道:“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俄木布汗瞥了她们一眼,下令道:“你们都退下吧,各人管好自己的部属,再出乱子修要怪我无情。” 夜风拂面,皮靴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悄无声息,归化城外的郭臻有些茫然无措,云雪公主身穿大明女子嫁衣的身影,仿佛还在他眼前摇荡。 凤冠披霞下,云雪公主娇媚的眼神仿佛要滴出水来,让郭臻想起几年前在京城与徐雅薇疯狂的洞房之夜。 郭臻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接受云雪公主的邀请进了她的府邸,她执意要穿上郭臻送的嫁衣给他看一眼,那也许是她唯一一次身穿大明女子的嫁衣。 在漠北蒙古是不合适穿这种衣裳的,这些东西只能被压放在箱底,直至被遗忘丢弃。 想想漠北的风霜,阿鲁喀尔喀人的粗鄙野蛮将伴随这个少女终身,郭臻的心底就产生一种痛惜。 这和爱无关,只是一种怜惜,从郭臻刚刚接触云雪公主开始,她身上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直到现在她还要赔上自己的一生。 但这是无解之局,即便郭臻是土默特部的大汗,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不是俄木布汗不疼爱自己的妹妹,而是土默特部的公主并不属于她自己,她属于这个部落。 吕毅等人紧跟在郭臻身后,眼见郭臻走的漫无目的,小心提醒道:“大人,您要去哪里?” 郭臻方才惊醒,停下脚步说道:“回驻地吧!” 长夜漫漫,归化城如同趴伏在草原中的巨兽。 郭臻回到驻地没多久,有信使送来加急的消息,郭臻小心拆解密信,静静地看完。 王鹏在信里说的并不明确,只说大明的斥候在朵颜草原发现了小股后金骑兵,后金大军可能近期再次来到漠南。 去年后金入侵大同给商盟敲响了警钟,明部已将老鸦山打造成物资储存基地,并不怕商道再次中断。 黑暗中,郭臻陷入沉思:“后金人才从宣大镇撤走,再次发兵漠南,这次他们的目标一定不再是大明,既然不是大明,那就只有可能是察哈尔人了!” 三四月,春暖花开,正利于草原征伐,对于后金人来说,残败的察哈尔部落这块肥肉迟早要吃进嘴里。 征服蒙古的宗主国,可正式宣告后金对草原的霸主地位,郭臻拿信的手在微微颤动,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也是明部唯一的机会。 漠北使团还在归化,郭臻隐约感觉到一场腥风血雨将要来临。 两天后,凉城的斥候报告,后金大军到达漠南草原。 岳拓率两红旗五千骑兵一路马不停蹄到达归化,出乎所有人意料,俄木布汗措手不及,宣大镇如临大敌,漠南一片鸡飞狗跳。 明部骑兵离开托克托草原悄然隐入和林格尔群山,只有秦锋率五百人驻守老鸦山,郭臻率五百亲兵留在归化。 来不及撤离的漠北使团,被迫藏进俄木布汗的兵营。 五千后金铁骑在归化城南的一片高地安营扎寨,视土默特人于无物,后金人四处砍伐粗木制造栅栏,看上去像是要长久驻扎。 这架势让俄木布汗不得不亲自出面,强作笑颜前往后金大营拜见。 岳拓一如既往的温和,轻声说道:“时隔半年,又来叨扰大汗了!” 俄木布汗心中烦躁,去年后金人借的粮草未见归还,春天又到,后金人真是吃定土默特人了。 尽管心中十分恼火,但俄木布汗却不敢放肆,客气问道:“不知贝勒此次又将征伐何方?” 俄木布汗满腹迷惑,迫切需要了解后金人的动向。 岳拓并不隐瞒:“察哈尔人是我大金宿敌,和土默特部也有血海深仇,大金此次兴师西征察哈尔,准备永绝后患。” 俄木布汗轻舒一口气,林丹汗死后,后金征伐察哈尔人已在朝夕之间,他去年就以为后金会出兵,没想到先攻了大明。 岳拓将俄木布汗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又是开口道:“征伐察哈尔并不容易取胜,我来归化,是想向大汗借一块地方。” 俄木布汗很是迷惑:“这话何解?” 岳拓笑盈盈地解释道:“从辽东到漠西,有近两千里,我大军征伐察哈尔唯一担心的就是粮草补给,大金想在归化城旁建立补给站,储存粮草以方便大军使用,可以及时补给漠西。” 后金若在归化城建立补给站必然要驻军,土默特部上上下下都将在后金人的监视之下,俄木布汗猝不及防,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不会进入归化城,只在草原上寻一块地方即可。”岳拓并不在意俄木布汗是否答应,像是在说自家的事一般。 后金大军已驻下,营寨也破土,土默特人能有什么办法? 俄木布汗无可奈何,讪笑道:“即使大金要借归化城一用也没有问题。” 岳拓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 后金人可不仅仅只要地盘,又向土默特部征集了两千大明民夫,然后开始在归化城郊西南修建营垒和粮仓。 如此大的动静根本无法掩人耳目,消息四散传播。 第240章 瑜亮联手,主动投降 河套草原,阿穆尔接到郭臻传来的密信后,快马加鞭通知在漠西的额哲和几大福晋的察哈尔部落,至于他自己,早已做出了选择,他只想带着自己的部落安静地活下去。 从宏治三年三月起,后金的物资开始源源不断从辽东运到归化附近。 三月中旬,杜尔滚率两白旗大军出现在漠南,宣大镇风声鹤唳,沿线堡垒通道全部关闭,商盟只有通过黑虎山才能互通信息。 归化城内的气氛很诡秘,漠北使团一直稳在土默特兵营中,俄木布汗命霍布和前往漠北向车臣汗通信,延迟云雪公主的婚期。 三月下旬,三万后金大军在归化简单整编后,开始往河套草原进军,临行之前,岳拓以腿部有疾为由率三千骑兵留在了归化城。 俄木布汗心急如焚,岳拓早不病,晚不病,在大军出发前发病就是想留下来。 岳拓这人异常精明,代表的又是后金,俄木布汗对他十分忌惮,按照原先的计划,云雪公主的婚事就在近期,但后金人不可能看着漠北蒙古和土默特部联姻,何况当年岳拓还曾被云雪公主拒绝过。 归化城郊,郭臻默默注视着杜尔滚率军离去,脑子里渐渐浮现一个略显疯狂的计划。 杜尔滚的大军分批在君子津渡口渡河,三月的河水依旧寒冷。 后金士卒穿甲衣者众多,不可能泅水过河,土默特部提供了大量羊皮筏子,后金人拯救土默特人于生死存亡之际,几年间不断得到回报。 岳拓前往托克托草原给杜尔滚送行,两白旗和两红旗分别是后金仅次于上三旗的势力,两人间少不了明争暗斗,但作为最有眼光的后金臣子,他们也是黄台基的左膀右臂。 所谓‘曲高和者寡’,岳拓和杜尔滚之间也有惺惺相惜,应对那些只知道贪图眼前小利的后金贵族,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黄台基既重用他们,也让他们互相制衡。 杜尔滚眉头飞扬,对岳拓说道:“此次西征察哈尔,关键在你,而不在我,察哈尔已没有和我大军一战之力,唯一担心的是他们并不接战,只在广袤的草原上东躲西藏,漠西广阔,粮草补给最为重要。” 岳拓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在漠西不用担心后路,凡事不可着急,攻心为上,攻敌为下,征服了察哈尔,蒙古再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对岸河套草原雾气蒙蒙,杜尔滚远眺前方,仿佛要刺穿虚空寻觅到察哈尔部落的驻地。 杜尔滚看了一会前方,嘴角微翘道:“你要当心,土默特人并不老实。” 岳拓面露微笑道:“有我留在归化,他们翻不了天。” 杜尔滚点点头,随即往前一策马,大声下令道:“出发!” 岳拓静看杜尔滚率大军过河,面露一丝冷笑后,拨转马头回归大营。 归化城西南,后金粮草营这时候热火朝天,大明人从大青山中砍伐来巨大的树木,又锯成尖锐的木桩,树立栅栏。 每隔三五天,都有成列的骡马大车从辽东穿越漠南草原到达此地,从大明逃入漠南草原的大明人在刀枪逼迫下,也无可奈何成了后金人的苦力。 岳拓治军严明,为了稳住土默特人,他的部下很少在外游荡或者溜留归化城,更不用说欺凌土默特牧民了。 河套草原绿草吐叶,空气湿润,雨季很快就要到了。 阿穆尔约束部落驻扎在河套东侧,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只是等待,从他离开额哲进入河套那一刻起,就在等待此刻。 斥候很快发现了河套的察哈尔部落,后金大军气势汹汹包抄而来,阿穆尔没有一点担心,他付出了一千多匹战马的代价可不光是为自己的部落寻找一个驻冬地。 后金西征察哈尔必然要先经过河套草原,阿穆尔留在这里,正是要成为第一个投靠后金的察哈尔部落。 杜尔滚在白甲营亲兵地簇拥下,奔向察哈尔部落驻地,阿穆尔带着亲兵迎了上来。 两列骑兵相聚三百步,阿穆尔催动单骑上前,翻身下马跪在松软的草地上,大声呼喊道:“察哈尔苏尼特部阿穆尔求降。” “阿穆尔!”杜尔滚勒口中呢喃,他听过这个名字,那是林丹汗的宠臣,也是察哈尔人中值得注意的头领,没想到是第一个来投降自己的人,看来聪明人总是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杜尔滚在马上轻轻扬手:“起来吧,我大金和察哈尔本无仇怨,当年林丹汗残暴无道,欺凌蒙古诸部,侵扰我大金边境,天聪汗方才兴义师讨伐,从今以后如果察哈尔在漠南安分守己,共保草原太平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阿穆尔起身点头,唯唯诺诺。 杜尔滚用马鞭指向不远处蒙古包:“察哈尔部落本在朵颜草原游牧,因林丹汗的暴戾方才流离失所,如今你们可以重返漠南了,天聪汗将朵颜草原和张坝草原都留给了你们。” 阿穆尔听到此言,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划地游牧是后金惯用掌控投降蒙古部落的方式,他早有心理准备,唯一疑惑的是黄台基会将哪一块草原分配给察哈尔人。 朵颜草原和张坝草原虽然不像河套草原这般肥沃,但也是上等牧场,兼有张家口这个好地方,天聪汗对察哈尔人并不吝啬。 其实也只有那里最为合适,以察哈尔部落的地位,投降之后,后金也不会掉以轻心,朵颜草原和张坝草原临近辽东,察哈尔部落被放在此地再难脱离后金人的掌控。 阿穆尔再次匍匐在地:“天聪汗仁慈!” 杜尔滚僵硬的脸部稍稍缓和,又说道:“你们的牲畜留在河套草原吧,将作为我大军西进的军粮,你三日后率部迁往张坝草原,天聪汗会在那里补偿你的。” 阿穆尔不敢违抗,点头称是,他并不担心后金人会亏待他,如果第一个归降的察哈尔部落没有受到优待,那岂不是逼迫其他察哈尔部落在荒凉的草原上和后金大军缠斗到底? 阿穆尔利用同族部众也是无奈的选择,当事情已经不可为的时候,只能尽力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新任大汗额哲在什么位置?”杜尔滚的声音变得冷冽。 阿穆尔犹豫片刻,说道:“我只知道额哲和囊囊福晋已经在漠西分开,半年来我一直在河套草原,他们究竟到了哪里我并不清楚。” 阿穆尔要提供一些信息,但又不想出卖同族。 杜尔滚目光盯在阿穆尔的脸上,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逼的他畏惧低头。 第241章 兴师问罪,郭臻谋划 春分之后,气候温润,白昼延长,天黑的也没那么早了,下半夜光景,明部兵营外出现了几个身影。 早已在外守候的郑秋,在和来人简单寒暄后,将为首者引入郭臻的营帐。 来人进入营帐后,先将门扣死,才掀开罩在头上的黑布罩,豁然正是杨震。 郭臻招呼杨震坐下:“杨统领,这些天委屈你了。” 杨震坐在郭臻对面:“大人客气,我是土默特人,更是大明人!” “我着急招呼你过来,是有一件很为难的事情想让你做。” “大人尽管吩咐!” “我要你向岳拓密报漠北使团一事。” “大人意欲何为?” 杨震既震惊又疑惑,后金人是不会容忍土默特人和漠北蒙古联姻的,蒙古各部任何联合都是后金人的大忌,后金如果知道漠北使团隐藏在归化,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 郭臻一边在大帐内踱步,一边解释道:“这件事瞒不住,你不做也有人会去做,你去做了反而能得到他们的信任。” “大人要逼大汗和后金人反目?”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先种下一颗因,再过几个月才会结果,漠北蒙古不会信任明部,只有大汗出面才能联合蒙古各部。” “是!” 半个时辰后,明部大营内归于黑暗,几个黑影又悄然离开,只留下了几声犬吠。 五天后,一列骑兵急驰进入归化城,马上骑士高大魁梧,盔甲鲜明。 这队骑兵在城门口下马,岳拓迈步走入,繁华的集市吸引了他的注意,这里还赶不上盛京,但活力毫不逊色,街道上偶尔可见牲畜的粪便,散发出野性的气息。 “归化城果然是个好地方!”岳拓暗中感慨:“这么好的地方不能一直留在蒙古人手里!” 集市里的风吹草动瞒不过汗帐的耳目,霍布和匆忙向俄木布汗报告:“大汗,岳拓进城了!” 俄木布汗很是诧异,岳拓怎么会不告而至:“他是准备逛集市还是来我这里?” 霍布和摇摇头:“小人不知!” 说话的功夫,岳拓带着一队亲兵直奔汗王府,一路气势逼人,等岳拓到达时,俄木布汗已在门外相迎。 岳拓表情严肃,不似往常的和蔼,简单招呼完后,两人并肩走入汗王府。 岳拓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坐下没多久,便冷声问道:“大汗,我大金对你土默特部如何?” 俄木布汗手心冒汗,答道:“大金对我土默特部有再造之恩。” “既然如此,大汗为何私会漠北蒙古,要与我大金为敌。” “怎会如此?绝无此事!” 俄木布汗心中颤抖,脸色苍白。 岳拓一脸愤怒道:“我听说大汗想将云雪公主嫁给漠北蒙古车臣汗的儿子,大汗是觉得漠北蒙古比我大金更值得亲近吗?两年前你们颠沛流离之时他们可是什么也没做。” 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是一条路走到底了,俄木布汗矢口否认道:“也不知是谁向贝勒私告此事,挑拨两族关系,当诛杀之,我已经一年没和漠北蒙古来往了。” 岳拓面露讥笑道:“我听说漠北蒙古的使团一个月前来到归化,现在还在大汗的军营里。” 俄木布汗强掩惊慌道:“近来多有漠北蒙古人来归化,都只是在此地与大明人进行交易,哪里有什么使团?这是有奸佞小人在挑拨土默特和大金的关系啊,贝勒难道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 岳拓嘴角微翘道:“大汗敢让我进军营一搜吗?” 俄木布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半晌没有接话。 岳拓盯住俄木布汗的双眼,目光冰冷,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过去。 “大汗敢让我搜吗?” 岳拓一字一顿,底气十足,归化城郊只有三千多后金骑兵,但杜尔滚的大军在近在咫尺的河套草原。 这一刻,空气似乎凝固了。 半晌后,俄木布汗冷声道:“贝勒坚持要搜,我自然从命,如果搜不出什么,还请贝勒还我一个清白。” 岳拓眼中讶然一闪而过,忽然又转换口风,语气柔和道:“我自然是相信大汗的,只希望土默特人与大金友好莫要三心二意,有些部落只能共富贵,落魄的时候不见身影。” 俄木布汗的声音也开始升温:“贝勒请放心,土默特人必然不会背叛大金。” 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岳拓似乎真的相信了俄木布汗的话,倒是俄木布汗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 聊到接近晌午,岳拓告辞离去,临行之前,他突然问道:“听说云雪公主还没有婚约,难道大汗不想与大金再亲近一分吗?” 俄木布汗闻言,面露惊愕,等他反应过来,岳拓已出门而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岳拓离去没多久,俄木布汗立刻下令召见郭臻。 郭臻来了之后,俄木布汗脸色阴沉道:“郭千户,你估计的没错,果然有人向后金人报了信,岳拓已来找过我了。” 郭臻心中一喜,面色不变道:“大汗,有些人一向对后金人亲近,恐怕早已经不把自己当土默特人了。” 俄木布汗知道郭臻在说谁,但他不想谈论此事:“现在还不能确定是谁泄露了消息,不要妄下定论,唯一可惜的是岳拓小心谨慎没有上钩,要不然倒是可以当面打他一个嘴巴子,也让他们收敛收敛。” 错失了机会,俄木布汗还觉得惋惜。 原来前些天郭臻就暗中提醒过俄木布汗这事,漠北使团已转移到他处,挖好了坑想让岳拓跳,没想到他没有上钩。 郭臻有些意外岳拓忍住没有搜寻军营,这个人比他想象中更聪明,但并不影响他的计划。 俄木布汗今天被惊吓到了:“必须让漠北使团尽快离开,留在归化终究夜长梦多。” 郭臻之前的说法让俄木布汗将信将疑,现在他才知道后金人的眼睛真的瞄上了使团,关键是还不能确定谁是内线,当然那个扎牙洛的嫌疑最大。 如果漠北使团的人折在归化了,土默特部落也没办法向车臣汗交代。 郭臻扬起头,问道:“公主的婚事怎么办?”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俄木布汗的心思,他想起岳拓临走时说的那些不明不白的话,轻轻摇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自有主意,明日夜里,你将漠北使团送出归化。” 任谁也想不到,漠北使团离开大汗军营后,就被隐藏在了明部的老鸦山。 郭臻有些失望,但没有再多说,领命徐徐退下。 第242章 使团误事,岳拓设宴 热闹的集市,繁忙的牧民,归化城一如既往,光亮下暗流涌动。 几天后,土默特部落竟然又有一些流言传播,说明部千户郭臻近日来常出没云雪公主的府邸,是因为两人早有私情,所以当初大明人在土默特人困境时才帮了大忙。 两人年纪相仿,郎才女貌,平日里眉来眼去,几年前跟在云雪公主身边的汗帐骑兵更是知道两人关系亲昵,几天后连下属看待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当霍布和将流言报给俄木布汗知晓时,俄木布汗大发雷霆,下令严禁牧民议论此事,违者处死。 夜黑风急。 扎木合在明部骑兵的护送下小心往北而去,他在明寨中憋屈躲藏了七天,如今终于可以重返漠北了。 下半夜,扎木合一行人越过归化往前三十里,秦锋勒马对札木合说道:“从此地往北都是草原,你们尽快回部落吧,我就送你到此处了。” 扎木合拱手道:“多谢!” 秦锋并不客气,拨转马头,明部骑兵悄无声息消失在来时的路上。 漠北使团往北又走了三四十里,奔波一夜众人皆感疲乏,离天明还有约莫一个时辰,札木合驻马下令道:“先扎营睡觉,等天明再走,到了此地后金人已经拿我们没有办法了。” 扎木合对土默特人十分不满,俄木布汗太惧怕后金人了,竟然让使团像逃也似的离去。 黎明前的黑暗中,漠北蒙古人摘下帐篷搭建起简单的营区,札木合布置好岗哨歇息下去。 一直到日上三竿,札木合才从帐篷中爬出来,大声喝骂众人收拾,准备赶路。 草原无尽,空旷无人影。 漠北蒙古人才收拾停当,北方远处地平线上一支三四百人的骑兵疾奔而来。 相距二十里地时,札木合才发现不对,那支骑兵直冲向他们,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冲在最前的图格日狠命拍马,他已在这里等了很久了,自从收到岳拓的命令,他麾下马贼一直在归化城北搜寻漠北蒙古人的行踪。 草原很大,如果漠北蒙古人连夜北逃,黑暗中想探寻一支百人的骑兵队伍不亚于海中捞针,所以他一直很紧张,不敢再因为疏忽耽误了岳拓的大事。 前一天有消息传来,漠北人将离开归化,图格日亲率四百马贼在此拦截,其他分散在各处的马贼还在不断集结中。 札木合勒住战马,摘下背上的弓,伸手示意部下做好战斗准备。 四百马贼在三四百步外扇形包抄过来,札木合策马上前,大喊道:“你们是马贼吗?我们是车臣汗的使团。” 通常情况下,马贼不敢招惹蒙古各部统领。 “等得就是你。”图格日狞笑抽出厚刀,马贼各自挥舞手中的兵器。 “后金人的下属!”札木合心中恍然。 说话的功夫,马贼群已到眼前,先是密集的长箭覆盖,随后各抽弯刀扑上来,漠北蒙古人策马挥刀还击。 马贼久在草原,骑术精良,图格日部下中本就多是漠东蒙古人,五百多人纠缠成一团厮杀。 远处草原不断出现三三两两的身影,疯狂疾驰而来,那都是图格日的部下。 漠北人善战,也架不住马贼人多。 身边人越来越少,札木合眼看形势不妙,再往北逃已是毫无机会,拨转马头大呼道:“回归化!” 扎木合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逃得性命。 图格日策马撞翻拦在眼前蒙古人,策马追上去,追至百步开外,图格日张弓搭箭,一箭正中札木合的右肩,札木合魂飞魄散,忍痛伏在马背逃窜。 又有两个马贼追上去,挥动套马杆套中扎木合的坐骑,札木合起身挥刀想砍断绳索,后背又连中数箭,最终坠落马下。 半个时辰后,一百人的漠北使团只剩下了三十人多人的俘虏,没有一人逃脱。 马贼迅速收拾战场,押送俘虏往大青山隐去,伏击的地点离归化城不远。 这里的战斗无人知晓,俄木布接到明部报告后,以为漠北使团安全归去。 归化城西南,后金人的营寨已经建设完毕,运粮队十日一次向漠西进发。 三月二十八日,烟雨蒙蒙,一个信使从北方匆匆赶到老鸦山明部营寨。 郭臻拆开信件,岳拓邀请他三日后前往后金兵营做客,庆贺营寨完工之喜。 该来的终于来了,郭臻将手中信件折叠好放入怀中,急赴归化,先和俄木布汗通气。 俄木布汗接过郭臻手中书信,看完后哈哈大笑道:“岳拓也邀请了我。” 漠北使团离开后,俄木布汗的心思宽松了不少,他已准备派霍布和前往漠北将云雪公主的婚事延迟到冬天。 连番打听,郭臻才知道土默特各部统领除了云雪公主,其余人都收到了岳拓的邀请。 三日转迅即过,郭臻率五百精骑离开老鸦山前往赴宴。 明部骑兵驻扎在后金大营三里外,郭臻带罗靖等二十亲兵赴宴,留下吕毅在外。 后金大营四周是粗木的栅栏,往里还有半人高的土墙,四周兵营林立。 兵营中心地带树立数十个巨大的帐篷,外有兵丁把守,应该是储粮之所。 岳拓亲在门口相迎,笑问道:“郭千户,让你来赴宴,怎么带了这么多兵马?” 郭臻行礼解释道:“儿郎们留在寨子只知道偷懒,这么好的天气,正好将他们带出来活动筋骨。” 郭臻随岳拓进入帐内,才发现扎牙洛已是先到了,正坐在里面。 走进大帐迎门正前方并排两个案桌,两边各排列了三个案桌,扎牙洛坐在了右手一个位置,侍从将郭臻引导至右手末位坐定。 一刻钟左右,俄木布汗、马鲁特、托克搏、格日图等人陆续赶到,岳拓挽住俄木布汗的手臂一路寒暄进门,并排坐上迎门的主座。 眼见人都到齐了,岳拓高擎酒杯说道:“我大金西征察哈尔,土默特部帮助甚大,如今这座粮寨建设完毕,在座的各位都有功劳,我奉天聪汗之命,在此设宴酬谢各位。” 众人皆举杯站起来,俄木布汗回应道:“能为大金出份力,万分荣幸。” 第243章 席间变故,咄咄逼人 岳拓拍掌示意上菜,挥手示意席中众人安坐:“军营简陋,并没有什么美味佳肴,近期从辽东运来了一批特产,请众位品尝。” 从大帐外依此走进来八个侍从,手中各举一个托盘,内放一大块肉状物,分别放在各人面前。 岳拓动箸道:“此乃红煨熊掌,取上好的前掌用黄泥包裹放在火中烧烤,待黄泥裂开后,再分别上味,这些厨子我从辽东带过来的,只为搏诸位一乐。” 郭臻品尝一口,果然美味,滑而不腻,入口即化。 上菜的侍从如同穿花蝴蝶,各色菜肴多是山林美味,荤素搭配,都是草原中少见的品种,帐中诸人品尝后都啧啧赞叹。 酒过三巡,岳拓拍掌令帐中侍从退下,侧首问俄木布汗:“大汗听说这草原上马贼猖獗吗?” 俄木布汗笑道:“现在已经没有了。” 岳拓眼眸微眯:“我斥候骑兵前些日子击溃了一波马贼,俘虏了三十多人,这些人胡言乱语,竟然说和大汗相识。” 帐中众人哈哈大笑,唯有郭臻低头,将身影隐藏在格日图高大的身躯后。 待众人的笑声止住,岳拓继续说道:“我今天也将他们带过来,正好戏耍一番。” 重重拍了一下巴掌,门外的卫士押进来十几个人,正对着门的俄木布汗看的清楚,整个人立马酒意全消。 帐中诸人留意到了俄木布汗的神色变化,都停下手中的餐具转头看向门口,为首囚犯似一盆凉水浇熄了宴席中的热情。 唯有岳拓手中高擎酒樽,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和秦锋是郭臻看过最和善的人,但两者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秦锋的笑容带有一种玩世不恭的味道,慵懒、随意,甚至有些冷漠,但让熟悉的人感觉温暖,这个人可能不愿意搭理你,但绝对不会有高高在上的味道。 岳拓的则不同,他的温和更像是一种怜悯,其中蕴含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大帐前的札木合浑身伤痕,双目无光,看来这些天没少受折磨。 俄木布汗局促不安,双手不知道要放到哪个地方,吞吞吐吐道:“那,那个人是马贼吗?” 岳拓微抿杯中酒水,回道:“正是!” 押送的后金将领走到宴席的正中,跪地道:“禀告贝勒爷,此人招供是漠北车臣汗帐下的札木合,是车臣汗派往土默特部使团的首领。” 俄木布汗隐藏在桌下的双手轻轻颤抖,土默特各部统领的目光游离在俄木布汗身侧,指望俄木布汗能拿定主意如何处置,岳拓嘴角翘起,露出嘲讽之色。 俄木布汗伸出白皙的右手指向前方,大叫道:“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 俄木布汗的声音有多大,他心中就有多慌张,事已至此,他才明白岳拓这是摆下了鸿门宴。 岳拓目光扫过跪在眼前的后金将领,下令道:“既然大汗说不是,那必是此人在撒谎,将他拖出去处死!” 后金将领起身,甲胄上的铁叶碰撞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高大的身影让坐在两侧的土默特统领感觉被阴影笼罩。 岳拓手中酒杯微点,说道:“这是我镶红旗的巴图鲁阿泰,可徒手力搏熊罴。” 阿泰转身退后,脚步沉重,落地的每一声都似捶在两边之人的心头。 阿泰来到札木合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脖子,竟将一个大活人提在手中,大踏步往帐外走去。 札木合惊慌之下大声哭叫道:“我真是车臣汗的使者,帐中的每个人我都认识。” “将他带回来。”岳拓将酒杯轻放在案桌上,札木合像死狗一样被拖到大帐中间,畏缩伸出手指一一指认:“这是扎牙洛,这是托克搏,这是马鲁特……” 郭臻向后侧身,余光掠过札木合,不知岳拓用了什么手段,竟让这个十几天前还耀武扬威的漠北蒙古人变得像老鼠一般。 “够了!”俄木布汗轻声怒喝:“岳拓贝勒,你这是什么意思,能认识我土默特部统领的人多如牛毛,你是要逼迫他自认车臣汗的使团吗?” 俄木布汗下定决心矢口否认,今天的事弄到这一步,他预感到已经很难善了。 “大汗息怒,这件事让我夜不能寐,心口一直被压了块大石,前些日子本已相信你所说,如今又闹了这么一出,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恐怕对土默特和大金都不利。”岳拓轻言轻语。 “那个大明人,我前些天一直躲藏在他的山寨中,是他送我到漠北的。”札木合突然转头指向郭臻大喊,吐沫星子乱飞。 郭臻一直在看岳拓如何将这场戏演下去,若要坐实了俄木布汗和漠北蒙古私通的罪名,在座的人当中肯定会有人出来指证,那个人才是岳拓的棋子,没想到札木合这蠢货把祸水引到了他身上。 岳拓语气阴森道:“郭千户,是这样吗?” 郭臻心头一紧,岳拓是在试探他,希望他能站出来,这是要将他当枪使。 果然,俄木布汗愤怒的眼光转过来,他将漠北使团交到郭臻手上,又让他送到漠北,本是万无一失,如今看来这个大明人早已和后金人暗中勾结,可笑自己还像个傻子。 郭臻哈哈大笑,瞬息间下定决心:“贝勒,你被他骗了,他是漠北蒙古人,可不是什么使团,我的确曾将他抓进山寨,那是因为他曾在归化城刺伤了我的伙计,没想到是个马贼,难怪如此凶残。” 眼下这种局势,在岳拓和俄木布汗之间他只能二选一,至于选谁,没有丝毫疑问,明部不可能出卖俄木布汗,土默特是他在草原布局的关键。 俄木布汗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大声附和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岳拓手掌轻拍案桌,戏已经开演,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转头问向扎牙洛:“扎牙洛统领,你认识此人吗?” 扎牙洛瞟了一眼俄木布汗,口中喃喃,垂首不语。 岳拓脸上不满之色愈浓,厉声道:“我绝对不能容忍和大金不能同心的土默特部落,大金能赐予土默特人一些东西,自然也有能力收回。” “无论是察哈尔、准葛尔还是漠北蒙古,那些没有归顺大金的蒙古部落都是大金的敌人,也是你们的敌人。” “谁违反了这个规则,呵呵,那他将失去所有,顺从我们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第244章 决裂后金,公主出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帐中寂静无声,土默特部诸人相互偷偷打量,连忠于俄木布汗的格日图和托克搏也不敢随意说话。 岳拓的这番话点燃了扎牙洛的勇气,让他出来指认只是多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此时俄木布汗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岳拓可以兑现自己的诺言,土默特部一半的势力都将归于他的麾下,连归化城他也有染指的机会。 扎牙洛刚想站起来,帐外大踏步进来一个后金将领,走到岳拓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岳拓听耳边之人讲话,脸色阴沉得更加可怕,如狼一般凶狠扫视帐中诸人。 等那后金将领离去,岳拓冷笑了数声,对俄木布汗说道:“只有一个办法能保证土默特人和大金世代友好,虽然曾经被你拒绝过,但我还是想说,我要娶云雪公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帐中之人脑子转不过弯来,俄木布汗“啊”了一声。 扎牙洛和郭臻的脸色瞬间大变。 岳拓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的空酒杯斟满美酒,举起遥对俄木布汗,咄咄逼人地追问:“可以吗?” 俄木布汗伸出舌头添添因紧张而干枯的嘴唇,手中的酒樽似有千斤重:“贝勒厚爱,只是……” 话说到一半,俄木布汗突然举杯一饮而尽:“既然贝勒不嫌弃舍妹,为了土默特和大金,我答应了您的要求。” 岳拓也饮完杯中酒,放缓语气道:“察哈尔人归顺之际,便是我迎娶云雪公主之时,我会将此事上奏天聪汗,愿土默特人和大金世代友好!” 扎牙洛站起身来,高声说道:“恭喜贝勒,恭喜大汗。” 帐中诸人同时起身,恭贺声一片,没人再理会大帐中的扎木合。 嘈杂的恭贺声慢慢平息,还站在大帐正中的阿泰和札木合,立刻显得如此突兀。 “这个人欺骗了我,诬陷了大汗,请大汗处置。”岳拓又恢复了他温和的形象。 温和是岳拓最可怕的武器,会让你放松一切警惕,悄无声息的进入陷阱。 俄木布汗神情复杂,推脱道:“此人是贝勒所擒,还是由贝勒请行处置吧。” 岳拓的语气不容违抗:“此人恶意挑拨大金和土默特的关系,罪无可赦,请大汗动手惩戒。” 阿泰上前一步,取出弯刀重重放在俄木布汗的案桌上,大声说道:“请大汗处置!” 阿泰宽厚的身形,完全遮挡住了俄木布汗向外的视线,他条件反射向后仰,避开阿泰的锐气。 岳拓这是在逼俄木布汗和漠北蒙古决裂,只有亲手杀了札木合,才能表明心迹。 片刻之间,岳拓的态度由咄咄逼人转为缓和,俄木布汗有些迷惑,岳拓布了这个局绝对不是只为了娶云雪公主,前一刻他甚至已感觉到大难临头。 岳拓因何而转变? 这不是身处险境的俄木布汗有心思探究的,但只要还处于后金兵营中,危险就没有解除,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只是这一刀挥下去,和车臣汗的关系恐怕很难弥补。 俄木布汗站起身来,伸手拿起桌上的弯刀,入手沉重稍有坠落之感,这柄刀对他来说有些沉重。 阿泰侧身让出道路。 俄木布汗不敢直视札木合,挪动脚步绕过案桌,他很久没有亲自动手杀人了。 还没等俄木布汗走到阿泰身前,郭臻突然从座位上跃起,大声说道:“今天是大汗和贝勒大喜的日子,不宜亲手动刀见血,大汗这一刀就由我来代劳吧。” 郭臻往前一跨,脚步迅捷,战刀出鞘,顺势划在札木合的咽喉。 一抹血花溅起,札木合喉咙中发出“咕咕”的声音,随后便见扎木合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郭臻的动作太快,札木合又近在他的桌前,阿泰想阻拦也来不及。 地毯瞬间被染红,郭臻的案桌也沾上了一道血迹,札木合瞳孔放大,抽搐的动作渐渐变缓。 俄木布汗将手中弯刀递还阿泰,拍掌道:“郭千户言之有理。” 这已是郭臻第二次为俄木布汗解围了,让土默特其他统领汗颜,郭臻杀人总比俄木布汗亲自动手好,这样和车臣汗总还有个说头。 格日图和托克搏齐声附和道:“正是如此。” 岳拓呆立半晌,目光游离在郭臻和土默特众统领身上,最后指向地面还在挣扎的札木合,下令道:“抬下去吧!” 说完,岳拓又补充了一句:“郭千户考虑得很周到啊!” 这声音让郭臻不寒而栗。 因为漠北使团这个猪队友,郭臻几个月前所有的隐瞒都白费了,明部彻底和后金决裂。 郭臻心里不爽,但并不后悔。 看今天这个架势,岳拓是想借此机会废黜俄木布汗,分裂土默特部落,新亏他早有准备,经历了这些,俄木布汗应该会有和后金人反目的想法。 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郭臻能做的,基本上都做了。 后金西征大军已穿越河套草原前往漠西,杜尔滚两白旗三万人战力强悍,如果能合蒙古、大明之力吃掉这三万人马,局面将豁然明朗,但以小小的明部想撬动这些庞大的势力,何其之难。 西征大军的死穴在归化,这里是他们的粮草聚集地,从归化往漠西运粮的道路漫长,正适合蒙古轻骑骚扰。 断绝后金西征军的粮草再伺机围击,这正是郭臻的计划,如果说出来必会被人当成疯子,但凡事都是先敢想才能做。 大帐中岳拓不容郭臻胡思乱想,冷声下令道:“既然郭千户愿意代劳,那剩下的二十多人都交给你了,军营门口行刑!” 卫士涌入大帐,撤去帐中的案桌。 岳拓一拂衣袖,率先往帐外走去,俄木布汗亦步亦趋紧随,土默特诸将依贯而出。 在后金士卒的看押下,二十七个漠北蒙古人,出现在大营之外。 众人出了营门,俄木布汗才看见,二十里外黑色旌旗密集,六七千骑兵严阵以待,左右两翼轻骑围绕后金营寨唿哨,战马奔腾。 “云雪!”俄木布汗忍不住惊呼,只有云雪公子才能调动这么多的骑兵,现在他明白岳拓为何态度转变了,正是这些骑兵救了他。 岳拓眯着双眼远眺,没想到土默特人早有准备,他再执意废黜俄木布汗只能是鱼死网破,众统领都被困在大营内,土默特人只会听从云雪公主的号令,一旦土默特人疯狂,这座粮营难保。 第245章 危机解除,反金之心 土默特骑兵和后金士卒之间,吕毅率五百明部骑兵来回走动,早已是刀出鞘,箭上弦,全神戒备。 郭臻招手,五百骑兵队列整齐到了辕门口外,从后金人手中接过二十七个漠北俘虏。 “行刑!” 明部骑兵挥动马刀,一阵‘噗嗤’‘噗嗤’的声音响起,鲜血冲过脖腔,二十七颗头颅滚落。 离行刑场不远处的帐篷里,几个漠北使团的成员在后金人的有意安排下,目睹了眼前这一切。 岳拓虽然未能如愿让俄木布汗亲手处决车臣汗的使团,但明部份属土默特部,由他们动手的差别也不大,不管有没有用,岳拓不会放过将这根刺夹在土默特部和漠北蒙古之间。 当然,岳拓不会轻易揭过今天这事,心有不甘道:“大汗,你们土默特部的骑兵很威武啊,来的也正是时候,今天的宴席如何?勉强尽兴吧?” 俄木布汗鼓起勇气回应道:“这顿饭很好,我会记得很清楚。” “那就好,我会将聘礼送过来,希望再过几个月双喜临门。” “多谢贝勒款待,就此别过。” 俄木布汗一刻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微微一拱手,便翻身上马离去。 岳拓脸色凝重,挥手道别。 明部五百骑兵簇拥着土默特诸统领,在十几里外地方,与土默特的大队骑兵汇合。 岳拓眼见黑旗退尽,脸上乌云密布,一手好牌打出来个烂结果,这让他感觉很糟心。 废黜俄木布汗,分裂土默特部,将归化城控在手中,这是他精心策划已久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完全破产了,现在他只能继续缓缓缓图之。 另一边,直到退到三十里外,四周都是土默特骑兵环绕,俄木布汗才松了口气,好似在鬼门关门口走过一回:“云雪,你怎么会召集骑兵来这里?” 云雪公主扬起马鞭道:“先回归化再说好吗?” 俄木布汗点点头:“好,先回归化!” 就在俄木布汗准备策马提速时,身后的郭臻高声请示道:“大汗,后金人再不敢耍伎俩,我能带明部骑兵回和林格尔吗?” 俄木布汗缓过神来,回头应允道:“行,今天多谢你了!” 郭臻在马上行礼:“大汗客气,土默特人和大明人是兄弟!” 郑秋传达命令,手持明部令旗的传令兵奔走,后部半数骑兵脱离大队往南而去。 俄木布汗这才发现云雪公主带来的这些骑兵中,竟然有一小半是明部骑兵,没有郭臻的命令,云雪公子怎么能调动这些人马,他心中对郭臻的感激又多了一分。 大队骑兵一分为二,郭臻带着明部骑兵向南,云雪公主带兵护着俄木布汗一路向北。 老鸦山道路两边,树木葱郁,翠绿欲滴,明部骑兵奔走的马蹄声在山谷之间回荡。 经过这场勾心斗角的宴会,俄木布汗反后金之心坚定。 岳拓不仅要断绝土默特与漠北蒙古的关系,还想要归化城,之前的谈话已显露意图,但郭臻没想到他会如此着急。 归化的财富让人垂诞欲滴,岳拓要想独占归化有两个办法:一是找借口废黜俄木布汗,培养自己的亲信统领土默特部;另一个方法就是娶云雪公主,借助联姻扩大在土默特部落的影响力。 当然这一切都要在不影响后金西征大计的情况下进行,而岳拓也没想到‘商人出身’且与后金‘有过合作’的郭臻,居然敢欺骗和忤逆他。 大黑马打了个响鼻,郭臻从沉思中惊醒,心中不由呼唤那个被他沉入心底的名字:“云雪…云雪…云雪!” 土默特部借助大明人的力量崛起后,云雪公主成了香饽饽,岳拓要想娶她,以车臣汗的桀骜不驯,必定不能容忍煮熟的鸭子飞了。 汗王府内,俄木布汗歇斯底里,手边触及的瓶罐饰物都被摔落在地。 近侍霍布和躲在门外不敢露头。 云雪公主安静站立一侧,对俄木布汗的疯狂视若无睹,她才知道自己又被许配给了岳拓,难道她也会像三娘子一样婚姻不幸吗? 俄木布汗发泄过后,心情平复,在今日之前,他只想巩固土默特部的独立,甚至默认了后金宗主国的地位,钱粮人力凡后金人所需,土默特部从不吝啬,想不到后金人欲壑难填,竟然要对他动手。 在岳拓高谈阔论,扎牙洛跃跃欲试那一刻,俄木布汗甚至都已经绝望了。 托克搏、格日图、马鲁特没有一人敢冒险反抗,如果不是云雪公主率骑兵包围后金粮草营,他今天八成要被岳拓绑缚押送往盛京,土默特部将会被瓜分。 深吸一口气,俄木布汗问道:“郭臻何时给你暗通了消息?” 云雪公主朱唇轻启:“昨天!” 土默特那么多统领,俄木布汗现在只觉得云雪公主才能信任,长叹一声道:“明部心系大明,郭臻对我虽然恭顺,但一直想拉土默特部对付后金。” “不过,我从察哈尔西迁那一刻起,就知道大明靠不住。” “土默特部重生不易,我一直忍气吞声,但如今后金人欺人太甚,竟然想至我于死地,那就不要怪我了。” 云雪公主比任何时候都冷静:“若是失败了,土默特人将再次居无定所。” 俄木布汗闻言,很是激动:“岳拓只想给土默特换一个汗王,今天满堂之下只有大明人为我出头,那些统领中有人巴不得想取我代之,再说,难道你真的想嫁到辽东吗?” 云雪心灰意冷,语气平淡道:“嫁到漠北和嫁到辽东有什么区别吗?” 俄木布汗想到前日的流言,联想到郭臻放心将明部骑兵交给云雪公主统领,柔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和郭臻有私情?” 云雪公主神情落寞:“有或没有又能如何?” 俄木布汗心情愈加烦躁,谁能理解他的难处,想发火又不忍,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他焦躁朝门外大喊:“霍布和,让郭臻来见我,另外立刻联络车臣汗,就说我要亲自见他。” 霍布和大着胆子进门,哭诉劝道:“漠北使团都折在了归化,大汗不可亲身冒险。” “怕什么,我不亲自出面,这道怨恨无法化解,车臣汗会明白我的苦衷。” 郭臻奉命赶到归化,与俄木布汗一夜密谈后离开。 第246章 拜会焦博,谋划难成 邻近漠南草原的大明宣大镇,对这场草原风波毫不知情,后金大军前往漠西,让这里有了喘息之机。 经历了去年后金入侵后,宏治皇帝也认识到宣大镇的空虚,此次调任宣大镇的官员都是有为之臣,宣大总督杨昌、宣府巡抚陈甲和大同巡抚焦博都是干吏,连钱粮也多有调拨。 只是宣大镇百废待兴,又不是富裕之地,用钱的地方众多,杨昌纵贯全局,多将钱粮花在宣府,整顿兵备,反而将受兵灾的大同晾在一边。 杨昌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宣府直通京城,一旦被攻破,被凌迟处死的袁焕就是他的下场。 相对而言,大同城高墙厚,往南又有太原据守,倒显得不是那么急迫。 但大同巡抚焦博不这么想,多次请拨钱款无果后,愤懑发泄道:“总督大人,无钱无粮无可战之兵,如何能够守住大同,这个大同巡抚不当也罢,我当上奏朝廷辞去职位。” 杨昌心中有所亏欠,也知道焦博只是发发牢骚。 天近黄昏,大同街道上人烟稀少。 巡抚衙门前,一个头顶瓜皮帽的年轻人带着两个随从走到门房处,来人衣着华丽,姿态谦恭:“烦劳这位老爷通报一下,我想面见焦大人。” 巡抚门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翻了个白眼道:“你是什么人,巡抚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来人递上一块大银锭,又放了一张名帖:“有劳老爷了!” 门房翻看名帖,上面全是蒙文,自己并不认得。 来人胸有成竹道:“我就在此处等候,焦大人必会见我!” 门房犹信犹疑,在掂量了一下银锭的分量后,下定决心道:“我进去通报,你先不要离开!” 一刻钟之后,门房走出来招手道:“大人召见!” 郭臻又压了压皮帽,快步走入,七绕八绕进入巡抚衙门的后院,焦博一身便服已在等待。 郭臻拱手行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上去,这才是关键内容,其上盖有大明顺义王的印信。 焦博接过来静静看完,随后仔细打量郭臻,越看越是疑惑:“咦,你跟四年前的大明状元郭臻长的倒挺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郭臻淡然回道:“我叫郭臻!” “你...你是大明状元,翰林院修撰郭臻?” “正是!” “你既是大明状元,翰林院修撰,那为何会出现在塞外?” “不瞒大人,我本是奉先帝之命秘密出使塞外,后来遭逢变故,才一直在塞外逗留。” “原来是先帝遗命,那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顺义王在塞外久遭后金欺凌,让我入塞联络大明共抗后金,其中还有漠北蒙古,对了,我现在是土默特部的明部首领。” “近来声名鹊起的土默特明部首领原来是你啊!” “大人谬赞,我只是稍有薄名而已!” “谦虚恭谨,不愧是大明状元!”焦博赞了一句,然后话题转换:“就事论事,大明不会和蒙古联合,顺义王恐怕是找错人了。” “大人莫急,顺义王有一策,出得我口,入得你耳。” “那你说来听听!” 郭臻上前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说出,又嘱咐道:“后金在宣大镇耳目众多,我和顺义王的身家性命都牵系在大人身上,还请大人千万要守住秘密。” 焦博细细品味郭臻所说,怦然心动道:“此事我虽然无法做主,但我会上奏总督大人,你且等我消息。” 郭臻点头道:“七日后的夜晚,我再来拜见大人。” 焦博对郭臻的谨慎感到不可思议:“后金耳目在关内当真如此猖獗?” 郭臻担心焦博会不小心露出口风,千叮咛万嘱咐道:“后金的耳目除了军中细作,还有不少卖国商人,大人只要有一丝疏忽,我和顺义王便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边事之复杂远超过大人想象。” 郭臻如果不到塞外摸爬滚打,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也想不到后金在大明的势力会有如此庞大。 郭臻走后,焦博细细寻思,一时间兴奋难抑,如果能将杜尔滚所率三万大军消灭在漠南,后金将国力大损,但这其中的关系却不是他能够左右的,只有深得皇帝信任的杨昌有此能力。 兴奋了一夜,次日一早,焦博乘轿亲往阳和卫面见杨昌,将土默特人的计划尽数上报。 杨昌听完后,仔细推敲一番,谨慎说道:“如果此事属实,这的确是个好机会,但蒙古人的话可信吗?莫忘了当年的林丹汗。” 焦博随即又将郭臻的情况说了出来,郭臻当年连中三元,轰动一时,杨昌对郭臻也有一些了解。 有郭臻这个因素参入,杨昌虽然颇为意动,但终究还是谨慎心理占据主导:“焦大人,这事很难办啊,需知,以当年袁焕之能,都没有将事情办成,更何况我们。” “当年大明尚可出塞一战,如今义军四起,国力衰弱,宣大镇不是辽东军镇,想加入草原混战是自找苦吃。” “到时候,有机会我们可以上去咬一口,没机会就不要乱动,如果草原真的乱了,对宣大甚至大明都有好处。” 焦博还是有些不甘心:“总督大人,此次主攻的是蒙古人,大明只需牵制,当年林丹汗放任后金攻明难逃灭顶之灾,唇亡齿寒,我怕错过了这次,等后金人完全平定了草原,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杨昌微微一叹道:“你以为我看不到吗?我在辽东和后金人也有过周旋,战争归根结底还要落在实力上,像这样冒险行事,稍有不慎即遭惨败,后金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宣大镇只能先做好准备,静观其变。” “那如何回复郭臻?” “先答应他,你可暗中和他保持联络,也可明了草原形势。” 四月初,阿穆尔率部落从河套草原经归化重回漠南,张坝草原又出现了游牧的察哈尔人。 归化周边气氛诡异,老成的阿穆尔嗅觉敏锐,为了不让自己的部落再次卷入漩涡,他不敢在张坝草原停留,率部直接迁入朵颜草原。 果不出阿穆尔所料,黄台基对归顺的察哈尔人恩宠有加,大肆宣扬后,不但赐予牲畜,还在盛京亲自接见。 虽然这样的名声不好听,但能够换来实际的利益,阿穆尔并不介意:“这草原上所有人最终都要归于后金人的麾下,嘲笑我的人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第247章 新汗额折,双汗密议 漠西草原,这里烁石与稀疏的长草混杂。 杜尔滚大军艰难越过腾格里沙漠,大军驻扎下来后,一边派斥候四处探查,一边等候后续粮草。 离腾格里沙漠不远处有察哈尔人游牧,那是林丹汗的大福晋囊囊的部落,一年前他们离开了额哲,一直在此地艰难生活,得知后金大军压境后,囊囊犹豫几天后同样选择了归降。 漠西气候恶劣,土地贫瘠,从温暖的漠南迁到此地,察哈尔人都厌倦了,他们想找回曾经的生活,随着林丹汗逝去,他们的雄心和梦想不再。 囊囊长的美貌而丰满,跪在杜尔滚的面前故作柔弱之态,只是娇柔不是蒙古女人的特质,她越假装可怜就越显得造作。 杜尔滚对她毫无兴趣,安排兵马将她押送漠南,这些人的归顺只是细枝末节,关键人物是林丹汗的儿子额哲。 虽然有很多人离开,但额哲是林丹汗的嫡系继承人,仍然拥有察哈尔七成的部众,据说还暗藏了当年蒙元的传国玉玺,那是天命所归的见证之物。 两白旗大军并没有急于深入漠西,先找到一块相对丰盛的草地就地驻扎下来,一连十几天也不着急进军。 军中将领焦急难耐,向杜尔滚请命道:“旗主,囊囊福晋已经告知额哲可能在大草滩,为何不加紧进军,我等愿率奇兵袭击额哲,如果不胜,愿领死罪。” 杜尔滚笑着回道:“诸位莫急,我自有主意。” 杜尔滚也想早点干掉额折,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将额折逼得太紧。 青海大草滩。 半个月前,额哲就得到了阿穆尔的报信,知道了后金人将来的消息,对此,他有些束手无措。 额哲登上汗位之前,一直被林丹汗霸道暴戾的阴影笼罩,而阿穆尔的离去,让他能找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唯有朝自己的福晋素娜倾诉:“素娜,我该怎么办?” 素娜是阿特鲁部落的长女,聪慧过人:“大汗,后金可以容得下阿穆尔和囊囊,但你不一样,你是蒙古的大汗,是让黄台基寝食难安的人。” 蒙古部落之间争斗不断,素娜自幼耳濡目染,见惯了争权夺利,明白其中的忌讳。 额折点点头,说道:“要想对抗后金大军,唯有向漠北蒙古求援!” 眼下确实只有这一条路,额哲的优势在于不像林丹汗那样高傲,能放下身段。 素娜福晋有些悲观道:“大汗,漠北未必会来救你,实在不行我们只能逃往更西之地了。” 更西之地环境恶劣,那是下下之策。 额哲摇摇头:“如果漠北蒙古能来合力,那就还有一线机会!” 其实,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漠北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漠北草原,阿鲁喀尔喀部落正在向南方归化城方向迁徙,为了和土默特部结亲,车臣汗命儿子废黜了已娶的正室福晋。 所有蒙古人都知道归化城的意义,和土默特部联姻后,阿鲁喀尔喀将能获得充足的铁制兵器和箭头,茶和盐更是不在话下,漠北不缺乏勇士,缺乏的只是物资。 札木合率领的使团往归化一个多月仍然没有回信,车臣汗有些不安,心想那小子不会被归化城的繁华迷住双眼了吧? 四月中旬,车臣汗终于得到了消息,从后金兵营‘幸运逃出’的使团成员回到部落,将后金兵营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告知。 阿鲁喀尔喀使团一百零四人只剩下三个人,后金人和土默特人合伙屠杀了使团,云雪公主将嫁给后金贝勒岳拓。 车臣汗给土默特人送去了聘礼,土默特人还给他的是屠杀,车臣汗怒声咆哮:“我要踏平归化城!” 恼羞成怒之下,车臣汗立刻集结阿鲁喀尔喀两万骑兵,急速向归化行军。 对漠北人来说,血债当用血来还。 大军日夜兼程,行走到离归化还有两天的路程时,斥候捕捉到了他们的老相识霍布和,五花大绑送进了车臣汗的营帐。 肥胖的霍布和像球一样被提进大帐,车臣汗一脚踢在他硕大的屁股上,然后抽出弯刀:“我终于可以杀一个土默特人来给札木合复仇了,或许这可以减轻一点我心中的愤怒。” 霍布和在地上滚了一圈,挣扎着爬起来:“大汗饶命,我是俄木布汗的使者!” “使者?札木合也是我的使者!”锋利的刃口压在霍布和肥嘟嘟的脸上。 “我家大汗说愿意亲赴您的兵营来消除误会!”霍布和将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出来。 “我和他之间有误会吗?”车臣汗将弯刀收回鞘中,问道:“他什么时候过来?” “我回到归化通报后,我家大汗立刻会来此地。” “这个肥胖子居然还想骗我!”车臣汗板起面孔,厉声说道:“你回去就不必了,我会派人通知俄木布汗过来领你,若他不来,我先拿你祭旗再踏平归化。” 在阿鲁喀尔喀的兵营中度过忐忑不安的五天后,霍布和才被放出牢笼,俄木布汗真的来了。 大帐正门,两排漠北骑兵严阵以待,俄木布汗强作镇定走入。 车臣汗赤裸双臂,肌肉虬张:“漠北使团百人尽数死在归化城,没想到你还真敢进入我的大营。” 俄木布汗轻描淡写一般说道:“那是后金人做的。” 车臣汗爆发怒吼:“他们到了归化,我就是把他们交给了你,谁知道你和后金人之间有没有勾结,云雪公主的婚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后金的一个贝勒胜过我阿鲁喀尔喀的汗王之子。” 俄木布汗摊手道:“后金人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让我如何选择?” “那你为何还来到此地?” “土默特愿和阿鲁喀尔喀结为兄弟部落,让这样的悲剧再也不会发生。” 车臣汗闻言,冷笑道:“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俄木布汗郑重道:“我今天敢来到你的兵营,已经说明了我的诚意,长久以来,蒙古各部相互猜忌争斗,才让后金人各个击破。” “漠北使团确实死在我明部骑兵之手,但他们被后金伏击后,其实就已经死了,岳拓不过想假手挑拨你我而已。” “后金人阴险狡猾,野心勃勃,已将蒙古逼至绝境,我今天来见你,正是想联合各部共击后金。” “我对长生天发誓,只需将后金架在土默特部落脖子上的刀拿开,云雪公主仍然是阿鲁喀尔喀的。” 这些话俄木布汗脑海中想过千万遍,从嘴中说出来时,没有半点磕绊。 车臣汗哂然一笑:“蒙古各部联手击败后金?你不是在白日做梦吧!” “如果察哈尔在漠西被击败,我土默特部再归顺后金,你以为漠北三部落能独善其身吗?眼下已经是蒙古各部最后的机会。” “你准备怎么做?我能得到什么?” “我可以低价先卖给你们一万颗铁制箭头,击败后金后,你我将成为姻亲,可共享归化城的财富。” “后金人不是你我可以对抗的!”车臣汗有些心动了。 “不用和他们正面对战,我们可以……”俄木布汗起身走近车臣汗,声音逐渐变小。 第248章 大明局势,联合漠北 宏治三年,农民起义军借着后金入寇山西的机会窜入中原,从这时起,他们如鱼入大海,蹂+躏中原五省。 朝廷震怒,命魏国公徐弘基率武毅军巡抚郧阳,又任命延绥巡抚陈瑜为五省剿匪总督。 郧阳穷困,徐弘基为了在郧阳站稳脚跟,与贩夫走卒同吃同住,咬牙苦苦支撑终于清剿完郧阳的农民起义军。 从春节至四月底,徐弘基和陈瑜同心协力,将郧阳大山中的农民起义军剿杀得无法立足,起义军大部被驱赶包围在汉中一带的山林中。 此时正是雨季,郧阳至汉中的大山中大雨数日不停,对面几十步看不清身影,农民起义军三万多人被陈瑜督各军追赶,在汉中周边的群山中挪移逃窜,因为不熟悉地形竟然误入绝谷车厢峡,被堵入其中。 陷入绝境的农民起义军包括高祥、李成和张忠等部,尽是农民起义军中难缠的角色,数次突围失败后,眼见携带粮草将尽,李成献出一计,愿将数年搜刮的财物献给陈瑜请降。 陈瑜同意请降,允许各路农民起义军返回陕西各地原籍,由当地官府进行安置。 徐弘基得知消息后大惊,快马送信劝阻,但已然晚矣,脱出重围的农民起义军复叛,再乱陕西,当地官兵镇压不住。 谷雨时节,暖风吹拂,行人欲醉。 宣大镇阳和卫往南十里道口,两边兵丁站立整齐,一行身着官服之人簇拥成团,且行且止。 走在前列的杨昌孝服裹身,面露悲伤,半个月内他父母双亲先后去世,不得不辞去宣大总督回家乡守制丁忧。 按照大明的习俗,杨昌当在墓前结庐守孝三年才能再次入朝为官,而在此前不久,宣府巡抚陈甲也因母亲去世离职回乡。 虽然惯例如此,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年张居正为相时父亲逝世,他不愿意放下权柄,万历皇帝多次下旨挽留,将三年守制改成三月,又允许他在家中处理朝政,可谓是圣眷深厚。 杨昌的地位和当年的张居正还相差甚远,宏治皇帝自然不会拦着臣子守孝道。 焦博一路相劝:“总督大人还请节哀,你我三人临危受命同来宣大,想不到两位大人家中同遭变故!” 焦博也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宣大镇乃是凶险之地,大明官场有门路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杨昌这半年踏遍宣大镇的各个边堡,明白这里的难处,哀叹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回家尽孝,只能留下你在此地为国事尽忠了。” “今年后金西征察哈尔,宣大镇应能保得平安,近日来我左思右想,后金人凶恶,但燎原的农民起义军才是大明的心头大患。” “攘外必先安内,若能外联蒙古让草原乱上几年,待大明缓过气来,便可往塞外争雄。” 焦博诧异问道:“大人是赞同郭臻的谋划了?” 大同兵力最弱,难以防守,所以焦博对郭臻的计划最热情。 杨昌微微点头道:“我已经将此事在书信中向新任总督梁大人讲述清楚。” 杨昌卸任宣大总督后,看事情的角度顿时不一样了,在任时他一心想保宣大安全,虽然知道郭臻和土默特部落的谋划不错,但其中牵涉太多,成功的希望却不大,他不敢拿自己的仕途去赌博。 如今身为旁观者,当然知道此举如果成功可保大明北境十年无忧,完全值得冒险一搏。 新任宣大总督是兵部侍郎梁桢,曾担任过蓟辽总督,因在后金入寇京城一战中出现失误,被田观弹劾罢职,如今得大明首辅陈缜推荐重新被启用。 “蒙明相争,大明渔翁得利,何乐而不为?”焦博振作精神:“郭臻麾下明部有骑兵四五千人,其中不少还是当年因断饷流落出塞的大明边军,他日能重新为我大明所用也未可知。” 杨昌心中伤悲,无心长谈国事,又不愿意打落焦博的兴致,应付几声便告辞离去。 进入五月后,天气渐渐炎热,草原青翠茂盛。 从年初开始,从杀胡口出塞的商队络绎不惧,边镇守军睁一眼闭一眼,从不盘查。 焦博对此也默认了,大同镇没从朝廷得到钱粮,安置流民招募新兵哪一项都离不开钱,他只能从运送禁品出塞的大明商号手中捞点好处。 私下里,焦博认同了郭臻的计划后,也认为这些物资流入蒙古并没有坏处。 几十辆马车大摇大摆出了杀胡口,先在老鸦山脚下歇息一夜,清晨商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入归化,而是大队骑兵护送前往归化城北。 马车内几十个木箱绑缚结实,外有土布包裹,无论路上如何颠簸也纹丝不动。 郭臻带人亲自运送,秦锋率领骑兵在四周梭巡,小心戒备,自漠北使团被伏击后,他再也不敢大意,这草原上仅有的马贼是岳拓的下属。 货队一路往北,日夜不停,直至归化北两百里外,远处一队骑兵前来接应。 斥候相接无误,两队人马汇合,那是来自漠北的骑兵。 郭臻抬手让部下将马车拉到前列,吕毅快步上前一刀划开木箱外包裹的土布,又飞跃而上,撬开箱盖,整整一箱乌黑的箭头展露在众人面前。 “两万支箭头,这是第一批!”郭臻策马上前拍打木箱。 满脸大胡子的车臣汗忍不住策马从骑兵队列中走出来,伸手取出一个箭头细细观望,又掂量掂量,双目爆发出贪婪的光芒。 郭臻再拍手,又一辆马车被拉上前,吕毅再打开最上面的两个木箱,整整两箱全是三尺长的弯刀:“这三百把好刀是赠送的!” 阳光下,郭臻眯着眼微笑。 新弯刀闪耀的光芒晃眼,车臣汗转过去试试刃口的锋利,这是草原最好的弯刀:“哈哈哈,俄木布汗没有骗我,大明人,我不会让你吃亏的,马匹我随后会送给你。” 郭臻点点头:“如此最好!” 车臣汗挥手命部下将马车都拉过去,然后走到郭臻面前问道:“俄木布汗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郭臻目光望向天际,轻声道:“再等等!” 第249章 不留后路,伏击商队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老鸦山上,郭臻和龙云商讨局势,身材瘦小的郑秋随侍。 借助练兵的机会长久相处,郭臻和龙云的交情越来越深厚,而龙云这人也知进退,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龙云实际上是明部中军骑兵的二号统领,郭臻给了他很大的权限,除了秦锋部、杨震部、孟骏部,明部中军骑兵号令多数出自龙云之手。 一个人的思维难免会留下缺陷,龙云思维缜密,经常能指出郭臻计划中的漏洞。 “大人,大明边军不可靠。”龙云在地图上用手指划了个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若想让他们出塞作战,除非是朝廷的旨意。” 郭臻面露苦笑道:“这个我现在很难办到!” 如果隆兴皇帝朱常英没死,郭臻或许只需上一道密折就可以将事情办成,可惜,朱常英死了,而他与宏治皇帝毫无交情。 “大人手上如果有闲钱,不妨到京城去结识一两个实权太监,关键时候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你也不看好这个计划吗?” “不错,杜尔滚和岳拓都非同凡响,很难糊弄,蒙古人心不齐,林丹汗死了,没有一言九鼎的人物,他们各怀心思,极易坏事,况且兵家有言:未谋胜,先谋败,凡事要多一手准备。” “大战之前不可三心二意!” 这个计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失败,明部在草原将无地容身。 经历了叱咤风云,又怎么可能再甘心放弃一切归于平淡,几年来长袖善舞壮大明部实力,郭臻如今手握数千雄兵,统帅千军万马的滋味让他食髓知味,不到万不得已,他怎会舍下自己一手创立的基业。 郭臻拒绝了龙云的提议,即使再要布局,也要等这场大战之后,眼下局面混杂,他要集中精神破釜沉舟。 时间每过去一天,留给郭臻的时间就会少一天,谁也不知道漠西的额哲能撑到何时。 后金粮草营通往君子津渡口的必经之路上,有几户牧民沿途游牧,小心计算从后金大营出来的车辆数量和频率,在凉城有人在做同样的事情。 明部在小心搜寻后金运送补给的规律,不动则已,一动将置后金于死地,如果不小心打草惊蛇,让岳拓和杜尔滚警醒,恐怕再无机会。 想要暗算后金西征大军,先要断绝归化城岳拓的耳目,图格日的马贼成了郭臻心头大患,这些人熟悉漠南草原,是联系归化、张家口和辽东的网络,又隐藏在暗处,马贼一日不除,他一日不得心安。 与岳拓决裂后,郭臻下令封闭杀胡口出塞的商道,只容许商盟商队进出,但辽东系商号完全没有退出归化城的意思。 漠南草原,一支商队从张家口蹒跚而出,行走在空旷无人烟的草原。 伙计小声抱怨道:“杀胡口已经通了,为什么还要从张家口往归化。” 有人回答道:“右玉县那边也不太平,今年已经折了好几支商队了。” “那毕竟是在大明境内,还是有很多商队可以到达归化的啊。” 随行掌柜听见了身后的小声嘀咕,大声斥责道:“你们都闭嘴,休要在背后乱嚼舌头。” 不紧不慢的赶路,按部就班的宿营,寂静的原野让人心悸,但掌柜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们,再过一天就要到凉城了,伙计们卸下货物,小心安排宿营地。 当东方的天空出现第一抹白色的时候,罗靖向身后一挥手,随即策动战马,一百多骑兵踏着松软的草地冲向正在收拾东西的商队。 伙计们正在往驮马背上绑缚货物,护卫戒备一夜,大多数还没从睡梦中完全醒过来。 也不知道是谁爆发出一道惊慌的喊叫“马贼”,商队瞬间混乱,护卫们睁大惺忪的睡眼,匆忙中将货队摆放在外侧以求挡住马贼的冲击。 马贼并不急于冲入商队,只是在周围盘旋,用弓箭杀伤商队中人,弓箭长刀毫不留情,不管是护卫还是伙计,统统不放过。 惊慌的伙计趴在马腹下躲避,中箭者扑倒在草地,辽东系商号的商队很久没有碰见过马贼了,还是如此凶残的马贼。 经验丰富的护卫躲在驮马的肚子底下,手中紧攥战刀,丝毫不动,他们在等待最后的搏杀。 小半个时辰后,商队中没有活动的目标,众多伙计躺在血泊中呻吟,不远处伏在地面探听动静的斥候一跃而起,大声喊道:“来了,至少有三百人!” 罗靖双腿用力夹马,高举血红的长刀:“撤退!” 随着罗靖的命令下达,一百多人全速向东逃往大明边境的山岭中。 等图格日赶到时,阳光已洒满草原,屠杀后的惨状完全显现,驮马货物丝毫未动,偷袭的马贼就是来杀人的。 血泊中还躲藏了一些幸存者,一个护卫从地面爬起来,指向东南方向大声呼喊:“马贼有一百多人,向那边去了。” 图格日向护卫点头,其实不用他呼喊,斥候也已经发现了地面的踪迹,明部马贼终于露面了,有形之敌让他心安。 “追!” 三百骑兵紧追罗靖骑兵留下的痕迹往东而去,漠南草原的马贼不断集结向张坝草原,这里是图格日的天下。 马贼逃窜留下的踪迹一直往东南张家口方向,让图格日惊喜,这些人来自土默特明部已没有疑问,如果及时逃回和林格尔的老巢他还真没办法。 追逐是草原上最艰难的战争,尤其沿途还是人迹罕至,逃跑者要谨慎安排宿营的地点和时间,以免被忍受疲劳的对手突袭,追逐者要仔细查看沿途的踪迹,防止追错了方向让对手逃脱。 只有老马贼才能像蒙古人那样连吃饭睡觉都在马上,不影响赶路,不幸的是,双方都是老马贼。 七天时间,罗靖麾下骑兵被从张坝草原追逐到朵颜草原,又重新返回漠南,人马惧疲,临行前郭臻给他们配备了最好的马匹也开始掉膘消瘦。 图格日怎会让这些人再逃回和林格尔,凉城一线早派人拦截,前有封堵,后有追兵,眼看对手已经无处可逃。 为一支百人的马贼如此大动干戈,岳拓明着要给明部一记警告,罗靖似乎知道归途不顺,一头扎进大明的边境虎峪口。 第250章 欲除耳目,诱敌追击 虎峪口长城虽然比不上杀胡口,但也是大明最坚固的关隘之一,沿蜿蜒山道向里盘桓,坚城修筑在两山夹峙之处,再往内直通宣大总督驻地阳和卫,周围山峦林立,密林野兽丛生,少有人迹。 马贼逃入这里相当于进入了死地,山道一面通向草原,一面通虎峪口长城,再无第三条道可走。 堵住草原入口的道路后,图格日并不着急,马贼除非能从虎峪口长城口入关,否则插翅难飞。 小股进入山道探路的图格日部马贼被罗靖带人杀了个回马枪,措手不及之下,只有几人逃脱,唯一的山道让斥候无所遁形。 图格日留下大半兵马在草原口驻扎,亲率三百骑兵入山追击,在山里绕了近一个时辰,离长城口还有二十几里路,一直没有发现马贼的身影:“难道明部真的和大明的边军有勾结?” 图格日心中生出疑虑,再拐过一个弯道,眼前的山道上有被砍倒的树木,骑兵无法通行。 “过去看看!” 众人来到近前,几十颗枝叶茂盛的大树堆放在山道中。 “搬开这些东西!” 图格日刚想指挥亲兵冲上去,两边山林中弓弦声响起,密集的箭矢飚飞,图格日部马贼不断落马。 慌乱中图格日部马贼丢下三十多具尸体,退后两百步开外,脱离弓箭射程。 图格日细看地形地势,才发现树木拦截处两边山坡稍稍平缓,可供人攀援,一百多马贼正躲藏在山林中持弓据守。 大道上无物可遮挡,地势又低,仅凭弓箭对抗劣势太过明显。 半下午阳光被两侧的高山阻挡住,山隘处阴凉,图格日命令马贼就地驻扎,堵住山道,又下令从草原口调集两百人过来,准备次日强突攻击。 进攻如此险峻的地形,难免会遭受损失,但图格日等不及了,他的下属大多是朵颜草原的马贼,死的多些也不心痛。 一夜无事,黑暗中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次日清早,图格日调集的人马赶到,五百马贼冲向昨日受阻的山口,树木堆积处两边山道上不见一人,从两边的缓坡上发现了几具新剔战马的尸骨。 “已经杀马充饥了么!” 多日追逐,连图格日所带的粮食也不多了,更不用说罗靖一行人了。 先是据险而守,后又杀马充饥,在图格日看来,这伙马贼应该不是大明边军一伙。 “那就好对付多了!”图格日口中呢喃,然后下令道:“继续向前搜寻!” 马贼往前四五里山路,在一处更陡峭的山口,又有许多才砍倒的树木挡住道路。 此地山路狭窄,更难突破。 图格日拔刀冷哼道:“敌人黔驴技穷了,杀!” 手持盾牌的马贼上前清理树木,其后有弓箭手还击,半山坡处,罗靖等人借助树木掩护尽可能杀伤对手。 图格日不顾伤亡,指挥弓箭手上前压制,日过正午,拦路的树木被清理了八成,罗靖抵挡不住,丢下二十多具尸体后退。 追击的马贼死死咬住,没想到往前两三里地罗靖如法炮制,又用树木挡住去路,再往前就是虎峪口长城边关了,一眼能看个通透。 山林的喊杀声回荡两天,大明虎峪口的守军像是听不见似的,只是紧守住城门。 大明朝廷对边军的管制严厉,出战失败必然获罪,长此以往边军守将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再也不敢随意踏步草原出击。 “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图格日胸有成竹,终于不负岳拓所托。 为防马贼最后逃向大明边关,他决定命部下先安顿宿营,将伤员运送到草原,又调集三百人马入山支援,准备次日尽歼这伙马贼。 调集更多的人马前来压阵,正是要威慑大明边军不要轻举妄动。 夜晚降临,两边群山蒙蒙瞳瞳,山影压人,树林中隐约传来虎啸,图格日的兵营周围点起火把。 连番调兵入山,草原口处的兵营马贼只剩下三百人,还有几十人的伤员。 丑时时分,正是最熟睡的时刻,帐篷中能传出沉重的鼾声,值哨的马贼听见黑暗的草原传来马蹄声,大声警喝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一直利箭穿喉而过,战马上的秦锋食指轻弹弓弦,显然很满意自己这一箭的效果。 “踏营!” 八百多骑兵不再掩饰行踪,战马瞬间加速,冲向黑暗中的帐篷。 图格日部马贼被惊醒,但为时已晚,手持弯刀的敌人已到眼前,多数人在帐篷中没来得及爬出便被冲过来的战马撞翻踏死。 “点燃帐篷!” 火把扔到帐篷上,爆发出熊熊火焰,让草原口像白昼一般明亮,骑兵来回践踏。 这些骑术高超的刀客马贼在秦锋的指挥下如臂所指,或冲撞,或射箭,将图格日部马贼切割得支离破碎。 机灵的图格日部马贼向深山中逃跑,那里有他们的依靠,秦锋并不急于追击,只命部下环绕宿营地奔跑射杀,将幸存者驱赶入山口。 一个多时辰后,宿营恢复安静,秦锋留下一百人打扫战场,其余人踏进入山的路口。 火光、呼喊声,高大的山峦挡住了这一切,山沟里的图格日对此一无所知。 黑暗中山路很不好走,原本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现在要两个时辰才能到达,逃兵失魂落魄,很多人没有战马,只能步行。 秦锋指挥的骑兵高擎火把冲进山道,追杀落在后面的图格日部马贼,半个多时辰后,追兵到达一块地形险峻处。 秦锋借助微弱火光,看清楚正是自己选定的地方,两边的高山像是被战斧劈过一般光滑,他勒住马匹,大声下令道:“下马布防!” 火把照耀下,骑兵下马取出战斧四处砍伐树木,粗大的树木被拉扯堆放在路中间,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防御工事。 黎明之前,终于有溃兵到达了图格日的宿营地向他报告草原口的战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精明如图格日睡意全消,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图格日部马贼除少数留守老巢外,九成都被堵在这条狭窄的山道中,顾不上等天明,大队人马被叫醒冲向出山的道路,图格日心中祈祷那些人偷袭得手后已经离去。 可现实总是比幻想残酷,山沟中的战斗在阳光洒上山顶的时候打响,图格日如同疯虎一般指挥突围,两个时辰后,他麾下的马贼伤亡惨重,且个个精疲力尽。 第251章 全歼马贼,除去耳目 在这样狭窄的山道中,防守一方优势明显,不幸的是图格日两次都是进攻方。 巨大的伤亡让马贼们失去了进攻勇气,图格日无奈命令休整,午后战斗继续,每次短暂的休息都会让眼前阻拦的‘树山’恢复。 困兽犹斗,明白自身处境的马贼爆发出凶性,有少数人翻过阻拦的‘树山’,但迎接他们的是蓄势待发的骑兵冲杀。 又到了夜晚,图格日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埋伏,如果那些人为了对付他花了这么大的心思,那一定不是仅仅为了对付他。 背后还隐藏一百多敌人,图格日决定先消灭被堵在里面的小股对手再谋求突围,两面临敌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可让图格日意想不到的是,一直追到虎峪口关前,再没有发现一个身影。 “明部居然真的和大明有联系!” 图格日懵了,明部和大明有联系,那意味着什么?他要尽快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岳拓。 但还有机会吗? “突围!” 在图格日的号令下,疲惫的马贼们再次冲锋。 秦锋命部下稍稍撤退,然后下达命令:“点火!” 随着一根根干木柴和火把被扔到拦路‘树山’上,熊熊大火逐渐燃烧起来,马贼们仓惶而退。 大火燃烧了一个多时辰,明部骑兵踏着余烬冲杀向前,双方在山道中激烈厮杀,以逸待劳的明部骑兵优势明显,将图格日迫向虎峪口关前。 图格日的马贼溃不成军,罗靖率仅余的八十人冲出虎峪口关门,配合秦锋进行前后夹击。 大明的边军在关隘上遥相观望,他们虽然收到命令放大明马贼入关,但却没有收到出击的命令。 “逃吧!”图格日的亲兵大喊。 “往哪逃?”图格日左顾右盼,群山拦住了去路,他心中悲凉,想不到朵颜草原的马贼都将埋骨在这道山沟里, “山上!” “也许山上真能逃出去。” 图格日抬头看山道两侧的陡坡,翻身下马,往从未有人到过的荆棘林中窜去,他一定要活着逃出去,然后将这个消息禀告给岳拓。 众多马贼跟随图格日的脚步,千年无人踏及的山林密不透风,很多人攀在半山腰滚落掉下。 秦锋策马上前,一箭正中图格日的肩膀,疼痛之下他无法抓紧藤蔓翻滚到山脚,至此,再无人敢挥刀抵抗,胆小的马贼跪在路边请降。 战斗延续到近夕阳西下才结束,秦锋小心搜寻附近的丛林,一直到黑暗降临才下令收兵。 两百多投降的马贼被收缴了兵器,在利刃的威胁下找了一处松软的草地挖出一条深沟,散落在各处的尸体被拖过来扔入沟中掩埋。 虎峪口长城,秦锋命罗靖驱赶两百多匹缴获的战马送入,这是明部首次和大明边军配合,为了留下好名声,郭臻嘱咐秦锋不要吝啬钱财,有来有往利于再有下次合作。 诸事完毕后,秦锋将这些俘虏押送向草原,图格日藏在其中。 山路崎岖不平,步行的俘虏跌跌撞撞,押送的骑兵手持明晃晃的刀子恐吓,队伍行走不快。 要押送这些人穿过凉城非常棘手,罗靖试探性请示秦锋:“秦统领,要将这些人押回和林格尔吗?” 秦锋摇头道:“这些人留不得,他们知道了天大的秘密。” 一直到下半夜,队伍才走出层层叠叠的山峦,不做停息继续往草原深处雁水河畔行走。 一个多时辰后,秦锋命骑兵停下脚步,将俘虏环绕在中间。 “谁是大当家?站出来吧!” 火把将秦锋的脸庞映的通红,他还在微笑,但这个时候并不让人感到和善。 图格日低下头,向人群中挤了挤,但这只是徒劳,几十道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他身上。 秦锋取出一支箭在手,对图格日说道:“没想到啊,大名鼎鼎的图格日,居然是个孬种!” 图格日抬头,见秦锋的目光直盯向他,知道无法再隐藏,昂首走出来说道:“没想重逢之日竟然是我殒命之时,今日折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这才像个人物,草原上马贼迟早都是这个命运,谁也摆脱不了!” “也包括你吗?土默特人的明部胆敢勾结大明也不会有好下场,我先到阴曹地府等着你们。” “你想死,还要再等等!” 说完,秦锋招呼亲兵将图格日拉出来,摁跪在秦锋马前。 秦锋拨过马头,手中木弓指向包围圈中俘虏,决然下令道:“杀了他们!” 四周环绕的骑兵挥刀杀向手无寸铁的俘虏。 自古杀俘不祥,秦锋微闭双眼,耳中传来各式各样的唾骂和惨叫,等他再睁开眼时,视线内只有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为了保守秘密,他不得不如此。 图格日麾下多是老马贼,无一不是杀人无数,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他们终究也免不了挨一刀。 眼见部下被屠杀,自己六年心血化为乌有,图格日双目喷火,脑袋顶着草地怒吼:“岳拓贝勒会给我们报仇的,你们猖狂不了几时,为我们陪葬的人将超过此时十倍!” 罗靖指挥部下在黑水河侧的湿地中挖出一个大坑,再将尸首扔进去,为确保俘虏们死绝,每个死尸的咽喉又都补上一刀。 等处理完毕,东方明亮。 秦锋将图格日的双手绑缚,推上战马夹杂在骑兵之中往集宁海子方向赶去,这一次他们不用再遮遮掩掩,空旷的漠南草原再没有对手。 一周后,秦锋绕道返回了老鸦山,郭臻早已得到消息,率龙云、孟骏等人下山迎接。 首战告捷,郭臻欣喜,拍打秦锋肩膀道:“秦统领率部剪断岳拓的耳目,当是大功一件!” 这些天郭臻心系漠南,一直坐卧不安,计划再完美,执行过程中也难免会碰见意外,更何况这是战争,秦锋的兵力和图格日相比并没有优势。 击败图格日马贼不难,难在要将其一网打尽,为此郭臻入塞和大同巡抚焦博联系,才设下了这条计策,将其诱入虎峪口山道。 图格日马贼散布漠南草原,对于后金的作用不仅在于维护商队,更是集斥候、信使于一身,将其歼灭后可以短时间内让岳拓在漠南的消息不再顺畅,而这几个月非常重要。 第252章 岳拓不安,三方密议 图格日被五花大绑送上老鸦山。 五年前,郭臻和图格日曾并肩作战过:“图格日,别来无恙啊!” 图格日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向郭臻,但被郭臻躲过:“岳拓贝勒一定不会喜欢你此刻的无礼!” 郭臻不和图格日斗气,命郑秋将他押入大牢小心看管。 一脸七八天没有收到图格日的消息,粮草营里的岳拓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后金斥候在漠南草原搜寻,厮杀留下了太多痕迹。 十天后,雁水河岸草草埋藏的尸体被发掘开,连虎峪口的战斗也传到了张家口的那些商人耳中。 范永斗听见这个消息后,手中茶杯砰然落地,滚烫的茶水洒满了他的胸口。 郭臻和岳拓开战了! 这是范永斗万万没想到的结果,经历此事后,郭臻已和岳拓撕破脸,双方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归化城。 辽东系商号的掌柜请求面见郭臻,递上范永斗的亲笔信,请求明部放他们离开。 从去年涉足归化,他们的商队在漠南两次遭劫,盈利赶不上损失,商人的目的只是挣钱,虽然依附于后金人,但也不可能不顾家底陪着后金人玩下去。 郭臻当然不会为难他们,任由商队收拾行囊离去,归化城的形势越来越朝向失控的方向发展。 城南后金大营。 五月的阳光很温暖,但岳拓的心像寒冬一样的冰冷。 一直以来,岳拓都很重视马贼在草原的作用,灵活的马贼是后金大军强有力的补充,在他眼里几年来图格日所立的功勋不亚于任何一位后金将领。 漠北三汗和土默特部之间的联系一直是岳拓的心头大患,马贼担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帮他监控归化城北,但图格日消失后,仅存的两百多马贼已经被吓破胆逃走,再也无法为他所用。 郭臻如此大胆,也让岳拓始料未及,明部依附土默特人他可以理解,但此等行为就是明目和张胆后金人做对了。 岳拓了解过郭臻的经历,初次出现是在太原,似乎出身富贵之家,手上有不少闲钱,买了一家没落的商号经营,在岳拓眼中,郭臻的眼光和胆量并不逊色于范永斗,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他猜不透郭臻的心思。 当然,岳拓探听到的消息仅限于郭臻让他看到的,如果岳拓挖掘到郭臻大明状元,翰林院修撰的身份,或许又会有另外一番评价。 出塞这些年,郭臻一直严守自己身份的秘密,除了秦锋以及被郭臻派往江南的张虎、林雄,整个明部都只知晓自家大统领原先出身商贾和马贼。 岳拓很好奇郭臻为何敢明目张胆地和后金作对,目的仅仅是商队,还是…… 想到这里,岳拓眉头一跳,心中升起一丝警兆,漠西的后金大军可千万不能出乱子。 无耳不聪,无目不明。 失去了图格日的岳拓断绝了消息来源,局促在归化城南,后金人虽然善战,但如果说追踪查探,却是远不如常年在游荡厮杀的马贼。 俄木布汗终于敢放心大胆和漠北蒙古联络了。 归化城北两百里处,几十座帐篷隐藏在一片山坡下,四周数千骑兵戒备森严。 大帐内聚集了蒙古几乎所有的重要人物:漠北三汗,俄木布汗和察哈尔特使。 杜尔滚大军威逼下,额哲命特使刊察威连夜赶往漠北求援,几番商议后才知道土默特部也有对抗后金之心,车臣汗提议将会谈的地点选在归化附近。 林丹汗死后,蒙古各部并不将察哈尔当回事,额哲在各位大汗眼里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 但宗主国特使来求援,各人的姿态还是要做足的,土谢图汗对察哈尔的认同度高,车臣汗又和土默特部有算盘,漠北三汗有两人同意结盟共抗后金,扎萨克图汗顺水推舟,这才促成了此次聚会。 到漠北半个月,救援一直没有定论,刊察威心中焦急,近乎用乞求的语气说道:“诸位大汗,杜尔滚已经将大汗逼至绝境,如果各位再不出兵,察哈尔就完了。” 土谢图汗连连点头,他的态度各位也都知道,不需多说。 “各位汗王准备何时发兵漠西?”刊察威打蛇棍顺势缠上,离开之前额哲暗中交代,如果漠北三汗不发兵,他将率部投降,这是察哈尔人最后的机会。 车臣汗的眼光转向俄木布汗。 俄木布汗将和郭臻商量的计划又细细回顾了一遍,开口说道:“我们各部同出一源,必会救助察哈尔,但不在漠西。” 众人脸露惊色,静候下文。 察哈尔和土默特的仇怨众人皆知,连俄木布汗也能抛弃前嫌,刊察威心中感动,想听听他究竟有何等妙策。 俄木布汗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摆在众人面前,指点说道:“后金大军所需粮草全由归化所发,只需断了粮道,后金大军必定不战自乱。” “好计策!”一直沉默不语的扎萨克图汗也忍不住开口赞叹。 俄木布朝他点点头,继续说道:“据我观察,后金运粮队每十天经河套草原往漠西行走一次,只需几千骑兵潜入河套就可以断其粮道。” 帐篷中一片赞叹之声。 俄木布汗忍住兴奋接着说道:“诸位可假装派兵进犯归化,我将土默特骑兵尽数招至归化城北,留下空虚之地。” “后金人的粮仓在归化西南八十里处,我会派人引路,只需再攻下这片粮仓,杜尔滚大军在漠南将完全失去补给。” “后金战力强悍,蒙古诸部只能同心协力才有取胜之机,各位要知道,千万不可再放杜尔滚大军回到归化,否则不但土默特部将不复存在,各位离灭亡也将不远。” 俄木布汗语气急促,转头对刊察威说道:“河套粮道一断,杜尔滚必然慌乱,请察哈尔部死命缠住杜尔滚,让其不能迅速东归。” 俄木布汗伸手在帐中划了一个大圆圈:“我们将合兵在黄河君子津渡口堵击杜尔滚的大军,只要不让他顺利渡过黄河,不到十日粮绝,后金大军不战自乱。” “如此东西互击,可尽歼灭杜尔滚这三万人,如此一来后金国力大损,可保蒙古各部平安。” 这么多话俄木布汗一气呵成,说完之后,脸色微涨,胸口起伏。 大帐内鸦雀无声,众人一边细看地图,一边回顾俄木布汗所说。 “计策好毒,我喜欢!”车臣汗率先反应过来,张狂大笑,拍打双手说道:“这肯定不是你想出来的,蒙古人想不出来这样的计策。” 俄木布汗抿了抿嘴唇,并不接话。 刊察威脸上阴晴不定,咬牙说道:“就依此计行事,我在漠西等你们的消息。” 俄木布汗叮嘱道:“你无需等待,漠西漠南相距仅千里,消息传递不便,只要杜尔滚大军有撤退的迹象,切记不可放过,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将在河套草原会师。” 帐中诸人震惊之余毫无异议,特使及诸汗又商定细节,会谈结束后已经是深夜。 众人都无心久留,当夜各自散去。 第253章 大幕开启,伏击粮队 托克托草原黄河沿线,或见小船,或见骑兵,明寨人马正在小心测量各处水势,以看何处可容兵马渡过。 黄河沿线将是决战之所,事关重大,郭臻不敢有丝毫懈怠。 六月四日,明寨山前。 郭臻给秦锋饯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今晚过河,直奔河套黄河北岸,土谢图汗的三千骑兵会在那里渡河,后日将有一只运粮队从君子津渡河前往河套草原,要等待他们到达西岸的时候再动手,务必不能让一人逃脱!”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秦锋拍了拍胸口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会让他们像图格日一样,一个也逃不出来。” 几年草原游斗,让秦锋将擅长的的轻骑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郭臻的每一步谋划都让他占得先机,战斗中更是如鱼得水,明部中真正能千里驰骋,决战敌后的只有他这一支骑兵。 未免秦锋犯了忌讳,郭臻又提醒道:“那些粮草都将归土谢图汗所有,你不必和他争,当然他们也将是袭击的主力,你只要监控战场即可。”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漠北三汗不可能白白发兵,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漠北蒙古在和后金大军的交战中不能尽心尽力,毕竟后金没给他们带去生死存亡的威胁。 秦锋点头,翻身上马。 郭臻上前一步,伸出右手,秦锋弯腰,两只右手紧握后松开。 “这事交给你了!” “放心吧,有我呢!” 秦锋稍稍收敛自己玩世不恭的笑容,这样看起来才像一个真正出战的将军。 四年前,秦锋陪郭臻离开张家口进入草原,四年后,他们借助明部的微弱之力撬动草原大战,这一辈子能这么风光一次,即便战死也值得了。 郭臻眼见秦锋率领轻骑渐行渐远,也翻身上了大黑马。 大幕终将开启。 每年冬天厚雪覆盖草原之时,蒙古无论大小部落都会进行狩猎集会,少时几十人,多时甚至成千上万。 狩猎与行军打仗相似,根据猎物的不同,采用的包围方法迥异。 有虎围、狼围、野猎围、黄羊围、狐狸围等等不一,围猎的人数不同还分为三段长围、四段长围甚至五段长围等。 部落骑兵在围猎中各司其职,分工为合围、放围、轰围、整围、推围、紧围、撤围等等,各人忠于职守。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当年也是从围猎中演变骑兵战法,成就了天下无敌的蒙古铁骑。 高隆的草坡背后,三千蒙古轻骑排成弧形三列,土谢图汗采用了三段长围法。 草坡顶部,潜伏在深草中的斥候每隔片刻返回,向土谢图汗通报运粮队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沉默的骑兵强控战马,静候出击的命令,三千蒙古轻骑将要对付六百后金护粮骑兵队。 土谢图汗本想在夜晚突袭运粮队的宿营地,那样能减少损失,但负责接应的秦锋不同意。 黑暗中根本无法保证杀死所有的后金骑兵,若有人逃回归化城,这场大战未开始就将夭折,秦锋的目标是不让一人漏网。 六月天的太阳毒辣,黄河水和湿地散发着潮气,在与汗水混合在一起后,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后金骑兵分为两段,将粮队护送在中间,他们偶尔抬头远眺,白花花的太阳泛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入眼处全是单调的绿色。 大明人粮夫步伐缓慢,更没有人开口说话,仿佛张口都会多浪费一点气力。 这是他们第五次走这条路了,从归化城往漠西的杜尔滚大营一共要走二十天,每天走到何地歇息,哪里宿营都很明确,并不需要催促。 扎克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烈日下的骑兵铁甲像蒸笼一般,让他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大口的灌水,他是镶红旗的牛录,也是这支运粮队护卫骑兵的统领。 平坦的草原逐渐升起,一座巨大的草坡拦在运粮队的道路上,翻越过那里再往前走半天到达黄河岸边,今天的行程就结束了。 明天清晨渡河,将面临沿途中最艰苦的腾格里沙漠,抬头看看半空中的太阳,扎克山想想沙漠里的情景都有些害怕,他们必须在渡口备上足够多的水。 天空下,绿草上,四野连一只飞禽野兽也见不着,河套草原仿佛只有这一支队伍在孤独的行走。 随着脚步延伸,草坡坡度加大,运粮队步履蹒跚。 这个草坡并不算很陡,但很长,驮马行走了一半也在喘气,放缓脚步。 扎克山扬了扬马鞭,大声喝骂,示意民夫们脚步加快点,但并没有真的打下去。 这些被征集的大明民夫都在辽东居住有些年头,不管当初是被逼无奈留下来还是被大军从关内掳掠而来,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在辽东的生活。 天聪汗黄台基即位以来,对大明人比以前优待了很多,大明人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有机会就想着逃跑了。 上坡艰难,离坡顶只剩下两里多路,扎克山招手放在眉梢处挡住耀眼的阳光往上看。 恍惚间,扎克山突然看见坡顶出现了一支骑兵,在那一霎,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 这一回不会再错了! “有埋伏!”扎克山大喊,脊背处冷汗淋漓,再也感受不到天气的炎热。 “敌袭!”亲兵慌乱呼喊。 驮马四散,民夫未经历过战阵,茫然失措,撒开脚往坡下跑。 坡顶处,三段列阵的蒙古骑兵形成弯月状冲刺而下,弓箭如雨覆盖。 扎克山拔出弯刀,回首扫了一眼自己刚刚费力爬上来的山坡,顺势而下的骑兵将不可阻挡。 扎克山做梦也没想到,在河套腹地竟然出现了如此多的蒙古骑兵,几个月前杜尔滚大军清空了河套,这里本应再无蒙古人的踪迹。 土谢图汗停下战马,发号施令。 首列蒙古骑兵借助坡势加快战马的速度,弯月形的队列中间厚两翼薄,正中的蒙古骑兵高举弯刀朝后金人撞过去,两翼的蒙古骑兵稍稍散开,射出手中的弓箭。 “集合!” 扎克山挥刀召集部下,但是太晚了,后金人连防御阵型也无法组建。 第254章 骑兵对决,完美围猎 两里多地,马匹加速瞬间即至,山坡顶上,蒙古轻骑兵如下山猛虎般飞扑而下。 如果在平原,蒙古轻骑兵根本不敢如此和后金骑兵正面对抗,扎克山麾下虽然不是重甲骑兵,但至少有铁甲护身,而蒙古人身上的铁器只有手中的弯刀。 但这里是下坡! 第一波冲击而下的蒙古骑兵有两百人,他们根本不用兵器,疯狂冲刺的战马带着巨大的惯性辗下,后金骑兵才举起手中的兵器立刻被撞得人仰马翻。 战马翻滚而下,发出痛苦的嘶鸣。 “顶住!” 扎克山刚喊完这句话,四周的溃兵将他包裹席卷向后,乱军之中连坐骑也无法控制。 侧翼的蒙古射手紧追不舍,弓箭瞄向后背大开的后金骑兵,撞击处几十匹战马倒在地上挣扎,多数已骨骼断裂,再难站立。 落在地面上的蒙古人和后金人,纷纷挣扎着爬起来,想寻找散落在地上的兵器继续厮杀。 土谢图汗看到这一幕,再次挥手下令。 第二波五百骑兵从坡顶加速,紧追后金溃兵,骑术高超的蒙古人巧妙避开驮马队和民夫,蒙古骑兵队列在空隙中加速,铁蹄践踏,所过之处血花四溅。 民夫慌不择路逃跑,两翼的蒙古骑兵将战线拉得更开,向冬天驱赶黄羊群一样将这些人赶向山坡底部的方向,而这时候,第一波冲刺的蒙古骑兵已近乎贴在后金溃兵背后。 “杀了他们!” 扎克山大怒,他们是善战的后金人,怎能一败至此。 追击的蒙古骑兵人数不多,因为全速向下不受控制直接陷入后金人潮内,一时间劣势尽显,缓过神来的后金士卒挥舞厚刀反击。 “杀!” 扎克山一刀削去一个蒙古骑兵的半个脑袋,但不等他发泄心中的舒爽,赫然发现头顶又有一片乌云笼罩而下。 惶急的马蹄声传入扎克山的耳朵,五百骑兵冲击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坡顶而下,扎克山心惊胆颤,在这样的地势下,重甲骑兵也未必能挡得住轻骑兵的冲击。 五百蒙古骑兵再次撞入,后金骑兵又是一阵人仰马翻,遍地惨呼。 扎克山心神崩溃,调转马头大呼道:“撤退!” 听到这声喝喊,后金骑兵战意全无,终于丢下运粮队仓惶往山坡底部逃窜,迎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两次死亡撞击摧毁了后金人的士气,草坡顶部土谢图汗的战马终于启动,一千多蒙古骑兵加速从运粮队左右两边穿过,紧追不舍。 这世上还没有能和蒙古人一争骑术的骑兵,当然也包括后金人,蒙古人缺少铁甲,但轻骑让马匹的负载更轻。 追击的蒙古轻骑离后金骑兵越来越近,蒙古人一边挥舞弯刀,一边发出古怪的喊叫。 土谢图汗不再容许散乱的后金人再聚集,数量占优的蒙古骑兵将后金溃兵分割成十几处,远用弓箭,近用弯刀。 混战时后金人显现兵甲优势,近身搏杀后给蒙古轻骑制造了不少麻烦,但一切已晚。 坚硬的礁石最终淹没在蒙古轻骑的海洋中,这是一场完美的黄羊围狩猎。 半个时辰后,扎克山伏在马背上拼命拍打战马,为了减轻负重,他连皮靴也蹬离,身后不远处,蒙古追兵密密麻麻,他的突围是亲兵拼死换来的。 草原一眼望不见边际,扎克山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他一定要逃出去。 被第二波轻骑撞击后,战场的形势就已明朗,运粮队是肯定保不住了,身为镶红旗的牛录,扎克山并不畏惧战死,但他必须要将运粮队被伏击的消息告知贝勒岳拓。 河套草原是后金西征大军的生命线,每十天一支运粮队从此经过,卑微如他也知道,如果不能保证河套安全,漠西的后金大军将要迅速撤回。 “驾!” 扎克山取出腰间匕首刺入马脖颈,鲜血染红鬃毛,那是他最心爱的战马。 战马受疼,疯了一般的奔跑,差点将扎克山颠落,他抱紧马脖子死命将自己固定。 追兵的距离逐渐被拉开,这场追逐才开始,至少要撑到天黑扎克山才有机会摆脱。 俯身时,扎克山只能看见地面的绿草迅速向后倒退,头脑有些眩晕。 一刻钟之后,扎克山确认已将追兵甩远,抬起头确认方向,这一望吓得他差点一头栽落马下,迎面五六十里外,一支骑兵扇形向他包抄而来。 “完了!” 扎克山猛然勒住缰绳,战马抬起前蹄爆发出愤怒的嘶鸣,他调转马头挥刀冲向追击的蒙古轻骑,像扔进水面的石块溅出一片水花后归于沉寂。 追杀了最后一人,蒙古骑兵举刀朝天欢呼。 迎面草原出现的正是秦锋的人马,土谢图汗骑兵完美的表现,让他率领的明部骑兵无事可做。 草坡底部,一千蒙古骑兵包围民夫和驮马队,其他人在打扫战场,负伤的后金人尽数被屠杀,土谢图汗不留一个俘虏。 秦锋命明部骑兵分成两队驻扎在战场之外,策马上前向土谢图汗致意,战斗已经结束,不再需要明部骑兵动手,打扫战场缴获财物,获得的战马、甲衣和粮食都归漠北蒙古人所有。 后金骑兵的尸首几乎被扒得光溜溜,他们的盔甲和利刃让漠北蒙古人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半个时辰后,战场收拾完毕,蒙古骑兵驱赶民夫将这些尸首埋入草原深处。 土谢图汗将秦锋召过来,问道:“这些粮食和民夫如何处置?” “全凭大汗做主!”秦锋态度恭谨,诧异他有此一问。 土谢图汗露出尴尬之色:“我们没办法将粮食运过黄河。” 秦锋恍然大悟,漠北蒙古人没有船只,人可以泅马渡河,粮食沾水很快会霉变。 “大汗愿意将它们交给我们?” “可以,但我要换两万个铁箭头。” 自从见到车臣汗从土默特人那里得到的好处后,土谢图汗垂诞三尺,在漠北,铁制兵器意味着实力。 秦锋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个我无法做主!” “一万个!”土谢图汗忍痛降价,这些粮食的价值可不止如此。 秦锋看向近千匹驮马,这些马不能成为战马,蒙古人也不怎么瞧得上眼,但在大明仅仅这些马匹的价值就远超过一万个铁箭头。 秦锋相信郭臻不会拒绝这笔生意,点头答应道:“如果这样的话啊,我就大着胆子替千户大人将这批粮食收下了!” 第255章 进展顺利,岳拓不安 土谢图汗知道这笔生意自己吃亏,但这些东西一个时辰前还是后金人的,他损失不到三百人,却换来了八百套后金骑兵的装备,还有一万支铁箭,这在他看来,依旧挺划得来。 “民夫你们不需要吗?”土谢图汗还想谈生意。 秦锋看向骑兵包围着后金民夫,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咬牙说道:“我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逃走。” 这句话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挣扎之下秦锋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仁慈留下隐患,入草原这几年,他杀过马贼,杀过后金人,也杀过蒙古人,但从未杀过降卒和民夫,直到一个月前坑杀图格日部马贼,为了这场大战他改变了很多。 天色变黑之前,大草坡下一切都被打扫干净,血迹隐藏在绿草从中,只有走到近前才能看见。 秦锋分兵将粮队押向明部隐藏的渡口,民夫被蒙古骑兵押送向东方君子津渡口下游的黄河岸,那里的水流最湍急。 蒙古人和明部骑兵分兵两路,分别监视河套草原东西两个渡口的动静。 后金运粮队一路有人接应,想让消息完全不泄露根本不可能,明天西岸黄河渡口会发现这批运粮队没能按时赶到,三天后,从漠西返回的运粮队也会诧异在腾格里沙漠没有遇见同伴。 河套草原将继续是狩猎之地,秦锋所部和蒙古骑兵将在此地尽量阻断所有的信使,当然只是尽量。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归化城人心惶惶。 土默特人驱赶牧群逃向凉城,商铺全部关门打烊,一队队土默特骑兵从凉城、托克托和和林格尔聚集向城北的大汗兵营集中。 明部兵营也向北移动,在归化城北和土默特汗帐兵营互为犄角,明部骑兵精锐尽出,孟骏和苏摩等人悉数在列。 一千汗帐骑兵护送下,俄木布汗在后金人粮草营辕门外面见岳拓,他现在死也不敢随便进入后金大营。 车臣汗联络漠北蒙古起三万骑兵要来攻打归化? 真的是这样吗? 岳拓不像往日那般镇定,他亲自坐镇归化,没想到让这里的形势越来越乱。 俄木布恨意难消:“听说是因为漠北使团被屠戮的缘故,我土默特部只有一万骑兵,无法抵挡漠北蒙古的进犯,请贝勒调集大金兵马与我共同抵御。” 岳拓心不在焉问道:“漠北大军几日后到达?我愿意为双方调和。” 漠北的反应太迅速了,归化不可乱,后金在归化只有四千兵马,一千人在托克托草原,三千人在粮草营中,无论哪里的兵马都动不得。 “他们两三日后就会杀到!”俄木布汗语带讽刺道:“车臣汗答应如果我愿意将云雪公主嫁给他的儿子,他立刻撤兵!” 岳拓怒气上涌,脸色潮红:“我会向天聪汗求援,土默特人坚守归化,漠北蒙古也未必就能沾上便宜,必要时我大金兵马会出动的。” 说完这句话,岳拓拂袖离去,留下俄木布汗呆立当场。 距离杜尔滚大军杀向漠西已有三个月,可却一点好消息也没有传过来,岳拓支撑至今,突然听见漠北蒙古来袭的消息,心中不禁涌现浓烈的危机感。 回到大营后,岳拓匆匆写下两封书信交给信使,一封往漠西,一封往辽东。 如果漠南起战事,下一批运粮队恐怕不能按时出发了,给杜尔滚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兵营内粮草堆积如山,岳拓又巡视一遍才安心,一路上,他将漠南近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仔细梳理一遍,突然打了一个寒战,迅速回到帐中又取笔墨,龙飞凤舞般写下书信一封交给心腹赫兰冲:“你连夜前往漠西大营,务必亲自交给杜尔滚贝勒。” 赫兰冲领命,带着一队骑兵连夜奔向河套草原。 短短几天时间,漠南草原就由欢乐轻松变得死气沉沉,恰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山林甬道间,神色匆匆的信使代替了欢声笑语的商队。 归化城北,一封封急件从各地汇集到明部大营,它们来自关内、凉城或者河套草原。 郑秋收到急件后分类递交给郭臻,到目前为止并无意外发生,为防止信使被偷袭泄露秘密,明部来往信件均采用密语进行。 自秦锋进入河套后,主事的郭臻和龙云一直心弦紧绷,连睡觉也无法安稳。 此战若胜,蒙古、大明和后金三足鼎力之势将成雏形,后金虽然依旧强势,但不再像现在这样无可匹敌,况且,后金实力受损后,归顺的漠东蒙古也未必还像现在这样温顺。 如果败了,明部在草原将无立锥之地,他们可不能像蒙古人那样过四处游牧的生活。 盛夏将至,炎热的天气更让人焦躁难安。 明部中军大帐内,每夜灯火彻夜长明,只有到了下半夜,露珠才能带来一点清凉,郭臻习惯于在这个时候处理各项事务,写好一封封回执装入信筒。 郑秋再仔细将信筒分配,交由各地信使带回,被蒙眼带入草原后,他在亲兵营中一直是个另类的存在,他身瘦力小,偏偏被郭臻选中成了贴身侍卫。 郑秋在明部毫无背景,也没什么朋友,却是郭臻最信任的人,几乎所有的密件都经过他的手,无论多么隐秘的会议也有他的身影。 郭臻的信任让郑秋的地位水涨船高,现在明部中所有人对他都很客气,连龙云、苏摩这样的元老待他也像朋友一般。 但郑秋一如既往沉默寡言,既无欣喜也无跋扈,经手的事情越多,他越了解明部的处境,明白郭臻的绞尽脑汁和如履薄冰。 俄木布汗与岳拓会面三日后,漠北蒙古大军到达归化城北,战旗遮蔽了草原。 两军大营相距八十里对峙,先爆发的是斥候营小规模的战斗,伤亡不大,但大战前的气氛被烘托到了极致。 扎牙洛、托克搏、格日图和杨震各率本部骑兵随汗帐听命,俄木布汗军纪严明,各部人马进入大营后再不准外出,所有事务都将由汗帐骑兵统一处置。 土默特的每一份战报,都会及时送到岳拓手里,求援的信使络绎不绝。 粮草营内,岳拓茫然无措,图格日覆灭,辽东系商号被逼撤离归化,现在连扎牙洛也无法给他送来消息,被逼无奈下决定以大金的名义派出调和使节。 第256章 黄教调停,行动开始 草原各部多信奉黄教,连后金人也是如此,黄教喇嘛在各地都很受尊重,黄台基也一直通过有名望的黄教上师与蒙古各部交往,岳拓亲自往凉城请出上师祁真觉担任调停使者。 祁真觉是漠南有名的黄教大师,平日隐居在临近凉城的蛮汉山,这里临近繁荣的归化,寺院香火一直很旺盛。 岳拓亲自出面邀请,祁真觉毫不推脱,欣然接受,如果能调停成功免去漠南的战火,他的威望也能大涨。 蒙古各部对僧人只是表面尊敬,说到底他们只是传话的工具,如果没有背后的实力支持,只能空跑折损脸面,但草原再没有比后金更强大的势力了。 祁真觉大师有强大的后金做依靠,胸有成竹,带着二十四名弟子赶往漠北蒙古军营。 车臣汗虽然桀骜不顺,但面对黄教大师也不敢无礼,亲自出辕门迎接。 繁缛的礼节后,祁真觉落座,双手合十直接说明来意:“大汗,岳拓贝勒代表大金的天聪汗请我来调停漠北蒙古和土默特之争,挥舞刀剑溅出的鲜血只会让牧民日夜哭泣,望大汗慈悲为怀,怜悯众生。” 车臣汗态度恭谨,回应道:“大师有所不知,半年前我为儿子求了土默特的云雪公主为正妃,没想到俄木布汗公然反悔,白白吞没了我的聘礼。” “如果土默特部能重新履行这桩婚约,我自然愿意撤兵,蒙古人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无故同室操戈也会让祖先蒙羞。” “但是,如果土默特部不愿履行这桩婚约,那就别怪我出手无情了!” 岳拓和云雪公主订婚之事已经传遍了土默特部,祁真觉当然也知情,这件事可不是他能做主的,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复。 土默特部貌美如花的云雪公主在草原上已成为传奇,各部落都流传着她的情事,传闻中大金的岳拓贝勒和漠北阿鲁喀尔喀的王子都想娶回这个女人,而她又和明部千户有着不清不楚的瓜葛,难免会有人感叹红颜祸水,深藏在其背后的秘密却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车臣汗眼见祁真觉大师无语,暗隐狡黠的笑容,进逼道:“我也听说过草原的传闻,大师难道不觉得岳拓贝勒和俄木布汗欺人太甚了吗?大师将我的意思转告给岳拓贝勒,只要他愿意放手,我答应就此罢兵。” 车臣汗语气委屈,他也是漠北的汗王,以他的身份说出这件事显得有些丢人,好似大金凭借强势肆意欺辱蒙古各部。 祁真觉垂目静思,片刻后无奈说道:“我会将大汗的意思转告给岳拓贝勒。” 祁真觉率众弟子离去,这件事岳拓根本不可能让步,随后几日,归化城北恢复了平静,对峙的双方似乎都在等待祁真觉大师的调停结果。 六月十八日,午后。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空中突然乌云密布,狂风骤起,片刻之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暴雨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草原低洼处流水成河,后金兵营也一阵忙碌,岳拓亲自督促兵丁小心检查各处粮营是否有漏水。 夏日的暴雨来的很快,去的也快,狂风带着乌云往漠西方向而去。 黄昏时分,天气晴朗,湿润的空气中可见西边的太阳像鲜血一般通红。 霍布和带上一队骑兵悄然离开土默特大营,先向南后向西折返,隐藏在一片草坡下。 夏日天黑的晚,一直接近戌时,草原才完全黑下来,虫鸟在放肆的鸣叫。 霍布和估计时辰差不多了,命一名骑兵爬上草坡顶部燃起火把挥舞,半个时辰后,隆隆的铁蹄声由远而近,声势逼人。 霍布和听见动静,策马爬上坡顶,幽暗的月光下,近万骑兵如潮水般涌过来,车臣汗正在其中。 归化城北,土默特部大军兵营和明部兵营遥相对立,灯火通明,岗哨四处巡视,戒备森严。 西侧大营内,中军大帐内各部统领悉数在列,土默特人正在商讨军务。 俄木布汗从未像今天这样严肃过。 帐中诸位将领交头接耳,压低声音商议,大汗逼迫他们今夜必须拟定一个击退漠北大军计划,否则不准离开。 两个多时辰过去,接近午夜,扎牙洛执笔写出来的东西仍然不能让大汗满意。 东侧明部兵营,巡视的士卒穿梭不停,龙云独自坐在中军大帐,门口两排火把烈焰熏天,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从外表上看,根本无法察觉出这里已近乎是一座空营,一个时辰前,郭臻率四千明部骑兵悄然离去。 朦胧的月色中,有两支骑兵走在雨后松软的草地上,战马践踏过草地一片泥泞。 漠北蒙古一万骑兵一个时辰前从两座军营之中穿插而过,直驰往归化城西南,沿途的草原空旷,牧民为躲避兵灾都逃向了凉城和土默川。 霍布和跟在车臣汗马后,不时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有些气喘吁吁。 车臣汗很难想象俄木布汗竟然宠幸这个矮胖子,霍布和毫无蒙古武士的气质,一副谄媚的表情让他很容易想起大明帝王最喜欢留在身边的太监,土默特人果然和大明人待的太久了。 霍布和指向西南方向:“沿这个方向再往前走一个时辰,就能看见后金的粮草营了。” 车臣汗满脸的胡子挡住了表情,一双明亮的眼眸像狼王般在黑夜中闪现慑人的光芒,令他不敢直视。 “停!”车臣汗下令,骑兵队伍停下脚步,他们要等到下半夜进攻。 “该死的大雨!”坐在潮湿的草地上,车臣汗忍不住咒骂。 土默特人已将后金人的营寨防护全告诉了他,要想攻入营区必须要放火烧毁外面的栅栏,这场大雨让木柱潮湿难以燃烧。 希望大明人提供的秘密武器仍然有用! 午夜过去,暴雨之后的天气格外凉爽,后金兵营内还有少许嘈杂声,归化城北两军对峙让这里防备不敢松懈。 大帐内,岳拓身着便装,近来漠南的形势让他像雾中看花,隐约中好像抓住了线索。 但土默特人怎么可能敢背叛势力如日中天的后金? 第257章 突袭粮营,两头行动 在岳拓的认知中,土默特人和其他蒙古部落不同,他们依靠大明人强盛,半数以耕种为生,决定了他们不能随意在草原迁徙生活,只需后金发兵归化,他们将无处可逃,这也是岳拓敢大胆欺凌土默特人的原因。 岳拓伏杀漠北使团,强娶云雪公主,虽然得到了黄台基认同,但据他所知大金朝堂之上异议不绝。 当年土默特势弱穷乏,众人都瞧不上眼,才让他联姻土默特公主,如今时过境迁,这桩婚事竟然让人眼红。 岳拓在归化确保漠西大军后勤无忧,算是大功一件,天聪汗当然会成全他,要是出了差错,恐怕连黄台基也饶不了他。 连日心神不定,岳拓心力憔悴,今日天气格外凉爽,他迷迷糊糊中进入梦乡,想把近来的觉都补回来,因此沉沉睡去。 睡梦中,岳拓见到杜尔滚招降察哈尔部归来,还带回了蒙元的传国玉玺,他也迎娶了土默特部的云雪公主。 小半个时辰后,粮草营外突然爆发出声声巨响,隐约中还有喊杀声传来。 亲兵在帐外连呼岳拓不醒,顾不上忌讳冲进帐内跪在床前大声呼喊:“贝勒爷,醒醒,蒙古人袭营了!” 岳拓触电般猛然坐起身来,使劲揉了揉眼睛,下床赤脚冲出帐外。 营寨周围月光幽暗,杀狼犬疯狂地吠叫,奔走的大队骑兵让大地颤动。 后金营寨外围的岗哨遇到了袭击,喊杀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不少敌人围了过来。 “敌袭!” 营区灯火被点燃,睡梦中的后金士卒迅速披盔戴甲,在储粮区外围集中。 岳拓的脑袋“嗡嗡”直响,漠北蒙古人怎么敢冒险穿越对峙区深入归化腹地,喊杀声逼近大营,黑暗中看不清楚来犯的蒙古骑兵有多少。 岳拓迅速下令道:“各部退回营寨,坚守营区。” 数千蒙古骑兵围绕后金营寨追杀据守外围的后金士卒,有些胆大的蒙古骑兵冲到辕门口外。 后金溃兵匆匆进营,十几个力士推动巨木制成的寨门缓缓闭上,后金士卒各持弓箭刀斧据守。 四面八方都是蒙古骑兵的驰骋声,战马嘶鸣,岳拓心头冰凉,能包围这座营寨,漠北蒙古出动的骑兵不下万人。 北寨门的火把最先被点燃,如同传染一般,一刻钟之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火光闪耀。 后金粮草营建立在高地上,北面的坡度最缓,利于骑兵上攻,车臣汗正在那里。 “点火!” 号令下蒙古人动作麻利架起几十座铁锅,拉出一百多个木桶向铁锅内灌输黄色粘稠液体,成堆的木柴被搬运过来点燃,百步开外四门光亮如同白昼。 缠上亚麻布的弓箭放进铁锅,蘸满融化的液体后,分发给排列整齐的蒙古射手。 这是桐油和火箭! 外侧的后金士卒看的清楚,跌跌撞撞跑向岳拓,跪地禀告:“贝勒爷,蒙古人有火箭,他们要火攻!” 岳拓的心猛然收缩,粮草储备区离外围栅栏超过一箭距离,蒙古人的火箭暂时不会烧毁粮食,但漠北人准备如此齐全,可以断定这次进犯归化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目标就是这座粮草营。 这是围魏救赵之计,分明是要逼迫后金的西征大军撤退。 “弓箭手上前压制!” 后金步弓手天下闻名,快步到达栅栏内侧,从缝隙中将利箭射向火把最旺盛的地方,但那都在射程之外。 营寨外,第一波火箭点燃,蒙古射手搭箭上弦,往前冲出十几步进入射程,随后火箭带着绚丽的色彩飞上天空,落向木栅栏周围。 早有准备的后金步弓手也找到了射程范围之内的目标,利箭飞向举着火箭奔走的蒙古射手。 火光中有蒙古人被射中发出闷哼声扑倒在地,有些火箭还没来得及射出落地燃烧,浓烟升起,附近的蒙古射手拾起来随手射出去。 蒙古射手进退有度,第一波火箭手退下,第二波射手从队列缝隙中上前,又是数百条火龙划过夜空。 铁箭头钉在木栅栏上燃烧剧烈,勇猛的后金人冒险上前想将其拔下,随着钉在木栅栏上的火箭越来越多,后金人也放弃了此等愚蠢的行为。 蘸满桐油的亚麻布燃烧散发出浓郁的黑烟,嗅入者无不剧烈咳嗽,泪流满面。 暴雨淋湿的木头没有抵抗多久,栅栏也逃不过桐油的烈焰,潮湿的木头燃烧让烟雾更加浓厚,五六轮弓箭攻击后,后金弓箭手不得不后退离栅栏二十步开外。 车臣汗轻舒一口气,还好暴雨没有毁掉这场偷袭。 栅栏燃起的火焰将粮草营照的清清楚楚,百步开外的岳拓也能感觉到热浪扑面,如此猛烈的火势能让百里之外也看的清晰。 岳拓脸色铁青,下令道:“收缩防守!” 燃烧的栅栏让蒙古骑兵暂时也无法攻营,岳拓估计大火还要燃烧个半个多时辰,往里还有拒马墙防守,蒙古人一时半会也攻不进来。 托克托草还有一千后金骑兵,土默特大营很快也能发现这里的战斗。 漠北蒙古敢偷袭这里,如此大张旗鼓用火攻,岳拓几乎可以断定俄木布汗是同谋,但他还想再等等,等到自己完全死心。 托克托草原。 明部骑兵在月光下驰骋向君子津渡口方向,周边每一座山林模糊的轮廓,他们都很熟悉。 两个多时辰后,离渡口三十里地,郭臻命人马停下脚步,暂时休整。 午夜过去,东方天边熊熊烈焰窜上天空,像是黑暗中突然亮了一处灯塔,郭臻轻轻吐了口气,下令道:“上马!” 草原平坦,夜晚的大火如此醒目。 一刻钟后,君子津渡口的后金兵营乱作一团,士卒们爬出帐篷了望远方,着火的地方是岳拓的粮营确认无疑,守将古穆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没有将令他不敢擅自离开。 岳拓现在是没有办法再给他传达命令了,粮草营的烈火越烧越旺,染红了半边天空,火苗四处乱窜,如同毒蛇在吐信。 岳拓右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后金步卒守在拒马墙之间的空隙处。 后金立国以来,年年征伐不断,比这更惊险的情形也碰见过,因此后金士卒并不慌张。 大火再不可能扑灭,车臣汗举手示意停止发射火箭,一众漠北骑兵上马静候攻击的命令。 第258章 围而不攻,明部亮剑 几十里外的归化城,云雪公主送走传令兵后,靠在心爱的枣红马上看着不远处的烈焰,脸色平静,无喜无悲。 在云雪公主看来,事已至此,成败全凭长生天的裁决,男人的野心不可阻挡,而她的命运依旧微不足道。 传令兵飞奔向北方军营,土默特兵营中军大帐内,土默特各部统领都快疯了,俄木布汗从没像今天这样折磨过他们,一直到下半夜还不让他们离去。 来自归化城的传令兵进入兵营直奔中军大帐,亲兵将大帐门帘掀开一条缝隙,向俄木布汗使了一个颜色。 俄木布汗起身走到门口,亲兵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听得俄木布汗眉角扬起。 俄木布汗挥手示意亲兵退去,然后回到主座,对众统领说道:“你们回去歇息吧!” 这句话落在帐中众统领耳朵里,就如同仙乐一般,众人如释重负,告退后逃一般地离开汗帐。 俄木布汗端坐在原位没动,心中既兴奋又紧张,他命亲兵倒了一杯马奶酒过来,然后静坐等候。 没过多久,大帐外脚步匆匆,才离开的诸位统领又一起回来,扎牙洛跪地急促禀告:“大汗,岳拓贝勒的营寨起火,漠北蒙古人偷袭了他们。” 俄木布面色澄静如水:“漠北大军正在我们对面,粮草营是不是失火了?”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为了以防万一,大汗应该立即派遣援兵过去。” “眼下形势不明,不可妄动,若被漠北蒙古趁机偷袭,则悔之晚矣,各军不可出营,违令者斩,我自有主意。” 帐中众人都呆住了,扎牙洛怏怏退下。 深夜中战马奔走不息,土默特部遥相对立的两座兵营灯火明亮,寂静无声。 俄木布汗见众统领还呆立不动,一口饮尽杯中马奶酒,下令道:“各位回营歇息去吧,明日天亮自见分晓。” 后金粮营。 烈焰由盛转衰,岳拓身边的亲兵小声提醒道:“贝勒爷,突围吧!” 岳拓心中苦笑,即使突围也要再等半个多时辰,火焰挡住蒙古骑兵,也阻住了后金人的出营之路。 岳拓有些后悔,这种局面他就早预料到了,但一直心存侥幸,认为土默特人不敢背叛,蒙古骑兵敢开始突袭,他就应该趁黑暗突出包围逃回辽东,只是在那瞬间,他想护住这里的粮草,所以失去了机会。 木栅栏燃烧的火焰渐渐平息,地面堆积了火红的炭火,后金人严阵以待。 蒙古骑兵并没有急于发动攻击,车臣汗命令隐藏在暗处的骑兵全部点燃火把,草原明亮如白昼。 岳拓脸色灰白,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漠北人倾巢而出,包围的蒙古骑兵超过一万五千人! 亲兵大喊:“贝勒爷,突围吧!” 岳拓没有斥责亲兵的无礼,苦笑道:“没机会了!” 后金粮草营中一半是步卒,虽能骑马,但骑术和蒙古人相差甚远,坚守营寨还能重创对手,突围没有半分可能,蒙古人既然精心算计怎么可能再给他机会逃离归化。 一个多时辰后,北方数万骑兵点燃的火把像一条长龙涌向此处,扎萨图汗带来两万骑兵和车臣汗汇集,近四万蒙古骑兵将岳拓的兵营围的水泄不通。 半数骑兵在粮草营五里外安营扎寨,另一半骑兵人不离马,紧密监视着营寨中的后金人。 蓦然间,燃烧了一半的栅栏轰然倒塌,吓得后金人心惊肉跳。 两个时辰过去,岳拓一直没能等到漠北蒙古人进攻,连木栅栏燃烧的余烬也熄灭了,蒙古人还在和后金人对峙。 漠北两汗大军共聚归化,土默特人一直不见踪影,岳拓知道蒙古诸部真的联合起来了,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在漠西的杜尔滚大军。 这是林丹汗想做而没做到的事! 精明如岳拓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蒙古诸部将各取所需,土谢图汗想解察哈尔之围,俄木布汗是因为自己逼的太紧,车臣汗要娶土默特公主,扎萨克图汗当然不好置身度外。 大帐前,岳拓微闭上双眼,仔细思考这其中复杂的关系,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将杜尔滚的大军救回辽东,那是后金三成的战力。 联合的蒙古诸部没有公认的盟主,诸汗各怀心机,其中一定有破绽,只要杜尔滚的大军能逃回去,后金大军强大的威慑力会让这些人作鸟兽散。 士卒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岳拓身上,后金人从不恐惧在战斗中死亡,只是贝勒岳拓看起来那么瘦弱。 岳拓能按捺不动,有人先忍不住了,君子津渡口,古穆禄等到远处火焰熄灭,也没等来大营的传令兵,于是下令道:“各部集合!” 军营号令响起,古穆禄决定率部前往粮草营,哪怕事后遭受责罚也要弄清楚大营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金骑兵高擎火把从埋伏的明部骑兵前通过,身边的苏摩小声问道:“要阻击吗?” “这是留给蒙古人的!”郭臻摇摇头,他指向君子津渡口:“我们的目标在那里!” 君子津渡口有一千后金人据守,古穆禄带走了一半人马,剩下的五百人将是明部骑兵的盘中之餐。 后金骑兵的火把远去,天色微明,郭臻挥刀下令:“出击!” 四千明部骑兵排成整齐的三列,向君子津渡口冲去,这将是明部骑兵首次与后金人交锋。 自决心打造明部骑兵起,郭臻一直在等待此刻,几年来,明部骑兵训练不敢有一丝懈怠,又经历与阿穆尔的实战磨炼,他信心十足。 奔腾的战马势如雷霆,根本不隐藏行迹,慌乱的后金人各持兵器冲出营帐。 苏摩和孟骏分别在左右两翼,郭臻统帅中军,壮汉巨斧挥动劈砍,密集的骑兵很快破开辕门。 后金人仓惶射出两轮弓箭,见明部骑兵已冲入,各持兵器扑上来! 郭臻看到后,高喊道:“保持队列!” 密集的明部骑兵迎敌时,总能以数人面对一人,长枪驱赶后金人退后。 “砰砰!砰砰!砰砰!” 随着三眼铳声响起,对面的后金甲士血肉模糊,虽然他们悍不畏死,但他们终究挡不住犀利的火器。 左右两翼处,身披重甲的苏摩和孟骏更是疯狂,在贴身肉搏中将后金人逼向黄河边。 第259章 渡口大胜,各怀心思 奔腾的黄河岸边,苏摩的战斧挥舞间,血肉四溅,他的左翼骑兵堪称收割生命的机器,所过之处无论是民夫还是后金士卒都是横尸草地。 嗜杀激发了人们心底的恐惧,尤其从未经历战场的民夫,很多人惊慌奔走,不顾性命跳下翻滚的黄河。 郭臻看到这一幕,皱起眉头下令道:“民夫不杀,跪地受降!” 传令兵高举旗帜,奔向战场各处传达。 听懂明部骑兵号令的民夫匍匐在地上,心中涌现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有些来自辽东,也有些是从土默特部征用,但都是大明人。 后金人少有投降,即使投降也无法保住性命,一路抵抗被压迫向黄河岸边。 渡口处停有几十只小船,有少数惊慌的船夫跳上去想摇船离开,无路可逃的后金士卒蜂拥而上,大吼道:“快摇船!” 后金士卒众多,脚步沉重,船只倾斜在河水中打旋,无法快速逃走。 明部骑兵冲到岸边,随着放箭的命令下达,上千支利箭如同马蜂飞过,钉在妄想逃离的木船上。 窝在船头的后金人浑身被射得像蜂巢一般,或是倒在船面,或是滚入水中,死得不能再死。 乱军中,有两艘小船摇摇晃晃从箭雨的空隙中离开岸边,逃入汹涌的河水,每艘船头都有二三十个后金溃兵。 岸边的苏摩挥舞战斧破口大骂,又一阵箭雨落下,但已无法射到这两艘小船。 孟骏也是心有不甘:“该死,居然让他们侥幸逃了!” 郭臻策马上前,冷哼道:“他们逃不的!” 对岸码头朦朦胧胧,再往后隐约可以看见流动的明部骑兵,那是活跃在河套草原的猎人。 天终于亮了,太阳像往常一样升起,然后迅速驱散清晨草原的雾气。 后金粮草营外残垣断壁,灰烬成堆,有人在戒备防御,有人在生火做饭。 十几个蒙古骑兵疾驰进入后金兵营,为首的骑士不顾四周杀人般的眼神,神色镇定呈上一个木制盒子,缝隙中还在滴血。 岳拓稳如泰山般端坐,用冷冷的目光瞥视来使,标志性的温和笑容已经荡然无存。 亲兵上前接过盒子,掀开木盖,一颗首级霍然显现,脖颈断口处很新鲜,新鲜到接手的亲兵五指殷红。 亲兵盖上木盒放在地面,跪在岳拓面前禀告:“贝勒爷,是古穆禄大人。” 岳拓脸色如常,开口问来使:“你意欲何为,直说吧!” 来使态度恭敬道:“大汗让我转告贝勒,如果贝勒离开军营上缴兵甲,可以留这三千人的性命。” “那就是要我投降了!”岳拓扬起脸庞,问道:“你说的大汗是哪个?” “我来自阿鲁喀尔喀部落!”来使态度由恭敬转为傲慢,那是漠北最强大的部落。 “车臣汗!”岳拓冷笑,平静的脸色突然转变为狰狞,愤怒的嘶吼道:“请转告他,让我投降可以,我要见一见俄木布汗,想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出卖我!” 来使匆匆离去。 归化城北,卯时,土默特中军大营像往常一样点将。 俄木布汗强忍住兴奋之色,声音沉重而迟缓:“昨天夜里,漠北骑兵偷袭了岳拓的兵营。” 帐中鸦雀无声,众人都猜到了这个结果:“车臣汗给我送来的信件,邀我土默特共击后金,各位意下如何?” 俄木布汗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一封薄信,眼睛仔细关注每位统领的表情。 格日图率先出列表明态度:“全凭大汗做主!” 在座的各位都不是傻子,经过昨晚离奇的一夜,谁不知道俄木布汗的意图。 扎牙洛也躬身道:“如今漠北数万大军深入归化腹地,土默特部不得不从。” 俄木布汗满意地点点头,下令道:“大军立刻返回归化!” 土默特人浩浩荡荡拔营,留下东侧明部空营率先返回。 午后,归化城外人影寥寥,土默特大军到达后安营扎寨,西南方向一列近百人的骑兵急匆匆而来,骑士高举阿鲁喀尔喀的旗帜。 格日图将使者引入王府,一刻钟后,俄木布汗点两千汗帐骑兵跟随使者前往后金粮草营。 漠北骑兵大营遮天蔽日,四万骑兵的大营旌旗招摆,俄木布汗直入阿鲁喀尔喀的中军大帐。 漠北两汗都在,车臣汗等俄木布汗坐定,说道:“岳拓说要见过你才愿意投降!” 俄木布汗闻言,端起茶碗的右手轻抖,他还没想过如何去面对岳拓。 车臣汗将他的神态都看着眼里,到目前为止,漠北蒙古已和后金人撕破了脸,土默特人却一直缩在后面。 帐中三人各有小算盘,岳拓的三千人是摆在碗里的肥肉,谁都想吞,但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战争才刚刚开始,这场大战变数太大,谁灭了这三千人无疑将成为后金人的死敌。 如果蒙古联军能成功消灭杜尔滚的三万西征军,众人的底气也会足一点,但在那之前,谁也不愿意当出头的椽子。 丑媳妇终见公婆,俄木布汗喝了一口茶水定定神,知道这是无法逃避的坎子,站起身点头道:“我愿意去见他!” 汗帐骑兵簇拥俄木布汗靠近后金营寨,一个夜晚这个曾让他望而生畏的地方变成难民营一般,就在这里他差点成了岳拓的阶下囚。 不要怪我,都是你逼我的,俄木布汗下马步行。 燃烧的废墟外,俄木布汗的亲兵高声呼喊:“岳拓贝勒,土默特汗王在此!” 片刻之后,后金营中一骑飞出,岳拓驾马到俄木布汗身前十步,俯首嘲讽道:“大汗如今连我的兵营也不敢进了吗?” 俄木布汗屏退亲兵,说道:“有了教训的人总是更小心些。” 岳拓用怜悯的眼神看向俄木布汗:“你怎么会受那些人的蛊惑背叛大金,难道忘了我们对土默特的再造之恩了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 “我大金有披甲十万,你们不过是拣了一时漏洞,待杜尔滚大军东归,天聪汗起辽东之兵西顾,尔等又哪里有容身之所。” 身处危境,岳拓仍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俄木布汗讨厌岳拓的语气,那种身为阶下囚还高高在上的神态让他像生来就低人一等。 俄木布汗冷着脸回道:“事已至此,再说无益,蒙古人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岳拓缓和语气道:“你我本将成为亲戚,所以才提醒你迷途知返,等我大金兵马到来之时,漠北人恐怕逃的连影子都找不着,土默特人能随他们游牧在草原吗?归化城的繁荣,大明人新垦的良田你能丢弃下吗?” “后金人不可能永远是胜者!”俄木布汗提高音量,在不远处戒备的亲兵也朝这边看过来。 岳拓摇头,声音轻柔道:“你如果反悔,还有机会!” 俄木布汗摇摇头。 第260章 缓兵之计,发现不妥 半下午的时候,后金三千人上缴兵器盔甲归降,堆积在营区的粮食被蒙古四部瓜分。 三千后金降卒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意接受,最后分成三份,车臣汗、扎萨克图汗和俄木布汗各自羁押一千人,岳拓本人则被囚禁在归化城,他们的命运掌握在漠西的杜尔滚大军手中。 前天夜里的大火让土默特牧民也在暗中关注后金粮草营,漠北蒙古大军封锁此地方圆数十里,严禁外人进入。 牧民人心惶惶,为了安定人心,俄木布汗命汗帐骑兵前往凉城和土默川巡视。 漠西大草滩,杜尔滚大军和察哈尔部遥遥相对,并没有急于进攻。 黄教喇嘛来回行走,给额哲传达黄台基的善意,只要额哲愿意归降,黄台基对察哈尔部既往不咎,还将在辽东分配给他们最好的牧场,额哲还是察哈尔的大汗,但归附后金后,将不再是四十万蒙古共主。 额哲犹豫难决,他不像父亲那样霸道,也没有重振蒙古的野心,但到底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几十年间,蒙古的大汗有落魄的时候,但从没辱没过成吉思汗的名声。 素娜福晋也多次提醒额折,后金人给出的承诺终究只是承诺,一旦额折率部归顺迁往辽东,这些承诺很可能会成一场空。 一天、两天、三天…… 额哲每天都在算着日子,不打完最后一张底牌,他是不会心甘情愿屈服的。 蒙古诸部的答复让额折不像一个月前那样绝望,漠北三汗有近五万骑兵,察哈尔部还有近两万骑兵,与之相对,后金大军只有三万人,且劳师远征。 蒙古人在和后金人的战争中,虽然败多胜少,但草原是他们最喜欢的战场。 黄教喀什克大师来回跑断了腿,修行佛法的人,无喜无悲,当然也不会在乎吃这么一点辛苦,说得好听一点是为了天下苍生。 谈判期间,两方大军按兵不动,但斥候之间的战斗则遍布草原每一个角落。 额哲一拖再拖,杜尔滚下定决心要让察哈尔人吃点苦头,于是扩大斥候营规模,封闭察哈尔人的空间,开始围剿小股的察哈尔骑兵。 六月中旬,额哲似乎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一面缩小斥候活动范围,一面在和喀什克大师对话时放低姿态。 杜尔滚大喜过望,对喀什克大师叮嘱道:“只要察哈尔愿意迁回漠南草原,所有的条件都可以谈。” 持续一个月的冲突暂时停止,碎石嶙峋的草滩上,留下了上千具斥候的尸体。 六月二十二,额哲终于松口,喀什克大师带着喜讯返回杜尔滚大营。 远在漠西见不到归化城的战火,天黑后,杜尔滚还在和喀什克大师密谈,感谢他这几个月来的辛苦。 夜幕中,察哈尔部落悄然拔营西去,图穷匕见之后,额哲想将杜尔滚引诱到草原更深处。 因为额哲松口,杜尔滚命斥候营减缓活动,直至次日午后,才发现察哈尔驻地空空如也,牧民和牲畜都消失了。 草原上骑兵奔腾不息,杜尔滚脸上密布煞气,眉头好似蚯蚓,亲自率兵追赶。 年年打雁,今天被雁啄了眼,额哲突然西逃让他明白之前的谈判只是察哈尔人的缓兵之计。 后金大军全营出动,无论蒙古人如何善骑,部落的迁徙速度总赶不上追逐的骑兵,他纵使不能消灭察哈尔骑兵,但老人、小孩、女人还有牲畜是逃不掉的。 出兵半年,耗粮无数,怀柔不成,最终只能兵戎相见。 漠西广阔无垠,后金大军盲目追赶恰似大海捞针,杜尔滚按捺愤怒的心情,命斥候营全体出动。 草原无路可寻,散乱的后金斥候很快遇见了老对手,察哈尔斥候不计损失的骚扰迷惑,游击是他们最擅长的。 后金大军越往西,粮道就越长。 归化城每隔十天就有一支运粮队到达大营,雷打不动,这一次交接的日子一直等到夜晚,辎重营也没看见运粮队的身影。 辎重营统领李庆是个大明人,是杜尔滚的包衣奴才,加入镶白旗已有十个年头。 后金从黄台基开始重用大明人,但能做到他这个位置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尤其还在军中效力。 除了对杜尔滚忠心耿耿外,李庆办事十分细致认真,管理辎重营条理清楚,才能担此重任。 粮草延误不是小事,李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当然不敢耽误,立即向杜尔滚禀告。 杜尔滚听见李庆的报告后,十分紧张,此次他统帅大军进驻漠西难不在战,而在两处,一是迫降察哈尔部落,二是保持粮道畅通,前者归他,后者归岳拓。 如果将察哈尔人逼得鱼死网破,远逃而去,终究为后金留下隐患,那是他未能完成使命,粮道出了问题,是岳拓的责任,但直接关系漠西大军的命运。 杜尔滚神色凝重下令道:“立刻派轻骑沿途接应,看看是不是在路上耽误了。” 帐下牛录领命而去。 后金斥候营探明察哈尔人仍在向西迁徙,日夜不停,离后金大营越来越远。 杜尔滚得知消息后,不敢再肆意追赶。 朝阳升起之时,一夜搜寻运粮队的骑兵回来复命,没有发现粮队的行踪。 杜尔滚坐不住了,以岳拓行事之缜密,断然不会出这样的差错,即使运粮队在路上耽误,随行的护卫骑兵也应该先来大营禀告。 “漠西有马贼吗?”杜尔滚问帐下候命的斥候统领。 “有,大明宁夏、陕西一带最为猖獗,但没人会如此深入草原,这里没有他们的猎物。” “加派人马,继续搜寻,一直搜寻到腾格里沙漠!”杜尔滚心中不安更甚。 即使有马贼,也不可能击败护卫粮队的数百后金骑兵,更何况是全歼,只有两股势力有这种本事,大明或者漠北蒙古。 漠北蒙古么? 想到此处,杜尔滚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漠北蒙古胆敢插足于此,他们的处境不容乐观。 后金大军不敢再往西了,一天之后斥候搜遍腾格里沙漠,也没有发现运粮队的踪迹,有人越过沙漠往黄河渡口去了。 察哈尔部落越来越远,杜尔滚大营纹丝不动。 兵营中最多备用一月之粮,每消耗十日,运粮队会补上,如今该来的粮队没有来,又耽误了两天,他营中的军粮只够十八天之用。 “该死,岳拓这厮是怎么办事的!”杜尔滚忍不住咒骂,他现在进退两难:“莫非要就此撤军?可这如何能甘心?” 第261章 后金撤兵,额哲追击 腾格里沙漠黄沙漫天,后金斥候疯狂鞭打战马,渡口的守卫告诉他们运粮队压根就没有从河套出来过。 漠西后金大营,杜尔滚独自坐在中军大帐内,脸色僵硬,咬牙切齿,他不愿意让部下看见自己失态。 几日间形势大变,运粮队断了,要么是在河套草原被大明伏击了,要么就是归化城出了状况,但无论怎样,那都是致命的问题。 军中将士隐约都知道了消息,议论纷纷。 杜尔滚沉思了一个多时辰,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后,召集诸将道:“立即拔营,撤兵!” 最后两个字就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给杜尔滚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军中还有十六日的军粮,从此地到归化要走十天,大军渡过黄河还要耽误两天。 漠西深处,斥候统领奥托向额哲禀报道:“大汗,后金的斥候后撤了!”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额哲掩饰不住兴奋,当即下令道:“召集骑兵!” 随着号角声响起,两万察哈尔骑兵从各个部落出列汇集,那是察哈尔最后的力量。 哈尔巴听见外面的动静,从蒙古包中匆匆赶过来,五十步外就忍不住朝额哲喊道:“大汗是要追击后金人吗?” 额哲朗声回道:“不错,那不是你和漠北蒙古达成的协议吗?” 哈尔巴下马,拦在额哲面前,劝阻道:“大汗不可,后金人善战且锐气未失,杜尔滚狡诈,追击不得。” 额哲诧异问道:“那如何向漠北三汗交代?” 哈尔巴老谋深算,说道:“漠北三汗和土默特部在归化动手,和后金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我大军可尾随杜尔滚,相机行事,如果蒙古各部获胜,大汗可出面收拾残局,如果杜尔滚大军突围而去,大汗也能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额哲拨马从哈尔巴身边走过,振臂高呼道:“我是蒙古的大汗,岂能如此!” 哈尔巴在后大喊:“大汗,大汗……” 额哲的身影渐行渐远,身后是铺天盖地的察哈尔骑兵,哈尔巴呆立当场,那是林丹汗的儿子,虽然年轻,但也是林丹汗的儿子,但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察哈尔两万骑兵掉头东进,紧随后金大军的脚步。 停歇没几天的战斗重新开启,只是双方的心态大为不同,察哈尔人异常活跃,死死咬住无心恋战的对手。 士卒的动作反映的是主帅的心思,杜尔滚暂时顾不上察哈尔人了,他迫切想知道到底是归化还是河套草原发生了意外。 是大明还是漠北? 无论是哪一方,归化城都不再安全,岳拓在那里没有多少人马。 消息既然没能传到漠西,当然很有可能传不到辽东,岳拓有可能被暗算了,杜尔滚猜的八+九不离十。 东归之路可不像他们来的时候那么轻松,察哈尔轻骑像讨厌的苍蝇一样,挥之即去,转而又来,额哲不会冒险出击,只想缠住后金大军。 从大草滩至腾格里沙漠,骑兵驰骋不到两日,大军行走要花费三天,但后金人走了四天才到达。 两万察哈尔骑兵分成十几股,毫无征兆出现在几十里外的地平线上,大胆逼近,用弓箭骚扰,让后金人不得不分心戒备。 漠西草原视野广阔,在这里很难打伏击战,双方在纠缠中往东,杜尔滚这才认识到蒙古骑兵在草原的优势。 四天后,后金大军驻扎在腾格里沙漠边缘。 穿越沙漠到达河套是回归最近的路程,渡河要花费时间,但如果走黄河以北,大军将要在沙漠中行走一周,缺少水源和炎热的天气会让后金甲士面临灭顶之灾。 后金大军驻扎后,士卒们开始在低洼处挖井储水,随后的两天他们都将在沙漠中度过,人和马匹都离不开水。 察哈尔骑兵包围后金大营,昼夜骚扰不停。 额哲只想延缓后金人回归的脚步,如果有机会他准备在黄河渡口打一仗,以舒缓半年来心中积压的恶气,后金人总不可能三万人同时过河。 沙漠边缘,后金中军大帐内,诸将侍立。 年轻的杜尔滚恢复了往日的气度,没有因为眼前的困局露出一点惊慌,偶尔飞扬的眉毛表现出他的胸有成竹。 一直以来,杜尔滚在军中近乎独断专行,但似乎正是如此,后金的将领们更喜欢他超过掌管兵部的岳拓,甚至黄台基也无法压制杜尔滚在军中的威望。 明面上是中军议事,但实际就是杜尔滚在下达命令,他的意思不容反驳:“明日大军将开拔穿过沙漠,近日来察哈尔人的骚扰严重滞缓了大军的行进速度,鄂堪,你率前锋营留下断后,大军全速退向渡口。” 鄂堪出列,恭声应道:“喳!” 杜尔滚有些不放心,问道:“鄂堪,五千前锋营能阻击察哈尔的两万人吗?” 鄂堪拱手跪地道:“末将誓死完成任务!” 杜尔滚点点头,然后望向李庆,问道:“李庆,穿越沙漠的水都备齐了吗?” 李庆出列答道:“明日一早可以备齐。” “你营中有民夫多少人?” “三千!” 杜尔滚点点头,没再多问。 辎重营彻夜忙碌,连察哈尔骑兵半夜来骚扰,李庆也手持皮鞭禁止他们逃避。 大明人在皮鞭的压制下辛苦半夜装满了一个个水囊,挂在驮马两侧,他们也心甘情愿如此。 如果在沙漠中缺水,恐怕战马也会比他们优先,没有人比大明人更希望回归之途顺畅,只有大军顺利他们才有可能活着见到辽东的家人,一旦遭遇不测,他们一定最先被舍弃。 次日天刚蒙蒙亮,后金人趁清晨凉爽,开始走入腾格里沙漠。 鄂堪率五千骑兵落在最后,前锋营都是百战精锐,其中有一千白甲兵,杜尔滚特意留下他们断后。 沙漠气候诡异,地形在天气下变幻,突然出现的风沙让人只能见到百步开外。 额哲担心中了后金人的埋伏,命轻骑不要轻率冒进,只要跟住鄂堪即可。 沙漠外的草原上,后金人丢弃的帐篷随处可见。 额哲眉眼还有些稚嫩,正在召集部落统领军议,在额哲看来,只有打一场胜仗才能树立自己在部落中的威望:“斥候要小心盯紧后金人,最后渡河的三五千人是长生天留给我们的礼物,折磨了我们半年,总该给他们留下一点教训!” 第262章 退到渡口,岳拓攻心 哈尔巴见额哲战意高昂,脸上却现出忧色,苦苦相劝道:“大汗,我们做到眼下这一步也算是对漠北人有了交代,没必和后金结下死仇!” 后面的话哈尔巴没有说,在他看来,后金人说不定还有重返漠西的一天。 额哲对哈尔巴的劝谏很不感冒,冷声回道:“我意已决,你无需多劝!”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如果一定要穿越沙漠,一定不要选择在六月。 逼近中午的时候,后金人步伐匆匆,头上烈日如火,脚下砂石滚烫,而让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铁甲,在此时成了累赘。 杜尔滚不得不命令大军悉数卸下盔甲,轻装行军,四周都是白花花的太阳,汗水从清晨就开始溢出,一直到夜晚才会停息。 忙碌了一夜的大明民夫强忍着疲劳赶路,储备的水囊并不属于他们,杜尔滚命李庆将水囊分给各营,谁先用完了水,谁就必须忍受饥渴,辎重营留下来的水最少。 两天后,后金大军终于穿过沙漠,远处的绿洲遥遥在望。 杜尔滚率亲兵营驰往渡口,离黄河还有三十多里地,迎面飞奔来十几骑。 来人正是渡口的守卒,看见杜尔滚的旗号,立刻奔走过来跪倒在马前惊慌报告:“贝勒爷,河套的渡口被袭击了!” 烈日下,杜尔滚脑袋一阵眩晕,身影在马上晃了晃,问道:“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 “舟船如何?” “舟船大多数靠在西岸,被焚毁的数量不多。” 不幸中的万幸,杜尔滚松了口气:“你且带我过去看看!” 局势发展到现在,杜尔滚明白暗中作祟的一定是漠北蒙古,大明和蒙古人无法做到这么默契,况且去年大明境内的农民起义军刚入中原,没有能力在北方再开一条战线。 黄河渡口,浪涛“啪啪”拍岸,一百多艘大小船只随波晃动。 天气晴朗,对岸的渡口看的很清晰,几个月前搭建的木房子只剩下了一堆废墟,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驻立在岸边不远的高坡上与杜尔滚隔岸相望。 秦锋嘴里叼了根枯草,嘴角翘起,他知道对面战旗下的将军是谁,他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月了。 土谢图汗已经率部撤出河套前往归化了,他在昨天夜里偷袭了东岸的渡口,这里留守的士卒不足百人。 君子津渡口是蒙古诸部选定的战场,明部骑兵在这里只是虚张声势,延误后金人渡河。 秦锋踢马到黄河岸边,这个距离他连杜尔滚的脸色也能看清楚。 杜尔滚看见河对岸的大明人正在朝他摆手,恨得牙痒痒,却没地方发泄,只能拨马扭头离去。 半个时辰后,后金人的旗帜密集而来,秦锋率部前往河套草原,只留下渡口的废墟。 后金大军才到岸边,杜尔滚命令斥候营率先渡河,查看对岸动静,无论对岸有没有危险,渡河都势在必行。 不单如此,杜尔滚还安排一万骑兵西返接应鄂堪,他们从黄河储备了足够的水驻扎在沙漠边缘,和察哈尔人对峙。 察哈尔追兵被阻挡在沙漠中,根本无法久留,一天后耗尽水囊撤出,哈尔巴终于松了口气。 额哲万般无奈,终于放弃了之前的计划,只有杜尔滚露出破绽他才敢动手,以察哈尔一部之力根本无法与杜尔滚的三万人马正面对抗。 察哈尔人只剩下了最后的两万骑兵,经受不了大的损失,他们虽然是蒙古的宗主部落,但如果没有实力,宗主部落的大汗也只是各个部落的玩物。 漠南草原。 岳拓在蒙古四汗的簇拥下走进俄木布汗的府邸,那架势不像俘虏,倒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郭臻隐藏在众人身后注视岳拓的背影,从粮草营到归化的半天路程中,他没有从岳拓身上看出一点惊慌,这厮完全藏住了自己的心思。 蒙古四汗对岳拓的态度让郭臻深感不安,现在他才明白,无论何时实力才是最有力的保证。 郭臻又想起阿穆尔,那个人出身蒙古,比他更了解蒙古各部,想必早已经看清了形势。 难道后金真是天命所归,自己所做都是徒劳? 认命? 自己如何能甘心? 之后的商议中,蒙古四汗决定将岳拓囚禁在归化城一直到河套大战尘埃落定,他们几个一开始就各怀鬼胎,让郭臻心感失望的同时,也不敢再从他们身上期待一个好结果。 归化城空旷,街道冷清。 大汗府邸门前,岳拓停下脚步,神态轻松,扭头问道:“你们四人不会后悔吗?” 车臣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贝勒且在此小住几日,后悔不后悔,过几日就能见分晓。” 俄木布汗接话道:“贝勒请安心,这里没人会伤害你,也许过几天我们就会将你送回辽东。” 在俄木布汗看来,如果蒙古诸部能尽数消灭西征的后金大军,总是要派一个人回辽东去送信的。 “难得你还顾的上亲戚的情分!”岳拓轻笑,临进门前也不忘挑拨一句。 车臣汗恼羞之下哈哈大笑,回击道:“贝勒还真是不死心啊,你们这亲戚恐怕是做不成了。” 岳拓摇头,缓缓说道:“我知道你贪念土默特的财富,想让自己的儿子娶回云雪公主,只是你为一己私欲,拉上漠北两部进入战乱,心地何其歹毒。” 说到后面,岳拓的言辞逐渐趋于严厉,像是在斥责一般。 随后,岳拓又指向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我大金从未想过侵犯漠北领地,你们如此帮衬车臣汗,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而已,阿鲁喀尔喀和土默特联姻后强大对你们两部有什么好处?” 土谢图汗脸色微变道:“你不用挑拨离间,蒙古部落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岳拓难得放纵,哈哈大笑,其中尽含嘲讽,抬头迈入俄木布汗的府邸。 归化城东南,土默特人正在拆除粮草营,俄木布汗不想在那里留下任何痕迹。 羁押了后金人,蒙古联军移驻托克托草原,静候杜尔滚归来,从岳拓那里得到了大量积蓄,五万骑兵不用再为军粮犯愁。 车臣汗来自漠北,又和俄木布汗关系密切,被推选为蒙古大军的盟主,这个盟主只是徒具其名,各部骑兵不可能听从他的调遣。 众人磨刀霍霍,偷袭岳拓只是序曲,杜尔滚大军才是大戏。 第263章 不祥征兆,额哲果决 托克托草原。 俄木布汗命明部骑兵邻近土默特人扎营,一直将郭臻留在身边,连每一次帐议也要他出列,也不知是宠信还是防备。 郭臻只能通过书信处理塞内和明寨事务,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愿意再生事端。 黄河“几”字形环绕河套,沿线河岸漫长,君子津渡口水面最宽,流速最缓,是最合适的渡河处,但谁也不能保证后金人不会从别处冒险泅水偷渡,车臣汗决定划定区域防守。 郭臻拿出黄河沿线的地图献给蒙古四汗,标注各处水流缓急以及适合渡河的地点,这是明部一个月来辛苦测量的结果。 地图上标明得清清楚楚,每一段可能渡河的地方都做了标记,蒙古四汗传阅之后都大加赞叹。 车臣汗笑着说道:“大明人,原来你早有准备啊!” 俄木布汗含笑不语,对郭臻的防备又重了一层。 分区防御才开始讨论,各汗之间矛盾重重,没有人愿意驻守君子津渡口的正面,这里是杜尔滚最可能的渡河点。 帐议一个多时辰没有结果,车臣汗最终折中提议:“大军全部驻扎在君子津渡口,各处渡河点派少许斥候骑兵驻守,另外再挑出斥候在黄河沿线巡逻,杜尔滚也不能瞬间让三万大军渡过黄河,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趁其半渡而击。” 这个提议一出,众人才勉强有了共识,可就在这时候,扎萨克图汗又挑起事端:“诸位,如果杜尔滚大军渡河,谁先去迎击?” 车臣汗心中恼火道:“君子津渡口以北由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迎击,以南由我和俄木布汗迎击,各部战一天休一天,我等占尽天时地利难道还怕后金人不成。” 俄木布汗身后,郭臻将帐中纷争都看在眼里,心头的不祥之兆更甚。 帐议结束后,郭臻随同俄木布汗走出漠北大营。 五万联军的营帐连绵不绝,一眼看不见边际,郭臻还是首次见识如此多的人马,沿途所见的蒙古骑兵矫健壮硕,头发蓬松,身上多穿皮毛,少见盔甲。 土默特一行人多数身穿布质的战袍,行装整洁,漠北人看向他们的眼光好奇而冷漠。 郭臻出了大营,抽空向俄木布汗告辞,要求先回营处理事务,俄木布汗没有为难他,只是告诫他不可擅自行动。 明部骑兵驻扎在渡口南侧,离漠北大营相隔五六里地,处于广阔蒙古大营的边缘,显得颇为孤独和落寞。 郭臻策马飞驰来到营帐门口,交接号令后方才进入,龙云来门口相迎。 蒙古人的营帐扎得很散乱,明部骑兵的兵营则按照兵书搭建,整齐端正,戒备森严。 郭臻将大黑马的缰绳交给身后的郑秋,随即招呼龙云入帐:“龙统领,此战八成要败啊!” 郭臻语出惊人,龙云静立,没有丝毫意外。 “今日军议,我看真正想战的人只有车臣汗,连俄木布汗在内,其他三人都是首鼠两端。”郭臻连连摇头:“杜尔滚麾下多是精兵,其中的白甲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只要让白甲兵过了河,危境之下困兽犹斗,蒙古人不敢舍命攻击。” 龙云并没有和郭臻讨论军情,只问了一句:“如果败了,我们怎么办?” 龙云一直是未谋胜,先谋败。 郭臻想了想,回道:“我们是大明人,不可能随蒙古人在草原各地游牧流浪,万般无奈之下明部只能回大明了。” “朝廷不会接受我们的!” “不,这只是有些难度,但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你难道想去当流寇?” “流寇?未尝不可!”龙云坦然回应,然后说道:“最近得到的消息,大明的农民起义已成星火燎原之势,去年流民刚入中原,今年河南大旱,各地都捂不住了,如果真无路可走,明部从陕西进入大明,总能找到生存的地方。” 回大明当流寇? 如果有选择,郭臻不会轻易走上这条路! 龙云见郭臻没什么反应,自嘲地苦笑道:“大人,造反总是逼不得已,几年前我也是大明的边军。” 说到这里,龙云略一停顿,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明部有粮,真到了那个地步未必会比现在艰难,只是苦了那些出塞的大明人。” 郭臻沉默了,土默特部和明寨有三四万大明人,那些人都是他带出塞的,如果土默特战败了,何处是他们的归宿? 黄河翻滚的浪涛在朝阳下泛着淡黄的光芒,煞是好看,分不清那是浑浊的浪花,还是借助了太阳的光辉。 额哲驻马河边,后金人都已渡河离去,岸边一片狼藉,后金人带走了所有的船只,连一片木板也没留下。 对岸的草原悄无声息,不见人踪。 “我要去归化!”额哲拨转马头。 “归化已经有五万蒙古大军了!”哈尔巴在额哲背后小声嘀咕。 额哲侧首对哈尔巴扎说道:“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但我想说,我并不是个盲目的人。” “如果这场仗没有漠北蒙古的支援,说不定我早已率察哈尔部归降杜尔滚了,如今这般局势下,察哈尔作为蒙古宗主部落,岂能袖手旁观。” “我很怕,我怕错过了这次,察哈尔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阿穆尔走了,囊囊走了,他们选择如此轻松,但我是黄金家族的嫡系血脉,纵然我没有父亲那样远大的志向,当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我不能退缩!” 额哲的面容稚嫩,但此时说出来的话自有一股锐气,哈尔巴望着这样的额哲,仿佛看到了林丹汗的影子。 随着额哲的命令下达,传令兵奔走相告:“大汗有令,所有人将水囊装满,今天我们要翻越腾格里沙漠!” 察哈尔人这次追击后金人并没有携带足够的军粮,按照军中消耗推算,他们在途中必须要杀马充饥。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额哲这是孤注一掷,不顾一切想联合蒙古诸部将杜尔滚大军尽数歼灭。 等大军做好准备,额哲一边策马冲向黄沙漫天的沙漠,一边口中喃喃:“希望我们还来的及,希望漠北蒙古不要让我失望!” 第264章 寻机渡河,大意斥候 河套草原,顺利摆脱了察哈尔人之后,后金人还有六七天的军粮。 杜尔滚下令军中限制补给,他在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真到了逼不得已的那一刻,他只能率军侵犯大明的陕西边境以抢夺补给。 河套草原静悄悄,沿途只有惊起的飞禽野兽和大军相伴,后金大军脚步匆匆,传令兵在两侧驰骋催促:“加快速度!” 辎重营的车上摆满了船只和木板,后金人带走了所有能供渡河所用之物,杜尔滚能预料到君子津渡口也是片板不留。 后金大军行走到君子津渡口五十里地停下脚步,杜尔滚将军中所有精通水性的人调集出来,独组一军,同时查看黄河沿线各处水势。 眼前的黄河,传说中是汉人的发源之地,现在成了后金大军最大的障碍。 后金人在陆地上不惧怕任何对手,但要是说到水战,那是他们最大的缺陷,军中会水的人本就不多,如果想在水上交战,那简直是强人所难。 杜尔滚策马沿黄河查看水势,“一定要找机会偷渡过黄河!” 君子津渡口,秦锋率部归来。 蒙古联军中军大帐内,车臣汗端坐首位,三汗分列两端,秦锋摇晃着身躯走进来,行礼后只说了一句话:“后金人已经到了!”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秦锋神色不变,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就在对岸!” 车臣汗站起身来,脸色凝重道:“从今天起,各军严加防备,不可有一丝懈怠!” 夜晚的恐惧在于未知,好在夏日的月色皎洁,黄河水面泛着暗淡的光华。 沿岸每隔十几里,都有一个蒙古斥候在巡逻,仔细关注对岸的动静。 君子津渡口附近水面宽阔,流速迟缓,一个叫古伊的蒙古斥候骑马走走停停,偶尔停顿取下马背上的水囊喝一口,七月盛夏连晚上也这么炎热。 这一段是古伊负责的区域,天气晴朗时方圆几里一目了然,最怕碰见阴天或者下雨,云层会挡住一切光线,夜晚时他趴在岸边也看不清水面上的动静。 古伊喝了几口水,歇息了片刻,策马继续摇摇晃晃向前巡视。 午夜过去,并无异常发生。 古伊下马坐在松软的草地上,用好奇目光看向漆黑的河对岸,后金人的勇猛响彻草原,但漠北人还没有见识过,到目前为止,蒙古诸部只有察哈尔人和后金人交战过。 蓦然间,古伊看到不远处的草原上好像有个黑影在移动。 难道有野兽? 古伊兴奋起来,五万大军在这里活动,附近的野兽都被惊扰逃之夭夭,如果能够打一只野味倒是可以解解馋。 古伊转身上马正准备过去,却见草原上那个黑影如跃兔一般,几个翻腾,竟然直接跳下黄河。 水面上“扑通”一声,古伊听的真切,策马追过去,月色下黄河的波涛像鱼鳞一般,看不出任何异常。 那不是野兽,看起来更像一个人! 古伊在水边巡梭良久,毫无发现,不敢声张悄然离去。 马蹄声逐渐远去,黑影从紧靠岸边的水草底下翻出来,借助月色向对岸游过去,游速很快,水性娴熟。 一夜过后,因为古伊没有向上级禀报,无人知道此处的异常。 次日清晨朝阳升起之时,后金大军出现在君子津渡口对面,他们在蒙古骑兵的眼皮底下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 托克托草原响起集结的号角声,数千蒙古骑兵驰骋到渡口边,看架势像是向后金人示威。 后金大营内,杜尔滚对面站立了一个身材消瘦的黑衣人,身上黑衣水渍未干。 “你说岳拓被囚禁在归化?”杜尔滚目光如烛,盯在那个人的脸上。 “正是如此,对岸的蒙古人当中,车臣汗和俄木布汗守渡口南,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守渡口北,从北岸突围更容易。” “你是蒙古人?“杜尔滚注视良久,转而又摇头说:“看起来不像啊!” 黑衣人回道:“奴才是大明人!” 杜尔滚终于明白了:“你是岳拓的包衣奴才?” “正是,岳拓贝勒将我放在扎牙洛身边监视土默特人的动静,这一次事发突然,连扎牙洛也没有得到消息才酿成此祸。” “你没有向辽东传递消息吗?” “大明人的商号几个月前就全部撤出归化了,消息传不出去,现在事态不明,扎牙洛态度暧昧,想要脚踩两只船,并不完全站在我们这边,我是偷着潜过来的。” 杜尔滚点头赞叹道:“好胆量,难得岳拓手下还有你这等人物,我若要你再回去一趟,你敢吗?” 黑衣人脸色一变,半晌才道:“如果能救出岳拓贝勒,奴才舍了这条性命也是愿意的!” 杜尔滚哈哈大笑道:“我不是让你去死,再等上几日,我先给蒙古人点苦头尝尝,再用上你!” 君子津渡口北侧,河岸边的草地上,三三两两散布着尸首,直到后金人的战船去远,扎萨克图汗才命部下收集尸体。 这是漠北蒙古人首次和后金人交手。 战船停靠在离岸边一百多步开外的河中,浪涛中小船摇摇晃晃靠岸,后金步卒假作登陆,弓手站在船头寻找岸边的目标,岸边的蒙古射手占据地利优势阻击也没能占到便宜。 后金人不善水战,蒙古人更不敢下河。 船头的后金人多为步弓手,蒙古人则以骑射为主,步弓的射程远超过骑弓,蒙古人必须冒险才能射中船头的目标,好在后金人船只稀少且小,铺开的弓箭手有限。 成吉思汗的年代,蒙古铁骑都配备两种弓,现在不比从前了,蒙古人连铁箭箭头都不足,又哪会装备步弓。 岸边士卒清点损失,伤亡了一百多人,札萨克图汗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后金首攻竟然没选择君子津渡口,从北岸渡河意味着他必须要承担防御重任,而他是整个漠北最不想打此仗的大汗,一直希望这里不是渡河地。 次日清晨,天色拂晓,君子津渡口北边百里之外的河水中,近百艘小船飞鱼般向岸边划过来。 岸边的斥候打马飞奔回大营,一路上大声呼喊:“后金人过河了!” 三千机动巡逻的蒙古骑兵迅速赶往后金渡河地点,前日战斗留下的阴影没有消去,蒙古骑兵并不敢离河岸太近,避免因为骑弓射程的原故只能挨打不能还击。 船头的后金射手张弓搭箭,偶放几箭落在岸边的草地上,以作警告,双方遥遥相对。 第265章 渡河之战,步骑争锋 一刻钟之后,岸边的蒙古骑兵才看清楚离岸不足百步的水面上,突然露出数千颗脑袋,正在急速游动。 有人惊慌大喊:“水里有人!” 那是杜尔滚从军中精选出来的两千五百精通水性的士卒,战船紧跟在游动的士卒身后,密集的利箭飞向天空,船上射手竟然穿上了甲衣,虽然这样会增加船只的负载。 对蒙古骑兵而言,继续躲在远处,后金人就要上岸了。 “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铁蹄沿岸边驰骋,利箭如雨点般落在水面上。 在水里游动的后金人全身光溜,无法阻挡箭头入体,浑浊的浪花中看不见血色,但能看清楚有人被浪涛卷走。 战船划得更快,直逼向岸边,船头盔甲整齐的后金人一边射箭,一边咆哮,这些都是从白甲兵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黄河对岸,杜尔滚一身银色盔甲,目光中隐藏着心疼,这些白甲精锐是他在后金立足,以及实现心中抱负的依仗,上岸后恐怕很难再活着回来,但他别无选择。 蒙古人占尽主动,后金人想强攻过河几乎没有可能,只有打疼那些心思不坚定者才有机可乘。 岸边的蒙古斥候慌乱奔走,北岸是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的防区。 船夫飞快摇桨,虬张的肌肉上汗水流动,战船直冲岸边浅滩,一直划到快要搁浅的地方。 白甲兵跳入淤泥向岸边艰难迈动脚步,水中大量的水鬼也钻出水面,紧跟在白甲兵身后,他们的背上都绑着钢刀。 上岸后,后金士卒焦急大喊道:“快,快扔下铁蒺藜!” 战船上一筐筐铁蒺藜被接力拖上岸,那本是重甲步兵延缓敌方骑兵冲撞的利器,西征大军准备用来对付察哈尔骑兵的,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岸上蒙古骑兵当然不愿意给登陆的后金人准备防御的时间,战马加速奔向浅水区,但不敢加速太快,因为对面是黄河。 高大的白甲兵挥动长矛、铁枪,以血肉之躯挡住了蒙古骑兵的正面冲击,水鬼们则将铁蒺藜撒往岸边不远处的草地,使得战马不能在这里立足。 以白甲兵为支点,水鬼的长刀或砍向马腿,或挑落对手抢夺取战马,他们都是两白旗的精锐,战力惊人。 战船卸空后返回对岸,船夫的双臂酸麻,在拼命咬牙坚持划桨。 等扎萨克图汗率领大军赶到时,三千巡逻的蒙古骑兵被渡河的后金人冲杀的支离破碎,后金人抢得战马后甚至开始组建骑兵。 “冲过去,杀死他们!”扎萨克图汗挥舞手中弯刀,五千精锐汗帐骑兵加入战团。 黄河对岸,杜尔滚默默闭上眼睛。 战局并没有像扎萨克图汗想象的那样迅速逆转,前列骑兵马蹄踏上铁蒺藜后疼痛难忍,受惊难控,后列的骑兵不明所以,还在挤压向前,两军交接处人仰马翻。 后后金战船卸完甲士和兵备,又迅速离去,岸边留下了两千五百名水鬼和八百名白甲兵。 他们准备背水一战! 他们已无退路! “杀!” 白甲兵近似癫狂,他们是为杀戮而生,岸边狭窄的区域内人群拥挤,蒙古骑兵无法提速。 漠北蒙古人终于明白为何察哈尔人被追得跑遍草原也没胆和后金人一战了,两倍的兵力也无法冲开排列如墙的白甲兵。 对岸战船靠岸,兵士整齐成列登船,杜尔滚双目泛光,突然一跃而上,船只摇晃差点甩了他一个踉跄。 岸上鄂堪心急如焚,大声劝阻道:“贝勒不可,对岸危险!” 先前杜尔滚并没有准备亲上前线,但现在形势不同了。 杜尔滚稳住身形,回头向鄂堪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叫嚷,转头对掌旗官说道:“把号旗拿过来。” 岸边战事焦灼,扎萨克图汗心头在滴血,部落中的勇士不断倒下,尸体堆积成山,那就是无敌的后金人吗? 战场紧靠滔滔黄河,没有退路的后金人无一不死战到底,凶残如白甲兵也杀人杀得手臂发麻。 狭路相逢勇者胜,蒙古人心惊胆寒,开始有小股骑兵溃逃。 一个时辰不到,对岸战船重返,杜尔滚临近战场看见岸边的形势,心中暗自可惜:“只要有五百艘战船,后金大军就可以在对岸建立据点,分批过河。” 扎萨克图汗看到又有一批后金人赶到,再无心恋战,对观战的土谢图汗说道:“我部人马已经疲乏,不如你先上去顶一阵。” 土谢图汗点头应允。 撤退的号角声响起,扎萨克图汗的骑兵落荒而逃,缠斗的后金人也了解他们的意图,竟然死死缠斗,将无心恋战的对手一一斩杀马下。 战船靠岸,一千多后金甲士匆匆下船,涉水冲向战斗焦灼处,为了行动便捷,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穿厚重的盔甲,但即便这样,也能让他们在和蒙古人的短兵相接中占尽优势。 扎萨克图的骑兵被吓破了胆,不再管身边的同伴落荒而逃,后金人追击了一里路不敢再深入,重新返回岸边布置防御。 地面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后金士卒在铁蒺藜范围内四处活动,顺手一刀解决在痛苦呻吟的蒙古骑兵,身轻灵便的水鬼抬着一筐筐的铁蒺藜跟在甲士身后快速散落。 只要不让蒙古骑兵冲起来,他们就能守住岸边的阵地,土谢图汗静静观望,无视身边扎萨克图汗的焦急。 直至溃散的骑兵完全退却,土谢图汗才下令让本部骑兵移动上前,随着号令旗挥舞,骑术高超的蒙古人驾马飞速,到达铁蒺藜防区分成左右两翼后,在奔走的马背上挽弓射箭,这就是蒙古人引以为豪的骑射。 奔驰的战马如风,利箭落在仓惶后撤水鬼当中,鲜血染红了铁蒺藜再渗入泥土。 后金步弓手迈步上前射箭压制,掩护水鬼后退,蒙古人的队形分散,骑射手高速驰骋,百步之外步弓也无法瞄准,零零散散的箭矢来回穿梭,只有运气极背者才会被射中。 观战半晌,扎萨克图汗忍耐不住质问:“为何不让骑兵冲击?” 土谢图汗面露犹豫之色:“骑兵很难穿过那片铁蒺藜区域。” 刚看过扎萨克图汗骑兵的战斗,要想将后金人驱赶下河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他来到漠南目的是解救察哈尔部的危机,如今杜尔滚撤军,察哈尔人已经安全,这场大战在他眼中已无必要。 第266章 激烈大战,心中胆寒 不得不说,岳拓当真是奸猾无比,他在归化城的那番话在两汗心中播下了分裂的种子。 车臣汗一直野心勃勃,被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所嫉,两人各怀心机,都不愿看见一个强大的阿鲁喀尔喀部落。 “土谢图汗,难道你要任由后金人在此地过河吗?”扎萨克图汗的语气不忿,他刚刚损失了超过一千名部众。 “要不要向车臣汗和俄木布汗求援?”土谢图汗语气有些迟疑。 “一仗未打就求援?过河的后金人也不过三四千人。”扎萨克图汗极力鼓动土谢图汗出击,因为自己独自受了损失,又在同伴面前丢了脸。 土谢图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也觉得自己一兵不发有些说不过去,策马出列下令,集结完毕的五千骑兵缓步上前。 “让你看看我的实力吧!”土谢图汗拔出弯刀挥动。 令旗招摆,蒙古骑兵前进速度不紧不慢,前面队列松散,看起来比扎萨克图汗的骑兵要有序的多。 马背上的蒙古射手弓箭上弦,铁蒺藜区之外,前列的骑兵下马,躲藏在高大战马身后弯腰清理地面的障碍。 后金步弓手上前放箭,利箭射入战马侧身,血洞连连,战马悲鸣,骑士死死拉住缰绳,不让自己的身躯暴露。 散落在地面的铁蒺藜很快被清理,蒙古人越来越近,眼见形势不妙,一支百人队从后金队列中冲出,后金甲士挥动长刀厚斧冲上。 “杀!” 熊群遇野狼,松散的蒙古人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双方完全纠缠成一团,后方连箭法高超的射手也放下了手中的利箭。 土谢图汗一直紧紧关注战场形势,突然下令道:“放箭!” 数千骑兵策马冲上,手中的弓弦几乎同时松开,密集的箭雨无差别的落在中央缠斗的几百人头上。 蒙古人悉数丧命,有甲衣保护的后金士卒也只有寥寥数人保住性命,掉头拼命的向本阵内逃走。 扎萨克图汗倒吸一口冷气,心中震撼无以言表,土谢图汗面色冷峻,继续命令骑兵队列向前清理地面。 只有清理完铁蒺藜才能利用骑兵的冲击力,和后金人步战那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他俨然想采用稳打稳扎的方法推进。 接受教训的后金人不再敢随意出击,只敢让射手阻扰,损失一百多人,土谢图汗的骑兵终于逼近了后金人的本阵。 “冲!” 急促的号角声中,早已跃跃欲试的五百蒙古骑兵,冲锋撞向早已严阵以待的后金人。 后金队列中抬起长矛,冲在前方的蒙古骑兵被挂在矛端,在半空中发出痛苦的惨叫。 平放的长矛甚至贯穿了战马的躯体,垂死的战马躺在地面抽搐,眼神中满是痛苦。 白甲兵从矛阵隙中压上,挥动手中的重兵器击打溃不成军的蒙古人,被精选出来的后金勇士身材远胜过蒙古人。 远处观战的土谢图汗紧紧咬住嘴唇,鲜血渗出,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拥有漠北最精锐的骑兵,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了后金人的强大。 “冲!”土谢图汗咬牙下令。 第二波骑兵紧随前列骑兵的脚步,踏着前人的尸骨冲入混战中的后金队列。 后金人长矛上的尸体还没来得及被取下,有些坠落在地面,无法像初始那样做到有效的阻挡。 蒙古骑兵墙带着一股旋风陷入了后金人的战阵,高大的后金人也挡不住战马的冲击,踉踉跄跄努力不倒下。 身负沉重的盔甲,如果倒在地面没有他人帮助,根本无法爬起来,很快会被蜂拥而上的战马践踏成肉泥。 土谢图汗精神振奋,再次挥刀,第三波骑兵紧随在原位置冲入,坚固的后金防线终于出现了裂缝。 血肉之躯无法与战马对抗,杜尔滚准备严密,但后金人从来没有训练过用步卒应对骑兵冲击。 辽东不缺少战马,当然不会将步兵摆在这样被动的地位,使用超长矛对付骑兵是他们从大明人那里学会的,但初次使用,矛阵并不密集,被冲破后也不能及时反应进行弥补。 “冲过去,分割他们!”土谢图汗斗志昂扬。 大队的蒙古骑兵源源不断从缺口处冲入,意图切段后金人的阵型,后列白甲兵也冲上来,努力想将缺口封闭,困死冲入敌阵的蒙古骑兵。 战线犬牙交错,蒙古骑兵不断涌上,楔形缺口越来越大。 离岸不远的战船上,杜尔滚面色严峻,下令道:“吹号角!” 身边的传令兵一愣。 “吹突击号!”杜尔滚一手夺过掌旗官手中的战旗,左手举正白旗,右手擎镶白旗用力挥舞。 号角声响起,那节奏很怪异,像老妪在哭泣,这就是后金人的突击号。 岸上死战的后金人听的真切,偷空向后看,年轻旗主在几百步开外的黄河中摇晃,正白旗和镶白旗随风摇摆。 杜尔滚在告诉他们,除了战死没有退路! 恶战从拂晓延续至午后,天空中的太阳像个火球烧烤大地,铁甲笼罩的后金士卒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 坐在尸山血海中的人甚至根本感觉不到炎热,后金战阵裂口处人马交织,像巨兽张开大嘴在吞噬生命,流矢乱飞,身在其中只有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才能保住性命。 一方以命相搏,一方心有杂念。 战斗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土谢图汗终于扛不住了,蒙古骑兵丢下一千多具尸体退去。 后金人瘫倒在地,大口喘气,尚有余力的士卒将周边的尸体系数抛进黄河,不分后金人还是蒙古人,都丢弃在浑浊的浪涛中,沦为鱼虾的美餐。 河道正中的战船上,杜尔滚紧高举两面旗帜,身形竖立如雕塑,他膀臂酸麻,双眼紧闭。 连续与漠北两部接战,登陆的四千后金士卒折损近半,但将漠北两汗杀的胆寒了。 “向君子津渡口求援!”土谢图汗脸色铁青,转头对扎萨克图汗说道:“向他们求援!” 土谢图汗看见了不远处黄河中的杜尔滚,感受到对手的决心,他不是没有能力杀死这些上岸的后金人,但他不想给别人做嫁衣,损失了一千多骑兵让他肉痛。 漠北三部落以土谢图汗的骑兵最少,这不是他的战争,损失再惨重也得不到回报。 “正该如此!” 刀子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扎萨克图汗点头应允,心中暗暗冷笑。 第267章 后金暂退,受到质疑 岸边后金人看起来已经精疲力尽,但咬下去也会崩掉牙齿,无论是扎萨克图汗还是土谢图汗都不愿意再在这里损失人马。 对峙双方都小心戒备,生怕对方突然暴起发难,而在蒙古兵营后方,信使飞驰往君子津渡口。 河套黄河沿线后金人旗帜招摆,虚虚实实,君子津渡口前的平缓河道中,从清晨到此刻,后金骑兵分批泅水进进出出,岸上号角声不时响起,明摆就是诱敌之意。 岸边车臣汗和俄木布汗各率骑兵严阵以待,两人都在那里装糊涂,谁也没有提议去支援北侧激战正酣的战场。 信使快速飞驰进入君子津渡口大营面见二汗,帐中将领分列两排,郭臻身在其中,尽力掩饰心中焦急。 土谢图汗的信使跪倒在地,喘息中分几好口气才将军情报告完毕:“离君子津百里开外,后金大军拂晓过河登岸,我部骑兵已苦战大半天,大汗让我来求援。” 车臣汗稳如泰山,问道:“有多少后金人过河了?” 信使按照土谢图汗的吩咐回答:“超过五千人!” 郭臻闻言,暗自心惊。 “他们怎会有那么多的船?”俄木布汗质疑。 “大半后金人泅水过河,只有甲士才是乘船过河。” “既然如此,早该向我们求援!”车臣汗佯作吃惊,转头向俄木布轻轻点头。 “正该如此!”俄木布汗随声附和。 一刻钟之后,大营内旗帜移动,两列骑兵缓缓出营沿河岸向北方进军。 对岸的后金人看的真切,传令兵吹出嘹亮的号角,岸边后金人的号角声连绵,瞬间传至百里之外,静立船头的杜尔滚听的清清楚楚,立刻下令:“战船靠岸,众军撤退!” 一百多艘空船飞鱼般靠向岸边,岸上幸存的两千多士卒听见撤退的号角声,后军变前队快步走向水边。 重甲武士在同伴的帮助下卸下甲衣,直接将铁甲扔进河水中,善游的水鬼负责断后。 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有些措手不及,等二人反应过来,只看见浅水区后金士卒正在登船。 铁甲“扑通扑通”坠落河底,后金甲士心疼,但战船容量有限,为了装更多的士卒只能丢下它们,白甲兵甚至将手中兵器也丢进水里。 浪涛随风起伏,小战船摇摇晃晃,在杜尔滚的注视下,后金人登船秩序井然,船只装满后迅速划向对岸,水鬼们各持兵器神态紧张监视远处的蒙古骑兵。 “后金人怎么会突然退走,要追击吗?”扎萨克图汗迷惑不解。 “追!”土谢图汗下令。 轻骑冲向河岸边,临近水边地面密集的铁蒺藜延缓了骑兵的脚步,等他们到达水边为时已晚,载满后金士卒的战船漂浮在黄河中间,连水鬼也都一个不剩。 土谢图汗气急,下令:“射箭!” 稀疏的箭支落入黄河,随波而去,有没有人中箭也无人知晓。 半个时辰之后,车臣汗和俄木布汗各率五千骑兵赶到战场,那里只剩下了满地的血渍,连尸首也没有。 “后金人已经退走了!”土谢图汗指向对岸。 “五千人能这么快就撤走了啊!”车臣汗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没想到这句话立刻引爆了火药桶。 土谢图汗大怒,吼道:“你以为我们是在骗你吗?我和扎萨克图汗各损失了两千人马。” 土谢图汗的话中当然有点水分,但也不算太夸张。 可过岸的后金人如何能击杀四千人又从容离去?谁信?显然,车臣汗是不信的。 车臣汗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俄木布汗打圆场道:“万万没想打后金人会从此地过河,辛苦你们了!” 扎萨克图语气冷淡道:“不是辛苦,是肉疼,若不是吃尽了苦头,我们也不会向你们求援。” 说到这里,扎萨克图汗指向岸边的草地:“战场就在那里,后金人用了铁蒺藜。” 众人步行走过去,绿草缝隙间零星的铁蒺藜泛着寒光,郭臻没有看见尸首,但大片的血渍昭示两汗并不是在空口白牙撒谎。 一行人沉默绕战场一圈,大家或多或少都看出来之前惨烈的战况,气氛有些压抑。 车臣汗突然挥动手臂大声说道:“明日若后金人再靠岸,请尽快向我报信,我会过来将他们尽数击入黄河。” 车臣汗本是一片好意,张狂的性格让他一向如此,但此刻落入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的耳朵中意思却截然不同,那好像是在讽刺他们两部骑兵战斗不力。 临近夜幕,车臣汗和俄木布汗率本部骑兵返回君子津渡口。 夜晚中,黄河沿岸灯火星星点点,白天后金人真真假假的表现让蒙古人的斥候变得紧张,巡逻不敢有一丝怠慢。 天气炎热。 明部兵营大帐,郭臻光着膀子靠在椅子上,心思重重。 白日里,无论郭臻怎么向俄木布汗请命,俄木布汗也不愿意让他率兵前往事发地点。 自从战事发生以来,俄木布汗对他的防范日益严密,严控明部骑兵行动,他才发现,俄木布汗并没有像他想象那样坚定的反对后金人。 岳拓虽然已经被关在了归化,但他的阴影还笼罩在漠南,还笼罩在俄木布汗心里。 俄木布汗的大帐内,刚刚从归化城赶到的霍布和小心翼翼拿出一封信:“大汗,这是岳拓让我带给您的。” 俄木布汗皱起眉头:“我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说是这么说,手中却不自觉的将信件接过来,放在身边的案桌上,想想又问:“他没给别人写信吧?” 霍布和小心回答:“没有,日夜监视下他没有可能给别人送出信件。” 俄木布汗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北岸军营中气氛沉闷,今日一战惨烈,后金人虽然已经退去,留给漠北蒙古人的印象再难磨灭。 尸体全被后金人部扔进了黄河,漠北人连战死将士的尸首也无法收集,士气渐渐低落。 深夜时分,一列骑兵高举火把护着扎萨克图汗来到土谢图汗的营区,虽然同在漠北,因为信奉教派的不同,平日里他们的关系不算亲热。 土谢图汗知道扎萨克图汗为何来找自己,将其迎入大帐后,屏退帐中卫士。 两人对坐,还是札萨克图汗先开口,直接问道:“土谢图汗,你觉得这场战争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第268章 两汗误事,裂痕扩大 土谢图汗闻言,虽然心有同感,却没有多说什么。 扎萨克图汗见土谢图汗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漠北广袤直通极寒之地,荒凉穷困,后金人定居在辽东,如果我们不去招惹他们,他们绝对不会对寒冷的草原感兴趣。” “如今我们已经救出了宗主部落察哈尔,一开始的目标已经完成,何必要为车臣汗和俄木布汗在此血战。” “我们的部落勇士,本应只为我们自己的部落流血!” 扎萨克图汗今天被车臣汗气得够呛,说出这些话才感觉心情舒畅,他不相信土谢图汗愿意见到车臣汗和俄木布汗联姻成功,漠北不需要一个强大的阿鲁喀尔喀部落。 土谢图汗背手起身走了几步,一看便是心中犹豫之极,半晌后说道:“都已经动手了,开弓焉有回头箭,如果真能歼灭杜尔滚的大军对整个蒙古也是大有裨益!” 扎萨克图汗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神色尴尬道:“削弱了后金人,也会削弱我们!” 土谢图汗紧皱眉头道:“你所言有理,明日再战该他们出力了!” 这世界谁也不是傻子! 整个夜晚,黄河水声潺潺,两岸的兵营也一夜不宁。 杜尔滚亲自巡视归来的勇士,那些都是两白旗的精锐,每战死一人都会让他心痛不已,为了大局,他只能选出最能战的勇士,因为只有他们才能在对岸顶住蒙古人的冲击。 次日东方才露白,黄河中战船穿梭,岸边巡逻的蒙古斥候很快发现动静,急速禀告札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 两千多后金人去而复返,像昨日一样登岸。 札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各率骑兵压境,但都很默契地不急于出击,蒙古射手一直在外围骚扰,这样一来,后金人便得以从容在岸边布好铁蒺藜阵。 没过多久,札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派出信使奔向君子津渡口的大营。 杜尔滚站在黄河中的船头,目视车臣汗的铁骑驰援而来,得到两汗告急,车臣汗调来五千铁骑。 等到了战场,眼前的形势让他暴跳如雷,三万骑兵的注视下,两千多后金人在从容不迫地修建防御工事,铁蒺藜阵布置到四五里之外。 车臣汗策马冲到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面前,咆哮质问:“你们为什么不动手?” 后金只有两千多人过河,三万骑兵驻守的大营也向他求援,驻守此地还有什么意义,三万斥候吗? 札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相互对视,都避开车臣汗的目光,这个盟主满足了车臣汗的虚荣心,但在他们眼里算不了什么。 车臣汗调转马头,朝自己的骑兵下令道:“出击!” 土谢图汗忍不住提醒:“地面有铁蒺藜。” 车臣汗的身影顿了顿,命麾下骑兵暂缓行动,只有清理地面的铁蒺藜,才能发挥骑兵的优势。 后金步弓手散布在铁蒺藜阵中,利用弓箭射程的优势阻击蒙古人,阿鲁喀尔喀的骑射手像马蜂一样盘旋在周边,掩护步卒清理地面。 车臣汗仔细观察后金人的防御圈,方圆两里多的铁蒺藜阵和丛林一般高耸的超长枪让他不敢命骑兵冲锋。 该死的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怎么会让后金人将这里的铁蒺藜阵布置得如此之大。 流失乱飞,不时有人倒在血泊中。 半个时辰后,铁蒺藜被清除了一半,后列的蒙古骑兵排好队列,跃跃欲试。 黄河当中,杜尔滚下令道:“战船靠岸,吹撤退令!” 百只战船飞速靠岸,听见号角声的后金人丢下阵地逃往黄河。 车臣汗怎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后金人逃走,他正要给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示范如何去击溃后金人。 传令兵大声呼喊:“冲刺!” 蒙古骑兵冒着地面有铁蒺藜的风险加速,清理地面的步卒让开道路,与之相对,后金人加紧登船,步伐迅捷,从一开始他们今天就没准备打这一仗。 “突击!” 车臣汗怒吼,地面的铁蒺藜还没有清理干净。 几乎在同时,杜尔滚也下令道:“开船!” 少数没来得及上船的后金士卒直接跳入水中,游在战船之后。 数千蒙古轻骑冲向河水,前列战马踩中地面的铁蒺藜,负痛倒地,后列的骑士控马绕开避免践踏。 留守阻击的三百后金骑兵见战船都已离岸,调转马头冲向黄河,背后利箭飞舞,不时有人落马,不少有人驾马跃入黄河,随后丢下战马潜入翻滚的河水。 岸边骑射手万箭齐发,战船上的后金人手持盾牌防御,水面有人中箭被浪涛卷走。 车臣汗策马来到岸边,朝河中的战船嘶吼:“杜尔滚,敢上岸一战否?” 杜尔滚理也不理,转头进了船舱,岸边留下了两百多具后金人的尸体,蒙古人也损失了一百多人。 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在原地观望,神色尴尬。 车臣汗在岸边巡视了一周,返回后神态倨傲道:“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再困他们五六日,后金人不战自乱,打败杜尔滚,有你们的好处。” 车臣汗不敢过度责怪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但话语中很不客气:“下次后金人过河超过五千人马再向我求援,杜尔滚狡诈,难保不会声东击西,这两天君子津渡口也不太平,后金人在黄河中进出频繁,我和俄木布汗也很紧张。” 车臣汗的不满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阿鲁喀尔喀的骑兵离去,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也各率部返营。 随后的几天,后金人都一直在黄河边闹腾,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后金人多次从黄河北侧登岸,也偶尔从君子津渡口进军,但从未大规模成功登陆过。 五天后,深夜时分,杜尔滚的大营内烛火幽暗。 连日折腾,让杜尔滚也消瘦了几分,脸颊边胡茬乱生,面容憔悴。 一个黑衣人被卫士带入,正是几日前从扎牙洛营中逃出来的大明人康安。 杜尔滚努力挤出笑容,问道:“大明人,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康安跪地行礼,回道:“旗主能用到奴才,是奴才的荣幸。” 此行吉凶难测,岳拓既然将康安放在如此重要的地方,那一定是心腹忠心之人。 杜尔滚知道如何让此人效忠:“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定可保岳拓无忧。” 康安果然叩头谢恩:“请主子明示!” “你今夜过河面见扎萨克图汗,就说我大金无意和漠北蒙古为敌,直言车臣汗和俄木布汗在利用他们。” 康安迟疑问道:“他们能相信我吗?” “你如实告诉他们土默特部多数人都已归顺了后金,交代出扎牙洛的名字,将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那不是出卖了他。” “不说实话骗不过他们,也许形势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 杜尔滚脸色凝重,今夜就要过河,后金人等不起,因为过了明天,后金人将要杀马充饥。 第269章 变数出现,延误战机 下半夜,夜露沁草,清风拂营。 康安一身黑衣,被十几个蒙古卫兵看押着,这里距离扎萨克图汗的汗帐已是不远。 康安才游过黄河没多久就被巡逻的蒙古斥候发现,无论如何他如何赌咒发誓,斥候就是不相信他的话。 扎萨克图汗才入睡不久,卫兵不愿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使者惊醒酣睡中的大汗,只将他羁押在此,等待天明再禀告大汗发落。 身负杜尔滚的嘱托,康安心中着急,才嚷嚷两句,卫兵直接拔出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让他不得不乖乖闭嘴,漠北人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黄河对岸,后金大营中黑乎乎一片。 只有在百步之内才能发现其中脚步声川流不息,为了不让对岸的蒙古人发觉,后金士卒在模糊的光亮中集结。 月光惨淡。 鄂堪全副盔甲立在杜尔滚面前,这几日他的前锋营被抽调了近两千人过河,自己只能在河套草原观望,这可把好战的他给憋坏了。 杜尔滚面容冷峻,白甲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彩:“这几日对岸的战斗你都看清了,蒙古人不像大明人那样羸弱,此次过河再不是儿戏,务必在对岸站住脚。” 说到这里,杜尔滚拍了拍鄂堪的肩膀,低吼道:“镶白旗的巴图鲁,都靠你了!” 甲衣负身不能行礼,鄂堪拱手接命道:“喳!” 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一千甲士摸索着登上岸边的小船,鄂堪死死把住船头,闭目逃避周边浪涛带来的恐惧,他不会游泳。 船夫挥桨,战船起航,月色下他们很难骗过蒙古斥候的眼线。 连日苦战的水鬼再次潜入水中,他们只剩下了一千多人,这将是最后一次过河,要么突围回辽东,要么战死在河滩。 五千多名后金士卒队列整齐跟在水鬼的身后,这些人的水性不能保证他们在黄河中自由穿梭,但身边的战马可以帮助他们,只要不被浪涛卷走都能安全到达对岸。 一刻钟之后,东方天空中启明星闪亮,黄河的浪涛中人头浮动。 “后金人过河了!”岸边的蒙古斥候高声呼喊奔回大营,他们也能感觉到此次形势不同,河面上的人马连绵不绝。 巡逻的三千骑兵迅速赶到岸边。 远处大营内,扎萨克图汗猛一抖动,坐起身来,困意全无,远处的喊声传到此处声音低微,但这是他最恐惧的声音,睡的再沉也能被惊醒。 札萨克图汗下床披上外套走出帐门,见河岸边高举火把的骑兵驰骋不停,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百步开外的康安看见中军大帐外的动静,猜到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札萨克图汗,猛然挣脱蒙古卫士的羁绊,冲前几步跪倒在地大声呼喊:“大汗,我是大金的使者,有话要对您说。” 扎萨克图汗扭头看过来,卫兵上前揪住康安,劈头盖脸一顿皮鞭。 “停下!”札萨克图汗挥手制止,问道:“大金的使者何时入营的,我怎么不知道!” 卫士神态紧张,禀告道:“一个时辰前他从黄河中泅过来,自称是大金的使者。” 扎萨克图汗挥手一个巴掌打过去,骂道:“混账,怎么才告诉我。” 黄河岸边战马嘶鸣,火把乱舞,形势越来越急。 扎萨克图汗遥望片刻,对康安说道:“你随我入帐!” 大帐周边的火把被点燃,亮如白昼,康安战战兢兢,又默记了一遍杜尔滚教他的说辞,好在多是实话实说,并不需要他胡编乱造。 两个卫兵押送康安进了大帐,扎萨克图汗靠在虎皮大椅上,眯上眼睛端详他片刻,问道:“你是大明人?” 康安回道:“小人正是!” “本汗时间有限,有什么话快说吧!” 康安趴在地上,语出惊人:“两年前我是岳拓贝勒的下属,一年前我是土默特部扎牙洛的亲信,如今我是杜尔滚贝勒的使者。” 札萨克图汗饶有兴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尔滚贝勒让我转告大汗,蒙古诸部不是全与大金为敌,譬如土默特部,大汗损兵折将最终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康安鼓起勇气,他是抱着必死的信念过河的。 “老一套,没点新鲜的东西,我要整军出战了。”扎萨克图汗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大汗到目前为止见过土默特人对大金动刀子吗?漠北为了土默特的利益洒血黄河岸,这值得吗?“康安的话字字诛心。 扎萨克图汗冷笑一声道:“你说的很好,我将你交给俄木布汗,这些话你敢当他的面对我再说一遍吗?” 这话一出,康安的脸色变得煞白,将他交给俄木布汗,连扎牙洛也会丧命。 “你到底还是怕死啊!”扎萨克图汗看出康安的怯意,吩咐部下道:“将这个人看紧了!” 随后大踏步走出营帐。 集结的牛角号声响起,在拂晓的清凉中熟睡的蒙古人穿戴整齐,跨马往大营正中集合,在部落大纛的指引下,五千人马直往黄河岸边。 等扎萨克图汗率部赶到,土谢图汗早等在那里,两人都没有急于出战。 土谢图汗指向前方,脸色凝重道:“后金人此次来者不善啊!” 黎明前的黑暗,河道和岸边无法看的真切,但水中的动静和战马的嘶鸣显示过河的人马远超过以往。 蒙古轻骑在四周环绕驰骋,射手逼近岸边骚扰,但两汗都没有命令主力骑兵临近岸边。 河道中,战船靠岸,鄂堪挥手高喊:“快点上岸,布防!” 一千甲士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岸,丛林般的长矛被竖起,水鬼抬着装满铁蒺藜的竹筐一路小跑。 战马从水中冒出来,在淤泥中挣扎着爬上岸了,后金士卒的湿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虬张的肌肉。 负责指挥的牛录低声呼喊:“快点!” 盔甲不能过水,弓箭不能过水,他们这些人只有随身的长刀可供使用。 卸空的船只迅速返回,他们每快一分,过河的兵马就能多上一分。 “这次上岸的人不少!” “正是!” 漠北两汗对话轻声细语,都没有提出击的事。 土谢图汗又看了一刻,终于说道:“该通报车臣汗了!” 扎萨克图汗认同地点点头。 第270章 嗅觉敏锐,发现端倪 求援骑兵奔驰向君子津渡口大营。 天就快亮了,明部大营中,郭臻一夜心神不定,早早起床看见北边急速冲来一列火把。 信使进入大营时,车臣汗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信使跪地禀告道:“后金人过河了,有数千人!” “数千人,到底几千人?”车臣汗强忍怒气:“有这样通报军情的吗?” “黑暗中看不清楚。” 车臣汗两眼瞪得像铜铃:“漠北的骑兵交战了吗?不会又是在用弓箭挠痒痒吧!” 信使伏地不语。 “你回去告诉他们,我随后就到!”车臣汗看信使的模样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所有渡河的后金人都要他来击退,联盟还有什么意义。 河套草原,杜尔滚站在临水一步之处的岸边,掌心全是汗水,那不是天热所至,他才二十四岁,却要独立承受绝境中三万大军生死存亡的压力,甚至关系到后金人的国运,他如何能够不紧张。 一副冷峻的面容罩住自己隔开别人,年轻的统帅总让人感觉胸有成竹,杜尔滚和岳拓都是用面具来收拢人心,只是选择的方式不一样。 靠岸的战船再次载满甲士,对岸一直没有传来厮杀声,和岳拓预料的一样,一切将在天明后。 靠这一百多条战船想运完所有的物资,这需要两天时间,但最重要的是人,其他皆可舍弃。 在三万蒙古人的环绕下,两个时辰内后金人渡过了七千人,他们的大部分盔甲和补给都还留在河套。 狭窄的河滩容纳不下那么多的士卒,后金人向外扩展防区,蒙古轻骑默契后退。 张家口外,风吹草低见牛羊,白色的蒙古包点缀在盈绿的草原上。 察哈尔几部归顺后被安置在漠南草原,阿穆尔率部东迁入朵颜草原,囊囊则占据了张坝草原。 重归漠南的察哈尔人对大明人的态度改变了很多,他们还不善于和大明人打交道,但也不像从前那样野蛮,归顺之后,察哈尔人也丢掉了身为蒙古宗主国的那份傲气。 阿穆尔尝试让部落中聪慧的年轻人学习大明人的语言,从前的土默特部就是榜样,抱着张家口集市这样的宝地还发不了财,那他就配不上察哈尔的智者之名。 张家口集市在恢复往日的荣光,辽东系商号似乎也忘却了在归化城的不快。 图格日所部马贼在漠南草原被彻底消灭后,辽东系商号集体决议撤回了在归化城的商号,为此范永斗心中深感不安,毕竟那违背了后金人的意思。 但对辽东系商号来说,一切都是为了挣钱,他们之所以投靠后金是因为后金人能给他们带来利润。 郭臻悍然全歼图格日的马贼,如此大的手笔,摆明了不会投靠后金人,范永斗不敢让商队以身犯险。 热闹的集市中,范永斗如坐针毡,岳拓的消息一直不到,他一日不能安心。 伺候多年的仆从也察觉到东家的异状,多年来,他还从来没看见过范永斗遇事惊慌过。 十几天来,范永斗想尽办法也无法和归化城的岳拓联络上,凉城的走私通道畅通无阻,杀胡口也可自由进出,但那只是表面现象,辽东系商号的信使进入草原后就像泥牛入海,再无回应。 漠南草原松散的外表下,土默特汗帐骑兵和明部骑兵联手戒备,严密监视进入草原的大明人,马贼明目张胆拦截商队,除了商盟的伙计没有人能进入归化。 范永斗察觉到异状后,亲自前往大同拜见王殷,但一无所获,郭臻很久没回大同了,王殷的口风也十分谨慎。 从宣府到大同后连续数日,范永斗的右眼皮跳动不停,如同他的内心无法恢复安静。 归化一定发生了什么,范永斗几乎能确定,那一定是针对岳拓的。 这是个机会! 范永斗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和别人不同! 如果岳拓在归化城遇到危机,那就是给他再次雪中送炭的机会,近年来,辽东系商号和岳拓的合作不仅仅限于生意上,很多消息都能卖上好价格。 平日这些事务范永斗都交给其他几家商号操作,毕竟做的越多,留下的破绽也越多,但这次不一样,他嗅出了危险的味道,要是能及时送出一份大功劳,岳拓也许不会追究之前辽东系商号撤离归化之事。 大同不是宣府,王殷半年来连续扩张商盟在这里的势力,慢慢消除了辽东系商号的影响力。 但范永斗不是普通人,几日来他暗施手段,将商盟这半年来的生意探了个十之七八。 迷雾中真相触手可及,范永斗倒吸了一口冷气,商盟近半年来运出塞的八成是铁器、兵甲的生意,光从大同驻军中获取的箭头就有数万。 土默特人近年来在后金的压榨下并不富裕,不可能有钱购买这么多兵甲,除非他们在准备战争。 归化城究竟发生什么? 辽东盛京,卯时早朝,黄台基端坐首位,群臣两边排列,他去年废除了努尔哈制定的大贝勒并坐的祖制,模仿大明人的朝政制定了礼仪规范:“岳拓和杜尔滚的信使没到吗?” 黄台基脸色阴沉,这半年来黄台基日日牵挂杜尔滚在漠西的大军,那干系到他征服蒙古的大计。 按照惯例,漠西的信使每七日向辽东汇报军情,但现在过了期限信使仍旧未到。 群臣沉寂无声,无人出列答复。 正红旗旗主代山是岳拓的父亲,左右瞟了几眼,出列禀告道:“大汗,信使也许是在路上耽误了,这几天就会到。” 黄台基再问:“归化城发生了什么事吗?” 掌管户部的英额尔与大明商人联系密切,消息灵通,出列禀告道:“大汗,归化城并无异状,十几天前岳拓贝勒掌管的马贼在大明边境遇伏覆灭,新的情报网还没有建立起来。” 黄台基强忍怒气道:“岳拓怎么如此不谨慎!” 黄台基极少如此点名斥责臣子,这几年来,岳拓深得圣眷,早有不少人红眼,黄台基这一骂倒是让很多人偷着乐。 黄台基将众臣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又问道:“这草原上还有人敢对我大金的人马动手,查清楚是谁干的吗?” 英额尔禀告道:“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可能是马贼之间的争斗。” 这半年来,漠西和归化就如两座山一直压在黄台基的胸口,他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巧,外围马贼才出事,信使半年不遇就出了差错。 黄台基疑虑顿起:“阿齐格,你立刻前往漠南的察哈尔部落,务必确认归化没有发生变故,英额尔,速往张家口察探,那些大明商人的消息很灵通,信使到达后立刻通知我!” 早朝在不安的情绪中结束,退朝时黄台基还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责备了一句:“岳拓是怎么办事的!” 代山的神色很紧张,黄台基对岳拓的不满和漠西大军的关切都摆在脸上,受令的阿齐格和英额尔不敢怠慢,立刻依令行事。 第271章 贻误战机,着实可恨 从盛京到张家口,轻骑两日半可至,阿齐格带着五十多名亲兵快马加鞭赶到朵颜草原,活跃在那里的察哈尔阿穆尔部正在尝试从大明人那里贩取货物卖到漠东各部。 后金骑兵找到部落首领阿穆尔。 阿齐格年轻气盛,不喜欢繁文缛节,又是军情紧急,坐在马上皮鞭指着阿穆尔:“你在漠南已有数月,知道图格日的马贼是遭了何人毒手吗?” 阿穆尔狡猾的像只狐狸,神态恭敬回道:“我在朵颜草原,不清楚张坝草原发生的事情。” 阿齐格又问:“最近有归化的信使经过朵颜草原吗?” 阿穆尔愣了楞神:“我从未见到过信使!” 归化的信使断了! 阿穆尔心中狂跳,隐约猜到了什么,蒙古人动手了吗? 阿穆尔虽然不看好蒙古人才投靠后金,但他不会出卖自己的族人,心底深处他还是希望蒙古人能击溃杜尔滚的大军,哪怕到那时他要承受部落奚落的目光。 岳拓再大意也不会让信使耽误两天的时间,阿齐格焦躁不安,要么是信使在路上遇见了意外,要么是归化城发生了意外。 阿齐格随身带的亲兵太少,开口向阿穆尔求助:“你能借五百骑兵给我吗?我要亲自去一趟归化!” 阿穆尔干笑了几声道:“当然可以,只是我身边只有几十人,部众都散在草原,召集他们需要一天。” 阿齐格恼火地盯着眼前这人,他哪敢在这里耽误一天的时间,张坝草原有囊囊的部落,他决定到那里再继续打探。 等阿齐格赶到张家口外,恰巧碰见英额尔的信使从集子里飞驰而出:“大明人有消息了,归化城也许发生了大事!” 君子津渡口大营,焦躁的蒙古骑兵倾巢而出,车臣汗在早餐之前突然下令全军拔营往北,引起一片混乱。 联军大营东南偏僻的角落,明部大营就在那里,郭臻披挂整齐,四千多骑兵整装待发,但蒙古人仿佛遗忘了他们。 直至太阳出了地面半丈高,才有汗帐骑兵匆匆前来传达命令:“后金人过河了,大军速往北岸集合。” 郭臻心急如焚,四千骑兵冲出营帐,战马步伐整齐一路小跑跟随土默特部战旗往北。 河岸边骑兵密密麻麻,蒙古人混乱的行军队列将明部骑兵隔在最后,等郭臻到达后金人渡河地点时已是半晌午。 车臣汗和俄木布汗率部赶到后,四汗选了一个地势稍高的草坡观望军情,河岸边的后金人像煮沸了的饺子,看架势已有七八千人。 郭臻在乱军中找了一块高地看的清楚,脑子中“嗡嗡”一片:“已经过河了这么多人?” 郭臻策动大黑马只带随身亲兵直奔四汗聚集处,草坡下担任戒备的格日图吩咐士卒给郭臻让出道路,但亲兵都被留了下来。 郭臻策马到四汗身前两百步远下马,一路小跑来到四汗眼前,急声劝谏道:“诸位大汗,后金人正在渡河,为何不出击?等渡河的人多了,再想将他们赶下去就难了。” 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从未见过郭臻,都用惊诧的眼神看向他,郭臻静候片刻没听见回应,咬牙说道:“末将愿为先锋,率先出击,将后金人驱下黄河。” 这句话当真震惊了四汗。 俄木布汗大怒道:“我们在此地商讨军务,那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格日图将他带下去。” 格日图上前带卫兵拉住郭臻的胳膊,小声道:“你太莽撞了,没给大汗留情面。” 情急之下,郭臻说话没考虑周到,这些话暴露了土默特部明部骑兵的不听话,难怪俄木布汗暴跳如雷。 土默特部有一万六千骑兵,如果其中的五千人并不完全听他的,漠北三汗将会重新评估他的实力。 扎萨克图汗想到帐中后金使者对他所言,瞥了俄木布汗一眼,试探性询问:“既然你的部下有此勇气,何不让他一试?” 俄木布汗使眼色让格日图将郭臻拽下去,讪笑答道:“大明人狂妄自大,他们连马都骑不好,岂能打头阵,不胜会折损我军的锐气。” 土谢图汗插话道:“我看明部骑兵的队列还算整齐,和我们蒙古人大不一样。” “大明人就是喜欢弄些花架子,中看不中用。”俄木布汗死活不松口。 此刻,扎萨克图汗完全相信了后金使者说的那些话,俄木布汗根本就不想和后金人反目,他下定决心不发一兵一卒。 曾经设想最好的攻击时机现在变成了笑话,六万蒙古骑兵包围河滩的八千后金人,包括车臣汗在内却无人愿意率军突击。 经过数日交锋,后金人的战力众人都清楚,要消灭这背水一战的八千人至少要付出近万人的代价,没哪个部落能承受超过这样的损失。 郭臻被扣押在草坡下,俄木布汗不给他回营的机会,命格日图将他押回土默特兵营软禁起来。 俄木布汗担心这个不听话的大明人会做出疯狂的举动,明部骑兵在谁眼里都是土默特部落的人马,太阳一点一点向西移动,黄河中战船穿梭。 过河的后金人严阵以待,鄂堪站在最前列,手中端举三人长的长矛,晒的滚烫的铁甲让他有些眩晕。 “水!” 身着轻装的水鬼递给他一个水囊,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给后金甲士送水降温。 鄂堪伸手接过,打开囊口,仰脖倾倒,黄河的水细沙混杂,他要小心吞咽,将碎沙吐出来。 午后,河滩边的杜尔滚放松情绪,蒙古人一开始没有下定决心行动,过河的人马越多会让他们越顾忌。 从清晨到下午,蒙古四汗也没商量出来个结果,太阳将落山之时,河滩边的后金人过万,战船开始搬运铁甲弓箭。 俄木布汗的偏帐内,郭臻静观营外光影移动,郑秋有些担心的站在他身后,他们被囚禁在此地。 俄木布汗并没有为难他,只是不允许他归营。 郭臻不担心俄木布汗会对他下手,离开了他,俄木布汗无法掌控明部骑兵,但是他所有的筹划悉数失败,失败在本要成功之时,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他仍然有止不住的挫败感,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 俄木布汗性格太柔弱,蒙古各部太自私,后金的实力太强大……当然,还有自己太弱小,弱小到只能借势,却无法掌握话语权。 第272章 作鸟兽散,额哲杀到 夜幕降临,草原慢慢被笼罩在黑暗中,黄河中后金人仍在忙碌,杜尔滚已是气定神闲。 午夜时分,蒙古联军大营东侧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喧闹声,长龙般的火把燃起往北方移动。 车臣汗被惊醒走出大营,狂暴的怒喊道:“背叛,这是背叛!” 斥候匆忙来报:“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拔营北去了。” 不用他说车臣汗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今天白天没有出战,蒙古四部作鸟兽散是必然的结局。 郭臻被惊醒,走出帐篷远看,仰天长叹一口气。 三万蒙古大军点燃的火把一眼看不见边际,漠北两汗选择在深夜中不告而别,到此为止,蒙古联盟再无意义,这种情形下再留在漠南只能给自己增添危险。 俄木布汗在中军大帐门口茫然无措,土默特部不是漠北蒙古,正如岳拓所说,他不愿意像漠北蒙古迁徙到极寒之地,只有在归化和大明人联系起来,土默特人才有价值,才有希望。 车臣汗看了半个时辰,终于认清了现实,只能就此撤退了,借助土默特部的力量称霸漠北已经成为南柯一梦。 半个时辰之后,车臣汗率亲卫进入了俄木布汗的大营,两人相视,都是苦笑。 车臣汗伸手相邀道:“你随我走吧,漠北虽然赶不上漠南,我们也在那里活了这么多年。” 车臣汗邀请俄木布汗去漠北也暗藏心机,土默特部是块肥肉,俄木布汗不是雄主,如果自己的儿子娶了云雪公主,将来两部合一也并非没有可能。 俄木布汗摇头道:“你走吧,我要留在归化!” 归化城,阿勒坦汗在草原上筑造的蒙古人唯一的城市归化,那是土默特人的根,俄木布汗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后金人,因为岳拓在书信中给过他承诺。 俄木布汗选择了后金人,放弃了漠北。 这一瞬间,车臣汗的脸阴沉得可怕,转而他又恢复了常态,叹息一声道:“后金人的俘虏都交给你吧,还他们一个人情,也许还有点用处。” 深夜中蒙古联军各奔东西,漠北骑兵逶迤往北,土默特人掉头返回归化,俄木布汗愿意和岳拓打交道而不是杜尔滚。 深夜中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近在咫尺的后金人,杜尔滚几乎整夜都在观看蒙古人的态势,他很想追击一番以发泄胸口的恶气,但粮食将绝,他们必须要尽快渡河赶往归化。 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的骑兵往西北走出百里开外,天明放明,斥候前来报告:“车臣汗和俄木布汗也都已经撤军了。” “蒙古彻底完了!”土谢图汗暗叹,经此一战,蒙古各部之间信任大降,再难合作。 有人仓惶逃离,有人紧赶而来。 西方两百里之外,蒙古的宗主国察哈尔部落两万骑兵,历经艰险越过腾格里沙漠正迎面疾驰而来。 走过荒凉干旱沙漠,穿过人迹罕至的丛林,一路荒无人烟,两万察哈尔骑兵终于又见到了黄河的浪涛。 充满水囊后,额哲率部沿河岸一直向东,归化城就在前方,暴晒的太阳仿佛想连绿草都晒出油来,大军逶迤而行,沿途不见一个蒙古包。 斥候先往君子津渡口探听动静,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表示漠北蒙古大军还在渡口与后金人对峙。 半下午光景,东方草原十几个骑兵打马狂奔而来。 斥候到达眼前下马跪地禀告:“前四十里外见到漠北蒙古大军。” 额哲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哪个部落的?” 斥候回道:“看旗号是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的人马。” 漠北蒙古大军不在君子津渡口么,怎么来到此地? 额哲隐约有些不安,下令道:“大军加快行进,你且带我过去看看。” 额哲对土谢图汗的印象很好,那是唯一从漠北迁徙到漠西来支援察哈尔人的蒙古部落,虽然父亲林丹汗去世后他也率部离去了,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察哈尔部落自己分裂了。 沉默行走的大军中响起牛角号声,蒙古骑兵迅速从昏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战马加速行走。 在一千亲兵的簇拥下,额哲跟随斥候往东驰骋而去。 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率部离开大营后,并不急于远去,两部的骑兵在漫无目的的游荡,随军粮草充足,黄河岸边的水草也很丰盛。 他们还想留下来看看土默特部落的结局如何,后金人到底会惩罚他们还是宽恕他们。 半夜离开大营时,扎萨克图汗在混乱中将使者康安释放,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再去无故得罪后金人。 外围的哨兵发现了疾驰而来的察哈尔骑兵,赶往中军报告:“一支千人骑兵正从西而来!” 两汗各率骑兵迎上去,额哲远见两列骑兵迎上来,命部下打出战旗。 “察哈尔骑兵!”土谢图汗既惊且喜。 “大汗!”离额哲五六里之外,土谢图汗振臂高呼。 两队骑兵相遇,额哲和土谢图汗各自下马。 土谢图汗才准备行礼,额哲上前一步拦住,他毕竟年轻,不想受土谢图汗的大礼。 “你们怎会在这里?后金人怎么样了?”额哲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不给土谢图汗叙旧的机会。 “一言难尽!”土谢图汗神色尴尬,转头吩咐身后亲兵:“将扎萨克图汗请过来。” 不远处,扎萨克图汗策马过来,三人就站立在草地上,两汗将黄河岸的形势简单相告。 “这么说后金人都已经过河?”额哲失望之极,又无法责备两人。 “今日应该能完全过河了!”土谢图汗如实相告。 额哲背着双手,在烈日下思忖良久,问道:“如你们所说,车臣汗和俄木布汗都还没有远去,如今几乎我蒙古所有的兵马都集中在漠南地带。” 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额哲抬头望向苍穹,西边半空中的太阳微微有些刺眼,他现在是蒙古的大汗了! 正如素娜对他所说,这是他的命运,继承了这个位置也逃脱不了它的桎梏,无论何时后金都不会放过他:“既然如此,此刻集我蒙古所有之力能否尽歼杜尔滚的残兵?” 两汗惊呆,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额哲手中的马鞭摇晃,用这种轻佻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两位大汗,如果让杜尔滚率军安全回归,我们蒙古各部很快会被各个击破,你二人愿不愿随我察哈尔部回头?” 第273章 联军回返,明部离去 杜尔滚大军毫发无伤的离开,处境最危险的将是土默特部和察哈尔部,一个近在漠南,一个是蒙古之主,反而是漠北蒙古短期内倒不见得有什么危险。 漠北蒙古三部难得这次能够南下聚集,错过这次机会,额哲怕再也不能召唤他们。 土谢图汗细看对面年轻的宗主部落大汗,眉眼中有一股林丹汗的影子,到底是黄金家族的嫡系血脉。 土谢图汗单膝跪地道:“如果大汗愿往,我土谢图部愿意相随。” 土谢图汗心中大蒙古的梦从未泯灭! 土谢图汗明确表态,呆立一边的扎萨克图汗骑虎难下,推脱道:“以我三部实力尚无法对抗后金,除非车臣汗愿意回头。” 额哲意气风发,点头赞同道:“那是当然,蒙古离不开车臣汗,大军先回头,要在杜尔滚到达归化前牵制住他们,我会亲自去见车臣汗!” 察哈尔虽然衰弱了,但到底是蒙古的宗主部落,其影响力不可小视。 漠北两汗当即调转大军行进方向,紧随察哈尔人奔向托克托草原,大批斥候往东北方向搜寻车臣汗大军的下落。 黄河岸边,君子津渡口之北。 足足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后金大军才渡河完毕。 杜尔滚站在岸边看一百多艘小船在河水中摇荡,多数船只上血迹斑斑,正是这些木头挽救了三万大军的性命。 如今虽然粮草将尽,但再也没有人能阻拦大军东归之路,他相信在归化城能获得补给。 辎重营的骡马开始被屠杀充当军粮,大明人要用双脚跟住大军的步伐,如果在途中被丢掉,后金人会很庆幸又少了一张吃饭的嘴巴。 几天来,在黄河里的折腾和紧张的气氛让这支军队身心俱疲,但也士气高昂,蒙古人不战而逃让后金人的自信膨胀到极点,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遇见过可以在野外一战的对手。 后金大军过河刚做休整,杜尔滚调兵遣将:“鄂堪,你速带三千骑兵前往归化,保持对土默特人的压力,在我大军到达之前不要擅动。” 杜尔滚担心俄木布汗会随漠北蒙古人北逃,还有岳拓究竟身落何处? “喳!”鄂堪领命,三千骑兵绝尘而去。 疲乏之下长途奔袭,前锋营都丢下重盔身披软甲,他们的任务也只是威慑土默特人。 此时的归化城人心惶惶,山雨欲来风满楼,土默特骑兵颓然退回,沿途还爆发了一次小冲突。 俄木布汗将郭臻扣押在汗帐,引起明部骑兵躁动,秦锋和龙云率大军拦截在土默特人回归的路上,刀出鞘,箭上弦,要俄木布汗放人。 双方僵持不下,郭臻手书一封交由郑秋带回,才让明部骑兵退去。 四千多明部骑兵一直追在土默特人之后,直到归化城郊外,秦锋担心郭臻安危才不敢妄动。 俄木布汗也不敢长久扣押郭臻,他在黄河岸边担心郭臻冲动贸然出击,将祸水引向土默特部方才出此下策。 土默特大军在归化城外扎营,郭臻被关押格日图的营中,汗帐传令兵匆匆而至,说道:“大汗召见郭千户。” 被扣押在俄木布汗的营中几日,泥人也被憋出三分火气,郭臻噌的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就准备出门。 格日图紧跟几步小声劝解道:“大汗应该不会为难你,你将性子放缓点。” 郭臻默默点头,即便心中怒火冲天,他也不会发泄在格日图身上。 汗帐刚刚立好,四周是杂乱的骑兵,传令兵将郭臻带至门口,卫兵示意道:“大汗在内等待。” 郭臻掀开帘子进门,大帐四周密封,光线幽暗,俄木布汗坐在对面的大椅子上,背着光线看不清表情。 俄木布汗的声音低沉:“坐吧,你休要怪我,我知道你心中不忘大明,但我不可能带着土默特人和你一起疯狂。” 郭臻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你以为后金人会放过你吗?” 俄木布汗强作镇定道:“如果我愿意当个顺从的蒙古王爷,后金人没有必要为难我。” 郭臻心中冷笑,他看的出来,俄木布汗的内心并不像他说的话那样自信。 经历过黄河岸那一遭,俄木布汗雄心全无,当初若不是岳拓要对他下手,他也不敢下定决心与后金为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大汗决计投靠后金,明部将不再是土默特的盟友!”郭臻的声音坚定。 俄木布汗站身来,怒喝道:“你莫将我的宽容当底气,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郭臻闭口不语,他知道俄木布汗不敢,五千明部骑兵正虎视眈眈跟在土默特人之后。 好一阵后,俄木布汗颓然长叹:“你走吧,当年你也是对我土默特人有恩的,只是我这里留不下你,草原恐怕也已经没了你们的容身之所。” 这一瞬间,俄木布汗仿佛苍老了十岁。 郭臻扭头转身。 俄木布汗突插一言道:“我若随你反了后金,土默特人可逃往漠北,你当年带出塞的三四万大明人恐怕没几人能逃出生路。” “他们本来早就死了!”郭臻这话有些无情,但却是正理,事事顾虑,那又如何去做大事。 郭臻背影轻晃,终于迈步出账。 郭臻率五十亲兵冲出土默特兵营,格日图送他十里,早有斥候通告明部骑兵,秦锋、龙云等人率兵相接。 两队人马汇合后,秦锋左右打量郭臻,满脸关切之色:“土默特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郭臻心中很是感动,摇头微笑道:“有你们在,他们不敢造次。” 众人一路走一路述说,郭臻将俄木布汗的态度如实相告,问秦锋、龙云和孟骏等人各有什么想法。 “如此说来,从长远看草原我们是待不下去了!”龙云看的很透彻。 郭臻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从林丹汗死的那一刻,从阿穆尔决计投降的那一刻,郭臻就已经预感到了今天,后来冒险的谋划如今也功亏一篑。 出现这样的结局,郭臻有许多地方可以抱怨,但郭臻没有,他心里很清楚,终究还是他自己太弱小了,如果他势力强大,那他就能主宰大势,压倒各种异议,而不是关键时刻被人扣押在营中。 “先回明寨吧!” 郭臻策动大黑马,身后诸将心中皆被阴影笼罩,不禁在想:“难道真要逃回大明?” 第274章 友军遇袭,干他娘的 四千多明部骑兵拔营向托克托草原方向移动,一路上步伐缓慢,气氛压抑。 明部骑兵之后三十里,一列蒙古轻骑悄然尾随,格日图奉俄木布汗之命监视明部骑兵离去,他们将在托克托草原巡逻警惕,直至后金大军到来。 明部的大旗一直飘扬在前方,格日图远眺,他与明部众统领交往四五年,真心不希望双方就此分道扬镳。 托克托草原东侧,明部骑兵拐向西南方向的山中,往和林格尔的明寨而去,格日图驻马直至视线中不见明部骑兵才率部继续向西。 拐过山林不远处,郭臻命明部骑兵大军驻扎,他早已知道身后有人相随。 斥候分布在三十里外警惕,明部兵营驻扎得井井有条,两三年里龙云将所有的心血都注入到这支骑兵,大明人弓马赶不上蒙古人,便只能用纪律来弥补。 托克托草原临近黄河,是草原最优等的牧场,自漠北蒙古大军南下以来,俄木布汗为了保密,将此地牧民全部迁徙往归化以南。 草原死气沉沉,格日图率一千骑兵往西行走六七十里后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总有种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 格日图嗅觉敏锐,心中警惕升起,此时在这里出现的只有可能是后金人。 格日图驻马停步,指向前方草势旺盛的山坡下令道:“大军先停下,斥候营往那边探寻!” 一百斥候听命前往,如果后金人来了,他必须立刻回归化报告,这是俄木布汗的命令。 草原平坦,只有少数在地面上垄起的草坡才会阻挡住视线,眼前就是这样一个大草坡。 鄂堪的三千人马正隐藏在草坡后方的深草中,他接了杜尔滚的将令连夜直奔归化,好不容易才在托克托找到了这么一处可隐藏行踪的宿营地。 再过一天就可以到达归化了,鄂堪命疲乏的士卒好生休整,伏在顶部的斥候匆匆赶来报告:“统领,对面草原来了一队蒙古骑兵!” 鄂堪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他们有多少人?” 斥候回道:“一千上下。” 鄂堪迅速起身,跟随斥候小心走到坡顶处,只见前方正有蒙古斥候朝自己这边赶来,再远处有一千蒙古骑兵在观望。 鄂堪打了个哈欠,指向逼近的蒙古斥候营下令道:“命前锋营干掉他们!” 这半年来随军出征,鄂堪没有畅畅快快打一仗,不久前还在黄河渡口被憋了一通,早已经忍不住了。 后金人牵马上坡,将战马按倒伏在地面,等待蒙古人上钩。 蒙古斥候即将跨上草坡之时,草坡后弓箭飞舞,一百多后金骑兵策马冲出。 格日图的斥候营被杀的措手不及,先有十几人中箭,其他人见形势不妙调转马头逃离。 几十里外格日图在看的清清楚楚,一百多后金人正在追杀自己的斥候,立刻催大队人马前去接应,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斥候营被追杀干净。 后金人没有因为人少而胆怯,朝十倍于自己的蒙古人迎面冲来,格日图心中疑虑骤起,挥手命骑兵停下脚步。 草坡像个巨大的怪兽,似乎正张开獠牙等待他送上前去,格日图突然下令:“撤退!” 蒙古骑兵队伍调转马头,在回头的余光中,格日图看见了草坡顶部出现密集的战马额头。 鄂堪挥舞长刀,张开血盆大口,高呼道:“追击!” 三千后金人紧紧追向格日图的方向,鄂堪暴跳如雷,心中暗叫可惜,蒙古人太过警觉,这么远的距离要想追上善骑的蒙古人难度很大。 土默特人的骑兵像是马匹遇见老虎,惊慌东去,逃跑时队形散乱,斥候营已近乎全死在后金人的弓箭下。 两列骑兵相距二十里左右全力驰骋,这几天后金人连番疲劳,双方间距越追越远,鄂堪恨得牙痒痒,到嘴的肉又吃不上,就此放手又心有不甘。 “追不上了!”副将尼尔泰大声提醒:“蒙古人像狡猾的兔子。” “那也要将他们逐入归化,让土默特人知道我们来了。”鄂堪别有意图,吃不到对手,能看见对手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别有一番滋味。 黄河渡口五六万蒙古联军也不敢对后金人动手,此刻他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双方离和林格尔越来越近,战马上鄂堪耀武扬威,大肆叫嚣。 和林格尔与托克托交界的丛林中,追逐双方的侧翼,突然冲出一支八百人的骑兵。 这支骑兵马技娴熟,疾驰间紧跟住双方,并在逐渐向后金人靠拢。 没过多久,追逃双方双方都发现了这支来历不明的骑兵。 “是明部骑兵!”格日图既激动又疑惑,郭臻才离开托克托草原不久,怎么又返回了。 新出现的这支骑兵离后金人四百步开外,有人朝空中射出弓箭挑衅,鄂堪大怒,当即下令:“分兵三个牛录,杀死他们。” 三千骑兵一分为二,尼尔泰领一千多人转变方向杀向侧翼,秦锋控住战马,八百骑兵降下速度,待后金人到一里地开外,策马高呼:“冲!” 八百明部骑兵主动冲向后金人,两支冲刺的骑兵越来越近,三百步开外,秦锋打了个尖锐的唿哨,明部骑兵向右拐出弧度向东。 两队骑兵交错间,秦锋伏在马鞍上,电光火石间射出三箭,他是不会失手的。 双方互射箭矢,各有人从飞驰的马背上摔下,后金人本准备来个正面冲击,这一次弓箭交锋吃了点小亏。 “走!”秦锋在战马上挥弓,明部骑兵紧随格日图的脚步往归化方向而去。 不远处的丛林边,四千明部骑兵队形紧密,等待在双方追逃的路线上。 郭臻摸了摸大黑马,问向身边的龙云:“你说我们杀了这些后金人,大明会接纳我们吗?” “未必好用,但再加上银子就希望很大了。”龙云不知道郭臻的真实身份,因而没那么乐观。 “打完这一仗,这草原再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了!”郭臻的言辞中吐露出一丝留恋之意。 几年前,郭臻信心满满离开京城,从张家口出塞,三四年间,他在草原重新认知了这个世界,坚持的他还在坚持,想做的将在远方。 天很蓝,草很绿,这是很好的战场。 郭臻的身躯全部藏在盔甲里,右手轻握长枪,立在队伍的中间,他还记得第一次随骑兵冲锋时的紧张,这世上没有人天生就会什么,经历的多了,杀人也不会手软,尤其是在战场上。 第275章 伏击后金,明部逞威 就在郭臻严阵以待的时候,秦锋带着明部骑兵正飞速赶来,追击的后金人像饿狼一般,紧咬住死不松口。 秦锋的身影在瞳孔中放大,由左往右穿过,后金人近在咫尺。 郭臻一声厉喝:“出击!” 号角声响起,声调激昂,数千明部骑兵策动胯下战马,马蹄声紧随号角的节奏,整齐的队列加快速度。 “冲!” 郭臻躬身伏在马背,长枪平放在马背的高度,后金人慌乱的队列就在百步之外。 突然出现的埋伏让一千后金人措手不及,慌乱中有些人停下脚步,有人还在加速向前。 好在明部骑兵整齐的骑兵队列不像轻骑兵那样自由高速,这给后金人留下了充足的反应时间,身经百战的尼尔泰大吼道:“停止追击,右转!” 任谁都能看出之前的那支轻骑兵只是诱饵,他们中了埋伏,长枪密集如森林,尖锐的枪尖直指前方。 “冲刺!” 号角的声调直上云霄,吕毅策马在最前方,他是首次攻击的骑兵统领。 前排两列明部骑兵脱离大队,战马的速度逐步提到极致,队形微有些扭曲,骑兵死死端起长枪,迎面撞向后金人。 “噗嗤!噗嗤!噗嗤!” 整齐的长枪带着呼啸的风声刺入迎面的敌人,无论碰见的是马还是人,枪尖破体,枪身直贯而入。 战马加速带来了巨大的惯性,后金人再快的手也无法格挡长枪,唯一可做的就是挪移身躯避开枪尖穿刺,之后再找机会还击。 枪骑兵冲刺是不用寻找对手的,枪尖间保持固定的距离,多数长枪直接贯入马身。 冲撞处嘶鸣声暴起,大批战马受伤负痛疯狂癫跳,马上的后金骑士被甩落马下,整齐的铁蹄践踏而过。 落在地面的后金人努力想护住自己,在混战的骑兵中丢失了战马,堪比自断双臂。 明部战马扬起的铁蹄撞击,后金士卒发出凄惨的呼声,铁蹄胡乱踩踏,后金士卒的胸口出现碗大的窟窿,血浆涌泉般冲出。 在冲刺的最后瞬间,即使带了手套防护,明部骑兵也无法承受长枪冲击带来的摩擦力。 臂膀把持不住那一刹那,他们松开双手任由长枪留在敌人战马的身体里,从背后拔出长刀,近身劈砍。 激烈的碰撞瞬间,急速的明部队列骤然停顿,枪骑兵挥刀砍向混乱的对手。 吕毅手持长枪正如小鸡啄米般突刺,听见身后牛角号的旋律一变,立刻提起战马缰绳,前蹄竖立而起。 “撤!” 吕毅猛刺一枪逼退眼前的后金人,拨转马头率接战的明部骑兵沿冲刺的路线返回,后退的明部骑兵在奔跑中自动分成两段,分向迎面低速行走的主力骑兵左右两翼。 正面两千多明部骑兵不紧不慢地迈着小碎步向前,手中的长枪直指天空,像茂密的森林。 后金人稍作追击,尼尔泰勒住战马警惕回防,迎面而来的骑兵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畏惧感。 “冲!” 郭臻轻拍大黑马的后背,他与大黑马相处数年,早已心意相通。 明部中路骑兵步伐加快,冲刺号角声再次响起,龙云和苏摩分别在左右两翼。 “哒哒!哒哒!哒哒!” 铁蹄踏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排在最前列的明部骑兵心脏突突,双目怒瞪,他们是军中最勇猛的士卒。 “杀!” 狂暴的喊叫声中,后金一千人被三路骑兵撞击成一团,刚刚退后到左右两翼的吕毅回头紧贴着龙云和苏摩包围向后金人的后方。 前列近身搏杀的明部骑兵冲击后,立刻抛下不灵便的长枪,从马背上取下简易的盾牌和长刀御敌,后列的明部骑兵用长枪提供支援。 明部骑兵队列异常紧密,战马之间留不下一人的空隙,即使在那个空隙里还有鬼魅般的长枪在穿刺。 后金人紧缩成一团,像溺水无法呼吸般难受,但他们并不慌乱。 鄂堪的前锋营都是百战老兵,挥动刀盾奋力想冲出重围,但被挤成一团的他们无法往一个方向发力。 四周都是兵器,在后金人眼中,大明人极为卑鄙,无法攻击到他们时,便将一杆杆长枪刺入他们的战马,如此密集的乱军中坠马落地近乎等于死亡。 尼尔泰努力保持清醒,稍稍观察形势后,高呼道:“往北,往北突围。” 据尼尔泰观察,包围圈中北方的人马最为稀少,更重要的是,鄂堪的人马在北方,他们一定正在往这边赶过来。 得到统一号令的后金人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刀砍斧劈,制造机会与明部骑兵贴身近战。 “堵住他们!” 吕毅肩膀才被砍中一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躯,近身搏杀中明部骑兵死伤惨重。 北方的明部骑兵无法阻挡后金人的步伐,包围圈中现出一道裂缝,龙云和苏摩率部在两翼死死咬住,不让其顺利脱身,郭臻指挥大队骑兵追杀不止。 二十几里外,鄂堪直至听见明部骑兵的牛角号才看见这边的形势,他万万没想到土默特人竟然如此胆大,敢在此地伏击他们。 情急之下,鄂堪舍弃格日图,下令道:“调转方向,救援他们!” 后金人不再追击土默特人,全力冲向二十里外的战场,一直队形松散的轻骑兵迎面杀来,那是秦锋的人马,他们将追赶的后金人诱入包围圈后就一直在等待。 骑术高超的马贼胆大包天,在秦锋的指挥下一个冲刺,逼近至后金人左侧几十步开外,手中弓箭精准的射中对手。 鄂堪所部猝不及防,只一个照面,便有近百后金骑兵被射翻落马。 秦锋射出一箭后,命麾下骑兵快速脱离后金人的弓箭射击范围,明部马贼们进退自如,像苍蝇一样烦人,驱之即去,复而又回,每次穿插间都能将后金人挂下一片肉下来。 鄂堪火冒三丈,眼见远处尼尔泰的千人队在优势骑兵绞杀下将被淹没,再无心纠缠下去。 “冲过去,不要管他们!” 鄂堪甘愿承受些损失也要救援出同伴,不管轻骑骚扰率部直冲向包围圈中右翼的苏摩部。 包围圈中的后金人四周都是长枪,不辨东南西北,少数失去战马的后金士卒相互依靠围圈防御。 苏摩本来杀得正畅快,看到鄂堪带着一千骑兵煞气腾腾冲来,不得不率部调转方向阻击。 第276章 猛士之威,血战厮杀 鄂堪是镶白旗的巴图鲁! 巴图鲁是什么意思? 它代表着勇冠三军,在后金,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配得上巴图鲁的称呼。 鄂堪张牙舞爪,大刀挥动间连杀数人,势不可挡,冲散了迎击的明部骑兵,径直冲向中军的苏摩本人。 鄂堪大刀猛劈而下,正中苏摩格挡的盾牌。 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中,苏摩只感觉自己的左臂酸麻,上半身像是被撕扯开了一般,原本右手准备还击的战斧迟缓不能挥动。 鄂堪连续劈砍数刀,巨力侵袭之下,苏摩连人带马连连后退。 杀出一道破口后,鄂堪朝尼尔泰大呼道:“不要慌张,我来救你们!” 说完这话后,鄂堪撇下苏摩,一马当先冲向包围圈中的后金人。 这一刻,再也没有人能阻挡后金人的汇合,鄂堪的到来不仅仅是让后金人合二为一,更是给他们增添了无穷的信心。 杜尔滚的前锋营在巴图鲁鄂堪的指挥下一直以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如今在此地又怎么会轻易折在大明人手里? 不过,这次后金前锋营为了行动迅捷没穿重甲,所以才挡不住长枪的冲击,所以才在秦锋的弓箭骚扰下伤亡不小。 战场外三里,三百明部重骑兵在激战双方的后列纹丝不动,铁甲在夕阳下泛着红光,孟骏勒住焦躁不安的战马,他是郭臻最后的预备队,也是明部骑兵的王牌。 “杀!” 后金人迅速集中到鄂堪周围,调转方向杀向在后追杀不止的郭臻部骑兵,擒贼先擒王,鄂堪慑人的目光盯向不远处的战旗,明部骑兵的首领正在那里指手画脚。 苏摩部才被冲散,正在收集残部,尼尔泰撤到左侧抵挡龙云的侵扰。 “杀!” 厚刀劈下,鲜血淋漓,鄂堪战马俊伟,也只有如此高大的战马才能配上他高大的身躯,伴随在他左右的均是百战余生的白甲兵。 “杀!” 近身攻击的鄂堪手中厚刀如同切瓜砍柴一般,杀的明部骑兵心惊胆颤,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勇猛的对手,短暂的混乱中整齐的骑兵墙当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小缺口。 郭臻惶急,这才是白甲兵真正的实力,他急调后列枪骑兵弥补,大呼道:“保持阵型!” 紧密的阵型意味更强的防御力,同时让战斗经验并不丰富的明部骑兵失去选择的空间,被挤压在队列中他们即使恐惧也无法逃走,只能用手中的刀枪攻向迎面而来的对手。 两支骑兵完全缠绕在一起,战马也无法加速,这是骑兵之间的肉搏,双方都不会再给对手脱离战场的机会,尤其是见识过枪骑兵冲击威力的后金人,他们发现在近身搏斗中,对手远没有冲锋时那样吓人。 正面的明部骑兵近乎堆积肉墙来抵挡鄂堪的冲锋,那面厚刀挥动之处血肉横飞,连长枪也被挡向长空。 郭臻甚至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从没见过给他如此冲击力的猛士,那就是后金人的巴图鲁。 “重骑兵,出击!”传令兵大汗淋漓,冲到孟骏眼前。 孟骏怒哼一声,微一策马,重甲骑兵缓慢启动,磨剑数年,今终出鞘。 孟骏在明部一直没进入核心圈,但郭臻在兵甲配备上最优待的就是他麾下重骑,最好的马匹、最厚的战甲和最强壮士卒皆在此列。 “哒哒!哒哒!哒哒!” 重骑的脚步让草地颤抖,冲向后金人的侧翼。 孟骏怒目大吼:“让开!” 苏摩才收集本部骑兵正准备投入战场,听见身后的叫声,忙让开路线。 战场正面,枪骑兵堆起脆弱的防线正在苦苦支撑,战线像洪水前摇摇欲坠的大堤。 “快一点!”郭臻余光扫向远处,只需拦腰截断后金人,鄂堪的冲锋就会后继无力。 明部重骑兵撞击如同钝刀砍肉,三百明部重骑切入后金人涌动的队列,奔驰的的良马厚甲无可阻挡,侧翼的后金队列岿然倒塌,铁蹄践踏而入,一鼓作气击穿后金三分之一的队列。 “冲!” 孟骏不待战马停顿,双腿一夹马镫,借余势做出了第二波冲锋,明部重骑楔入将后金队列拦腰切成两段。 战马余势已尽,高大魁梧的明部甲士取出刀斧锤铳,砍捶砸劈,那本是用来对付厚甲的兵器,在此地更是无可抵挡。 明部重骑侧后方,苏摩率部穿插扩大战果,今天这一战让他深感丢脸,鄂堪一个冲锋就冲散了他的骑兵,若仅是双方直接交锋,后金人完全可以借势将他的人马剿杀干净。 苏摩一直以为自己的勇猛不逊色于任何人,此时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鄂堪用余光扫过侧翼,身后骑兵正在被切割:“这些大明人竟然也有重甲骑兵!” 震撼之余,鄂堪收敛心神,眼下前锋营的局势险象环生,要想改变战场局势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正前方,黑底金字的大旗飘荡不停,明部骑兵的首领全神贯注,只有贯穿眼前的封堵,砍翻那面旗帜才能转败为胜。 为将者信心最为重要,鄂堪相信自己的勇猛,也相信后金士卒的韧性。 目视重甲骑兵的战果,大纛下郭臻伸手摸了一把快流进眼睛的汗水,轻舒一口气,因紧张而僵硬的身躯变得柔软,丝毫不察将至的危险。 “啊!”鄂堪怒吼挥刀,双臂如同有使不完的力气,他看见了对面骑兵眼中的恐慌。 那都是些大明人! 大明人有什么可怕的! 一柄长枪刺中鄂堪的肩膀,鄂堪旋转手臂卸去力量,朝持枪的士卒怒瞪双目,明部骑兵竟然畏惧撤枪。 恐慌会蔓延,鄂堪感觉到冲击的阻力变小,明部骑兵的崩溃就在眼前。 明部骑兵整齐的队列变得松散,还没有人逃跑,但枪骑兵的冲劲不复存在。 郭臻脸色苍白,想不到后金人勇猛如斯,连他都曾感到恐惧,更何况那些士卒。 明部士卒的心理已经到了承受的临界点,眼下只要有人开始逃跑,很可能会引发大溃败。 “拼了!” 如果败了和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大差别,郭臻拔出战刀,大吼一声:“冲,我与你们同在!” 郭臻胯下的大黑马兴奋打了个响鼻,它似乎不愿意只做一个旁观者。 郑秋率亲兵营紧随在主将郭臻身后,冲向即将崩溃的防线,“明”字旗在身后招展。 第277章 艰难取胜,分道扬镳 十几里外的草原,土默特骑兵在远远观望,格日图的脑袋都快炸了,明部骑兵伏击了后金人让他无所适从。 俄木布汗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和后金人议和,土默特人无力抵挡杜尔滚的大军,但明部是为了救援他才伏击后金人的,至少他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冲过去吧!”身边的亲兵知之甚少,焦急催促,他跟在格日图身边和大明人打了好几年的交道,感觉很好。 鄂堪回援后,战局胶着,明部骑兵的优势逐渐被蚕食。 “救援明部!”格日图终于下定决心,如果他呆立此地眼看明部骑兵被后金人击溃,那到死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如果俄木布汗要责罚,就由他吧! 格日图从汗帐骑兵的统领到今天有自己的部众,离不开俄木布汗的宠信,但也少不了大明人的帮忙。 一千三百土默特轻骑奔向战场,他们面对的方向正是明部无法包围的北边,唯一的缺口被弥补上。 战场被分割成两个部分,前一段是郭臻摇摇欲坠的防线在抵挡鄂堪的冲击,后一段是明蒙联军在收割后金人的性命。 两军相逢勇者胜,亲身冲入血腥的战场后,郭臻的紧张反而消失不见,他像个普通士卒一样撕心裂肺的挥刀呼喊,眼珠子仿佛都要迸出眼眶。 人所有的情感来自于思考,正如龙云当日练军所说,战场上最机械的士卒才是最勇猛的士卒,没有思维就没有恐惧。 郭臻只要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眼前的士卒崩溃,他要以身表率,给自己的部下注入勇气。 鄂堪的厚刀终于和郭臻的战刀相撞,在空中迸闪出火花,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郭臻的战刀并没有像鄂堪想象那样脱手,鄂堪终于疲倦了,厚刀的刃早已经卷起。 兴奋的明部骑兵涌上来,将主将郭臻护在中央,让主帅亲自迎敌是他们的耻辱,很多人为自己刚才的惊慌感到羞愧。 鄂堪拖着厚刀,看见眼前骑兵人头攒动,他知道自己败了:“突围!” 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巴图鲁,战场上每一步决策毫不拖泥带水,大黑马欢呼雀跃,带着郭臻紧追不舍。 奔走的轻骑耳边风声呼呼,秦锋双腿夹紧马镫,右手拉开桦木弓弦,松手的瞬间一支短箭流星赶月般正中五十步外落荒而逃的后金骑兵。 离战场已有五六十里地,大队骑兵被远远的甩在身后,秦锋与格日图还在催促轻骑紧追不舍。 草原是轻骑的乐园,鄂堪只盼天再黑的快些,追兵稀疏的弓箭不停,不时有人坠马落地。 鄂堪眼见追兵主力尚远,如此下去损失太大,大吼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这一仗打的太憋屈了,三千精锐冲出重围者不足千人,那些人都是两白旗的精锐,前锋营随他东侵朝鲜西入大明,察哈尔人和关宁铁骑都是手下败军,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 格日图目睹狼狈的后金人调头准备死拼,勒住战马举手示意土默特人停止追击,逼退后金人后他心生退意。 贸然出手之后,格日图处境尴尬,如果最终俄木布汗和后金人议和成功,他的命运难测。 秦锋似乎有无穷的精力,不顾停滞的蒙古人,轻骑时而突进,时而转向,指挥马贼如臂使指,盘旋在后金人左右。 远处传来撤退的号角声,秦锋意犹未尽射出最后一箭,然后率部回头。 战场边缘,明部骑兵集结整齐,虽然大胜了一场,但没有欢声笑语。 自进入草原被挑选出来后,这些人几年的草原生活只有枯燥的训练,农夫变成了悍卒,但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大战。 战后的场景堪比地狱,残肢、断臂、头颅、破开的肠肚,痛苦的呼喊,绝望的吼叫,还有沉默的士卒。 郭臻坐在草地上,最后阶段状若疯虎般的冲击耗费了他所有的体力,等后金退远了他才感觉到疲倦。 郑秋静静站在郭臻身后,表情沉静。 环视战场,郭臻下令道:“将所有后金人的头颅都割下来带走,尸体就埋在这里。” 郑秋小声提醒道:“还有些受伤的俘虏!” 郭臻又下令道:“重伤的给他们个痛快,轻伤的都绑缚起来押回明寨!” 郑秋传令而去,龙云和苏摩指挥打扫战场,明部战士的动作很快,打了胜仗总是让人精神愉悦。 小半个时辰后,追击的秦锋和格日图率部返回,格日图能来帮忙,既在郭臻意料之中又在让他意外,他当然希望在战斗中能多得一份助力,但如此一来格日图的命运将陷入险地。 俄木布汗除了投靠后金再无别路,明部曾对图格日部马贼下手,他是岳拓的眼中钉,作为谈判的筹码再无挽回的余地,所以才借此机会伏击后金想给大明送上一份投名状。 但格日图不一样,在这场战斗之前,他本可以保住自己的部众和财富。 天色慢慢黯淡下来,如血的夕阳也坠落入地平线之下,格日图在郭臻三百步外下马,大踏步走过来,脸上表情凝重。 郭臻从草地爬起来,两人各伸右手相碰,一切皆在不言中。 “你准备怎么办?” “听候大汗发落!”格日图没有一丝犹豫。 “后金人不会放过你的!” 格日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不要说我了,你们准备怎么办?” “明寨和老鸦山的人正在收拾行囊,大汗决计投奔后金后,明部无法再留在草原,我们准备今夜就奔向杀胡口。”郭臻指向战场:“所以我才打这一仗。” 格日图再次伸手和郭臻紧握,苦涩一笑道:“兄弟,祝你好运!” 土默特和大明人融合多年,但大明人在草原的地位低,再加上出塞的多是商人,名声并不好,蒙古人多认为大明人狡诈、贪婪和胆小。 郭臻投入土默特后,所作所为让很多土默特人感激不尽,在那个让察哈尔人崩溃的干旱中,是这个大明人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想尽办法活下来,真要无路可走,可以过来找我们!”郭臻拍了拍格日图的肩膀。 “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或许我真会来找你!”格日图也拍了拍郭臻的肩膀。 两部人马在模糊的黑暗中启程,伤员平躺在马拖车上,仰视空中如血的半月。 第278章 明部撤离,联系官府 明寨,杨巍在天将黑的时候才收到了郭臻的命令,这是让他无所适从的命令,明寨有一千工匠和两千多杂役,郭臻让他连夜将大多数人送至狼山脚下,等待入关。 明寨附近新开垦的良田粟米还有半个月就要成熟,铁匠铺内叮叮当当的响声日夜不停,杨巍无法向那些人解释。 郭臻的将令必须执行,主事府的兵丁挨个敲响矮小土房的大门,喝叫道:“保长都出来!” 明寨中农夫和工匠每五十人被主事府分为一保,一刻钟后,所有的保长都集中到山寨正中的空阔地上。 杨巍的副手罗岱在大声宣告:“千户大人有令,征集你们去和林格尔的狼山,今夜就出发,各自带好随身物品!” 为何要带上随身家当? 有人不解发问:“不回来了吗?” 罗岱没多多做解释:“千户大人的将令就是如此。” 广场上“嗡嗡”响起小声嘀咕,又有人出列道:“大人,粟米就要熟了!” 罗岱双手按下,面露不愉之色:“啰嗦什么,粟米快熟了难道我们不知道?明寨会弥补你们所有的损失,这几年千户大人何时亏待过你们?立刻回去动员,一个时辰后出发,不听号令就不要留在明部了。” 半个时辰后,一年多没停息的铁匠铺逐步歇火,明寨上的灯火亮若白昼。 一个时辰后,山林中点燃的火把状若游龙,明部战士领着农夫工匠翻越山岭,连夜走向杀胡口外的狼山山寨。 杀胡口外,天色幽暗。 守关的明军龇牙咧嘴推动大铁门,在嘎吱嘎吱的声音中,缓缓将大门闭上。 远处的山峡间,十几匹战马在飞驰,眼见关门封闭的时间已到,为首骑士恨不得插翅飞行。 岔道口,为首骑士勒马停住,对左右吩咐道:“你们几个走黑虎山小道连夜去陈家庄,我们去杀胡口叫关,两手准备!” 骑兵队列一分为二,为首骑士边跑边回头嘱咐同伴:“路上小心!” 半夜走黑虎山可不是个好主意,狭窄的山道,陡峭的山崖,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山崖。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为首骑士才带人到达杀胡口外,这一举动并不寻常,惊得守关明军一阵混乱,还以为有敌人前来寇边。 为首骑士见有人从关墙上探出头来,连忙大喊道:“我们是土默特明部的信使,草原发生了大事,要入关禀告巡抚大人。” 天气炎热,邢凯还没有入睡,守关明军不敢耽误,急匆匆赶去守备府禀告。 邢凯点着灯笼上了关墙,低头往下看,七八个骑兵立在关门前神态焦急,不像是撒谎,但半夜开关门,他还没这个胆量。 去年后金入侵大同,文官武将被免职无数,杀胡口幸运无战事,邢凯才保住了官位,但从前的上司都换人了,他一直如履薄冰,小心行事。 大同巡抚焦博这大半年忙前忙后也没动他,但给过交代,让他给出塞的商队尽行方便。 邢凯平日没少拿明部的好处,在关墙上为难回话:“明早再来吧,半夜关门开不得!” 为首骑士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临行前郭臻给他交代过此事的后果,磨蹭了半天,眼见邢凯就是不敢开门,骑士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绑缚在箭支上,大喊道:“事情紧急,劳烦守备大人将此信连夜送至大同巡抚焦大人手中。” 说罢,为首骑士张弓搭箭,往城墙上一射,关上人连忙避开,弓箭入空坠落在青石地面。 紧接着,为首骑士又拱手说道:“如果守备大人有为难之处,请将此信交给商盟的陈掌柜。” 信使如此惶急,让邢凯预感到将有大事要发生。 同一个夜晚,同样的月下。 后金大军按部就班的安营扎寨,杜尔滚不认为还有什么能挡住自己回归的脚步,他着急让鄂堪出现在归化城郊就是要给土默特人施加压力,让他们不要再妄想逃跑,老实投降,提前准备好后金大军需要的一切。 粮草已消耗干净,骡马也在被宰杀,辎重营已处于可有可无的状态中。 一直到天黑,辎重营的大明人也没有领到晚饭,几个胆大的大明人头目找到统领李庆,问道:“李大人,我们今天的晚饭是不是给忘了?” 李庆瞥了他们几眼说道:“军中已无粮草,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大人不是屠宰了些牲畜吗?” “那些东西你们也敢想,呵呵!”李庆表情冷漠:“那是给打仗的后金勇士准备的。” 几个大明人急了:“那我们岂不是要饿死在半路上了。” 李庆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贝勒爷说了,等后天到了归化,我们就能得到足够的粮食,再忍耐一天吧。” 大明人相互之间打了几个眼色,畏缩退下,李庆不出面,他们自己根本不敢出头,在后金人眼里,他们还比不上战马重要。 夏日的夜晚其实比白天更适合行军,没有太阳暴晒,草原气候凉爽。 晚风中,月色下,察哈尔、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三部五万骑兵一夜不停。 了解漠南的形势后,额哲认为土默特部是关键,蒙古人和后金人谁先到达归化,俄木布汗将会倒向哪一方。 派往北部草原寻找车臣汗的斥候已有近千人,额哲亲手写了十封同样的信件,让碰见阿鲁喀尔喀部落的人交到车臣汗的手中。 阻止土默特部投向后金非常重要,那意味蒙古仍然完整独立,也可以阻止杜尔滚获得补给。 到目前为止,漠南、漠北所有的蒙古大部落没有一个归降后金,漠东的科尔沁在蒙古只能算二流部落,和后金联姻那么多年也不敢对察哈尔动手,蒙古人心中只有一个真神,那就是成吉思汗。 归化城,霍布和谄笑走进囚禁岳拓的府邸,弯腰说道:“贝勒爷,大汗请你赴宴。” “大汗回来了?”岳拓转过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今天刚回来,晚上才得空闲。”霍布和的腰弯得像是快断了一般。 “走吧!”岳拓起身,甩了甩衣袖,双手靠背,率先向门外走去。 第279章 讨好岳拓,变数出现 月光朦朦胧胧,十二个蒙古武士高擎火把,态度恭谨等候在门外。 霍布和引路,蒙古人护卫岳拓走向俄木布汗的府邸。 归化城的街道冷冷清清,这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漠北联军偷袭后金粮草营后不久,商盟就撤出了九成伙计,只留下一个商铺正常营业。 离王府还有三百步,霍布和抢先一路小跑至大门口,高声呼喊:“贝勒爷来了!” 俄木布汗在内听见动静走出来,一直到台阶下相迎,口中念叨:“贝勒来了,请!” 岳拓略一欠身行礼,与俄木布汗并肩走上台阶。 客厅内,各色菜肴摆满,侍女分列两边,两人入座。 俄木布汗的心思完全不在吃上,再美味的佳肴此刻在他嘴中也如嚼白蜡,岳拓神色如常,随口品尝,聊些草原和辽东不同的风土人情。 酒过半巡,俄木布汗挥手让两边的侍从退下,低声说道:“贝勒,之前的事是我冒犯了……” 俄木布汗还要再说,岳拓伸手阻住他:“以前有什么事?我的记性有时候很不好!” 俄木布汗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感动道:“杜尔滚贝勒明后日就到归化。” 岳拓虽被囚禁,但对漠南的形势了如指掌,早已知道黄河岸边的大战结局:“我大金对蒙古各部一向仁慈,杜尔滚性子刚烈,只要让他舒坦了,一切都好办。” “多谢贝勒指点。” “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岳拓的脸上看不见一点胜利者的矜持,也没有接机发泄被囚禁的羞怒,除了上次偶尔失态,他这一辈子都像个谦谦君子。 俄木布汗脸露愧色,俨然忘记了当日在后金大营中,眼前这人图穷匕见时的凶态。 两人且吃且谈,直至月上半空方才散席。 俄木布汗不敢再让岳拓回原来囚禁的地方居住,另外安排了一处舒适之所。 临别前,岳拓问道:“我的三千镶红旗属下还在大汗手上吧?” 俄木布汗恍然醒悟过来,连忙答道:“正是,全都安然无恙,明日就将他们还给贝勒。” 岳拓微微点头,转身跟在霍布和身后往新住处走去。 夜晚寂静,街道上走动的众人听见远处传来战马嘶鸣声,随后大队骑兵驰骋的脚步声越来越大。 岳拓故意放慢脚步,霍布和不敢催促,随护卫等候在他左右。 半刻钟不到,归化城外喧闹声起,大队骑兵到达城外,霍布和也伸头往城门处看。 草原的城池不像大明人那样早开晚关,何况现在归化城本就没有多少人,片刻之后,城门大开,汗帐卫兵领十几个人走进来,格日图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步伐急乱。 迎面火把通明,霍布和等十几人拥着岳拓走过来,格日图脸色变了变,但没有理睬。 两列人擦肩而过,岳拓闻见了空气中的血腥味,眉头不由蹙起。 汗王府内,俄木布汗刚送走岳拓,得到善意回应后,他心神稍定,门外有士卒前来禀告:“大汗,格日图统领求见!” 格日图回来了! 那岂不意味着杜尔滚的大军快到了! 俄木布汗心头紧张,传令道:“快让他进来。” 烛火下,俄木布汗一看清楚格日图的状态,便大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格日图袍子斑红,左臂有一道刀口,破损的衣服血迹斑斑,听到俄木布汗发问,他跪倒在地,如实禀告:“大汗,属下在托克托草原被后金人袭击了。” 俄木布汗的心立刻揪了起来:“杜尔滚到了吗?” “是后金人的先锋营,如果不是明部骑兵帮忙,恐怕我们这些人就回不来了。” 俄木布汗目瞪口呆:“这么说,你们是把杜尔滚的先锋营击退了?” 格日图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俄木布汗跌足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俄木布汗怕狼畏虎,隐忍到最后,还是逃不了和后金人打了一仗。 “郭臻去哪了?” “他回明寨了,明部的伤亡也不小。” 俄木布汗忽然大吼道:“一定是他故意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他从未放弃过那个心思,你们这是在合着伙坑我啊!” 俄木布汗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下令道:“你就留在归化吧,不要出城了。” 格日图心中冰凉,果然还是逃不了那个结局。 夏日的夜晚,幸亏有月色,在这个夜晚连夜着急赶路的骑兵有很多,已经是下半夜,露水打湿了皮衣,归化城北草原一条漫长的火龙在驰骋。 朝阳初露的时刻,车臣汗终于看见远处地平线上的归化城:“儿郎们,再坚持会,就快到了!” 山西,大同府。 一辆马车正连夜赶路,马车的轮轴压在坚硬的土地上,车内焦博要握紧两边的把手才能稳定身躯,他很后悔自己没学会骑马。 颠簸让驾车的马夫心惊胆战,生怕车辙碰上石子,巡抚大人让他尽可能的快些,但若在路上摔着了,当马夫的肯定逃不了责罚。 日上一杆时,焦博收到了杀胡口守备邢凯送来的急件,信使将昨晚关外送信骑士的情形详细相告。 邢凯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但知道一定事关重大,特命信使将细节描述清楚。 书信字迹潦草,预示写信人着急的心态,焦博一眼扫过书信,立刻召集马夫直奔杀胡口。 土默特部的筹划焦博曾向新任宣大总督梁桢提过,但梁桢反应冷漠,如今宣大平静安宁,得过且过的日子是梁桢梦寐以求的,又怎么可能另起事端。 明部突然想投入大明,那说明土默特部已无处容身。 “蒙古人真的败了吗?”焦博心中早有准备,但真听到这个结果还是很失望,忍不住在车内扼腕叹息:“郭臻啊郭臻,你虽然胆略英勇,奈何你们碰见的是积弱已久的大明。” 后金西征军顺利脱险,以焦博对梁桢的了解,必然不会接受明部骑兵入明,以免惹祸上身,即便郭臻的身份有些特殊。 蒙古人与后金人兵戎相见,草原形势有利于大明,但眼下的大明……焦博想到中原的乱局,忍不住摇头苦笑。 七月份,剿匪最得力的曹国公李雄,因为监军太监支援不利,被起义军李成部、张忠部围杀六日后战死。 如今的大明已无力插手塞外之事,但焦博很不甘心…… 第280章 摇摆不定,岳拓逃离 归化城,这一天岳拓起的很早,天色刚亮他就出了门。 门外的蒙古卫兵忙不迭的行礼,岳拓摆摆手道:“我要见大汗。” 卫兵不敢耽误,急忙赶往霍布和的住处禀告。 清晨是最好睡的时候,霍布和昨天忙到午夜,在将格日图关押后才回府歇息,现在还没起床。 卫兵在门口打了好几个转,就是不敢将熟睡的霍布和叫醒,在他们眼里,这个矮胖子比俄木布汗要可怕的多,稍有得罪就吃不了兜着走。 岳拓等了半天没接到回复,忍耐不住,板着脸发了一通脾气,和善不是对所有人都行的通,对有些人强势更好使。 俄木布汗的客人发了火,卫兵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终于将霍布和从美梦中叫醒。 霍布和睡眼惺忪,听明白后狠狠地抽了卫兵一个嘴巴,骂道:“混账,贝勒爷招呼我,在半夜那也要把我叫醒!” 随后颠颠大圆屁股,一路小跑向岳拓的住处。 “我要见大汗!”岳拓见到霍布和后没有二话,直往外走。 “好,好,好,我马上向大汗通报!”霍布和点头哈腰,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谁也得罪不起,恼怒卫兵的不识时务。 两人一路行走,岳拓随意发问:“昨天晚上我见到的那个人浑身是血,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我也不清楚。”霍布和支吾搪塞。 一刻钟后,两人到了王府门外,门卫入内通报。 俄木布汗也是才洗漱完毕,刚泡好一壶茶,想着格日图捅的窟窿,他整夜没睡好,听见说岳拓这么早来访,心中有鬼,亲自出门相迎。 见面后,岳拓并不想进府,拱手道:“大汗,如你昨夜所说,我要见三千下属。” 杜尔滚大军就要到达归化,到时候如果镶红旗的勇士还被关在俘虏营中,会让他大失脸面,再说那些人都是他的亲兵。 三千后金俘虏被看守在归化城郊,土默特人已经供给粮草,但兵器马匹还没有还给他们,没有岳拓的约束,土默特人不敢放松管束。 俄木布汗赔笑道:“他们被照顾得很好,等用完早膳后我亲自陪您过去。” 岳拓抬头看天,太阳还没露面,军营中的将士应该也在吃早饭,点头应承道:“如此也好!” 几人进王府进餐,等再次出门时金色的阳光已洒满草原,一行人在汗帐骑兵的簇拥下直奔羁押后金人的兵营。 归化城外,土默特骑兵的帐篷连绵,各部人马才从君子津渡口返回驻扎在此地。 后金俘虏营夹在扎牙洛、托克搏和汗帐骑兵三营之间,这两天后金俘虏也感觉到土默特人对他们态度有所转变,连伙食也好了很多。 俄木布汗亲自陪同岳拓进营,各部统领俱来拜见。 岳拓被土默特人众星捧月般走入俘虏营,镶红旗的将士先是目瞪口呆,随后爆发出一阵欢呼。 俄木布汗站在俘虏营外观望,心中百味杂陈。 就在这时,北方十几匹战马飞也似地冲入兵营,骑士一边打马,一边呼喊:“报,紧急军情!” 众人都听见了动静,扭头看去,这个时候的紧急军情只有一种,俄木布汗以为是有杜尔滚大军的消息,连忙命斥候近前。 斥候满头大汗,他先去的归化城,未见到俄木布汗才找到此地,跪地禀告道:“车臣汗大军已在归化城北三十里处,不顾阻拦直接冲过来了。” 俘虏营内,岳拓竖着耳朵听的清清楚楚。 “车臣汗,他又来干什么?”俄木布汗一头雾水。 “漠北骑兵无人能挡!” “众军集结!” 俄木布汗挥手下令,车臣汗意图不明,不是想在回漠北之前来归化掳掠一番吧。 大营内响起急促的号角声,原本悠闲的土默特士卒迅速集结,托克搏和扎牙洛也各返兵营,将岳拓和后金俘虏丢在原地。 俄木布汗走向岳拓刚要解释,岳拓摆手道:“你去应付,我先待在此地。” 斥候接连冲入大营,急报如火,俄木布汗再不敢耽误,上马匆匆离去。 归化城外,车臣汗大军来势汹汹,离城门十里开外才停下脚步。 前锋营簇拥车臣汗直奔城门,士卒大声呼喊:“我家大汗请见俄木布汗!” 漠南富饶,车臣汗从君子津渡口离开后恋恋不舍,因此返回漠北的速度很慢,昨天上半夜接到额哲的信件后,心中大喜,立刻连夜率大军直奔归化。 归化城守卒不敢回话,过了一阵,五百汗帐骑兵从南部兵营飞奔而来,为首霍布和疾呼道:“大汗为何突犯归化?” 车臣汗回转马头迎上去:“俄木布汗在哪?我要见他。” “要见大汗为何要大军压境?” “速带我去见他!” 霍布和不敢惹怒眼前这人:“请大汗随我来!” 一千漠北骑兵直奔土默特兵营,土默特一万骑兵披挂整齐严阵以待,俄木布汗见车臣汗带来的骑兵不多,心情稍缓。 土默特万骑气象森严,车臣汗视若无物,单骑上前,并不说话,将手中额哲写给他的信件投掷给迎面而来的俄木布汗。 信件中额哲以整个蒙古的角度陈述利害,劝告车臣汗回头共击杜尔滚大军,并让他来归化劝俄木布汗,表达察哈尔人对土默特人的歉意。 俄木布汗细细看完,无所适从。 静候片刻没见答复,车臣汗不满道:“有些冤仇要学会放下,难道土默特想当整个蒙古的敌人吗?” 都在逼我啊! 俄木布汗欲哭无泪:“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都回来了?” “正是!” 就在俄木布汗犹疑不定之时,土默特大营后方突然爆发一阵骚乱,有人大喊:“后金人跑了!” 俄木布策马回头看,营中骚乱愈演愈烈,几百匹战马冲出军营往西方逃去。 车臣汗脸色大变,吼叫道:“速速拦下他们!” 俄木布汗策马疾驰到俘虏营外,命扎牙洛、托克搏率部包围了后金俘虏营。 扎牙洛见俄木布汗到来,上前跪在地上说道:“岳拓突然率后金俘虏突袭了我的兵营,事出意外,我措手不及,让他带些人跑了!” 跑了好! 俄木布汗松了口气,下令道:“将这些人都抓起来,反抗者斩。” 土默特部夹在蒙古和后金之间无法抉择,俄木布汗只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和财富,走一步算一步。 第281章 联军返回,大战复起 朝阳的光辉中,后金人打点行军装备,自三月离开辽东,他们离家已近半年,自大金立国以来,年年征战,士卒们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但这次与往次不同,以往不管是征伐朝鲜还是入侵大明,大金大军攻城掠地,获取海量财富和女人,这让他们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 此次后金大军先是在漠西吹了半年大漠黄沙,归途中又连遭恶战,连粮草也消耗一空,军中偶有怨言,只靠冷面杜尔滚的威望才压制得无人敢发难。 黄河岸边战马迈步,后金骑士挺腰,大军开拔。 战马上,杜尔滚思量今日是连夜赶路前往归化,还是在托克托草原再驻扎一晚,一切依鄂堪的消息再做决定。 草原平静如昔。 后金大军行进不足二十里,突然间后军轰的一声炸开了锅,士卒们语气惊慌大喊:“蒙古人,蒙古人!” 他们本不该如此惧怕蒙古人的,只是出现在地平线上的蒙古人实在太多了,杜尔滚调转马头,回到后军观望。 这里的草原很平坦,不像托克托和和林格尔交接处那样有丘陵草坡阻挡视线,一目数百里。 西边地平线上,蒙古人的大军一眼看不见尽头,没有号角、没有喧哗,蒙古人像是沉默已久的尾随者突然被发现。 旌旗下,额哲疲倦中带着兴奋,将士们一夜没休息,行进了整个夜晚终于找到了目标。 察哈尔人在中路,土谢图汗在左翼,扎萨克图汗在右翼,五万骑兵劈天盖地,战马奔腾让大地颤抖,那声响如同黄河泛滥、洪涛来临。 后金人反应迅捷,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大军后列立刻转变方向严阵以待。 杜尔滚将头盔压下遮挡住自己的面孔,那一刻他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慌,蒙古大军居然又回来了,不仅又回来了,还多了察哈尔的大军。 在看到察哈尔部战旗的瞬间,杜尔滚就凭直觉知道自己遇见了大麻烦。 察哈尔! 也只有蒙古宗主部落察哈尔能聚集所有的蒙古人,所以黄台基才定策蒙古诸部都可以怀柔收买,唯对察哈尔穷追猛打。 蒙古人的去而复返出人意料,杜尔滚隐约对数百里之外归化城有些担心。 细看片刻,杜尔滚恢复冷静,下令道:“前军不得停留,继续前往归化,后军一万人拦截敌军。” 无论如何,杜尔滚不能让大军被拖在草原,因为军中粮草已尽。 蒙古大军气势逼人,五万轻骑两个时辰后贴近后金人,两军相距五十里相互对峙。 “全军驻扎!” 传令兵高举令旗驰骋在营区中,蒙古人离后金后军二十里外停下脚步,额哲还不想出击,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后金人一夜休息正精力充沛,而他的部下疲态尽显。 从密集的蒙古大军队列中飚出六支千人队直插向后金人的后队,三个蒙古部落各派出两千人马对急于脱身的后金人骚扰,尽情发挥蒙古轻骑灵便的优势。 “不要管他们,全军急速前进!” 杜尔滚低吼,双方的意图很明显,他心思缜密,早已发现追兵中没有车臣汗的旗帜。 如果俄木布汗和车臣汗在归化截击,他这些人马将处于前所未有的困境,让他想不通的是蒙古人如果下定决心要击溃他,在黄河渡口岂不是比在草原更合适。 一支大胆的蒙古轻骑急速冲刺到后金队列百步处,近千支利箭飞上天空,然后迅速落入稀疏的后金骑兵中,随后蒙古轻骑立刻转向逃之夭夭,在三四里外停下脚步歇息,恢复体力。 战斗开始了,后金人同样用弓箭还击,偶尔有人中箭负伤,负甲的后金人无法跟上蒙古轻骑的脚步,不敢深入脱离大队追击过远。 步弓手的射程更远,但需要士卒落地发力才能拉开,蒙古骑兵从不会冒险靠近步弓手的阵营,他们只想拖住后金人。 远见千人轻骑全速而来,后金步弓手下马备箭准备迎头一击,没想到狡猾的蒙古人在半途中转变方向折返而回。 战局在如此反复中纠缠,负责断后的后金人极为恼火,他们行军的脚步不停被打断。 中军两万人加快速度向东,但又不敢丢下断后的人马太远,至少现在杜尔滚还没下定决心壮士断腕,舍弃三成兵力逃往辽东,事情也还没到那一步。 杜尔滚焦急但并不慌乱,蒙古联军看起来吓人,但比这更危险的黄河都过来了。 归化城外。 车臣汗暴跳如雷,朝俄木布汗嘶吼到:“你怎么能让岳拓跑了。” 车臣汗的粗鲁和霸道让俄木布汗暗自皱眉,相比之下,岳拓的温和让人更舒服,当然他可不敢表现心中的想法。 “这是蒙古和后金的战争!”车臣汗恨恨挥动马鞭,对俄木布汗恨铁不成钢。 俄木布汗默然不语,他心中也明白,人还是自家亲,纵使他有再多心思,只有蒙古获胜土默特部才能有机会再次强盛。 只是黄河之战太打击人了,让俄木布汗无法坚定信心:“岳拓并不足道,重要的是杜尔滚的三万人!” 在这一点上,两汗的意见相同,午时,被囚禁的格日图重获自由,两汗召见。 俄木布汗给车臣汗介绍道:“这是我部落中的勇士,昨日在托克托击溃了后金人的先锋鄂堪。” 车臣汗忍不住多看了格日图几眼,脸上露出不信的神情,格日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立帐中。 “蒙古要和后金开战了,你做的很好!”俄木布汗暗中指点。 格日图方才明白过来,欣喜若狂,昂首道:“昨日我与明部配合在托克托斩杀了后金两千人。” 格日图到此时才敢将真实的军情上报。 “两千人?”两汗同时重复,语气不同,俄木布汗震惊,车臣汗不信。 “正是,首级均被明部骑兵割走了!”格日图丝毫不掩饰骄傲,五万蒙古联军不敢做的事他们做了。 “明部何在?”俄木布汗隐约感觉不对,郭臻自脱离他的囚禁后再没有消息过来。 格日图也想起来,看了一眼车臣汗:“郭千户好像说要回大明了。” “速速将其追回来!”车臣汗和俄木布汗异口同声。 明部对蒙古的重要性无需多说,先不说明部骑兵的战力,那是连接蒙古和大明的纽带,铁器兵甲都是从其手中转入。 第282章 会晤焦博,回归之难 杀胡口关外,战旗飘扬。 郭臻带着五百亲兵静候关下,心中有些局促不安,大黑马时而仰脖时而撅蹄,明部在等待大明官府的回应。 秦锋的轻骑留在老鸦山,密切监视归化方向动静。 狼山脚下,出塞的工匠、百姓和伙计聚集成堆,紧张的局势让这些人惶恐不安,当年逃荒到塞外的记忆犹新,他们乞求得不多,起早摸黑能养活自己足矣,杨巍等人在尽力安抚众人情绪。 杀胡口关墙上,大明守军如临大敌,太阳升起又西去,郭臻等的心焦难耐。 关墙上,邢凯柔声安抚,告之大同巡抚焦博就要到了,他和郭臻熟识多年,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平日再好的关系也无用。 晌午过去,十几个轻骑兵在和林格尔沿山道疾驰,为首一人年纪轻轻,长相俊俏,正是明部暗影卫的副统领王晖。 暗影卫是郭臻仿照大明锦衣卫建立的特务组织,成员多是战乱孤儿,核心骨干则出自郭臻的亲兵营。 王晖一路不停歇赶到杀胡口关前,见了郭臻急禀告:“大人,土默特部发生了大变故。” 郭臻招手让王晖随自己进了帐篷:“出了什么变故?” 王晖详细讲述道:“杨震上午传来消息,车臣汗重返归化,岳拓逃跑了,好像蒙古诸部又重返漠南,察哈尔部的额哲也来了。” 郭臻闻言,长吐一口气,胸中压抑一扫而空,终于有了放手一搏的机会。 太阳越来越向西,关下的郭臻气定神闲,连骑兵也退到五里之外,这让邢凯松了一口气。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北方大道上马蹄声阵阵,秦锋带着格日图前来,代表俄木布汗邀请明部重返归化。 相隔一日重见,两人各自唏嘘,命运的轮盘着实不可预测。 “郭千户,大汗请你重返归化,蒙古和后金要开战了!” “我会回去的,但要再等一天!” 郭臻花费无数心血,当然不会错过将要来临的大战,但经历了这么多风波,他终于明白没有强大的帝国作为后盾,草原对大明人来说只是客地。 亲善如土默特部,也只是势微才能容忍独立的明部,即便此战蒙古大胜,他们也不会容忍明部继续壮大。 郭臻如今播下了势力种子,接下来要回大明将它浇灌,无论是沦为义军还是成为官军。 郭臻送走格日图后,又等了不到半个时辰,杀胡口关门打开,五百盔甲鲜明的大明骑兵护送着一顶轿子从中走出来。 为首的骑兵统领鼻梁高耸,剑眉星目,策马上前大声呼喊:“大同巡抚焦大人在此,郭臻何在?” 大黑马跃起前蹄,郭臻策马到那人面前二十步,拱手道:“郭臻在此!” 轿夫掀开门帘,焦博从中走出来,远远说道:“吴将军,引他过来!” 那骑兵统领正是焦博新提拔的游击将军吴襄。 郭臻下马跟着吴襄到了焦博面前,拱手行礼道:“大人能亲自来此,在下感激不尽!” “你也在为大明尽力,无需客气!”焦博摆了摆手, 随后往前跨动半步:“归化局势究竟如何?” 郭臻不急于回答焦博的问题,伸手示意道:“在下有一份礼物要献给大人,请大人随我一观。” 焦博看郭臻手指向草原方向,毫不畏惧,带护卫骑兵随郭臻前行,一行人越过狭窄的峡谷,往前半里地,眼前廓然开朗。 焦博看清眼前情形,驻足倒吸了一口冷气,两千颗脑袋摆在盈绿的草地上,表情各异,但无一不狰狞可怕,有些双眼还是挣开。 焦博挥手让护卫骑兵前去细看,吴襄脸现嘲讽之色,迈步上前,他不相信这些都是真正后金人的首级,杀良冒功这种事大明的官军干的多了。 半个时辰后,吴襄脸上的嘲讽变成了浓浓的震惊,以他的经验,从头皮和发饰看这些不可能是大明人或蒙古人。 杀死后金人两千! 除了蓟辽总督袁焕,大明无人再有这般战绩! 吴襄偷瞄向泰然自若的郭臻,这人也是个大明人,出塞的大明人! 大明边军中鼎鼎有名的曹国公李雄,也没在野战中击败后金人,流浪塞外的大明人居然做到了。 夏日天气炎热,一日一夜已经让这些首级有些异味,吴襄半点也不嫌弃,目光恋恋不舍,如果这份功劳都归他所有,越级升任大同总兵也并非痴人说梦。 吴襄收敛心神,回到焦博身边,微微点头,侍立一旁的郭臻知道战果得到了认可,朝吴襄微笑以示感谢。 吴襄愈确定,焦博愈可惜,明部骑兵在草原如此强大,却不能为大明所用。 焦博感觉到郭臻期盼的眼神,轻咳一声,仔细组织措辞,先赞叹道:“郭千户,你的部下真是虎狼之师啊!” 郭臻单膝跪地,拱手道:“愿为大明效力,愿为大人效力!” 郭臻这是希望暂时托庇在焦博麾下,焦博作为大同巡抚,未来一段时间,与后金之间的战事肯定不会少。 焦博忙伸手将郭臻搀扶起来:“难得你赤子之心不泯,但此事需从长计较。” “这些难道无法证明我的诚意?”郭臻指向草地。 没有立刻得到肯定的答复,郭臻微微有些失望,这些首级都在体现他的价值,他做到了大明边军想做不能做之事。 焦博的脸上微显不自然,解释道:“如你信中所说,明部的民夫和匠人我可以做主让他们入关避难,但骑兵不行。” “你的身份特殊,随时可以重返大明,但如果想带兵马回大明,这就牵涉到边事了。” “这需要宣大总督向朝廷申请,等圣上同意后方才可以,如今宣大新任总督梁大人方才上任数月,对你们并不熟悉。” 郭臻伸手指向那些血肉模糊的首级:“这些……这些还不足以让梁大人相信我们吗?” 焦博轻叹一声道:“我会向梁大人禀告此事!” 郭臻这才意识到,龙云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当真很有见地,大明的官员都不愿意给自己招惹麻烦。 “梁大人如果不愿收留,我是不会独回大明的,只怕有一日明部骑兵无路可走会自行入塞!” 郭臻右手猛一摆袍边,以示不满。 先礼后兵,这些后金人的首级表明了明部骑兵的实力,大同巡抚焦博给他的印象不错,近年对明部商队优待有加,对蒙明合作的计划也很热忱,郭臻不想如此,但必须要给宣大镇官员一点压力才能让他们明白其中利害。 这正是焦博最担心的事,郭臻和他麾下的明部本是大明助力,可一旦处置不当,就成了祸害。 “你稍安勿躁,等我的好消息!”焦博决定先稳住明部骑兵,但招揽明部骑兵风险太大,梁桢怕是没这个胆量。 第283章 上下大意,一逃一追 辞别焦博后,明部骑兵重返草原,各部统领共集老鸦山顶,商讨后续大计。 郭臻最终决定将半数民夫送回关内,工匠先留在明寨,那些编入土默特部的大明人他已束手无策,漠南将成为战场,当初是他将那些人引到塞外,如今已没有能力保全他们。 当晚决议后,狼山山寨和老鸦山山寨关闭,伤员随部分大明百姓进入杀胡口,其他人再返回明寨。 明部骑兵在前日一战中伤亡近千,仓促间没有足够的兵员补充,月色中,郭臻率四千人马直奔归化。 托克托草原西侧。 夜幕降临,这里比白天更热闹,四周都是战马嘶鸣,额哲担心杜尔滚连夜逃走,杜尔滚则担心额哲会半夜袭营。 中军大帐内,杜尔滚脸色铁青,对面跪着的鄂堪全身上下足有十几道伤口。 “在草原上你也能被伏击?”鄂堪是杜尔滚的爱将,他现在恨不得上前狠狠打他几计耳光。 鄂堪咬牙道:“是奴才轻敌了。” “轻敌,轻敌,这种形势下你还敢轻敌!”杜尔滚走下案台,揪鄂堪走出大帐,指向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 其实,杜尔滚又何尝不是大意了? 如果过河后立刻急行军,现在离归化恐怕也不远了,鄂堪的失败让杜尔滚充分认识到大军面临的险境。 夜空下,远处蒙古骑兵的火把如同大蛇在蠕动,缠绕在大营周围,让他感觉窒息,恍惚中那仿佛化作一条条绳索绑在自己身上,后金昌盛数十年的国运似乎将要在他这里终结。 “啊!” 杜尔滚握拳发出一声嘶吼,奋力脱出幻境,他此次出征率两白旗兵马三万三千人,如今加上鄂堪的损失,已经有四千多后金勇士舍躯在草原。 后金一族成丁稀少,纵全族之数也只有十万披甲,如果他这支大军折损在归化,黄台基的皇图霸业将成黄粱一梦。 那些如绵羊般温顺的汉八旗、蒙古八旗未必会像今天这样听话,这个世界唯有实力才是保证。 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杜尔滚下令道:“召集各营主将!” 一刻钟左右,各营主将汇集大帐,狼狈不堪的鄂堪立在大营门口,凡经过他身前进帐的将领都神态大变,大帐内空气似乎被凝固了。 杜尔滚坐在正中的虎皮大座上,目视众人分列左右,他不说话,没有人敢发问。 “今夜丑时,全军突围向东,除战马兵器盔甲外,抛弃一切辎重。” 帐中诸将无人敢有异议。 杜尔滚拔高声调对帐口神色尴尬的鄂堪喊道:“鄂堪,你随我和白甲兵一起断后。” 一千白甲兵还有八百多人,那是杜尔滚的倚仗。 “喳!”鄂堪神情感动,杜尔滚给了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前锋营是仅次于白甲兵的精锐,没想到在此次西征中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损失了六七成,这让他像做了噩梦一般。 李庆嚅嗫半天,鼓起勇气问道:“贝勒爷,我营中牛马牲畜大多都被宰杀……” 大军中并不缺少战马,像白甲兵就是一人两马,只是辎重营中马匹最劣,所以才先被屠杀。 “没有马的就只能靠两条腿了!”杜尔滚又瞥了他一眼,说:“你跟在我身边吧!” 李庆不敢再多说。 各将回归后,在黑暗的掩护下,后金军营一片忙碌,士卒戴盔披甲、擦亮兵刃。 下弦月,月光冷清。 空中的月亮似被人切掉了一刀,杜尔滚牵马立在大帐前,怎么看怎么别扭。 “该死的月亮,如果来场暴风雨该多好!”杜尔滚摇头,暗自嘲笑自己的胆子怎么变小了。 “出发!” 第一匹战马跨出辕门,身后是排列整齐的后金骑士。 辎重营内,三千多大明人早已感觉到营内的异常,此时见前后营内的后金人都跨马而去,惊慌失措地从帐篷内跑出来。 李庆全身披挂站在营门口,身后站立一百多后金士卒,他目光冷漠,手持皮鞭怒喝道:“军中不可擅自行动,你们找死吗?” 还有胆大的想上前问个仔细,李庆挥动皮鞭劈头盖脸抽过去,骂道:“速速回营!” 为了配合李庆,后金人抽出鞘中弯刀,寒光乍现,金属摩擦的声音滞涩。 后金大军分批离营,悄然隐没于黑暗中,他们躲避不了蒙古人的斥候多久。 半个时辰后,杜尔滚见四周的蒙古人像炸开的油锅,高擎火把的骑兵四溅,数量盖过空中的繁星。 杜尔滚翻身上马,举起手中长刀,对早已整装待发的后金士卒高喊:“走!” 万骑奔腾,辎重营前,李庆上马跟在大军后侧离去。 营内大明人相互依靠,脸上都是惊恐,像他们这样的人,后金大军每次入关都能掳掠数十万,杜尔滚又怎么会在乎。 夏日的晚风中,高擎火把的蒙古骑兵遮天蔽月。 杜尔滚率断后骑兵不紧不慢的迈着蹄子,他们也点了火把,但并不密集,以他们这样的行军速度不用担心会因为光线不明马前失蹄。 左中右三方全是蒙古人,他们已近乎被包围了,杜尔滚手握刀柄,目不斜视。 三部骑兵尾随后金人十几里地,察哈尔人率先发难,额哲知道如果自己不作出表率,漠南大战将是黄河渡口的重复。 从火把的行迹来看,后金大军主力已经远去,留下断后的人马并不多。 两支千人队驰骋上前,距离后金后五百步左右忽又停下脚步,进进退退,逐步拉近与后金人之间的距离。 两三百步外,黑暗中弓弦声骤起,夜空中密集的利箭如同雨点般落在试探攻击的蒙古轻骑头上。 黑暗中看不真切,额哲只见到前列人马栽倒在地,火把被扔出去老远。 原来杜尔滚命后列一千人暗中停留在幽暗的草原上,利用步弓的射击距离优势,一举伏击了骚扰的蒙古人。 后金人在原地每人射出三支箭,一击得手,立刻上马快速追上缓慢行进的大队。 额哲暴怒,断绝再试探的念头,一声令下,大队骑兵如潮水般涌上。 杜尔滚仔细看清火把涌过来的数量和速度,立马大声呼喊:“全军转向,准备迎敌!” 第284章 夜幕大战,虎围战术 黑暗中,后金人后队变前队,射手下马持弓待命,这样他们可以给蒙古人多一轮的打击。 虽然是骑士,后金人实际上更喜欢在地面战斗,和蒙古人相比他们的骑术拙劣。 如果是在白天,蒙古骑兵可以看清楚后金人外围支起的超长枪,后金人将马匹排在外列,配合长枪阻挡可能面对的蒙古人冲击。 阵型中间是全副盔甲的骑士,手持长刀利斧等待冲锋的命令,杜尔滚立在其中。 “冲锋!”额哲下令。 蒙古人发出各种古怪的叫声冲上来,在白天的战斗中他们多是沉默者,没想到在夜晚的风格截然不同。 三百步开外,迎面而来第一波弓箭,有人落马,更多的人踏着前人的尸体冲向弓弦响处。 后金人前列的射手只来得及射出两支箭,便匆匆退往阵中,随之而来是更密集的箭雨,马背上的蒙古人挽弓还击。 前列的蒙古骑兵收弓,抽出腰上弯刀策马直撞向后金人的队列,前仆后继。 喊杀声响彻黑暗中的草原。 蒙古人近乎全是轻骑兵,当然不会愚蠢到用撞击来解决战斗,他们在近战的前列勒住战马,弯刀劈砍向敌人的脖颈。 暗夜中看不清楚,耸立在空中的长枪头如同毒蛇一般四噬,一具具的尸体像糖葫芦一般被串上。 这是杜尔滚专门为蒙古人准备的,屡试不爽,其实以他们这样稀疏的长枪阵,根本无法阻挡潮水般骑兵的冲击,偏偏蒙古骑兵盔甲缺少,极少用血肉之躯冲撞。 察哈尔人的喊杀声就是最好的信号,左翼土谢图汗命半数骑兵冲上围击,扎萨克图汗也不好再龟缩在后,好歹也要做做样子。 辽阔平坦的托克托草原,如同三条火龙在撕咬一头巨兽,扭曲抖动。 黑暗中局势不明,四方都不敢投入全部主力决战,只有察哈尔人交战处有激烈的短兵相接,其余多是以弓箭相击。 半个时辰后,后金人后列队忽然打开,两千厚甲骑兵撞出阵脚,鄂堪黑衣黑甲手持厚刀处在前列。 后金人一路折损,余下弓箭有限,杜尔滚也无心恋战,短暂的交锋摸清战场形势后,他立刻选定攻击最积极的察哈尔部为打击对象。 杜尔滚命鄂堪领军,辅以四百白甲兵为头,决心击退后列追兵。 “冲!”杜尔滚挥手。 “冲!”鄂堪策马。 白甲兵直撞入察哈尔追兵阵型中,战斧厚刀被抡圆了,沾着非死即伤,艺高人胆大,他们毫不畏惧后路被断,直冲而入,哪里火把密集他们就冲向哪里。 额哲在后见前列骑兵被搅成一团,担心后金人趁机杀过来,传令骑兵稍稍后退。 黑暗中本就混乱,后退的命令一下,察哈尔人潮水般退下来,鄂堪趁机追击五六里地,方才止住脚步。 察哈尔退却后,两翼骑兵一是懈怠,一是畏惧,攻势稍缓,杜尔滚立刻下令大军加速东行,追随中军的脚步。 额哲在黑暗中半晌才整顿败兵,穷追不舍,蒙古轻骑的速度惊人,很快又跟上了后金人的脚步。 天色将明,在黑暗中攻明守暗,额哲吃了个大亏,不再急于攻击,准备等天色明亮后看清形势再进行会战。 一夜不停加速赶路,杜尔滚在阳光洒满草原之时追上了中军,但身后地平线上黑压压的蒙古人也愈行愈近。 杜尔滚清楚在草原几乎不可能摆脱蒙古人,他们只有在缠斗中东移。 额哲与土谢图汗、扎萨克图汗商议后,决定将五万联军集合一处,以形成合力,不再各自为战。 一夜辛苦,双方都经历了短暂的休息,日上三竿之时,后金人主力再次东移,蒙古人如同跗骨之蛆紧随。 朝阳下,额哲抖擞精神指挥骑兵径直冲入杜尔滚的断后军,太阳的照耀下,战场形势一目了然,扎萨克图汗也不敢再出工不出力。 额哲居中指挥,蜂拥而上的蒙古轻骑冲向后金人的防御战线,弓箭、弯刀攻不破后金人的盔甲就攻向他们的战马,像剥皮一般逐层刮开防线。 单纯被动防守根本无法阻敌,杜尔滚被迫再次下令鄂堪出击。 “杀!” 白甲兵突向蒙古轻骑,如长枪入水无可阻挡,蒙古拥挤的前军被击破,四散而逃。 不过,这次蒙古骑兵没有退多远,在避开鄂堪所部重骑突击后,又反复用弓箭攻击其战马,就像流水包容其左右前后。 “杀!” 鄂堪挥舞厚刀将身前阻挡的蒙古人劈成两半,汗水和血水让他握刀的手滑溜,天空中太阳暴晒,铁甲让他们的体力和水份都比蒙古人消耗的要快得多。 四周的轻骑像车轱辘一般转的他头晕,蒙古人抽空就会用弯刀在他身上留一道伤口,如果没有这身盔甲他已经死一百回了。 队列中,杜尔滚脸色严峻,鄂堪的冲击暂时让中军解除了压力,但已让他们自己陷入险地,他在远处看的清楚,蒙古人正在调集骑兵尽力阻挡他们返回本阵。 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陪着额哲身边观看战场,额哲用马鞭遥指鄂堪:“就是那个人昨晚将我击退。” 白甲兵坚若磐石,蒙古轻骑就如海浪反复冲刷礁石。 “杀!” 鄂堪挥刀,对面的蒙古骑兵在惊慌失措间勒住缰绳,战马抬起双蹄半直立,本应该落在骑兵身上的刀刃劈中油光发亮的鬃毛,伴随痛苦的嘶鸣声,蒙古骑士早已跃身离去,逃往本阵。 白甲兵冲击已有五六里,对面蒙古人阵型稀疏,一望不见边际。 漫天的箭雨一路紧随,高速奔驰的战马倒地后将身着重盔的后金武士扔在草地上。 蒙古人采用的虎围战术,挑逗、骚扰、闪避、箭伤,他们所有的战法都来自于狩猎。 小股骑兵一击即退,重骑在蒙古骑兵中就像老虎扑苍蝇,看似在眼前,伸手够不着。 鄂堪暴跳如雷,他最讨厌这种游击战术,让他有力使不上,如果再有一支骑兵与他合击必然可以让这些蒙古人无处躲避。 抬眼望去没有一个参照物,四周蒙古骑兵的盘旋环绕,天空中蓝色的布幕衬托成了一个大火球,鄂堪挥刀越杀越乱,在蒙古人的挑逗下,他没注意到自己离本阵越来越远。 甲内布衣湿透沾身,汗水顺着裤腿往下流,挥刀击伤一个蒙古骑兵后,鄂堪伸出舌头舔舔干枯的嘴唇,喉咙像要冒烟一般,他想喝水。 任谁在六月暴晒的铁蒸笼里待这么久,都会有和鄂堪一样的感受,重骑是用来冲阵的,不是用来追击的。 杜尔滚已经看不见鄂堪的旗帜,感觉到交战的波动越来越远,下令道:“吹撤退号!” 第285章 围杀重骑,顽强后金 召唤的号角传入额哲的耳朵,他挥动马鞭指向鄂堪的旗帜,对身边的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说道:“劳驾二汗为我击溃此军。” 整个一上午,察哈尔骑兵近乎倾巢出动,额哲像是在故意给二汗展示蒙古骑兵应该如何与后金人交战,虽然部落衰败,察哈尔仍然拥有蒙古最善战的骑兵。 再没有人比额哲更希望全歼后金人的西征大军,当然,这不能仅靠察哈尔一部的力量。 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同时拱手道:“愿为大汗效力!” 额哲近来的表现让他们对察哈尔部大为改观,他不像其父林丹汗那样盛气凌人,对各部都很尊重。 战阵中,鄂堪像是被激怒的公牛正在穷追猛打,突然传来的号角让他冷静下来,环顾左右,白甲兵无一不在张口喘气,连战马也耷拉了脑袋。 “回阵!”沾血的厚刀指向来时的方向。 正在此时,蒙古骑兵后列波澜突起,左右两翼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亲率骑兵疾驰而来,原本分散骚扰的察哈尔小股骑兵悄然退后休整。 两列蒙古轻骑兵迎头夹击向正在撤退的鄂堪,战马撒开了蹄子,平行奔走在后金人三百步外。 鄂堪所部眼睁睁看着蒙古人完成包抄,他们太累了,无论是人还是马。 这次不再是骚扰,轻捷的蒙古轻骑靠近在百步之外张弓搭箭,两轮弓箭后,蒙古轻骑挥舞弯刀像一把大钳子夹住后金人的队列。 鄂堪无力再率部下冲刺,两军搅在一起,弯刀无法劈开后金人的重甲,蒙古人就跃上前将其拖到马下,战马践踏,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的部下都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勇猛。 远处的草坡上,额哲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他命土谢图汗与扎萨克图汗同时出击,也是要激出这二人的好胜之心。 人皆有私心,蒙古各部也只有土谢图汗愿意支持他,若不想办法利用其他部落的力量,即便察哈尔人全部战死也无法实现自己的目的。 “突围!” 鄂堪高吼,后悔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他已经离本阵太远。 白甲兵鼓足最后的气力,他们终于等待到与对手正面交锋的机会,铁锤、长刀,迎面无一合之敌,那就是杀戮的丛林,蒙古轻骑被杀得人仰马翻。 白甲兵世代在深山中生存,与豺狼为伴,虎熊为友,被黄台基招揽后,有些人连后金话也不能说清楚,但是他们知道杀人,与生劈虎熊并无差别。 虽然只剩下四百人,其势可当千军万马,如果郭臻看见就会知道孟骏的重骑冲锋和他们相比不值一提。 “拦住他们!”土谢图汗高声呼喊,轻骑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撞向恶鬼一般的白甲兵。 弓弦声响起,箭支透甲入体,归途中一个个庞大的身躯倒地,被沉重的铁甲压的再也爬不起来,是人便有力竭时。 白甲兵的勇猛,土谢图汗骑兵的勇气,扎萨克图汗看的心惊肉跳,原来在漠北,他是最弱的部落。 杜尔滚侧耳细听,喊杀声离本阵的距离近乎停滞,他绝对不容许精锐的白甲兵在此地折损一半。 两白旗在后金的地位仅次于两黄旗,就是因为他拥有这一千白甲兵。 “杀!”杜尔滚挥舞手中长刀,吼叫道:“随我去救他们!” 密不通风的防御阵脚打开,两千骑兵飓风般冲出,将骚扰的蒙古轻骑一冲而散。 这是以逸待劳的精锐,十里地瞬间杀到,土谢图汗猝不及防,拦截的骑兵被杀的四散而逃。 “杜尔滚出阵了!”不远处额哲看见这一幕,惊喜交加。 急促的牛角号响彻草原,刚刚歇息的察哈尔骑兵被催向前阵。 “杀了杜尔滚!”额哲策马高喊。 “杀了杜尔滚!”成千上万的骑兵回应。 杜尔滚横眉冷对,手中大刀没受到一点影响,他需要迅速救出鄂堪退回本阵,然后守到天黑。 土谢图汗终于承受不了腹背受敌,大队骑兵溃败,鄂堪隔着密集的蒙古骑兵看见了杜尔滚的身影。 “冲过去!”鄂堪手中的厚刀已经没有了刃口,动作也不如初始般敏捷,正在他举刀高喊间,一支利箭正中他的耳部,那是大明人的铁箭头,直透入甲。 鄂堪觉的脑袋嗡嗡作响,脸畔疼痛难忍,发出一声惨叫,在马上摇摇欲坠,旁边的白甲兵看的清楚,一支箭正插在鄂堪的耳部,箭尾犹在摇晃。 鄂堪看不见别人惊慌的表情,只感觉脸上湿湿的,天空四周左右旋转。 “坚持住!”身边的亲兵高喊,簇拥他向杜尔滚的方向杀去,两军终于汇合,只是周围缠绕的蒙古骑兵变得更多。 扎萨克图汗不愿意和杜尔滚正面交锋,捡了个小便宜,将鄂堪后列近千人拦腰截断,包围屠杀。 “杀了杜尔滚!”察哈尔骑兵从四面八方涌至,土谢图汗正在重组败兵。 鄂堪的刀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只靠双手死死揪住战马的鬃毛才维持住平衡,后金人的巴图鲁,征战生涯中死在他手上的人有数百,如今自己终于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滋味。 “杀回去!”杜尔滚调转马头,残余的白甲兵合兵一处,奋力杀向东方,只是眼前的察哈尔骑兵越来越密集。 旌旗招摆,后金士卒们在烈日下、鲜血中突进。 眼见杜尔滚的骑兵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本阵终于启动,无论杜尔滚曾经给过他们怎样的交代,后金士卒都不可能目睹旗主战死在眼前。 “喔!” 厚刀击打在铁盾上发出的声音清脆尖锐,后金甲士往前迈动脚步,他们对漫天的箭雨视而不见,挥刀砍向冲击而来蒙古轻骑的马腿。 急速奔走的战马断去前蹄倾倒,几面盾牌奋力顶起,将超过两百斤重的战马推向前方。 来不及逃跑的蒙古骑士半边身躯被压在马下,骨骼断裂,全身随战马的挣扎血肉模糊,痛苦的叫声在嘈杂的战场中,就像夏日夜晚的蚊虫震翅弱不可闻。 “杀!” 手持超长枪的后金士卒前进,枪杆颜色黝黯,几日来的苦战让血色深浸入木。 黑色的枪头死死顶住靠近的蒙古轻骑兵,人已不在,马独自跑,半空中蒙古人手脚齐舞,指缝中划过的只有炙热的空气。 孤独的战马跑出去十几步后茫然无措的停下脚步,失去主人的驾驭,身处修罗场中它也会感到恐惧。 第286章 破绽出现,主力返回 “杀!” 后列的后金步弓手咬牙拉开弓弦,从早晨至午后,双臂已经酸麻,他们的心依旧冷静,箭仍然精准,只是再无法保持当初的频率。 后金步弓手坚决的还击,让蒙古轻骑不敢肆意,本阵前进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后金人固守的阵脚移动,像龟壳露出裂缝,额哲等候这么久,终于找到了机会。 战争中防守一方比进攻一方更省力,尤其是对阵重盔重甲的后金人,甲士不动如山岳一般稳固,蒙古人多数是轻骑兵,冲阵带来的损失哪个部落也无法承受,但现在后金人动了,动了就会出现破绽。 “呜呜!呜呜!呜呜!” 牛角号声悠扬,这是长生天在召唤成吉思汗的子孙,当年席卷天下的蒙古人如今也面临了灭国的危机。 “冲!” 额哲挥刀呼喊,弯刀上镶嵌的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成为蒙古最后的大汗,那他还有何面目面对黄金家族的祖先? 轻骑兵团团包围住了后金大阵,四面八方都是蒙古骑兵,土谢图汗、扎萨克图汗、察哈尔部五万骑兵倾巢出动,他们要在此地全歼断后的一万后金大军。 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无数鲜血,杜尔滚出击的骑兵和本阵大军,就像一对倾心相恋的爱人,彼此只能在目光中相聚,触手可及,遥距千里。 “杀了他,封千户!”额哲挥刀指向战阵中白盔白甲醒目的杜尔滚。 杀的性起的汗帐骑兵赤膊上阵,古铜色的皮肤表面汗水流淌,奋不顾身的冲击下,终于有人逼近杜尔滚,弯刀劈中杜尔滚的右臂,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 蒙古骑兵来不及收回自己的兵器,身边一柄大锤击中他的额头,颅骨破裂挤压,沉重的身躯失去了操纵者。 白甲兵努力将杜尔滚护在中间,几波硬碰硬战斗后,察哈尔人终于被击退。 杜尔滚的处境越危险,本阵的后金士卒就越着急,为救出危难中的旗主,后金士卒加速前行,紧密的队列变得松散,坚固的大阵也露出间隙。 蒙古骑兵都是熟练的猎手,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努力扩大战阵中的裂缝,只要分解了后金人,那些都将是他们的猎物。 额哲的弯刀直刺向天,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在空中晒了那么久,刀柄微微有些发烫。 胜利的天平开始向蒙古人倾斜,额哲吸了一口热浪,这草原终究还是蒙古人的! “贝勒爷,突围吧!”亲兵在杜尔滚耳边大声呼喊。 “废物!”杜尔滚转脸怒视,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杜尔滚纵观战场形势,自己身系千万人安危,交战双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蒙古人不惜代价要狙杀他,主帅身处险境,后金士卒也无法安心迎敌。 “必须尽快杀回本阵!”杜尔滚活动右臂,并没有因为刚才那一刀感到不适,后金能以万人对抗蒙古五万人,除将士勇猛外,倚仗最大的就是这身盔甲。 “杀!” 杜尔滚策马上前,大刀劈翻对面的蒙古骑兵,亲自冲在前列以鼓舞士气。 一切都是徒劳,看见胜利曙光的蒙古人比以往勇猛十倍,连扎萨克图汗也不惜实力,坚决阻止两支分隔开的后金队列聚合。 已有大胆的蒙古骑兵冲入后金人的本阵,后金主力阵型被拉成长条形,时间每多拖延一分,蒙古人离胜利就会更近一步。 丑时,被分割的两支后金大军放弃聚拢,全心迎敌,再心有旁鹜,他们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保全。 当一心一意防守时,他们还真是难啃的骨头,但额哲不着急,至此他已经胜券在握,剩下的时间他只需去慢慢蚕食对方。 杀死杜尔滚,先逃走的两万西征军也无路可走,车臣汗和俄木布汗只需拦截一日,蒙古各部大军共回归化城,还怕不能消灭断粮的残兵败将不成? 林丹汗毕生的追求,自己得来却完全不费功夫,从垂死之局到眼前形势一片大好,额哲忍不住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感。 包围圈中,身穿重甲的后金人脱水严重,动作越来越迟缓,亲兵不畏杜尔滚的责罚泣血相劝:“突围吧!” “闭嘴,再扰乱军心,定斩不饶!”杜尔滚的语气斩钉截铁。 杜尔滚如果走了,这支残军也就没有了主心骨,如果注定洒血草原,也要消耗更多的蒙古骑兵,蒙古和后金,草原上只能有一个霸主。 杜尔滚抬头看天,要突围也不是现在,烈日下他们根本甩不掉蒙古轻骑的追击。 后金士卒相互依靠,这身盔甲多次阻挡了死神降临,也消耗了他们太多的体力,对战的双方似乎都已默认了战局,蒙古人在一点点收割生命。 就在这时,从东方草原传来尖锐的号角,那是后金人的冲锋号。 额哲策马奔上草坡,只见二三十里外,后金人的骑兵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甲衣骑兵碎步前进,乘势而来。 杜尔滚精神一震,旋尔脸上露出悲伤之色,前军返回了。 前军不愿丢下旗主返回,暂时能拯救他们的命运,但今日可过,明日如何?军中已无粮,吃尽战马,他们难道用双脚走回辽东。 二三十里路,骑兵驰骋一个时辰即可到达,额哲看向土谢图汗与扎萨克图汗,两人都默默的将眼光离开。 和杜尔滚战斗了大半天,蒙古人也是疲军,他们实在再没有勇气面对近两万的后金人。 返回的后金骑兵一边紧吹号角,一边缓慢靠近战场,半个时辰后,蒙古骑兵如退潮般离去。 杜尔滚下马,摘下头盔步行走回本阵,地面上歪歪斜斜躺着众多士卒张开舌头在吐气,盔甲被扒开扔到一边。 “集合!”随着杜尔滚一声号令,后金士卒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骑兵各归其位。 杜尔滚突然仰天哈哈大笑,神态张狂。 无论此战是胜是败,杜尔滚永远不会在亲信部下面前丢下自己的气势,弱冠之年就掌管了两白旗的强兵悍将,他可不是仅仅依靠父汗。 断后的一万后金人马余下不足五千,死伤过半,战场上蒙古人的尸体也不比后金人少,同样数量的蒙古人换后金人,对杜尔滚来说,这一仗近乎惨败。 卫兵狠心将插在鄂堪脑袋上的利箭拔下,镶白旗的巴图鲁还在双眼紧闭,神志不清,嘴里模糊不清的在吼叫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语。 杜尔滚走近,俯视自己的爱将,嘴角抽动,半晌后一言不发离开。 算上被抛弃的大明人辎重营,西征大军已经折损三成,可回归之路却依然漫长。 第287章 丧家之犬,五部会师 “全军掘井备水!” 后金传令兵四处呼叫,战场上受伤和击毙的战马被拖在一起,后金人割开皮毛生啖血肉。 情急之下一切从简,杜尔滚严禁生火烤肉,他们没有那么宽裕的时间,剩余的马肉被割开撒上盐包裹好,每一点食物都万分宝贵。 匆忙收拾完战场,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光,后金人在战场上四处收集箭支捆绑在马背上,大军连阵亡士卒的尸体也没时间处置,仓惶东去。 三十里外,蒙古大军安营休整,煮熟的鸭子没吃上,大军士气有些低落。 蒙古斥候探明后金人逃走的消息,三汗商议后,决定不再急于追击,归化城就在东方,那里还有两大蒙古部落。 在三汗心中,今日一战虽然没能如愿杀死杜尔滚,但也算是战果辉煌,西征军所有人都被留了下来。 这是整个蒙古的战争,土谢图汗和札萨克图汗也不想让归化的两个部落袖手旁观。 晚风轻拂,残月当空。 后金大军如丧家之犬奔走,杜尔滚不顾将士疲倦,加紧催兵士东行。 一夜安静,蒙古人没有紧追上来,杜尔滚心中弦紧绷不散,这一夜的时间,是四千将士用性命换来的,轻骑的火把随时会出现。 归化城。 云雪公主靠在斑驳的土墙前,目送土默特汗帐骑兵大队西去,右手无意识轻拂心爱的枣红马。 这一年多来,围绕她婚事的角逐让她看透人情世故,当年单纯的少女再也不见。 明部骑兵队列整齐从不远处通过,大黑马耀武扬威走在最前端,云雪公主的余光一直在暗中留意,那个人谈笑生风,却没有向她瞥过一眼。 无论此战如何,她和郭臻确实也不可能有交集,蒙古胜了,她将远嫁漠北,后金胜了,辽东是她的归宿。 中军处,俄木布汗与车臣汗并骑而行。 昨天夜里已有斥候报告在托克托草原发现了后金大军的身影,一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这次一定要把他们阻击在归化以西!”车臣汗挥动双臂,眼中狂热。 “正是!”俄木布汗点头,神情也很振奋,蒙古获胜对土默特部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郭臻督促明部骑兵紧跟在土默特骑兵身后,漠南大战经历波折后,还是回到了他预设的轨道上。 郭臻已下定决心,这一战之后,将解开和土默特部的紧密联系,俄木布汗的行为让郭臻失望之极,现在可以扣押他,难保有一日不会有更出格的举动。 秦锋在马上伸了个懒腰,说道:“打完这一仗,我要入关!” 苏摩露出会意的笑容:“嗯,想女人了吧?” “难道你不想,不想你就不是个男人!”秦锋毫不客气的嘲讽,让苏摩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土默特人只留了两千骑兵驻守归化城,其余兵马尽数西去,托克托草原与和林格尔交界处,草原坎坷,偶尔可见草坡丛林。 后金大军一夜奔波不停息,天明之时寻一片高地驻扎休整,静候蒙古联军到来。 一个时辰不到,后金斥候探到蒙古轻骑的踪迹。 额哲担心后金人加速突破归化离去,催促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加速追赶,没有察哈尔人,他不相信俄木布汗和车臣汗会不惜代价阻击杜尔滚。 高地上,杜尔滚远眺隐约出现的战旗,他当然想一鼓作气越过归化,但后金大军已不能忍受。 太阳缓慢爬上半空,给草原加上温度,暴晒也阻拦不了疲惫的士卒进入梦乡,后金人东倒西歪,抱刀而眠。 杜尔滚强打精神,四处巡视,一路上他挥手阻止了各级将领整军行礼的举动,只想让士卒多休息片刻,这一点空闲时间很宝贵,蒙古人不会让他们如此惬意。 日上半空,西方草原出现的轻骑密密麻麻,蜂拥而来。 半个时辰后,斥候紧急来报,归化城方向也见到了蒙古人的旗帜,所有的蒙古人都来了。 杜尔滚站在草坡顶部左顾右盼,右手紧紧握住刀柄,心头涌现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蒙古人团结了! 这正是天聪汗黄台基最担心的形势! 宏治三年八月,蒙古五大部落会师托克托草原,近八万蒙古人将西征的杜尔滚两万多残兵包围得水泄不通。 察哈尔是蒙古的宗主国,额哲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后代,因此取代车臣汗主导了这次会盟。 诸汗杀羊宰牛,歃血为盟,立誓共击后金。 热闹的蒙古联军大营,郭臻率明部四千骑兵独处,他对蒙古会盟毫无兴趣,只希望更早攻击包围圈中的后金人。 明部大营内,龙云指向载歌载舞的蒙古大营,对郭臻说道:“他们不会是我们永久的朋友!” 这是龙云第一次表露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四年的草原生涯让他更思念大明。 “我们是大明人!”郭臻点头,他明白龙云的感受。 在草原这几年,郭臻一直在挣扎,拥有的势力越来越大,处境却没多少好转,好在起初的谋划因为现在这一战,勉强算是完成了七成。 诸汗会盟给了高坡上的杜尔滚难得的喘息之机。 夜幕时分,蒙古大营各部骑兵才出动,俄木布汗与车臣汗攻东方,额哲攻南方,土谢图汗攻北方,扎萨克图汗攻西方。 数万蒙古骑兵点燃的火把,让托克托草原在夜空下绚丽多彩,额哲亲自督促蒙古人连夜进攻。 弓箭是蒙古人最喜欢的武器,喊杀声响彻整个夜晚,但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夜晚的骚扰是为了白日的进攻。 明部骑兵驻扎在土默特大营北侧,郭臻立在大营门口目送格日图、马鲁特和托克搏分批上阵,俄木布汗传令让明部骑兵先休息一夜,次日清晨再出击。 郭臻回到大帐,牛皮帐篷阻挡了十几里外的喊杀声,但整整一夜他也无法入眠。 为了对付后金人,明部骑兵携带了大量的牛皮火药包和三眼火铳,在蒙古人眼前暴露太强的实力没有好处,但明部必须要全力以赴。 次日清晨,传令兵来到明部,郭臻披挂上阵,明部骑兵将重骑隐藏在队列正中,秦锋的轻骑放在右侧翼,整齐奔向战场。 第288章 剿杀开始,明部扬威 日上三竿,察哈尔部率先发难,各部随后杀出,人数上的优势给了蒙古人超强的信心,不管各部真实想法如何,这个时候都不好露怯。 战况由蒙蒙细雨转变为狂风暴雨,蒙古轻骑人头攒动,利箭漫天飞舞,各部骑兵轮番上阵,不再给后金疲兵喘息之机。 攻坚不是蒙古轻骑所长,后金人不断被挤压,越往深处战况越惨烈,蒙古人以战马和将士的尸体堆砌前进的道路,后金人也会组织各种小规模反击,不让蒙古人肆意进攻。 生死之战,何人敢惜命? 战死,不战亦死! 队列整齐的明部骑兵在蒙古大军中是异类的存在,各路人马都远远避开,投以诧异和蔑视的目光,郭臻盔甲整齐,目不斜视。 太阳当空,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蒙古传令兵手持令旗疾驰而来,在郭臻面前高声下令:“明部立即上阵,顶替阿鲁喀尔喀骑兵的位置!” 郭臻挥手下令,密集的人马缓步上坡,明部骑兵是蒙古联军中唯一装备盔甲的部众。 车臣汗双肩裸露,汗水将粗黄的头发粘成缕状,指挥蒙古骑兵从明部骑兵两侧退下,他也想看看能在托克托草原斩首两千后金人的明部骑兵究竟有何实力。 “冲!” 郭臻令下,号角声起,众马齐奔,虽是仰攻,最利于枪骑兵的攻击方式还是冲刺。 才和蒙古轻骑缠斗过的后金人措不及防,迎面冲刺而来的密集长枪让他们无处可躲,阵前散乱的士卒被死死的定在长枪尖撞回阵脚。 后金人战场反应迅捷,短暂的慌乱后立刻调集兵马:“超长枪上前!” 喊叫声中,后金步卒手持三四丈长的长枪,从后快步顶上来。 超长枪应对骑射手效果不佳,他们才被蒙古人的弓箭射退,但对付冲刺的骑兵队列正是其所长,对面密集的骑兵队列让后金步卒根本不用寻找目标,随手一刺皆可中敌。 明部骑兵前排成片的人中枪,人仰马翻,骑兵冲速变缓。 郭臻勒住大黑马,下令道:“火铳兵,放!” 紧随在枪骑兵身后的火铳骑兵,将点燃的三眼火铳顺着前列骑兵的肩膀伸向前方。 “砰砰!砰砰!砰砰!” 声震如雷,硝烟弥漫,让天地为之变色。 整个战场皆被震动,受惊的战马四处跳跃,后金人为之倚仗的盔甲犹如纸糊,铅弹直透过血肉之躯,前排的甲士满脸不信低头看向胸口的血洞,随后像树桩一般重重倒在地上。 两白旗精锐在辽东与关宁铁骑交手,只是从没想到蒙古联军中,也会有舍弃弓箭采用笨拙火铳的骑兵。 高坡上统筹战局的杜尔滚骤然间被吓了一跳,扭头看烟雾笼罩了东方的战场,硝烟味迎风飘散。 杜尔滚深吸了几口,火药味刺鼻,他很快意识到那里的危机。 火铳是铁甲的克星,后金人被挤压在一起,迂回的空间极小,如果对手应用火铳像关宁铁骑那样娴熟,杀伤力将非常惊人。 三眼火铳虽然只能释放三颗铅弹,但瞬间三颗铅弹迸发,威力还是极为惊人。 披甲阻挡枪骑兵的后金步卒结结实实承受了三铳,超长枪失去操纵,从空中坠落。 “撤!”明部传令兵高喊。 释放完手中利器的火铳骑兵从左右分撤而出。 “掷包兵!” 令旗挥舞,后列手提牛皮火药包的骑兵策马上前,在十几步开外用火绳点燃引线,然后奋力扔进急于补防的后金阵线。 这一连串的程序,明部骑兵已练习过上百次,此次声响更胜之前,气浪将战马上的后金人掀入空中,群马相互践踏,骑士难以驾驭。 连杜尔滚也没见过这种武器,后金战马在辽东早已适应了三眼火铳的巨响,但它们绝对忍受不了火药包在身边爆炸。 “撤!”明部传令兵呼喊,连牛角号的声音也被爆炸声掩盖。 投掷完火药包后,明部骑兵紧随火铳骑兵从两翼撤出,前排维持战线的枪骑兵也退后让出空间。 后金人阵地一片混乱,后金甲士目见不过五步,战马挤成一团。 “冲!” 郭臻的大黑马长嘶跃蹄,浓厚的烟雾中,三排枪骑兵分左中右三部,高速的明部骑兵突显而出。 孟骏的重骑兵居中,苏摩和龙云分别统领左右两翼,冲向混乱的战场。 混乱中的后金人抵挡不住,再溃百步,孟骏的重骑破甲钝器捶杀不停,左右两翼以重骑为中心,尽力撕开战阵中的裂缝。 郭臻暗叫可惜,仰攻草坡的角度不大,但仍然大大的影响了战马的冲击力,如果是下坡借助马势,明部骑兵甚至可以借乱透阵。 这一连串的攻击正如程咬金的三板斧,杀的后金人措手不及,蒙古人从未采用过如此直接的冲阵方式,明部骑兵直接破开他们最倚仗的盔甲,让他们短时间内措手不及。 东边战场波动扩大,后金人溃败后退,难得出现慌乱之势。 高坡顶部,杜尔滚强作镇定,匆忙调集预备骑兵前去支援,对付火铳骑兵他们不是没有经验,要以攻代守,打乱对方释放的节奏,以三眼火铳的精准度,只有在成规模的时候才有惊人的打击结果。 两千后金骑兵在杜尔滚的调动下,聚集向烟雾笼罩的战场。 “冲!”后金骑兵加速,马借坡势,辗压向冲刺的明部骑兵,这是后金人的反击, 后金骑兵在两百步开外,郭臻看的清楚:“投掷!” 又一波火药包扔出,有的落在草地,有的直接爆炸在空中,正好阻拦住冲锋的后金骑兵。 “撤!” 突起的硝烟中,明部骑兵撤出战场,经历了托克托草原的酣战,郭臻再不想再让明部骑兵与后金人近身相搏。 四五里路外,车臣汗都看呆了,这就是大明人的利器吗?如果他拥有了这些东西,又何惧后金?他忘了大明朝廷拥有的比这更多,却受后金人的欺凌最重。 三板斧之后,杜尔滚连连调集重兵,命一支千人重骑等候在侧,虎视眈眈,稳住东边战线。 明部骑兵人数稀少,与蒙古诸部有隔阂,得不到有力的支援,郭臻也不敢再冒险突进,只能利用火器尽力杀伤对手,因此,东边战线陷入僵局。 坚持了近一个时辰后,俄木布汗的命令到达,土默特骑兵前来代替了他们位置,后金人才松了一口气。 第289章 胜券在握,紧急军情 战斗过了一个夜晚,又过了一个白天,双方都在咬牙坚持,后金人兵疲,但兵甲利,地势高,蒙古人近乎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绝境中的后金人生命。 额哲巡视战场,鼓舞士气,各处都响起欢呼声! 这是蒙古的大汗! 多少年来,蒙古的大汗首次将自己的意志推行到五大蒙古部落,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然后统率众人去击败他。 后金西征大军如果被消灭在托克托草原,额哲的威望将到达顶点,在困境中接任蒙古宗主部落的汗位,率蒙古各部扭转大局,此战之后会有更多的蒙古人投入到察哈尔部落,连那些离去的族人也都会回来。 天黑之后,围攻的蒙古人终于退去,额哲杀牛备羊,挨个犒劳各部人马,他要抓住机会给各部展示宗主部落大汗的存在。 对此,各部汗王反应冷淡,白日里部众的反应让各人心生警惕。 宗主部落的大汗? 没人愿意给自己头上加一个紧箍咒,土谢图汗支持他,也是看在一同信奉红教的份上。 明部大门紧闭,内部灯火如星,即便他们在白天的战斗中大放异彩,也得不到一份关注。 郭臻缓步走在受伤的士卒中,随军郎中正在忙碌处理伤口,烧的火红的烙铁靠上伤口,惨叫声此起彼伏,夏日天气炎热,伤口极易感染化脓。 “大人!”有人还挣扎着想起身行礼,郭臻迈步过去,轻手将他按下。 这些人都是郭臻的心血,将一个普通百姓训练成战士不容易,几年才成就了这样一支强军。 这三四日连续两次大战,明部骑兵折损三成人马,这让郭臻肉痛不已。 明部在草原没有足够的兵员,中原大乱后食不果腹的饥民更多投入农民起义军的怀抱,出塞的人越来越少。 草坡上,后金人横七竖八躺靠,尸体被集中到几处掩埋。 杜尔滚强挣双目看向不远处联军帐篷连绵不绝,草坡下偶起欢呼声,监视的斥候轻骑奔走不息。 团结的蒙古啊! 杜尔滚暗自叹息,一日一夜没合眼,他的身体也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只在强自支撑,更残酷的是源自心底的绝望。 酣战一天,后金人损失了三千多士卒,现在他们不再缺少食物了,蒙古人非常狡诈,战死受伤的马匹远多过人。 连续一日一夜的战斗,双方都需要休整,杜尔滚默契的放弃了突围,大军失去了三成的战马,无法再穿逃过广袤的草原。 如果注定了失败,杜尔滚也要去消耗更多的蒙古人,当决心已下,他反而多出一份释然。 当年努尔哈用十三副盔甲起兵,如今已有辽东土地千里,民众百万,即使他不幸折损在此地,以天聪汗黄台基的睿智,仍可带后金走出危机。 大明内乱自顾不暇,蒙古此次意外相聚,但五大部落势力均衡决定了其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抬头看挂在半空中的弯月,杜尔滚扒下盔甲坐在草地上,晚风拂过,通体舒泰,不知辽东的家族是否有人此时在和他共享这弯残月。 夜深,三匹快马由东急速奔向联军大营。 外围斥候拦住道路,三百步外斥候手持弓箭大声询问:“什么人!” 骑士勒住马匹大声呼喊:“我是土默特明部隶属骑兵,有紧急军情!” 这里是车臣汗的营区,斥候大声回复:“往北十里路是土默特人的营区。” “多谢!”声调逐渐远去,马上骑士没耽误一点时间。 白日的恶战让劳累的士卒都能睡个好觉,蒙古大营内鼾声如雷,骑士在土默特岗哨的带领下直奔明部骑兵营区,借着火把亮光,守门的兵士看的清楚,来人年纪轻轻,正是明寨主管杨巍。 “杨主管来了?”明部士卒弯腰行礼。 杨巍和郑秋是郭臻的左右臂膀,一人在军中,一人管杂务,连明部元老见面也客客气气。 “大人歇息了吗?”杨巍一边下马,一边询问。 “小人不知!”守门的士卒哪里知道郭臻的安歇习惯。 “你速去禀告郑秋,吕毅也行,就说我要见大人。”没有人出营接引,杨巍无法进入。 “遵命!”守门士卒匆匆离去。 片刻之后,体型瘦小的郑秋从营内快步走出,双眼通红,一看便知才被从睡梦中叫醒。 杨巍迎上前去,一把握住郑秋的双手说道:“我有急事要面见大人。” 郑秋不动声色将双手抽出,淡定地说道:“请随我来。” 能让杨巍半夜亲自赶来大营,事情不会小,但不该问的郑秋从来不多嘴。 除了郑秋和吕毅,没人能去打扰熟睡的郭臻。 营帐内,被叫醒的郭臻披了一件薄衫,从杨巍手中接过书信,郑秋将烛火拿近,郭臻撕开封口,细细看完,指尖微微颤抖,杨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预感到不妙。 杨巍插话道:“这封信是大同巡抚焦大人送出塞的。” 郭臻将书信放在一边,伸出十指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功败垂成吗? 这让他如何心甘! 郭臻猛然站起身,对郑秋下令道:“传令众军立即起床穿甲待命,给我备马,我要立刻面见大汗!” 郑秋转身出门,郭臻又对杨巍说道:“你回去吧,后金人将来漠南,明寨就交给你了。” 明部大营灯火逐渐点明,嘈杂声在黑夜中尤显突出,最先影响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土默特大营。 郭臻披挂盔甲整齐,吕毅率五百骑兵簇拥,气势汹汹奔向土默特大营,让守门的卫兵惊吓不已。 “我要见大汗!”郭臻立在马上,手中长枪微点。 卫兵不知发生何事,眼见明部人马来意不善,一路小跑奔向中军大帐。 明部骑兵异常的举动,让外围的土默特人十分惊讶,营区内响起小声吵闹。 格日图驻守离大门不远,听见外围喧哗走出营帐查看,见到眼前情形,策马从走出来大喝:“郭臻,你想干什么?” 郭臻拱手回道:“我要见大汗,事情紧急。” 格日图心中稍安,将他迎入营区责备:“你怎能如此冒失,随我来吧。” 俄木布汗才在惊慌中穿好衣服,见格日图引郭臻进来才一屁股坐下来,喝斥道:“郭千户,你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不知道将士们明早还要血战吗?” “不需明早,就在此时。”郭臻说完话,将手中信件递过去。 第290章 连夜攻击,后金援兵 俄木布汗伸手接过书信,看完后呼吸急促。 郭臻躬身郑重道:“请大汗告知蒙古诸汗,连夜击败杜尔滚,我愿率先出战。” “土默特部怎么办?”俄木布汗口中喃喃,忽然将信件扔在地面,歇斯底里的呼喊:“土默特部怎么办?” “归化丢了还可以夺回来,只有击败后金,曾经那样艰难的日子都渡过了,大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郭臻泣血相劝。 俄木布汗当然不会说,正是因为当年被察哈尔逼迫如丧家之犬,尝尽了苦难,他才愈发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当年他敢信任郭臻,是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现在大不一样了。 等待半天无语,郭臻不敢再耽误,逼迫道:“大汗如果不愿意,末将当随其他诸汗发兵!” “你敢?”俄木布汗眼瞪如铜铃。 郭臻直起身来,轻声道:“一刻钟后,小人的亲兵将会给诸汗送信!” 连一旁的格日图都变了颜色,明部从此和土默特部疏远,从俄木布汗在黄河边将郭臻扣在营中起,隔阂再不可能弥补,双方立场差异无法调和。 这是迟到的决裂,如果不是漠南大战,明部其实早已离去了。 如果让郭臻将这个消息散布给诸汗,俄木布汗将无法再面对蒙古诸部,他恨恨起身指着郭臻的头骂道:“背叛、忘恩负义!” 俄木布汗语无伦次。 郭臻面色平静道:“我从未对不起土默特部!” 土默特信使奔向各营,究竟是发兵还是放弃,将由诸汗商议决定,郭臻立马横枪,四千骑兵整装待发。 小半个时辰后,八万蒙古大营炸开了锅,蒙古骑兵高举火把冲向黑暗中的草坡。 郭臻挺枪冲在最前线,明部骑兵扔出火药包爆炸的闪光中是一张张疲惫的表情,如果焦博的消息准确,他们还有两天的时间。 夜深。 归化城东南三十里处,二十多座帐篷静立,那是云雪公主的驻地,俄木布汗命她留守土默川,将斥候散布往东方。 虽然从没有人提及,所有的蒙古人心头都压了一块巨石,漠南闹得翻天覆地,千里外的辽东真的一无所知吗? 土默特牧民已遵循俄木布汗的命令前往北方草原游牧,只有大明人还留在凉城和土默川,再过一个月,粟米就要成熟了,没人愿意放弃将到手的粮食。 突然间,沉寂无声的宿营地灯火通明,惶急的骑兵手持火把四散而奔。 云雪公主翻身跨上枣红马,紧咬殷红的嘴唇,脸上的五官聚集在一起,让那张俏丽的脸看起来无比纠结。 “让大明人连夜入山,带上他们所有的家当,逃得越远越好!”扔下这句话后,枣红马奔向归化。 半个时辰后,归化点燃了无数的火把,土默特骑兵在吵闹中往西而去,后金俘虏们被绳索绑成一长串夹杂在众军中。 土默特骑士暴躁的挥动皮鞭,只要脚下有一点犹豫,后金人的脸上就会多出一道血痕。 往西是蒙古联军大营。 一夜不停,天色将明时,云雪公主就听见了远方传来的爆炸声,那是大明人的火药。 “驾!” 枣红马在黑暗中留下一道暗影,丢下身后的骑兵率先奔向战场。 草坡底部,明部骑兵才被土默特骑兵替下,士卒们散乱坐在草地上,他们的头盔被摘下放在一边,战衣上血迹斑斑,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连郭臻的身上也挂了几处刀伤,随军郎中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杜尔滚也被蒙古联军突如其来的攻击弄懵了,夜晚对攻击一方不利,无法根据战场形势调配优势兵力,更何况蒙古人也没得到充分的休息。 四周都是喊杀声,蒙古人的攻击比白天更热闹,黑暗掩饰了各部的真实表现,作为承受者的杜尔滚明显感觉到差别。 唯有察哈尔部和明部骑兵的攻击最为猛烈,札萨克汗那边动静不小,但雷声大雨点小,以骚扰居多。 尤其是明部骑兵,一反常态,主将亲自披挂在前,受伤也不后退,激发士卒拼命。 蒙古轻骑向浪潮般一波波拍打过来,此起彼伏,杜尔滚疲于应付,没有空暇多想,为坚固防线,他不得不再次收缩防线,不足两万的人马被压缩在方圆不到十里的地方,预备队被一点点填上去,他心中已经绝望了。 “坚持住,再过三天天聪汗会来救我们的!”杜尔滚嗓子嘶哑,尽一切手段鼓舞士气,坑蒙拐骗也再所不惜。 杜尔滚怎么也想不通,以大金在漠南和大明的情报网络,归化如此变故辽东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枣红马直驰入军营,云雪公主先碰上的是撤下休整的明部骑兵,郭臻坐在地上,抬头目光正碰上云雪公主的双眼,他有些意外,很快将目光挪开。 云雪公主策马上前问道:“大汗在哪里?” 郭臻指向不远处,火把照耀下,俄木布汗正在监督土默特骑兵酣战。 云雪公主丢下一句话,“后金人到土默特川了”,然后径自冲向俄木布汗所在。 郭臻顾不上疲倦和疼痛,像触电般从地上爬起来,目送云雪公主的背影,瞬间跨上大黑马紧跟在她身后。 “后金大军到土默川了!”俄木布汗身边,云雪公主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已命北边草原的土默特牧民向西迁徙至包克图地界。 俄木布长叹一口气,见郭臻来到自己眼前下马,不顾身边将士林立,满脸痛苦的讥讽:“郭千户,这下你满意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来的这么快!”郭臻目光呆滞,口中喃喃,看来焦博消息并不准确。 “你就这么恨后金人?”俄木布汗有诸多不解。 郭臻苦笑道:“我本身对他们没有多少仇恨,只是在草原除了投靠后金和对抗后金,难道我们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吗?” 这句话正中俄木布汗的疼处,其实他和郭臻的处境并不不同,他可以选择妥协,而郭臻不行。 “这仗还要打下去吗?”俄木布哈哈大笑,状若癫狂。 这仗还打不打可不是郭臻说了算,半个时辰后,额哲的大帐内,五汗在列,帐外的厮杀声仍然激烈。 云雪公主亲自出面讲述了斥候的报告,一时间,帐内鸦雀无声。 第291章 局势逆转,老谋深算 沉默片刻,额哲率先开口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死在各部的手上的后金人都以千计,不要妄想他们会放过我们。” 额哲所做的一切,就是想把五部蒙古绑在一起,若只有察哈尔,他这个蒙古大汗毫无意义。 四汗都默不作声,大家都需要时间来深思熟虑。 “如果就此散去,后金人必会对我们各个击破,蒙古将不复存在。”额哲想煽动四汗的情绪,但这个帐篷里哪一个不是人精。 车臣汗发话道:“先命将士们撤下吧,他们都已疲惫,无法对抗即将到来的后金人。” 这句话得到其他三汗的同意,原本两天的缓冲时间变成不足一天,根据杜尔滚大军目前的抵抗程度,一天之内想消灭他们几乎不可能。 额哲无奈点头,这是众人共同的决议。 一刻钟后,杜尔滚扶着马背,看蹦跶正欢的蒙古轻骑退下。 蒙古人不顾天色黑暗,四面八方拔营而动,往北方草原而去,一眼看去,满草原全是火把。 “我们的援军来了!” 杜尔滚心头狂跳,蒙古人在胜利之前撤围,只有这样一种可能,但在见到后金的旗帜之前,他不敢妄动,西征大军再经不起一点折腾。 土默川和归化城,在土默特骑兵的警告声中,两万大明人背着仅有的粮食逃向巍峨连绵的群山,黑暗中的毒蛇野兽也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草原也不是乐土。 蛮汉山和大青山容纳下三万人毫不费力,但他们能否逃过这一劫,要看后金人的心情。 在岳拓的指点下,阿齐格一万五千骑兵在黎明前直扑归化,没想到已是人去城空。 漠南草原几无一人,斥候探明群山中隐藏了大明人,但岳拓和阿齐格现在都无心顾及他们,杜尔滚征西军的命运才是重中之重。 岳拓在归化城内仔细查看后,说道:“他们离开没多久,往西应该是去托克托草原了!” “追!”阿齐格策马,他和杜尔滚一母所生,心中牵挂尤胜他人。 岳拓提醒道:“我们只有不到两万盔甲不齐的骑兵,蒙古各部很可能都在漠南,不可大意!” 岳拓在归化连遭暗算,心思更加谨慎:“先让斥候探明托克托草原的形势,如果蒙古人都在,只有等两黄旗大军到达方可一战。” “我怕十四哥支持不到那个时候!”阿齐格性急难耐。 岳拓默不作声,不敢干涉军务过多,他在归化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已是待罪之身。 阿齐格见岳拓不再有异议,锁眉下令道:“斥候营迅速推进托克托草原,大军随后而行!” 岳拓的话还是让阿齐格留了个心眼。 晌午不到,斥候狂奔回报:“见到西征军的旗帜了,正在托克托草原,蒙古人的大营连绵数十里在北方草原,两向对峙。” “大军全速西进!”阿齐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总算还来的及。 郭臻在半下午目睹了近两万全速奔驰的后金骑兵与杜尔滚的残军相聚,会师后的三万多后金人和蒙古人对峙了一天之后,漠南草原旗帜飘扬、盔甲亮丽,黄台基率两黄旗三万后金人亲至。 郭臻才知道,焦博的消息不是不准确,是大明根本就没有探到急行军的后金人先锋。 后金三支大军汇集后,托克托草原形势完全逆转,蒙古大军虽然占据人数上的优势,但战力差距明显,诸汗都无心再战。 中军大帐内,黄台基宽胖的身躯将椅子挤得满满的,近些年来,他的身体有不断发福的迹象,炎热的天气让他满头大汗,军营中的条件当然比不上盛京的皇宫中舒服。 年轻的杜尔滚跪在他身前,光亮的脑袋顶着地面,请罪道:“微臣有负大汗所托,西征军折损近半,请大汗责罚。” 黄台基面色无一丝波澜,双手按在椅子两边的把手上,看姿态想站起来,最终只是挪动一下屁股,继续靠在那里。 “起来吧!”黄台基的声音飘荡在空中。 杜尔滚跪立不动。 侍立一旁的岳拓无法再沉默下去,出列跪在杜尔滚身边道:“此次变故非战之罪,源头在我这里,请大汗定罪。” 黄台基语气日趋严厉:“蒙古大军还在几十里外,这些事等回了盛京再说吧!” 眼前这两个人是宗族中仅有能跟上黄台基意图的人才,此次两白旗兵马损失惨重,杜尔滚是想要个交代,两红旗的岳拓他不可不罚,又不能彻底废黜。 岳拓是最早追随黄台基的小贝勒,当年阿敏和莽古尔泰还桀骜不驯的时候,岳拓说服了自己的父亲大贝勒代山支持黄台基,因此深得黄台基信任。 如今后金实际上分成三派,黄台基吞并了莽古尔泰和阿敏的两蓝旗实力最强。 两白旗是当年努尔哈留给三个幼子杜尔滚、阿齐格和多铎的亲兵,战力强劲,实力次之。 代山和岳拓一脉的两红旗,实力再次。 杜尔滚爬起来,瞥了一眼身边的岳拓,在清除四大贝勒中的斗争中,黄台基扶持起他和岳拓两人,既用两人,也让两人彼此制衡。 岳拓的两红旗实力比不上两白旗,但此战之后,两白旗损失不小,双方实力已趋均衡。 西征大军的失败,七成责任要归到岳拓头上,杜尔滚坚决请罪实际上是逼迫大汗追罪岳拓。 大帐中气氛压抑,诸将无人敢言。 阿齐格出列解围道:“微臣愿为先锋,率军击退蒙古人。” “一万人啊,一万后金人的血换来了一个团结的蒙古。”黄台基用无人听清的声音喃喃。 西征军消耗的粮草已是后金一年的积蓄,去年入侵大同劫掠所获已花费一空,现在还要和蒙古人作战吗? “每一个后金勇士都是我的宝贝,再死在这里毫无价值,撤军吧!” 黄台基此言一发,震惊帐中诸将。 杜度立刻出列请命:“蒙古人胆敢聚集冒犯大金,必须要给予惩戒,若非如此,何以震慑诸部?” 黄台基开口相问:“我大金的国力和大明开国时相比如何?” “不如!”杜度诚实回答,大明太祖朱元璋驱除了中原所有的蒙古人,多次征讨草原,当然不是如今仅占辽东一隅的后金可以比拟。 “所以啊,刀剑是征服不了蒙古人的!”黄台基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没有一支军队愿意和他们在草原上捉迷藏。” 阿齐格忍不住发问:“难道就此放过他们不成?” 黄台基眼眸微眯:“有的时候,退就是进,进就是退。” 第292章 惨淡收场,会见额哲 在蒙古五汗进退维谷之际,六万后金人撤离托克托草原返回漠南,黄台基驻马在归化城外,当年他下令烧毁了这座城市,不到两年她就重新焕发了生机,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土默特人离不开这里。 黄台基问身边的齐尔哈朗:“俄木布汗还没有回复吗?” 齐尔哈朗回道:“他已经答应,可能路上有些耽误。” 黄台基面露可惜之色:“岳拓的想法是好的,但操之过急了。” 齐尔哈朗借机帮岳拓说情:“岳拓虽然年轻,却是我大金中难得能顾全大局的臣子。” 黄台基猜中齐尔哈朗的心思,笑着说道:“你放心吧,当年的事我是不会忘记的。” “大汗的心胸比蒙古人的草原还有辽阔,此乃大金之福。”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说起来,如何拍好马屁也是本事,这几年齐尔哈朗一直跟在黄台基身边,马屁功夫长进不小。 一天后,深夜中两千多镶红旗后金俘虏趁土默特看守不严逃向归化城,在和后金大军汇集后返回辽东。 托克托草原。 蒙古大军眼睁睁看后金人离去,强悍如车臣汗也不敢追击后金人,那纯粹是找死。 五位大汗日夜争论不休,大军在托克托草原又驻扎了三天,最终也没提出各部都能接受的计划。 札萨克图汗率先以粮草不足为由率部北去,紧随在后的是车臣汗和土谢图汗。 车臣汗像是忘记了一般,再也没提过云雪公主的婚事。 额哲率察哈尔部进驻河套草原,在黄河沿岸游牧。 土默特部返回了归化,土默川和归化将熟的粟米微黄,那是出塞大明人的希望。 郭臻率部返回明寨,五千明部骑兵在漠南大战中折损了三成,他已准备在大明招募战士,河南陕西只要有银子和粮食,十万大军也可以招得到。 郭臻名义还是土默特部落的明部,但俄木布汗和郭臻两人知道,他们再也无法回到当初,只不过公开决裂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老鸦山和狼山仍在明部的控制下,归化城商盟的商铺很快又重新营业,大明人和土默特人相处一如当初。 明寨边上,郭臻坐在悬崖边的岩石上,看着急速奔流的兔毛川水流,秦锋和龙云陪在他身边,郑秋站在不远处。 “黄台基耍的好手段,举手投足间化解了八万联军!”细思则恐,连郭臻也忍不住赞叹。 “他越聪明,对大明越是不妙!”秦锋翘起嘴唇,面露不愉之色,显然很不赞同郭臻夸奖后金酋首。 “我要回大明!”郭臻看向南方遥不可见的边关。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这可不是秦锋喜欢的环境,他露出促狭的笑容:“什么时候回去?我陪你一起。” 郭臻呸了一口,笑着说道:“我说的是明部要回大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秦锋毫不为耻,振振有词道:“食色性也,男人总是离不开女人的。” 连一旁的龙云也忍不住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宏治三年八月,漠南大战惨淡收场,蒙古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都暂时逃避了后金的吞并。 但对于新任蒙古大汗额哲来说,这样的战果远不能让他满意,他无法借此机会将蒙古五部聚集在一起,也就意味着察哈尔的命运并没有得到根本性改变。 鹬蚌相争,渔夫得利,大明置身局外冷眼旁观,借机从蓟辽不断抽调边军进入中原剿匪,农民起义军之火已燃烧了半壁江山,连凤阳皇陵也已被农民起义军张忠和李成部合力掘开。 宏治皇帝自知愧对先人,下罪己诏,正式任命郭臻的岳父魏国公徐弘基为中原剿匪总理,新进内阁大学士洪畴为西北剿匪总督,各司其职,合力清剿各地农民起义军。 没有后金人的威胁,大明宣大镇倒成了偏安一隅,宣大总督梁桢探知后金大军在漠南来去匆匆,心头狂喜。 冬天将至,至少今年的宣大镇安全了,在梁桢看来,入冬后蒙古人和后金人都要躲藏在老巢中舔自己的伤口,要等恢复元气后才会再出门伤人。 漠南草原,滔滔黄河隔绝了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两部并肩作战了一次,并不意味双方的仇恨已被完全化解。 额哲严禁察哈尔部落进入黄河以东和托克托草原游牧,他不想再惹起事端。 偶尔会有察哈尔人越过黄河去归化交易,换取生活必备品,但土默特人的态度很不友好。 普通牧民性情直率,他们会热情对待曾经帮助过他们的大明人,也会找茬羞辱曾经给土默特带来重重灾难的察哈尔人,即便俄木布汗给出禁令也无济于事。 了解到察哈尔和土默特人爆发了几次争端后,郭臻决定在河套草原开设大集市,商盟不能像在归化城那样在河套常设店铺,但每隔七天会在河套摆上规模巨大的集市,察哈尔人需要什么,大集市就提供什么。 察哈尔人态度蛮横,经常强买强卖,大明人畏惧不敢争论,郭臻决定主动找额哲商讨互市大事。 漠南大战后,明部迫切需要在草原寻找新的朋友,在对抗后金这件事上与察哈尔的利益一致。 君子津渡口,两侧稀疏排列了一些房屋,明部在此设立专门的船夫摆渡过往的商旅,漠南昌盛后,连这里也有了人气。 郭臻率杨巍、郑秋等五百骑兵过河,这是他首次单独拜会额哲。 漠南一战,察哈尔人给郭臻的印象不错,但察哈尔人对大明人的态度是他的一块心病。 明部骑兵才过河,西方草原风尘仆仆奔来了一千骑兵,沿途牧民见到皆下马拜见,额哲竟然亲自来接。 郭臻策马上前,三百步外下马拱手而立:“拜见大汗!” 额哲在远处脸上就绽放出笑容,策马到近前,下马轻拍郭臻的肩膀:“郭千户无需多礼,你在河套设立大集为我察哈尔行方便,该我谢你才是!” 额哲比郭臻高半个头,年纪也相仿,但一直在草原成长,常年受朔风刮割,看上去比郭臻像年长五六岁。 漠南大战之前,察哈尔从不把大明人当回事,额哲前日亲眼目睹了明部骑兵的威力,又从漠北蒙古那里得知大明人可以供给他们梦寐以求的铁箭头和兵器,如今郭臻不顾土默特和察哈尔的仇恨主动上门,让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郭臻笑着回道:“大明商人会尽力满足察哈尔人的需求!” 额哲会意一笑:“如此甚好,我也愿意与大明人成为朋友!” 第293章 达成合作,郭臻入塞 生意是生意,这是现实逼迫额哲学会的,弱小的蒙古宗主国终于放下了架子,不再拒绝任何一个盟友,如果当年林丹汗能这样,察哈尔的命运也不至于此。 额哲伸手示意郭臻上马,两人并马行走,一路闲谈,双方都刻意结交,相处甚欢。 当准备扩充势力时,郭臻从未像今天这样需要金钱,所有的蒙古部落都是他生意上的伙伴。 进入汗帐,郭臻简单介绍了大集的细则和面临的困境,额哲当即表示会让汗帐骑兵去维持秩序。 这些集市只是个引子,额哲按捺不住,暗示道:“除了日常所需,我还需要很多大明人的东西,你能提供吗?” 郭臻装傻问道:“什么东西?” “漠北人从你们这里得到的就是我们想要的,不要骗我,我知道土默特人拥有的一切,也都是经你们的手出塞的。”额哲的笑声爽朗,伸出食指轻点向郭臻。 郭臻微笑点头,应承道:“我们是生意人,生意来了自然不会拒绝!” 郭臻终于在与土默特人分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今天天气不错,如果你有空,我想请你留下来共享我们察哈尔部的烤羊肉!”额哲心花怒放。 河套狭小,不足够察哈尔部落游牧,往东被土默特部落阻挡,额哲正在为此事苦恼。 明部如此而为,近似与背叛土默特,此消彼长,让额哲有了立足漠南的希望。 对于郭臻和额哲来说,后金人是高悬在郭他们头顶的利剑。 八月,明寨南岸,土默川和归化,大明人收割成熟粟米。 后金人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毁掉出塞大明人一年的成果,这让大明人有了过冬的粮食。 长城内大同镇,百姓们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年复一年,关系天下的命运不是帝王将相,而是田里庄稼的长势。 入关的两山夹道内,一队骑兵小跑前进,郭臻居中,随行的还有秦锋、郑秋和杨巍等人。 郭臻在有意培养杨巍和郑秋二人,逐步让二人参与明部所有事务,清晨从老鸦山出发,轻骑迅捷,晌午之前杀胡口险关遥遥在望。 “上次入关是什么时候?我想死大同了!”秦锋伏在马背上,笑容诡异。 在张家口时,秦锋平日去的最多的不是酒馆就是妓院,明部成立后,就没那么自由了,郭臻让他取个媳妇,他又不愿意。 “秦统领,你莫要带坏了年轻人!”郭臻忍不住大笑,实际上,他此行的事务可不像秦锋那样放松。 前些日子与额哲商议后,郭臻收获颇丰,牲畜换铁器,这是蒙古人和大明人最大的生意,但他必须要说服大同巡抚焦博行方便。 双方打了一年交道,郭臻对焦博感观颇佳,虽说也是相互利用,焦博是为数不多表现出敢于利用他的大明官吏。 守关明军没给郭臻制造一点麻烦,杀胡口的守备邢凯笑盈盈给他们放行,这两年郭臻将邢凯喂的饱饱的,现在哪怕拿一个游击将军甚至参将的位置来交换,现在他也不愿意。 王殷、陈敬和王鹏早已得到消息,亲自来杀胡口迎接,大半年不见,王殷的形态比年初时要消瘦了些,倒是陈敬有些微微发福。 “东家这半年在草原受惊了!”陈敬抢先上前露脸,声音中似乎带有一点哽咽,好像自己这半年都在为此担心。 郭臻飞扬眉毛,高声道:“那都过去了,后金已被我们赶回辽东,日后杀胡口外将是我们的天下!” 草原战局的玄妙,连当事人都难以说清楚,更何况对这些局外人。 要想把这些人坚定的绑在自己身上,至少要给他们一个光明的前景,经历的越多,郭臻就越觉得自己虚伪,偏偏每一个谎言好像都有足够的理由。 “东家,悦来酒楼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王殷躲在身后,等几人寒暄后才上前插话。 经过范永斗收买他的事件,又大半年没见面,王殷感觉自己和郭臻之间似乎隔了一层无形之墙。 郭臻却没有这种感觉,上前拍拍王殷的肩膀:“我在关外,你在关内,各有各的辛苦。” 郭臻拉着王殷的胳膊,两人并排走在众人之前,低声道:“我这次在草原又揽了一笔大生意,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战马无销处……” 两人一路步行闲谈。 陈敬跟在两人之后,听见前面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神态很不自然。 “天下财富半在江南,只待在大同,尤如井底观天一般!”王殷这两年去过两次江南,感受颇深。 郭臻收敛笑容,正经道:“所以,我这次入关想请你将北边境口的事务放下,全力将商盟推向大明内地。” 王殷闻言一惊,商盟的根基就在杀胡口,郭臻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担心,只有将商盟做大,你们从中获利才会更多,杀胡口太小了!”郭臻坦然面对王殷的目光,他终于展示了自己的野心。 扩军之事,郭臻仔细测算过,他的骑兵近似于募兵,不像蒙古人那样自行游牧。 以目前商盟的能力,如果要装配盔甲,寅吃卯粮,三年内他能养的骑兵也不过五六千人,还要随时面临商道被战乱截断的危险。 “那北境的经营呢?” “我会让人协助陈敬,往漠北的商队周期太长,暂时放弃,商盟日后经营的重点在归化和河套草原。” 这是郭臻深思熟虑的决定,用屁股也能想得到,经此大败,后金人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战乱一起,前往漠北的商队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生死难测。 说话间,悦来酒楼已在眼前,郭臻抬手示意王殷先行:“这些事等到了大同,我们再细细商讨。” 商盟当日包下了整座酒楼,觥筹交错间,连郭臻也一反常态喝了个七分醉。 酒后郭臻双眼迷离,脸颊微红,全身毛孔像吃了人参果一般舒泰,那是大战之后的轻松。 从右玉县前往大同的官道上,一辆双厢马车轻快小跑,车厢两侧各开了一块小窗,郭臻将布帘拉开通气,以缓解车厢内的沉闷。 官道两边的田野,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田里只有蓬蓬的秸秆根树立。 秋收刚刚过去,田中所长,山中所生都是上天所赐,对百姓来说,一草一木都是生计来源。 第294章 整顿商盟,粮价之议 宽敞的官道比往日要拥挤一些,马夫不得不经常减速避开迎面而来的骡马大车。 车厢内,郭臻一份客商打扮,杨巍陪在他身边,陈敬和王殷坐在他对面。 杨巍和陈敬谈兴正浓,郭臻交代,商盟日后的北境事务将由这两人来处理,有杨巍插手商贸,塞外需要物资调配也会更加方便。 得知王殷将要放手北境经营后,陈敬满面红光,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自得之色。 王殷靠在软垫上,一路沉默,两眉微向中心靠拢,后金人真的败了,这让他深舒了一口气,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商盟的未来。 郭臻入关后突如其来的大动作让王殷意外,就像刚过去的草原战局,郭臻命他将大同和宣府的商号交由陈敬和杨巍掌管,但京城和山西的商号掌柜还是由他来定。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毕竟郭臻是商盟的大股东,但这是郭臻首次伸手干涉商盟格局,俗话说,有一就有二,王殷很担心,因为他是合作中的弱势者。 “都说江南好,王掌柜,我们这些人中也只有你去过江南,真是好福气啊!”陈敬得到了实权,看王殷有些失意,柔声安慰。 王殷抽动嘴角没有接话,商盟六成的生意在大同府,但他担心的不是实权的丢失,而是郭臻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南于大同,就似大同于右玉。”王殷言简意赅:“天下财富两成在京城,半数在江南。” “在京城我们只有送钱的份,那里的钱我们赚不着。”郭臻笑着回应。 每次和王殷深谈,郭臻都有所收获,他很欣赏这个人在商业上的见识。 让王殷离开北境,郭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经营江南开辟新场面,商盟中除了王殷还真没人有这等手段。 当然,郭臻本身在江南有养心斋的路子,本可以直接来个对接,但这几年的出塞经历让郭臻意识到了狡兔三窟的重要性。 此外,王殷曾经差点被范永斗收买,这个行为还是在郭臻心中投下了一片阴影,这次漠南大战结果还不算太糟,一旦日后形势对郭臻不利,指望王殷和他共患难,那近似痴人说梦。 郭臻看重王殷的能力,所以想出这个安排,以免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双方互伤。 王殷不知郭臻心中所想,话音悠悠道:“东家,江南的钱也不好挣,权力乃是通吃天下的基石,金钱只是它的附属品。” 这是王殷经商十年的感悟,所以当初才那么积极找郭臻合作,王家无人进入官场,拿什么和别人竞争?唯有靠塞外的刀剑。 “我的权力目前仅限于杀胡口外的方寸草原!”郭臻哈哈大笑。 太阳挂在西边半天空,马车到达大同城外,众人下车步行进入,郭臻走过吊桥后仰脖观望,大同四边城墙整齐滑溜,女墙、城楼和垛口高耸,直压在头顶,让人窒息。 这就是铁铸的大同城! 难怪去年后金侵入大同一直无法攻克此城,郭臻感慨即使自己有十万大军,在此城下恐怕也只能束手无策。 东有山海关,西有大同城,双双拱卫京城,虽然北方长城屡被攻破,但后金人也因此无法在关内立足。 守城明军拄长枪靠在城门口巡视来往车马人流,有装扮精致的厢马车,也有粗木定制的粗鄙拖车,有羽扇纶巾的文士,也有光着上身瘦骨嶙峋的民夫。 半下午出城的人多,进城的人少,四人脚步缓慢,吩咐马夫先行驾车回商号。 一辆辆空骡马大车出大同城,驾车的汉子表情麻木,郭臻知道那是售粮的农民。 秋粮上市后一个月即是缴税的期限,农民必须尽快将手中粮食换成银子缴纳朝廷的税款,一条鞭法将田税和丁税合二为一,从此朝廷只收银子不收粮食,秋收之后各地的粮价牵动天下人的心。 “今年粮价如何?”郭臻随口发问。 “今年大同收成良好,二两五钱银子一石。”王殷回答。 “不到三两?”郭臻惊讶,前两年最高曾涨到五两一石,“商盟收购了多少?” “米行有米行的规矩,右玉那边商盟占了大头,大同这边收的倒是不多。” 像米行这样门槛极低近乎稳赚不赔的买卖,各地都由自己的势力把持,价格也由行会统一制定,敢私自提价收购是要犯众怒的,日后生意也无法做了。 各地的商人也都很守规矩,比如说大同的商人不敢随意到右玉去收粮,除非有极强的后台,否则鱼龙混杂的地头蛇会让冒犯者吃不了兜着走。 郭臻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像商盟在右玉县和杀胡口外一样,每家商号也都有自己的门路。 “我们需要粮食!”郭臻坦言道:“这个价格太合适了。” “大同府都是这个价格,谁也不能私动,收得多少全靠地方,右玉非产粮之地,我们还真没办法。”王殷向他解释。 再要买粮,他们就必须要从粮商手里买粮,当然也不再是这个价格。 “一个月后价格就上去!”陈敬插言。 郭臻摇头道:“今年行会的价格是不是定的太低了,鱼米之乡的江南米价也不会比这低多少。” “丰收年啊,当然要如此!”王殷的语气略显夸张:“大同十年才碰上这么一个丰收年。” 眼见郭臻不以为然,王殷解释道:“这个价格也不是行会随意定的,像今年的这个收成,老百姓的日子还能过的下去。” 十年一遇的丰收年,老百姓的日子也只是能过的下去,富有者的财富来自于对最穷困者的盘剥,郭臻默然。 四人才进门不远,一个武官带两个兵士迎上来,三四丈外就朝郭臻等人招手,口中呼唤:“郭东家,这里!” 郭臻循声望去,喊他的人名叫贺英,曾是瓦窑口堡的守将,那一战侥幸活了下来。 秦锋和贺英有交情,郭臻对贺英这样的敢战之将也很欣赏,不但出银子治好了他的伤,还不吝钱财帮他在军中打点,现在贺英当上了大同南门守备千总。 第295章 坚城大同,拜会焦博 “贺千总!”郭臻快步上前。 “听说郭东家今天到大同,我吃过午饭就侯在这里!”贺英抬手笑道。 在地府门前走了一遭后,贺英对郭臻抛出的橄榄枝很感激,只是因为双方身份差异,他暂时没将自己看作是郭臻的属下。 郭臻挥手指向城门方向:“我刚刚在外头细看大同城墙,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郭臻来过大同城数次,但每次都在漠南面临危机时,来去匆匆,因而从未用心感受过这座坚城。 贺英顺势说道:“大同西拱京城,高大雄峻,坚不可摧,郭东家要是有兴致,我带你到处看看!” 郭臻抬头看天色尚早,答应道:“如此甚好!” 在贺英引路下,几人沿离城墙不远的街道走动,大同除了城高河深外,四门皆设有瓮城,城墙上箭塔密集,四角也修筑有护城,难怪前番后金人肆虐大同府,却偏偏对府城望而兴叹。 等绕了半座城不到,太阳西下,郭臻见天色将晚,伸手止住众人:“今日就到此为止,改日有空再看!” “如此也好!”贺英驻足。 “吴襄你知道吗?” “知道,那是巡抚大人新提拔的游击将军,军中的红人!” “我想约他三日后在金玉酒楼相聚!” “这事交给我了!” 王殷、陈敬熟悉大同道路,不用贺英相送,当下几人分道扬镳。 商盟现在是大同最响亮的商号,设有专门的客房为来往的护卫居住,王鹏等人精心给郭臻安排住处,这里环境再简陋也比塞外强多了,郭臻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清晨,因为在军中养成的习惯,郭臻起了个大早。 梳洗完毕,朝阳将出,天空中弥漫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迷雾,商号内外早已一片忙碌。 王殷等人早早赶来陪同郭臻用完早膳,郭臻召来郑秋、杨巍,王鹏找了个随从引路,一行人在日上一杆高时前往拜见大同巡抚焦博。 像从前一样递上名帖,门卫很快传来消息,焦博在内室召见。 郑秋和杨巍留在门外,用好奇的眼光瞅向不远处的巡抚衙门,两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牌匾之下兵丁站立,目不斜视,气象森严。 两人都是头一次从偏僻的塞外进入繁荣的城市,表现大不相同,杨巍似乎对每样新鲜事物都很感兴趣,又善交健谈,几天间就和商盟的王殷、陈敬和王鹏等人熟络。 郑秋寡言少语,街道所见也只是一扫而过,连和杨巍在一起的时候也说不上几句话。 郭臻跟随焦府仆从进了巡抚后宅,在庭院七绕八绕,又换了个小厮将郭臻引入房内,焦博一身便服在里面端坐。 郭臻从衣袖中取出精心准备的重礼奉上,那是西域产的美玉,质地纯美,手握处温润,在大明千金难寻。 “这是在下前几日得的一块石头,请大人品鉴!” “好玉啊!”焦博接过来轻轻摩挲,眼中发光。 如果郭臻送别的物件焦博定然要拒绝,但金石之物是他此生最爱,见到如此精美的玉石若再想割舍,那痛苦不下于让他割指断臂。 郭臻看清焦博的神情,知道自己的功夫没有白下,为了给这个相对清廉的大同巡抚送礼,他是花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打探清楚他的嗜好。 “此物太过珍贵了!”焦博恋恋不舍。 “啊,是吗?”郭臻一脸惊色:“蒙古人粗鄙不识货,我在草原也只花了二十块茶砖换取,如今落在大人手里,方才不使明珠蒙尘。” 有些东西心照不宣。 焦博犹豫半晌后,终于下定决心:“既然你这么有心,这份礼我就收下了。” “愿为大人效劳!” 焦博摆摆手道:“你虽流落塞外,对大明倒是有一份赤忱之心,只是有些事我能给你行方便,有些事确实爱莫能助。” 焦博想想后,指点道:“你如果真有心带着明部骑兵为大明效力,不妨走走朝廷的路子,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近年来,朝廷关于纳降的决策连连吃亏,义军多降而复叛,明部牵涉边事,风险更甚,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没人愿意担这个风险。 如今漠南草原重回太平,宣大镇近日无忧,总督梁桢当然更不会节外生枝,就连焦博自己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郭臻见焦博说的郑重,不禁陷入沉思,这是郭臻第二次听到有人对他提起走中枢的路子,上次龙云已向他提起过结交中宫的阉人。 本来郭臻也是有门路的,但不巧的是,郭臻熟悉的林总管(白面老者)一年前被宏治皇帝的新宠太监杨阖陷害,丢掉了司礼监总管和东厂厂督的职务。 略一思索后,郭臻开口道:“大人,后金人虽然暂时退去了,但迟早还会回来……” 焦博很不高兴地打断郭臻的话:“你说的我都清楚。” 郭臻知道焦博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压低声音解释道:“蒙古经此战和后金已是势不两立,在我看来,他们目前越强大,对大明越有好处。” 焦博将美玉放在手边的案台上静候下文。 “察哈尔部想从大明购买些刀箭!” “朝廷是不允许铁器出塞的……”焦博拉长声调:“但我最近一直没空查处边关违禁货物。” 后金的敌人就是大明的朋友,焦博不愿出面担风险,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可以的。 “在下明白!”郭臻会意道:“多谢大人相助,草原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定会及时相告。” “嗯,那就这样吧!” “在下告辞!” 焦博摆摆手:“你去吧!” 留这么一条暗线在草原,焦博也是受益匪浅。 郭臻得到焦博的暗示,脚步轻松出了巡抚衙门,杨巍和郑秋忙跟在身后。 出门已是太阳高升,往前走过两条街道,四周小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道上生机勃勃。 这几年,郭臻被阴谋和险境缠绕不得脱身,像是一直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从未像今天这样享受自在,他突然感觉自己向往这样平民百姓的生活更胜过叱咤风云。 有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走过的路再不容回头。 为了确保杨巍的权力交接顺利完成,郭臻在大同多待了一段时间,这无形中给商盟诸人不小的压力。 这几年随着商盟经营的顺风顺水,关内王鹏、陈敬等人的日子都过的不错,陈敬娶了妻子,王鹏在绿林也混的风生水起,郭臻入塞让他们都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们都已习惯了无人管束的日子。 第296章 结交吴襄,整合绿林 大同府内,郭臻一待就是半月,表面上轻松自在,实际上心思却没那么空闲。 摆脱漠南危机后,郭臻正在酝酿内部整顿,同时还在等待一个人,那就是范永斗。 商盟和辽东系商号各自霸占了杀胡口和张家口,漠南大战后,双方彻底断了联系。 同为晋商中举足轻重的两派,商盟的实力现在还远不是辽东系商号的对手,双方如何相处,郭臻必须要和范永斗面议。 当然,在这之前,郭臻先要见的是大同巡抚焦博身边的红人吴襄。 大同府,金玉酒楼二层最大的雅间内,此时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主陪的座位上,秦锋已经喝得两眼迷离,纵使他平日千杯不醉,碰到眼前这些人他也招架不住。 在座的各位都是大同守军中数的上号的将领,也是贺英平日在军中刻意结交的朋友。 “这顿酒喝的痛快,郭东家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吴襄趴在郭臻的肩膀上,看似已经醉了。 吴襄是陕西军户出身,兄弟仨人都在大明边军中任职,在军中关系深厚,是贺英首选的结交对象。 近年来,因为与农民起义军交战频繁,大明边军中升职最快的要数调任内地的蓟辽系和陕系。 结交朋友就要选这样的人,职务不高但前景光明,比去高攀总兵、副将的难度要小很多,吴襄虽然只是个游击将军,但却是个手中有兵的实权游击将军。 大明军队官职高低和实力强弱并非直接相关,总兵以下如参将、游击将军等都有独立领兵权,但实力强弱首看镇守地界,如杀胡口的守备邢凯,以他近年来私下里捞的钱财,如果都用于招收亲信家丁,恐怕扩充一倍实力也够了。 再看受不受巡抚、总督等上司赏识,朝廷下发的军饷都控制在文官手里,各部定员浮动很大,而吴襄恰恰是焦博新提拔的爱将。 贺英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吴襄和郭臻之间,对吴襄一本正经地说道:“吴大人,郭东家是我结交多年的朋友,虽然路走的不一样,但有一点您放心,那就是义气!” 郭臻端起酒杯说道:“冲贺千总这句话,干了!” 有贺英和秦锋帮忙挡酒,郭臻难得保持了清醒,他偷眼环视全场,多数人都已不清醒,相互之间在开些粗俗的玩笑,行伍出身的人话语粗鄙,不拘小节。 “吴大人,我有一份重礼在给您准备着,只待时机合适……”混乱中,郭臻贴近吴襄的耳边小声嘀咕,后面的话连近在咫尺的贺英也听不清楚。 听郭臻说完后,吴襄本来迷糊的双眼一亮,握住郭臻的手说道:“郭东家…不…郭兄弟有这份心,就是将我当亲哥哥看,别的都不用说了。” 两人相视会意一笑。 这场酒一直喝到近午夜才散去,酒楼的掌柜伙计不敢有一句埋怨,如果惹得这些军爷发怒,就算是酒馆砸了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离开的时候,郭臻也已脚步发软,郑秋带两个亲兵搀扶着将他送回家。 沉重的鼾声中,一夜过去。 第二天,日上一杆郭臻才爬起床来,简单梳洗完毕,他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脑袋走到前屋。 餐桌上摆好一碗小米粥,两个白煮蛋还有三碟小咸菜,风卷残云般将眼前的这些一扫而空,他才觉得腹中稍稍舒坦。 杨巍、陈敬、郑秋都在旁边等候,郭臻放下碗碟,对陈敬吩咐道:“我要入关了,范东家回来时告诉我一声,我本想见他一面,没想到一直没有机会,你帮我转告他,我站在大明这一边,但我并不想和他成为敌人。” 这是郭臻深思熟虑的决定,他可不再是只有满腔热血的青年,现在还没有能力插手在辽东系商号和后金之间。 几年来,商盟一直在重点经营大同府,对近在咫尺的宣府几乎毫无插足,除了实力不济外,郭臻和王殷都在避免与辽东系商号发生冲突。 但辽东系商号不这么想,扩充在大同府的商铺、派遣商队前往归化,他们所作的一切不单单是为了赚钱,还要满足后金人的利益,如果没有星散在各地的商号与货郎,辽东系商号无法给后金人传递那么多的消息。 此次入关,郭臻用意就是处置塞内事务。 在商盟内听完王鹏的报告后,郭臻下令道:“召集能被你操纵的所有势力,十日后聚会王家庄。” 王鹏闻言,眼中满是疑惑。 郭臻这时候解释道:“对我们来说,塞内和塞外分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们需要大明,关内不能再是一盘散沙!” 该来的果然逃避不了,王鹏低头回道:“遵命!” 召集商盟在各地的势力本不需要十天,王鹏离开后,郭臻立刻派人将秦锋和贺英找了过来。 贺英也是一脸憔悴样,秦锋倒是容光焕发,完全看不出昨晚喝的烂醉如泥。 这人就是天生的酒坛子! 郭臻拍了拍秦锋的肩膀,问道:“大同怎么样?想不想一直留在关内?” “姑娘很不错!”秦锋嬉皮笑脸。 “我想让你留在关内一段时间,至少半年!”郭臻没有和他继续开玩笑。 秦锋收起笑容,有些不满地问道:“大人,你不放心王统领?” “他我另有安排,你从关外调一百骑兵过来,将太原以北的山岭盗匪不能招收的全部逐走。”郭臻伸出攥紧的拳头。 “你想干什么?”贺英和秦锋几乎异口同声。 “第一,我想在大明给自己找一块地方;第二,没有人能光吃饭不干活;第三,我要多交些朋友。” “草原……”秦锋有些放心不下。 “草原在明年春季之前不会有变故,关内这件事除了你没人可以胜任。”郭臻抬头直视秦锋,他这不是在抬举。 秦锋的性情和处事都很符合绿林的路子,再有实力做保证,做这些事是事半功倍。 “你要我怎么做?” “能收编的就收编,不愿意接受的全部逐走,官军不会管这些事!” 正如郭臻所说,王鹏确实养了不少闲人,但作为空手起家的盗匪,要想尽快扩充势力,花钱不可避免,尤其是在前几年大家都没饭吃的情形下。 几年间,除了开始围绕黑虎山的走私小道发生过一些刀光剑影外,王鹏到目前为止从未进行过火并。 顺从王鹏就能得到好处,越来越多势力挂靠王家庄,叫一声爷又不会死人,但真正听他号令的并不多。 这种做法在商盟声名不响的时候为大量战马迅速找到了出路,山西的盗匪与各地义军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千匹战马通过这些人的手三三两两就销售一空,当然他们也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 现在,郭臻不需要他们了,或者说是更需要一个有组织的绿林,就像义军做的一样。 第297章 绿林大会,识时务者 五天后,山林中的王家庄变得很拥挤。 一百骑兵分批从杀胡口和黑虎山小路入塞,那些人都是秦锋在甘宁边境招揽的刀客,又经过漠南大战的洗礼,令人望而生畏。 右玉朱家寨子的朱三带了十几个亲随率先到达,刚一接触,被眼前的这些人所震慑。 郭臻看见朱三,笑盈盈招手让他过来:“朱寨主,我最近想召些亲兵,你们朱家寨子有合适的人吗?” 朱三愣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郭臻已经转身离去。 所有到达王家庄的人都要先找王鹏探口风,他们都知道王鹏背后的势力,但从未打过交道,私底下各种会晤不断。 十天后是个好天气,再过三天将是中秋,王家庄已聚集了五百余人,代表了山西、大同的各派势力。 郭臻将众人聚集在村口的晒谷场:“各位都是北境有名的好汉,这些年来也帮了我们王统领不少忙,如今为了回报大家,我们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 郭臻右手指向天空,拖长声调说道:“加入我们!” “像朝廷的官军一样,会有固定的军饷;无论是灾年还是荒年都不用再为生计担忧,这些都是加入我们的好处。” 郭臻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挺有说服别人的天赋,他指向环绕在周围的秦锋下属:“这些人本是马匪刀客,曾经在沙漠边缘讨生活,如今已是我们的精锐,你们会有机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郭臻这话一出,人群先是一阵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喊:“如果不愿意呢?” 郭臻笑容满面道:“我们会感谢你们曾经的帮忙!” 朱三站在东偏角的地方咬紧嘴唇,明部要整顿塞内的势力了,加入或者离开,没有第三条路选择。 “加入!”刀匪谭顺第一个站出来,二十多个人跟在他身后。 “我们也加入!”朱三往前迈出一步,大声呼喊。 郭臻向朱三承诺,只要从朱家寨子征调三十个年轻人进入草原,右玉的势力将由他统领,这个交换是值得的。 对于朱三来说,上面那个人是王鹏还是秦锋并无差别,他只知道没有商盟的帮助,朱家寨子的日子会很难过,右玉并非产粮之地,朱家寨子也没有多少土地。 朱三影响了一大批右玉人,陆陆续续不断有人站出来,也有人待在原地不动。 “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还犹豫不定,等你们想明白了,王家庄的大门会一直向你们敞开。”郭臻摊开双手,他请出身后的秦锋和王鹏:“这两位将是你们日后的统领。” 礼已尽,后将兵,对于不服从者,郭臻并不勉强,随后的打击将会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聚会结束后,众人各怀心思离开,王家庄几个人开始商讨筹划:“右玉县以朱家寨子为中心组织两百骑兵足矣,王统领坐镇大同专职商队护卫,秦统领和谭统领(谭顺)向南推进,招子不亮的一个不留。” 在盗匪中呆久了,郭臻也学会了几句黑话。 “会不会树敌太多?” “有实力的都去逐鹿中原了,连这些小喽啰都对付不了,我们就算白混几年草原了。”郭臻将王鹏拉到自己身边,脸色郑重道:“还有一件事关乎明部的生死存亡,我只能交给你去办。” “何事?” “去京城,为明部找条投入大明的路子,钱财将任由你支取。”眼见王鹏沉默不语,郭臻又说道:“你的位置我会让王晖前来替代。” 半晌后,王鹏点头。 中秋前后,王家庄从沉寂归于忙碌,各部归附的势力将山寨中能用之人分批送到此地,由秦锋挑选能战之士编入骑兵,其余人淘汰后,散布在山野乡镇作为线人。 虽然名义上秦锋和王鹏是共同的统领,但随后的安排表明了郭臻真实的想法。 几日间,大同的王统领从炙手可热变成门可罗雀,绿林中消息传播的很快,很多人都知道王家庄的大当家换人了。 王鹏不是个喜欢找人倾诉的人,即使是对他曾经的部下和好友闻彬,但无疑郭臻的处置让他心中不满。 这几年王鹏虽然没有经历塞外的腥风血雨,但塞内事务繁杂,他的名声也是建立在辛苦之上,如今一言即被剥夺。 漠南大战后,明部威名远扬,王鹏唯有听命一途,何况他的族人还在塞外。 王晖奉命前来王家庄报道,父子团聚,接管王鹏留下的暗探网络。 将草原与大明连在一起是郭臻的新战略,后金人再次西征之时,蒙古人会逃向北方或者西方,明部骑兵正在为回归大明做准备。 中秋日,天上月圆,地下家圆,这个中秋对右玉县的很多人家都不同寻常。 王家庄,王殷难得一连在家度了数日,每日清晨按规矩给王老太爷请安,随后教儿子读书写字,家中人都知道他又要远赴江南了,此去江南如同出塞行商,恐怕要一年才能重返。 朱家寨子,五六十人相聚在月下,朱三在给三十二个从族中挑选出来的青年敬酒,那是他给郭臻挑选出来的亲兵。 朱三胆子很大,说服了自己的兄长愿意就此一赌,以朱家寨子的地位如果不借此机会攀上高枝恐怕再难有出头之日。 中秋后,各路盗匪送来招募的流民,朱三率三十多骑兵到达王家庄。 一溜棒小伙在平坦的晒谷场上站成一排,朱三挨个给郭臻介绍:“这些都是我族中最优秀的子弟,恳请千户大人收留。” 郭臻这个土默特明部千户的招牌还是很管用。 朱三走到最后两人面前,停下脚步,拉出一人说道:“这是我大哥的三子朱成!” 介绍完后,朱三又拉出最后一人:“这是我的次子朱进。” 郭臻微露诧异之色,仔细端详,两个少年神色中有些畏惧,但又暗藏一丝兴奋,不禁提醒道:“出了塞,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你可要想好了?” 朱三眉头跳了跳,拱手道:“宝剑不经磨砺不见锋芒,雏鹰总要独自震翅,请千户大人多多栽培。” 郭臻拍了拍朱三的肩膀:“识时务者为俊杰,不错,不错!” 第298章 培养班底,稳住大汗 过完中秋,郭臻就为王鹏送行。 王鹏心怀忐忑,京城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之地,所有的达官贵人连他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是高攀,金钱的力量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 王鹏心中没底,问道:“大人最多能承受多大的花费?” 郭臻目光清澈:“这个你说了算,只要商盟承受得起。” 王鹏苦笑一声道:“此事如大海捞针,我怕花费了巨资忙活到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无颜再见大人。” “无妨,你尽力施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边我会安排人助你!”郭臻想起当日龙云的话,又补充道:“也许中宫是最便捷的道路。” 郭臻见过不少文官的嘴脸,便是献一座金山上去,那些人表面上也会装作好似接住就脏了手一般。 “我尽力而为!” “商盟的护卫统领还由你担任,好在京城离大同不远,能者多劳。”郭臻语气诚恳,他给王鹏留下了商盟护卫统领的职位,那是最大的肥缺,在商盟支付的薪水也仅次于王殷。 王鹏只带了十几个亲随离开自己经营了五年的王家庄,远赴京城,郭臻、秦锋给他送行十几里才回归。 回来的路上,秦锋问向郭臻:“大人,这样对王统领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连秦锋这样粗线条的人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继承的是王鹏打下的基础。 郭臻笑问道:“你觉得王统领的能力如何?” 秦锋想了想,回道:“我对他不甚了解,但处事精细,为人知进退!” 郭臻抖了抖大黑马的缰绳:“王统领能做到这一点很难得,像他这样的人,一直留在王家庄这样的小地方不是太可惜了吗?” “明部的舞台会越来越大,但如今见过世面的人却寥寥无几,我器重王殷才会让他远赴江南,信任王鹏才让他前往京城。” “你知道我的底细,不管是开拓江南的生意,还是前往京城为明部打开门路,我其实有更好的人选。” 漠南一战结果不尽如人意,郭臻心弦绷得更紧,为了长远考虑,郭臻对班底培养更加重视,这班底不但要忠心,更要有能力。 秦锋翘起嘴角:“但愿他们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秦锋心中暗暗感叹,这几年他看着郭臻手段越来越高明,将明部和商盟完全掌握在手中,心中既佩服又感到有些陌生。 八月底,经过一个半月的休整交接,塞内局势稳定,郭臻带着一百多新收的亲兵返回塞外。 草原的秋天比大明要彻底的多,仔细看绿草叶的边缘也开始泛黄,那道长城阻挡了北方骑兵的脚步,好像也延缓了来自极北之地的冷风。 初次进入草原的年轻人,像几年前郭臻一样对这里充满了好奇,沿途是他们最轻松的时光,一旦到达了黄河边的明部兵营,龙云的皮鞭会让他们认识到这里的残酷。 不管他们曾经如何养尊处优,龙云的吼声中,他们只有服从,这是明部骑兵的训练准则。 沿途狼山和老鸦山的山寨,自漠南大战被关闭后再也没有打开,只有少数值守的卫兵据守,这里成了明部与土默特部的分割线。 明部骑兵不再出现在归化附近,土默特人也不来往山区,明部和土默特部的关系疏远了,这是俄木布汗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土默特人的消息很灵通,郭臻回归不久,俄木布汗就派来使者召见郭臻。 支走使者后,龙云一脸严肃提醒道:“大人,如今我们和土默特部的关系很微妙,你不能去!” 郭臻眼眸微眯道:“别担心,俄木布汗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大人,岳拓是在俄木布汗手里逃走的,两千镶红旗的俘虏也是从他那里逃脱的,要说他和后金人没有联系,说出来鬼都不信,我如果是岳拓,整个蒙古只要解决了两个人,不费一兵一卒漠南草原就会重归后金。” “哪两个人?” 龙云伸出手指指郭臻:“额哲和你!” 郭臻摇头笑道:“俄木布汗若有这样的胆识当初就不会放走岳拓,我若不去,等于将孤立的土默特部直接推向了辽东。” 大黑马跃进归化城门,郭臻只带了一百亲卫,全身被盔甲笼罩,一路铁蹄急促。 大战结束不过一个多月,归化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商盟店铺前人声鼎沸。 俄木布汗就像墙头草,随时会倒向后金人,他只想保住部众和财富,但土默特人对漠南的稳定至关重要。 自从考虑将明部转移到塞内后,郭臻的每一步决策要更加谨慎,他和黄台基就像对弈的棋手,利用敌明我暗,又伪装自己,漠南一战郭臻胜了半招。 但黄台基终究是这个时代最高明的弈者,无论是内部的莽古尔泰、阿敏和代山,还是对虎视眈眈的林丹汗,以及善战之将袁焕,这些人都在和黄台基对弈时败下阵去,更何况,后金的实力更超过明部百倍。 以明部的弱小还不够黄台基正视,但留给郭臻的时间也不多了。 城门口,只有霍布和迎接,郭臻下马,将缰绳交给身后亲兵,命一百骑兵驻扎在城外,孤身一人随霍布和进城。 一路上,霍布和对郭臻的态度比从前要客气的多,进了汗王府,俄木布汗才出面迎接。 郭臻的恭敬一如既往:“拜见大汗!” 俄木布汗微微抬手,郭臻的态度让他放下心来,也很满意:“听说你在河套草原为察哈尔部落开了互市!” 郭臻点点头:“确实如此,我听说归化城发生了几起察哈尔人与土默特人的斗殴事件,为避免两部矛盾激化,才如此处置!” 俄木布汗没有深聊这个话题:“如此也好,只是不要耽误了归化城的生意!” 俄木布汗此番召见郭臻也只是试探明部的态度,自从听说明部与察哈尔交好后,他寝食难安。 蒙古诸部前天是朋友,今天就可能变成仇敌,察哈尔和土默特前仇不远。 察哈尔的骑兵是土默特的两倍,河套草原也不够众多的察哈尔人游牧,过完这个冬天,察哈尔部落必然要迁徙,归化是财富之城,任谁都会垂诞三尺。 郭臻呵呵一笑道:“那是自然,我们还是土默特的明部!” 郭臻孤身前来就是要给俄木布汗吃颗定心丸,明部一直挂靠在土默特名下大有好处,土默特人在大明的名声很好,俄木布汗还是大明世袭的顺义王,而察哈尔在大明留下的名声则很不好。 两人商议片刻,俄木布汗又订下了两万颗箭头,约定年底之前交货。 第299章 邂逅公主,表露心意 蒙古各部和明部的交易中,最需要的就是铁器和兵甲,草原无冶炼铁矿的技术,只有土默特部才有少许出塞的工匠。 几年前,在杀胡口首屈一指的潞州曹家被商盟断了出塞的商路,被迫将铁器直接卖给商盟。 郭臻将深山中的明寨打造成了兵器制造坊,但由于工匠稀少,将塞内的粗铁运送到山中也很辛苦,生产规模一直不大,多数兵器还是从大明直接私运。 大明私人不敢聚集工匠打制兵器,从边军手中购买一时也拿不到那么多的货物,其中还有不少是次品,商盟要供应察哈尔和土默特两大部落的要求有点力不从心,只能延迟交货日期。 辞别俄木布汗,霍布和送郭臻出城。 穿过拥挤的街道,等到了城门口,郭臻让护卫的汗帐骑兵返回,出门还没来得及召集亲卫,一队骑兵迎面而来,为首的枣红马更是飞冲向郭臻。 郭臻来不及反应,只感到一阵风迎面扑来,忙侧身闪避,那匹枣红马却在他面前半丈外猛抬前蹄骤然停下,伴随一声嘶鸣。 郭臻抬头,马上骑士发出“扑哧”一笑,伸手捋了捋耳边乱发,跳下马来。 郭臻看着熟悉的身影,叫了一声:“公主!” 云雪公主蹬动皮靴,走到郭臻身前一尺之地,抬头娇嗔道:“来了归化,不看看我就要离开!” 云雪公主走的很近,高耸的胸脯离郭臻不过两三个拳头的距离。 郭臻低头正好看见一对殷红的双唇吐气如兰,他往后退了半步,笑着说道:“我不知公主是否在城内,所以没敢叨扰!” 自年初在公主府邸见了云雪公主试穿嫁衣,郭臻就猜到了这个女孩对自己的心思,随后半年因为漠南大战扣人心弦,这让他淡忘了这一切。 四周不远处有些牧民在朝这边观望,无论来自哪个部落,他们都听说过土默特貌美如花的公主和明部千户之间的传闻。 郭臻有些尴尬。 云雪公主却无所顾忌,伸手拉住郭臻的胳膊说道:“今日既然见到我,就不要急于回去了!” 经历了那么多风波,短时间内云雪公主的婚事怎么样还是个谜团,她索性看开些,至少还能见到自己喜欢的人。 郭臻可不敢再孤身一人进入云雪公主的府邸。 说话的功夫,明部亲卫也发现这边的动静,亲兵牵着大黑马走过来。 大黑马自靠近起就一直高昂着头,等靠近云雪公主的枣红马时,突然仰天长鸣,亲兵拉拽也不停。 枣红马也伸着脖子过来,两匹马都是千里良驹,彼此不服,好似要争斗一番。 郭臻见此情景,朝云雪公主歉意一笑,走过去轻抚大黑马油光发亮的鬃毛,眼见得到主人的认可,大黑马才老实下来,犹挺着脑袋,好像是个胜利者。 “果然也是匹好马!”云雪公主伸手也想抚摸,没想到大黑马别过身子,避开她的动作。 “这马性子烈,公主不要介意!” 云雪撇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还不如我的马呢!” 在看到郭臻不以为然的表情后,又说道:“不信敢和我赛赛吗?” 郭臻当然不至于和一个女人斗气,摇头笑道:“当然是公主的马厉害!” 云雪公主呆看郭臻准备上马离去,突然说道:“早知道你们大明人胆子小,连和草原女子赛马也不敢!” 这句话说的声音颇大,周边的亲兵都听得清清楚楚,有胆子大的蒙古人跃跃欲试想鼓噪,随后被云雪公主冷冷的目光阻住。 郭臻翻身上马,扭头道:“公主真要有意,我就陪你跑一遭!” “好!”云雪公主雀跃,从亲兵手中接过枣红马缰绳,飞身上马。 两声“驾”起,一黑一红两匹马,飞也似的往托克托草原方向离去。 亲兵也各自整队,跟着两人的方向追上去。 郭臻在草原五年,骑术早就不差于蒙古人,驾驭大黑马与云雪公主的枣红马并驾齐驱,任云雪公主如何使力,也无法将他甩下半步。 托克托草原,空气中弥漫着干草的清香,秋风飞起鬓角的头发,云雪公主的心沉醉,只希望这马一直就这样奔下去直到天边。 一口气奔了五六十里,郭臻见云雪公主已娇喘吁吁,连忙勒住大黑马说道:“你还真想和我分个高下吗?” 云雪公主勒住马回头,语气幽幽:“我只想和你骑马!” 郭臻紧绷的心弦瞬间被拨动,一股怜惜之意从胸口流出,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他只想让眼前这个女孩活的快乐些。 四年前那个冬天,郭臻孤身进入土默特汗帐,那时还是豆蔻年华的云雪公主给了他最初的信任。 随后他们相互陪伴走过最艰难的历程,郭臻承受的压力,这个女孩有过之而无不及。 刀光剑影本是男人的世界,但战争何曾让女人走开过? 我要是娶了云雪公主?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中出现,就让郭臻心头一跳,他要是娶了云雪公主,就能从土默特部众中分一杯羹,明部将和土默特真正融为一体,这是俄木布汗绝对不允许出现的局面。 “我也愿意和你骑马,还愿意带你见识塞内那些繁荣的城市!”郭臻目光清澈。 云雪公主呆住了,双目死死地盯着郭臻,不相信自己能从眼前这个人嘴中听见这样的话。 郭臻又接了一句:“来到草原,让我最高兴的就是认识了你!” 云雪公主脸色绯红,发出清脆的笑声,一手挽起裙摆,在郭臻面前转了个圈:“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郭臻静静看她转完:“我要告诉大汗,我要娶你!” 云雪公主收敛笑容,走到郭臻面前,一对柔荑拉住郭臻粗大的双手,抬头柔声说道:“可惜这不是土默特最强盛的时代!” “我要娶你!”郭臻语音干脆。 可说完之后,郭臻又突然想到远在江南的徐雅薇,他已经娶了正妻,土默特的公主怎么可能嫁给大明人作妾,就是作平妻也很难被土默特人接受。 “能听到这些话是我是几年来最开心的时刻,可是我要属于一个大明人了,就不能再属于土默特!”云雪公主露出狡黠的笑容。 第300章 有缘无分,郭范之辩 午后的阳光下,云雪公主的笑容是如此的满足,大黑马和枣红马并排啃食黄绿相间的草皮,天空中有雄鹰飞过。 两队亲兵在相聚十几里外的地方等待了一个时辰,才见到两匹千里驹返回,随后一队向北,一队向南。 大黑马上,郭臻一路沉默不语,他要娶云雪公主,这是一句承诺,说完这句话后他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早就在乎这个女孩。 但三个和云雪公主有过绯闻的男人中,他郭臻无疑是可能性最小的那一个,岳拓和车臣汗的王子都能给土默特带来强大的外援,而他只会让土默特分裂。 云雪公主在土默特人中的声望俄木布汗很清楚,受过三娘子桎梏的他,怎么可能容忍土默特再出现一个三娘子。 枣红马上,云雪公主脸上荡漾着无法掩盖的笑容,原来那个大明人也不是个木头,她并没有把那句话当真,能得到一句承诺足矣。 秋去冬来,从第一场雪开始,忙碌的草原归于沉寂,归化城的商号也处于半歇业状态。 一直在凉城修行的黄教大师祁真觉迎来了从辽东来的同门师弟,随后二人相伴进了归化城。 冬日降临,四野俱寂,只有黄河边上的明部兵营吼叫声一如既往。 明部在漠南大战中损失了近一千五百人,花了几个月也只从关内招揽了九百多名合格的战士。 优先补齐孟骏的三百重骑营后,郭臻又将苏摩的右翼骑兵并入中军,共三千八百人分为龙云、苏摩和郭臻三支,统一训练。 秦锋的轻骑马贼营一直独立于主事府之外,只有他自己才能找到合适的兵卒,郭臻将罗靖调任秦锋的副手,在秦锋入关期间暂领轻骑马贼营。 明部骑兵经过漠南大战的洗礼,行军立营终于有了一股铁和血的气息,任何一支军队只有经历了鲜血才能成长,训练场上只能练就最好的仪仗队。 即使到了眼下,郭臻还不敢让明部骑兵与后金人正面硬碰硬一战,不是担心打不赢,而是短期内承担不起大战的损失。 后金的强悍是多年的胜利积累而成的,客观来讲,后金骑兵无论是单兵素质、战场反应和士气,都胜过明部骑兵。 上兵伐谋,再次伐交,再次伐攻,真正到了战场对决的那一刻,那是前期无数努力铺垫出来的结果。 因为郭臻杂事缠身,又要常常往返于塞内,郭臻正式将郑秋从自己身边放出,与龙云、苏摩共同掌管中军的军务。 这几年,郭臻对郑秋的偏爱众人皆知,塞外之人重勇倚力,多数人不明白千户大人怎么会宠信这样一个瘦弱的年轻人。 一直到十一月才从商盟传来消息,范永斗回大同了,而且是从辽东回来的。 郭臻听到消息后,飞马入塞,两人再次会晤。 范永斗望着郭臻,意味深长地说道:“郭东家短短数年时间创下这么大的基业,也惹下这么大的祸患,果然是后生可畏!” 郭臻抿了一口茶道:“祸兮福所倚!” “福从何来?” “难道范东家没发现大明北境出塞的商道都掌控在此屋中人之手!” “大祸临头,尤不自知!” “请问范东家,人生在世,所为何求?”郭臻迅速自答道:“无非名利二字!” “晋商从来不求名,只求利,我立下的基业也是晋商的基业。” “东口走东口的路,西口走西口的路,眼下天下大乱,你我何不将眼光放长远些,未必只能吊死在一颗树上。” 范永斗闻言冷笑道:“那不是一棵树,是食人的虎豹,只要我说半个不字,东口的基业立刻就会烟消云散,你以为西口能独善其身吗?” “他们不敢!”郭臻语气干脆:“后金人需要东口就像东口需要后金人一样!” “你到底是愚蠢还是精明?难道看不出塞外迟早是后金人的天下吗?”范永斗迅速自答道:“你当然能看的出来,只是瞧不起我所做的事而已,岳拓贝勒曾以归化城相许,也没能让你归心,我不知道你究竟还想得到什么?” “我?”郭臻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范永斗紧紧逼问。 富可敌国吗? 权倾天下吗? 郭臻突然有些迷惘,好像那些都不是自己心中所想。 “岳拓贝勒答应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若能绑缚俄木布汗东去,他能乞求天聪汗赦免你的罪过,从此北境的财富只归郭范两家!” 郭臻拍拍手道:“这绝无可能!” “蒙古和后金有什么区别?” “至少我问心无愧不会引异族入寇!” 这句话直接斥责了范永斗的脸面,范永斗气得脸色通红:“你只不过遇到了一个弱小的蒙古,否则也是当年的李映。” “你好好想想,五年前,后金入寇京城,两年前,后金入寇大同,这是我们能左右的吗?”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如果后金人拿下归化城,你是甘愿解散商盟明部,还是继续经营杀胡口?” “朝廷有朝廷的主张,晋人有晋人的生计,山西本就贫瘠,一遇灾年,卖儿卖女都是常见。” “你应当知晓,走西口出塞与蒙古人为奴的苦楚,活不下去的人谈何效忠朝廷?” “苏武牧羊吗?几千年有几个苏武?你看中原的那些义军,马应是不是异族?李成自称党项李元昊之后,算不算异族?其余如蝎子块等等,也不是大明人!” “当年九边断绝了与蒙古人的贸易,还有瓦剌之祸,庚戍年土默特围京城,商人能左右什么?” “我私运粮草兵器到辽东当然算资敌,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算什么?我知道西北大旱饿殍满地,江南的田地种的却不是稻米,他们让天下大乱,罪过岂不是远胜过我等?” “我是从苦日子中爬出来的,宏泰恒就像我的儿子,谁拦住我的路,就与我势不两立!” 范永斗侃侃而谈,言语中的意思让人不寒而栗。 道不同啊! 郭臻又抿了一口茶:“无人在拦范东家的道路!” “你若不从岳拓贝勒,商盟与辽东系商号只能存一家在世!” “也许吧,但不是现在。”郭臻心神笃定,范永斗现在再没资本和他谈这些:“范东家要和就和,范东家要战,我也不惧!” 第301章 暂时稳住,岳拓献策 “好,好,当真是好胆!”范永斗怒拍桌子,激得案台茶水飞溅:“你错过了今次的机会,以后再后悔就没有机会了!” 郭臻态度坚决:“商盟愿与辽东系商号为友,但如果范东家欺人太甚,我也有办法让张家口的商队无法出塞!” “既然你执意要与我作对,那就别怪我……” “范东家息怒,经商的人都知道以和为贵。” “以和为贵?哼,现在还能怎么和?” “朵颜草原已没有了图格日所部马贼,察哈尔部的囊囊在张坝草原也待不长远,后金人可谓是鞭长莫及,我承诺在塞外不对东口动手,只希望辽东系商号在大明也不要给我惹麻烦!” 鱼死网破是双输之局,双方都没实力将彼此致于死地。 商队不是马贼,多数人有家有小,只要有两三支大商队被袭击,任谁也受不了这个损失。 漠南大战也折损了数年未有一败的后金人的威望,范永斗对岳拓是否能保证商路安全也存疑问,毕竟这次他们的对手不再是察哈尔人,而是‘出身晋商’,明了商队出行规律的大明人。 郭臻眼见范永斗沉默不语,又说道:“现在是岁九寒冬,范东家如果不信,不妨再等到明年开春时再看看,岳拓要是有本事,自然能将我逐出漠南,晋商要是死在内耗中,才叫人贻笑大方。” “你费了那么多心思,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可惜吗?”范永斗语气中充满了惋惜之情。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郭臻拍拍手起身:“世事无常,范东家此时能给我留一份余地,日后必有回报!” 辽东系商号真要决心在商场与商盟对决,以几大商号的财力和在大明官场的关系,商盟自然不是辽东系商号的对手。 但商人不会破釜沉舟将身家性命赌在并无实质利益的争斗中,范永斗依靠后金是为了钱财,可不是纯粹卖命,贸然出手也担心郭臻反噬。 郭臻知道不管是交情也好,还是利益关系也好,对晋商来说都是虚幻,只要自己无还击之力,范永斗会毫不留情下手向后金表忠心。 郭臻拱手,笑容满面,好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都是晋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范东家再等上几个月再看看是否要动手!” 如今郭臻和范永斗既是能聊得来的朋友,也是想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 张坝草原。 这个冬天囊囊很烦恼,从后金西征军退回辽东一个月后,就有不明就里的部众陆续投奔向河套草原。 林丹汗死后,囊囊纠结了几个不愿归附额哲的妃子,拉了五六千部众以漠西贫瘠为由迁徙到河套草原附近游牧。 那个时候的额哲威望不足,能维持住大多数部众不乱已是幸事,根本无暇对脱离的大部落动手。 但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察哈尔部落也来到了漠南,并且刚聚合蒙古五部击退后金西征军不久,这是额哲初获蒙古大汗的荣耀。 察哈尔人如果能给黄金家族的子孙牵马,谁愿意投靠给后金人执镫? 十二月下旬,经明部从中斡旋,察哈尔一千汗帐骑兵渡过黄河,穿越丰州滩土默特人的游牧地到达张坝草原边缘,招揽曾经的部众。 囊囊无法约束部众,又不敢和额哲的骑兵开战,只能一面向盛京求援,一面纠合部落向朵颜草原迁徙。 朵颜草原有两支察哈尔部落在游牧,不过老死不相往来,阿穆尔并不愿搭理囊囊等人。 明部吕毅率亲兵营五百人,罗靖率轻骑马贼七百人,紧随察哈尔骑兵之后踏入漠南。 根据郭臻的吩咐,明部骑兵在张家口集市外盘旋数日后离去,引起大明守军一阵紧张。 在寒冷的冬天里,没人愿意大动干戈,郭臻正利用这一点给张家口人制造压力。 求援的信使到达辽东,黄台基没有像囊囊想象那样派出军队,只是让使者前来安抚,并且命囊囊率部迁徙到临近辽东的地界,留下阿穆尔直面额哲的骚扰。 使者同时向阿穆尔传达命令,张坝草原可以放弃,但朵颜草原必须有游牧的蒙古部落,因为张家口直面张坝草原,处于朵颜草原的边缘。 整个冬天,辽东都很安静,安静得让整个漠南的蒙古人心悸。 盛京,后金皇宫凤凰楼内,黄台基靠在红木大椅上,看着堆积如山的案牍有些发呆。 漠南草原对黄台基来说唾手可得,但没有蒙古人的草原有什么意义? 即使在汉人最强盛的时刻,也无法靠刀剑征服草原的游牧民族,后金还远没有强盛到那种程度。 西征失败后,后金也处于内外交困中,以辽东一地养那么多的强兵悍将,只有连续的征战胜利才能累积他的威望,不断掠夺的财富才能满足部落的贪欲。 刀子磨的再锋利,也要用在善于驾驭之人的手里,后金的将士再英勇,也不能打无意义的战争。 黄台基直起腰板,朝外喊叫:“传岳拓!” “喳!”门外的小黄门离去时听不见一点脚步声。 一个时辰后,岳拓进了凤凰楼,叩拜行礼后,垂目侍立一边。 八年前,黄台基还是四大贝勒之一时,岳拓就是态度最恭顺的臣子。 黄台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西征失败后,你对漠南的形势有何主张?” 岳拓弯腰恭维道:“大汗英明睿智,必能立下大金不世的基业,一举征服蒙古!” “征服蒙古可不容易!”黄台基将手中毛笔丢在案台,在灰黄的垫纸上留下一个拇指头大小的墨迹。 岳拓斟酌片刻,将近来心中所想徐徐道来:“微臣以为征服蒙古的关键全在土默特和察哈尔两部,漠北蒙古并不足虑。”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对这两个部落都需以怀柔为主,以刚硬为辅,令他们心甘情愿归附我大金。” “土默特人与大明人亲密,得不到其他蒙古部落的认同,俄木布汗一直首鼠两端,可设计分化为我大金所用。” “只有降服土默特人,让额哲失去希望,才可能让察哈尔人归降。” “额哲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是蒙古世袭的大汗,又有蒙元的传国玉玺,如果让他逃离,终究是我大金的隐患!” 第302章 满清建立,东征朝鲜 岳拓的这番话让黄台基暗自点头,杜尔滚的刚和岳拓的柔都是后金需要的,关键是看他用在什么地方。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将漠南之事交给你,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如果再让额哲逃到漠西,又是一场麻烦!” “微臣明白!” “西征一战我大金损耗甚大,征伐蒙古得不到多少缴获,大金明年不会再在漠南兴起战事,但绝不能让蒙古人的势力穿过张坝草原,大明商人的眼中只有利益,但张家口对我大金至关重要!” “喳!” 岳拓悄然告退离去。 整个冬天,黄台基的命令一道道发出皇宫,整个盛京都处于忙碌中。 在催促中过完这个春节,宏治四年正月,黄台基于盛京称帝,改族名为满,改国号为清,又称满清,定都盛京,年号崇德,分封诸臣,并派使者前往漠东蒙古部落和朝鲜,命各部落臣服朝贡。 黄台基本想用征服蒙古当做自己的登基大礼,最终未能如愿,斟酌了几个月后,他还是决定执行原本的计划,称帝的喜气可冲淡西征失败带来的阴影,更重要的是,这是他勃勃雄心当中最重要的一环。 “明”者火矣,“清”者水也,水能灭火,这是黄台基对满清寄语的期望。 满清朝臣都以为黄台基只想要征服蒙古,可实际上,黄台基的眼光却在瞄着身边那个庞大的帝国。 漠东蒙古诸部都急忙前来朝贺,朵颜草原的阿穆尔、囊囊等人也亲自赶往盛京。 令囊囊万万想不到的是,黄台基竟然对她一见倾心,娶了她为妃子,并让杜尔滚和阿齐格分别娶了林丹汗的另外两个遗妃,这给归降的察哈尔部落增添了莫大的荣耀,之后少有人逃向额哲。 只有黄台基才知道,他内心深处是否真的喜欢上林丹汗这个丰满的遗妃。 宏治四年—崇德元年,二月八日,朝鲜也派遣使者前来庆贺。 黄台基喜出望外,朝鲜一直以来对大明归心,十年前后金大军杀到平壤城下,双方才议和达成“兄弟之盟”,命朝鲜断了对大明的朝贡。 崇政殿两侧朝臣使者并立,黄台基有意在朝鲜使者眼前展现大清的声威。 两个朝鲜使节大大刺刺走进来,看不出一点紧张之感,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两个人直接站着哇啦哇啦说了一通恭维之话。 龙椅上,黄台基勃然大怒,斥责道:“朝鲜使者为何不跪拜?” 朝鲜使者振振有词道:“大清与朝鲜乃是兄弟之国,无需跪拜!” 黄台基眼皮一跳,怒道:“朝鲜国王有意构怨,让尔等前来侮辱朕吗?” 当即命殿内甲士将朝鲜使者下狱,在朝臣愤怒的眼神中,黄台基心中狂喜,失之桑榆,得之东隅,这真是送上门的良机,现在还有比朝鲜更软的柿子可捏吗? 后金士卒从各地汇集,准备踏上新的征途,这一次他们将越过鸭绿江,彻底将朝鲜变成满清的粮仓。 黄台基命漠东蒙古各部也抽调兵马加入东征的队伍,彻底将他们绑上满清的战车。 蒙古诸部头领态度恭顺,恭送新登基的崇德皇帝御驾亲征。 黄台基挥起厚实的手掌,笑着对漠东蒙古各部头领说道:“朕祖上也是猛哥帖木儿,与蒙古同出一脉,从今往后,大清也是蒙古人的家园!” 阿穆尔低着头,心中暗自唾了一口:“后金野人的后代也敢伪装成蒙古人的后裔,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黄台基表现得越宽厚仁慈,他越感到眼前这个人的可怕,在草原上,这个人没有对手。 从今日起,后金不复存在,后金人这个称呼也将逐渐被遗忘。 五年…十年,草原上的蒙古人还有多少人记得满清是后金人的帝国。 只要蒙古各部统领认可了爱新觉罗是蒙元猛哥帖木儿的后裔,再得到黄教大师的加持,黄台基也能以蒙古人的身份称汗。 不光是蒙古人,恐怕连大明人也会淡忘满清就是曾掳走北宋二帝的后金人的帝国。 黄台基微笑眯眼一路巡视,看上去竟然有点像弥勒佛的神态,沿途的蒙古武士挺胸而来,姿态威武,越来越多的蒙古人投入满清的战车,为满清帝国添砖加瓦。 仅靠后金人无法实现黄台基的野心,称帝后他将把现有的蒙古两旗扩编为蒙古八旗,同时增编汉八旗。 黄台基从未想过只靠刀剑来征服蒙古,让一半人认同,让一半人畏惧,如此霸业可成。 在黄台基看来,漠南比漠东要重要得多,只要控制了漠南,不但在战略上完成了对大明北境的包围,也可以彻底让蒙古人成为满清的附庸,但控制漠南同样不能仅用刀剑,急必坏事。 漠南蒙古已成为满清和大明角逐中的重中之重,宣大镇也是首当其冲。 冬天一天天过去,宏治三年的漠南大战由宣大镇上报朝廷,可这个消息却犹如泥牛入海,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大明似乎遗忘了塞外。 明部的大明战略也拉开了帷幕,这里才是大明人的根基。 郭臻在宣大镇上下活动,打通各路官吏的关系,钱财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溜走,加上王鹏在京城也开始上下打点,商盟的财政开始吃紧。 有些东西短时间内得不到回应,长久的付出才能得到回报,郭臻现在迫切需要给明部在大明制造一个能得到认可的身份。 山野中,秦锋也丢下了清闲。 宣府、大同是边境重地,没有成气候的盗匪,整个冬天他只是收编了自愿投奔的盗匪,对不愿受束缚的强人也只是听之任之。 秦锋是边军出身,知道官府里的道道,大明不是塞外,除非是流民泛滥的地方,杀一两个人还能搪塞过去,无故杀的人多了必然会惹来大麻烦,尤其还都是本地人,有些人不用动手,只要断了他们的财路,不攻自破。 无论秦锋再怎么低调,也阻挡不了他的声名远扬,因为他掌管的是无数人的财富之路。 过了正月,北方吹过来的风也没那么刺骨。 太原北四十里外有个叫马家集的地方,这里是山西进入大同的必经路口,近几年成了北境有名的马市,逐渐繁荣。 秦锋坐在临街的小酒馆里,要了一盘熟牛肉,一碟花生米,一壶老白干,早春的阳光透过空格子窗户洒进来,让他浑身生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第303章 闯王使者,看破算计 秦锋一个人自斟自饮,集子内的吵闹声入耳不闻,没过多久,谭顺带着一行十几人过来。 为首一人进酒馆左右张望,随后大踏步走到秦锋面前,拱手道:“秦兄,别来无恙!” 秦锋扬起笑脸,从手边拿出一个备好的酒杯放在对面:“喝一杯吧!” 来人左右巡视,皱眉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无妨,都是自家兄弟!” 来人满心不情愿地坐下,秦锋扬起酒壶给他斟满。 酒珠短线般从半空中落下,在满上酒杯的瞬间收手,秦锋随口问道:“这些年你们当真是闹出了大动静,草原的兄弟们都混得怎么样了?” 来人抑制不住兴奋:“当真是大动静,连老朱家的祖坟也给刨开了,那里面的金银宝物无数,闯王说大明的气数尽了!” “是吗?”秦锋不置可否。 “大明的气数尽了,不管是徐弘基还是洪畴,都拿我们束手无策,整个天下将是我们山陕人的!” 秦锋像是听不见似的,举起酒杯道:“喝酒!” 来人再次被打断话头,有些扫兴,紧跟在秦锋后干了一杯酒,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巴嚼巴,吞咽下去,抹了一把嘴,又说道:“兄弟们十几支兵马……” “这酒真不错!”秦锋又倒了一杯酒,打断来人的继续吹嘘。 “闯王麾下三万铁骑纵横中原,官军当者俱靡,但也听说了秦兄在草原的威风!”来人终于缓过神啦恭维了秦锋一句。 间隔五六个月,漠南大战的消息早已传播到很远的地方,中原各家义军与杀虎口的马市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草原的局势也有所耳闻。 秦锋淡淡一笑,自己饮了一杯:“威风谈不上,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来人压低声音道:“听说明部命你入塞内主事,闯王立刻令我北上,想邀明部共举大事!” “我虽然认得高祥,但算不上熟识,明部与他相隔千里,有什么大事可共议?” 来人听秦锋直呼高祥的大名,微微有点不快,但很快掩饰过去:“闯王与千户大人有过数面之缘,几年前在山西相约后,双方也一直有合作,我此来是代表闯王邀明部南下!” 秦锋眼眸微眯:“南下?” 来人干笑一声:“我当年也在西口闯荡过的,草原再好又怎能比得上关内世界的繁荣。” “明部能插手蒙古与后金之间的大战,必然势力不小。” “明失其鹿,天下共逐,明部如果在宣大起事,中原的兄弟必将遥相呼应,如此长江之北,朝廷也就只剩下京城和山东一地了,何愁大事不成。” 秦锋“嘿嘿”冷笑两声,欲言又止,随后道:“闯王的意思,我会转告给千户大人。” 来人没注意秦锋脸色的不快:“如此甚好,我就在此地等千户大人的回应!” 大同府,郭宅。 秦锋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大人,高祥派使者来了!” “这几年,高祥在中原混得确实不错,王胤战死后,他以闯王之名笼络了最多的部众。” “这厮能抢掠也舍得花费,仿关宁铁骑打造出三万重骑,虽然敌不过正宗的关宁铁骑,但中原普通官兵确实抵挡不住。” 秦锋将自己得到的情报详细相告。 郭臻一直在摩挲自己的下巴,半晌后说道:“带使者去王家庄,我要见他!” 秦锋将自己的后背挪离门框,语气惊诧道:“你真有兴趣与高祥合作?” “我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大人,你怎么也想逐鹿中原,难道那里的人死得还不够多吗?”秦锋的语气有些冲,恐怕也只有他才敢这样对郭臻说话。 郭臻拍拍秦锋的肩膀:“秦统领莫激动,我只是就事论事觉得他说的一些话有道理,并非真想带着明部掺和进去。” “先不说高祥邀请我不怀好意,只是想让我在宣大起事,吸引朝廷的注意力,从而为他解围。” “即便高祥真心实意想邀我南下起事,我也不会动心,你知道的,我的岳父魏国公徐弘基正受命剿贼,我怎么能和自己的岳父对着干。” 秦锋闻言松了一口气,然后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去见草原狼?” 草原狼正是使者曾经在西口当马贼时的绰号,与秦锋有一些交情。 郭臻笑着回道:“见他并不是要听信于他!” 郭臻看穿了高祥的图谋,当然不会再往坑里跳,但不得不说,如果想入寇大明,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中原义军眼下声势最大,将大明大部分军力牵制住,而清军才发兵朝鲜,目前无暇西顾。 郭臻牵着大黑马走出大同城,一路心思重重,高祥的来使触动了他的心弦,明部想入大明需要等待一个契机,要么从大明朝廷那里得到一个身份,要么只能是义军。 朝廷的招安遥遥无期,郭臻并不排斥义军的身份,但扪心自问,他知道自己举不起那柄屠刀。 义军要在血与火中流动,直到将天下局势彻底搅乱,世道崩坏再难挽回,在废墟之上重建一个朗朗乾坤,以史为鉴,不论是黄巾之乱,还是黄巢之祸,都是如此。 生逢乱世,无可奈何。 哪怕只在碌碌无为中死去,郭臻也不想让自己全身都沾染上擦拭不尽的鲜血。 王家庄。 高祥使者得到郭臻亲自召见,以为大功告成,一路心不在焉地与秦锋叙旧。 拜见郭臻后,高祥使者再次将闯王高祥的意思讲述一遍。 郭臻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闯王在中原的名望让我心驰神往,我也早有这个心思,只是去年漠南一战,明部折损太大,短期内恐怕无力攻取宣大!” 高祥使者没想到郭臻是这样的答复,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候,郭臻又开口道:“这些年,闯王打造骑兵,我一直鼎力相助,如今我遇到了点难处,不知闯王能否施以援手?” “千户大人的意思是?” “闯王曾在草原闯荡,知道草原的缺陷,眼下我们最缺的就是铁器兵备,听说闯王打造了三万铁甲骑兵,我们连铁制箭头也配不齐,闯王若能低价转手些兵备给我们,再过上几个月,我也好找蒙古各汗商议此事!” “这个……”高祥使者无法做主。 “你且回去与闯王禀告此事,再做商议!” 商盟今年花费很大,郭臻想从高祥手中捞点油水,从战马的生意走向来看,义军手中不缺金钱,就看高祥舍不舍得掏这个本钱。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在岳父徐弘基上任中原剿匪总理后,郭臻不但削减了对高祥等义军的战马供应,还通过隐秘渠道给岳父低价送去了一批战马。 高祥使者离去后暂时没有回应,但商盟随后将战马涨价也得到了认同,高祥似乎也犹豫不决。 第304章 守备换人,漠南风起 南边的消息迟迟不来,三月底,北边来的一条消息让郭臻心生警惕:杀胡口守备邢凯调任偏关,焦博从大同守军中提拔军官李利任新守备。 杀胡口换守备,对商盟来说着实不是一件小事,郭臻立刻命贺英探知李利的底细。 贺英动作迅捷,两三天内就探明这个李利原本就是宣大镇得胜堡的百户,在焦博初到大同巡视的时候得到赏识,随后连续被推荐提拔,算得上是焦博的亲信。 贺英从同僚的口中得知,李利这人治兵严格,简而言之,算是个在边军中还有些本事的人。 这对郭臻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这些年商盟和邢凯合作愉快,此时突然换一个人肯定有原因。 等待了十几天后,杀胡口果然有了反应,新守备李利新官上任,对从杀胡口出塞的商队严格统计人数,出塞多少人,商队返回时又多少人,平日里杀胡口边关许出不许入。 这对往返的信使极为不便,但李利对商队中运出塞的铁甲兵备还是视而不见,任由出塞。 郭臻明白了,这是焦博在给他警告。 漠南大战后,郭臻半数时间待在塞内,在大同住的时间尤其长,商盟独揽杀胡口商道,明部这几个月来在大同和右玉的动静引起了焦博的警觉。 在郭臻眼里,大同巡抚焦博是个好官,也算是个有胆识的官,但这个时候可不是一件好事了。 焦博能放任蒙古人从大明获取物资,但他绝对不能容忍明部向大明渗透。 知人知面不知心,无论郭臻原先的身份如何,他创建的明部在大明人眼里还是土默特人的藩属,焦博身为大同镇父母官当为大同镇的安危负责。 从杀胡口守备换人后,郭臻就没敢再回大同城,四月中旬,郭臻接到焦博传来的消息,命他入府会晤。 秦锋也心生不安,劝他不要再随意入城。 郭臻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见焦博一面,毕竟商盟的生死线还掐在别人手里,焦博也不是没给他留余地。 大同府固若金汤,入了城带再多护卫也没有用,郭臻索性孤身一人直入巡抚衙门。 这一次连给门卫的送信礼都免了,听郭臻说出自己的身份后,门卫一溜烟进府内通报,片刻后领郭臻入内。 “拜见巡抚大人!”郭臻随意拱手。 “你能来,我很高兴!”焦博态度很和善。 “请问大人最近的举动是什么意思,鸟尽弓藏了吗?”郭臻以土默特明部千户的身份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你是大明人还是土默特人?”焦博答非所问。 “我是大明人!” “如何证明?” 郭臻沉默片刻:“无法证明!” “这样就对了,我不是对你不信任,实在是你统领的明部太特殊了,请你顾及我的难处!”身为一镇巡抚,焦博对郭臻说出这样的话,是十分丢身份的事。 漠南大战后,宣大镇对近在咫尺的蒙古人也多了一份敬畏,去年郭臻想入关时,说过那些威胁的话焦博也记得很清楚。 郭臻继续沉默。 “我已经向朝廷说明了你以及明部的情况,只要你能坚持,相信明部迟早有回归的一天!”打一个巴掌丢一颗枣,焦博也担心郭臻愤怒之下做出他最担心的事情。 “大人没有骗我?要知道朝廷中的事我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你只管去探寻,便知真假!” “好,大人若真是如此,在下不会让大人为难!” 无论是大明的宣大镇还是漠南草原,都在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明部在这种暂时的和平中艰难的成长,就像嫩芽在穿越荆棘林,终有一天能生长成参天大树。 也许与焦渊博摊开了说并不是一件坏事,猜疑会让双方花费更大的精力去彼此提防。 郭臻的大黑马踏出边塞的关门,杀胡口的守备李利亲自来相送。 “郭千户,在草原待得闷了,欢迎来大明散散心!”李利话里有话,一看就不是个简单角色。 郭臻在大黑马上回头,眼神凌厉:“我本就是大明人,明部所有人的家园都在塞内,希望李守备能时常体谅流落塞外的大明人的难处!” 李利与郭臻对视片刻后移开目光。 郭臻的大黑马越过峡谷,奔走向草原。 李利看着郭臻一行人从视线内消失,心中不禁感慨,巡抚大人交给他的任务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轻松。 冰雪解冻之后,漠南草原也失去了冬日的宁静。 察哈尔部落和河套草原不够放牧,开始分批渡过黄河,沿归化城北向东方迁徙游牧。 额哲非常小心,尽量不去触犯土默特人的利益,命汗帐骑兵维持东行路线。 从漠西返回后,若非逼不得已,没有人再想回到那里,额哲只能让部落在土默特人的周围寻找牧场。 部落迁徙不是行军,不可能都沿着同一路线行走,散乱的牛马牲群连绵数百里地。 探知囊囊的部落逃离张坝草原后,额哲决定迁徙一半的部落往张家口外,一面可以为部落获取充足的水草,一面还可以继续招揽其他曾经逃离的部众。 蒙古诸部连年征战,部众损失惨重,漠南草原完全可以养活现有的土默特部落和察哈尔部落,前提是两者可以和平共处。 但显然,这非常难! 从察哈尔人再次出现在漠南的土地起,冲突就不可避免。 连俄木布汗也弄不清楚有多少部众的家人死在林丹汗的西迁中,那是一场让蒙古彻底衰败的大战,蒙古最强大的部落击败了最富有的部落。 为了生存,俄木布汗知道容忍,各部落的统领也能容忍,但普通牧民的脑子里可没那么复杂,他们的憎恨掩藏不住,更何况还有暗手煽风点火。 夜深人静,雨季之后草原多数日子是阴天,伸手不见五指。 几个灰色的蒙古包围成一团,不远处的草地上歇息了密集的牲畜群,杀狼犬摇着尾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黑暗中,窜出几十道黑影包围向蒙古包。 杀狼犬发出尖锐的叫声扑上去,它们能对付凶横的豺狼,但对老练的猎手毫无威胁。 黑影里的骑士点燃火把,奋力扔向帐篷方向,火光闪耀中几只利箭飞过,尖锐的叫声变成哀鸣。 帐篷内的察哈尔人慌慌张张跑出来,沉默的黑影策马环绕聚居地奔跑,火把飞向牛皮帐篷燃起熊熊大火,其中掺杂着致命的利箭。 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在黑夜中传播得老远,黑影中的骑士毫不留情,冷酷的用手中的弓箭夺取生命。 一刻钟不到,有人打了个响亮的唿哨,黑影退去,隐没在黑暗中。 第305章 额哲追凶,进退两难 天色放明后,有察哈尔部落发现了这里的惨状,迅速禀告额哲。 额哲亲自来到惨状发生地,一共有十三个察哈尔牧民被杀死,其中有四个儿童,四个女人。 汗帐骑兵的目光都投射在额哲身上,偷袭者没有抢掠牲畜,只是杀人,连妇孺也不放过,最可能就是土默特人。 额哲查看完现场,强忍愤怒,下令道:“斥候营立刻查明偷袭者的行踪,无论是谁,察哈尔人的血不能白流!” 环绕在营地周围全是马蹄脚印,蒙古人的斥候精通追踪,应该能有所发现。 尽力避免,该来的还是逃不掉,额哲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首先是察哈尔人的汗王,接着才是整个蒙古的大汗。 借助一场没能获胜的战争,察哈尔人对额哲燃起信心,他不愿也不敢再往上泼一盆冷水。 斥候只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寻找到偷袭者的撤退路线,留下的马蹄印一直延伸道归化城南土默特人的聚集地,也许那些人根本就没想着隐藏。 “走,随我去归化!” 一千察哈尔骑兵紧跟大汗的战马,额哲心中在默默祈祷:“希望俄木布汗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察哈尔骑兵穿过归化北土默特汗帐骑兵的营地直奔向归化城,探明敌踪的土默特骑兵猝不及防,来不解拦截,紧追其后。 额哲奔走到归化城外二十里地停下脚步,命使者前去送信,早有斥候探明来敌,归化城外各土默特骑兵集结,俄木布汗得知来犯的骑兵不多,命托克搏率部落人马前去迎敌,自己紧随其后。 使者前来说明来意,俄木布汗才知道额哲没有恶意,也率一千骑兵前去会晤,大队土默特骑兵不再着急,在后缓缓前行。 两列骑兵相聚三四里停下脚步。 俄木布汗策马上前,远见额哲阴沉着脸立在那里,只在马上拱手打招呼道:“半年未见大汗,不知今日为何率兵前来?” 连扎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面见额哲时,表面的功夫也做的很足,毕竟额哲是整个蒙古的大汗,俄木布汗如此托大,让额哲心中不快更甚。 “我此来是想请你看几样东西!”额哲向后一摆手。 身后的骑士将用牛皮包裹的尸体抬上前来,摆放在俄木布汗身前五十步开外,十几具尸体排成一排,僵硬的尸体上插入的弓箭也没被拔下来。 “这是……”俄木布汗心头一跳。 “这些都是我察哈尔牧民,昨夜往东迁徙的路途中被杀死!” “何人敢如此大胆?”俄木布汗心知不好,说话的功夫,后面的土默特骑兵都赶了过来,成弧形将额哲的一千人包围。 “我命斥候查探行凶者的行踪,都朝归化南去了!” “大汗的意思是……” “近来草原马贼销声匿迹,归化南只有土默特人,烦劳汗王能帮忙查出凶手,为无辜死去的牧民报仇,也确保土默特和察哈尔免生误会!”额哲隐隐有威胁之意。 “也未必是我土默特人所为?”俄木布汗推脱。 “无论是谁所为,凶手就藏在归化南,汗王要让我察哈尔人亲往那里查探吗?”额哲言辞激烈。 归化南是土默特的腹地。 俄木布汗面色骤变道:“大汗真正的目的不是要追查凶手,是想要那座城市吧?” 额哲哂然一笑道:“我要想夺归化城何必要等到此时,你回去查明,自知我是否在胡言乱语,我给汗王十日,十日后请汗王交出凶手,此事就此作罢,否则这些人的仇只能我亲手来报!” 说完这些话,额哲摆手命察哈尔武士将摆放的尸体卷起放在马背,一千骑兵从土默特包围圈的空隙处穿过离去。 察哈尔人来去匆匆,给俄木布汗留下了个大麻烦,他心中怀疑额哲是在故意找茬,寻找侵吞归化城的借口,立刻命土默特各部骑兵迅速集结至归化城周围。 犹豫了一天后,俄木布汗没再给明部传达命令,潜意识里他对郭臻不再像曾经那么信任。 汗王府内,俄木布汗来回踱步,焦躁难安:“这么说那些察哈尔人真的是我土默特人杀死的了!” 托克搏跪在地上,表情懊恼:“我查探了五天确认无误,我部落中阿鲁哈曾在八天前深夜聚集了五十多名部众北上,消失三天后返回,与察哈尔人遭到袭击的时间完全吻合,他对此也供认不讳!” “阿鲁哈何在?” “已被我羁押,正等候大汗发落,其他参与者并非全是我部落中人,我只关押了本部落的二十一人!” “立刻将他押送来归化,审问出其他人!”俄木布汗勃然大怒:“托克搏,你不好生管好部众,可知道这次给我惹来大麻烦了!” “大汗息怒,都是属下疏忽!” “难道真的让我将这五十人都交给察哈尔人处置吗?”俄木布汗摇头叹息,他明白这些牧民对察哈尔的仇恨,但这是把他这个大汗架在火炉上烧烤。 不送,难以平息察哈尔人的质问,弄不好会引发一场剧烈的冲突,送,让他如何向部落中人交代。 阿鲁哈很快被解送至归化,霍布和领汗帐骑兵立即审问,两天之内将所有五十五人参与偷袭察哈尔人的牧民抓捕入狱。 十日期限将至,俄木布汗对如何答复察哈尔人仍然犹豫不决,各部统领争议不休。 土默特人势弱,察哈尔骑兵近在咫尺,众人都能体谅俄木布汗的难处,但把五十多牧民送给察哈尔人处置,所有人都不甘心。 “额哲只想着为他察哈尔人复仇,我土默特数万人洒血漠南,这个仇谁来报!”扎牙洛义愤填膺:“大汗若将这五十人送往察哈尔,必失土默特人之心!” “若不从,额哲借此入侵归化,又该如何?”俄木布汗问。 帐下诸人无人能答。 察哈尔骑兵数量是土默特人的两倍,这几个月大家都看见蒙古的宗主国正在尽力寻找自己的牧场,漠南还有比归化更好的吗? 沉寂半晌,格日图突然出列进言:“大汗为何不召见郭臻,明部骑兵加上土默特人比察哈尔势力也不弱上多少,额哲也未必有胆量一战!” “明部?”扎牙洛嗤之以鼻:“那些人不坏事就不错了!” “大汗何不一试?”格日图坚持。 眼下束手无策,俄木布汗斟酌良久,下定决心,对格日图下令道:“你亲自跑一趟,帮我传郭臻前来。” 再坏也不过是眼前这种局面! 第306章 求助郭臻,矛盾难解 离郭臻出塞已有十几日,明部各项事务有条不紊。 老鸦山顶,黄河水畔,郭臻除了偶尔参加军营训练,发现自己比在关内清闲得多。 漠南草原的宁静对弱小的明部来说是一场僵局,只有在动荡中才能觅得良机,但如今明部还没有力量撬动整个局面。 五月份的草原是最好的草原,在最好的时间里,郭臻在耐心等待最好的机会。 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机会来的时候抓不住它。 北边山道上,一列土默特骑兵奔走到老鸦山脚下,格日图是明部的老朋友,罗靖亲自陪他上山。 老鸦山顶,两人才照面,格日图无心寒暄,开门见山道:“郭千户,大汗命我邀你前往归化!” “又有何事?”郭臻命亲兵给格日图拿过来一柄椅子放在自己身边。 坐在老鸦山顶享受春天的阳光,视野中群山连绵,与遥远天边的草原相连,这些日子郭臻看似清闲无比,其实内心深处像猫挠痒般难受。 “一件小事!”能让格日图来,当然不会是小事。 “说句实话,我现在还真不敢随便进归化城!”郭臻的表情不像是在说笑。 “为何?” “祁真觉大师陪同辽东来的黄教喇嘛三天两头往归化城跑,我心里没底!” 格日图拍着胸脯说道:“这次你不用担心,我以性命担保!” “究竟何事?”郭臻再问。 格日图知道这事迟早要告知郭臻,没必要隐瞒,将察哈尔与土默特之间的冲突详细讲述:“大汗想请你再帮衬土默特一把!” “好!”郭臻从椅子上站起来,扭头对不远处侍立的亲兵下令:“立刻召集各部骑兵集结!” 吕毅令亲卫营五百人护送郭臻先期北上,格日图与郭臻并马而行。 格日图心里也没底:“郭千户,你与额哲也有过交往,你说察哈尔人会不会借此发兵!” 郭臻不答反问:“若你是额哲,会不会?” 格日图愣住了,想了半天,迟疑着说道:“会!” 郭臻笑了笑:“那不就得了!” 大黑马加速甩开格日图,这一次,俄木布汗出归化城五里迎接郭臻,给足了郭臻面子。 吕毅带着亲兵营驻扎在归化城外,郭臻落后俄木布汗半步入城,对面前来迎接的土默特诸部统领中,他看见了云雪公主的身影。 今天,云雪公主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贴身裙子,将娇小玲珑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额头盘起的发髻上挂着黄灿灿的首饰,在阳光有些晃眼。 云雪公主与郭臻的眼神一触即闪。 众人留在了归化城外的兵营中,只有郭臻随俄木布汗入了王府。 霍布和蹑手蹑脚给两人上茶,明部还是以前的明部,土默特人对郭臻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看来任何东西都需要有人来争抢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 俄木布汗无心喝茶,直接说道:“格日图将情形都对你说了!” 郭臻点点头:“都说了!” “明天就是第十日,额哲聚集了过万的察哈尔骑兵驻扎在归化城北五十里地!” “大汗请放心,额哲绝对不会与土默特兵戎相见!” 俄木布汗听郭臻的语气如此肯定,心中稍定:“如此最好!” “我听说阿鲁哈等人都被关押起来了,大汗是一个人也不准备交给额哲了!” “不错!” 这些天,在有心人的传播下,阿鲁哈等人的消息在土默特部传播开,已有数拨人冒死向俄木布汗请愿,要求宽恕阿鲁哈的罪过,察哈尔人眼中的罪犯就是土默特人心中的英雄。 郭臻眉头微皱道:“这事可大可小,我与察哈尔大汗额哲也有过数面之缘,愿意给两位大汗牵根线,明日面对面商定此事!” “如此最好!” “只是事已至此,恐怕察哈尔人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一人不给察哈尔人能放手吗?” 俄木布汗迟疑片刻,说道:“最多只能出首恶一人!” “好,事不宜迟,这样就等我的消息!”郭臻起身告辞。 出了归化城,郭臻马不停蹄,率亲兵营往归化城北察哈尔人的兵营赶去。 次日清晨,明部骑兵四千多人在龙云、郑秋率领下驻扎在归化城西侧五十里。 午后,俄木布汗和额哲各率一千轻骑来到明部兵营外,郭臻出营将两人迎入:“两位大汗能屈尊进入明部兵营,真是鄙人莫大的荣幸!” 郭臻特意找来了明部最好的厨子,又备上最好的美酒,额哲坐了主座,俄木布汗坐了右手侧,郭臻坐在左手侧。 “我请两位大汗来到此地只有一个想法,希望蒙古内部不要再流血了!”在这里,郭臻不再以土默特明部的身份说话。 只有在对大明时,郭臻才需要这个身份。 “这也正是我的想法!”额哲的目光瞄向俄木布汗:“俄木布汗当理解我的诚意,从年前开始,我严禁察哈尔在归化城惹出事端,连东迁的路线都划定,但事到临头,察哈尔人也不能任人凌辱!” 俄木布汗看向郭臻,见他正在低头喝酒。 “土默特人不交出凶手,此事决不能善罢甘休!”额哲仰头喝了一杯酒,重重地将酒杯拍打在案桌上。 “凶手确实在土默特部,但大汗也知道两部从前的仇怨!”郭臻突然插了一句话。 “不错!”俄木布汗的腰板直了起来,完全没注意郭臻替他承认了罪责。 “杀人偿命,你们大明人也有这样的规矩!”额哲表情很不满意,他需要一个交代,他的部众也需要他给出一个交代,集结了一万多骑兵,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交出首恶一人,如何?”郭臻开出筹码,他好像才是真正的谈判者,这也是俄木布汗给他交出的底线。 额哲嗤笑道:“你在说笑吗?从斥候探明的马蹄印记来看,偷袭者至少有五十人,当我察哈尔人是三岁小孩吗?” 额哲伸出一只手,五指岔开,语气坚定说:“五十人,至少要交出五十个凶手!” “那不可能!”俄木布汗摇头。 “那我只能自己去取五十个土默特人的首级了!”额哲站起身来,一边大踏步往门外走去,一边说道:“感谢大明人的美酒!” “土默特明部恳请大汗再三思!”郭臻也站起身来:“漠南的血才流淌不久,难道这里将成为蒙古人的墓地吗?” 土默特的明部! 大明人真的要插手此事吗?额哲的身影晃了晃。 “一个察哈尔人的命要用两个土默特人的命来抵,交出二十六个凶手,否则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让归化城来埋葬蒙古吧!” 郭臻看着额哲强势离去的背影,才明白这个人是林丹汗的儿子,当真一点不假。 “大汗,从命吧!”屋子里只有一个大汗! “你就是这样帮我!”俄木布汗脸色很不好看。 郭臻苦笑道:“大汗难道想不到,若不严惩凶手,土默特人会更加疯狂吗?” 第307章 是战是和,公主为使 归化城外。 数百土默特牧民在这里下跪有三四个时辰了,恳请俄木布汗释放关押的阿鲁哈等五十五人,汗帐骑兵驱而不散,甚至抽动皮鞭他们也不躲避,不知是谁散发的消息,牧民都知道明日就是察哈尔人通牒的最后一日。 天色慢慢黯淡下来,直到太阳在草原留下的最后一线阳光也消失,跪伏一天的牧民仍然没等到俄木布汗现身。 凉城和土默川各地的土默特牧民,也在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下向归化城迁徙,夜晚中燃起火把赶路。 “杀死察哈尔人算什么罪过,那是长生天借助阿鲁哈等人的双手在讨还血债!”有激进的牧民在一路高呼,每次都能引起大片回应声。 汗王府内,俄木布汗勃然大怒:“反了,反了,各部都是怎么管束牧民的!” 白瓷杯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俄木布汗最爱的茶具,听说是大明人的宫廷御用之物。 “民意汹涌,管束不住!”霍布和撇着嘴,都快哭出来了。 俄木布汗最后下令:“立刻召集各部统领!” 霍布和舒了口气,扭动肥大的屁股,以急促的小碎步出门。 扎牙洛、马鲁特、托克搏、格日图和云雪公主等人都来得很快,土默特面临的局面也让他们一直处于紧张中。 “各部立刻疏散归化附近的牧民,我会派汗帐骑兵封锁进入归化的道路,明日清晨再有哪个部落的牧民敢闹事,他这个统领就不要当了!”俄木布汗放出狠话。 众人鸦雀无声,刚告退准备出门。 “大汗明日真要交出阿鲁哈等人吗?”一向沉默的托克搏突然发问。 俄木布汗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没有回话,他也还没拿定主意。 托克搏扬起头,声音低沉道:“大汗若是下定决心送阿鲁哈等人给察哈尔部落赎罪,我等当立刻疏散闹事的牧民,反之,如果大汗决心与察哈尔人一战,此举将有损大军士气,于战不利!” 托克博平日很少在议事中发言,对俄木布汗的命令执行一丝不苟,也正因为如此,俄木布汗对他所说格外看重。 “战还是和?”这真是艰难的决定! 俄木布汗的脑子都快开裂了,一边是尊严,一边是现实。 “土默特人不能再任人欺辱了,但只有得到明部支持,土默特人才有与察哈尔一战的实力!”托克搏又补充了一句。 “你怎么看?”俄木布汗看着自己最信任的统领。 “若明部能参战,土默特绝不能将阿鲁哈等人交出去!”托克搏咬紧牙关:“再说了,察哈尔也未必有决战的决心!” 明部? “呵呵!”俄木布汗干笑道:“我要再见郭臻一次,看看这个大明人究竟长没长良心!” 归化城东侧,明部兵营在星光下沉寂。 郭臻一点睡意也没有,坐在草坡顶部远眺,龙云和郑秋站在他身后。 远处无数微弱如鬼火般闪耀的火把在移动,那是汹涌朝归化而来的土默特牧民。 “满人出招了!”郭臻轻轻摇头。 “大人的意思是这背后有满人的影子?”龙云问。 “辽东的黄教大师跑了这么多次,总还是有些效果的!”郭臻眉头紧锁。 战场并不仅仅是面对面的厮杀! 漠南势力分散又处于弱势地位,察哈尔与土默特之间的世仇是明摆着可以利用的机会,以满清酋首的精明,无论是黄台基还是岳拓都不会错过。 “大人将如何处置此事?” “无论如何漠南不能发生战争,否则我们那些茶叶、盐巴还卖给谁?”郭臻摊开双手。 “今夜是没觉睡了,俄木布汗现在骑虎难下,必然还会来找我!” 话音未落,远处一列轻骑高举火把朝明部兵营而来,郭臻伸手指向远方:“看见了吗?来了!” 半个时辰后,土默特骑兵到达兵营门外,岗哨入内通报,郭臻回到中军大帐,放来使进入。 等来人进了大帐,两侧火把的照耀下出现一张俏丽的面孔。 “是你!”郭臻站起身来,没想到俄木布汗竟然让云雪公主前来。 “是我!”云雪公主走近:“我主动向大汗要来的命令!” “坐!” “坐就不用了,我来此地只为了一句话而来,请问郭千户当初说的话是否还算数?”云雪公主脸挂寒霜。 今日俄木布汗对她说出明部的态度后,云雪公主心中被愤怒装满,不知为何生出一种被背叛和戏弄的感觉。 郭臻有些不习惯,不习惯云雪公主用这样的眼光看他,也不习惯云雪公主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算数!”郭臻的语气有些迟缓。 “当年你与秦统领初入土默特汗帐时曾承诺,你的部众将是土默特的盟友,如今土默特有难,你救还是不救?” 郭臻挥手命卫士退出,空旷的帐篷只留下了两个人:“土默特有难,我必然相救,但这场灾难还可以避免!” 云雪公主冲到郭臻面前,如连珠炮似地质问:“你让土默特人向察哈尔人屈膝吗?你忘了当年你我共同对抗察哈尔的时候吗?如果还要如此,何必费那么多辛苦?” “此时不是当年了,我……” 郭臻话没说完,云雪公主伸手止住他的下文,眼圈泛红,凄凉一笑道:“无需再说,大明人果然都靠不住的!” 云雪公主扭头迈步出账。 “站住!”郭臻紧跨一步,拉住云雪柔软的胳膊,吼道:“土默特人的血还没流尽吗?你非要土默特人都断了根吗?” “那又如何?”云雪公主使劲一挣,未能脱出郭臻的手掌。 “忍耐,忍耐比逞一时之勇更艰难,蒙古人再在这里自相残杀,只会让黄台基笑得合不拢嘴!” “为何是土默特人忍耐!”云雪公主扭头怒视郭臻,一双杏目瞪圆。 “因为察哈尔人更强大!”郭臻一字一顿说着:“你喜欢汉人的风尚,但你不知道汉人从古至今曾忍受了多少屈辱,生存,首先是要活下来!” 郭臻右手一用力,将云雪公主拉近身:“这些都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人在这里掺和什么?有我在,绝不会让漠南的这场血流出来!” 男人气息近在咫尺,云雪公主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在这瞬间,云雪公主突然很想嫁出去:“你以为我一个女人愿意掺进你们男人的世界吗?只是我一直无法脱身罢了!” 第308章 事态解决,彻底决裂 午夜时分,云雪公主回来了,没有俄木布汗期待的好消息。 归化城附近的牧民也多的无法驱散了,云雪公主骑着枣红马在牧民中巡视,安抚众人的情绪。 绝大多数人都记得云雪公主的恩情,这个如月亮般美丽的公主陪伴他们度过了最艰难的几年,脾气暴躁的喊叫者也知道收敛自己的情绪。 “眼前这些人不该再在糊里糊涂中死去!”云雪公主突然有些懂郭臻的心思了。 天色发白,归化城外人声鼎沸,土默特大军集结向北移动,严阵以待。 男女老少的牧民围住了归化城北门,吵吵闹闹,就怕阿鲁哈等人被绑缚送给察哈尔人,云雪公主留在那里安抚部众。 闹出这么一出后,阿鲁哈俨然还成了土默特人心中的英雄! 在清晨模糊的光亮中,整齐的明部骑兵也到达土默特骑兵的左翼,蒙古人都见识过围攻后金人的大战,没人再敢轻视这支军队。 “明部骑兵来了!”格日图策马奔向俄木布汗,可俄木布汗没像他想象的那样开颜。 太阳从东边的草原爬起,驱散清晨的雾气,辰时过去,北边草原的地平线上,一支黑压压的骑兵队列如同洪水般压制过来。 察哈尔人来了! 俄木布汗胯下战马抖动了几下,发出一声嘶鸣。 察哈尔大军在相聚土默特骑兵二十里处停下脚步,一支百人骑兵打着额哲的旗帜直驰而来。 就在此时,明部骑兵中突然响起嘹亮的号角声,四千多队列整齐的骑兵移动步伐,奔走到察哈尔骑兵与土默特骑兵西侧十几里开外,三支军队成品字形排列。 额哲冷哼一声,连大明人也敢来威胁蒙古的大汗吗? 察哈尔骑兵到达两支军队相距的正中间,飞出一骑冲到土默特人阵前,大喊道:“蒙古大汗呼俄木布汗回话!” 俄木布汗一招手,也率一百多骑兵冲向额哲。 两列骑兵靠近,额哲策马上前:“我要的人在哪里?” “只能交出首恶一人,否则宁愿一战!”这是俄木布汗深思熟虑的决定,他在赌,赌明部不会任由察哈尔人击败土默特。 郭臻昨夜让云雪公主传话说明部不会插手此事,希望俄木布汗能知难而退,但俄木布汗无路可退,要是送出阿鲁哈等五十五人,他的威望将一败涂地。 “你想好了?”额哲眼神凶横,他摸了摸腰上的弯刀,如果这真是长生天的旨意,就让察哈尔彻底征服土默特后再重生吧。 “全凭大汗一念之间!”俄木布汗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额哲调转马头刚想离去,西边草原一列百人骑兵疾驰而来,为首一匹大黑马高俊雄伟。 郭臻高声呼喊:“大汗留步!” 额哲侧过马身,回话道:“大明人,这是蒙古人的事,和你没有关系,等我取了归化,你的商队仍然能在这里畅通无阻!” 俄木布汗脸色微变。 “大汗,能否请再宽限半日,容我们思考清楚,再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郭臻在马上拱手,他仍然以土默特人的身份自称。 额哲犹豫片刻道:“看在你冬日在河套草原设立大集的份上,我给你这个面子!” 没人愿意打这一仗,但必须要有人让步,这事关脸面和尊严。 额哲率骑兵离去,随后察哈尔大军后退三十里安营扎寨。 郭臻下马走到俄木布汗马前,躬身行礼道:“拜见大汗!” 从在黄河岸边被拘后,郭臻再也没给俄木布汗郑重行过礼。 “你想通了?”俄木布汗以为郭臻想重回土默特部。 郭臻直起腰来:“刚才这一礼,感谢大汗当年给我的信任!”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大汗执意与察哈尔人交战,明部不可能给土默特人陪葬,只能再寻良木而栖了!” 俄木布汗的身躯在马上晃了晃,脸色变得苍白:“你威胁我!” “我是个怕死的人,也见不得土默特再死很多人!”郭臻仰头,目光注视战马上的俄木布汗。 “你竟然敢当面威胁我?”俄木布汗气急。 “我愿给大汗做担保,今日只解送阿鲁哈一人往察哈尔部落,三日之后,等归化附近牧民都散去,再将其他二十五人送去!” 明部实力不小不大,正好能充当两大蒙古部落之间的翘板,为了漠南的安宁,郭臻只能当一回恶人。 “大明人果然一个也不能相信!”俄木布汗策马回头,回归本阵。 一天后,察哈尔大军退去,额哲先用阿鲁哈的首级祭祀了被屠杀的牧民,这是作为蒙古宗主国的尊严。 阿鲁哈被斩首,其他偷袭察哈尔人的牧民也一直在被关押,这也警告了其他土默特人不敢擅自复仇。 对郭臻来说,没有什么比保持漠南的和平更重要,哪怕开罪俄木布汗。 归化城俄木布汗的汗王府内。 俄木布汗手持弯刀将屋内的桌椅皮毛劈砍得稀巴烂,一边发泄,一边咒骂:“狼子野心,竟然敢如此对我!” 俄木布汗口中没有说骂的那个人的名字,门外的卫士多半以为骂的是察哈尔人。 霍布和在老远的地方就听见俄木布汗的吼叫,连面也不敢露,又溜出府去了。 明部骑兵退往和林格尔山区,这一次郭臻算是彻底和俄木布汗撕破脸了,从俄木布汗被岳拓刀架到脖子上还不敢开罪后金起,郭臻就看出了这个人的软弱,他是个好人,但真的不是个好大汗,尤其是在土默特内忧外患之时。 商队一如既往地进入归化,只有郭臻和俄木布汗知道彼此之间发生了什么。 半数察哈尔部众迁徙到张坝草原,集宁海子周围的水草长势旺盛,作为与察哈尔人合作的红利,罗靖经常率明部轻骑在张家口外活动,偶尔还会逼近商队。 张坝草原再往东是朵颜草原,作为首批投靠满清的察哈尔部落,阿穆尔在黄台基娶了囊囊后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满人不会在草原驻军,索性将他推到对抗额哲的最前线,但他的部众怎么可能与曾经的大汗交战。 岳拓率镶红旗的兵马驻守在阿穆尔之后,警告他绝不能退出朵颜草原,因为那里有大明人的商队经过。 占据张坝草原解决了部落游牧牲畜的生计后,额哲也没有急于找阿穆尔的麻烦,从小到大,他都看着阿穆尔在给自己的父汗出谋划策,林丹汗对阿穆尔也是少有的信任,当初他不理解为何阿穆尔会背叛自己,现在他也不想与他兵戎相见。 阿穆尔率部落退到朵颜草原的东侧,反正他的部落人口稀少,朵颜草原广袤,随便一个角落也够牲畜生活了,为此,他连与张家口大明商人的贸易也暂时中止。 第309章 见阿穆尔,漠南局眼 六月初,盛夏将至。 燕山脚下,蒙古包三三两两分布,四周一直有斥候骑兵巡视,阿穆尔知道察哈尔的汗帐骑兵有多厉害,一直小心戒备以防被偷袭,突然有斥候来报,发现了进入朵颜草原的骑兵。 罗靖率明部轻骑兵尾随商队进入朵颜草原,这是漠南的骑兵首次进犯到如此靠东的地方。 阿穆尔的斥候一直在左右监视,一天后罗靖命骑兵包围困住了商队,为免商队在自己的地盘被偷袭引来麻烦,阿穆尔不得不硬着头皮率部落骑兵前来拦截。 两列骑兵遥遥相对时,罗靖将郭臻交给他的书信射给阿穆尔,随后带着部下离去。 五天后,张家口山区西侧稀疏的树林里,驻扎在那里的明部骑兵迎来了客人。 郭臻走出营寨百步开外迎接阿穆尔。 两人拱手见礼后,阿穆尔率先开口道:“郭千户,两年未见,我还记得当初你在黄河岸边给我煮鱼的时光!” 郭臻笑着回道:“阿穆尔族长,我记得你不喜欢鱼,只喜欢酒!” 阿穆尔摇头苦笑道:“当初我极少能喝到大明人的美酒,甫一品尝,如获珍宝,如今在东口与大明商人贸易多了,最好的美酒也显得稀松平常了!” 郭臻眼眸微亮:“你如果愿意重回黄河岸,我还能给你煮鱼!” 阿穆尔摇头道:“是大汗让你来的吗?晚了!” “不晚,额哲让我带话,只要你愿意回头,他能待你如初!” “我是说蒙古晚了!”阿穆尔叹息一声:“时到今日,你还能认为蒙古能战胜满清吗?一场战役的胜利改变不了局势,即使是当初你们在归化聚歼了杜尔滚的两白旗,蒙古也逃不了黄台基的吞并,你还年轻,不明白那个人的可怕,大汗输给他也是不冤!” 阿穆尔这里说的大汗不是额哲,而是逝去的林丹汗。 郭臻哈哈一笑道:“我请你来此地可不是要听你打击的!” “除了重回察哈尔部落,能助大汗的地方我必定伸手!” “当真?” “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今日既然能来就说明了我的诚意,你们年轻人有冲劲,不撞南墙不回头,也许能成功也不一定,如今我只想带着自己的部落过点安稳的日子,雄心壮志都随大汗去了!” “漠南蒙古游牧散乱,黄台基准备再次西征时,如果有机会请通报消息!” “这个自然!” 漠南草原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岳拓在耐心执行黄台基的攻心之策,他要给这些桀骜不驯的蒙古人带上嚼子。 而土默特部正是其中最关键之处,三个贝勒都在黄台基的命令下娶了林丹汗的遗妃,他还在等待云雪公主的联姻约定。 归化城王府,祁真觉大师再次前来拜访俄木布汗:“大汗能化解与察哈尔人之间的冲突,免除一场兵灾,福泽绵长!” “都是大师恩德所至!” “辽东的师弟让我传一句话给大汗!” “大师请讲!” “岳拓贝勒问……” 与蒙古人交战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哪怕是满人这样以骑兵为主的民族,因为蒙古人有无尽的撤退空间。 几年前,黄台基举全国之力劳师远征,将林丹汗驱赶到漠西,大大损耗了察哈尔的实力,其实也没摸到察哈尔人的尾巴,唯一的胜利竟然还是大明人和土默特人在君子津渡口偷袭所至,随后杜尔滚冒险西征,差点折戟于漠南。 朵颜草原边缘的沽源城内。 岳拓轻轻撕开灰黄色的信封,粗糙的纸边刮过他的手指,仔细看完信件,他眉头皱起,随后又舒展开,将信原样工整折叠好放回。 漠南和大明的消息,一点一滴像这样汇集到他手中,再传向辽东的皇宫。 岳拓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如火的阳光下树上知了在疯狂的嘶叫着,一年也只有这几个月它们才能发出声音。 “大汗,哦,不,陛下就快回盛京了!” 满清召集六万大军从三月起征讨朝鲜,这是黄台基登基后的第一战,意义深远,所以才选了积弱疲乏的朝鲜,也怪愚蠢的朝鲜使者主动送上门来。 此次东征朝鲜,胜负没有悬念,得到前年从大明叛逃而来的登州火炮营相助,沿途所向披靡,将朝鲜王室系数俘虏,逼迫他们与大明断绝关系,认满清为宗主国,从此满清永无后患。 朝鲜事了,就该轮到蒙古了! 知了吵闹的叫声丝毫没有影响到岳拓的情绪,黄台基降了他的贝勒之位,但将漠南的局势全交给他负责,其用意无需多说,就是让他在这里建立功勋补上曾经的罪过。 岳拓明白,两次无功征伐后,满清日后对蒙古的征讨会愈发谨慎,再出大军乃是下下之策。 只有让蒙古部落自己先乱起来,满清可不战而获不世之功,几十年来,他们都是这么做的。 “又是那个大明人!”岳拓轻轻摇头,又快步回到桌边,挥毫如电书写出一封信,等墨迹干后,折叠封口,朝外吩咐道:“来人,将这封信交给喀巴大师!” 亲兵入内取信件快马离去。 满清与蒙古诸部都信奉黄教,来往于草原的黄教喇嘛成了双方最好的信使,无论是谁,即便是信奉红教的察哈尔人也不敢对黄教喇嘛无礼。 “郭臻和额哲!”岳拓轻轻念叨这两个名字,那是漠南的局眼。 张家口集市的酒馆里。 郭臻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使劲揉揉鼻子,笑道:“也不知是谁有兴致在念叨我!” 郭臻伸手指向外面热闹的街道,对龙云说道:“这就是天下闻名的东口了,七年前,我就是从这里走向土默特的!” 再回到这里,张家口在辽东系商号的经营下比从前更繁华,连集子也向外扩了好几条街道,就是熟识的人少了很多。 “这里胜过杀胡口!”龙云说了句公道话。 一个月来,龙云与郑秋走遍漠南草原,等黄台基率大军从朝鲜返回,漠南将又成为战场,郭臻想让明部统领熟悉这里的地形。 “当然!”郭臻指向关内方向:“再往里就是大明的京城了!” 察哈尔部落重新占据张坝草原,的确让张家口慌张了一阵,但这些年来他们也习惯了门口变换不同的旗帜,无论谁占据张坝草原,都离不开大明人的商队。 第310章 大汗逼婚,守备刁难 漠南草原就这样平淡的过完夏秋。 归化之战之后的一年里,明部将新招募出塞的士卒变成熟练的骑兵,但是他们还没经历过战场的洗礼。 黄台基称帝改大金为满清(大清),征服朝鲜,获得了一个稳定的后方。 额哲率察哈尔人重归漠南,有了足够的牧场,但在联络漠东蒙古并叛逃的部落时收获甚浅。 土默特人被仇敌环绕在归化,但也安安稳稳渡过了一年。 只有归化城内的云雪公主又老了一岁,在蒙古部落,到了这个年纪还不出嫁,已是名副其实的老女人了,但想娶她的人都来不了归化。 在征服察哈尔之前,岳拓是没有机会再踏进自己的伤心之地。 至于郭臻,威胁过俄木布汗之后,他真的不敢再进归化城了,连往返东口与和林格尔也至少率一千护卫骑兵。 阿鲁喀尔喀的骑兵这一年也没在漠南出现过。 归化城的汗王府内,俄木布汗接过祁真觉大师递过来的密信,他甚至记不清楚这是第多少封了。 “大汗如果无事,老衲这就告退了!”祁真觉大师将干枯的手缩进衣袖,他常年清修,被这黑影里的勾当弄得不甚其烦。 “多谢大师!”俄木布汗双手合十恭送。 送走大师,回到密室,俄木布汗静静看完信件皱着眉头沉思良久,突然猛一拍桌子,震地右手生疼,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嫁给岳拓,土默特再差也不过如此!” 岳拓说服了俄木布汗! 失去明部后,土默特被困在归化,自从五月被察哈尔和郭臻联手相逼后,俄木布汗一直如坐针毡。 这两人能做了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他总担心察哈尔与明部有一日会合谋吞并土默特。 俄木布汗迈出门,吩咐在不远处侍立的霍布和:“召公主前来!” 汗帐骑兵奔出归化城。 凉城东侧是草原和森林的交接地,青草茂盛,树荫成片,蛮汉山上流下的泉水在此地汇集成一道半丈宽的泉流,这里是漠南最好的避暑之地,只有云雪公主才能占据这里。 密林中隐藏了大大小小十几个蒙古包,云雪公主几乎一个夏天都待在此地。 树林中安静凉爽,兼有清凉的泉水为伴,让云雪公主淡忘了所有的烦恼,归化城的流言蜚语也传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直到夏天结束,云雪公主也不愿意离开此地,就像郭臻所说,她何必掺入男人的世界,只需承受自己的命运。 匆匆而来的马蹄声打破了她的宁静。 “大汗召见公主!”来使恭敬递过命令。 “你先回去通报,我随后就到!” 驻地部众收起蒙古包,骑兵收拾行囊,云雪公主跨上枣红马,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现在对她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走出山林,归化城立在北方的地平线上。 秋收季节刚过,一辆辆马拉车在草原穿过,衣衫褴褛的大明人驾车从丰州滩将今年收获的粟米送往那里。 今年草原降雨不多,收成比不上往年,不知道能否让所有的部众撑到明年此时。 云雪公主收起思绪,枣红马如电飞速。 “大汗想好了吗?”云雪公主面如土色,娇躯止不住的颤抖,她没像从前那样以兄长之名称呼俄木布汗。 “想好了!”俄木布汗咬紧牙关,就怕自己一犹豫又松了口。 妹妹总要嫁出去的,岳拓温文尔雅,至少比粗鲁的阿鲁喀尔喀王子强,难不成还真让他嫁给那个可恶的大明人。 “大汗的决定我自会遵命!”云雪公主别过脸去,迈动皮靴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全身关节都像是僵硬了似的。 俄木布汗眼看云雪公主离去,伸手欲挽留,指尖弯曲在半空中,嘴中蠕动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归化城外,云雪公主斥退亲兵,骑枣红马飞奔向草原深处,直到四周看不见一个身影才跳下马来,趴在油亮的马背上轻声抽搐。 那个大明人曾说过要来娶她,她内心深处还曾有一点点幻想,可终究是南柯一梦。 郭臻当然不知道归化城的这些变化,他现在正在赶路,一列骑兵穿过两山相夹的峡谷,直奔杀胡口关门,这是从五月出塞以来郭臻首次入塞。 三十几个骑兵风尘仆仆到达关口,守门的兵丁拦住去路,从李利上任守备以来,杀胡口对入塞的人口控制甚严,只有那些在大明有家有小的商队伙计才能方便进出,这些跨刀背弓的骑兵当然不被容许进入。 郭臻勒住大黑马,居高临下对守关明军说道:“有些事你们做不了主,叫你们守备大人亲自过来!” 郭臻本可以从黑虎山小道入塞,但在听说新任守备有意为难明部信使后,他决定给这个新任守备一个教训。 守关明军一溜烟向杀胡口堡的守备府跑去。 塞外骑兵在铁铸的关门前盘旋,偶尔用凶狠的眼光扫向守卒,片刻之后,郭臻敏锐的感觉到关门之后不远处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那一定是大队边军紧急赶来。 由此可见,这里的守卫比从前要严密很多,看来这个李利还真有两把刷子。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郭臻正有些焦虑之时,从关口内传来一阵马蹄声。 随后四列整齐的步卒拥着十几个骑兵到达关口前,为首的战马上,李利拱手向郭臻打招呼道:“郭千户,别来无恙!” 郭臻拱手回礼:“我要入关,请李守备行个方便!” “郭千户要入塞?”李利干笑一声,迟钝片刻道:“那自然没有问题,只是这么多装备精良的骑兵会不会吓到大明百姓?” “什么意思?”郭臻拉住躁动不安的大黑马。 “郭千户入塞无妨,能否请亲兵卸下弓箭,按《大明律》弓箭禁止入城!”李利挺直胸口对向郭臻。 这是李利首次和郭臻交锋,焦博给他的交代就是防住土默特明部对大明的渗透,这一次的气势非常重要。 “《大明律》?”郭臻冷笑一声道:“我在此地行走数十次也没碰到过这种事,你是故意给我找麻烦吗?” “在下不敢!”李利的脸上可没有一点不敢的意思。 “你如此刁难,不怕惹上一身麻烦吗?”郭臻暗自好笑,小小的守备也敢在自己头上动土,真当自己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 “卸下弓箭,在下自会放行!”李利坚决不松口。 郭臻扭头对身后亲兵下令:“命老鸦山下的骑兵速来此地!” 第311章 李利服软,孟骏异心 亲兵接令后飞速离去,李利看到这一幕,脸色不由大变。 “你若不放行,我就取下这座关口来!” 郭臻提起缰绳,大黑马前蹄跃起调转方向,将健硕的屁股对着李利,亲兵跟随郭臻退到离关门两箭之外。 杀胡口内响起急促的号角声,军营中休憩的士卒迅速持兵器上关墙防御,这是七八年来杀胡口首次响起外敌入侵的警报,集市里的商户人心惶惶,不知塞外发生何事。 大约等了两个时辰,峡谷之外的山道中铁蹄声阵阵,大队骑兵驰骋而来,明部黑色的战旗在丛林中若隐若现。 关楼上,李利轻咬嘴唇,他不相信明部敢攻打关隘,因为他掌握了这些人的命脉——商队。 郭臻在近在咫尺之地看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吱呀呀的闭死,朝关楼上呼喊:“李守备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李利没有回应。 峡谷道路不宽,只能容二三十匹马并行,奉命而来的骑兵驻扎在峡谷外的丛林中。 郭臻策马返回,孟骏和龙云迎上来,着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明部骑兵只有一半驻扎在老鸦山下,其余人由郑秋和苏摩统领才去明寨周边巡视,所以只来了不到三千人。 “攻关!”郭臻只说了连个字。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立刻攻击杀胡口!” “大人请三思,此举万万不可!”龙云单膝跪地拱手,孟骏魁梧的身躯晃了晃,但最终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郭臻连忙伸手将龙云扶起来:“你想歪了,我不是要和大明开战!” 龙云惊出一身冷汗:“那是为何?” 郭臻指向关头:“我要吓吓那小子!” 李利必然也以为郭臻不敢向大明开战,如果连一个小小的杀胡口守备都能拿捏住他的心思,他还怎么在大明纵横。 商盟承担不了开战的后果,杀胡口守备也承担不了,只要这里起战事的消息传到大同,李利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郭臻相信焦博一定不会给李利这么大的权限。 重甲骑兵弃马步行到关下五百步开外,甲衣反射的阳光刺眼,轻骑兵砍伐树木迅速打造云梯抬向关口,射手排成松散的队列上前。 李利抹了一把脸,汗水从两颊留下来,他不相信能掌控大明商号的明部千户是个疯子。 “叮叮!叮叮!叮叮!” 百余支利箭破空飞射,撞上关墙上的青石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关上明军都看向李利,等待还击的命令,只要一还手这场仗不打也要打了。 李利双手紧紧搓在一起,朝关下大喊:“且住手,我有话要说!” 明部绝对不敢和大明开战,但这里战事一起也许还有另外一个结果,杀胡口换个守备,商号通行依旧。 李利在军中多年,深知并不是每一场战事都会上报兵部,上任前,焦博还给他嘱咐,行事一定要把握好度,不可引发冲突。 郭臻伸手止住弓箭手的的动作,策马上前回话:“你有何话要说?” “在下不想与郭千户为敌!” “如此最好!” 郭臻摆手,进攻的士卒分批退向峡谷之外,连丛林中的旗帜也逐渐远去。 李利在高耸的关楼上直到看见明部骑兵悉数去远,才敢下令打开关门,郭臻率三十多骑来到关门口大刺刺地进入,拱手对脸色黑得向猪肝似的李利打招呼:“多谢李守备行方便!” 对有些人,你要让他知道你很讲理,对另外一些人,你必须让他知道你有的时候很不讲道理。 李利是个有想法的人,郭臻宁愿冒险花点心思也要让他知道,有些东西触碰不得。 老鸦山脚的营房内,骑兵正在打点行装,健硕的战马整齐排成一列,骑兵执缰绳站立。 明部中军骑兵三部分别驻扎于老鸦山脚下和君子津渡口西侧的黄河边,守护进入杀胡口的商道和明寨的通道,每隔七日换防一次。 明部中军骑兵的标准配置是一个铁头盔,一副明光铠甲,一杆长枪,腰挂一把臂长的弯刀,后背有短弓。 刚出塞的时候,这些人多数不会射箭,经过几年的训练,明部骑兵虽然依旧比不过蒙古射手,但两军对阵时需要用弓箭压制已没有问题。 老鸦山顶的土房内,龙云与孟骏对面而坐,桌子上摆放了八个大碗菜,还有两坛竹叶青。 “今天就要走了,哥哥给你饯行!”孟骏揭开酒坛上的封口,先给龙云满上,再给自己倒上。 “七日后就回来,孟大哥何必如此?”龙云不等孟骏招呼,自己先喝上一口:“好酒,比集子卖的那些好多了!” “呵呵,你知道这些酒是怎么来的吗?”孟骏抓了一块带骨的烤羊肉入手,毫不忌讳其中的油腻。 “怎么来的?” “秦大哥托人送给我的!”孟骏咬了一块肉,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是秦大哥好啊,在关内享福也不忘了塞外的苦兄弟!” 龙云听着话头有些不对,辩解道:“秦大哥在大明也辛苦!” “在大明辛苦?”孟骏瞪圆眼睛:“能比得上草原?前些年商队还常常带回来些稀罕物,今年连好酒也没有了,全是些烧刀子来搪塞兄弟们!” 这是明明白白的抱怨了! 龙云放下酒碗,解释道:“听大人说,今年商盟的财政吃紧,王鹏在京城的花费不菲,孟大哥不必如此介怀!” “他说的你就信?我现在就想知道这在草原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孟骏一拍桌子,用厚实的手掌揉搓脸庞:“四年了,我们出塞四年了,如今和当初一样,我想大明了,在这里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孟骏当年在怀远卫的时候就是千总,手下有四百多号人,因为英勇善战在军中很有地位,如今在明部浴血奋战也不过如此。 孟骏看着老鸦山脚下来来往往的商队,那该有多少财富,可都不归他所有。 龙云愣神看着孟骏,想不到看似粗鲁的孟骏竟然藏着这么多心思。 “我想回大明!”孟骏发出粗重的叹息:“大明人都说叶落归根,死在异乡也会想方设法将尸骨背到故地埋葬。” “大人正在努力,或许很快就会有结果!”龙云常与郭臻接触,知道一些明部的打算。 在两人独处的土屋中,孟骏终于爆发了:“凭什么那些商号的掌柜伙计能入塞,我们就不能?他们一个个在大明娇妻美妾搂着,让你我兄弟在塞外吹冷风卖命?” 这几年,孟骏除了训练重骑还是训练重骑,这样的日子远赶不上在怀远卫当千总的时候。 第312章 龙云担忧,拦截商队 “孟大哥,不可乱说!”龙云的脸挂了下来,见孟骏准备倒酒,一把将酒坛提在手中:“不要喝了!” “怕了?”孟骏冷笑起来:“当年秦大哥要是能听我的,今天明部这一切都归你我兄弟所有,又何必与人为奴?” 龙云厉声反驳:“胡说八道,大人待我们如兄弟……” 孟骏打断他的话,讥笑道:“兄弟?我且问你,前日郭臻如果坚决命你我攻打杀胡口,你攻还是不攻?不要骗我,如实说来!” 龙云闭目沉思片刻,开口坚决道:“攻!” 孟骏拍手,哈哈大笑起来:“那不就得了,郭臻如果当了李映,你就是蒙古人的走狗,不是奴仆,又是什么?” 孟骏不再称郭臻为大人,而是直呼其名,在他心中从没臣服过郭臻。 “你根本不了解大人!”龙云摆手。 这半年,龙云随郭臻走遍漠南,见识了张家口,了解郭臻的真实身份后,心中惊诧与敬佩并存,能舍弃富贵和大好前途闯荡草原者,他从未见过。 这进入草原的大明人,可能来自大明各地,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已经无路可走。 龙云和孟骏的怀远边军也是如此! 自出塞以来,龙云亲眼看到明部借助土默特崛起,掌控杀胡口商道,联络蒙古各部纵横捭阖,暗算后金西征大军,卷一时风云,这样的人不值得追随还有谁值得。 “我也只是向你发发牢骚,只有郭臻的亲信才能入塞,你我周边都被蒙古人环绕,不为他卖命又能如何?”孟骏从龙云手中抢过酒坛,满上眼前的酒碗,满饮一大口。 “若不是大人,你我早就沦为叛军了,这些话以后少说,以免惹祸上身!”龙云一点喝酒的兴致也没有了。 “嘿嘿,你比我多读了几年书,就是将人读傻了,胆子读小了!”孟骏意兴阑珊:“只要老子能打仗,谁能耐我何,你中军三千人,冲阵时能比得上我重骑三百吗?” 龙云出门时忧心忡忡,孟骏是个典型的西北汉子,性子粗犷直爽,有什么说什么。 几年前,孟骏表露过对郭臻的不服,这几年没提过,龙云也就淡忘此事了,现在孟骏又提起,如果传出去,怕是又一场风波。 商盟的生意日益盛隆,明部战士和统领没见到其中的好处,普通战士也就罢了,如孟骏这般的统领心中不满可是个不好的兆头,龙云想着该如何在郭臻面前提个醒。 老鸦山脚下,明部骑兵队列整齐朝西北方向移去,半下午时分,碰见迎面来的郑秋部和苏摩部。 郑秋部骑兵曾出自龙云之手,只在漠南大战后才分营而立,交由郑秋操练半年,兵马整齐,旗号丝毫不乱,比龙云部并不多让。 这个瘦小的年轻人还不能完全掌控此军,郭臻偶尔会到军中扶持帮他立威,还让苏摩部伴他左右,但这一部人马将归郑秋统领已是必然。 沉默寡言的郑秋在明部就是一个迷,连龙云也好奇,郭臻究竟看上了他哪一点。 而跟在其后的苏摩部就截然不同了,这些人的班底是悍匪马贼,行军队列散乱,眉眼间自有一股彪悍之气。 苏摩仰着脖子走在最前列,恨不得鼻孔朝天,身后亲兵帮他扛了那面标志性的盾牌。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张家口集市在微弱火把的光亮照耀下一片忙碌,又有一支商队要前往辽东了。 察哈尔人占据张坝草原后,范永斗暂停了发往盛京的商队,但一个月来,除了偶尔会在集子里出现的牧民,察哈尔人从未打扰过这里的生活,连牧民买卖也很公平,不像从前那样随意欺辱大明人。 盛夏之际,辽东系商号尝试发了一支小商队前往辽东,除了偶尔出现的大明人马贼追踪外,没有意外发生。 接到消息后,范永斗知道那支马贼是谁的人马,郭臻在向他示威。 之后一段时间,发往辽东的商队一直连绵,明部马贼消失不见,没人再来打扰他们,空旷的草原任由商队行走。 “小心点!”护卫见伙计正在抚平马车上翘起遮布,上前警告。 装满货物的马车被捂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缝隙。 东方微白,道路明朗,商队大掌柜一挥手,商队缓缓出行。 这支商队的规模比往常相比并不算大,马车行走速度缓慢,骡马好像费劲力气才能拉动拖车。 这个时候,张坝草原的察哈尔人还处在梦乡中,商队出了张家口立刻拐入稀疏的丛林草原,那里能隐蔽商队的行踪,无论有没有用,被遮挡住还是能够让护卫伙计们增添一份安全感。 二十多辆马车在艰难的行走,草原上留下深深的车辙痕迹,第一天,老练的伙计和护卫如常安排出行宿营,没有意外发生,他们完成了全程的十分之一。 次日午后,商队进入朵颜草原,察哈尔人很少会来此地,商队的掌柜松了口气,继续催促伙计加紧驱赶骡马。 继续往前行走不到一个时辰,警戒的护卫突然大喊:“察哈尔骑兵!” 掌柜回头,北方灰色的草原上一列骑兵紧紧追赶而来,看架势超过千人,马上的骑兵张牙舞爪,蒙古人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逃是逃不了的,“停下来”,掌柜举起右手,匆匆命伙计将商队马车围成一个圈,等待蒙古人的到来。 小半个时辰后,蒙古骑兵追上商队,战马环绕商队盘旋三四圈,从骑兵中走出一个年轻人:“商队运送的是什么东西?” “粮食,茶叶!”掌柜连连作揖。 “跪下,见到蒙古大汗竟然如此无礼!”旁边有人怒喝。 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察哈尔新任的大汗额哲吗? 掌柜匆忙趴伏在地,乞求道:“大汗恕罪,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大汗!” “马车里是什么?”额哲又问了一句。 趴在草地的掌柜不敢再答话,全身如筛糠般颤抖,从头到脚都被恐惧笼罩。 “打开马车!” 立刻冲上去四个骑兵,掀开马车上遮挡的布帘,里面竟然还有一层包裹。 骑兵用弯刀划断捆绑的绳索,整整齐齐的盔甲兵器露了出来,二十四辆马车全被掀开,其中藏的东西都是如此。 第313章 满清出手,以守待攻 “这是粮食吗?” 额哲心中冷笑,他早就听说张家口的大明商人会私运大明的兵备给辽东,等了几个月终于有所收获。 铁制兵甲比粮食要重,货车拖运留下的车辙也会深很多,这一切怎么能逃过老练的察哈尔斥候的耳目,额哲只有一次偷袭商队的机会,必然要等待最贵重的物品。 “全部带回去!”这么多的兵甲要是从土默特的那个大明人手中购买,起码要两三千匹马,而且还没有现货。 商队护卫被卸下兵器,面对蒙古骑兵他们可不敢抵抗,这支商队是辽东系商号今年生意中的重中之重,本来范永斗也不想冒险,但从辽东传来消息,黄台基东征朝鲜获取宝物无数,其中高丽参就有数车,而这些东西在大明的达官贵人中极受欢迎。 能从盛京获取货物的可不仅仅有晋地商号,蓟辽镇的商人也时常在那里出没,再加上数月来察哈尔人表现得极为乖巧,才让范永斗坠入额哲的陷阱中。 商队才迈入草原,身处宣府的范永斗就隐约有些不安,三天后立刻派信使出塞往辽东联络,一直如石沉大海。 半个月后,没有半点消息传来,范永斗几乎已经确定商队出事了,心中被懊悔笼罩,这笔损失可不小。 张家口外的草原平静如昔,再看时范永斗才明白那里杀机四伏,看来这个察哈尔的新大汗比林丹汗要狡猾得多。 由大明往辽东的道路可不止草原这一条,辽东系商号的信使从蓟辽镇边关出塞直奔沽源城,告之岳拓。 盛京朝堂上。 黄台基多日来神清气爽,一来是盛夏已过,近年来他的体态就像他的野心越来越宽胖,尤怕夏日炎热,二来今年东征朝鲜的胜利一扫去年西征失败带来的阴影,抢掠的财富和女人让各部头目兴致高涨,高颂皇恩。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小黄门挥舞拂尘,用尖锐的嗓门呼喊。 这些都是从汉人那里学来的,看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只有用起来才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那种大权在握的志得意满。 “驻守沽源城的岳拓有急件传来!”暂管兵部的杜度出列禀告。 “何事?”黄台基不等小黄门开口,微挣双目发问,漠南草原是他最关注的地方。 “大明商人范永斗由张家口出塞的商队被察哈尔人劫持,损失惨重,不敢再走商队前来辽东!” “嗯?”黄台基发出沉重的一声咳嗽:“是该给额哲一点颜色看看了,莫以为我大清真的怕了蒙古人,两白旗兵马连年征战急需休整,从正红旗和镶红旗调遣二十个牛录前往朵颜草原,命岳拓确保商路畅通。” “喳!” 兵部的命令三日后传达至沽源城,岳拓收到黄台基的密令,清军才从朝鲜归来,征战疲乏,满清今年无意再在漠南发动大战,即使调集重兵,蒙古人一触及逃也无意义。 因此,黄台基只调配给岳拓六千骑兵,疏通商道是首要之选,有机会则给漠南草原的蒙古人一点教训。 岳拓小心将密信收好,看向沽源城外一眼不见边际的草原:“要想在草原上击败蒙古人,不动点脑子可不行!” 七天后,大队兵马出沽源城进入茫茫的朵颜草原,岳拓急急召见阿穆尔。 沽源城近在咫尺,连日来调兵遣将逃不过阿穆尔的耳目,才送走信使,他就接到岳拓的召集令:“你部人马自归顺以来,深受大清皇恩,今天到了该出力的时候了,察哈尔部额哲连连犯境,陛下令我率兵讨伐,你立刻回去召集人马,担任先锋!” 阿穆尔跪地听岳拓说完,抬头恰巧看见岳拓将笑未笑的神情:“你不会对额哲还有眷顾之心吧?” “奴才不敢!” “如此最好!” 三千察哈尔骑兵在前,六千镶红旗骑兵在后,由朵颜草原缓缓进军漠南。 岳拓像是怕察哈尔不知道大军的动静一般,大张旗鼓,战旗密布,每日行军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速度极为缓慢。 额哲先接到阿穆尔的密信相告,斥候很快发现岳拓大军的踪迹,立刻召集兵马在张坝草原等候满人的到来。 来的只有六千骑兵? 额哲很是不解,察哈尔尚有两万骑兵,黄台基怎敢如此托大,只派六千骑兵深入草原。 随后七八天,斥候每天向额哲禀告岳拓兵马的行踪,后金骑兵到达朵颜草原边缘的丘陵地带突然停下脚步,开始修筑工事。 想在草原筑城吗? 六千人能修筑成怎样的城墙? 额哲不以为然,决定率大军前去查看。 朵颜草原边缘,清军正在奋力砍伐树木,钉成简易的木栅栏,粗木前段被削的尖锐放到在地上,突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远处地平线上蒙古人如同潮水般涌来。 “敌袭!敌袭!” 了望兵疯狂挥动双手,清军迅速放下手中活,奔向大营所在的丘陵。 营寨中,守备的清军甲士持兵器盾牌躲藏在才修好的简易栅栏之后,步弓手在盔甲的笼罩下发出慑人的目光。 骑兵过万看不见边,远处草原上,蒙古骑兵密密麻麻如同蚁虫。 岳拓神色如常,问身边的阿穆尔:“我若命你去打一下额哲的锐气,你敢吗?” 阿穆尔脸色大变道:“请将军垂怜小人的部落!” 眼前察哈尔人过万,他率军前去不敢真搏杀,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装模作样。 虽然阿穆尔答应和额哲暗中通气,但已经叛离察哈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再重新归去。 三心二意,只会给自己留下个恶劣的名声,更何况满清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和你说笑了!”岳拓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朝他轻笑一声,随后板起脸孔下令:“众军收缩防线,坚守营寨,严禁出击!” 近两万察哈尔骑兵松散包围住岳拓驻扎的丘陵土包,额哲环绕一周观看地形,满人两天时间修建的营寨并不紧密,但那些甲士一直是他心中的忌讳。 “来吧,攻打吧!”丘陵顶部,身穿甲衣的岳拓心中呼喊。 战争中,进攻永远比防守要更艰难,他要用营寨的防守消耗蒙古轻骑的锐气。 “冲!”额哲挥手,骑射手从丘陵下奔驰而过,利箭借助马势飞上天空。 第314章 寒冰烈火,狡诈岳拓 老鸦山脚下,又一次来到此地的明部骑兵安营扎寨,郑秋命亲兵上山顶给驻守此地的孟骏送信,自己前去巡视营帐。 沿途一片安静,看见他的明部战士个个只敢低头干活,不再随意说话聊天。 自从这个千户大人的亲信担任主官以来,认真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在老鸦山脚这样绝对不会有敌人地方,驻扎营寨防御也不放过一点毛糙。 一个鹿角摆放的位置,一个栅栏固定的松散,都能让郑秋挑出毛病。 郑秋虽然严厉认真,但很少会重罚部下,他在军中资历尚浅,当日受命掌管中军骑兵一部时,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原本以为那是吕毅或者罗靖的位置,那两人才是郭臻亲兵中有名的悍将。 一路走过,每当到了不满意的地方,郑秋都会停下来用目光注视片刻,负责此地的将领马上知道出了毛病,立刻修查,等他再次巡视时若还是如此,那时就有麻烦了。 一个沉默寡言,认真仔细的上官,也会慢慢让部下敬畏。 相隔不远处的另一处兵营中,乱哄哄一片,苏摩赤裸着上半身,露出虬张的肌肉,十几个亲兵跟在他身后抬了七八只小羊羔,还有一个大酒桶。 “兄弟们,老子今天可是放血了,连饷银都花光了!” 苏摩哈哈大笑,营帐中千总、百总闻声而来,郭臻出塞才起事时的老马贼多在此地,他们也被龙云残酷训练过,但埋藏在骨子里的本性不改。 中军大帐周围,苏摩大吼一声:“给老子烤羊,晚上好好喝一盅!” 明部严禁在军中饮酒,但现在可没人能管的了苏摩,如果龙云在,他还能收敛。 郑秋? 苏摩一直认为郭臻是在让他给郑秋撑腰,事实也确实如此。 秋日凉爽的风吹低了黄草,中军大帐周边架起的烧烤架子火苗突突,羊油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苏摩一巴掌掀开酒桶的盖子,浑浊的烧酒暴露在空气中,四周响起垂诞的吞咽声。 “儿郎们不要急,有你们乐的!” 马贼窝里混过的苏摩相信义气,他对士卒好,有福同享,视他们为兄弟,打仗时自然有人给他拼命。 老鸦山脚下的兵营,一边是烈火,一边是寒冰,山顶上的孟骏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和这两人都没有交情。 杀胡口。 一列骑兵出了大门,守关明军用有些畏惧的眼神偷窥,大黑马入了草原后欢腾跳跃。 郭臻处理完塞内事务,不放心朵颜草原的战事,重返塞外。 等到了狼山脚下,与一直率亲兵营在此等待的吕毅汇合,直奔老鸦山。 老远的地方就听见老鸦山脚下的热闹声,郭臻阻止了吕毅派人报信,策动大黑马飞驰过去。 “千户大人回来了!”斥候亲兵满头大汗,奔向苏摩的中军大帐。 周围的吵闹声让苏摩什么也没听见。 “千户大人回来了!”斥候大声喊叫,苏摩打了个激灵,往南边看,熟悉的大黑马离兵营不到两里。 “散开,各回营帐!”苏摩挥舞手臂,驱赶亲信。 大黑马到了营前,守卫不敢阻拦,郭臻策马直到苏摩身前,环顾左右,冷笑一声道:“好会享受啊!” 苏摩才从亲兵手中接过衣服套上,连衣扣也没有结好,脸色涨红,突然跪在离大黑马四五步远的草地上:“末将知罪了!” 郭臻扬起马鞭指着酒桶:“还敢喝酒,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首犯鞭刑二十,再犯斩首示众!” “你这是第几次?”郭臻表情似笑非笑。 “首次!”苏摩咬住嘴唇,声音喊的特别大。 “吕毅,行刑,不要留情!”郭臻扭头朝追上来的亲兵下令,恨得牙痒痒。 两个亲兵扑上来将苏摩才穿好的衣服扒掉,把他按住跪倒在地,吕毅亲自手执皮鞭上前,狠狠抽上去,苏摩发出粗重的闷哼,背上很快显露一条条血痕。 “忍着点!”吕毅小声嘀咕,又抽了一鞭,比第一次要轻一点。 苏摩是郭臻的亲信,只是一时犯了错,他也没必要往死里得罪人,这一切都逃不过郭臻的眼睛,他也只是想给苏摩一记警告。 “传令让龙云部和罗靖部立刻都来此地集合!”传令兵疾驰而去。 朵颜草原的战事让漠南草原备受关注,明部没必要介入,郭臻也要集中兵力做好准备。 朵颜草原边缘的丘陵上,额哲率两万骑兵将其团团包围,眼睁睁看岳拓将营寨修的一日比一日牢固。 试探性攻击留下一百多具蒙古骑兵的尸体后,额哲果断令大军后撤,不再强攻,他不是怀疑自己能否吃下岳拓的六七千兵马,而是心痛部落骑兵再在这里遭受惨重的损失,进攻坚固的据点一向不是蒙古轻骑的擅长。 缓慢行走而来的满人带来足够多的粮食,岳拓狡诈多谋,从一开始就做了持久据守的准备。 朵颜草原可不是归化,这里背靠辽东,一旦有难也能得到有力的支援,清军镇定自若进行防御,在山顶挖深井以备水源。 一晃七八天过去了,满人不急不躁,任由山下的蒙古人耀武扬威。 岳拓召集诸将议事:“察哈尔人攻不敢攻,退不愿退,进退维谷,军心已散,我准备今夜下山偷袭,诸将以为如何?” 帐下一片赞颂之声,当即有将士请令。 岳拓的目光扫向不断往后退缩的阿穆尔:“阿穆尔,我令你今夜率轻骑偷袭额哲,子时出发,必要有所收获!” 眼看再逃避不了,阿穆尔硬着头皮走出来,跪地推脱道:“旗主有所不知,我部落部众都源自察哈尔,对额哲敬畏有加,若额哲来攻,为保住性命还能抵抗,主动出战人心不齐,又在深夜,必然失败,恐坠了大军的锐气!” 无论如何,除非刀架到脖子上,阿穆尔绝对不会向察哈尔本部开战,叛逃之名倒也罢了,一旦主动出手那就再也洗刷不干净了,毕竟,那是长生天的儿子黄金家族的子孙。 阿穆尔猜测岳拓绝不会借此来惩戒他,如果如此,还有哪个察哈尔人敢来投靠满清。 第315章 被迫退走,新的漩涡 果不其然! 岳拓面色阴沉斥责道:“阿穆尔,如今两军对阵,你还敢三心二意,莫非你以为离了你的部落,我大清就对付不了额哲了吗?你退下,且看我如何破察哈尔之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阿穆尔站在营寨北方远眺察哈尔军营稀疏的灯火,心思重重,他的三千人马分成两部,分别据守山寨南北坡岭,两边都被满人挟持,岳拓对他十分防备。 “你将此信送给额哲大汗,今晚务必送到!”一条黑影从北方的营帐缝隙中穿过,迈动双腿奋力奔向远处的兵营。 一夜无话,竖直耳朵整夜的阿穆尔也没听到偷袭大军出发的脚步声。 次日清晨,大军点卯,军中诸将皆到。 岳拓姗姗来迟,打着哈欠道:“昨夜睡过头,偷袭察哈尔人放在今晚吧!” 眼睛有意无意瞟向阿穆尔。 一连数日,每天镶红旗骑兵白日都做好偷袭的准备,阿穆尔明白了,岳拓不信任他,正在利用他在戏耍察哈尔的大汗。 额哲一连三次接到阿穆尔的警告,但一直没见到岳拓的兵马,有人给他敲响了警钟,就像头顶上高悬一柄利剑,不落下他心里就不踏实。 大队骑兵驻扎草原无险可守,一旦在没有防备的情形被偷袭,损失将不可预计。 八天后,额哲承受不住每天夜晚都要小心戒备的折磨,率大队骑兵退往张坝,只留少数斥候监视岳拓人马的动静。 眼见察哈尔人退去,岳拓下令半数大军突入草原驱赶蒙古斥候,随后沽源城的守军驱赶骡马大车送来粮草,这场拉锯战才只是开始,谁先承受不了折磨谁失败。 再次加固了现有的这座营寨后,清军不定期出动,开始骚扰在张坝草原游牧的牧民,常常抢掠牲畜,被察哈尔轻骑驱赶无法带走时,索性将所获杀死。 朵颜草原与张坝临近,轻骑两三个时辰便可走个来回,一个月来,借助山林的隐蔽,清军常常于夜间出动小股人马,并有大队骑兵在后接应。 能敌则敌,不能敌则逃,额哲不甚其烦,心生退意。 冬天草原最好的牧场是河套,那里气候温暖,是最好的驻冬地,再留在漠南已经没有意义,以察哈尔一部敌岳拓损失太大,额哲决定先行退出张坝,等来年春天时再做计较。 朔风呼啸刮过,郭臻将皮帽的两侧拉紧,裹得更严实,在草原过了六个冬天,他仍然有些不适应这里的寒冷。 远处荒凉的草原上,察哈尔人迁徙回归的队列连绵数十里,额哲放弃了张坝草原回来了,郭臻心中松了口气。 无论土默特人怎么想,其实现在的漠南草原实际上是被庇护在察哈尔人的羽翼之下。 如果额哲在张坝草原被岳拓击败,以岳拓的手段,无需一兵一卒就可摆布土默特人和明部。 五月份的那场变故之后,察哈尔人对土默特人不再像从前那么小心,迁徙的牧民经从归化北前往黄河岸。 近时离归化只有几十里地,俄木布汗调集汗帐骑兵严密防备,并禁止土默特牧民北上。 初冬的天气,还没到最寒冷的时候,下了一场浅雪之后,草原白黄相间,空气清冷干净。 察哈尔人到达黄河边后不敢立即过河,命小股骑兵踩踏试探河面冰层厚度,越来越多到达的牧民盘踞在君子津渡口周围,逐步占据了托克托草原的西侧,原本在此地游牧的土默特人无奈离开。 渡口东侧察哈尔蒙古包密集,牲畜成堆,牛马的粪便臭气熏人,察哈尔汗帐驻扎在临近树林的僻静处。 朝阳初起时,额哲赤裸着上半身钻出帐篷,抓起地面的雪使劲在身上揉搓,一刻钟不到浑身通红,这是他从父亲林丹汗那里学会的习惯。 刊察威浑身穿着厚厚的裘衣候在一侧。 “岳拓!”额哲一边用力揉搓,一边咬牙念叨:“想和我察哈尔人交战?我不会在张坝和你交手,离辽东远一分,我的胜算就会大一分!” 漠南大战给额哲留下了启示,蒙古人的优势在于机动和撤退空间,因为生活习性的差异,清军骑兵也无法像蒙古人一样在草原长久生存,每一次征战,满清都要耗费大量物资。 所以,将战线拉的越长,蒙古人的优势越大,杜尔滚西征之败正是如此。 刊察威忧心忡忡,他一直不希望察哈尔与满清为敌,但事情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也只能想办法。 等额哲动作稍缓,刊察威进言道:“大汗,以察哈尔一部对抗满清无异以卵击石,土默特人还在找机会在我们背上插一柄刀,只有再次联络漠北蒙古才能在漠南立足。” 额哲停下手中的动作:“漠北人不会再来了,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没有足够的好处没有谁真会把我这个蒙古大汗当回事!” 刊察威往前迈了半步:“有好处!” 额哲以迷惑的眼神看向他。 “大汗听说过土默特公主在草原的传闻吗?” “略有耳闻!” 刊察威点头道:“这就对了,抛开那个大明人不说,岳拓和阿鲁喀尔喀的王子确实都想娶土默特的公主,其中蕴含的利益无需多说。” “车臣汗漠南大战后,是失意而归的。”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车臣汗知道俄木布汗不会再答应将公主嫁往他的部落,大汗您有这个能力改变这个结果!” 额哲皱眉深思。 “归化城!”刊察威指向东北方向:“那就是诱惑!” “大汗力邀车臣汗南下,以察哈尔和阿鲁喀尔喀的实力相逼,谅土默特人不敢不遵从大汗的意思。” “逼土默特公主嫁给阿鲁喀尔喀,有两个好处,一是断绝土默特和岳拓联姻的机会,断了俄木布汗的念想。” “二是将归化城摆出一半放在车臣汗的手里,以车臣汗的霸道贪婪,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让满人夺走这份庞大的利益。” 额哲听呆了,半晌后突然猛一拍大腿:“好,这计策妙,表面上好处都归了车臣汗,实则是我察哈尔在漠南多了一个盟友,少了一个仇敌,如此土默特人会渐渐成为察哈尔和阿鲁喀尔喀的附庸。” 刊察威脸露笑意。 额哲有了决断,立刻派人往漠北联络车臣汗,曾经的密友分裂之后,土默特和明部都是孤独的,弱小者得不到尊重。 第316章 心中遗憾,波澜再起 老鸦山顶。 郭臻每天看山道上商队络绎不绝赶往归化城,自己却是不敢再到那里了,五月份逼迫俄木布汗认输造成的裂痕无法弥补。 只要待在草原,郭臻心中总有一到迈不过去的坎,一年前,他面对面许下诺言要娶云雪公主,现在却连见那个女孩一面也难了。 作为明部统领,郭臻不会长久被儿女情长困扰,但半夜从梦中醒来时,那张娇媚的面容时常会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或许命运就是如此,总是有些梦牵魂绕的东西得不到,总是有些承诺兑现不了。 “大人!”一个声音打断郭臻的思绪,苏摩呵呵笑着从缓坡下走上来:“你传唤我!” “你的伤怎么样?”郭臻扭头,和颜悦色。 “没事!”苏摩活动活动后背:“都是皮外伤,我这身板早就好了!” “我让你协助郑秋,你看你在草原闯荡了十年,兵营管的连个毛头小子都不如!” “大人!”苏摩粗声粗气道:“那么麻烦的东西我不懂,七年前我的这条命是您从张家口捎出来的,只知道您指向的地方,我就会挥斧砍过去!” 苏摩看似粗鲁的外表下藏了一颗敏锐的心,认准自己只要对郭臻忠心,有了些罪责又能怎样? 从前的马贼成了明部,但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一样,当不了大当家就要紧跟大当家,这样位置才能水涨船高。 “现在不比从前那样的马贼窝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明部的军规寨律不可违抗,你若还是这样大意,等有一日撞上了刀口,不要怪我到时候不顾情面!” “大人放心!”苏摩拍着胸脯:“日后再也不会了!” 苏摩心中暗自嘀咕,不留情面才怪,二十军鞭要是实打实打下来,他今天也不能这般轻松。 郭臻挥手让他退去,苏摩拨弄着脑袋扭头下山去了。 漠南大战后,明部铺开局面带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多,王鹏还在京城活动,银子像流水一样流淌,没有一点好消息传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宏治皇帝朱煌威登基后,朝中大臣换了一茬又一茬,郭臻入京赶考时营建的关系网早已面目全非。 王鹏在京城那边没什么进展也就罢了,现在连明部兵营也出现问题,急需能独当一面的掌军将领,龙云倒是个好手,但郭臻也只敢给他那么大的权限。 冬日渐深,草原的暴风雪一场接着一场。 这个冬天的雪下的有点多,天气格外的冷,牧民都感觉到了气候的异常。 察哈尔有河套草原这样的驻冬牧场,土默特人也有大明人帮他们收割干草,牲畜不至于被白灾摧残。 察哈尔人大部渡过黄河进入河套,但有少数人留在君子津渡口,看样子不准备再将此地交给土默特了。 额哲的信使出发之后一直杳无音信,草原冬天的气候神鬼莫测,这样恶劣的气候中哪个部落也不敢踏着厚雪长途迁徙。 明部骑兵也终止训练,分在三个山寨中过冬,在寒冷和寂寞伴随下渡过了宏治四年。 时间飞逝,冬天很快过去,漠北、准葛尔的蒙古人早早踏上了前往归化的路途,这里是草原的明珠,杜尔滚的大火也无法摧毁。 俄木布汗的王府热闹忙碌,霍布和抬了好几只肥羊往回赶,因为来了一批人数众多的漠北使团,漠北人更喜欢吃肉食。 “从漠北来此地路途遥远,车臣汗近年来还好吧?”俄木布汗也很意外阿鲁喀尔喀会派来使者。 使者躬身回复:“大汗很好,大汗让我带来问候,一年未见,很是牵挂土默特!” “土默特一直很好!”俄木布汗尽量让自己的笑声更自然一些。 “大汗说等春天来的时候会来拜访汗王!”使者这句话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俄木布汗暗自心惊,车臣汗要再返归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在漠南再掀浪涛吗? “归化城随时欢迎大汗来访!” 使者告辞而退后,俄木布汗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巨石,那是云雪公主与阿鲁喀尔喀王子的婚约,云雪公主一日不嫁出去,都是个麻烦。 与使者同来的漠北人,一连多日在归化城的集市走动,用皮毛换取了不少粮食,很意外地与大明人伙计交谈甚欢,一改曾经野蛮霸道的形象。 去年的那场大战后,车臣汗明白漠南迟早会沦为满人的势力,但是他在漠北不怕。 瀚海草原的辽阔仅次于天空,更连接极北苦寒之地,满人对漠北蒙古束手无策,但正是漠北的贫困恶劣才更凸显漠南的优越。 冬天,车臣汗接待了额哲的使者,劝他南下归化迎娶土默特的公主。 使者将额哲的想法讲的很清楚,就是不希望土默特公主嫁给岳拓,那会让土默特沦为满清的附庸。 车臣汗怦然心动,因为在这个特别寒冷的冬天里,阿鲁喀尔喀损失惨重,三成的牲畜遭遇白灾冻死。 车臣汗虽然心动,但也不敢贸然行事,毕竟漠南草原的边缘趴了一只猛兽,额哲的邀请也来的太突然,所以派使者前来归化了解形势。 大明人的伙计为了招揽生意,多舌者不在少数,又有其他部落的蒙古人知道实情,使者很快就将去年漠南草原发生的事情打听的一清二楚。 离开归化后,漠北使者丢下商队快马加鞭返回漠北向车臣汗禀告所获。 “这么说察哈尔人与土默特人又闹翻了?”车臣汗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正是!” “大明人与土默特也分裂不再往来了?”车臣汗对郭臻的印象颇深,一是他从郭臻手里得到过不少好东西,二是郭臻表现出了让他正视的实力。 “听说如此!” “俄木布汗真是愚蠢!”车臣汗大骂一句,随后狡笑道:“若非如此,我们会有这样的好机会吗?” 车臣汗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土默特是摆在砧板上的肉,他不介意也上去咬上一口。 土默特富庶,迎娶云雪公主能让部落获取大量财富以摆脱眼前的危机,如果运气再好一点,他甚至有机会控制归化。 至于未来满人的威胁,再不济带着云雪公主重返漠北,也不过是眼前这种局面。 不等春天到来,迫不及待的阿鲁喀尔喀部落踏上了往南迁徙的路途,反正漠南的春天比漠北来的早,等到了那里时应该已是春暖花开了。 车臣汗率部落骑兵先行出发奔向归化,这个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但给漠南带来的麻烦正在一点点显露出来。 第317章 准备入塞,紧急消息 老鸦山上,杨巍正立在郭臻身前,禀告明部近来的状况。 半年多来,杨巍在大明待的多,衣着打扮像个儒雅的文士,在草原生长十几年留下的草莽气息在逐渐消退,他的变化让郭臻也有些吃惊,从未有一个人能这么快的改变自己。 杨巍详细禀告道:“大人,商盟从二月份开始,战马的销量掉下七成,我已经交代归化的商号暂时不再收购马匹,如此下去明部很快会入不敷出了。” 说完之后,杨巍从自己怀中贴身取出一个账本双手呈上去。 郭臻伸手接过账本翻看,杨巍在前页上将明部的收入支出总结得清清楚楚,并将王鹏在京城的支出做了一个小标示,那是他认为最先需要改变的地方。 郭臻一目十行扫过账本,平日里他最关心的不是明部骑兵的训练,而是明部的财政状况,这些变化心中都能预料到。 战马销量为何大跌,郭臻是心中有数的,据暗影卫传来的情报,高祥集结各路起义军本来准备突然杀向江南,谁知这个意图被郭臻的岳父徐弘基看破,在起义军南下的必经之地设下埋伏,一举将起义军大败。 以高祥为首的起义军战败,不但让商盟的战马少了一个重要的去处,也让中原战马泛滥,高祥三万骑兵只有数千人逃脱,那么多战马多数都将流入市场,这还让商盟的马卖向何处? 郭臻将账本合上,问向杨巍:“这些事情王殷知道吗?” 王殷在去年冬天返回大同,显然去年进展顺利,正在筹划新年去江南的商队。 “大人不是说过大同的商号由我和陈掌柜掌管吗?”杨巍咬住嘴唇,神情有些不自然。 “嗯!”郭臻点点头,又说道:“王殷也是商盟的东家,生意上的变化必须要让他知晓。” “你在大明要逐渐学会与大明人打交道,这身装扮很得体,但王殷是你生意上的前辈,商盟中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他在大同时你要去多请教。” 杨巍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遵命。” 郭臻将账本递还给杨巍,皱着眉头说道:“王鹏在京城的开支绝对不能减少,但你传令让他回来和我见一面!” “是!” “你且回去传达命令,十日后我会到大同,让王鹏、王殷等人都在那里等候,我有要事相商!” “是!”杨巍弯腰告退。 即使是宣大这样贫瘠的地方,相比塞外也是无可比拟的繁荣之地,明部统领突然进入那里,难保不会被迷花了双眼。 郭臻目送杨巍的身影离去,他从内心里喜欢这个青年,亲兵中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杨巍聪明好学以及机敏能干,所以他才没将他放在军中,但路都是要靠自己走,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连老鸦山背阴处的积雪也融化将尽,明部诸位统领云集议事厅,郑秋、龙云、孟骏、苏摩、罗靖和吕毅都是独领一军的统领,闻彬掌管草原的暗影卫,除了大战之时,平日里也没有机会汇集得这么整齐。 半个月来,在河套过完冬的察哈尔人又开始向东迁徙,有少数牧民到了托克托草原没有再离开,在那里占据的地盘越来越大,土默特人只能退避三舍。 郭臻很快将回大同,对草原的形势很不放心,特地召集众人以做布置。 郭臻还没到,议事厅内几个统领在随意而坐。 苏摩看罗靖很对眼,两人座位邻近,一直在说话,苏摩偶尔还会爆发出巨大的笑声。 郑秋站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孟骏、吕毅、闻彬和龙云在一起交流,但不像苏摩那样放肆,孟骏时常用不满的眼神投向放肆的苏摩,但毫无效果。 “大人来了!”门口的亲兵小声招呼。 郭臻大踏步走进门,见众人都站立行礼,摆手道:“不用如此!” 明部成立数年,郭臻与诸位将领相处时很随意,没有立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 吕毅、郑秋和罗靖是从郭臻的亲兵营出来的,态度恭谨,其他三人也只好相随。 “我明天将要入塞,漠南草原风雨欲来,明部的处境很微妙。”郭臻一边说话,一边坐上正中的虎皮大椅:“明部兵马不可再分散驻扎,黄河岸边察哈尔牧民众多,只有和林格尔山区默认是我们的领地,从明天起各部兵马都来此地汇合。” “我不在塞外,所有兵马由龙云统领,再有犯军中戒律者,严惩不贷。” 郭臻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直勾勾盯向苏摩。 “遵命!”诸将异口同声。 “明寨一直由罗岱主管,防备紧密,无需留太多兵马,罗靖每日通报信使即可。” “遵命!”罗靖出列。 “察哈尔和土默特若起摩擦,立刻派信使往塞内通报!” 安排好诸般事宜后,郭臻开始打点行装,此次入塞事关明部大局。 没有了钱,明部骑兵在草原可撑不下去,自立下规矩之初,明部的军饷从来没有断过,这些钱多数又流入商盟手里,不少明部战士将钱存入商盟的钱庄,那是一种信任。 战马生意缩水,明部之前铺开的摊子,都将面临断源的危险。 难得诸位统领聚集得这么齐,就差塞内的秦锋了,晚上郭臻设宴招待众人,当然不是用浑浊的烧刀子。 烤全羊的香味弥漫了山顶,厨房里蒸汽弥漫,众人心态轻松,无人意识到正笼罩过来的危机。 财政上的事,郭臻从不许军中将领过问,杨巍掌管收支,也不许涉及军务。 戌时将至,天色渐渐昏暗,老鸦山各处营房中点燃灯火,郭臻换了一件便服正准备出门,闻彬脚步匆匆来到院子门口。 “请告知大人,我有要事禀报!”闻彬脸色严峻,朝门卫拱手。 通报后闻彬进门,没等走入郭臻的书房门,就开口道:“大人,杨震快马送来密信,归化城将有变化!” 郭臻最担心的就是那里,心中一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鲁喀尔喀的骑兵南下,两天后将到归化!” “什么?”郭臻有点懵,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漠南的形势让人避之不及,留在这里都是无路可走的,车臣汗还想插手其中吗? 闻彬补充道:“这是土默特斥候探到的消息!” 看来自己暂时是不能入塞了! 郭臻皱眉,沉思半晌后说道:“此事先谁也不告诉!” 第318章 额哲召见,漠北逼婚 两天时间转瞬即过,各部兵马汇集老鸦山下,郭臻率亲兵营驻扎在离归化城一百多里地的路口,也没人敢问他为何又不走了。 没想到率先来找他的不是俄木布汗的使者,而是额哲的信使:“大汗召你一见!” 察哈尔的信使来去匆匆。 这一年来,郭臻与额哲相处得很融洽,但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情。 去年明部能调节察哈尔和土默特两部的矛盾,也是额哲本意就没想与土默特翻脸,只不过是借坡下驴而已。 在漠南,察哈尔才是主宰,郭臻不相信车臣汗南下与额哲没有关系,郭臻带着五百亲兵疾驰往托克托草原。 分裂的土默特! 看着远来的明部骑兵,额哲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 兵马驻扎在外,郭臻走进兵营,遥向额哲行礼:“拜见大汗!” 额哲走上前去,笑容满面:“免礼!” 郭臻随即发问:“大汗召我前来有何要事?” 额哲不急着回答,一边招呼郭臻进入大帐,一边说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大明人,你愿意为蒙古的大汗效力吗?” 这是什么意思? 郭臻心头一惊,先回答道:“愿为大汗效劳!” 额哲脸露喜色:“大明人的勾当我不懂,你既然与张家口的大明商人不同路,又在归化暗算了岳拓,在草原只能靠我们蒙古人,土默特人给你的我都能给你,而且你我有共同的敌人!” 郭臻不清楚局势,不敢松口:“大汗是蒙古的大汗,在下是土默特部的盟友,也是大汗的盟友!” 额哲脸色一变,厉声道:“土默特人对满清眉来眼去你不清楚吗?等满清的兵马占据归化,何处是你我的容身之地?” “那大汗的意思是?” “漠南只能存在一个力量,我力邀阿鲁喀尔喀南下正是要建立对抗满清的联盟,你和土默特都不能置身事外,我不想察哈尔骑兵在漠东血战时背后被人捅刀子。” 果然是额哲的主意! 但凭什么车臣汗愿意趟这一池浑水呢? 郭臻心头一跳,瞬间脸色苍白。 额哲的笑容是那么迷人:“阿鲁喀尔喀和土默特联姻后,也不会容许俄木布汗再将归化城拱手送人!” 郭臻下意识说道:“云雪公主不可能嫁到漠北!” “事在人为,俄木布汗若不愿意将公主嫁给漠北,那就是明目张胆私通后金,背叛蒙古,这样的土默特大汗不要也罢!”额哲凶相毕露:“我不会要求你加入逼迫俄木布汗,但至少不能插手其中。” “我!”郭臻舔舔嘴唇,欲言又止。 额哲笑道:“放心吧,我知道俄木布汗对你有知遇之恩,蒙古人不会再内讧了,俄木布汗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眼见郭臻仍然不表态,额哲露出不悦的神情警告道:“大明人,这是蒙古人之间的事!” 归化城,漠北使者态度恭谨站在俄木布汗面前,无视俄木布汗杀人似的眼神:“大汗说蒙古人的承诺是对长生天的誓言,所以绝不会悔了这门婚事!” “我知道了!”俄木布汗泄气颓然,果然是心中害怕什么来什么。 阿鲁喀尔喀的骑兵驻扎在归化城北百里之外,经历了寒冬的灾难,他们随军没有军粮,连自己的食物都供应不上。 察哈尔人给他们送了一些牲畜,但车臣汗的目光还是盯在归化城上,从一开始他就计划来吃白食,在草原还有哪个部落有土默特人富庶? 黑暗的掩护下,信使出归化城飞驰向辽东,俄木布汗已经等不及再让黄教大师通报消息。 这是火烧眉毛的事了,北方阿鲁喀尔喀一万骑兵,西方察哈尔一万骑兵,两部半围归化,土默特人如瓮中之鳖。 “俄木布汗是怎么答复的?”车臣汗兴冲冲迎向归来的使者。 “他说他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车臣汗暴跳如雷:“立刻再回去询问清楚,什么时候将公主嫁到阿鲁喀尔喀来?” “是!”使者神态惶恐,逃也似的离去。 次日清早,一夜没睡好的俄木布汗起的有些晚,揉揉有些胀痛的脑袋。 刚洗漱完毕,霍布和踮着脚尖走过来禀告道:“大汗,阿鲁喀尔喀的使者又回来了!” “就说我不在!”俄木布汗一哆嗦,能多拖一会是一会,他要等候岳拓的答复。 既然已经答应与满清联姻,双方将是盟友,相信岳拓不会袖手旁观,任由自己未来的福晋被夺走。 漠北使者等了一整天,直到夜幕时分才又见到俄木布汗,忙不迭地追问:“大汗问土默特公主何时能嫁到阿鲁喀尔喀?” 俄木布汗怒道:“这是逼我吗?此事需要从长计较,土默特公主岂是说嫁就嫁?” 漠北使者离开归化,俄木布汗心中着急如猫抓,只能先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搪塞。 两日后,车臣汗亲率一千骑兵到达归化城外邀见俄木布汗,俄木布无法逃避。 草原雨季来临,天色整日阴沉沉的,见不到阳光,铁蹄踏在潮湿的草地上飞溅起一片片水花。 土默特人目送俄木布汗奔向北方的兵营,也能预感到一种紧张的气氛,从去年阿鲁哈等人被送往察哈尔处死之后,他们就像被抽掉了主心骨,找不到以往的劲力。 大队土默特骑兵包围了不期而来的漠北骑兵,俄木布汗鼓起勇气走进车臣汗的兵营,漠南大战后,他总觉得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小。 “时隔一年再见,土默特人不再像当初那么热情了!”迎出来的车臣汗语中带刺:“我部落骑兵千里迢迢到达归化,还是察哈尔人送来的牲畜粮草!” 俄木布汗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车臣汗此番到来和察哈尔人有关系? “我不知大汗军中缺粮,明日会命人送到!”俄木布汗努力做出热情的姿态。 “那都是些小事,我只想问大汗当初是你派使者往漠北要求与我阿鲁喀尔喀联姻,如今想反悔不成?” “大汗多虑了!”俄木布汗挤出笑容:“只是隔了这么久,其中又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大汗是想悔婚吗?”车臣汗打断他的话。 车臣汗咄咄逼人的眼神下,俄木布汗避开双眼:“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归化城就在那里,我请大汗考虑三天!”隔着土默特数千骑兵,车臣汗指向南边的那座城市。 俄木布汗扭头准备离开之时,车臣汗又说道:“我听说满清的岳拓贝勒也想娶土默特的公主,但他到底是蒙古的敌人,察哈尔人更愿意见到蒙古部落成为一家人!” 第319章 求援明部,再见云雪 察哈尔人! 俄木布汗咬牙切齿,土默特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拜察哈尔人所赐。 俄木布汗回到归化城的第二天,察哈尔骑兵从托克托草原聚集逼近归化城,沿途将所遇的土默特牧民悉数驱赶往东。 车臣汗接受了俄木布汗送来的粮食后按兵不动,但斥候探明察哈尔人与阿鲁喀尔喀骑兵来往密切,这是额哲和车臣汗故意摆出的态势,逼迫俄木布汗从命。 明部! 找郭臻! 这个时候,俄木布汗想到了南部山区的明部,他去年能出面调停察哈尔和土默特的矛盾,今年绝不能袖手旁观。 霍布和匆匆奔向凉城连夜召回云雪公主。 “云雪,你前去找郭臻,将此事给他说清楚,请他率部北上。”在土默特诸统领中,只有云雪公主和格日图与明部关系最为融洽,云雪公主前往当然比格日图的分量要大得多。 云雪公主低头看着自己的鹿皮靴尖,半天不发一言,俄木布也没了脾气:“你难道愿意嫁到漠北吗?” “找郭臻?大汗您都束手无策,他有什么办法?”自那次逼婚后,她与兄长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生分。 “这是察哈尔人的阴谋,他们想把土默特绑上对付满清的战车,你是土默特的公主,不能看土默特人走向绝路!”俄木布汗怒道,车臣汗提到察哈尔,他岂能看不出额哲的意图。 “我为土默特已经做的够多了!”云雪公主仰起头,眼角有泪光闪耀,那个人让她不要掺和男人的世界,她又有什么办法? “为了你自己,嫁给满清岂不是比漠北强百倍!” “我只想嫁给那个大明人,那个大明人!”云雪公主终于忍不住吐出自己的心思。 候在门口的霍布和听得清清楚楚,将脑袋往后一缩,如同缩头乌龟。 “你!”俄木布汗伸手指向云雪公主,一脸惊诧道:“你真的和郭臻有私情?” 云雪公主轻轻摇头不语。 “你若和他有私情,他更不能让你嫁往漠北!”俄木布汗竟然面露喜色:“你立刻去老鸦山,明部若不愿北上,你就暂时留在那里,如此我也可给车臣汗一个交代,无论如何也不能坠入额哲的陷阱,让土默特陪着仇敌殉葬。” 俄木布汗在屋子里走了好几个来回,自言自语道:“如果郭臻与你有私情,他必会护你,我就说你私逃了,能拖多久拖多久。” 半晌后,俄木布汗才从自己找到对策激动的情绪中缓解出来,目视云雪公主警告道:“无论你和那个大明人有过什么,但你不能嫁给他!” 云雪公主苦笑,扭头而去,门外霍布和见她出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躲入窗户下的阴影中。 十几个骑兵护送枣红马出了归化城,飞驰向老鸦山方向。 雨季多阴天,天空中没有一点月色,伸手不见五指。 郭臻靠在老鸦山山顶的青石上,面对归化城方向,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势力越大,面临的无奈越多,如果他当初留在京城当自己的翰林院修撰,可能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烦恼。 空气很湿润,雨季的草原弥漫无限的生机,静下心来,郭臻甚至能感觉到嫩草破土,树枝抽芽,可却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将滑向何处。 北方的山道上,高擎火把的骑兵飞驰而来,等到达老鸦山已是下半夜。 郑秋负责值守,在看清楚罗靖带来之人后,不敢有丝毫耽搁,亲自前往叫醒刚刚入睡的郭臻。 等郭臻挣开惺忪的双眼走出院门,看见通明的火把照耀下云雪公主泫然欲泣的面容,说道:“你来了?” 之后,郭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雪公主猛然扑上去,一把抱住郭臻,抽泣的泪水沾湿了衣襟。 郑秋挥手命跟随的亲兵退下,自己也退后隐没在百步之外的黑暗中。 “你早知道的,是不是!” “是!” “你是北上归化,还是将我留在这里?”云雪公主突然止住哭泣,饱满坚挺的胸膛顶在郭臻身上,两眼如弯月般张开,随后露出笑容,能拥有这一刻也是值得。 “我,我,你先留在这里!”郭臻吞吞吞吐,感觉到胸口的柔软,再看见云雪公主俏媚挑逗的眼神,从身体深处涌出一股热浪,双手不自觉的搂住云雪公主的细腰。 云雪公主突然挣脱郭臻的拥抱:“漠南的这场血绝对不能流出来,对吗?” 郭臻无法回答,这是他去年对云雪公主说过的话,所以牺牲了二十六个土默特人来消除察哈尔人的愤怒。 现在也要如此吗? 云雪公主像连珠炮似地质问:“我若嫁给漠北,岂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意?归化将成为对抗满清的中心!” 郭臻一把将云雪公主拉入怀中,相拥无语。 两天后,车臣汗再次来到归化城下,俄木布汗一脸愁苦之色解释道:“云雪公主失踪了,大汗也听说过那些污蔑她的传闻,云雪公主一直深受其扰,听说大汗前来求亲,无颜面对,不知躲藏到何处去了?” “笑话!”车臣汗嗤之以鼻:“归化城还有人能逃脱大汗的耳目?” “真是如此!” “这等对蒙古的好事,大汗连连推脱,实在让人齿寒,当我是三岁小儿吗?”车臣汗怒气冲冲离去。 次日,察哈尔和阿鲁喀尔喀三万多骑兵逼近归化,驱散逗留在此地的其他蒙古部落牧民。 归化城四门紧闭,商铺关门,漠南形势剑拔弩张。 额哲也命人送来信件,请俄木布顾全蒙古大局,答应与车臣汗联姻,否则两部将合力把土默特人逐出归化。 归化城外风雨欲来,云雪公主每日躲在郭臻的兵营中,看着被驱赶的土默特牧民向东逃跑。 两天后,云雪公主找到郭臻:“送我回归化吧!” “既然来了,何必着急离开!”郭臻的脸色挂着浅笑。 这种情形下,郭臻还能笑出来,云雪公主上前一步,伸出鹿皮靴使劲踩在郭臻的脚背上,一边用力,一边咬牙切齿。 三四天的时间,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几年压抑的窗户纸被捅破之后,绽放出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 郭臻伸出双手扶住云雪公主圆润的肩膀,逼她退后一步,柔声安慰道:“不要着急,会有人比你更着急!” “谁?” “岳拓!” 第320章 安抚云雪,局势复杂 云雪公主看着郭臻似笑非笑的表情,脸上泛出一丝怒意:“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臻正色道:“你只管待在这里,察哈尔和阿鲁喀尔喀就算将土默特人逐出归化也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我,那只是一座空城!” “不会交战吗?” “也许会,但绝不会那么快!”郭臻见云雪公主看向自己的眼神将信将疑,轻抚她的后背,眼神坚定道:“相信我,我不会让土默特人血溅归化的!” 云雪公主点头,坠入爱河中的女人总是对另一半有种说不清楚的信心。 郭臻安抚好云雪公主的情绪后,立刻召来龙云、罗靖、郑秋三人。 额哲想出的这一条计策,如果在去年可能还行得通,但现在变数太大了。 满清东征朝鲜解除后患后,最直接的目标就是要征服蒙古,岳拓在朵颜草原边缘修建堡垒迫退察哈尔部落,保证张家口出塞商队的安全,说明满人已经开始腾出手来经营漠南草原了。 郭臻望向罗靖吩咐道:“你立刻率骑兵从大明边境向朵颜草原渗透,一旦发现满人的踪迹立刻回报!” “遵命!”罗靖领命离去。 龙云神色凝重,想了想问道:“大人,你相信满人一定会来吗?” “一定!”郭臻很是肯定:“土默特人是任谁都想得到的香饽饽,黄台基想征服蒙古,在额哲覆灭之前必须要招降一个部落帮他守卫漠南,再没有比土默特更合适的部落了,要知道那些人是一打就跑。” 这时候,漠南的形势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变化的是各人的心态。 “大人究竟站在哪一边?”龙云神情迷惑。 “漠南一潭死水,明部根本没有出路,满人来了,最差不过我们跟着额哲一起跑!”商盟将要面临经营危机,额哲策动的局势让郭臻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条路。 “大人!”龙云声调拖长,似有话要说,又吞吞吐吐。 “有话请直说!” “大人!”龙云鼓起勇气:“千万不要放云雪公主回归化城!” 郑秋抬起头来,用惊诧的目光看向龙云,他亲眼目睹当日云雪公主深夜来奔时对郭臻的亲近。 明部统领就算不清楚两人的关系,也能看见云雪公主一直和郭臻独处,龙云怎敢对郭臻的私事指手画脚。 “我知道!”郭臻心中也泛出一丝不快,龙云的心思他能猜到,明部若真要逃窜,留下云雪公主可以确保与土默特的关系。 归化城。 察哈尔与阿鲁喀尔喀的骑兵一路驱赶牧民,缓缓而行,四天后到达归化城西城和北城外二十里地,土默特男女老少都在向凉城和丰州滩方向逃跑,俄木布汗率一万骑兵驻守城内,诚惶诚恐。 雾气笼罩着草原,细雨下一阵停一阵,车臣汗被漠南的雨季弄得心烦意乱,漠北从没有过这么压抑的天气。 远看归化城门紧闭,车臣汗大喝一声:“俄木布汗倒是真能挺得住,备马!” 车臣汗这是要去面见额哲,必须要施加更大的压力了,不流血不能让土默特人惧怕。 阿鲁喀尔喀的兵营离察哈尔兵营相距五十里地,半天功夫即到。 两汗在额哲的汗帐会面,车臣汗气势汹汹说道:“俄木布汗不给我们漠北人脸面,也不给大汗脸面,无需再等了,明日攻下归化城!” 额哲倒是犹豫了:“土默特还有一万骑兵,莫要又成了我们蒙古人内讧。” 车臣汗想想道:“那就进军凉城,将土默特老幼全都驱赶往西,我就不信俄木布汗敢不从!” 额哲也知道拖得时间越长,风险越大,皱眉答道:“如此也好!” 归化的形势乱成一锅粥,斥候探明察哈尔和阿鲁喀尔喀两部骑兵穿插向凉城,郭臻索性率大军回到老鸦山脚下,以免云雪公主知道了那里的局势无法控制自己。 第一眼看见被野蛮的漠北骑兵驱赶的部众,俄木布汗到了承受的极限,如果土默特部众被漠北人人胁迫走了,他还当谁的大汗。 以土默特的实力,战是自取灭亡,俄木布汗面容憔悴,双手十指在乱成灌木丛似的头发中穿过,无可奈何地发着牢骚:“岳拓不是在朵颜草原建立营寨了吗?怎么七八天还没有回复?” 远水救不了近火,呆看半天被羁押的牧民被逼一路向西,俄木布汗伸手召来在十几步外小心候命的霍布和:“去告知车臣汗,公主找到了,愿嫁阿鲁喀尔喀!” “是!”霍布和松了口气,他暗中听闻各部统领情绪焦躁都在议论纷纷,就差强谏了,但这毕竟俄木布汗的家事。 就在霍布和准备出门时,俄木布汗又补充了一句:“让格日图前来见我!” 片刻之后,格日图进门,俄木布汗看都不看他一眼,摆摆手道:“你去明部召回云雪公主吧!” 格日图恭敬回道:“遵命!” 两列骑兵出了归化城,一路向南,一路向北。 格日图心中暗自嘀咕:“公主竟然真的不在归化!” 一百土默特骑兵奔走在离老鸦山十几里外的山路中,迎面来了一列骑兵,苏摩盔甲穿戴齐整,皮笑肉不笑地拦住去路:“这来的不是格日图统领吗?我家大人有令,归化城近来混乱,暂时封闭南下的道路。” “烦劳帮我转告,我面见郭千户,有要事相商!” “大人今早入塞了,明天再来吧!” “什么?”格日图脑袋嗡嗡响,又道:“云雪公主前日来到明部,我奉大汗之命接她回去!” “公主来了吗?我怎么不知道?”苏摩一双粗手摸着自己的厚脑壳,装傻是他的擅长。 “事关土默特的命运,不可玩笑!”格日图板起脸,他好像能看出来点,对面的大明人在耍他。 “你且在此等候,我这就派人回去请示!”苏摩挥手让身边的亲兵离去,自己仍然带兵马堵住去路。 一个多时辰过去,两列骑兵相距四五百步遥相对峙,没有一点消息传来,看苏摩一副随时要打仗的架势,格日图明白了,调转马头率部退回归化。 第321章 满清对策,带走云雪 盛京。 这里不似归化那样雾气阴霾,晚春的阳光洒落在城市中,各色各样的人在热闹的街道上走动。 近年来,黄台基多施怀柔之术,蒙古人、大明人在这里聚集众多,逐步繁华了这座城市。 多数人的前脑门刮的光亮,脑后拖着一条鼠尾般的辫子,凡是投入满清的部众都要行这一条习俗,大明商人和蒙古人不必如此。 岳拓神色匆匆一路加快步伐前往皇宫,连路上碰见和他招呼的同僚,也只是迅速敷衍而过。 岳拓本可以等明日早朝再上奏,但黄台基给他的交代是漠南草原的事是重中之重,一点也不能疏忽。 皇宫的守卫挺胸凹肚威武而立,小黄门接到消息后,弓着腰一路小跑入内禀告。 半个时辰之后,有人出门接引,岳拓紧随其后前往凤凰楼,觐见黄台基后,岳拓将归化近来的变故详细相告。 黄台基静静听完,转动长的快与脑袋一般粗的脖子:“大清再次西征蒙古的时机还没到,即使此去能驱走察哈尔和阿鲁喀尔喀,我大清也不可能在归化长久驻军,人数太少反而危险,人数多了又会分散辽东的兵力。” 黄台基伸出手指轻轻敲打桌子,沉思未决,片刻后他又扬起声调说道:“土默特公主嫁往阿鲁喀尔喀也无妨,我大清需要的女人随时可以抢回来,但土默特部落必须要保留!” 黄台基连林丹汗的遗孀也能娶入宫,草原人的习俗和大明人迥异。 岳拓眉宇中有隐忧:“去年察哈尔与土默特发生了冲突,俄木布汗已有归降之意,但眼下我怕他撑不过来!” 黄台基又沉思半晌,眉头舒展开,笑道:“无妨,这也是个好机会,若想土默特不再三心二意臣服我大清,必须要让他彻底背叛蒙古!” “你去施为,我会让大军为你造势!” “微臣明白了!” 岳拓跪拜告退,回府后,他先命土默特信使快马加鞭先行奔向归化,自己随后备马前往沽源城。 一日后,岳拓率据守沽源城的四千镶红旗出发前往朵颜草原边缘的营寨,与在那里据守了一个冬天的两千人马汇合,向归化城方向进军。 岳拓并不着急,像土默特这样大部落之间的联姻不是几日间就能完成的,云雪公主虽然生的俏媚美貌,但像他这样的人身边何时缺少过美女。 此时的归化城内外一片混乱。 车臣汗接到霍布和传来的消息后,放松对土默特人的胁迫,半数牧民随后被释放返回归化。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俄木布既然服软了,他也没必要太过分。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俄木布汗翘首以盼的信使回来了,他接过密信后让一路辛苦的骑士先去休息,自己转身进了内室。 抖动右手撕开密件封口,一张灰黄纸片从中滑落,飘飘荡荡坠落在地面,俄木布汗弯腰捡起来,上前只有一个字。 俄木布汗正在犹豫间,外面亲兵前来禀告:“格日图回来了!” 俄木布汗一边将密信收好放入怀中,一边说道:“带他进来!” 格日图来了后,恭敬行礼:“拜见大汗!” 俄木布汗看见前来复命只有格日图一人,惊诧发问:“公主呢?” “明部连老鸦山也没让我上,拦截的骑兵说郭臻入塞了!” “入塞了?”俄木布汗难以置信。 “拦截的骑兵说公主没到过明部!” “放肆!”俄木布汗勃然大怒,短暂的失态后,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两人果然有私情!” 随后转过头大声呼叫:“霍布和,霍布和!” 霍布和听见俄木布汗呼喊得急躁,一路小跑进来,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俄木布汗冷着脸对霍布和吩咐道:“帮我约见车臣汗,我要亲自见他!” 老鸦山顶,站在这里视线中全是连绵不绝的群山,每天清晨雾气弥漫,到了午后远处的山顶才清晰可见。 蒙古人已有数年未踏入和林格尔的土地了,也没有人熟悉其中的道路。 云雪公主几天来一直在山顶走动,心里就像眼前的这些山一样被雾气笼罩,她在这里得不到归化城的一点消息,明部人马调动频繁,原本逗留在山下的商号伙计全部离去。 接到苏摩拦截格日图的消息后,郭臻命大队骑兵分批离山,从山林小道通过前往兔毛川岸畔的明寨。 半天之后,山寨中只剩下吕毅率亲兵营五百人。 “跟我走吧!”郭臻牵着云雪公主的枣红马下山,云雪公主现在不但是他的爱人,还是漠南局势的关键。 “去哪里?” “去一个他们找不到你的地方!” 云雪公主还想问:“归化城……” 郭臻信心满满地看向她,说道:“相信我,当那些人发现争抢的东西不见了的时候,都会冷静下来!” 此番事后,无论漠南草原将成为何人的天下,必将留下一个传说,三个手握重兵的男人为了美丽的土默特公主决战草原。 郭臻脑子里冒出这些荒诞的想法,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终于能与你为伴,从今往后再不会让你被那些无关的事侵扰!” 云雪公主也笑了,但不像郭臻那样灿烂。 老鸦山上明部的旗帜还在迎风飘扬,但今日之后将空无一人,深山中坚固的营寨能让明部暂时回避漠南草原的争端,蓄势待发。 郭臻将云雪公主带走,可不是想给俄木布汗解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云雪公主在土默特人心中的地位。 在俄木布汗失去牧民之心时,还有谁能比她更能团聚土默特人,难道是俄木布汗七岁的儿子? 云雪啊云雪,你自幼仰慕三娘子,我会设法让你成为三娘子般的人物。 满清想要土默特,额哲想要土默特,如今我也要加入战团,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漠北人身上,不如靠自己。 归化城外,两汗相会,听俄木布汗说完后,车臣汗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向他:“你能不能编造一个能让我相信的理由!” 俄木布汗摇头苦笑道:“你若不信可向察哈尔人求证,明部早就不服我管束了。” “我说的是云雪公主,她敢违抗大汗的命令?” “您不知道女人执着起来很疯狂吗?”俄木布汗不再像之前那样惊慌了。 车臣汗看他的神态不像撒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你且等我询问额哲大汗再做计较!” 第322章 两汗愤怒,岳拓杀到 车臣汗离开漠南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不得不事事求助察哈尔人。 额哲的兵营离归化城稍远,他将车臣汗引来漠南,反而退后一步,静观事态变化。 车臣汗快马加鞭驰骋而去,漠北的骑兵不懂礼数,车臣汗进入兵营后一直到额哲的大帐前才下马,这让刊察威连蹙眉头。 进入大帐后,车臣汗将俄木布汗所说的消息转告额哲,嘴里骂骂咧咧道:“难道云雪公主真和那个大明人有私情,真是土默特的贱妇,辱没了黄金家族的名声。” 蒙古各汗王部落虽然不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但也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额哲耳中全是污言秽语,漠北人比察哈尔人还粗鲁,顿时有些不高兴:“那大汗还想要这门亲事吗?” “当然要!”车臣汗一巴掌重重拍在椅柄上。 “那就别骂的那么难听,明部确实从土默特分裂出去了,但郭臻有这么大胆子?”额哲也将信将疑,眼看车臣汗又要发作,挥手道:“我和郭臻熟识,此事一问便知。” 随后,额哲集合三千兵马,车臣汗率汗帐卫士相随,一路驰骋往南边的山道中而去。 一路空旷无人,午后的山区晴朗,往南只有一条大道,来回的商队践踏的很明显,额哲没来过这里,倒也不至于迷路。 丛林深处偶尔传来悦耳的鸟叫声,山林中安静的让人心悸,随行骑兵全神戒备。 在山道中走了约三十里地,额哲看见老鸦山模模糊糊的明部大旗:“那就是郭臻的营寨了。” “连个斥候、守卫也没有!”车臣汗冷哼一声,随后神态大变:“不会人去山空了吧?” 额哲也想到了此节,策马飞驰向老鸦山,蒙古骑兵一路登上山顶,搜索完山上所有的兵营房屋,一个人也没见到,山寨中丢弃的杂物到处都是,一看便是离开的很匆忙。 “大明人、大明人胆大包天,土默特养虎为患啊!”车臣汗愤怒后脸色涨红,他自觉丢尽了脸面。 额哲很冷静,仔细查看了几间房屋后,说道:“我知道明部在山中有一座山寨,大明人要么去那里了,要么回大明了。” “现在该怎么办?”车臣汗傻眼了,云雪公主被大明人掳走了,他如何对待土默特。 漠北他暂时不想回去了,冬天损失了那么多牲畜,他想在漠南恢复元气。 “先找到明部下落再作计较!”额哲心中也泛起怒火,他曾经警告过郭臻,没想到郭臻完全将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斥候四顾,追踪大队骑兵离开时留下的踪迹。 额哲与车臣汗才回到归化城外,立刻有斥候来报:“大汗,岳拓率六千骑兵到达凉城东面六十里!” 这话一出,额哲与车臣汗相互对视,面色凝重。 张坝草原长久没有牲畜游牧,又得到春雨的滋润,绿草毫无拘束的疯长,茂盛处遮挡住战马的小腿,草丛中偶尔有受惊的野兔、狐獾跳跃逃窜,没有人迹的地方是它们的天堂。 六千清军骑兵越过张家口出塞的地界后放缓速度,走走停停,岳拓一路勘察便于防御的地形,做好被蒙古人袭击的准备。 蒙古各部大汗中,车臣汗以野蛮暴躁闻名,额哲的举止稍好一些,但他是林丹汗的儿子,岳拓不敢以常理度之。 “报,从丰州滩方向来了一支骑兵,约有三千人!”斥候疾驰而来跪地报告。 岳拓指向不远处的高地,下令道:“全军加速前往那里,就地防御!” 岳拓着急率部西来,当然不是想以六千骑兵撼动归化,满清的骑兵出现在张坝是对额哲和车臣汗的提醒,那里的形势不是完全由他们掌控。 三千蒙古轻骑到达清军二十里处,观看一阵后大胆靠近,环绕岳拓驻地奔跑叫嚣,极度挑衅。 岳拓精心布置防御,不理不睬。 挑逗了半个时辰,满人丝豪不为所动,蒙古轻骑像是在戏台上尽兴表演,观众却在呼呼大睡,最终只能无奈退去。 岳拓眼看轻骑从雾气蒙蒙的草原中消失,神情没有一点放松,这才是开始。 归化城郊。 混乱的局势稍稍有些缓解,被释放的土默特牧民成群结队,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逃回归化。 察哈尔骑兵与阿鲁喀尔喀的骑兵没有退去,反而更进一步,分别驻扎在归化城南北方向,挟持土默特部落不敢轻举妄动。 额哲双手抱胸站在大帐门口,眺望不远处的归化城,沉默不语。 车臣汗焦躁不安,一会坐下,一会又起来踱几步,突然提议道:“要不我们抢了归化城,就此逃离漠南吧?” “你不想与土默特联姻了?”额哲扭过头来,他和车臣汗不一样,纵使逃到漠西荒凉之地,最终也逃不了黄台基的追击。 “那个女人竟然和大明人逃了!”车臣汗还在愤愤不平。 “至少没有落到岳拓手里!”额哲用蚊呐般的声音自言自语:“岳拓只有六千人马也敢前来挑衅,你敢随我前去一战吗?” 现有的帮手不用,那他额哲就是傻子。 “有何不敢!”两人都对归化城的俄木布汗视而不见。 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清楚俄木布汗的秉性,这个时候任何一方都不能指望他出手。 额哲送车臣汗出兵营,回帐后招来刊察威:“你知道大明人在和林格尔山中的营寨在何处吗?” “我不知道,但部落中有人知道,四年前阿穆尔曾率部落骑兵围攻过那里,但折戟而归。”刊察威说这句话是想提醒额哲,那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攻取的地方。 “嗯!”额哲点点头:“你去一趟,问郭臻绑架土默特公主意欲何为?难道不想再在草原立足了吗?” 额哲现在摸不清楚郭臻的意图,私情之说他是不会相信的,在草原成事的人又怎么会被私情困扰。 “是!”刊察威恭敬领命。 就在刊察威准备出门的时候,额哲又叫住他,嘱咐道:“告诉郭臻想要什么只管直说!”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不能容许俄木布汗骑墙下去,满清或者蒙古必须要站一方,这场瓜分土默特的盛宴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第323章 围困岳拓,无奈退去 送走刊察威后,额哲命一万骑兵据守归化,率余下骑兵与车臣汗合兵一处奔向张坝草原,察哈尔强盛之时有控弦之士近十万,如今只剩下了两万多人。 大队蒙古骑兵从丰州滩往东行军,沿途的大明人战战兢兢在农田里耕作,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否逃开这场兵灾,但此时不播种他们一定活不过这个冬天。 额哲严禁部下骚扰大明人,倒不是仁慈,这里收出来的粟米未来也有希望归他。 两万蒙古骑兵从清晨潮湿的水汽中,突然出现在满人据守的高地前,如同从天而降。 外围的清军斥候打马狂奔,放声嘶喊:“蒙古人来了!” 岳拓从帐篷中走出来,远处的骑兵还看不清楚,但隐隐约约中已能感觉到大地在震动。 “该死的雨季!”岳拓使劲揉揉面孔,振作精神,小声说道:“额哲来吧,我就在此地等你!” 漠南的雨季就快过去了,随后是天气一直晴朗的夏秋,那才是最适合征战的季节。 雨季的潮气极易损坏弓弦,射手只有精心保护不让它们受潮,才能确保在需要用的时候不会坏事。 两万蒙古骑兵团团将岳拓所部清军包围,这里可不是朵颜草原那样的山林交接处,没有能用来修建栅栏的树木。 岳拓命前排甲士举起盾牌,紧随其后的甲士支起三丈长的长枪,再后则是步弓手,防御的阵型压的非常紧密,中心地带是蓄势待发的清军骑兵。 蒙古骑兵环绕满人的防御阵型跑了三圈,额哲的眼前就像一只刺猬无处下口,岳拓不是杜尔滚那样可以冲杀于两军的勇士,但布置战阵露出的气象更胜一筹。 “攻不攻?”车臣汗有些不耐烦了。 “不攻!”额哲咬牙,要是有大明人的火器就好了,拿血肉之躯冲撞铁甲一直是蒙古人与满人交战的痛处。 “岳拓孤军深入挑衅必有所图,我们只需将他困死在这里,等他们离开这座草坡再出击!”这里不能修建营寨,后金兵马不可能一直这样坚守下去,总要吃饭睡觉。 两万蒙古骑兵一直在虎视眈眈,不时从队伍中飚出一部人马冲向满人的战阵,半途又折返而回,让岳拓不敢放松。 “我猜岳拓只是前锋,满清很可能派大军再征漠南!”远处观望的额哲忧心忡忡,他已向东派出斥候。 “那怎么办?”嚣张如车臣汗也露出惧色。 “为防万一,我马上命部落中的老幼退入河套,只留骑兵在归化,以免被清军骤然袭击遭受损失!”额哲心生退意。 “就这样走吗?”车臣汗心有不甘。 “今天走了,明天还可以回来,黄台基能奈我何!”额哲爆发出豪气:“清军不来,我就在此地困死岳拓,清军来了,我们就离开漠南。” “好,我也传令让部落先北上!”车臣汗听从了额哲的建议。 这样据守是不可能持久的,但岳拓一点也不着急,如果没有后援他怎么会将自己送入虎口,之所以来的这么急,只是为了解俄木布汗之困而已,当然他还不知道自已未来的福晋被一个大明人拐跑了。 明寨周边的丛林中,一双双闪亮的眼睛瞄向北方,那是通往此地唯一的大道。 山寨中从不停息的工匠熄灭了铁匠铺的炉子,从山西周边的山林中搬运巨石滚木而回,龙云和一直掌管明寨的罗岱布置防御。 靠近兔毛川的一侧三十几只小船随波浪轻轻摇晃,通过这里明寨还有一条出路,当然这样的小船无法通过大队人马。 郭臻命半数人马据守明寨,半数人马过河隐藏在兔毛川对面,静候蒙古人的到来。 以郭臻的估计,额哲和车臣汗都不会有太长的时间来围困他,清军西征不会拖太久。 等候了两天,托克托草原方向毫无动静,连蒙古人的斥候也没发现,郭臻深感意外。 第三天半上午,斥候来报:“大人,一列不足百人的蒙古骑兵往明寨方向来了。” 百人骑兵不会是斥候,郭臻命外围兵马放开道路,放任察哈尔人到达明寨。 刊察威一路翻山越岭,累的气喘吁吁,向导指向远处光秃秃的山顶说道:“那就是大明人的营寨了!” 通往明寨还相隔几座茂密的山林,丛林中的阳光斑斑点点,地面潮湿,山石上水流潺潺,偶尔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似鸟叫的口哨,察哈尔人中有精通狩猎的牧民,当然能分辨出暗哨和鸟兽的不同,大明人早已发现了他们。 刊察威一路忐忑,生怕被不明其意的大明人伏击,一路走出丛林,他看见大明人的山寨下驻扎了一支骑兵,郭臻正在那里等待他。 刊察威曾在额哲身边见过郭臻,他扶正帽子整理衣装大踏步上前,毕竟是代表蒙古大汗而来。 “大明人,知道你们闯下了弥天大祸吗?”刊察威趾高气扬。 “请使者赐教!” “你私自拐走土默特公主,破坏蒙古部落联姻,蒙古的大汗问你不想在草原立足了吗?”刊察威模仿额哲的口气。 “车臣汗逼婚,云雪公主来明部避难而已!”郭臻随口敷衍,既然派使者来了,总该有些实质性的议题。 “大汗问你意欲何为?”刊察威声色俱厉。 郭臻微微一笑,走近几步,在刊察威的耳边说道:“我想娶云雪公主!” “什么?”刊察威震惊。 目送刊察威离去,郭臻舒了一口气,额哲既然派使者而不是大军来,说明已经发现了清军的踪迹,否则蒙古的大汗岂会和大明人谈条件。 岳拓的到来会让明部暂时安全,真是微妙的局势啊,下一步就看这场大战能不能打起来! 若能打起来……郭臻的眼神中释放出一股热枕。 从明寨出发的斥候和信使分奔向外,一路向漠南,一路向塞内。 漠南张坝草原,两军犹在对峙,无需额哲犹豫多长时间,一个从东而来的蒙古人悄然进入他的大营。 “阿穆尔统领让我转告大汗,清军不日将来漠南,先锋阿齐格已出沽源!”使者传完话后风一般离去,留下满脸挫败的额哲,在无人的地方他才会露出这般神情。 就算额哲在车臣汗面前说的豪情万丈,被人驱赶到漠西的滋味,又怎么会好受。 “撤吧!”两万多蒙古骑兵半日内消失不见。 “这就是蒙古人的可怕!”岳拓远眺沉思:“大清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国力一直陪蒙古人折腾下去!” 第324章 明部难处,满清出兵 直到雨季过去,预计中征伐归化的清军大部人马依旧没有到来,阿齐格率五千兵马救援岳拓后也留在了张坝草原,与归化城的蒙古大军遥相对峙。 郭臻目睹察哈尔人渡过黄河逃向河套草原,没人再来打扰深山中的明部,额哲不会再在后方生出事端,俄木布汗也没有再派人来接回云雪公主,现在那是烫手的山芋。 漠南是一场令人窒息的僵局,车臣汗和额哲每天都在做好逃跑的准备,但满清大军迟迟没有来到。 大同,商盟驻地。 因为漠南紧张的局势,杀虎口的贸易彻底断绝,王殷、陈敬、杨巍三人齐聚,一起商讨对策。 王殷率先开口道:“诸位,这归化之乱不知会持续到何时,偏偏今年战马的生意也萎缩了,如今只能收缩经营,以等形势明朗。” “大人如今在塞外,就由王东家做主吧!”陈敬不拿主意。 “各家商号立刻将伙计的薪金降下一半,掌柜降下六成!”王殷看向杨巍:“今年王统领在京城的支出太大,是否也要缩减!” 杨巍踌躇良久,答应道:“所有人都要共度难关,王统领那边当然也要如此,不过要先给他说清楚。” 郭臻一向对杨巍看重信任,赋予他权限极大,秦锋又是不愿管商号这些杂事的人,杨巍俨然成了郭臻在大明的代表。 有了杨巍的首肯,王殷才下定决心,他本来准备春后再去江南,这一耽误不知何时才能出行。 满清大军到达漠南,大明边境悉数关闭,连张家口也人去集空,杀胡口守备李利紧闭大门。 等到郭臻信件从黑虎山入塞,密信送至秦锋手中,郭臻根本想不到商盟等人在塞内自作主张削弱王鹏,那不属于商盟的事宜。 王殷经营商盟不算大胆,郭臻一向不管商盟经营细则,都交由他统管,但缩减了王鹏的支出惹出了不小的麻烦。 这一年多来,王鹏一个外人在京城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钱,年初才找到点门路,绕了好几道弯结实了宏治皇帝身边的红人王恩,几个月相处下来,观感颇佳,后面给他断了金钱。 王鹏匆匆赶回大同,面见王殷说道:“我在京城给大人跑大事,年初大人给我的许诺是金银任取,今日才有眉目,怎么断了我的来源?” 回来的路上,王鹏心中一直忐忑不安,还以为这是郭臻的意思,一到大同才知道是这几人自作主张。 杨巍初始在一旁半天没有说话,等听到后来不耐烦道:“这两年你在京城支出了商盟两成的利润,毫无所获,如今经营艰难,当然要缩减你的开支。” 王鹏整日在京城求神拜佛,办这件事本就有怨言,见年纪轻轻的杨巍竟然敢训斥他,怒道:“不要坏了大人的大事,你承担不起!” 杨巍冷笑道:“明部想入大明,不走宣大镇,走京城是缘木求鱼,毫无所获!” 杨巍入塞一年半,时常接触商贾和官吏,对大明的官场也算了解,正因为如此才敢自作主张。 王鹏气急反笑道:“你自作主张,倒时候大人怪罪下来休要推卸才好!” 商盟的这次争斗郭臻始料未及,他安排在塞内主事的秦锋也毫不知情,秦锋收到郭臻的密信后,立刻奔赴大同巡抚衙门拜见焦博。 近来满清大军一直徘徊在漠南草原,这让焦博寝食难安,只能安排各边堡小心戒备防御。 随后从边境传来消息,满清大军一直在和逗留归化的蒙古三部对峙,已经发生了小规模战斗,他才稍稍放宽心,对他来说,只要不祸及宣大,草原怎么闹腾他也不着急。 土默特明部这半年来也没什么消息,这个时候焦博突然感觉在蒙古有个内线是如此便捷,有了准确的消息能让他有备无患。 就在焦博脑中左思右想的时候,门房传来消息:“土默特明部有密使前来!” 焦博连忙召见。 秦锋甩甩衣袖跟着仆从进了巡抚内宅,他还从未面见过这么大的官,但心中视之若平常。 拜见行礼后,焦博细细打量秦锋,问道:“你一直留在塞内?” “正是!” “有何消息传来!” 秦锋从怀中取出密信呈上:“这是我家大人命我转告给巡抚大人的!” 焦博接过来后拆开一看,脸色大变,问道:“你知道此信的内容吗?” “我家大人说满清不日将叩关大明宣大!”秦锋脸上没有一点波澜。 “你等如何知晓?” “大明宣大边事若想完备,离不开蒙古,也离不开我家大人,我家大人对大明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塞外深山中,郭臻每日巡视兵营,陪云雪公主说笑解闷,仿佛淡忘了明部的处境。 自密信送往关内后,罗靖麾下斥候骑兵一日不得清闲,每日严密监视漠南草原动向。 郭臻相信满清既然出兵了,绝不会空手而归,留一万兵马在张坝毫无用处,后续的动作即将到来。 六月中旬,满清起大军五万一路战旗飘扬,从辽东往漠南方向而来。 额哲和车臣汗探明消息,惊慌不已,率部离开归化,分别向西向北撤退,河套草原的牧民也迁徙至西侧,准备渡河逃向漠西。 罗靖飞马回明寨禀告:“大人,因为满清大军杀来,归化城附近现在一片混乱。” “漠北蒙古人此次南下没有捞到好处,离开之前,野蛮抢掠土默特人的财物。” “至于察哈尔人,他们倒是没有加入抢掠的行列,在额哲的率领下,如今正在君子津渡口准备渡河撤退!” 郭臻静静听罗靖说完,想了想后,起身下令道:“传我号令,命吕毅集合兵马!” 随后,李毅迈开大步伐往门外走去,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个小踉跄,镇定的神色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波澜,因为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到了。 大黑马休闲了一个多月,再得到纵情飞驰的机会,自然是欢快不已,郭臻带着五百亲兵从深山中奔向托克托草原的君子津渡口。 第325章 面见额哲,暂别云雪 托克托草原,此时到处是散乱的察哈尔骑兵,君子津渡口的察哈尔人正在扎羊皮筏子。 额哲盘膝坐在草地上看向河套方向,当了两年的蒙古大汗,再遇到此情此景他不会像两年前那样惊慌失措。 刊察威双手垂立一侧,恭敬问道:“大汗,要不要告知深山中的大明人?” 额哲面露冷笑道:“你以为他会不知道?那个大明人远比我们想象中要狡猾!” 刊察威另有打算,说道:“大明人不愿投降满人,必不敢留在漠南?不如带他一起走,土默特的公主还在他手里。” 额哲目光望向远方:“他如果想和我一起走,会来找我的!” 说话的功夫,有斥候来报:“西方沿黄河岸一支五百人的骑兵正疾驰而来!” 额哲从草地上站起来,笑着摊开双手:“瞧我说过什么,他来了!” 如果郭臻能带着明部投奔察哈尔,那他也算有所收获,等满清退兵,察哈尔还要重回漠南,有了明部,一切就不一样了。 “恭喜大汗!”刊察威也面露喜色,告退去迎郭臻。 明部亲兵营下山后一直沿黄河岸边向北奔走,雨季过去不久,黄河水维持在高位,翻滚的浪涛与骑兵背道而驰。 如此湍急的水流能容下骑兵过河的地方不多,郭臻担心额哲已经过河,一路急催大黑马,亲兵营的战马可没他大黑马那般神骏,跟得气喘吁吁。 直到看见乱成沸水中的饺子一般的察哈尔骑兵,郭臻才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察哈尔虽然现在才过河,但一个月前额哲就在收集羊皮筏子,暗中筹划此事。 刊察威亲自前来迎接,引郭臻面见蒙古的大汗,事态紧急,两人一路无话,脚步匆匆。 额哲见郭臻前来,远远张开双臂,大声说道:“欢迎你,大明人!” 郭臻拱手施礼:“拜见大汗!” “无需客气,时间已经不多了,速速渡河吧,等进了河套,黄台基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明部不会离开漠南,我是来劝大汗休要被黄台基的大军吓到!” 郭臻语出惊人,这让额哲勃然变色:“你好大的胆子,是疯了吗?” “我没疯,大汗以为黄台基起六万大军是为蒙古而来吗?” 额哲没有再发怒,眯上眼睛陷入沉思。 郭臻知道眼前的这个蒙古大汗并不愚蠢,只是事关察哈尔的生死,才乱了方寸:“大汗,黄台基难道不知道如此兴师动众只会让大汗退避千里吗?” “你的意思是?” “黄台基是要攻打大明的宣大镇!” “也许真是如此,但察哈尔不能冒险!” “大汗可以继续过河,但先不要急着离去,等宣大镇的消息传来再做计较!” 额哲看向郭臻,露出戒备的神色:“你想做什么?” “我与大明宣大镇有联络,等满清兵马攻入大明后,你我在塞外夹击,让黄台基不能在漠南猖狂!” 额哲左思右想后说道:“我为何要为大明出力!” “因为察哈尔也需要漠南!” 现如今,整个草原只有漠南草原能让察哈尔人休养生息。 刊察威神色紧张看向额哲,在他看来,郭臻这个大明人花言巧语,几句话就让额哲没了主张,但这个时候他可不敢插话。 额哲思忖良久,说道:“纵然如此,以我察哈尔一部,也无法扭转局势,只有车臣汗的兵马也留下,你我才有胜机!” 额哲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郭臻。 郭臻双唇微启,随后又闭上,沉默不语,他早想到了这其中的玄机,但始终不敢面对。 现在轮到额哲劝郭臻了:“大丈夫何愁没有女人,土默特公主也不是你能够承受的,没有好处车臣汗绝不会出力!” 郭臻扬起头说道:“我若现在将云雪公主交由阿鲁喀尔喀只会将岳拓引来,明日我让云雪公主回归化,剩下的是阿鲁喀尔喀和土默特之间的事,我不再插手!” “好!”额哲重重拍打郭臻的肩头,赞叹道:“郭臻,你是个人物!” 这是额哲作为蒙古大汗的褒奖。 这里的谈话仅限于三人知晓,察哈尔骑兵按部就班地过河,郭臻回山后命骑兵出寨退向黄河边缘,做出欲渡河西去的姿态。 明寨。 郭臻与云雪公主并肩下山,枣红马和大黑马紧挨着跟在后面,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它们也成了朋友。 郭臻突然停下脚步,一脸苦笑地看向云雪:“满人来了,以我和岳拓之间的仇恨,他绝不会容许明部的存在,你再回归化不再有事了!” 云雪公主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色苍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臻紧咬嘴唇:“你回归化吧!” 云雪公主的身躯晃了晃:“你是让我嫁给岳拓吗?” “你是土默特的公主,我此去生死难料,大明人学不会像蒙古人那样在草原漂泊而活,你跟着我没有出路!”郭臻狠下心肠。 军机大事不可儿戏,他多向云雪公主透露一点,暴露的可能性会大上一分,女人的神情举止骗不了人,多少别有用心的人在盯着她,还有跟在身边的那些亲兵。 “出路?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哪怕死在这草原!”云雪悲伤欲绝。 “我带上你只会让岳拓紧追猛打!” 郭臻的话像刀子刺在云雪公主的心口,原来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都是假的,男人的眼中果然还是生存和权势最重要。 “好吧,我走,我不会连累你!”云雪公主翻身上枣红马,一溜红影飞驰而去。 郭臻向护送她来的亲兵挥手示意,十几骑紧随云雪公主之后,奔向归化方向。 “公主回来了!”归化城郊的牧民欢呼雀跃。 云雪公主强作笑容,她在城外召集自己的部众,连归化城也没进入,直接率部躲入凉城的山区,这个时候她不想见任何人。 “云雪回来了!”俄木布汗终得心安,能给岳拓一个交代。 归化城这座草原明珠终于宁静了,察哈尔人和漠北人都走了,唯一让他措手不及的是明部也离开了,归化城失去了商队。 但这一切不是问题,要不了多久,张家口有更庞大的商号愿意进驻此地,那里有满清的眼线,但连土默特的公主都要嫁给岳拓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第326章 满清攻明,总督畏战 思虑片刻后,俄木布汗对外头说道:“霍布和,召集诸位统领!” 霍布和领命,迅速离去。 一刻钟不到,土默特各部统领悉数到达王府,俄木布汗理了理思绪,朗声下令道:“托克搏,你派斥候往北探寻,马鲁特,你派斥候往西查看,确认察哈尔人和阿鲁喀尔喀人都离去了!” “遵命!” “格日图,前往凉城接回公主!” 俄木布汗最后看向扎牙洛:“你随我前去迎接岳拓贝勒!” 满清六万兵马驻扎在张坝草原,如凶残的野兽虎视眈眈向大明的宣大镇,明军连出塞巡逻的斥候也取消了,生怕惹出事端。 张家口人去集空,片布不留,辽东系商号的东家、掌柜半数留在宣府,半数返回山西。 大同巡抚焦博才从宣大总督驻地阳和卫返回,他还能清楚得记得梁桢听说满清大军可能进犯时,那张半是惊惧半是愤怒的面孔。 梁桢色厉内荏,说出一番安慰自己的话:“出塞的大明人只不过是蒙古人的仆从,又哪里得到这些消息,我早听说一个多月前满清与蒙古人在张坝草原接战,满清此举一定是在征讨蒙古的察哈尔部!” 这话不断在焦博耳边回荡,他心中也希望如此,但是郭臻怎么会无缘无故来骗他。 回到大同后,焦博传令各边堡守卫小心戒备,严防满人偷袭。 与宣大一墙之隔的张坝草原。 阿齐格指向连绵不绝的兵营向身边的岳拓和阿巴台示意:“这就是我们大清的勇士!” 这里面有大明人、也有从各个部落中逃出来的蒙古人。 有卫士前来禀告:“归化城的俄木布汗前来拜见!” 阿齐格看向岳拓。 岳拓点头示意:“我去见他!” 岳拓转身离去,他还是待罪之身,这支大军的主帅是阿齐格。 再见到岳拓时,俄木布汗突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不知道该行礼还是该保留汗王的尊严。 岳拓没让他尴尬太久,走到近前很自然地说道:“许久没见到大汗了!” 岳拓的温和消除了俄木布汗的紧张:“多谢贝勒解救归化之困!” 岳拓摆摆手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是贝勒了,额哲和车臣汗退走了吗?” “正是,额哲等人探明大清大军前来,前日渡过黄河逃入河套,很可能往漠西去了,阿鲁喀尔喀也去远了,连……”俄木布汗犹豫片刻,说道:“连郭臻也带着明部逃向河套了!” “明部跟察哈尔人走了?”岳拓眉头微蹙。 “正是!”俄木布汗偷看岳拓的神色,小声说道:“公主在归化城!” “我知道了,你且回吧!” “贝勒不去归化了?”俄木布有些意外。 “不去!”岳拓回答干脆,拱手送客。 送走俄木布汗后,岳拓回到兵营面见阿齐格,摊开双手说道:“都走了!” 阿齐格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一群鼠辈!” 岳拓苦笑摇头,问道:“我们何时攻城!” “明天!” 此次出征的满清大军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有骑兵,从大明登州叛逃来的大明火炮营,在去年攻打朝鲜的战争中大显神威。 满清大军要想攻入大明捋掠,先要破除一座座边堡、坚城,是以黄台基命火炮营也随军前来。 凉爽的夏日清晨,宣府长城城墙上,登高远望的边军突然爆发出惊恐的喊叫:“东虏来了!东虏来了!” 一直以来的担心变成现实,张家口方向满清大军如同蚂蚁般涌动而来,一直没得到张家口堡的消息,看来凶多吉少。 满清大军离城墙五六里地停下脚步,一列兵马缓缓而出,阿齐格挥刀下令道:“炮营,攻击!” 登州火炮营统领孔德出列指挥部下丈量距离角度,修筑地基,随后战马拖车上铁柱般的火炮被卸下,炮手测算角度,装填弹药。 孔德见部下准备完毕,朗声下令道:“开火!” “轰隆!轰隆!轰隆!” 空旷的草原上巨响声惊天动地,一排碗口大小的铁弹砸向宣府城墙上的垛口,被砸碎的砖石碎屑乱飞,城墙上一片哭爹喊娘。 阿齐格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大明人的利器,如今反制其身。 火炮如同恶魔之口吐舌,弹丸飞射,有些砸中墙头,有些砸中墙体,留下凹形坑,大明守军趴伏在地面躲避溅射的石屑。 三四轮火炮轰击后,阿齐格见城头没有了声息,命孔德停火。 五排清军甲士抬云梯快步奔上,步弓手紧随后分散而立,压制城墙上露头的明军。 城墙上的垛角多被击碎,常年以狩猎为生的清军步弓手箭法精准,从下往上攻击,还能把明军压制得无法露头。 清军甲士快步攀援云梯登墙,城头短兵交接,阿齐格眼见攀上墙头的满清甲士越来越多,面露得意,这么多年了,白刃战中大明边军一直不是满人的对手。 从清晨日升之前攻城,午后满清大军攻破宣府入塞的长城,打通进入大明的通道。 数万清军蜂拥而入,大明繁荣的城市、村落,财富和女人将任由他们掠取。 阳和卫与宣府相聚一百多里地,梁桢得到宣府长城被攻打的消息后,立马率军前去支援,可走到半路听说宣府长城被攻破后,又率兵马退回。 梁桢平日里风花雪月时能做到指点江山,真到了血战沙场的这一刻,他只能先尿裤子了。 满清大军攻破宣府长城的消息迅速传播,整个大明为之震动,因为这里直通大明的京城。 朝廷斥令雪片般飞来,命梁桢调集宣大兵马立刻将满清大军驱往塞外,山西总兵、大同总兵各率本部兵马奔向阳和卫。 宣府的烽火一路向南延伸,阿巴台率先锋直入京城城郊,沿途攻破多座县城,驱赶大明百姓出塞前往辽东。 大同镇内,焦博百味杂陈,塞外的大明人没有骗他,但他知道了又何妨,还是束手无策。 宣大镇多年来兵备松弛,无可战之兵,总督梁桢汇集兵马一直逗留在阳和卫一带,不敢触犯满人的兵威,听说朝廷将派兵部侍郎张翼前来督战,那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第327章 ‘阿斗\’难扶,联军东进 就在梁桢愁苦之际,侍卫来报:“土默特明部统领求见大人!” 梁桢脸上陡现喜色:“快快有请!” 秦锋再次进入巡抚内宅,神态不似上次那么轻松,郭臻竟然料事如神,能猜到满人会来侵扰宣大,希望后面的事也能顺利。 “拜见大人!” “快快请起!”焦博上前一步亲手将秦锋扶起来,他首次对明部统领如此客气。 “大人还记得上次我家大人送来的消息吗?” “郭臻现在何地?我要见他!”焦博神态焦急。 “我家大人令我带句话给大人,他能在塞外会盟蒙古部落截断满清大军的退路,希望大人能说服宣大总督梁大人配合作战!” 说这些话的时候,秦锋信心满满,这可是送上门的便宜,大明不占白不占。 “如何配合?”焦博没有像秦锋想象中那么兴奋。 “满清大军入塞后要四处掳掠,兵力必然分散,我家大人让我问,他能带蒙古骑兵入塞吗?若是如此前后夹击,满清大军猝不及防,可断他们在宣府的退路,逼他们退兵!” 焦博不敢答复,问道:“蒙古兵马何时能到宣府?” 秦锋摇头说道:“塞内塞外消息已断,我也不知道详情,我家大人曾留信,满清大军攻入宣大镇十天后,他从托克托草原出发,再到达宣府外只需一两天的时间,请大人带我去宣府阳和卫,蒙古骑兵一露面,我立刻能与我家大人联络。” “好!”焦博心中泛出一层热浪:“郭臻此举若能成功,我一定要在朝廷给明部寻个出身!” 这些话是焦博用来安抚秦锋的,单单郭臻的退路并未断去,郭臻一直寻求的都是明部的出路,焦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这么说。 焦博乘轿,秦锋点了自己带入塞的一百骑兵随大同游击将军吴襄一起前往阳和卫。 河套草原,太阳最后一点亮光在草原消失,西边天空还留有一抹淡白。 黄河岸边兵马如林,苏摩一边将自己的战斧扔向小船,一边问龙云:“大人如何知道满清会入侵大明,而不是追击蒙古人?” “追蒙古人?能追的上吗?”龙云的表情让苏摩感觉自己不用装也像个傻子。 不远处的郭臻将两人的争辩听得清楚,从高祥战败那一刻起,他就在等待满清入侵大明。 岳父徐弘基击败高祥后,围追堵截,紧咬不松口,愣是将拥有十万之众的义军盟主打得只剩下千人逃回陕西深山中,中原义军各部纷纷逃匿,就怕被疯狂的徐阎王盯上。 三年前,黄台基能命杜尔滚攻打大同,让义军蛟龙入海逃入中原,今天满清收服东边的朝鲜,解决了后顾之忧,又怎么会让大明如愿扫除内患? 攻宣大,犯京城,对满清有三利,一可震慑漠南蒙古各部,二可掳掠财富人口,三可分流大明中原的剿匪兵力,让大明这个庞大帝国继续失血。 郭臻能想到这一点,黄台基这么精明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 郭臻就算能摸到一点黄台基的心思,也暗自心悸,要想战胜这个人何其难矣! 明部骑兵在黑暗中渡过黄河,紧随其后的是两万察哈尔骑兵,他们将一路往东。 临近黄河不远处的托克托草原,黑暗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熟睡中的牧民被惊醒从帐篷中爬出来四处张望。 “起来,都起来!” 包围在四周的骑兵大声叫喝,被驱赶而出的土默特人看见的是熟悉的大明人面孔。 明部骑兵将土默特牧民驱赶集中一处看管,郭臻亲自出面安抚,他给土默特人留下的印象一向很不错。 黄河浪涛中,大明人驾驭船只运送完本部兵马后,又助察哈尔人过河,近三万人马渡河非短时间能完成,大军想要最好的偷袭结果必须要兵贵神速。 稀薄的月色下,君子津渡口对面密集的木船和羊皮筏子盖住了河面,船夫赤膊双臂,咬牙奋力划桨,多数衣装单薄的察哈尔骑兵直接泅水过河。 郭臻目光四扫,紧咬嘴唇心中默念:“快一点,再快一点!” 龙云跳下摇晃的船只,兴冲冲对身边的孟骏说道:“东虏十天前攻破大明宣府,等我们到达张家口外,阿齐格应该攻到京城外了,以我们四万兵马必能将他留在塞外的守军吃个干净!” 远处微弱的火把下,郭臻的身影在他的心中越来越高大。 孟骏仔细将运过河的重甲绑缚在伴马背上,瓮声瓮气地说道:“明天土默特人就会把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 每个重骑都配备了两匹战马,伴马平日用来拖运重甲。 “那也晚了!”龙云不再和孟骏搭话,离去召集本部兵马。 天色微微明亮之时,两万八千兵马悉数渡河,额哲扭头看向水面平静的黄河,一个月不到又重返这里,就像从未离开过。 “出发吧!” 传令兵飞驰往来,大队骑兵隐去战旗,奔向归化城方向,察哈尔骑兵在前,明部兵马在后。 沿途遇见的土默特牧民仓惶而逃,这几个月来漠南一直处于混乱中,他们多次被察哈尔人和漠北人欺辱,犹如惊弓之鸟。 额哲命大队骑兵沿途不做停留,不得追赶,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急行军。 归化城,清晨。 俄木布正在一边品茶,一边惬意地品尝大明人制作的糕点,和大明人在一起待久了,土默特人连生活习俗也发生了变化,平日不再总是吃肉食。 突然间,王府门外马鲁特大踏步冲进来,一路高喊:“大汗在哪里?大汗在哪里?” 汗帐卫兵冲上前,不顾情面将他摁住,俄木布汗缓步走出来,喝斥道:“马鲁特,你这么大呼大叫,成何体统?” 马鲁特连挣两下没能挣开卫士的束缚,惶急大喊:“大汗,察哈尔人又回来了?” “什么?”俄木布汗快步走到他眼前,眼神急迫问道:“说清楚一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鲁特咽了一口吐沫:“托克托草原方向数万骑兵朝归化冲来,就快到了!” 马鲁特负责西边防御,原本察哈尔人离去有二三十日,谁也不曾想到会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一夜渡河。 “召集兵马,召集兵马!”俄木布汗方寸大乱,土默特牧民分散在各处,归化城只有三千汗帐骑兵。 “来不及了!”马鲁特双臂猛一用力挣脱卫兵,拱手道:“请大汗立刻出城前往大清兵营避难!” 俄木布汗直愣愣的眼神看向马鲁特,让他心里直发毛:“不必,察哈尔人若想动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天!” 俄木布汗虽然有些软弱,但绝不是傻子,否则怎能一直占据归化至今。 马鲁特心中不甘,还想再劝:“大汗!” 俄木布汗怒喝道:“速速召集兵马!” 第328章 再入归化,一路急行 混乱的归化城! 混乱的土默特骑兵! 额哲到达归化南侧十里处,还能看见草原上三三两两的土默特骑兵正在向归化集中,草原明珠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但现在却不是他的目标。 察哈尔大军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何处,传令兵手执令旗一路高呼:“大军继续向东,不得停留!” 察哈尔大军视土默特人如无物,直插向张坝草原。 俄木布汗在归化西城时刻做好逃奔的准备,直到连绵二十里的察哈尔骑兵有半数都过了归化城他才长舒一口气:“果然不是为我土默特而来!” 察哈尔大队骑兵之后是熟悉的明部黑色战旗,格日图看清后忍不住“咦”了一声。 到了归化城前,郭臻命明部骑兵跟随察哈尔人前行,自己率亲兵营奔向熟悉的城市。 城门紧闭,城墙上土默特人箭头指向下方,用戒备的眼神看向曾经的盟友。 郭臻下马,命亲兵等候在五百步之外,独身一人到了城门下高声呼喊:“明部统领郭臻求见大汗!” 一刻钟之后,城门打开,枯瘦的扎牙洛从门缝中挤出来,用毒蛇般的眼神盯向郭臻:“大汗召见!” 郭臻面无表情道了一句:“多谢!” 走进归化城,曾经繁荣的街道一片安寂,四周土默特人的眼神陌生而冷漠,看见城外和察哈尔人走在一起的明部大军,他们都明白曾经的盟友已成为威胁部落的存在。 郭臻孤身入城,在城门口处,他看见杨震正靠在墙边把玩着手中的弯刀,两人在电光火石间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后郭臻直奔俄木布汗的王府。 土默特诸统领都在王府门口站立,郭臻搜寻片刻没见到云雪公主的身影,亲近如格日图此刻也不敢上来搭话,郭臻跟霍布和走入王府大门。 汗王府内一路无人,连仆从的身影也见不到,会客厅内,俄木布汗背门而立。 郭臻的礼节一如往常:“拜见大汗!” “你的翅膀硬了!”俄木布汗叹息一声转过身来:“是与土默特人为敌的时候了吗?” “明部永远是土默特的朋友!”郭臻躬身道:“只是这一场与满清的战争,请大汗不要插手!” “处心积虑,你们当真很疯狂!”俄木布汗的表情默认了郭臻的提议。 “眼下军情紧急,我先告辞了!”郭臻再行一礼,转身出府。 有些话俄木布汗不会直接向他服软,说出来的话也未必就是就是保障,郭臻此来也只是表明察哈尔和明部的态度。 俄木布看着郭臻的背影,脸色如六月天暴风雨降临之前的天空。 扎牙洛、格日图、托克搏和马鲁特目送郭臻独自离去,心中所想各不相同。 三万骑兵在张坝草原边缘休整了半个时辰,额哲等郭臻回归,两人商议决定不再等车臣汗的骑兵,大军直压向张家口方向。 夕阳在平坦的草原上拉长草坡的影子,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初夏的白昼时间长,从模糊的光亮奔走到模糊的光亮时,两万八千骑兵一日从托克托草原君子津渡口奔走到达张坝草原。 联军骑兵借助月色放马匹进食,张坝草原久无人迹,到处是丰美的水草。 蒙古骑兵三五成团,从皮囊中取出干肉铺、乳酪嚼咬,明部骑兵由粮草官挨个分发烤饼和肉块。 为行动便捷,联军只携带了五日的粮草,额哲和郭臻都将获取补给的希望放在了满人身上,如果进展不顺利,只能从土默特部获取。 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什么情分也顾不上了。 大军休整,斥候先行,察哈尔斥候连夜奔走向张家口方向,罗靖也率一百骑兵随之出发。 “明天不可再这般急行军,到了张家口外就该给岳拓点颜色看看了!” 额哲神采飞扬,他对此战把握十足,蒙古人从未打过这样的战争,大明人的脑子里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竟然能想出这般计策。 从两年前的漠南大战,到此时的千里奔袭,郭臻让他刮目相看,在他看来,如果能得到郭臻的相助,察哈尔重返辉煌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一路顺利,明天夜晚可到张家口集市,最关键的是要打通入塞的道路,夺下宣府城门!”郭臻还有些担心,蒙古骑兵擅长偷袭野战,攻城非其所长。 “大明官兵如果能从内攻下城门,一切不都好办了吗?”额哲没将郭臻的话放在心上。 午夜过去一个时辰,初夏的朝露潮湿,像下了一场小雨,东方天空中启明星还是闪亮,联军再次开拔。 若论在草原急行军的速度,训练有素的明部骑兵也无法跟上察哈尔轻骑的脚步,郭臻这才体会到难怪没有人愿意在草原与蒙古人为敌。 联军在沉默中行走,慢慢靠南近大明的边境,相隔群山能看清楚耸立在艰险处的大明边堡。 郭臻之所以走这条线路,正是要告诉关内人,他的大军来了。 午后,联军再休整一个时辰,大军骤然提速,察哈尔骑兵风一般冲向张家口方向。 到了此时,近三万大军随时可能暴露行踪,唯有兵贵神速才能取得最佳战果。 明部骑兵的速度赶不上蒙古人,再加上携带盔甲辎重众多,郭臻只能将首阵的机会交给了察哈尔人。 走过草原故地,沿途的风景都很熟悉,郭臻还能记得当年秦锋带他在这里伏击察哈尔斥候时的情景,那是他在这个世界首次杀人,杀的正是身边的察哈尔人。 偷袭的要诀是什么? 出人意料! 郭臻想起秦锋曾说的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大明边关五六十里地外,数万骑兵急速向东行军,午后天气晴朗,这样的距离能看得清清楚楚。 宣大总督驻地阳和卫毗邻草原,此地汇集了宣大镇三位总兵共一万五千兵马。 几日前焦博到达时看见到处是乱糟糟的边军,牛马牲畜拉出粪便在大道上无人清理。 焦博携秦锋直奔总督府。 阳和卫内安宁,安静的让人感觉不太正常,与外围喧闹的兵营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329章 总督怯懦,包围清军 焦博脚步匆匆来到总督府前,见门口的守卫个个脸上愁云密布,好像有什么悲事发生。 “烦劳帮我通报一下,就说大同巡抚焦博拜见总督大人!” 守卫犹豫了片刻,还是扭头入内去了,过了一会出来说道:“大人命你进去!” 焦博让秦锋在门口等待,自己一捋衣袖跨进大门。 等进了府内,仆从将其引入内宅,焦博进了房门,大吃一惊,宣大总督梁桢正靠在床头,形体消瘦,面如土色,呼吸沉重。 焦博几步走到床头前:“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梁桢抖动消瘦得就剩一层皮的脸部,喘息着说道:“朝廷议我不能抵御东虏入侵之罪,撤我宣大总督之职,已命兵部侍郎张翼到此接管宣大兵务,缇骑将至,君不见昔年袁焕不能驱逐东虏出塞所获之罪吗?那是凌迟啊,我每日服大黄腹泻只求速死!” 焦博来前想好的满腔话语,在这一瞬间被丢到九霄云外,蠕动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明的官员就是死也不能到宣大来任官啊,都是陈缜坑我!”梁桢还在嗟叹,当年他撤职后花了一大笔钱,才通过首辅陈缜的路子谋求复用,没想到掉进了一个大坑里。 看眼前的形势,梁桢不可能再领军出战了,焦博问道:“张侍郎何时能到?” 梁桢回道:“就在这两天。” 眼前是悲事悲人,焦博不好久留,告辞而出。 等走出总督府门,秦锋热切地迎上去问:“何时能出兵?” 焦博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目光呆滞。 两天后,兵部侍郎张翼到达阳和卫,焦博前往拜见,并将塞外蒙古形势悉数相告,然后提议道:“大人,我也知以朝廷的兵马无法抵御东虏大军,现在有蒙古人主动上门,为何不召之一用,任其鹬蚌相争?” “蒙古人能靠得住吗?”张翼从未到过宣大镇,不知边境事,将信将疑。 “再差还能差过此刻吗?如果蒙古人与东虏有勾结,早已经入塞了!” 张翼思虑片刻,说道:“也好,蒙古人想要什么?” “蒙古人想要大人出兵攻下宣府长城,打通入塞的道路。” 张翼听完后半晌没有说话,最后踌躇道:“不如先观望再说。” 正在这时,有斥候来报,沿大明边境数万蒙古大军正在向张家口方向行军。 宣府外张家口。 繁荣的集市留下的房屋成了满清大军现成的兵营,阿齐格攻破入塞的长城后,留下岳拓并一万兵马驻扎在宣府长城内监视宣大镇的兵马,保护出塞的后路,其余大军势如破竹杀向大明最富庶的京城近郊,一路烧杀抢掠,所获财物粮草无数。 大明各地勤王兵马正在赶来,辽东镇骑兵不容小觑,他命将掳掠的财物人口分批运送至塞外,只待满清大军返回时押回辽东。 入侵大明是满清士卒最渴望的战争,在这里交战最易,所获最多,比追着蒙古人的屁股在草原上瞎跑要强上百倍。 驻守张家口集市的是正红旗牛录阿克敦,他攻入宣府后,被阿齐格调回在此地守卫。 每天都有装满货物的骡马大车出塞,最珍贵的宝贝,士卒们当然不会交出来。 先期送出塞的,都是最沉重不易搬运的物资,比如说粮食。 天气炎热,清军士卒将铁甲扒下挂在墙壁上,用羡慕的眼神投向塞内,同伴们正在肆无忌惮的发泄欲望,而他们只能在此守候,回归后议军功他们得到的赏赐也最少。 阿克敦光着膀子在宏泰恒的院子里吹凉风,西边察哈尔人早就逃之夭夭了,兼有土默特人驻守归化,他确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远处的夕阳坠入看不见的深渊中,大地又归黑暗,草原入口的方向飞奔来三匹战马,一路疾呼:“紧急军情!” 沿途兵马自觉闪避,任由信使冲入集市,到了高大气派的宏泰恒商号前,三人下马,最前面的士卒径直入了商号大门,中间的骑士下马后还在不停的喘息,他们两日一夜马不停蹄从归化跑到此地,已是精疲力尽。 “归化城急报,蒙古察哈尔部骑兵突然渡过黄河,正朝张家口方向而来!”先入内的是清军斥候,语气急速向阿克敦禀告。 “什么?”阿克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在巡逻的路上遇见了归化来的信使,正在大门外等候!” “带我去见他!”阿克敦三步并两步,走出商号大门,见到犹在喘息的信使,走近喝问:“刚才他所说都是实情?” 信使初被气势汹汹的阿克敦下了一跳,随后忙不迭点头答道:“正是,我家头领得了消息后立刻派快马来此地!” “你的头领是谁?”阿克敦情急之下表现如暴躁的野兽。 使者张开口又闭上,怯生生说道:“岳拓贝勒知晓!” 阿克敦这才想起来几十里外长城内的岳拓,扭头对斥候下令道:“速报旗主知晓!” 阿克敦只有两千兵马,但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丢下这满集子的辎重逃向宣府长城。 天色阴暗,这个夜晚不似平日那般明朗,漂浮的白云偶尔会挡住月亮的光华,在草原上留下巨大的黑色阴影在移动。 察哈尔大军跟随斥候的脚步一路不停,到了午夜时分终于见到了进入集市的路口,路上连一个斥候也没碰见,额哲明白清军已探明了大军的行踪,也就不再隐藏形迹,命前锋营骑兵分散阵型向张家口集子方向杀去。 与此同时,一列骑兵高擎火把从宣府长城口奔出。 丛林相夹的通道平坦,这里不是合适守御的地形,阿克敦没敢分兵在此,前锋营小心翼翼通过。 集市里房屋的轮廓在幽暗的月色下可见,里面一片黑暗,什么动静也没有,前锋营骑兵绕集子跑了一圈,不敢冒险进攻,点燃火把等候大军到来。 一边是黑暗,一边是光亮,两支军队都在监控对方,同时等待后援。 黑暗中的马蹄声像海潮初起,阿克敦伏在地面监听远处的动静,脸色愈发凝重,竟然有数万骑。 一刻钟之后,集市口方向出现的骑兵火把亮如天上的繁星看不见边际,一波又一波的蒙古人从路口涌入,将张家口集市围得水泄不通。 征战十余年,阿克敦首次感觉到死亡的阴影。 第330章 进攻集市,岳拓来援 伏在屋顶的清军弓手有所发现,不由低呼道:“来了,有人来了!” 一列蒙古骑兵熄灭火把急速向集市入口处奔来,马蹄声越来越近,埋伏在高处的射手朝动静处射出一箭,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蒙古骑兵丝毫没受影响马不停蹄冲进集市。 “射!” 躲藏在暗处的清军弓手尽情施放手中的箭矢,冲到集市口的蒙古骑兵是明摆的靶子。 “撤!” 为首的蒙古骑士大喊,随后数百骑兵调转马头退出,市口的街道上留下了四五具尸体,此行是在试探守军的虚实。 “大汗,黑暗中不清楚集市里的地势,不如等天明再攻!”前锋营统领看清楚刚才交战时的情形,前往额哲处请示,他担心冒然进攻损失太大。 额哲点头,大军长途奔袭后人马俱疲,他此行也是本着有机会就给满人一记教训,没机会就捞点好处的想法,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将集市包围起来,大军紧密监视宣府大门!” 集市外平坦的草原不大,容纳不下这么多兵马,有部分人马在山林中扎营,半数人马往张家口南封锁住通往宣府的道路。 额哲才歇息还没缓过神来,南边响起嘈杂的喧闹声,斥候来报:“宣府城冲出了一支兵马?” “来了!”额哲像触电般打了个激灵,翻身上马率汗帐骑兵往南而去。 起伏的山林中,岳拓催促骑兵狂奔,等看见前方的火把照亮天空时,他勒马停住,一切都晚了,张家口集市被围困了。 阿齐格留下控制宣府出塞道路的一万兵马半数守卫长城关口,半数驻扎在宣大兵马出塞的必经之路上。 岳拓如果接到消息后立刻率长城关口的兵马出发,早一个时辰就到了,但他不敢。 长城关口事关大军退路,蒙古人突然回军让他震惊,再不敢有一点侥幸心理。 只要这五千骑兵进了集子,岳拓就有把握抵御住蒙古人的侵扰,集子里有的是物资,他不相信察哈尔人会在这里下血本,何况阿齐格的大军近在咫尺,如果退兵五日内就可出塞。 “现在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岳拓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要么杀入张家口拒蒙古人于草原,要么放弃此地回守宣府。 “出击!” 岳拓突然压下将盔,挥刀向火把的海洋,满人对蒙古人一直有战场优势,察哈尔人长途奔袭后立足未稳,此等机会稍纵即逝,那里还有两千兵马和无数缴获,他不相信七千清军骑兵守不住张家口五天。 满清骑兵各持兵器从山林中穿过。 察哈尔人无暇休整,发出古怪的叫声迎面而来,一边用弓箭骚扰一边后退,岳拓指挥兵马从平坦的大道突进,他要在察哈尔人组织好防线之前取得战果。 黑暗中突然响起节奏三变的牛角号声,侵扰的察哈尔人片刻之后退往后方消失不见,岳拓才感到轻松,正面大道上奔袭而来的骑兵蹄声震如雷,一列骑兵直撞过来,与清军短兵相接。 “杀!” 察哈尔人将火把扔向对面的骑兵人潮中,抽出弯刀肆意挥刺,看不出一点疲乏之态。 天空中利箭川流不息,双方都有箭法绝妙的射手,隐藏在后方寻找目标。 接战的最前线成了地狱之口,满人才挥刀砍中对面的蒙古人,还没来得及拔出刀,咽喉处就被一支利箭射穿。 躲在黑暗中狙击的箭手决定了战局的走势,满人利用兵甲之利,不断逼退察哈尔人,沿途也丢下了不少尸首。 夜晚让双方都有些投鼠忌器,岳拓和额哲都不知道对方还有多少底牌。 激战了半个时辰,满清骑兵才往前突进了十几里地,岳拓心中焦急,入了张家口还要花时间布置防御,这样耽误下去等到天明麻烦就大了。 “突击!突击!” 岳拓面目狰狞呼喊下令,贴身亲兵很少见到旗主这般神态,被催促的清军骑兵突然不要命的往前冲杀,战马排列密集往前涌动,不再忌讳察哈尔弓箭手的覆盖射击,以身负三重甲的死士为先锋,如尖刀刺入牛肉撕开察哈尔人的战线。 黑暗中利箭如雨点般射过来,有的清军甲士身中十几箭还在冲杀,箭虽射中不能透甲而入。 蒙古人的骑弓弓弦劲力比步弓小,只有射中要害才能杀死清军死士,满清骑兵突入速度加快,队列被拉成长条,两翼均被察哈尔人包围,躲藏在山林中的察哈尔不近身搏杀,只放冷箭。 岳拓高呼:“冲入张家口,沿途不得恋战!” 额哲看察哈尔人队列的火把越来越慌乱,心中焦躁。 入了张家口后,察哈尔骑兵分成两部,一部在监视张家口集市,一部在阻击岳拓,兵力优势并不明显,满人都有盔甲,蒙古人多赤膊,贴身近战时一直占劣势。 “五千兵马,五千兵马的满人我也抵挡不住!”额哲心底的狂躁被激发出来。 身边的统领说道:“我看满人冲杀的架势是想冲入张家口集市,不如放他进来,等明部骑兵和漠北骑兵都到了,将其困死在此地,一举瓮中捉鳖!” 战场狭小,这种局势下轻骑的威力无法发挥,额哲看部落人马一路败退,想到此战的目的,下令道:“命骑兵让开正面道路,只在两翼射杀,尽可能的杀死满人!” 这场战争不只有察哈尔一部,就算一人换一人,歼灭救援而来的五千满清兵马,察哈尔部也将损失惨重。 传令兵飞驰而去,片刻之后岳拓感觉正面阻击的察哈尔兵马越来越稀薄,尾随在后的骑射手如跗骨之蛆在射杀战马,不断有清军甲士落地,被围追上的察哈尔人杀死。 “快!” 岳拓策马,大军加快速度冲向黑暗中沉寂的张家口集市,与此同时,张家口出口外的张坝草原上又现出一支高擎火把急行军的骑兵。 远远听见张家口方向传来的厮杀声,郭臻心急如焚,他最怕额哲莽撞之下让察哈尔遭受严重损失,日后失去主动挑战清军的心气,在蒙古各部日益衰败的情形下,每一个骑兵都是额哲心中的宝贝。 更何况,如今蒙古诸部中,只有额哲最有挑战满清的勇气。 第331章 面见张翼,探明态度 郭臻骑着大黑马在亲兵营的簇拥下,飞奔向草原入口,才进入集市的岳拓,看见张坝草原方向又出现的密集骑兵心中暗自庆幸。 岳拓不清楚有多少兵马包围了张家口,但现在再多的人他也不惧了,想当初他六千兵马被察哈尔和阿鲁喀尔喀三万骑兵包围在张坝草原也没怎么样,这些蒙古部落不到生死存亡那一刻,没有一个能爆发出必死的决心与清军一战。 张家口集市有环形四圈街道,房屋近两千间,骤然涌入五千多骑兵显得非常拥挤。 岳拓命各部兵马将中间的房屋拆掉,得到的土石巨木抬到外围空隙处补建拒马墙,他担心行动被察哈尔人发现,只在集市中心才点了几个火把,士卒在黑暗中忙碌。 外围察哈尔骑兵退后十里安营,额哲命多数人入山林驻扎,郭臻直奔向额哲的驻地,面见额哲后问道:“大汗,局势如何?” “东虏一部五千人从宣府长城而来,进了集子里了,全部困死在里面!”额哲不好意思直说实情。 郭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安抚道:“无妨,等天明了再进攻!” 过了不大会功夫,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张家口集市的轮廓显示在众人面前。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岳拓在入集子的市口堆砌了一条大土堆,让联军骑兵无法加速冲入。 郭臻策马绕集子一圈,这里没有人比他还了解张家口的地形,如此多的兵马集中在这么小的地方,若想强攻几乎不可能。 无法发挥骑兵的冲击力,明部骑兵和蒙古人都无法在白刃战中击败满人,他找额哲密议了片刻,随后率亲兵营离开张家口,从草原往大明阳和卫方向赶去。 朝阳的沐浴下,岳拓看见蒙古人正在砍伐四周山上的树木运到一处,好像有大明人在那里打造攻城器械。 岳拓不担心张家口被攻破,但大明人和蒙古人走在一起始终是个大麻烦,蒙古日益衰败也有被从大明人的世界隔离开的原因,但郭臻的出现改变了这种局势。 阳和卫,秦锋每日紧跟在焦博身后,再见不到平日里淡然的神态。 “蒙古骑兵来了,正是攻击宣府长城的时候,为何宣大的兵马还不出击!” 焦博不甚其烦,解释道:“宣大兵马现由兵部侍郎张大人掌管,张大人自有主张,我也无能为力!” 焦博连找张翼说了两次,见张翼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淡薄,知道张翼不想出击,再不敢自找没趣。 听说朝廷命张翼到宣大后应立刻率兵马前往京城驱逐东虏,但也没见动静。 午时左右,阳和卫外围兵马来报:“草原方向来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自称是塞外的大明人,要见焦大人或梁大人!” 郭臻还不知道梁桢已被撤职正在等死。 张翼立刻想起焦博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如获至宝,命守兵将郭臻放入,并召焦博前来。 五百兵马不能入塞,郭臻带了二十个亲兵入了阳和卫的关门,在守军的带领下走往总督府,在总督府门口意外看见秦锋。 “秦统领,你怎么会在此地?”郭臻高喊跨步迎上去,走到近处压低声音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秦锋一脸苦笑,轻轻摇头,总督府兵丁在一旁催促,郭臻无法深聊,丢下秦锋入内。 等进了府内衙门,郭臻见正中坐了一个文面短须的中年人,焦博一边侍立,以为那就是宣大总督,上前一步拜见道:“见过总督大人!” 焦博插话提醒道:“这不是梁总督,是兵部侍郎张大人!” “兵部侍郎!”郭臻心中一惊,兵部侍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焦博见郭臻半天没反应过来,暗自提点道:“你的想法我都对大人说过了,眼下东虏进犯京城,只要能让东虏退兵,有什么事尽管说!” 这些话说的很明白,郭臻瞬间清楚他的意思,向张翼进言道:“大人,塞外的大明人和蒙古人久被东虏欺辱,每日思量报仇,今番东虏又进犯大明,我等愿为大明一战。” “眼下蒙古四万大军已将东虏留在塞外的兵马围困在张家口,还望与大明兵马合力除贼!” “如果大人能派兵夺回宣府长城,东虏担心后路被断,必然退兵。” 张翼吃了一惊,避开郭臻所说话题,问道:“宣府外有四万兵马?” “正是!” “你若能尽歼东虏塞外人马,他也会急于退兵!”张翼的小算盘也打的很精细。 张翼之前一直在江南为官,即便因为朝局更迭担任兵部侍郎,也是看过几本兵书,会一些纸上谈兵,来宣大镇之前,他还有些胆气,等见了梁桢那副模样后,对满清的恐惧骤然上升,再不敢领军出战。 朝廷诏令之下,张翼不敢一直留在宣大,出击如果失败免不了被言官攻击承罪,最好的结果是利用塞外的战斗逼满人退兵。 “东虏死守张家口,士卒缺兵少甲,攻击不顺,还望大人给些兵甲器械!”郭臻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见到秦锋的反应后,他就猜到大明边军不会攻击宣府长城口,他必须要改变计划。 张翼见郭臻上道,暗暗松了一口气:“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郭臻从怀中掏出一份清单呈上去:“大人若方便的话,能否今日就让我带走,我会尽快攻破张家口。” 焦博上前伸手接过来递给张翼。 张翼一扫之下,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东西,都是军中之物,随即应允道:“没有问题!” 只要不让他出兵,只要能有一线希望能让满清退兵,他张翼岂会吝啬这些东西,毕竟,这些东西可没性命重要。 两个时辰后,押送了二十多辆骡马大车离开阳和卫,郭臻快马加鞭先回张家口方向。 额哲的骑兵骚扰一个白昼当然也该疲倦了,这些都是他给满人带去的礼物,张家口虽然被满人修筑营寨,但到底太小了,他无法强攻取下这里,但有办法将他们迫出这座营寨。 等郭臻再回到张家口时,看见张家口外草原帐篷连绵,车臣汗的兵马也到了。 因为云雪公主的婚事,他与车臣汗之间有些不愉快,两人不好相见,他没搭理漠北的人马,飞驰向额哲的驻地。 第332章 攻击集市,明部火器 半个时辰后,察哈尔兵马调动,留下南边往宣府的道路,随后额哲出面从三部各挑选出勇猛善战的士卒集中一处,每人分发一块弄湿的土布,静候命令。 天色完全黑暗时,二十多辆骡马大车才到达张家口外,明部兵马将其打开,其中全是桐油、火药、火箭筒等物。 月色下,张家口集市五百步外,一口口铁锅被架起来,桐油被倒入其中。 岳拓看的清楚,心中直发毛,又想起几年前在归化城外被漠北人攻破营寨时的情景,但那时他是用巨木搭建的营寨,这次他为了防止重蹈覆辙已将集子里多数屋顶都拆除了。 “蒙古人千里奔袭还能带这些东西,难道?”岳拓心中生出一片阴影,那是黄台基最担心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第一排联军士卒推着白天伐木打造的冲车在前,慢慢向张家口方向移动,明部三眼铳手紧跟其后。 到了离张家口集市六七十步外,黑暗中一排排利箭“嗖嗖”飞过来,钉死在木车上,联军士卒停下脚步,将长枪架上木车,全神戒备。 两百步外,郭臻一声令下:“点火!” 夜空中绽放出一道道如烟花般绚丽的火箭,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张家口集市,那是明军中常用的神火箭,射击距离远,但准头极差。 这些东西是张翼的附赠品,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在黑夜中使用还是很吓人。 在清军膛目结舌的空隙见,第一排火箭手上前,冲到简陋的冲车之后,随后更加明亮的火箭划过天空飞入集市。 一排又一排射手来回往复,郭臻根本不奢望这些火箭能杀死多少清军,他只想将张家口变成一座烟集。 “救火!救火!” 岳拓大声呼喊,清军士卒扬起尘土覆盖身边的火箭,天空在这一刻宛如白昼般明亮。 一批弓箭手疲倦退后休息,换另一批射手上前,好在岳拓才将多数房屋拆开,不至于让集子里彻底燃烧。 “不要惊慌!火箭伤害不了我们!” 岳拓强作镇定,任谁的头顶上被火光笼罩,也无法安之若素。 火箭还在空中飞舞,正如岳拓所说,只靠火箭无法伤害清军,但集子里的烟雾越浓厚,桐油燃烧放出的烟雾让清军士卒咳嗽不止,即使被土石覆盖住,熄灭的箭头还在冒浓烟。 岳拓看向周边惊慌的士卒,不得不下令:“出击,驱赶敌军弓箭手!” 五百骑兵从集市里奔出,雷霆般杀向近在咫尺的弓箭手,但岳拓之前堆积用来阻断蒙古人骑兵的土墙,在这一刻也挡住了本部战马瞬间加速的脚步。 这般情况,冲锋的清军骑兵只有绕到集市外才能提速,迎面是简单粗糙的冲车。 郭臻造出这样的东西,正是希望在挡住清军弓箭手的同时,还能延缓清军骑兵的突袭。 明亮火箭照耀下,清军一切行动都无法隐蔽,早已静候在一旁的察哈尔骑兵迎面冲上去,双方缠斗在一起。 战车后的联军步卒高擎长枪,威胁偶尔迫近的清军骑士,苏摩手持战斧率三眼铳手严阵以待。 额哲等了一个时辰,看张家口集子虽然没有燃起大火,但也被烟雾笼罩,下令道:“出击!” 从三部精选出的骑士将布条蘸水围在口鼻处,策马杀入集市,天空中火箭犹在飞舞。 烟雾中爆发出的喊杀声,沉闷得像被关在封闭罐子里的吼叫,额哲和郭臻看不清战局究竟如何,身临其境的清军也未必清楚。 联军骑兵杀入集市后一刻钟左右,火把通明战场的一角,郑秋翻身上马,大喊一声:“出发!” 郑秋平日里沉默寡言久了,下令的声音简短干脆,不像苏摩、孟骏那般气势磅礴。 三百明部骑兵从弓箭手之间的空隙穿过,飞速奔向集市口,等到了离集市口一百步开外,郑秋勒住战马,三百骑兵整齐立在他身后。 “第一列,准备!”郑秋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一百明部骑兵从背囊中取出一个大黑球,用挂在肩膀上的火绳点燃,然后策马直奔,火球上的引线“兹兹”冒着火花,距离爆炸越来越近。 到达入市口满人堆砌的拒马墙前,明部骑兵口中爆发出一吆喝:“投掷!” 借助马势,一百明部骑兵将手中黑球狠命投掷入内,本就浓密的烟雾中响起沉闷的爆炸声,没听见多少惨叫,鼓冒出的黑色烟雾像泼下的墨汁,身在其中伸手不见五指。 明部一直设有投掷兵,平日以投掷火器为主,郭臻此番从阳和卫拉出大量黑火药,军匠将桐油与黑火药揉搓混合在一起,外面再用皮毛包裹好留出引线,皮毛之外在蘸上油脂,这正是毒火球的雏形。 此番点燃投掷入内后,黑火药爆炸的高温会点燃火球,没有直接杀伤力,只有呛人的黑烟雾冒出来。 第一列明部骑兵投掷完后,迅速返回到队列最后,平日里训练得多了,这般事情对他们来说稀松平常。 郑秋面无表情,心中默念时间,节奏缓慢数了一百下,下令道:“第二列,点火!” 郑秋性子细致认真,不急不躁,掌管火器营正合适:“投掷!” 一百明部骑兵原样操作,这一次过了拒马墙二十步再将手中火球投出,一连三列骑兵投掷完毒火球后暂退,没有急于返回后列,立在郑秋右侧,排列整齐静候命令。 百步之外,郑秋的视野中只能看见冲天的黑烟,集子好似完全陷入火海中,喊杀声突然间都消失不见,有人爆发出疯狂的喊叫。 郑秋稍稍屏住呼吸,鼻子有些发酸,桐油燃烧不但有浓密的黑烟,也有刺激的气味。 厮杀性起的两军骑兵被突如其来的黑烟弄懵了,立刻双眼紧闭,被烟雾刺激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此时不用说是厮杀,待在这里随时可能晕倒。 暴躁的蒙古骑兵大声咒骂,将捂在口鼻处的湿布上移,用凉水侵湿双目,手中弯刀不知要砍向何地,他们也没想到后方制造的毒烟这般可怕。 从冲入战场厮杀不过两刻钟,黑烟内的骑兵感觉比两天还漫长,连片刻也待不下去,四周都是烟雾,不辨东南西北,撤退也找不到方向。 “怎么还不下达撤退的命令!”有人在心里咒骂,对面的满人好像也逃之夭夭了。 第333章 火器扬威,清军突围 集子口外,明部投掷骑兵定若泰山,此时烟雾笼罩的集子里一支箭也飞不出来。 过来片刻,郑秋举起手,再下令:“投掷!” 首列骑兵从马屁股后摘下火药包点燃,再飞驰往集市,奋力投掷而出,这些是明部标配的火器。 黑火药掺杂铁屑放入封闭的牛皮囊,点燃投掷出后声震如雷,在草原使用对未经训练战马的惊吓有奇效,不过这一次军匠未在其中加入碎屑。 明部骑兵冲入烟雾中,奋力将火药包投出,然后立刻返回,几乎在瞬间,突起连绵的爆炸声让四周包围的蒙古人也被惊吓。 有数匹战马受惊拼命嘶鸣,蒙古骑士狠命勒住缰绳,不让马匹乱跑。 巨响声如雷,掀起的风浪让黑烟滚滚,四五百步之外也被惊吓,近在咫尺的士卒更是心神俱裂。 此时不用说再厮杀了,身边碰见的人也不知道是敌是友,杀入集市的联军骑兵耳朵嗡嗡直响,随后什么也听不见,不过,他们脸色不见惊慌,反露喜色,调转马头朝响声处奔走,这是约定好撤退的信号。 第一个冲出烟雾的骑兵落入郑秋的眼中,从头到脚都是黑呼呼的,弯刀不知丢到何处,双手在空中挥舞,口中哇哇乱叫,贪婪的呼吸外面的空气。 郑秋策马上前,喝叫:“速速往前,不准停留!” 投掷兵还在十人一列不断向烟雾中冲出,爆炸声此起彼伏。 大队联军骑兵三三两两从集子里退出,无一人不狼狈不已,有些人失去战马,自己一路瞎摸冲了出来。 等候在不远处有骑兵上前引导,将眼不能见,耳不能听的联军骑兵带到安全的地方。 高地上,郭臻心中也像火一般燃烧,终于要打一个大胜仗了,此战之后,他的名字将在大明远扬。 这里取得的战果远比不上对杜尔滚西征军的伏击,但能获得为大明京城解围的名声,这比在草原上获得多少胜利都有用。 郭臻指向大半个集市都看不见的战场,对身边的额哲说道:“满人就快要逃了,做好追击的准备吧!” 火把的照耀下额哲满脸通红,兴奋喝叫道:“后面的就交给我的蒙古健儿吧!” 张家口集市的北部成了黑烟笼罩的无人区,满人东奔西跑,胡乱喊叫拥挤向南,岳拓连声喝令也无法维持秩序。 在万箭齐发的开始,岳拓还抱有一线希望,可当数百个毒火球被投掷入内后,他知道自己对战场失去了控制。 守在集口的阿克敦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仓惶冲到岳拓身边:“旗主,撤吧!” 阿克敦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说不出的狼狈,他才和杀入集市的骑兵接上战,随后被毒火球熏得鼻涕乱流,率先撤出来。 岳拓双眼一阵酸痛,忍不住伸出右手揉了揉,没想到一揉之下更是难受,心里明白这里是待不下去了,否则不等蒙古人厮杀,清军自己就会被熏晕过去。 “撤退,撤向宣府!” 实际上无需岳拓下令,南集的骑兵自动退出了毒火球的覆盖范围,他们没有遮挡口鼻的湿布,如何能在那样的环境中待下去。 “撤!” 岳拓飞身上马,才往前迈动半步,后列响起巨大的爆炸声让他心中一颤,生出孤身被困在归化城时也没有过的恐惧。 “撤!” 战马和清军甲士拥挤在一起,没人留意到空中的火箭停息了,恐惧和惊慌一旦蔓延开,镇定如岳拓也无能为力。 “阿克敦!阿克敦!”岳拓大声呼喊,巨大的声响中他的喊叫弱不可闻。 “旗主我在这里!”就在岳拓的后方,阿克敦咆哮回应,耳朵听不情的时候说话会很大声,他最先从黑烟中逃出来,口鼻刺激稍稍缓解了些。 “聚集人马,退向宣府!” 岳拓心里清楚,明部从北方进攻正是要留下突围的线路,骑兵一旦出了集市就将面临蒙古骑兵的追击。 “阿克敦,你先去宣府,传令让守军前来接应,我来断后!”岳拓平复心神,这种形势下只有自己才能稳定军心,他如果先走了,这支骑兵必然人心涣散,不知有几人能逃回。 虽然张家口集市无法守御了,但岳拓对清军骑兵的战力还是很有信心,就像来时突入重围一般。 “喳,旗主小心!”阿克敦策马率先冲出集市,身后大队是铁甲骑兵流。 爆炸声终于平息,整个山谷安静下来,很多人好像难以习惯突如其来的安静,耳边还有声音回荡。 晚风轻轻吹拂,烟雾向四周扩散,将临近的弓箭手也笼罩其中。 “满人突围了!”不知谁爆发出一声喊,高地上,郭臻看见从集子里冲出的骑兵沿山道往南奔逃。 满清骑兵冲出集市在起伏的山路中全力驰骋,冲出集市的阿克敦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感觉胸口舒缓了很多,没等他缓两口气,两边山林中箭如雨下,蒙古射手无需瞄准,道路上全是清军人马。 “啊!啊!啊!” 惨叫声四起,不少还没缓过神来的满人中箭坠落马下,不是每个人都穿有清军死士那么厚的盔甲。 身着那么厚的盔甲也无法快速逃跑,阿克敦环视,山林中的光亮微弱,蒙古骑兵在其中穿插,人影晃动,不知道其中隐藏了多少兵马。 迎面一队骑兵冲杀过来,这让阿克敦心头一紧,不禁高举战刀,踢催战马,仓惶杀向拦路的骑兵。 正面道路上拦截的蒙古骑兵稀疏,一路且战且退,蒙古射手在百步之外张弓搭箭,当他拉近距离后,射出一箭又往后退,娴熟的控制战马,像在挑逗疯狂的公牛。 阿克敦策马横冲直撞,他的将盔上中了两支箭,入关没有这一身盔甲,不知道死多少次。 “回宣府!”阿克敦对准备追击蒙古人的骑兵嘶吼,随后将高大身躯伏在马背上,眼中只有一个方向,他必须要迅速找回救兵来接应断后的旗主岳拓。 正面拦截的兵马不多,额哲和郭臻没准备坚决阻击满人,原因很简单,没有一个部落愿意担任阻击的重任。 大家都能预想到,被驱赶出集市后,急于突围垂死一战的满人一定会拉上不少人垫背,额哲不愿意在这里损失众多部落骑兵,郭臻也不愿意,包括车臣汗在内。 他们的本钱就这么多,如果损失大了,难免会被身边的盟友吞并,草原上的部落一向如此,弱肉强食,其实大明也无两样。 第334章 围杀岳拓,侥幸逃离 郭臻看了看战场形势,用略带挑衅的话语对额哲说道:“大汗,围三缺一,满人一心逃走,就看大汗的人马能留下多少尸首了!” 攻破集市的时候,明部火器营大显神威,追击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明部骑兵没准备插手。 等集子里的清军都撤出来,明部骑兵将入内熄灭还在冒烟的毒火球,不知道满清藏在其中的物资还能剩下多少。 郭臻命火箭和毒火球主攻北侧集市,正是想留下南侧集市不要完全被烧毁,至少还能留下来点东西。 蒙古联军和明部兵马四万人总是要吃饭的,入关不能在这里获得足够的补给,联军恐怕很快就要撤军。 郭臻对攻下宣府长城的计划完全失去信心,大明宣大镇兵马不出手,他们四万骑兵如何攻城?这些简陋的火器也只能攻破这样简陋的防御。 听了郭臻的话,额哲不发一言,策马前往集市口方向喊杀声最激烈处,他怎能在一个大明人面前丢脸。 集市里,岳拓目送三千骑兵离去有三四里地,下令道:“出击!” 岳拓率亲兵冲出掩杀向少数正在追击的蒙古人,蒙古骑兵猝不及防,背后被飞来的利箭射中,匆忙回首迎战,仓促间被蛮横的重甲骑士杀得节节败退。 “杀!”满人杀红了眼,这是夺命之战。 才往前突了一里地,岳拓听见身后大队骑兵冲击而来的铁蹄声,额哲一直在关注战场,等岳拓的人马冲出来,他估计集子里应该没有人,指挥大队骑兵从背后掩杀。 “掉头迎敌!”岳拓感觉到背后的危险,调转马头大声呼喊。 清军骑兵才转过头来,蒙古轻骑如大浪拍打礁石般冲上来,蒙古人个个像打了鸡血般兴奋。 幸亏道路只有十丈宽敞,两边的山林阻挡了骑兵的展开,一千骑兵排成五行,正好能完全占据道路。 蒙古人的兴奋从他们的喊杀声中体现出来,平日里他们多数在沉默中战斗,今天见了明部骑兵用火器攻破了清军营寨,他们也跟着兴奋。 从林丹汗开始,他们与满人交战无数,每次满人坚守时他们就束手无策。 才从烟雾中逃出的满人急于脱围,根本无心恋战,竟然被蒙古人杀得抵挡不住。 军心已散啊! 岳拓从腰中拔出弯刀,他从不以武技见长,也没想过自己真有一天要亲自上战场。 暗处的蒙古弓箭手不放过一个机会,稀疏的流矢利箭不断从头顶划过,岳拓突然感觉握刀的右手一沉,扭头看时,见一杆箭正插在上面。 右臂中箭的地方隐约传来撕裂的疼痛,岳拓的身体不像死士那样强壮,无法承受三重厚甲,所以不能完全抵御流矢。 战局中的火把忽明忽暗,岳拓能看见亲兵脸上的慌乱,强忍疼痛挥刀向前,用嘶哑的声音喊叫:“杀!” 踢马挤向前方,岳拓这辈子还没这么疯狂过,也没落入过这般险境。 亲兵紧紧跟住将岳拓团团护住,杀向追击而来的蒙古轻骑,他们跟随岳拓多年,都知道他的文弱,眼见旗主尚且如此拼命,当下勇气倍增,长刀重锤不要命般挥舞。 等将蒙古人杀退百余步,岳拓勒马下令:“停止追击,快速向南!” 随后,岳拓在骑兵簇拥下,调转方向疯狂南逃,脱围才是目的。 蒙古骑兵紧追而上,这是他们最擅长的追击,这一次岳拓不顾身后的流矢,忍住不心痛那些中箭坠马的士卒,只向南奔走,他必须要等候一个地形合适的地方再次阻击追杀的蒙古人。 追击战战停停,岳拓身边的骑兵越来越少,离宣府长城越来越近。 从午夜时分明部攻集,战斗持续了整个夜晚,东方的天色有些放明。 张家口入塞的道路宽敞,越靠近宣府,两边的山林越陡峭,到了后半截路,蒙古骑兵无法再穿插骚扰。 丘陵顶部,岳拓靠在马背上,感觉到视野中景色逐渐清晰,心中的慌乱加重,他之所以当机立断突围正是想利用最后一点黑暗的掩护,白昼时要摆脱追击的蒙古人更难。 不远处蒙古大队骑兵又追过来了:“冲上去,杀光他们!” 额哲亲自上前督战,他对部落骑兵迟迟不能消灭断后的满人恼火不已,沿途一路都是尸体,以清军甲士居多。 额哲指向岳拓所部占据的丘陵顶部,对汗帐骑兵下令道:“此次攻击再不能将其歼灭,你们就不要活着回来了!” 额哲也能看出断后的清军兵马已是强弩之末。 岳拓看见大队骑兵挥舞弯刀杀过来的气势,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也许这里将是自己的葬身之所。 亲兵也预感到不妙,大声相劝:“旗主大人,先逃吧!” 战斗到此刻,他们多数人心中反而忘记了恐惧,八旗中没有一个旗主对亲兵有像岳拓这样温和仁慈,甚至这些人家中有些难处,岳拓也不吝啬于帮忙。 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们都能记住旗主的好处。 岳拓表情平静,心中翻江倒海,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再不逃,一定会死在这里。 突然间,岳拓飞身上马,吼叫道:“守住这里,我会带大军来救你们的!” 随后一招手,带了八个贴身亲兵飞马往南离去,察哈尔汗帐骑兵蜂拥而上,丘陵顶部是必死的战斗。 额哲的命令无人敢违抗,半个时辰之后,丘陵顶部的战斗结束,留下了最后五百满人的尸体。 额哲策马上前,抓住一个负伤的俘虏,问道:“哪个是你们的头领?” “旗主早已经脱围了,卑贱的蒙古人,等着承受大清的怒火吧!” “旗主?”额哲一阵眩晕,想到此次入侵大明几个满清旗主:“难道刚才是岳拓在这里?” 俘虏重重的呸了一口,眼神中蔑视和嘲笑,表示额哲猜对了。 “妈的!”额哲拔出弯刀,一刀刺入俘虏的胸口,扭头下令:“追!” 亲自率察哈尔骑兵朝宣府方向疯狂疾驰,往前奔走约十里地,他看见迎面丛林中飘扬而来满清战旗,估计有数千人马。 额哲驻马,愤懑片刻,不甘心的对地面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调转率骑兵向张家口方向奔去。 地面上除了血迹,什么也没有留下,蒙古人将战场打扫得比狗舔的还干净,清军骑兵身上的所有装备对他们来说都是宝贝。 第335章 悲剧岳拓,入塞送礼 岳拓到了这片战场,下马走了一圈,半个时辰前他离开之时这里还是活生生的人,甚至其中有半数他都很熟悉,虽然叫不上来名字,但脑子里都能记住那些面孔,如今不用了,那些人再不复存在。 蒙古人作战要清军士卒的尸首毫无用处,这必然是要割下头颅向大明邀赏,岳拓心中愤慨,忍不住大骂一句:“卑贱的蒙古狗!” “旗主,我们……”阿克敦走近询问,他的将盔不知丢到何处,脸和头发被烟熏火燎后留下的狼狈模样还没来得及清理,偏偏还配上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看上去说不出的滑稽。 岳拓摆手让他不要说话,眼前在山林拐角处消失的大道直通往张家口,敌人就在那里。 “回去吧!”岳拓面色沉静,心底叹了口气,为何每次漠南的败局都要他来承受。 两次败局都非战之罪,无论哪个贝勒和旗主在这里,都逃不了这番结局,但各旗将领可顾不上那么多,尤其是两白旗,杜尔滚和阿齐格都恨不得将他拉下马。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次黄台基也未必能护住他了。 阿克敦拱手道:“喳!”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复,此刻没有什么比大军的退路更重要,满清大军视明军如无物,但到底是深入敌境,后路被断引发的心理冲击无法预料,在军中信心远胜过黄金。 张家口集市。 察哈尔骑兵和阿鲁喀尔喀骑兵严阵以待。 斥候来报:“满人退去了!” 额哲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点头说道:“知道了,继续监视宣府方向!” 早知道岳拓被困在这个集子里,额哲一定不会错过。 察哈尔统领哈尔巴进言道:“大汗,此处地形狭小,大军需退向草原,省得迎面突生变故被打个措手不及!” 宣府长城口离张家口太近,谁也不知道入侵大明的满清大军何时会出塞。 额哲点头应道:“此言有理!” 明部战士在郑秋和龙云的指挥下,开始清理烟雾稍稍稀薄后的张家口集市,毒火球还在冒着袅袅黑烟,郑秋指挥士卒在集市中就地挖坑掩埋。 郭臻走进张家口集市,其中的气味还是刺鼻,这里地处草原口,一年四季都有风,清除了火源之后,烟雾很快能散去。 “大人!”郑秋走近拱手,在模糊的烟雾中引导,禀告道:“北边的集市几乎完全被烧毁,这里一共有八个房屋储存了粮食,只保留下一个半。” “至于南边的集市,则有九个储粮屋,都没有被火箭射中。” “不过,东虏走的时候放了一把火,这使得储粮损失了不少。” 郑秋说这些话的时候,至少咳嗽了七八次。 郭臻一边点头,一边看士卒全身披着湿透的棉被在身边穿梭,大呼小叫,动作迅速,郑秋和龙云带出来的兵马让人放心。 “将留下的粮食都装上车拖到草原!” “遵命!” 郑秋拱手接令,获得如此大胜和缴获,他的火器营战功居首,也没见到他表现出有多么兴奋,这个人就像永远烧不开的水。 半个时辰后,烟雾散去,张家口集市终于再次呈现在众人面前,一半是残垣断壁,最醒目的宏泰恒只剩下了几堵高墙。 郭臻的皮靴踩在黑呼呼的地面上,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终于兑现了心中的诺言,毁掉了这个肮脏的集市,但只要辽东系商号那些人还在,这座集市终会被重建,就像被大火烧毁的归化城。 即使那些人不在了,也会有后来者,做事单凭本心,想那么多又有何用? 郭臻长舒一口气,掉头大踏步走出集市,他如愿获得了胜利,下一步将是如何去运作这次胜利了。 草原口,满人的尸首排列整齐,额哲见郭臻的大黑马从草原口奔出来,策马上前几步,哈哈大笑道:“一共两千五百二十三具尸体,都交给你了!” “多谢!”郭臻在马上拱手,没像往常那般下马给额哲行礼,额哲好像也没在意。 明部骑兵的威望是打出来的,两年前的大战,蒙古大军掩盖了他们的光芒,这一次攻破张家口,额哲能以极小的代价击败多次让他耿耿于怀的岳拓,甚至差点将他俘虏,大半的功劳都该归到明部兵马身上。 车臣汗这次前来算是打了个酱油,又见额哲对郭臻很是客气,因联姻之事在心中留下的膈应此时也不好发作。 “此战缴获不少,大军的粮草不用愁了!”郭臻先报告了个好消息,随后说道:“你们先留在此地,我要去送礼去了!” 随后,郭臻命苏摩和吕毅将满人尸体的首级都砍下来装入布袋中。 还是从阳和卫拉出来的马车,郭臻亲自押送,从草原口赶往大明的边关。 先行的传令兵飞马奔走,等到了阳和卫前六七里地,举起黑色的明部大旗,一路高声呼喊:“大捷,张家口大捷!” 阳和卫险峻的关口前,五六个嗓门洪亮的骑士在关前百步之外战马盘旋挥舞旗帜,不停呼喊:“张家口大捷!” 这让高墙上的守军目瞪口呆,有人急忙去总督府向兵部侍郎张翼禀告。 关外的喊叫声一直不停,城墙上的士卒议论纷纷,这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有士卒嘴杂很快传播到兵营。 等张翼接到禀告还没来得及反应,侍卫来报:“大同巡抚焦大人求见!” 张翼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焦博一见张翼,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地手舞足蹈:“大人,塞外的大明人胜了,攻下了张家口!” 张翼有些诧异:“你也这么快知道了?” “外面都传开了,关口报捷的大明人还在喊叫!” 张翼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扭头下令道:“军中机密之事怎可如此儿戏,放他们入关好生安置,命军中不可胡乱传播!” “遵命!”候命的守军统领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张翼和焦博两个人,焦博心情振奋之下,进言道:“大人,我听说塞外这支明部骑兵一直对大明心存牵挂,多次表示想回归大明!” “回归大明?”张翼诧异,随后摇头说道:“出塞与蒙虏混在一起怎么可能对大明忠心,此等人可用不可信,你不要被一场胜利弄糊涂了脑子!” “大人……”郭臻此番胜利给宣大镇解了围,焦博忍不住想多帮他说几句话。 张翼摆手道:“明部那些人贪欲熏天,平日可多施些钱财,让他们在草原为我大明抵御东虏也不失为一条道路。” 第336章 胆怯贪婪,另做打算 张翼和焦博聊着的时候,一列骑兵来到阳和卫关前,郭臻命吕毅的亲兵营保护好两辆马车,大嗓门的亲兵随即呼喊:“土默特明部千户郭臻求见!” 一刻钟之后,关门大开,大黑马再次踏进阳和卫关口,郭臻趾高气扬,目睥一切,守卫兵丁看向他的眼神也和几天前大不一样。 几年前的漠南大战,无论是规模和战果都远胜过张家口之战,但在大明没掀开多大波澜。 大明朝廷除了休戚相关的宣大镇,还有谁会关注蒙古的局势,中原的农民起义军已够他们烦心的了。 此次郭臻费尽心思要打这一仗,正是看出其中的意义,这是救大明于危难之中,从今往后无论是谁任宣大总督都不会再视明部如无物。 传令兵态度恭敬:“大人请将军入府!” 郭臻跟传令兵走入宣大总督府,拐过几个回廊,院子中空无一人。 郭臻走进会客厅,见张翼和焦博端坐眼前,张翼这次没选择在衙门会见他,这里的环境看上去像私人聚会。 郭臻收敛在府外表现的嚣张,做出谦卑的姿态:“拜见大人!” 神情如此切换,郭臻还是有些不习惯,在草原这几年除了发展起明部外,他最大的变化是让自己带上了面具,那不是他本意,但坐到了他这个位子,又有谁不是如此。 “你做的很好!”张翼蘸了一口茶,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对门口的侍卫招手道:“看座!” 因为一场大胜,朝廷来的兵部侍郎愿意给自己留个位子,只不知满清大军退去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待遇。 张翼上半身往前倾,用期待的眼神看过来:“战果如何?” 郭臻从座位上站起来,拱手复命:“借大人鸿威,斩首两千四百,塞外的东虏一扫而空!” “好!好!”张翼连说两个好字,感觉有些失态,又恢复淡然的神色:“此番战果我知道了,等东虏退兵之后,朝廷必会赏赐!” “在下此来,正是想将这两千四百东虏的首级取来请赏!”郭臻表情仍然很恭敬,但语气比之前要硬上很多,在这些人面前,每一句话以及相应的语气都是一门技巧。 张翼尚未来得及反应,郭臻接着说道:“听说大明军中每取一个东虏首级赏银十两,在下就按这个数来求!” 语气中包含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意思。 张翼脸色微变,偷瞄了瞄身边的焦博,轻咳了几声,又抿了一口茶,含糊道:“好说,好说!” “那在下告退,在府外等大人的消息!”郭臻不等张翼再说,起身告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暗示自己的态度。 出了总督府,军镇中的街道比平日要热闹些,张家口大捷这是自东虏入寇以来唯一的好消息,虽然不是大明边军的胜利,但也足以振奋军心。 一见郭臻走出来,守军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还有人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郭臻眼光四处搜寻,看见秦锋正躲在一个角落里向他招手,于是苦笑一声,现在无论在哪里他都是焦点,躲藏有何用。 郭臻大踏步走过去,秦锋笑容满面迎上来,假装摇头叹气道:“你们在塞外如此畅快淋漓,却留我在塞内憋屈。” 郭臻没心思和他说笑,压低声音说道:“塞外是战场,塞内更重要,你立刻前往大同通知王殷、杨巍和王鹏,将塞外大明人和蒙古人在张家口的胜利在京城大肆宣扬,市井之中,庙堂之上,能用得上的人都用上,不要怕花钱!” 秦锋收敛嬉笑的神色:“此地不管了吗?” “张翼这厮无胆贪婪,焦博那厮软弱可欺,你留在这里没啥用了,我们要充分利用这次胜利,这是能让明部上达天听的机会!”郭臻挥舞拳头,获得胜利,还要知道运用胜利。 “我明白了!”秦锋神情振奋,扭头要走,流落塞外这么多年,他心中从未忘记过大明。 郭臻一把拉住他,眼神瞟向总督府:“你再等两天,命人给他们送信即可,今年商盟经营困难,我这里还能收一笔银子。” 秦锋匆匆离去。 郭臻就在宣大总督府门前晃悠,等了半个时辰,他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对门口的兵丁说道:“烦劳禀告侍郎大人,如果赏赐不来,在下就先告退了!” 片刻之后,兵丁从府内出来:“大人请将军入内!” 再见到张翼时,焦博已经不在。 张翼像是在确定似的询问:“当真有两千四百个首级?” 两万多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张翼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分给塞外明部这些蛮子,虽然他早已从焦博口中得知郭臻原先和他一样是正统的文人出身。 不过,张翼要想将塞外的胜利变成他自己的胜利,不弄些满人的首级怎么说的过去。 满清大军的后路被断后将要退兵,他此刻率宣大兵马再去京郊做做样子,不但能渡过此次难关,或许还能得到宏治皇帝的眷顾。 “正是,首级就在关口外,大人若不需要我就拉回去了。” 张翼还没来得及回话,郭臻叹气说道:“大明朝廷如此吝啬,让我等在塞外浴血奋战的将士心寒,蒙古人贪婪粗鄙,若拿不到些许好处会很快退兵。” “怎会如此,赏银明天就到!”张翼强作笑容,心中滴血,他最担心蒙古大军退去,满清大军没有了后路威胁不急于退兵,到那时眼前梁桢的悲惨现状就是他的将来。 “如此,我明天将首级送入关来!” 郭臻辞别张翼出塞,正是午后最炎热的时候,他抹了一把汗,想到夏日的天气下那些割下的头颅不知能保存多久,但这已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了。 这场胜利不值一提,清军保留了宣府的长城口毫无危险,只要有一万骑兵出塞,他们这四万人都只能退避三舍,一个各怀心思的联盟最多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等郭臻回到张家口外,龙云和郑秋已将缴获的粮食运出塞,大批马车聚在一起,里面是堆积如山的粟米,察哈尔人和阿鲁喀尔喀人在一边虎视眈眈。 龙云前来禀告,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大人,缴获都在这里,除了粮食还有些兵甲,其他的多数都被烧毁了!” 收拾战场时,龙云还看见不少被烧毁一半的绫罗绸缎,那些东西都价值不菲。 第337章 稳住两汗,入京运作 郭臻巡视一圈,命人请来额哲和车臣汗:“两位大汗,这些粮食价值不菲,我提议按照士卒人数分取,这样就够维持大军二十天的所需了!” 郭臻想得到的好处都在大明,没必要为这点蝇头小利得罪人,这场战争本就是为明部所打,两大蒙古部落都在为他造势而来。 “好!”额哲首先表示赞同,对郭臻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车臣汗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他此行没费力气得到了好处,那还有什么好说,再说他最终的目的可不是这里的蝇头小利,他看中的是西边的土默特部落。 这场婚事弄出这么多风波,车臣汗如果不能将土默特公主带回阿鲁喀尔喀,只会在草原留下笑柄。 四万联军就地驻扎张坝草原,斥候日夜监视宣府长城口的动向。 三天后,大同府,秦锋率亲兵驰骋到城门外三里才下马,大道上行人稀少。 乱世中消息传播之快令人难以置信,传的多了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进了大同府,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明部几日间从默默无闻到争相谈论,多数人知道了塞外的大明人在为大明战斗。 因为这个缘故,秦锋走路带风,心情舒畅,他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开了,原来还是在乎这些虚名。 走入商盟驻地,秦锋立刻命人将杨巍、王殷和王鹏等人召过来,片刻之后,三人进门,大家都知道秦锋在明部地位超然,此行必有安排,见礼后静候下文。 “前天我给你们的信都看了吗?” “看了!”三人异口同声,但神态不一,王殷平静,王鹏的声音最大,杨巍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此事关乎明部未来,非同寻常,大人的意思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秦锋转达郭臻的命令。 “秦统领,大人的命令幸亏来的及时,前些日子才有人将我在京城活动的银子给扣了?”王鹏瓮声瓮气,他也算是明部的元老了,儿子王晖还是郭臻的亲兵,在杨巍这里吃了瘪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杨巍脸上青一快白一块,咬住嘴唇不说话。 秦锋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杨巍挺身站出来说道:“这事是我不对,但当时商盟经营紧张,我也没想到局势会如此变化,等此间事了,我会向大人请罪!” 王殷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他只想做好自己的生意,不敢牵涉入明部内部的争斗。 秦锋诧异地看向三人,斥责道:“之前种种等大人回塞处置,要是耽误了这件大事,谁也承担不起,我这里带回来两万四千两银子,大人的意思是都花在这上面。” 王鹏、杨巍和王殷拱手应命。 秦锋目送三人离去,塞内也不是他的战场,在这场战争中,他结结实实当了个旁观者。 京城的街道上到处是背着包裹六神无主的难民,多数人全家老小相互搀扶躲在临街的屋檐下,目光呆滞看着街道中的光影移动。 过不了不久,便有一群骑兵策马从眼前冲过,马上骑士目不斜视只管大声吆喝“驾,驾”,身后留下一缕轻烟。 满清大军杀到京城郊外已有三四天,一连攻破了三座县城,这里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每天各种流言在难民中传播,听说宣大镇勤王的大军来了,辽东镇勤王的兵马也到了,翘首以盼的报捷骑兵就是一直没有出现。 距离上次满清入寇大明京城已经有七八年,经历过那次劫难的人也记得不那么清晰了,但要说到上次满清入寇京城,还是有些好事者聚在树荫下说得吐沫横飞。 “知道吗?八年前,凌迟袁焕这个反贼的时候,我可是上前咬了一块肉的!”有个汉子在那里自吹自擂,言语中的沾沾自喜。 “不要吹牛,七年前,不是八年前!”坐在他对面的汉子露出一丝不屑之色,反驳道:“当时凌迟砍了七百多刀,大家都在拥挤围观,大明督师竟然勾结东虏,恨不得生啖其肉,凌迟下来的肉片一块都卖过五两银子,你家穷的都揭不开锅,恐怕没这个钱去买逆贼的肉片了。” 初始那人被揭了老底,嚅嚅在那里强词夺理。 不远处一行商人打扮的人从街道上路过,杨巍一边行走,一般竖起耳朵将这些人的碎言杂语听得清清楚楚,在盛夏的季节也感到不寒而栗,怎么大明京城的百姓听起来比塞外蛮民还血腥野蛮。 “总算进京城了!”王鹏松了口气。 满清进犯京城,京城四门戒严,他们是用了商盟的关系在运粮进城的队伍中混了一个位置才得以进入。 任谁也想不到,他们这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汉子牵的马背袋子里装了数万两银子。 “这就是大明的京城吗?”杨巍的表情宛如一梦,这里虽然雄伟宏大,但没什么让人感觉惊奇的地方。 “正是,就快到商号了!”王鹏看杨巍的眼神就像瞅个乡巴佬。 杨巍没注意王鹏的神态,指向树荫下闲唠的百姓:“只要多找几个这样的人,没几天张家口大捷的消息就能传遍京城。” “这些人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王鹏嗤之以鼻,现在他怎么看杨巍怎么不顺眼。 杨巍不再与他争辩,两人一路在人群中穿梭回到商号。 商号大门微掩,门口有些难民聚集,和闭门歇业没什么区别。 自二月以来,商盟收缩经营,辞退一些伙计,恰逢满清入寇就更没什么生意了。 王鹏常年在此居住,有留守伙计和护卫出来接待,进院子之后,几人牵马进入马厩,取下银子入屋。 歇息片刻之后,王鹏找到杨巍说道:“这些银子我要拿走一万两给王公公,还有几位大人也要打理!” 秦锋将两万四千两银子全交给了他们,使用起来不可能一个人说了算。 王鹏在京城经营有近两年,到了这里有一种回到自家的感觉,对杨巍的态度不像在大同那般恭敬。 杨巍参与掌管明部和商盟的收支,但这些并不是只有他一人掌管,王殷、陈敬都参与其中,只不过众人都知道杨巍与郭臻关系密切,才让他的地位比较超然。 明部统领各人只管自己的一块,众人地位皆平等,就算是秦锋,郭臻也没明确表示他的地位比别人高。 第338章 精明杨巍,援军畏战 杨巍思虑片刻后,皱起眉头说道:“你要的太多了!” 王鹏用嘲弄的眼神看向杨巍:“这是大明的京城,你以为是大同那样的小地方吗?找人说话办事,那是要传入当今圣上的耳朵。” “那也太多了!”杨巍语气斩金截铁:“最多给你一万两银子,我在大同听说军中花钱买个总兵也只要花三四万两银子,只不过几句话,也不知道是否帮我们说了,这些银子来的也不容易,都是明部将士用命换来的。” 王鹏脸色微变道:“那这件事要是弄砸了,大人面前你可要担住,休要怪我!” 杨巍背起双手,冷笑一声道:“我查了商盟的账目,你这两年在京城的花费有七八万两银子,却一事无成。” “大人对你信任,因此从来不催促,也不追究。” “不过,你的账本上只有这个尚书送一万,那个公公送五千,可谓是杂乱无比,你当这些就是死账吗?” “就算没到过京城,我也有办法把这些底细都弄明白。” 杨巍自幼给蒙古人当奴隶,骨子里有一股好勇斗狠的劲头,办事果断,无论面对何人都不会畏惧怯场,否则也不会在明部事务中成为一人之下。 王鹏长吸一口气,双手掐腰,双眼怒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鹏长的强壮,整个身躯有杨巍一个半大,看似要把杨巍给生吞一般。 杨巍转过身去,看也不看他:“你找你的王公公,我找我的闲汉,今年明部入不敷出,银子要一个掰成两半花!” 这话说完,杨巍径直迈步出门,好似这京城他已来过无数遍。 王鹏看着杨巍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发凉,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些钱究竟花到哪里去了,无论是谁突然拥有了一个取之不尽的金库时也无法控制自己。 从次日起,杨巍每天清早拿上一袋子铜钱,带上几个护卫,在京城大街小巷瞎晃悠,常常与乞丐难民为伍,丢几个烧饼便可以让留言传遍一条街。 三五天后,京城大街小巷都知道了张家口外出塞的大明人联合蒙古大军打了个大胜仗。 传言乱七八糟,有说斩首一千的,也有说斩首一万的,塞外的明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与此同时,王鹏给司礼秉笔太监王恩送上了万两白银,也打听道一个重磅消息,朝廷已任命中原五省剿匪总理徐弘基为宣大总督,急令徐弘基率麾下武毅军入宣大驱逐满清大军。 宣大总督的位置对明部最为重要,杨巍和王鹏久在边境,对名震中原让义军闻风丧胆的徐阎王所知不多,当下在京城打听清楚他的底细,命人急送往大同秦锋处。 广渠门外三十里处,浓烟滚滚,满清大军第一次如此靠近京城,骑兵像草原牧民驱赶羊群般将哭爹喊娘的大明人向北方驱赶。 辽东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最需要的不是粮食铁器,而是大明的人口,有了这些明奴,再珍贵的东西也能生产出来。 正午的阳光下,阿齐格驻马看向远处巍峨的京城,看上去那里比额尔古纳河边的山峰还要高大,但其中没有满清部落的勇士,只有垂首待宰的明奴。 说起来,大明京城内少说也有几百万人,但因为畏敌怯战,也只敢眼睁睁看着满清骑兵踏马扬威。 就在阿齐格得意间,一匹快马飞也似的从北方奔驰而来,马上骑兵一路高呼“报!”,声调急促。 营中清军让开一条道路,信使到了阿齐格马前,飞身下马,跪地呈信,一边粗重喘息,一边说道:“岳拓旗主的急报!” 说话间,一路狂奔精疲力尽的战马骤然停下,口吐白沫,身躯摇摇欲倒。 阿齐格接过信件拆开,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低头对信使下令道:“你一路走来辛苦,就留在此地吧!” “喳!” 将密信送入怀中,阿齐格心中愤怒与纠结交缠,铁甲下的身躯说不出的燥热。 岳拓在信中告知张家口被蒙古人偷袭失守,损失了两千甲士,但出塞的关口无碍,他已封锁了军中消息,蒙古人对大军产生不了威胁,请阿齐格放心执行黄台基的计划。 “蒙古狗怎敢如此?” 阿齐格摘下铁盔,狠狠砸在地上,身边亲兵不知主帅为何如此愤怒,都噤若寒蝉。 有了岳拓的密信保证,阿齐格纠结半晌后,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进军。 满清大军入侵大明谋求的东西很多,除了掳掠财物人口外,也事关大明义军战局,因而不可随意退去,大明一日不从中原调集兵马勤王,他就在此地肆掠杀戮。 一连三天,京郊无战事,只有杀戮,三天后有斥候来报:“大明宣大镇兵马出阳和卫向京城赶来,辽东镇勤王兵马离大军五十里外驻扎!” 阿齐格当即下令收集在外烧杀抢掠的散兵,绕京城向南进军,寻找人口尚未逃离的村落县城抢掠,等候明军的到来。 张翼付给了郭臻两万四千两白银后,兴冲冲率宣大镇两万兵马赶往京城,只待满清退兵,他好向朝廷表功。 等大军到了京城,张翼才知道满清大军已进入京畿南三府,深入大明境内,丝毫没有退兵的迹象。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张翼悔之不及,沿途所过之处,曾经热闹非凡的集市道口全然荒瘠,只有夏日下发臭的死尸。 一连数日,大明两路勤王大军紧跟在满清大军之后三四十里外,死活就是不出击。 张翼站在军帐中看着远处烽烟滚滚,双手微微抖动,心中生出悲凉之感,又一座县城被攻破了,他身为兵部侍郎,但从未领军出战过,如何敢率宣大镇的弱兵攻击眼前的强敌。 “蒙古人骗我!” 张翼唾骂,好像又不是,军中将领鉴别那些确实是满人的人头。 梁桢死前枯瘦的身躯在张翼眼前浮现,服食大黄连泻十五天之后,这位宣大总督终于命丧黄泉。 我不想接受这样的结局啊! 张翼从迷茫的状态中惊醒,被自己心底产生的想法吓了一跳:“我是大明的兵部侍郎,怎能走这一条路!”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浮现在张翼眼前,伴随着痛苦的惨叫,身上血肉一片片飞舞在空中,最后只剩下一具雪白的骨架。 张翼长叹一声:“自己只是兵部侍郎,而被凌迟的那人曾是兵部尚书!” 张翼纠结一阵后,招手向不远处的亲兵吩咐道:“快马前往最近尚未关门的城镇,帮我买些大黄回来!” 士卒诧异抬头,看见一副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大帐角落。 第339章 塞外战止,重返之议 张家口外。 蒙古大军的帐篷在草原上随意排布,连绵十余里,额哲甚至率大军在宣府长城外耀武扬威。 对此,岳拓视而不见,自顾自坚守关口,额哲望墙兴叹,无可奈何。 至于明部人马,为了躲避烈日驻扎在山林中。 除了火器营中偶尔爆发出的惨叫,一切如常,二十多个帐篷围成圈,其中横七竖八躺着士卒,多数人头发被烧得卷曲成团,郑秋正眯着眼瞅向躺在草地上的伤员。 “他们的伤势如何?” “伤口化脓了,必须再割下腐肉,每日用盐水清洗!”郎中站立恭敬回答,统领郑秋每天都要来伤兵营两次,他指向十几步外树影仰卧不动的几个伤员,轻轻摇头说道:“那几个连续多天发热,就看上天的造化了!” 火器营无需像其他的骑兵那样与敌人面对面厮杀,他们直面的是另外一种危险,每个火球制作的精细和完善都直接关系到投掷骑兵的命运。 灭火的过程中也有人被烧伤,制造毒火球工序不复杂,短短几个时辰弄出数百个出来,难免有所疏忽。 “二牛,好生养伤,等你好了,我赏你一壶酒!”郑秋揉了揉才惨叫过的士卒头发走出兵营。 如果明部其他统领见到这一幕,必然不敢相信,谁也想不到在他们眼中惜字如金的郑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走出火器营,郑秋找了个风口的树下坐着,眼睛直勾勾看向废弃的张家口集市,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罗靖策马奔过来,呼喊道:“郑秋,苏摩请大家喝酒,大人准了,让我过来请你!” 对明部来说,这场战争暂时结束了,郭臻绝不会将蒙古人的铁蹄引入大明的边关,那群人见到了富庶的大明城镇,怎会服从他的约束,这将会彻底毁掉明部的名声。 郑秋笑了笑,摇头说道:“你知道的,我不胜酒力,就不去扫大家的兴致了!” 他们这群亲兵出身的人,彼此之间关系融洽,但只有生性豪爽的罗靖能和老一辈的统领混在一起。 “真的不去!”罗靖脸上露出惋惜之色。 “不去!”郑秋摆手。 罗靖无奈,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苏摩的兵营永远是明部最欢乐的地方,如果不是在郭臻的眼皮底下,这里的气氛会更热闹。 眼看各位统领依次前来,苏摩咧开大嘴笑着说道:“有今天这顿酒喝,你们都该感谢我,我特意大着胆子向大人求来的。” 也确实只有他苏摩敢聚集军中统领。 “你上次皮上的伤好利索了?”吕毅拍着巴掌说笑。 “此番张家口之战,明部名扬大明,不庆祝一番,我心中不快!”苏摩扭头进帐拿了两个酒坛子走出来:“这是大人特地赏赐的!” 龙云听了眉头一跳,看来这顿酒不简单,虽说郭臻许了,但毕竟是在军中,众人不敢太过放肆。 夕阳慢慢落下,军营被阴影笼罩,几个人边喝边聊,嘴里一边胡吹,一边骂娘,各说几个荤段子逗大家一笑,军中的枯燥就是如此打发。 正说的起劲间,营外有人高呼:“大人到!” 几个人忙擦干净手站起身来,还没等众人出门,郭臻已到了帐篷外,掀开门帘走进来。 “你们继续喝,我闲极无聊才想着凑个热闹!”郭臻摆手命众人坐下,扭头转了一圈,问道:“郑秋怎么没来?” 罗靖连忙禀告道:“我请他了,他说不愿喝酒所以不来!” “这个小子!”郭臻笑骂了一句,就坐在罗靖身边:“给我一个酒碗!” 众人都安静下来,连最愚钝的罗靖也知道这顿酒不简单。 郭臻抛下个话引:“诸位都是大明人,有自幼在草原长大的,也有从大明出塞的,感觉大明与草原有何不同?”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郭臻是何用意,不敢回答。 “明部成立五年了!”郭臻伸出一支手岔开五个手指,然后问道:“各位想过有一天重返大明吗?” “想过!”吕毅声音嘶哑,他当年吃着人肉出塞,不知为何心中总是忘不了那个地方。 “大人要返回大明吗?”孟骏强抑兴奋,这还是他首次称呼郭臻为大人。 “大明有什么好?”苏摩扯着嗓子骂了一句:“那帮腌臜泼才胆小怕死,只知道惜命,东虏入寇也只靠我们打了一仗,明部这些人的命都是大人救的,包括我在内,没有大人早就死在草原了,无论在哪里,明部都是大人麾下!” 郭臻的目光梭巡在孟骏、龙云和吕毅的脸上,孟骏张开嘴想要说话,又停了下来。 “明部与蒙古关系太过密切,大明未必能放心收留我们!”龙云见郭臻兴致颇高,淡淡地提了个醒。 “有此一战,再加上我刻意宣扬,大明朝廷如果再不敢用明部,那就注定要败亡了!”郭臻肆意一笑,然后转移话题道:“高祥在陕西被抓捕,我听说新任宣大总督是击败了高祥的徐弘基——徐大人,这位可不是从前那般不动兵事的文人总督。” 龙云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不由一动,他知道郭臻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晓郭臻和徐弘基的关系。 不过,龙云想到某种可能,还是开口道:“大人,此番战后,东虏视蒙古和明部为仇敌,明年必会派大军前来征剿,如果大明朝廷仍不愿接受明部,大人将如何?” 龙云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入郭臻的脑子,龙云这个人一向是未谋胜先谋败。 郭臻呆立说不出话来,到时候草原再无明部立锥之地,名声是柄双刃剑,让大明知晓明部的同时,也会让满清知道明部的意图,怎会再任他撮合蒙古人与大明的联盟。 龙云这时又说道:“无论大人去哪里,在下必定相随,其实如今天下大乱,徐大人调离后,中原空虚,高祥被抓后,义军群龙无首,我等都是陕西人……” 不等龙云把话说完,孟骏已出声打断:“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郭臻见气氛骤然紧张,出来打圆场道:“大明必会接受明部!” 郭臻之所以颇有信心,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老丈人要来宣大了,到时候明部面临的环境将会改善许多。 说起来,到目前为止,明部中知道郭臻真实身份的,其实并不多,郭臻之所以没有公布出来,是觉得时机还未完全成熟。 第340章 清军猖狂,诱敌来追 京畿南地区。 满清大军队伍中的马车上,站立着浓妆艳抹的女人,脸上一副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旁边凶神恶煞的满清士卒爆发出放肆的笑容,偶尔将手伸入女人宽大的衣袍下摸一把。 女人的身体抖动几下想躲避,用畏惧的眼神瞄向咧着大嘴的满清士卒,又不敢乱动。 “给爷唱个小曲吧!”阿巴台走近托起一个面容娇美女子的下巴,胡子拉碴的脸贴到近处。 那女子怯生生的眼神垂下,只敢看向地面。 “奏乐!奏乐!”有人高呼。 “对,找几个人奏乐,给儿郎们解解闷!”阿巴台一拍脑门,自己怎么没先想到这一节。 片刻之后,道道丝竹声响起,如秋风瑟瑟、孤雁徘徊,又如珠帘散落,白玉四碎。 满人不在乎她们在弹奏些什么,军中洋溢凯旋而归的喜气,骑兵挥舞马鞭驱赶了二十万大明人北上,兼有装满金帛的马车连绵数里。 阿齐格看向远处尾随了自己十几天的大明旗帜,露出不屑的神色:“来人啊!” 亲兵急速到了眼前:“贝勒爷有何吩咐?” 阿齐格指向远处的明军:“打造几面牌子,上书‘众官免送’几个字,字一定要大,能让那些人看清楚!” “喳!”亲兵告退,不一会功夫就弄了四个巨大的门板,每一个上面用红漆书写一个字,依次命士卒举起,迎面奔走向追踪而来的明军。 满清大军入关后,在京城外烧杀抢掠了一个月,如今终于踏上了归途,京城在视线中渐行渐远,沿途都是秋熟没来及收成的粟米。 前天下了一场小雨,粟杆倒伏在地,多数谷粒发出嫩芽,又是一年收成化为泡影。 近两次黄台基都选择在秋收之季入侵大明,这当然不是巧合,一两次的抽血算不了什么,时日久了,大明终将积病难愈。 离开京城入了宣大地界,满清大军加快行进步伐,阿齐格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离塞外越近,让他想起失守的张家口,那是此次出征心中唯一的痛。 “岳拓旗主来了!”斥候跪地禀告。 阿齐格抬头,看见北方官道上一列高擎镶黄旗的骑兵飞驰而来,他比岳拓年幼十多岁,但辈分要高上一层。 前次漠南大战的失败,让岳拓被剥去了贝勒之位,可各位旗主和贝勒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 代山年事渐高,两红旗的势力实际上掌控在岳拓手里,再说黄台基对岳拓看重也是有目共睹。 阿齐格踢打胯下青骢马迎上去。 “旗主!” “贝勒!” 两人相互拱手见礼,岳拓露出落寞的笑容:“有负贝勒所托,没能守住张家口,损兵折将了。” 阿齐格似乎毫不在意:“蒙古人狡诈,旗主无需自责,谁也想不到额哲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还是我太过大意了,早该想到那些人胆大包天!”岳拓轻轻摇头,然后双目如星注视阿齐格:“回到盛京,我会向陛下请张家口战败之罪!” 和两年前一样,漠南没有成为岳拓建功立业的战场,反而又成了他的折戟之地。 阿齐格抿抿嘴唇没有说话,他与杜尔滚一母所生,两白旗一直受到黄台基压制,两红旗从开始就追随黄台基,且看这次黄台基如何处置。 “蒙古人还在张坝草原吗?我要让他们知道触犯我大清的后果!”阿齐格猛拽战马缰绳,岔开这个尴尬的话题。 满清大军加速往张家口方向行进,张坝草原外没有了蒙古人,但明部还留在这里。 黝黑的木头架子上铁锅沸腾,再往下堆积的木柴吞吐烈焰,龙云赤膊,满头大汗吆喝道:“开了,开了!” 郭臻揭开锅盖,伸入长竹筷夹出薄如树叶般的肉片。 铁锅里煮的正是新鲜的羊羔肉,这些日子驻扎在张坝草原无所事事,倒成了明部难得的清闲时光。 罗靖从南边快马疾驰而来,下马后快步走到近前大声禀告:“满清大军就要出关了!” 郭臻将手中竹筷丢到地上:“发现大军的形迹了吗?” “没有,但今天满清斥候出塞众多,竟然敢离张家口集市十几里地,让我折损了一个兄弟!” “算算日子也该出塞了!”郭臻下令道:“吃完这顿饭后,诸军收拾营帐,柴灶等就地留下,往集宁海子行军!” 半个时辰后,树林中的明部战士动作迅速,收拾行军装备,等到了半下午时分往阴山脚下行军而去。 次日清晨,东方天空露出鱼肚白之际,在长城内休整了一天的满清大军踏着晨霭进入草原。 阿齐格率一万铁骑飞驰往张家口,眼前是黑白夹杂的废墟,残垣断壁上熏染的颜色让他能想象到当时大火的旺盛。 “蒙古人也学会用火器了!”阿齐格咬牙切齿。 “这是土默特明部所为,那个人出身张家口商户,不知为何对我大清恨之入骨,西征之败和他也脱不了干系!”岳拓最不解郭臻的立场,为何要和没落的蒙古厮混在一起。 阿齐格看向岳拓:“旗主还相信土默特吗?” 岳拓眼眸微眯:“这次蒙古人来袭,正是土默特人给我报的信!” 阿齐格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两人说话的功夫,有斥候来报:“蒙古人的驻营地就在前面树林里,从留下的痕迹看,兵马退去不久!” 阿齐格回道:“带我过去看看!” 阿齐格和岳拓跟随斥候在丛林中三绕两绕到达明部的宿营地,地面散乱灰烬,有些木柴才烧了一半。 “这是大明人的营地!”岳拓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有大明人才会以熟食为主。 斥候头领在一旁补充道:“这支骑兵往北面阴山脚下去了,从马蹄的印记来看,约在五千人左右!” 阿齐格冷笑一声道:“这是想让我们去追击吗?还想再给我下个绊子!” 岳拓微皱眉头,绕脚下熏的漆黑的木架走了一圈,突然说道:“追!” “什么?”阿齐格诧异。 大军满载而归,俘获众多,以安全返回辽东为要务,张家口之战也算不上大败,岳拓一向是稳重的人,怎么会提出如此冒失的决议。 “一定要追!”岳拓加重语气强调,看向阿齐格,毕竟他才是大军的统帅:“蒙古人想伏击我们,就让他们如愿一次!” 第341章 岳拓诈败,草坡之战 阿齐格不解,怀疑是不是漠南的失败让岳拓失去了清醒:“你疯了吗?” “陛下有令,让大军配合我经营漠南,你还记得吧?”岳拓背起双手,又请求道:“我自有目的,诈败一次也不会遭受损失!” 阿齐格摇头说道:“你看大明人的书看多了,总想用些阴谋诡计,不知一力降十会。” “满清大军不会再追来了!”郭臻看向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大军正处在阴山脚下。 “不叫胡马度阴山,就是此地了!”郭臻的目光沿着丰茂的草地向前延伸直至天边,想起千年之前大汉军队在此地的风光,心中不禁神往,从唐之后汉人便永远失去了这片土地,也因此失去了战马来源。 “报!”斥候骑兵疾驰而来,下马跪地禀告:“满人大军近万尾随大军脚步而来,已在百里之外!” “啊!”郭臻惊呼一声,匆忙下令道:“大军加速,往归化北行军!” 察哈尔和阿鲁喀尔喀的部落大军都在那里。 茂盛冷寂的草原,明部骑兵加快行进步伐,斥候来回往复,急报不止。 满清骑兵行进的速度很快,等到傍晚时分,郭臻回头已看见远处米粒般大小的清军骑兵,相信岳拓也能看见他们。 夜幕降临,除非在阴天,草原的夏夜永远不会那么黑暗,士卒点燃熏草驱逐蚊虫。 郭臻脱下黏黏糊糊的外套,肩臂处肌肉虬张,他对面坐的两人也是如此,很难想象,蒙古两位大汗和明部统领能如此坦诚相见。 额哲指向远处昏暗月光下的一片阴影:“再往前就到达归化城前最后一片森林,如果不在那里伏击只能任由满人进入归化了!” “决不能让满人进入归化城!”车臣汗叫嚣,他重返漠南的目的就在此地,他的私心在于担心岳拓进入归化会将云雪公主带走:“土默特人与满人不清不楚,如果满人逼迫过紧,不妨将归化城的土默特人胁迫向漠北!” 郭臻和额哲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表态。 沉默半晌后,郭臻说道:“满人如此急迫,倒让我意外,我本以为至少要到明年才会对漠南兴兵!” 郭臻不了解阿齐格,但知道岳拓的稳重,心中一直有疑团。 “满人何曾正眼看过我们蒙古人!”额哲自嘲道:“怕是不甘心张家口之败吧!” “满人追击的兵马不多,既然敢如此孤军深入,不如就在此地打一仗吧!”郭臻放下心中担忧,往后是连绵数百里的大青山,就算败了也有地方可逃。 “好!”两汗异口同声。 清军骑兵行军速度超过郭臻想象,等到次日半上午之时,黑压压的骑兵队列已在三十里开外,目测估计有一万五千人。 眼见不远处骑兵加速压制过来,龙云疾呼:“布阵!布阵!” 明部骑兵奔走向两片丛林正中的一块高地上,拖拉辎重的马车排列成环形围城一圈。 明部骑兵下马手持铁皮盾牌站在外侧,密集排列,长枪从盾牌的空隙中穿过斜插向天。 半个多时辰后,满清大军到达,将明部所在的高地团团围住。 岳拓用马鞭梢遥指,对阿齐格说道:“那就是明部骑兵了,拥有不少火器,倒是令人意外。” “自寻死路而已!”阿齐格冷哼一声:“我若能在此地将明部击溃,就不用再诈败了!” 岳拓笑笑,不置可否:“蒙古两部数万骑兵就在附近,不能大意!” 高坡陡峭,满清骑兵策马绕此地一圈,想找出落脚之地方便进攻,但一无所获,明部完整的圆形防御阵型像无处下嘴的刺猬。 阿齐格号令之下,步弓手下马向前,百步之外有游动的骑兵戒备,防止弓手被明部骑兵从上往下冲杀。 “两百五十步!”看着清军弓手逐步靠近,明部了望兵高声喊叫。 “两百步!”辎重车之后的弓手将箭头指向天空,铁箭头在阳光下闪烁寒光。 “一百五十步!” 草坡下步弓手突然往前加速,往前五十步后,跪地射出手中弓箭。 “举盾!” “射箭!” 几乎同时响起两声命令,明部战士将盾牌举过头顶,彼此相连,草坡顶部像是被覆盖上一层龟甲,弓箭从空中落下,击打在铁皮盾牌上,发出‘铛铛’‘铛铛’的声响。 在草原作战久了,弓箭的威胁一直存在,这是龙云特地训练的防御之法。 清军弓手动作麻利,手脚丝毫不停歇,迅速从箭囊中取出第二支箭再次射出,明部战士头顶上铁盾的响声如同急促的暴风雨一般,“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压得明部弓手连还击的机会也没有。 清军弓手射出三支箭后,调转方向快速退后,直到此时,山顶才有稀疏的利箭飘下,多数插入草地,也有射中正在急速退后清军弓手背后,但那些人身上甲衣厚实,难以透入。 阿齐格细细看了刚才这一轮攻防战,这才摆正脸色,眼前这支由大明人组成的军队不似自己想象中那么孱弱。 “甲士出击!”草坡下传令兵飞奔。 一列重甲骑兵移动到高坡北部下方,那里的地形稍稍平缓,盔甲覆盖只露出双眼的清军骑兵看上去就像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 “出击!”清军甲士迎着坡顶策动战马,飘落的利箭从空中坠下,五十步之内厚甲也难以抵御长弓的攻击。 有人身中数箭,跳下战马杀向盾牌长枪的丛林,一杆长枪迎面刺来,清军甲士左手伸手拉住,右手重刀狠命向盾牌劈下。 “吱呀!”刀口拖过铁盾的声音滞涩,持盾的明部战士感觉手中一松,半面盾牌已然扭曲。 身边的清军甲士顺势想从缺口杀入,但很快就被后列一杆迎面而来的长枪逼退。 “砰砰!砰砰!砰砰!” 盾牌的缝隙处硝烟弥漫,三眼铳的响声震耳欲聋,清军甲士摇晃着身躯倒下。 观战的阿齐格脸色大变,下令道:“退兵!” 听见背后的牛角号声起,贴身近战的清军甲士掉头退向坡下。 “砰砰!砰砰!砰砰!” 三眼火铳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十步之外,这种火铳的准星就像怡红院内的妓女一般不可靠,一个清军甲士也没能击中。 阿齐格脸色愈发凝重,这些人比他在大明遇见的所有军队都要可怕,难怪张家口会折在他们手里。 “包围他们!”满人不再急于攻击,后退在五百步外安营扎寨。 第342章 诡异一战,岳父入晋 整个下午,只有骚扰的清军骑兵一直在与明部战士为伴,明部盾牌手的胳膊已经酸麻,但不敢放松一刻。 满人似乎下定决心围困明部,自顾自的埋锅做饭,炊烟径直冲上天空。 天色又慢慢黑了下来,山林中夜晚气息诡异,偶尔有夜鸦的枭叫声传来,郭臻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多次压制想突围而逃的念头。 等到了丑时时分,西边山林背后突然爆出喊杀声,随后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骑兵冲来,大地为之震荡。 郭臻命明部骑兵上马,还没等杀下高坡,便听见空中“嗖嗖嗖”利箭划过气流的声音。 “弓箭!”郭臻一声喊,骑兵纷纷下马躲避,随后听见高坡下一列骑兵远去。 满清兵营中火把如天上的繁星般明亮,察哈尔和阿鲁喀尔喀骑兵分别从左右两翼夹击而来,满人仓惶逃出兵营,郭臻站在草坡顶部看的清楚,满清骑兵且战且退,队形丝毫不乱。 “不要追击!”信使飞驰往察哈尔和阿鲁喀尔喀的骑兵。 混战只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便结束,满清大军在营区丢下些粮草驮马逃向东方。 天色放明后打扫战场,夜晚间的战斗一共才战死了一百多人。 郭臻迎额哲和车臣汗归来,车臣汗老远就在质问道:“昨晚你为何不出击!” “看不出来吗?满人早有准备!” “不是吧,早有准备还匆匆而逃!”车臣汗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当然也感觉有些异常,嘴里就是不想承认。 “不管如何,我们又胜了一仗,至少能保今年漠南安宁了!”额哲不愿深究。 这真是诡异的一战! 郭臻命罗靖率斥候骑兵一直尾随,直到确认满清大军退往朵颜草原更远,才放下心来,也许满人真是被偷袭的兵马吓到了,至少今年漠南算是安全了。 额哲和车臣汗也是这么想的,两大部落安然驻扎在漠南草原,一部在归化北,一部在托克托草原。 丰州滩一片繁忙光景,大明人从土地中取得一年的收成,看见金灿灿的小米入库,即使那些不能归他们所有,也令人振奋。 今年的收成不算太好,但维持土默特的生计没有问题,俄木布汗才将粮食收归冷清的归化城,便迎来了新的客人。 车臣汗率两百骑兵进了归化城后,直奔王府,两汗见面后没有太多的客套。 “五月时,大汗曾答应将云雪公主嫁往阿鲁喀尔喀部落,当时说公主失踪,如今公主已然返回,不知大汗何时举办婚事?” 满清大军全然退回辽东,丢下土默特不闻不问,前日听说有一支骑兵紧追向归化城方向而来,俄木布汗还抱有一线希望,如今看来土默特部是被满清抛弃了。 俄木布汗犹豫片刻,答应道:“公主出嫁,不是寻常,需要准备的东西繁杂,如今商路断绝,货物不通,等到年底时,代我备好嫁妆,愿将公主嫁往阿鲁喀尔喀!” “如此最好!”车臣汗咧开大嘴,他也没想到俄木布汗能如此痛快。 “但我有一个要求!” “请讲!” “明部郭臻多次背叛于我,公主嫁往阿鲁喀尔喀后,请大汗断绝与郭臻的关系!” 从京畿南三府往宣府的官道上,一列骑兵飞马疾驰,为首一人身披薄甲,灰色征袍在随风往后烈烈摆动。 这人脸色严峻,双眉微蹙,看上去心思重重,正是新任宣大总督徐弘基。 京畿南三府是徐弘基扬名的起点,以往在蓟辽边关坐镇,他的功绩不显,直到调入中原剿匪,一出如蛟龙入海,三年间战功卓着,从蓟辽镇一总兵升为宣大总督,这般快的升官速度在大明官场实属少见。 沿途的山水轮廓对徐弘基来说极为熟悉,他三十岁时,在大名府担任过守备官,任官几年,不少村寨族老的名字能一口叫出,麾下心腹士卒也多源自三府。 道路空旷,不见行人,村落沉寂,不见炊烟。 满清退兵已有十几天,逃荒各地的难民消息没那么灵通,多数还在观望当中。 看着过往繁荣的集镇,如今安静如鬼蜮,徐弘基不禁有些心痛。 “大人,再往前四十里地就到了宣大镇地界了!”亲兵杨凯出声提醒。 杨凯是彰德府人,加入徐弘基的武毅军之前,在大同府有不少朋友,知晓来往的道路。 “嗯!”徐弘基答应了一声,又好像完全没听清楚杨凯在说些什么。 此次被从剿匪形势大好的中原调入千疮百孔的宣大镇,徐弘基有一种重担在肩的感觉,他本想就此入京面圣,呈述自己对局势的一些理解,没想到宏治皇帝心烦之下拒绝了他的请求,命他直接往宣大镇赴任。 朝中有消息传来,此次东虏入寇,宣大镇救援不利,又是从宣府长城口入塞,宏治皇帝盛怒之下,山西、大同和宣府三镇巡抚、总兵悉数撤职查办,总督梁桢和兵部侍郎张翼已死反倒省去了麻烦。 一路风尘仆仆,几日间从京城进入宣府,徐弘基才打起精神四下细察,从今以后这里将是他管辖的地界,以他的秉性当然得弄清楚。 兵部侍郎张翼死后,宣大镇兵马更不敢出击,一路尾随满清大军出境,收复宣府长城口,就地驻扎在宣府地界。 三镇总兵多多少少也听到点消息,相互之间兔死狐悲,静候朝廷旨意,是缇骑收捕还是解甲归田,尚未有定论。 边境的一切对徐弘基都很陌生,站立在宣府长城看向远处群山之外雾气缭绕的草原,心中难免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宣大再难,还难得过三年前的郧阳吗?十万大山中都走过来了,又何惧野蛮东虏!” 徐弘基知道朝中有人看不过他近年来升官太速,又挖了一个大坑让他跳,但知难不惧才是他的本色,就像三年前的郧阳,每每闭上眼睛,他都会想起那里的深山绝谷。 在宣府绕了一圈,徐弘基下令在长城内彷徨失措的各部兵马返回原驻地,再奔大同府。 沿途所见令徐弘基诧异,荒芜的道路上竟然有喊着号子驱赶骡马大车的商队往返,中原之地,每次大战之后盗匪丛生,商队绝不敢随意出行,边境的习气竟然大为不同。 一直到了大同府,沿途道边才有了人气,行人用畏惧又鄙夷的眼神瞅向官道中来去匆匆的官兵。 第343章 总督上任,焦博离职 到了大同城下,徐弘基勒住胯下白龙驹,展眉赞许道:“好一座坚城!” 徐弘基在中原转战千里也没见过如此有气势的城墙,像执戟怒视的天神,又像巍峨耸立的山峰。 大同城门外,焦博官服穿戴整齐,垂手而立,眼见徐弘基的战马气势如虹,如箭一般飞驰过来,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焦大人!”徐弘基飞身下马,总算见到了个正常的宣大镇官员。 从宣府一路所见,不论是巡抚还是知县,无一不是无精打采,满面颓势,无非是知道自己的官做到头了。 “总督大人!”焦博情不自禁低下头去,眼前的徐弘基就像正午的太阳,光芒照耀得有些刺眼,这是从千军万马中带来的杀气。 难怪被称作“徐阎王”! 焦博暗自腹诽,历任宣大总督从未出过如此锐气的人物,这在他心中可不算是什么好话,官场中讲究的是中庸之道,但此刻宣大镇不正需要这等人物吗? “焦大人,入城吧!”徐弘基挥手向城内示意,先迈步入城:“东虏近年连番入寇宣大,承蒙圣上信任,将宣大之事托付于我,本官初涉宣大边事,对宣大镇印象犹如一张白纸,焦大人在大同经营数年,还请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说!”焦博叹了口气。 近年来,焦博在大同苦心经营,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安抚百姓,无钱无粮如何练兵镇守边关,即使有些想法也被梁桢掣肘,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军中提拔出几个能干的将领。 在见到徐弘基之前,焦博知道自己将被免官,心中还有些不平之意,见了徐弘基之后,他才意识到罢官归乡正是时候。 徐弘基这个四十六岁的宣大总督,虽然两鬓有些白发漂浮,但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刀,让苍老都写在了他的脸上。 巡抚衙门内。 焦博将自己所知悉数相告,说的口干舌燥:“总督大人,宣大边事与中原战事大不相同,除东虏外,尚有蒙古人和出塞的大明人,他们亦敌亦友,只靠宣大一镇只能被动,任由东虏选择从何地叩关,可谓是防不胜防!” “焦大人觉得蒙古和出塞的大明人可用吗?”徐弘基听了半天,猜测出焦博话中的意思。 “总督大人来时的路上听说了张家口之战吗?” “略有耳闻!”徐弘基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百姓都说东虏因此被逼出塞,却不知张家口之战后,东虏又在京畿南一带掳掠了十几天才离去,这和张家口之战关系不大。” 徐弘基久历战阵,当然能看出其中蹊跷。 焦博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徐弘基的判断。 这时,徐弘基又问道:“焦大人觉得这支明部骑兵如何?” 焦博面露古怪道:“总督大人莫要打趣我,这明部头领可是总督大人的乘龙快婿,总督大人对明部骑兵的了解怕是要胜过我吧。” “郭臻文能连中三元,武之一道也极为不凡,他独自出塞,能在蒙古人环绕下拉起一部人马,并保持独立,着实是英雄了得。” “前些年的漠南大战,朝廷不知实情,当时郭臻找上我,如果当时宣大有出塞的实力,塞外的形势早就不是如此了!” 说到这件事,焦博还在暗暗感到惋惜。 徐弘基听焦博夸赞自家女婿,也是感觉脸上有光,对于接下来如何安排郭臻,也渐渐有了想法。 之后半个月,徐弘基走马观花踏遍宣府和大同的边堡,至于山西镇倒是先放在一边了。 宣大镇最直面的是塞外的威胁,谁也猜不到满清大军何时会再次入寇。 从杀胡口到张家口,险峻营堡,平坦草原,连绵的商队,张家口的废墟,徐弘基细察宣大边镇的每一道景象。 一个月内,宣大镇官场的腥风血雨也尘埃落定,徐弘基举荐在山西剿匪得力的虎巍、杨柱分别担任大同、宣府总兵,吏部有关新任巡抚的人选也已经拟定。 经历了这些风波,大明官场达成了共识,只要有门路走,宣大镇这个地方能不沾惹就不沾惹。 几年间,连续两任宣大总督、巡抚都没得到好下场,让后人引以为戒。 大同城内,焦博收拾行囊,领着两个仆从以及一辆马车,一行三人踏上往陕西老家的归途。 人走茶凉是世间常态,前来相送者不过寥寥数人。 大同城外十里路口,秦锋带着两个亲兵早在等候,见焦博的马车一路颠簸过来,他策马在道中拦住去路,从亲兵手中接过礼盒,下马走到马车门前拱过头顶说道:“焦大人对明部厚爱无以为报,我家大人命我备下薄礼,聊表敬意!” 焦博掀开马车门帘,答道:“从此之后我与大同再无瓜葛,这么多年来,我多多少少也能猜到郭臻的心思,事已尽力,忙却没帮上,这份礼受之有愧,你带回去吧!” 秦锋轻笑道:“这份礼是我家大人敬重焦大人的为人才让我送来,不收就是不讲情面了!” 说完之后,秦锋不顾焦博婉拒,将礼盒从马车口的缝隙中送进去。 焦博伸手来挡,两人正在推搡见,远处蓦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秦锋转头看,见一支骑兵飞驰而来。 焦博也听见外面的动静,松手让礼盒坠落在自己怀中,秦锋趁机退到道边。 那队骑兵二十多人到了马车前,为首的大明人高喊:“是焦大人的马车吗?”眼光却飘向道边的秦锋,秦锋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焦博将沉重的箱子放在身边,得空探出头来,答道:“来者何人?” 那个大明人神态恭敬,拱手行礼道:“在下徐总督麾下掌牧官杨凯,特奉我家大人之命,请焦大人回头有要事相商!” 掌牧官管马,魏国公——宣大总督徐弘基随手会将战马缰绳交给的那个人,自然是最信得过的亲兵。 焦博诧异,自从徐弘基与他一会后再也没有找过他,为何在他将要离去时相邀。 其实,焦博是误会徐弘基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像徐弘基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听他一说就言听计从,这大半个月马不停蹄巡视边关这才缓过空来。 “我家大人要与塞外明部相见,想请焦大人做个旁听!”杨凯将徐弘基的意思表述到,以显示对焦博的尊重。 焦博的眼神自觉的转向道边的秦锋,见他露出会意的一笑。 “好!”焦博点头应诺,然后缩进车厢,命马夫掉头。 秦锋则调转马头,轻喝一声‘驾’,然后率亲兵往右玉县方向奔去。 杨凯看着秦锋的背影半晌,才护送焦博的马车重返大同府。 第344章 翁婿相见,初次畅谈 阳和卫内,徐弘基轻轻摩挲桌面上的羊皮地图,其中标记了边镇大大小小的城堡和道路。 总督府外,武毅军将士往来不息,将诺大的卫所布置得杀气腾腾,兵器盔甲擦得透亮,城墙上火炮弓弩重新标定位置,让原本的卫所官兵心里七上八下。 看了半天,徐弘基神色有些疲倦,才将羊皮纸卷起,出了总督府吩咐道:“备马!” 片刻之后,亲兵牵着白龙驹到了台阶下。 徐弘基飞身上马,下令道:“随我去大同!” 两百骑兵出阳和卫一路烟尘消失在官道上,进入深秋季节,沿途凉风瑟瑟,树木落叶飘洒,身披一件薄衣的徐弘基感觉寒气习习,北境的冬天确实摧人体骨。 不过,徐弘基眼下没半点心思在自己身上,紧迫的时间让他连歇息片刻的空隙都没有。 宣大镇最需要的是时间,重整兵马要时间,百废待兴要时间,而满清偏偏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杀胡口外,商路重启,商队再次到达归化。 靠在老鸦山顶的巨石上,郭臻将秦锋送来的密信撕碎随风洒落,碎屑翻滚飘扬在灰黄的树木丛林中,多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松弛,新任宣大总督,也就是郭臻的岳父徐弘基要和他见面,无论结果如何,明部的苦逼日子应该到头了。 平复心情,郭臻前往议事厅下令:“召集诸位统领!” 几分钟之后,各部统领聚集,郭臻下令道:“召集兵马,去会会传说中的徐阎王!” 提起岳父的这个外号,郭臻忍不住抽笑了几下。 “大明有好消息了吗?”孟骏扯着嗓子问。 “等见了宣大总督才知晓!”没真正为明部找到出路前,郭臻不准备彻底公布自己的身份。 明部骑兵出了老鸦山弯道后,向凉城边境得胜堡附近移动,徐弘基将在那里与郭臻会晤。 沿途的牧民四散离开,从明部与察哈尔走近后,他们看过来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般友好,敏锐的罗靖甚至能发现有土默特斥候在不远处监视。 郭臻领郑秋、龙云和罗靖三部兵马,两天后到达得胜堡外的草原安营扎寨,静候宣大总督徐弘基到来。 立秋之后,天气一天冷过一天,久在塞外的大明人对现在这种寒冷早就不已为然,最寒冷的凛冬尚未到来。 大明的边境荒草丛生,几天连只野兔也没见到,郭臻耐心等待,他能感觉到得胜堡的明军在暗中观察明部。 三天后阳光明媚,午后,一列骑兵出得胜堡向明部兵营疾驰而来。 斥候发现了明军的踪迹,一边往回奔走,一边吹出尖锐的唿哨,深草间骑兵飞奔,唿哨声此起彼伏。 兵营内响起悠扬的牛角号声,一刻钟之后,龙云率骑兵在左,郑秋率骑兵在右,两列骑兵队列整齐出营,郭臻当中率五百亲兵策马跃蹄出营,等到了迎面明军三百步之外,下马拱手道:“拜见总督大人!” 军伍之中,不论私情。 两列兵马队列整齐,气象森严,徐弘基脸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在马上抬手道:“免礼!” “请总督大人入营说话!”郭臻抬头看徐弘基神色。 徐弘基面色如水,催白龙驹徐徐进入明部兵营,细看明部营帐井井有条,心中惊讶之余,感到颇为满意。 郭臻牵大黑马跟在徐弘基身后,难得生出一分紧张之感,既因初次见到岳父,也因今天这场会晤关系明部的前途。 进入大营后,有士卒奉上酒肉,徐弘基不苟言笑,摆手道:“我此来塞外不是为了这些!” 郭臻挥手令帐中闲杂人等悉数退下,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两个人,风吹帐篷呼呼作响,郭臻恭敬向徐弘基跪拜行礼:“拜见岳父大人!” 抬头的功夫,郭臻看见徐弘基白皙的双手掌心全是老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徐弘基上前一步将郭臻扶起:“臻儿,你这些年的表现很不错,云帆兄(郭臻之父郭逸,字云帆)若是在世,必会感觉很欣慰!” “岳父大人谬赞,小婿所做之事与岳父大人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臻儿无需妄自菲薄,你所做之事于国于民有着大利!”徐弘基先是表示肯定,然后话题一转:“你的想法大同巡抚焦大人都对我说过了!” “明部想要回归大明,共御东虏!”郭臻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又说道:“岳父大人来宣大已过一月,应该清楚,堂堂正正重归大明,这是每一个出塞大明人的梦想!” “除了臻儿你!”徐弘基双目如炬:“臻儿,你当年考中状元,入职翰林院,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为何抛弃新婚妻子和家人匆匆出塞,与蒙古人为伍?” “还有,你既然投入土默特,为何成立明部并组建军队?此刻又为何想要重归大明?” “你心中究竟想得到些什么?” 郭臻闻言,挺起胸膛说道:“小婿起初是受先皇之命出使塞外,一为了解边境防务以及奸商卖国的实情,二为联合蒙古各部对抗东虏。” “可惜,世事难料,小婿出塞没多久,便发生了东虏入寇京城之变,尽管那时小婿及时给朝廷传递了情报。” “东虏入寇京城之变以及先皇之死,让小婿意识到,大明朝廷内部腐朽不堪,小婿在朝堂要么混吃等死,要么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小婿不想这样,便决定留在塞外,利用合纵连横之术对抗东虏,亦或者给东虏制造麻烦,为大明革除弊病,休养生息争取时间。” “而之所以现在带着明部回归大明,因为我和明部屡次和东虏作对,在草原活不下去了!” 徐弘基闻言,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你能舍弃前途富贵,为国谋大利,这很好!” 说到这里,徐弘基话题一转:“不过,我觉得你留在草原用处更大!” 郭臻愕然。 “你在草原联络蒙古各部与我宣大相互呼应,才能确保漠南不被东虏所犯!”徐弘基面露笑意:“通商的关口我会继续为你保留!” 那不是和从前没有区别! 郭臻盯着眼前暗红色的花格地毯,这是他为迎接徐弘基精心准备的,可自己这岳父自入帐后好像没瞥过一眼。 “小婿之前的身份已经荒废,现在需要一个新的大明身份!”没有大明的身份,明部无法顺利招募士卒,如今不到五千的骑兵,死一个少一个。 徐弘基闻言一笑:“你可以是宣大总督的特使!” 第345章 商定合作,拜访总兵 特使! 没有品级,没有名号,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徐弘基随即又道:“如今朝堂格局天翻地覆,有太多人想给我们翁婿使绊子,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你了,等你在草原为大明立下功勋,我会向朝廷上奏,再赐予你其它官职!” 郭臻微微一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岳父大人,我需要招募水军!” 郭臻提出这个要求后,走到大帐角落拿出一张羊皮地图,其中用黑笔勾勒出漠南草原的地形,详细至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森林的轮廓都清清楚楚。 郭臻一边指着地图,一边介绍道:“张家口之战让蒙古联军和明部成了东虏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东虏调动大军前来漠南,明部和察哈尔只能暂避锋芒退往河套草原,只有封锁了黄河渡口才能保证安全。” 徐弘基细看摆在案台上的地图,能标记出如此详尽的地形,自己这女婿还真是有本事的人:“臻儿,宣大善水之人不多,官军不能出塞!” “无妨,黄河从山陕流过,沿岸善游之人不少,只要岳父大人行方便能让我招募五百水军以及一些造船工匠即可!” “好!” “东虏再犯大明时,小婿会第一时间通报,并到岳父大人鞍前效力!” 帐中密谈持续了半个时辰,徐弘基连一口水也没喝,完毕后跨马离去,像来的时候一般匆忙。 郭臻等诸位统领出营相送,直到视线中一百骑兵消失在崇山峻岭才返回营帐。 龙云站立帐下,脸上露出些许期待的神情,但还是忍住了没多问。 “回山!”明部兵马徐徐退去。 山中将领翘首以盼,孟骏最为着急,一连数日没见到郭臻放出准信,只能私下里找龙云询问,龙云摊手以待。 孟骏掉头就走,想找郭臻直面询问,龙云一把将他拉住,低吼道:“这种事情你也敢问?” 孟骏不以为意:“为何不敢,事关众人前途,怎能蒙在鼓里!” 龙云嗤笑一声道:“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不要明部遂了你的心愿,你却死在草原!” 孟骏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克制住了心中急迫,其他如罗靖、郑秋和苏摩等人对这些事漠不关心,郭臻的命令在他们眼中就如同圣旨。 与徐弘基会晤五天之后,郭臻重返大明,此次再入杀胡口,他命亲兵不带弓箭,面对的人不同采用的方式当然也要变化。 深秋之后是初冬,王家庄外如火的枫叶已变得稀疏,再见到秦锋时,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明部众人,郭臻也只能在秦锋面前才能吐露些心思。 说起来,去年此时高祥还派来使者寻求联盟共反大明,如今高祥已被朝廷抓捕后送往京城凌迟处死,王图霸业化作南柯一梦,郭臻和秦锋不禁唏嘘。 “如果去年受了高祥的蛊惑,如今你我恐怕也如流浪狗一般!”秦锋暗自庆幸,他心中以为郭臻拒绝与高祥合作也有他苦劝的功劳。 “大明还没那么虚弱!”郭臻从地面捡起一片树叶:“眼下最多只算是初冬,还没到最寒冷的时候!” “高祥丧命后,义军还有希望吗?”秦锋不解。 郭臻不语,因为真正将大明闹得天翻地覆的是李成。 “这些不是你我能触及的!”郭臻收回心思,说回正事:“我与岳父大人达成协议,要在山西招募五百善水的士卒,还有会打造战船的工匠,以待以后封锁君子津渡口。” “总督大人答应了?” “不错,你随我往大同拜见各位新上任的官员之后速去办理此事,练就水军非一天之功,不过我估计想封锁渡口应该不难,满人更不善水战,招募完水军后,你将手头的事交给王晖回草原吧,这些日子在大明把你憋坏了!”郭臻了解秦锋的心思。 “拜见?总督大人将如何对待明部?”秦锋收敛淡定的神态,怎么要去拜见上任的官员? “只是如此,另外我现在是岳父大人的特使!”郭臻故意露出得意的神态。 “特使?”秦锋捧腹大笑。 次日,两人带十来个随从备下重礼前往大同,先往巡抚衙门拜见新任巡抚叶桂,又往总兵府面见大同总兵虎巍,有了宣大总督特使的身份,郭臻不再像从前那样遮遮掩掩。 商盟中诸位掌柜前来觐见,杨巍和王鹏也从京城回来了,各自禀报掌管的事务,私底下的争斗不敢在郭臻面前显现。 商盟经营缩水,军饷暂时无力发放,但战争关闭了通往大明的道路,这是明部的惯例,明部战士都明了,没对此提出异议,每天能吃饱饭足矣。 郭臻入塞的第四天,商盟守卫前来报告,有两个身穿官军服装的前来拜访。 郭臻穿了一件灰布袍往外迎接,来访的官军见了郭臻,见他身上衣服破旧,上下打量,面现怀疑之色:“您是总督大人的特使吗?” “正是!” “虎总兵令我等请特使大人前往总兵府,有人要见你!” 郭臻入屋重新换了一件衣服,叫上两个亲兵,跟在来邀的官兵之后在街道上七绕八绕去往总兵府。 等进了总兵府,与虎巍见礼后,郭臻发现他身边坐了一个中年人,长相毫不出奇,属于那种放在人堆里挑不出来的那种人,但一双手骨骼奇粗,隐隐泛着铜色光芒,一看便是练家子。 “姑爷!”那人朝郭臻一拱手,称呼甚为奇特。 郭臻看向虎巍,心说你得给我介绍啊,在虎巍愣神的功夫,那人自我介绍道:“我是总督大人身边的掌牧官杨凯!” 虎巍这才知道,郭臻不但是总督大人的特使,还是总督大人的女婿,心中顿时有些凛然。 “杨大人!”郭臻拱手。 “总督大人知道姑爷入关,令我前来与你接洽募兵事宜!”杨凯不知是否在徐弘基面前待久了,也沾染上了他那种不苟言笑的毛病。 郭臻口中答道:“让岳父大人费心了,我正准备操办此事!” “宣大镇如今事务杂多,总督大人的意思是这个月了却此事,令我与贵部一同前往!” “我部众中有一人将操办此事,我命他过来,他叫秦锋,你们应该认识!” “原来是他啊!” 两人语速极快,片刻功夫将事情商定,让站立一旁的大同总兵虎巍一句话也没插上。 郭臻朝虎巍歉意一笑,出门命亲兵往商号将秦锋叫过来。 第346章 招募水军,内部隐忧 等待秦锋的这会功夫,三人边喝茶边闲聊,言谈中颇为谨慎。 一盏茶的功夫,秦锋被带入总兵府,入了会客厅分别给三人见礼,等见到杨凯,朝他微笑点头示意。 郭臻笑着对秦锋说道:“秦统领,募兵事宜将由你和杨大人一同完成!” “能与杨大人共事是秦某的荣幸!” “秦统领客气了!”杨凯昔日和秦锋有不浅的交情。 明部募兵不能以朝廷的名义,只说塞外土默特部落招收水性好的青壮年汉子,饷金每月二两五钱银子,招收合格的先付八个月的定金二十两银子。 这已是普通一家两年的收入,买一条命也够了,黄河岸边如河曲、保德州一带贫苦者多,从前就是义军泛滥之地,对草原也不算太陌生,听闻者趋之若鹜。 秦锋让明部亲兵将银子摆放在黄河岸边,凡是能在冰冷的浪花中翻腾到黄河中心再安全返回岸边就算合格,银子立刻发放,任由那些人交到家人手里。 一传十、十传百,头几天观望者多,参与者少,等后来听说只招收五百人,众人蜂拥而上。 杨凯只在一旁观望,他此行目的,主要是为明部招兵避免官府干涉。 北境寒冬早至,清晨能看见道边枯草上如薄雪般的霜降,黄河水彻寒透体。 秦锋命军士遴选参与选拔的百姓,凡年老体衰者禁止参与,又在岸边点燃五个大火堆,供上岸者烘烤身体。 这样也免不了有人淹死河中,有人被冻的浑身颤抖,募兵讲不了半点人情,凡是体质衰弱着一律不予录用,塞外寒冬更冷,如果眼前这关都过不了,去了那里多半也无用。 “有了水军,至少我们可以守住河套,在草原不用担心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秦锋看着河中奋力划游的大明百姓,将自己的酒壶递给杨凯,他一向这般不拘小节。 杨凯伸出铜片般的手推开:“我戒酒了!” “那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喝酒容易误事,我现在是总督大人的掌牧官容不得任何差错!” “可惜!”秦锋自顾自扭开壶盖仰脖喝了一口:“这天下恐怕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断酒了!” 募兵比想象中要快,十五天之后,秦锋率五百新募的善水大明人出塞,同行的还有二十个工匠。 此时进入草原,再过不了几天黄河将要结冰,水军暂时无法训练,在这个冬天里这些人首先将在龙云的麾下学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明部战士。 张家口的废墟地,力工将废土装入大车再驱赶骡马运送倾倒在不远处的山脚下,工匠在叮叮当当捶凿石头,辽东系商号想趁土地封冻之前加紧施工,重新恢复昔日集市的格局。 范永斗带了一顶皮帽在大掌柜的陪同下查看进度,心中有些不安,才出塞看见张家口残碎景象,半毁的木梁,漆黑的墙壁,饶是他心中早有准备也暗自心悸。 出塞的商号看似离战争很近,其实从未真正直面过血火之难。 张家口一战宣告郭臻羽翼已成,不是辽东系商号再敢去招惹,宣大镇官场巨震后,各地官吏小心翼翼,生怕此时惹祸上身,听说新任的宣大总督徐弘基非易于之辈,他范永斗从今往后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范永斗听说郭臻入塞后和大同官场走的很近,让范永斗暗生紧张,他想再等等,看看局势的变化再决定如何直面郭臻。 都是晋商,双方既有斗也有合,总归有办法解决。 “东家,就算加紧工期,在上冻之前集子恐怕也完不成了!”大掌柜小心翼翼请示。 “无妨,先弄出个轮廓,冬天也没什么生意!”范永斗收回思绪,对张家口日后的定位还悬而未决,辽东系商号依靠满清而活,但满清不可能诸事皆以张家口为重。 大同府。 杨巍穿了一件崭新的棉袄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昨夜北风骤起,吹得窗户响了一夜,今早起来,路上到处是断枝落叶。 从私宅到商盟驻地相隔三条街道,杨巍克制了这么多天,一直忍住没去打扰郭臻。 进入郭臻的书房,杨巍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呈上去,说道:“这是塞外送来的消息!” 郭臻伸手接过来,不着急打开,眼睛盯着杨巍没有动,一封密信当然不至于弄得如此神秘。 “大人!”杨巍又从鼓鼓囊囊的棉衣内掏出一个油布包裹的账册:“这是近年来王鹏在京城的花费总账,据我所知,其中至少有两成的银子下落不明,我见他在京城花费奢侈,俨然忘了明部在塞外过得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郭臻解开外面的油布,拿起账本,一目十行看完之后,脸色阴晦,问道:“这本账还有谁看过吗?” “没有人了!” “我让你去查王鹏的帐了吗?” 郭臻语气平静,传入杨巍的耳朵不亚于一颗惊雷。 “你自作主张停了王鹏财源的事我也听说了,明部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郭臻声音渐趋严厉,眼见杨巍一副委屈的神情,郭臻毫不心软:“大明的事你暂时不用管了,明天出塞前往明寨!” “遵命!”杨巍惶恐与惊讶并存,不解都写在了脸上。 郭臻从未向他发这么大的火,言辞中全是诛心之罪,他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将要如何放置。 “退下吧!” “是!”杨巍这才从混沌中缓过神来,逃也似的转身拉开书房门出去。 待杨巍出门后,郭臻细细翻看账本,半个时辰没挪动屁股,脸色越来越阴沉。 明部进入大明,摊子铺开,他的控制无法像塞外那般集中,这些问题迟早会发生。 在塞外,大明人为了活下去,为了不成为蒙古人的奴隶团聚在他周围,需求简单,在大明情形就复杂了,银子是个好东西,没有几人不喜欢。 但现在还没到整顿的时候,由着杨巍的性子在这里闹,别到最后让王鹏的这些年的花费全都打了水漂,他将账本合上,闭上双目,也该给王鹏一记警告了。 脑海中细细理清明部的关系,其实里面隐忧不少,只不过这些年连续征战掩盖了其中的问题,过了半晌,郭臻才想起来杨巍最初给他呈上的塞外密信。 封面上“千户大人亲启”六个字,是龙云的笔迹,他拆开信看完,在书房内连写两道命令,交由亲兵送往王家庄。 第347章 驻军朵颜,前往归化 树欲静而风不止。 塞外传来消息,满清大军在朵颜草原聚集,重修营寨,据斥候探明,此来朵颜草原的满人竖立正红旗和镶红旗的旗号,约有五六千兵马。 满人从张家口退兵后,额哲曾率察哈尔骑兵将那里烧毁,现在看来满人想在那里扎根了。 从辽东往归化太过遥远,除非轻骑突袭,等黄台基起大军前来,恐怕额哲和车臣汗都已逃之夭夭了。 但如果让满人在朵颜草原驻军,两天时间兵锋可直指归化,满人驻军虽少,却给察哈尔部和明部以巨大的压力。 大汉鼎盛时期对游牧匈奴征伐也让国力衰竭,满人没有能力多次发动对蒙古的远征,偏师骚扰是最合适的选择。 大黑马再次走向寒冷的草原,随行有一百多人,郭臻将明部兵马全召至塞外,包括王晖在内,这些人在大明待久了,会忘记塞外的滋味。 “两红旗,那就是岳拓了,还是老对手啊!” 郭臻在马上活动筋骨,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信心都是由胜利累积起来的。 这种事果然还是要满人自己动手,漠东蒙古各部投靠黄台基后,入侵朝鲜帮上一把,真到面对蒙古大汗时一个也靠不住。 老鸦山向阳坡,郭臻推开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白色的世界。 “下雪了啊!” 郭臻搓搓手,迈步走向山顶,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排清晰的脚印。 满人退兵后,郭臻一直在大明苦心经营,等再回到草原才发现这里的异常。 察哈尔退往河套过冬,离朵颜草原远了几百里,额哲不愿在冬天再起战事。 最关键的是,土默特部竟然禁止明部骑兵通往归化,他率两千骑兵从托克托草原返回老鸦山,想绕个圈子看看归化城的现状,没想到被马鲁特率骑兵拦住去路。 当时马鲁特是这么说的:“郭千户,你如果想前往归化,土默特自然欢迎,但如此多的兵马怕会扰了归化城的安宁!” 明部大队骑兵往归化城确实有些冒犯,但土默特以前从未如此表示过,这表明明部与土默特彻底成了两个势力,最后一点脸面被俄木布汗就此撕破。 想想也是,明部和土默特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是必然,他逼迫俄木布汗的次数太多了。 商队还在走向归化城,那是漠南人共同的利益,郭臻几乎可以确定,明年开春之时俄木布汗肯定要从张家口引入商队。 俄木布汗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额哲会让他如此放肆吗? 除非…… 郭臻揉了一个雪团使劲砸向冷雾弥漫的山林,除非漠北的阿鲁喀尔喀人在给俄木布汗撑腰。 郭臻走下山顶,找来闻彬下令:“你联系归化城的几个掌柜,将近些日子土默特人购置的所有物品给我拟一份清单,从今往后,清单三天一报。” “遵命!”闻彬领命退去。 郭臻隐约猜到将要发生什么,在他狠心将云雪公主送回归化的那一刻,难道真没想过这个结局吗? 塞北冬天的雪从开始下就没个准,一连十几天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牧民找好驻冬地后,不敢再随意游牧,只有偶尔出现的信使奔走在苍茫的雪原。 商盟的售货清单一份份传入老鸦山顶,郭臻坐卧难安,他召来诸将,说道:“明天我要去归化!” “大人不可!”龙云率先站出来劝阻,当天马鲁特拦截明部骑兵时,有他和郑秋在场:“如今明部和土默特关系不复以往,明部的盟友变成察哈尔了!” “无妨,土默特暂时还离不开我们,有你们在,俄木布汗不敢将我怎么样!”郭臻心意已决。 漠南的三个蒙古部落都至关重要,郭臻要面见俄木布汗尝试澄清误会,同时还想见见云雪公主。 “大人!”龙云还想再劝,一旁的郑秋嘴巴动了动,最终没说话。 “大人,这事隐患颇大,你还是谨慎为好!”秦锋也劝了一句。 郭臻摆手示意众人无须再劝,下令道:“罗靖、吕毅,你们点一百骑兵随我去归化!” “遵命!” 郭臻带着一百精骑下了老鸦山,铁蹄踏着厚雪驰往归化城。 归化城三十里外,迎面来了一队两三百人的骑兵,格日图老远就打招呼,等走到近处,面露尴尬之色道:“郭千户,你要去归化城吗?” 郭臻点点头:“正是,我要面见大汗!” 格日图往他身后瞄了几眼。 郭臻说道:“我只带了一百骑兵!” “好吧!”格日图像是做了一个很不容易的决定:“也只能这些人!” 两队骑兵跟在身后,郭臻与格日图是老朋友,私下里询问:“归化发生了什么事,大汗为何突然对我如此防范?” 格日图打着哈哈,随口搪塞,讳莫如深。 风雪交加,明部骑兵步入归化城门由格日图安排驻地,郭臻前往王府拜见俄木布汗。 东边的张家口被烧毁后尚未修复,归化城比往年的冬天要热闹些,有些漠东草原蒙古部落牧民冒险来此地购买货物,暂时被大雪困在城内。 王府前,霍布和早得到了通报:“大汗命你进去。” 郭臻向他点头致意,跺了跺脚,抖落身上雪花,走入熟悉的王府。 “拜见大汗!”郭臻弯腰。 “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吗?”俄木布汗的表情和语气都有种说不出的生分。 “许久未见大汗……” 俄木布汗打断他的话说道:“不必再说这样的话了,从今往后明部是明部,土默特是土默特,你我之间好聚好散,在漠南还是朋友!” “在下对大汗之心一如当初!” “我也是如此,我部落中有大明人数万,也不想与明部为敌,只是以后你不能将这归化城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了!” 俄木布汗语气有些冷,身为蒙古汗王被郭臻三番两次逼上绝路,这些年心中的刺越插越多,泥人也有三分火性。 郭臻反思,近年来对俄木布汗确实有些过分,尽管他有各种理由,但做出去的事都摆在眼前。 “你对我土默特有过恩,他日你回到大明,土默特人还当你是朋友!”俄木布汗也不知从哪里听见风声。 “大汗……”郭臻还想再说。 俄木布汗伸手止住他,扭过头去说道:“我倦了,你回去吧!” 说完之后,俄木布汗径直进了后宅。 郭臻呆立,门口的霍布和走进来:“郭千户,走吧!” 第348章 再见云雪,***愉 郭臻步伐缓慢走出王府大门,阴沉的天空洒落的雪转小,七年前的寒冬他和秦锋走入深山俄木布汗的老营,那时的云雪公主还是个豆蔻少女,到今天和土默特的情分就此结束了吗? 郭臻没有急于回到兵营,在纷飞的小雪中漫无目的行走,街道上牧民牵马匆匆而过。 行人稀少,走了不知多久,郭臻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到了云雪公主的府外。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郭千户,外面雪大,进来吧!” 郭臻循声望去,正是云雪公主身边的女兵站在门口朝他招手,他和云雪公主相处时日不短,因此和她的亲兵熟识。 “啊!”郭臻犹豫片刻,脚步不由自主地挪过去,像是不为自己所控制。 郭臻在云雪公主府外已徘徊片刻,被云雪公主的亲兵看见后禀告,云雪公主命人叫他进来。 “你来了!”云雪公主就站在门楼处,内穿一件绣花红绸棉袄,外批一条雪白的狐皮坎肩,脸上清冷俏丽,少了以往的热情。 “我来拜见大汗!”郭臻上前一步,脚步落下的时候又缩成半步。 “在我嫁到阿鲁喀尔喀之前,你也不想着来看我一眼吗?”云雪公主即便强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圈变红,想好见了这个可恶的男人不给他好脸色,为什么真到面对时,自己却这般不争气。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郭臻心中绞痛。 门楼处亲兵尴尬,进退不得,云雪公主也发觉此处不是说话之所:“随我进来吧!” 云雪公主的闺房干净清幽,半边墙壁挂有强弓、弯刀和镶嵌了绿色珠石的匕首,半边墙壁挂有铜镜、刺绣,梳妆台上放了一顶金镶宝细花鸾花冠,幔帐红晕。 墙角处放了一个暖炉,亮通通泛着红光:“你在东口打了个大胜仗!” 云雪公主想挑些开心的事来说:“听说大明的宣大总督见你了,是不是要离开草原了?” 得胜堡前一晤,没逃开土默特斥候的眼线。 “短时间不会!” 云雪公主以为郭臻在哄她,笑着说道:“大明人在草原最多也只能做成你这样了,能回大明早回吧,你与察哈尔合作,眼下土默特还算是明部盟友,等他日察哈尔强势,对待大明人可不像大汗这般好脾气。” 云雪公主不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反为明部着想。 “我知道,我……”郭臻本想说一句豪言壮语,突然发觉此时说什么都很可笑。 “我在漠北会想你!”云雪公主眉开眼笑,蒙古少女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她转身出了门,将郭臻独自丢在闺房,不到十分钟后返回:“今天天寒无事,你陪我喝顿酒吧,此番一别,他日不知是否还能相见!” 又过了片刻,两个亲兵进闺房摆了一张小案桌,放了两个蒲团,陆陆续续上了些家常菜,荤素搭配,云雪公主的府中有大明人厨子。 云雪公主取出一个灰褐色釉瓷酒坛递给郭臻:“这是归化城大明人卖的最好的酒,不知是否合你的胃口!” 随后又拿出一个皮囊:“大明人喝大明人的酒,我们蒙古人喝马奶酒!” 郭臻看云雪公主忙前忙后,自己像个控线木偶任凭她吩咐,两人对面屈膝而坐,各自将酒满上。 “郭臻,你我相识七年,终是有缘无分,能结识你我不后悔!”云雪公主抬起眼前酒碗,将里面的马奶酒一口喝干,脸色顷刻间潮红,眼睛直盯着郭臻。 郭臻放开心思,也仰脖一口饮尽碗中酒,一股热浪从咽喉顺流而下,之后胸口火热,归化城卖大明人最好的酒就是烧刀子。 “我要娶你!”郭臻虽然心中在狂吼,但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部再入归化就是战争。 碗中酒一口一口干,郭臻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的燥热,眼前的云雪公主媚眼如丝,说的话一个字也入不了他的脑子。 云雪公主突然伸手过桌抚摸郭臻的脸庞,口中喃喃道:“大明人,我会想你的!” 柔滑的指尖幽香扑鼻,郭臻腹部发热,心中腾起一道火焰如排山倒海。 我这是怎么了? 郭臻伸手将云雪公主的指尖隔开,想强控压制,却如火上浇油。 云雪公主从座位上站起来,指尖颤抖解开外面的红袄,一双凤眼如清泉般明亮。 外袍的扣子一粒粒解开,露出白色亵+衣鼓涨,隐藏的山峰迫不及待。 郭臻的牙关格格作响。 随着云雪公主手指加速,亵+衣脱离,蒙古少女那美好驱逐展露在温暖的空气中。 如满月般美丽的云雪公主,正值最美好的时期,绝美至极的面庞红润可人,浑身上下却焕发出一股妩媚诱人气息,乌黑深潭般的明眸轻转之间,便足以令人神魂颠倒。 壁炉向外散发热浪,屋内温暖如春,原本觥触交错嘈杂的屋中,在这一刻变得一根针掉地的声音也能听出来。 郭臻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站起身来,伸出自己粗糙的大手。 郭臻喉咙中发出“咕咕”的声音,心中喊叫不可,一双大手却不受控制的上前,触手处柔嫩滑腻。 郭臻脑中如同被雷击一般,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欲+望,手掌变扶为抓,用力将公主往自己身侧一带,另一只手顺势抱住不堪一握的纤腰,顺势将云雪公主搂进了怀里。 云雪公主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双目微闭,脸色红的像要滴出水来,一股浓烈的男子之气包围了她,几乎让她眩晕。 …… 桌角处酒坛倒卧,案板上残羹冷炙。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光线越来越昏暗,云雪公主的两个亲兵守在门口,面面相觑。 屋内野兽般狂野的低吼和欢乐的娇吟从门缝中传出来,她们知道发生了什么,既不敢入内打扰,也不敢向外通报。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慢慢平息下来,冬天的夜晚寒冷,小股寒风从外门楼的缝隙中钻入,两个亲兵的脚被冻得麻木也不敢离开半步。 安静的夜里,闺房内门闩突然响起轻微的摩擦声,亲兵被惊醒打起精神。 “吱—呀!”木门张开的声音悠长,像一首美妙的曲子。 云雪公主蹑手蹑脚从内探出脑袋,身上裘衣半掩,头发散乱披在肩膀上,脸上潮红未退,双目含春。 第349章 无奈离去,明部议事 “你们一直都在这里?” 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兵,云雪公主也止不住满脸羞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两个亲兵异口同声唤了句‘公主’,既有责怪,也有担心。 云雪公主将手指放在嘴唇边,示意两人禁语,脸色恢复自然,迈出门槛随手将门缓慢带上:“走吧!” 三人放轻脚步离开闺房门外,屋内传出微弱的鼾声。 下半夜,暖炉中火光沉寂。 郭臻裸露在外的身躯被寒意侵袭,因此从沉睡中醒来,立刻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心中一惊,伸手摸向身边,只有冰凉的绸缎被面。 慌乱中,郭臻双手张开在帷帐中一顿乱划,什么也没摸到。 “云雪!”郭臻压低声音呼喊,黑暗中很安静。 郭臻从床上爬起来,摸索自己甩落在各处的衣服,挪动脚步一不小心碰到摆在屋中的案桌,只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碗碟洒落一地。 郭臻吓了一跳,费了半天功夫才将衣服穿好,抽开门闩走出去,公主府内一片沉寂,也不知道何处能找到云雪公主。 彷徨无措中,郭臻坐在门槛上,闭目回想起昨晚的绮丽风光,伸出手指还带有云雪公主的体香,心中感觉荒唐至极,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酒,难道是……”郭臻摇头,无论什么原因,那件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现在该怎么办?” 郭臻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云雪!” 郭臻又尝试着呼唤了一声,无人回应。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公主府中有仆从早起劳作,郭臻揪住那些人一个个询问,恨不得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问不出一个结果。 院内的雪地反射金黄色的光芒时,云雪公主身边的两个亲兵从内宅走出来,叫住有些疯狂的郭臻,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这是公主给你的,公主让你回去!”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郭臻接过信。 “公主不愿再见你!”亲兵招招手,将门楼处早就虎视眈眈的卫兵叫过来:“送郭千户出城!” 郭臻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咔擦拔出腰间宝刀,喝道:“谁敢驱我!” 五六个卫士丝毫不惧,也各拔出弯刀,将郭臻包围在中间。 就在此时,府外响起一阵马蹄声,随后是嘈杂脚步声,众人扭头观望,微掩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两排士卒脚步整齐奔进来,将剑拔弩张的几人团团围住。 走在最后的是脸色阴沉的俄木布汗,先进来的霍布和看见拔刀相向的郭臻,指向他说道:“大汗,果然在这里!” 俄木布汗火不打一处来,怒喝道:“郭臻,你欺我土默特无人吗?” “来人,将他拿下!”四周箭手拉开弓弦,汗帐卫士亮出的弯刀像荒原的杂草。 郭臻环视一周,将宝刀归鞘,拱手行礼道:“拜见大汗!” 有两个卫兵走到郭臻近前,见他没有反抗的意思,看向俄木布汗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你怎么会留在这里,还嫌欺辱我土默特部不够吗?”俄木布汗脸色铁青,他今早得到报告,明部一百骑兵昨天未出归化城,急忙询问格日图缘故,才知道郭臻一夜未归。 归化城没有什么动静能瞒得了俄木布汗的耳目,何况郭臻最可能只有一个去处。 得知郭臻整夜就宿于公主府中,俄木布汗愤怒难抑,在联姻将至的节骨眼上发生这种事,如果传入阿鲁喀尔喀部落人的耳中,不下于当面打脸。 云雪怎么能这么糊涂! “大汗,我只要再见公主一面,立刻离开!”郭臻咬紧嘴唇,杵着脖子。 背后突然响起一阵轻柔疲倦的声音:“我在这里,你见了,出城去吧!” 郭臻扭头见云雪公主的面容在眼前一闪,随后留下一个背影往内消失。 “出城!”俄木布汗怒喝。 郭臻长叹一声,迈步从明晃晃的刀尖中穿过,出府往南城门方向而去。 城门口处,一百明部骑兵在上千土默特骑兵的包围下全神戒备,等见到郭臻的身影,罗靖爆出一声惊呼:“大人回来了!” 随即牵着大黑马迎上去,郭臻翻身上马,百骑呼啸而出。 明部骑兵一路飞驰,一直到老鸦山下,沿途郭臻一语未发,他的心比空中细碎的飞雪还要乱。 罗靖和吕毅是他最忠诚的卫士,但不能给他想出一个好主意。 郭臻往归化城一夜未归,山寨中的统领都暗自担心,等见他安全归来,众人才松了口气。 秦锋等人见郭臻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不敢多问,任由他一人独自待在屋中,吕毅和罗靖更不会多说一句话。 屋内,郭臻从衣袖中取出云雪公主的信件:“臻郎亲启”字体娟秀,郭臻在手中把玩片刻,突然看也不看随手丢入身边火炉,一股青色的火焰冒起随之化为灰烬。 这封信不用看郭臻也能猜到其中的内容,云雪公主最后的态度像土默特部落一般诀别,无非是些“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之类的话语。 如果没有一夜绮丽,也许这些都将过去,但眼下郭臻心中只有不甘心。 安静的渡过了整整一天一夜,郭臻排空杂乱的思绪,重新走出山寨。 与云雪公主的迷情一夜给郭臻心理带来巨大的冲击,但明部头领脑子里不能只装有女人,与土默特分裂后将面临的局面更让他夜不能寐。 “召集诸位统领,议事厅集合!” “遵命!”门口的亲兵脚步声逐渐远去。 一刻钟之后,诸将踏着薄雪相聚议事厅。 秦锋见郭臻神态正常,暗自松了口气,在出塞最艰难的时刻,他也没见过郭臻表现出如此的无力神态。 郭臻靠在正中大椅虎皮松软的坐垫上,慢条斯理地说道:“前次我与新任宣大总督,也即我的岳父徐弘基在得胜堡会晤,他答应给我宣大总督特使的身份,允许明部从大明招募五百水军,我昨天去归化,如今土默特与明部决裂,各位对此有何想法?” 知道这些消息的统领不多,今天郭臻想通了,遮遮掩掩只会让有心人暗中猜测,不如和盘托出。 孟骏听说郭臻是新任宣大总督徐弘基的女婿,脸色顿时大变,不单是他,罗靖、郑秋、苏摩等人对此也颇感意外。 而意外之余,他们心中又涌现狂喜,因为郭臻背景深厚意味着明部将有光明的前途。 第350章 云雪婚事,龙云求见 郭臻见众人不出声,于是点名道:“龙统领,你怎么看?” “大人是想留在草原还是回归大明?”龙云小心翼翼不暴露自己的心思,明部在草原,郭臻像皇帝一般,如果入了大明头上将被带上紧箍咒,哪会有现在这般逍遥自在? “回大明!”郭臻直起腰,很自然想起昨晚云雪公主与自己喝酒时说的话,明部在草原已做到极限。 “大人,朝堂复杂,总督大人即便想帮衬大人,也要考虑朝廷的想法,所以总督大人才只给大人总督特使的身份。”龙云说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而明部想让所有人都满意,那必定是所有人心中都有不满意!” 这句话在郭臻脑海中点燃一道亮光,郭臻本就是对局面把握精细的人,只不过一直被满清的强势所压迫,才有些一叶障目。 明部这些年在察哈尔、土默特和大明间左右逢源,看似风光,其实也被各部所忌,只有坚决选定一个方向才能得到相对可靠的盟友。 老鸦山下,积雪也阻止不了商队来回穿梭。 俄木布汗下令土默特汗室需要的货物不得耽误,即使冒着暴风雪也要从塞内运出,与明部分裂后,他对商号不再像从前那般客气,也想借此机会给郭臻一个警告。 那天俄木布汗从云雪公主和郭臻的神情看出,两人必然发生过什么,蒙古人不像大明人那样注重贞洁,但大婚将至,云雪公主此举丢尽了土默特汗室的脸面,他无法责怪云雪公主,只能迁怒到郭臻头上。 闻彬每隔三天将商队在归化城销售货物的清单送入郭臻手中,除了蒙古人日常所需的茶盐等物,土默特人采购了不少劣酒,还有绸缎布匹,一看便是在为云雪公主出嫁做准备。 “当事情无法改变的时候只能坦然接受!”郭臻忘记了这是后世哪位哲人说过这句话。 “如果我将云雪公主强抢回来会怎样?”郭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那样的话,漠南所有人的怒火都将洒在明部的头上,到时候即便徐弘基愿意收留明部,朝廷也会加以阻止。 等待那一天到来很煎熬,但该来的终究会来。 冬月十日,多天未降雪,阳光照射下有些草地从白雪的覆盖下露出脸来,牛马抓住机会进食。 一列三十多人的骑兵出归化城往老鸦山方向而来,当天郑秋担任守卫,接洽后将来人引入山寨。 格日图见拦路的不是苏摩,心中便松了口气,上次苏摩那般野蛮的姿态在他心中留下了恶劣的印象。 上了老鸦山顶,格日图面见郭臻后神态恭谨,呈上一块红色的纸片:“公主十五天后大婚,大汗命我送来请柬!” “这么快?”郭臻伸手接过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大汗说明部与土默特相聚多年,公主大婚乃是漠南草原的盛事,请郭千户一定要到!”格日图完全是套话,不见从前的亲热劲。 以前再好的关系也改变不了格日图是土默特人,郭臻是大明人,俄木布汗的决定各位统领都知晓了,从此明部与土默特分道扬镳,他岂敢犯俄木布汗的忌讳。 前次将明部一百骑兵留在兵营中,酿成郭臻与云雪公主私会的祸事,格日图被俄木布一顿责骂。 “我一定会去!”郭臻将请柬放入衣袖,重重点了点头。 “土默特人会用美酒招待大明人朋友!”说完这些话后,格日图告辞匆匆而退,一刻功夫也不敢在老鸦山久留。 格日图这一行将郭臻的心思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半年前,明部各位统领除了秦锋外都看见过郭臻与云雪公主在山寨中如胶似漆的景象。 随后的形势急转而下,云雪公主在满清入侵大明时返回归化,直到今天要嫁往漠北。 “送些什么礼物给云雪好呢!”郭臻暗自嘲笑自己,几年前他给云雪公主送去的嫁衣头饰还留在府中,不知此次能否用上。 “再送红妆徒增伤感,不如……阿鲁喀尔喀人缺衣少甲,不如送一百幅盔甲前去,也算是能表达心意!” 有明寨这座工匠云集的基地,明部近些年不缺盔甲,往往还打制盔甲卖给蒙古人,郭臻当即命杨巍从明寨中调集一百副盔甲用木箱装好,又绑上红布绸等待公主出嫁之日。 自格日图离开山寨后,明部多位统领都在暗中观察郭臻的神情表现,龙云是最细心的一位。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郭臻在书房内无聊翻着兵书,半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突然门外响起脚步声:“谁?” 亲兵小声回答:“龙云统领求见!” “龙云?”郭臻将书闭上,皱起眉头:“这么晚了,令他进来!” 一会功夫,亲兵领龙云进入书房,郭臻命亲兵出门去等。 “大人!”昏暗的灯光下,龙云一半的脸色隐藏在黑暗中:“明部如果想回归大明,眼下倒是有个机会!” 郭臻心中一跳:“愿闻其详!” “大人知道何等情况下大明朝廷才敢接受明部吗?”不等郭臻回答,龙云苦笑一声道:“我从前在军中,知道也参与过招降义军,要么义军势大,官军不能抵御,文官想掩饰不可收拾的局面愿招降义军,要么是义军无路可走,被众人所不容,也可被官军招降。” “我听说闯王高祥的侄子高杰与贼首李成的妻子通奸,因此投降朝廷,被洪畴收为部将,这就是第二种!” “你的意思是?”郭臻隐约猜到龙云想说的话。 “大人在草原与蒙古各部关系友好,又能聚集蒙古大军与满清一战,总督大人信得过大人,愿与大人合作共保宣大脆弱的防线安全,所以给大人一个总督特使的位置。” “但总督大人终究无法代表大明朝廷,没得到朝廷的允许,即便大人和宣大总督是翁婿关系,他也无法随意收留明部。” “因为在朝廷诸公看来,明部之前与蒙古人走得太近了,忠心无法保证,如果与塞外数万蒙古骑兵作乱,那后果不堪设想。” “除非……” “明部和蒙古闹翻?”郭臻前天就产生过这个想法,但他觉得很荒谬。 龙云点头:“正是,大人将云雪公主抢回明部,同时袭杀车臣汗,便能完成这个举措!” 龙云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个计划,他认为郭臻必然会采纳,再在草原待下去毫无前途,他和孟骏一样想回大明,只是平日不表现出来而已。 第351章 冒险计划,龙云异常 龙云提出的这个计划对郭臻诱惑不小,让他无法拒绝,想了想后,问道:“你觉得具体该如何施行?” 龙云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直接回道:“我们可以偷袭送亲的队伍,但务必将车臣汗及其子杀死,一旦我们掳掠云雪公主回大明,我敢担保朝廷会接纳我们!” “如果蒙古人暴怒之下寇边复仇呢?” “车臣汗死后,阿鲁喀尔喀群龙无首,这个大人情送给察哈尔不好吗?” 郭臻闻言,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进入草原后对局势掌握如鱼得水,这个方向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从未想过,他一向只往光明处想,还从未想过如何去出卖盟友。 “好……毒的计策!”郭臻走到龙云身后,令龙云脊背直冒冷汗,不知郭臻心中是何想法。 那郭臻是如何想的呢? 在郭臻看来,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额哲会暗中感谢他,不会为难大明的边关,漠南的势力将由三变二,阿鲁喀尔喀从此消失不见,察哈尔重新壮大,对满清的威胁也会更大。 至于土默特,谁还会在乎他们的感受? 草原一向是弱肉强食,被察哈尔吞并也未可知,而他郭臻,将能带走云雪公主! “送亲的队伍至少超过一千骑兵,明部有把握在茫茫雪原上杀死车臣汗和他的王子吗?”郭臻的声音从龙云的身后传过来。 龙云沉默不语,大明人的骑术赶不上蒙古人,土默特部落近在咫尺,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 “他们两个只要逃走一人,将是弥天大祸,到时候没有人会站在明部这一边。”郭臻步伐缓慢回到座位上,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内心的纠结。 屋中安静,燃烧的灯芯啪啪作响,两人都在权衡其中的风险。 郭臻将全身的神经放松,仰靠在座椅松软的皮毛上,人生何处不冒险,就像当年他敢独闯土默特汗帐。 “所以,最好的动手时机不在草原,就在婚礼当场!” “大人,不可!”龙云心惊。 归化城不算坚固,但也是城池,即使得手也无法顺利逃出,那将是龙潭虎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能一击得手,明部骑兵在外接应,以俄木布汗的秉性绝不敢将我赶尽杀绝!”郭臻的目光落在微弱的灯火上,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云雪公主还是为了明部的未来,至少这两者不矛盾。 “要破僵局,只能下重手,明部没有足够的兵源是最大的桎梏。”有些话郭臻不会对龙云说。 明部进入大明能为商盟的经营带来极大的便利,到时候,无论是财力还是物力都能上一个台阶。 更关键的是,草原上大局已定,即便联合草原蒙古,也无法阻止满清入寇大明,因为满清占据朵颜草原,随时可以从那里入寇。 郭臻要想卫国保家,需要寻找新的立足点,这个立足点不在草原,在宣大镇,因为岳父徐弘基在那里,且那里是抗拒满清的第一线。 “大人!”龙云的语气像是想劝阻,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如孟骏之前提到的,如果郭臻死在归化,那么…… 龙云的表情突然有些慌乱,立刻刹住了这个念头。 “容我再好好想想,你先退下!”郭臻摆手,又嘱咐道:“记住,这件事眼下只有你知我知!” 龙云抿抿嘴,躬身告退出门。 凛冬之夜,寒风呼啸刮过老鸦山上光秃秃的丛林,封冻了白天有些融化了积雪,偶尔传来枝桠断裂的声音。 出门后,龙云将围在脖子处的裘衣往里裹紧,皮靴落在碎冰上留下“咯吱、咯吱”的响声,来这里之前他没想到郭臻能冒出如此疯狂的想法。 龙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留下了睡意全无的郭臻,书房内,他的目光一直在微弱的灯火左右游离,直到深夜。 龙云献出的计策打动了他,“冲冠一怒为红颜”,郭臻犹豫地摇摇头,他无法否定其中有云雪公主的原因,但这个计划的收益值得去冒险,世上的路是要自己闯出来,明部在草原耽误太长的时间了。 一夜无事。 东方露出青色的天边时,老鸦山上重新热闹起来,这一天郭臻日上三竿还没从床上爬起来。 环山的弯道上,龙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鞭挞新招募出塞的新兵围着山腰跑圈。 寒冷的清晨要将他们训练至全身大汗淋漓,连走路的气力也似消失才会停息。 明部的亲兵多数从他的训练营中走出,后期郭臻安排郑秋也加入其中,但龙云面相威严,身形如狼,手段凶狠,士卒畏惧他远胜过郑秋。 “在我这里,只有一个准则,听命令!” “快一点!”龙云吼叫。 长鞭抽打在落在最后的新兵后背上,到了此时新兵的体力都被消耗殆尽,脚步虚浮,龙云在鞭上施加的力道不小,那人一个踉跄脚下踩在溜光的薄兵冰上,摔了一个屁股蹲顺着陡坡滚下去。 不知为何,新兵们感觉今天的龙云尤其兴奋,让他们多吃了不少苦头。 那人摔在坡下发出一声惨叫,怎么也爬不起来,龙云提着鞭子走下去,喝骂道:“不要装死,赶紧起来!” 那人挣扎着站起来,又“啪”的一声摔倒在地,龙云举起鞭子,那人畏缩成一团,哭叫道:“我的腿断了!” “放屁!”龙云右脚踩在那人破旧的棉袄上,鞭子又扬了起来。 果然出塞的钱不是那么好挣的,进贼窝容易,出贼窝难,山坡上众人的目光有同情,也有畏惧。 “龙统领,他不敢骗你,找个郎中过来看看吧!”半山坡的位置传来一个声音。 龙云抬头,看见郑秋瘦弱的身影,他蠕动嘴唇好像骂了一句什么,掉头走向围观的新兵,吼道:“继续跑!” 郑秋也感觉到龙云今天的异常,有些兴奋,也多了些戾气。 过来一会,郎中前来检查,确认那人的右腿摔骨折了,要休养几月才能重新训练。 郑秋站在那人面前一句话没说,皱了皱眉头,转身离开。 出塞五年,草原大明人的命赶不上一匹马,他不会因这等小事与龙云闹不快,更不会小题大做禀告郭臻。 第352章 前期准备,苏摩不安 第二天午后,罗靖领斥候骑兵护送一支货队到达老鸦山。 前些日子郭臻往明寨下达命令后,杨巍不敢怠慢,立刻调集百幅盔甲送来,雪后沿途路滑不好走,与土默特闹翻后又担心安全,一直耽误到此时才到达。 “这些盔甲都是近日才打制完成的,上半年明寨粗铁断了来源,没有存货!”杨巍偷眼看郭臻,表情小心翼翼。 杨巍举报王鹏反被斥责调出塞外后,心中既委屈又失落,像他们这些从土默特的奴隶成长为郭臻亲兵的人,都将明部当成自己的家,所以才对王鹏的行为不能容忍。 “嗯!”郭臻点头,取出一副链子甲细看了片刻,没注意杨巍的神态:“回去将明寨手头的活先停了吧,工匠迁徙往狼山!” “又要入塞吗?”杨巍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自己多话了,脑袋往后缩了缩。 “不错!”郭臻转过身来,看见杨巍的神情,心中有些好笑,板着脸说道:“你无需如此怕我,将我交代的事情做好,日后的明部离不开你!” 郭臻这是给杨巍一颗定心丸,说到底他还是对自己的亲兵信任度更高些,这些人自幼在草原,没有父母家族,不会被太多外来的因素羁绊,也不会有外来的助力,只能围绕在他左右。 “我明白了!”杨巍的神情振奋起来,出门的时候脚步带风。 到底还是个年轻人! 郭臻轻笑摇头。 云雪公主大婚之日一天比一天近,老鸦山上一道道命令发出去,明部进入这个冬天从未有过这般紧张和忙碌。 罗靖、吕毅和苏摩从军中精挑细选出一百名悍勇之士,郭臻嘱咐不要看上去特别碍眼的人。 除了龙云,没人知道郭臻的打算,但都能预感到将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老鸦山入口处东侧的院子里,罗靖右手提了一条长木凳,左手腋下夹了一块锅盖大的磨盘走进屋内。 亲兵拿出五柄长短不一的刀摆上案板,长的有半丈,短的则一尺,这些都是他常用的兵器。 过了一会功夫,屋内响起有节奏的“滋滋滋”的摩刀声,约莫小半个时辰,罗靖磨好了最长的那柄好刀,用左手拇指轻抚刀刃,一股寒意透肌入骨,只要多加半分力,刀刃必然会刺破肌肤。 罗靖站起来,在屋子里拉开架势,右臂动作游龙舞出几个刀花,“呼呼”的风声中寒光闪现,亲兵不自觉退后半步。 罗靖收刀而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拿了搭在木凳的干布擦去刀壁沾染的水珠,小心将它归鞘。 斥候营的士卒眼见统领如此表现,都知道待在老鸦山安稳的日子将结束了。 每次出征前,罗靖都会亲自磨利所有的兵器,不假他人之手,战场容不得一点疏忽,这些刀将成为罗靖身体的一部分,只有亲自磨拭才能熟悉其中力道的变化。 对于杀人,罗靖很在行,自幼在草原他干的就是这种勾当,当初母亲死在蒙古人的鞭下他十岁,三年后他捅死主人逃入山林加入了马贼,很快被郭臻收为亲兵,在这里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情。 “罗统领,在屋里吗?”院子外响起粗犷的喊叫声。 罗靖停下手中活,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答道:“苏统领,我在这儿!” 苏摩走到门口使劲跺了跺脚上的雪,沉闷的声音好似将要把屋子震倒。 “在磨刀啊,这种活交给儿郎们干就行了!”苏摩走到罗靖对面,见他神情专注看着半空中的刀刃。 罗靖将刀放下,站起身“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罗统领,最近草原有什么情况?大人想要对谁动手?”苏摩大大咧咧坐在亲兵端来的椅子上,斥候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郭臻的几个亲兵罗靖、杨巍甚至郑秋和苏摩的关系都不错。 “草原眼下最大的事是云雪公主的大婚!”罗靖一边收拾刀具一边回答。 从郭臻暗中调集兵马的态势来看,明部将有大行动,几个统领心中都在嘀咕,私下里有些议论,之前从未发生过出征前还不知道敌人是谁的情形。 “嗯,我看大人和土默特公主之前关系亲密,要以老子的脾气,直接将云雪公主抢了回大明,我看那个妮子人还不错,长的也漂亮!” 苏摩看似口无遮拦,竟然一口猜中了郭臻的打算,只是他的表情有些凝重。 “嘿嘿!”罗靖又是一阵笑,郭臻的事他从来不评论,安心做一柄刀就好了。 不怪乎苏摩能猜出来,郭臻的意图越来越明显。 冬月十日,从明部中挑选出六十位名机灵可靠的战士编入商队,先期赶赴归化,其中十几人来自苏摩的麾下。 郭臻不明白说出来,他不敢前去劝阻,苏摩绝不希望郭臻去冒这么大的险。 苏摩摆手命侍立的亲兵走出院子,语出惊人道:“罗统领,你想过明部如果没了大人将是什么情况吗?” 罗靖停下手中动作,双目炯炯盯在苏摩的脸上,仿佛想从中看出他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 “不可能!”罗靖迟钝片刻,又开始收拾刀具。 “大人若想置生死于不顾入归化抢公主,你随我坚决劝阻,如何?”苏摩表情严肃,之前的嬉笑和粗鲁消失不见。 罗靖仓啷拔出才磨好的宝刀,凝视倒映在亮晃晃的刀刃上扭曲的面容:“大人号令所指,即是我命之所在!” “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这么死心眼!”苏摩怒骂了一句。 罗靖话中的意思即是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只听郭臻的命令,不敢干涉郭臻的决定。 “大人为了一个女人想冒如此奇险,无论秦锋和我都不能容忍!”苏摩怒气冲冲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罗靖将宝刀归鞘,回道:“苏统领放心,我会用这条命保住大人的安全!” “你的命?希望到时候有用!”苏摩大踏步走出院子,无论在罗靖这,还是在郑秋那,他都碰了钉子。 至于龙云和孟骏,苏摩是不会去找的,那两人的心思他猜不透,未必与他的想法一致,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秦锋了。 第353章 力排众议,前往归化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老鸦山上风雨欲来。 吕毅和罗靖负责将挑选出的一百剽悍战士分编为十队,配备贴身的链甲和称手的兵器,又各自新置一套宽松的黑色棉袄套在甲衣外,从外完全看不出来内着甲衣。 同时,还编排暗号,以及行动配合,每天操练到深夜才结束休息。 不知是否是云雪公主大婚带来的喜气,漠南冬月再没有降雪,大婚前一天,郭臻召集诸位统领,众人都已等待多日。 七位统领依次走进议事厅,秦锋、龙云和孟骏站在左侧,苏摩、郑秋、吕毅和罗靖站在右侧。 亲兵将议事厅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明媚的阳光,大厅内阴冷,众人心头弥漫着紧张的情绪。 “明天我将赴归化参与云雪公主的大婚,吕毅和罗靖将随我同行,如果局势可行,我将在那里做一件大事,关系明部的未来!”郭臻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 屋内鸦雀无声。 “公主大婚之日,场面热闹杂乱,如果有机会我会伏杀车臣汗及其王子,随后明部退往大明边关,请求投入大明!” 郭臻的话还没落音,秦锋站出来,大声说道:“不可,你怎能为一个女人抛下众位兄弟,明部是你出塞七年的心血啊!” 郭臻暗自摇头,看来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名声是逃不掉了:“我只是说局势可行才会动手,如果车臣汗不到,或者机会不好,我不会傻到白白送死!” 秦锋头摇的像个拨浪鼓:“绝不可行!” 苏摩也跳出来劝阻道:“此举太过危险,诸位统领都无法容许大人丢下明部不顾,大家说是不是?” 说完之后,苏摩目光凶狠逼视其余人。 话说道这个份上,谁也不敢留在原地不动,龙云、孟骏、郑秋等人各自出列,拱手道:“请大人为明部大局着想!” “我正是为明部大局着想!”郭臻无奈摇头,这句话说出来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诸位听我将令!”郭臻板起脸,径直下令道:“秦锋、龙云、孟骏、苏摩、郑秋各领本部兵马明天午后从老鸦山出发,等天黑后潜伏往归化城方向。” “一旦看见归化城火起,你们立刻杀向南城门方向,如果我在城内能顺利夺下城门,你们就此杀入城内接应,如果城门关闭,则用火药炸开城门。” 郭臻停歇片刻,放缓声调说道:“如果归化城没有动静,各位就此退回老鸦山。” “大人如果坚决要去,请带我在身边!”秦锋退让了一步。 “我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办!”郭臻摇摇头,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城内激战时,你速往托克托草原将这封信交给额哲!” “此事谁都能办,昔日你我同出张家口,共进土默特汗帐,今天你怎可丢下我独自行动,你如果不同意,我今天绝不会让你走出这个大厅!” 秦锋右掌拍打胸口,气急下说话有些结巴。 郭臻心中生出一团温暖,他从未见过秦锋发怒,这个人对什么都无所谓,出塞后部下全被罗靖统领也没露出过半点不满,平日除了好酒就是逛逛青楼,但却是真正将郭臻当做兄弟的人。 “秦统领放心,我何曾做过没把握的事?归化城内还有杨震可为内应!”四年前埋下的这颗暗线该到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苏摩不怕添乱,吼道:“大人也带上我吧!” 剩下几个统领相互打量,不知是站出来好还是不站出来好。 “休要再说!”郭臻话音严厉:“我此行风险的大小也牵在你们身上,土默特不过一万骑兵,常备兵马最多半数,大婚之日又多懈怠,明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即使我不顺利,你妹也可攻下归化城救我出来!” “我不阻你!”秦锋叹了口气:“不管你想干什么,有我在身边总该还有些作用。” 郭臻眼见秦锋态度坚定,踌躇片刻答应道:“好,你与我同行!” 随后,郭臻又下令:“我去归化时,明部兵马归龙云统领,敢违抗军令者,斩!” “遵命!”龙云心中狂跳,弯腰领命。 二十个红漆木箱,每个上面扎了两朵大红花,将出行的队伍渲染得喜气洋洋。 郭臻催动大黑马跃出老鸦山口,口中呢喃:“如果没有云雪,如果没有那一夜,我会冒这个险吗?” 郭臻没有给出答案,也不想给出答案。 众位统领前来送行,场面虽然喜庆,但却无法让众人开颜。 “驾!”大黑马仰天长嘶,明部骑兵高举明部黑色的旗帜出行,与崭新的黑色棉衣相映,显得庄重肃穆,如果没有那些红花点缀,看上去不像送亲,倒像是送葬。 郭臻一直盯向前方,雪地中有商队行走留下的足迹,老鸦山越来越远,出了山道眼前是空旷的雪原。 “不知蒙古人的婚礼和大明人有何不同,这辈子是没机会见皇帝嫁女儿了,土默特的公主也算是公主,是不是这么回事?”秦锋说笑,调节沉闷的气氛。 “公主也是女人,秦统领以后能娶个公主也未可知?”郭臻回应。 “我?呵呵,这辈子是没这个福分了,怡红院的姑娘应该也不比公主差多少!”说完这句话,秦锋爆出放肆的笑声,将倚门卖笑人与皇帝的女儿比,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等我日后得势,一定要让你娶个皇家公主!”郭臻故作一本正经的神态。 这般无厘头的玩笑话,让随行的明部战士也憋不住笑容,队伍中欢乐的气氛多了不少。 半天之后,归化城出现在众人眼前,离那里如此遥远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热闹,土默特的小伙子策马撒开了欢的奔跑,月亮般的公主要嫁给阿鲁喀尔喀的王子,算是门当户对的亲事,他们真心希望云雪公主能有个好归宿。 一列土默特骑兵出归化城门,迎接明部队伍飞驰而来,郭臻命众人放慢脚步。 土默特骑兵在五百步之外停下,战马在冰冷的雪地散发出腾腾热气,郭臻意外,前来迎接自己的不是格日图,竟然是扎牙洛。 “郭千户终于到了,大汗还担心你不来呢?”扎牙洛在马上伸出枯瘦的手掌,声音尖锐如山林里的夜枭。 “公主大婚,在下怎么可能不来祝贺,抛开土默特,以我和公主的私谊也不会错过!” 扎牙洛的枯瘦的脸皮抖动了几下,干笑道:“如此请入城吧!” 第354章 杨震消失,婚宴开始 客套话说完,扎牙洛的目光落在队列中的木箱上,从驮马疲惫的姿态可以看出,明部送出的贺礼价值不菲。 郭臻一行人随土默特骑兵进入归化城,城内街道拥挤,欢乐的土默特人载歌载舞,除漠南的三个蒙古部落,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也派来了使者。 罗靖亦步亦趋紧随在郭臻身后,右手握住腰间刀柄,目光在人群中巡梭不停。 “明部贺礼到!”土默特骑兵一路高喊开道,引众人将木箱抬往王府。 俄木布汗王府外围的房屋皆被征收,分别划分给各个来贺的部落人员歇息,这一片地带有汗帐卫士看守,闲人不得进入,因此显得安静。 郭臻命秦锋领众人去歇息,自己随霍布和前往拜见俄木布汗。 宴会厅内,新置办的红色花纹地毯亮丽,烧刀子酒坛围绕墙壁环绕一周,俄木布汗正在与车臣汗说话。 “明部郭臻来贺大汗!”霍布和在门口喊叫。 俄木布汗往外看见郭臻,朝车臣汗说了一句什么,转头走过来:“你能来我很高兴!” 郭臻瞥了一眼不远处车臣汗,拱手道:“恭喜大汗,恭喜土默特和阿鲁喀尔喀!” 唯独没说恭喜云雪公主。 “同喜,同喜,今晚还望大明人也能开怀畅饮,忘记曾经的不快!”俄木布汗见到郭臻的神态,语气中带有劝阻和警告。 “正该如此,大汗今天事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郭臻告退。 回到宿营地,众人都已安歇下来,吕毅带人偷偷溜往商号库房联络先期入城潜伏的明部战士。 郭臻给秦锋讲述计划:“从此地往王府有三百步远,片刻可至,但王府门前有守卫,杀入其中未必能顺利,只有进入宴会厅才能完成计划,土默特人热情,今晚一滴酒不喝太惹人注意,但切记不能喝多。” “知道!” “我带吕毅和罗靖进入宴会厅,等到时机合适时会出来招呼,没有信号,绝对不能动手!” 秦锋笑着回道:“我还不想死的那么快!” 秦锋神态轻松,其实心中对这次计划悲观之极,来归化城存了必死之心,只盼望郭臻到了紧要关头能放弃这个鲁莽的计划。 半下午光景,太阳挂在西边的半天空,归化城内热闹的气氛像空气中的温度降下来,多数牧民被土默特骑兵驱赶往城外,确保城内的安宁。 明部营区,郭臻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还是找不到杨震吗?” “正是,从昨天起隐藏在商号中的密探就联络不上杨震了,他有属下被安排在王府附近巡逻,但这些人也不清楚头领去哪了!” “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出乱子!”郭臻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听说察哈尔大汗额哲因与土默特的仇怨只派哈尔尼克前来祝贺,但俄木布汗昨天派使者亲自去请额哲前来赴宴,不知今天是否能到!”吕毅出行一趟,探来不少消息。 “额哲也能来!”郭臻的心悬了起来,如果额哲来归化城,变数将更大,明部不能与所有的蒙古部落都变成仇敌。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夜幕降临之时,归化城内各处角落点燃篝火,这是一场漠南的盛宴,各部大小头领在王府周围载歌载舞,畅饮美酒。 郭臻带罗靖、吕毅等十人走入王府宽敞的宴会厅,他最终未能找到杨震的下落,也没见到额哲的身影,霍布和领他们进入座位。 阿鲁喀尔喀有四五十个头领拥挤在宴会厅内,言语放肆,举止粗鲁,从俄木布汗答应将公主嫁往阿鲁喀尔喀后,他们就将归化当成了自己的家园,今年过冬的粮食也有不少是土默特提供。 漠北部落的人纠缠在一起,察哈尔的哈尔尼克如明部一样,独处一地。 “诸位安静下来!”俄木布汗和车臣汗并肩走上前台,高喊道:“今天是土默特和阿鲁喀尔喀结为秦晋之好的日子,各位请尽情畅饮美酒,等各位尽兴了,美丽的公主和健壮的王子将会与各位敬酒!” 台下响起一阵欢呼声。 车臣汗的右手拉住俄木布汗的左手,举起高呼道:“恭贺土默特和阿鲁喀尔喀结为姻亲,从今往后漠北的勇士将为土默特而战,土默特的财富也将为漠北人所有!” 俄木布汗闻言,脸色蓦然变得苍白,感觉手腕像被一道铁箍套住,摆脱不得。 “恭贺大汗!”宴会厅内响起参差不齐的回应,各部落头领迫不及待地打开酒坛上的泥封倒酒。 仆从穿梭上菜,漠北人多爱肉食不习惯吃粟米,酒宴以肉食为主,不过有了来自大明的调料,烧出来当然会美味很多,要知道在漠北盐巴也是稀缺品。 “干!” 咽喉大口吞咽“咕咕”声一片,随后是“啧啧”的赞叹声,寒冷的冬季有一口烧刀子喝是一种享受。 郭臻很少喝这种烈酒,平日饮酒一直是口味温和的竹叶青,一口吞咽顺喉而下,火烧火燎,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伸手抹了抹留在嘴角的酒汁。 “哈哈哈!”邻桌的蒙古人看见郭臻的窘态,狂笑嘲讽,伸手指指点点。 罗靖怒目相视,若他的目光能杀人,那人已死一百次。 “看什么看?”一个颧骨高突的蒙古人提起一个酒坛走过来,将酒坛狠狠砸在罗靖身前的桌上,叉着腰骂道:“卑贱的明狗,敢给老子喝完这坛酒吗?不要吓的尿裤子!” 罗靖大怒,随手一推,“啪啦”一声巨响,酒坛落地,酒水四洒,溅的两人身上全是,屋中瞬间安静下来。 “你!”蒙古人大怒,一把拿出腰间的弯刀:“找死吗?” 罗靖偷眼看郭臻,见他低头一边夹菜一边微微点头,从座位窜起“锵”一声拔出腰间短刀指向眼前,一言不发,眼神像山林中捕食的猎豹。 漠北人欺人太甚,大明人愈忍让越让他们看不起。 “干什么,公主大喜的日子,你们这是找事吗?”陪酒的扎牙洛走过来,枯瘦的脸皮紧绷。 “罗靖,坐下!”郭臻挥动筷子,罗靖收刀落座,留下蒙古人尴尬的持刀站立当场。 “落座,落座!”格日图端酒碗过来招呼,来到郭臻的身侧,压低声音劝道:“休要跟那帮没有教养的漠北人计较!” 格日图常年与大明人相处,早看不惯漠北人的粗鲁野蛮。 第355章 有人示警,郭臻试探 宴会厅主座上,俄木布汗和车臣汗看见才发生的纠纷,脸色都不好看。 好在各统领调解及时,短暂的插曲一闪而过,屋内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格日图留下陪明部众人,托克搏和马鲁特与漠北人共饮,扎牙洛则坐在哈尔尼克身侧窃窃私语。 郭臻不胜酒力,心中又有事,喝了几杯后将格日图推给罗靖,自己冷眼看厅内动静。 屋内两边墙壁上各有八盏灯烛,离地面一丈高,将厅内照的明亮,每盏烛火下站立了两个卫士守卫,手握刀柄,目不斜视,不被现场的气氛影响。 屋内右手席位被阿鲁喀尔喀部落近四十多个头领占据,看来部落统领多数在此,正窝成一团吵闹狂饮,无人能禁。 左手上排是察哈尔的哈尔尼克的席位,往下是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的使团,明部坐席离门口近,屋外的冷风飕飕钻进,位置最差。 车臣汗和俄木布并列坐在高台上,俄木布汗被眼前乱糟糟的景象弄懵了,土默特汉化后宴会分尊卑有条理,哪像眼前简直如归化城的牲口集市。 “汗王,你看。”车臣汗挥手向下咂巴嘴,浓密的胡须沾有酒汁:“土默特和阿鲁喀尔喀亲如一家人!” 俄木布汗心有阴霾,却只能牵强笑了笑:“正是!” 屋内吵吵闹闹,只有在穿插土默特少女的歌舞时,才会安静片刻。 喝喝停停,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光景,罗靖的脸已红到了脖子,但眼睛依然明亮。 格日图从未与这样的人喝过酒,看似随时会倒下,可再喝几碗还是这个样。 屋内不知外面的动静,郭臻见离自己不远处门口的守兵纹丝不动,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故作脚步虚浮,往门外走去。 “郭千户要去哪?”门口的守卫拦住去路。 “如……如厕,茅房在哪?”郭臻晃了晃脑袋,故意咬住半截舌头说话。 “请跟我来!”守卫伸出一支手臂来。 郭臻顺手搭住,出了屋子走过一条长廊,再穿过一条阴暗的甬道,后院有一排矮小的土屋,其中酒味和尿骚味混杂。 “就在那里了!”守卫想搀扶郭臻过去,被他一手推开。 “我自己去!”说完这句话,郭臻摇晃走进其中一个小屋。 酒宴延续了这么久,前来如厕的人不少,还有人趴在墙壁上呕吐。 郭臻细看后院动静,矮屋后是两人高的土墙,墙壁顶部被积雪覆盖,再往外静悄悄不知是何处。 郭臻进土屋解开腰带撒了一泡尿,退出屋子,那守卫一直在不远处盯着他。 “郭千户,这边走!”守卫一步不离。 郭臻无奈跟在身后,沿原路返回,穿过甬道时对面也摇摇晃晃走过来一个人,郭臻心里清楚,想侧身避开,没想到那人不偏不倚迎着他撞上来,力道很大。 郭臻脚下一个踉跄,靠在墙壁上稳住身形,感觉那人一双大手朝自己手臂上摸过来,嘴里还嘟嘟嚷嚷不知说些什么。 郭臻正欲发作,那人摸到郭臻的手,塞过来一团软布。 郭臻心中一动,接过来暗藏在手中,听见身后的守卫喝叫:“这里一个酒醉的怎么无人看守。” 那人将布条塞进郭臻手,听见守卫喊叫,立刻调转方向回头,脚步矫健,身形匆匆,看不出一点酒醉的状态。 “你是何人?”守卫喝叫,欲越过郭臻往甬道外追去,郭臻假装身形不稳,靠在守卫身上:“扶我回去!” 守卫不敢松手,眼睁睁看黑影在甬道口消失,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郭臻掌心紧紧攥住布条。 回到座位,格日图还在和罗靖拼酒,他今天心里发了狠,不将罗靖拼爬下誓不罢休。 郭臻侧身的功夫将布条在掌心展开,灰青色的布条用血迹写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字,看的不是很清楚。 郭臻让过灯光,仔细辨认,看清楚后浑身毛发都好似要立起来。 “岳拓在归化,速速出城!” 格日图和罗靖还在身边你一言我一语,边喝边聊些明部和土默特之间的迭事。 郭臻将布条窝成团放入腰间口袋,给他传消息的只可能有两个人——云雪公主和杨震,布条上的字迹用血书写,说明情形很危急。 大厅内多数人都已醉眼迷离,坐在主座的车臣汗看上去也有了八分醉意,如果岳拓在归化,这场婚宴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土默特答应阿鲁喀尔喀的联姻是早挖好的陷阱,难怪满清静观两大蒙古部落间的联盟而不顾。 郭臻再次离开座位,他要试试这条消息的真假,这一次他没像前次假装喝醉,大摇大摆往外走去。 守卫伸手拦住去路:“郭千户,你又要去哪?” “屋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汗王府内有个后花园,安静雅制,我带你去那边转转?” “不用,我去街道上走一圈就好了!” 守卫讪笑一声道:“公主和王子就要出来了,我怕郭千户出门错过了公主敬酒!” “无妨,我很快就回来!”郭臻不愿再和他啰嗦,抬脚就往外走。 守卫瞄了瞄热闹的大厅,将阻拦的手缩回来:“那请郭千户速去速回!” 汗王府内的道路郭臻很熟悉,宴会厅出门正对是一个回字形的廊院,出了廊院是一块空旷的练武场,两边是厢房,练武场正对面就是王府的门楼了。 郭臻穿过廊院,练武场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走到正中间的位置时,门楼的阴暗角落里有人喝叫:“谁?” “明部统领郭臻!” “今晚公主大婚,为预防有宵小之徒闹事,汗王府内已戒严,请郭千户返回宴会厅,以免被暗箭所伤!” “我想出去走走!” 黑暗中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此时出府需大汗的命令,等婚宴结束这里才会放行!” “岂有此理,我想出门还不行吗?”郭臻佯装发怒,快步往门楼处走去。 黑暗中响起弓弦拉紧的“吱吱”声,郭臻停下脚步,他不敢再冒险。 从守卫对郭臻的态度来看,今晚汗王府内必然有猫腻。他向后退了几步,正在犹豫间,身后传来招呼声:“郭千户还在吗?公主就要来敬酒了!” “好,我马上回来!”郭臻着这个机会退后,全神戒备门楼方向,等回到长廊看见刚才和他说话的守卫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到了这个时候,郭臻对布条上的消息已相信了九成,王府果然成了龙潭虎穴。 第356章 拜堂仪式,伏击开始 郭臻无法出门,当然也无法给秦锋等人传出消息,众人都被困死在此地,只能等待最终的命运。 就在郭臻苦思对策时,宴会厅内爆发出巨大喧闹声,守卫又重复了一遍:“公主马上就到,郭千户,请随我回去!” 郭臻见守卫手扶刀柄,当即回道:“好的,我这就回去!” 再进入宴会厅时,格日图已趴倒在桌子上,罗靖朝郭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已经醉了。 郭臻回原座途中使劲捅了捅格日图,格日图身体未动,扬起右臂,口中含糊不清嚷嚷:“小……小子,再喝,我就不信喝不倒你!” 郭臻连等待云雪公主现身的心思都没有了,看格日图的架势不像是装醉,他能随随便便喝醉说明他可能不知道俄木布汗的阴谋。 郭臻再扭头暗查土默特部落其他几位统领,扎牙洛还在和哈尔尼克相谈甚欢,马鲁特和托克搏与漠北人纠缠在一起,也看不出是醉了还是清醒。 目光四处巡梭时与主座上俄木布汗相接,郭臻见他朝自己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嘹亮的喊叫声:“王子、公主到!” 宴会厅内安静下来,除了酒醉昏沉过去的,众人都翘首以盼。 郭臻收敛心神想到一条脱身之策:“如果挟持云雪公主不知能否逃出归化城!” 宴会厅门口,云雪公主右手搭在阿鲁喀尔喀王子的胳膊上缓缓走入,头饰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的光芒如夜空中的明星,身上穿了一件暗红色绣花的绸缎面棉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郭臻一见之下立刻低头,连她身边的那位王子的模样也没看清楚。 “俄木布汗想什么时候动手,我要不要挟持云雪!”郭臻心乱如麻,右手不自觉摸上腰间的刀柄。 司仪喊叫主持:“给大汗敬酒!” 一对新人先走到车臣汗眼前,双双鞠躬,各将仆从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厅内欢呼声起,漠北人叫嚣不止,郭臻一直垂头不忍观望。 “好,好!”车臣汗喝完酒后放声大笑:“王儿,我可是给你找了个好王妃啊!” 两人再来到俄木布汗面前,司仪重复:“给大汗敬酒!” 云雪公主接过酒杯时手腕突然一抖,半大杯马奶酒全洒在崭新的棉袄上,她口中娇呼一声:“哎呀!” 身边的阿鲁喀尔喀王子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俄木布汗正站起端着酒杯,眼见这等情形,眉头一皱,又重新坐下:“换身衣服再来吧!” “嗯!”云雪公主声若蚊呐,扯扯衣角,转身出门时眼光瞟向郭臻,见郭臻低头,走到门口时脚步一个踉跄,又发出一声娇呼:“哎呀!” 郭臻的坐席离门口只有两丈远,听到云雪公主的叫声就在身前,忍不住抬起头来,见云雪柳眉倒竖,眼神刀子般剜过来,随后脚步跌跌撞撞出门而去。 屋内又恢复了嘈杂的吵闹声,近一刻钟也没见到云雪公主回来,俄木布汗从坐席上站起来走向门外。 郭臻目光死死的锁定俄木布汗的背影,片刻之后,扎牙洛、马鲁特和托克搏也各自从酒局中脱身而出,只有格日图趴在桌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就在此时了,郭臻朝罗靖打了个手势,两人站起来还没等迈步,见俄木布加快脚步从门口守卫中穿过。 郭臻眼看俄木布汗从视线中消失,马鲁特、扎牙洛和托克搏正快步出门,外面的廊桥中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动手!”郭臻一声高呼,往前一个箭步,拔刀挥向离自己最近的马鲁特。 马鲁特早看见郭臻的动静,闪身避过,门口守卫各自拔刀向郭臻砍来,罗靖紧跟在郭臻身后,宝刀仓啷出鞘,寒光乍现逼退众人,回手时刀尖划过一个守卫的咽喉。 一声惨叫震惊了屋内众人,吕毅领明部众人各拔出兵器杀向火炬下的守卫。 车臣汗从座位站起来,屋中众人酒意顷刻消散的无影无踪,时间紧迫,郭臻没有时间解释,只来得及高喊一声:“有埋伏!” 就在被守卫阻拦的片刻,马鲁特和托克搏均顺利逃出门去,扎牙洛年老体衰,没那两人动作敏捷落在后面。 罗靖宝刀划出一道弧线直刺他的脖颈,郭臻见状高喊:“留住活口!” 罗靖宝刀往后一缩,刀尖将将错过扎牙洛的肌肤,随后反向一刀背砍在他的后背,“砰”一声闷响,扎牙洛栽倒在地。 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外,一支利箭直射向罗靖的面门,罗靖侧身避过,弯腰揪住扎牙洛的后背的衣服退向墙角处。 随后门外箭如雨入,宴会厅当中还懵懵懂懂的漠北人连惨叫声也没来得及发出,多数人被射穿像个筛子,横卧在座位上。 “土默特人有埋伏!”车臣汗踢翻桌子挡住朝自己来的利箭,拔刀在手,大骂道:“俄木布汗,你这个懦夫,怎敢暗算我!” 回应车臣汗的只有一阵又一阵的箭雨,外面的偷袭者连屋内烛火守卫也不顾,大厅右侧阿鲁喀尔喀人的坐席处,利箭插满形如猬刺,偷袭者首要攻击的是他们。 “完了!”郭臻心中默念,既然王府里面动手了,当然不会放过歇息在外围的各部落来使。 郭臻心里想的多,手中动作可不慢,明部众人杀守卫时靠近墙壁躲过了第一轮箭雨,郭臻喊叫:“用桌板挡箭!” 吕毅提起一支桌腿,“哗啦哗啦”一声下,碗碟掉落一地,其他几人也各持桌板成半围靠墙而立。 格日图宿醉,屋内惨叫声不止,他瘫倒在地面动弹不得,郭臻余光扫过时见到他恐惧的眼神,心中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下令道:“将他拉过来!” 靠近的明部战士伸手拉住格日图的一条腿,将他拖入防御圈。 利箭“嗖嗖嗖”的声音响在耳边,阿鲁喀尔喀王子还站在迎门的主座前等待公主,狼狈伏地躲过几轮弓箭后,被一支利箭从肩胛骨射入,发出一声惨叫,鲜血染红了新缝制的熊皮裘衣。 “喀巴!”车臣汗撕心裂肺的喊叫,口中语无伦次:“俄木布汗你这个杂种,看我的骑兵会不会踏碎归化城!” 又有几支利箭像长了眼睛似的射入阿鲁喀尔喀王子的后背,将他死死钉在地面上,才为新郎的王子惨叫几声,然后一动不动。 第357章 府外围杀,战况激烈 “喀巴!” 车臣汗挪动案桌靠近俄木布汗的桌子,然后提起桌腿将桌子扔到儿子的身前,想为儿子挡箭。 箭雨足足射了一刻多钟才结束,鲜血将新制的灰红色地毯染成鲜红,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卧其中,除了保持清醒的明部战士,一大半人死于非命。 有人躲在死尸中,有人隐藏在利箭不能触及的死角,也有人躲在案桌底下,明部提前半步攻击惊醒了很多人,才让他们暂时保住了性命,但这只是暂时。 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王府周围各部落驻扎地帐篷外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火苗随风飞舞,既可照明也可取暖,有人躲在帐篷里,更多的人围在火堆周边畅饮,闲聊草原上的各种传闻。 各部落统领聚会宴会厅,但土默特人也没忘记这些随使团前来的普通士卒,专门有人接待。 寒冷无法熄灭漠北人的热情,没有头领带来的压力和约束,这里的气氛更加热烈,只有明部营地很安静。 酒精迷醉了众人的脑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街道上欢乐的气氛消失不见,前一刻还有土默特人过来劝酒,突然变得只剩下各个部落在自斟自饮。 秦锋也没有留意到周边的变化,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三百步外王府黑漆漆的门楼处,今晚无论土默特人有多热情,他坚决忍住了滴酒不沾。 九十名明部战士躲在帐篷里,肉吃了不少,酒只是沾沾口,热情的蒙古人逼迫他们抹不开面子才会饮一小口,同伴们很快会来解围。 秦锋不知道土默特人从商盟买入了多少烧刀子,至少今晚的酒是充足供应的,漠北人来自苦寒之地,浑浊的烧刀子比温和的竹叶青更适合他们的胃口,如果不是土默特公主大婚,他们哪有机会喝这样的美酒。 毕竟,去年冬天,漠北部落遭灾到如今还没缓过来,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怎么还不见动静? 秦锋将长弓取在手中试了试弦,又放在身边,心中泛出一种等待中的焦躁,又期盼那里不要有动静,如果今晚能就这样平静渡过将是一桩幸事。 秦锋返回帐篷找了一块冰冷的牛肉,咬了一口还没来得急细嚼,突然听见外围街道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像野牛群奔跑。 这是怎么回事? 秦锋匆匆起身,顺手拿起长弓跳出帐篷,见两列高举火把的土默特士卒分别从南北方向穿插而来。 秦锋挥舞手臂,朝帐篷内大声喊叫:“出来,出来,都出来!” 明部战士各持兵器从帐篷里跑出来观望,各个营区清醒的漠北人也察觉到异状,乱哄哄一群人爬出来查看动静,指指点点。 奔袭来的土默特士卒在五六十步外停下脚步,弓箭手出列张弓搭箭斜指天空。 “不好!”秦锋打了个激灵,大叫:“快跑!” 明部战士反应极快,三步并作两步逃出营区,想脱出弓箭的射程。 黑暗的天空中,利箭像振翅的蝗虫飞过,铁箭头呼啸而下,覆盖向各个部落宿营的帐篷。 有些醉醺醺的汉子躺在地毯上没来得及逃出,被从天降临的利箭射穿身躯,连惨叫也没有发出,就此一命呜呼。 “杀!”后列的土默特士兵越过弓箭手,拔出弯刀朝宿营地冲过来。 秦锋逃出百步才回头,想起吕毅从商号中带过来的火器留在帐篷中没来得及取出,当即下令:“甲字组速去帐篷中取出火药皮囊,其他人随我御敌。” 这九十人都是从明部挑选的精锐,十个战士步伐矫健飞奔向帐篷,其余人听号令组成圆型阵,长刀尖指向外围。 秦锋站在阵后,取两支箭在手。 前来袭杀的土默特人分工明确,分成四列各杀向几个部落来使的驻地,其中向阿鲁喀尔喀部落的人数最多。 自从确定土默特公主和阿鲁喀尔喀王子联姻后,这半年来阿鲁喀尔喀人将归化城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不少部落小头目一直逗留在城内作威作福,所以今晚来参加婚礼的人也最多。 容不得秦锋再观察周边情形,两百多土默特人挥舞弯刀扑向明部的防御圈,微弱的篝火的照耀下,秦锋看清冲在最前面的两人身材高大,口中呼喝不停,看上去像个小头目。 秦锋左手抬长弓,右手如琴师抚弦般扯动弓弦,一支利箭像长了眼睛正中冲在最前面那人的面门,还没等那人惨叫声入耳,第二只箭又飞了出去。 “啊!”两个中箭的头目弯刀哐当落地,在地面翻滚惨叫,双手捂住脸孔,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身后土默特人只滞涩了片刻,没有被眼前的情形吓倒,踩着前人的身躯继续冲上,顷刻间到了阵型外。 “刺!” 前排把总发出号令,圆阵外列的明部战士将刀往回收半步猛然向前刺出。 明部用的环首刀远长过蒙古人习惯用的弯刀,明晃晃的刀尖指向土默特人的咽喉,当即阻住他们冲刺的脚步,秦锋看见后列有蒙古武士正举起弓箭,高喊:“贴住他们!” 首列明部战士顶着环首刀往前冲刺,逼迫迎面的蒙古人闪避,队形在前进中分散开,内圈的明部战士立刻从缝隙中穿过,举刀过头顶砍向闪避的土默特人。 环首刀碰见招架的弯刀,发出清脆的响声,蒙古人招架不住,连续后退。 环首刀重且长,利于远战,但转动不便,明部队形转换熟练,士卒间空隙不超过一步,相互呼应如翻滚的刀球逼迫土默特人向后。 前排土默特人抵挡不住,仓惶而逃,逼得后列阵脚移动,举弓欲射的弓箭手被冲动,无法准确瞄准。 这么一会功夫,甲字组十人各背着两个火药皮囊逃出帐篷,秦锋扭头看见,命令道:“点燃帐篷!” 一个明部战士顺手拿起营地篝火堆上的火把,扔上皮质帐篷顶。 “哄”的一声火起,王府外的场地更加明亮,隐藏在外围暗处的土默特弓箭手瞄上正在奔走的甲字组战士,流矢飞舞,当即有一人后背中箭,一人胳膊中箭。 链子甲轻便,能隐藏在棉衣内,防御砍劈效果最好,但无法阻止尖锐的箭头。 后背中箭的明部战士扑通倒地,立刻一声不吭挣扎爬起来,还没等再走几步又连中两箭,翻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第358章 杀进王府,厅中情况 “快!” 秦锋恨不得帮他们跑几步,好在再没有人被射中,剩下的九人安全返回圆阵这边。 这一片区域,只有明部成功阻击了偷袭的土默特人,四周的漠北人正在经历一场屠杀,土默特人明显更重视他们的同胞蒙古人,前往那里的土默特兵力是冲杀向明部兵力的数倍。 篝火堆旁,来袭的土默特人一刀刀割掉漠北人的头颅,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残余的漠北部众被分割成几块被团团围住。 眼前大局已定,有些人见明部这边战斗不利,往这边赶过来。 形势越来越危急,王府外太过宽敞,没有阻挡物,又有弓箭手在暗中狙击,对防御的明部一方极为不利。 秦锋看向三百步外安静的王府,大门依然紧闭,郭臻等人在其中恐怕凶多吉少,他收起长弓,下令道:“杀入王府!” 明部战士点燃火药皮囊,待火绳还剩半指长时,奋力扔向对面拥挤的土默特人的上空。 “轰”的一声巨响,火药皮囊包裹的铁屑乱飞,硝烟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火药皮囊的杀伤力不大,但爆发出这么大的响声都会让人耳中嗡嗡不停,瞬间失去思辨能力。 “杀!” 乘着土默特人被惊吓到的功夫,明部战士挥舞环首刀从中杀出一条血路冲向王府大门,环首刀上下翻飞在土默特人包围圈中穿插。 蒙古人冒死近身,弯刀刺破明部战士的棉衣划在链子甲上发出刺耳的锯齿声,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些人身上穿有甲衣,惊慌失措下失去了阻击的勇气。 “快!” 秦锋催促明部战士不要恋战,离土默特人距离远后,可能会成为弓箭手的覆盖目标。 两百步,一百步! 王府的大门处没有一点动静,秦锋到了门口,用力一脚踹下,大门咣咣摇晃。 “撞门!” 两个明部战士丢下手中兵器,在五步外蓄势,加快奔跑肩膀撞向大门,大门剧烈摇晃,两门之间出现了一道缝隙,但就是不倒。 追击的土默特人越来越近,秦锋怕被弓箭手覆盖,心急如焚。 一个明部战士走上前来,说道:“秦统领,可以试一试火药皮囊!” 这人是从郑秋的火器营中挑选出来的,熟悉火药的威力。 “行吗?” “大门中已出现缝隙,说明是从里面撑住的,只要将火药放在中间爆炸必然倒塌!” 五十步之外已有接战声,秦锋哪有功夫听他解释,下令:道:“你来试试!” 那人用随身携带的火绳点燃炸药皮囊的引线,一点亮光闪耀燃烧,秦锋听见空中的利箭刺破空气的声音,心急引线怎么燃烧得如此慢。 “好了!” 那明部战士喊叫一声,两个力士狠命抵住府门,明部战士将皮囊放入缝隙中,大喊退后。 众人飞奔往外,迈出不过四五步,听见身后一声巨响,两扇大门轰然倒塌。 秦锋暗自庆幸,蒙古人习惯游牧,归化城几年前又被焚烧过,房屋的坚固度比大明差得远,如果这是大明的王府,他们都将死在这门前。 “冲进去!” 残余的明部战士才冲入王府门楼,一阵箭雨坠落在门口,铁箭头碰在青石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秦锋心有余悸,门楼的昏暗中有人来拦截,但明显被刚才的爆炸震的有些晕乎,动作迟缓。 后有追兵前有拦截,明部战士都已杀红了眼,利用刀长甲厚,一直砍杀冲入练武场。 弓箭之后,宴会厅内只有车臣汗的咆哮声,愤怒而悲凉。 部众中统领死伤殆尽,儿子在自己面前丧命,阿鲁喀尔喀南下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到了此时,车臣汗知道自己的命运不可逆转,留下一条命就是问问俄木布汗为何要如此? 难道与阿鲁喀尔喀联姻还会辱没俄木布汗不成,要知道现在的土默特已不是当年有控弦十万的大部落。 门外回廊的角落里,岳拓穿了一件汉装样式的皮袍,头上盖了一顶瓜皮帽,显得不伦不类,身边环绕四位甲士。 车臣汗的困兽般的吼叫传入耳中让岳拓心中畅快无比,在漠南遭受的耻辱终于可以洗清了,八月满清大军从宣府返回辽东后,诸将都得到了赏赐,唯有他再受败仗,脸面无存。 黄台基没有再惩罚他,但他距离恢复贝勒之位又远了一步,想到出发前父亲代山劝阻自己:“大清兵强马壮,徐徐经营必然能征服蒙古,不必孤身赴险地!” 岳拓口中喃喃:“我如果不来,土默特人敢动手吗?” 在漠南经营六七年,岳拓深知俄木布汗的秉性,不将依靠摆在眼前,他绝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唯一遗憾的是察哈尔的额哲坚决不来归化,否则不费满清一兵一卒,漠南形势大定,但经此变局,土默特将被完全绑架在满清的战车上…… “旗主,漠北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岳拓耳边传来俄木布汗的声音。 “嗯!”岳拓微微额首,保持自己温和的形象,面具带久了自己也会忘记那是假的。 “进厅!”俄木布汗下令。 一个头发棕黄的土默特人领头,领部下冲进宴会厅,正是郭臻怎么也找不到的杨震。 土默特士卒高擎火把将宴会厅内重新照的明亮,杨震冲向阿鲁喀尔喀人的席地,弯刀狠狠捅进一个才从地面爬起来的部落头目,土默特士卒分开将幸存者围住。 大厅中逃过弓箭攻击的人窝成三团,阿鲁喀尔喀一团,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的使团、哈尔尼克等人一团,还有郭臻一团。 “住手!”紧跟其后走进屋里的俄木布汗喝止杨震。 罗靖将枯瘦的扎牙洛提在手中,明晃晃的宝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吕毅如法炮制威胁格日图,与包围的土默特人对峙。 扎牙洛见到俄木布的身影,叫喊道:“大汗……” 话音未落,被罗靖用刀柄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嘴巴,两颗门牙落地,后面变成呜呜的叫声,不敢再说话。 俄木布汗发觉了这边的动静,见部落中两大统领均被绑架,脸上闪现烦躁之色,没等他想好如何处置,对面传来怨毒的骂声。 “俄木布汗,你这个杂种,你这个懦夫!” 车臣汗挥舞手中案桌向俄木布汗砸过来,案桌带着风声呼啸而来,俄木布汗身边卫士挺身而出,挥刀劈挡,一堆碎木洒落在地。 第359章 车臣汗死,郭臻临危 俄木布汗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车臣汗,你也知道愤怒了吗?” 车臣汗舞动手中厚刀,咆哮道:“你我均是黄金家族的后裔,长生天的子孙,本汗王有哪一点对不住你,你要如此对我!” 杨震一个箭步上前,弯刀直刺向车臣汗的右胸,车臣汗闪身避过,厚刀拦腰砍过去,杨震往后退一步用弯刀格挡。 只听“锵”的一声,杨震手臂发麻,弯刀差点脱手,包围的土默特士卒蜂拥而上,这一次俄木布汗没有阻止,只说了句:“留下活口!” 十几个土默特士卒轮番攻击,车臣汗招架不及,被杨震一刀刺中右臂,厚刀“哐当”落地,十几个人冲上去将他死死揪住,按倒在地。 从土默特人进入大厅,郭臻的目光就落在杨震身上,但进入宴会厅后杨震没看过他一眼,郭臻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杨震还记不记得曾经的约定。 门口处,岳拓踱着方步走进来,目光落在包围圈中郭臻的身上,脸上怨恨的表情一闪而过。 曾经岳拓想招降这个人,差点毁掉了满清的国运,今天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 俄木布汗走到车臣汗面前弯腰,双眼离车臣汗脑袋两尺,口中发出“哼哼”的笑声:“你真的不知道吗?” “你何曾将我土默特放在眼里,今年阿鲁喀尔喀过冬的粮食从哪来的?归化城内的那些经常从土默特人手中抢夺牲畜的漠北人从哪来的?” “你和额哲都在垂诞归化城这块宝地,当我看不出来吗?你想让你儿子娶回云雪,不过想霸占土默特的财富。” 俄木布的声音越说越大,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吐沫横飞:“既然你先想要欺辱我土默特人,那我今天先让你尝到厉害。” “你把我杀了吧!”车臣汗奋力挣动身躯:“漠北三部和察哈尔必然会将归化城夷为平地!”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我给你介绍个人!”俄木布汗朝门口方向指过去:“那是大清镶黄旗旗主岳拓,也将是云雪的夫婿!” 这句话让车臣汗想起惨死的儿子,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俄木布汗直起身,指向被包围的阿鲁喀尔喀部落头目下令:“杀了他们!” 弯刀挥舞处血花四溅。 “看见了吗?那就是你的阿鲁喀尔喀!”俄木布汗托起车臣汗的脸,没有人比这个人更让他厌恶了,包括额哲。 俄木布汗一直在强迫自己,在他面前自己不像大汗,倒像是他部落中的头领,漠北人对土默特人就像土默特人对待明奴。 “啊……”车臣汗癫狂,岳拓走近,轻声说道:“给他个痛快吧!” 俄木布汗脸色泛红,朝杨震点头。 杨震低吼一声,弯刀从半空中劈下,车臣汗头颅迎刃而下,脖腔鲜血喷出两尺多远,漠北蒙古汗王就此葬身归化。 看见碗口大的人头滚落在脚边,俄木布汗满腔愤怒忽然间烟消云散,心中生出一丝惧意。 就在此时,王府外爆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岳拓和俄木布汗对视一眼,随后都看向郭臻,他们都见识过明部的火器。 府外的喊杀声传进宴会厅内很微弱,郭臻命罗靖将扎牙洛放在朝门口的方向,当盾牌防御弓箭。 “那个人不能留!”岳拓在俄木布汗耳边细语,让他露出一丝犹豫之色。 “大汗救我,旗主救我!”才掉了两颗门牙的扎牙洛喊时漏风。 俄木布汗走到包围圈外,对郭臻说道:“放了扎牙洛和格日图,我给你个体面的死法?” 郭臻嗤之以鼻:“以两个土默特统领换一个大明人的死法,算了吧!” 说话的功夫,府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好像到了王府门外,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巨响,门楼处山崩地裂,喊杀声就在耳边。 俄木布汗被爆炸声吓了一跳,但神色并不慌张,看向郭臻问:“是你的人?竟然带有火器,原来早有准备!” 郭臻苦笑道:“若是早有准备怎会坠入大汗的圈套中,不过是明部战士日常携带的兵械!” 眼下这种局面,郭臻绝不敢承认自己的图谋。 练武厅和宴会厅相距一条回廊,兵器碰撞声和呼喊声近在咫尺,俄木布汗脸色不虞,转头对杨震下令道:“速去诛杀外面的大明人,一个不留!” “遵命!”杨震掉转头出门,没有一点犹豫。 “你不要抱有奢望,莫忘了这里是归化!”这辈子俄木布汗从未像今天这样畅快过。 郭臻的心凉了半截,不再对杨震抱有奢望,他让杨震潜伏在土默特部落,这些年来杨震暗地里传过不少消息出来,但现在站出来于事无补,反会将自己填进去,自己又何必强求。 宴会厅外,土默特士卒往外奔走的脚步声沉重,回廊中数百把弯刀出鞘的声音传入耳中令肌肤震颤。 岳拓往前走了一步,指向郭臻,提高声调说道:“大汗,杀了他!” 罗靖宝刀往扎牙洛的脖子上挺近一毫,一股鲜血从刀刃处流出来,喝道:“谁敢乱动,我先杀了他!” “大汗救我!”扎牙洛枯瘦的脸皮纠结成一团,像干枯的树皮。 俄木布汗嘴唇微启,但什么话也没说,岳拓在他背后轻轻捅了一下,加重语气说:“杀了郭臻,今晚的事就了结了!” “大汗,七八年来,明部和土默特有过一些不愉快,但看着当年一起从那般困境中走出来的份上,您让我出城,我发誓离开草原,此生不犯土默特,若违此誓,天雷轰顶!”为了脱困,郭臻什么也顾不上了。 “大汗,莫忘了我们事先的约定!”岳拓步步紧逼。 “旗主,救我一条命吧!”扎牙洛听到清楚,哭诉求饶。 岳拓脸色铁青,双目如炬盯着俄木布汗。 罗靖的刀锋又往前一寸,扎牙洛感觉到鲜血汩汩往外流,面色如土,泣诉道:“大汗,当年我随你藏在山林,逃往漠北,这么多年的情分您不能不顾啊!” 岳拓压低声调在俄木布汗的耳边说道:“大清骑兵明天到归化与土默特人共御察哈尔,杀了郭臻!” 岳拓的声音虽小,但厅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360章 大汗疯狂,龙云心异 俄木布汗听了岳拓这番话,顿时不再犹豫,举起右手就要下令。 扎牙洛见状,求生本能刺激下,爆发出尖锐地嘶吼阻止:“大汗不可,休要听岳拓之言!” “满人对土默特也不怀好意!”扎牙洛脸上露出怨毒之色,摆动右手指向岳拓,张牙舞爪,在罗靖的手中像一只青蛙,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岳拓曾向我许诺,等漠南局势稳定,他要废黜土默特大汗之位,将部落分封给几部统领,我是他埋在大汗身边的眼线啊!” 岳拓脸色剧变,怒斥道:“一派胡言!” 转头,岳拓对俄木布汗说道:“此人将死,话不可信!” 俄木布汗脸色由先惊愕,后变得赤红。 郭臻拍拍罗靖后背,示意他将扎牙洛放下:“此事干系重大,在下愿将扎牙洛统领放回交由大汗细察!” 扎牙洛像一滩软泥倒在地面,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刀口,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说了,不知自己的命运将如何。 “此人污蔑大清,离间大汗,当斩!”岳拓的声音像一条毒蛇钻进他的耳朵。 “杀了他!”俄木布汗突然情绪激动,指向地面的扎牙洛喊叫。 土默特士卒相互打量,迟疑中持刀前行,俄木布汗吼叫催促:“杀了他!” 土默特士卒们不再犹豫,一柄弯刀闪过,割破扎牙洛的咽喉,让他最后恐惧的嘶喊戛然而止,然后真的变成了一滩软泥。 “杀了他们,将他们全都杀了!”俄木布挥舞手臂,状若疯狂。 屋内的土默特士卒杀向被包围的明部、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的使团,岳拓后退一步,重新隐藏入俄木布汗的背后,嘴角现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俄木布汗这一顿狂杀,毫无疑问将土默特彻底与蒙古各部割裂开,从此之后只能依靠满清。 吕毅将格日图扔在地上,与罗靖并肩而上,挡在明部众人之前。 宝刀挥舞,鲜血喷射,明部十人互为犄角,一边抵御,一边退向墙角。 罗靖左手又从腰间抽出一柄两尺长的短刀,双刀舞得如轮盘一般,一刀格挡,一刀穿刺,人不能近。 厅内唯有明部众人还有一番抵抗,其余人众近乎引颈待戮,除了哈尔尼克之外,悉数被砍下首级丢在俄木布汗面前,才让他恢复平静。 土默特人好似不尽的洪流,明部十人勇猛善战且有甲衣护体也抵挡不住,已有两人丧命,其余人无一不挂彩,如果不是罗靖以一当十早被围杀了。 长刀劈入对面土默特人的脖颈,郭臻生出无尽不甘:“难道自己就要丧命于此吗?” 俄木布汗注视包围圈中困兽犹斗的郭臻,想起从前种种,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事情到这个地步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厅外一个土默特士卒慌慌张张冲进门来,喊叫道:“大汗,外面抵挡不住了,大明人杀进来了!” “怎么回事?”俄木布汗大怒,大明人送亲队伍只有百人,竟然在近千人的围攻下杀入了王府。 那土默特士卒一板一眼的解释道:“大明人都身穿盔甲,兼有火器,汗王府内道路狭窄,兵力铺展不开!” 说话的功夫,又是一阵巨响,回廊的上瓦砾哗啦啦往下掉,喊杀声就在四五丈之外。 俄木布汗耳朵中嗡了一声,心头有些慌张,掉头对岳拓说道:“贝勒,我们暂且避一避,在归化城内看他们能逃向何地,等我调集兵马再来。” 岳拓不知外面情形如何,看势头土默特好像抵挡不住,他也担心诛杀郭臻后众人被闯入的明部战士困在宴会厅内,到时候想逃也没地方逃。 “轰!” 耳边又是一阵巨响,俄木布汗领头,众人匆匆而退,其余土默特人无心恋战,跟在俄木布汗身后退向后院。 回廊内还有土默特人在厮杀,杨震左手臂膀一道殷红的刀口,右手举刀,且战且退,眼见俄木布汗等人退走,一边呼喊“保护大汗”,一边领众军退后。 屋内,罗靖长刀插地,发出粗重的喘息,他想出门帮忙,可没有半分力气。 眼前土默特人像潮水般退去,秦锋大喜,下令道:“救出大人!” 余下的明部战士飞奔入宴会厅。 杨震在不远处的甬道入口停下脚步回头,心中默念:“大人,只能帮你到此了!” 归化城六十里外的雪原上,明部队列整齐的骑兵像冰冻的巨人缓步前进。 寒冬的夜晚,冰雪封冻,朔风飞扬,躲在避风处的蒙古人将帐篷扎的一点缝隙也没有,只要没有杀狼犬的叫嚣,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探出脑袋探听外面的动静。 苏摩在马上张口打了个哈欠,用带有抱怨的口气说道:“真是土默特公主大婚的日子,连斥候也没有了!”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龙云、郑秋和孟骏都没有接话。 雪地透出微弱的光亮,远处的归化城在众人眼中只是个黑影轮廓,斥候骑兵早就往那边去了,一直没有报告那里的动静。 龙云的目光锁定在那个黑影上,心中泛出一波波浪潮,现在这支明部兵马归他指挥了。 如果,假如说如果,郭臻死在归化,他率这些人投入大明会是什么结果? 一直以来,龙云反感孟骏表现对郭臻的不尊重,没想到当诱惑摆在自己眼前时,也是这般结果。 逃入草原的大明人几乎都在垂死线上挣扎过,心中早已摆脱了君君臣臣的束缚,就像张家口的大明商人。 龙云现在能理解郭臻为什么要训练提拔那么多亲兵,对他们这些经历过太多世事的人来说,忠诚确实是件奢侈品。 “报!”斥候疾驰而来:“归化城内响起爆炸声,听上去像火器营的火药皮囊!” 龙云眉头微皱:“有火光吗?” 斥候在黑暗中摇头:“没看见火光!” 龙云做沉思状,小声说道:“与大人约定的暗号是大火啊!”这句话是说给身边的几位统领听得。 “大火个屁,火药皮囊都爆炸了,肯定打起来了!”苏摩催战马往前一步:“还不去救大人!” “但是……”龙云咬牙故作犹豫。 “大人只带了百人入城,如果厮杀起来必然吃亏,脑子不能这么呆板!”苏摩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大人将令如此!”龙云强辩。 “你不去,我去!”苏摩心急,扭头看郑秋:“你随我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龙云发怒道:“你,你敢不听我的军令?” 第361章 龙云醒悟,生死之间 苏摩冷着脸回道:“我只听大人的军令,真有什么罪责我来承担,大不了再被打一顿鞭子!” 苏摩倒是看的很开,这一顿鞭子要打下去他只赚不赔,在郭臻心目中地位又要重上几分。 这时候,郑秋也开口了,声音很轻:“诸位,大人身边兵力不足,归化城内局势未必像想象中那么顺利,大军应当先开往城门,一旦有意外也便于救援!” 郑秋这是支持苏摩的主张了。 “你们说的意思好像我不担心大人一般!”龙云苦笑。 “去吧!”郑秋策马向前半步,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这是给龙云一个台阶下。 “虽然自己现在是这支兵马名义上的统领,但他们哪里会听自己的号令?”龙云清醒过来,郭臻七年间留下的印记,不是他现在能替代的。 “出发!” 铁蹄踏破碎冰,明部大军疾驰往归化城。 归化城内,秦锋率明部战士冲进宴会厅,身边只剩下四十几人。 “秦统领!”郭臻苦笑靠在墙上:“连累你了!” “何必再说这般话,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杀出去!”秦锋没有失去希望。 “只有一个办法,不是杀出去,是撑下去!”郭臻从衣角上撕开一块布条擦干长刀上的血迹。 没有时间让两人想办法,一刻钟不到,厅外长廊中传来急促的脚步,俄木布缓过神来,重新调集兵马再来围攻,土默特汗帐卫士有三千人,何愁杀不了这几十人? 土默特人冲入,像飞蛾扑火般撞向挺直的环首刀刀尖,爆炸声也无法将他们惊退。 “杀!”环首刀的刃口卷起,身边的明部战士一个个倒下,秦锋丢掉长弓,从身边地面捡起蒙古人的弯刀乱舞,眼前的蒙古人挡住了视线。 厮杀间,吕毅一声惨叫,右腹中了一刀仰卧而倒,鲜血汩汩而出,罗靖胡乱挥长刀舞逼退追击而上的土默特人,得空将吕毅拖到角落,他的五柄刀都换光了。 郭臻环视左右,明部战士只剩下十人不到,四周地面全是尸体,土默特人杀之不绝。 连半刻也撑不下去了,郭臻挥刀逼退压迫过来的一个土默特士卒,咆哮道:“我要见大汗!” “我要见大汗!”郭臻左臂又中一刀,浑身抽搐疼痛。 右侧,秦锋踉跄倒地,罗靖伸刀挡住砍向他头颅的弯刀,被正面的蒙古人一脚揣在胸口,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 “我要见大汗!”郭臻突然往前迈动一步,将长刀狠命掷在地面,摊开双手,任胸膛暴露在弯刀前。 眼见郭臻放弃抵抗,围攻的土默特人面面相觑,反而不敢再冲杀上来,过了大约五六分钟,俄木布汗与岳拓并肩走进宴会厅。 俄木布汗冷眼望向郭臻,说道:“你如今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郭臻努力撑住自己疲惫的身躯,大声说道:“大汗,你不能杀我?” “为何?草原还有谁不能杀吗?阿鲁喀尔喀的汗王都倒在这里,更何况你?”俄木布嘲笑。 “你若杀我必会后悔!”郭臻弯腰捡起地面的刀撑在地上:“我用和你土默特七年的情分换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你若还要杀我,我认命!” “半个时辰?为何?”俄木布汗突然脸色大变:“你干了什么?” “归化城的消息是藏不住的,就算满清的兵马能到也是后日,朵颜草原只有五千兵马,阿鲁喀尔喀和察哈尔人近在咫尺,你犯下了滔天大错,眼下还有弥补的机会!”郭臻故意拖慢语调,危言耸听,拖延时间。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种情形还能弥补?”俄木布汗说出这些话,其中的意思不知是后悔还是认命,以他的性格做出这般事,绝对超出想象。 “能,杀了岳拓,这些罪责我都帮你承担!”郭臻往后退了一步,罗靖将秦锋拖到后面与吕毅并列而躺,又回到郭臻身边。 岳拓嗤笑一声,他这辈子也没听说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就算不杀岳拓你也不能杀我,大汗也该想想我明部人马在现在在何地?” “何地?”俄木布汗担心的事情来了。 “归化城外!” “危言耸听!” 说话的功夫,只听见南方传来冲天连珠巨响,大地震颤,整个宴会厅都好似要飞上天去,比火药皮囊胜过十倍不止,屋内众人大惊失色,土默特士卒用惊恐的眼神相互窥视。 郭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城门开了!” 隐藏在商号中的明部战士到现在才炸开城门,不过总算还来得及。 “你真是早有图谋!”俄木布汗既怒又惧。 “明部骑兵将入城,满人远水救不了近火,明部舍不下与土默特人的七年情分,是战是和请大汗早作决定!” 俄木布汗的左侧,隐藏在阴影中的岳拓脸色一变再变,朝左挪开一步,为藏在身后的清军甲士让出一条缝隙,嘴中不知说了些什么。 就在郭臻和俄木布汗说话愣神的功夫,那清军甲士迈开大步往前迈出,瞬间窜到郭臻面前,厚刀迎头劈下,郭臻措手不及,眼看躲闪不开。 蓦然间,郭臻感觉左侧肩膀一股大力涌来,身形往右一个踉跄倒在地面,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耳中传来一声惨叫,随后“砰”的一声撞到墙身。 郭臻扭头看去,罗靖左手死死捂住右肩,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右臂齐肩而断。 原来罗靖将他撞开后,自己力道用老,躲避不开甲士的厚刀被砍中肩膀,强忍疼痛还是猛踹了那清军甲士一脚,将他踹撞上墙。 “罗靖!”郭臻的喊叫撕心裂肺,状若疯虎:“杀了岳拓,杀了岳拓!” 明部战士三三两两躺在地面,还有何人能杀岳拓?清军甲士转过身来,摇摇有些眩晕的脑袋,再走向郭臻。 “住手!”俄木布汗喝止,清军甲士充耳不闻。 郭臻在地面一个翻滚避开清军甲士的砍刀,来不及多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眼前的追杀吸引,厅内突然又响起一声惨叫。 这叫声怎么离自己这么近? 俄木布汗扭过头,见岳拓身躯摇摇欲坠,一支利箭穿透脖颈,箭头从右进从左出,箭杆将创口堵得严严实实,只带出来一点血迹。 第362章 岳拓终死,说服大汗 “旗主!”俄木布汗大声喊叫,目光四巡,见人群后方,几个土默特士卒的掩护下,杨震才将长弓放下。 “旗主!”岳拓身边的三个清军甲士将他扶住,袭杀郭臻的清军甲士也放弃郭臻返回,扑倒在岳拓身边悲鸣。 “杨震,你,你……”俄木布汗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想不到与郭臻反目成仇,跟随他四年,今夜杀了好几个明部战士的杨震竟然是郭臻的人,自己被彻头彻尾地耍了:“将杨震给我绑起来!” 四周的土默特人蜂拥而上,杨震的亲信让开道路,任由他被绑缚带到俄木布汗眼前。 岳拓“啊”的几声说不出话来,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鲜血从口腔、鼻孔和箭杆的创口涌出,眼看是活不成了。 “杨震,你好大胆子!”俄木布汗拔刀冲向杨震,他最痛恨自己信任的人是别人的间谍,正如扎牙洛。 岳拓双手颤抖抚摸脖子上肌肤,触碰处箭杆坚硬冰冷:“就要死了吗!” 鲜血一点一滴沾染上白皙的手指,耳边的喊叫声越来越大,好像也越来越远,一股倦意涌上心头,他突然有些厌烦,很想说:“不要再喊了,不要再来打扰我!” 就这样握着箭杆闭上双目,从今往后满清的皇图霸业,漠南的风云变幻再与他无关。 俄木布汗就是墙头的那颗草,岳拓和郭臻谁先死,他就会倒向另一边。 这样的人,只有将俄木布汗逼到绝路才会选择,其实对土默特来说,不选择才是最佳的选择,但蒙古和满清都不能容忍他继续如此下去,当他选择了满清时,命运却和他开了个玩笑。 “杨震,你骗了我四年!”俄木布咬牙切齿,镶嵌宝石的弯刀在杨震眼前飘荡,现在他只想找一个发泄口。 杨震露出无奈的神情:“大汗,如果不是你要杀郭千户,我不会动手!” “你们都在骗我!”俄木布汗一个时辰前疯狂的情绪又回来了,他杀了漠北车臣汗,杀了漠北的使团,杀了察哈尔的使团,如今岳拓也死了,土默特在草原将如何生存。 “你是土默特人,怎么会被郭臻收买!”俄木布汗百思不得其解。 “我的父亲是大明人!”杨震扬起脸,他的确继承了母亲家族的外貌,但留下的是父亲的内在。 俄木布汗脸上浮现恍然大悟的神情,弯刀直刺向杨震的咽喉,杨震浑身被汗帐卫士所控动弹不得,闭目等死,突然听见郭臻大喊:“大汗不可,你若杀他,明部从此与土默特决裂!” 俄木布汗手抖动了一下,在杨震的咽喉处留下一道血印,他也就是吓吓杨震,不敢真杀他。 岳拓垂死,明部骑兵将入城,他怎敢将最后的朋友也变成敌人,感觉锋利的刀刃穿过咽喉,自己的脖子好像还长在脑袋上,杨震松了口气,他也是听说明部骑兵到了城外,郭臻又生死一线,才敢冒险动手。 “贝勒!”四个清军甲士感觉手中岳拓的身躯逐渐变得沉重,红润的脸色变得有些暗青,喊叫变成悲泣。 俄木布汗转过身来,从第一眼看清利箭穿透岳拓脖颈的伤势,他就知道岳拓没救了,从没有蒙古大夫能处置这么重的伤。 岳拓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俄木布汗脑中一片迷惘,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郭臻。 “大汗!”郭臻坐在地上,右手握了一柄卷刃的宝刀,他担心那几个清军甲士再来突袭他。 “岳拓死了,满清绝不会原谅你!”他指向悲怆中的清军甲士,说道:“杀了他们,我能救你!” “你还能怎么救我?”俄木布汗恍若无主孤魂。 郭臻苦笑一声说道:“我的命还握在大汗的手中,怎敢欺骗大汗,时间紧急,等解决了眼前事我再与你商议。” 郭臻瞥见断臂的罗靖靠在墙壁上,面若金纸,右臂断口血流不止,吕毅躺在地面已然没有了声息,担心再不及时救治两人会有性命之忧,脸上焦虑之色更重。 俄木布汗将信将疑:“你真有办法救土默特出困境?” “当然!”郭臻指向正在给罗靖包扎的秦锋:“你派人护送明部秦统领出城,以防明部骑兵到了城外不知城内局势杀进来。” 俄木布汗忙不迭点头,对郭臻言听计从,岳拓尸体尚温,他全然忘记前一刻的盟友,就在尸山血海中与郭臻商议对策。 四个清军甲士将郭臻与俄木布汗的对话听到清清楚楚,放下岳拓站起身来,鳞甲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神情如失去幼子的野兽。 四人举起厚刀,环首四顾寻找目标,土默特的汗王背信弃义,坐在地上的大明人是罪魁祸首,被汗帐卫士紧抓的杨震是杀死旗主的凶手,究竟要先杀谁呢? 形势可不容他们思考,俄木布汗被四人的举动吓了一跳,退入汗帐卫士的护卫圈内,下令道:“将这四人拿下!” “卑贱的蒙古狗!”清军四甲士总算找到目标,挥舞厚刀杀向俄木布汗。 宴会厅局势混乱,汗帐卫士先护送俄木布汗出门,如群狼环伺攻击,十分钟之后厅内又多了几十具尸体才平息下来,这个夜晚的杀戮结束了。 火把噼里啪啦燃烧,眼前的厮杀与自己无关,秦锋与郭臻对视惨笑,总算活了下来,带入归化的一百精锐只剩下十四人,如吕毅等重伤有六人还不知能否保住性命。 “如你所愿!”秦锋扶住罗靖,心中很想再问一句:“值得吗?” 在秦锋看来,郭臻此举就是为了云雪公主,而他一向视女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将部下陷入死地。 郭臻不知秦锋心中辗转,心思早飘向下一步的打算,此番归化之行比预想中惊险万分,总算没有偏离太过离谱,明部损失惨重,但也得到了重大回报——岳拓的首级,这为他带着明部回归大明添加了重大筹码。 厅内平静下来,土默特人开始往外拖尸体,夜晚寒冷,血液已结成冰块冻在地毯上,只能连崭新的地毯一起拿走。 俄木布汗重新返回厅内,想邀请郭臻到僻静处说话,但见他狼狈的模样又不好开口。 郭臻当即让秦锋随汗帐骑兵出南城门迎接明部骑兵,命大军就地驻扎在城门外,不可入内杀戮土默特牧民,又请俄木布汗找来汗王府内郎中给明部受伤的战士处置伤口。 第363章 善后事宜,得偿所愿 宴会大厅。 土默特汗帐卫士忙碌不停,原本杂乱拥挤的大厅很快变的空旷,岳拓和身上千疮百孔的四个清军甲士的尸首还留在地上,郭臻知道这是留给他的。 郭臻一步一瘸走到岳拓的尸体前,这个人死后脸色也不见狰狞,像他生前那般温和平静。 说起来,今晚郭臻和岳拓都有机会杀死对方,谁先杀死对方,谁就能成功拉拢俄木布汗,岳拓的机会比郭臻要好的多,但谁也无法抗拒命运之神。 “我想上天让我来到这个时代,一定不会让我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去!”郭臻捡起一柄蒙古人的弯刀,左手揪住岳拓的鼠尾辫,右手举起弯刀,刀刃顺箭杆像锯齿伐木般割在岳拓僵硬的脖子上。 郭臻与俄木布汗密谋了小半个时辰,随后归化城内人马攒动,大队土默特骑兵往北城方向赶去。 郭臻的大黑马穿过寂静的街道,再走在冰冷的夜空下,郭臻感觉恍若隔世。 归化南城大门被炸得四分五裂,寒风已吹散了硝烟的气息,郑秋特意命火器营制造了一个超大的火药皮囊用来摧毁城门,但土默特人对城门看守严密,潜伏的明部战士直至俄木布汗调集的汗帐卫士去宴会厅围杀郭臻等人才觅得机会。 门外明部众人翘首以盼,苏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策马来回溜达。 秦锋出城给他保证也无法让苏摩安心,在明部中苏摩只信郭臻,但这次郑秋没站在他这一边,让他不敢由着性子杀入归化城。 “出来了!”郑秋最先看见城门内街道上的火光。 郭臻一手举着火把,单骑出城。 “怎么样?受伤没?”苏摩咧开嘴迎上去,他见到先送出城的罗靖、吕毅等人的惨状,想来郭臻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心中一直挂念。 “皮肉小伤!”郭臻向他身后的龙云招招手:“给察哈尔人的信送去了吗?” “送去了!”龙云有些慌张,解释道:“才送走不久,一直没见到城内火光,直至到了城外见大门被炸开才让信使出发!” 郭臻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焦躁,从怀中又掏出一封信:“形势有变,再将此信送给额哲,路上如果能碰见先出发的信使就将前一封信收回。” 冰天雪地,黑夜不明,龙云提醒:“恐怕很难追回了!” “那也无妨!”郭臻再向苏摩下令:“你率本部兵马速往老鸦山,命所有部众连夜迁往杀胡口外等待入关!” “真的要回大明了吗?”几人喜出望外,就算是苏摩、杨巍,谁不被塞内的繁荣所诱惑。 郭臻不置可否,一千骑兵就此离开踏上归途。 苏摩离开后,郭臻立在归化城外,半晌没说话,也没有动作,仔细打量这座漠南明珠,心中好似藏有无数心思,众人相互打量,不敢多问。 “进城!” 众人有些意外,但没人敢质疑郭臻的命令,明部骑兵快速穿过狭窄的城门进入街道。 “攻下王府,烧了归化城!” “什么?”秦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攻下王府,烧了归化城!”郭臻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 明部骑兵的铁蹄声在空旷的归化城内回荡,大队骑兵将王府团团围住,骑兵冲至王府门外下马,重甲骑士在前杀入,守卫的土默特人措手不及,尸体从门楼处一路延续往内花园。 “汗王府内所有守卫一个不留,全部斩首!”郭臻面色沉静如水,秦锋也不敢多次质疑他的命令。 大约花了小半个时辰,明部战士搜遍汗王府内每一个角落,将其中屠戮一空才出府。 “点火!”龙云一声令下。 街道上明部骑兵高举火把一路点燃房屋,顷刻间归化城陷入熊熊大火,烈焰冲上黑暗的天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郭臻只将王府周围点燃,之后明部骑兵缓缓退出。 归化城周边宿营的土默特人都被归化的大火惊醒,纷纷冲出蒙古包,指点观望,满眼不信,今天是云雪公主大婚的日子,怎会出现这等情况,何人在进犯土默特? 年轻人在黑夜中跨马,背上弓箭冲向大火燃起的地方,云雪公主也是他们心中的王者,值得他们用性命去保护。 俄木布汗率土默特骑兵在归化城十里路外停下脚步,等见到城内火光冲天时,脸上露出一丝心痛之色。 身后的土默特骑兵大慌,彼此交头接耳,但大汗没有命令他们去救援。 云雪公主的身躯被笼罩在一件灰色的布袍下,指着燃烧的归化城说不出话来,自从她在宴会厅内与郭臻闪过一面后就被汗帐卫士看管起来,之后又被带出归化城,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变化。 “你走吧,郭臻在归化城南等着你!”俄木布汗微微一叹。 “什么?”云雪公主惊诧,郭臻还活着,哥哥让自己随他走。 听见云雪公主语气中疑虑,俄木布汗无心解释:“等你见了郭臻自会知晓,从今往后在大明好好过,等过几年避开风头,你如果觉得委屈再回归化来!” “随郭臻回大明?”那正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为何在今夜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却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高兴。 “今夜之后,东至海滨,西往雪山,草原的蒙古人都将听说三个男人为你不顾生死的传说!”俄木布汗说出这番话后,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声中充满了苦涩。 这正是俄木布汗和郭臻商议的结果,郭臻愿意替他担下所有的罪责,阿鲁喀尔喀的汗王和岳拓都是郭臻所杀,目的正是为了争夺土默特美丽的公主。 有了前几年的传闻铺垫,这样的解释很容易传播,普通牧民宁愿相信这样牵涉汗室情仇的秘闻。 为了让漠北蒙古人不将怒火发泄到土默特人身上,俄木布汗放任归化城由郭臻烧毁,显出土默特也是受害者。 当然,郭臻做这些的前提是他要带走云雪公主,他和俄木布汗都明白,云雪公主在土默特的影响力。 归明后,商盟将继续和土默特部落保持商贸,有了云雪公主在,也让郭臻可以保障在归化城的利益。 归化城南,明部兵马立在雪地等候了有半个时辰,郭臻看见迎面来了一匹战马,马上骑士身形娇小婀娜,心神舒缓下来。 第364章 明部回归,额哲得利 “为了争夺土默特公主,三个男人不惜兵戎相见,你死我活!”郭臻想起前世听过的因一个绝世美人引发的十年战争,自觉好笑。 也不知自己做的这桩事,在几百年之后又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历史的真相总会被蒙上一层又一层迷雾,只有风流韵事更容易万古流传。 随着云雪公主的枣红马靠近,明部骑兵让开道路,云雪公主径直奔走到郭臻身前。 郭臻伸出手:“走吧,我说过会带你见识大明的繁荣!” 这是来之不易的幸福,虽然其中掺杂了除之不尽的杂质,但仍然令人回味无穷。 灰袍下,云雪公主重重点头,她得到了想要的生活,现在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天色将明,明部大军直奔向大明边境。 苏摩率一千人马护送工匠和老弱家眷在杀胡口外等候,郭臻领四千兵马一路狂奔向得胜堡。 身后的草原渐行渐远,眼前是波澜起伏的山峦边关,在这里待了七年,明部如同才展翅的幼鹰,需要更大的舞台,更多的养分才能成长。 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明部骑兵到达得胜堡外,呼喊声惊醒了堡内守卫的明军,郭臻将前夜在归化城内写好的书信射入城堡,命嗓门大的明部战士呼喊:“我是宣大总督在草原的特使,立刻将此信送给阳和卫的徐总督。” 堡内守卫开始被突然进犯的骑兵惊吓到,听了外面的喊叫才缓过神来,看城下形势也知道事情紧急,不敢耽误,立刻派骑士飞马直奔阳和卫送信。 明部兵马在惶惶不安中等待了一整天没有消息,云雪公主躲在营帐内一天不出,偷看郭臻眉头不展。 归化城内,土默特人从各地赶到扑灭零星的小火,俄木布汗重新划分部众。 扎牙洛死后,他的部落一半被划入格日图部,一半被大汗没收,这是郭臻为格日图争取得到的,土默特中他只有这一个熟识的统领,又多了一条救命之恩。 汗王府内三三两两散落了尸体,都是前天参加过杀戮的土默特头目,为了保证自己干的那些勾当不传播出去,俄木布汗不惜对自己最信任的汗帐卫士动手,将前夜的秘密彻底埋藏在王府的废墟中。 托克托草原,清晨。 察哈尔两万骑兵穿过冰冷的迷雾奔走向北方车臣汗的营地,那里有阿鲁喀尔喀一万两千骑兵。 额哲无法压抑心中的兴奋,清晨连续收到郭臻的来信后他还将信将疑,直至听斥候禀告了归化城的大火后才确认无误。 想到前夜归化城内的惊险,哈尔尼克带的使团全部丧命,不由为自己决定不参加婚礼庆幸不已。 “一万两千骑兵,察哈尔又可以恢复到西迁之前的实力了!”这是白捡到的便宜,死一个哈尔尼克又算得了什么? 阿鲁喀尔喀群龙无首,以他蒙古大汗的声望收服不难,难的是他必须要对车臣汗的死有所表示,这才能将阿鲁喀尔喀彻底纳入察哈尔部落中。 明部帐篷隐藏在得胜堡与草原之间的丛林中,明部战士三三两两聚集成堆,就着雪水咀嚼干饼。 过了午后,天空中挥挥洒洒落下细盐般的飞雪,郭臻特别准许每个明部战士喝几口烧刀子御寒,军营中激起一阵热烈的喧哗。 到了此时,虽然郭臻从未明说过,这些明部战士也猜到他们可能要回大明了。 梦牵魂绕的家乡啊,比烈酒更让他们兴奋。 得胜堡地处草原通往大同府的必经之路上,在宣大镇算是数一数二的坚堡,整个堡呈六角,其上不但有箭楼还有铁炮,这是徐弘基上任宣大总督带来的变化。 天空阴沉,守堡明军隔着纷飞的碎雪看不清明部骑兵的动静,但能听见丛林中细微的欢呼声。 这些年来,宣大边军都知道草原上有一支大明人的铁骑,不但不归蒙古人统领,还多次将强大的东虏杀的败退而归,守堡明军的好奇心被吊到了嗓子眼。 “徐总督的特使!”想起不久前堡下来人的喊叫,守堡明军“啧啧”砸吧嘴:“那到底算不算是我大明的军队啊?” 想到新任宣大总督徐弘基,守堡明军将腰杆挺直,挺起胸脯,双目直视,绝了胡思乱想的念头。 宣大总督徐弘基从九月份开始整顿宣大镇卫所士卒,根据各人特长划分为骑兵营、长枪兵营、弓箭营、火器营等等,凡不能通过考核者,将全部归辎重营统管,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有七成的士兵被划为辎重营。 辎重营与其他各营区别在于军饷,如骑兵营军饷每月二两银子,长枪兵营军饷每月一两五钱银子,辎重营每月只发管温饱的几串铜钱。 守堡明军想到自己一家老小还要靠自己这点军饷养活,眼睛又放亮了一些,徐弘基有令,各营士卒违反军纪、偷懒懈怠者,一旦发现立刻贬往辎重营。 这可不是开玩笑,徐弘基的亲信武毅军经常在宣大镇盘查,已有好几个边堡守备被撤职了。 徐弘基整顿完卫所后,不顾时处寒冬,立刻贴出募兵告示,在山西、河北招募士卒。 宣大镇连被满清大军攻破,防御空虚,朝廷特批了一笔银子让他训练新军,所以他才这么有底气。 宣大镇乃是穷苦之地,这年头能养活一家人不容易,徐弘基的名字在京畿南一带很响亮,来应征的青壮络绎不绝。 徐弘基计划新招募两万士卒,经营宣大防线,正在忙的热火朝天时,塞外来了一封急信。 信送到徐弘基手中正是午时,看完这封信徐弘基连午饭也顾不上吃,召集亲兵营踏雪飞驰往得胜堡。 一路快马飞驰,盐粒般飞雪打在徐弘基的脸上微微有些疼感,白龙驹不懂主人的心思,只顺着主人的意思尽力奔跑,安静的村落,坚固的营堡一路被甩在身后。 申时过半,徐弘基率亲兵进入镇川堡补给,吃了顿饭,又给马进了些草料和水,歇息半个时辰后再次踏上雪路。 得知总督大人突然到了城堡门外,将镇川堡的守备吓得胆战心惊,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过错,直到徐弘基补给完离开,他才安下心来。 冬日的天黑的很早,雪粒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雪花,被朔风翻卷钻入徐弘基的脖子。 身后亲兵不知发生了何事让总督大人如此着急,雪夜赶路,上一次经历此事还是千里奔袭高祥。 第365章 岳父到来,大帐密议 镇川堡离得胜堡六十里地,地面积雪随飞舞的雪花变厚,到了后来战马也无法奔走,只能缓步前行,到达得胜堡已是半夜。 徐弘基的亲兵上前敲打堡门,城墙上放下竹筐吊上宣大总督的令牌才敢放入。 两天来,得胜堡守备一直在关注眼前的明部兵马,隐约感觉有些不寻常,但谁也想不到总督大人竟然雪天半夜到达边堡。 徐弘基解开披风,交由亲兵抖动粘连其上的积雪,问道:“明部的兵马还在这里吗?” “正是,躲藏在得胜堡外的树林中,雪天无法清楚辨认,但能听到那里的声音!” “没有蒙古骑兵出现吗?” “没有!” 徐弘基点头,表示明了,又问道:“你久驻边堡,能探听到草原的消息吗?” 守备尴尬片刻说道:“末将守得胜堡一向小心,不敢深入草原,平日有些大明商人从这里经过往返草原时能带回来些消息,但如今岁九寒冬,商路不通,所以……” 徐弘基没有再问。 当下守备给众人安排住处,小心伺候,徐弘基批了一件裘衣躺在床头,将郭臻传递来的书信拿出来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眉头竖成了一个川字,宣大新军未成,草原的这场变局来的很不是时候。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 清晨,郭臻走出帐篷,命明部战士清除营区积雪,这种天气驻扎在野外是一种折磨,罗靖和吕毅的伤势不见好转,没有温暖的养伤环境,也没有精通医术的郎中,郭臻心中焦急万分。 已经过去两天时间了,察哈尔也快要收服阿鲁喀尔喀了,自己那岳父大人怎么还不来。 正在郭臻有些着急的时候,金色晨曦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率四五十骑兵出得胜堡门往丛林而来。 郭臻一眼认出那是自家岳父,虽然只见过一面,徐阎王的精气神令郭臻过目不忘。 “随我去迎接总督大人!” 两百骑兵跟在郭臻身后旋风般冲出丛林,两列兵马越来越近,等到了五百步外,郭臻跳下大黑马侍立道边。 白龙驹带着腾腾热气在郭臻身前两步驻足,郭臻恭敬行礼道:“见过总督大人!” 徐弘基满怀关切地上下打量郭臻,见他脸色和脖子上各有一处刀伤,虽然只伤及皮肉,但离要害处不远,可以想到经历的战局惊险万分。 郭臻在前引路,徐弘基跟在他身后走入雪后清新的丛林。 只隔了一道边关,徐弘基感觉这里比塞内要更冷上一分,树林中营区的积雪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明部战士三两成团,有些在切磋武技,有些在生火取暖,寒冷的气温也无法冰冻他们的热情,这令徐弘基刮目相看。 能抗住塞外苦寒的士卒,当然值得钦佩,统领这支骑兵的头目让徐弘基十分赏识。 郭臻一边走,一边指点介绍:“大人,这些将士多数来自宣大,还有一些是陕西人!” 徐弘基在仔细观察,除了郭臻,这些士卒对他这个宣大总督的到来并没有过分关注,只是看了几眼,又各自忙碌自己的事。 明部营地条件简陋,郭臻走到树林中最大那座帐篷前举手示意,身材高大的徐弘基必须要弯腰才能进入。 帐内无风,但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徐弘基入乡随俗,盘膝坐在松软的地毯上。 没等坐稳身躯,徐弘基迫不及待地追问:“臻儿,归化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郭臻从帐篷角落取出两个红色的木匣,抽开滑板匣盖,两颗被冻成冰坨的首级落在徐弘基眼前。 郭臻指向右边的匣子:“这是东虏镶黄旗旗主岳拓的首级。” 略一停顿,郭臻再指向另外一个:“这是阿鲁喀尔喀车臣汗的首级!” “岳拓暗中勾结阿鲁喀尔喀意欲偷袭土默特的归化城,被我率明部铁骑突袭,取下两人首级。” “如今明部在草原已无立足之地,还请岳父大人收留!” 徐弘基上半身微微向前探出,细细辨认两颗首级,对于郭臻的话,他没有丝毫怀疑:“臻儿,你要带明部投入大明,这干系重大,我需要上奏朝廷才能知道结果!” 郭臻闻言神色一紧:“岳父大人,如今冰雪封地,上奏朝廷不知要等上多久,而阿鲁喀尔喀和东虏的报复随时可能到来,到那时,明部或许已经不复存在了!” 徐弘基神色有些凝重道:“大明在草原有东虏一个对手就够了,不宜与阿鲁喀尔喀为敌啊!” 郭臻想了想,安抚道:“岳父大人勿忧,阿鲁喀尔喀群龙无首,又缺少牲畜,不可能在漠南久留,一万骑兵在草原接战尚可,但无力侵犯大明边关坚城,只要撑过眼前找不到我,必会退去,我对土默特俄木布汗有恩,只要明部离开草原,他答应帮我暗中调解!” “臻儿,我可以让你带明部入宣大避难,但只能驻扎在得胜堡与拒马堡之间,不可擅自离开,一切等朝廷的批复下来再做决定。” “小婿明白岳父大人的难处,愿意听从岳父大人的安排!” “这颗首级能交给我吗?”徐弘基指向盛有岳拓首级的木盒。 “此物本就是要献予岳父大人,请岳父大人笑纳!”郭臻笑着递给徐弘基。 “臻儿可还有其它要求?” “明部中有六个将士前夜在归化城内遇袭受重伤,塞外条件简陋,无法得到救治,需要岳父大人施予援手?” “小事一桩,我会做好安排,对了,明部现在还不属于大明,为了防止小人算计迫害,明部入塞需要上缴兵甲、弓箭,等朝廷的批复下来,再归化。” “那明部岂不是成了待宰的羔羊?” “有我在,谁敢将明部当做羔羊?朝堂险恶,有些事情谨慎一些总没错。” “小婿明白了,就按岳父大人说的办。” 又商讨了些细节之后,徐弘基率亲兵返回得胜堡。 没过多久,从得胜堡内出来六具担架,到了明部兵营将罗靖、吕毅等六人抬上,健步如飞返回关内,随后又出来三百骑兵赶着马车前来。 郭臻传达命令,明部战士除了把总之上,其余人悉数解开甲衣,与兵器一起扔上马车。 半个时辰后,阳光洒满草原,满载而归的马车返回得胜堡,四千手无寸铁的明部骑兵随之踏入大明边关,在两山之间的平坦之地找了一个地方宿营。 郭臻又命秦锋随宣大边军前往杀胡口外面见苏摩,传达命令,上缴兵器,入塞前来与自己汇合。 第366章 明部归明,额哲手段 大黑马徐徐步入大明领地,郭臻还是第一次从得胜堡入明,这里远没有杀胡口坚固,但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进了得胜堡,向右是坚若磐石的大同城,向左是通往宣府之路。 骑兵走过城堡,郭臻忍不住驻马回头远眺,雪后的天气格外晴朗,视野极好,白色的雪原不见边际,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也许有一天自己还会回去。 大黑马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载着郭臻飞驰往连绵的城塞之后。 从得胜堡往西二十里地的两山之间,是徐弘基给明部安排的宿营地,徐弘基从宣大卫所调集了一千兵马专门护卫手无寸铁的明部战士。 徐弘基雷厉风行安顿好郭臻和明部后,将募兵事宜交由宣府总兵杨柱和大同总兵虎巍共同掌管,全力处理明部归附之事,在他心中这件事不比募兵分量轻。 徐弘基精通兵事,当然知道在宣大新兵练成之前,能联络蒙古人并肩作战的重要性。 三天后,得胜堡守备前来禀告,大队蒙古骑兵从茫茫雪原而来,在堡前安营扎寨,连绵的蒙古包一眼看不见边际,足足有两三万人,徐弘基暗自心忧,当即调集兵马前往支援。 额哲率大军包围了阿鲁喀尔喀人的营地,软磨硬泡,说之以利害,阿鲁喀尔喀稍大一点的部落头领都丧命在归化,无人可以主事,再加上额哲蒙古大汗的威望,察哈尔骑兵冰冷的箭头威胁,终于将这些人吸纳进入察哈尔部落。 阿鲁喀尔喀人才加入察哈尔,立即有人叫嚣为车臣汗报仇,大军先往归化城,见到半城的废墟和满地的尸首,听说土默特公主也被掳走,满腔愤怒的阿鲁喀尔喀人无处发泄,听说明部人马已经投入大明,立即催促察哈尔大军紧追过来。 得胜堡外,额哲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他很满意这座城堡的坚固。 凡是叫嚷最厉害想给车臣汗报仇的都是心不能忘旧主之人,这些人加入察哈尔也终将是隐患,一万两千漠北骑兵,不少人在车臣汗桀骜不驯的气息下长大,如果不能消除他们的锐气,如何能让他们臣服? 额哲心中冷笑,朗声下达命令:“进攻!” 最激进的阿鲁喀尔喀勇士被派上战场,竖起简陋的木梯攀援冰冻滑溜的墙壁,城头弓矢飞舞,烧的滚烫的热水浇下,没有满人那样坚固的铁甲,阿鲁喀尔喀人简陋的皮衣无法抵御这些攻击。 阿鲁喀尔喀人惨叫着从城头坠落,额哲的眼睛迷成一条缝,大军就是按兵不动,这里的消息他已让信使通报给郭臻,有了满清这个对手,他绝不想再与大明为敌。 苏摩旋风般冲入兵营,庞大的身躯像一头巨熊,掀开主营的帐篷门冲进去,见诸位统领都在郭臻这里,大帐内弥漫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郭臻抬头看见苏摩入帐,问道:“家眷、工匠都入塞了吗?” “进了杀胡口,都在右玉县,杨巍在那里安置!”苏摩面露不解之色:“大人,明部既然归附大明了,为何要解下兵器?” 帐中诸将,连龙云在内,解下兵甲后心中都难免惶恐,这是身为武人的自然反应,刀剑是他们心中最大的倚仗。 郭臻笑着回道:“诸位勿忧,总督大人是我岳父,他肯定不会害我,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朝堂复杂,我岳父不想给一些奸佞小人留下攻击的借口!” “原来如此!”众人这才心安。 “诸位退下吧,安心等候总督大人的好消息!”郭臻朝众人挥手示意。 明部战士倒没有统领们这般复杂的心思,在营寨中对环绕的山峦荒野指点议论。 进入大明后,明部战士连呼吸的空气也会觉得亲切些,一种温暖和柔软回荡在心头,在塞外的记忆中除了漫长寒冷的冬季就是铁和血,到了这里他们唤醒了尘封已久的回忆,有些在家乡还有亲人。 宣大镇对明部战士照顾有加,很快有军需官送来粮草补给,其中有不少猪肉和果蔬。 大雪之后的天气更加寒冷,滴水成冰。 得胜堡守军浇下的热水在外侧堡壁上冰冻,形成形状各异的冰花,阳光的照射下如琉璃般绚丽,不,比琉璃还要艳丽,因为其中渲染的血花如腊梅斑斑点点,光彩动人。 蒙古人敬畏长生天的威势,很少会在凛冬发动战争。 “攻下此堡,为阿鲁喀尔喀的汗王报仇,违令者斩,后退者斩!”裹着皮衣的察哈尔骑兵弯刀出鞘在后督战。 阿鲁喀尔喀人的云梯靠在光溜的墙壁上,他们爬到一半,云梯摇摇晃晃,无需守军攻击自己滑落倒下,阿鲁喀尔喀人摔在坚硬的冰面上“哇哇”惨叫。 领军出战的小头目退后,朝督战的察哈尔人喊叫:“这样只会折损部落的勇士,根本无法攻下此堡!” 察哈尔人斥责道:“胡说,阿鲁喀尔喀人要为自己的大汗报仇怎能怜惜自己的性命,你的胆子都丢在母马身上了吗?你们仇人就在这座城堡的后面!” “我不想死在这里!”小头目大怒,露出如车臣汗般桀骜不驯的脾气。 “后退者斩!”弓弦声响起,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两支利箭插入小头目的胸口。 疼痛、惊诧、愤怒、到恍然大悟,阿鲁喀尔喀人的小头目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俯首看插在自己胸口摇晃的箭羽,身体一个踉跄倒卧在地面。 “后退者斩!”察哈尔人呼喊的声音更大了。 得胜堡外的战斗格外诡异,到了后来连守军也看明白了,蒙古人根本就没想着认真攻下此堡。 每次都有近千人的武士上前攻城,其后督战的骑兵也有千人,攻城的蒙古人冲杀一阵丢下几十具尸体后仓惶退后,死在督战团刀下的蒙古人比城堡下还要多。 额哲借此机会将对车臣汗赤胆忠心的阿鲁喀尔喀人悉数剪除,谁叫的最欢,谁上阵杀敌。 四天后,阿鲁喀尔喀的营地被悲伤和惊慌笼罩,没有人再敢提车臣汗的名号,得胜堡外的战斗平息。 额哲命信使送出两封信给宣大守军,一封交给宣大总督,一封让他转交给郭臻,然后率大军退回托克托草原。 阿鲁喀尔喀不存在了,留下的是一个强大的察哈尔,辽东的黄台基最不愿意见到这种局势,当然土默特人也不会舒服。 第367章 两封密信,说明原委 在回归的途中,额哲不顾车臣汗的大妃接近自己的母亲的年龄,将他迎娶入帐,又将车臣汗七岁的幼子收为自己的义子,车臣汗的其余遗孀也均被迫嫁给察哈尔各部统领,阿鲁喀尔喀部落被拆散分编入察哈尔。 人最怕的不是无知,而是无知且狂妄,额哲不像他的父亲,黄台基对囊囊所做被他学了个现行。 大明守军眼见堡下蒙古大军徐徐退去,顿时欢呼雀跃,在数万蒙古人的环伺下杀敌数百,力保营堡不失,军功赏赐定然少不了。 近年来蒙古没落,寇边带来的心理冲击远远比不上满清,得胜堡往南六十里,弥陀山处于拒墙堡和拒门堡之间,山势平地而起,山顶视野开阔,扼守晋蒙道路要塞。 徐弘基督促宣大镇援军驻守此地,斥候每天前来禀告军情,将战场局面详细告之。 两天后,徐弘基知道这场战争打不起来了,一是时候不对,蒙古大军寒冬入寇,莫说打仗,连粮草补给也难保证供应,再者,战场形势表露这场战争牵涉到蒙古内部纷争。 “驾,驾!”信使口鼻处热气腾腾,一路怕打战马,不顾寒风呼啸,挥舞大明军旗高声呼喊:“得胜堡大捷,得胜堡大捷!” 战马踏着欢乐的脚步进入兵营,扭动尾巴,抖动身躯,好似迫不及待将马背上的骑士甩下去。 蒙古人退兵的消息早就传开,报捷的信使姗姗来迟,四周的士卒投来炙热的目光,信使挺胸仰头冲向中军大帐。 “寇边的蒙虏攻堡连番遭受重创,昨天全部逃窜,斥候侦查方圆三十里内已没有蒙虏的踪迹!”信使一口气报完消息,从怀中摸索半天掏出个小包裹:“蒙虏酋首退兵前曾留下两封信件,让属下转交大人!” 杨凯从信使手中接过信件,信件外有油纸包裹,一直藏在信使的贴身处,取出时还带有余温,他小心拆开油纸,呈上给徐弘基。 徐弘基脸色沉静,接过信件,随手丢在身前的案台上:“退下吧!” 等信使离开,徐弘基命杨凯找来军中精通蒙文的幕僚,将信件递过去。 幕僚翻看封面,说道:“大人,这两封信有一封给您,另一封是给姑爷的!” “哦!”徐弘基颇为意外:“拆开给我的那封,讲予我听听!” 幕僚撕开封口,细览一遍后说道:“大人,此信是蒙古察哈尔部额哲所写,他自称蒙古大汗,解释此番侵扰是形势所逼,望大人能够体谅,又说东虏强盛,欺压蒙古,入寇大明,望能与大明宣大镇携手共御强敌。” 徐弘基听的清楚,伸手从幕僚手中接过信,一眼扫过去,其上如蝌蚪扭动,恰如天书,他自嘲一笑,又丢在眼前。 “大人,这封信要不要……”幕僚拿起写给郭臻的那封信,躬身请示。 “这封信就不要拆了!”徐弘基起身,朝帐口亲兵召唤:“备马!” 杨凯牵了白龙驹在帐外守候,一刻钟之后,徐弘基从帐内走出,飞身上马,领一百亲兵疾驰出兵营。 两山之间的明部兵营整齐肃穆,战士们手中没有了兵器铠甲,都很不习惯,在塞外的日子里,铁和血刻入了他们的骨髓。 郭臻每天带龙云、苏摩等统领巡视兵营,尽管出意外的可能性不大,但事关前途命运,郭臻不敢有丝毫大意。 “蒙古人退兵了!”前来送粮草的官军小声透露消息。 明部在宣大经营多年,商盟更是渗透到大同的每一个角落,明部并不是被封闭在此地。 几个亲兵随意走动隔离那个官军往外的视线,一个把总靠上去,压低声音说道:“多谢相告,还请将这封信交给商盟的陈掌柜,他会给您报酬!” 说完之后,把总从衣袖中抽出一封信递过去,那人接过信,慌乱中插入怀中,匆匆离开。 午后阳光灿烂,明部战士无所事事,山谷中很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山口方向突然出现的一百骑兵打破谷中安宁。 “报,有一百骑兵到了二十里外!”明部战士虽然闲置在此,但安置岗哨一点也没放松。 郭臻站在营门口远眺,雪原上骑兵由一个小黑点到逐渐清晰,到了营门口外也不见减速。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郭臻看架势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随我去迎接总督大人!” 明部诸位统领跟在郭臻身后到了兵营门口,徐弘基下马,见礼之后,一行人鱼贯入营。 “这几天军中情形如何?” “都还好,大同镇雪中送炭供应粮草,就是……”郭臻讪笑道:“就是军中每天操练,手中突然没了兵器,儿郎们有些不习惯!” “嗯!”徐弘基微微点头。 到了大帐前,徐弘基嘱咐众将在帐外守候,只召唤郭臻一人入内。 大帐中简陋,徐弘基坐上主位,郭臻垂手侍立。 “这封信是蒙古大汗额哲让我转交给你的!”徐弘基从衣袖中掏出信件,放在案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郭臻。 郭臻有些意外地拆开书信,草草扫过:“岳父大人,察哈尔大汗额哲在信中感谢我曾与他在草原并肩作战的情谊,并期望日后能与大明共御东虏!” “臻儿,草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前些天应该没说实话吧?” “岳父大人目光如炬,小婿那天确实有所隐瞒。” “臻儿,你我翁婿,何事值得你如此隐瞒?” “说来惭愧,小婿在草原七年间,与土默特部的云雪公主有了情谊。” “你…你如此做如何对得起在江南苦苦等候你的雅薇?” “这是小婿的过错,等回到大明,我会加倍补偿雅薇。” “你呀……”徐弘基想要大发雷霆,但话到口边,又化作长长一叹:“雅薇对你一往情深,愿你说到做到,不要再伤害她。” “小婿明白!” “那你说说,那晚草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土默特与阿鲁喀尔喀联姻之夜,岳拓勾结土默特部落统领扎牙洛偷袭婚礼现场,意欲取我和俄木布汗的性命,被我的贴身亲兵阻止,混战中车臣汗和岳拓命丧我手,土默特人担心被报复,所以烧毁归化城,将罪责全都推到明部头上,漠北人因此在草原不能容我。” 郭臻这次讲述的情形接近实情,只是隐去了俄木布汗的罪责,有些时候,必要的隐瞒比如实告知更合适。 第368章 岳父提点,永斗慌了 徐弘基神色微凝,想了想后说道:“臻儿,车臣汗死后,阿鲁喀尔喀被察哈尔吞并,额哲才会因此感谢你,对吧?” 郭臻点点头:“正是,那也是小婿的自救之策,我杀了阿鲁喀尔喀的汗王,在蒙古各部中声名扫地,在草原再无立足之地。” 徐弘基靠在椅子上,郭臻逼了自己一把,也逼了他一把,但却也为朝廷接纳明部提供了一个契机:“臻儿,朝廷那边我会调动关系帮明部争取,你是个难得的良将,也是个聪明人,进入宣大后,当尽力为大明效力,为陛下效忠。” 郭臻知道这是徐弘基在提点他,连连点头。 徐弘基见郭臻若有所悟,突然轻叹一声:“臻儿,你敢解下部下兵甲入塞让我有些意外,你当听过我的名号,我在中原剿匪五年,博得了个“徐阎王”之名。” “世人都当我是嗜杀之人,却不知杀戮之势只能以杀来止,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只想给大明杀出个朗朗乾坤。” “世间行事艰难,不懂又指手画脚者多,有时难免被人算计阻挠,唯有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心,方能始终!” “不忘初心,方能始终!”郭臻心中默念一遍,拱手答复道:“小婿受教了!” “好!”徐弘基感觉刚才自己有些失态,坐直身躯道:“将你军中将领的名单给我报一份上来,我将上奏朝廷,待兵部的批文下来,我再将兵甲返还你!” “好!” “对了,你取了岳拓的首级,立下的功勋不小,但据我所知,兵部尚书田观与你有旧怨,这次你能得到的官职应该不会太高。” “这一点小婿心中有数!” “你明白其中的门道就好,接下来好好干!” 说完这句话,徐弘基从郭臻的身边经过,大踏步往帐外走出去。 掀开帐门的布帘时,徐弘基高大的身影挡住投射而入的明亮阳光,落在郭臻眼中竟然有些庄严。 得到了徐弘基的亲口应允,明部诸位统领心思放坦,尽开欢颜。 明部入明这件事正如杨巍当初预测,必须要宣大镇起头并发力,朝廷中才好运作,否则一切都如镜花水月。 徐弘基离开后,郭臻托送粮草的官兵弄了一些酒进营,召集诸位统领庆祝,这年头,只要有钱真是买什么东西都不难。 秦锋、龙云、孟骏、苏摩、郑秋加上郭臻一共六人,想起身负重伤生死未卜的吕毅、罗靖两人,郭臻的心情有些沉重。 托人买进来的酒不是郭臻喜爱的温润竹叶青,是浑浊呛口的烧刀子,此时无论什么酒都能让众人迷醉。 大事已定,郭臻说不出的轻松,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在草原他从未这样坦然过。 秦锋看的直咧嘴,他知道郭臻的酒量,想看看今晚的场面将如何收尾。 局中众人,唯有郑秋每次仍是浅尝辄止,无论苏摩如何劝,总是不领情。 “你这个小子,忒没意思,赶不上罗靖半分!”苏摩说话一向肆无忌惮,郑秋只是笑笑,也不和他计较。 “老孟,你可不能这样说!”郭臻喝的舌头有点大:“我亲兵营这些人,只有杨巍能和这小子比了!” “那是,我能不知道吗?”苏摩顺坡下驴,附和道:“就是喝酒没有男人味!” “从今往后我们是官军,不再是贼了!”孟骏举杯插话,他今晚的兴致格外好。 听见这话,苏摩勃然色变,将酒碗重重拍在桌子上:“放屁,我们什么时候当过贼,再说大明的官军了不起吗?被东虏打的尿裤子,还赶不上我们这些在草原的贼!” 后面的一个‘贼’字说的很重,苏摩早看不惯孟骏那副嘴脸。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孟骏脸上,他正欲发作,见郭臻将脸色往下一沉,斥责道:“放肆,入了大明,你这番脾气要好好收敛了,朝廷有法度,休要无故惹出事端!” 苏摩立刻转变成笑嘻嘻的面孔,口中唯唯诺诺,答应道:“那是,那是!” 苏摩这个人就像块滚刀肉,让郭臻无可奈何。 “各位在草原随我浪荡,秦统领、苏统领在东口随我,龙统领和孟统领在西口加入,到了此时回归大明,才算是个开始,日后要用手中刀剑杀出个新天地来!”郭臻真是醉了,说到最后口齿不清,含含糊糊道:“不忘初心,方能始终!” “大人,我苏摩什么时候都听你的!”苏摩还在那嚷嚷,到后来见郭臻醉倒,忍不住捧腹大笑,连秦锋也禁不住笑容,倒让席间的气氛欢乐了许多。 几天间,土默特明部入塞、蒙古大军寇边等消息在宣大镇传播开,山西镇兵马踏雪北进,进驻大同府。 边境守军气氛紧张,坊间百姓惶惶然不可终日,宣大镇这几年连遭兵灾,他们只知道边境不堪一击,分不清东虏和蒙虏的区别,直到官府贴布告安民才平息下来。 对安然过冬的很多人来说,这几天不过是个小插曲,紧张之后寒冷依旧,但对有些人来说,这个消息简直如惊天霹雳。 宣府宏泰恒内,范永斗坐在火炉旁,身边堆积齐膝的账册和信件。 扯开的账本耷拉在架起的柴火上,微黄色的纸页泛出一层淡蓝色的光芒随后化为灰烬,写满字迹的羊皮在火炉中燃烧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范永斗表情严肃,黝黑的脸膛在火光的照耀下像涂了一层油光。 “老爷,林大掌柜求见!”门外响起管家的请示。 “知道了!”待火光稍微弱些,范永斗见炉子快被灰烬堆满,回应道:“我马上过来!” 从早晨忙活到现在,终于快大功告成,这些账册记录了宏泰恒与辽东的每一笔生意,羊皮和信件是他十年来与满人交往留下的痕迹。 自从知道郭臻入塞后,范永斗的心被提到嗓子眼,当年走朵颜草原也没这般紧张过。 郭臻在草原与投入大明对辽东系商号来说有着天差地别,从此之后,郭臻将是朝廷的官员,虽然他原本就是,但以郭臻对满清的态度,当然不能容忍张家口再像从前一般。 待炉火将灭,范永斗伸进去一块长铁条,将灰烬绞碎,确认没有剩下残渣,方才吩咐管家:“将这炉灰倒了!” “是!”管家伸手接过,范永斗在屋里忙活了一天没出门,一直在烧东西,他心中好奇,但不敢问。 “将房门看好,任何人不得进入!” “是!”管家答应一声,召来两个仆从去清理炉子,自己站在门口。 第369章 入京报捷,田观无奈 范永斗拐过一道回廊进了会客厅,见大掌柜林庆正在厅内左右徘徊,心知林庆必然得到了什么消息。 林庆看到范永斗进入客厅,连忙恭敬行礼:“拜见东家!” 范永斗摆摆手:“林掌柜,你匆匆寻我所为何事?” 林庆神色复杂禀报道:“东家,我打听到岳拓死在归化,首级被郭臻带入塞了。” 范永斗闻言,脑子瞬间有点眩晕。 岳拓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郭臻手中? “郭臻这厮可真是干出大事了!”范永斗苦笑道:“我担心他还会对我们辽东系商号动手!” “东家,郭臻怎么敢?” “他连岳拓都敢杀,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干!” “那…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打算暂时退出宣府,回老家避避风头,等局势明朗再看下一步怎么做。” “东家,张家口集镇正在重建……” “停下来吧,就让它先荒废着!” 范永斗说这些话时有些心疼,经商讲究的是名声,一旦紧缩经营市场会被别家占据,有一天再想回来就难了。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京城的百姓们感觉这冬天一年比一年冷,雪下起来就没个完。 不过皇城脚下到底不一样,大街小巷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每隔上十几丈地便能看见一人高左右的雪堆。 有些地方积雪被堆砌成雪人、雪狮的轮廓,七八岁的儿童脚步如风围在那里嬉闹,偶尔有调皮捣蛋者揉出一个雪团扔向同伴,随后在欢乐的笑声中奔走开。 满清七月侵犯京城带来的恐慌与破败消失不见,大明的京城有着惊人的恢复力,街头巷尾吆喝买卖声此起彼伏,深宫庭院传出的丝竹声在瑟瑟北风中回荡。 大明国力雄厚,被满清掳走的那二十万人在很多人眼里算不了什么,有的是人到这里来讨生活,那件事对京城的繁荣不过是个小插曲。 大明两百多年来,京城被围困又不是一次两次,最终不都是挺过来了。 西直门外的官道上车水马龙,从山西入京的商旅多从此门进城,山西来的商队带来山地和草原的特产,寒冷的天气让来自草原的皮毛在京城很畅销,达官贵人无一不以身披裘衣为荣。 一队鲜衣怒马的骑士穿插在商队当中,当中一人的战马前脊上绑缚了一个木匣,正是徐弘基的亲兵杨凯。 杨凯自幼在大名府长大,对京城并不陌生,所以才被徐弘基挑中担任护送岳拓首级入京的重任。 城门口人流拥挤,自从五年前杨凯随武毅军挺进中原后,还是首次回到此地。 这几年杨凯走遍中原五省,又经历宣大三边,所到之处无一不日益萧索荒凉,只有这京城好像比五年前还要繁荣许多。 几人好不容易入了城门,往里不远处有几个身穿官服的人在张望,见到杨凯等人的模样,忙迎了上来,原来是兵部职方司的扈从。 如果日常小事兵部不会如此主动,确实是才上任的宣大总督徐弘基上报的功劳太过惊人。 众人合为一路往内城方向赶去,到了兵部,杨凯与职方司主事交割文书,将马背上的木匣取下来,去除外面的包裹抽开滑盖。 “这就是岳拓的首级!” 职方司的几个人都凑过脑袋,想看看入寇大明如无人之境的满清旗主究竟长的如何青面獠牙。 天气寒冷,木盒中的首级冻的结实,除了面皮惨白,整个形象栩栩如生。 职方司掌管叙功、赏罚等事宜,几人仔细辨认后,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岳拓,满清那边也没消息传出,竟然无法鉴别。 职方司主事朝杨凯挥手道:“你且去安顿,等我禀报尚书大人再做定夺!” 兵部对来自各地方的武将的态度一向如此,今天还算客气。 七月满清入侵大明,兵部侍郎张翼畏罪自杀,这让兵部大为震动。 职方司主事收了岳拓的首级,不敢怠慢,前往衙门禀告:“尚书大人,宣大镇押解东虏镶黄旗酋首岳拓的首级到了!” 田观放下手中的公文,从座位上站起来:“验明正身了吗?” 职方司主事吞吞吐吐道:“确实是满人,但……” 田观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且将首级好生保管!” 徐弘基不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出错,田观倒是不怀疑这颗首级的真假,再过上几天辽东镇会有消息传过来,现在他踌躇的是如何答复徐弘基的要求。 两天前,兵部收到宣大镇的呈文,称塞外土默特明部头领郭臻心念大明,在归化城伏杀清虏镶黄旗旗主岳拓,进献首级,请求率部回归大明。 对于郭臻,田观心中的嫉恨未消,本以为郭臻无故失踪七年是丢了性命,没想到居然在塞外闯出了偌大名声。 田观想过驳回徐弘基的请封,但想到宏治皇帝近来对他打理兵部未做出成绩已有不满,兵部如果在这事上掣肘,实属不智。 当下,田观压下立即报复郭臻的念头,决定同意徐弘基的请封。 兵部奏疏递入内阁两天后,田观正在衙门忙碌,门外来了个仆从,表明身份后说道:“尚书大人,陈首辅请您一晤!” 来人正是当朝首辅陈缜的家人。 田观一听就明白是为何事而来,答应道:“我随后就到!” 说起来,徐弘基从中原五省剿匪总理变为宣大总督,正是得到首辅陈缜的‘大力举荐’,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其中涉及的朝廷恩怨非一言两语能说的清楚。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徐弘基几年间将中原义军打的连气也不敢出,眼看大功告成,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调离,连高祥的熟桃子也被陕西总督洪畴摘了。 而宣大镇是什么地方? 对大明的官场来说,那里就是个巨坑,折了两任总督,一任兵部侍郎,众人都以为徐弘基在中原勇猛,到了宣大镇碰见东虏照样要吃瘪。 陈缜之心,昭然若揭。 在田观看来,陈缜找自己,肯定是为了宣大镇招安郭臻所率明部之事。 如果不是宏治皇帝对他已生出不满,田观真想顺势配合陈缜的一些动作,可惜,为了留住圣眷,他不得不‘违心’处事了。 第370章 送礼王恩,王恩相助 皇城东大街右手侧的僻静处有一座名叫茗香楼的茶楼,离热闹的街道约有一百步远,四周点缀了几颗葱郁松柏,有一种山林之风,属闹中取静。 茶楼的主人听说来自江南,每年明前茶上季时,都用快马运送京城,京中名流来此品尝者络绎不绝。 寒冬季节这里没那么热闹,但对于想休闲小憩的官员富商来说,仍然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未时左右,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带着两个随从进了门,机灵的伙计忙上前招呼:“客官,喝茶吗?里面请!” 来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尖锐刺耳:“玄字房在哪?有人在那里约了我!” 伙计阅人无数,察言观色猜到来者是宫中的公公,弯腰招呼道:“在楼上,请随我来!” 京城中人,不管认不认得,都要小心应付,这里藏龙卧虎,人不可貌相,尤其是来自宫中的人。 楼上玄字房内坐立不安的王鹏一直在注意楼下的动静,听见有人脚踩木梯“咚咚”上楼,他将房门张开一条小缝向外张望。 那无须的中年人到玄字房门口,命两个随从守在门外,推开门走进去,见王鹏就站在门前,吓了一跳,摘下披风,面露不悦道:“你这么着急见杂家有什么事吗?” 王鹏将桌面上摆放的祁红给来人泡上,絮叨道:“如此寒冬,本不该叨扰公公,但事关紧急!” 来的这人正是王鹏这些年好不容易攀上在宫中有实权的太监王恩,是继林总管去职后上位的大太监,如今是宏治皇帝身边的红人:“有何事情?” 王鹏连忙解释道:“这些年小人有幸结识了公公就像在这京城城里找到了主心骨,我家主人郭臻曾是大明状元,官至翰林院修撰,流落塞外后,日夜想率部回归大明。” “东虏侵扰大明,被我家主人视若仇敌,七天前,他在归化伏杀了东虏镶黄旗旗主岳拓,取了他的首级,想借此带着明部回归大明,为陛下效忠。” “还请公公能施以援手,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说到这里,王鹏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个礼盒:“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若事成,再有重谢!” 王恩伸手接过来,连开都没开:“此事我恐怕很难帮上忙,只有宣大总督提出奏疏,才好操办!” “宣大徐总督乃是我家主人的岳父,上报兵部的信使昨天已经入城!” “那这件事就八+九不离十了!”王恩在手中掂掂礼盒:“合适的时候,我会帮你说句话!” 王鹏面露喜色:“多谢公公!” 王恩站起身:“也就是看在他对大明还有心的份上,要不然,我才不趟这一池浑水!” 当然,王恩也看在王鹏这么多年来孝敬银子的份上。 王鹏目送王恩出门,心中松了口气,从坊间的传闻来看,凡是王公公收了钱的事最终都能办成。 六月郭臻出塞,带走了关内明部所有的战士,包括他的儿子王晖,出塞之前甚至一个招呼也没打,让他心中忐忑不安。 这几年王鹏在商盟顺了不少银子,私藏的时候心中畅快,现在都成了他心中的枷锁。 和杨巍在京城相处的这段时间,王鹏看得出来,杨巍是个狠角色,比自己的儿子王晖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他知道自己的那些事迟早会暴露在他手里,心里有些后悔与他为敌。 前几天王鹏收到郭臻通过商盟传过来的密信,将明部入塞的情形详细讲述,并答应此间事了,让他重返西口,其中暗藏的意思他明白,儿子和家族都在明部,就冲这一点他也要尽心尽力。 内城的街道上人声鼎沸,王恩一直回到皇城内才打开木盒,内藏一张五千两银子的银票,他面露微笑,轻声骂了一句:“塞外的蛮子真有钱!” 收了钱就要办事,但眼下王恩还要等个好机会。 兵部的奏疏过去三天了,内阁一直没有拟旨,王恩知道陈缜在想什么,这个三朝首辅让他有些不齿,对人不对事,如果这个要求不是徐弘基提出来的,恐怕早就批复了。 深宫内的宏治皇帝这几天心情不错,得知徐弘基禀告岳拓授首后,他简直不敢相信,到底不负自己的信任,这么快就见成效。 内阁的票拟过了四天才返回,宏治看了内阁的意见,眉宇中微微有些不乐。 内阁对宣大镇斩首岳拓给予奖赏,但并不同意徐弘基接受土默特明部入塞,在陈缜看来,出塞之人早弃大明于不顾,招安后易引发蒙古寇边,实乃不智之举,可奖赏其钱财布帛,但不能在大明为官。 陈缜从田观那里了解郭臻的底细后,坚决反对宣大镇招安郭臻,表面上他的理由是郭臻弃大明出塞,乃是生性凉薄,无君无父的表现,日后必会成为大明的祸患,实际上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郭臻曾是大明状元,却也无故出塞,而郭臻的那些手下也个个心中无父无君……”宏治皇帝本意宣大镇及郭臻立下如此大功,重赏是免不了的,听了陈缜的表述后,又生出疑虑。 王恩踮脚站在皇帝身边半丈外,一句话也不敢说,宏治皇帝生性多疑,多说一句不但无益,反而坏事。 “这个徐弘基怎么回事,怎能举荐这样的人为官,为官者品行最重要,这样的人杀了岳拓也可能别有用心!”宏治皇帝怒气冲冲将手中御笔砸在桌子上,斩首岳拓的喜气荡然无存。 宏治皇帝心中烦躁,这么一件好事,那些大臣们也不能让自己心中畅快些。 “塞外的大明人……”宏治皇帝小声重复了好几遍,问道:“我大明的百姓为何要往塞外与蒙古人为伴?” 王恩终于找到机会搭话,咳嗽了一声说道:“臣听说大明百姓出塞往往是贩运货物,有些折了本钱所以就留在了草原!” “折了本钱?”宏治冷哼一声:“那连君父也忘了吗?” 王恩偷看了一眼宏治皇帝的脸色,大着胆子说道:“臣以为那些大明人还是心系大明的,本来臣也不知道草原有这么一支明部骑兵,但今年夏日东虏入寇京城时,臣听说宣府外张家口爆发大战,这支明部骑兵联合蒙古各部偷袭了东虏占据的张家口,斩首两千余人,逼迫东虏退兵。” 无论明部怎么传播这条流言只限于民间,塞外的战斗和大明无关,兵部绝不会将塞外的战斗上报,这是明摆着打自己的脸,东厂也不会多事,深宫中的宏治皇帝还是第一次听说。 第371章 皇帝点头,云雪心思 王恩见宏治皇帝很感兴趣,又笑笑说道:“圣上,街头巷尾有些传闻,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王恩敢向宏治皇帝说起,当然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这么说这些大明人一直挂念大明,这次杀贼首岳拓不是突然起意!”宏治皇帝的兴致又突然好了起来。 这是多年来与东虏交战传来的唯一好消息,他不想被内阁那些人破坏了心境,但又觉得不踏实,这次的战果来的太突然了,且不是大明的军队所为。 “臣听说这些大明人流落草原多年,在蒙古人的欺辱下生活,但从未侵犯大明的边关,甚至多次在郭臻的率领下阻止蒙虏和东虏犯境,当是心存大明,心存陛下!”王恩抓住机会,趁热打铁地说道一番。 王恩跟在宏治皇帝身边多年,深知他的秉性,总希望天下百姓、臣工对他一片忠心,明明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要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最不能容忍臣子对自己欺骗和背叛。 虽然在为郭臻说话,王恩倒也没有半句虚言。 “当真如此?” “魏国公品行端正,精通兵事,在宣大镇半年当了解这些人的实情,而且据臣所知,郭臻当初出塞似乎是奉了先皇密令,因此也不算无故出塞。” 宏治皇帝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正是如此,当是陈首辅不了解实情!” 中原猖狂的义军几乎因徐弘基一人而寂,此时的徐弘基在宏治皇帝心中印象颇佳,况且,先帝在位时,宏治皇帝对于连中三元的郭臻有一些印象。 “着内阁重拟!”朱笔重重划下一道痕迹。 王恩松了口气,这道票拟封回去,陈缜会明白宏治皇帝的意思,不会再在这种小事情上触霉头,他也算不白收了郭臻的银子。 三天后,辽东的消息传入京城,确认镶黄旗旗主岳拓命丧草原。 兵部当即张榜宣告,命将岳拓的首级传示九边,京城一片欢腾,才被凌+辱的记忆还在心头,所有东虏的坏消息对大明来说都是好消息。 内阁重新拟了一份圣旨交给宏治皇帝,朱批后发往兵部,缇骑迎着寒风奔向宣大镇。 经历了这么一次风波,圣旨还能赶上春节之前发往宣大镇,徐弘基和郭臻都在翘首以盼,岳拓授首后,来年的漠南草原注定不能平静,各部都要做好满清大举进犯的准备,还牵涉与蒙古两部联盟合作,不能给郭臻一个合适的身份,什么事也无法进展下去。 入塞已经一个月了,明部还驻扎在拒马堡三十里外两座平缓的山坡间,日夜有朔风和厚雪为伴。 护卫的大明官军叫苦不堪,平日这种天气他们早躲藏在营房内,哪里要遭这份罪。 明部战士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塞外的风雪更胜此地,有大同府提供粮草,众人的日子也过的清闲,这是成为大明官军的好处,至少不用再整天再为生计担忧。 明部战士唯一不习惯的是朝廷提供的肉食太少了,他们在草原肉食每天要占一半,吃了一个月都觉得肚子里没了油水。 徐弘基给兵部送去呈文后,对明部的看管宽松了许多,允许少量明部战士离开兵营去附近的集镇买东西。 进入腊月,又下了一场大雪,山西镇驰援的兵马离开大同,宣大镇四野俱寂,好像只有这个偏僻处一直处在喧闹中。 虽然手中没有兵器甲衣,明部战士的操练一点也没有放松,郭臻亲自督促明部战士绕山跑步,军中的规矩一天也不可荒废。 外面传来雄壮的口号声,牛角号在大明的国土吹响比在草原少了一股悲凉,多了一份嘹亮。 中军大帐右侧的一个小帐篷内,云雪公主掀开帐门一角往外窥视,明部战士奔跑中沉重的脚步让雪地颤抖。 她半边脸藏在阴影里,半边脸露在明亮的阳光中,身躯静立如雕塑,眼神有些发呆,心早已飞向百里之外的草原。 离开草原一个月,云雪公主想归化了,无论那里的翠绿盈四野,还是素裹连天地。 “大明人的世界也没自己想的那么美好!”感觉百般无聊,云雪公主换了个姿势,嘟了嘟小嘴,小声嘀咕。 军营是男人的世界,她一个女子藏身在这里有诸多不便,除了郭臻再没一人可倾诉心曲。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郭臻才会有空陪她絮絮叨叨说些不着边的话,帮她解闷,白日里她一人独处,连帐门也出不去。 在土默特她是众星捧月的公主,但到了这里,她必须要隐姓埋名。 郭臻告诉她,暴露公主的身份可能会带来大麻烦,甚至干系到大明的朝廷。 也许出了兵营就好了,还没见过大明的繁荣,听臻郎说大同城雄峻,不知比归化强上几分? 郁闷了一会,云雪公主的脸如初开的花蕾绽开,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又何必再介意身处何地,世间哪能事事如意? 想到郭臻,云雪公主有些开心,又有些酸楚。 在归化城的废墟前,郭臻告诉她他在大明已经娶妻,这她早就猜到了,阿鲁喀尔喀的王子在娶她之前也有王妃,但看郭臻的意思并不准备抛弃之前的妻子。 一切都和预想的不同,在那里云雪公主已经没有了选择,死了两个男人,草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云雪公主的答复是:“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不会嫁给你!” 土默特的公主有自己的尊严,不可能嫁给大明人为妾,即便是当平妻也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何必要嫁给他!”云雪公主簇簇鼻子,心中暗暗想道:“只要自己不嫁给他,等哪天自己厌倦了大明,就可以自由返回草原了!” 云雪公主以三娘子为目标,自然不愿成为男人的附庸。 腊八时节,路上的积雪融化了一半。 山口前的道路上“嘀嗒嘀嗒”来了五辆马车,有明部骑兵在外引路。 护卫的大明官兵守在路口拦住去路,笑嘻嘻问道:“又买了些什么好东西啊?” 总督府中已经有消息传出来,这支骑兵将成为他们的同僚,正在等候朝廷的旨意,他们当然不会故意找麻烦,平日相处也是能行方便就行方便。 第372章 腊八聚会,生意情况 “没什么好东西,今天腊八,我家将军怜惜儿郎们操练辛苦,特意买了些肉食犒劳一下!” 守路的明军转到马车后,掀开布帘张望,三辆马车装的是御寒棉衣,另外两辆里面堆积满满全是清理干净的牲畜肉。 看着泛着油光的肥膘,护卫明军的咽喉忍不住做出吞咽的动作,心中暗自腹诽,看看人家这头当的,自己这大冬天在这里受罪也没半点好处。 简单检查一遍,护卫明军让开道路,发现马车后跟了几个商贩打扮的人。 “我们是来收钱的!”一个带着皮帽的商贩点头哈腰。 “过去吧!”护卫明军缩着脑袋一挥手。 宣大镇兵备荒废,徐弘基的整顿才刚刚开始,护卫明军的精气神还没提起来。 一行人过了路口,马车轻快地驶向兵营。 才进入明部兵营,附近的明部战士都向这里投来炙热的目光,一月不知肉味,这些人的鼻子比猎狗还要敏锐。 郑秋带人将马车接入自己的营区,按照各营战士数量划分肉食。 两个商贩模样的人丢下马车,随亲兵赶往中军大帐,正是商盟的王殷和陈敬。 他们早知道了明部入塞的消息,直到局势平稳才敢乔装打扮过来探视,两人都很高兴,脸上的欣喜掩饰不住,郭臻带着明部归附大明后,他们也无需再为商盟的命运提心吊胆,一朝由贼变成兵。 到了大帐门口,陈敬加快几步先掀开帘子走进去,王殷跟在他身后。 帐中诸将都在,陈敬走到郭臻面前拱手道:“见过大人!” “都来了!”郭臻向他点头,又朝跟在后面的王殷招手。 陈敬精神振奋:“我听说大人立下大功,明部又兵强马壮,总督大人必会格外看重,授予个总兵职位也不一定!” 该拍马屁的时候,陈敬一点也不嘴软。 郭臻笑道:“休要乱说,朝堂之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徐弘基之前给郭臻交过底,他对官职没抱太大的期望,先走稳第一步,正如徐弘基所说,日后立下功勋,再有商盟财力支撑,不怕在大明没有前途。 “嗯,授个总兵也不稀奇!”苏摩接上话。 帐中诸人七嘴八舌,商量朝廷究竟会给明部一个什么地位,王殷像个局外人一言不发,对明部来说他本就是个局外人。 众人在塞外散漫惯了,郭臻一向又不以威势压人,说到最后越来越离谱,郭臻忍不住打断道:“这事就此打住,我们静等朝廷安排即可!” 大帐中这才安静下来。 “今天腊八,有酒有肉,入了大明可不是让儿郎们过苦日子,你们去郑秋的营中领酒肉。” 这话一出,帐内欢呼声一片,众将鱼贯而出,帐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王殷这才直起身子,拱手请示道:“大人,商盟明年有何打算?” 王殷是个真正称职的东家和掌柜,寒冬腊月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兵营,可不是仅仅为了与郭臻过腊八。 王殷见郭臻没有立即回答,又继续说道:“大人,今年宣大大半年处于战乱中,边境封闭,许多塞外物品无法入塞,江南那边刚刚打开局面,不知明年局面能否好转?” 王殷此时请示这个问题别有深意。 郭臻陷入沉思,明部回归大明,成了大明的官军,商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给中原的义军输送战马,这份收益无疑要大减。 王殷轻笑,故意语气轻松道:“宣大镇就这么大,我听说归化城又被烧毁了,对西口来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王殷觉的自己把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 近几年漠南草原战乱不止,再难恢复到从前土默特强盛时的辉煌,导致宣大对蒙古的商贸也在不断减少。 蒙古人口急剧下降,土默特部落从控弦十万到现在只剩下一万骑兵,察哈尔兼并阿鲁喀尔喀后也只有三万骑兵,且日益穷困。 草原的两大货源——皮毛和战马,现在已是颇为紧缺,加上还有辽东系商号分润,这生意着实不好做。 郭臻明白王殷的意思,明确答复道:“无论归化怎么样,草原还是我们的,宣大也将是我们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王殷的心中泛起一丝激动,郭臻没让他失望,东口和西口终于到了对决的时候。 商界的战争不比刀光剑影的厮杀轻松,其中牵涉的层次更广,郭臻知道辽东系商号的能量,但张家口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存在下去了。 “你先等等!”郭臻快步走到案桌前,取出笔墨,眉头微蹙,沉思片刻,随后运笔如飞,写了一张便笺,装入信封,又封好口,递给王殷道:“这封信给东口的范东家!” “是!”王殷伸手接过来。 腊八过去五天,眼看年关将至,期待中的答复迟迟未来,郭臻暗中有些心焦。 这一天天色阴沉,空中堆积云层好像就压在头顶,眼见又是一场大雪将至,明部战士早早完成训练,躲在呼呼作响的帐篷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列三四十人的骑兵不顾寒风,从山口方向疾驰而来。 值守战士入营禀告,郭臻站在大帐门口张望。 来人速度极快,勒马在营外转了个圈,高呼道:“郭将军,大喜!” 风声很大,营内听得不是很清楚。 郭臻往营门口方向快走几步,看见来人正是徐弘基的亲信杨凯。 明部战士引杨凯进营,杨凯见了郭臻,拱手恭贺道:“姑爷,大喜!” “何喜之有?”郭臻猜到兵部的消息下来了,心被提到半空,不知将被授予什么职务。 “圣旨下来了,缇骑正在阳和卫!”杨凯一脸嬉笑,吊着郭臻的胃口,就是不说实情。 郭臻到底憋不住:“杨将军要是有什么消息,不妨透漏给我!” 杨凯收起嬉笑的表情:“走,我们边走便说,总督大人在阳和卫等你,对了,明部诸将也要一同前往!” 郭臻不再追问,回帐时脚步带风,无论是个什么官,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一刻钟之后,明部诸统领秦锋、龙云、孟骏、苏摩、郑秋、杨震六人跟在郭臻的亲兵营后头,与杨凯飞奔向阳和卫。 奔走不到半个时辰,天空中散落下米粒般大小的冰雹,等到了阳和卫已变成鹅毛般的大雪,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第373章 授职参将,虎巍提点 众人牵马进了卫城,自有士卒迎上来照顾马匹,还没等众人歇一口气,有传令兵前来宣令:“总督大人在中军衙门召见诸位!” 几位统领忙不迭清理身上堆积的碎雪,跟在传令兵后往总督衙门方向赶去。 这不是郭臻第一次进阳和卫,秦锋也曾在这里盘桓过,明显能感觉到其中的变化,风雪之下,沿途站立的岗哨如同被冰冻住似的,纹丝不动。 众人都满腹心思,也没太多心思留意周边,到了总督衙门口,传令兵高喊:“郭臻到!” 不一会功夫,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穿武官服的汉子,操着一口南方口音:“总督大人召见!” 郭臻一行七人随那个武官进了衙门,看见两侧将领站立整齐,大同总兵虎巍站在左手第一位。 郭臻带着几个属下一同行礼:“拜见总督大人!” 徐弘基目光如电,一言不发,殿中安静如斯,仿佛连屋外雪花落地的声音也清晰入耳。 郭臻压制心中激荡,让呼吸变的平缓。 没过多久,徐弘基洪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部统领郭臻,身在塞外,不忘故土,为大明斩首东虏贼首岳拓,今授大同府督标左掖参将,望你日后再立奇功,不负皇恩!” 郭臻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领命!” 终于回来了,大明! 这个结果不好不坏,比郭臻预想的要好,比起他的功劳来说又有些不足。 对郭臻的安排宣读完后,徐弘基的声音继续响起:“秦锋、龙云授游击将军,孟骏、杨震、郑秋、苏摩、吕毅、罗靖,均授协同守备,望诸将日后奋勇杀敌,再为大明立下功勋!” “末将领命!”殿中回应的声音整齐,有人欣喜有人不乐。 明部诸将的身份都由郭臻上报功劳所得,秦锋与他亦兄亦友,龙云练军立下汗马功劳,因此位置紧跟在郭臻之后,徐弘基为郭臻军中授予两个游击将军,正好被秦锋、龙云占据。 其余人无论功劳大小,都是协同守备,如杨震亲手杀死岳拓,若如实上报,就这一条就至少授游击将军,但他入塞后原本的麾下骑兵多数留在土默特,只带出来亲信二十几人,在明部中根基浅,几次大战也没参加,郭臻不好为他报功太高。 徐弘基的安排没有向郭臻透露过,郭臻之前连自己的官职都不清楚,当然也不知道下属几个统领的官衔。 郭臻敏锐感觉到孟骏可能对这个安排不满,孟骏出塞前是龙云的上司,在草原领重骑为明部浴血奋战,数次大战都依靠他扭转战局,这次比龙云低了一级,心中必然会生出不痛快。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提意见已经晚了,只能说日后叙功时多为孟骏上报。 徐弘基摆手向虎巍示意:“虎总兵,这些人都交给你了!” 虎巍拱手回礼,慷慨激昂道:“同为朝廷效力,共为大明杀敌!” 郭臻虽然驻扎大同,但却是督标左掖参将,属总督标营,归徐弘基直属管辖,即使有事他这个总兵恐怕不好随便插手。 徐弘基如此安排也是煞费苦心,他用兵好险,喜欢野战奇袭,郭臻这支骑兵简直就是为他专门准备的,如果镇守地方不能才尽其用。 “年关将至,军情紧急,虎总兵且带他们回去安置!” 眼见总督大人逐客了,虎巍等人各自告退。 空中飞雪没有停歇的势头,不大一会功夫,众人身上都披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视线中模模糊糊,能见不过三四百步,马匹行走的速度极慢。 郭臻吃下了定心丸,一点也不着急,对刺骨的寒风视若无睹,身上从里到外都是热乎乎的,劲头十足。 与他同行的顶头上司虎巍是从陕西三边剿匪砍出来的总兵,眼下看来人还不错,心中花花肠子不多,将大明官军中常见的规矩尽数相告。 虎巍说着说着,话题一转:“郭参将,我听说你麾下多是骑兵,大同不是草原,要养那么多马恐怕也不容易,军中粮草补给、兵甲火器,无一处不要花银子,只靠朝廷的兵饷,你这五千弟兄恐怕难以养活。” 虎巍一路吐槽,将自己从陕西出道剿匪到熬到总兵的职位遇见的各式各样的难处一路相告,一半说的是实情,一半是在自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到最后让郭臻觉得这大明的武将也太难当了。 “儿郎们出来打仗也是为了养家糊口……”虎巍的话匣子打开后就像关不住。 郭臻本来挺好的心情被虎巍说的脑子乱成一团麻,心中想的更多。 明部归附大明成为官军,摆脱了危机也将受到限制,明部战士在草原与外界近乎封闭,蒙古人的环伺下始终摆脱不了生存危机,所以需求极低,今年欠了半年的军饷也没人出来说事。 大家都知道大明的边关封闭了,商队无法出塞,千户大人手里也没有钱,有不满只能藏在心里,除了在明部他们也没地方可去。 入明之后,会有人娶妻生子,与其他营兵马接触渐渐增多,耳须目染之下恐怕再难像从前那样单纯顺从。 明部无论驻扎何处,不可能再像从前,郭臻在塞外完全掌控生杀大权,明寨中工匠打制兵甲只求个温饱,入明再没有这样的好事,兔毛川对面开垦的良田加上放牧的牲畜可养活几千人,到了大明,这些东西都失去了。 郭臻越想越觉得事情复杂:“虎总兵,总督大人让我将兵马驻扎何地?” “总督大人考虑到你麾下骑兵众多,让你进驻方山,与镇川堡遥相呼应,出山往前十里就是草原。” 郭臻心中咯噔一下,不太明白自家岳父如此安排有何深意。 方山地处吕梁山中端,地形险要,道路偏僻,出了山林即是草原凉城地界,真正属于鸟不拉屎的地方。 走到半路,天色黯淡下来,积雪越来越厚,看见前面路口影影幢幢有座集镇,虎巍说道:“雪太大,路上看不清晰,今晚是回不去了,待明天到大同,我召集军中将领与你认识,日后共为朝廷效力!” “多谢虎总兵提携!” 年关就在眼前,集镇里冷清,半数的店铺歇业,一行人找了个小客栈住下,草草用了饭,要了些酒暖暖身子。 大同总兵在场,秦锋和苏摩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 第374章 赶赴驻地,结交同僚 郭臻一夜没有睡好,思考明部的未来。 从今往后明部这个称呼将不复存在了,留下的是大明大同镇的郭参将,但草原绝不能放弃。 离开草原,郭臻与大明各镇总兵相比毫无优势可言,徐弘基将郭臻放在偏僻的方山仔细想想其实利大于弊,一方面可以让麾下将士远离繁荣的城市,另一方面也便于他暗中经营草原。 徐弘基有他的想法,郭臻也有自己的主意,等待合适的时机,他将会重返草原,回归大明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与蒙古人割裂开,而是将大明的财力、人力为自己所用。 大雪不知在夜里什么时候停了,早晨出门时霞光万道,众人精神抖擞,策马飞奔。 半道上分道扬镳,虎巍先回大同,郭臻等人回兵营收拾,做好开拔往方山的准备。 徐弘基号令极严,无人敢推脱偷懒,三天后,大同镇调拨一月的粮草到达郭臻兵营,武毅军督抚营一千人冒雪赶到,送还明部之前上缴的兵甲,督促郭臻立刻移驻方山。 大雪之后格外寒冷,明部战士收拾行装,在崇山峻岭的山道中艰难行走。 三军人马需要安顿,郭臻无法脱身,恐怕连春节也要在荒野中渡过,他特意找来陈敬,命他护送云雪公主前往大同城内的别院。 岳拓之死虽然畅快,但也像一块巨石压在漠南蒙古和宣大镇的心头,无论是蒙古还是宣大都无法承受满清的愤怒一击。 冬天过去,战争将来。 除夕日之前,郭臻在方山中找了一个宽敞避风的山谷,清扫积雪,驻扎兵马,终于将明部兵马安顿下来。 宣大总督徐弘基特别交代,命督抚亲兵营一路护送,又令大同镇尽力保障这支兵马过冬,左右的镇川堡和镇羌堡都送来粮草,甚至大同巡抚叶桂看在徐弘基的面子上亲自来了一趟这荒野雪原,好生嘱咐了郭臻一番。 大明的总督和巡抚很多职权重叠,朝廷如此安排是为了防止各镇大权被一人独揽,但徐弘基是临危受命,三镇巡抚都是未经历过战事的文人,几乎从不插手军中事务,完全由徐弘基一言而决。 几天间,龙云带人勘察方山周边地势,郑秋掌管后勤,郭臻麾下只有这么几个人,只能一个掰开当两个用。 冰雪封冻时难以修筑工事,再说郭臻麾下全是骑兵,也不想做坚守的准备,大明有的是能守城的步卒,唯有能战的骑兵,自然要好钢用在刀刃上。 军中暂无急事,郭臻想起虎巍之前的邀请,他还不熟悉大同镇的同僚,军中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谁也无法预测自己会不会某日身处险境需要同伴舍命相救,同镇的将领搞好关系极为重要。 正月初三,郭臻留下秦锋和郑秋守营,带麾下诸统领前往大同府。 龙云、孟骏、苏摩、杨震等人几年没入过塞,几人一路呱噪不停,说着自己七八年前在大明的经历,只有杨震沉默不语。 杨震亲手射杀岳拓,背叛土默特重回明部,郭臻的命也是他救的,虽然眼下是个光杆守备,但他毫不担心自己的前途,唯一的问题在于他长的太像蒙古人了,到了大明有些格格不入。 路上行人稀少,一行二十多人一路不停歇,快马飞奔往大同城。 东门五里外的道口,一个身穿棉甲的将军带着十几个小校早在等候,正是大同右卫参将吴襄。 军中消息传递迅速,总兵虎巍特命吴襄前来迎接郭臻,两人是旧相识,品级又相同,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远处银色的地平线上,视线中一列骑兵由小变大,直至来人到了五百步外,吴襄才策马迎上去。 “郭参将,别来无恙!”吴襄笑声爽朗,他家世代军户,兄弟三人都在军中,根基深厚,当年郭臻也正是看中他的前途才刻意与他交好。 “吴将军,好久不见!”郭臻大笑回应。 “虎总兵特意嘱咐我来,说您可是总督大人面前的红人!”吴襄的话中有些酸味。 说起来,吴襄四十多岁才当上参将,而郭臻二十七岁就和他位置相同,不过,想到郭臻之前还是大明状元,又是徐弘基的女婿,心中又平衡不少。 吴襄张开双臂,目光往郭臻身后延伸:“大同的各位兄弟早想见识在草原将东虏杀的片甲不留的勇士,今天在翠峰楼设宴,给各位接风!” “多谢虎总兵,多谢各位同僚!”郭臻抱拳。 众人入了大同城门,有军中人前来接应,诸事皆便利,郭臻终于感受到当了大明官军的好处。 吴襄极其热情,不让郭臻回商盟驻地,只说军中兄弟已等待多时,愣是将他直接请到翠峰楼。 虎巍主宴,将大同周边游击以上将领都召唤过来,共有七位参将,二十二位游击将军,摆下四桌酒席。 郭臻心中暗自叫苦,后悔没将秦锋带出来,龙云等人都不善饮,唯有苏摩酒量好点,但每每喝多了容易乱说话。 虎巍偷看郭臻的表情心中暗乐,这顿宴会是有讲究的,在军中被称作“接风宴”也叫“杀威宴”,凡是有外调来升迁的将领都逃不了,不喝到新人爬到桌子底下就算本地将领的失败。 从坐上桌子,郭臻手中的酒樽就没停下来过,一杯接一杯,四周被叫不上名字的同僚环绕。 初始郭臻还在暗中偷瞄苏摩,怕他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到后来什么也不顾上了,先是四周人影憧憧,天旋地转,到了后来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塞外,几个蒙古大汗面前郭臻也没有这么狼狈过,但这里是大明,加入大明边军体系就要守这里的规矩,无所谓合不合理。 不知什么时候郭臻脑子恢复意识,头像快要裂开般疼痛,他挣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地。 回想昨天情形,记忆中自己没有说错话,郭臻放下心来,翻了个身,突然发觉身边有一个柔软的身躯。 “谁?”郭臻吓了一跳,触电般坐起来。 “将军,你醒了呀!”黑暗中传来慵懒悦耳的声音,随后一人窸窸窣窣下了床,黑暗中摸索擦亮火折子点燃灯火。 郭臻这才看清楚屋中站立了一个眉清目秀,身形窈窕的女子,系了个大红的肚兜,香肩半露:“你是何人?” 那女子露出害怕的神情:“奴家名叫秋月,将军,这里是怡红院,是其他几位将军将您送到这里来的。” 第375章 糖衣炮弹,言语争锋 “这里是青楼,真是胡闹!”郭臻无语,大同镇就是这样迎接他:“你且出去,我酒醉难受,想好生安歇!” 秋月闻言,垂首欲泣:“将军,您是嫌弃我吗?吴将军发话了,我如果不能把将军伺候好就砸怡红院的招牌!” “可是吴襄?” “正是!” “罢了!”郭臻苦笑,半夜将这个女子赶出去是驳了吴襄的脸面,自己才入大同镇,不习惯也要学会入乡随俗。 上行下效,郭臻心中对大明官军的警惕更高,军中如此风气,如何能够保持战力,明部战士如果长久在这种环境下,恐怕难以保持草原的作风。 天气寒冷,那女子只穿了贴身亵衣,没得到郭臻的答复不敢上床,在屋中待的久了,冻的瑟瑟发抖。 郭臻可不敢让她再到自己身边,吩咐道:“你将衣服穿好,给我打一盆热水来!” 磨磨蹭蹭一晚上过去,等次日郭臻起床见了吴襄,才知道龙云等几位统领一夜都在这怡红院中度过。 有些话心照不宣,几个人见面打了个哈哈,郭臻逃一般离开,他不是秦锋,不习惯在青楼中找女人。 应付完军中事务,次日又往商盟备了一份重礼给巡抚叶桂拜年,郭臻这才得到清闲。 罗靖和吕毅都在大同府养伤,两人早摆脱了生命危险,但伤势严重,不是一个月能恢复的,郭臻正在考虑找个地方安顿这几个重伤的将士。 这时陈敬传来消息:“大人,宏泰恒的范东家到了大同府,要见东家!” 范永斗忐忑不安地在介休老家过完春节,正月初五匆匆赶来大同,正是要和郭臻将大局说清楚,头顶悬了一柄利剑的滋味让他寝食难安。 太阳挂在东边的半空中,宏泰恒前的街道上行人拥挤,这里是大同最繁荣的街道,日落之后才会冷清下来。 郭臻带了两个随从进了宏泰恒的门,坐在柜台里的是范家的老管家,认得郭臻,匆忙迎上来:“郭大人来了,老爷早在里面等您了!” “给范东家拜年来了!”郭臻表面上乐呵呵。 将礼物搬进内院,范永斗迎了出来,给郭臻行了个大礼,笑道:“如今你是朝廷的官员,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想见我时只需召唤即可,何必亲自来此。” “范东家说笑了!”以身份压人不是郭臻的习惯,要不他也不会与军中将领相处那么随便。 “参将大人里面请!”范永斗话中不知是真对郭臻尊重还是讽刺。 郭臻不以为意,两人进了温暖的书房,护卫看好院门,这是两人期待已久的会晤。 “你终于回来了,杀了岳拓也不过是三品参将,驻守方山那样的地方,大明的朝廷真是对你不薄啊!”范永斗手腕抖动浑如天成,碧绿的茶水从壶中流出来。 “都是为了儿郎们混一口饭吃,哪里能像范东家这般自在!” “你准备如何对待东口!”范永斗倒好一杯茶水放在郭臻面前,像是说一件寻常小事。 “东口不是已成废墟了吗?”郭臻故作惊讶。 范永斗脸上怒色一闪而过:“给别人留一点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我连岳拓都杀了,还能让那个集市继续再存在下去?”郭臻像是听了一件再好笑不过的事情:“以范东家的谨慎和精明,你们辽东系商号从前的所作所为恐怕我是抓不到把柄了,但从今往后,东口茶马还能继续下去,就不要再触犯大明禁品这些麻烦了!” 范永斗不意外郭臻的答复,蘸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只是个三品参将,不是大同镇总兵,得罪了太多的人没有好处,商盟独占西口已让人眼红,从前你在草原,别人无可奈何,入明后能对你指手画脚的人多如牛毛,如果你还想将手伸进宣府来,恐怕离大祸临头就不远了。” “我的手没那么长,但总督大人自有主张。” “徐弘基不熟悉北境之事,只要你不插手,我答应将在生意上与商盟合作,至少保证你每年有这个数入账!”范永斗伸出一根手指:“十万两银子!” 郭臻只是摇头。 范永斗又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给你说个故事,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范东家请讲。” “你听说过永安(对应嘉靖)年间东南沿海的倭乱吗?” “知道!”郭臻点头,永安年间日本浪人进犯大明,在东南沿海烧杀抢掠,最终被戚光和余猷剿杀,也成就了戚家军的威名。 “那你知道朱纨之死吗?”范永斗再问。 朱纨在东南海患严重时被任命为浙江巡抚,摧毁走私海贸的中心双屿岛,严禁泛海通番,连破走私猖獗的海商,但最终因断绝走私利益得罪人太多,被福建浙江两省官绅以擅杀的罪名弹劾,最终被撤职在家忧愤而死,留给永安皇帝的奏疏上说:“纵天子不欲我死,闽浙人必杀我!” 郭臻听范永斗抽丝剥茧一般将那段秘史给自己讲的明明白白。 “宣大镇非产粮之地,如果连边贸也断了,不知要穷困成什么样子,东口每挣十两银子,宣府的官绅至少能挣五十两,甚至一百两,如果因为你的原因断了边贸,众人奈何不了徐弘基,只怕会把矛头对准你这个才归明的明部统领,事情闹到朝廷连总督大人也护不了你。” 眼见郭臻沉默不语,范永斗继续说道:“年轻人有野心,就像我当年一般,这是好事,但饭要一口一口吃,有时候钱太多了令人眼红,也会成为祸患。” 郭臻闻言摇摇头:“任你花言巧语,我决不能容忍张家口继续为东虏提供助力,射中我将士的利箭可能是经从你的手出塞!” 范永斗柔和的面容凝重起来:“郭参将,我也不是你手中的软柿子,你以为你能抓住我的把柄吗?” 郭臻冷声回道:“总会让我抓住机会!” 范永斗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听说土默特的云雪公主被你带入塞,不知藏在什么地方。” 郭臻脑子“嗡”的一声,辽东系商号对草原比大明的官府要熟悉的多,必然是从蒙古人那里听说过传闻。 “你威胁我!”郭臻的脸色变了。 第376章 大明没救,召见部下 范永斗双手摊开:“从一开始我就没放弃过与你合作,当年你在土默特生死一线我帮过你两次,只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将皆大欢喜的事变成不可开交。” 郭臻摇摇头:“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绝不能做,而勾结东虏就是后者。” “这大明朝又不是你家的,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吗?深宫里的皇帝不管陕西人的死活,所以他们反了,深宫里的皇帝不管我们宣大人的死活,所以我们自己去塞外谋生,你不愿意给东虏当奴才,我理解你,但你不要挡住我的财路。” “可……可我们是大明人啊!” “大明人?呵呵,和一条狗有什么区别?我小的时候与父亲在张家口快饿死的时候,巴不得有人将我当成狗能丢给我一块骨头,从那时起,我发誓我一定要有银子,有花不完的银子,哪怕为此付出生命!”范永斗的脸扭曲狰狞,他很久没有失态过了。 “我也愿意付出生命,但不会为了银子和骨头!” “那是因为你没饿过!”范永斗冷笑声更大。 话说到这个地步没有了回旋的余地,郭臻和范永斗是相似的人,又是两个世界的人。 郭臻缓缓站起身来,准备出门离去。 本来想好的商谈变成了争吵,范永斗也没预想到是这种结局,他就是看不惯郭臻用那样的眼神来看他,如同他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范永斗看着郭臻准备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你忠于大明、忠于大明人吗?你卖战马给高祥算什么?你输送兵甲给蒙古人就能确保他们不会入寇大明吗?还有那些贪官污吏,这天底下有几个干净的人,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郭臻出门走入院子,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叹,“这大明朝没救了”,其中有惋惜,有痛苦,也有一份畅快。 这一世的大明朝有没有救郭臻现在不知道,但云雪公主入塞这件事被辽东系商号知晓确实是个麻烦,他们如果将这事捅给朝廷,那云雪公主的命运将难以预料。 俄木布汗名义上还是大明的顺义王,土默特的公主牵涉边事,不是他一个三品参将能做得了主。 郭臻从宏泰恒回到商盟闷闷不乐,陈敬等人一句话也没多问,踏实本分做好自己的事情。 只过了一天,正月初六,热闹的商盟又多了一个年轻人。 杨巍熟悉大同,将右玉杂事处理完毕后来到这里,得到右玉的朱家寨子和绿林朋友配合,再加上官府也提供了一些粮草,明部入塞的工匠和家眷都被安顿好,其中工匠几乎全被引入王家庄。 杨巍向郭臻恭敬行礼:“拜见大人!” 郭臻点点头:“你来寻我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罗靖受重伤了,一直没见到他!” “罗靖断了一条胳膊,再难在军中效力了,我为他请了守备的功劳也是无用了。” “啊!”杨巍一声惊呼,罗靖的武技在郭臻的亲兵中最好,当时担任斥候营统领时令人羡煞不已,没想到是这种结局。 “罗靖情绪低落,我想过些日子将他接到家中来好生休养,你平日要多多开导他!” “是,我和他像兄弟一般!”杨巍也有些伤感,亲兵营牧奴出身的人彼此之间要多一份亲近。 郭臻目视眼前的杨巍:“此次明部入塞,我没给你请功,但从今往后你也离不开军中,将继续担任商盟与军中桥梁。” “我已经向王殷和陈敬宣告,你日后将代表我监管商盟,每一笔生意都需向你报告。” “对了,商盟护卫也交给你,但不要轻易插手商盟经营。” 郭臻没将杨巍的名字报给朝廷,正是不想让他被军中的身份限制。 “属下必会誓死效忠大人!”杨巍单膝跪地。 王鹏被剥夺了商盟护卫统领之位让他心中一阵畅快,自己的那番心思没有白花,郭臻还是相信他的。 郭臻还在敲打他:“你的身份高了,心胸也要宽广些,有些小事不要太过于计较!” “是!” 来往商盟的人越来越多,考虑到日后商盟和军中事务繁杂,又有了在大明的正式身份,郭臻让杨巍在大同买了一座宅子。 “这大明朝没救了!” 安静下来时,范永斗的叹息声像魔咒一般,回荡在郭臻的耳边。 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春江水暖鸭先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离不开商人的触角,没有人比他们更能感觉到时局的变化。 “如果这大明朝还跟前世那般没救了,那自己做这些事还有意义吗?”郭臻捂住胸口:“自立为王?追随高祥的脚步吗?” 去他妈的,这都是扯淡,有谁能吃饱饭还去造反,就算自己是穿越者又如何? 迄今为止,郭臻在草原看似惊险,其实无一不是谋定而后动,再困难也没过过朝不保夕的生活,至少在他现在来看造反还没有前途。 当日在宏泰恒,郭臻和范永斗不欢而散,但范永斗的那些话完完全全进了郭臻的脑子。 郭臻虽然不是初次进入大明官场,但对大明官场着实不够了解,特别是朝堂风云变幻之后,所以,郭臻急需了解大明朝政和官场规则的幕僚。 第二天,郭臻在新买的宅子招王殷前来相见。 王殷到了宅子外,被眼前的景象下了一跳,十几个沉默的士卒正在按刀巡逻,这些都是郭臻的亲兵,属明部最精锐的战士,在大同城内也严守塞外军营中的纪律,对郭臻忠心耿耿。 “王东家,你来了!”门口的杨巍看见他。 “杨主管!”王殷抱拳。 “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通报!”杨巍说着话,扭头进了外院。 王殷目送杨巍的身影消失,这个年轻人将与他共同掌控商盟,郭臻入塞后对杨巍的信任无可复加,全权委托他监管商盟,同时将右玉县的绿林、商盟的护卫全交交给杨巍掌管,王鹏成了商盟护卫副统领,但实际的权力被架空。 王殷的族人遍布商盟,杨巍和王鹏在京城中的争斗瞒不过王殷,杨巍被带到塞外冷藏半年,再复出就是独揽大权。 杨巍很年轻,但太聪明,账目上小小的瑕疵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第377章 风雨将至,约见二汗 王殷正在暗自揣测日后将如何与杨巍相处,杨巍已从大门里探出头来:“王东家,大人召你进来!” 王殷进了会客厅,屋内空无一人,仆从端上茶水,他刚喝上两口,听见郭臻的脚步从走廊传来,立刻起身侍立:“拜见大人!” 郭臻摆手示意王殷坐下,自己坐在对面:“我找你来有事要你帮忙!” 不待王殷开口,郭臻接着说道:“我久居塞外,不熟悉大明官场,所以想招几个幕僚,最好通晓各种官场规矩,以免无意中犯了忌讳。” “大人的意思是……”王殷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经商多年,商盟在晋地的名声也不错,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给我推荐,只要确实有本事,报酬当然不会低的。”郭臻想想又补充道:“无所谓有没有功名!” “这……”王殷神情为难:“我认识的都是些生意人!” 王殷真正想说的是大明读书人大多瞧不起武将,宁愿去考科举,也不会愿意来当三品参将的幕僚。 不过,王殷想到郭臻之前还是连中三元的大明状元,又觉得这事不可一概而论。 “无妨,你帮我留意,一年几百两银子甚至上千两银子,不怕没人愿意来!”重赏之下必有能者。 “我尽力!”王殷挠挠脑袋,眼见郭臻再没有话说,才知道郭臻找他就是为这件事,他也有些事也想找郭臻禀告。 “大人,这几天我左思右想,对商盟日后打算有些想法,但还要您来做主!” “讲!” “我想去江南!”王殷仰起头,他只去过江南一次,却再也忘不了那里的富庶,如果将宣大的财富比作一口井,那里便是一片湖。 “江南人喜欢来自北境的皮毛,宣大需要江南的茶粮,只有经营那里才能完整获取商盟的利润!”说到生意时王殷精神焕发:“我去年在京城结识了杭州万宁号的东家,与他谈到商盟合作。” 郭臻摆手,止住他后面的话:“现在还不是时候,今年是商盟在北境最重要的一年,你不能离开。” “是要……”王殷的神情更加兴奋,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 安宁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草原内外都在为冬天的离去准备,与以往不同,很多人希望这个寒冷的冬天更长些。 徐弘基募集的两万新兵还没配齐兵甲,额哲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消化吞并的阿鲁喀尔喀部落,俄木布汗恨不得大雪永远阻挡从辽东往漠南的道路。 元宵节过去,郭臻重返军中,因为朵颜草原出现了满清骑兵的行踪,漠南的腥风血雨终将来临。 临行的时候,郭臻带走了云雪公主,草原的百灵鸟不愿被锁在笼子中,再繁荣的城市怎能比得上身边的爱人? 迎着晚冬的最后一点寒冷,山西镇兵马沿山岭中的小道向大同进发,宣大镇边境城堡一片紧张,杨凯率督抚营骑兵沿边境巡视,督促军备。 宣府城门紧闭,徐弘基率武毅军来到此地,坚守宣大镇的北大门。 宣大北境以宣府城门最为重要,因为满清攻破这里后,将畅通无阻直达大明京城。 张家口的守军和伙计慌慌张张退入长城,范永斗和辽东系的几个东家亲自在城门口迎接,辽东系商号伙计到了这里之后将分道扬镳,范永斗将率宏泰恒大半伙计返回山西,只留下十几人看守店铺,其余几家会继续留在这里,辽东系商号荣辱一体,但到底不是一家。 总督府传令兵到达方山兵营:“总督大人有令,郭参将麾下斥候前往草原查探东虏大军动向!” “遵命!” 郭臻率大军移驻凉城草原口,秦锋率轻骑疾驰向东方的张坝草原,罗靖断臂后,这支轻骑重归秦锋统领。 在草原时渴望回大明,回明一个多月后再次踏入草原,郭臻感觉如鱼得水,说不出的自在,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土默川还有近三万大明人!”郭臻看向迷雾笼罩的草原,那些人是他当年引出塞的。 可以想象得到,满人这次的报复一定非常激烈,他代替俄木布汗承担了诛杀岳拓的罪责,但岳拓到底是死在归化,他没有把握满人会不会杀死那些大明人泄愤。 郭臻扭头看向身边的云雪公主:“云雪,你写封信给大汗,让他将土默川的大明人迁徙一部分去明寨,那是座空寨,可以容纳下五千人,还有老鸦山和狼山也可容纳三四千人。” “为何不让他们入塞?”云雪公主的问题很天真。 郭臻沉默无语,无论是徐弘基还是俄木布汗都不会放这些人入塞,这些大明人在草原是土默特人的奴隶,俄木布汗宁愿他们被杀死也不会放他们离开。 至于徐弘基,他没这么多粮食来安置流民,在大明官场之人眼中是出塞的大明人先抛弃了大明,出去容易回来难,当年察哈尔西迁时近十万大明人死在草原。 秦锋每天通报军情,一份送往宣镇内的徐弘基,一份送往凉城的郭臻。 满清的五千骑兵进驻朵颜草原的营寨后,不定期往张坝草原进发窥探,最近时到达张家口集市。 满清只有五千骑兵不敢深入漠南,郭臻猜测黄台基是在窥探虚实,等到春暖花开才是大军最合适的征伐节点。 漠南的形势藏在迷雾中,大明和蒙古的关系连当事人也说不清楚。 信使从凉城边境飞驰往归化城和托克托草原,郭臻约见额哲和俄木布汗,是该到了三个人坐在一起谈谈的时候了。 三天后,郭臻收到回信,额哲坚决不同意在归化城会晤,去年的那场杀戮让他对俄木布汗戒心深重,郭臻编的那些故事只能骗骗普通牧民,稍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岳拓当时怎么会出现在归化城? 唯一的真相只能是土默特和满人早有勾结! 三人最终选定在老鸦山废弃的山寨下见面,草原的风仍然很冷,寒冷中带有一丝清新,入胸肺后令郭臻神清气爽。 郭臻带着五百亲兵穿越凉城的山林往和林格尔进军,沿途碰见的土默特牧民纷纷逃离戒备。 他们不再使用明部黑色的旗帜,但牧民熟悉明部骑兵的气息,归化城的大火后土默特人和明部骑兵形同陌路,曾经的情分随着云雪公主被掳走的传闻彻底消失。 第378章 三方联合,满清出兵 郭臻最先到达老鸦山,眼见时候还早,他带十几个亲兵上山转悠了一圈,营房依旧,大军走的时候很匆忙,屋内还能看见遗弃的箭支。 午时左右,雾气消散,北方的山道中铁蹄声隆隆,俄木布汗和额哲竟然前后脚共同赶到。 两部汗帐亲兵驻守在山下,额哲和俄木布汗各带十几个亲信上山。 郭臻迎上去,像从前一样给俄木布汗和额哲行礼:“拜见大汗!” 这是一场决不能外传的会面,在蒙古人心中他们三人该是仇敌。 老鸦山顶视线广阔,三人并肩站立,面朝和林格尔的连绵群山。 郭臻苦笑道:“满人此番若来,当势如长江大河,我杀了岳拓首当其冲,只期盼两位大汗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能在满人入寇大明时能施以援手。” “你怎么知道黄台基会攻明,归化城才最危险!” “你们两人合起来也没有我对满人的威胁大!” 原来三人都这般忧心忡忡,相视后放声大笑,额哲一锤定音:“无论满人攻何方,其余两部都不可袖手旁观,漠南是我们的!” 其实额哲想说是他的,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察哈尔吞并阿鲁喀尔喀之后,漠南迟早是他的。 “满人如果攻察哈尔和土默特,你们可暂且先向西撤退,有我在宣大威胁他们的粮道,满人不敢深入,但满人如果攻宣大,我不奢求两位大汗入明作战,但请切断朵颜草原的通道,令满人进退无措。”郭臻讲述自己的想法。 “满人在草原追不上我们!”自从吞并阿鲁喀尔喀之后,额哲心情大好:“但如果让察哈尔入大明作战当然不可能,我还无法说服阿鲁喀尔喀人。” “有你们在草原支援足矣!”郭臻转向俄木布汗,神情纠结道:“有一件事我如果不说出来心中不安,土默特的大明人当年因我而出塞,如今大难将至,我想保全他们的性命!” “你想让他们入塞吗?”俄木布汗吞吞吐吐。 “我想在凉城修筑城堡!”郭臻语出惊人:“凉城四面环山,蛮汉山主峰正在那里,地势险峻,如果能选一个险要处筑堡可与归化城南北呼应,也可让大明人藏身。” “蒙古人从未修筑过城堡!” “他们是大明人,不能像你们蒙古人一样迁徙!” “大明的坚城也无法阻拦满人的脚步,在凉城修筑城堡有何用?”俄木布汗不以为然。 郭臻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态:“大汗能让我尽点心意,就算他们都被满人杀了我也心安。” “如果今年土默川无法耕种,我答应你!”俄木布松了口。 “明部在和林格尔的山寨都送给土默特的大明人藏身,能多活一个人也好!”郭臻嗟叹:“如果大汗不反对,我可让明部出一百骑兵组织大明人躲藏,以免让他们成为满人的刀下之鬼!” 郭臻如果想在塞外扩展势力,这三万大明人最合适不过,虽然不全是青壮,但只要是人就有用,现在的问题是他要想办法从土默特人手里将这些人抢过来。 “如果满人入归化,他们去哪也逃不了!”俄木布汗很悲观。 “我会想办法救他们!”郭臻的声音满是坚定。 老鸦山顶的会晤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三人下山各奔东西,郭臻知道这样简单的会晤和应允没有一点约束力,他唯一能控制的是自己麾下的四千多骑兵。 二月初,土默特川一半的大明人留下来准备开垦田地,另一半向和林格尔山区迁徙。 眼见满清大军迟迟未动,大明沿境边堡放松警戒,有商队从杀胡口出塞前往归化,但宣府城门仍然紧闭。 二月中旬,大地解冻,沽源城方向满清大军的旗帜包围了朵颜草原,黄台基起七万大军缓缓向漠南进军,其中有一万汉八旗人马。 朵颜草原营寨内的五千满清骑兵倾巢而出,直扑宣府城门下,秦锋通报消息后迅速撤回凉城。 “岳拓死了!”黄台基目送汉八旗人马从城下通过,视线慢慢模糊,招摆的旗帜上仿佛幻化出一张张岳拓微笑的面容。 如果没有岳拓的支持,眼前的这支汉八旗大军不可能出现得这么快,满清的诸位臣子贝勒中,唯有岳拓最能理解他的意图,从当年四大贝勒共存的年代就对他不遗余力的支持。 一个冬天黄台基苍老了很多,没有了岳拓,他的左膀右臂只剩下了一支。 我不该将他逼得那么狠的! 黄台基心中生出滔天的悔意,没有岳拓,将来何人能制衡杜尔滚。 城墙底下,披甲的杜尔滚锐气勃发,拱手请示:“陛下,大军将行!” 黄台基双手按在冰冷的石墙壁上,身躯往前探,近年来随着年岁日长,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果按照心里的想法,这一次本该御驾亲征漠南草原,他很不放心那里。 年轻真好! 杜尔滚的身影在战马上像白杨树一般挺拔。 此次满清兵发漠南,黄台基不得不让杜尔滚执掌大军,朝中诸臣如阿齐格等人临阵时披坚执锐勇不可挡,但漠南的的局势并不仅仅在于战争。 满清的战刀再锋利也不可能同时砍向所有的敌人,他敏锐地察觉到明部袭杀岳拓后投入大明,成了漠南形势的转折点。 蒙古人与大明人有了联手的可能,费尽心机削弱的察哈尔竟然重新壮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满清在草原的进展越来越不顺利。 “嗯,应该是三年前的那场漠南之战了,杜尔滚的西征军被蒙古各部伏击,没能吞掉最虚弱的察哈尔,那个叫郭臻的大明人当时就在土默特,没想到祸患至此。”黄台基将右手从石壁上挪开,朝杜尔滚挥动示意。 城下号角声吹响,间隙中嗓门宏亮的士卒高喊:“陛下有令,大军出发!” 杜尔滚朝城墙上的黄台基拱手,调转马头扬起马鞭,大军徐徐开拔。 “希望你能洗清当年战败的耻辱,为岳拓复仇!”黄台基的嘴唇蠕动。 传闻中郭臻冲冠一怒为红颜,抢夺了土默特公主入塞,他不会相信这些话,对自己无法弄清楚真相的事情,不用看过程只需看结果。 土默特的公主被带入大明俄木布汗竟然没有去争抢,察哈尔人替车臣汗复仇的举动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大明拥有了一个真正了解草原,熟悉蒙古各部的将领,而且还拥有了一个敢接受投诚明部的宣大总督,这可能让漠南的局势彻底失去控制。 第379章 兵临城下,总督决心 “为贝勒报仇!” 行进的满清大军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呼叫,那是镶红旗的士卒在喊声,岳拓死后黄台基恢复了他的贝勒之位。 “为岳拓报仇!”杜尔滚扬起马鞭,心中暗叹:“岳拓啊岳拓,你是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刚听说岳拓死了的时候,杜尔滚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痛快,当年如果不是岳拓鼓动两红旗在背后支持,黄台基怎会顺利占据了本该属于他的汗位,但岳拓死在卑贱的蒙古人和大明人手里又让他愤怒。 三月的草原天色明媚,黄绿相间的草抽出嫩芽,阳光融化藏在阴影处最后的冰雪。 这是最后的好天气,再过上一个月,漫长的雨季将令人心烦意乱。 三天后,满清大军到达朵颜草原边缘,杜尔滚前往岳拓当年修建的营寨巡视,这里将成为大军的粮草补给站。 经过两年的修筑,这座营寨看起来初具规模,比不上大明人的营堡坚固,但满清勇士据守其中防御蒙古人绰绰有余。 五天后,满清大军到达张家口集市,那里多数房屋修筑到一半,还能看见前一年油火焚烧留下的痕迹。 宣府城下,满清骑兵来回驰骋耀武扬威,叫嚣着一些大明人听不懂的话语。 半年前,他们才从这里入关掳掠安然退回,大明官军在他们心中如同猪狗。 “东虏骑兵真是太猖狂了!”城墙上的徐弘基拳头紧握。 从接受郭臻入塞起,徐弘基就准备好了这场战争,是否接受郭臻不但关系战局,更关系勇气和态度,宣大镇如果连一个诛杀满清旗主的大明人都不敢收留,如何能鼓舞将士奋勇一战。 只要能撑过这一战,让他将募集的新兵训练完毕,徐弘基有把握让宣大从千疮百孔成为铜墙铁壁。 长城内侧营寨连绵,宣府、山西镇兵马全部集中在此,徐弘基将宣府长城的防御当做重中之重,他宁愿满人从大同镇入塞,但宣府绝对不能有失。 一旦满清骑兵从此入关长驱直入京城,徐弘基将完全失去战场的主动权,朝中诸臣的口水能将他淹死。 一个满清骑兵飞马到了城下高声吆喝:“大明宣大总督听清楚,草原马贼郭臻杀我大清贝勒逃入塞内,我大军此来正是要收捕此人,如果将郭臻绑缚出塞,我大清能宽恕尔等收留凶犯的罪过,就此罢兵,否则必让宣大血流成河!” “我呸!”宣府总兵杨柱一口浓痰吐向城外。 徐弘基看了一阵,摆袍下了城墙,他可没精神打嘴仗。 张家口方向满清大军的旗帜越来越密集,大战一触即发,徐弘基在中军大帐召集诸将。 “杨柱!” “末将在!” “你率本部兵马驻守宣府关口,关口在,你在,如果丢了关口,你也不要回来了!” 杨柱的脸色僵了僵,徐弘基的口气很轻,语气很冷,让他明白这绝不是一句戏言:“遵命,只要末将有一口气在,必不会让关口有失!” “东虏如果想从宣府入塞,除非我宣大镇兵马死绝!”徐弘基猛拍案桌,用这句话表示自己的决心,帐中诸将闻之色变。 军议极其简短,没有什么值得商议讨论,徐弘基召集诸将正是想表达自己的态度,他不是头一次与军中将领打交道,只要给这些人留一点余地事情都可能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诸将依次退去,等帐中只剩下武毅军亲信将领,他紧绷的脸色舒缓,眉宇含忧:“杨凯,大同边堡防御如何?” 杨凯恭敬回道:“各堡兵马严阵以待,不敢懈怠!” 徐弘基满意地点点头,思虑良久后说道:“传我命令,令大同巡抚叶桂将边境各村寨百姓悉数迁往山西,连县城也不要留人,各村寨粮食要么带往太原以南,要么收集往大同,绝不能让东虏入塞后获取一粒粮食。” 缓了一口气,徐弘基继续说道:“传令山西巡抚吴甡,令他做好南迁百姓接济,不可让一人饿死。” “遵命!” “传令郭臻,命他联络蒙古察哈尔部落,只要察哈尔部今天能助大明,他日有难,我宣大镇必不会袖手旁观!” “是!” “令郭臻率本部兵马退回方山,没有我的命令决不可与东虏接战!” 一口气下完三道命令,徐弘基又想想再没有疏漏的地方,看杨凯准备离去,皱眉说道:“郭臻在塞外自由惯了,未必会严格执行我的号令,你此去就留在大同,一面巡视各堡守卫,一面督促郭臻不可轻举妄动。” “是!” 等杨凯去远,徐弘基起身出大帐往山西镇援军的驻地巡视,宣大镇边境线漫长,以宣大现有兵马的实力,他无法确保抵御清军于边关之外,所以选择坚守宣府放弃大同。 满人每次入关都以掳掠为主要粮草补给,徐弘基放弃大同府村寨,任满人在那里肆掠,只要守住太原、大同几座坚城不失,满人无法在塞内久留。 三十几个蒙古骑兵穿越凉城的丛林,出现在郭臻所部营地前五百步外,营内杨震骑一匹黄骠马迎上去:“大人命你们入营!” 来人诧异:“杨统领,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未经历归化之夜,当然不清楚那一场风波。 “我一直护在公主左右!”杨震说这句话时脸一点也不红。 一行人牵马入了营地往左侧后方行走,到了一座精致帐篷面前,杨震指向里面:“公主在里面!” 说话的功夫,郭臻与云雪公主并肩从帐篷里走出来。 蒙古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云雪公主身上,郭臻穿了一件棉甲,头发梳了一个发髻,不再是从前在草原那般散乱的模样,多一份精神少一份随性,让这些人一眼没认出来。 骑兵队列中两个骑士掀开头上的布罩,露出闪亮的头饰,快步上前口中欢呼:“公主!” 他们正是云雪公主从前的亲兵侍女。 三十多骑士拱手跪地:“公主,我们奉大汗之命前来侍奉公主!” “塔娜,其木格!”云雪公主满面惊喜握住两个侍女的手。 在大明独处了三四个月,见到族人的那种亲切难以用语言形容。 “公主你还好吧!”塔娜年幼,难以控制自己情绪竟然双目泛红。 “我很好,有你们过来陪我更好!”云雪公主抚摸塔娜油光发亮的辫子,脸上的笑容像三月的天气。 第380章 来娘家人,暂不出战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几人完全忘却了周围环绕的三十多个骑兵,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让郭臻、杨震都觉头大。 郭臻看见云雪公主开心得忘乎所以,心中轻松了很多,他最不愿见到她愁苦的模样。 但明部才入塞,郭臻自己也要夹着尾巴做人,只有获得大明朝廷认可他不可或缺,才敢暴露云雪公主的身份。 “到底还是大汗疼我!”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云雪公主的目光示威似的瞥过脸色尴尬的郭臻。 当日俄木布汗与郭臻在老鸦山一会,想起云雪公主的现状,心中生出恻隐之心。 归化之乱后,无论阿鲁喀尔喀或者满清都可能迁怒于云雪公主,他不得不让郭臻带走自己的妹妹,但并非心甘情愿,从没有大明人能在草原娶走汗室的女人。 回归化后,俄木布汗召集云雪公主从前忠诚的亲兵,与郭臻联系后命他们入塞陪云雪公主,大明女子出嫁也会有陪嫁丫头,土默特部落怎可能让云雪公主在异乡孤身一人。 “郭统领!”亲兵头目总算认出了郭臻,行礼时心情复杂,他来之前对郭臻心生忿恨,等见了云雪公主似乎并没有那么不开心。 “有你们陪公主我也安心了!”郭臻还了一礼,又说道:“但在我军营要守规矩,杨震会给你讲清楚!” “遵命!”杨震抱拳,神色振奋。 郭臻命杨震与蒙古人相处是另有安排,他要重建蒙古骑兵营,草原无论哪个部落都有愿意为金钱出卖性命的人,在暂时无法在大明扩充军队的情形下,郭臻将视线投放在蒙古人身上,这也是对杨震人尽其用。 云雪公主的亲兵进入郭臻的兵营时,草原正处于慌乱中,土默特部落沿黄河北岸向西北方向迁徙,归化人去城空,商盟的伙计也返回杀胡口。 察哈尔骑兵和土默特骑兵成掎角之势驻扎在托克托草原,斥候密布张坝草原,窥探满清大军的动向。 郭臻营中唯有斥候营最忙碌,其他人静候在凉城的山林中磨兵砺甲,这是入明后的第一战,让郭臻感觉多了一份责任,他不再完全是为自己,也在为宣大的百姓而战。 两天后,总督府传令兵从方山方向疾驰而来,骑士进了兵营,气息粗重,胸口起伏,拱手将文书交到郭臻手中:“总督大人有令,命郭参将即刻退回大明,不得擅自与东虏接战!” 郭臻看完文书,答道:“请回复总督大人,末将随后出发!” 传令兵离去不到两个时辰,大军收拾营帐正准备出发,又有四骑从塞内飞马赶到,传达了同样的命令。 杨凯事务繁忙,暂时不能来郭臻军中,担心他像徐弘基预测的那样不听话,接连传了两道命令。 四千多骑兵离开草原进入山岭,方山一带地形崎岖狭窄,不合适骑兵作战,郭臻只能静观其变。 四天后,斥候从草原返回,报告宣府城外巨炮轰鸣,清军开始攻城了。 “开打了吗?”郭臻知道斥候的报告不会错,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是一场自己引发的战争,现在只能袖手旁观,他有些心急。 如果想利用大明的资源壮大自身,郭臻必须要尽快在战场打出威望,让徐弘基,让大明朝廷看重他。 “火炮响了一天,不会有错!” 方山中很安静,茂密的丛林遮挡住初春的阳光,宣府的外的火炮声传不到这里,耳边只有山林深处传来的鸟鸣。 就在郭臻坐卧不安时,值守的岗哨来报:“总督府杨大人到了营外!” “速速有请!”郭臻亲自到兵营门口迎接。 杨凯风尘仆仆,面容疲倦,他这几天折返在山西各处,才将徐弘基的命令传达完。 “杨千总,我部何时出战?”一见面,郭臻就忍不住询问。 杨凯是徐弘基的亲兵,但在军中只是个千总,当然,不会有人敢轻视杨凯这个千总。 “姑爷需等待大人的命令,现在大人令你退回大同!” “退回大同?” “不错!”杨凯点头。 郭臻微微一叹,回到大明后,这场战争不再由自己主导,只需听徐弘基的将令。 从方山退出时,郭臻才发现沿途的村落早已空无一人,道路上见到官府的衙役催促背着大包小卷的百姓往南迁徙,男女老幼相互扶持,面色惶恐。 “东虏就要入塞,再留在这里免不了要被掳到辽东,快一点!”衙役一路恐吓喝骂,一路甩着皮鞭。 郭臻不解,指着那些人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杨凯回道:“坚壁清野,这是大人的命令!” 坚壁清野? 郭臻心中恍然,自己这岳父一出手果然非同一般,看来宣大镇准备放弃大同坚守宣府。 宣府除了边境地带外,大部分地区地形宽阔,便于骑兵作战,大同镇则不同,大同周边山岭耸立,利于坚守,徐弘基选择这里作为战场,可以说十分合适。 郭臻所部骑兵到达大同城外二十里驻扎,虎巍送来粮草补给,看杨凯的架势好像准备留在军中不再离开。 郭臻担心云雪公主的消息被泄露出去,连夜命杨震领这些蒙古人前往右玉县王家庄躲藏。 目送云雪公主离开,郭臻暗自许诺:“等打完这一仗,我一定让你活在阳光下!” 杀了岳拓和车臣汗,为郭臻获得了一份带着明部回归大明的投名状,后面的地位要靠战功来挣,这一仗是他最好的机会。 宣府长城外的草原上! 随着‘放炮’的暴喝声响起,一颗颗碗口大的铁弹拖着‘轰隆’‘轰隆’的呼啸声划过天空,向宣府城墙砸去。 宣府总兵杨柱感觉脚下一阵震颤,脚心处有些发麻,他大着胆子走到城墙垛口探头往下看,铁弹击中脚下一丈左右,已嵌入石砖墙体,一股青烟从中冒出。 城楼上了望的明军挥舞令旗,大声喊道:“清军炮击了,注意躲避!” 又是‘轰隆’‘轰隆’几道暴响突起,数十颗铁弹击中墙体的位置上移,有一颗直接击中垛口,激起的碎石溅射在旁边的明军身上,瞬间收割了好几条人命。 对于这个射击效果,不久前才被黄台基册封为恭顺王的孔德并不满意,正亲自指挥手下调整大炮的射击角度。 第381章 可恶汉奸,攻城开始 过了一会后,孔德摸了一把光亮的脑门,恭敬地对杜尔滚说道:“睿亲王,炮营己调好角度!” 自从随满人习俗剃掉头发留下鼠尾辩后,孔德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好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头发是否真的被剃光一般。 杜尔滚闻言,面无表情地朝孔德一挥手。 “开炮!” 孔德拖长声调,每次喊出这般号令,他都免不了心中得意,满清唯一的炮营是他带出塞的,黄台基对他恩宠有加,年初被封为恭顺王,大明人在满清首次封王就有他的名字。 炮手听到命令,立马点燃引线,‘呲呲’的火光向乌黑的炮体蔓延。 城头的杨柱看的清楚,立即对左右大呼道:“快趴下!” 杨柱的提醒很快被炮声掩盖,清军炮营射出的铁弹像冰雹一般砸在城墙上,明军碰到即死,擦到急伤。 实心铁弹杀伤力并不大,最直接的效果是摧毁墙体,但宣府长城是大明北境最坚固的城墙之一,仅次于大同城,若想用铁炮摧毁墙体,不轰上半天不会见到效果。 火炮带来的更多是心里上的恐慌,那种坚不可摧的力量令城头的明军两股战战,几欲逃跑。 杨柱拔出厚刀靠在墙壁上喘气,口中咒骂不停:“大炮本是大明的利器,却被东虏所用,都怪孔德这个败类,若是让老子抓到,必将你千刀万剐……” 清军的炮击持续了一刻钟左右,飞扬的尘土笼罩了宣府长城,炮击效果看起来挺不错。 杜尔滚观察了片刻,高声下令道:“停止炮击,步卒攻城!” 这不是清军第一次入关,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自八年前清军攻破墙子岭长城杀到北京城下,每隔几年,清军都会来这么一遭,所以,杜尔滚不认为这堵城墙能挡住他的脚步。 身披盔甲的清军弓箭手依次上前,分散队列站好,乌亮的箭头指向迷雾一般的墙头,开始寻找射击目标。 清军步卒分十列抬云梯从间隙中穿过,一路小跑靠近城墙,一切都是轻车熟路,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只要他们登上城墙,宣大镇的明军便会一触即溃。 只可惜,清军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徐弘基并非前几任宣大总督那般无能怯弱。 杨柱留意到清军开始进攻,立马大呼道:“迎敌!” 在杨柱的带领下,明军从地上爬起来,弓箭手躲在残留的垛口后往外还击。 “砰砰!砰砰!砰砰!” 一架架云梯重重地拍打在城墙上,清军口衔短刃,双手把住云梯边缘,脚蹬木栏,‘噌噌’往上爬,后人的脑袋顶着前人的脚底。 杨柱小心探头往下看,只见清军像虫蚁般向上攒动,最近的地方已攀援到城墙一半。 “放铳,放铳!” 情急之下,杨柱大声呼喊,忘了隐藏自己的上半身,两根箭矢擦着耳边飞出去。 亲兵看到后,一边大呼‘大人危险’,一边将他隔在身后。 杨柱挥舞手臂,不断大声呼令:“放铳,放铳!” 明军火铳手听令,在将三眼火铳点燃后,顺着云梯的方向递出去,巨响声起,铅子乱飞,立马击杀不少攀爬的清军。 不过,使用三眼火铳杀敌也有弊端,黑色的硝烟弥漫城头,呛得明军连连咳嗽,不得不捂住口鼻。 杨柱眼看清军距离城头越来越近,竟是冲出亲兵的环绕,一边在城头奔走,一边大呼:“快扔巨石、檑木!” 明军听到这道喝喊,立马抬着准备好的巨石、檑木冲到城墙垛口处。 “一、二、三!推!” 体格健硕的明军喊着号子将一块块巨石,一节节圆木从城头推下,正好砸在云梯顶端。 攀爬云梯的清军只感觉头顶一黑,像一团团乌云从头罩下,一些倒霉的立马被砸成肉酱。 空气中硝烟随风消散,一个明军举起石块走到墙头,正准备迎着云梯狠狠地砸下。 可石块脱手的瞬间,却有两根羽箭如同毒蛇般扑咬过来,一支穿过他的咽喉,一支穿过他的胸膛。 这个明军闷哼一声,带着浓浓的不甘倒在墙头。 “大牛!” 两个同乡扑上悲呼,死去的明军叫大牛,为人敦厚,人缘极好,从陕西从军一直到山西,没想到死在宣府的长城上。 随着城头的硝烟散去,城外的清军弓箭手不断射出犀利箭矢,疯狂收割城头明军的性命。 城头明军见同僚一个个倒下,却是有些慌了,有人心生退意,但总兵杨柱就好像脚下生根般站在那里,谁也不敢从他的身边逃走。 因为有杨柱镇场,城头的明军经过短暂的慌乱后,又豁出性命开始防守,而清军则如阴暗处的蟑螂一般除之不尽,越来越多的清军开始登上城头。 清军的悍勇中带着一丝野蛮,往往会给对手带去不小的心理压力,明军尽管有杨柱镇场,但还是隐隐出现了溃败之势。 城下的徐弘基看到这一幕,当即把自己麾下最精锐的督抚营派上城头,有了这一支战力强悍的生力军支援,清军的胜势赫然被遏制住。 督抚营参将元洲在杀翻一个清军‘佐领’后,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高呼道:“明军弟兄们,杀啊,总督大人就在城下!” 杨柱闻言,大着胆子探出头去,当即看到一部骑兵从城门中飞驰而出,为首一将骑着白色骏马冲入松散的清军弓箭手营地,正是宣大总督徐弘基。 徐弘基出身武勋世家,练得一身好武艺,他挥动大刀在清军弓箭手营地内冲杀,卷起片片腥风血雨。 徐弘基身后的武毅军骑兵见自家统帅如此骁勇,大受鼓舞之下,也悍不畏死地冲杀起来。 元洲等督抚营将士一边挥刀砍杀,一边大声高呼:“杀敌,为总督大人战!” 杨柱望着城下的‘徐’字帅旗,一腔热血涌上心头,也不由高呼:“为总督大人战!” 杨柱征战数十年,跟过梁廷桢、张凤翼等几任总督,但从未见过像徐弘基这样骁勇不怕死的总督,在杨柱看来,徐弘基这样的总督值得他付出生命。 “为总督大人战!” 城头的呼喊声响彻云霄,本来已经乏力的明军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又重新燃起旺盛的战斗力,直杀得城头的清军连连败退。 第382章 总督威武,转攻大同 城下的清军弓箭手溃不成军,谁也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宣大边军竟然敢出城野战,徐弘基率领三千武毅军骑兵来回穿插,将清军弓箭手像羊群般驱赶向草原。 没有保护的弓箭手碰见骑兵只能引颈待戳,乱军中徐弘基没有失去冷静,他一直密切注意在三四里外炮阵之后蠢蠢欲动的清军骑兵。 城头的战局瞬间被逆转,明军本就是攻上城头清军的数倍,悍勇之气被激发后更是骁勇无比。 杀光城头敌人的宣府守军意犹未尽,拍打胸口在城头呼喊:“总督大人威武!为总督大人战!” 徐弘基眼见杜尔滚亲率清军骑兵杀来,果断下令道:“退!” 徐弘基在军中的威望极高,他一声令下,三千武毅军骑兵立马调转方向,如流水般穿过城门。 紧追而来的清军骑兵被溃逃的清军弓箭手挡住去路,等距离城门一两百步远时,城头的明军早已开始放箭、放铳。 杜尔滚眼见城门关闭,最终只得恨恨地下令道:“撤!” 关内的明军看到徐弘基得胜归来,齐齐大呼:“总督大人威武!总督大人威武!” 元洲见一旁的杨柱有些愣神,于是小声说道:“在总督大人身边,我们总能慢慢淡忘恐惧!” 六年前,元洲追随徐弘基在中原剿匪,面对数倍于己的农民军,徐弘基的武毅军初战,竟然只有十几骑随徐弘基冲阵,元洲则吓得连刀都举不起来。 但六年后的今天,武毅军上下可为徐弘基赴汤蹈火,元洲清楚记得三年前在郧阳深山绝谷中追剿农民军时,军中断粮三日,只有野菜山泉充饥,他亲身经历徐弘基与士卒同吃同住,从那时起,他告诉自己,他的这条命就是徐弘基的了。 徐弘基不知道元洲此时心中所想,他摆手示意四周的明军安静,然后振臂大呼道:“明军威武,为大明战!” 徐弘基必须纠正刚才‘总督大人威武,为总督大人战’的口号,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身处高位更要小心,尤其是某些错误,前车之鉴尤未远矣。 督抚营反应快,立马跟着大呼:“明军威武,为大明战!” 督抚营的呼喊,很快便带动四周的明军,他们齐齐高呼:“明军威武,为大明战!” 长城外,杜尔滚看着狼狈不堪的部下,胸口怒得连连起伏,这次清军攻城,不但未能如愿攻破宣府长城,还折损了近四千人马,这让向来自傲的杜尔滚如何能忍。 更让杜尔滚心烦的是,宣大镇的明军竟然敢出塞野战,听喊叫声好像是宣大总督亲自出塞。 “大明又出了个敢上阵的总督了吗?” 在杜尔滚的记忆中,大明的总督只有那个死在北京城的袁焕曾经披甲上阵,但远比不上徐弘基这般悍勇。 “这场战争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要麻烦!” 杜尔滚摒弃轻视明军的念头,重新思考宣大镇的战局,满清在漠南多次失手后无法再承受一次失败,尤其这是给岳拓的复仇之战,事关满清的威望,只要满清露出虚弱之态,蒙古各部立刻会从驯服的牧羊犬变成凶残的野狼。 第一天的攻防战就此结束,清军和明军一边暗暗舔着伤口,一边重新估量彼此的对手。 当天晚上,徐弘基调离一半的守城士卒,命驰援的山西镇兵马替代,这样做既可以轮换保持战力,又可以达到练兵的效果。 第二天朝阳刚刚升起,杜尔滚便率军离开大营,开始朝宣府长城进发。 没过多久,抬着云梯的清军步卒到达距城约莫五百步处,紧接着,清军弓箭手成四个方阵缓步上前,阵脚后方是清军骑兵,杜尔滚亲自在其中压阵。 清军炮营,孔德看着杜尔滚满是寒意的脸庞,不禁偷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昨天清军攻城失利,杜尔滚的脸色黑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杜尔滚拿他出气。 说起来,孔德的爵位虽然也是王爵,但比起杜尔滚的亲王爵位,却是要低上几等,杜尔滚真要杀他,他也只能白死。 深吸一口气,孔德指挥部下调整好角度,然后高声喝道:“开炮!” 对孔德来说,只有喊出开炮的时候,他才底气十足,他以大明人的身份投降满清,唯有尽力效忠,才能保住自己的身份地位。 “轰隆!轰隆!轰隆!” 铁弹拖着白色的烟尘砸向宣府城墙,砸中墙头发出的声音沉闷,不像昨天那般清脆,却是杨柱连夜安排部下找来浸水棉被包在城头的砖石上。 这样做虽然依旧挡不住铁弹,但却可以避免飞起的碎石伤人,可谓是大大减少了明军的伤亡。 清军的炮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结束,杜尔滚见时机成熟,当即命清军弓箭手配合步卒开始进攻。 “清军攻城了!” 杨柱第一时间出声提醒,石阶下的明军盾牌兵排成一列奔上墙头,掩护火铳手、弓箭手射击。 “铛铛!铛铛!铛铛!” 从第一支长箭射中铁盾的声音响起,城外射来的铁箭像捅了窝的马蜂一般追蜇不息,清军弓箭手一排排依次上前射箭压制城头,只留少数神射手自由攻击。 有盾墙守护,明军从容施放火铳、箭矢,有条不紊地砸下巨石、檑木。 杜尔滚看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冷着脸下令道:“撤军!” 宣府长城墙厚城高,而明军又士气正盛,继续强攻必定得不偿失,在杜尔滚看来,宣大镇那么长的边境线,他没必要在这里死磕。 毕竟,徐弘基只有一个,只要杜尔滚不头铁逮住一个地方进攻,徐弘基就必然要顾此失彼。 杜尔滚从不将从登州叛逃来的明人火炮营当回事,有了这些火炮,清军还是无法攻破宁锦防线和山海关天险,有了这些火炮,清军依旧无法攻破像宣府长城、大同城这样的雄关峻城,至于野外厮杀,清军无需这些铁炮,也能将明军杀的屁滚尿流。 鉴于宣府长城很可能是块硬骨头,杜尔滚昨天便从前线调走一半火炮送往大同府境外的草原,所以,清军今天虽然依旧攻城失利,但他却没有发怒。 第383章 退往偏关,坚壁清野 宏治八年三月六日,清军如徐弘基预料的那样,在宣府长城吃瘪后开始转道从大同府长城入塞。 六万清军越过大同府长城,根据地图标注,再攻下镇川堡、镇羌堡,便可直逼大同城下。 大同城,郭臻看着一封封从前线传来的战报,神色有些凝重地对杨凯说道:“杨千总,清军攻破大同府长城,不日就会杀到大同城下,不知我们何时出击?” 杨凯想起来前徐弘基的吩咐,回道:“姑爷莫急,总督大人命你率本部兵马退向偏关!” “偏关?”郭臻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偏关临近黄河,接近陕西边境:“杨千总,你知道偏关是什么地方吗?那里连着河曲和保德州,是山陕最穷困的地方!” 杨凯点点头,有些不确定地回道:“我猜总督大人是想在大同府困死东虏!” 大同府山势险峻,营堡林立,清军深入大明后,不可能费力一座座攻克,沿途必然要分兵据守,只要不让清军得到补给,战场主动权实际上把握在徐弘基手中。 因为大同、偏关不像京畿一带富裕,春荒时卖儿卖女,连当地的百姓都难以生活,清军杀到这里后,难以通过劫掠填充补给。 先前归化城一战,郭臻砍下岳拓的脑袋,这让满清丢尽脸面,郭臻如果从杜尔滚面前退走,应该能引得杜尔滚追击。 从宣府前往大同府的山道上,一部明军行走其中,若隐若现,沿途寂静,不见行人。 “报!”斥候骑兵伏在马背上,逆着大军行进的方向飞驰高喊,等到了中军位置,骑士飞身下马:“启禀总督大人,东虏攻破大同府长城后,又连克镇川堡、镇羌堡,两堡守军只有八十六人逃回大同城!” 徐弘基眉头紧锁,听完汇报后,挥手说道:“本官知道了,再探!” 斥候骑兵喘了几口气上马离去,走的时候不像来时那样迅捷,他从大同府一口气奔到这里,早已人疲马乏,军情紧急,连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 待斥候骑兵走远,徐弘基催动战马,对左右下令道:“大军加速行进,明日午时必须抵达石拂岭!” 按照徐弘基的谋划,明军往东守住宣府,往东南守住石拂岭,清军从大同府入塞的兵马再多,也只能向太原方向进军。 徐弘基是铁了心不让清军进犯京师,其余地方任清军肆掠也惹不出大事,如果再让清军到达北京城下,宣大镇就真成了大明官场的坟墓了。 大同府地形复杂,依山建立的营堡数不胜数,有明以来,从没有草原部落从这里入寇中原,因为在这里骑兵的作用被压制到极点。 大同府随处可见灰蒙蒙的石头山,绿草多长在险峻的山林中,荆棘丛生,数万清军骑兵进入大同后若不能劫掠粮草补给,不但人撑不住,连战马也养不活。 杜尔滚率军进入大同府没多久,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大明百姓逃难躲避兵灾并不稀奇,但逃的这么彻底就显出不正常来了,因为大明人恋家的念头极重,有人往往不是死到临头,便绝不愿放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清军排成一条长龙在山道中盘桓,前列走在山腰,后队走在山脚,背运粮草的驮马队行走在中军。 山道狭窄,崎岖不平,杜尔滚率军攻下镇川堡、镇羌堡后,命孔德的炮营留在那里,铁炮太沉,搬运不便,一路行走缓慢会严重拖累大军行进的速度,而且在大明境内还需分派兵马保护,这就成了累赘,还不如留下来。 杜尔滚费劲辛苦翻过一个山坡,看见对面险要的山岭上修有一座村寨,便对亲兵吩咐道:“去看看那里有没有人!” 清军一路上少见人烟,斥候营也探听不到消息,这样的形势实在太过诡异。 一队清军越过树丛,攀上山岭,终于到了村寨外,细细一打量,这队清军发现眼前这座村寨占地面积并不小。 “有人吗?” 一个清军佐领大声喊了一句,左手举盾护住上半身,右手举刀准备厮杀,然后小心翼翼踏上石头垒砌的台阶。 这座村寨的石墙有两人高,墙角和门楼上设有箭塔,一看便知这座村寨的势力不小。 清军到了寨门前,见木制的寨门紧闭,最前面的两个人抬脚踹上去,那门‘吱呀’一声摇晃,却没有倒下,应该是从里面撑住了。 后列的清军没有任何迟疑上前,挥舞斧头劈砍,木屑随斧刃深入木纹飞溅,连砍了十几下后,大门轰然倒塌。 清军一窝蜂似的冲进去,里面没有丝毫反应,山寨内死一般沉寂。 这队清军挨个屋子搜索,屋子里空空落落,连根草也没留下,直到最后才从西边角落矮小的土屋内找出来八个老人,那些人被眼前明晃晃的刀斧吓傻了,全身像筛糠般抖动。 清军连拉带拽将几个浑身瘫软的老人拖出来,向杜尔滚禀报道:“王爷,有八个老东西在里面!” 杜尔滚松了一口气,终于见到活人了,当下命令道:“你们赶紧审问清楚,村寨的人去哪了?” 这几个老人世代居住在这里,半个月前大同府衙役动员百姓向南迁徙,他们原本以为要逃入县城,不成想,到了县城见整城人都在南逃,他们自认为一大把年纪不愿意再折腾,偷偷摸摸又溜了回来。 几个老人胆子小,又被惊吓到,回答的颠三倒四。 杜尔滚等了小半个时辰,亲兵提着八颗首级前来复命:“王爷,奴才问清楚了,半个月前整个村寨的人都被官府衙役带走了,听说附近的村寨都是如此。” 都被官府迁走了? 杜尔滚感觉有些不妙,前些天清军攻下镇川堡和镇羌堡时,就没得到多少补给,堡中守军过千,存储的粮食却只有百石,不够这些守军半月食用,宣大镇绝对是有意如此。 杜尔滚握了握拳头,吩咐道:“命斥候营往南探查直到大同城下,沿途寻找有人的村落集镇!” “遵命!” 清军斥候沿山道往南搜索,这里不是草原,山山相连,视线局促,最开阔的地方也只能见到方圆十几里地,偏僻的地方抬头看不见天空,若没有向导引路极有可能被困死。 第384章 酋首阴险,算计郭臻 杜尔滚得到的地图非常简陋,只有边境有名的堡垒和县城的位置,那些盘山道只有朝夕行走的当地人才清楚。 杜尔滚等了一天也没有得到明确的消息,心中猜想,徐弘基在宣府一定也得到了消息,他不敢在大同府边境被动等下去,立马派出三千骑兵前往临近的阳和县县城查看,他自己则率大部人马在后接应。 只用了半天功夫,清军骑兵就沿官道到达阳和县城,只见县城内乱糟糟的,街道上到处是散落的杂物和牛马的粪便。 徐弘基将大同周边三县百姓全部迁往太原以南,这里当然空无一人,百姓遇见兵灾本就慌张,再加上官府刻意宣扬清军的凶狠暴虐,除了不要命的和不怕死的,没有人会留下来。 清军入城后急匆匆奔向粮仓米店,结果却发现,只有门槛的缝隙中还留着几粒金黄色的粟米。 杜尔滚随后赶到后,亲自骑马在县城中转了一圈,心中不由生出一种坠入陷阱的感觉。 想起一墙之隔草原的局势心中更加烦乱,“这一次只能靠自己了”,临行前与黄台基的对话又响在耳边。 兵发前一天,黄台基在沽源城内召见杜尔滚,谈及此次西征大明,在对话中表现出对漠南草原形势的极度忧虑:“如果大明与漠南蒙古联盟,大清无法向西开拓,将被局限在辽东之地。” “此次进攻大明兵行仓促,不是最好的时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清不能任由岳拓白死,杀郭臻不仅仅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漠南大计。” “杜尔滚,你如果能在战场为岳拓复仇当然是好事,但郭臻未必能给你这个机会,如果事行不顺,你可借助大明朝廷的手杀死他,就像大清第一次杀到大明京城时对付袁焕那样!” 杜尔滚若有所思,继续问道:“陛下,不知具体该如何行事?” 黄台基想了想,回道:“上策为大军从宣大入塞,兵锋直指北京城,逼迫宣大镇兵马去救。” “明军野战不及我大清,败阵后徐弘基自己的地位也未必能保住,而郭臻在大明也将失去庇护,当然,他还要承担战败的责任!” “如果不能顺利到达北京城下,你可在宣大南下烧杀抢掠,大肆宣扬为岳拓报仇而来。” “死的人多了,大明的官绅百姓束手无策,悲怒无处释放,必然会迁怒到给他们带来灾难的郭臻身上,到时候朝堂上自有人想杀他!” 杜尔滚闻言一震,陷入沉默当中。 视线回转,杜尔滚狠狠一鞭子抽在阳和城头的青砖石上:“难道必须要这样才能给岳拓报仇!” 杜尔滚不是看不上黄台基的计策,而是认为岳拓的仇必须要用满人的刀剑来报。 见到阳和县的空城,杜尔滚能猜到自己将要面对的局面,如果大军所有的粮草都需从辽东运过来,那将要花费多少人力牲力? “命镶黄旗骑兵守在德胜堡外草原,派斥候往归化城方向探寻察哈尔和土默特人的动静,正红旗兵马护送粮草从朵颜草原前来此地,其余人马前往大同城下。”杜尔滚扭头对身后的亲兵连下三道命令。 不能从大明境内得到足够的补给,这会带来巨大的麻烦,那将意味着满清大军的战线拉得非常长,如果蒙古人再来插手,杜尔滚无法在大同镇久留,西征察哈尔战败留下的阴影尚未消退,唯有听黄台基所言。 往太原还是往京城城? 杜尔滚尚未决定采用何策,如果有人再来给他传来明军的虚实会便于他决断,从前每次都是如此,难道岳拓死了那些人就不为大清效力了? 杜尔滚不这么认为! 大同南一百多里外,大队骑兵沿官道一路烟尘,郭臻不知道杜尔滚的想法,听杨凯的命令先向南边的朔州取补给,再准备向西边的偏关移动。 郭臻不情愿远离战场,但又不敢破坏自家岳父谋划的大局,只好留下秦锋的八百斥候骑兵在大同地界探听消息。 石拂岭背靠蔚州,是大同府通往北京城的最便捷通道,清军进入大同后若想侵犯大明京师,只有走石拂岭或者宣府两条道路。 走宣府官道必须要依次攻克高山卫、天成卫、怀安卫和镇虏卫四座大明北境有名的卫所。 宣府守军早在那里严阵以待,宣府总兵杨柱更是在徐弘基面前立下军令状,如果这四座卫所失守,他自愿提头来见。 杨柱身为一镇总兵当然不是莽撞之徒,不会平白无故将自己架在火炉上烤,熟悉大同府道路的人都知道,只有傻子往京师才不走石拂岭而绕道宣府。 三月十日,徐弘基率武毅军登上石拂岭关口,于此,他心中悬着的大石就此落地。 一天后,山西总兵王朴率援军进驻蔚州,这里成为宣大镇为数不多机动兵马的汇集地。 蔚州地处大同府北部,正好处于宣大镇中间,北靠宣府,南连山西。 徐弘基之所以决定亲自据守石拂岭,一是这个地方确实重要,二是因为看重蔚州的位置,无论宣府或者山西有变,他都能迅速赶往救援。 崎岖陡峭的山道上,斥候骑兵往来不息,将清军入塞后的动向迅速送到徐弘基手中。 网已经扎好了,就等鱼儿钻进来,但杜尔滚这条鱼儿太大了,很可能把网挣破,这就相当于两个老练的猎手都在暗中蓄势。 杜尔滚率军在阳和县城扑了个空,随即又率军连夜赶路,花了将近一天时间到达大同城郊。 三月十五日晌午,北方的官道上旌旗遮天,先期入塞的三万清军到达大同城下,其中就包括了五千汉军八旗。 杜尔滚策马绕大同城转了半圈,面对这样的坚城,他连尝试攻击的勇气也没有,随后,他命骑兵仔细搜寻周围的集市村镇,和预想的一样,明军没有留下一个百姓。 城外空旷的山野不但无法给清军提供补给,也无人向清军透露大明军队的分布动向,任杜尔滚心坚如磐石,也不免产生一丝惶恐,就像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 杜尔滚咬了咬牙,挥鞭指向安静的村落,下令道:“烧了它们!” 清军得令,很快就高举火把挨次点燃房屋,密集的烟柱包围了大同城。 烟火稍稍驱散了杜尔滚心中的阴霾,但没有哭喊声,没有滴血的长刀,让他总觉得缺少点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没有观众的舞台上表演。 第385章 汉奸可恶,策动蒙古 大同城街道上挤满了逃难的百姓,城外的烽火让这里更加混乱,巡抚衙门的衙役敲着锣环城行走。 “铛!”衙役敲了一声锣,叫喊道:“东虏犯境,大家当生死同心共守大同,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往衙门口集合。” 巡抚叶桂正在组织壮丁,想关键时刻能助守军一臂之力,商盟护卫及郭臻留在城内的亲兵统一听从杨巍调遣,随时准备协助守城。 城外的大火燃烧了两天,杜尔滚在焦急中等来了想见的人,往南巡逻的斥候带来了一个大明人入营。 那大明人衣衫破旧,露出的半边胸膛冻得通红,脚下是一双草鞋,头上戴着一顶斗笠,看上去极像一个逃难的百姓,进了清军大营一点也不慌张。 那大明人见到杜尔滚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匕首割开大腿内侧裤子上的补丁,从夹层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布片,其上有米粒大小的黑字:“王爷,这是家主命小人送过来的!” 亲兵呈上布片,杜尔滚拿着细看,他自幼在黄台基的督促下学习汉字,读写都没有困难。 一看之下,杜尔滚大喜过望,将布片扬在手中,问道:“你家家主是谁?” 满清在漠南和大明的关系一直被岳拓掌控,杜尔滚并不了解其中详情。 那人垂着脑袋没有回答杜尔滚的话,低声说道:“我来的路上见大同镇参将郭臻的骑兵到达朔州,听说要前往偏关。” 杜尔滚没有继续追问,将布条小心折叠放好,冷笑一声,咬牙自言自语:“他想逃!” “这小人就不清楚了!” “你退下吧!” 那大明人得令,眼神恢复畏缩状态,神情举止就像一个朴实的庄稼汉,若他不有意显露,很少有人能看出他的真实身份。 杜尔滚暗自佩服晋商能派出这样的信使,晋商当中并非没有能人,只是不能为大明朝廷所用。 一个时辰后,清军收拾营帐,开始往东南方向赶路。 大同总兵虎巍看到清军走远,心里却丝毫轻松不起来,因为石拂岭就在东南方。 这场战争发展到现在,更像是一场心理较量,谁也不愿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托克托草原东岸。 察哈尔骑兵和土默特骑兵相距六七十里驻扎,额哲和俄木布汗都想改善两部的关系,但面对相互仇视的牧民毫无办法。 四个骑兵从杀胡口出塞在郁郁葱葱的两山之间飞驰,狼山和老鸦山看上去悄无声息,实际上其中隐藏了无数大明人,丰州滩的明奴几乎全部隐藏在和林格尔山区。 信使一天一夜不停到达黄河岸边,面见额哲后呈上两封书信:“大明宣大总督邀请蒙古大汗共击东虏!” 一封信是徐弘基的正式文书,一封是郭臻的私信。 信使是郭臻的亲兵,熟悉草原:“东虏已深入大同,大汗只需截断张坝草原的粮道,宣大镇事后必有重谢!” “怎么谢?”额哲看完后将书信折上。 “十万个精制箭头,另加两千柄弯刀!”这是郭臻私自做主许下诱饵,准备先解燃眉之急,等事后再找徐弘基想办法。 信使一句话拆成两半:“另外,我家大人愿意在君子津渡口建立专门为察哈尔人准备的集市!” 蒙古人从不是大明坚定的盟友,郭臻在草原时双方有共同的诉求,且每次与满人交战明部都发挥了主导作用,这一次完全将希望寄托在蒙古人身上,郭臻心中忐忑,不得不许下足够的诱饵。 “土默特人也会去吗?” “当然!” 额哲进退两难,他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但他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兼并的阿鲁喀尔喀部众。 去年冬天,额哲率阿鲁喀尔喀部落攻明为车臣汗报仇,翻过年立刻与大明联手攻击满清,根本无法说服新归附的部落。 这是一场仓促的战争,蒙古人、满人和大明都没做好准备。 无论这仗打不打,样子总是要做的。 又过了两天,在杜尔滚到达石拂岭下的同时,土默特一万骑兵向张坝草原方向移动,察哈尔三万人骑兵则缓缓西进至丰州滩,那里正对满清据守的德胜堡。 三月十七日,徐弘基收到斥候探报,说杜尔滚亲率大军往石佛岭杀来了。 徐弘基听到消息,背手皱眉,这让眼前的斥候有些局促不安,过了好一会,徐弘基才下令道:“令山西总兵王朴率部来石拂岭下!” “遵命!” 传令兵急速下山,徐弘基走出营寨,再次绕山岭转了一周。 春天空气湿润,圆溜溜的大石头间隙中一些绿草在努力的生长,这让他想到自己的处境,这座山岭的背后就是大明的京师,他退无可退。 从杜尔滚率军杀向石佛岭开始,徐弘基命郭臻诱敌的计划,就基本上算是落空了,不过,他暂时还不准备让郭臻过早投入石佛岭战场,他要把郭臻所部骑兵当做一支奇兵。 徐弘基一路走过,四周的守军都是熟悉的脸孔,有从南直隶家乡过来追随他的,有在京畿南三府投军的,也有在郧阳招募来的,进入武毅军都是他麾下的好儿郎。 随着时间推移,斥候往返越来越频繁,马蹄声也越来越急促。 “报,东虏先锋到达百里之外!” “报,东虏到达五十里外!” “报,东虏到达关前十里!” 徐弘基站在石拂岭的山顶眺望,看见关前大道上旌旗招展,清军骑兵滚滚而来。 山顶上响起集合的号角,武毅军各自就位,火器营最后一次检查火铳、石炮,将火绳环绕在腰上准备点燃,弓弩手将弩箭盒摆在身边。 床弩是武毅军特有的装备,大明的火器制作低劣,鸟铳和三眼铳射速和射程均比不上弓箭,准星又差,两年前,徐弘基为了对付高祥的铁甲骑兵,特地找工匠制作了笨重的床弩,在中原征战中屡建奇功。 徐弘基到了宣大镇后,虽然十分重视火器,但床弩也一直保持了下来。 徐弘基挨个营巡视,一路喝骂:“都给老子醒一醒,别再糊里糊涂的,拿出打高祥的气势来,就像宣府守军在长城上干他们一样,莫丢了武毅军的威名!” 徐弘基的喝喊虽然粗鲁,但军中这样直接的骂声,往往更容易激发士气。 第386章 攻岭大战,清军试探 清军在距石佛岭五里处停下脚步,那里是一片开阔的砾石地,杜尔滚率大军就地驻扎。 尽管杜尔滚急着杀向大明京城,但却没有立即进攻,而是先转了一圈细看石拂岭的地势,这时候,石佛岭的守军虽然没有打旗号,但他凭直觉知道宣大总督徐弘基一定在这里。 清军与明军遥相对峙了一夜,次日清晨,清军大营内走出四列步卒,大约有两千多人,打的是镶红旗旗号。 清军此次入寇大明,宣称是为岳拓复仇,杜尔滚每次出战都让镶红旗兵马为先锋。 两个清军都统指挥重甲死士持厚盾在前,其余甲士在后分散而列,最后是弓箭手,向山道徐徐进发。 等走到关口前五百步,清军停下脚步,停滞一刻钟也没等到守军的大炮攻击,清军死士放下心来,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关上行走。 离关口越近,清军死士的脸色越凝重,双手紧握铁板似的盾牌护住自己大半个身躯,巨斧挂在后背。 一百步,八十步,元洲默默估计距离。 山上不知是谁射了第一支箭,“叮”的一声撞在盾牌上,这让攻山的清军死士脚下一滞。 下一刻,明军号令兵挥旗怒吼:“放铳!” 木栅栏之后,“砰砰”“砰砰”响起一排参差不齐的铳声,火铳散乱的铅弹像一面大网笼罩而下,清军死士手中的铁盾像炒蚕豆般噼里啪啦作响,火星四射。 四周很快升起稀薄的白烟,元洲瞪大眼睛看清楚战场的局势,脸色很不好看。 最前列的清军死士几乎完全承受了这一轮铳击,但少有人倒下,铅弹可以攻破满人最厚的铁甲,但对厚实的铁盾毫无作用。 铳声之后,两个清军都统挥刀下令:“冲!” 满人甲士往前的脚步加快,火铳施放后更换铅弹火药需要时间,攻击频率远小于弓箭,这段空隙是满人甲士对付明军屡试不爽的最好时机。 清军弓箭手的脚步加快,飞奔到与清军死士并列的地方,张弓搭箭射向密集的火铳手。 营寨内武毅军火铳手放完火铳后,没有像清军想象的那样站在原地装弹药,而是迅速退后,隐藏在他们之后的弓弩手掀开蒙在床弩上的皮罩。 “五十步!”元洲从营寨中探出上半身,挥刀击落飞到自己面前的利箭:“放!” 长弩带着尖锐的风声呼啸而下,将五十步外的满人甲士身体完全刺穿,并且去势不减射入砾石地。 清军死士的铁盾也无法阻止如此大的冲击力,弩箭撞上铁盾发出刺耳的尖叫,两片钢铁剧烈摩擦发出的声音令听者无不牙根发软,被射中的清军死士手臂发麻,虎口震痛,铁盾脱手而飞。 飞出的弩箭像一柄柄流星锤,最远能射至两百步外,逼近的清军弓箭手措手不及,身体被洞穿,现出巨大的血洞。 流星锤一柄接着一柄飞出,像长了眼睛一样钉中镶红旗的甲士,垂死的伤者在地面翻滚扭动,像被击中七寸的蟒蛇,鳞片似的铁甲激起地面的尘土。 先是茫然,再是慌乱,满人在与明军的交战中从未见到过床弩这种武器,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仓惶退后。 攻击只持续了三五分钟,天地间突然安静下来,弩箭声戛然而止。 “杀!”元洲一跃而出,操起手中的三眼铳直奔最近的清军死士。 狼牙棒般的铳头狠狠砸中那人头盔,元洲不管那人死活,又冲向下一个目标,对自己的臂力他还是很有信心。 元洲身后,明军轻甲步卒蜂拥而上,三眼铳施放的响声更胜过弩箭。 武毅军追在惊惶无措的清军后面,尽捡那些因负甲太重脚步蹒跚的清军死士攻击。 明军步卒根本不与清军死士硬碰硬,几人像在挑逗愤怒的公牛将清军死士团团围住,铳手找机会在背后放一铳,战斗就此结束。 镶红旗士卒仓惶后退,两百步内留下了百余具尸体,受伤在地上哀嚎的清军甲士被山寨中杀出的武毅军依次捶杀。 “后退者斩!” 两个清军都统举着明晃晃的钢刀,脸上从赤红焦急逐渐变得苍白,最后被拥挤的溃兵淹没。 没有清军死士在前为屏障,又见识到床弩惊人的威力,其余清军失去了进攻的勇气。 杜尔滚驻马远望,面色沉静如水,丝毫不为所动,他本就没指望一鼓而下,这一波攻击只是在试探虚实。 宣府长城外的那场战斗,让杜尔滚意识到新任宣大总督可能会给满清带来大麻烦。 徐弘基只用半年时间,就将宣府温顺如羊的守军激发出血性,尤其是胆敢率一千骑兵出塞袭击清军弓箭手,那不仅在激励城墙上的明军,更是向杜尔滚示威警告。 号令骑兵奔驰挥旗,两队正白旗士卒分别从溃兵两翼包抄而上,将镶红旗士卒从中间放过,清军弓箭手举弓冲向正在追杀伤卒的武毅军。 元洲瞧见接应的清军赶上来,收起三眼铳,吼了一嗓子:“该收工了!” 元洲是督战营守备,按照职责无需亲自上阵厮杀,但看兄弟们在前头厮杀过瘾,而自己留在后面干瞪眼可不是他的作风,常常忍不住上前厮杀,杀的性起甚至冲到前列。 徐弘基对元洲这种行事风格,虽然略有不满,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元洲话音未落,营寨中响起撤退的号角声,等清军弓箭手到达两百步外,武毅军步卒丢下满地的尸首退回营寨。 杜尔滚安静的像个木桩看完了整个战斗的过程:“石拂岭果然这场战局的关键!” 只一小波试探,杜尔滚便看出宣大镇在这里重点部署,床弩不可怕,可怕的是守军那种沉稳和老练,只有身经百战的士卒才能有这种战场反应。 “妈的,东虏的盔甲还真厚!”回到营寨后,元洲将手中将盔扔在地上,发出“匡”的一声响。 “东虏的盔甲真不错!”附近的明军也咂嘴赞叹。 刚才时间紧急,支援的清军来的极快,只有十几人来得及将死尸身上的盔甲剥下带回来。 第387章 正式进攻,郭臻担忧 “大人来了!” 营寨门口传来低声警告,士卒们慌慌张张站起来,来不及清理身上血迹斑斑的衣甲。 徐弘基带着十几个亲兵巡视过来,一路不说话,目光从才交战过的士卒中穿过,偶尔看见有印象的士卒点头表示鼓励。 “大人!”元洲拱手行礼。 “你率领的是督战营,不是前锋营,下次再这样,我就将你调到前锋营!”徐弘基的脸色阴沉下来。 “下次绝不敢了!”元洲挺起胸膛,他知道徐弘基只是说说。 徐弘基扭过头看见堆积在地面的盔甲,其上沾染了鲜血碎肉:“这就是东虏死士穿着的铁甲吗?” 徐弘基弯腰捡起一块,串连在一起的鳞甲“哗啦啦”作响,铁甲乌黑锃亮,铁片厚度和铜钱差不多。 “好甲!”徐弘基手中掂量,心中转了好几个弯。 清军兵利甲坚,士卒悍不畏死,明军只有依靠险峻的地形方可一战,朝廷命他在宣大镇招募新兵,兵部军饷常常不能按时发放,分发的盔甲和兵器破旧不堪,火铳制造粗糙,想得到这样的盔甲是没指望了。 “此战之后,还要继续整顿宣大!”徐弘基心思飘忽。 想在宣大练就一支强军没有钱万万不可,徐弘基为官多年,知道朝廷的风气,朝中把控内阁的几人和他都不对付,兵部尚书田观和他虽然没有旧怨,但却和女婿郭臻有旧怨,这般一来,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 看甲的功夫,山顶飞奔下一个士卒,到徐弘基面前单膝跪地:“启禀大人,东虏又来攻山了!” 徐弘基将盔甲扔下,起身快步上了山顶,到石拂岭顶看清楚岭下的情形,他心中才松下的弦又紧绷起来。 岭下清军步卒密密麻麻,兼有骑兵手持长刀穿插其中督战,往石拂岭上涌过来。 “攻下这座山岭就可到达大明的京城,那里有什么你们都知道!”镶白旗旗主杜度呼喝激励部下,唯有财物和女人能让强盗发挥最强的战力。 “杀!”两白旗死士走在最前方,口中呼啸助胆。 宽大的铁盾贴着砾石地往前挪动,清军死士刚才见识了长弩的威力,双手死死握住盾牌把手。 明军了望兵根据事先设定的标记,不断报告清军的距离,两百步,一百步。 明军弩手扣住机关的手,青筋凸起。 “八十步,六十步!”离的越近,弩机的冲击力越大,只有击飞那些黑黝黝的盾牌才能命中对手。 山下清军死士队形松散,前进的脚步越来越慢,盔甲掩盖下的眼神有恐惧也有期待,做好了承受雷霆一击的准备。 “放!”山上号令兵一声怒喝,进百柄流星锤雷霆而下。 “啊!”战场中响起野兽般的怒吼,清军甲士双手连同肩膀死死顶住铁盾,用疯狂的喊叫掩饰心中的恐慌。 战场像被野牛群践踏过,有的铁盾被巨大的冲击力抛向天空,也有的铁盾挡住了雷霆之怒。 两轮弩箭后,明军铳手脚步迅速跑在栅栏之后立成一排,平举起手中火铳。 战场突然间安静下来,没有了弩箭的呼啸,也没有了清军的吼叫。 高台上的床弩后头,三四个力士驱赶老牛拉开绞车,弓弩手动作麻利上箭。 清军好像脑子短路一般,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冲上去!” 清军甲士相互鼓气,大踏步冲向明军阵地,弓箭手紧随在后。 “砰砰!砰砰!砰砰!” 武毅军火铳手只来得及放完一轮铳,清军丢下了几十具尸体,终于靠近了营寨,巨斧劈砍在碗口粗的木栅栏上,看似破寨就在眼前,清军白甲兵兴奋高呼。 明军火铳手迅速后退,身穿厚甲的三眼铳手冲上前来,填满铅弹火药的铳眼对准欢乐中的白甲兵。 这是响声最大的武器,整个石拂岭都被震动,五步之内再粗糙的火铳也能命中对手。 火铳狭小的铳眼在白甲兵眼里幻化成无底深坑,战斧留在木桩上,人倒在血泊中。 空中有利箭飞过来,清军弓箭手开始还击,精准的利箭射中武毅军铳手盔甲无法保护的四肢和面部,营寨外层的木栅栏是双方交战最激烈的地方。 “杀进去!” 五百步外督战的杜度火急火燎,只要冲入山寨,明军必然抵挡不住。 床弩终于上好了弩箭,“咻咻”“咻咻”,闪电般的长弩隔断了战场,弩手根据战场形势调整方向,死亡之箭将八十步之内变成地狱。 石佛岭大战的同时,朔州城南,这里不像大同那般空寂,大批百姓被南逃难民的恐慌情绪影响,也加入了躲避兵灾的队伍。 郭臻取足粮草后,没有多做耽搁便率部往偏关方向赶去,只是越往前走,郭臻心中就越发不安:“杨千总,如果东虏不追来怎么办?” 杨凯舔了舔嘴唇,没有出声回答,他一向谨遵徐弘基的命令,从未想过徐弘基如果错了该如何补救。 这时,郭臻又说道:“东虏进入大同府后,南下山西掳掠必然要过朔州,我们何不再等等?我们有熟悉地形的向导,不怕被东虏追上。” 杨凯听了后,还是不说话,他性格敦厚谨慎,从未忤逆过徐弘基的命令,也正因为如此才被徐弘基派来郭臻军中。 郭臻眉头微皱,继续说道:“杨千总,我并非不愿遵令行事,实在是担心岳父大人那边的安危。” “从当前形势来看,东虏很可能不会追来偏关,而因为石拂岭乃是宣府通向京师的最后关隘,他们很可能会攻向那里。” “偏关与石拂岭相距遥远,一旦我们遵令前往偏关,那就只能看着岳父大人在石佛岭血战。” 杨凯闻言,表情极为纠结,犹豫半天后才咬牙说道:“姑爷,那就按你说的,我们先不去偏关,后续如何,就要看秦游击打探到的情况了。” 杨凯也担心徐弘基的安危,只是表现得没有郭臻这么明显,这次清军前后入寇的人马多达六七万,而徐弘基身边的守军却顶多三万。 郭臻得到杨凯的首肯,一边命令部下就地驻扎,一边派亲兵联络负责侦查的秦锋。 第388章 狡猾奸细,准备伏击 大同府东南,因为执行坚壁清野的策略,沉寂如同鬼蜮,没有炊烟,不见行人,秦锋率一百轻骑在山岭中穿梭,七八天见不到人影。 头两天有清军斥候向南探路,秦锋带人伏杀了两个清军斥候,之后再也见不到清军的踪迹,看这架势,清军并不像徐弘基预测的那样会追击郭臻所部。 秦锋站在山顶,远远看到大同城外烟火缭绕,清军入塞后比强盗还凶恶,看的他心中烦躁,连忙命骑兵严密监视南下的道路。 傍晚时分,前方监视道路的斥候回来禀报:“秦游击,前面山道来了个人!” 秦锋立刻兴奋起来,问道:“是清军吗?” “不是,像个逃难的百姓。” “大同百姓不是早逃了吗?怎么还有百姓南下!”秦锋的警惕性升起,吩咐道:“带我去看看!” 秦锋随那斥候转过一道山弯,当即看到对面山道上一个身影正不疾不徐的行走,等那人走到两百步左右,秦锋手中挽弓,策马向前。 那人听见马蹄声,立刻转变方向就想往树林里钻,秦锋飞起一箭射在那人逃跑路线的地面上,喝道:“再跑一步,让你死在这里!” 秦锋射出的长箭在那人脚步前半尺入地,只留下半截露在地面以上,那人头冒冷汗停下脚步,右手抖动一下,站立不动。 秦锋再次张弓搭箭,一边向前,一边喝问道:“转过身来!” 那人缓慢掉头,脸上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样,双腿筛糠般抖动。 秦锋看到那人如此表现,心中有些诧异,当即问道:“你从哪里来的?” 那人结结巴巴地答道:“回禀军爷,小人从大同那边过来,东虏烧了好多房子!” “杜尔滚攻打大同城了吗?”秦锋出言试探,大明的百姓可不知道杜尔滚是谁。 那人眼露迷茫,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是大同哪里人?” 秦锋总觉得这个孤身一人逃难的中年人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问了几句有关大同的事,那人对答如流,毫无破绽,最终只得无奈放行。 那人走的时候,秦锋好意提醒道:“你到了朔州不要留在那里,继续南下,山西巡抚吴大人正在太原城外救济逃难的百姓!” 这个消息对于秦锋来说,只是探寻消息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他倒没有太在意。 秦锋在这里守了两天依旧不见清军到来,于是带人悄悄潜回大同,这才知道清军早已杀向石拂岭了。 秦锋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立即派心腹赶往朔州通知郭臻,郭臻得到消息后,立即寻杨凯商议。 郭臻先将详细军情告诉杨凯,然后说道:“杨千总,按照现在这般局势,我们再去偏关已没有任何意义,东虏这是摆明了要进犯大明京师。” 杨凯有些慌了,当即问道:“姑爷,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郭臻想了想,回道:“杨千总,我准备返回大同,尾随在东虏后头,看能否有机会与岳父大人前后夹击东虏。” 杨凯沉默半晌,最终点头说道:“行,先按姑爷说的办!” 郭臻率部从朔州重返大同城,还没到大同地界,秦锋便带着麾下斥候赶来禀报:“大人,属下探查到镇川堡方向有一万多东虏骑兵入塞,他们正经阳和县往石拂岭方向行军。” 郭臻神色一凝,问道:“这些东虏的行进速度如何?” “他们行进速度缓慢,一天才走四五十里地。” “这确实挺慢,对了,石拂岭那边战况如何?” “已经激战四天,总督大人传来命令,大同守军不得轻举妄动。” “四天了!”郭臻踱步转了一圈,说道:“我打算率军前去支援总督大人!” 郭臻了解清军的战力,不禁担忧起徐弘基的处境来,现在他的命运与徐弘基休戚相关,没了岳父大人的庇护,郭臻莫说继续往大明高层爬,就连保住性命都是个大问题,除非郭臻愿意隐姓埋名躲入深山老林。 秦锋听说郭臻准备率军杀向石拂岭,不由神色一紧,想了想后,开口说道:“大人,我们不过五千将士,即便前去支援总督大人,也是杯水车薪,还不如设法伏击东虏援兵。” 秦锋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当即补充道:“对了,属下探查到那部东虏援兵留下的车辙很深,好像在搬运什么沉重的东西!” 郭臻听到‘沉重’这个字眼,脑海里立马冒出‘火炮二字’:“东虏援兵搬运的应该是火炮,杜尔滚连续四天没有攻下石拂岭,一定是想调集火炮入塞。” 事关徐弘基的安危,杨凯立马表态道:“郭参将(杨凯私下里叫郭臻姑爷,同理,郭臻私下里才叫徐弘基岳父大人),我们必须要毁掉这些火炮,否则总督大人危矣!” 郭臻点点头,随即拿出地图查看,好一会后,郭臻指着地图某处,说道:“我们要摧毁那些火炮,只能在这个地方设伏!” 阳和县前往石拂岭的官道,山岭盘旋,孔任率领五百火炮兵护着十门铁炮艰难行进,他是孔德的家丁,跟随孔德十几年了,熟悉火炮营的操作。 火炮营一路处于清军骑兵的保护下,孔任精神很放松,心想着随清军杀到大明京师后,定要好好劫掠一番。 火炮营前方,一部清军骑兵正蹒跚前行,先期入塞的清军早已探明大同府的虚实,百姓全都逃走了,明军只敢守在坚城中,这让图尔格感觉有些无聊。 图尔格是镶白旗人,官职为都统,以往清军入侵大明,他都是冲锋在前连破城堡,这一次随军出征,他一仗也没捞着打。 一万清军在崎岖的山道中行走,像一条游动的长蛇,图尔格率领的骑兵无法像在草原那样驰骋,中军还有行动像蜗牛般的炮营,听说杜尔滚在石拂岭遇阻,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那里。 图尔格心中郁结,抬头骂了一句:“这是什么鸟……” 图尔格还没说完‘地方’二字,便听到五六里外的前军传来一阵骚乱,山道中的骑兵队伍像是突然被挤压了,在狭窄的地方中窝成一团。 “有埋伏!” 随着道道惊惶的喊声响起,清军队伍中的骚乱更加剧烈。 第389章 放火烧山,伏击开始 图尔格勒马停住,环视四周地形,在这种地方遇见埋伏可真是个大麻烦。 前军人马不断后退,后军人马想去看个究竟,清军在盘山道中缠绕成一团乱麻。 图尔格眼见局势有些不妙,当即下令道:“全军靠边,让开道路!” 图尔格刚说完,便带着亲兵策马加速前行,明军的埋伏吓不倒他,他在辽东和塞内与明军大小几十战,知道明军有几分本事。 几里外的响声越来越密集,巨响在山峰中回荡,隐隐约约还有喊杀声掺在其中,看架势战况似乎很激烈。 图尔格看见前面腾起黑色的硝烟,两侧也有白色的烟雾升起,隐约有火光闪现,两眼因兴奋变得赤红,吼道:“全军让开道路!” 图尔格继续往前两里路,见前头人仰马翻,三四十步之内不见人影,弓箭手举弓找不到敌人的踪迹。 参领霍穆尔见到图尔格到来,一溜小跑过来禀告:“都统大人,前军行进的时候,对面山坡上突然冲下来一波明军骑兵,他们来势凶猛,看将旗领军之人应该是睿亲王想要擒杀的郭臻,属下正在组织反击,准备等前面烟雾散去,便立刻攻上去!” “郭臻?”图尔格很是兴奋,因为杜尔滚之前已颁布赏格,谁能擒杀郭臻,不论官职高低,都可以直接晋升一级:“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都统大人,这部明军作战凶猛,火器又多……”霍穆尔怕图尔格责罚他,言外之意为自己开脱。 “怂什么?大清勇士何曾怕过明狗?”图尔格伸长脖子,好像想透过烟雾看清战场的形势。 图尔格与霍穆尔说话的功夫,前头的厮杀声渐趋平缓,更多的清军从烟雾中退了出来,他们剧烈咳嗽,神情狼狈。 烟雾随风飘到图尔格身边,一股剧烈的刺激味传入鼻子,鼻子深处酸胀难受,他伸手使劲揉了几下,到底没忍住,一个大喷嚏让在马前候命的霍穆尔吓了一跳。 “什么气味?”图尔格不由皱眉。 “明狗不知在前面烧了什么东西,两边山岭都着火了!”前头退回来的清军赶忙回道。 四周的烟雾越来越浓密,两侧丛林中响起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有冲天的火光升起,清军好像被大火包围了,图尔格露出畏惧神色,下令道:“全军后退!” 深山中的大火一旦烧起来就没完没了,中军火炮营的孔任见到大火十分紧张,连忙命部下将装满火药的马车包裹的严严实实。 黑色的烟灰随风飞舞,路面很快漂浮了一层,万一有火星落在火药上,他们这些人都将大祸临头。 图尔格驻马看了半天,不知前方虚实,不敢贸然前进,只得命大军暂退扑灭临近道路旁的大火。 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才远去,往四周扑火的清军脸色通红,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 整整忙碌了大半天,图尔格确认大火无法威胁到大军后,这才放下心来。 天色慢慢暗淡,夜黑走山道可不是个好主意,何况前路可能有埋伏,图尔格命全军暂且安歇,等明天天亮再行军。 夜入三更,远处的大火在黑暗中看的清楚,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 清军兵营东侧山坡后头,一部明军借着夜色掩护,正悄然潜行。 走了一段路后,向导压低声音说道:“拐过前面那条山道,就到了东虏的辎重营,我白天一直在盯着他们!” 负责指挥这一部人马的秦锋点点头,挥手示意继续潜行,又过了半个时辰,秦锋一行人到达伏击点,并开始等待友军发出进攻信号。 约莫一刻钟后,东方山谷中传来‘砰砰’‘砰砰’的声响,这是三眼火铳飞射的声音。 “敌袭!” 山下才歇息的清军像是被炸开了锅,他们点燃火把四处奔走,白天的大火令图尔格警觉,他才和衣睡下不久,听见外面的动静立刻冲出大营。 “都统大人,明军正袭击东面大营!”霍穆尔奔来相告。 “怎么回事,不是早有防备吗?”图尔格暴怒,他早预感今夜有些不妙,但还是被对手抓到了空子。 “明军火器凶猛,将士们抵挡不住!” 黑暗中,郭臻与龙云率领一部明军从大火烧过的山坡上冲杀下来,并攻破清军东面的营门。 正面大道上,参将吴襄指挥火铳手健步如飞,郭臻向大同总兵虎巍禀告自己的计划后,虎巍决定调集五百火铳手前来支援。 “停步!” “举铳!” “开火!” 噼里啪啦爆豆似的火铳声响起后,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千余清军立马倒下大半,郭臻等人趁乱杀入。 火器最大的优势在于突破力量强,千弹齐发之下,清军很难抵挡。 “杀!” 郭臻和龙云各率一部人马,从左右两侧杀入,不断破坏清军的防御体系。 黑暗中最怕军营混乱造成溃散,图尔格不是才从军的雏儿,立马大声命令道:“各部人马听令,严守营寨,不可擅自出击,等本固山的号令!” 因为图尔格的妥善应对,清军经历初始的混乱后开始阻击,郭臻明显感觉到突破变得艰难。 蓦然间,郭臻感觉脸上一凉,他伸手摸了一下,又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额头,他心中一惊:“下雨了!” 居然下雨了! 郭臻心头一紧,一边挥刀狂杀,一边暴喝道:“抓紧时间,随我冲杀!” 郭臻所部人马突然发力,势如破竹突破对面清军的防御,勾起来更大的混乱。 图尔格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兵营被一向孱弱的明军突破成这种样子,于是对左右下令道:“中军人马听令,上前阻击!” 清军大营中军附近。 暗暗潜伏的秦锋感觉到雨滴落下,连忙招来麾下得力哨官林虎,指着清军传令兵穿插不绝的一处大帐下令道:“林哨官,清军主将应该在那里,你带三百兄弟往那个方向进攻,记住,一旦听到我这边响起爆炸声,你立刻带人退回来,不可恋战!” 林虎是个虎背熊腰的莽汉,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冲锋陷阵却是一把好手,他吼了一声‘好嘞’,便一跃而起,拿着一把重刀就开始带人进攻。 第390章 炸毁铁炮,石拂酣战 清军的中军精锐才被调走,这时候正是兵力空虚,林虎一行人虽然数量不多,但却气势如虎,十分骇人。 “保护都统大人!” 图尔格的亲兵反应不慢,在他们的招呼下,四周散乱的清军开始向中军大帐汇集。 中军后侧,孔任惊恐不安地看向五六百步外的战场,突然身边一声惨叫,他扭头看见一支长箭钉在火炮营副将的咽喉上。 孔任东张西望不敢喊叫,黑暗中流矢纷飞,不知是否是清军误伤所至。 还没等孔任反应过来,侧后方一队人马旋风般杀入火炮营,黑暗中的偷袭者逢人就砍,火炮营的大明人从未经历过白刃战,一个个像是吓傻了,腿脚发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任由长刀割破喉咙。 “有人偷袭,快……” 孔任一句话只喊出一半,黑暗中飞来的一箭已插入他的咽喉,他和副将都站在营帐门口通明的火把底下观战,也都成了明军弓箭手的靶子。 秦锋一边挥刀砍杀,一边对左右下令:“快夺下那些马车!” 没过多久,马车上的牛皮帐篷被掀开,露出人腰粗乌黑的铁柱,秦锋一跃而上,伸手摸过,一股清凉深入肌肤。 “这就是东虏的火炮了!”秦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舍,但很快又决然下令道:“将炸药装进去!” 随着秦锋的命令下达,一个个小炸包塞入火炮口,得胜营将士留下火绳在外。 只花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清军火器营二十辆马车全被明军攻占,除了火炮外,还有火药铁球和和一些补给。 秦锋看着不远处不断冲来的清军,对左右下令道:“点火,撤退!” 火绳头的亮光在黑暗中移动,没过多久,震天的声响让战场中所有人不由停下手中动作,一阵巨大的气浪从秦锋身后掀过,令他脚步一个踉跄,巨大的铁炮被掀起又落在地上。 清军大营东面,郭臻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响,没有恋战,而是见好就收,果断下达撤退的命令。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刷刷的雨水清洗着山道和岩石上的血迹,其中有清军的也有明军的,明军将士踩着泥泞的道路退入波澜起伏的群山。 冬雨少见,而且来的不是时候,如果不是影响了明军火器的使用,郭臻会趁着清军混乱,再大杀一阵。 一个时辰后,天色微微发白,郭臻一行人在阳和前往大同的岔路口停下休整。 雨后的山道很滑,众人奔走一夜,厮杀了半晚,可谓是累得够呛。 吴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郭臻夸赞道:“郭参将,你练兵的本事当真不俗,麾下儿郎个个骁勇,真是令人佩服啊!” “吴参将谬赞了,这次得到吴参将相助才敢有此一战!”郭臻谦虚一笑,然后说道:“昨晚这一战东虏折损不少,他们应该不敢再视大同为无人之境。” “此战能摧毁东虏铁炮,犹胜斩首千余,完全可以算是大胜一场!”吴襄言语夸张。 郭臻明白他的意思,大明边镇虚报战功很常见,曾经有斩杀良顺百姓充当农民起义军的情况,吴襄这么说是想报捷。 郭臻看破而不点破,笑着说道:“这一战吴参将的火铳队连破东虏防御,当居首功!” 郭臻才被任命为参将,在大明这个颇讲资历的官场,郭臻近期立下再大的功勋,也不可能再被提拔,即便提拔了,也会招来同僚嫉恨,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吴襄会意,对郭臻拱手一礼:“那多谢郭参将了!” 郭臻笑着摆摆手:“吴参将客气了!” “郭参将,就此别过,你要小心!” “你也一样!” 两部人马就此分开,郭臻率部徐徐退向朔州方向,在郭臻手中连吃大亏的清军应该不会放过他。 郭臻这边伏击清军援兵的同时,石拂岭那里,明清连连恶战,已是尸横遍野。 徐弘基和杜尔滚都没有轻视对手,但谁也都没想到战况会进行的如此惨烈,清军兵力占优,各旗兵马连番上阵,包括汉八旗的人马。 杜尔滚每天从东方露白开始攻山,直到太阳西落才收兵,一连四日不停。 山上的明军看似已是强弩之末,但往往清军再施加一份压力,明军的承受力好像也能增强一份,这令杜尔滚咬牙切齿。 天色又黯淡下来,山下传来鸣金的声音,酣战双方好像都在等待这个声音,前一刻还怒瞪双目挥刀冲锋的清军立刻脱离战场,持盾警戒退后,山上的明军并没有追击,双方竟然达成了一种默契。 元洲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刀随意丢在身边,他身上没有血迹,从头到脚黑一块白一块,全是被黑火药的硝烟沾染,半边头发焦黑翻卷,显得极为狼狈。 这几天,元洲不记得自己放了多少铳,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已经有些不好使,以致于徐弘基说话的时候他有些听不太清楚。 没过多久,山顶上走下来一人,没有战斗的时候,徐弘基看上去恬静儒雅,根本不像武将世家出身,他的目光如清冷的月华,让紧张的气氛稍稍平缓。 徐弘基尽管十分疲惫,但还是坚持巡视战场每一个地方,努力让每一个将士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番对视后,徐弘基发现麾下这些年轻人的眼中有疲倦,有茫然,有如释重负,也有兴奋和仰慕,但就是没有恐惧。 这些武毅军将士与徐弘基朝夕相处,徐弘基知道他们的承受极限,在朝堂官员眼里,这些将士是为了养家糊口的军饷血战,可徐弘基并不这么认为。 只为了每个月的三两银子,谁愿意在战场上丢掉自己的性命,如果将士们付出的鲜血得不到回报,长久之后将再也没有人愿意为大明效命,因此,徐弘基要给予这些将士应有的认同和尊重。 “是时候召唤援军上来了!”徐弘基安抚完部下,一边往山顶走去,一边对传令兵吩咐道:“调集山西镇兵马上山!” “遵命!”传令兵飞驰而去。 第391章 春雨突降,万昌误事 一直待在石拂岭后方候命的山西镇兵马举着火把连夜上岭,山西镇总兵王朴原是京营总兵,五年前被调出京城追剿农民起义军,皇城底下待久了,倚仗自己在朝中的关系对各镇督抚并不是十分遵从。 现在的大明武官当上总兵高位后,就再也没什么追求,多干活纯粹出力不讨好。 原本,在大明可以依靠军功获取爵位,但开国后到现在,大明后期封爵的武官只有辽东总兵李梁一人,以李梁在朝鲜击败倭寇的军功,为获封伯爵之位也不得不结纳朝士,贿赂中宫外朝要员。 岭上连夜换防,徐弘基担心山西镇兵马没和清军交战过,不了解战场局势,又留下半数武毅军在岭上协防。 “总督大人,请放心,只要属下有一口气在,必不会让东虏得逞!”王朴长的浓眉大眼,身材健硕,一眼看上去当真一表人才,身为一镇总兵当然不会是绣花枕头。 “王总兵,东虏凶猛,不可小视啊!”徐弘基提醒了一下,眼看已是下半夜,当即到山下歇息。 大约睡了一个时辰,徐弘基悠悠醒来,感觉凉风习习,耳边还有沥沥淅淅的雨滴声。 “下雨了!” 徐弘基心中一惊,从木板床上坐起来,下雨会影响明军火器的发射,明军不像清军平日里以狩猎为生,弓箭精准度远比不上蒙古人和满人。 “下雨了!” 黑暗的山岭各处,不知何时响起压抑的轻呼声,明军上下都感觉有些不妙。 “下雨了!” 山下的清军大营内,杜尔滚身披貂裘走出帐篷,伸手感觉冰冷的雨滴,狂喜大呼道:“天助我也!”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渐变亮。 石拂岭山顶议事厅内,此时灯火通明,众将鱼贯而入,分立两侧。 徐弘基身披盔甲,腰悬宝剑,在主位上坐下:“诸位,现在天降大雨,东虏以为我军火器不能用,必定会大举进攻,石拂岭后是大明京师,我们没有退路,只有舍命一战了!” “本官有言在先,擅退者斩,不听号令者斩,本官会与你们同在!” 说到这里,徐弘基徐徐起身,继续说道:“诸位立刻回营督促将士食用早饭,准备迎接东虏的猛攻!” 春雨漫漫,不但密集,还很冰凉。 徐弘基命一个铳手在雨中试验,火铳在雨中施放一次便会失效,火铳手用来点燃火铳的火绳也被雨水浇灭。 火器不能用,明军上下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少了强力防守武器,他们的底气明显有些不足。 “来了,来了!”负责监视清军动向的斥候,一边飞奔回山,一边凝声大喊:“东虏攻山来了!” 徐弘基瞪大眼睛,只看到远方的大地上出现一片黑影,不过,他耳边却是响起一阵嘈杂声,这让他微微皱眉,山西镇兵马远远比不上武毅军老练。 没过多久,一排排身穿厚重铠甲的清军死士靠近明军的防御阵地,并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元洲站在高处,雨水顺着将盔流上脸,让他感觉有些痒,像几只虫子在爬,在他身前是嘈杂的山西镇守军,这让他心生忐忑,不像几天前那般踏实。 “杀!”元洲拔出腰间的重剑,振臂高呼。 “杀!”督抚营的将士齐声响应。 “干掉清狗!”更多的人跟着他们呼喊,冬雨下的石拂岭开始沸腾。 负责指挥清军死士的参领伊勒慎,听到石拂岭上的呼喊声后,也感觉有些紧张,因为他听这动静今天的明军明显超过前几日。 虽然心中忐忑,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伊勒慎挥刀狂吼道:“冲上去!” 清军死士踩着有些泥泞的道路冲向山岭,明军的长弩刺穿一具具铁甲,将清军死士射得滚落山下。 登上山岭的道路只能容十来人并列通行,清军人数虽多,但却无法发挥人数优势,这就像大江狭窄处的激流。 “砰砰!砰砰!砰砰!” 火铳声稀稀疏疏地响起,最前排的清军死士倒在泥水中,但后排的清军死士也三三两两冲入明军人潮内。 元洲完全不顾及清军的弓箭,一边挥剑劈砍,一边大声呼喊:“杀,干掉清狗!” 王朴也下达出击的命令,大批明军冲出,将突入的清军包围,沉重的三眼火铳射击完一次后,便当做榔头来砸人。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雨水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山岭上渐渐起了雾气,攻山的清军像是来自地狱的幽灵般杀之不绝。 元洲现在不但耳朵半聋,嗓子也喊哑了,也不怪他如此,山西镇守军的战斗让他看得太揪心,如果没有督抚营死命压阵,恐怕山西镇守军早就溃散了。 “后退者斩!”元洲的重剑砍在一个逃离战场的明军守备脖子上,一颗带着惊愕的首级立马掉在地上,这时候,元洲已是杀红了眼:“总督大人有令,后退者斩!” 这一会功夫,元洲亲手杀了十几个逃兵,刚刚这个守备算是官职最高的,而且不久前还和元洲喝过酒,可惜,这里是战场,在生死存亡之际,没有半点人情可讲。 不远处的王朴脸色非常不好看,即便元洲来自督抚营,也不能随意杀戮山西镇军官。 山西镇副总兵万昌偷偷观察王朴的脸色,不等王朴做出安排,他便大踏步冲向元洲:“元守备,都是自家兄弟,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元洲举起滴血的重剑,往前踏出一步,惊得万昌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是总督大人的将令,你若不服可以去找总督大人!” “元洲,你好大的胆子!”万昌为自己刚刚表现出来的胆怯羞愧,需知,他的官职要比元洲高。 “确实不小!”元洲毫不示弱。 “你这是在找死!”万昌一怒之下拔出腰刀,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元洲和万昌的争吵引起周边山西守军的注意,山西守军本就被清军杀的胆寒,在督战团的威慑下靠着一股气支撑,他们见到本镇副总兵为他们出头,这口气颓然卸去,他们开始乱哄哄地往后退。 “后退者斩!” 元洲神色一紧,连忙出声阻止,但就这么一会功夫,败军之势不可阻挡,附近的山西镇守军开始绕开他退向山顶。 刚开始逃跑的人少,会有意避开元洲,到后来大队人马往后涌,将元洲挟裹着逃离战场。 第392章 明军溃败,总督稳局 局面发展到这一步,也出乎了万昌的预料,他面如土色,连声喝骂,但却毫无效果。 王朴也急了,他没想到就这么个小插曲会导致这样恶劣的后果:“快,快给老子杀回去!” 喝骂无用,王朴挥刀连杀数人,可这使得逃兵更加恐惧,四散逃向山岭中的乱石堆内。 雨水让光溜溜的石头更滑,逃跑的明军心情慌乱,脚下不稳摔倒无数,攻山的清军看到这一幕,顿时大喜过望,像驱赶羊群般将溃军赶上山岭。 “败了!” 王朴心中慌乱,夹在乱军中退向山顶,他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明军在与农民起义军交战不利时也会如此,慢慢就习惯了。 山顶最高处,徐弘基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溃军,一颗心像是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石拂岭要丢了吗?这绝对不行!”徐弘基无路可退,他拔出腰刀冲向山下,大喝道:“都给本官杀回去!” 留在山顶协防的武毅军紧跟在徐弘基后头,山道狭窄,往山下冲杀的武毅军完全挡住了溃兵们的道路,这时候,竟然有人举刀冲向徐弘基。 “退过这座山岭,你们就是大明的罪人!”徐弘基持刀站立在道路中央,面色凛然不可侵犯,溃兵们站在徐弘基面前不敢逼近:“守住这座山岭,你们就是大明的功臣,你们如果想要逃跑,那就从本官的身体上踏过去!” 半山腰的溃兵停下了脚步,他们看着拦路的徐弘基不敢动作,落在最后面的溃兵无奈之下,只得扭头与紧追过来的清军缠杀在一起。 “随本官去杀敌!” 徐弘基往溃兵中间行走,沿途的溃兵自动让开道路,最近处的刀尖离他只有数寸之遥。 “随本官去杀敌!” 徐弘基加快往山下的步伐,身后的武毅军如同一面铁墙般压过来,逼迫溃兵们不得不回头。 山西镇的守军被徐弘基的斗志所感染,在犹豫中调转方向,往来时的道路上迈开脚步。 徐弘基健步如飞,从山西总兵王朴身边经过时连看也没看他,王朴脸露尴尬,跟在徐弘基身后下山,一路呼喊:“杀退清狗,保护总督大人!” “杀!” 徐弘基腰刀挥舞,冲在最前线,单刀劈中清军,刃口瞬间染红,武毅军迅速冲到徐弘基身边,护着徐弘基杀向上山的清军。 王朴不敢再退,如果魏国公—宣大总督徐弘基战死在石拂岭,而他却返回山西,他必将难逃一死,于是,他开始带着亲兵督促山西镇守军杀回去。 徐弘基奋勇杀敌,腰刀砍得卷刃了,就捡起三眼火铳挥舞。 王朴看到越来越多的清军围向徐弘基,连忙挤到徐弘基十步内呼喊:“这里危险,总督大人请退回山顶,属下一定能守住石拂岭!” 徐弘基将三眼火铳舞得像个车轮,听见王朴的呼喊后,他收铳站立,冷着脸缓缓退出战场,宣大守军又一次将他逼向战场,虽然他不怵战斗,但出现这样的局面实在丢宣大镇的脸。 战场重新归于焦灼,夜幕到来后,清军再次退去,这种天气下,不可能点燃火把夜战。 杜尔滚在山下观战,心中失望之极,他今日动员了所有的力量也未能如愿攻破石拂岭,脑子里第一次生出撤兵的念头。 “火炮还没到,等火炮到了再强攻一回,如果仍旧攻不下石拂岭,那就只能换一个方向了!” 山下观战的杜尔滚焦躁难安,山上的明军也没有杀退清军的喜悦,徐弘基在山顶议事厅召集众将,气氛异常紧张, “今天血战大家都尽心尽力了,终于守住了石拂岭,但是……”徐弘基语气陡转:“有些人不听号令,差点引发大军溃败,各位都知道吗?” 没有人出来接话,王朴和万昌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说一句话。 “万昌,你可知罪!”徐弘基的喝声响若惊雷。 “属下知罪!”万昌不敢否认,出列后单膝跪地。 “本官战前宣布的将令,你清楚吗?” “末将清楚!” “依你之见,该如何定罪?” 万昌不敢再搭话。 “万昌身为一镇副总兵,知军纪犯军纪,干扰督战营执法,差点酿成大祸,罪不可赦,当斩!”徐弘基冷冷说着,说完后丢下一块令牌:“推出去斩首!” 众将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春雨连绵,下了一夜还不够,第二天仍旧沥沥淅淅地落下。 石拂岭上不像昨天那般喧哗吵闹,山西镇副总兵万昌被斩首后草草埋葬,王朴亲自巡视军营,严肃军纪。 徐弘基一怒之威让王朴心中有些发虚,虽然徐弘基不会对一镇总兵下手,但杀了王朴的副将,其中包含了很浓的警告意味。 山上守军做好了准备,元洲带着督抚营磨刀霍霍,但清军破天荒地没有攻山。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杜尔滚收到了来自图尔格的败报,图尔格所部清军遇袭,死伤的清军虽然不是很多,但大明人火炮营却几乎全军覆没。 昨天一战,严重打击了杜尔滚的信心,没有火炮在手,他没有底气再去面对一场败仗,毕竟,清军现在可是深陷大明境内。 就在杜尔滚犹豫是继续进攻石拂岭,还是转攻其它地方时,斥候带着一个头戴斗笠的大明人来到杜尔滚面前。 那大明人见到杜尔滚后,将斗笠掀开,露出一张敦厚朴实的面孔,正是前一次来的晋商信使:“小人拜见王爷!” “又见到你了!”杜尔滚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那大明人和上次一样,像变魔法一样掏出匕首,割开破旧衣服的补丁,取出一张写满字的布片,说道:“这是我家家主费劲辛苦才得到的!” 亲兵接过来呈上,杜尔滚伸手接过,满怀期待地展开,一看之下心中喜意狂涌。 杜尔滚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应,是因为布片上清楚地标注出,山西和大同两镇大多数营堡驻守兵马的数量,其中明显可见山西镇守备空虚,大部分兵马已被调到宣府协防。 第393章 奸细再现,不利谣言 那大明人见杜尔滚看的认真,开口解释道:“王爷,徐弘基下令将大同府的百姓尽数迁往山西,沿途有兵马巡逻守备,来往道路不便,所以来晚了。” “不晚!”杜尔滚收起布条,笑着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家主,就说大清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遵命!”那大明人恭敬应了一句,然后拱手道:“王爷,如果没有其它事情,小人就先告退了!” “路上小心!”杜尔滚难得关心起一个大明人的安危来。 等那大明人走远,杜尔滚取出布条细细观察,皱眉沉思,既然徐弘基主守宣府,那他为何不率军去攻打兵力空虚的太原府呢? 杜尔滚凝神沉思,好一会后,他招来亲兵吩咐道:“传令图尔格,命他率军朝朔州进军,沿途小心为上,如果遇到郭臻所部不要冒进,等本王大军到来再做计较!” 亲兵快步离开,前去传达杜尔滚的命令。 客观而言,石拂岭战场的主动权目前还掌握在清军手中,这是进攻方的优势,不过,清军的优势也经不起挥霍。 三月十八日清晨,清军收拾营帐悄悄离开石拂岭,重回大同府。 明军直到午后才得到清军撤走的消息,徐弘基眉头紧锁,立马派斥候打探清军的去向,在没弄明白清军的意图前,他只能留在石拂岭不动。 大同城往南五六十里,这里的地形稍微平缓一些,不像边境那般险峻。 秦锋带着一队斥候骑兵正在要道附近巡视,巡着巡着,有斥候策马赶来禀报:“秦游击,有情况!” 秦锋眼眸一亮,开口问道:“陈莱,出了什么情况?” “东虏南下了,属下听到大队人马赶路的动静,回来的路上还和东虏的斥候交过手,麻杆儿就是这时候折了的!”不等秦锋问话,陈莱继续说道:“麻杆儿的尸首属下带回来了,让属下感到奇怪的是,东虏杀人用的竟然不是弓箭而是匕首,麻杆儿死得好惨,都被开膛破肚了!” 陈莱说这句话的时候脸露悲伤,看他这副样子,死去的麻杆儿应该和他交情不浅。 秦锋伸手拍了拍陈莱的肩膀,安慰道:“兄弟节哀,只要寻到机会,我定会给麻杆儿报仇!” “算了,刀头舔血的活,迟早有这么一天!”陈莱收起悲色,扭头走回去。 秦锋跟在陈莱身后,没过多久,他看到陈莱的坐骑上绑着一具尸体,包裹布被鲜血染得通红。 陈莱小心解开捆绑的布条,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陈莱伸手摸了摸那张僵硬的脸,叹了一口气说道:“麻杆儿,大哥没能将你护住,对不住了,不过,这世道死了也是个解脱!” 一开始,秦锋也是脸露悲色,可看着看着,他突然脸色一肃,对陈莱说道:“你不要动!” 秦锋弯腰掀开麻杆儿破碎的衣服,深褐色的血块凝固在伤口周围,麻杆儿身上有两处刀伤,一处从下腹部向上,划开整个腹腔,布条兜住了从伤口流出来的五脏六腑,但致命的伤口却是在左胸,一道狭窄的刀口刺入心脏。 秦锋细细看了一刻钟,然后问向陈莱:“麻杆儿是怎么死的?” 陈莱猜到秦锋应该是有什么发现,连忙如实回道:“属下和麻杆儿连夜赶路在山林内歇息,为了不错过敌情,我们说好轮流看住路口,麻杆儿守得是下半夜,当时属下听到一声惨叫,等属下赶过去时,便发现麻杆儿断了气。” 秦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指着伤口说道:“这应该不是东虏斥候所为,你看,麻杆儿胸口的刀伤致命,肚子上这一刀应该是后面补上的。” “而胸口这处致命刀伤,刀口由下向上,只有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被人偷袭,才会造成这种刀伤。” “所以,我怀疑应该是有人假扮成官兵或者逃难的百姓在为东虏探路,麻杆儿前去盘查那人的时候,大意被偷袭到了。” “大明人为东虏探路?”陈莱紧握刀柄的手青筋凸显。 “这有什么奇怪,没听说这次入侵大明的东虏中有一支汉军八旗吗?”秦锋微微摇头,然后对亲兵吩咐道:“传我号令,巡逻时再碰见逃难的百姓马上包围住,然后通知我,如果对方孤身一人,则立刻拿下,对方若是反抗,杀无赦!” “遵命!”亲兵快速离开,前去传达秦锋的命令。 “将他安葬了吧!”秦锋心情沉重,他这么做聊胜于无。 斥候营监视大同南下朔州的道路,是为了探明清军的行踪,想捕捉一个熟悉地形的奸细难度极高。 这时候,图尔格正奉命追击郭臻一行人,因为在郭臻手中吃过大亏的缘故,他没有急着进军,而是率军一天只行进三十里。 就这样,图尔格所部清军像乌龟一般从大同杀向朔州,一边赶路,一边等杜尔滚统率大军到来。 山西镇地界,不知从何时起,逃难百姓当中出现了不少对郭臻的骂声。 也不知是何人有意散播的谣言,几乎所有逃难百姓都知道,此次清军入关是为了给满清贝勒岳拓报仇,而杀掉岳拓的正是郭臻。 老百姓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他们最直观的印象是谁给他们带来好处,谁给他们带来灾难,面对离家之苦和对清军的束手无策,他们只能将足以淹死人的口水吐在郭臻身上。 朔州城外,郭臻所部临时驻地内。 杨凯见郭臻双拳紧握,额头青筋凸起,连忙提醒道:“姑爷切莫冲动,总督大人有令,绝不容许你在朔州城下与东虏决战!” 郭臻摇头苦笑,因为一时愤怒与清军拼命这可不是明智的做法,郭臻不屑为之。 想到愈演愈烈的谣言,郭臻神色有些落寞:“杨千总,你听见朔州城内骂我的声音了吗?” 杨凯脸露同情,好言安慰道:“姑爷莫要将这事放在心上,村野愚夫知道些什么,一双眼睛只盯着自家锅里的稀粥,如果都按照他们的想法,这大明朝就不用抵御东虏的寇边了。” 郭臻点点头:“所以我不能留在朔州城,怕到了紧要关头坏了战场的局势。” 郭臻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混到现在,他能体会到当大明武将的难处了,动不动就要背锅,好在宣大总督是郭臻岳父,换成别人,要么拿郭臻给清军消气,要么命他死守朔州。 第394章 阳方被屠,郭臻欲战 郭臻率部按照初始计划连夜向偏关方向撤退,这一走,留下的骂声更大,这一次连城内的官绅也坐不住了,纷纷上书山西巡抚吴甡痛斥大同边军畏敌如虎。 吴甡是南直隶人,又和徐弘基一起在京畿南三府任职过,两人私交极好,在得知徐弘基的计划后,默默替郭臻压下了这些怨言。 三月二十一日,杜尔滚经历了石拂岭大战的波折后,统率大军进犯山西镇,先围朔州,后派精兵南下百里,两日攻下阳方县城,并受阻于宁武关。 杜尔滚手握明军各县城边堡虚实,可谓是如鱼得水,阳方县城内集聚的万余百姓全部落入清军手中。 阳方县内的百姓数十年未经兵灾,首次尝到乱世带来的苦难,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阳方县处于大同和太原之间,与山西重镇宁武关相距二十来里地。 农民起义军劫掠中原没有杀到这么北,清军进犯又没侵扰到这么南,周边灾难连连,阳方百姓竟然安安稳稳地过了十几年,不过,终究还是逃不开一劫。 杜尔滚驻马立在城外五里,清军呼喝连连,将城内的百姓驱赶出来,沿途倒卧死难民众无数。 “禀告王爷,城内有粮食!”一匹快马飞奔到杜尔滚身前,负责攻城的佐领下马报告。 “多少?”杜尔滚眼神中闪过一丝光彩。 “足有五万石!” 城中有这么多百姓,当然会有粮食,杜尔滚阴毒的目光扫过几里外聚成一团的难民,心中暗暗冷笑,他现在可没有粮食来养活他们。 杜尔滚伸手指向难民营,吩咐道:“让这些人一家一家聚在一起!” “喳!”那个佐领奉命离去。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阳方县城内平静下来,从东城门出来的骡马大车排成一列往北边而去。 这些粮食只够清军食用七八天,杜尔滚的压力越来越大,一来运粮路线长,二来从草原运军粮入塞的道路十分难走。 杜尔滚知道朔州城内人口众多,兵精粮足,如果能攻下朔州城,应该能解燃眉之急。 阳方百姓被明晃晃的刀枪环伺,大气也不敢出,杜尔滚巡视一周,下令道:“将这些乡绅百姓一家放一半人回山西镇,说大明只要交出郭臻所部,剩下一半人可安然回家。” “喳!” 难民营响起妻离子散的哭声,清军可不会好言相劝,呼喝之后,如果有百姓不听命令立刻身首异处。 五千百姓离开难民营向南,杜尔滚亲眼目睹这些人徘徊在宁武关前,关上守军看见远处的清军骑兵,只是严阵以待,并没有打开关门。 说起来,如果大明不犯错,凭借大明这些坚城险关,清军在这场战争中毫无取胜的机会,但这些年来清军一直在大明的错误中成长壮大。 杜尔滚拨转马头,对左右下令道:“撤退,本王要攻下朔州城!” 一旁杜度有些疑惑地问道:“十四哥,剩下的这些大明人怎么办?” 杜尔滚冷声回道:“青壮留下,其余人斩首在阳方城外!” 清军退向朔州,杜尔滚紧急调集火炮营入塞,为强攻朔州城做准备。 浓浓的夜色中,一部明军骑兵打着火把,在阳方城西边的山道中奔驰。 郭臻在偏关得到消息后,立刻率麾下骑兵赶来,但一切为时已晚,等郭臻一行人赶到阳方城东门外时,才发现那里密密麻麻全是尸体,鲜血与积水混在一起。 郭臻一眼扫过,立刻背过身去,自穿越到现在,郭臻亲手结束的生命也有几十条,但还没见到如此人间地狱,这是屠杀,赤+裸+裸的屠杀啊。 愤怒! 愤怒之后,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袭上郭臻的心头,这一刻,他对未来要做的事情更加坚定。 随行的秦锋、龙云、郑秋等人脸上也满是悲悯,他们杀戮过,但从未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过手。 只有杨凯神情如常:“入土为安,将这些人都埋了吧!” 杨凯跟随徐弘基在中原追剿农民起义军,这般情形司空见惯,当年徐弘基在滁州城下击溃高祥,见到高祥所部屠杀的百姓尸体近十倍于此。 郭臻所部骑兵翻身下马,在雨水浸透的土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将首级尸体混在一处堆进去,然后填上泥土。 郭臻望着杨凯,幽幽说道:“我不准备回偏关了!” 杨凯神色一紧,连忙劝道:“郭参将莫要冲动,你现在是宣大镇唯一的机动兵力,忍的一时难,才有扬眉吐气之日,你如果早早和东虏拼命,总督大人的心思就白费了!” “可……” 杨凯不等郭臻开口,出声打断道:“总督大人的计划是坚守宣府、石拂岭,放弃山西,东虏粮草不济,坚持不了多久,现在是宣大镇最艰难的时候,过了此关,宣大镇将迎来拨云见日之时!” 这句话后半段应该是徐弘基的原话,杨凯说的时候不自觉模仿了徐弘基的语气,让郭臻体会到徐弘基当时的那种无奈和期盼。 杨凯留意到郭臻的神色变化,又继续说道:“郭参将,前番伏击东虏援兵,总督大人已经严厉斥责了我,希望你能按总督大人的意思行事。” 郭臻见杨凯吐露实情,顿时默然。 杨凯担心郭臻还想不通,又给郭臻透露了一个消息:“总督大人在来信中说过,时机合适会让你打一仗,而且必须要打一仗。” “你如果真心急,如果真有能耐,可以设法怂恿塞外的蒙古人动手。” “只要塞外的蒙古人设法断了东虏的粮道,东虏必定因缺粮而退,即便东虏侥幸攻下了朔州城,也维持不了多久。” 郭臻听到清清楚楚,心中发凉,自家岳父竟然做好了丢下朔州城的准备。 三月二十五日,春雨去而复返,雨水冲刷着城头的血迹,朔州城内人心惶惶,因为清军攻城已有三天。 朔州是山西北部重镇,城墙比不上大同、太原这样的坚城,但也算城防坚固。 自杜尔滚率军南下起,山西巡抚吴甡重点布防朔州、宁武关两地,城内各种守城器械充足,虽然徐弘基在给他的书信中隐晦的提到,山西镇只要守住宁武关防线即可,但吴甡不能容许朔州随便失守,因为这是他的辖地。 第395章 朝廷施压,额哲迟疑 宣大战事持续近月,在山西担任镇守太监的杨海不敢隐瞒,利用八百里加急把军情上报给了朝廷。 迄今为止,战事仅局限在宣大镇内,兵部连发紧急文书,宏治皇帝也发了一份口气严厉的手谕,着徐弘基尽快将清军驱逐出大明。 徐弘基面对朝廷来使,只能唯唯诺诺,宣大镇是他的辖区,出了问题理所当然由他承担。 大明朝廷向来只看结果,如果宏治皇帝体谅他的难处,岂不是这天下事都不用办了,哪一镇巡抚总督没有难处。 徐弘基虽然答应得痛快,但宣读圣旨的锦衣卫走后,徐弘基依旧在石拂岭重兵布防。 杜尔滚现在巴不得宣大守军去救朔州,因为这样一来,清军就可以和宣大守军在野外作战,然后利用清军的骑兵优势,一举将宣大守军击垮。 眼下,徐弘基只是被宏治皇帝斥责,如果清军突破石拂岭,杀到了北京城下,那徐弘基接到的就不是斥责手谕了。 锦衣卫才离开,徐弘基留在京城府中打听消息的亲随快马赶到,将北京城的各种消息尽数相告。 徐弘基人在石拂岭,一只眼睛紧盯杜尔滚的大军,另一只眼睛落在背后的京城,两者都会影响他的决定。 “大人,朝中现在对宣大战事反应平淡,多数人的目光盯在肆虐中原的贼寇身上,不过,京城中已有传闻,说这次东虏入寇,是大人镇边太过强硬所致。” 亲随说起这些消息的时候,有种暗自庆幸的之感,好似幸亏有农民起义军吸引朝廷大佬们的注意力。 反应平淡? 那是因为阳方县城丢失的消息还没传到京城! 徐弘基不像亲随脑子那么简单,朝中之事比战场更加复杂,大同附近几县虽然丢了,但因为里面没有百姓,倒无人在意。 山西巡抚吴甡已向徐弘基来信,说阳方的百姓官绅聚集哭诉,请求朝廷尽快赶走清军救出家人,有人竟然提出将郭臻所部交给清军处置,以谋求清军退兵,眼下吴甡还能压下来,但他听说已有不少官绅在联络朝中故人。 “你且先回京城再探!” 徐弘基按住心中的烦恼,这才刚开始,时间拖得越长,他面临的压力会更大。 亲随离开之后,徐弘基思虑万千,又手写两封书信,命亲兵快马加鞭送出去,一封送给山西巡抚吴甡,一封送给自家女婿郭臻。 三月二十二日,山西南部各镇兵马北上,近万人朝宁武关汇集,而郭臻则按照徐弘基的命令,率部进驻空无一人的阳方县。 府衙议事大堂,郭臻对秦锋吩咐道:“秦游击,你带本部人马严密监视朔州南下的道路,凡是从朔州突围逃离的官兵、百姓全部带到我军当中,到时候,我会派人送他们到山西巡抚衙门看守!” “遵命!”秦锋拱手接令离去。 “其余各部兵不卸甲,马不离鞍,所有人随时做好出击的准备!” “遵命!”其余军官高声应喝,徐徐退去。 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大堂,郭臻这才体会到为帅者的难处,有时候要做出取舍,不但很难,还很痛苦。 徐弘基给郭臻的命令是封锁朔州战况,朔州大明人的生死全靠他们自己,宣大镇再无兵马去救他们。 宣大镇抛弃了朔州,以一镇对抗一国,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郭臻甚至能感受到徐弘基心中的痛苦。 郭臻起身挥毫如飞,再写一封书信,招呼门外亲兵:“将杨震叫过来!” 半刻钟左右,杨震入帐。 郭臻将手中书信递过去:“你亲自出塞,速将此信送往草原,交到额哲手里!” “遵命!”杨震接过信转身欲走。 郭臻伸手招呼他到身边:“如果额哲还犹豫不出兵,你可告诉他……”后面的声音微不可闻。 杨震脸现惊悚之色,随后立刻出账连夜飞驰离去。 这是三天内的送出去的第二封信,如果郭臻留在塞外早就动手了,不知为何俄木布汗和额哲迟迟未见反应。 漠南草原。 额哲当然有他的难处。 察哈尔大军才到土默川,便有黄教喇嘛在各部落宣扬清军杀入大明正是为去年冬天死在归化的岳拓和车臣汗报仇。 当即有投奔而来的阿鲁喀尔喀部落头目前来汗帐请命,要求共同起兵入塞抓捕郭臻,为车臣汗复仇。 两个部落融合不到一年,阿鲁喀尔喀信奉黄教,察哈尔信奉红教,矛盾众多。 阿鲁喀尔喀人被欺压后难免会怀念曾经霸道的车臣汗,如果额哲能将郭臻抓住斩首,为车臣汗报仇,当然更容易令阿鲁喀尔喀人归心,但偏偏他不能这么做。 额哲以战事戒严为由驱除喇嘛,严禁部众再提战事,但几万人在草原松散游牧的部落,他根本没办法阻止满人将各种消息传入部众的耳朵。 额哲无法下定决心攻打满人数千骑兵护送的运粮队,那甚至可能会让一些阿鲁喀尔喀人逃离察哈尔。 至于俄木布汗,如果不是刀架到脖子上,他绝不会独自一人招惹强大的对手。 郭臻的信使从大同西面边堡出塞,飞驰向土默川察哈尔的汗帐。 “蒙古大汗亲启,郭某在草原时曾有幸与大汗共击东虏,在塞内常忆大汗麾下骑兵的英勇。” “如今蒙古以察哈尔最为强盛,大汗年富力强,正是成就霸业之时。” “郭某原本以为可与大汗再次会盟,为大汗霸业助一臂力,可大汗迟迟按兵不动,让郭某失望不已。” “大汗如果继续袖手旁观,他日察哈尔有难,郭某就是想助一臂之力,麾下儿郎怕是也会有意见。” 额哲看完信后仔细折叠起来,半晌不发一言,目光落在对面信使身上,见他浑身衣服被汗水浸透,正在努力压抑胸口粗重的呼吸。 “你家大人战败了吗?” “我家大人被围困在朔州,城破就在旦夕之间,请大汗念往日情分施以援手!”信使按郭臻的吩咐,面现痛苦之色,泣血相求。 额哲犹豫不决,他好不容易壮大部落实力,怎么可能为郭臻让大好的局面分崩离析,哪怕只有一点可能。 黄台基正在实施攻心之策,期盼他跳入陷阱,漠南没有郭臻,大明也会有其他人与他合作,但他兼并阿鲁喀尔喀只有一次机会,再给他一两年时间,阿鲁喀尔喀人会忘记曾经的车臣汗。 第396章 发现行踪,擒住奸细 春雨渐渐停了,天空中阴云退去,这七八天来终于见到了一抹暖阳。 秦锋坐在一处山岭的大石头上,在他这个位置能将山下十几里的山道一览无余,自他接下郭臻的军令,他就一直率部埋伏在宁武关通往朔州的山林中。 这一次,秦锋特意留了个心眼,命部下利用地形做好潜伏,严密监视来往的过道。 朔州城被清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果有人能从中逃出来就怪了,秦锋大概能猜到郭臻这个安排的用意,所以他不折不扣的按照郭臻的军令执行。 潜伏等待的时间是很无聊的,秦锋摘下腰间的酒壶,‘咕噜’‘咕噜’灌了两口,就在他松弛神经的时候,右边的山道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秦锋投眼望去,只见几个部下朝他走了过来,为首一人身形矮壮,是他麾下的一个哨官,这时,他手里正提着一块血淋淋的兔子皮:“秦游击,属下在山林中发现了这个!” 秦锋细看几眼,皱眉说道:“这是不是我们自己人干的?” 那哨官摇摇头:“斥候营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军中的规矩大家都清楚,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斥候的目的是探索敌人的行踪,他们的对手常常是和自己有同样目的的人,斥候之间的战斗常在猎手和猎物角色之间相互转换,因此,隐藏自己的行踪非常重要。 秦锋训练斥候的时候,曾反复告知手下,捕猎后猎物的皮毛血迹要清理干净。 想到某种可能,秦锋眼眸一亮,问道:“这兔子皮你在哪里发现的?” 矮壮哨官指了指南边偏西的一座山岭,说道:“一个时辰前,属下在那边的一条山涧发现的,到的时候血迹尚未凝固,捕猎者应该就在附近。” “山里有人我们竟然没发现,除非是一直在这一代活动的猎户。”秦锋从大石头上站起来,吩咐道:“你带人守住那座山岭的几个出口,千万不要放跑了人。” 矮壮哨官笑着回道:“秦游击放心,属下已安排人守住出口,如果有人逃离一定能发现。” 秦锋点点头,接过兔子皮翻看了几遍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下令道:“各路口只留一两人观察,其余人全部调去围住那座山岭,要确保一只鸟也飞不出我们的视线。” 矮壮哨官闻言一惊,这次随秦锋出来哨探的人马多达三百,除去各路口潜伏的一两人,至少可以调出两百人围住那座山岭,这也太重视了吧。 如果是普通士卒,两百人搜索一座山岭,还真不容易,但秦锋这些人都是观察敏锐的斥候,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有斥候发现了那捕猎者的行踪。 “出来吧,你逃不了的!” 斥候一边吆喝,一边沿着地上的足迹追索,雨后的山林想隐藏踪迹可不容易。 秦锋亲自在后压阵,快到傍晚的时候,足迹追到山岭边缘,继续往前是一条山道,那里有得胜营斥候看守。 秦锋看着渐渐缩小的包围圈,大声喊道:“里面的人自己出来吧,如果被抓到,格杀勿论!” 秦锋的呼喊声传开没多久,便听见里面传来人声:“各位军爷饶命,小人出来了。” 声音起处,一个大明人战战兢兢走了出来,他的衣服破旧,腰上围着一条皮袍,皮袍外挂着一张弓,侧后腰挂了半壶箭,手中提着一柄铁叉,看这装扮活脱脱一个猎户。 几个斥候冲上去将这‘猎户’围住,夺了他身上的武器,然后押到秦锋面前。 秦锋打量了‘猎户’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是阳方县的猎户,家人躲避兵灾南下去了,小人一直藏在山中不敢出去!”‘猎户’垂下脑袋,面色惶恐,像极了畏惧官兵的普通百姓。 “搜他的身!”秦锋挥手示意。 ‘猎户’脸色变了变,自觉举起双手,几个斥候上前从上到下折腾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对于这个结果,秦锋有些意外,稍作思考后,对左右吩咐道:“将他押回营!” ‘猎户’面露惊惶,跪地连磕几个响头,求饶道:“军爷放过小人吧,小人只是个寻常百姓,所有家当都在身上。” “你当我想留你,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秦锋冷哼一声转身离去,随行将士把‘猎户’捆绑结实带回驻地。 回到驻地后,秦锋没有继续审问‘猎户’,而是将陈莱叫了过来:“陈队长,我叫你来,是想让你认识一个人。” 陈莱有些好奇,问道:“什么人?” 秦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亲兵吩咐道:“将那个猎户带上来!” 几个亲兵领命离去,没过多久,他们推推搡搡将白天抓的那个‘猎户’带上来。 秦锋的脸色在火光闪耀下,显得忽明忽暗,他站起身走到猎户近处俯视,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猎户’讪笑道:“小人从未见过军爷,怎么能说记得。” 秦锋似笑非笑,说道:“你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你,那天你从大同南逃时,正是我放了你一条生路。” 自陈莱的亲随麻杆儿被开膛破肚后,秦锋一直在回想,对当日放过的那个可疑人印象更加深刻。 ‘猎户’低着头,声音略显沙哑地回道:“军爷一定是记错了!” 秦锋背着手,围着‘猎户’转了两圈,说道:“我的记性向来不错,麾下五百弟兄,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能叫得上来,你以为换了一身装扮,我就不记得你这张脸了吗?” 秦锋这话一出,‘猎户’还没做出反应,陈莱已面露凶狠地冲到‘猎户’面前。 ‘猎户’慢慢抬起头来,任由火光洒在脸上,似乎想让秦锋看得更清楚:“军爷,世上长得像的人那么多,你一定是记错了!” 秦锋眼睛微眯,幽幽说道:“我猜你身上一定还有一柄匕首没交出来!” “没有了!”‘猎户’咬了咬牙。 “你用钢叉给这只兔子剥皮吗?”秦锋厉声诘问,捡起一旁的兔子皮丢过去。 ‘猎户’脸色大变,连忙弯腰说道:“军爷明鉴,小人确实还有一柄防身的匕首!” 陈莱听见‘猎户’说出这句话,‘咔嚓’一声将腰间的环首刀抽出来,似乎只要‘猎户’有异动,他就会挥刀砍出去。 ‘猎户’半躬着身,不知从身体何处摸出一柄匕首,身体像紧绷的弓弦猛然向前一弹,如离弦之箭突然扑向五步外的秦锋。 第397章 阴狠奸细,蒙骑出动 秦锋的亲兵发现异样,连忙暴喝道:“保护秦游击!” ‘猎户’见前面拦截的人挺多,抬脚踢飞身前的篝火堆,燃烧的木柴飞舞,众人纷纷躲避。 这时候,‘猎户’半道突然转变方向,冲向火圈外黑黝黝的山林。 “去死吧!”一直密切注意‘猎户’的陈莱拦住去路,环首刀翻卷拦腰砍过去,逼得‘猎户’侧身躲闪。 不过,‘猎户’的身手很是不凡,在躲过陈莱这一刀的同时,握住匕首刺向陈莱的左胸。 一寸短一寸险,陈莱没想到‘猎户’来势如此之快,想完全避开已经来不及,他抬手拦挡,匕首狠狠刺中肌肉虬张的胳膊。 陈莱惨叫一声,环首刀落地,‘猎户’本有机会杀掉陈莱,但因为留意到有不少人朝他围来,‘猎户’当即从陈莱右侧穿过,想要尽快逃离这危险之地。 就这么片刻功夫,四五个斥候已持刀围了过来,那奸细好像受惊的兔子,左右腾跃,避实就虚,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被截住。 陈莱不顾身体的痛楚,又扑上前去,状若疯虎:“狗奸细,哪里逃!” 那奸细慌乱间胸口被划了一刀,或许以往经受过严厉训练,竟然没有发出丝毫的痛呼声,只见他双腿蹬地,像奔逃的羚羊般跃向十几步外的密林。 “闪开!” 秦锋一声怒喝,拉开形影不离的长弓,一支箭如流星赶月般射中飞奔的身影,那奸细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在地上。 几个斥候趁机一拥而上,将长刀架在那奸细的喉咙处,只要那奸细敢妄动,立马就会毙命。 秦锋徐徐向前,当即看到自己射出的长箭射中那奸细的胸口,痛得那奸细龇牙咧嘴。 “你的身手这么好,为何给东虏卖命?”秦锋面露惋惜之色,然后对亲兵吩咐道:“让随军大夫过来,看看这厮还有没有救!” 陈莱猜到麻杆儿八成死在眼前这奸细手中,语带怒气地问向秦锋:“秦游击,这厮是奸细,我们为何还要救他?” 秦锋神色微凝,耐心回道:“这厮虽然该死,但却不是现在,我想知道他在战场穿梭,究竟为何人传递消息。” 秦锋这话一出,那奸细脸露慌色,一咬牙后,他将右手上的匕首狠狠扎入自己的心口,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厮居然寻死! 秦锋面色大变,心中万分后悔,如果不是他托大,就不会出现眼前这变故。 不过,变故既已发生,那再后悔已是无用,秦锋想要再找一些线索,于是对左右吩咐道:“将这厮身上的衣服给撕碎了,一丝一毫都不要错过!” 两个亲兵不等那奸细死绝,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个精光,然后用刀慢慢切开。 没过多久,一个亲兵惊呼道:“秦游击,内衣里有夹层!” 秦锋伸手接过来,用匕首小心挑开缝线,取出里面暗藏的微黄布片,上面整整齐齐写有米粒大小的蝇头小楷,正是山西守军近期调动的军情。 秦锋再望向那奸细时,却发现那人已是断了气:“我呸,有为东虏去死的勇气,何不为大明效力,真是数典忘祖的蠢货!” 秦锋狠狠吐了一口吐沫,然后下令道:“将这厮包好,随我连夜送去大人那儿!” 说到这里,秦锋面色变得肃然:“今晚的消息谁也不许泄露出去,我若是在外面听到一点风声,追究到人后定斩不饶!” 给了必要的警告后,秦锋翻身上马,带着十来个亲兵奔向阳方城。 三月二十六日,朵颜草原上,五千镶蓝旗骑兵排着松散的队列走在运粮队两侧五六里处,再往外十几里地,三三两两的清军斥候来回奔走。 清军运粮队和护卫骑兵看似随意,实际上实施的外松内紧之术,不远处的草原有数万蒙古骑兵环伺,叫他们怎敢掉以轻心。 从朵颜草原到大同府长城有二十来天的路程,刚出发的时候,他们如临大敌,连睡觉都抱着弯刀,十来天的‘风平浪静’让他们渐渐放松下来。 蓦然间,清军佐领哈巴朗看到斥候挥舞旗帜传来的消息,连忙对左右说道:“都打起精神来,蒙古蛮子又来了!” 满人在大明人眼里是野蛮人,蒙古人在满人眼里也是野蛮人。 清军护送运粮队走这条道路时,他们常常能看见几百上千的蒙古骑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当清军护粮队靠近时,他们又会不动声色地离去。 经过十来天的拉锯,满人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都以为蒙古人不敢袭击他们。 现实情况似乎正如满人心中所想,蒙古人到了清军护粮队外围,就没有再靠近。 随着时间推移,哈巴朗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发现,清军护粮队外围的蒙古人不减反增。 “蒙古蛮子这是干什么?”哈巴朗绞尽脑汁,也没猜透蒙古人的心思,于是对左右下令道:“将那些蒙古蛮子驱走!” 随着哈巴朗的命令下达,一千清军骑兵朝蒙古骑兵冲了过去,两方人马相距还远,清军骑兵就抽出弯刀挥舞,同时口中发出古怪的叫声,以示警告。 当两方人马相距只剩下两里地时,蒙古骑兵中响起一道喝喊,随后所有蒙古骑兵调转方向,消失在草原深处。 这一插曲的出现,使得清军骑兵越发放松下来,即便再有蒙古骑兵靠近,他们也不惊慌,更懒得再管。 夜幕渐渐降临,哈巴朗感到有些疲倦,当即下令大军停下来歇息,并开始准备晚饭。 当满人烧烤好牛羊,加热好马奶酒,正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地面突然震动,随后便见无数黑影自远方冲来。 不等清军拿起兵器跨上战马,一根根犀利箭矢已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将疏于防备的清军射翻在地。 “蒙古蛮子来偷袭我们了,快,快随我反击!” 哈巴朗提起弯刀,跨上战马,不断吆喝部下随他反击,可惜,来的蒙古骑兵实在太多,清军的反击犹如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没有掀起太大的涟漪。 第398章 朔州危急,出击前夕 朔州城外,清军大营绵延近十里。 西征军统帅杜尔滚站在大帐外远望城头,心情颇为凝重,因为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人给他传递消息了,这让他只能使用斥候监控石拂岭、宁武关、雁门关等紧要关口。 清军斥候的侦查、监控能力虽然不弱,但比起大明人奸细背后的晋商情报网,却是要逊色许多。 没了大明人奸细提供的有效情报,杜尔滚感觉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霾,再也没有前些天那种如鱼得水的美妙感觉。 清军围攻朔州已有八天,在清军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朔州城内的抵抗一天弱过一天,他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破城。 但攻破朔州城并不是杜尔滚的第一目标,他的初衷是围魏救赵,引诱宣大守军前来与清军野外厮杀,为此,他特意放过三批城内的突围骑兵,可一切犹如石沉大海,并没有任何明军援兵到来。 朔州城距离宁武关不过百里,杜尔滚知道有明军在这附近活动,但这些人就是不靠近朔州城。 杜尔滚远眺朔州城后的连绵群山,微微一叹道:“朔州城不是北京城,山西也不是京畿啊!” 杜尔滚心里很清楚,今年过后,大明的宣大镇将不再是清军任意驰骋的‘牧场’,此番入寇大明,让他看清楚大明人不全是他以往认为的那般懦弱。 宣大镇的守军半年前还是畏敌如虎,可换了徐弘基这个总督后,立马大变模样,虽然宣大守军还不如清军这般精锐,但至少有了敢于一战的勇气。 前有袁焕,后有徐弘基,大明人着实不可小觑! 杜尔滚想的越多,心中的底气和傲气渐渐消散,大明人多达几千万,而纯正的满人不过数十万,如果明军都像宣大守军这般,那满清怎么有机会取明而代之? 难怪黄台基主张对蒙古人和大明人采取怀柔之术,又筹建汉八旗,这是要‘以夷制夷’啊! 都统图尔格见杜尔滚脸露凝重,主动请命道:“王爷,只需给末将半天功夫,末将必能攻破朔州城!” 这次图尔格率军入塞,先是捞不着大战打,等战事开启,又被郭臻所部伏击,以致火炮营被毁去三分之一,这样的憋屈经历,让在满族内以英勇善战闻名的他如何能忍受。 “本王知晓!” 杜尔滚有些心不在焉,清军攻破朔州城后,下一步该如何,是重返石拂岭吗?按照宣大镇现在的反应,恐怕他率军杀到太原城下,也不会有明军前来拦截。 图尔格不明白杜尔滚话语中的意思,当即问道:“王爷,这是攻还是不攻?” 杜尔滚皱了皱眉,没有给出回答,石拂岭的那场雨中血战,让他对徐弘基产生了一丝畏惧。 火炮并非万能,孔德带着余下的十门火炮入塞,杜尔滚心底默认避开石拂岭,因为他看徐弘基这架势,怕是准备与石拂岭共存亡了。 如今,宣大镇的精锐全部集中在东线,满清大军如果准备杀向北京城,先不说能不能突破石拂岭,就算侥幸突破,也必定死伤惨重,这般一来,还不如杀入山西掳掠一番再退兵。 杜尔滚考虑清楚后,对图尔格吩咐道:“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你带队破城!” 图尔格闻言大喜,连忙做出保证:“王爷放心,末将定会将朔州城攻破!” 杜尔滚点点头,说道:“破城后,让将士们快活一天!” 说完后,杜尔滚看向朔州城头飘扬的“明”字大旗,好似听见了满城的哭声与惨叫声。 清军入塞后被压抑得太久了,如果再不找个机会让他们发泄一番,军中士气定然低落,那时就别想指望他们打硬仗了。 “多谢王爷施恩!” 图尔格大喜,他这一谢是代替军中将士所为,屠城意味着最底层的清兵都能得到杀戮的快感,唾手可得的财物和朝思暮想的女人,这是提振士气最好的方式。 杜尔滚不再多说,再看了一眼朔州城头飘扬的“明”字大旗,便转身进入大帐。 朔州城因为被清军围困,成了一座封闭的孤岛,这牵动着山西大小官员的心。 山西巡抚吴甡日夜祈祷,希望他大战之前在朔州城做的布置能起到作用,城破的消息一天没有传来,他便不会放弃希望。 暂驻在阳方城的郭臻已经秘密送了三批突围求援的骑兵入宁武关,这些人一入关便被巡抚营亲兵封闭,避免朔州城的危机四处传播。 山西没有援兵可派,朔州城危急的消息传播得越广,给吴甡制造的麻烦就越大。 阳方城! 郭臻此时心中的煎熬不少于任何人,作为一个‘小小’的参将,他只需要听岳父大人徐弘基的命令,这是职低权微的好处,前面有一颗大树遮风挡雨。 但郭臻并不是喜欢逃避的人,要不然考中状元后,他就会在翰林院熬资历,而不是出塞跟满人拼命了。 阳方城外的万人墓日夜折磨着郭臻的心,让他无法好好休息,阳方城的现在就是朔州城的未来。 郭臻站在山岭高处极目远眺,眼前山峦连绵,雾气腾飞,口中不由喃喃:“朔州城怕是没救了!” 杨凯被郭臻的情绪牵引,说了一句徐弘基常说的话:“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杨凯无法体味徐弘基说这句话时的心境,但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此时用来劝郭臻最为合适。 杨凯和郭臻朝夕相处,对于郭臻的重情重义,他是很有好感的,也乐意和郭臻这样的人共事。 郭臻转身望向杨凯,问道:“杨千总,我们何时出击?” 杨凯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这是他不久前才收到的:“总督大人有令,朔州城破之日,便是姑爷率军出击之时!” 郭臻闻言,神情变得振奋,伸手接过文书查看。 杨凯早看过文书的内容,继续说道:“总督大人命你必须打一个胜仗,清军破城之日,必然忘乎所以,你率麾下骑兵突袭东虏最薄弱之处,一击得手后立刻撤退,万万不可恋战,对了,记得多斩首级,留作军功凭证。” 第399章 破城屠杀,突袭清军 郭臻有些疑惑,问道:“为何要多斩首级?两军血战时若是争夺首级,岂不是要延误军机?” “姑爷只需听令即可!”杨凯也不清楚徐弘基的用意,对他来说,徐弘基的命令就和圣旨差不多。 “那行吧!” “姑爷知晓东虏最弱的是哪一营吗?” “汉营和炮营!” “嗯,就以汉营为目标!” “杨千总,如果我所料不差,朔州城破就在这一两天内,因此,我们该向北了,以免事发突然,错过了战机!” “好,我们即刻出发!” 一个时辰后,郭臻率领五千骑兵轻装简行,跟随斥候队沿隐蔽小道向朔州城进发。 朔州城下! 孔德憋足力气大喊道:“开炮!” 下一刻,便见大量铁弹砸穿千疮百孔的朔州城门,然后去势不减地撞击在瓮城的城墙上。 “开炮!” 孔德又扯着嗓子大喊,每当战场上火炮营表现得更有力些,他的底气就更足一点,至于被炮弹打击的对象是否是同族,他已完全不在乎。 投靠满人的这几年里,孔德知晓,并不是所有的满人都愿意接纳大明人,那个整天板着脸好似僵尸的杜尔滚,就不是很喜欢大明人。 “轰隆!轰隆!轰隆!” 又一轮铁弹飞射,朔州城门塌陷大半,城头只剩下一面孤零零的大旗。 “开炮!” 孔德兴奋大呼,手中旗帜挥舞不停,恨不得一口气将所有的铁弹都打出去。 朔州城四面都有山岭环绕,不像宣府长城外一片空旷,那些高地是天然的炮台,孔德可以选择最合适的火炮阵地。 唯一遗憾的是带入大明的火炮太少而且太小了,山西入塞的道路险峻崎岖,前几天下雨更是使得道路湿滑,很难搬运更重的铁炮入塞。 半个时辰后,炮声停息,等得不耐烦的图尔格迫不及待地率领清军死士开始冲锋。 清军死士冲锋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便突入瓮城,这时候,瓮城内响起零散的火铳声。 第一个冲过城门甬道的清军死士像木桩般倒下,身上被射出几十个细小的弹孔,在地上翻滚惨叫。 “弓箭手,弓箭手!” 图尔格指挥弓箭手穿过城门甬道,去压制瓮城城墙上的明军火铳手,两方人马凭手中火铳和弓箭围绕瓮城交战。 城头传来明军奔跑时发出的沉重脚步声,一听这动静,就知晓明军也在调兵遣将。 山西最精锐的兵马被王朴带往宣府,留在这里的是一些平日里极少上阵厮杀的士卒,守城八天,英勇善战者多数战死,城内没有一个能力挽狂澜的守将,多数明军和青壮在凭本能厮杀。 明军火铳的准星很差,在与清军的对射中逐渐落入下风,小半个时辰后,清军开始涌上城头。 面对挥舞长刀,血染盔甲的清军,明军火铳手如同飞蛾扑火般扑上去。 战局持续了两个时辰左右,明军大势已去,说起来,朔州城早已不堪一击,如果不是杜尔滚想用来诱敌,也许早就被攻破了。 山西巡抚吴甡在朔州城储备了足够的火药兵甲,奈何一将难求,继攻陷镇川堡和镇羌堡后,孔德的炮营再显神威。 城内百姓大多捂住耳朵躲在家中角落,他们面露惊恐,浑身颤抖,也有胆大者在街道上乱奔乱窜,妄想找机会逃出城去。 得到清军攻入城中的消息后,更多的百姓、乡绅涌上街道,往四门奔跑,但很快又逃了回去,街道上留下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图尔格眼看大局已定,对左右兴奋大呼道:“王爷有令,屠城!” 清军听到图尔格的呼喊,也齐齐狂笑大呼:“屠城!屠城!” 屠城意味着这座城内所有的东西都归他们了,不用再往辽东押运大明人,不用上交抢掠的财物,谁抢到的归谁,辛苦了几个月,总算得到些奖赏。 男人和老幼不用留下,女人才是清军的猎物,一时间,城内火光冲天,到处是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一方是发泄的愉悦,一方是泣血的哀鸣。 朔州城外,杜尔滚驻马看了片刻,悄然回到大帐,他已决定攻下朔州城后往宁武关进军,他要看看明军能当缩头乌龟到几时。 在杜尔滚看来,宣大总督徐弘基如果能因此获罪,那将是比攻占大半个山西更大的收获。 朔州城内,图尔格擦干狼牙棒上的血迹,以他的身份当然不会与普通士卒再去争抢些什么,四周都是狂欢的清军,大肆杀戮形成的血河淹没城中的青石板。 图尔格将狼牙棒扛在肩上,顺着青石楼道一步步走上城头,在那里俯瞰城内,他可以获得更强烈的征服感。 只不过,图尔格这征服感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惊愕给取代,因为他看到城外山林中,一支明军骑兵正向朔州城飞速奔来。 “敌袭!” 图尔格像被一盘冷水从头上浇下,惊得放声大喊,可惜,他的大喊声很快被城内的狂欢声给掩盖。 “敌袭!” 山林中的清军斥候飞奔而出,冲向清军大营。 清军入城的兵马有三万人,驻守大营的兵马除去汉营还有五千满人,他们因为同伴的狂欢而心生羡慕,正是最懈怠的时候。 “听见城内的惨叫声了吗?”郭臻第一句话就喊哑了自己的嗓子,抽出腰刀,郭臻的千言万语汇集成一个字:“杀!” “姑爷,身为一军主将,无论你有多愤怒,也不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杨凯担心郭臻疯狂之下率部陷入清军大营,大声提醒道:“前往北门,汉营在那里!” 杨凯跟随徐弘基征战多年,屠城这样的事情见多了,承受的神经自然坚韧许多,杨凯不是冷血之人,他也恨不得只身杀入朔州这个‘地狱之城’,但徐弘基的命令时刻提醒他,让他不能冲动。 郭臻咬了咬牙,两世为人,他已不是当初一腔热血的年纪,但他的血终究还是热的。 愤怒需要发泄,但不是现在,郭臻死死忍着。 策马加速,加速,郭臻所部五千骑兵好像炙热的铁流,奔腾涌入城北的汉营驻地。 第400章 屠戮汉营,消息传来 “杀!” 郭臻策马飞冲,挥刀狂劈猛砍,他分不清哪些是大明人,哪些是满人,反正留着金钱鼠尾辫的都是敌人。 作为监军—护卫,杨凯一直伴随在郭臻左右,手中长刀挥动如最动人的节拍,长刀看似极为缓慢,但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长一分则费力,短一分则无法御敌,这不是适合战场的武技,杨凯的目的只是为了护住郭臻。 秦锋本来担心郭臻的情绪有些失控,率轻骑在外掠战,目光却从未离开过中军大旗,在见到杨凯的武艺后,忍不住夸赞一句:“好刀法!” 随后,秦锋放心率部穿插包围。 郭臻所部骑兵以龙云和苏摩在左右两翼,中军以孟骏的重骑为突破口,一开始便使出了全力。 清军汉营疏于防备,突遭袭击顿时大乱,汉营士卒纷纷四散逃窜。 清军汉营本来归大汉奸耿明统领,但他在攻占镇川堡的战斗中右腿被三眼火铳击中,无法再随军作战,于是清军汉营暂归耿明的副将石熊统领。 杜尔滚对汉营并不信任,这次清军入塞没有劫掠到足够的民夫,带着汉营一路当辎重营使唤。 这次清军入寇大明,黄台基命汉营随行,起的正是试探的念头,满人虽然善战,但成丁稀少,死一个少一个,若想完成他的宏图霸业,必须要借助大明人和蒙古人的力量。 可大明人在清军系统中身份低人一等,时不时会遭到满人的欺辱,以致大部分汉营士卒变得敏感、懦弱,这次骤然遇到突袭,竟然没几个汉营士卒镇定迎战,一下就炸了营,个个争相逃避。 “斩首!斩首!” 杨凯一边挥刀砍杀,一边大声吆喝,提醒郭臻麾下将士不要忘记了战前的叮嘱。 汉营驻地这边的厮杀声传开,杜尔滚冲出中军大帐,脸色铁青地看着城北那随风招展的‘郭’字将旗。 郭姓将领,现在宣大镇可能出现在朔州城的郭姓将领唯有郭臻了,这正是杜尔滚千辛万苦等候的对手,但郭臻来的太不是时候,好似给他的盛宴上泼了一盆粪便。 满人反应极快,集合的牛角号响起,城外的满人向杜尔滚的中军大营集合,完全不顾被四处追杀的汉营士卒。 朔州城头,图尔格好不容易揪来几个亲兵,就在城头吹响集合士卒的号角。 城中正在狂欢的清军嘴中骂骂咧咧,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城,腰囊中塞满了抢掠的财富。 朔州城北正在经历一场屠杀,杜尔滚曾在塞外和明部骑兵交过手,因此不敢有丝毫轻视,连连调兵遣将,不过,杜尔滚鉴于营中混乱,没有轻易派兵出击。 在几万清军的环伺下,郭臻所部一边高喊‘斩首’‘斩首’的口号,一边尽情追杀汉营士卒。 仅仅一轮冲锋,汉营士卒就被斩杀三分之一,剩下的汉营士卒有些逃入山林,有些逃向杜尔滚的中军大营。 这时候,杜尔滚的中军大营内冲出几十个骑兵,他们挥舞手中旗帜,对汉营士卒喊道:“退避两侧,不得入营!” 慌乱中的汉营士卒只有少部分听懂了命令,逃向营地两侧,大半分汉营士卒惊慌失措之下,也不管听没听懂命令,直接冲向杜尔滚的中军大营。 中军大营内的满人看到这一幕,个个脸色黑沉,一看到汉营士卒靠近,便挥动鞭子劈头盖脸打过去,骂道:“狗东西,快退向两侧!” 杜尔滚急而不乱,在看到朔州城内的清军整队立旗后,终于下达命令:“出击!” 随着杜尔滚的命令下达,两支清军骑兵从中军大营冲出,直杀向城北的汉营。 秦锋带着一队斥候在外围监视,在看到东、南两个方向都有大批清军骑兵杀来后,连忙吹响警告的号角。 杨凯听到号角声,当即对郭臻说道:“姑爷,我们该撤了!” 郭臻一番砍杀后,心中的怒火与憋屈已发泄得差不多了,为了麾下将士的安危着想,他大声下令道:“撤退!” 随着郭臻的命令下达,将士们齐齐勒马转身,朝偏关方向退去。 清军骑兵看到郭臻所部骑兵离开,哪里肯放过他们,马鞭狂甩,紧追不舍。 明清两部骑兵一逃一追,如两条长龙般在山道上飞驰,奔跑的战马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郭臻,你既然现身了,就别想逃掉!” 图尔格率领一万骑兵对郭臻所部骑兵死追不放,进入偏关地界后,清军骑兵不熟悉地形,与郭臻所部骑兵的距离越拉越远,尽管如此,清军骑兵仍旧没有放弃追击。 朔州城内,尽管大战已结束挺久,但街道上的血迹仍未干涸。 杜尔滚走到城门口,最终没有走进去,攻下朔州城,清军获得了充足的补给,足以支撑清军在山西再掀起一番风浪。 不过,如果清军追兵能顺利追上郭臻所部,并斩下郭臻等人的首级,那杜尔滚就会考虑撤军。 “可能吗?” 杜尔滚摇了摇头,图尔格虽然善战,但郭臻太过狡猾,清军这次追击很可能要无功而返。 杜尔滚的思绪越飞越远的时候,北方大道上飞驰来几个清军骑兵,他们看到清军大营一片狼藉,都十分惊讶。 杜尔滚的亲兵将这几人带到杜尔滚面前,为首者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杜尔滚,然后禀报道:“王爷,三天前,蒙古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偷袭我军运粮队,不但抢走了所有粮食,还杀光了护卫的满人勇士,如今,从镇川堡通往朵颜草原的粮道被封锁住了。” 杜尔滚听了汇报,身体晃了晃,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狰狞:“该死的蒙古蛮子!” 愤怒之余,杜尔滚陷入两难境地,接下来西征军是撤兵,还是继续留在大明境内。 从后金建立到现在,清军进犯大明腹地已有多次,每次走京畿线路入关都能收获颇丰,反之,从大同府入关则是苦战。 有了前车之鉴,杜尔滚在去留问题上不得不慎重。 四周的清军不知道塞外局势的变化,还有不少人没从屠城的欢乐中走出来,杜尔滚伸手摸了摸染血的城门,城内飘出的浓重血腥味,让他的胃有些不舒服。 杜尔滚背手独自一人向东城方向走去,将亲兵丢在后面,他要独自思考将要面对的局势。 第401章 清军撤退,岳父指点 在杜尔滚看来,清军前期在镇川堡存储的粮食,加上这次在朔州的抢掠,维持大军二十天应该不成问题。 可清军接下来能顺利攻破宁武关么? 即便攻破宁武关,清军深入山西能顺利劫掠到足够的粮食么? 越深入山西境内,清军的战线就拉得越长,蒙古人既然动了清军的粮道,那接下来会不会有其它动作? 徐弘基会不会从背后发动突袭? 狡猾坚忍的郭臻会容许清军毫无顾忌地攻打宁武关吗? 这一个个疑问在杜尔滚脑子中缠成一团麻,他独自一人行走,亲兵落在五百步外尾随。 杜尔滚沉思小半个时辰后,扭头招呼亲兵过来,然后吩咐道:“速命图尔格率部退回朔州!” 亲兵闻令,恭敬应道:“喳!” 杜尔滚意识到清军面临的困局后,便想得明白,追击郭臻已不再重要。 一天后,朔州城内外恢复宁静,图尔格归营后,清军收拾营帐退向朔州城北五十里驻扎。 屠尽朔州城的清军虽然凶恶,但也不敢停留在朔州这座‘地狱之城’,与满城的尸首相邻,凶恶如他们也会感到恐惧。 杜尔滚安顿好大营防务,随即率一万骑兵飞驰向宁武关,四月二日,杜尔滚一行人到达宁武关下。 宁武关是大同府进入山西南境的门户,只有过了这道关隘,才算是大明的腹地。 杜尔滚驻马在宁武关外十里处的石头高岗上,看到对面关头人影重重,‘吴’字帅帜随风飘扬,便知晓确实如大明人奸细给他的密信中所说,这座关口是山西镇防御的重点,巡抚吴甡在此亲自坐镇。 宣大镇有徐弘基这样勇猛的总督,想来山西巡抚也不该是个孬种,杜尔滚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退兵的理由。 此次杜尔滚率领一万骑兵南下,却没有带上炮营,这已显露出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宁武关没有宣府长城坚固,杜尔滚自信不需十天就能攻下,但他终究不敢一试,因为他无法承担失败的后果。 宁武关守军觉察到外面的动静,很快便吹起号角,拿起刀枪箭铳,神色戒备地看向关外。 山西巡抚吴甡在守备府中得到禀告,不敢丝毫大意,立马亲自登上关头查看敌情。 自阳方城被攻破到现在已有十来天,清军骑兵再次出现在宁武关前,而郭臻又没有给吴甡传来消息,这让吴甡心头狂跳,预感到朔州城情况不妙。 “撤退!” 杜尔滚观看了约莫半个时辰,随即勒马一转,带着一万清军骑兵消失在苍莽群山中。 四月三日,朔州城北五十处,清军传令兵挨个营寨奔走,将撤兵的消息传达。 清军上下有些意外,又有些兴奋,麻利地收拾好行囊后,开始踏上北归之路。 清军此次入塞看似顺利,其实处处落入宣大总督徐弘基的算计之中,临行前攻破朔州城算是唯一的战果。 杜尔滚亲率精锐骑兵断后,在郭臻所部骑兵手中吃过大亏后,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四月七日,五万余清军在镇川堡集聚休整,两天后,清军出塞退向草原。 秦锋带着一队斥候在清军后头尾随查探,将清军的最新动向,及时报给郭臻和徐弘基。 郭臻得知清军退向草原后,也开始率军北上,途经朔州城时,队伍匆匆而过,他不想再靠近这座城。 宣大境内,明军斥候四处奔走,将清军退走的消息传播开来。 石拂岭上,徐弘基煎熬的日子结束了,他度过了上任宣大总督后的第一重危机。 清军尚未完全退出大同府长城外,徐弘基便不顾部将劝阻,率督抚营一千骑兵奔往大同府。 宣府与大同府的交界处,郭臻立在道口等待,目光望向东方官道上渐行渐近的骑兵。 杨凯神情振奋,对郭臻说道:“姑爷,总督大人来了!” 郭臻点点头,与杨凯一起翻身下马。 徐弘基策马疾驰,在郭臻、杨凯前方十步处停下,这时的他一脸尘土,面容憔悴,一看便知道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郭臻向前拱手施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徐弘基摆摆手道:“臻儿无需多礼!” 杨凯见徐弘基和郭臻都神情凝重,有心说些高兴的事:“大人,姑爷在朔州城外痛击东虏,斩首四千!” 徐弘基神色不变,问向郭臻:“臻儿,你可有向山西巡抚吴甡报捷?” 郭臻如实回道:“没有!” 徐弘基眉头微皱:“臻儿,朔州在山西境内,你还是报给吴巡抚知晓为好!” 徐弘基的反应让郭臻有些疑惑,宣大战事报功,全经由宣大总督提交兵部,为何要经过山西巡抚吴甡。 徐弘基怕郭臻不明白自己的苦心,又嘱托了一遍:“记得将斩获的首级交给吴巡抚验功,并祭祀死难的朔州百姓!” 郭臻恍然大悟,感激应道:“多谢岳父大人指点!” 徐弘基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策动战马往大同城赶去,郭臻和杨凯上马跟在后头。 宣大守军打的这一仗是胜是败,全凭朝廷兵部、内阁决断,如果朝廷想和徐弘基过不去,追究他无力守御疆土,以致阳方、朔州二城的罪过,那郭臻也难逃追责。 徐弘基镇守石拂岭的那些日子里,听说北京城内越来越多人信了清军散布的谣言,不但对郭臻口诛笔伐,还想将郭臻以及麾下将士交给清军处置,以换取清军退兵。 徐弘基很清楚这里面的险恶,他令郭臻打一个胜仗,正是要堵住众人之口,以保全郭臻。 郭臻不但是徐弘基看重的女婿,更关系到他日后的布局,如果朝中有人想借山西官绅之手治郭臻的罪,那不但是要断他的臂,也是在打他的脸。 “杨千总!”徐弘基突然叫住杨凯,然后吩咐道:“你熟悉京城,立刻跑一趟兵部,就说宣大镇取得大捷,记得把声势弄的大一些!” 杨凯恭敬应道:“遵命!” 身后的郭臻将徐弘基的安排听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大捷,说出去心中也会苦涩,徐弘基何尝不是如此。 第402章 巡抚吴甡,太监杨海 大同城内,难民们在街道上排成好几列,伸长脖子往前看,口中不停吞咽口水。 街道口的位置摆放着五六口大铁锅,几个官府衙役一边用长柄勺子在锅中搅动,一边吆喝道:“大家不要急,每人一碗,都有份。” 铁锅中汤水浑浊,只有搅动勺子的时候,才能从底部翻出几颗粥粒。 清军侵入大同府一个多月,城内难民从一开始的惊惶不安,到现在已是慢慢习惯。 巡抚叶桂见城中饥民众多,于是开设粥棚,以免有人饿死在城中,到时候不好向朝廷交代。 巡抚衙门每日组织壮丁训练、巡逻,做好坚守的准备,总兵虎巍听从徐弘基的命令稳守大同府,除了配合郭臻伏击图尔格,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大同城再也没有派出去一兵一卒。 大同城外,一列骑兵飞驰而来,‘徐’字帅旗随风招摆。 “总督大人来了!”虎巍在城头看清楚来人的摸样后,连忙下令道:“快,快打开城门!”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城门大开,徐弘基飞马入城。 半个时辰后,大同府衙,徐弘基对虎巍吩咐道:“虎总兵听令,东虏已退,着你领兵追击,收复塞外边堡!” 虎巍明白清军是真的退了,徐弘基这么安排,是送功劳给他弥补前罪,连忙恭敬应道:“遵命!” 徐弘基的到来,坐实了清军退走的消息,大同城内的各县百姓从四门涌出,奔向各自的家乡。 宁武关! 郭臻见到山西巡抚吴甡后,一边拱手施礼,一边硬着头皮禀告道:“巡抚大人,朔州城大捷!” 吴甡脸色如常,伸手示意郭臻免礼:“恭喜郭参将,这次能成功将东虏赶走,郭参将当记首功!” 吴甡将郭臻扭捏的神态看在眼里,这让他心生好感,认为郭臻是一个尚未被大明官场染黑的官员。 “下官朔州城一战,斩首四千,只是痛惜未能解救朔州城的百姓!”郭臻面露痛苦之色,其中有一半确实是真情流露。 朔州城被屠,同样是吴甡心中最深的伤疤,他直腰挺胸,悲愤道:“东虏残暴,做下宁武城、朔州城惨案,这是我们宣大镇的苦痛,更是大明的耻辱!” 两个时辰后,官府征集的民夫将一具具尸体搬出朔州城,然后埋在城郊的万人大坑内。 郭臻跟在吴甡身后,目光游离在远方,他一刻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万人坑内的尸体,让郭臻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们。 朔州城被屠之事想瞒过大明朝廷不是不可能,但徐弘基和吴甡都不敢这么做,朝中盯着他们犯错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郭参将!” “下官在!” “朔州城大捷之事我知道了,你最好再前往太原报给负责山西镇守杨公公知晓!” 吴甡双眼死死地盯着万人坑,脑中同时想着,战后宣大镇将面临的局势。 徐弘基命郭臻向吴甡报功,是想送他一个台阶,这一点,吴甡心里很清楚。 朔州城失守,吴甡身为山西巡抚难辞其咎,山西镇连丢两城,未胜一仗,打了胜仗的郭臻是大同府的参将,徐弘基此举正是向他表示,宣大镇将这一份功劳记在他吴甡身上。 郭臻混大明官场的时间太短,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隐情,有些疑惑地问道:“巡抚大人,由下官去上报吗?” 吴甡点点头:“我给你写一份书信,你立刻拿着这信去太原报功!” 郭臻没有再追问,恭敬应道:“遵命!” 四月十日,郭臻带着百余从骑进入太原境内,一路所过,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当郭臻一行人进入太原城的时候,已是完全见不到兵灾带来的混乱,街道上热闹安详,南北商旅在此地汇集。 太原城不像大同城那般雄伟坚固,但城区范围和繁荣程度都远胜大同城,几乎所有的晋商,无论来自西口还是东口,都会在太原城设立分号。 负责引路的巡抚营守备熟悉道路,带郭臻径直奔向镇守太监府,由于郭臻一行人佩刀挂弓,个个杀气腾腾,倒是让镇守太监府的门房大吃一惊。 郭臻甲胄在身,大步流星走到门前,拱手说道:“大同府参将郭臻奉宣大徐总督以及山西吴巡抚之命,前来拜见杨公公,有紧要军情相告!” 镇守太监上达天听,无论何人来拜见杨海,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门房还没见过这么楞粗粗的拜见。 不过,门房听郭臻说话和架势好像来头挺大,犹豫再三还是最终决定不为难这些人,因为自家公公好像很关心北方的战事。 “稍等片刻!” 那门房瞥了郭臻一眼,虽然决定去通报,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有劳!” 不一会功夫,门房出来说道:“杨公公召见!” 在门房的示意下,郭臻将佩刀、弓箭交给亲兵,然后单独一人跟着门房入府。 镇守太监府无论大小还是装饰,都胜过郭臻见过的任何一座衙门,相比之下,徐弘基的宣大总督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郭臻转了几道回廊,那门房指向一座厅堂,说道:“郭参将是吧,杨公公正在里面等你!” 郭臻道了一声谢,从容来到厅堂门口,见到门口站着两个仆从,正要拱手说话,那两人却招手说道:“郭参将请进!” 郭臻谢过后入门,见厅堂内开阔大气,正对面挂了一副群马奔腾的中堂,气势蓬勃,中堂往下是一条长约三丈的红木案几,上面摆着一块玉雕如意,一块金鹿顶角的木雕。 案几前面是一张四方桌,桌子左侧椅子上坐了一个人,身材短小,好像蜷缩在椅子中间。 郭臻的目光在屋中一扫而过,立刻低头拱手道:“大同府参将郭臻拜见杨公公,下官奉宣大徐总督及山西吴巡抚之命前来报捷!” 郭臻说话的同时,从怀中掏出吴甡写的书信,恭敬地呈过头顶。 对面那人没有立即接过书信,而是问道:“你就是郭臻?” 郭臻恭敬回道:“正是下官,下官奉山西吴巡抚之命在朔州城外突袭东虏,斩首四千,已将东虏驱逐出塞,特来报捷!” 杨海幽幽道了一句‘呈上来’,却不见他伸手来接,迫得郭臻只得躬身将书信放在桌角,然后退回原地。 第403章 解除隐患,说客王殷 过了良久,杨海才再次开口:“东虏全部退到塞外了吗?” 郭臻如实回道:“宣大守军三天前收复镇川堡、镇羌堡,已将东虏全部驱离明境!” “不错,不错,徐总督如今身在何处?” “总督大人在大同府督促守军收复边堡!” 杨海点点头,拿起桌角的书信,却并不急着拆开:“这次东虏寇边,徐总督能守住石拂岭不丢,不让东虏侵犯大明京师,实乃宣大之幸!” 杨海和徐弘基虽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但由于同期任职山西,也算是荣誉与共。 两年前,阿济格率部突破宣府长城进犯京城,大明兵部尚书和宣大总督均自杀避罪,山西、大同、宣府三镇巡抚、总兵并镇守太监全被论罪。 因为这个先例,这次清军入寇,杨海身在太原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一颗心却是一直悬着。 杨海宫中出身,最清楚宏治皇帝的脾气,哪一镇出事就追究当镇主官的责任,整个山西的官员实际上是吊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郭臻回想起徐弘基在这场大战中发挥的作用,由衷地称赞道:“总督大人威武!” 杨海轻哼一声,突然用尖锐的嗓音说道:“郭参将,你尤其应该记住徐总督的恩情!” 说到这里,杨海摆了摆手中书信,说道:“你要说的事,咱家都知道了!” 杨海和徐弘基有书信来往,知道徐弘基有力保郭臻的心思,宣大镇有徐弘基这样的总督,他这个镇守太监才能坐得安稳,所以,这事他会顺水推舟而不是横加阻拦,毕竟,清军这次虽然退走了,但还可能卷土重来。 郭臻也很清楚这一点,诚恳说道:“下官会铭记总督大人的恩情,同时不忘杨公公今日相助之恩!” 宣大镇巡抚、总督和镇守太监口径合一,基本可以保证清军入寇掀起的风浪大事化小,只要京师不受劫难,事情没有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宏治皇帝也就没那么多精力再刨根问底,这般一来,徐弘基和郭臻就安枕无忧了。 郭臻走出镇守太监府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命亲随到酒楼买了一些酒肉,然后连夜赶回大同府。 赶路过程中,郭臻开始反思这场大战的全过程,宣大战事让他再次触摸朝廷争斗的一角,徐弘基的决定不但要考虑战场胜败,还要顾及朝堂反应。 战争与政治相交夹,让郭臻意识到该找个幕僚为自己出谋划策了,特别是应对大明官场的斗争,郭臻不想一直浑浑噩噩给别人当棋子。 四月十三日,郭臻到达朔州城下向山西巡抚吴甡复命,吴甡了解郭臻面见镇守太监杨海的过程后,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打发郭臻回大同府。 这时候,大同、宣府、山西三镇精锐集中在大同城外,兵营广阔连绵。 郭臻以参将之身成了除总督和三镇总兵之外,最引人注意的武官,除了朔州城大捷外,他在这场战事中扮演的角色也很惹人注目。 秦锋一见到郭臻,便把军情简要报告:“大人,东虏出塞后没有对蒙古人出手,直接往辽东方向退走了,而蒙古人也没有阻击他们。” “徐总督这些天巡视了大同各边堡一番,昨天晌午的时候,徐总督带着督抚营出塞往张家口方向去了。” “虎总兵、罗游击前些天都派人来祝大人立下大功,对了,王殷也来拜访过大人,在看到大人不在后,说他过几天会再来。” 军中人士消息灵通,他们知道清军出塞后,这场战事就已经结束,剩下的是安顿后事,赏功罚罪。 郭臻立下军功,大家又都知道徐弘基在背后力挺,大同总兵虎巍、游击罗岱在朝中决定没下来之前祝贺,也算是折节下交了。 郭臻点点头,对秦锋吩咐道:“你派人通知虎总兵、罗游击,就说我明天入城拜会!” 秦锋恭敬应道:“遵命!” 四月十四日,郭臻带着十几个亲兵入城,进城后,郭臻先往巡抚衙门,再往总兵府,这大同巡抚和大同总兵从名分上说,都属于郭臻的直系上官。 郭臻态度恭敬地将这一个月的战事简要汇报,虽然他实际归徐弘基直接统领,但这些表面功夫也要做到滴水不漏。 郭臻在慢慢熟悉宣大官场,有些人未必能帮上忙,但关键时候摆你一道谁也受不了。 从总兵府出来后,郭臻找到王殷,约他一起吃饭喝酒,席间,郭臻询问之前拜托他找的幕僚找到没有,王殷说他已有合适人选,正找机会说服那人。 当晚,王殷喝完酒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一处别院,那里住着他的一个远方堂弟王逝。 这时候,王逝正在帮王殷整理账簿,看到王殷到来,连忙起身行礼:“堂兄!” “堂弟在这里过得怎么样?”王殷上下打量了一下王逝,然后语带感叹道:“堂弟大才,落在为兄这尊小庙里,让为兄心中难安啊!” 王逝苦笑摇头,脸上闪过一丝凄凉之色:“堂兄莫要如此说,你能收留小弟已是莫大的恩惠,这两月时间是小弟近年来过得最安稳的时光,静下心来想想,从前的种种犹如过眼云烟。” “堂弟,为兄这次来是要告诉你不用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免得为兄整日惦记牵挂!” “怎么了,那些人追过来了吗?” “没有,没有,看你想哪去了!”王殷一边笑,一边摆手:“大同府可是大明重镇,那些人还没这么大的能耐。” 王逝眉头一皱,问道:“堂兄,你不愿意收留小弟了?” “堂弟莫要误会,为兄是要给你介绍个更好的去处。”王殷面露神秘之色,继续说道:“堂弟,你的大才埋没在这里可惜了,你若是去了那里,不但能施展胸中抱负,有朝一日还能报仇雪恨!” 王逝闻言,脸露激动之色,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堂兄,小弟的仇人可不简单,近几年在中原颠沛流离,很多东西都看透了,世间财富功名,一切皆有定数,伸手想抓是抓不住的。” “堂弟,你这也太……” “堂兄,几年前小弟也是心怀凌云之志,那时莫说账房先生,就是你现在的位置让小弟干,小弟也不稀罕,如今小弟的嫡亲故旧尽去,只想安安稳稳度过余生,不用再为生计犯愁足矣。”王逝向王殷一拱手,说道:“只要堂兄能继续收留小弟,那小弟哪也不去了!” 第404章 王逝动心,会见王逝 “堂弟莫要这么早下决断,且听为兄慢慢说来。”王殷知道王逝近些年都是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因此才留恋眼下的安稳:“堂弟,你可知为兄准备将你举荐给谁?” 王逝摇了摇头。 王殷又问道:“那堂弟知道如今宣大府除了徐总督和三镇总兵外,谁的名声最响亮吗?” 王逝虽然躲在王殷的别院避难,但近来关于宣大战事的消息,他只要稍稍一留意,还是知晓一些的:“堂兄说的可是取得朔州城大捷的郭臻郭参将?” “不错,正是郭参将!” “先不说郭参将是否愿意为了一个幕僚平白惹上强敌,单说他现在的官职只是个参将,怕是帮不到小弟。” “郭参将并非一般的参将,否则为兄也不会死心塌地为他效力,你先听为兄介绍他的不凡之处,到时再做决定不迟。” 说到这里,王殷简明扼要将郭臻的不凡之处一一说出,包括郭臻曾是大明状元、翰林院修撰,包括郭臻曾出塞于蒙古各部合纵连横,数次重创满清,包括郭臻是徐弘基的女婿以及他带着明部骑兵回归大明的美好前景等等。 王逝默默听着,虽然没有出声表态,但眼眸中却是闪过一丝意动。 王殷将王逝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继续说道:“郭参将自身能力强,又得徐总督看重,未来必定前途无量,只是由于年纪太轻,阅历略显不足,才需要一个熟悉大明官场的幕僚。” “这次郭参将寻为兄帮忙,为兄左思右想,觉得没有人比堂弟更合适了。” “堂弟啊,你与朝中的大人物结仇,身上又背着通贼的罪名,满腹经纶却无法参与科考,总不能一辈子当个账房先生吧。” “你给郭参将担任幕僚,如果能得到他的赏识,郭参将辉煌腾达之日,你遇到的难题便能迎刃而解。” “更何况,郭参将曾经是连中三元的大明状元,你这个进士给他办事也不算辱没了你。” 王殷说到这个份上,王逝的心弦难免被拨动,可一想起王殷对郭臻的介绍,他又不由小声感叹道:“郭参将既然投笔从戎,就该当个纯粹的武将的!” “你刚才说什么?”王殷没听清楚这句话。 “郭参将既然投笔从戎,就该当个纯粹的武将的!”王逝提高声调,苦笑道:“郭参将有良知,有热血,而大明官场却是个大墨缸,又是一团缠丝带,就算一朵白莲花进来,也要黑着出去,就算是盖世英雄,也会被绑缚的束手无策。” 王殷笑着说道:“堂弟,你说的这些为兄都知道,但人总要往前走的!” “话虽如此,可郭参将现在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履薄冰,一步不慎,就会坠入万丈冰渊!” “所以郭参将才请你去帮忙!” “小弟能帮郭参将什么?现在他做的哪一桩事不是惊天动地,而小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王逝苦笑道:“小弟本有大好前途,却因遭人陷害,而被迫为闯贼效力数年。” “这几年时间里,小弟见惯了析骨而炊,易子而食,才觉得以往自己的想法说不出的可笑。” “回头想想,那些人后来说小弟通贼,也不算冤枉,小弟确实为贼寇出谋划策过。” “所以,从前的王毅已死,现在只有王逝了!” 王逝说完,起身来到院子里,抬头望着灰暗的苍穹,久久无言。 王逝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王殷知晓他已经答应出仕了,最后,王殷说了一句‘明天一起去见郭参将’,便飘然而去。 第二天,城内酒楼。 郭臻没想到王殷这么快就说服了看重的人选,心中很是高兴,笑着迎接王殷道:“王东家,里面请!” 郭臻一边将王殷请入包间,一边笑问道:“这位是?” 王殷笑着为郭臻介绍王逝:“大人,这是我堂弟王逝!” 王逝刮了胡子,配上新缝制的白色儒袍,看上去气质不凡,只是这几年流落在外吃过不少苦头,曾经的白面儒雅,变成了满面风霜,双手也有些许老茧。 郭臻仔细打量了王逝一番,见他气度不凡,笑着说道:“王先生,请坐!” 王殷坐在郭臻对面,王逝坐在下手,店小二上完茶后悄然退去。 “王先生和王东家是同族兄弟?” “不错,在下是王东家的远房堂弟,原本家住京师,五年前家门遭祸,流离失所,得堂哥介绍,来郭参将门下效力,还请郭参将收留!”王逝将自己的背景坦白相告:“说起来,在下还是个待罪之人,京师有人告在下通贼,在下百口莫辩,只能潜逃至大同府。” 王逝身上的麻烦郭臻并不在乎,因为郭臻本身的麻烦也不小,郭臻真正在乎的是王逝究竟有没有真本事。 “东虏入寇,大人的一身本领有了用武之地,这本是好事,奈何大人是徐总督的女婿,这就喜忧参半了!”王逝拿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说辞。 通过昨天王殷对郭臻的介绍,王逝知道自己这东主志向远大,处事也颇为精明,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郭臻饶有兴趣地看着王逝,问道:“这话怎么说?” 王逝喝了一口茶,解释道:“属下在中原听说过徐总督‘阎王’的威名,贼寇对他无不闻风丧胆,徐总督知兵事,宽待武将,是大人难得的恩主,但他有一点不好!” 王逝故意停顿片刻,卖了个关子。 “愿闻其详!” “大人知晓徐总督的经历吗?” “自然!” 王逝见郭臻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心中很是满意,也就不再卖关子,详细说道:“隆兴十一年,徐总督还在蓟辽守边,因为旧党秉政势大而徐总督和新党关系莫逆,尽管徐总督在边关多立战功,却未得到官职升迁。” “隆兴十五年,后金入寇进城,袁焕身死,徐总督因为勤王之功掌管京畿(ji)南三府‘兵备道’。” 说到这里,王逝加重语气:“这全因新党上位,赵次辅把持朝政,徐总督在京畿南三府能练就武毅军,少不了赵次辅的照料。” 王逝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如数家珍。 “宏治元年,新皇登基,当朝首辅陈缜斗倒赵昱,清除异己,大批新党核心被发落到江南,徐总督的安稳日子也就到头了。” “宏治二年,徐总督抚治郧(yun)阳,明为升迁,但大人知道郧阳是什么地方吗?” 第405章 王逝之才,岳父密谈 王逝眼神迷离,好似回想起自己五年前在那里的经历,一双脚底板隐隐有些发痒。 “那里深山绝谷,树木遮天,四十万农民起义军藏身其中,郧阳府六县全被攻破,大明没有一个官员愿意到那里任职。” “徐总督确实有真本事,即便到了郧阳那样的‘鬼地方’,也能干出一番大事,杀得贼寇哭爹喊娘。” “宏治三年,曹国公李雄战死,贼寇掘了凤阳皇陵,洪畴对中原一筹莫展时,徐总督危难中升任五省剿匪总理,半年后击灭了贼寇盟主高祥所部。” “徐总督立下如此大功,即便回京师担任兵部尚书,也是够资格的,可他却被调到宣大镇担任总督,而宣大镇又是大明最难任职的地方。” 王逝喝了一口茶,润润有些干燥的嗓子:“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徐总督作为当朝首辅陈缜的眼中钉,每次都是就任最艰险的地方。” “尽管徐总督都能逆境而上,但大人觉得一个人的好运能一直这样下去吗?徐总督若能一直胜下去,若能不被人抓住把柄,当然无需顾虑,可一旦出错,就是万劫不复了。” “大人是徐总督的女婿,在别人眼中就是徐总督的亲信,再怎么左右逢源,也难被朝中的大人们接纳。” “为今之计,大人唯有全力相助徐总督在宣大镇站住脚,否则城门失火,必定殃及池鱼。” 郭臻面色一凝,追问道:“那我具体该如何做?” 王逝不答反问道:“大人知道徐总督现在最需要什么吗?” 郭臻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答案:“钱!” 王逝眼眸一亮,问道:“大人可否告知属下为何给出这个答案?” 郭臻笑着解释道:“如果我那岳父是个得过且过的总督,宣大镇的钱够他花了,但他要做事,要练兵,以宣大镇的穷困和朝堂的掣肘,无疑是难上加难,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钱!” 王逝听了郭臻给出的解释,心中生出‘英雄所见略同’之感,不但对给郭臻效力再无芥蒂,还多了一些期待:“大人所说的,正是属下心中所想。” “宣大镇穷困,又不产粮,唯有张家口和杀虎口的商贸,是宣大镇最大的财源。” “可偏偏这条财源被富商、官绅瓜分,徐总督初来乍到,无法直接抢夺,这就需要一个冲锋陷阵的帮手。” “大人如果敢冒着得罪一些人的代价,从这条财源中切开一道口子,并给予徐总督最大的支持,那徐总督必定能在宣大镇站住脚。” “朝堂之争,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如徐总督,他虽然没有加入新党,但旧党之人全部将他看作新党之人,为何会这样?是因为徐总督的同乡兼好友赵昱是旧党的死对头。”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新党秉政的时候,徐总督从中得到了好处,大人为徐总督卖力,当然也能得到好处。” 王逝说话的时候,目光直视郭臻,都说树大招风,但小树苗连招风的机会也没有。 王逝献出的计策,是让郭臻彻底站在宣大镇本地富商、官绅的对面,全心协助徐弘基掌控宣大镇。 既然朝堂上那些人本就是徐弘基的对头,郭臻又不可能再有别的依靠,不如索性做的彻底些。 王逝这番话彻底打开了郭臻的思路,郭臻想到了很多,其中就包括那封从大明人奸细手中缴获的密信…… 四月二十日,徐弘基在宣大众将期盼的目光中从边关归来,并在大同城下犒劳三军,鉴于郭臻所部这次立下的功勋,徐弘基赐予郭臻所部骁骑营的番号,犒赏结束后,徐弘基命各镇兵马返回原驻地。 大同城,总督府偏厅外,杨凯带着一队督抚营亲兵正严密把守,战事结束后,他就回到了督抚营。 偏厅内,徐弘基端坐主位,面色平静。 徐弘基前方,郭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敬递上前:“岳父大人,这是我军斥候从奸细身上搜到的密信!” 徐弘基伸手接过密信,还没打开查看便说道:“可是晋地有人给东虏效力?” “应该是,这封密信正是从一个大明人奸细身上搜出来的!” “你在宣大镇也有好些年了,以前可曾听到过类似的风声?” “小婿听说张家口有商号与东虏暗中进行商贸往来!” “依你之见,官府应该如何查?” “从张家口几大商号开始查!” “张家口几大商号的水有些深啊!” 徐弘基这话一出,让郭臻有些摸不透徐弘基的想法,就在郭臻暗暗琢磨的时候,徐弘基又开口了:“张家口临近朵颜草原和辽东,常有些见利忘义之徒眼中全被银子蒙蔽住,他们从大明输送粮食、兵甲前往辽东,我前几年在中原就有耳闻。” “这等行径纯属资敌,我在宣大镇一日,就不允许这种行径再出现。” “我刚到宣大镇赴任时,就走访了张家口和杀虎口,这才知晓出塞的道路有百千条,先不说能不能禁绝商路,就算能,我也不能这么做。” 徐弘基这话有些前后矛盾,郭臻疑声问道:“为何不能禁绝?” 徐弘基掂了掂手中的密信,回道:“我真要禁绝了商道,宣大镇不知有多少人会失去生计,而这条财路一断绝,宣大镇将彻底沦为一潭死水,要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是变堵为疏,将商路掌控在官府手中。” 徐弘基说的官府指的就是宣大总督府了,正如王逝猜测的那样,徐弘基想从这条财路中分一杯羹,而且还不是一小杯。 “那张家口几大商号具体该如何处置?” “利用这封密信分而化之!”徐弘基给出答案,然后吩咐道:“这事交给你了,你可有信心办好?” 郭臻郑重回道:“小婿有信心,不过……” “不过什么?” “在办这事的过程中,小婿希望能得到总督府甚至巡抚衙门的支持。” “我会向吴巡抚打好招呼!” “那小婿没问题了!” “行,你退下吧!” 第406章 布局追查,审问奸商 回驻地的路上,郭臻挑了部分和徐弘基对话的内容,告诉给了秦锋和新招的幕僚王逝。 秦锋性子直,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人,总督大人既然知道张家口几大商号都和东虏有勾结,为何不把他们全部抄家灭族?” 郭臻笑着回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里面的水深着呢,杀人容易,杀得漂亮难!” 王逝闻言,出声附和道:“大人所言有理,凡事都要讲证据,就算张家口几大商号资敌,总督大人也不是想抓人就能抓的,如果按照大明律,这大明的官员十个中杀九个都有漏网的,难道还能杀尽天下人不成。” “证据?呵呵!”秦锋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只怕证据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王逝摇摇头:“证据确实不重要,但有的时候又是非要不可的,要不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随意杀人,确实会天下大乱,可如果杀的是寻常百姓呢,又有谁会在乎。”这些话郭臻只在心里想。 如果张家口几大商号资敌可杀,那宣大镇该杀的人太多了,徐弘基应该不想大开杀戒,他只想借这个机会拿到想要的东西。 山西太原府。 徐弘基和吴甡相对而坐,杨凯呈上一个小包裹,里面有一张画像,一封沾血的密信,画像是郭臻用现代素描的手法按那奸细的相貌画下的。 徐弘基朝吴甡一拱手,说道:“这些东西出自张家口几大商号已没有疑问,如今这几家商号的东家都在山西镇,所以要劳烦吴巡抚了,边境走私以往各任督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如果不是他们弄得这么过分,我也不想追根究底。” 徐弘基和吴甡都是南直隶人,又私交不错,所以,他一见到吴甡,便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吴甡脸露凝重回道:“徐总督,张家口几大商号的东家都是晋地名头响亮的人物,单凭这些无主的证据,根本不足以支持抓人,即使抓入大牢,过几天也要放人。” “这些人消息灵通,吴巡抚先守住秘密。”徐弘基手捋髭须,提出了对策:“今年宣大北境遇到兵灾,百姓粮田歉收已成定局,吴巡抚可以以我的名义,将宣大粮商聚集太原,就说官府要收购粮食,将张家口几大商号的东家都召过来。” 吴甡点点头,随即问道:“我把他们都招到太原后,又将如何?” 徐弘基想了想,回道:“凡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必会心怀鬼胎,我就不信找不到破绽!” 徐弘基刀山血海都闯过来了,如果不是不想被朝中的对手抓到把柄,他早就带人将这些资敌的跳梁小丑统统杀光。 四月二十六日,晋地二十几个有名的商人都收到了巡抚衙门的召集令,这些人无一不是家财万贯。 郭臻由于要当徐弘基手中那把杀人的刀,也带着几个心腹手下,随同徐弘基的督抚营赶到了太原城。 张家口几大商号的东家虽然名头响亮,但在巡抚衙门可没什么地位,加上郭臻有意安排他们分开居住,配上督抚营亲兵把守,已基本上等于被软禁。 在大明,有钱固然可以呼风唤雨,但权力才是通行各地的基石,如果不是几大商号与宣大各地的官绅关系紧密,徐弘基捏死他们和捏死一群蚂蚁没什么区别。 不过,软禁的时间不能太长,时间长了容易出幺蛾子。 因此,张家口几大商号的东家刚被软禁,徐弘基便派快马在宣大各地张贴告示,悬赏那个大明人奸细的底细。 以那个大明人奸细的身手,以及对宣大地形的熟悉,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加上有郭臻给出的素描画像,要挖出那个大明人奸细的底细只是早晚的事。 巡抚衙门一号厢房,郭臻对几大商号的东家实行分而化之的策略后,第一个访问的对象,便是辽东系商号之首范家的家主范永斗。 “范东家,许久不见,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到了此时,郭臻也不用再掩饰。 “我这些年只在张家口做些茶马皮毛生意,为边境军镇供应粮食,总督大人召集我等供应粮食,不是为何要无缘无故囚禁了我们?”范永斗口风转变,不再留一点破绽。 “我抓住那个人了呢!”郭臻压低声音,凑在范永斗的耳边说:“你不该这么胆大的。” “你在说什么?”范永斗神情茫然。 “真是能装啊!”郭臻心中暗暗鄙夷,然后压低声音凑到范永斗的耳边说道:“我抓住那个奸细了,你不该这么胆大的。” 范永斗的神情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 郭臻将范永斗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莫非那个大明人奸细不是范永斗的手下,虽然这么判断,郭臻还是冷笑着说道:“范东家,希望有人认罪后不会将你供出来!” 范永斗神色镇定,说道:“没有证据就不要乱咬人!” 郭臻摇摇头:“我也不是非要为难你,奈何朔州城那些人死得太惨了!” “朔州城遇难,全晋伤悲,若是怪范某人,不如怪到你自己头上。”范永斗走近一步,说道:“别费心思了,范某人若是有事,不知要死多少人,甚至前几任的镇守太监都有份,如果范某人所料不差,再过上几天,京城一定会有人坐不住!” “那我们走着瞧!” 郭臻离开一号厢房后,又进入了一个空着的厢房,没过多久,两个督抚营甲士押着一个满脸肥肉的白面胖子过来。 白面胖子看到郭臻后,将眼睛挤成一条小眯缝,用迷惑而又防备的眼光上下打量郭臻,半晌方才问道:“郭参将,这是怎么回事?徐总督找翟某人过来不是为了解决粮食供应的问题吗?为何将翟某人囚禁在此?” 白面胖子名叫翟堂,也是张家口几大商号的东家之一,之前徐弘基派人张贴寻找奸细底细的告示后,大部分消息将奸细的主人指向了翟堂。 郭臻起身走向翟堂,步子有些重,每一步都像一柄大锤敲击在翟堂的心头,到了翟堂面前后,郭臻居高临下俯视翟堂,冷声说道:“为何将你囚禁?哼哼,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翟堂不禁后退一步,心跳也开始加速:“郭参将莫要卖关子,还请明言。” 郭臻又向翟堂靠近一步,冷声质问道:“你在张家口往辽东贩运粮草兵甲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在东虏入寇时为杜尔滚传递情报,你不知道这是灭族的大罪吗?” 第407章 诈问奸商,死不承认 翟堂闻言,惊得又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单如此,他还脸露惊惶地东张西望,在看到督抚营甲士目不斜视后,才稳住心神,有些色厉内荏地叫道:“郭参将,你莫要血口喷人,哼,到了总督大人面前,翟某人一定会说起你的无礼!” “你以为总督大人招你们过来是干什么,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郭臻一个跃步向前,铁钳般的手掌抓住翟堂的右臂:“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就带你去见一个人,到时候你就知道自己的罪过大了!” “你,你要带我去见谁?”翟堂掩饰不住声音中的惊慌。 “走!”郭臻抓住翟堂的胳膊,连拉带拽,将他拖着前往巡抚衙门内的地牢。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我一定会找总督大人告状!”翟堂虽然肥胖,但在身形健硕的郭臻手中,却像扑腾的鸭子般,只能无助地嘶叫。 “你怕是没机会见到总督大人了!”郭臻继续给翟堂施加心理压力。 通往地牢的通道有些狭窄,但两边的墙壁却高达两丈,米粒大小的油灯火光没有给地牢通道增添多少光明,反倒给人一种极致的阴森之感。 翟堂越往前走,腿脚就越发软,到后面全靠郭臻用手臂拖拽着往前。 越过通道,郭臻和翟堂正式进入地牢,这时候,一股浓郁的血腥臭味扑鼻而来,这让养尊处优的翟堂既难受,又惊恐:“放开我,快放开我!” 郭臻没有搭理翟堂,直接将他拖拽到一处牢房前,然后冷声说道:“翟东家,你现在只有一个活命的机会,那就是将范东家供出来!” 翟堂稍稍恢复一丝镇定,面露讥讽道:“郭参将,范东家乃是晋地首屈一指的大商,你如此逼供,那些有头有脸的晋商以及他们身后之人,岂能容你?” “这和我可没有关系,是你把范东家供出去的啊!”郭臻摊开双手,双目不放过翟堂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进去看看吧,你找的人武艺很好,竟然杀了我麾下一个精锐将士。” 郭臻透露的这个消息,惊得翟堂双脚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郭臻将翟堂的反应看在眼里,突然指着牢笼内的一处角落:“你找来的人就在那里!” 翟堂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往里面看,隐隐约约能看到牢笼墙壁上挂着一个人。 郭臻拿出火折子,‘咔嚓’一声将火折子点燃,恍恍惚惚地火光闪过,翟堂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猎户打扮,浑身血迹斑斑的中年汉子,正被铁链死死地绑在木柱上。 “你的东家来看你了!”郭臻一声低喝,又吓得翟堂身体一颤。 木柱上那人听到郭臻的喝喊,低垂的脑子往上抬了抬,露出半张脸,眼睛也没睁,火折子一闪,让翟堂只能看清楚一眼。 “他是个好手,所以在这里也要绑住。”郭臻侧身有意无意挡住火折子的光线。 “他……”翟堂伸手指向重新变得昏暗的牢房,口中结巴。 “他已经交代了不少事情,如果不是我有意拖延,你刚进入巡抚衙门,就要到这里体验一下牢狱生活!”郭臻拉着翟堂的手臂,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知道范永斗老奸巨猾,这种事一定不会自己出面,但以你的本事,恐怕还得不到这份情报!” 郭臻走到一盏油灯底下,左手一抖,一张布片出现在翟堂眼前,但很快又被郭臻收入袖中。 无需细看,翟堂只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 “几位东家都到了巡抚衙门,可总督大人不想大开杀戒,我也不愿意看你代人受过,只要你供出范永斗,我担保能给你留住性命。”郭臻这时候右手如果不用力,翟堂便会像一滩肉泥般落地。 “不关我的事,我不认识牢里那人!”翟堂咬牙强撑道。 “我只要范家伏法,你若是这般嘴硬,我只能‘公事公办’了!”郭臻说到‘公事公办’四个字时,语气明显重了不少。 “郭参将,你在大明官场还只是个小人物,为何要针对范东家?为何要给自己惹麻烦?”翟堂很是疑惑。 “我是总督大人的女婿,总督大人辉煌腾达,我也能辉煌腾达,张家口几大商号坏了总督大人的大事,而范永斗的商号作为张家口几大商号的龙头,最适合作为儆猴的那只鸡!”郭臻半真半虚地回道。 “你们……”翟堂恍然大悟,沉吟半响,摇头说道:“我真不认识牢里那人!” “今天天黑之前,你如果不同意我的条件,督抚营的亲兵就会连夜去抄你的家!”郭臻双手按住翟堂的肩膀,说道:“你们其余几家商号都是跟在范永斗后面捡饭吃,有必要为他死吗?通虏是十恶之罪,当满门抄斩,你一家老小该有几十口人吧?” 翟堂咬牙死撑道:“郭参将,你要相信我,这真的不关我的事!” 郭臻见翟堂‘头铁的很’,也就不再多说,直接对督抚营甲士吩咐道:“将他关入大牢!” 督抚营甲士听令,架起翟堂重返阴森的地牢。 郭臻一边离开,一边大声说道:“翟东家,我再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如果你后悔还有机会,要不然就等着和你的家人在这里作伴吧!” 出了地牢,转出院子,郭臻脚步略显轻松。 这时候,秦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问道:“大人,可是问出什么来了?” “那奸细的上头应该就是翟堂了,你说这人心里发不发虚,还真能一眼看出来!”郭臻心有感触,摇头说道:“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话真是不假!” “也有人心不虚的,大人只是碰到了软柿子!”秦锋和郭臻开起了玩笑。 “也许吧,刚刚如果换成范永斗,恐怕就不会被我诈到了!”郭臻脚步加快:“该向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报告了!” 郭臻和秦锋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了巡抚衙门偏厅外,在和担任守卫的杨凯说明来意后,静等徐弘基和吴甡的召见。 第408章 果决岳父,新的认识 只一会儿功夫,从偏厅内出来的杨凯对郭臻说道:“姑爷,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唤你进去。” 郭臻朝杨凯拱了拱手,随即进入偏厅,这时候,徐弘基正和吴甡对弈。 徐弘基眼睛盯着棋盘,向郭臻问道:“郭参将,有消息了吗?” 郭臻回道:“那奸细的上头应该就是翟堂。” 徐弘基将手中的棋子放下,转头问道:“其他人还用再试么?” “不用了!”郭臻语气笃定。 “翟堂认罪了吗?”吴甡插话道。 “还没有,下官给了他一个时辰考虑!” “你可有把握?”吴甡眉头微蹙,他不是徐弘基,对郭臻没那么多信任。 郭臻沉默,对于翟堂是否会认罪,他心中还真是没底。 这时候,徐弘基开口了:“认不认罪都无妨,即便将张家口的商号全部抄家斩首,也不算冤枉他们!” 徐弘基将棋子重重压在棋盘上,来到宣大镇后,他一直忙于军备,无暇插手边境事务,但并不表示他不了解。 新兵招募后,要配备兵甲战马、火铳火药,口粮军饷,没有一处不要花钱。 因为首辅陈缜的阻挠,朝廷的拨款根本到不了宣大镇,如此一来,眼前这个送上门的契机就绝对不能放过。 入夜后,地牢内更加阴森,蟑螂、老鼠休息了一整天,终于到了它们活动的时间。 翟堂闭眼咬牙,后背是冰冷的石壁,现在再想后悔也晚了,他也曾在塞外闯荡,也曾吃过各种苦,最近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终究没有将他的心气磨光。 翟堂心中暗想,不管郭臻是不是在骗他,一旦供出范永斗,他将难逃一死,这般一来,他还不如索性咬紧牙关,就算有人指证也坚决不承认,这样或许还能顶出一条活路。 郭臻匆匆进入地牢,又匆匆离去。 巡抚衙门偏厅,郭臻一边向徐弘基、吴甡行礼,一边请罪道:“下官无能,翟堂没有认罪!” 徐弘基和吴甡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回话,翟堂不认罪,这事情就僵住了,他们没有真实的证人(大明人奸细已死),各大商号的东家被软禁超过两天,坊间已有各种传闻,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乱子了。 吴甡瞥了郭臻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望向徐弘基:“徐总督,依你看……” 吴甡和徐弘基有不浅的交情,所以他愿意配合徐弘基,但是,他不想再陪徐弘基疯下去。 屋中死一般沉寂,郭臻手心冒汗,如果这件事半途而废,那他将成为最大的受害者。 一时间,吴甡和郭臻的目光都落在徐弘基身上。 徐弘基用力捏了捏棋子,肃然道:“无论翟堂认不认罪,他有罪毋庸置疑。” 说到这里,徐弘基对郭臻下令道:“晋地商人翟堂勾结东虏,为祸宣大证据确凿,立刻羁押,参将郭臻今夜随督抚营前往翟堂府邸,抓捕他的家小同谋,立刻押送太原府,我要亲自审理此案!” 说到最后,徐弘基朝吴甡一拱手:“吴巡抚,请助我一臂之力!” 吴甡被徐弘基的果决惊得目瞪口呆:“徐总督,你……” 郭臻也是倍感惊讶,双眸掠过徐弘基威严的面孔,很快又将头低下。 徐弘基望着吴甡,语气坚定道:“吴巡抚,我意已决,此事关系军务,将由宣大总督府独自处置,吴巡抚如能相助,我感激不尽!” 徐弘基职位比吴甡高半级,但吴甡年岁比他长,又是文官出身,所以,徐弘基的言辞很客气,按他话中的意思,即使吴甡不协助,他也会这样做。 “徐总督,你这是……”吴甡起身在偏厅内转了两圈,最终做出决定:“唉,我会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多谢吴巡抚!”徐弘基真诚道谢,然后对郭臻说道:“郭参将,你即刻带人出发,到了黄家不要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遵命!”郭臻的一颗心从震惊到兴奋,最后竟然生出一丝寒意。 郭臻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局面,也万万没有料到,徐弘基会选择霸王硬上弓。 今晚郭臻带兵一出发,翟堂的罪名就坐实了,无论那奸细是不是翟堂的死士,这个罪他都非承担不可,除非徐弘基被弹劾罢官。 但这可能吗? 徐弘基上任宣大总督还不到一年,又成功抵挡住了满清入侵,正是声名高涨的时候。 “如果我今天锁定的不是翟堂,而是其他人,是否也是这个命运。”郭臻心中暗暗感慨,真是一念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啊。 半个时辰后,五百骑兵高擎火把出了太原城,这五百骑兵当中,一百人是负责领路的山西巡抚营将士,三百多人是杨凯率领的督抚营将士,剩下的则是郭臻和秦锋的亲兵。 翟堂的老家在清源县,距离太原城不到百里,郭臻一行人马不停蹄赶路,第二天上午就能到达。 奔驰在前往清源县的官道上,郭臻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今晚的经历让他重新认识了自家岳父——心硬果决。 徐阎王! 郭臻以往对这个形容词没多少感觉,可现在,郭臻可以想象那些农民起义军面对徐弘基时的恐惧了。 无论是郭臻自己,还是老奸巨猾的范永斗,都低估了徐弘基的决心,这般看来,幕僚王逝给自己的建议倒是蛮中肯。 太原城晚上实行宵禁,郭臻一行人出城无人知晓,此去清源县最早也要明天晚上才会有消息传回来。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被囚禁三天的各大商号东家重获自由。 督抚营将士挨个厢房通告:“各位东家莫怪,这几天得罪了,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总督大人晌午在巡抚衙门召见各位,过了这一刻,你们就不归我们管了!” 督抚营代表的是宣大总督徐弘基,各位东家虽然心有不满,却不敢表露出来,口中连称不敢。 被软禁的三天时间里,各大商号的东家手心都捏着一把汗,毕竟常年经商,谁手里不犯点事,谁也不知道徐弘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各大商号的东家将信将疑地离开囚禁他们的院子,在看到督抚营将士确实没有阻拦后,才放心联络各家的仆从,然后静等徐弘基的召见。 第409章 岳父手段,回到太原 就这么片刻功夫,范永斗却是坐立不安,一个一个找上张家口的其他几个东家。 郭臻不在,翟堂也不在。 范永斗表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却是波涛汹涌,联想到郭臻之前和他的对话,他猜测翟堂应该被抓了。 范永斗想到翟堂可能扛不住审问,心中愈发惶恐,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超出他的掌控。 晌午刚至,一队督抚营甲士小跑过来,大声传令道:“总督大人召见,各位东家请!” 各大商号的东家闻言,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跟在督抚营甲士后头。 进入议事大堂后,各大商号的东家看到大堂两边各站着一队杀气凛然的督抚营甲士,而大堂中央的座椅上,则端坐着宣大总督徐弘基。 各大商号的东家连忙恭敬行礼:“拜见总督大人!” 徐弘基没有客套回应,而是直接一拍桌案,好似有发泄不出的怒气:“诸位,本官费尽心思将你们请过来,是为了一桩隐秘之事。” “前些天,我宣大将士在与东虏血战时,抓到一个奸细,这厮竟然暗自将我宣大虚实传递给东虏统帅杜尔滚。” “那奸细被抓后承认,是奉你们当中一人之命,各位东家知道是谁吗?” 徐弘基说到这里,便扫了众人一眼,在看到众人脸露疑惑后,他继续说道:“各位东家看看你们身边少了谁?” 徐弘基的话音刚落下,下方便出现一阵骚动,没过多久,有人站出来说道:“少了翟堂—翟东家!” 徐弘基点头应道:“那吃里扒外之人正是翟堂,如今,他对自己的罪过供认不讳,本官已派参将郭臻带兵去抓他的家人与同伙!” 徐弘基这话一出,大堂内又出现一阵骚动,张家口几大商号的东家左顾右盼,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范永斗身上,在他们看来,翟堂如果真出事,其他几家根本无法独善其身。 “啪!” 徐弘基将惊堂木拍在桌案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惊得各大商号的东家停止骚动。 等堂下完全安静下来,徐弘基朗声说道:“各位东家都是宣大有名的豪商,多年经营皮毛、马匹等财货,就连边军的粮食,也是你们从湖广、江南贩运过来。” “不教而诛的事情本官不做,现在本官给诸位一句提醒,君子可以爱财,但需取之有道。” “像翟堂这样为了一己私利危害大明社稷,残害宣大百姓,本官必定严惩不贷,也希望诸位引以为戒。” 徐弘基的话说完后,台下寂静无声,范永斗压住心中慌乱,努力思考对策。 半月前,翟堂向他报告信使失踪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该来的果然逃不了,唯独没有料到的是,徐弘基居然等到现在才动手,而且一动手就这么突然。 “翟堂啊翟堂,你可真是蠢货,居然这么沉不住气!” 范永斗心中暗骂,现在连往黄家搜捕的骑兵都出发了,罪名已成定局,不知是否会搜出更多的证据来。 也就在这时候,徐弘基的声音又是响起:“各位东家,翟堂之案牵涉甚广,也许有些地方还需要各位东家配合,如果各位近期没什么大事,就先留在太原府以便官府问询!” 徐弘基的手段一样接着一样,既然他决定出手,这件案子就成了死案,而仅仅惩戒一个商人根本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各大商号的东家心中恐慌更甚,徐弘基的这句话让他们如坐针毡,范永斗这时也忐忑难安,暗想徐弘基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他想要血洗宣大? “对了,本官还有一件事要烦劳各位东家,今年宣大遭遇兵灾,眼看是个歉收年,如果各位能从南边多贩运些粮食过来,不让宣大有百姓饿死,这可是功德无量,比翟堂等人吃里扒外强多了!” 各大商号的东家相互使了个眼色,异口同声答道:“总督大人放心,我等必将尽力而为。” 徐弘基满意地点点头:“那好,你们先退下吧!” 只用了半天时间,翟堂案就传遍了太原城,清军退走还不到一个月,毁家之痛在很多人心中记忆犹新,酒馆茶楼内骂声一片,翟堂成了众矢之的。 范永斗出了巡抚衙门,不敢公然找张家口其他几位东家聚会商议,他总觉得背后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 而因为徐弘基刚刚说出的那番话,各大商号的东家短期内是不敢离开太原府了,在翟堂案没结束前,就算让范永斗走,他也不会走。 太原府是晋人的老窝,只要略施手段,范永斗有的是办法将消息传出去,巡抚衙门的衙役以及太原驻军的武官谁没得到过他的好处,否则他也不可能那么快得到山西兵马调动的情报。 张家口几大商号惟范家马首是瞻,范永斗不指望其他人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但他必须先联络好各地的乡绅,因为他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在街头巷尾平民百姓的骂骂咧咧中,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夜幕降临前夕,太原城外的官道上出现一部骑兵,他们赶在城门落锁之前入城了。 当这部骑兵从街道上经过时,两侧茶楼上的看客纷纷指点议论:“大家快看,抓捕黄贼家人和同伙的骑兵回来了!” 郭臻这时累得很,并没有多关注旁人的议论,而是径直前往巡抚衙门。 可郭臻到了之后才发现徐弘基竟然不在府中,通过询问督抚营将士,郭臻这才知晓,徐弘基白天召见各大商号的东家后,便离开了太原城,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就在郭臻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亲兵来报,说山西巡抚吴甡有请。 郭臻不敢怠慢,连忙赶到吴甡办公的地方,吴甡一见到郭臻,便急声问道:“赵参将,抓捕可顺利?有没有发现什么新证据?” 郭臻欲言又止,越是清楚这件事的底细,越是不敢随意向外透露消息,即使那人是山西巡抚吴甡。 吴甡明白郭臻的顾忌,想起这件事非常棘手,还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浪,他能避开就不要自己没事找事,于是转口说道:“徐总督离开前说他今晚不会回来,赵参将好生休息,等明天再向他禀告。” 郭臻朝吴甡一拱手,恭敬回道:“下官遵命!” 第410章 王逝分析,死不认罪 离开吴甡办公地点的路上,郭臻的脸色稍显古怪,枉他这么着急赶回来,没想到自己岳父却是如此云淡风轻。 天色黑得很快,郭臻先往地牢查看,见看守的督抚营将士戒备森严,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才放心回到兵营。 这次南下太原城,郭臻只带了一些亲兵,晚上和督抚营将士驻扎一处。 兵营门口,王逝闻讯出来迎接,等进入大帐,才小声问道:“大人此行有什么发现吗?” 郭臻如实回道:“那个奸细能确定是翟堂家的死士,有人认出他来了,但可惜的是,在翟堂家没搜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郭臻一行人奔波一晚赶到清源县后,为防止有人向翟堂家通风报信,没敢找清源官府帮忙,而是在向导的指引下直奔翟府,将翟府团团包围起来。 郭臻宣读完徐弘基的命令后,翟府没有人敢反抗,被督抚营将士分开看押起来。 “翟堂勾结东虏,有知道他罪证的大胆出来揭发,官府重重有赏,否则你们一个也活不了!”带路的巡抚营守备张牙舞爪恐吓,看他这架势,这样的事应该做过不少。 翟家嫡系哭喊声一片,年幼的孩童被凶横的士卒从床上揪起来,在明晃晃的刀枪下忍住不敢哭泣,对这些人来说,这场祸事如同从天而降。 郭臻面对拥挤的人群,张开那个死士的画像,问道:“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现场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出来回话。 “翟家从今往后不存在了,你们要看明白!”郭臻将画像举高,继续说道:“不管你们是翟家嫡系,还是翟家的丫鬟护院,私通东虏的罪名你们也有一份,只要有人认出这个人,本官不但放他离开,还有赏赐!” 只过了片刻,护院中走出来一个消瘦的汉子,畏缩辨认道:“这位大人,画中之人是翟家的护院副统领,平日里行踪诡异,见到他的机会不多!” 有一个人开了口,墙倒众人推,出来指证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有了突破,郭臻脸露喜色,指着几个知情者说道:“你,你,还你,出来!” 几个知情者点头哈腰出了人群。 “你们跟本官到太原府,到时如实禀报,总督大人会重重赏赐!”这种人虽然可恶,但正是郭臻需要的,怎么会随便放他们离开。 做完这道安排后,郭臻又对巡抚营将士吩咐道:“仔细搜!” 巡抚营将士用了一个多时辰,翻箱倒柜,将翟家抄了个底朝天,但可惜的是,没找到什么能证明翟堂有罪的物证,那些东西早在范永斗的要求下化为灰烬。 郭臻将所有的经过对王逝说了一遍,然后面色凝重道:“就这些了,翟堂要是死不认罪,那就麻烦了,奸细已死,没人能出来指证他。” “大人勿忧,入了衙门岂能有不认罪的人!”王逝呵呵一笑,他这个新雇主的确不太懂官府中的门道。 “你是说……”郭臻猜到他的意思,但很难将这手段和徐弘基联系起来。 不过,郭臻想起前番自家岳父的果决,又觉得在情理当中,或许对徐弘基来说,证据真的不那么重要。 “总督大人在中原被称为‘徐阎王’,岂是迂腐之人!”王逝背着手,一边在大帐内走动,一边感慨道:“这早就不是圣人能生存的时代了!” 王逝自幼听祖父说朝政中波诡云谲,心中既向往又畏惧,最终还是摆脱不了当官的诱惑,直到家破人亡,历经磨难才让他有所明悟。 “翟堂本来就是有罪的!”郭臻这句话是在说给自己听。 王逝没明白郭臻的心思,附和道:“翟堂自然有罪,但这不重要,要说有罪,这世上有几人无罪?总督大人难道还能杀尽宣大有罪的人吗?他若真想这么做,首先倒下的就是他自己。” 王逝说话没有一点避讳顾忌,那段在农民军中挣扎求生的经历,使得他心中早已无国无君。 “张家口几大商号都有罪,总督大人只不过想借此机会清洗腐烂的宣大而已!”王逝一眼看穿徐弘基的想法。 徐弘基杀人能杀出个阎王的名号,这点事在他眼里算的了什么,一个只知道刚强勇猛的人,在朝中皆死敌的情形下当不上宣大总督。 郭臻听了王逝的分析,突然感觉很是疲惫,于是对王逝说道:“早点歇息吧,明天我会向总督大人禀告!” 和满清入寇宣大的战局一样,郭臻只要做一个冲锋陷阵的士卒,有自家岳父在后把握大局让他无需思考太多,但看不清楚局势的去向让郭臻心中很不安。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第二天,太原城门才刚打开,徐弘基便带着亲兵入城。 郭臻得到消息后,立刻前往巡抚衙门拜见,并将搜查翟府的过程一一告知。 徐弘基听了后,没有多做评价,只是吩咐郭臻继续审问翟堂。 晌午时分,杨陆凯押送翟家嫡系、护院头目以及几个商号掌柜回到太原城。 郭臻拿了一些翟府信物,再次进入地牢,来到关押翟堂的牢房前:“翟东家,你现在认罪吗?” “翟某人无罪!”翟堂瞪着小眼睛,这两天虽然过得不舒坦,但让他有时间冷静下来,前天的惊鸿一瞥确实吓着他了。 “你的护院家丁都招了,你还嘴硬!”郭臻从怀中摸出一块砚台,在翟堂眼前一晃:“你这台砚不错,本官笑纳了!” “你去过我家!”翟堂脸色发白,如果不是隔着牢笼栅栏,他差点伸手掐住郭臻的脖子。 “你的家人、护卫甚至商号掌柜都被收监了,本官才从清源县回来!” “那不关我的事!”翟堂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在阴暗的地牢内回荡。 “通敌之罪你已躲不过,但你明天在公堂上如果能供出主谋,不仅可以少些皮肉之苦,还可以从轻发落!”郭臻将砚台放回衣袖,他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 “真不关我的事,那奸细虽然是我商号中的护卫,但我确实不知道他背地里做的勾当!”翟堂苦苦哀求。 “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明天公堂上见吧!”郭臻瞪了翟堂一眼,离开前幽幽说道:“张家口其他几位东家明天也会到场,他们中有人……” “赵参将莫走,先把话说清楚!” “你现在可愿认罪?” “真的不关我的事!”翟堂冲着郭臻哭叫道,家人被动了,他心中明白很难逃过这一劫,毕竟,号称‘徐阎王’的徐弘基可不会给自己找难堪,但明白又如何,他不能认罪,更不能供出其他人。 第411章 翟堂定罪,如何收场 四月二十三日,太原巡抚衙门前人头攒动,官府早就贴出告示,今天要审问翟堂勾结满清之罪。 徐弘基端坐大堂中间,吴甡坐在侧首,督抚营将士将翟堂从地牢内押出,一路上不让任何人和他接触。 公堂之上,肃穆庄严。 “翟堂,这张布匹你认识吗?”郭臻将那张沾血的字布在翟堂面前晃动。 “不认识!”翟堂有气无力。 “这个人你认识吗?”督抚营甲士端着一个木匣子放在台下,掀开盖口,露出一棵石灰硝制的人头,正是死在秦锋箭下的奸细。 “不认识!”翟堂好像只知道说这一句话。 “带证人!” 没等那翟家护院走到身前,翟堂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改口道:“我认得,这是我商号的护卫副统领,但已经失踪很久了!” “正是此人给东虏传递消息被我军斥候捕获,翟堂,你知罪吗?” 翟堂转动脑袋,四周见不到一个熟识的人,于是硬着头皮说道:“这不是我主使的,是他自己所为!” 或许翟堂自己也觉得这句话没有说服力,声音越来越小。 “上刑!”徐弘基只说了两个字,他今天所做所为,半数是给门外那些围观的人看的。 吴甡挪动了一下屁股,转过身去。 “上刑!”衙役的声音在公堂中回荡,这件事军中将士倒是无法插手,皂役更加熟练。 从夹棍到拶(zǎn)子,翟堂的惨叫一声声撞在范永斗的胸口,让张家口其他几位东家都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第一天的审讯有半天在拷打,翟堂倒是嘴硬,一直没有松口,因为他知道一旦招了,死的可不止他一人。 翟家商号的掌柜和护卫一个个登场,翟堂的惨状就摆在眼前,问来问去,没人能说出翟堂勾结满清的细节,倒是把翟家商号向辽东贩运粮食、兵器的事情越说越多。 徐弘基命典吏一点点记录清楚。 傍晚时分,巡抚衙门后花园,徐弘基坐在石凳上,郭臻在一旁站着。 “臻儿,翟堂一案要尽快结案,不久前已有一些人过来为他求情,说他勾结东虏一事不明,严刑逼供不是审案之道。”徐弘基说话的声音有些清冷。 “小婿会想办法尽快结案!”郭臻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我们未必要对翟堂一家斩尽杀绝,但今天公堂之上得到的东西挺多,你拿过去给翟堂看一眼。”徐弘基指了指石桌上放着的公堂记录。 “是!”郭臻拿起石桌上的公堂记录,作势欲走。 “先等等!”徐弘基叫住郭臻,问道:“你觉得我这样做事粗暴吗?” “小婿……” “宣大边镇已经烂透了,我想将卫所守将都换一遍,还想将被侵吞的军屯都收回来,你以为我有什么办法?无非是以毒攻毒而已!”徐弘基摆动衣袖,继续说道:“张家口和杀虎口就像宣大镇的两个鼻孔,我如果狠心将这两个鼻孔堵住,宣大镇就彻底憋死了。” 说到这里,徐弘基的目光和郭臻对视:“臻儿,你之前已经占据了杀虎口商道,如果我将张家口的商道也交给你,你能多获利几何?” “小婿也无法给出准确结果,毕竟,张家口如果不和东虏通商,地位甚至不如杀虎口。” “东口几大商号还有几家可用?”徐弘基好像有很多事拿不定主意。 “蒙古日益势弱,如果切断东虏贸易,东口只能养活三四家!”郭臻犹豫片刻,说道:“而且那里的诱惑会一直存在。” 逃出塞的大明人,不可能任由摆在眼前的美味不张口,即使知道那会烫嘴。 “但我决不能就此将张家口几大商号,也即你们私下里称呼的辽东系商号一网打尽!”徐弘基叹了口气:“莫说那几家商号干系了多少边军守备,知府太监,就是三边的粮食,你恐怕也代替不了这几家商号吧!” 郭臻认同地点点头,商盟目前的实力与辽东系商号的势力差距不小。 辽东系商号无一不是有十年名望的老字号,这些年大鱼吃小鱼,在范永斗带领下底子越来扎实,不是商盟后起之秀能比的。 “翟堂勾结东虏死有余辜,就让他替张家口其他商号去死吧,他的家人会有一条生路!”徐弘基心中早有决断,后续之事还需要郭臻具体去操办。 郭臻过去经常和辽东系商号打交道,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宣大对满清这一仗似胜似败,朝中尚无定论,徐弘基也不想因此在朝中激起争议,以免偷鸡不成蚀把米。 “小婿知道了!” “宣府有些人不能再留了,具体的名单我会告诉你。”徐弘基站直身子,摇晃高大的身躯从郭臻身边走过。 巡抚衙门阴暗的地牢内! 白天经受严刑的翟堂双目紧闭,全身耷拉在木枷上,十根手指血肉模糊。 郭臻来到牢笼外,一边拍打木栅栏,一边叫道:“翟堂,快醒来!” “是你!”翟堂睁眼看到郭臻,用攒了好久的力气喷出一口血痰:“你竟敢骗我!” “你也不想想自己犯下的罪过,被骗也是活该!” “你……” “看看这个吧,这是你翟家商号掌柜、护卫的呈堂证词,都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吗?”郭臻将典吏记录在翟堂眼前摇晃。 “我认不认罪有区别吗?”翟堂冷哼一声。 “有,如果你承认私贩粮草、兵甲出塞的罪名,并供出同谋,总督大人答应不再追究你勾结东虏的罪名,至少可保住你家人的性命!” “供出谁,范东家吗?” “这些人!“郭臻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 “原来你们有更深的算计,勾结东虏?哼,我认了吗?”翟堂冷笑道:“现在官府最多给我定下斩首抄家之罪,只要我嘴巴够硬,不但能保住家人的性命,还能让他们衣食无忧,你拿什么和我交换?” “莫非你还没尝够大刑的滋味?何必再遭罪?” “现在知道可怜我了!”翟堂露出讥讽的神情:“我要是告发了那些人,谁来照顾我的家人,靠你们吗?” “你再好好想想!”郭臻起身走出。 出门的时候,郭臻朝侯在地牢门口的皂役微微点头,还没等他走出甬道,就听见背后传来凄惨的叫声。 回到大明后遇到的事情果然要复杂得多,心不够黑,手不够毒,便会事事掣肘,远不如在塞外畅快。 第412章 王逝解惑,郭臻明悟 郭臻回到城外兵营后,立马命亲兵将王逝寻来,涉及大明官场的事情,郭臻需要王逝这个‘内行’帮忙分析出主意。 只片刻功夫,王逝就来到了郭臻的大帐。 郭臻命亲兵在大帐外把守,然后将徐弘基交给他的名单递给王逝:“真是没想到,我岳父敲了这么大的响雷,却才下这么点雨,还下的不顺利!” 王逝接过名单快速扫了一眼,然后回道:“如果属下所料不差,总督大人应该也是心里不踏实,现在宣大战事朝中还没给出定论,总督大人担心事情闹大后,他也没办法收场,毕竟,朝中盼着他出事的人可不少!” “还真被范永斗那厮说中了,我岳父不会动他!”郭臻想起那天和范永斗碰面的场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官做到总督大人这个份上,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心中善恶功过的念头早就不是非黑即白了,当然,总督大人再动一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大人当马前卒,不过……” “不过……” “再动一家会引起比较大的反弹,如果大人和总督大人能一直不犯错,那也就罢了,万一……” “唉,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啊!” “对了,有一点大人必须心中有数。” “哪一点?” 王逝理了理思绪,回道:“宣大最有价值的就是张家口和杀虎口的商道,大人有总督大人支持,名下的商盟垄断两口边贸将成为北境最耀眼的明珠。” “从前辽东系商号挣的钱有一大半流入晋人的怀抱,所以才能在宣大根基深厚,无论换了多少总督、巡抚一直没有人动他们。” “可大人挣的钱大部分要给总督大人练兵固防,对于先前得利的晋人来说,这就是虎口夺食了。” “总督大人不愿意亲自出面,才将大人推到前面,其实总督大人不愿做的事,大人也可以不做。” “大人真要把晋人都得罪光了,他日总督大人离开宣大,大人在这里将无立足之地。” 郭臻听了后,眉头不由一皱:“王先生,你的意思是我与辽东系商号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和解?” 王逝点点头:“不错,这是目前大人保全自身最妥当的法子。” “不!”郭臻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朔州城的血案还在眼前,那些人勾结东虏,我不可能与他们为伍!” 郭臻出塞经营六七年,一直将满清当做自己最大的敌人,这些年与大明接触多了,虽然产生一些疑虑,但还没到推翻自己决定的时候。 郭臻的回答有些出乎王逝的预料,他沉吟半晌,提出了一个问题:“大人,你觉得推一个人入水淹死和直接拿刀子杀一个人,哪一个更加罪恶?” 郭臻想了片刻,答道:“这两者之间并无区别!” 答完后,郭臻的思绪开始发散开来,辽东系商号就是那个拿刀子直接杀人的,那么谁是推人入水的?郭臻好像有点明白王逝在说什么,但又不透彻。 “总督大人当前最关心的事情是练兵固防,辽东系商号勾结东虏,宣大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其实辽东系商号只是操办者而已,这件事情要深究下去,甚至干系到所有的边军守将和晋地官绅,总督大人被人称为‘徐阎王’,好似杀性十分重,其实,他的容忍度是很高的……” 郭臻摆手示意王逝无需再说。 这世间果然从未变过,每个人都在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自家岳父临危受命担任宣大总督,首要目的是整顿兵备,让宣大兵强马壮,不再成为满清南侵的突破口,而不是在辽东系商号这件事情上惹得宣大鸡犬不宁。 郭臻穿越以来,目光一直紧盯着辽东的满清,担心将要发生的未来,这一刻,郭臻豁然开朗,眼中只有满清时,心中也只有满清,眼界无所蒙蔽时,心中才会有天下。 郭臻看开后,当即对王逝说道:“王先生莫要担忧,我郭臻虽然自诩一直秉持本心办事,但也不是不知进退之人!” “我与岳父如今荣辱与共,那我既可以成为我岳父屠杀辽东系商号的刽子手,也可以成为我岳父借助辽东系商号的桥梁。” “对于我岳父来说,只要我能助他练兵固防,无论我选择哪一种,他都乐见其成!” “大人睿智,属下佩服!”王逝夸赞一句,然后提醒道:“还有一点大人要心中有数,那就是翟堂不死,总督大人就不会让人畏惧!” 郭臻点点头:“多谢王先生指点,我会去找范永斗谈谈!” 王逝偷看郭臻的表情,想起祖父对自己说过的话,‘毅儿啊,朝堂之争的真谛便是,你心中没有喜欢和仇恨,没有高傲和低卑,只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和想要得到的东西。’ 王逝暗暗感慨郭臻成长之快的同时,不忘提醒道:“大人要去找范永斗,那宜早不宜迟,现在双方都在留后手,张家口其他几位东家心中惶恐不安,莫要因为想自保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真要那样就不好收场了!” “理确实是这个理!”郭臻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但也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合作’得来不易!” 太原城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多了不少山西、宣府甚至大同的客人,他们暗暗打听翟堂案的消息。 也就在这时候,坊间出现谣言,说翟堂勾结东虏案是宣大总督徐弘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这几天山西巡抚吴甡最为烦恼,受人所托前来说情的官绅有好几批,到后来他干脆闭门谢客,毕竟,这件案子归徐弘基独自审理,他只是一旁作陪。 不单是吴甡,镇守太监杨海那里,近些天前去走动的人也不少。 郭臻前往范家商号的太原分号时,一路上行人纷纷指点观望,因为翟堂案由郭臻一手操办,现在他成了太原城瞩目的焦点。 郭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奸商劣绅斗法,远没有战场厮杀来得痛快:“唉,这件案子得尽快结束了!” 第413章 见范永斗,达成协议 范永斗住在太原西城的一座大宅子里,门口访客络绎不绝,监视的衙役在附近茶馆中喝茶聊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怪徐弘基只敢让督抚营查案。 “范东家,大事不好了,靳东家被督抚营抓走了!”一个仆从慌慌张张冲进范永斗的宅门,将往来的客人吓了一跳。 “太不像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没有证据随便抓人,这还是大明的天下吗?”一个身穿绸缎,浑身富态的老者发着牢骚。 “东家小心祸从口出,说不定官府有证据呢?”跟在他身后一身破旧长袍的幕僚连忙出声提醒。 “证据,什么证据?严刑逼供的证据也算证据!”富态老者仍旧愤愤不平:“如果再这样下去,老夫定要联系几个老兄弟往京师跑一趟。” 在大明朝,皇帝如果做错事也免不了被骂,徐弘基背后受的这点埋汰实在算不了什么。 这时候,从范府内院走出一个劲装汉子,一把抓住报信的仆从,大声喝斥道:“休要乱喊乱叫,随我进去!” 郭臻正好见到这一幕,随后放慢脚步,一路悠哉摇晃,不管周边投向他的好奇目光。 郭臻走得慢,早有认出郭臻的门房去向范永斗通报,等郭臻准备迈上府前石阶时,府内传来一道敦厚的声音:“贵客上门了!” 郭臻看着亲自出门迎接的范永斗,不失礼貌地回道:“范东家客气!” 范永斗和郭臻一同进府的时候,小声说道:“郭参将,你来的真是时候啊!” 郭臻笑着回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你们连靳东家也抓,难道不知道玩火者必自+焚吗?” “你们几大商号随便抓一个审一审,勾结东虏的罪名出不来,偷贩禁品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好像你不是一般!”范永斗反唇相讥。 “翟堂将靳良玉供出来了,所以总督大人派人将他抓捕!” “你有什么来意,直说吧!”范永斗泡功夫茶的手有些颤抖。 “我想说的是就算你说动京城里的大人物,就算宣大官绅弹劾总督大人严刑逼供,总督大人还是有办法置你于死地!”郭臻从范永斗手中接过精致茶杯,将清香甘冽的茶水一饮而尽。 “何必闹得大家都无法收场?” “你太敏感了,如果我想闹得无法收场,又何必来这里见你。” “那你说说,你来这里到底想干嘛?” “经过翟堂一案,张家口、杀虎口与东虏的商贸是无法做了,不过,和蒙古人的商路还可以继续,战马和皮毛真要做好了利润也不小,宣府和大同边军的粮食一直是你们供应,总督大人让我来找你谈谈!” “既然来谈,那你先说个章程出来!”范永斗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能谈,一切就好商量,他最怕徐弘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范东家最识时务,我可以放你一马,而翟堂这次罪无可恕,只要他将宣府侵占军屯的那些人供出来,你们其他几家商号可以和我共同经营张家口商路!” “和你一起?” “不错!”郭臻点点头:“我们都为总督大人做事,有钱赚总比没钱赚强,边军粮食的生意我不插手,两口战马的生意我放四成出来,皮毛我要占三成!” “战马和皮毛生意,你占利太多了吧?” “一点都不多,杀虎口本就由我掌控,如今张家口的商路由总督大人话事,有他庇护,只要你们不勾结东虏,没人会动你们,而我占利虽然不少,但所得利润的七八成都要上交总督府。” 范永斗默算了片刻,也感觉不是无法接受,于是问道:“我们其余几家如何分?” 之前,辽东系商号都由范永斗统筹,现在郭臻插手,他担心郭臻会威胁他的龙头位置。 “辽东系商号内部的事情我不管!”郭臻表明态度后,神情变得严峻:“记住,一粒米、一块铁也不能运往辽东,否则就是灭族之祸!” 范永斗面色凝重地看着郭臻,问道:“郭参将,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总督大人的意思?” 郭臻笑了笑,回道:“范东家,这虽然是我的意思,但总督大人没有反对!” 范永斗意味深长地看了郭臻一眼,稍作犹豫后,咬牙做出决断:“好,范某答应你!” 表面上,范永斗似乎极不情愿,可实际上,范永斗却是在暗暗庆幸,对范永斗来说,现在这般情况下还能和徐弘基继续合作,又何乐不为呢。 “范东家,翟堂那里……” “郭参将放心,范某会安排好的!” 翟堂的罪已经板上钉钉了,咬牙死撑多半是为被捕的家人考虑,范永斗一句话能让他不用再每日承受痛苦的煎熬。 “范东家办事,我放心!” “咳咳……对了,靳东家那儿……” “翟堂供出那些人后,总督大人自会释放靳东家!” 说来也是有趣,之前无比棘手的事情,在郭臻和范永斗三言两语中得到定论。 这就是大明的官场,大明的世道,证据和罪过都不重要,重要的实力和价值。 五月三日,距离宣大战事结束已有一个多月了,宣大镇上报朝廷的塘报一直没有得到答复。 太原府地牢内,翟堂认罪了,而随着翟堂认罪,宣大镇剑拔弩张的气氛一夜消失。 翟堂按照徐弘基提供的名单,供出乐宣府收受他贿赂,私下放商队运送禁品出塞的边镇守将和官吏。 其实,宣府和大同随便抓哪个官员,没有查不出问题来的,徐弘基选择此时动手,正是想借助驱赶清军出塞的余威震慑宣大卫所边军。 太原城门附近,郭臻带着秦锋、王逝等人正要出城,可前方乱哄哄的人潮却是挡住了去路。 郭臻招来一个亲兵,吩咐道:“去前面看看是怎么回事!” 亲兵费了一番功夫才挤上前去,在了解清楚情况后,赶回来禀报道:“郭参将,官府正在张贴告示,大致内容是,翟堂认下偷运禁物出塞的罪过后被抄家,等朝廷的批文下来秋后问斩,他的家小可以保住性命,至于他勾结东虏,为东虏提供情报的事情,则被遗忘了一般。” 郭臻听了汇报,脑海中冒出前世在网上看过的一个金句,‘商人就像妓院里的婊子,没有节操可言’。 第414章 精明永斗,翁婿再议 范永斗与郭臻达成协议后,一起拜见了徐弘基,范永斗承诺将做的事远远超出郭臻的预料,范永斗将发动他的人脉,号召晋地商号南下湖广和江南为宣大守军收购粮食。 说起来,能得到徐弘基的容忍是超过范永斗想象的,从徐弘基和郭臻布局抓捕翟堂起,他就没想着还能继续在张家口做生意。 任何一家商号经营都会有低谷的时候,宏泰恒从成立后到现在成为晋地魁首,一路顺风顺水,眼前的困境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在范永斗眼中,只要利益足够,他可以和任何人合作,基于此,他能为黄台基效命,更不会排斥徐弘基。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徐弘基需要范永斗带人从南方贩运粮草填补穷困的宣大,范永斗就下决心将这件事做好,做到徐弘基离不开他。 这十年来,有两个人对郭臻的影响最大,一是察哈尔的林丹汗,另一个就是范永斗,他们是镜子的两面。 范永斗精通为商之道,能忍住诱惑不吃独食,否则张家口不会有多家商号,他也不能在晋地得到那么大的助力。 范永斗曾为黄台基效力,也协助与蒙古人纠缠在一起的郭臻,现在又开始协助徐弘基。 郭臻口中的婊子说的就是他,既有瞧不起的意思,其实在心底又很佩服,人不要脸真是无敌。 在大同停留两天,郭臻前往方山兵营,龙云和郑秋统领骑兵驻扎在那里,云雪公主早率土默特部落扈从离开王家庄,驻扎在凉城草原边缘等他归来。 宣府,阳和卫地界,徐弘基正带着督抚营巡视边堡,阳和卫这里杂草丛生,偶见一条土垄显示这里曾是开垦过的良田。 盐政改制前,九边外有良田万顷,只要是能开垦的田地,哪怕是一个小旮旯的地方也会种上谷物,可现在这些土地全荒废了。 不用再运送粮食到九边换取盐引,没人再干回报这么低的活,眼下卫所的军屯被侵占十之八九,卫所兵丁耕种的收获均归各路官吏所有,连地主的佃户都不如,谁会好生耕地打理,久而久之,军屯土地便变成了眼前这般摸样。 翟堂案之后,有数十位侵吞军屯土地的官吏被罢官,其他的聪明人看清形势,军屯土地纷纷被退回。 “将去年筛选出的辎重营将士重新划入卫所,从现在起翻新土地,整修沟渠,这些土地将以卫所的名义租给辎重营的那些将士,每年收获的粮食三七分成,希望明年宣大边镇不会再有粮草之忧!” 徐弘基吸取了从前卫所土地荒废的教训,让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好处,辎重营将士自会尽心尽力翻耕土地。 一旁的杨路凯开口奉承道:“总督大人英明!” “这可谈不上英明!”徐弘基微微摇头,然后说道:“有了那些商人帮忙,今年宣大镇能渡过眼前的困境,只希望明年不再依靠他们!” 以徐弘基的性格,与几个商人妥协,他心中其实也有许多不甘与不爽。 “如果东虏明年不来寇边,有了宣大的这些军屯,边军差不多能够自给自足了!”杨路凯的应答很谨慎。 “东虏今年吃了蒙古人一个暗亏,如果不能彻底降服蒙古人,东虏明年应该不会再来侵扰宣大镇了!”在大势分析上,徐弘基显然比杨路凯更有信心。 这场战事宣告漠南草原的蒙古人成为满清更急迫的对手,满清第一次入寇大明京师,是在能确保后路不被察哈尔人侵犯的情形下进行的。 最近两次从宣大入寇大明,前一次被郭臻偷袭了张家口,这一次更是被察哈尔逼迫退兵,黄台基除非是傻子,否则不敢再冒险。 花了四五天时间巡视完军屯土地,徐弘基回到阳和卫,下令召集山西、大同和宣府三镇总兵。 去年宣大镇招募的两万三千青壮士卒一直驻扎在宣府,徐弘基坚决没让这些新兵参与这场战事,大明总督巡抚虽能拥有督抚营,但三四千亲兵已是极限。 因为宣大镇的镇守太监眼睛一直紧盯在这里,在这么敏感的事情上徐弘基不敢自找麻烦,这些新兵将要划分到各镇归总兵、参将、游击和守备名下。 “如果要让宣大不被清虏侵扰,将战事保持在草原,加强骑兵建设最为紧迫!”徐弘基拿着三镇武将的名单,他手中能用骑兵唯有郭臻一支。 三天后,徐弘基突然召见郭臻,郭臻快马加鞭赶来相见。 “臻儿,你麾下的骁骑营共有多少人?” “四千五百!”郭臻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郭臻麾下最多时有五千五六百骑兵,这几年战死者多,补充人少,只剩下这些人了。 去年郭臻从山西召回的五百水军士卒,但入明后这件事情就终止了,那些人在他军中成了补给营,当然不能算在内。 “如此是我考虑不周了!”徐弘基像是才发现这个问题:“我会给你补充一千定员!” “多谢岳父大人!”郭臻不知徐弘基有何深意,一千人兵饷确实能减少他不小的压力。 “如果我估计的没错,东虏退兵后将视察哈尔人为眼中钉肉中刺,额哲帮了大明一个大忙,我要见他当面呈谢!” “额哲已率部迁徙往河套草原!” “我想和他见一面!” “小婿会传达岳父大人的意思!” “七月之前!”徐弘基说了一个大概的时间,近日来,徐弘基既要管军屯,又要分身军务,还要留心蒙古,分身乏术,每天繁忙无比:“臻儿你既是大同参将,也是我的总督特使,我会告之三镇驻军,宣大有关蒙古的事务均交给你统筹!” “嗯!”郭臻点点头:“小婿会转告岳父大人的意思给额哲!” “臻儿,你与土默特公主的婚事尽快办了吧,如果我预计没错,明年漠南草原将有战事,归化城无险可守,你身为宣大镇对蒙古的特使,后续将与察哈尔和土默特全力协商此事,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两部留在漠南!”徐弘基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小婿会全力以赴!” 第415章 美人恩重,商议婚事 五月份拥有一年中最好的天气,宣大镇还没来得及洗去满清入寇的伤悲,立刻又投入前所未有的繁忙当中。 徐弘基好似提着一条鞭子在驱赶宣大镇前行,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宣府所有的军屯土地划分完毕,下一步将是大同府。 拿了宣府一地开刀,大同和山西推行起军屯新政,阻力能小很多。 因为徐弘基在宣府用过杀鸡儆猴的手段,以致于徐弘基在大同府重新划分军屯土地时,即便没有临时杀鸡,也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拦。 整个五月,宣大镇有两件大事牵动了很多人的心。 一是宣大总督徐弘基与山西、大同和宣府三镇巡抚总兵商议,将新募集两万三千兵马分拨三镇。 其中,山西镇一万一千人,宣府五千五百人,大同镇六千五百人。 徐弘基对山西总兵王朴观感不佳,但给山西镇兵马最多也是无可奈何,各镇兵马多半由各镇养活,山西富庶远过大同府和宣府两座边镇,两座边镇今年又受了兵灾,他权衡之下只能如此处置。 其实,各镇巡抚并不想接受太多兵马,有徐弘基在,兵事他们无法插手,手中留下的钱粮更多,真要是遇见灾年,他们也好留有后备。 吴甡是受了徐弘基人情才勉为其难,各武将中,大同镇吴襄补充兵马最多,麾下士卒从一千人扩编为三千五百人,成为仅次于虎巍和郭臻的独营武将。 还有一事,便是拖了两月之久,朝中对宣大战事的处置终于下来了,无人受奖也无人受罚,消息灵通的人早知道了,与徐弘基预料的不差。 方山军营,地处荒郊野外,这里其实还赶不上在老鸦山和明寨,明部毕竟在那里经营了多年。 郭臻收到杨巍在大同府给他传来的消息,这次他没能升官,虽在预料之中,但军中还是有人感觉有些失望。 不过,郭臻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了。 大黑马和枣红马相距三四十步啃草前行,它们从首次见面互不服气,到现在相处久了,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郭臻与云雪公主并肩坐在草坡上,往南看是起伏连绵的群山,往北看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终于再次见到你了!”云雪公主的笑容与五月的天气相映成辉,她总是喜欢将自己最开心的一面在郭臻面前展示出来。 “战事一结束我就在想着你!”见到云雪公主开心,郭臻放下一直以来的担心。 郭臻为这个女子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让她一直有这样的笑容,即使在战事最焦灼的时候,他心中也还在牵挂她的身影。 “大明真的很繁华,大同城胜过归化百倍!”云雪公主张开双臂,神情夸张,她能感觉到郭臻对她的心思,让她觉得之前所有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两人双手相握,十指紧扣。 “我……”郭臻说话吞吞吐吐,有些话真到了说出口的时候,他竟然会畏惧,不知会得到云雪公主怎样的答复。 郭臻怕云雪公主发怒拒绝,也怕云雪公主黯然神伤,莫说土默特的公主,就算是大明稍有身份人家的女儿也不会嫁给他为平妻。 “真希望太阳永远停在那里!”云雪公主没注意到郭臻的异常,将头靠上郭臻的肩膀。 “我要娶你!”郭臻鼓起勇气,站起来单膝跪在云雪公主面前,双手握住云雪公主的肩膀。 “啊!”云雪被惊吓到,听清郭臻的话,感觉郭臻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脸色绯红偏过头去。 “我知道自己对不住你,我在大明已有妻子,但是……我想娶你,如果你愿意,我要娶你为妻!”郭臻总觉自己这一席话怎么说怎么别扭。 “你们大明人不是只能有一个妻子吗?”云雪公主板着脸,憋着笑容。 “我……但是……”郭臻的额头冒汗,像是回到穿越前面对初恋时的束手无策。 “你不愿意吗?可是……”郭臻很想说,如果就这样下去他心中更是愧疚难安,驱逐满清出塞后,他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给云雪公主一个身份。 “你的妻子是魏国公,也即宣大总督的女儿,她在江南等了你七八年……”云雪公主的笑容快憋不住了,见到郭臻此刻的痛苦纠结,她的心在一点点融化。 “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雅薇……不过,如果我们举办婚宴,我岳父说了,他…他也会来参加!”郭臻蜷着眉头,鼓着脸。 “我愿意的!”云雪公主扑哧一声笑出来,脸色羞红。 平妻虽然比妾好听一些,但终究不是正妻,云雪公主之前下定的决心,在听说郭臻会将徐弘基请来这一刻突然都烟消云散了。 “我现在有家不能回,除了留在你这里,还能有什么办法?”云雪公主故作哀怨的神态,她从前对郭臻信任尊重,此刻偏想借这个机会好生难为他一下,让自己心里的委屈少些。 “我此生会好生待你!”郭臻担心云雪公主不答应,更怕云雪公主委屈的答应。 “我不愿当阿鲁喀尔喀王的大妃,不愿当满清贝勒的福晋,跑到大明当你的平妻,当真是自作自受!”云雪公主托起下巴,先张脸灿笑,后转变成严肃:“只有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嫁你!” “莫说一个,十个也行!”郭臻现在真是什么都能答应了。 “如果我有一天不愿再留在大明,你要答应放我回草原!” “我答应你!”郭臻握住云雪公主柔软的双手:“从前我只希望你能摆脱部落的重担,能舒心轻松,之后仍然如此,你想做的,我绝不会拦你!” 其实郭臻没发现他对云雪公主的心思其实就像对自己,他帮云雪公主摆脱重担,就像放飞了另一个轻松的郭臻。 “我要告诉哥哥!”云雪公主垂首,对这个结局她其实早有准备。 五月份的天气真的很好,这是郭臻最安心的时刻,比朝廷同意明部回归大明还要安心。 太阳西下之时,大黑马返回兵营,云雪公主与土默特人单独驻扎一地,杨震在陪伴他们。 第416章 内部冲突,重返草原 郭臻不是每一天都有时间来陪伴云雪公主,他离开方山兵营的一天,没想到那里便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方山兵营中,战事结束后龙云便被郭臻安排训练那五百个新兵,没能如愿成立水军,那些人也能成为郭臻麾下士卒。 今天营中没有主事之人,孟骏和苏摩碰在一起,竟然爆发了一场冲突,起因只因为一句牢骚。 “这是什么鸟地方,为何投入大明还要被安置在这里。”孟骏一直牢骚满腹,他只是个守备,龙云现在比他官大一级,原本想着这次如果郭臻能升迁,他也能升一级,没想到又成了一场空。 没想到这句话恰恰被苏摩听见,他一有机会便会对孟骏冷嘲热讽:“你不是一直想回大明吗?成为朝廷的官兵有什么不一样吗?还不如在草原自在!” 这番争吵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两人甚至动了武。 郭臻回来后,孟骏和苏摩并排跪在帐前,这是郭臻首次惩戒军中将领。 回营时的场面,让郭臻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两营士卒赤手空拳对峙,孟骏和苏摩光着膀子,两人均鼻青脸肿,身上带有伤痕。 郑秋营数百骑兵在三四百步外压阵,面对这两个人,郑秋着急上火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的资历太浅了,只要不引起营区火并,闹出人命,他不会随意动手。 “你们是活腻了吧!”郭臻手中鞭梢划在孟骏和苏摩的脸上。 军中将领的关系逃不过郭臻的眼睛,孟骏心有怨言他知道,苏摩看孟骏不顺眼他也知道,但万万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是他先动手打的我!”苏摩还在嘴硬,不明白郭臻的心情。 “闭嘴!”鞭子狠狠抽打在苏摩的肩膀上,留下一条血痕。 郭臻脸色阴沉,这是他不能容忍之事,他和苏摩相处七八年,怎会不知道他的小心眼,嘴里说着错话,干着鲁莽的事情,其实心里如明镜似的。 郭臻一点也没客气,鞭头反手打在孟骏的后背,孟骏脖子往上一顶,与郭臻目光相触,又低下头去。 “我军中是不是容不下你了?”郭臻站在孟骏的耳边问,军中的传闻他不是没听说过。 孟骏心中生出一丝畏惧。 在草原,这些人都必须依靠郭臻活着,郭臻无需显露威望也能统御各部将领,所以一直很宽容,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有些软弱好欺。 这一场群殴,将郭臻逼迫到火架子上,其实也是给他一个立威的机会。 “将这二人鞭打二十,在大营门口加枷示众一天,参与斗殴的士卒同罪!” “遵命!”吕毅和郑秋不敢求情。 郭臻先走到苏摩身前:“你,管住你的嘴!” 又到孟骏面前压低声音,“你,管住你的心!” 郭臻明白孟骏的心境,但并不表示他能容忍他的行为,孟骏不信服郭臻,从他平日说话、态度都能看出端倪。 “今天初犯,我先给你们留个记性,如果真是不想在我军中待了,过了这一天乘早离开。” 龙云率新兵在十几里外的山林中训练,等他赶回兵营时正好见到吕毅监督亲兵营在施刑,鞭梢下片片肉飞,郭臻阴霾的目光让施刑的士卒全力施为,手不留情。 “大人!”龙云快步走到郭臻面前行礼,面现焦急之色。他入营之前已经得到亲兵禀告,知道发生了何事。 众目睽睽之下,苏摩和孟骏跪地双手撑地,死死咬牙忍住疼痛。 孟骏双目怒瞪地面,好似能喷出火来了,他为郭臻血战数年,没想到换到今天这般局面,苏摩在他眼里与郭臻养的狗差不多,没想到今天与狗同被羞辱。 军营中寂静的连战马也不敢嘶鸣,龙云站在郭臻侧首,看见孟骏手臂上青筋突起,他了解孟骏的个性,在这之后孟骏再也不可能为郭臻效命了。 “各营兵马明天开拔前往凉城草原,除了郑秋所部骑兵,其余人众不许私自返回大明!”郭臻余怒未消,这半年的经历让他对大明竟然产生了一种恐惧,担心这些人在大明待久了,不再是他麾下的强军。 “大人!”龙云迷惑不解。 “我们要重返草原!”郭臻舒缓语气。 徐弘基给郭臻的命令是让他统筹蒙古各部的关系,恰巧给他一个机会,方山不是边堡,他的兵马驻守在这里像是被遗弃的孤儿,既然如此,何不重返草原? 因为与阿鲁喀尔喀残部的血海深仇,郭臻无法再返回托克托草原了,但凉城属于土默特人的牧场,张坝草原的牧民也不多。 徐弘基能与辽东系商号合作,郭臻当然也可以,每个人都在相信自己的力量,他又何必给自己套上不存在的枷锁。 “明部的实力已经停滞不前很久了!”郭臻无意中竟然说了从前的称谓:“召秦锋回营!” “遵命!”亲兵营统领吕毅负责传达郭臻的命令。 “扩充实力!”龙云听清郭臻的话语,感到莫名的兴奋。 明面上,因为郭臻的骁骑营多达五千骑兵,因为各方关注,徐弘基不好给郭臻增添部下。 不过,郭臻毕竟是自家女婿,徐弘基考虑一番后,决定让郭臻统御草原,给予郭臻暗里增加实力的机会。 秦锋的轻骑一直在边境巡逻,偶尔打些野味解解馋,他不喜欢一直留在军营中被束缚,等他返回方山,正好碰见大队骑兵收拾好营帐,准备往塞外进发,龙云先找他说了孟骏之事。 苏摩和孟骏还在养伤,郭臻的中军大帐内只有秦锋、龙云、郑秋三人。 只听郭臻徐徐说道:“我带着明部回归大明的原因很多,在草原看不见希望是最重要的原因,但明部骑兵投入大明后,我并不想让他们彻头彻尾成为朝廷的工具,任人使唤。” “如今大局已定,我要重返草原,一边联合蒙古各部抵御满清,一面扩充兵马增强实力。” “宣大能战之士多数已入军中,秦游击,你麾下的陕西弟兄可以往陕西走一遭,有亲戚朋友都带过来,如今我们也是朝廷的官兵了,不用像从前一样藏着掖着。” 郭臻表情严肃,不再像从前那样和颜悦色。 “正该如此!”龙云首先表示赞同。 “大人这么做,能瞒过朝廷一时,瞒不过长久!”秦锋露出担心的神色:“如今我们的军粮补给都由朝廷掌管!” 第417章 明部出塞,会见大汗 郭臻微微摇头道:“可我们如果不这么做,明部弟兄就死一个少一个了,到时候我们剩下参将、游击的名头有什么用,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像我们这般从塞外归来的人,不坐到一镇总兵的位置,根本没有任何保障,朝廷随意下令斩首,丢个石头入水不会冒出水花!” “就算做上总兵也算不上安全,毕竟,被斩的总督也不在少数,当年蓟辽总督袁焕战绩何等辉煌,还是被朝廷说凌迟就凌迟了。” 明部骑兵如果重返草原,局势就大不一样了,有了更多助力的同时,也少了一些限制。 “大人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龙云与秦锋并肩行走在黑暗中的山道,他们同去看望孟骏,作为从陕西走出来的三人,从前又有旧交情,关系一直很亲密。 “只怕会引起朝廷猜忌!”秦锋忧心忡忡。 “水浒上都说“招安、招安,招甚鸟安,以大人连中三元的大明状元身份,若真想混官场,当初就不会出塞,大人带着弟兄们归明,是想给我们寻个退路和前程,至于朝廷的信任,呵呵,痴人说梦,不管是高太尉,还是宿太尉都是一丘之貉。”龙云将世理看的通透。 “休要胡言乱语,大人不是宋江,我等也不是卢俊义!”龙云模仿李逵粗鲁的语气,令秦锋听的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说道:“你说苏摩是李逵吗?” “苏摩可不是李逵,比李逵要精明百倍!”龙云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我担心孟大哥对大人成见太深,不能安心留在这里了。” “你说他白长这么大个,心怎么比芝麻还小!”秦锋摇头埋怨:“不留在这里他还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去?” 龙云沉默不语,有些话他不好说出口,现在对郭臻这支骑兵动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孟骏闹这么一出,正好露出罩门。 说话的功夫,两人到了孟骏营外,守门的士卒看清后行礼。 “孟守备在吗?伤势如何?” 守卒不敢隐瞒:“守备大人在帐中休息,下午军中郎中才来抹了药,说是皮肉之伤,需静养十几天才能下床!” “你通报一下,就说我们来看他了!” 秦锋和龙云都是军中的游击将军,比孟骏官大一级,士卒不敢耽误,转身离去。 两人在夜风中等候,见山谷中兵营灯火星星点点,晚风吹拂,甚是舒坦。 过了片刻,那个士卒一脸紧张回来,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守备大人说他身体不适,不愿见两位将军!” “什么!”秦锋惊诧不已,就要发作。 龙云拉住他的衣袖,对那士卒说道:“如此我们改日再来探望!” 龙云猜到孟骏今天一定觉得自己无比丢脸,无法面对他们两人,再说原本三个好友,这两个都是游击将军了,他还是个守备,心中更是不平。 军中之事一天不可耽误。 次日,秦锋军中在陕西有关系的近百士卒领了盘缠离开方山,在郭臻看来,只要一个人能拉来十个人也能扩充一千人。 大军驻扎边境,郭臻以骑兵养马需要草料为由,向总督府要求大军进驻边境草原,三天后徐弘基答复批准郭臻的请求。 徐弘基既然让郭臻经营蒙古,当然不能一直将他锁在大明,五千匹战马的草料消耗对大同镇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之后又花了十天准备粮草,骁骑营终于离开大明走向草原,只留下郑秋所部一百人留守方山营地。 途径得胜堡时,堡上守军一直观望,这座城堡经过整修后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只要满清不用火炮来攻打,仍然防守稳固,骁骑营骑兵的粮草补给将储存在这里。 曾经在草原时觉得孤独,转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没那么差,大明也没那么好,重新踩上软绵绵的草地,郭臻感觉到亲切。 凉城群山环绕,中心岱海周边是最肥美的水草,先期出塞的云雪公主前来迎接,像在家乡招待客人般兴奋。 土默特牧民远远避开,骁骑营打着大明的旗帜,他们不确定是曾经的明部,即使他们知道是明部,归化城的大火之后,双方也已形同陌路。 信使已先向俄木布汗通告了消息,与郭臻毗邻的是格日图的部落,不会惹出麻烦。 骁骑营在边境的山林修筑简单的土房,一看便知道,郭臻是准备长期在此驻扎了。 军中诸事安排妥当后,郭臻约见俄木布汗,他现在在草原蒙古人中是众矢之的,归化城内有阿鲁喀尔喀的牧民出没,为了不给土默特人带来麻烦,他请俄木布汗来丰州滩边相聚。 土默川,丰州滩,往年本该是田间粟米杆随风摇摆的时候,今年只见荒草满地,在草原开荒耕种,土地一年也不能荒废,否则便成了草地。 俄木布汗的汗帐扎在山林隐蔽处,汗帐骑兵在周围警惕,郭臻没敢骑自己的大黑马,从军中找了一匹灰色战马,一行七八十人,头上戴着斗笠,走入丰州滩的土地。 汗帐卫士前来接应,将众人引入山林。 郭臻的亲兵留在汗帐外,有土默特骑兵看管,郭臻孤身走入汗帐才摘下头上斗笠。 俄木布汗当中而坐。 “拜见大汗!”郭臻恭敬给这个未来的大舅哥行了一礼。 俄木布汗脸色还像之前一样苍白,面容憔悴,像是大病过一场,当年他重振土默特雄风的梦想已是荡然无存。 “你在大明还顺利吗?”失去之后,俄木布汗终于能像对待朋友一样与郭臻说话。 “得大汗与额哲汗王照顾,总算渡过了难关。”郭臻向帐外示意:“云雪也回来了!” 俄木布汗闪过一丝激动之色,但很快又收敛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就让她留在大明吧!” 这些年土默特一直在漩涡的中心,俄木布汗无法逃避,经历了这么多的屈辱,最终局势转向他选择的反面,同时也失去了妹妹。 “我此行是来告知大汗,我要娶云雪!”郭臻仰起头:“我会好好待她!” “我早将云雪托付给你了!”其实俄木布汗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第418章 塞外明奴,以粮换人 郭臻略一停顿,继续说道:“两个月后,我将在得胜堡外举行婚宴,大明的宣大总督也会到场!” “是吗?”俄木布汗现出一丝惊讶,然后问道:“大明朝廷知道你迎娶了土默特的公主?” “正是!”郭臻不知道宣大总督知道算不算朝廷知道。 “既然大明宣大总督会来,那我也不能丢土默特人的脸!”俄木布汗口中喃喃,站起来走了几步,下定决心道:“我也会去!” 郭臻微微一叹,不知俄木布汗如果知道云雪公主嫁给他只是平妻,还会不会这么想。 这是郭臻最想见到的局面,他和土默特分分合合,其实在草原还是土默特人最值得信任,尤其在他娶了云雪公主之后。 “你这次出塞是专为此事而来的?”俄木布汗重新坐下来,他在盘算要给云雪公主备下怎样的嫁妆。 “不止如此!”郭臻伸手指向帐外:“我来的时候见过丰州滩的土地,土默特今年不会再有什么收成,那些大明人恐怕很难撑到明年春天。” “我也正在为此事犯愁呢,如今部落储粮将空!”俄木布汗脸上的皱纹更深。 “大汗既然养活不了他们,不如放他们一条生路!” 郭臻的话还没说完,俄木布汗立刻警惕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些人自加入我土默特部落,就是我土默特的部众。” 真是宁愿人饿死,也不愿放人走啊,郭臻想了想,说道:“我能贩运一些粮食出塞保全一些人,但有一个要求!” “说!” “我要从这些大明人中挑选一千骑兵!” “你能贩运多少粮食?”俄木布汗警惕性更重,郭臻要扩军竟然把主意打到土默特部众中来,部落中三万多大明人,这些人都是他的奴隶。 “我也不知道,但会尽力养活他们,当年他们是随我一起出塞的。”郭臻实话实说。 今年宣府和大同府也缺粮食,全靠晋地的商号这半年的辛苦,现在看来徐弘基决定真是正确。 郭臻见俄木布汗面露犹豫,继续说道:“大汗,即使勉强撑过了今年,也还有明年。” “以满清的睚眦必报,他们不会再容漠南草原再像从前一般,丰州滩的土地很难再保证收成。” “大汗如果还想耕种这些土地,必须要在凉城险峻处修筑城堡,等满人大军来的时候这些大明人有地方躲藏!” 这也是郭臻的目的之一。 “大明人的得胜堡也守不住满人的火炮,我在草原修筑城堡有何用?再说我们蒙古人从不会守城。”俄木布汗以为郭臻在蒙骗他。 “蛮汉山陡峭,火炮搬不上去,日后满人进犯漠南时,土默特和察哈尔可向西迁徙,这些大明人无处可逃,我这么做是想给你们留下一处藏身之所,想攻一座依山建立的城堡不容易,蒙古人不擅长守御,我可派麾下将士帮忙。” “你派士卒?”俄木布汗瞪大眼睛。 “在草原,你还怕我耍什么花招不成?这些人还是土默特的部众,耕种土地获取的粮食还归大汗所有,我只是帮大汗保全他们,毕竟都是我大明人。”郭臻摊开双手:“我娶了云雪,土默特人更强大,我的功夫才没白费,难道再要白白便宜察哈尔人!” 这句话触到俄木布汗的痛处,他叹息一声道:“你早这么想就好了!” “我早这么想,你也不会将云雪嫁给我!”郭臻心中嘀咕,又说道:“今年耕种期已过,部落中的大明人无事可做,正好修筑城堡,我在和林格尔的两座山寨也都归土默特部落所有,大汗可命诸部将大明人向西迁徙,以明寨为中心沿黄河岸边开垦耕种,待土默川安稳后再返回。” 郭臻的目的正是掌握土默特部落的这些大明人,俄木布汗的奴隶是他的宝贝,三万多大明人,虽然是他当年挑选剩下来的,从中选出一两千骑兵还是不成问题,比从大明招募大明人再训练成骑兵要快上百倍。 生意,其实要看的透彻一些,这天下一切都是生意。 阴暗的林区,郭臻站在大帐外,看一个个欣喜的牧奴走入营区。 “站好,站好!”士卒提着马鞭喝斥:“排成一列!” 吕毅领亲兵营亲自一个个检查身体,之后还要测试马术和弓箭,入营的大明人神情紧张,这一关决定他们日后的命运,是继续在蒙古作为土默特人的奴隶,还是像他们曾经羡慕的同伴一样成为耀武扬威的骑兵。 有了明部的前车之鉴,俄木布汗再不敢将部落中的明奴编入骑兵,那些人在蒙古人眼里只是为他们生产粮食的工具,因此他答应了郭臻的要求,但不是白白拱手相送。 一个月来,由格日图的部落先开始,汗帐骑兵将精通马术的大明人从部落中挑出来,每一个大明人以二十石粟米的价格卖给郭臻。 没有大明输入的粮食,土默特部落的这些大明人能熬到明年秋收不足一半,但俄木布汗宁愿他们都饿死在草原,也不愿意将明奴送给郭臻。 这个价格很昂贵,比郭臻在大明买一个奴仆要贵上十倍,但郭臻还是答应了俄木布汗的要求。 一个月来,这个消息在归化城内传的沸沸扬扬,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来此地购买货物的漠北或者漠东蒙古人,他们都听说了大明人出高价购买明奴组建骑兵这事。 由于郭臻在阿鲁喀尔喀残部中的身份过于敏感,俄木布汗没敢透露他的名字。 根据双方协议,这笔粮食不能一次付清,每月由商盟运送至归化城,一直延续至明年秋收。 土默特人挑选出来的一千五百青壮进入郭臻的兵营,由亲兵营花了七天遴选后退回不合格三百人,留下一千两百人,这些人被拆散分编入各部骑兵进行各种训练。 郭臻看着被退回土默特的那些明奴跪在营帐前苦苦哀求,微微一叹,他不是铁石心肠,当然也有恻隐之心,但这不仅仅是生意,不合格的士卒就算土默特人白送,他也不能接受。 第419章 王逝出塞,击破幻想 霍布和与格日图在明军营地负责交易,一个是与郭臻关系亲近的部落统领,另一个代表俄木布汗。 “有了这些粮食,大汗该欣喜若狂了吧?”郭臻看见霍布和肥硕的屁股在眼前转,恨不得一脚揣上去。 “当然,是郭参将念往日的情分!”霍布和腆着脸,与从前对郭臻的态度截然不同:“那些人,哭的好可怜,要不郭参将都一并收了!” “白送,我可以考虑!” 霍布和赔笑着说道:“郭参将说笑了,如果白送,大汗还会以为我收了您的好处!” “我给的好处还不够多吗!”郭臻冷笑。 这是带有一半输送粮食的协议,他肯接受如此苛刻的价格,是有多重原因的。 土默特人拥有牛马牲畜,这些粮食到了草原,多半还是养活生无着落的明奴。 郭臻娶云雪公主为平妻,心中感觉亏欠甚多,想着借此机会给土默特部落一点补偿。 最重要的原因是,这次交易是他和土默特部落重新合作的开始,只有一个诱人的开始才能延续之后的举措。 得胜堡边的官道上,骡马大车连绵不绝,令守堡的官兵看花了眼。 这里不是道路便利的通关道口,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全拜那个出塞的郭参将数千骑兵所赐。 与商队同时出塞的王逝首次见识草原风光,见到郭臻与蒙古人轻车熟路的打交道,好奇与兴奋并举。 身为郭臻的幕僚,几个月间他对自己的这个雇主了解的越多,心中越振奋,这个参将果然不同于一般的参将。 秦锋将王逝接入林中大营。 郭臻见到王逝后,笑着说道:“塞外简陋,不比大同的舒坦,你在这里还能呆习惯吗?” 王逝一路骑马而来,他马术不精,但为了日后跟随郭臻四处征战方便,这些日子一有机会便锻炼。 一路山路,下马时双跨内侧磨的生疼,王逝龇牙咧嘴,走起路像一只大螃蟹:“大人,这里再差也比我在义军营中四处逃窜好,大人莫要瞧不起人。” “读书人,能吃苦的不多了!”郭臻这句话倒是实话,除了王逝这样经历的,怕再难找到有本事的官宦出身的人随他出塞。 “嗯,不错,在我看来,大明朝就是对读书人太过骄纵了!”王逝坐在大帐门口松软的草地,舒服了很多。 “现在是最好的时候,等过了十月,你才能见识到塞外的艰难!”郭臻叉着腰,开玩笑说道:“你要真有能耐,这个冬天就不要回大明了!” 王逝想了片刻,回道:“我为大人效力,大人能留在这里,我当然也能。” “依我看,大人带着骁骑营留在草原才是最好的方式,直到……直到大人当上大同总兵!”王逝不像是在用开玩笑的语气,郭臻盯着他不动,等他解释。 “大人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麾下弟兄,都必须要当上大同总兵!”王逝身为幕僚,无时无刻不在为郭臻的前途考虑。 “为何?” “只有当上大同总兵,大人才有自保之力,在大明,只有总兵以上,将领才有足够多的自主权!” “可如今朝堂上多是我和我岳父的敌人!” “大人勿忧,如今东虏时刻威胁宣大,朝廷还需依仗您和总督大人守卫边疆,基于此,大人并不一定要太守规矩,留在草原天高皇帝远,大人可借此机会尽快壮大实力,等大人的实力壮大到连朝廷也会忌惮的时候,大人要总兵之位就不那么难了!” “朝廷若是逼急了我,倒不是不可以举起义旗!”郭臻也不傻。 “内交晋商,外联蒙古,这是大人的优势,但只要东虏对大明的威胁降低,朝廷就不会再给大人机会了!” “如此说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确实不多了,朝廷控制武将,全凭军饷和粮草,大人手中有商号,又和蒙古各部牵扯颇深,如果朝堂之人处事不偏不倚,或许还能容得下大人,但朝堂上多有大人的敌人,那就必须得未雨绸缪了。” 王逝从地上揪起一把绿草,挥洒在空中,碎叶在空中飘飘荡荡,他真是将大明官场看的透彻,将郭臻心中的幻想一点点击碎。 这些道理郭臻何曾看不明白,如果周边所见都是对手,无论蒙古的汗王还是朝堂诸公都在算计之中,那日子该过的多累,这也算是身居高位的无奈吧。 “大人只要不回大明将脖子伸在砍刀下,无需怕朝廷,其实朝廷需要大人比大人需要朝廷更甚。” “我明白你的意思!”王逝的建议与郭臻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带着明部回归大明,并不是为了当官高升,而是为了更好地对抗满清。 “大人的时间不多了,东虏明年对漠南必有战事,大人首当其冲,等再过两年,难保朝廷还能容忍大人掌控商盟!” 十几天后,王殷和杨巍由杀胡口出塞到达凉城。 凉城边缘,俄木布汗亲自带格日图与霍布和共同商议组建联合商队之事。 郭臻筹划以商盟为主导,联合范永斗一系的力量与土默特人合作,组建前往漠北、准葛尔和漠东的商队,尽一切力量扩大与蒙古人的贸易。 归化城是草原明珠,但不是每一个部落都会千里迢迢赶来此地交换货物,那些部落拥有廉价的皮毛、健硕的战马,均可在大明换取财富。 土默特人驱赶察哈尔人之初,商盟曾经组建商队前往漠北,后来因为漠南战事一直不断,此事再没有延续下去。 俄木布汗很热情,这是白送上门来的好处,土默特人所做的只需联络大小部落,命斥候骑兵探明道路即可。 这次郭臻出塞后,给俄木布汗带来的好处不断,让他感觉自己的妹妹没有白嫁。 大帐中只有俄木布汗和郭臻两人,商队的具体细节由霍布和代表土默特人在和王殷细谈。 别看霍布和屁股大、脖子粗,但算起账来一点也不傻,锱铢必较为土默特人谋求好处。 第420章 达成合作,龙云郑秋 没过多久,帐外响起几声轻微的对话,随后一个年轻人掀开门帘走进来,先后朝俄木布汗和郭臻行礼。 “大人,您召唤我?” “这个年轻人叫做杨巍,他曾是土默特部的部众!”郭臻指向他给俄木布汗介绍:“我才入草原那年,他就跟着我!” 杨巍扬起脸,仿佛想让俄木布汗看的更清楚。 “因为我做过的那些事,无法再在归化城出现,他可代表我处理商号事务。” “嗯!”俄木布汗点点头。 “由于大明的一些变动,归化城将迎来更多的商号,不像从前只有我商盟一家,大汗知道那些人曾经为谁效力,所以要多加留意,无论哪一家商号,所有的战马,不经过杨巍的同意要离开归化城,请大汗加税两成!” “这合适吗?”俄木布汗将信将疑。 “大汗不相信我?” “相信你才怪!”俄木布汗心里暗骂,但郭臻这次给他带来的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再说云雪公主将要嫁给眼前这个人,他心里的对郭臻的看法也有所改变。 “这些战马就算养在草原,也不能让大明境内的战马价格跌的太低。”郭臻有自己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他想将范永斗一系在塞外的经营放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范永斗能掌控塞内,他只能从蒙古着手,这样在谈生意的时候双方才能有交换的余地。 “你出去吧,有空暇的时候多和格日图和托克搏几位统领多亲近!”郭臻挥手命杨巍退下。 “遵命!”杨巍将郭臻的话听到清清楚楚,有些心花怒放。 掌控商盟在塞外的财富之路,与格日图和托克搏这样的人物交往,他如今得到的地位可不是军中那几个亲兵同伴可以比拟。 “他很年轻!”俄木布看着杨巍藏不住兴奋的身影。 “我才出塞的时候,比他还要年轻!”郭臻轻笑,他忘了当时自己已经是两世为人:“那件事,大汗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真要在凉城筑堡?”郭臻出塞的这几件举措,俄木布汗对此事尤为不理解,他不信那些明奴修筑的城堡能挡住满人的攻击。 “我不但要在凉城筑堡,我还要在黄河岸边操练水军!”郭臻透漏了一点口风。 “你这是什么意思?”俄木布汗有些不高兴。 “大汗,无论你怎么想,我还是想说出来,察哈尔人吞并了阿鲁喀尔喀之后,已成为漠南最强大的部落了,恳请大汗淡忘曾经的仇恨,为土默特人的将来考虑。”郭臻微微拱手:“我会与察哈尔人合作,在黄河岸边操练水军,也是在为土默特人找一个稳固的后方。” “这是你和额哲的事情,何必与我说!”俄木布汗脸上的不快更浓。 “没有大汗的帮助,我在草原寸步难行!”郭臻深鞠一躬:“阿鲁喀尔喀人对我恨之入骨,明部骑兵到了黄河边,恐怕一座战船没打造好,便会被那些人暗中杀尽!” 想到郭臻替自己承担了杀车臣汗的罪过,俄木布汗不再说话。 “我想将黄河岸的水军以土默特人的名义建立,请大汗赐予一个名分,毕竟土默特有这么多大明人,只要给那些人一个说头,额哲也好约束部众。”郭臻掏了那么多好处,当然是有所求。 “你打的好算盘!”俄木布汗恍然大悟。 “我所做都是为了漠南安稳,大汗此刻协助我,我在大明壮大后也能成为土默特人的后盾!”郭臻威逼利诱。 “我答应你,你的水军以格日图的部下出现,修筑城堡之事就算了吧!”俄木布对自己麾下这几万明奴看的很紧,送出一千多骑兵后,不敢再让郭臻插手。 “大汗如果不信任我,可让汗帐骑兵监督,我在大明连工匠都寻好了!” “不行!”俄木布汗斩钉截铁。 郭臻无可奈何,想了半晌说道:“那请大汗拨些人手给我,我要派人重整和林格尔的明寨。” “你还要那样的地方干什么?”俄木布汗很是不解。 “我要为蒙古人打造兵甲和刀具,大汗以为从大明运那些东西出来很容易吗?”郭臻其实是想在塞外留一个基地。 郭臻现在军中粮草补给全靠大明提供,大同镇会提前一个月将粮食运送到得胜堡内储存,再由他自己派辎重营每隔半个月往草原运送一次。 这是大明朝廷卡住他脖子最紧的手,无论他在草原扩张多大势力,没有大明提供的粮食都是镜花水月。 明部曾在明寨经营五六年,除了没有装备火炮和床弩等守城利器,从地形来看比得胜堡还要坚固几分,用来储备粮草最为合适。 “又要我给你给土默特人的身份吗?”俄木布汗冷笑。 “我与土默特人还能分开吗?”郭臻厚着脸皮。 “看在云雪的份上,我答应你!”俄木布汗叹了口气,他现在除了依靠郭臻,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土默特日益衰弱,东有满清为仇敌,西有察哈尔人虎视眈眈,唯有寄希望郭臻在大明壮大,才能让土默特苟延残喘下去。 “大汗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我绝不会辜负土默特人,至今仍然算数!”郭臻基本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赶紧说了几句好听的话。 “希望如此!” 土默特人是郭臻的依靠,察哈尔人是他的同伴,只有坚决把这两大蒙古部落握在手里,他才体现自己最大的价值。 与俄木布汗筹划完毕,等待和云雪公主的婚礼结束,郭臻还要去拜见额哲。 漠南草原这么大动静,瞒不过察哈尔人,额哲想必已经等得焦急了。 张坝草原,数千骑兵在空旷的草原上尽情驰骋,像一道道波浪拍打向前。 地为席,天为幕,龙云的喊声在空旷的草原被吞噬的干干净净。 在凉城驻扎了一个月后,骁骑营不甘寂寞,踏入张坝草原,他们本就熟悉这里的土地,回到这里如鱼得水。 新加入的骑兵从队列开始练习,逐步熟悉作战习惯,这些非一天一月之功,好在下次踏入战场的时间还很长。 沉默的郑秋不喜欢像龙云一样用喊声来训练骑兵,他的队列都听号角行动,先要记住号角命令,所以训练进度要慢上一些。 郭臻静看两部骑兵训练,龙云和郑秋是他最得力的下属,他必须要选一个人加入土默特经营明寨,来统帅即将组建的水军。 第421章 独领一军,给养被扣 郭臻静静看着眼前战马纵横驰骋,骑士挥汗如雨。 给郭臻展示半个时辰的训练成果,郑秋和龙云并马前来复命,在离郭臻三丈外下马走过来。 龙云浑身冒着热气,步伐矫健,跟在身后的郑秋和他大不一样,虽然才在战马上奔腾过,但郑秋头发紧束一根不乱,脸上的汗水被擦拭干净,剑眉星目,走路的姿势配合平淡的表情,在大夏天里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见过大人!” 郭臻翻身下马,指着眼前的平坦草地,说道:“坐下说话吧!” 跟在郭臻身后的王逝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还是从前在明部中的习惯,郭臻与众将相处随和。 “你们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只有你们才能训练出这般精锐的骑兵!”郭臻不吝赞叹。 龙云的军职是游击将军,郑秋的军职是协同守备,但在军中分不出多大区别。 这些年,郭臻刻意提高郑秋在军中的地位,龙云也看出他的意图,与郑秋在军中相处时大多退避三舍,造成今天两人在军中地位相当的局面。 郭臻力推郑秋,他当年从蒲县带出来的这个年轻人很争气,性子精细谨慎,从龙云这里学了七八成本事,将军中治理得井井有条。 “那批水军现在训练得如何了?”郭臻偏头问龙云。 “除了不会骑马,没有拿刀子杀过人,其他都还不错!” “此番出塞,我奉总督大人之命协助蒙古人守住漠南草原,我要从军中挑出一支兵马加入土默特部落,重整明寨,同时统御在君子津渡口建立的水军!”郭臻的目光在郑秋和龙云脸上巡梭。 龙云心中一跳,垂头避开他的目光,郑秋神色如常。 “这支兵马要和土默特人和察哈尔相处好,同时有可能要承受东虏的攻击,东虏如果席卷漠南,各部都要退避三舍,那么明寨便露在眼皮底下了。”郭臻先说难处。 沉默! “末将愿往!”郑秋先拱手回答。 郭臻和龙云都很惊讶,郑秋一向不喜欢说话,在军议时也多听少说,更不用说主动求令。 “这事该我去,这些水军将士一直由我训练,我比郑守备合适!”龙云有些被动。 郭臻摆手示意龙云不要再说,眼睛直盯着郑秋:“你为何要去?” “军中火器营由我统领,固守山寨和水战便于使用火器。”郑秋的解释很简短。 自郑秋掌管火器营后,对火器越来越看重,从大明军中拿到各种虎蹲炮和鸟铳等各式火器研究,自诩守寨和水战比龙云的优势更大,才一反常态请命。 龙云还要再说,郭臻摆手笑道:“龙游击,你不要再争了,你的骑兵留在我身边用处更大!” 火器营是郭臻在军中逐步扩大的兵种,他当然知道火器是未来战争的主流,不过,现在他麾下全是骑兵,又因为塞外粮食的限制,实行的是精兵之策。 大明官军中火铳手众多,但经常因为火铳制备粗劣炸伤士卒,大明的官兵炸死一个不心痛,但他的部下都是百战余生,个个精锐,如果因为武器的缘故伤了自身,那就太不值得了。 郭臻不是没想过请工匠制备精致的鸟铳,宣大贫穷,工匠稀少,精致鸟铳价格昂贵,而且他确实还没有组建步兵的需要。 郭臻未来一段时间将继续统率骑兵作战,现在组建火铳步卒,反而会成为骑兵的累赘。 “你去明寨后,火器营要一分为三,在龙云军和苏摩军中均设立火器营分营!”郭臻向郑秋嘱咐:“火器才是我大明军队未来的重中之重。” “遵命!”郑秋今天难得多话:“我看大明军中训练火铳手一年可成,比训练骑兵要迅捷很多!” “火铳手有火铳手的用处,骑兵有骑兵的用处,草原平坦空旷,那些人无用武之地!”龙云也曾在军中待过,熟悉大明军队的配置:“不过,你接下来守御明寨,倒是可以考虑训练一批。” “守寨用火铳手,不如用炮!”郑秋一直一个表情,看上去不像在说笑。 “你小子不要异想天开,我现在可没钱去铸炮。”郭臻感觉有只蚂蚁顺着自己的靴口钻进来,咬的皮肤有些刺痛,站起身一边拍打,一边笑着看郑秋木讷的表情:“现在将就用些火铳手吧!” 眼下在塞外最需要的是粮食,手上的钱再多些,郭臻还需多配备些盔甲,这些才是提升战力最直接的手段,他可不想把仅有的金钱花在建立要塞上,不过在明寨训练一批火铳手倒是可以尝试。 选好经营明寨的人选后,郑秋没有空闲再留在张坝草原,等郭臻与云雪公主的婚事结束,他将要独领一军在外,学会与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交往,对于沉默少言的郑秋来说,这是比对抗满清更艰难的考验。 两天后,郭臻气得将一个茶杯摔在地上:“放肆,真是太放肆了!” 因为训练骑兵和护卫塞外商路的需要,郭臻所部骁骑营骑兵大部分在塞外活动,如此一来,就需要每隔半月从塞内运送给养出塞。 可谁知,给养运送才第二次就遇到了麻烦,得胜堡守备竟然命部下克扣骁骑营的给养。 郭臻刚从‘翟堂案’这个泥潭中拔出脚来,并不想惹事,于是向大同巡抚叶廷桂和宣大总督徐弘基上书。 可好多天过去了,郭臻的上书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一点回音,而那得胜堡守备却更加肆无忌惮,这让郭臻如何能忍。 王逝见郭臻气愤难平,连忙劝慰道:“大人息怒,这就是大明的朝廷,总督大人也改变不了那些官场恶习!” “难道骁骑营就这么忍气吞声,任由别人盘剥不成?” “总督大人自己确实清廉,但他如果想整个宣大官场像他一样清廉,除非他想在宣大一事无成,大人真要将被克扣的东西要回来,那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会得罪一些人,毕竟,一个得胜堡守备可没这么大胆子。” “得罪就得罪了,不出这口气,我心中意难平。” “这倒也是,大人前段时间将宣大官商得罪狠了,又掌握一家出塞的商号,早有人眼红想从大人身上捞一笔,大人这次要是忍气吞声了,日后伸手的人会越来越多,所以大人确实该给予回击。” “依王先生之见,我该如何回击?” “这事叶巡抚不愿意管,总督大人则不好随意下场管,再申诉也不会有结果,只能另寻个机会把事情闹大,让宣大官场知道大人不是好欺辱的!” “那行,就按王先生说的办!” 第422章 行动开始,强捉守备 三天后,得胜堡附近,由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正沿着狭窄的山道颠簸前行,马车上堆放的木桶摇摇晃晃,发出‘砰砰’‘砰砰’的脆响,马车后头则跟着五十个骑士,他们身背弓箭,腰跨长刀。 “站住,你们从哪里来的!”道路前的关卡,两个守卫拔刀拦住去路。 “我们是郭臻—郭参将名下商盟的,要运一些东西出塞!”驾马的车夫屁股都没动,回答得瓮声瓮气。 “装的是什么货物?” “我也不清楚,好像有些酒!” “下马盘查!”一个守卫有意无意将腰刀在车夫面前扬了扬。 “小心点,小心点!”那车夫假装害怕,从座位上跳了下来。 这么一会功夫,后面的马车全被拦住,这时,护卫商队的骑兵挤上前来,为首的大胡子冷着脸质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竟敢拦住我们的道路!” 之前那个守卫也冷着脸回道:“哼,老子要盘查货物!” 大胡子撸起袖子,喝骂道:“你们有没有搞错,这些是郭参将的东西,何须盘查!”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想起得胜堡守备交给他们的命令,硬气回道:“这是总督府的命令,谁的东西也不行!” “都是酒,塞外活动的自家兄弟整天喝风,嘴都淡出个鸟来了,你们就通融通融吧!” “总督府有令,粮食、兵甲和酒都不许出塞!” “老子给你们脸,你们偏偏不要脸,别逼老子砸了你们这关卡!”大胡子催马上前,逼迫那守卫后退。 “走,出塞,看谁敢拦老子的道路!”大胡子带着五十个骑兵开道,朝关卡闯去。 这大胡子正是背伤好了没多久的苏摩,这次他得到郭臻示意,特意闹这么一出。 关卡内的百余守卫看到苏摩等人气势汹汹走过来,立刻聚成一团,手中刀枪指向前方。 苏摩昂首挺胸,步步紧逼,身后五十多人摩拳擦掌。 得胜堡守卫虽然数量多,但反被迫得连连后退,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守卫被石头绊了一下,长枪前送时擦伤了苏摩的手臂,苏摩立马大叫起来:“杀人了,得胜堡的守卫杀人了!” 那守卫心中畏惧,想把长枪抽回来,苏摩哪给他这个机会,伸手抓住枪杆猛地一拽,那守卫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在地。 “得胜堡的人杀人越货了!”苏摩的部下一边跟着大喊,一边抡起拳头,如虎入狼群般给得胜堡守卫一顿猛揍。 就算不用兵器,得胜堡的守卫也不是骁骑营的对手,这些人又都是苏摩专门从骁骑营挑选出来,老拳如雨,打的得胜堡守卫鼻青脸肿。 关卡这边弄出来的动静不小,没过多久,得胜堡内冲出来数百守卫,为首者盔甲整齐,朝苏摩喝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强闯关卡,莫非想要谋反?” “老子是骁骑营协同守备苏摩,你是怎么管你这帮属下的,竟然对自己人动刀枪,老子数月前杀东虏的时候,你躲在哪座城里尿裤子呢?”苏摩的舌头很毒,根本没给得胜堡守备好脸色。 “你好大胆子,来人啦,给本官拿下!”得胜堡守备气得脸色发白。 “你要把老子拿到哪里?”苏摩下马走上前。 “所有东西全部没收,将这些人羁押入堡!” “谁敢动老子!”苏摩一个跃步来到得胜堡守备身边,拔刀喝骂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你竟敢威胁我,来人啦,动手!”得胜堡守备暴跳如雷,猛地一挥手,身后的火铳手平举火铳,阴森的铳口对准苏摩。 可苏摩却丝毫不惧,挺胸骂道:“你是协同守备,老子也是协同守备,你敢杀老子吗?” “关起来,关起来!”得胜堡守备大骂道:“你也配和我比!” 随着得胜堡守备一声令下,几百得胜堡守卫四散开来,将苏摩一行人和运送物品的马车团团包围。 苏摩感觉时机成熟,也就不再耍嘴皮子,将腰刀收回鞘中,好像没料到得胜堡守卫会真动手一般。 得胜堡守备见苏摩露出畏惧之色,脸上神采飞扬,立马押着苏摩一行人入堡。 到底都是大明的边军,双方都有忌惮,苏摩之前动手只敢用拳头,得胜堡的人也不敢真伤了苏摩他们。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得胜堡外头铁蹄声隆隆,一部骑兵飞驰而来,将得胜堡北门团团包围。 不等得胜堡守军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部骑兵内冲出一个大嗓门的将士,对着城头大喊道:“得胜堡的守卫听着,你们无故扣押我骁骑营的将士和物资,若不速速把人和物资送出来,休怪我们不念同袍之情!” 杨姓守备听到喝喊,先是一愣,随后冷声回道:“郭参将何在?我要和他说话!” 郭臻策马向前,冷声答道:“本官在此,你有何话要说?” “郭参将,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你麾下守备打人在先,又偷运酒水出塞,所以才被我扣押!” “杨守备,你说的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信,你觉得本官会信吗?” “郭参将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入堡查看!” “既然你这么说,那本官就派人入堡了!” 郭臻说完,当即给秦锋投了个眼色,秦锋会意,立马带着一队从骑来到堡门前。 杨姓守备将秦锋引入堡内,然后指着苏摩说道:“犯事的苏摩就在那!” 杨姓守备的话才刚说完,秦锋就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道:“你小子胆够肥的,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家大人的东西你也敢劫持!” “你,你想干什么?”杨姓守备吓得面色苍白。 “放人!” “这,这……” “看来,你是真想死!” “且慢,我放!” 苏摩被解开绳索后,怒气冲天来到杨姓守备身边,就要挥拳报复:“这小子打了老子两巴掌,老子要打回来!” 秦锋拽起杨姓守备,让他躲过苏摩的拳头,然后对苏摩说道:“待会再算账,我们先出堡再说!” 得胜堡守卫见自家守备被擒,有些无所适从,只是眼睁睁看着秦锋一行人走出得胜堡。 第423章 事态扩大,岳父出面 秦锋一行人到了郭臻面前,郭臻示意秦锋将杨姓守备放下来:“杨守备,本官的好处有那么好拿吗?” 杨姓守备见四周都是凶神恶煞般的甲士,连忙跪在郭臻面前,磕头如捣蒜:“郭参将,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吧!” “杨守备,你如果想要钱,跟本官说一声,一切都好办,你这般强要,就是在打本官的脸啊,你说,你依仗的是谁,居然胆子这么大!” “郭参将,这不关其他人的事,还请郭参将放我一条生路!” 郭臻见杨姓守备不肯说出后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我同在宣大镇效力,本官怎么会要你的性命,你回去吧!” 杨姓守备颤抖着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看无人阻拦,才大着胆子飞一般逃回得胜堡。 郭臻看着杨姓守备狼狈逃跑的身影,面色有些凝重,他听了王逝的建议,决定赌一赌,得胜堡的位置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如果由不省心的人掌控,日后不知有多少麻烦。 这时,王逝胸有成竹地对郭臻说道:“大人,立刻给巡抚大人和总督大人送信,有了前面几封信做铺垫,属下担保得胜堡守备会换人!” “希望如此吧!”郭臻目光凝视远方。 太原府衙,两封告状信几乎同时送到徐弘基的桌案上,一封来自大同巡抚叶桂,一封来自郭臻,在徐弘基看来,只要他想做事,宣大镇无一处不是麻烦。 “备马,前往大同!”徐弘基对杨凯吩咐一句,然后快步出了书房。 杨凯对此事有所了解,知道徐弘基一直想插手,但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现在郭臻给了机会,徐弘基自然不会错过。 说起来,徐弘基虽然是宣大总督,但在宣府、大同、山西三镇还做不到一言堂,莫说镇守太监一直在盯着他的后背,就连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的巡抚也都各有主见。 这次徐弘基通过郭臻,虽然将大部分出塞商道的利益揽入怀中,但练兵固防需要的银子如流水一般,他可以扪心自问,没有一两银子落入腰包,可惜,别人可不会管这么多。 杨姓守备的背后是谁在捣鬼,徐弘基不用猜都知道,小小的守备怎敢克扣骁骑营的给养,只有大同巡抚叶桂才能给他那么大的胆子。 前番得胜堡守备因战败获罪被罢免,新任守备正是由叶桂推荐,他找机会为难郭臻几次,为的就是想从郭臻的商盟中榨点油水,可没想到的是,郭臻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 大明总督和巡抚之间职权重叠太多,宏治三年陕西义军进入山西时,当时还发生过总督与巡抚争夺统御兵马之事。 徐弘基守卫宣大以宣府为重,下重手清理宣府官场后,如今他财源如水,不愿再在其他两镇惹事端,但叶桂动了自家女婿,更动了他练兵固防的财源,他就不得不出手了。 大同城内,巡抚衙门后院。 叶桂看着外面暖洋洋的太阳,脸色僵硬铁青,事情过去五天了,他的怒气还是没有消散,大同府别的参将见到他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就连总兵虎巍也不敢这么不给他留情面。 “大人,总督大人到府外了!”亲兵前来禀报。 “随本官去迎接!”叶桂一拂衣袖,准备去看看徐弘基怎么给他解释。 两人见面后,稍作寒暄便一同走入巡抚衙门,到了偏厅,两人相对坐下。 只见叶桂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徐总督,你来的倒是挺快啊!” 徐弘基从怀中逃出两封书信放到叶桂面前,一封是郭臻所写,一封是叶桂所写:“叶巡抚,我收到你的来信,就立刻出发了!” “徐总督,大明还有比郭臻更跋扈的将领吗?” “郭臻确实有些不像话,贩运米酒出塞,又激起军中械斗,如果不给予惩戒,日后怕是难以统御,不过……” “不过什么?” “看在郭臻近来为大明立了不少功劳的份上,你我还得多担待些。” “徐总督,这哪里是械斗,这简直和反叛差不多,郭臻率军包围得胜堡,还拿刀绑架得胜堡守备,难道他还想攻下大明的边堡不成?”叶桂面露冷笑,徐弘基若真是这么袒护郭臻,他可要上书朝廷了。 “说反叛可是言重了,双方都有过错,得胜堡守军先动的手,又没死人,没伤人。”徐弘基又抿了一口酸梅汤:“再说也是事出有因,我看他们双方矛盾由来已久,前几天郭参将不是还上书告发这个守备克扣他的军粮吗?” “这么说难道还是得胜堡守备的过错了?”叶桂脸色涨红,强忍不发作。 “一个巴掌拍不响!”徐弘基轻笑摇头:“这些军中大老粗,有几个是安分的主!” “徐总督这么维护郭臻,难道不怕给自己召来祸患?”叶桂见徐弘基执意为郭臻辩护,甚至不顾及他的脸面,终于忍不住了。 “郭参将既然为我效力,那我自然得庇护他,他前番为大明立过战功,山西的吴巡抚和杨公公亲自往兵部送的塘报,如果现在对他处置太过,怕吴巡抚和杨公公的面子下不来!”徐弘基收敛笑容,扯了一把虎皮。 “徐总督,你这是在拿吴巡抚和杨公公压我?” “叶巡抚多虑了,你看这样如何,郭参将统御下属不力,罚俸一年,犯事的三个守备各降一级!”徐弘基的话听起来好像在给叶桂考虑。 “徐总督,你……”叶桂气得嘴唇有些发抖。 “叶巡抚,看在我的薄面上,就饶恕郭臻这一回吧,东虏刚退,宣大正是多事之秋,如果处置激烈逼反了郭参将,宣大又是一场大难,前两次东虏入寇,宣大官场遭遇劫难,这一次能涉险过关,郭参将出力不小啊!”徐弘基不再刺激叶桂,诚心恳求道。 叶桂看到徐弘基如此放下身段为郭臻说情,惊讶之余,又感觉有些无可奈何。 “如果郭臻再犯,又该如何?” “如果再有下次,莫说叶巡抚,就是我也不能容他!” “既然徐总督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这事就暂且揭过了!” 第424章 王逝建议,大婚之日 郭臻一行人回驻地的路上,郭臻左思右想,忍不住问向王逝:“王先生,我家岳父真的会为我兜底?” “当然会,如果换做陕西总督洪畴,属下便不敢为大人献上这一策了!”王逝略一停顿,继续说道:“别人都称总督大人为“徐阎王”,完全忽略了总督大人对武将的宽容。” “当年祖宽率三千关宁铁骑入关剿贼,因军饷没及时发放,对百姓烧杀抢掠,骄横跋扈,总督大人亲自赶往祖宽的军营劝说,祖宽被总督大人折服,成为总督大人麾下最得力的将领。” “与祖宽相比,大人犯的错可是小多了,更何况大人是总督大人的爱婿,于公于私,总督大人都会帮衬大人。” 郭臻点点头,不再说话。 王逝抬脚出帐,到了离门口三四步外,突然又转过身来,低头拱手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劝大人!” “说!” “大人对军中将领太过随意,不分尊卑,不利于大人在军中树立威严?” 郭臻神色微凝,回道:“我有吗?” “有!”王逝语气肯定,然后劝道:“大人,有礼方能分尊卑!” 郭臻沉默,让军中将士对自己行跪拜之礼,尤其是一路跟随自己的将领,那不是他的习性。 “退下吧!” “遵命!” 王逝收紧衣袖从郭臻的大帐中走出。 不远处,秦锋靠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松树底下,微微眯眼假寐,看见王逝摇摆着身躯在营区中穿过,眼中闪现出戒备的神色。 郭臻刚收幕僚时,秦锋很高兴,毕竟是个读书人,又是官宦子弟,想来能给郭臻助力不小。 但自从王逝投靠郭臻后,随后发生的几件事,一件比一件让秦锋不满意。 首先,郭臻竟然和辽东系商号和解了,郭臻从前对辽东系商号的态度秦锋非常清楚,不算仇深似海也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秦锋从张家口出塞,知道辽东系商号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他麾下将士又惨死在辽东系商号的奸细手中。 郭臻与辽东系商号和解,岂不是要与大明的仇人为伍,当然他不知道这是徐弘基的主意。 其次,就是这一次挟持得胜堡守备了,这是给郭臻出的什么主意? 一着不慎难道还要舍弃官军身份重回草原? 在塞外流落多年,重归大明边军,秦锋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只过去几天,宣大镇的处罚命令便传到了塞外,正如徐弘基对叶桂说的那样,郭臻被罚俸一年,秦锋和苏摩官阶降一级,秦锋成了协同守备,苏摩成了军中把总。 如果换做别人可能会在意,但秦锋和苏摩一向以郭臻马首是瞻,哪里会把这道罚令当回事,不管官阶怎么变,统领军中兵马不会变。 七月五日,离迎娶云雪公主还有十天,郭臻担心徐弘基忘记此事,特定又命人私下往阳和卫宣大总督府送了一封密信邀请。 傍晚时分,山峦间小道中的马车连成长龙,两侧有骑兵护送。 龙云往得胜堡领取粮草回来,安顿好粮车后,兴高采烈奔向郭臻的营帐:“大人,您知道得胜堡的守将换成何人了吗?” “何人?”郭臻看他的神情,猜到可能是自己熟识的将领:“是吴襄还是贺英?” “吴襄!”龙云一改平日稳重形象,欢乐叫唤道:“一粒粟米也没有克扣!” “吴襄是大同参将,怎会到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来?”郭臻有些惊讶。 “吴参将才扩军三千五百人,麾下士卒多是新兵,总督大人命他来此地守堡,同时练兵!” “是吗?”郭臻惊喜。 “吴参将让我问候大人,说他本想来草原与大人一见,但眼下不少人的眼睛都盯在这里,他与大人不宜表现太过亲近。” 吴襄是军中老油条,消息灵通,这种情况他想和郭臻继续保持好关系,又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与郭臻绑在一起。 郭臻一点就透,很快就猜到吴襄的心思,但吴襄驻扎得胜堡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徐弘基可能是因为郭臻曾与吴襄共同伏击过清军,才特意促成这种局面。 凉城成了土默特人和骁骑营共居之地,经过初始的警惕和戒备后,土默特人慢慢习惯与大明人相处,甚至有人想拿马匹与骁骑营换取长刀,想必曾经的明军有人这么干过。 岱海成了大明人与土默特人的交汇地,蛮汉山上泉水在此汇集成明镜般的水面,比头顶的天空还要蓝。 每天傍晚都会有数千骑兵跨马来此地饮水,不远处是土默特放牧的牲畜。 云雪公主的帐篷就扎在离岱海不远的山脚下,因为她身边的卫士和侍女,早有土默特部众猜到他们的公主就在这里,但没有人来打扰她的清静。 离约定大婚的日子原来越近,云雪公主大半个月没见过郭臻,她心中期待、欣喜、酸楚,五味杂陈,这十几天来没度过一个安稳的夜晚。 “就要成为那个人的妻子吗?”云雪公主知道郭臻将婚礼放在草原正是为了照顾她的感受,虽然不能以土默特公主的身份嫁出来,但俄木布汗会来参加婚宴。 成婚之后,云雪公主便要失去现在的自由,搬到大同府入住,她自幼向往大明,在大明境内待了半年后才知道草原在她心中的地位,还有那个从未谋面过的大夫人…… 十天时间转瞬即过。 郭臻军中将领,除了王逝都知道他和云雪公主的感情,为准备这场盛宴,弥补心中对云雪公主的亏欠,郭臻真是不惜银子,光烧刀子就拖了三十几马车出塞。 一大早,军中将士在山林的营地中挂满红色条幅,在这里娶云雪公主,无需遵守大明的规矩,也不用依据蒙古人的习俗,郭臻全凭自己的喜好,将整个营地布置的喜气洋洋。 只有秦锋营的一百斥候照惯例出营巡逻,安置暗哨,其余部众都留在营区。 辰时过去,岱海之侧变成欢乐的海洋,骁骑营将士架起篝火,耐心烧烤全羊,香味散发到几里之外。 凡是还留在岱海周边游牧的土默特牧民,都接到了邀请,烧刀子酒坛摆列整齐热情招待。 云雪公主躲在丛林偷看,郭臻特地换了一身新制的文士服,看上去比平日少了一份铁血,多了一份儒雅。 第425章 郭臻心境,客人到来 一直游牧在岱海周边的土默特人很快猜到今天将要发生什么,一圈人围绕骁骑营驻地,载歌载舞,用歌声为他们的公主祈福。 欢乐整整持续了一天,郭臻有一种皇帝迎娶皇后,大赦天下的感觉,如果他是皇帝,可能真会这么做。 从归化城买来的牛羊现宰现烤,五千骁骑营将士大快朵颐,每个人都能分上几大碗烧刀子。 申时左右,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在外巡逻的斥候回来禀告:“大人,得胜堡方向来了一支骑兵,约有七八十人!” “岳父大人来了!” 郭臻心中大石落地,心生感动的同时,也多了一丝愧疚。 郭臻和徐雅薇成婚之后,便一直分离至今,郭臻曾想过将徐雅薇以及母亲、妹妹接到北方来,奈何北方战事频繁,为了她们的安全着想,郭臻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而郭臻与云雪公主,是在最孤苦无奈时候的同伴,那个蒙古少女给了他最初的信任,一同度过了土默特人最艰难的时光。 两人开始明白彼此身份的差异,不敢将这种感情表露出来,郭臻一点点看云雪公主被命运捉弄,对她的无奈与痛苦感同身受,到最后心中的怜惜无法抑制,掀开那座盖子时,已经是一壶沸腾的开水。 俄木布汗能来这里,那是云雪公主的兄长,郭臻在这里没有长辈,徐弘基能大度到场,着实令郭臻感动。 将心中的杂念摒弃,郭臻对秦锋吩咐道:“你命人告知俄木布汗,就说大明宣大总督两刻钟之后赶到!” “遵命!”秦锋抱拳,脸上现出一丝坏笑,策马远去。 俄木布汗中午时分就赶到了离岱海不足二十里地的山林中,一直远眺骁骑营的欢乐,徐弘基不出现,他不会前往那里。 山林角落,白色的蒙古包里。 云雪公主解开自己扎了十几年的大辫子,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影影绰绰,看的不是很清楚,她瞪大眼睛,仿佛想永远记住自己蒙古女人的模样。 身后的大明人侍女将她乌黑的头发挽成发髻,换下蒙古人的袍子,通红的嫁衣服把她脸映的比外面的天空还要红,她要嫁给大明人了,从此不再以蒙古人的装扮。 “公主,你紧张吗?”陪伴她多年的侍女躲在背后捂嘴偷笑。 “我紧张什么!”云雪公主紧咬嘴唇,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为什么自己的心还跳的这么厉害,好像比那个夜晚还要快。 化妆的侍女是郭臻专门从大同府请来,一双纤手在流水般的黑发中穿梭,不一会功夫,云雪公主甚至认不出那镜子中人就是自己。 白龙驹穿过山林中的小道,老远的地方便能听见山的对面传来的歌声,徐弘基面部表情,让跟在身后的杨凯不清楚自家大人此时的心情状态。 下山的路口处,龙云率二十几个兵丁在那里等候,等徐弘基一行人走到近前,单膝下跪,行礼道:“参见总督大人!” 郭臻军中两个游击将军,秦锋奉命去迎接俄木布汗,他来此地迎接宣大总督。 “起来吧!”徐弘基招手笑道:“今天我也是客人,不用这般拘礼。” “遵命!” 徐弘基下马,随手把缰绳交给身后的杨凯,好奇地走向远处的岱海。 数千骁骑营将士围在几十个烧烤木架周边,木柴欢快的吐着烈焰,随风而来的香味让徐弘基感觉饥肠辘辘。 土默特人聚集成好几堆穿插其中,牧民们一边扭着腰肢,一边歌唱。 “营中将士出塞多年,多数人能说蒙语,土默特人也能听懂汉话,所以……”龙云一边走,一边为徐弘基介绍。 徐弘基点点头,就站在原地远看。 郭臻一直在留意这边动静,看见徐弘基在众军的簇拥下停下脚步,连忙朝这边走过来。 文士服宽松,不像军中征袍那般贴身紧凑,郭臻多年没穿过这样的衣服,有些不习惯,举止之间落在徐弘基眼中有些滑稽:“拜见岳父大人!” “嗯!”徐弘基微微点头。 “岳父大人请入营吧!”郭臻伸手示意。 “我先在这里随意看看,免得入了营区惊扰了将士们!”徐弘基好像很愿意见到骁骑营将士与土默特人欢乐共处的场面。 “这个……”郭臻神情为难。 “你先去忙碌吧!”徐弘基找了一块松软的草地,竟然盘腿坐了下去。 其实徐弘基多虑了,郭臻麾下将士久在塞外,还有不少是在土默特部落生长的的明奴,反而不像这些武将畏惧他这个宣大总督。 草原夏日的夜晚很凉爽,火红的天空不断向西边天边收敛,天色还没暗下来,将士们便把准备好的篝火点燃,挂在树枝的上红色布带随晚风摆动。 这是一场不伦不类的婚礼,蒙古人以为是大明人的习惯,徐弘基等人以为是蒙古人的风俗。 光线越来越模糊,篝火堆中欢乐的叫声此起彼伏,郑秋管理后勤补给,监视不许有将士偷偷饮酒喝醉。 龙云领着徐弘基等人,秦锋招待俄木布汗等人,双方几乎同时走向岱海,在昏暗的光亮中悄然进入营区边缘的帐篷。 有些将士注意到来人,但没有接到郭臻的命令和嘱咐,只是看了他们几眼,又在做各自的事情。 俄木布汗和徐弘基都注意到了对方,隔着噪杂的人群目光交错。 “那就是大明宣大总督徐弘基了!”俄木布汗白皙的指尖在空中轻微一划,朝站立在自己身边的秦锋耳语。 “正是!” “我能与他见一面吗?”俄木布汗并不单纯是为了参加云雪公主的婚礼而来。 “这个……”秦锋露出为难的神情:“我去请示总督大人!” “你就说大明世袭顺义王,土默特部落大汗俄木布要与徐总督一见!”俄木布汗把自己的名头给秦锋报全了,生怕漏了自己的身份,从察哈尔西迁后,大明再没把他这个顺义王当回事。 “好的,大汗稍候!”秦锋转身离去。 俄木布汗见秦锋先找到郭臻,两人耳语了几句,再朝徐弘基的帐篷走过去。 第426章 婚礼开始,草原格局 过了一刻钟左右,秦锋穿过拥挤的人群返回,在俄木布汗面前无奈地摊摊手:“总督大人说此地不宜相见,等改日再与大汗一晤!” 俄木布汗明白其中关窍,并不强求。 岱海边缘成了狂欢之地,虽是大明将领娶平妻,场面不比阿鲁喀尔喀的王子迎娶王妃小多少。 兵营后列,足有五六十辆马车排列成圈,正是商队在外行走宿营时的模样。 马车当中,杨巍与十几个掌柜一边看,一边相谈正欢,这些人是张家口几大商号派来归化城的主事人,杨巍昨天送货物来兵营,顺便把这些人都召集过来。 商盟现在是归化城商号行会头目,杨巍经常往返在大同和归化之间,统筹塞外商号经营。 张家口那边,商盟虽然入驻张家口集市,但还是由范永斗统管,只是张坝草原缺少牧民,又不敢往辽东走商队,生意一落千丈。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中,苏摩光着膀子爬上岱海边缘的高地,站在一面大鼓前,大喊道:“安静,安静!” 苏摩声音宏亮,惹人注目,岱海周边嘈杂的声音像是被慢慢吸入瓶子,水银般的湖面倒映了一弯残月。 西边平坦的草地上,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绚丽多彩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让周边响起一阵惊呼。 对火器营来说,制造这些烟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云雪公主在一群土默特亲兵的簇拥下从帐篷中走出来,脸色比岸边的篝火还要红。 杨震一副蒙古人装扮,挺胸直背走在最前端引路,他从杀死车臣汗随大军入塞后,一直被郭臻安排担任云雪公主的亲兵营头领。 俄木布汗的帐篷近在咫尺,看清杨震的面孔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不喜欢背叛自己的人。 如果当日杨震没有背叛土默特杀死岳拓,现在他的情形该如何?或许比现在好,或许比现在差,他使劲摇了摇头,端起身前的酒樽一饮而尽。 “咚咚!咚咚!咚咚!” 苏摩拉开架势,鼓声如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云雪身上,连徐弘基也看的目不转睛,他很是好奇,蒙古人娶亲的习俗就是这样吗? 俄木布汗看了几眼,把头垂下,端起眼前的酒樽一杯接着一杯往下灌,浑浊的烧刀子让他浑身大汗淋漓,也无法洗清他的耻辱。 俄木布汗来了,只能躲在这里看云雪公主出嫁,这是草原皆知的秘密,但他不能公然出现在婚宴现场。 土默特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岱海水边,郭臻目不转睛看杨震领八个土默特武士护送云雪公主走近,云雪公主从前满头蹦蹦跳跳的小辫子不见了,挽起的云髻衬托起云雪公主成熟的面容,如果按后世的年纪来算,眼下正是女人最好的时候。 杨震等人在二十步之外停下脚步,侍女扶着云雪公主走到郭臻身边,郭臻伸手牵住云雪公主的柔荑,四目相对。 郭臻先伸出右手食指指向繁星点点的天空,再指向身前的岱海,在云雪公主耳边轻声说道:“长生天为证,岱海的清泉为证,我今天娶土默特人云雪为妻,此生不负!” 云雪公主眼中泪花闪烁,现在什么平妻、正妻,什么公主、百姓,她都无所谓,哪怕只能拥有这一刻,她都觉得是值得的。 “哦!”四周响起一阵欢呼声,苏摩咧嘴大笑,狠命擂鼓,土默特人载歌载舞。 过了片刻,郭臻转过身,双臂抬起放下,示意全场安静下来。 苏摩把收起鼓槌,高喊道:“给总督大人敬酒!” 苏摩身后七八个壮汉同时高喊,“给总督大人敬酒”,声音响彻岱海之滨。 这是早就安排好项目,也是今夜的点睛之笔,郭臻与云雪公主并肩走向徐弘基所在的帐篷,侍卫送上两个酒樽,徐弘基也拿起一个酒碗走出来。 “敬总督大人!” “恭喜郭参将,我今天来的仓促,未带贺礼!”徐弘基面向郭臻解开腰上悬挂的战刀,取在手中:“此刀随我征战多年,饮血无数,我将此刀赠予你,望你日后奋勇杀敌,不忘初心!” 随后又转向云雪公主,缓声说道:“我大明与土默特人世代友好,亲如一家!” “多谢大人!”郭臻接过徐弘基递过来的战刀,让他手臂微微往下一坠,入手甚沉。 兵营的角落,杨巍指向徐弘基的方向,给诸位掌柜示意:“看见了吗?总督大人专门来参加郭参将的婚宴!” 有商队踏过的地方,消息就能传播。 在杨巍刻意安排下,郭臻在塞外娶平妻,宣大总督徐弘基到场祝贺的消息很快传遍大同。 岱海边的婚礼是让郭臻声望到达顶点之作,无论在宣大镇还是在蒙古。 俄木布汗当夜没敢露脸,但返回归化后立刻从原来云雪公主和杨震的亲兵中,选调两百人作陪嫁送往凉城兵营。 徐弘基瞧不上土默特,让他只能把自己和郭臻绑在一起,女人的地位一半靠自己,一半靠娘家,他也要帮云雪公主抬抬门面。 宏治五年八月上旬,在郭臻的撮合下,徐弘基与额哲在阳和卫外晾马台会晤。 这里曾是大明册封土默特阿勒坦为顺义王之地,徐弘基选择此地别有深意,额哲也没有避讳,双方示好的意图非常明显。 这个举措让归化城的俄木布汗有些坐立不安,大明如果要选定一个蒙古部落合作,实力强大的察哈尔显然比土默特更合适,这将直接关系土默特人的未来和在归化城的地位。 商盟以及张家口几大商号入驻归化城以来,每天街上行人接踵,一个月间,往漠北和漠西共走了六支商队,每支商队都有近百人,这是何等的财富,怎会不让毗邻的察哈尔部落眼红。 朝阳初起。 凉城边的山林,两百五十二个土默特人站立在云雪公主面前,他们多数才从土默特部落来到此地,也有人追随云雪公主已有数月。 “今天我就要回大明了,在那里无需你们保护,从今往后你们听杨统领的号令,为骁骑营效力,莫折损了我土默特的威名!”云雪公主神情严肃,这是她唯一能给郭臻做的事情。 “遵命!”土默特人响起一阵吼声。 杨震一身劲装,站在众人之前行礼:“多谢公主成全!” 杨震等待了半年就是为了此刻,郭臻要重建蒙营,不仅仅限于土默特人,只要愿意拿钱卖命的蒙古人都可以收归营中,无论是漠北部落还是来自漠东部落,而他是蒙营统领的不二人选。 为了扩军,郭臻真是不择手段,一切为了来年再战漠南。 第427章 预防暗箭,商盟近况 几里外的骁骑营大寨内。 郭臻摩挲手中战刀,双眉微皱,似在沉思。 这战刀刀身黝黑无光泽,临近刃口处一条白线泛出寒光,像泛白的鱼肚,着实是一把难得的宝刀。 “大人,郑秋求见!” “进来!” 郑秋盔甲穿戴整齐,进门行礼:“参见大人!” “军中粮草补给、火药,造船工匠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我今天会返回大同,十几天内不会回草原,今天午后,你率本部兵马往托克托草原进发,沿途有察哈尔汗帐骑兵接应!” “遵命!”郑秋一直在等待这个命令。 徐弘基与额哲会晤,在君子津渡口建立水军正是商量的内容,徐弘基一心想把察哈尔部落留在漠南与大明互为犄角,那就必须要给额哲一个安全的保障。 郭臻献策依据黄河天险守卫河套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只凭满人那点可怜的水战能力,除了冬季冰雪封冻的那三个月,五百至一千人的水军足矣封锁河道。 “格日图部的明奴可为你所用,但切记不可卷入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之间的争端。” “末将明白!” 郭臻拿起案桌上的战刀在手中掂量,又重新放在桌子上,徐弘基赠予他的这柄刀,不仅是一柄刀,更是对他的器重和期待。 “你虽然打着土默特人的旗号,但要知道土默特的明奴是土默特人的,你麾下的骑兵和水军是大明的边军,不可坠了大明的威望!”郭臻寻思片刻,又道:“并不是每一个土默特人都在乎他们的明奴,你要尽量把那些人变成你守卫明寨的助力。” “末将谨听大人教诲!” “有一件事,你必须要清楚!”郭臻拿起案桌上战刀,手腕快如闪电:“我重建明寨并不仅仅是为了应对东虏的攻击,还要将它建成我军在塞外的补给基地。” 郑秋抬头,不明所以。 “具体事务,杨巍会和你联系,简而言之,我要在明寨中储存至少够我军三个月食用的粮食,还有火药、兵甲、利箭等物资!”郭臻这些举措都是为防备大明朝廷的,如果有一天大明朝廷弃他在塞外,他能靠这座山寨得到喘息之机。 “这件事是军中绝对机密,不得向任何人说起,物资进入明寨时要万分谨慎。”郭臻加重叮嘱的语气。 这件事交给郑秋,郭臻很放心,杨巍会通过商盟的账务将这些货物划归到蒙古人头上,从而瞒过大明。 军中几个将领对大明的态度让郭臻对此事万分小心,秦锋、龙云和孟骏都是大明边军出身,人心难测。 这件事只要有一点传到大明朝廷的耳朵里,引起的猜忌甚至会毁掉他之前所有的努力。 “末将明白大人的意思了!”郑秋用一个长句表达自己确实理解了郭臻的话。 郑秋心中有疑虑,但没有多问,大明对他这样在塞外长大的少年来说,赶不上将自己一手带大的郭臻。 “嗯,你回营准备吧,午后开拔,无需再来请示我!” “遵命!”郑秋退下。 郭臻又拔出那柄黝黑的战刀。 这是王逝给郭臻献的计策,自古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来自大明朝堂的暗箭不得不防。 当天午后,凉城兵营走出两列兵马,一路往西,一路往南,郭臻携新娶的云雪公主踏上回归大同之路。 骄阳似火。 云雪公主盘膝坐在马车内的木凳上,掀开车厢的布帘往外偷看,沿途山林葱郁的树木不断被抛在身后。 云雪公主七八岁就被父亲抱放在马背上,还从未坐过马车,再说她现在的着装骑马已是不合适了。 初入马车时云雪公主还有些兴奋,东摸摸西碰碰,甚至靠在木凳上伸个懒腰,但时间长了,便会感觉很无聊,车内颠簸不比马背上差多少,视线中只能见到方寸之地,连走到哪里也不清楚。 马车外护卫骑兵铁蹄声阵阵,偶尔听见前面马夫驾马时的催促声,上了马车一个时辰不到,云雪公主便有些发倦。 在车厢内可躲避烈日,但也无法享受凉风,沉闷的空气中脑袋被颠簸的昏昏沉沉,云雪公主迷迷糊糊靠在木凳后,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在她清醒的片刻,见两个侍女也是如此。 现在她不是草原的蒙古女人了,是大明的参将夫人,云雪公主有些惆怅,也有些欣喜。 大同商盟驻地,郭臻的书房内。 屋角的水壶发出“噗滋、噗滋”的声音,一股白色的水蒸气升腾上屋顶,水开了。 郭臻走过去提起水壶回到座上,沸水冲入白瓷杯,茶叶上下翻腾,片刻之后杯中水变成浅绿。 郭臻现在有些理解范永斗为何那么喜欢泡茶了,仅仅是喜欢泡,喝倒是变得其次。 这是最好的时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没有成功作为铺垫,终日生活在前途莫测中,哪会有如此悠闲的心态? “来人!” 门口守卫亲兵推门走进来。 “将王东家和杨主管叫过来,说我想了解商盟近来的经营情况!” “遵命!”亲兵转身离去。 郭臻靠在椅子上,看着白瓷杯中茶叶慢慢沉淀在杯底,这是他一直牵挂的事情,他想知道没有辽东,张家口几大商号能从蒙古得到多大的收益。 郭臻边看书边等待,王殷与杨巍来的很慢,想必在准备郭臻想知道的信息。 半个多时辰后,两人前后脚走入书房,手中都拿着一本账册,王殷详细介绍,杨巍简单补充,把一个月来商盟与张家口几大商号的经营简要汇报。 “范东家对商盟所有的要求都很配合,明确告知归化城商号的掌柜全听我的吩咐。”杨巍言语中难以掩饰兴奋,他从未见识过那么多银子,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张家口几大商号出手与商盟组建商队的规模把他震慑住了。 宣大稳固后,张家口处于宣大督抚营的直接控制下,无论局势怎么变张家口几大商号还是要做生意,从前他们能和土默特做,后来与满人做,现在又重新回到老路上来。 前一任张家口霸主卢家当年因为坚守土默特导致破产,范永斗的脑子可不会这么一根筋。 第428章 欲下江南,沉默实干 杨巍说完后,郭臻又望向了王殷。 “大人,冬天之前,往漠北的商队全都会回来,大同和宣府的皮毛会堆积如山,价格一定不会好!”王殷在生意上永远比别人想的早一步:“所以我还是想去江南!” “江南太远,今年宣大局势不稳,我这边还需要你帮忙打理生意!”郭臻轻轻抿了一口茶。 王殷闻言,笑着摇摇头:“大人,现在范东家坐镇塞内,杨主管坐镇塞外,其实我留在这里用处并不大。” “大明的毛皮七成从宣大入境,销路主要有三个地方,京城、江南和湖广。” “往湖广的道路被战乱封堵,暂且不提,张家口几大商号早在京城打出名声,商盟起步太晚,上等皮毛也卖不出好价格。” “而在江南,晋地商号的名声还是一片空白,范东家他们还没来得及经营那里,在边镇贱如棉袄的毛皮到了江南比良马还要昂贵,这一次我不想错过那里!” 有些话王殷没有直说,商盟的起步太晚,在大明境内根基浅薄,如果不是与徐弘基这个宣大总督合作,根本无法与曾经的张家口几大家相提并论。 王殷这些天负责打理商盟与晋地官绅的关系,这才发现,有时候范永斗的一句话甚至能抵上他跑三四趟,如果没有范家出面,这次根本不可能筹集六支出塞商队所需的茶、盐、糖和粮食等物资。 “商盟经营,主要是你们俩负责,做生意我可不太懂!”郭臻眉头微皱,王殷此时想离开宣大远赴江南,对商盟的影响不小。 “大人!”王殷轻咳一声:“其实商盟在宣大前景难测,在商盟和范家商号面前,晋人一定会站在范家商号这边。” 郭臻把茶杯放在桌上,无奈地点点头,这是他全力相助徐弘基的必然结果,他将宣大的财富从晋人手里夺过来交给徐弘基练兵固防,怎能不招人恨? 无论范永斗现在怎么做,翟堂死后,很多人能理解并且同情他,反而是郭臻在晋地商人和官绅圈子内的名声极坏。 “大人,现在是最好的时候!”王殷忍不住了。 “既然如此,你去吧!”郭臻轻轻敲打桌子,抬头问道:“还是去杭州?” “正是,我已经与那边的晋人有了联系,虽然他们在那边被徽州府的商人打压得很惨,但我们经营的是皮毛,货源全在自己手上,徽商也没有办法。”王殷早就筹划好下一步的经营计划。 只要能给自己带来银子,郭臻不想束缚王殷的手脚,每个人该做自己擅长的事,经营商号他没什么天赋,只要他还能控制归化,只要王氏家族还在宣大,他就不怕王殷脱出他的手掌心去。 再说,郭臻在江南早有根基,如今养心斋在江南发展并不差,即便王殷脱离掌控,郭臻也有反制之法。 大明之事处置完毕,郭臻了却心事,放心重返草原。 时隔半年,骁骑营重新踏入和林格尔,郑秋的木讷表情就像他的心,他不认为率军离开大营,换成土默特的旗号有什么特别,这仅仅是个任务,没什么特别的任务。 无论郭臻让他做什么,无论郭臻给他升多大的官,他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与他在郭臻帐下当护卫时没什么两样。 郑秋是郭臻军中最特别的一个人,一向独来独往,甚至与其他的亲兵来往也不多。 自郭臻把郑秋从井底捞出来,蒙脸带出被义军屠光的村寨,他就是这个样子,十年不变,没有人能猜透他心里想些什么,郭臻也不能。 有些东西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不表示他不知道,何况藏在井底时,郑秋听见了最亲近的人的惨叫声。 某一个夜晚,那叫声来回困扰他,但郑秋在睡梦中也会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发出声音。 骑兵从归化城南通过进入托克托,沿途是熟悉的草原,有察哈尔骑兵护送,以免发生意外冲突。 经过半年多时间的整顿,额哲已将阿鲁喀尔喀残部掌控住,实力增长了不少。 郑秋一行人穿过连绵的山林,一直到离明寨二十里处,由格日图部落骑兵接应。 明寨下的草地上,一群衣衫褴褛的大明人三三两两聚合,远眺走来的骑兵。 “那些人就是大汗答应借给你们的明奴!”土默特骑兵百夫长用辫梢指向那些聚集大明人。 郑秋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一共两千人,大汗说死一个要赔十石粮食!”百夫长说这话时强忍不住想偷笑,自家大汗真是精明。 今年部落缺粮,把这些明奴借出去不但能剩下口粮,也许还能有赚头。 俄木布汗为了让部落的这些明奴能撑到明年秋收真是不择手段,郭臻也想养活这些人,但不会白白帮他。 郑秋还只是点头,好像对百夫长所说漠不关心。 百夫长自觉没趣,又交代几句,率部落骑兵退去,这里就算是完全交给大明人了。 等土默特人远走,骁骑营到达山脚驻马,几千明奴兴奋嗡嗡不停,彼此之间小声招呼:“来了,都是大明人!” 曾经的明部在土默特明奴心中是向往般的存在,他们是三万人中幸运儿。 逃难时,土默特的明奴曾经在明寨中躲藏过,原本整齐的营区到处散布枯草,主事府前的广场上三三两两散布了风干的粪便,偶尔走过墙角能闻到一股股腥臊味。 走上蜿蜒的山道,目光扫过明寨中乱糟糟的场景,郑秋眉头紧皱,跟随他三四年的亲兵知道他这个表情是非常不满意,一般的小事无法让他脸上显出喜好。 “将这里清理干净!” 郑秋就说这一句话,随即转身下山。 不知为何,郑秋就是讨厌杂乱和肮脏,那很容易让他想起幽暗的井底。 一千多骁骑营骑兵在山下支起帐篷就地驻扎,军中千总安排两千明奴和五百水军将士上山寨清扫。 郑秋对安营扎寨的牢固和整洁的要求,连龙云都觉得过分,甚至每一样东西的摆放都有规矩,也许正因为如此火器营归他统领后从未发生过意外。 经过两天的清理后,山寨恢复整洁,勉强让郑秋接受。 一千两百骑兵,三百火器营,两千从土默特部落借的明奴,五百水军,还有各种工匠两百多人,就是他现在拥有的所有力量,承担的任务是守卫郭臻的未来。 第429章 打造战船,杨巍罗靖 郑秋带队重回明寨,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打造战船,徐弘基特地从宣大镇抽调五十多个工匠出塞。 工匠头目是个发花白的中年人,满脸都是褶子,一看便是在水边长大的人。 “各位既然都来了这里,早日开工吧,干完了总督大人指派的任务便可回大明,莫要等明年战事起,到时候被困在塞外!”军中千总奉郑秋的命令前来把话说的很明白:“和林各尔山里有足够的树木可供你们使用。” 黄河的河面不算宽阔,满清的水军又是弱不禁风,出发之前郭臻与军中将领商定,决定打造能乘坐二三十人的小型战船,目前的五百水军只需配备二十多条战船,便足矣封锁君子津渡口。 “大人,您是有所不知啊,那些才砍伐的木头打造不了战船!”老工匠说话哆哆嗦嗦。 一个从没出过塞的人到了草原,见到沿途的蒙古骑兵,就像不会游泳的人溺水了一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为何?”那千总不解,他是个外行,不明就里。 “只有晒干的木头才能打造战船!” “原来是这样!”那千总将信将疑,回头找郑秋复命。 “只有干木头才能打造战船?”郑秋绕明寨走了一圈,朝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千总说了三个字:“拆房子!” “拆房子?”那千总有些懵。 明寨上修有近千座房屋,其中横梁椽木均是用了数年的椽木,打造战船毫无问题,但这些房子是明部曾经辛辛苦苦打造而成。 “立刻去办,入冬之前,至少要有十座战船!” “遵命!”千总不敢多问。 一天后,明寨内尘土飞扬,奉郑秋的命令明奴首先拆最大的房屋,连主事府也未能幸免。 房屋越大,横梁越粗,打制战船最合适。 这些木头先要被拖往黄河岸边,在黄河岸边搭建木棚储存,工匠日夜施工打造战船。 战船打造好后,要抹上一层桐油晒干,才能入水使用。 五百水军奉命驻扎在兔毛川与黄河干流交接口处,没有战船,但明寨还留下有三四十只小船可交由他们使用,熟悉河套沿岸的水道。 除了这些,他们还要学会与蒙古人相处,因为他们是帮蒙古人驻守河道。 自郑秋入驻明寨后,从归化城往深山中的马车就没有中断过,有时只有一辆,有时是两三辆并行,身边三四十骑兵护送,从陷入草地的车辙来看,每一辆马车装的东西都不轻。 马车常常在夜晚行走,选择靠近山林的道路,好在如今的和林格尔早就没有了马贼。 一千骑兵驻守诺大的明寨捉襟见肘,两千明奴远不够郑秋使用,现在拆下的房子在冬天到来之前还要重新修建好,对郑秋来说,他面临的困境才刚刚开始。 大同府前的官道上,杨巍领着十几个随从快马奔腾,身后的夕阳越拉越远。 作为从土默特牧奴成长起来的商盟二号人物,他的骑术让身后的护卫自惭形秽,城门关闭前半个时辰,一行人牵马走入城内,杨巍长吐了一口气,总算还来得及。 郭臻出塞,王殷正在筹划往江南,眼下他成了商盟最繁忙的人,常在归化城待上十天,再回大同府住上半个月。 与蒙古人的贸易不像从前那么简单,商盟与张家口几大商号组建行会后,连一片茶叶的价格都要设立下限,否则那些伙计会把四块砖茶换一匹马贬成十块砖茶换一匹马。 这两个月,杨巍发现设立的价格下限也有人不遵守,毕竟十块砖茶一匹马利润也超过两倍,下一步他决定限制每家商号出塞货物的数量。 谁先把货物卖完了,谁就只能干瞪眼看,杨巍就不信自己治不了那些狡猾的掌柜和伙计。 杨巍喜欢忙,越忙意味着自己能做的事越多,难道要像那个王鹏一样,整天在大同府养老吗? 想起王鹏,杨巍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无法理解郭臻竟然宽恕了他,还给他一个商盟护卫副统领的职位,一年领取一千银子的薪水。 就凭王鹏做的那些事,杀他一百次都算便宜他了,而且郭臻也没说要追回那些银子。 王鹏的儿子王晖一直驻守在右玉县的王家庄,与闻彬一同掌管从前明部留下来的暗影卫。 也许是因为受了他老子的牵连,从商盟上一次经营困境后,郭臻不再给他们拨银子。 没有钱,这些日子暗影卫的经营近乎停滞,没有给郭臻贡献一点有用的情报,唯一在做的事情是分管进出杀胡口的信使。 太阳完全隐没山山峦下,大同城从白日烈日暴躁的烧烤中解脱出来,杨巍先往参将府拜见了云雪公主这位夫人,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当天晚上,心腹手下来报,说罗靖想见他,自从断臂后,罗靖就一直在杨巍家养伤,两人关系好,常常秉烛夜谈。 杨巍猜想罗靖找自己应该有事,喝了一口茶,便踩着月色前往罗靖住的厢房。 月下清净,靠墙角的地方耸立了一颗一人抱的枫树,地面上看不见一片树叶,杨巍的脚步很轻,屋里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他看见东边的厢房里亮了一盏油灯。 “黑狼,我回来了!”杨巍脱口而出罗靖的绰号,话出嘴边才觉得不妥。 屋内人影晃动,大门响起门闩碰撞的声音,随后吱呀一声打开,罗靖侍女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杨主管来了!” “怎么回事,侍卫都到哪去了!”杨巍有些恼火,按理罗靖身边一直有两个亲兵护卫的。 “是我家老爷让他们回参将府的,就我们两人在这里,无需别人伺候!” 杨巍迈入门槛,见罗靖动作有些慌张地从床榻上起身。 东厢房内灯光明亮,迎面的墙壁上从大到小依次排列挂着五柄刀,这些都是罗靖曾经的利器。 杨巍的眼光扫过桌案,见案台上放有一笔、一砚、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留有弯弯曲曲如道士画符般的墨迹。 “你在画什么?”杨巍好奇的凑过脑袋去。 罗靖的脸色瞬间红得像猪肝,但随后慢慢褪去,平静地说道:“我在学写字!” 罗靖的手握刀时如鱼得水,握笔时如重千钧。 第430章 罗靖心气,晋商不满 杨巍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唐突,很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找过我?” 罗靖单手示意他坐下:“正是,我要辞去商盟副统领之位。” “为何?这是大人亲自安排的!”杨巍惊诧。 罗靖苦笑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哪能当什么副统领,这一个月来,我从未出过家门,占着这个位置太不合适了!” “那又有什么?”杨巍不知罗靖脑子抽了哪门子筋。 “这只不过是大人想给我发银子而已,是吧?” “这是你应得的!”杨巍正色道:“你救过大人的命!” “我在商盟中存下来的钱够我活十年了,如果我回到大人身边,再领银子也不迟!”罗靖轻笑道,他的语气虽轻,但言辞中自信满满,让人生出一种必然会如此的感觉。 杨巍抬脸,与罗靖目光交错,半晌后说道:“好,我们都等着你回来,但这件事我不能做主,只能传书给大人,由大人决定!” “行,我明天给大人写一封信,你帮我传递往塞外!” 看对面罗靖有些消瘦的脸庞,杨巍默默点头,他、罗靖和郑秋是郭臻亲兵中最杰出的三人,至于亲兵营统领吕毅,除了善战外,能力倒是差了一层。 郑秋性格孤僻,与众人皆不合群,杨巍与罗靖出身牧奴,曾被郭臻戏称为文武双杰,但罗靖为救郭臻断了一臂,也断了军中前途。 看天色已晚,杨巍说笑辞别:“那我就此告辞,再有事情你只管告诉我,如果让大人知道我亏待了你,会把我的皮给扒下来!” 罗靖扬起单臂送杨巍出门。 杨巍奔波一天,浑身疲倦,回到住处后,沉沉睡去,现在商盟大半的舵掌握在他手里,王殷正在找机会去安筑新窝,暂时远离宣大这片是非之地。 商盟对于郭臻来说不仅仅是挣钱之道,更是草原通往大明的纽带,往塞外输送的不仅仅是粮食、火药和兵甲,还有人口。 太原城,宏泰恒商号驻地。 “他这一定是疯了,这么做,我们还有什么钱赚!” 屋子中声音“嗡嗡”不停,六个人的目光都落在眉头微皱的范永斗身上。 “商盟以为自己是什么,王殷生在右玉那个偏僻的地方,还以为自己真的能一手遮天了,用我们的本钱给他赚银子,大不了我们不陪他玩了!”一个东家口气不善,显然藏了不少憋屈。 “听说这次不是王殷的主意,我看王家的广盛魁与郭臻合作后未必能做多大主,消息可是从那个杨巍主管嘴里说出来的!” “杨主管?那个杨巍,乳臭未干的蛮夷,也不知是不是蒙古人的野种。”有人口不择言,愤怒的时候说出什么话都不会令人感到惊讶。 范永斗端起茶座上的白瓷杯,蘸了一口茶,任几人众说纷纭,就是不开口。 “范东家,给个主意吧,这样下去我们几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范永斗轻咳一声,他是知晓这场风波后,特地从京城赶回太原城的。 自徐弘基在宣府大刀阔斧改革官场和边镇后,东口七家商号的东家本能地认为那里不安全,将聚会地点改成太原。 “几位东家,如果商盟坚决如此,你们宁愿退出归化吗?”范永斗的声音不大,他开口后屋子里立刻寂静无声。 “范东家,话不能这么说,这几个月,宣府和大同的粮价从一石四两银子降到三两银子,商盟凭什么这么欺压我们,还真因为他们统领晋地商号了吗?”曾被徐弘基往大牢里关了一次的靳良玉怨气最大。 “那你说总督大人现在是站在商盟那一边还是我们这一边!”范永东转动手中瓷杯。 靳良玉口中嚅嚅,说不出话来,屋中寂静无声。 “我是肯定不会退出归化的,你们若是觉得商盟太霸道,生意做不下去,自可退出!”手中一个不稳,范永东拿捏的瓷杯落在茶座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但你们今天这样做了,以后不要后悔,晋地的商号大浪淘沙,旧的去了新的又来,百年前的王张两家那么辉煌,现在还能看见吗?”范永东伸手把白瓷杯捡起来,倒上有些余温的茶水,一口饮尽:“翟堂死了才几天,你们都忘了吗?现在就算这杯中茶变成马尿我也会把它饮下去。” 说到最后一句话,范永斗也没有藏住心中的情绪,几个东家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这场风波来自杨巍对归化城众商号出的管理新举措。 归化城的晋商行会由商盟领头,杨巍是实际的管理者,行会的最大作用在于规定每样商品的最低价格,以免相互压价,导致恶性竞争,彼此之间的利润下降。 其次在于相互帮衬,一家有难多家支援,缺货断货时相互有个照应。 归化城集市八条街道,大火烧毁了四条,剩下的集市商盟占了四成商铺,七家商号占了六成,商盟优势明显。 七家商号掌柜和伙计相互熟识,彼此之间实际上抱团瞧不上商盟,但商盟的伙计在归化城经营多年,与很多蒙古人熟悉,在价格下限确定的局面下,走的货量更是远远胜过张家口来的七家,向七家商号拆借货物便成了家常便饭。 七家商号本钱足,货量多,但都给商盟做了嫁衣,掌柜和伙计心里不平衡,暗自想出了几个应对之策。 首先是少拆借给商盟货物,有也说没有,再者就是暗地降价,反正就算价格降了一半也能有不少钱赚,如此一来商盟的生意很快就萧条下来。 更有甚者,七家商号掌柜开始私自筹建商队走向附近的托克托草原、土默川和凉城,走出归化城谁也不知道他们拿几块砖茶换取了一匹战马。 如此一来,归化城的生意就更差了,察哈尔人本就不喜欢来归化交易。 杨巍从六月底看到八月底,终于忍不住了,想出几条对策,召集几家掌柜立下三条规矩。 首先以安全为由,命众商号运出塞的货物集中一处存放,这样便于拆借,再就是禁止短途商队,改为每七天在君子津渡口摆放一天大集。 最后是惩戒私自降价行为,杨巍放出狠话,再有干这样事情,立刻查封商号,没收所有货物,掌柜和伙计驱离归化。 为防止这几家商号明知无法与商盟对抗,消极经营,杨巍对茶、糖、盐、粮食和铁锅等草原急需的二十种货物做出规定,仓库中存货不得少于一定数量,缺货不得长于二十天,否则取消在归化城的经营权。 第431章 晋商妥协,扩充势力 这就是霸道! 让七家商号的本钱和货物为商盟所用,否则凭什么让你们进归化,商盟的出货量最大,备用货多很正常,让其他七家商号也必须如此,就是明摆着借鸡下蛋。 范永斗的话后,屋中气氛凝重。 “至少我们的商号还活着不是吗?”范永斗的表情会让人以为他喝下去的那个瓷杯里真的装了马尿:“我们几家都有十年的交情,在这个时候可不能散心,翟东家死了,还有人给他收尸,我们几个心要是散了,死了会不会有块地方埋都不知道!” “过了十年好日子,也要学会过苦日子,谁知道这会持续几年?不管怎么说,只要不亏钱就要做下去!”范永斗心里真是没底。 徐弘基的这个宣大总督看上去是坐稳了,张家口往辽东的商道完全被掐死,张家口堡守军完全禁止商队出塞,只允许蒙古人来张家口集市买货。 “只怕这样的日子没个头!”靳良玉说出所有人心中的担心。 “不会的!”范永斗冷笑道:“再熬个三五年,看看商盟能如何?” 如果满清能再次干翻宣大,范永斗就可以重抄旧路,反之,宏泰恒就只能依附徐弘基和郭臻身。 “如果我们闹别扭,总督大人虽然无法无法对我们所有人下手,但谁也不知道他会挑出哪一个,靳东家,你说是不是?”范永斗的脸朝向靳良玉,冷笑道:“要知道,我们可是有罪之人!” 这是几位东家藏在心底的恐惧。 “几位东家!”平日里跟范永斗走得最近的王大宇压低声音,很客气地说道:“商盟只不过能控制塞外,在大明境内经营远不如我们,别的不说,在山西各府县就没有几座分号,京城的分号经营力量也很有限,眼下虽然经营难些,也没有到那么不堪的地步。” 激烈的争论之后,一切归于平常,想活下去的人日子还要继续,范永斗亲自手书一封信送往塞外。 归化城南。 杨巍快马加鞭赶往凉城,从他立下那些行规后,自己心里也在打鼓,得到郭臻的大力赞赏后才放心实施下去。 一路上偶尔还能碰见四处游荡的商队,离确定的期限还有七天,归化城眼下还真离不开这七家商号。 岱海的东北角草原帐篷连绵,这里成了骁骑营骑兵固定的驻扎地,巡逻的斥候早就认识杨巍,将他引入郭臻大帐。 “拜见大人!”杨巍朝郭臻恭敬行礼。 “几位东家给我传书了,答应了商盟的要求!”郭臻身前的案桌上摆放着一封信,来自范永斗。 “真的!”杨巍兴奋地挠头。 “当然,没听过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吗?”郭臻说笑道:“在归化城是我们说了算!” 这是郭臻娶了云雪公主的红利,如果现在还不抓紧机会敛财,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归化城的货物统筹管理,还有一个好处,郭臻可以借此机会抽调货物藏往明寨,商盟可随意找个买家糊弄。 “七天之后,我会命杨震率蒙古骑兵沿归化城周边巡逻,再发现商队货物一律没收!”郭臻敲打桌子,接着说道:“我听说最近边境走私慢慢猖獗,也该是我们为大明贡献一份力量了。” 说话的同时,与杨巍相对而笑,这就是强权的力量。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去办!”郭臻收敛笑容:“我要在归化城传播消息,杨震的这支“马贼”需要扩张势力,蒙古各部都可加入,一旦成为马贼酒肉不愁,每个月有三两银子的固定军饷,兼有抢掠所得。” “大人要招蒙古人?”杨巍意外。 “哪里都有为钱卖命的人,能为我所用者即是我友!” 从晚春到晚秋,隔了一个漫长的夏天。 秦锋麾下那些曾在陕西闯出名头的人陆续有人返回,带着曾经熟识的老乡和朋友,陕西的义军一直没有断绝过,高祥死后,李成回到陕西后再也没有离开过那里,与孙庭和洪畴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战乱不息,山野中有太多的人活不下去了,还有些人发现混来混去身边的兄弟剩下来的越来越少,当义军看上去也没什么前途,如果不是郭臻严格限制每人只能拉一百人过来,怕又是一波从陕西逃向山西的难民潮。 为了避免引起宣大官府的注意,这些人渡过黄河后便和商盟在大同镇的绿林联系,由闻彬和王晖等人安排线路从得胜堡出塞,进入郭臻的兵营。 得胜堡的通道在吴襄的管辖下,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为难郭臻,再说这几个月,郭臻没少给他送好处,五十匹战马折算起来也有近两千两银子。 出塞的陕人,精通骑术的两百多人留在秦锋军中,其余八百人送三百人往明寨交归郑秋统领,苏摩部和龙云部各分两百人。 借此机会,郭臻重新划分各部人马,从龙云部和苏摩部中抽调老兵,把直属亲兵营扩充为一千人。 龙云部兵马一千五百人,苏摩部兵马一千两百人,郑秋部骑兵一千五百人,水军五百人,秦锋部骑兵九百人,孟骏部重骑两百人,杨震部蒙古骑兵暂有两百六十人,共七千出头的兵马,军中突然新增了三成多的新兵,各部加紧训练,不敢一丝懈怠。 由于徐弘基自己也在加紧编练新军,加上朝堂上掣肘太多,宣大镇只能担负骁骑营四千人马的粮饷,郭臻自身负担三千人马的粮饷。 商盟的利润尚未显现,但根据王殷估计,就算赶不上当年贩马给高祥那最好的时候,也相差不远。 徐弘基允许粮食出塞,但关卡口加价一倍,允许铁甲和兵器出塞,但加价两倍,这些利润源源不断滚入总督府衙门。 徐弘基别无选择,兵部往宣大镇的军饷多次克扣,从三月份开始就没有足额发放过。 为了安然度过今年宣府和大同粮食歉收的局面,徐弘基劝两镇巡抚向山西民间借粮,确保不会出现流民,现在宣大总督府在晋地名声不好,他出面未必会见效。 骁骑营新招募的两千多人需要配备兵器和战马,徐弘基的新兵是他的十倍多,兵部配备的兵甲只有半数堪用,还想配备骑兵,两人恨不得一个铜板扳成两半花。 秋风意味最残酷的日子就要到了,九月底,第一支往漠北的商队返回归化,带回来五百多匹战马和不计其数的皮毛。 郭臻亲自写了一封信给范永斗,在归化城就把战马扣下,他必须尽快让骑兵配备战马,沉默的辽东让他如芒在背。 第432章 送行王殷,秦锋王殷 冬日到来后,那是皮毛最好销售的时候,几位东家忘记心中的不快,这些货物是他们的指望。 其实,有了宣大总督徐弘基当挡箭牌,张家口几大商号的经营要便捷很多,不像从前,宣府和大同的牛鬼蛇神都要从他们身上揩点油下来。 眼下只需一步到位,连镇守太监也交由宣大总督府去打理,徐弘基吃了这么多好处,当然要喂饱让他恶心的镇守太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能屈能伸,这是成大事者必备的一项能力,徐弘基拥有这项能力,宣大在他的治理下越发强盛起来。 十月初,郭臻带着一队亲兵入塞,这是郭臻几个月来首次返回大同。 这时候,商盟庞大的商队已整装待发,根据归化几家商号商议,这批皮毛将由商盟全揽下带往江南,从大同往江南要走近一个多月,到了那里的时正是寒冬。 临行前,郭臻约王殷喝茶,为他送行。 “王掌柜此去,是让我在宣大镇断了一条臂膀,望早日在江南给我续上一条大腿!”郭臻说话风趣。 王殷此行商队掌柜、伙计有八十多人,兼有三十多位武艺超群的护卫,是下定决心在江南创下一片基业。 郭臻入塞后,王殷在商盟中话语权越来越小,再不想条出路,时间长了他在商盟中的地位会变得像他的股份一般大小了。 宣府和大同太小也太穷,容不下这么多能人。 “大人放心,江南之富,非北境能比!”王殷怕郭臻怀疑他。 “我很清楚江南的情况,也很放心!”郭臻很欣赏王殷。 王殷虽然没有在塞外闯荡过,但具备晋商最大的优点——敢于闯荡。 “宣大太穷了!”王殷感慨。 这这座小池塘里长不出大鱼,否则晋人也不会在朝堂中早就没有了话语权。 “的确,宣大太穷了!”郭臻应和。 郭臻和徐弘基在这里刮地三尺,能养的兵马不过四五万人,朝廷分发的军饷多少也是块肉。 宣大最大的缺陷在于非产粮之地,商贸之路终究非成事之本,他在宣大防御满清,也把自己完全锁死在这里。 依靠宣大镇和蒙古的实力,最多也就能做到自保,想兵进辽东,翻天覆地,一点可能性也没有。 在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下来之前,出发往漠北的几支商队全部返回塞内,郭臻终于把所有的新兵配备上战马。 听说商队携带漠北的良马入塞,徐弘基亲自赶来大同查看,这些年漠南的战马不断往大明流入,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为了换取大明人的刀剑和箭头不惜血本,现在往外卖的好马已经不多。 这批从漠北部落换来的战马匹匹神骏,徐弘基一见之下难以舍弃,当即以三十两银子一匹的价格留下了三千匹,这些银子他没有现钱,说好分半年付清。 范永斗和郭臻不敢忤逆徐弘基的意思,忍痛割爱,徐弘基虽然压榨几家商号,但不是涸泽而渔,不会让这几家商号面临亏本经营的局面。 范永斗等人核算一下,几家商号到年底还能有点盈余,再想像从前那般财源滚滚是不可能了。 北风一天比一天剧烈,吹黄了枫叶,再吹秃了树枝,在众人的等候和期待中,宏治五年的第一场雪把长城内外覆盖上白色。 朔风飞舞,雪粒乱飞。 王逝爬出帐篷时,面如土色,浑身颤抖,他在大明流落了四年也没见过这般冷酷的天地,灰茫茫的天空与白色的草原交织在一起,眼中看不见一点标记物,仿佛整个人都被裹在这片狂风中旋转。 塞北的风雪,滴水成冰,王逝艰难地呼出热气,听见不远处传来士卒们的呼喊声,这样的天气下还要训练吗? 王逝蜷缩着身子,感觉自己从外到里一点点被冻住,再这样下去很快会便会和这冰凉的世界化为一体。 背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王逝转过身,还没等看清楚来者是何人,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怎么样?还能忍受得了吗?”秦锋的脸上挂着慵懒的浅笑,似关切,又似嘲笑。 “秦游击!”王逝拱手,挺直脊梁。 “塞北的寒冬,这才刚刚开始!”秦锋抱紧双臂,嘴角的嘲讽更浓:“出塞的大明人有一成多熬不过第一个冬天。” “是吗?这样看来比义军挟裹的难民活下来的还要多些,难怪有那么多人逃到塞外。”王殷努力让自己的身躯不抖动,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郭臻很尊重的游击将军对自己有些敌意。 吃过的苦不是倚老卖老的资本,即使是,王逝认为自己经历的不比这些人少。 秦锋缓和神情,张开胳膊像做了个伸懒腰般动作,仿佛视这漫天飞雪如无物:“你知道这些就好,你是读过书的人,比我懂的道理多,我只知道国泰方能民安!” 王逝讪笑,没有答话,他不明白秦锋为何对自己说这些,也没有与他争辩的欲望。 无论王逝心底怎么想,境况怎么落魄,其实骨子里从未摆脱对粗鄙武夫的不屑,除了郭臻,那既是他的恩主,也是他崇拜的对象,毕竟,大明数百年能连中三元的人实在太少。 “大人担心你的身子骨熬不过这个冬天,特意命我来送你入塞!”说了这么久,秦锋才提到正事。 “大人……”王逝有些犹豫,在他看来,既然一开始打算在郭臻面前展露决心与毅力,便不能轻易放弃。 “大人今天一早往和林格尔去了,他放心不下明寨的形势,给我留下话来!”秦锋有些好笑,军中还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话。 “我想我能坚持下去。”王逝坚忍了这么久,牙齿开始不争气的“咯咯”作响。 “这是大人的命令,军令还有商量的余地吗?”秦锋稍稍板起脸。 没有了明寨的房屋,没有老鸦山经营多年的营寨,其实将士们这个冬天并不好过,他们像蒙古人一样躲在避风的山谷中,用贮备了一个夏天的木柴取暖。 这场大雪像一盆冰水浇在炭火上,让前几天还热闹的漠南草原归于冷寂。 第433章 前往明寨,火铳训练 归化城南。 北风呼呼刮着,郭臻披着灰白色的斗篷,目光穿过斗笠的前沿望向远方,虽然视野不好,但他很清楚自己到了哪里。 只有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郭臻才敢重回托克托草原,沿途见不到蒙古人的帐篷,穿过托克托草原沿着冰冻的黄河向南,再顺兔毛川水北上,便可以到达明寨。 离兔毛川十几里处,斥候发现前面雪花中有骑兵的身影闪动,一骑立在三百步外高喊:“来者何人?” 吕毅策马上前叫道:“速速通知郑守备,参将大人到了!” 那骑兵等吕毅到了三四十步外,才行礼转身离去。 兔毛川与黄河的交汇处地势平坦,片刻之后,一支三百多人的骑兵出现在众人眼中。 郑秋不在这里,副将在此领兵,拜见郭臻后带他参观河边造船厂。 十一座战船被结结实实冻在靠岸的河水中,四周建有矮小的土房,副将不清楚郭臻为何突然来访,小心禀报道:“大人,我等奉命在此看守船只,郑守备每天都会来此巡视。” 郭臻微微点头,然后问道:“这些船试水了吗?” “试过了!”一个长得像铁塔般的汉子拱手回答,他是水军千总雷鹏。 “练过战法了吗?”郭臻的目光让那个魁梧的汉子心里有些发毛。 “封冻之前一直在操练,只要东虏敢来,定会让他们下黄河喂鱼。”雷鹏豪言壮语表决心。 “希望如此!”郭臻点了点头,策马往北,留下造船码头忐忑不安的守卒。 一百骑兵往北走了三十里地,雪渐渐停了下来,远处的明寨遥遥在望。 没过多久,耳中传来炒豆般的爆裂声,郭臻远眺,见一列骑兵踏雪而来。 “拜见大人!”郑秋下马,掩饰不住眼中惊喜,郭臻的速度比送信的骑兵慢不了多少。 “起来吧!”两列骑兵合二为一走向明寨。 因为担心被蒙古人认出自己的身份,从而给察哈尔部落带来麻烦,郭臻把明寨交给郑秋经营后从未回到过这里。 郭臻对郑秋很放心,但看一眼会更放心,这里储备的物资关系到他的未来。 一行人到了山脚下,山顶“砰,砰,砰”又是一阵杂乱的铳声,不等郭臻开口寻问,郑秋先禀告道:“大人,末将正在训练火铳手!” “带我过去看看!”郭臻生出兴趣。 明寨的羊肠小道上,积雪只有薄薄的一层,有明奴正在清除残雪。 “大人,积雪如果不及时清除,明天出太阳融化后便会结冰,道路滑溜,人马上下都不方便。”郑秋解释,果然是郭臻军中第一细致人。 众人牵马缓缓上山,到了之后,郭臻发现山寨顶部变了模样。 主事府被拆得干干净净,留下四方形横纵有三四百步的空阔地,三列步卒背风而立,一手提着火铳,一手拿着一根齐胸高的铁叉。 一列有一百多人,对面是一座新建的土墙,上面坑坑洼洼不知有多少个小点。 郑秋快步上前,走到那些人的右侧,板着脸说了两个字:“操练!” 火铳手躬背向寒风,将火铳放在贴近胸口的地方,然后开始装填铅弹和火药。 山顶的风很大,有些人很顺利,三分钟便装好弹药,不少人备好的火药被狂风吹了四散,慢的铳手要十分钟才准备好。 郭臻面无表情只是静看,郑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这些人操练火铳不久。 三百火铳手都装好弹药后,举铳示意,右侧号令兵,用力从上往下挥动令旗,喝道:“施铳!” 第一排火铳手齐步上前,左手将铁叉伫立在地上,右手挂在脖子上的火绳点燃铳杆,迅速压在铁叉口位置平放。 “砰砰!砰砰!砰砰!” 弥漫的硝烟覆盖了众多士卒,第一列火铳手施放完毕,迅速持铳和叉后退。 “施铳!”号令兵发出第二声吼叫。 又是“砰砰”“砰砰”的声音响起,广场中硝烟还没散去,又加厚了一层,火药燃烧的香味传入郭臻的鼻子。 “施铳!”第三道铳声响起,突然伴随了一声凄惨的叫声。 郭臻吃了一惊,很快猜到发生了什么,靠西侧位置一个将士紧抱右手惨叫,鲜红的血顺着指缝留了出来。 郑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快步走过去,那将士放开手,见右手手掌被炸开有一寸长的血洞,深可见白骨。 “速速去找郎中包扎!” 演示时出了岔子,郑秋面色僵硬,走到郭臻面前禀告:“大人,五百支火铳操练三个月炸了五十支,朝廷的火器太劣质了!” 郑秋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还对朝廷进行了评价。 “运出塞的火铳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郭臻苦笑,除非有一天他有实力自己筑造火铳,否则这个毛病只能忍受。 “即便如此,火铳的威力还是显而易见!”郑秋稍稍振奋,说道:“根据我的测算,如果有五列熟练的火铳手依次施铳,前排施放,后排装铳,可确保铅弹不绝,敌到百步外不可近身,敌若近身,前排可用铁叉或者长枪御敌,后列继续施铳,阵型不乱,敌人将无可奈何!” “好战术!”郭臻出言鼓励,这是后世常用的五段射击法,郑秋能想到,着实不凡。 “唯一遗憾的是,火铳手太少,这种战法放在广袤的草原只能用来守城。”郑秋的想法不像他的表情那般低调。 “一步一步来,能守住这座山寨我就满意了!”郭臻站在山顶眺望四野雪原。 雪停后,一目千里,可惜这大好的江山为何会沦落成为这般模样。 冬天,雪一场接着一场。 对大明宣大镇来说,冬天是他们最安宁的季节,从宏治元年起,这里替代辽东成了满清最频繁的入寇地。 这样的安宁持续不了多久,也许明年,也许是后年,至少大同和宣府的百姓都有这个准备,随时逃向山西方向。 郭臻很少回大同,少到两个月回不了一次,从他把云雪公主娶回家后,了却了心愿,也淡然了念头。 男人多数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想得到,觉得歉疚的时候时刻挂念,一旦诸般心思已了,剩下的便是平平常常的日子,更何况,他现在在塞外看似春风得意,其实是龙困浅滩。 第434章 漠南形势,满清出手 出塞之后,秦锋所部斥候一直在监控朵颜草原的清军营寨,与他们同行还有察哈尔和土默特的斥候。 从五月杜尔滚退兵,到这个寒冬到来,清军营寨中兵马进进出出,骡马大车来回往复,但从没有一支骑兵踏入张坝草原。 空旷的张坝草原,除了来往的斥候,只有不时出现的黄教喇嘛。 不论是辽东的满人还是蒙古人,都把黄教大师奉为座上宾,虔诚为自己祈福。 这十年看多了,郭臻一直在克制自己皈依黄教的冲动,虽然他不信这个,但给自己披上一层黄教信徒的外裔,在与蒙古人相处中还是大有裨益。 大黑马穿过张家口外的草原,郭臻、秦锋和龙云并列而行,王逝回大明过冬后,秦锋的心情顺畅了很多。 “看见没有,这几年东虏一直在修善这座营寨,看上去已是坚不可摧。”秦锋的鞭梢指向东方,从远处看去,那座山寨只有拳头大小。 这里成了蒙古与满清实际的边境线,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不会穿过这里进入朵颜草原,但如果满人的骑兵往西进入张坝,也会面临蒙古人的阻击。 “你们猜明年会不会有战事?”郭臻神态轻松,口气戏谑。 秦锋和龙云两人都没有回答。 “如果能让宣大镇再喘息一年,总督大人的新兵便可练成……”秦锋停住话语,撇撇嘴道:“我猜东虏不会这么好心!” “明年漠南无论胜败,我岳父当能喘口气了!”郭臻竟然叹了口气,他突然想到,如果明年漠南没有战事,对他来说并不完全是好事。 秦锋脸上不快一闪而过,如果没有王逝这个幕僚,郭臻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 冬雪隐藏了草原上的绝大多数消息,黄台基不知道大明人在君子津渡口打造战船,漠南的察哈尔和土默特也不知道辽东派往漠北的使者。 自从车臣汗死在归化城,阿鲁喀尔喀被察哈尔吞并后,漠北的土谢图汗和札萨克图汗就断绝了与额哲的来往。 无论车臣汗被谁所杀,察哈尔这等行径引起了漠北两大部落的警觉,连起兵漠南为车臣汗报仇的念头也没有,但有人希望他们有。 辽东,盛京。 黄台基近来头痛愈发严重,严重到经常彻夜难眠,杜尔滚率领西征军无功而返让他明白,大明的宣大防线不再像前几年那般弱不禁风。 说起来,黄台基派兵从宣大进攻大明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不让蒙古找大明作为靠山,相对于内部造反不断的大明来说,蒙古人才是黄台基的心腹之患。 “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让察哈尔人再待在漠南了,徐弘基这个人也是我大清的祸患!”黄台基翻看诸臣的奏折,岳拓之死,让他明显感觉自己少了个帮手。 “传英额尔!” “喳!”小黄门走路时轻如狸猫。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英额尔奉命入宫,岳拓死后,他接管了满清在大明的商人和奸细。 “参见陛下!”英额尔跪地行礼。 黄台基靠上椅背,举起手中一份奏折,眯着眼睛看了片刻:“大明境内的义军还是很猖獗,是吧?” “徐弘基调任宣大后,确实又成了燎原之势,高祥死后,义军以李成、张忠和罗才部最势大。” “嗯,你往大明境内传出消息,就说我大清屡屡犯明,是因为国小力衰,粮食不够养活民众,更缺乏铁器,只要大明愿意开通互市,我大清愿意乞和。”说完这些话,黄台基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放下手中奏折,靠在椅背上喘气。 “陛下,向大明乞和有损大清尊威,还请收回成命!” “你多虑了,大清要崛起,唯有吞并大明这一条路,朕岂会和大明乞和,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 “陛下深谋远虑,微臣佩服!” “这些消息传出去之后,务必打探清楚大明朝堂的反应!” “喳!”英额尔见黄台基摆动手势,悄然退下。 漠南的局面到了必须要下大力气去解决了,就像当年对待林丹汗那样重视,黄台基揉揉发胀的眼睛,打起精神书写下一份奏折,如果可能,他希望宣大镇能不插手漠南草原。 冬天离去时比来的时候要慢得多,一夜寒风可让山河封冻,数日春风方能消融冰雪,但无论有多慢,宏治六年的春天还是来了。 三月,黄台基诏令漠东蒙古各部汇集大军于朵颜草原,八旗兵马精锐齐出,两黄旗、两白旗、镶红旗,蒙八旗,汉八旗往沽源城进发,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漠北的扎萨克图汗竟然也率部到达漠东草原的边缘。 浅绿的草原上信使、斥候随处可见。 归化城众商号的掌柜和东家开始撤离,土默特部众向西迁徙,俄木布汗率部落骑兵驻守归化城静观形势发展。 土默特部落艰难熬过寒冬的明奴,有些紧跟在主人身后西逃,有些则逃向和林格尔方向。 郭臻每天都能收到数封斥候的急报,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的消息都往他这里送上一份。 该来的终于来了,满清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郭臻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满清这明显是要雷霆一击。 没过多久,总督府的命令传入骁骑营,徐弘基命郭臻退回塞内,协助防御大同边境。 山西镇兵马分批北上,分守大同和宣府各边堡,在局势还没明朗之前,宣大明军尽可能完善边境防御,在宣大明军看来,局势不明朗之前,还是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最重要。 郭臻扩军后留郑秋部在明寨,回塞时人马不少,没有引起宣大镇怀疑。 十几万清军即将来袭,郭臻觉得自己在明寨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好在郑秋还有一条水路可以逃脱。 站在方山的最高处,天空中压抑的阴云,仿佛伸手就能触及。 “大人,下雨了!”龙云立站在郭臻身后半步。 细微的雨点落在脸上有种冰凉的感觉:“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让郑秋退回来!” 郭臻难以抉择,郑秋如果退回大明,他便从此失去了与大明朝廷讨价还价的筹码。 第435章 两汗撤走,归化易主 “大人,东虏势大,郑守备可用战力不多……”龙云说到一半,话锋陡转:“不过,明寨险峻,或许……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龙云话中的意思无需多说,他与秦锋、孟骏是一个战壕出身的兄弟,但选择截然不同,虽然他没有走上义军之路,但他一直坚信这是个乱世,大明已垂垂老矣。 所以,当郭臻对大明朝廷露出防范之心时,他不会生出反感之心,反而对郭臻这种举动十分支持。 郭臻微微点头,没有接话,当感觉落在身上的雨点越来越密集后,他抬脚往山下走去。 龙云跟在郭臻身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赌对了,其实也谈不上赌,那本就是他心底的念头。 也许是不愿在雨季酣战,也许是粮草没有准备完毕,满清大军来的比想象的要慢,漠东蒙古诸部共两万多骑兵陆陆续续到达沽源城外,札萨克汗也派来使者。 黄台基一扫冬日颓丧,意气风发汇集蒙古各部头目,宣告蒙古察哈尔和土默特两大部落的罪过。 “额哲与俄木布身为蒙古汗王,却与大明人勾结残害阿鲁喀尔喀车臣汗及大清贝勒岳拓,额哲更是以一己之私吞并阿鲁喀尔喀部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配为蒙古大汗……”出征前的檄文散布往蒙古各部,黄台基开始正视林丹汗的这个儿子。 当斥候快马飞奔回归化告知满清大军西进时,俄木布汗甚至没机会与郭臻见一面,就率部退出归化城,在君子津渡口渡过黄河。 逃是俄木布汗唯一的选择,即使黄台基让黄教大师传过来的口信不下十次,只要他答应归附满清,从前种种可以既往不咎。 先过河的是牲畜,随后才是人,雷鹏指挥五百水军驾驭大小船只三十多艘帮助土默特老弱病幼过河,他一仗没打过,倒是先当起了搬运工。 土默特人也有羊皮筏子,但在黄河滚滚的浪涛中远比不上木船平稳,水军这五百将士是从黄河岸边长大的渔民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在浑浊的浪花中像一条条飞鱼般游动,让蒙古人叹为观止。 郑秋与额哲站在君子津渡口对面看这些水军的表演,额哲心中的担心稍稍少了点,他不缺乏与黄台基一战的勇气,但眼下双方力量对比差距太大,而且黄台基打着给车臣汗报仇的旗号,让他心中没底。 大半年来,黄教喇嘛在部落中走动不停,额哲不知道两军对阵时会不会出现倒戈的现象。 做了亏心事,还是摆脱不了心中的阴影,这就是势,眼下大势不利于察哈尔。 “郑将军,你真的决定不过河吗?”额哲对眼前这个瘦小的大明将军信心不足。 额哲不是没见过郭臻麾下的将领,如苏摩、孟骏的冲阵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太过瘦弱。 “我会守在这里等东虏杀过来!”郑秋虽然对水军信心不是很足,但面上丝毫不露怯。 这支水军虽然水性很好,但从未杀过人,没感受过战场的气息,郑秋要在这里确定雷鹏能独当一面,才能放心退去。 满清大军人数虽众,但五月的黄河正是河水最汹涌的时候,有了二十多条战船和四十多条小船,他可以安全从河套草原返回明寨。 “河套草原会留下三万骑兵,为了以防万一,我部和土默特部的老弱将先退往漠西,一旦局面有变,也好过措手不及。”额哲不愿重视这个年轻人,但这个人是大明在草原唯一的代表。 这个消息额哲不是想告诉郑秋,而是要借此传入大明的宣大官员的耳朵里,现在到了大明回报他的时候了。 如果察哈尔部落和土默特部落同时退向漠西,黄台基大军紧追不舍,将两部逼向极西之地。 骑兵追击迁徙的部落,两部一路上必然会损失无数部众和牲畜,就算黄台基最终没能征服两部,也会让两部元气大伤。 眼下大明宣大镇能出塞作战的骑兵只有郭臻一支,漠北扎萨克图汗倒戈,土谢图汗对额哲有忌惮畏惧之心,很难像上次西征那样威胁清军的粮道,所以黄河岸边的这场阻击战势在必行。 四月中旬,札萨克图汗的骑兵率先到达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归化城,现在这座草原明珠属于他了,这是黄台基给他的承诺。 只要札萨克图汗答应率部落骑兵南下,蒙清联军击败土默特后,归化城将交由他统管。 归化城内很干净,土默特人有足够的时间撤退,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才出生的小羊羔也有大明人的船只帮他们搬运。 只有一样东西土默特人不在乎,那就是明奴,两万多的明奴,土默特人带走了一半,其他人均被抛弃在漠南草原。 这些人有些翻越大明边境群山想逃回大明,有些人躲入连绵的大青山,也有人逃入和林格尔。 札萨克图汗率军闯入归化城后,神情复杂地走入俄木布汗的府邸,只见里面摆放的案桌整整齐齐,雕花木栏令他叹为观止。 只要是蒙古人,就没有不垂诞这里的,林丹汗西迁是为了这里,车臣汗南下是为了这里,札萨克图汗唯一不理解的是,察哈尔兵强马壮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额哲怎么能忍得住? “现在这里属于我了!”扎萨克图汗笑的肆无忌惮,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欺骗的人,但认为这一次黄台基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因为在札萨克图汗看来,满人需要一个蒙古部落帮他们守住漠南,漠东的那些人胆子小,不敢留在这里直面察哈尔人,但他不怕。 即便如此,车臣汗之死还是给札萨克图汗留下了警告,所以他不会亲自到沽源参加黄台基的会盟。 “大汗,大清的先锋进入了张坝草原!”门外的斥候统领大声禀告。 “知道了!”札萨克图汗阴沉着脸:“命各部兵马暂时退出归化城,但在城头插上我们的旗帜!” 札萨克图汗之所以这样安排,是想看看黄台基会不会兑现诺言。 第436章 岳父叮嘱,清军杀到 “姑爷,大人就在前面!” 杨凯在前引路,郭臻身上盔甲披戴整齐,昨天他才收到满清大军到达张坝草原的消息,总督府的传令兵就到了方山。 雨水洒过的土地很松软,皮靴踩在上面软绵绵的,不远处的边关和山峦落在眼中好像涂上一层迷雾,道路两边是开垦过的良田,田间三三两两有人在其中忙碌。 “这里去年还是荒草地!”杨凯话语中隐有自得之意,他对徐弘基的尊崇不仅仅在于战争。 此番满清大军躁动,宣大镇不像去年那么紧张,也许是徐弘基知道黄台基的目标不是大明的宣大镇,也许是去年的胜利给了宣大镇信心,也许是新招募的兵马给了百姓底气,大同和宣府的百姓都没有急于南逃。 边镇卫所被划给辎重营的士卒老老实实在军屯劳作,他们错过去年的播种期,致使宣大镇粮食短缺,徐弘基花了不少银子补贴军用,今年他绝不愿意再见到这样的局面。 穿过一座小山坡,对面的田间有十几人聚集在一起,身材高大的徐弘基在其中尤为显眼,一个南直隶出生的人有这样的身高很少见。 杨凯加快脚步走到近处,禀告道:“大人,姑爷带到了!” “嗯!”徐弘基点头,不知对身边的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后转身大踏步往郭臻的方向走来。 郭臻上前几步,拱手行礼:“参见岳父大人!” 郭臻见徐弘基一身破旧的青灰色棉袍,脚下的皮靴看磨损痕迹应该也穿了有些年头,皮靴边缘沾满了潮湿的泥土,心中先是惊讶,随后好像某个地方被触动。 “你随我来!”徐弘基没有注意他神情。 杨凯等亲兵落在后面,见徐弘基带郭臻往无人的田地深处行走,他不担心有人会对总督大人不利,徐弘基的身手不差于军中冲阵的勇士。 郭臻亦步亦趋,跟在徐弘基身后。 “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退过黄河了吗?”徐弘基声音低沉。 “前天收到的消息,都退往河套草原了,归化城被漠北来的扎萨克图汗占据了。”郭臻如实相告。 “郑秋还留在草原吗?”徐弘基背着双手。 “他与蒙古两位大汗在一起,负责统御水军!”郭臻不敢提及明寨的秘密。 “我宣大镇眼下能出塞的骑兵就你一支,去年东虏入寇宣大时,额哲曾经帮过我们,今年投桃报李理所当然!”徐弘基面色严峻,其实郭臻也没见过几次徐弘基面色轻松的时候:“臻儿,对草原,你比我熟悉,对蒙古,你也比我熟悉。” “所以,我命你出击,不会限制你出击的方式和时机,从现在开始你的骑兵自由了。” “无论你想从得胜堡出塞,还是想从宣府长城出塞,或者杀胡口,我对你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协助蒙古两部守住河套草原!” 徐弘基转过头看向郭臻的目光满是期待:“就像你之前在草原做的那样,宣大镇步卒不便出塞作战,但大明的国土都是你的后盾!” “小婿领命!”郭臻单膝跪地。 “这一仗你若胜了,我会向朝廷给你叙功!”徐弘基抬手示意郭臻站起来,语气中有一股萧索之气:“我知道,也许你在乎,也许你不在乎,但你一定在乎大明的安危,这一关如果过了,宣大镇再无后顾之忧!” 郭臻私下里的那些动作,他不是全都清楚,但也不是完全不知晓,自己这女婿既可成为守卫大明的利器,也可能会成为大明的祸患。 徐弘基去年之所以容忍郭臻私下招兵买马,运粮出塞,全是为了等这一刻,为帅者当能统御能者,宣大镇能用的人不多,好不容易有个苗子,他不想自毁长城,更何况,郭臻是自己的家人。 “小婿必会为大明效力,死而后已!”郭臻分不清自己说的这句话是真是假,或许此刻是真,等回到方山就变成假的了。 “去吧,凡是需要宣府、大同边镇配合的,给我总督府传书!”徐弘基拍拍双手,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 “遵命!”郭臻躬身,回首向来时的道路上走去。 徐弘基看着郭臻的背影,眉头皱起又舒展开,他看不透自己这女婿,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两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大黑马一路疾驰回方山,郭臻立在马厩前轻轻拂动黝黑的鬃毛,沉默半晌后招呼亲兵:“把它送回大同参将府!” 大黑马仿佛能听懂他的话,撅起蹄子爆出一声嘶鸣。 “别叫了,老了就是老了,你跟我这么多年,我可不想让你血溅沙场!”郭臻俯身在大黑马的耳边轻语,他的马厩中还有云雪公主留下的枣红马。 这次徐弘基没有给他配备监军,完全任由他自由行动,这一战必定会惊险万分,他不能出一点差错。 秦锋的斥候营慢慢退回方山,满清大军的旗帜覆盖了整个漠南草原。 宣大总督徐弘基坚持前次的策略,调集大军驻守宣府长城,其余兵马分守各堡。 驻守得胜堡的吴襄最紧张,满清前两次入寇大明都是攻破了这里入塞,幸好驻扎在不远处的郭臻部四千骑兵给了他一点信心。 两白旗精锐一向是满清的先锋,杜尔滚一路对大明的边镇视而不见,不紧不慢到达归化城南。 这时候,漠北蒙古人的旗帜已插满了归化城的城头,一列三十几人的骑兵更是往杜尔滚大军方向奔来。 “启禀王爷,我部骑兵已助大清拿下归化城!”扎萨克图汗没有露面,只让自己部落中的一个统领前来通报。 包括漠东蒙古诸部头领,很多人面对杜尔滚时比面对黄台基还要恐惧,面对杜尔滚那张好似面瘫的脸,这个统领两条腿禁不住微微发抖。 “探明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的去向了吗?” “均在河套草原!” 杜尔滚再没有多余的话,策马往前缓缓迈步,两白旗的骑兵马不停蹄往托克托草原方向行军。 归化城外眺望的扎萨克图汗暗自松了口气,他早就计划好,如果黄台基想从他手中夺走归化,他立刻率部返回漠北。 紧跟在杜尔滚之后的是漠东蒙古联军,随后是黄台基上三旗的御林军,最后是蒙古八旗和汉八旗的人马,七八万大军分营驻扎在归化城南和托克托草原。 札萨克图汗也只是派部落统领去觐见黄台基,自己坚决不露面。 黄台基好像完全不在乎札萨克图汗的无礼行径,视归化城如无物,满清大军驻扎后,斥候四处出动打探漠南的消息,黄台基更是亲自前往黄河渡口查看军情。 第437章 试探攻击,水军扬威 阴天,河面上有一层稀薄的雾。 君子津渡口是河套草原最宽阔的河面,站在河边能看清楚对岸的情形,再远些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了。 黄台基庞大身躯的压在白马上,战马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他已不是十年前可以横穿整个草原追击林丹汗的年龄。 对面的河岸边,此刻三四十只小船正随河浪摇晃,也有一列骑士在与他们对视。 “看来他们想守住河套!”杜尔滚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所以这是个麻烦!”黄台基像是在喃喃自语,他弄出这么大动静,又拖延了半个月才发兵,本想让额哲跟他的父亲那样逃向漠西。 到那时,察哈尔和土默特两个部落惶惶然不可终日,他再督促大军追击,便可事半功倍。 “幸好我们准备了足够的羊皮筏子!”齐尔哈朗看上去很乐观。 “令汉八旗先行渡河攻击,试探对面的虚实!”黄台基下令。 “遵命!” 满人不善水战,绝大多数人掉入黄河八成像秤砣一般沉底,既然如此,汉八旗只能先当一次炮灰。 传令兵奔赴汉八旗营地,耿明接到命令后立刻召集军中士卒,从中挑选出两千多会水的士卒。 不过,这些人虽然会水,但真正能在汹涌黄河水中穿梭的也不多。 雾气挡不住视线,双方都能看清楚对面在干些什么,郑秋亲自跳上最大的那艘战船,雷鹏跟在他身后。 几个月的训练,郑秋从一个旱鸭子学会了游泳,也能让自己的身躯在战船上保持平衡,但雷鹏觉得自己的主官掉下黄河八成会丢掉性命。 对面的羊皮筏子陆续开始下水,清军步卒手持盾牌爬上去,有弓箭手坐在后列,两侧是持桨的步卒。 雷鹏挥手,看见郑秋的表情把手又放了下去。 “有把握击败他们吗?”郑秋声音很轻。 “有!”雷鹏吼了一嗓子。 “既然如此,就不要着急,等他们离岸远一点,落水后能逃回去的可能性就小一点。”郑秋在手把手教雷鹏打仗。 论年龄,郑秋比雷鹏要小上近十岁,但他已有了八年的战场经验。 “遵命!”雷鹏恭敬回话。 君子津渡口的水面很平缓,羊皮筏子漂浮过来,在河道正中停止往前划动。 黄河两岸战马奔腾,数千骑兵分列岸边,观看河道正中将要发生的水战。 “他们在邀战!”郑秋眉头微蹙,清军想借此看看骁骑营这支水军的实力究竟如何。 “出击,拿出你们最厉害的武器,争取一举击溃东虏!” “出击!”雷鹏扬起手中木浆高呼。 下一刻,十几条战船如蛟龙般游向河心。 羊皮筏子前列,清军士卒举起盾牌,自诩水性很好的士卒口衔尖刀一头扎进浑浊的浪涛中,在二三十步外露出头来。 这只是一场试探性的水战,黄台基想看看蒙古人在对岸搞出来的水军究竟是不是银样镴枪头,他从未听说过蒙古人能打造出战船。 如果说满人不擅长水战,那么蒙古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大明人!”杜尔滚锐利的目光像辽东山林里的鹰,相比之下,立在他身前的黄台基已显苍老。 “是吗?”黄台基瞪大眼睛也看不清楚河道中心那些人的脸。 “出击!”雷鹏挥动战旗,十几艘战船一字排开,每艘战船相隔三四十步远。 光看队列,就知道双方不在一个数量级上,这半年功夫没白费。 郑秋扶住船舷稳住身躯,他才学会游泳,水军作战完全交由雷鹏指挥。 船头两个骁骑营士卒一手举着盾牌,另一手提起长枪杆在船头的水中搅动,以防水鬼靠近凿船。 战船一点点拉近与羊皮筏子的距离,两边的士卒都有些慌乱,雷鹏领着这五百人训练了大半年,但还没有真正的杀过人。 在汉八旗士卒的视线中,对面压迫过来的战船像草原上的一排骑兵飞速辗压向他们,这让他们手足无措。 “咻咻!咻咻!咻咻!” 一支支利箭歪歪斜斜射向天空,羊皮筏子上的清军弓箭手开始阻击靠近的战船,但在颠簸的水面上,他们很难瞄准对手。 “靠近他们!”雷鹏嘶喊,挥舞号旗,额头上汗水滚滚。 天气阴沉,看不见太阳,河道正中的风呼呼在耳边刮过,他感觉浑身燥热,恨不得脱下身上衣服跳入冰冷的河水。 在宽阔的河道上,只有邻近的战船上士卒能听见他在喊什么,各船的把总根据他的令旗在指挥战斗,这是郑秋对麾下兵马最基本的要求。 郑秋立在雷鹏身后,眯着眼睛一言不发,他就这样站着,便能使雷鹏记起平日训练的每一个步骤。 五十步外,船头的骁骑营士卒竖起两面巨大的木盾,挡住正前方的所有空隙,偶尔有一支利箭射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长枪在水中吞吐,如恶毒的水蛇搅动水波。 随着时间推移,战船离羊皮筏子越来越近,两方的士卒都做好了短兵交接的准备。 相距二十步的时候,雷鹏的号旗先高擎向天空,随后划出一道弯曲的轨迹落下:“投掷炸球!” 战船上的骁骑营士卒迅速从船舱里取出一个涂成黑色的圆形火药包,点燃后等引线烧的还有半指长的时,猛地投掷向对面的羊皮筏子。 “轰隆!轰隆!轰隆!” 看不见火光,只听见声响。 火药包在身边爆炸,羊皮筏子上的清军士卒手忙脚乱,盾牌手和弓箭手控制不住平衡落入水中,羊皮筏子在黄河当中歪歪斜斜。 “投掷炸药!”雷鹏眼光发亮。 黑色的炸药包像是地狱之雷,一颗接着一颗,三四轮之后,羊皮筏子上再没有稳如泰山的清军士卒。 “杀!”雷鹏收起令旗。 战船上的骁骑营士卒收起盾牌,驾驭船只穿梭在平缓的水面,两弦上的弓箭手和长枪兵肆意杀戮落在水中的汉八旗士卒。 战船在水面上游动,黄河的水面看不见血花,只有偶尔能见到失去控制的尸首在浪花中一闪而过。 对岸的清军观战团一言不发,黄台基眉头微皱,杜尔滚脸色铁青。 杀戮一圈后,水中再也见不到活动的人影,有些人游回对岸,从水波中钻出来。 雷鹏不再追击,开始指挥战船追逐水面上失去控制的羊皮筏子,十几艘战船每一个都捕捉了三四个羊皮筏子返回河套草原。 第438章 胜后影响,袭扰粮道 战斗结束出乎意料的快,郑秋命雷鹏一出手就拿出了最有力的武器,他的目的不是为了在黄河中击败清军,而是为了阻止他们过河。 在郑秋看来,见识到这支水军的威力后,相信黄台基再想渡河必定会三思而后行。 “娘的,这群清狗真是不经捏!”雷鹏偷看郑秋的脸色,大着胆子骂了一句娘,掩饰不住喜意。 这是雷鹏的首战,未折损一人,屠杀了三四百清军,怎么沾沾自喜都不过分。 河套草原观战的蒙古人不停挥舞弯刀叫嚣,嘈杂的声音传到黄河对岸,黄台基拍打胯下战马,调转马头,往大营方向奔去。 黄台基以为车臣汗复仇的名义起兵,察哈尔吞并了阿鲁喀尔喀人正是人心不齐的时候,但想得到正面一战甚至追逐的机会就这么难吗? 两列威武轩昂的骑兵到达岸边,额哲策马到了水边下马祝贺:“郑守备,你练的水军果然非同凡响!” 这一战骁骑营水军打得太好了,让额哲对郑秋刮目相看。 “牛刀小试,但黄河河道很长,水军兵力不足,两位大汗不可大意!”郑秋不但没有丝毫自得,还不忘提醒额哲。 “有了这支水军足矣封锁河道,黄台基不敢冒险,毕竟我们在河套草原还有三万骑兵!”见识到水军的威力后,额哲对战局形势的估计乐观了很多。 没有万分的把握,黄台基没有胆量派奇兵渡河,一不好就成了瓮中之鳖。 “如此,请大汗保护好这支水军的安全,我要返回明寨了!”郑秋弯腰擦拭皮靴上沾染的一块泥土,拱手告辞。 “大人!”雷鹏见到这个体型只有自己一半的主官要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没底。 “你真的要回去?”俄木布汗上前一步开口,后面的话欲言又止。 “我家大人给我传来命令,令我尽力保住留在和林格尔的明奴!”说这句话的时郑秋没有多想,但他的话让俄木布汗脸色难堪。 去年,俄木布汗坚决不答应把明奴无偿交给郭臻,今年,他却无情地把一半的明奴抛弃了。 郑秋没有在意俄木布汗的神色变化,留下二十名久经战场的亲兵协助雷鹏,然后策马离去。 回到明寨时,那里已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明奴,在守军凶狠的目光下挤成一团,山下十几里外一列骑兵正在远眺这座山寨。 当清军斥候把明寨的消息带回兵营时,黄台基对此感到颇为意外,在他看来,大明人应该听到满清大军到来的消息后,就该全部逃回塞内的。 塞外大战将起,与归化城近在咫尺的得胜堡和杀胡口边镇最为紧张,但关口并没有完全封闭,有人手持总督府令牌进进出出。 满清大军在归化附近驻扎,暂时没有攻打大明的迹象,这让宣府的守军暂时松了口气。 清晨的雾霭中,宣府长城大门在“吱呀”声中打开,这是十天来首次打开城门,两列骑兵鱼贯而出。 “祝姑爷此去旗开得胜!”杨凯前来送行,其实他很想跟随郭臻出塞作战,但徐弘基一直没有松口。 “等着我的好消息吧!”郭臻抚摸黄骠马油光发亮的皮毛,黄骠马短促地“嗷”了一嗓子,摇摇尾巴,他还需要时间和这匹宝马建立默契。 从宣府长城出塞,郭臻的目的在于威胁清军的后方,分散满清大军的兵力。 这次郭臻制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当然实施下来可能有无数个变数,一切视漠南战场的局势而定。 骁骑营骑兵穿过张家口集市,这里空无一人,张家口堡的守军也已经退到塞内,走出张家口,张坝草原像从前一样安静。 “加速前往朵颜草原方向!”郭臻右手臂抬起,指向前方。 四千五百骑兵鬼魅般从稀疏的丛林中穿过,之所以这般小心,是因为这里是清军斥候重点关注的地方。 “如果没有意外,今天有一支运粮队会从前面经过!”秦锋的嗅觉不下于任何一头猎犬,这些天他一直在漠南草原活动。 往前走了半个时辰不到,正前方的草原上出现了一列车队,正慌慌张张往朵颜草原方向撤退。 “包围他们!”黑色的战刀出鞘,那是徐弘基在岱海边的婚礼上送给郭臻的礼物。 秦锋的轻骑如离弦之箭出列,远处的车队中七八十个骑兵飞也似的离去,留下十几辆骡马大车。 一刻钟之后,郭臻到达近处,掀开骡马大车的帐篷,黄灿灿的小米露在空气中。 “跑的倒是挺快!”秦锋看着远处细小如麻点的清军骑兵骂了一句。 “这是黄台基送给我们的礼物,只是数量太少了!”郭臻抓了一把粟米扬在空气中。 黄台基为了试探大明宣大镇究竟会不会参与到这场漠南战事中,故意将军中粮草分散运送,护卫骑兵也不多,这样一旦遭到偷袭不会损失太大。 如果确定了大明会参战,黄台基便会采用新的策略,蒙古人虽然在去年帮了大明,但大明会不会帮助蒙古在很多人心中都没有定论,明军很多年没有出塞打过仗了,又缺少骑兵。 “大人,真的要实施那个计划吗?”秦锋有些迟疑。 “不错,从我走入漠南草原起,就在不停被满清追着打,我受够了,这一次,如果上天能助我一臂之力,我要让黄台基再也无法染指漠南的土地。”郭臻催动黄骠马绕粮车一周,下令道:“押回大明!” 黄台基劳师远征,一定没想到会受阻黄河岸边,他此次召集了这么多蒙古部落,如果不能取得战果,必然会大损满清的威望。 满人立国以来,从后金到满清,屡次战争中胜者多,败者少,决定国运的大战仅在宁锦会战中被袁焕击败一次,在西征时被蒙古诸部击败一次。 漠南已成为决定满清国运的地方,黄台基清楚这一点,郭臻也清楚这一点。 “大人此战若能如愿,大同总兵之位就不远了。”龙云不知是在奉承,还是在说心里话。 “一切看郑秋的了!”郭臻拍打马背:“让我们到朵颜草原去溜达一圈。” 这里的消息很快会传到托克托草原,在张坝草原至少能牵制五千人的清军骑兵,而且还是满清最精锐的骑兵。 第439章 鼓舞士气,清军攻寨 兔毛川的河水不知疲倦流淌,一旁的明寨静静矗立,这座山寨足足装下六千多人,绝大多数是土默特人的明奴。 关口的寨墙比之前加固了很多,可能是郑秋见识了清军大炮的威力,在寨墙之后堆积了十几块巨大的石头,让寨门缝隙只可容许一马通过。 站在山顶视野很好,郑秋摘下将盔,清军骑兵连绵不绝从山林中走来,在五六里外的草原上安营扎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带着一帮大嗓门的士卒在明奴中穿插,他是才奉郭臻之命出塞的闻彬,与他同时到达的还有最后一批粮食。 闻彬脸色涨红,拍打双手指向山下:“看见了没有,那些就是凶残的满人,去年满清贝勒岳拓死在归化,他们此次前来正是为了给岳拓报仇,凡是土默特部众,尽皆屠杀干净!” 大嗓门士卒散在明奴中各处呼应。 骁骑营将士大多与这些明奴熟悉,八年前他们几乎同一批出塞,但生活的轨迹截然不同。 “我们之所以收留你们,是因为大人知道你们是大明人!”士卒咆哮,将手中的兵器敲打得叮当响:“我们都是大明人!” “大人曾经让你们出塞,你们于土默特人为奴,但你们活下来了,这一次大人为了再让你们活下来,宁愿让我们陪着你们去死!” “守住明寨,直到最后一人!” “守住明寨!”明奴双目泛红,紧随众人之后高喊,对于刚刚这番话,他们也许相信,也许不相信,但至少曾经的明部确实收留了他们。 郑秋听见身后的喊声,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但什么话也没说,他与闻彬各司其职,坚守明寨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闻彬曾担任明部暗影卫实际上的掌管人,在明奴中有不少眼线,也许正是这个原因重新入了郭臻的眼。 这一次重新担当重任,虽然是最危险的地方,闻彬很珍惜,他是明部的元老之一,因为王鹏贪污的缘故被牵连,在郭臻入塞后蒸蒸日上时沦落成为边缘人,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守住明寨!”闻彬站在明奴中挥舞双手,他生出一种预感,此次他若是成功了,眼前将是一片坦途。 五千明奴按照体力和年龄均分成十队,分别由郑秋的亲兵统领,分发刀枪,开始熟悉军中号令。 清军比想象中来的快,但也比想象中来的少,这一次,打前阵的仍然是汉八旗的士卒,黄台基似乎对使用汉卒有些上瘾,损失了他也不心痛。 山下,杜度和耿明策马绕山大半圈,暗自心惊,这座山寨不像来的时候想象的那么简单。 杜度马鞭指向山顶,他的消息来源比耿明要多的多,侃侃而谈道:“耿统领,这里曾是土默特明部的老营,那些人在这里经营了七八年,把这里修的固若金汤。” “不过,自从郭臻带着明部投入大明后,这里就成了土默特明奴在战乱时的躲藏地!” “你别看现在明寨修得像模像样,也许山上都是些明奴,你率部负责攻下明寨,陛下这是把头功交给你了!” “要都是明奴才怪!”耿明心中暗骂,土默特人都逃入河套草原了,这些明奴留在这里哪里会有食物吃。 “攻山!”杜度板起脸下令,耿明也被封王,但在他们这些爱新觉罗家族人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攻山!”清军传令兵的战马驰骋,旗号挥舞,两列汉八旗士卒抬着云梯走向通向明寨的羊肠小道。 “弓箭手准备!”杜度拍手下令。 数百镶白旗弓箭手排成三列跟在汉八旗士卒之后,满人的箭术远超过汉八旗士卒,虽然是让汉八旗士卒打头阵,但也不是让他们白白送死。 第一道城墙上的垛口,守军弓箭手猫着腰拉紧手中弓弦,明寨中优秀的弓箭手不多,好在关口很狭窄,容不下多人并列。 “放箭!” 随着守军将领一声令下,垛眼中的利箭像长了眼睛一样穿过最前列汉八旗士卒的胸口。 突遭袭击,汉八旗士卒惊慌失措,本能地想要掉头逃跑,但被耿明给吓回去了。 军法严酷,为了不被军法处置,汉八旗士卒抬着云梯加快速度,在这个距离他们只会是守军的靶子。 清军弓箭手快步到近前还击,但寨墙垛口的设计非常巧妙,守军不用露出脑袋便可以向下射箭。 云梯的铁钩刮在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汉八旗士卒扶着木梯健步如飞往上攀登,他们被训练出来不久,又是汉卒,所以并没有满人常备的重甲。 寨墙上露出一群着装混乱的守军,有身穿盔甲的武士,也有衣衫褴褛的难民,刀枪齐下,朝快攀到城头的清军士卒一顿砍刺。 二流的攻击手碰上二流的守军,郑秋为了让这些明奴尽早熟悉战场形势,命麾下精锐士卒压阵,又有亲兵参与其中指挥,在第一道寨墙战的煞是热闹。 明寨山顶,郑秋目不转睛盯着山下的战局,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暂时无需使用火器,像火铳这样的利器一定要留给值得去对付的对手。 身为炮灰没有炮灰的觉悟,汉八旗步卒攻击了不到半个时辰,不管不顾开始溃败,他们还从未给新主子打过一次像样的胜仗。 耿明连杀了几个部下才重新止住了溃势,否则他担心这些人会借此机会一路逃到辽东去。 “废物!”杜度的口中嘀咕,他很反对黄台基组建汉八旗。 “山上有大明的官军!”耿明为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隔得不是很远,他能看清楚寨墙上的守卒,那些盔甲不是明奴能拥有的。 “攻山!”杜度没有第二句话。 天气转热,清军斥候沿黄河岸边查探水势,两支大军在黄河两岸遥相对峙。 “也许我该考虑派一支骑兵绕过河套草原,直往漠西。”黄台基站在帷帐下,看对面翻滚的河水。 但要是这样,他该怎么保证这支奇兵的粮草补给?如果不能顺利从蒙古部落中抢掠到牲畜,那就是一条死路。 蒙古轻骑? 蒙古人一个也靠不住! 第440章 激怒清军,火炮攻击 没过多久,军营南边四个骑士飞驰而来,请求觐见黄台基。 到了中军大帐前,杜度神色有些不好看,侍卫引他入内,杜度先跪拜行礼,强忍着不安禀告道:“陛下,末将督汉八旗攻击和林格尔山中的明寨不利,恳请调集炮营支援。” “哦!”黄台基这才想起来,他两天前曾让杜度督促汉八旗士卒去攻击和林格尔山区中的一座山寨,在他的印象中,那里不过是一些土默特部落的汉奴。 杜度的脑袋贴着地面:“那座山寨中不仅有土默特人的汉奴,还有曾经土默特明部的人马在那里。” “土默特明部!”黄台基的心头一跳,那个传闻中杀死岳拓和车臣汗的对手。 杜度有苦说不出,明寨的坚固不下于大明的任何一座边堡,四周的峭壁光滑如镜,其上有一些树藤也被守军清除干净。 这几天,山上守军像是在逗他玩一般,杜度督促守军攻击得紧些,山上的抵抗也随之增长,仅仅第一道关口,清军就留下了三百多具尸体。 更麻烦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守军的防御越来越熟练。 事实上,郑秋完全是在利用汉八旗士卒给土默特的明奴练军,十队明奴,轮番上阵,他知道这才是这场攻防战的开始,他必须要让这些明奴尽快熟悉战场。 只有这样,等到满清主力来袭时,明寨才有足够的兵力,才不至于被迅速击溃。 “那个杀死岳拓的明部?”黄台基提高声调,像是在求证似的询问。 “正是!” 半个时辰后,一列骑兵走出联军营地,兵甲在阳光下光彩夺目,这是满清正黄旗的御林军。 单论兵甲器械,正黄旗御林军因为地位超然,比杜尔滚两白旗的白甲兵还要精良。 清军骑兵穿过草原进入丛林,行走的速度不快,一直到半下午光景,黄台基终于看见了杜度口中的那座山寨。 那山像一座石柱拔地而起! 汉八旗兵马举旗前来迎接,一时间,山下的草原像炸了锅一般热闹。 明寨顶部,郑秋听到禀告前来查看,看新来这支兵马的架势,就知道来了大人物,当然他没猜到会是黄台基亲自来到这里。 “竖起旗帜!”郑秋挥手下令。 闻彬督促两队士卒在明寨顶部竖起两个三四人高的木杆,木杆上两面旗帜随风哗啦啦作响。 一面浅黄色的布底,上面书写巨大的“明部”二字,另一面是鲜红的布底,上书“岳拓”两字,正中划了一个大红叉。 杜尔滚的眼神最锐利,先看清楚旗帜,眼神变得像能杀人一般,嘴唇微微颤动。 “陛下您看!”齐尔哈朗手指向山顶朝黄台基示意,再往前走了三四百步,黄台基才完全看清楚山顶的情形。 “欺人太甚!”身后的几位贝勒七嘴八舌,小声议论。 黄台基捻须半晌,神情不变,语气不急不缓朝杜度下令:“三天内攻下此山,一个不留!” 黄台基城府深,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不过,这并不表示他不会发怒。 对于明寨来说,他们就是个诱饵,既然难逃被清军攻击的命运,郭臻决定把这个诱饵做的更大一点,大到黄台基即使知道这里是个诱饵也要把它吞下去,这是郭臻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如果明寨被攻破,郭臻自认失败,但攻下这座坚固的山寨,想必黄台基付出的代价不会小。 如果郑秋守住了明寨,这里会把满清大军的锐气消磨得干干净净,水路的优势能让明寨有一条撤退之路,即使失败也不会要了郑秋的性命。 满清这些年受多了奉承和臣服,铁蹄践踏之下全是敌人的身躯,何曾受到过这般羞辱。 黄台基用为岳拓和车臣汗复仇的名义起兵,如今正儿八经的仇敌就在眼前,他如果弃之不顾,那将如何面对蒙古诸部? 再加上去年杜尔滚入寇大明无功而返,问题就大了,声望这个东西很奇妙,有的时候能给你带来朋友,但有的时候也能给你带来敌人。 “大戏就要开演了!”看着山下那列骑兵头也不回的远去,郑秋小声嘀咕了一声。 有人说宠辱不惊和临危不惧这两种境界,是要走过世间的起起落落才能达到,但对于郑秋来说,这一点像是天生的,当然他付出的代价也不菲。 郑秋现在拥有一千两百成熟的战士,三百新兵和五千土默特明奴,和可以支撑三个多月的粮食以及数不清的火药兵器。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拖着铁炮的马车出现在明寨了望的战士眼中,这些清军连夜从大营赶路来到这里,此次西征蒙古,黄台基没想着要攻打坚城,只带出来六门铁炮。 到达山下后,孔德来不及休息,立马领军中炮手查看地形。 明寨的第一道关口正对面是平坦草原,火炮找准位置很容易攻击到,但第二道关口在一道蜿蜒的山道之后,从这个角度看好像悬在半空中的楼阁,火炮无能为力。 观察了一刻钟左右,孔德将军情禀告给杜度。 杜度沉吟半天,下定决心道:“先攻下第一道关口再说!” 黄台基下达命令后,杜度的压力骤增,军中弓箭手和火炮营任由他调配,三天后攻不下这座山寨麻烦可就大了。 清军炮手忙碌标定距离和位置,赤膊的力士抬起铁炮到达预定地点。 郑秋在山上看见山下的动静,迅速调兵遣将,命山口的守军退回一半,又调集老兵前去搭配,同时令三成老兵配备七成新兵躲在关口的巨石后。 在郑秋的防守计划中,第二道关口是重点防御对象,虽然如此,第一道山门也不能随便丢失,因为这关系到士气。 “轰隆!轰隆!轰隆!” 一颗颗铁球从炮口飞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形曲线,击中半山脚的山崖。 郑秋感觉脚底有些细微的颤动,眉头不由一皱:“清军这是在试炮!” 山寨中人齐齐色变,闻彬的山羊胡子好似都翘起来,当初察哈尔精骑攻打初立的明寨时,他在这里,但从没见过铁炮的威力。 “守备大人有令,军中士卒大声喧哗者斩,乱跑乱动者斩,临阵畏缩者斩!”号令兵举着令箭在明寨中穿梭呼喊,五支二十人左右的督战队在各处巡逻,以此来安定明奴之心。 第441章 发起强攻,稳稳守住 “轰隆!轰隆!轰隆!” 山下又是一阵硝烟弥漫,清军火炮射出的铁球落在关口前二十步左右的草地上,深深嵌入泥中。 寨墙上看不见一个人,只有一面孤零零的“明部”旗帜在风中飘荡,仿佛在嘲笑畏畏缩缩的汉八旗士卒。 孔德花了半个时辰调试铁炮的角度和位置,山上早已人心惶惶,只有郑秋那瘦小的身影才能给众人带来一份心安。 巳时光景,杜度督促攻山的兵马做好准备,抬着云梯的清军步卒和弓箭手整齐排列。 “开炮!”孔德憋足气狂吼。 “轰隆!轰隆!轰隆!” 十余颗铁球连珠炮一般击打在寨门口敦实的土墙上,土渣和碎石乱飞,躲在寨墙下的守军一阵骚乱。 “不准喧哗,不准乱动!” 骁骑营老兵抽出长刀,危险和粗暴的眼神瞄向身边的明奴,让他们毫不怀疑自己要是不遵守命令就会被砍掉脑袋。 孔德毫不吝啬弹药,铁球如雨,木制的大门被轰得稀巴烂,砸得堵在里面的巨石翻腾。 蓦然间,一颗铁球透过缝隙,砸透里面堵上的土石,滚在关后的道路上。 “啊!”两边的明奴疯狂喊叫,驱散心中的恐惧。 “啪!”一个骁骑营老兵抽了身边明奴几个耳刮子:“叫什么叫,不想活了吗?把长枪端紧点!” 其实,这些骁骑营老兵并没有明奴想得那样镇定,他们心里也害怕。 半个时辰之后,炮击声停止,寨墙上一片狼藉,那面旗帜也只剩下了半个旗杆。 “出击!”杜度挥刀下令。 清军步卒像蚂蚁般涌上,他们看见了寨门的缝隙。 “迎敌!迎敌!” 山顶上的号令兵大声呼喊,一列骁骑营将士顺着山道飞一般跑下,冲向第一道关口。 贴着墙壁,浑身还在颤抖的明奴被老兵揪起来,长枪口对准寨门的缝隙。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还是那批汉八旗的士卒,被黄台基和杜度在屁股后面踹了一脚立马变了模样。 拖着鼠尾辫子的大明人蜂拥向前,后面挤住前面,山道狭窄,转个身都不容易,想往后退也没有空间。 寨墙上的弓箭手根本不用瞄准,随手一箭都能射中敌人。 耿明一身鲜丽铠甲,冲在最后列,这一次用不着他再来督军,杜度领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满人手持明晃晃的刀斧跟在后面。 以前大家都是大明人,前军溃败后,督战营杀几个倒霉蛋,眼前战局确实无法逆转了,也就跟着大军一起撤。 但满人可不管这一套,汉八旗士卒在他们眼里和废物差不了多少,众人都知道再溃败和寻死也没什么区别。 有人从云梯向寨墙攀爬,有人冲向铁炮在寨门中砸出的空隙,寨墙上的守军好像还没从巨炮的轰鸣声中反应过来,僵硬的手臂胡乱挥舞兵器。 等山顶的守军冲下来时,已经有汉八旗士卒爬上城头。 战局清晰展现在山顶上的郑秋眼中,他确实没想到汉八旗士卒与前两天辨若两人,如此下去便成了消耗战,正主还没出现,他就要损失兵力,这可不是长久守寨的节奏。 “调集战车!”郑秋朗声下令。 “遵命!”亲兵拱手。 没过多久,二十名身着盔甲的将士推着两辆双轮小车顺着山道飞一般的冲下,身后跟着数十名火铳手、弓箭手。 这些是从军中精选出来的锐士,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被派上场,小车正前方密密麻麻固定了长枪,枪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等小车在山道中走到一半时,山顶传来两短一长的号角声,在寨门口酣战的骁骑营将士听见这个声音,手上动作都慢了下来,开始且战且退。 “分站两边!”冲下来的千总大声呼喝。 两辆战车一前一后,飞速而下,八十步开外,战车后的弓箭手开始挽弓,铳手跟在战车后继续前进。 战车占据了过道四成的宽度,守军分列两边且战且退,在看到正前方一片坦途后,推车的十几个壮汉口中喊着号子,推动前列的战车旋风般冲向寨门,枪尖像串血葫芦般把挡在正前方的清军推倒。 “杀!” 才退后的骁骑营将士重新回头跟在战车后厮杀,以战车为轴,将爬上寨墙的汉八旗士卒切割成两段。 后列的弓箭手不停拨动弓弦,但火铳手一直没有动,前方敌我混杂,以火铳的精准度,打出去,究竟会击中对手还是自家人皆由天命。 “退后!” 战车后的千总呼喊,号令兵吹响号角,老兵听到命令后,立马推喝身边正在一股脑追杀上瘾的明奴,两百多守军调转方向退向后方。 待大多数守军退后,前列的战车向后撤,后列的战车向前进,两车并排挡住了道路八成的空间,还有些没来得及退后的守军从两列战场当中穿过。 山道中的局势演变成两军对峙,守军推着锐利的战车挡住清军前进的路线,任由清军爬上寨墙。 战车后列的弓箭手和火铳手开始尽情的施放,才爬上寨墙的清军是他们最好的靶子。 汉八旗士卒冲上山道后,立马面对两只活动的刺猬,两辆战车或前进冲刺,或推后蓄势待发,两侧有甲士保护,真正的攻击全来自后方的远程打击。 “弓箭手,弓箭手,上墙!”汉八旗士卒看清楚山道中的战局后,回头向满人高呼。 杜度不明所以,不敢让满人弓箭手攀登寨墙。 铅弹和利箭乱飞,关墙上堆积的死尸不断垒高,爬到云梯头汉八旗士卒努力扒开寨墙上的尸首,道路越来越难以通行。 鲜血从寨墙上滴落,染红了半面寨墙。 手臂酸麻的骁骑营弓箭手退后,后列的弓箭手前来补充,郑秋早知道己军弓箭手比不上满人,所以设下放弃寨墙的策略,任由少量清军登墙,选择在山道中狙杀对手。 云梯不是平地,清军登上寨墙的速度没那么快,往前推进如同添兵战术,前者倒地,后者爬上,但永远无法威胁守军的弓箭手。 寨门被铁炮轰开的缝隙只能容一人通行,明奴持长枪短刀守在两侧,清军冲杀了几次眼看无法突破后,开始在外开扒寨门,守军用超长枪和三眼铳在空隙中威胁,阻挠清军破坏寨墙的行为。 第442章 郑秋之心,杀向何处 战斗从半上午一直持续到午后,耿明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损失,向杜度请示退兵。 对于汉八旗来说,这场仗打得太憋屈了,山道十分狭窄,汉八旗的兵力优势无法体现,让他有苦说不出,虽然他没能攻下山口,但他经验老道,也是看见了破敌之策。 于是,耿明向杜度禀报道:“旗主,守军狡猾,垛口只建了一面,从里往外寨墙无险可守,将士们冒死爬上去,却成了活靶子。” “面对这般局面,唯一可行之策,就是拆除这座寨墙。” “到了明天,我们可以先用弓箭手压制寨墙上的守军,然后命盾牌手上寨墙吸引守军攻击,再出动大军把这两座寨墙挖塌。” “没有寨墙阻碍,那些贱民弓箭手必然抵挡不住大清弓箭手的神射。” 耿明满头大汗,面对杜度阴沉的脸,一段话说了半天才表述清楚。 杜度目视不断从寨墙落下的伤兵,点头道:“也好,先退兵休整!” “遵命!”耿明松了口气,他知道麾下军心已散,有人故意在寨墙受伤退下避战,再撑下去将是溃败的的局面。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攻山!”杜度的话像一盘冷水浇在耿明的头上。 黄台基只给了杜度三天时间,如果第一天首道关口都攻不下,那接下来就不好办了。 清军退去,守军指挥明奴清扫战场,把尸体扔到寨墙下,仿佛想用这些尸首阻挡清军的攻击。 太阳渐渐西去,当郑秋都觉得今天的战斗要结束的时候,山下又响起震天般的火炮声。 刚才的战斗试探出了守军的弱点,孔德指挥炮营努力将铁球轰向寨门缝隙所在的位置。 火炮的精准度达不到这种程度,但密集轰击下,总有铁球能击中目标,这使得才堵上的土石摇摇欲坠。 炮击只持续了一刻钟左右,清军便卷土重来,在弓箭手的压制下,大批汉八旗士卒手持各种铁钎、镐头冲向寨墙。 郑秋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麻烦大了,无法守住寨墙意味着无法阻挡住清军进行拆除。 明寨的寨墙很厚,由碎石和土方堆积而成,但想挖开并不难。 夏日的太阳落的晚,酉时左右,守军射杀了数百汉八旗士卒后退回山顶。 清军攻山的第一天,明寨首道山门失守。 夜深难眠,山下火把闪耀,嘈杂声一直没有停息。 郑秋坐在山顶,任由初夏凉爽的晚风拂过身躯,天空的月亮和星星隐藏在阴云之后。 郑秋没有把那里当做坚固的防线,但丢失的时间还是早了点,因为他想据守的时间不是七天、十天,而是一月、两月。 粗重的呼噜声传入郑秋的耳朵,明奴们多数已经酣睡,白日紧张了整整一天,无论是参战的还是旁观的都消耗了无数的精力。 “大人是不是早就打好了这个主意!”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浮现:“那些明奴,大人是不是早就把他们算计在这里了。” 郑秋嘴角咧开一道细小的弧线,以郭臻的远见,当然会预见到这种局面,宣大镇和草原,又有谁能逃脱郭臻的算计。 如果有人看见,会发现郑秋笑起来脸上的温暖与平日的冷若冰霜,简直辨若两人。 “如果我不能守在明寨,那么军中无人能担当此重任,龙云也不行!”想到这里,郑秋瘦弱的身躯中散发出一种强大的自信。 同一天,集宁海子区域,郭臻统率骁骑营到达这里。 将士们看到坎儿海,爆发出一阵低沉的欢呼声,战马扑腾着冲进河水。 只有最后一排三四百匹战马没有动,骑士费劲勒住跃跃欲试的伴侣,三四百匹战马促着前蹄,低声嘶鸣,表示心中的不满,好似在责备凭什么辛苦的是它们,享受却没有它们的份。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些战马的屁股后头都挂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 郭臻到了清澈的湖水边洗了一把脸,又牵着黄骠马过来,给它身上泼了一点水,以消除初夏的暑气。 为了得到这匹千里马的认同,郭臻真是舍得花心思,一路上小心呵护。 “动作快一点,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大军开拔!”亲卫策马在湖边驰骋,传达郭臻的命令。 这是郭臻他们进入草原的第八天,粮草将尽,要返回大明的边关补充补给。 “奔波了这么久,才杀了三四百个鞑子!”清凉的湖水对苏摩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他平躺在草地上,口中骂骂咧咧。 亲兵们早就习以为常,如果哪天从苏摩口中听不见抱怨,那才奇怪了。 骁骑营出塞后,在朵颜草原的清军营寨前溜达了一圈,随后直插向归化城北,直到碰见第一个游牧的漠北部落。 郭臻下令杀戮了所有成年的牧民,放走了三十几个儿童,战马后面挂的首级就是那些蒙古人的头领。 毫无疑问,这个部落属于归化城的新主人,札萨克图汗。 土默特人和察哈尔离去之后,再没有人比郭臻的骑兵还熟悉漠南这片土地,这次偷袭札萨克图汗,是要给他一记警告,让他不要随意派兵加入黄河岸边的战斗。 实际上,札萨克图汗也未必愿意趟这一池浑水,郭臻的偷袭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不错的借口。 战马在安静的啃草,集宁海子边的水草在这些战马口中,就像人类嘴边油汪汪的烤羊肉。 郭臻和秦锋蹲坐在岸边,亲兵忙于生火煮肉,这种享受只有郭臻最亲近的将领才能尝到,其他人这十天一直在啃坚硬的干粮。 香味飘入秦锋的鼻子,令他口舌生津,他强忍着饥肠辘辘,笑问正眯着眼睛郭臻:“大人,下一次我们的目标是不是漠东?” 跟聪明人在一起待久了,脑子自然会有一点长进。 “也许……”郭臻收敛心神,口中吐出两个字。 这个秘密装在郭臻的脑子里,谁也不会泄露,这倒不是他不信任秦锋,但像这样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郭臻是不会去漠东的,漠东的蒙古部落分散且遥远,折返又是十几天,而且当蒙古人接到警告做好准备时,他不认为自己的骑兵能追上他们。 即使能追上,郭臻也没这个功夫,因为那个时候明寨还在不在都是个疑问。 没有人知道骁骑营的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除了郭臻,当然还有徐弘基。 第443章 绕道支援,讨虏檄文 骁骑营没有从宣府长城入塞,而是径直穿过漠南草原到达阳和卫的关口外,徐弘基命守军打开城门。 一夜休整,补充粮草,郭臻与徐弘基密议了半个夜晚。 次日清晨,杨凯率总督府亲兵快马加鞭离开阳和卫。 日上三竿时,郭臻率骁骑营往大同方向进军,虽然在大明境内,郭臻并不确定能守住骑兵行动的秘密,因为那些商人实在不值得信任。 五千骑兵在大同城下驻扎了半天,郭臻甚至没有时间入城见云雪公主一面,在接收了大同城送出来的物资后,骁骑营在深夜中一分为二,秦锋、龙云和孟骏部往得胜堡附近进军,郭臻与苏摩率两千多骑兵向西疾驰。 骁骑营是宣大镇唯一的机动骑兵,摸不着的敌人最可怕,漠南草原从朵颜到归化城,清军斥候不难找到大队骑兵穿过的踪迹。 谁也猜不透骁骑营会在哪一道关口出塞,黄台基调集镶黄旗五千骑兵在草原巡梭,护卫运粮队的安全。 夜晚行军,耳中传来铁蹄撞击地面的声音,木制的车轴发生吱呀吱呀的声响,从此可以预见马车负担的重量,遇见有坡度的道路时需要士卒在后推才能顺利前进。 不远处的村落很安静,连声狗叫也没有,满清大军就在一墙之外,大同镇内不会那么自在。 “大人,为什么不偷袭漠东蒙古!”苏摩对郭臻把自己带在身边很开心,他一点也没记住郭臻上次让他管好自己嘴的警告。 “因为漠东蒙古是额哲的!” 想要击溃满清,先要剪断它的羽翼,但未必要自己动手。 从夜晚走到天明,再到血色黄昏,脚下的山道从崎岖到平缓,正前方一条河流拦住去路。 山西与陕西相隔一条黄河,两地民风有相近之处,但又截然不同。 “对面就是陕西地界了!”郭臻指向黄河对岸。 “这是要去明寨吗?”苏摩恍然大悟。 “郑秋,你还能守得住吗?”郭臻闭口不语,心中暗念,恨不得插翅飞行。 一直没有郑秋的消息,但现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在焦急中等待了一个夜晚,次日辰时,郭臻终于见到了在浪涛中起伏的船只,宣大总督府的招牌还是好用,他暗自松了口气。 河道中有近百艘小渔船,大船有二三十艘,这些是杨凯几个昼夜没合眼的的成果。 杨凯拿了宣大总督的令牌先往黄河沿线的县城传达命令,再过河快马加鞭把徐弘基的亲兵信送给陕西三边总督洪畴才征集到这些船只。 “过河,过河!”郭臻忙不迭下令。 骁骑营将士先卸下全身装备,再把马车上封的严严实实的木箱抬下来,最后又搬运到船上。 “姑爷,幸不辱命!”杨凯从船上跳下来,双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指向对岸静候的官兵:“那是陕西总督府的王参将,奉洪总督之命前来接应。” 这是军中接待身份对等的规矩。 “杨千总辛苦了!”郭臻真诚道了一声谢。 “八年前洪总督在中原欠过总督大人一个人情,所以此次借力才这么顺利!”杨凯不由感慨。 高祥败在徐弘基手里,功劳却落在洪畴的头上,骁骑营和物资过河后,由陕西镇兵马护送进入河套草原。 不知不觉间,明寨已坚守十二天了,每撑过一天,郑秋就会用刀子在身前的岩石上刻下一道印记。 十二道刀痕并成一行,每一刀划下的长度、深度,甚至每两道刀痕之间的距离都完全一致。 山下兵营连绵,汉八旗、蒙古人和满人的旗帜随风摇摆。 在杜度的监督下,大量蒙古人和汉八旗士卒化身肩挑背扛的民夫,从不远处的山边搬运土石前来堆积土方。 按照眼下的堆积速度,再过上四五天,这些土方就能达到明寨六成的高度了。 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考验吧! 郑秋扶住身前的青石,烈日暴晒过后的青石有些烫手,除了郑秋自己,谁也没到他们能守住明寨十二天。 山下,杜度仰着脑袋,他身边站着杜尔滚。 八天前,杜度就被解除了攻寨统帅的位置,还被黄台基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如今见到以善战闻名的杜尔滚也一筹莫展,心中不禁暗生快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四个身穿黄马褂的骑兵由远而近疾驰而来。 “陛下派人来询问战况了!”杜度压低声音提醒。 不管心里怎么想,杜度不敢表现出一点触及杜尔滚的晦气。 杜尔滚眉头抖动了一下,回头往大营走去,现在他不愿再往那条山道中填充尸体,唯寄希望于一天高过一天的土方,再过上几天,铁炮便能搬上去轰击那道关口了。 黄台基的亲兵每天都会来询问战况,像一颗钉子按时钉在杜尔滚的脊背上,现在满草原的人都在盯着他,蒙古人和大明人,大营中的那些人不知是真心希望满人战胜,还是在暗中诅咒他们战败。 “五天后,待铁炮能轰上山寨时,破寨就在眼前!”杜尔滚言语含糊,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陛下命令尽早破寨!”身穿黄马褂的骑兵离开时像来时一般准时。 “且慢!”杜尔滚叫住来使,从怀中掏出一张两个巴掌大的纸片折叠好,放入一个竹筒递过去:“请将这个带给陛下!” “这是?” “山顶上洒下来的檄文!”杜尔滚脸色阴沉,他从未被这般侮辱过,就凭这张檄文,他也要发誓攻下此寨。 明寨似乎完全吸引住了满清大军的注意力,河套草原内外常见斥候骑兵巡梭,双方有些大着胆子的斥候甚至想尝试游泳过河查看对岸的军情。 黄台基好像放弃了渡河的打算,让雷鹏所部准备好的一大堆火器成了摆设。 清军大营,中军大帐内,黄台基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表现出急躁或者不安。 前往明寨大营督战的亲兵返回,禀告军情后,呈上杜尔滚的信件,立马有着明寨散发的檄文。 “辽东野人努尔哈,曾受大明之恩,不思回报,反行谋反之事,其子黄台吉厚颜无耻,不识祖宗,妄称蒙古猛哥帖木儿之后。” “大明与蒙古皆不能忍,大明参将郭臻与蒙古大汗额哲携手,斩岳拓于归化以示警告。” “今东虏酋首黄台吉不思悔改,起兵犯境,和林格尔即是他的丧命之地。” “尔等蒙古部落被黄台基蒙蔽,从贼者众,如果再不思悔改,等刀兵入漠东之日,则悔之晚矣。” 第444章 郭臻杀到,清军强攻 明寨发的檄文用端正的小楷写就,其下有对应的蒙文,任黄台基心境多年磨炼的古井无波,此刻也泛起一丝涟漪:“这些明奴真是不知死活!” 黄台基气得火冒三丈,但片刻之后,又缓慢散去怒火,冷声问道:“这是明寨上扔下来的?” “正是!”亲兵垂首回答:“睿亲王说一共洒下三百一十二张,其余均被收缴烧尽,只留下一张在此。” “果然最毒不过读书人!”黄台基把手中纸片揉成一个纸团扔在案台上。 这是个阳谋,想让他坚决攻打这座山寨,偏偏他无可逃避,杀死岳拓和车臣汗的凶手就在眼前,他如果丢下明寨攻入漠西,必然不得军心。 这封檄文正是闻彬书写,让人誊抄后洒向山下,除了辱骂努尔哈和黄台基外,他根据郭臻的吩咐,把大明骑兵可能会偷袭漠东草原的消息给透露了出去,让漠东蒙古各部心系老巢,无心恋战。 这么多天过去,札萨克图汗的部落被偷袭的消息,也差不多该传遍草原了。 “你想让我攻下此寨,那就如你所愿!”黄台基好像被激怒,又好像看出了明寨中人的图谋。 在没有烧毁那些战船之前,黄台基不会轻易率大军渡河进入河套草原,且不说战船封锁河面会让先过河的兵马断绝后援,河套草原的骑兵半渡而击他也未必能受得了。 五天后,河套草原。 出塞后,急速奔驰的骁骑营把沟壑丛生的山沟沟甩在身后,怀远卫的守军用好奇的目光送郭臻等人出塞,那里有数万蒙古骑兵。 进入草原十几里不到,有蒙古斥候前来窥视,骁骑营中有会说蒙古语的,把郭臻的来意告之巡逻兵。 通报后不到一个时辰,平坦的草原上飞驰来两列骑兵,蒙古大汗的旗帜在风中摇摆。 这是郭臻与额哲三个月来首次见面,俄木布汗好似也有千言万语要问。 “我也有大事要和两位商议,但不是现在!”郭臻摆手止住两人要说话的意图:“我要去明寨。” “明寨稳固!”额哲给郭臻吃了颗定心丸。 “如此最好,我今天就要过河,待我回来再商议大事!”只有亲眼看见明寨,郭臻才能安心。 郭臻带着骁骑营才走到兔毛川和黄河的交叉口,便听见远处山峦中炮声回荡,这一刻,郭臻的心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君子津渡口的水军调集了四艘大船,二十多艘小船到达岸边,郭臻命一部骑兵先行过河,留下两百亲兵监守物资,自己率两千骑兵飞驰往明寨对面的草原。 “轰隆!轰隆!轰隆!” 密集的炮声好似不知疲倦,已在明寨下断断续续响了一天。 杜尔滚花了十天的时间,借助隆起的山坡,终于建立了可以让火炮攻击到山口要塞的炮台。 铁球和火药用之不竭,这几天孔德见到汉八旗士卒攻山不利时的伤亡惨状,心中戚然,暗自庆幸自己指挥的是炮营。 火炮的位置比明寨要低上二三十丈,不少铁球飞上山顶从空中落下,铁球肆掠,沾上之后轻则残肢断臂,重则脑浆迸裂。 大多数铁球击中垛口,激起碎石一片,山头明奴惊慌的呼喊声往往只响起一阵,便被郑秋的亲兵给压了下去。 郑秋决不许山寨中出现慌乱的情绪,真是慌了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这种东西会传染。 平坦的山头没有东西能阻止来自空中的危险,守备府的兵丁指挥明奴挤在几排房屋之后,不准露头。 经过半个月的攻防战磨炼,明奴们不像当初那么慌乱,虽然还免不了脚步踉跄。 孔德根据铁球击中的位置调节炮口的角度,唯一遗憾的是,这次带来的铁炮太少了,轰击半个时辰便要停下来等炮管冷却,否则会有炸膛的危险。 火炮的目标不仅仅是那座要塞,还有沿山崖的垛口,一排排滚木雷石依着垛口摆放,山上的守军只需推搡几下,便能砸中山下的过道。 炮击开始后,垛口和寨墙上的守军便会紧急撤离,留在那里太过危险了。 山下,满人甲士跃跃欲试,这一击杜尔滚势在必得,所以从正白旗中调来了五百精锐打前阵。 火炮没有停下,但杜尔滚已下达攻山的命令,他宁愿接受误伤的危险,也不愿意再承受头顶的巨石。 想起十几天前的强攻,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满人甲士才起步,南方草原有斥候打马飞驰而来,不用听报告,因为杜尔滚抬头看见一川之隔的对面草原上出现了骑兵。 攻山的满人甲士沿着山崖内侧向山顶移动,两个甲士之间拉开有近五尺的距离,杜尔滚没有关注攻山的满人甲士,目光全被突然出现的骑兵吸引。 “大明人的骑兵!”杜尔滚诧异、愤怒和不祥各种感觉同时涌上心头,因为那面巨大的将旗上写着“郭”字。 “大人来了!” 郑秋几步走到山寨边缘,相隔几里路,他能感觉到一股暖流入怀,郭臻并没有将他抛弃。 巨大的火炮声和铁球撞击声,让大多数人敏锐度下降,山崖边没有守军敢伸头守望。 直到铁炮声戛然而止,守军耳中的嗡嗡声结束,才能听见半山腰传来的脚步声。 “敌袭!” 了望兵率先呼喊警告,这是他们犯的错误…… 一半的满人甲士刚刚穿过最危险的山崖,那里是个突出的拐角,很难逃避山顶的攻击。 满人甲士飞一般加速,要塞的半面墙已经被轰塌,寨墙的垛口已化为石粉。 郑秋回过神来,连下两道命令:“渔船过川接应大人,火铳手随我迎敌。” “放石头,放石头!”山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 第一个满人甲士越过寨墙,迎接他的是轰天雷般的三眼火铳,这让他亡魂皆冒。 寨墙后头,五排火铳手排列整齐,第一列火铳手铳头向前,手持钢叉,后四列火铳手铳头朝天,训练了大半年的战术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放铳!”硝烟弥漫,火铳手闭上双目,他们无需看战场的形势,号令兵的喊声是他们行动的唯一准则。 “放铳!”五排火铳手循环放铳,喘口气的功夫便有铅弹从烟雾中飞出,五六轮之后,寨墙附近披上一层暗灰色的烟雾。 第445章 火铳发威,黔驴技穷 郑秋右手紧握战刀站在号令兵的身后,神情专注,此刻他忘记了兔毛川对面的郭臻。 “砰砰!砰砰!砰砰!” 火铳声像永远炒不完的豆子,火铳手们放缓呼吸,不让硝烟刺激到嗓子咳嗽。 装铅弹,填火药,听见号令用火绳引燃引线,将火铳平放在钢叉上,每一个步骤都深深埋入他们的骨子里。 这套战术他们磨炼了近一年,每天都要练习数十遍。 装好弹药的火铳手会朝天举铳,向紧密注视战场形势的号令兵示意,号令兵会根据满人甲士的出现位置和火铳手的装填情况来调节放铳的频率。 山道狭窄,攻山的满人甲士无法一窝蜂冲上去,关口的寨墙被轰塌了一侧,但那一侧正临着万丈深渊。 火铳手有序施放火铳,哪怕只有一个甲士的身影露出来,也会引发出几十颗铅弹。 满人引以为傲的厚甲完全失去作用,郑秋瞪大双眼观察每一个细节,和他预想的没什么两样。 前面的满人甲士刚冲上去,没激起一点浪花便倒下了,跟在后面的满人甲士连忙躲在寨墙背面,不敢再胡乱冲上去。 一刻钟后,火铳声停了,两队人马隔着一条土墙对峙,满人甲士手持厚刀恨得牙痒痒,在他们看来,如果面对面厮杀,他们一个人能杀明军几十人,但眼下他们得不到这种机会。 山脚处的草原上,一个满人骑士飞驰到孔德身边,挥舞令旗喊道:“王爷有令,开炮!” “什么?”孔德扭头向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开炮!”传令兵手中的令旗挥舞得哗啦啦直响。 “哦!”孔德手忙脚乱看向对面的山崖,杜尔滚还真够狠的,反正轰死的不是自己,何必想那么多。 “开炮!”令旗挥下。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十余颗铁球几乎同时撞向对面的山崖。 铁炮的精度远没那么好,它们会击中明奴还是攻山的满人甲士,一切听天由命。 一颗铁球撞在寨墙上,翻滚着掉在火铳手密集的队列两丈远处,郑秋眉头紧锁,火铳手队列密集,这要是被击中了,损失可不是一点半点。 几乎在瞬间,郑秋下令道:“火铳手退后五十步!” 离关口远一点,不在炮弹飞行的路线上,被击中的几率会大大下降。 如果被从空中坠落的铁球,或者是地面翻滚的铁球击中,那纯属倒霉,战场怎会不死人。 “守住路口,绝不让山下再有援军上山!” “遵命!”副将扭头冲上山崖。 “不可浪砸!”郑秋不忘加了一句,滚石檑木储备不多,这场围困战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根据郑秋原来的设计,在山崖边最容易击中山道的三个地方修建了滑道,滚石檑木只要推上滑道,过了最高点会自己滑下山崖。 不过,铁炮轰击了一天,把这些凹槽都砸得稀巴烂,现在必须要将滚石檑木推到山崖边才会砸下去。 铁炮轰击下,恐慌的不仅仅是山顶的大明人,满人甲士也被从自家营地的炮弹轰晕乎了,紧紧贴着墙壁,不敢丝毫动弹。 “冲上去!” 悍不畏死的满人佐领催促部下,但响应者寥寥无几,疯狂冲上去的满人甲士很快又没了动静。 铁球撞在山崖上,头顶哗啦啦掉下一堆碎石,满人甲士中也不知谁先恐惧地尖叫了一声,随后一直让杜尔滚引以为傲的正白旗精锐像疯了一样逃向山下。 铁炮还在轰击,山顶的明奴被死死地压制住,但又有何用,满人甲士都逃了。 “废物,废物!”杜尔滚脸若寒霜,拔出战刀。 “旗主息怒!”杜度紧绷着脸,不敢显出一点快意。 “束手无策了吗?”杜尔滚心中暗自叹息。 就算攻下这座荒野中的山寨又有何用? 死那么多的精锐究竟值不值得? 当然不值得! 今天是杜尔滚首次派出正白旗精锐,本来寄予厚望,没想到他们的表现不比汉八旗士卒好多少。 郭臻攀上山顶时,空气中的硝烟已经散去大半。 “拜见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郑秋单膝下跪行礼。 这是从去年冬天开始在军中推行的规矩,有人介意不敢言,有人无所谓,曾经的明部战士不算卫所军户,也没有军籍,都属郭臻的私兵。 “起来吧!”郭臻单手将他挽起,拍打他肩膀,嘿嘿一笑道:“好样的,不愧我对你委以重任!” 郭臻的亲兵几乎全是孤儿,唯有对郑秋有种特别的感觉,就像对自家孩子一般,也许是当初亲眼见到他的全村族人死在自己眼前。 乱世中人命不如狗,草原的大明人都是被大明抛弃的,除了郭臻自己。 孔德的铁炮还在轰击,仿佛在发泄杜尔滚的怒火。 “守住这座山寨,我们在塞外就有了根!”郭臻随郑秋退向几座土房遮挡的安全处,如果在这里不幸被铁炮击中,那才是倒了大霉。 沿途明奴分成队列聚集在一起,看向郭臻全是崇敬和感激的目光:“不管怎么样,我们救活了他们!” 郭臻感慨,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欢乐。 郑秋抿抿嘴,小声说道:“他们会记得大人的恩情!” 恩情? 郭臻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这天下谁也不欠谁的。 攻山的清军已经退去,闻彬急匆匆从崖头赶过来拜见,一个月来把他前一年养尊处优长的那些肥肉消磨得干干净净,曾经鼓起来的两腮憋了下去,双眼微嵌,但炯炯有神。 “拜见大人!” “这塞外的苦还能受得了吗?”郭臻微笑。 “瞧大人说的,我也在塞外待过七八年!”闻彬讪笑:“能为郑守备守明寨出一份力,就当大人您当初没白养活我!” 闻彬言语中很低调,好像忘记了自己也曾是明部的元老,郭臻点头赞许,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个经过军中磨砺的秀才其实很难得。 两人又领郭臻在明寨中巡逻了一圈,郑秋介绍在各处设计的防御点、战车,以及各种防御措施。 明寨右侧有堆积如山的松枝,那是准备在危急时刻点燃封锁上山道路所用的,到现在为止杜尔滚已是黔驴技穷,郑秋却还游刃有余。 单论守城,郑秋确实是个天才,他性格沉稳细致,能想到每一个疏漏点,又能准备各种应对手段,军中将士调配游刃有余,不行险道。 第446章 郭臻烦扰,说服额哲 半个时辰之后,明寨山顶又竖起一面大旗,飘扬的“郭”字将旗在宣告这座山寨的主人。 天色将黑之时,兔毛川对面的草原出现了一列骡马大车,上面有着堆积如山的木箱,压得驮马要使劲往前弓背才能拉动,郑秋连夜安排将士搬运。 木箱中除了粮食、兵器外,还有无数火药和铅弹,徐弘基很慷慨,给了郭臻五百杆火铳,弥补了明寨火器损毁的空缺。 郭臻亲临明寨,对一直彷徨无助的明奴和心无依靠的骁骑营将士来说,那是一种莫大的鼓舞,让他们知道大明是他们的后盾。 兔毛川水流湍急,但水宽只有三四百步,杜尔滚把对岸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他知道攻山之战应该结束了。 迄今为止,满清大部分战争都是牵着对手走,唯独面对明寨才反了过来,他们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 苏摩和吕毅的骑兵没有过河,驻扎在兔毛川对面的草原,再远点的地方,春日播种的粟米长的已有半人高,战争只能毁灭,那些随风摇曳的庄稼才是希望。 在明寨度过了两个夜晚,郭臻乘坐小船返回军中,兔毛川两岸都是峭壁,需要借助绳子才能来回。 如果郑秋守寨勉强,郭臻准备留下一些兵马在这里,但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郑秋和闻彬静静站在山顶遥望,对面草原上的骁骑营骑兵渐渐从视线中消失,而这时候,清军的炮声随之响起。 明寨对郭臻来说意味着很多,只有在草原留下根才能让别人相信他没有离开这里,包括额哲和俄木布汗。 无论徐弘基和额哲密谋过什么,郭臻相信只要自己一直留在察哈尔人的眼皮底下,比徐弘基说过的一万句话都管用。 宣大镇乃至整个大明,没有人能扮演好郭臻的角色,忠于大明而且与蒙古关系密切。 但是,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半年郭臻翻遍了史书,心中的迷惑却越来越重,他从未发现过和自己轨迹一样的人,与异族纠缠不清只有两个结果,功成名就或者身败名裂。 李渊曾向突厥人称臣,但最后大唐的旗帜飘扬在西域之地,大唐的威名在千年之后还回荡在时空。 石敬瑭曾向契丹称臣,致使大宋失去了燕云十六州的屏障,被无数汉人唾弃。 说到底,世人皆以成败论英雄,就像那个被凌迟的蓟辽总督袁焕,他死的不冤,其实也冤。 但是,谁又能说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会比袁焕做的更好?谁又能保证自己的谋划一定能逆转天地?谁又能保证自己不做错事? 袁焕磨不平林丹汗的野心,自己也无法让额哲言听计从,如果自己败在草原,恐怕未来也将堪忧。 自己在乎吗? 自己不在乎吗? 黄骠马欢快地奔驰,完全感觉不到背上主人的心思,天下大势,浩浩荡荡,螳臂当车逆者亡。 无论怎么样,路还是要走下去的,哪怕只是为了自己和家人。 再次进入河套草原,额哲早在翘首以盼。 “拜见全蒙古的大汗!”郭臻拱手行了一礼:“东虏被阻截在黄河以东,宣告大汗已经有了与黄台基分庭抗礼的能力,蒙古有了一个新王!” 如果别人说这句话,额哲可能会不高兴,因为他本就是蒙古的大汗,这话好似在质疑他的身份一般。 但这话从郭臻嘴里说出来,显得那么实在,因为他今天所得到的一切,离不开郭臻的帮忙,直接的或者间接的。 “郭参将,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额哲微微一笑,郭臻一开口,他就猜到了郭臻别有用心。 郭臻没有着急说出自己的目的:“黄台基本以为此战会一帆风顺,想借此昭显军威,召集漠东蒙古数万人马到此,没想到在黄河岸边进退两难,眼下漠东蒙古空虚,大汗不想惩罚那些背叛了黄金家族的部落吗?” 额哲心中一动,眼睛直勾勾盯着郭臻。 “三千骑兵,三千骑兵足矣!”郭臻伸出三个手指头:“我在明寨出现会让漠东的部落放松警惕。” “归化城的扎萨克图汗是送到口边的美食,土谢图汗未必不遵从大汗的征召,至于土默特部落,我会说服俄木布汗尊崇大汗。” 郭臻的笑脸在额哲眼中无比可恶,又充满诱惑,蒙古几大部落在他口中如同庖丁解牛般被分解开。 这是额哲无法拒绝的诱惑! “全蒙古的大汗啊!”额哲心中叹息一声,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林丹汗毕生为之奋斗的东西,自己在等待中便已到了触手可及之处。 “你想要什么?”额哲的喉咙有些干涩,一颗心好像就要跳出来了。 “归化和土默川永远属于土默特部落,河套草原的一半属于我。”郭臻脸上的笑意更浓,细细解释道:“只有我能帮大汗守住黄河!” 守住黄河,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在满清的实力没有得到根本削弱的时候,这是额哲的保障。 对于额哲来说,最直接的影响是他要放弃河套草原的一半,土默特和归化本来就不属于他,虽然他窥测已久,如果他能带着察哈尔重返朵颜草原和张坝草原,丢弃了河套草原又有什么可惜的。 “我愿与大汗结盟!”郭臻昂起头来:“再没有人能像我这样能给大汗提供助力了。” 草原两虎相争,大明才有喘息之机,郭臻在努力促成这个局面。 “我答应你!”额哲喉咙鼓动,咽下一口吐沫。 不过是一句话而已,等蒙古强盛了,留在草原的大明人都将是他的藩属。 郭臻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建议道:“大汗派兵从河套草原绕道漠东虽然很远,但再慢一个月也可以到了,我猜一定比漠东蒙古的骑兵回去的快。” “除此之外,请大汗派特使前往漠北,土谢图汗没有随黄台基来攻打漠南,便说明他对大汗还有尊崇之心,他不会帮助大汗发兵,但大汗从漠东掳掠的部众可交给他看管押送往漠北。”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要给黄台基可乘之机,至于归化城,我会与土默特部落一起帮助大汗解决!” 郭臻明明让察哈尔帮助土默特夺回归化,但从郭臻口中说出来,好像额哲还欠了他一个人情。 “好!”额哲雄心骤起。 第447章 土默特臣服,额哲心动 郭臻走出额哲汗帐的时候,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虽然这番密探获得了不少李毅,但一切都是空中楼阁,他现在需要的是大明的力量,而不是额哲与虎谋皮。 大同总兵? 郭臻心中默念,希望自家岳父能保荐他到这个位置,只要到了总兵的位置,他才能稍稍摆脱捆在身上的镣铐。 俄木布汗的营寨在黄河北岸,守卫君子津渡口以北几处河面宽阔的地方,黄河沿岸水草茂盛,但突然驻扎三万骑兵和数不清的牲畜,也是显得颇为拥挤。 迎娶云雪公主后,土默特部落是郭臻在草原的家,无论心里怎么想,马鲁特、托克搏对他很尊重,格日图见到他像是见到兄弟一般。 郭臻与土默特众将打过招呼,再去拜见俄木布汗,在河套草原他必须要先见额哲,才能见俄木布汗,这就是规矩。 俄木布汗听说郭臻来了,亲自出帐门迎接,当初对明部的倨傲一点也看不见。 郭臻入帐,转首四顾,俄木布汗会意,连忙屏退左右。 “明寨还好吗?”俄木布汗先问,表情关切,好似想尽力拉近与郭臻的关系,一点不像他几个月前的作风。 “托大汗的福,明寨稳固!”郭臻也发现俄木布汗今天好像有些纠结。 “有五千明奴在明寨中帮助守卫。”郭臻想着该怎么开口。 “听说漠北部落占据了归化!”俄木布汗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只是暂时,满人终有退去的一天!”郭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额哲答应帮助土默特驱走归化城的漠北人,但是……” 俄木布汗的目光瞄到郭臻脸上:“但是什么?” “额哲要求土默特认他为全蒙古的大汗!”郭臻一口气把话说完。 承认额哲为全蒙古大汗的地位,便要每年上供,战时要派兵听从征召,但眼下上供一定是象征性的,额哲也绝不会征召土默特骑兵。 实际上,无所谓征召不征召,现在察哈尔与土默特已经并肩御敌了。 “土默特和察哈尔仇深似海啊!”俄木布汗脸上显出一丝厌恶之色。 “归化城和土默川永远属于土默特!”郭臻加重语气。 土默特与强大的察哈尔人做了好几年邻居,俄木布汗一定有很多个夜晚没睡好。 “这是你的意思吗?”俄木布汗嘴角浮现出嘲弄的笑容。 “大明的意思!”郭臻知道俄木布汗一定会让步,这么多年了,他甚至觉得他比了解自己还了解俄木布汗。 “你是不是觉得,土默特现在要依靠你才能存在下去?”俄木布汗心中浮出熟悉的感觉,那种被逼迫到无法动弹的感觉。 “我与大汗相互依存!”郭臻语气诚恳,他说出的是心里话,但是,俄木布汗不信。 可不信又能如何呢? 不论是俄木布汗还是郭臻,都要面对太多的无奈。 一天后,额哲汗帐驻地。 “土默特部落觐见全蒙古的大汗!” 司仪扯着嗓子大喊,恨不得把这个声音传遍草原,这是他身为察哈尔人的荣耀,多年之后,终于有一个蒙古大部落再次前来向察哈尔大汗进贡。 俄木布汗从坐席上站起来,像僵尸一样挪动身躯,迈步走向那座宏大的蒙古包,正前方额哲脸上的微笑像四月的春风。 俄木布汗其实并不憎恨额哲,至少这几年察哈尔和土默特在漠南相处的还算融洽,也没有打归化城的主意。 但这样的低头,在几年前俄木布汗是宁死也不愿做的,土默特真的衰弱了,衰弱到需要借助大明的力量才能独立生存下去。 土默特骑兵牵上九头白羊、九头白牛和九匹白马,九为数之极,进贡的牲畜不多,但其中尊崇的意思已经表现出来了。 “拜见大汗!”俄木布汗说出来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但额哲不在乎。 郭臻画的饼是如此诱人,让额哲好像闻到了饼到嘴边的香味。 “察哈尔为长兄,土默特为幼弟,我们同为成吉思汗的子孙!”额哲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上前,与俄木布汗并肩而立,振臂高呼:“父亲,你看见了吗?这就是您想得到的!” 额哲的眼角有些湿润! 人群中乔装打扮过的郭臻心头微动,暗道总算不虚此行,眼下土默特与察哈尔和好已是必然,俄木布汗唯一可以用来讨价还价的本钱就是他郭臻。 车臣汗是死在归化城的,郭臻只不过在俄木布汗背后轻轻推了一把,草原全凭实力说话。 额哲的意气风发和俄木布汗的失落在眼前摇晃,郭臻突然掉转头,叫上身后的吕毅退向空无一人的偏帐。 额哲心动了,但郭臻知道这个饼子不是那么好吃,因为对手是黄台基。 觐见的礼仪完毕后,额哲与郭臻又花了一天的时间商议计划的细节,郭臻告辞返回大明。 目送郭臻等四十多人进入怀远卫的边塞,额哲心满意足的返回,下一步要看长生天是否还在眷顾蒙古。 草原辽阔,察哈尔骑兵出发之后很难再联络上,其中变数太大,他必须要乞求先祖成吉思汗的保佑,虽然他心里从来就没相信过这个。 靠近边关,大地绿草变成黄土,郭臻的眼前仿佛从一位丰腴的妇人变成一位苍莽的汉子,黄河边最肥沃的土地不属于大明。 怀远卫的边关就在眼前,都在大明的北境,陕西镇的边堡与宣大镇的边堡修建风格大部一样。 宣大镇的边关,如杀胡口和得胜堡都是依靠险山建立,而陕西镇的怀远卫边堡则多数是依沟而建。 黄土地上张开的裂缝像吞人而食的巨口,郭臻往下扔下一个石块,半天才能听见响声。 “郭参将,一切都还顺利吧!”怀远卫关口,一个膀粗腰圆、脸膛泛红的武官好不容易把郭臻盼回来,正是陕西总督洪畴督的心腹王参将。 对郭臻一行人,陕西镇边军是敬而远之的,巴不得早点把他们送出境,在他们心里,大明的官军怎么能和蒙古人纠缠不清。 “顺利,多谢王参将!”郭臻下马拱手回礼。 “既然如此,郭参将还有何打算?”陕西镇就差把送客这两个字写在脸上。 “今天就回大同!” “渡河的船只都已经准备好了!”王参将暗自松了口气。 第448章 突发情况,东虏议和 郭臻带着两千骁骑营将士回到宣大地界后,先把草原军情写在书信里,让杨凯带去给徐弘基。 杨凯不敢懈怠,立即快马加鞭赶路,刚过偏关没多久,突然见到官道上大队官兵行走匆匆,骑兵飞驰,好似有什么紧急军情。 杨凯策马上前询问,原来这支兵马隶属山西镇,一直驻扎在大同北,昨夜收到北进的命令。 领军的游击将军见到杨凯出示的总督府令牌,小声透露道:“杨千总,我听说东虏昨天攻击得胜堡了!” “什么?”杨凯惊诧不已,清军大营在托克托草原,怎么突然攻打得胜堡了。 异变突生,杨凯掉头把消息告诉郭臻:“姑爷,我得到消息,东虏昨天侵犯明境,正在攻打得胜堡!” “东虏正在攻打得胜堡?”郭臻也感觉很意外。 黄台基怎么会突然攻击得胜堡,难道是因为自己在塞外的举动进行报复? 可有些说不通啊,清军此时攻打得胜堡可谓是得不偿失,以黄台基的精明,怎么会愚蠢到同时和两个对手开战? 官道上,山西镇兵马先行远去,郭臻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 杨凯见郭臻脸色有些不好,宽慰道:“姑爷不要担心,总督大人此次在得胜堡安排有重兵把守,必然不会让东虏占到便宜。” 得胜堡守将是郭臻的熟识吴襄,嫡系部下数量在大同镇也是数一数二,想到秦锋、龙云等人还驻扎在离得胜堡不远处的方山,郭臻立刻归心似箭。 大同城下乱成一锅粥,各路人马调动频繁,大同巡抚叶桂反应迅速,连发数条命令,但一年多来军中将领多唯徐弘基马首是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骁骑营一路不做停留,疾驰向方山,沿途的官道上被调集的步卒堵住,到最后他无可奈何,命吕毅先去方山传令,没有他的命令,各部骑兵不得轻举妄动。 直到傍晚时分,徐弘基才姗姗来迟,号令之下各镇兵马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通往得胜堡的道路也疏通开了。 这时候,就算是对徐弘基不怎么对付的山西总兵王朴也不再理会叶桂,军中将领最怕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文官乱指挥,追随徐弘基至少不会被派出去白白送死。 郭臻拜见徐弘基之后,把塞外的局势及战况简要相告,徐弘基神情严肃,好像遇见什么为难之事,命郭臻先去和骁骑营汇合,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一连几天,得胜堡的战事持续胶着,不断有伤兵返回大同,听说徐弘基率督抚营亲自在压阵。 大同战事一起,边镇的百姓开始收拾细软包裹逃向山西方向,官府不能禁。 去年朔州屠城影响极大,就算百姓对徐弘基有信心,也不敢拿自家性命当赌注,得胜堡边关一旦被攻破了,再想逃就来不及了。 郭臻带着骁骑营在得胜堡附近驻扎了五六天,却一直没有接到徐弘基命他出击的命令,这种局势下,哪怕让他出塞威胁清军粮道,也能贡献一份力量,因此,郭臻越想感觉越不对劲。 五月底,王逝从大同城赶回来,还没喝一口水,就急着禀报道:“大人,情况有些不妙啊!” “发生了何事?” “属下打听到东虏有与大明议和的意思?” “东虏去年刚入寇宣大镇,今年又来攻打得胜堡,怎么可能议和?” “这事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据属下了解到的情况,半个月前,蓟辽镇便有传闻,说东虏愿与大明互市议和。” “你的意思是说,朝廷当真了?” “当不当真属下不知道,但前番大人封锁前往辽东商道的消息传到朝廷了,听说兵部下书斥责了总督大人,说总督大人故意挑起与东虏的争端。” “故意挑起与东虏的争端?”郭臻的脸色越来越严肃,脑中揣摩其中的意思。 这时候,王逝压低声音说道:“属下听说兵部尚书田观今年制定了个四正六隅之策应对义军,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巡抚分剿,而专防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协剿,各地招募兵马,想把和东虏的战事先放一放。” “放一放?他想放就能放?”郭臻嗤之以鼻,言语中对兵部尚书田观并没有多少尊重。 王逝不想与郭臻争论此事,继续说道:“听说兵部要追究大人擅自出塞招惹东虏之罪。” “放屁!”郭臻勃然大怒,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这时候,就算是对徐弘基不怎么对付的山西总兵王朴也不再理会叶桂,军中将领最怕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文官乱指挥,追随徐弘基至少不会被派出去白白送死。 郭臻拜见徐弘基之后,把塞外的局势及战况简要相告,徐弘基神情严肃,好像遇见什么为难之事,命郭臻先去和骁骑营汇合,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一连几天,得胜堡的战事持续胶着,不断有伤兵返回大同,听说徐弘基率督抚营亲自在压阵。 大同战事一起,边镇的百姓开始收拾细软包裹逃向山西方向,官府不能禁。 去年朔州屠城影响极大,就算百姓对徐弘基有信心,也不敢拿自家性命当赌注,得胜堡边关一旦被攻破了,再想逃就来不及了。 郭臻带着骁骑营在得胜堡附近驻扎了五六天,却一直没有接到徐弘基命他出击的命令,这种局势下,哪怕让他出塞威胁清军粮道,也能贡献一份力量,因此,郭臻越想感觉越不对劲。 五月底,王逝从大同城赶回来,还没喝一口水,就急着禀报道:“大人,情况有些不妙啊!” “可知发生了何事?” “属下打听到东虏有与大明议和的意思?” “东虏去年刚入寇宣大镇,今年又来攻打得胜堡,怎么可能议和?” “这事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据属下了解到的情况,半个月前,蓟辽镇便有传闻,说东虏愿与大明互市议和。” “你的意思是说,朝廷当真了?” “当不当真属下不知道,但前番大人封锁前往辽东商道的消息传到朝廷了,听说兵部下书斥责了总督大人,说总督大人故意挑起与东虏的争端。” 第449章 贼酋暗手,撤郭臻职 故意挑起与东虏的争端? 郭臻闻言眉头一皱,脑中揣摩这句话暗藏的深意。 这时候,王逝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属下听说兵部尚书田观今年制定了个四正六隅之策应对义军,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巡抚分剿,而专防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协剿,各地招募兵马,想把和东虏的战事先放一放。” “放一放?他想放就能放?”郭臻嗤之以鼻,言语中对兵部尚书田观并没有多少尊重。 王逝不想与郭臻争论此事,继续说道:“听说兵部要追究大人擅自出塞招惹东虏之罪。” “放屁!”郭臻勃然大怒,心底生出一丝寒意,大明朝廷当真是靠不住啊。 河套草原。 黄河中漂浮了十几艘小船,雷鹏闲极无聊,竟然命令麾下将士在黄河中捕些鱼虾,这是对彼岸清军明摆的蔑视,但是没人在乎。 如果不是每天消耗粮草无数,杜尔滚觉得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明寨还在大军的包围下,不过攻山的行动已处于半停滞阶段。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杜尔滚想起《三国演义》中曹操在汉中之战说的这句话,眼下清军面临的困境和当年的曹军很是相似,黄台基一直没有下达退兵的命令也是因为如此吧。 得胜堡之战持续了有些日子了,听说战事进展的不顺利,蒙古人在攻城战中表现拙劣,杜尔滚很不解黄台基为什么要让蒙古人打头阵。 如果真想攻入大明,只需要给他一个命令,得胜堡那个地方曾经被攻破两次,相信这一次也能手到擒来。 究竟有何打算? 这是军中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黄台基每天在黄河边散步,或是与齐尔哈朗等几人闲聊,好像不知道军中的焦躁。 此次,黄台基下定决心要解决漠南蒙古,大军如此征伐一次,劳民伤财,追击蒙古不是入寇大明,能得到俘获极少。 黄台基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一次无功而返,察哈尔人就彻底活了,蒙古将失去控制。 六月十二日,两白旗骑兵从明寨脚下退回托克托大营, 阿齐格奉命进入黄台基的大帐。 “叩见陛下!”阿齐格英气勃勃,他是杜尔滚的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军中征战已有些年头。 “听说攻打那座山寨很不顺利!”黄台基神情和善。 “那座山寨的地势太险峻了!”阿齐格言语中很是实在,没有杜尔滚那么多心眼。 “攻山虽难,但眼下我有一件更难的事让你去做,你有胆量吗?”黄台基双手扶住椅栏,把自己庞大的身躯从座位上撑起来。 “为陛下效力,万死不辞!”阿齐格再叩头。 黄台基摇摇晃晃背手走到阿齐格身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察哈尔人与大明人勾结害死了岳拓,是我大清不可饶恕的仇敌,如今竟然想借助大明人的水军拦住我大军过河的道路,纯属痴心妄想,河套虽好,但地方狭小,我猜察哈尔和土默特大军主力均在河套防御,其他部众一定去了漠西草原。” 黄台基伸手把阿齐格从地上拉起来,接着说道:“沿黄河北岸往漠西的道路要穿过群山、戈壁和火炉般的腾格里沙漠,沿途空无人烟,无法获取补给。” “最关键的是,一旦被蒙古人发现,漠西的蒙古部落远逃,一切将前功尽弃。” “但是朕还是想派一支奇兵去惩罚蒙古人!”黄台基声调提高,肥胖的身躯威严十足。 “末将愿往!”阿齐格神情振奋。 “我只给你三千骑兵,只有轻甲,没有重甲,明晚出发,军中消息不可透漏给任何一人,要知道那些蒙古人未必可靠!” 想起几年前追击林丹汗的那一战,黄台基对蒙古人的信任降低到极点,那还是正黄旗养马的蒙古人泄露的消息。 只有征服察哈尔,才算征服了蒙古! “遵命!” “我会向杜尔滚说及此事,你先回去准备吧!” 阿齐格掀开门帘退出帐外,外面的草地上阳光灿烂,这样的天气想穿过腾格里沙漠一定不容易。 如果他们没有偷袭到察哈尔或者土默特的牧民,阿齐格率领的骑兵所携补给,恐怕连回来的路也无法支撑。 黄台基在等,等河套的察哈尔人慌乱退向漠西,他好趁机追击。 额哲在等,等漠东蒙古部落被偷袭后,蒙古骑兵无心再留在漠南。 只有得胜堡的战事一直在持续,而且愈演愈烈,自从孔德把炮营从明寨搬运到得胜堡后,吴襄的压力骤增,他身后有宣大总督徐弘基在亲自压阵,这一次坚决不能让清军顺利入关。 郭臻驻扎在大同城外,这一切好像突然和他没了关系,王逝给他传递消息后,他尝试着向徐弘基上书请战试探,但立刻被驳回。 郭臻猜测,徐弘基要么另有安排,要么正承受郭臻不知道的压力。 商盟在京城根基浅,辽东系商号在京城经营多年,范永斗给郭臻传递消息,说兵部因为他擅自出击要撤去他参将的的职位,不知道消息准不准确。 大明真的要与满清议和! 对此,郭臻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大明拿什么与满清议和?即便议和也要等到漠南蒙古兴起,黄台基无力支撑两条战线的时候,实际上,这一步已经很近了。 朝廷的事永远是谣言比公文传的快,半个月间,宣大军中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到后来越来越离谱,说宣大总督徐弘基好似也要因此受到牵连,难怪大同巡抚叶桂那么早跳出来。 郭臻的骁骑营在大明军中本就有些格格不入,这几天去领取粮草的将士被人指着鼻子骂,说这些塞外归来的野人把满清大军招惹过来了。 骁骑营将领听到消息后,心中都有些不安,不知朝廷究竟会如何处置。 秦锋是第一个找上郭臻的,他对郭臻的关心胜过这件事本身:“大人,情况有些不妙啊!” 郭臻自己倒是很镇定:“秦游击勿忧,我岳父会帮我的!” 秦锋这些天显然想了很多:“如果朝廷执意撤除你的参将之位呢?” 郭臻心中一动,笑着说道:“我不是大明的参将,你们还是大明的将军!” 第450章 何去何从,局势不利 秦锋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眸子闪亮,一眼就看出了郭臻的心思:“大人,我们相交这么多年,还需用这样的话来试探我吗?如果不是冲着你,谁稀罕这个游击将军。” “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做?”郭臻坦言,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郭臻不是大明的参将,难道还要去当土默特的明部?按照现在的天下大势,再出塞发展意义已经不大了。 “真到了那一步,我便解甲归田!”秦锋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有些疲倦。 两天后,范永斗找到郭臻。 “朝廷真的要撤去你的参将之位!”范永斗满头大汗,表情敦实,眼睛眯成一条缝:“我是专门从京城赶回来告诉你的。” “范东家的消息准确吗?”郭臻玩弄手中黝黑的战刀,那是徐弘基送给他的礼物。 “绝对无误!”范永斗语气肯定:“兵部的文书都已经下了,我走了门路才得到的消息。” 郭臻脸上阴晴不定,他开始相信这个传言了,范永斗不会来骗他,看着眼前这张貌似忠厚的脸,他恨不得给他一个重重的耳刮子,他现在无比确定,如果这次被朝廷撤职,一定少不了这个商人的功劳。 “你应该早作打算!”范永斗坐了这么一会,气喘吁吁的状态稍稍好转。 “我能有什么打算?”郭臻冷笑。 范永斗微微摇头,没有多说,郭臻是个聪明人,无需他在这里画蛇添足,手握五千精骑的人岂会束手就擒。 范永斗虽然从未掌控过这么多兵马,但就他掌管的宏泰恒来说,谁想夺走他的宏泰恒,他就会和谁拼命。 “无论怎么说,还是感谢范东家特意来给我透露这个消息!”郭臻嘿嘿一笑:“军中简陋,一杯茶水也没有,实在是抱歉。” “如此我便告辞了,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范永斗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告辞而去。 范永斗走后,郭臻缓缓拔出战刀,口中呢喃:“自家岳父能顶住来自朝廷的压力吗?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自己再带着部下出塞,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大明不会接受一个反复之人,他麾下将领也未必都会追随他,那将是一条披荆斩棘之路。 六月底,得胜堡的战事终于缓了下来,新修的城堡被铁炮轰得千疮百孔,但到底是守住了。 大同参将吴襄一直坚守在城堡中,他在这场守堡战中光芒闪耀,多次得到徐弘基的赞许。 最热的酷暑就要来了,各部兵马暂时退去,郭臻奉命率骁骑营进驻方山,在得胜堡前的兵营中拜见徐弘基。 再见到徐弘基时,郭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徐弘基面容憔悴,神情不振,双眼浮肿。 拜见行礼后,徐弘基一直看着郭臻不说话,郭臻心中突突如鼓。 过了一会,徐弘基幽幽说了一句“安心为大明效力”,便摆手示意郭臻离开。 郭臻离开徐弘基的大帐后,看到杨凯就在不远处,于是伸手招呼道:“杨队长!” “郭参将!”杨凯转身走过来。 “我岳父大人他……” “圣上下诏呵斥了总督大人,言明宣大若是出事,便让总督大人提头去见。”说到这里,杨凯略一停顿,然后继续说道:“我听说是有人在圣上面前献了谗言,现在圣上对总督大人印象不好,有意撤去总督大人的官职。” “唉,真是多事之秋啊!” 回驻地的路上,郭臻的心情很是凝重,若是自家岳父倒下了,之前被自家岳父挡住的刀枪怕是会第一时间扑涌过来。 失落之余,郭臻又暗暗惊醒自己,靠人不如靠自己,这世上其实谁也靠不住,就像俄木布汗,每次想靠别人都会被卖。 由于清军如今遍布托克托草原和归化南,郭臻根本没办法与河套草原的额哲联系上,一切只能看清军的行动决断。 草原安静中弥漫着杀机,大明也是如此。 七月,这是一年中酷热的顶点,过了这个月气温将会逐渐降低,直到冰雪封冻。 草丛中,斥候在暗中窥视远处游牧的部落,骑兵的弯刀在烈日下反射光芒。 “杀!” 战马飞驰,骑士俯身在马背上,弓箭精准的射中对面的牧人,他们是部落中最精锐的骑兵。 长途跋涉后,他们来不及休整,眼前的草原有多么广阔,他们的战场就要多大。 抢夺对面的牲畜,杀戮对面的牧民,同样的情形,不同的地点,漠东和漠西,相隔了整个广袤的草原,正在发生同样的事情。 唯一的不同在于,漠西离河套草原仅仅相距了一个腾格里沙漠,漠东与归化城之间相差却是近千里的草原。 当被击溃的部落留守骑兵冒死抱马泅水渡过黄河冲向察哈尔的汗帐时,额哲懵了,如一个正在憧憬美食的饥饿汉子突然被告知什么都没有了,下一顿饭都没了着落。 “清军骑兵什么时候越过了沙漠?”额哲死死揪住那个斥候的胳膊。 “十天前!” “部落中不是有留守骑兵吗?” “谁也没有想到,部众散乱在各地游牧,部落中多是老弱妇孺,请大汗速速回军去救!”斥候泣血相告。 “清军去了多少人马?” “我见到有三千多骑兵,不知是否还有后续人马。” 救是必须要救的,但大军撤离河套后,黄台基绝不会放过这个追击的机会。 更让额哲揪心的是,如果他战败的消息传遍草原,发往漠东的奇兵就失去了作用,土谢图汗不会再收留他们。 俄木布汗匆匆赶来帐外请见,土默特部落和明奴也已在漠西草原。 “调集两万骑兵先回漠西!”额哲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他畏惧清军骑兵的战力,怕调集回去的人马少了又被击溃得不偿失,但调集的人马多了,他怕无法守住河套草原。 河套草原大队骑兵流动,双方对峙了这么久,如此大规模的兵马调动根本无法隐藏秘密,更何况土默特部落有些人与辽东的关系根深蒂固。 黄台基站立在黄河边,微微眯起眼睛,就像是一头老去的狼王:“战争这才算是开始!” 第451章 晚了三天,郭臻出手 大明的边关总算安静下来。 河套留守的两万蒙古骑兵要想封锁漫长的黄河岸实在是捉襟见肘,黄台基声东击西,让蒙古人疲于奔命。 雷鹏的水军血战连连,但人数上的劣势让他们只能封锁几处水流平缓的渡口。 坚守三天后,额哲不敢承受被满清大军突破防线全歼在河套草原的风险,大军西渡黄河,命雷鹏的水军退向河套西岸,让出河套草原,这样至少他们能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漠南草原兵马调动频繁,郭臻站在凉城山顶,他得不到河套草原的消息,唯有先当个旁观者。 其实当个旁观者也不错,郭臻麾下只有这么多兵马,何必为了蒙古人损失实力,得知朝廷可能会撤去自己还有岳父的官职后,郭臻的心态稍稍发生了一点变化。 满清大军分批渡过黄河,漠东的信使来到达黄河岸边恰恰了晚了三天。 战争就是这么神奇,不是你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长生天只要眷顾你,抓上一把狗屎也能变成黄金。 无论黄台基怎么威逼利诱,他也无法挽留住漠东蒙古的两万骑兵,自己家的老巢比什么都重要。 秦锋的斥候骑兵每天进出边关,他们熟悉凉城的地形,不敢深入草原,躲在蛮汉山中还是能见到蒙古大军退后的场面。 郭臻现在是自由的,没有人逼着他出击,徐弘基不会给他直接下达命令,他可以立在这里守望,也可以再次投入战场。 但郭臻能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 如果郭臻损失兵力,最终被大明抛弃,在草原沦为蒙古人的附庸,又何必要去拼命? 史书上那些割据边境的武将不都在这么做吗?与强大的异族交好,积蓄实力,等到中原乱局,其实他也可以这样选择。 方山茂密的森林遮挡了暑气,郭臻摩挲着手中的那柄战刀:“我想我还是要帮蒙古一把!” 不关其他,只关曾经对自家岳父的承诺,他要把察哈尔和土默特留在漠南。 “各部集合!” 亲兵营往各处兵营传令,各部统领集中向大帐,秦锋、龙云、苏摩、吕毅、杨震和孟骏分左右而列。 “各部兵马回营备战,带上三天的军粮。”郭臻全身甲胄,威严逼人。 “遵命!”帐下各将表情各异。 诸将退去,唯有龙云脚步缓慢,欲言又止,屡屡回头。 郭臻将龙云的表现看在眼里,叫住他说道:“龙云你且留下。” 等诸将都出门走远,郭臻问道:“你有话要说吗?” 龙云拱手道:“大人可是要发兵草原?” 郭臻点点头:“不错!”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龙云理了理思绪,言道:“我听说朝廷严禁宣大镇擅起边事,骁骑营都是追随大人多年的将士,唯大人之命是从。” “这些将士如果死光了,再招收的新将士未必会对大人那般忠心,毕竟,骁骑营将士都是共同从草原最艰难的日子走出来的。” 说到这里,龙云壮着胆子说道:“大明如果不能留大人,海阔天空有大人的去处,我听说李成在陕西让三边总督洪畴头痛不已,如果大人能从河套入塞,李成一定愿意交大人这个朋友,席卷陕西指日可待。” 这不是龙云第一次向他表示对大明的不信任,郭臻暗觉好笑,他在河套给额哲画了个大饼,现在龙云在他面前巧舌如簧。 有些话,龙云没有明说,但郭臻知道其中的意思,以他和蒙古的关系,可以向蒙古人借兵,里应外合,当然可能席卷陕西。 人坐到的位置越高,面临的诱惑会越大,如果心中没有坚持,难免会走上歧路,眼睛如果只盯住权势和利益,他成不了今天的郭臻。 有些路适合郭臻,有些路适合别人,他管不了这个世道,唯一能做的是坚持自己。 郭臻很清楚,自己穿越后的大部分选择,都围绕一个最终目的,那就是避免华夏倾覆。 “等真到了那一天,也许我会这么做!”郭臻嘴角含笑:“但现在,请龙将军为我攻下归化!” 龙云嘴唇蠕动,拱手道:“遵命!” 骁骑营从得胜堡边缘穿过,进入凉城草原,根据斥候骑兵之前的查探,凉城现在没有兵马驻扎。 归化城南的清军往托克托草原方向去了,札萨克图汗只想保住自己的归化,他顺从黄台基,却也不想招惹大明。 “你为什么要攻打漠北人?”秦锋百思不得其解。 “柿子要拣软的捏,因为这会告诉整个草原的蒙古人,跟在满人身后没什么好下场,黄台基护不了他们!”没有蒙古部落帮助黄台基驻守归化,那黄台基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满人不可能在这里长久驻扎,兵力多了会让辽东空虚,兵力少了又会变成偷袭的目标,而且满人不习惯游牧生活。 凉城最大的特点是山多,漠北人和满人短时间无法熟悉这里的道路,近五千骑兵进入岱海之侧的丛林,再往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直至归化城下。 清军在漠南的巡逻骑兵一直跟着运粮队行走,按照斥候骑兵探寻的消息,他们此刻又往朵颜草原去了。 郭臻召集诸将军中议事:“诸位,札萨克图汗将归化城视为囊中之物,我猜他一定有所防备。” “不过,因为满清大军近在君子津渡口,札萨克图汗想不到我们有这么大的胆子,所以,这防备等于没有。” “接下来这一战可能是一场苦战、恶战,一出手即是雷霆一击,不留余地,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漠北骑兵击溃。” 郭臻的目光落在孟骏身上,重骑已经很久没有出鞘了,他知道孟骏不服他,但在这种战事上,他还是会信任他。 “遵命!”众将异口同声。 “斥候严密监控君子津渡口,满清大军一有异动,立刻前来通报。” “遵命!”秦锋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神情。 “不要手下留情,我们不是蒙古人,不要俘虏。”郭臻目光巡梭:“孟骏、苏摩,你们负责直冲城门,龙云与我为中军,秦锋和杨震分攻两翼。” “攻入归化城后,孟骏全力攻打向王府方向,札萨克图汗如果逃出归化,秦锋和杨震你们率部紧紧追上,最好一直把他追到漠北,不让他有停歇收集残部的机会。” “能斩扎萨克图汗首级者,首功!” 郭臻的命令下达完,众将齐声应道:“遵命!” 帐下声响如雷,郭臻明悟,什么都是虚的,眼前这些人才是自己最大的依靠。 第452章 突袭归化,清军不救 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夏夜的月亮模糊昏暗,铁蹄踩在草地上比地毯还要轻。 漠北牧民们正躺在草地上感受夜晚的凉风,突然南方斥候战马奔腾,“敌袭”的呼声响彻归化。 无需打火把,骁骑营清楚知道归化城的方向。 两翼的轻骑骤然提速,杨震麾下有五百多蒙古人,一半是拿钱杀人的主,秦锋的轻骑早不输于任何一支蒙古骑兵。 有了贴身的鱼鳞甲,再配上锋利的宝刀,这就是身为郭臻麾下骑兵的优势,他一向优先给各军配上各种实用的装备,所以商盟运行了这多年,手中也没多少余钱。 两翼的喊杀声在黑暗中逐渐远去,夜色中火把飘零。 铁蹄声像重锤擂地,归化城前,札萨克图汗的骑兵在迅速集中,他部落中的骑兵是郭臻的两倍多,单单城内就有三千人。 “这座城市是蒙古人的明珠,也是蒙古人的桎梏,漠北人果然不愿意舍弃它。”郭臻抽出黝黑的战刀:“破军!” 大明的战旗挥舞。 孟骏和苏摩像一只双头怪,一头插入漠北人的队列,空中密集的利箭落在重骑上如同隔靴搔痒。 挣脱,撕咬,拉扯,一头是厚刀,一头是战斧,孟骏和苏摩指挥麾下重骑像是在摆脱围困的枷锁,在札萨克图汗才聚集的骑兵队列中拱动。 “轰隆!轰隆!轰隆!” 掷弹兵把战马挂着的火药包一个个扔进对面密集的防线中,漠北的战马从未经历过类似的训练,嘶鸣着胡乱奔走。 没有试探,第一拳就是最后一拳,也是集中浑身所有力量的一拳。 如果对手是满人,郭臻绝不敢如此,但对付缺少铠甲的漠北人,郭臻信心十足。 双头怪往前突击一里多路,各自转变方向,集中攻击向一处,在漠北人混乱的队列中汇合。 苏摩与孟骏平日里极不对付,但战时的合作倒是很合拍,这也是郭臻一直能容忍他们的原因。 “杀!” 中军人马紧随两队重骑之后,再次撕开漠北人好不容易聚起的队伍,为两队重骑解决后患。 “砰砰!砰砰!砰砰!” 三眼铳轰声如雷,骁骑营铳手恨不得一口气打出所有的铅弹。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苏摩所部突击到札萨克图汗五十步处,战斧砍断骨骼,大盾护住身前,鲜血顺着虎口滴落,郭臻军中再没有人打仗比苏摩还要卖力。 苏摩所部纪律不是很好,他的队列不是最整齐,但他军中亲兵都当他为兄长。 苏摩从不存钱,平日里倚仗着郭臻亲信的身份,没少给部下捞好处,军中都有传言,当他的亲兵日子过的最舒服,酒肉不愁,当然打仗时也最拼命。 “撤退!快快撤退!” 扎萨克图汗惊慌下令,他想身后的那座城市应该能给予他帮助,他拥有漠北最弱的部落,偏偏想占有草原最富庶的土地。 这正是郭臻选择在夜晚袭击的原因! 夜晚中大战,一旦溃败造成的后果将是致命性的,失散的士卒无法找到主心骨,只能自顾自的奔逃。 归化城现在成了漠北人退却唯一的目标,当蒙古人离开了草原,躲入不怎么坚固的城市,这场战争的结局已经确定。 败退的蒙古人甚至连城门都来不及关上。 蒙古人不是没有战败过,但从没被征服过,因为他们没有坚城,或者说那辽阔的草原无一处不是他们的坚城。 归化城是草原唯一的城市,之所以瞩目草原,不是它的坚固,而是它能带来的财富,如果被限制在一座城市,蒙古人就丢掉了自己最大的优势。 苏摩的骑兵率先攻入城内,那面巨大的盾牌替他挡住了大多数羽箭,厚重的铁甲阻截了剩下的攻击。 面对慌乱的漠北人,嗜血凶横的苏摩部人马势如破竹,恐惧比战刀更可怕。 火器营在城内狭小的空间内大显神威,各式毒火球扔进漠北人驻守的据点,让漠北人叫苦不已。 骁骑营手持火把点燃房屋,炙热的热浪逼迫躲在房子里的漠北人逃出来,半个时辰不到,仅有的半边归化城陷入火海中。 这座城市至此是完全被毁了,或许从土默特人战败那一刻起,它的命运就已注定。 “攻下王府!”郭臻朗声下令,他不想和漠北人陷入混战,如果能够就此击溃漠北蒙古当然最好,但他没有抱有这种奢望。 杨震领着一帮蒙古人从东城门踩着漠北蒙古人的尸体冲进归化城,一直到王府外混入溃败的漠北人队列。 “大汗战死了!”这样的呼喊在归化城内回荡,混乱中难辨真假。 “出城!”札萨克图汗醒悟的还不算太晚,汗帐骑兵护送他从北城离开,逃向月色下幽暗的草原。 战斗已经持续了近三个时辰,以归化城的动静,君子津渡口的满清大营早该得到消息,但一直没有斥候前来通报清军救兵到来的消息,让郭臻感觉有些意外。 清军不来救援,郭臻可以尽情扩大战果,掳掠漠北人的牲畜,经此一战扎萨克图汗胆寒,想必再也不敢染指漠南。 归化城的大火越烧越旺,郭臻命秦锋的轻骑和吕毅的亲兵营掩杀落荒而逃的漠北人,其余兵马迅速打扫战场准备退回凉城。 驻守君子津渡口的黄台基长子豪格,漠东蒙古两万大军才撤走,正红旗骑兵在护送粮草,汉八旗和蒙八旗人马还在围困明寨,正白旗兵马正在沿黄河北岸进军,其余大军进军河套,君子津大营只留下五千骑兵,他不敢冒险。 这就是战线拉的太长的后果,郭臻东一榔头西一棒,看似都没起什么作用,实际上让满清大军紧密的阵型分散开,以致露出破绽。 归化城被偷袭,君子津渡口的豪格和诸贝勒并不当回事,札萨克图汗从未正式表示过归降满清,又没有觐见过黄台基,前几年还与满清血战过,因为这个缘故,豪哥和诸贝勒不但不想救援,还幸灾乐祸,暗生快意。 豪哥派遣的传令兵次日渡过黄河,归化城被偷袭的消息传到黄河岸边。 黄台基正在督促骑兵过河,察哈尔人退却了,他不知道该兴奋还是该愤怒,但木已成舟,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第453章 额哲西逃,升副总兵 漠西草原。 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一路西逃,额哲在黄河岸边坚守三天后仓惶撤退,前几天回援的骑兵已经驱离了偷袭的阿齐格所部。 额哲率部落往青海大草滩方向撤退,他不会给黄台基击败自己的机会,因为他是全蒙古的大汗。 时隔数年重返漠西,额哲不像上次那般沮丧,虽然一路如丧家之犬,但额哲现在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只要大明能支持他,漠南永远不可能归于满人的统治下,但是他要保住自己的骑兵。 沿途丢下的部众无数,阿鲁喀尔喀有些人不愿意再辛苦奔逃,察哈尔骑兵亮出弯刀一路逼迫。 “来追我吧,我会再回来的!” 额哲遥看远处清军骑兵的战旗。 七年前,额哲彷徨无助的时候还起过归降的念头,现在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又兼并了阿鲁喀尔喀部落,和当初已不可同日而语。 宏治六年,七月中旬,草原形势发生巨变,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郭臻带着在归化城取得的战果退回方山,这次突袭归化城,骁骑营折损了六百多名将士,掳获了三千多匹战马和数不清的牛羊。 战争果然是获取财富最快的方式,漠北人的尸体布满了归化城的废墟,高过车轴的俘虏全部斩首,不知道俄木布汗还会不会回来清理这座城市。 郭臻挑选了一千匹战马进献给徐弘基,又杀牛宰羊犒劳了临近方山的得胜堡守军。 郭臻与吴襄把酒言欢。 “兄弟,说真的,我打心底里佩服你!”吴襄脸色微醺,听不出言语中的真假:“在我看来,宣大镇的诸位将军,没一个能比得上你。” 酒桌上的兄弟都是逢场作戏,其实是算不上数的,郭臻心中的兄弟只有骁骑营那些人。 话虽如此,郭臻笑嘻嘻回道:“吴参将可不要这么说,你这是在给我树敌啊!” “也就是总督大人到了宣大,你我这样的人才有出头之日!”吴襄举起酒杯,感触颇深。 吴襄此次坚守得胜堡,血战十几个昼夜,差点命丧清军的铁炮下,显示与其他武将的不同。 只要上头赏功罚罪,处事公正,大明的武将并非那么不堪,他们也是可以一战的。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了!”吴襄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话语中掩饰不住惆怅之意。 郭臻举起酒杯的右手抖动,杯中只余下半杯残酒。 “我听说朝堂上有人坚持要罢免总督大人的官位!”吴襄嘿嘿一笑,放下酒杯:“我看总督大人走了,谁敢来宣大!” 清军还在关外虎视眈眈,谁敢来宣大当总督? 郭臻的酒意醒了一半,朝堂上的那些人当真又要自毁长城吗? 草原的战事还在持续,秦锋的斥候活动在空旷的漠南草原探听消息,只有清军的运粮队还在这里穿梭。 札萨克图汗率部远遁,连归化城的尸体也不敢回头收集,郭臻没有河套草原的确切战报,但满清大军突破河套攻向漠西已经毫无疑问。 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的下场究竟会怎样? 黄河中的骁骑营水军命运如何? 郭臻心中有无数个疑问,但最大的疑问是自家岳父会不会被朝廷免职,这是宣大官场、军镇和商号都在关注的大事。 八月中旬,宣大军屯大丰收,满清也开始退兵了。 盔甲鲜丽的满清骑兵押送近万名俘虏在大明北境的长城边穿过返回辽东,边堡守军昼夜不得安息,严密监视满清大军的动向。 耀武扬威的清军骑兵在张家口外汇合,炮击宣府长城,孔德的炮营把携带的铁弹全部打完后,这才完全退走。 毫无疑问,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损失惨重,但黄台基劳师远征,也没能实现最终的目的,他夺取了漠南,但没人能帮他守住,从河套到张坝,最肥沃的草原空了。 郭臻紧急运送了一批粮草出塞送往明寨,以解燃眉之急,郑秋正在忙于调集明奴收获兔毛川对面荒田中的粟米。 满清大军退去十几天,徐弘基在宣大总督府召集宣大三镇参将以上武将,他的去留不定,宣大军心难安。 无论是厌恶他,还是尊崇他,诸将都无法否认徐弘基这两年改变了宣大。 大同镇武官随总兵虎巍共同前往,一路上说笑不停,今年这一战,大同镇可是出了风头,先是得胜堡守住了清军的炮击,再就是郭臻突入草原抢掠马匹牲畜而回。 郭臻斩杀蒙古人,攻击得胜堡的也有蒙古人,至于是哪个部落的蒙古人,全靠报功的一张嘴。 郭臻故意落在后列,极少插话,见吴襄在诸将中左右逢源,当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进入宣府境内,沿途喜气洋洋,军屯丰收比一场大胜还能振作军心,那些被分划为辎重营的辅兵能得到不少好处,全家老小一年填饱肚子是没问题了。 三镇将官进入阳和卫,徐弘基的督抚营奉命接待,好酒好肉伺候。 王朴、虎巍、杨国柱这三个总兵小心约束诸将,宣大总督徐弘基去留不定,太过热闹的场景都是对徐弘基的不敬。 “恭喜姑爷!”杨凯一脸神秘地来到郭臻身边。 “何喜之有?”郭臻有些诧异。 杨凯却不回答,转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内。 郭臻琢磨了一晚,不敢找人乱问,想来杨凯不会无缘无故恭贺自己。 第二天晌午,总督府击鼓召将,三镇将官分尊卑依次步入府衙站定,当中的是一张空落落的铺上虎皮的大椅子。 没过多久,徐弘基大步进入议事大厅,四平八稳地坐在主位上。 徐弘基先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未退:“多亏诸位齐心协力,今年宣大三镇军屯丰收,又拒东虏于塞外,总算渡过了难关,兵部已发文九边,命各镇以宣大为范,这都是诸位的功劳!” 台下众人闻言,脸上齐齐露出喜色。 徐弘基将众人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封文书,一边说道:“有罪则罚,有功当赏!” “根据兵部调令,山西镇副总兵(又称副将)缺位一年,现调大同副总兵丁茂赴任。” “大同参将吴襄拒东虏于得胜堡外,升任大同副总兵,调守大同城,大同参将郭臻,奔袭助纣为虐的蒙古部落于归化,升任大同副总兵,暂驻得胜堡。” “恭喜三位将军!” 第454章 岳父留任,永斗来访 徐弘基的话说完后,堂下先是死一般的沉寂,随后众将来到丁茂、吴襄、郭臻身边拱手道贺。 徐弘基脸颊微微抽动,好像也笑了一下。 等场面安静下来,丁茂、吴襄、郭臻出列,单膝跪在徐弘基面前,齐声说道:“为大明效力,为陛下效力,为总督大人效力。” 丁茂虽然是平调,但从大同府这个边陲之地调往山西富庶之地,也算是高升了。 对郭臻来说,这真是意外之喜,之前的种种担心全然消失不见,他不认为王逝和范永斗传达的情报有误,而是这背后发生的事太过复杂。 “诸位当继续奋勇杀敌,为大明守卫疆土,在我宣大镇,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徐弘基声调舒缓,落在众将耳朵里自有一份威严。 而这些话回荡在郭臻耳中,就像是徐弘基只对他一人所说,想起之前看到徐弘基穿着一双破旧的皮靴,心中暗暗感慨:“如果大明的官员都像自家岳父这般,这天下又怎么会大乱!” 可惜徐弘基只有一个! 兵部的公文在一周后到达大同镇,郭臻率本部兵马换防吴襄,把得胜堡归于自己的治下,他终于拥有了可以进出草原的通道。 随后,大同巡抚叶桂宴请诸将,在宴席上把吴襄和郭臻大肆夸赞。 至此,郭臻已经猜到徐弘基不会离任宣大总督了,只有徐弘基保住了官位,郭臻才能从传闻中的撤职变成升任大同副总兵。 徐弘基不离任,宣大镇的鬼魅宵小,当然还是要老老实实过日子。 回到大同府,如今边关暂时无事,郭臻抽空回家过一段时间。 这几年,战事一起就是半年,郭臻很难享受几天清闲。 才走进府邸,一群人前来迎接,云雪公主满脸欣喜地站在对面,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让郭臻忍不住偷笑。 云雪公主虽然仰慕大明文化,但到底骨子里溶的蒙古人的血液,不知道隐藏心思。 云雪公主好像比之前要消瘦了些,见到郭臻回府立刻缠上来,先是问草原战事,再问汗兄的下落,最后听说归化城又被焚烧成一堆废墟,有些闷闷不乐。 这半年云雪公主努力适应大同的生活,好在府中从未有人把她当做平妻看,管家杨巍对她很尊重。 大同城就那么大,热闹的街道去的多了,也会觉得没什么意思,看着隔壁府邸的夫人们围着小孩转,从牙牙学语到学会走路,每一点进步都充满了欢乐,让云雪公主羡慕之余竟然有一点嫉妒。 终于等到郭臻回到参将府,云雪公主丝毫不知道掩饰,连续多个夜晚把郭臻揪往自己的房中,让他在自己娇小健美的身躯上耕耘,渴望早日能怀上麟儿。 府中人早听说了郭臻升官的消息,又免不了一阵庆祝,王逝和杨巍忙着张罗,前来祝贺的人不在少数。 范永斗消息灵通,听说郭臻回府后,立刻派人送来贺礼,之后更是亲自赶来大同,送上两千两银子的礼盒。 郭臻却之不恭,范永斗之所以送这么重的礼,恐怕与他之前误传的那个消息不无关系。 郭臻的书房,里面的布置颇为简陋,一套松木家具,四张樟木椅子,案台上的书整整齐齐。 郭臻一向不喜欢奢侈,府中从里到外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均是简单实用的风格。 “我常年不在府中,家中可没有范东家那么精致的茶座!”郭臻命仆从上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郭臻久在军中,因为常吃肉食的缘故也一直喝茶,但对茶的好坏没那么讲究,更不用说像范永斗那样品功夫茶了。 “碧螺春就该是这个泡法!”范永斗随口附和,坐在坚硬的木椅上。 “恭喜你升任大同副总兵!”范永斗神情讪讪,他曾经欣赏郭臻和他是同一类人,但现在郭臻把他丢下得越来越远。 对范永斗来说,郭臻已经是可以依靠的大腿了,徐弘基到宣大镇新提拔的两个新人吴襄和郭臻,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升任总兵也是指日可待,更何况,想必吴襄,郭臻还是徐弘基的女婿。 “之前的消息,我没有骗你!”范永斗从前面对郭臻的镇定自如消失不见了,他的自信只对弱于他的人有效,对面这个人知道他所有的底细,况且他只是一介草民。 “我相信范东家!”郭臻现在体会到的正是当年范永斗的心境。 “朝廷的消息不是我们这等草民能打探明白的,幸好没酿成大祸。”范永斗小声感慨,他还是从宣大镇得到了这个消息,京城的朋友一点没透露,本来他还以为徐弘基在宣大镇的日子不多了。 大祸? 郭臻转动手中茶杯,心中暗暗感到心悸,如果自己的心思稍稍有那么一点不坚定,可能就成了义军之流,何谈升任副总兵之职。 “京城水深,非宣大镇可比。”郭臻微笑。 “你相信我的话就好!”范永斗叹了口气,又振作精神道:“只要生意好,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朝范家开口。” “眼下还真有一件事要麻烦范东家!”郭臻皱起眉头。 “有事请讲,无需客气!” “商盟去年南下江南,范东家是知道的。”郭臻抿了一口茶:“如今在杭州等地开了五六个店铺,但今年的货源有些不足,你知道的,新开的铺子,如果不能持续经营下去,恐怕这一趟就算是白折腾了。” 草原的皮毛只是一块敲门砖,王殷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蒙古人可以没有盔甲和铁器,这么多年来也都熬过来了,但蒙古人绝对少不了茶叶。 无论是漠东蒙古还是漠北蒙古,他们都缺不了来自大明的茶叶,杀虎口和张家口的茶叶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来自湖广,另一个就是来自闽浙。 如今湖广战乱不止,入晋的商道必经河南,这条线近几年来逐渐式微。 王殷选择杭州作为商盟在江南的根本,不仅是看重几十年前从晋地迁徙往那里的没落晋商,更是因为杭州紧靠浙东,浙东的群山本就是产茶之地,又紧临闽地,他想扩大茶叶生意,没有比杭州更合适了。 第455章 布局江南,铳兵演示 杭州为京杭运河的起点,水路运输四通八达,江南奢华之风以扬州和南京最为盛行,杭州偏于一隅,倒是要好一些。 商盟南下杭州后,在最繁华的河坊树立江南总号,王殷先宴请杭州祖籍在晋地的商人,又借助魏国公府的关系与江南各商号交上朋友。 晋人是老乡好帮忙,但江南是新党的天下,自宏治二年新党被打压赶到江南之后,宣大总督徐弘基和山西巡抚吴甡是新党中被任用绝无仅有的人物。 徐弘基近年声名极盛,有着魏国公的爵位,又在任宣大总督,商盟有这样的后台,几个月间便在南直隶创下了名声。 这就是为官的好处,权力可以寻到银子,但银子未必能寻到权力。 王殷与杨巍之间一直有信件往来,商讨商盟的经营,眼下实际是杨巍掌管了商盟在北境的事务,王殷新开了一个摊子。 “范东家,商盟在江南这一年,大致就是这样!”商盟这事郭臻对范永斗一点也没隐瞒,言辞中甚至有些夸大之意。 郭臻要让范永斗知道,晋地商号的魁首已经换人了,而且他不会与范家争利。 “郭副总兵,真乃能人也!”范永斗嗟叹,他半辈子都在东口,从来没踏足过江南。 “商盟可以供应你们几家茶叶,比你们自己从江南贩运来宣大要廉价很多。”郭臻要尽力扩大商盟的生意。 今年已经有一批茶叶运到大同了,也就是郭臻这样垄断塞外贸易的人才敢进货,否则蒙古战事持续,没几个商人敢攒茶叶。 范永斗喝了几口变凉的茶水,突然缓缓开口:“这样的商盟还属于你吗?” 郭臻轻笑答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商盟现在一大半的利润归宣大总督府所有,但现在郭臻麾下兵马的军饷不正是总督府发放吗?还有总督府提供的那些火铳、火药和盔甲。 如果郭臻想死死把住商盟,就不会放王殷下江南,郭臻不是没想过王殷是在尽力摆脱自己,但郭臻不担心,因为他留有后手。 范永斗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曾经在张家口一同协作的两人,随着地位的变化,如今的境界已不可同日而语。 郭臻已经走上了权力之路,范永斗还在金钱堆中打滚,但权力之路收益虽大,风险也大,一旦失势就是死路一条,不像范永斗这样还有回旋的余地。 “商号上的事情,我会让杨巍和与宏泰恒谈,生意就是生意,商盟不想占宏泰恒多大便宜,只需双方互相照料。”这是一句废话,以杨巍的脾性,绝不会在价格上太过便宜宏泰恒。 范永斗沉默点头,郭臻变了,变得让他觉得陌生,更觉得可怕。 从前的郭臻很容易愤怒,愤怒之余仍然像被他握在手中的蚂蚱,逃不了他设计的道路,但现在,范永斗生出了相反的感觉。 徐弘基与郭臻这对翁婿联手,虽然没有杀了他,但迟早有一天会让他倾家荡产,他所犯过的罪行最终都将会受到惩罚,但如果他现在退出,倾家荡产就在眼前。 走出书房时,两人笑容满面,像是寒暄什么皆大欢喜的事。 郭府的热闹一直持续了四五天,之后才没有客人,让郭臻得空享受空闲时间。 杨巍与陈敬在郭臻的授意下,开始筹备往草原的货物,这就是商盟的优势,它的经营不会因为草原的战乱手足无措。 如今宣大三成的茶叶来自商盟,杨巍来报账时喜上眉梢,京城卖一百银子的上等狐皮,在扬州、苏州等地能卖两百多两,成色越好的货物得到的利润越大,远超过郭臻的想象。 核对商号和军中账务,除去额外养兵的军饷和供给土默特明奴的粮食等各项开支,郭臻自己能净余下十万两银子。 除此之外,归化城突袭札萨克图汗部落缴获的战马牲畜,也价值五万多两银子,这么多年,地主家终于有余粮了。 “江南啊江南!”时隔八九年,郭臻对于江南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 江南是大明最安稳的地方! 如今大明北境已乱,义军张忠进军四川,湖广、陕西和河南义军四起,唯有南直隶、浙江和福建没有民变的传闻。 不过,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九月,漠南草原的绿草泛出了黄边。 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仍然没有下落,归化城的尸体化为一具具白骨,偶尔能见到秃鹫在废墟上空飞行。 逃往山林中活下来的明奴又钻了出来,遍寻不到曾经的部落,如果他们会狩猎,也许还能在草原生存下去。 郑秋奉命调集兵马返回得胜堡,骑兵半年不与战马为伴,骑术都该生疏了。 郭臻在军中特设庆功宴,迎接郑秋,坚守明寨是郑秋奠定军中地位的一战,从此以后他无需生活在龙云的阴影下,随着对火器的应用纯熟,他在军中的前途一片光明。 无论军中将领嘴上是否承认,火器营的地位越来越高。 得胜堡外的草地上,郭臻命郑秋率领在明寨中操练的五排火铳兵,给军中千总以上将领演示火铳战法。 这些火铳兵一年多前还是土默特人的明奴,只需一年多的训练,便能让他们成为能与清军一战的战士。 可能他们还无法适应短兵交接的战场,但关键要看将领把他们用在什么地方,用其长而避其短,才是为将之道。 “砰砰!砰砰!砰砰!” 五排铳兵随号令兵的命令轮流释放,铳声不停,持续有一刻钟左右。 灰色的硝烟完全笼罩这些火铳手,他们身在烟雾中看不见前面的战场,号令兵的喊叫是他们行动的唯一准则。 “停!”郑秋策马上前。 铳声戛然而止,烟雾中的士卒纹丝不动,直到烟雾散去才露出身影。 “草原风大,装填铅弹火药极为不便,所以施放速度只能如此,要想阻截骑兵的冲击还是远远不足,但守城绰绰有余。”郑秋先说优缺点,既没有得意夸大,也没有妄自菲薄。 “火铳的精准度和射程赶不上步弓,射程优于骑弓,优势在于容易训练和破甲,当然,火铳的价格也很贵。”郭臻让郑秋给众将演示的目的,正是为了在军中推行火器。 郭臻现在驻守得胜堡,需要训练步卒,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流动作战已是不可取。 第456章 火器之议,对话秦锋 军议之时,众将各抒己见。 苏摩率先发言道:“大人,火器虽好,但操作太过复杂,我觉得使用的话要因人而异,我军中多是粗鲁汉子,还是大刀阔斧习惯一些。” 郭臻闻言,并没有立即点评,而是望向了龙云,期待他有一些不同的回答。 龙云察觉到郭臻的目光后,却是不答反问:“大人,你听说过萨尔浒之战吗?” “知道!”郭臻点点头,他时常看书,对本朝的历史了如指掌。 “萨尔浒之战,官军之败与用火器不无关系。”龙云往前走了两步,放低声音道:“火器优势明显,劣势也很明显,尤其需要军阵配合,如用长枪兵或者车阵阻断骑兵冲击,用步卒甲士防御近处,操练非朝夕之功,像郑守备这样的铳兵,只能用于守城。” 郑秋的嘴巴微张又闭上,他心中不悦,但也不想与龙云争辩。 “军中将士如果无血战之勇,迟早会酿成大祸,此等铳兵遇见大雾或者雨天,皆不能用,萨尔浒之战也是吃了这个亏,两军对战时,却是一点侥幸的念头也不能起。”龙云的声音虽小,但已经足够表达他的意思。 “火器虽好,野战时只可为锦上添花,短兵血战才是根本!”苏摩频频点头。 “火铳兵会是大明军队的根本!”秦锋眼见苏摩和龙云的说法不合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插嘴道:“像我这样练了几十年弓箭的人才知道其中的难处,大明人、蒙古人和满人比弓箭,纯属以短击长。” “我并非否认火器的优势!”龙云为自己辩白。 郭臻沉思片刻,说道:“我觉得龙游击言之有理!” 无论何种战法,唯有勇气最为重要,龙云的练兵之法抓住的正是这一点。 兵无常势,水无定形,火器是未来军备的趋势,断然不可舍弃,但龙云的说法也是立军之本。 “如果要练铳兵,先练白刃!”龙云的性格与郑秋截然不同,两人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郭臻沉吟不语,想了一会,说道:“训练铳兵,势在必行,请郑守备与龙游击商议,拟一个规程给我!” 龙云和郑秋是郭臻军中唯二的帅才,两人各有所长,均有可取之处。 郭臻让两人商议,也是本着让两人私下里有所交流的想法,大明军队装备的火器不少,用于守城尚可一战,但用于野战还没有成熟的战法,常处于一片混乱中。 正如龙云所说,一旦遇见雨天这种突发情况,多数军队从上到下都会乱了阵脚。 训练场上是得不到一支强军的,在这一点上,郭臻很赞同龙云的说法。 练军之法,在于未雨绸缪,眼下郭臻无兵可练,如果让自己麾下成熟的骑兵变成铳兵,这才是舍本求末。 郭臻以军中士卒伤亡为由,向总督府申请募兵,得徐弘基批复,允许招募七百士卒。 现在是招兵容易,招到郭臻满意的士卒很难,每多一个士卒,他便要多养活一人,光一年军饷就要二十四两银子,且要配备上兵器、伙食。 经过仔细斟酌,又与杨巍等人讨论了未来商盟可能的收益后,郭臻暂时断绝了扩军的念头,只给各部兵马补上伤亡的空缺。 郑秋操练的五百火铳兵又重新带回明寨,这些人留在塞外不属于大明的官军编制,只需给他们吃饱饭,一个个便会感恩戴德。 在塞外,明部兵马如同游牧的蒙古人,军饷有的时候皆大欢喜,战乱时断饷大家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成了大明的官兵后,养兵成本急剧上升,让郭臻感觉到压力。 得胜堡修筑多年,是大同有名的要塞之一,这些年连续被满清大军攻破,又多加修缮,倒是不用郭臻多花心思。 堡中可驻军三千人,各式商铺皆有,堡外十里连绵的群山中有些贫瘠的山田,归军屯所有,有些卫所辅兵在那里耕种。 郭臻命杨震部和秦锋部两支轻骑兵驻守在得胜堡往草原的路口,龙云所部驻扎堡外的矮山上,其余兵马驻守堡内。 堡内原有的商铺多为本地卫所辅兵将官的亲戚所开,郭臻将他们全部关闭,令商盟在此开设商铺,只许卖些日常用品,如酒水之类,只有每月月初、月中、月末才可供应。 有了驻地,骁骑营将士不会再像之前驻扎方山那般艰苦,为保证军中原有的风气,郭臻不得不从严治军。 郭臻对大明军中的各种恶习畏之如虎,岳父徐弘基命他驻守这般边陲之地,正合郭臻心意,他一直认为兵马不可驻扎离城市太近。 九月底,宣大镇向朝廷报功的公文得到兵部的批复,骁骑营诸将中,秦锋升为参将,郑秋升为游击将军,其余人等职位不变,苏摩、孟骏和杨震仍为协同守备。 秦锋的这个参将是一半凭借军功,一半凭借资格得到了,郑秋升游击将军是水到渠成,得胜堡又免不了一顿庆祝,有人欢喜有人愁。 此次郭臻升任大同镇副总兵,没有人比秦锋更开心,若他说视自己这个参将如粪土,别人可能不信,但他真是如此认为,只要不让他在兄弟和大明之间抉择,他便心满意足。 秋日,风高气爽,在蒙古人的草原上策马狩猎,也是军中一大快事,可操练骑兵战术,可让新兵熟练马术,还能获取一些野味。 每次狩猎,郭臻都会拉着秦锋一同前往,倒不是因为他的箭术,是因为郭臻既将秦锋当做得力手下,又当做军中唯一的朋友,一个与他同生共死,相伴近十年的朋友。 “我说你也快到不惑之年,怎么还不娶个妻子,难道真想孤苦伶仃过一辈子吗?”这是郭臻对秦锋最不解的地方。 其他如龙云和孟骏都有家人当年一同出塞,虽然不能常日相处,但到底有个期盼。 “找个娘子有什么好,怡红院的头牌又不会收我的钱!”秦锋又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 “你不想传宗接代了?”郭臻又好气又好笑。 “找个婆娘,我便要整天惦记着不能死在战场,有了儿子,就要想着攒下银子,哪有我现在这般自在。”秦锋挽弓,朝天空射了一箭,利箭斜飞上四五十尺的高度坠落而下,插入对面的草地:“我这辈子就像这支箭,落到哪里算哪里。” 第457章 精干杨巍,郭臻对弈 秦锋转过头来,笑容满面,一本正经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能与你一起经历这么多,这辈子即便活到现在也值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你没有想做的事吗?”郭臻突然很羡慕他。 秦锋想了想,摇头说:“曾经有,现在没有了,现在只有我不想做的事。” “我不像你,还要想着养活这么一大帮子人,只要跟着你,就是参将,何乐而不为?”说完这些话,秦锋放肆地大笑起来。 升为副总兵,其实与之前的参将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郭臻麾下还是这些兵马,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了得胜堡这个驻地。 天降白霜之时,闻彬和郑秋率留守明寨的骑兵返回大明,把那座山寨彻底留给了明奴,郑秋的副将统领五百火铳兵负责据守。 郭臻往返于大同和得胜堡之间,不像从前那般辛苦。 商盟总号,一支庞大的商队正整装待发,杨巍一身锦缎绸衣,打扮的光鲜亮丽,与一个皮肤黝黑的胖子并肩而行。 “陈掌柜,到了江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杨巍话语中盛气凌人,面对比自己大十岁的陈敬,毫不客气。 “总管放心,陈某明白。”陈敬低头垂目,微凸的肚子挡住投向地面的视线。 十年前,陈敬与郭臻合作组建隆兴魁,自从杨巍掌管商盟事务后,他的权力基本上都被压缩,成了杨巍的助手。 杨巍点点头,继续叮嘱道:“王东家是个厉害的角色,你到了江南后,只需弄清楚他的账目底细。” “商盟在江南的商号利润惊人,但依靠的大人在宣大给他出力,依靠的是大人在江南的人脉。” “瞧这些皮毛,如果不是大人帮忙,他在杭州也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商盟是大人的,你我在这里就是要给大人看好商盟,王东家的经营咱们不插手,但每一两银子花到什么地方,大人那里我们都要有个交代!” “是,杨主管!”陈敬脸上堆满笑容,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有些畏惧身边的这个年轻人。 这些年,陈敬在大同过的不错,讨了一妻两妾,生了一儿一女,实在不想远赴江南,但杨巍一开口,他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杨巍是个狠角色,他当初上任商盟管家时,各大商号的掌柜都没有把他当回事,报上来的账目难免有些阴奉阳违。 一个能在京城查清王鹏底细的年轻人岂是那么好蒙骗的,头三个月下,杨巍连续撤掉三个商号的掌柜,王殷前来求情也无济于事,之后各大商号的掌柜都老实了。 王殷远避江南,与杨巍的霸道不无关系。 “这次我特地向大人请示,让闻彬与你同行,他读过几年书,有些见识,商盟在江南的护卫都交给他统管,你有什么事,多与他商量。”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说话的口气老气横秋。 但陈敬偏偏看了杨巍脸上的神情,又觉得理所当然,闻彬好歹有个秀才的功名,在杨巍口中就变成了读过几年书。 “明白!”陈敬唯唯诺诺。 杨巍见陈敬这般模样,面露不虞之色:“到了江南,你无需畏畏缩缩,大人给魏国公府打过招呼了。” 只有在郭臻面前,才能见到杨巍谦卑、顺从的模样,进入大明七八年,掌管商盟能让杨巍与各色人物接触,他像一块海绵一般吸取各种见识。 见得多了,在杨巍眼里,宣大大到一镇巡抚,小至商号伙计,能让他正眼瞧上的人真没几个,均是碌碌无为之辈。 说话间,两人到了离商队三四十步的距离,闻彬穿了一身紧身的劲装,腰间配了一柄刀,带着三四十个健壮的汉子早在等待。 闻彬才从明寨回来,立刻被委以重任,眼下他承担的职务,正是之前王鹏担任的商盟护卫统领,不过仅限于江南商号的那部分。 能重新掌握实权,对闻彬来说,第一步走对了。 “闻兄,商队就交给你了!”杨巍远远拱手朝闻彬打招呼,从战场下来的人,能得到他一份尊重。 “杨主管放心,有我和陈掌柜在,商盟不会出岔子!”闻彬对自己此行的目的心中透亮。 “走了!”在商队前引路的伙计一声招呼。 驮马迈动前蹄,走向往京城的官道,等他们到达杭州,这天该要下雪了。 派商盟两大重要人物下江南,这是杨巍的主意,郭臻也没有反对,如果想插手江南的商号,今年冬天应该是最好的时候,等明年王殷把摊子铺开了,路子打通,再想争夺控制权就会麻烦许多。 未雨绸缪,有些麻烦既然已经预知,那要早早做好防范。 北风在屋外呼啸,估计再过上几天,浅水处就该结冰了。 得胜堡内,郭臻正在与王逝对弈,他是个围棋的初手,但王逝十年前却是个精通棋艺的才子。 王逝看着棋盘上奄奄一息的的大龙,一脸痛苦之色,如果他痛下杀手,这盘棋半个时辰前就该结束了。 王逝弄不明白郭臻怎么就突然迷上了围棋,每天都要找他来下几盘,郭臻棋技增长虽快,但在他眼中还是班门弄斧。 两人一边摆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王东家想摆脱我,又想借助我,就像我对大明朝廷一般!”郭臻伸了懒腰,指着棋盘说道:“就像这条大龙,枉自挣脱,也逃不了你的杀手。” “人人都有逃不掉的网束缚着,就算是当今皇帝,也没那么自由。”王逝眼看郭臻有结束之意,开始步步紧逼,几颗棋子便封死大龙的退路。 “这些日子我听人说,兵部上折子罢免总督大人,内阁本来是同意的,但宣大镇守太监王贵给圣上上书,把总督大人给留了下来。”郭臻又细看了片刻,摇头投子认输。 “所以才能提拔大人!”王逝拿起棋盒,收拾棋子。 “眼下兵部尚书田观有和东虏议和之意,弄出来那个“四正六隅”之法,要新募集兵马十二万,增饷二百八十万,总督大人好像与田观意见相左。”朝堂的塘报,京城的传闻,郭臻手中都会得到一份,身在边陲得胜堡,想的却是天下事。 “饮鸩止渴!”王逝冷笑:“朝廷想要银子,只能从百姓头上搜刮,官逼民反,无可奈何。” 第458章 蒙人东归,可怜土默特 郭臻沉默片刻,心存考较地问道:“这大明当真没救了吗?” 令郭臻没想到的是,王逝的回答异常干脆:“没救了!” “这是为何?” “大人,大明已是奄奄一息,朝堂之上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剿贼的总兵已有不受约束之举,义军四起后,即是唐末藩镇割据之势,内忧外患,纵使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 “依王先生之见,我该如何应对?” “大人当积蓄力量,等候时机!” “确实应该这样!”郭臻心中古井无波。 寒风萧索,黄河的边缘能见到碎冰。 一个骑士飞也似的从漠南草原奔入得胜堡,此时还出现在漠南草原的,只会是骁骑营的斥候骑兵。 “报!”斥候贴身的衣服潮湿,粘在前胸后背处的地方冰凉一片:“河套草原见到了蒙古人,蒙古人回来了!” 斥候的声音振奋,他们也知道从河套归来的蒙古人是盟友,诺大空阔的漠南草原没有了蒙古人,骁骑营奔走在这里有种孤独感。 “察哈尔人回来了吗?”郭臻站起身来:“备马!” 一刻钟后,黄骠马飞出得胜堡的城门,吕毅率一千亲兵鱼贯而出。 君子津渡口,土默特人正在渡河,再过上一个月,黄河的冰面就该冻结实了,但俄木布汗等不了了,他恨不得插翅飞往归化。 等郭臻到托克托草原时,土默特人大半青壮牧民已经渡过黄河,老弱妇孺和幼小牲畜留在河套,要等到黄河彻底封冻后才过河。 见到远处飞驰而来的大明骑兵,俄木布汗与众统领迎上来,与郭臻见面百感交集。 “参见大人!”一个高大的汉子从人群中挤出来跪在郭臻马前,正是曾经的黄河水军统领雷鹏:“末将当日在黄河岸边把战船系数烧毁,归路被东虏阻住,不得不随额哲大汗退向漠西。” 雷鹏吞吞吐吐先汇报军情,他是败军之将,见到郭臻时难免紧张。 “能活着回来就好!”郭臻跳下马。 “末将统领的水军多数人不会骑马,沿途丢失了半数,只回来了两百二十三人!”雷鹏跪在地上不敢动。 郭臻停了片刻,说道:“此战非你之罪,起来吧!” 雷鹏闻言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两百多水军将士在漠西流落半年,神情枯槁,衣衫褴褛,逃亡的日子可不那么好过,蒙古人自顾不暇,当然不会再有多少精神再来照顾他们。 郭臻关心自家将士,当即分出两百亲兵护送他们回得胜堡休整。 俄木布汗率汗帐骑兵先回归化,郭臻留在君子津渡口等都落在后面的察哈尔人,土默特人渡河后三天,额哲率三千察哈尔骑兵渡河来到托克托草原,部落中的大队人马还在东归的途中,他神情虽然疲惫,但精神很振奋。 两人在渡口相聚,郭臻把偷袭札萨克图汗一事告知,额哲拍手称快。 “扎萨克图汗背叛蒙古,多谢你出手帮我惩戒,我已与土谢图汗联络,他愿意尊崇我为全蒙古的大汗,年年朝贡。”额哲的振奋另有隐情,他虽然战败,但获得的东西更多。 “恭喜大汗!”郭臻微微拱手。 可惜归化城被烧毁了,郭臻没告知额哲,这和额哲没有关系,察哈尔人不会关心那座城市,他对俄木布汗也没说,因为他无法开口。 踏上归途时,郭臻见到土默特人扎在归化城南的帐篷,他有些不想见到俄木布汗,因为他知道这座城市在土默特人心中的地位,现在再也没有那么多明奴为他重修这座城市了。 骁骑营经过土默特营地时,郭臻还是决定下马,走向那个巨大的蒙古包。 汗帐卫士通报后,托克搏亲自出来迎接,把郭臻引向汗帐。 “大汗的情绪很低落!”托克搏小声提醒。 “我知道!”郭臻点头。 托克搏在帐外驻足,郭臻随亲兵掀开帘子走入阴暗的帐篷,俄木布汗就坐在对面。 “拜见大汗!”郭臻拱手行了一礼。 俄木布汗看了郭臻一眼没有说话,亲兵悄然退出。 “归化城被毁,我也很心疼,但总算把漠北人赶出去了!”郭臻想劝,但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那是你烧的,对吗?”俄木布汗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两军交战时,不得不如此。”郭臻提高声调:“没有归化城,我保证大明通往草原的商队还继续与土默特人合作。” “归化城是我的祖父阿勒坦汗修建的,那不仅仅关系到金钱,你保证?”俄木布汗冷笑:“那有什么用?就算我能得到再多的牲畜,满人再来漠南时,土默特人还会把它们丢在漠西草原。” “满人不会再来了!”郭臻信心十足,数万大军征伐不是儿戏,满清没那么大的国力支撑年年远征蒙古。 “好了,你休要再与我巧舌如簧了,我土默特因你而兴,也将因你而亡!”俄木布汗摆手,示意郭臻出账。 在贫瘠的漠西草原流浪了半年,丢失了半数的明奴,损失了三成的牲畜,回来时见到被烧毁的家园,郭臻觉得俄木布汗需要时间来整理情绪,眼下这个时候,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大汗,在下先告退,请大汗节哀!”郭臻躬身退出汗帐。 刚才入帐的那一刻,郭臻真的觉得俄木布汗很可怜,无论是察哈尔兴起,还是满人兴旺,土默特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两大部落回归后,寒冬也阻止不了漠南草原的热情,天气很冷,一层薄雪宣告凛冬的到来。 额哲忙于派人联络漠北的土谢图汗部落,他还有三千骑兵随土谢图汗的部落同行,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开春时,三大蒙古部落将会盟在归化城的废墟之侧,宣告大蒙古的到来,紧接着是惩罚那些背叛长生天的漠东蒙古。 杀胡口和得胜堡出塞的道路热闹起来,寒风也阻断不了商队的脚步,得到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重回漠南的消息后,杨巍立刻安排倾销商盟囤积的货物。 一半卖出塞,一半卖给了其他几家商号,这半年两大部落在漠西流浪,茶盐等物早就消耗一空,同时,他们能拿出来交换的牲畜有限。 不过,这交易一开,也算是给两大部落续命,让它们有了机会恢复元气。 第459章 孟骏调离,惊人变故 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重返漠南的消息,很快传遍宣府大同,徐弘基在阳和卫召见郭臻。 接到总督府命令时还是阳光明媚,一夜寒风,等到次日郭臻准备出发时,空中已是阴云密布,柳絮般的雪花开始飘舞。 眼看一场大雪将要来临,郭臻带上一百亲兵,快马加鞭奔向宣大总督的驻地。 碎雪飞了一天,大雪一直没有降下来,等郭臻进入阳和卫时,皮靴踩在地上显出一层两寸厚的脚印。 杨凯出城迎接,郭臻现在不单是徐弘基的女婿,还是副总兵,牌面不能低。 “还好,这雪没下来!”郭臻可不想顶着雪花,踩着厚雪赶路。 “吉人自有天相!”杨凯说笑,提醒道:“大人找你是想问蒙古之事。” “多谢!”郭臻点头,随杨凯走向总督府。 阳和卫武毅军督抚营戒备森严,站在门口的将士顶着寒风,脊背挺直,像是被刻出来的雕塑。 郭臻暗中比较武毅军与自己麾下的将士,自觉还差了一筹。 在总督府门口跺脚抖落身上碎雪,郭臻跟在杨凯身后进入总督府的后院,杨凯先进去禀报,片刻后出来招手道:“姑爷,大人召见!” 进入院子,拐过一道廊桥,杨凯指向一面暗红色的门:“大人在里面。” 郭臻看杨凯的架势,没有与自己一起进去的意思,独自走上前,推门而入。 屋内温暖,徐弘基披了一件褐色的棉衣披风,正在批阅公文。 郭臻弯腰:“参见岳父大人!” “臻儿,坐吧!”徐弘基很随和:“蒙古的事情,你对我详细说一下!” 郭臻斟酌词句,不做一点隐瞒:“岳父大人,土默特和漠北蒙古的土谢图汗名义上都将向察哈尔的额哲臣服……” 郭臻言简意赅,一刻钟不到把草原变局,以及蒙古可能发生的变化说的清楚。 “这是你的主张?”徐弘基盯得郭臻头。 “我只是劝了土默特的俄木布汗一句,毕竟土默特已经衰落了。”有些事情,郭臻并不能完全向自家岳父交底。 “你如今是我大明的副总兵了,前途不可限量,常与蒙古人纠缠在一起,终究不是善事。”徐弘基似在劝告,又似在警告。 “小婿明白!” “你麾下有一支重骑,对吧?”徐弘基皱眉。 “正是!”郭臻心中一跳。 “我想调孟骏担任宣府游击将军,宣府乃是防御东虏首要之地,你看如何?” “都是朝廷的兵马,全凭岳父大人安排!”郭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徐弘基一定听说过孟骏与自己不和的传闻。 “如此,你回去之后就让孟骏来宣府报道吧!”徐弘基捂嘴,爆出一阵咳嗽。 “是!”郭臻应了一声,然后语带担忧道:“岳父大人请多保重身体!” “老毛病了!”徐弘基随意回了一句,然后挥手示意郭臻离开。 出总督府时,郭臻的心情有些复杂,虽然孟骏有些桀骜不驯,但终归一起出生入死过多次,如果要调走孟骏的不是自家岳父,郭臻铁定会拒绝,但既然徐弘基开口,郭臻也只好应下。 孟骏走了,走的头也不回。 送行宴上,孟骏嘴上很谦虚,说是感谢这么多年来郭臻对他的照顾,但熟悉的人都能从他眼中看见掩饰不了的快意。 既升官,又摆脱了自己最讨厌的上官,可以预见两人的交情基本上到此结束了。 秦锋喝的酩酊大醉,龙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甚至没有表现得比别人更热忱,每个人都会走自己选择的道路,曾经的兄弟如今不是一条心。 孟骏走后,苏摩的话少了很多,没了看不顺眼的人也是一种寂寞。 郭臻多半时间与王逝呆在一起,暗中不知在商量一些什么事情,让秦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对王逝这个文人有种说不出的戒备。 窝在家里过冬的日子过的很快,再过十几天就到春节了,今年商盟的收益很不错,杨巍在忙于给前期插股的几个商号分红,潞州的曹家能分到两万两银子。 潞州的粗铁一直是商盟对草原商贸中利润最大的一部分,商盟让曹家插股,在经营铁甲兵器的生意上也是获益匪浅。 宣大北境一片安详,徐弘基任宣大总督以来,宣府和大同两座边镇的局面大为改观,曾经常有贫困的百姓和卫所士卒逃入草原的现象再难见到。 一是因为漠南草原连年战乱,不复曾经安定的局面,再则就是粮价下降,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些。 一连三天暴雪下下停停,天气放晴时地面积雪甚厚,从京城往宣府的官道上出现了一对骑士,战马跑的热气腾腾,锦衣卫缇骑恨不得把马鞭子都抽断。 急促的铁蹄一路敲醒了宣大的宁静,骑士每到一处驿站立刻换马,因为雪天路滑的缘故,缇骑从京城到达阳和卫花了近两天的时间。 锦衣卫飞马冲入阳和卫的城门,裤腿上冻上一层冰雪,下马后,骑士来不及喘气,急匆匆冲入总督府。 “圣旨到!” 徐弘基忙不迭摆香案接旨,他之前没得到一点传闻,不知来的是什么消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虏两白旗于十二月一日破墙子岭长城入关,两红旗及镶黄旗十二月三日破青岭关入塞,蓟辽总督吴衡战死,京师有难,命宣大总督徐弘基即刻调集兵马进京勤王。” 锦衣卫焦急的话语逐字传入徐弘基的耳朵,让他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没有一点血色,如门外皑皑白雪。 “总督大人,事态紧急,请速速调兵吧!”锦衣卫把圣旨交到徐弘基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徐弘基不由发问,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满清大军八月从漠南草原退兵,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在十二月初攻入长城。 “前些天雪大,吴总督外出赏雪饮酒,喝的有点多了,夜晚东虏偷袭长城,无人调集兵马支援,被东虏攻破边塞,吴总督醒来的时候,多尔衮率两白旗大军已经入塞,在密云县大败守军,吴总督死在沙场了。”这锦衣卫千户知道的很多,将始末详细告诉徐弘基。 “吴衡醉酒,东虏连夜突袭,这无疑是蓄谋已久啊!”徐弘基脊背发凉,连他也小看了辽东的黄台基。 第460章 勤王诏令,郭臻备战 因为徐弘基上任宣大总督,近年来宣大防御愈发稳固,满清在宣大碰得头破血流后,便希望从蓟辽镇寻找突破。 满清对付大明的办法不多,蓟辽边境险关不逊色宣大,山海关防线又十分稳固,如果不是找准了这个机会,满清大军想入关并不容易,恐怕吴衡那一醉不会这么简单。 徐弘基想到这一点,念头自然转到曾经和满清有过勾搭的晋地商人身上,那些人虽然眼下看起来老实了,但随时有可能蹦跶出来咬宣大一口,这么一想,那些人还是留不得。 锦衣卫骑士不知道眼前的徐弘基转了这么多念头,接着说道:“除夕将至,京城百姓在家中等着过春节,如今官道上全是逃难的百姓,天气寒冷,路边常有冻死者,请总督大人速速入京。” “我这就召集兵马!”徐弘基醒悟过来,命杨凯先安置精疲力尽的锦衣卫前去歇息。 阳和卫瞬间从安静转向忙碌,一匹又一匹快马冲出城门,奔向宣大镇各地,这样的天气和路况,宣大镇兵马能集合进入京城,最快也要半个月时间,不知道到时候京城已成了何等模样。 清军多骑兵,善野战,徐弘基知道自家情况,宣大明军以步卒为主,这一战不可急躁,唯有徐徐等待战机,方可一胜。 可关键是,京城里的皇帝和朝臣们会理解他的苦衷吗? 从接到勤王的诏令起,徐弘基就陷入一种不可摆脱的焦躁状态,他担任宣大总督以来,最怕的就是满清大军入寇京畿,在北京城周边野战,他像是头顶被悬挂着一柄利刃,战场的主动权全在满清手中。 宣府的兵马先集合完毕,斥候入京城打探军情,满清大军有六七万骑兵,全是满人八旗,徐弘基如果不等山西和大同的兵马集合完毕先入京畿,相当于杯水车薪,宣大镇以山西的兵马最多,偏偏山西镇驻军离京城最远。 徐弘基接到圣旨后的第三天,京城又送来兵部的紧急文书,京城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全指着宣大镇兵马前来救命。 北京城外茫茫雪地上烽火连连,逃难的百姓只来得及背上一个包袱,沿官道蹒跚向南。 天寒地冻,饥寒交迫,身体稍弱的百姓几天后便支持不住倒在路边。 满清大军兵分两路,一部由睿亲王杜尔滚统领,一部由豫亲王杜度统领,他们攻入长城后不急着往大明腹地进军,而是沿着北京城郊烧杀抢掠,囤积物资。 相比于征伐蒙古的清苦,和南侵宣大镇的艰辛,杀入京畿的俘获要丰厚的多。 天气忽晴忽阴,白日积雪融化让道路化成泥泞,夜晚又冻的结实。 清军骑兵沿着大明百姓逃难的行踪前行,一路上纵横驰骋,没有大明军队前来御敌。 入明后第十天,两部清军在通州会师,抢掠了维持大军两个月的军粮,杜尔滚和杜度心情不错,在大帐中温了一壶小酒浅酌,以示庆祝。 这种天气对大明人来说有些无法忍受,但对生活在辽东地区的满人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 在大明京畿,杜尔滚的消息很灵通,这一半的功劳要归于岳拓,当年岳拓奉命掌管漠南的大明事务,在宣大、蓟辽和京畿埋下无数条暗线。 在宣大的眼线因为辽东系商号被打击暂时收敛了,但蓟辽和京畿仍然畅通无阻,否则怎能入关如此顺利。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杜尔滚偶尔也能想到岳拓的好处,可惜他偏偏要以身犯险,以致丢了性命。 “大明朝廷调集宣大总督徐弘基前来勤王,近年来徐弘基屡屡坏我大清好事,该到回报他的时候了!”杜尔滚小酌一口,脸上露出一种仿佛已报复成功的快意。 “宣大镇那些兵马守城或可一战,要说在这冰雪之地野战,岂是我大清勇士的敌手!”杜度举杯应和。 两部清军合兵后,杜度是副帅,大军行动要听杜尔滚的安排。 这次满清大军攻入大明,缴获了足够的军粮,杜尔滚的信心很足:“明军没有野战之力,徐弘基不过是第二个袁焕而已,杜度,且看你十四哥如何让徐弘基疲于奔命!” 十二月八日,郭臻在大同城内的商盟商号查看账本,蓦然间有亲兵来报,说大同总兵虎巍召见。 郭臻披上裘衣,带着十几个亲兵顶着寒风来到总兵府,半个时辰不到,郭臻脚步匆匆离开总兵府,并连夜出城,踏着厚雪奔向得胜堡驻地。 郭臻敏锐察觉到这事非同小可,自家岳父可能面临重大危机,满清大军入境,京畿一路平原,无险可守,正适合骑兵奔袭,以宣大一镇之力恐怕无法御敌。 到底是让黄台基抓住破绽了,这一出手,就把宣大镇逼迫到被动应敌的局面。 郭臻一行人马不停蹄,于次日午后到达得胜堡,顾不得歇息,郭臻立刻召集骁骑营众将士。 满清大军已经入关,再找蒙古人已是无济于事,就算是当今皇帝也不敢让蒙古人入关。 郭臻命郑秋召回驻守明寨的火铳手驻守得胜堡,骑术尚未纯属的新募将士和雷鹏的水军留守。 午后直至天黑,骁骑营各部从各处驻地返回,秦锋、龙云、郑秋、吕毅、苏摩和杨震各率本部骑兵汇集到得胜堡前,共五千六百骑兵。 到了这个时候,郭臻顾不上隐瞒实力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环绕。 宣大镇只有骁骑营这一支成熟的骑兵,徐弘基的骑兵训练年头不足,又没有经过战场磨砺,难与满清大军匹敌。 “带上我吧!”王逝从堡内走出来,他劝过郭臻不要带上所有的骑兵,但郭臻没有听从,甚至连杨震的蒙古营也带着身边。 “这是打仗,你去干什么?”郭臻笑问道。 “属下会骑马,不会拖累大军,战场有时候并不仅仅是正面的厮杀。”王逝也感觉到此次出征与往次不同,坚决随军出战。 “好吧!”郭臻犹豫片刻,点头应允,朝堂上有战和之争,有个熟悉官场的幕僚在身边商议不是坏事。 第461章 不祥预感,骁骑营出 当晚,得胜堡前,寒风中帐篷林立,灯火通明,战马嘶鸣,堡内留守的辅兵一夜未眠,都在忙着制备干粮。 第二日天色微明时,大队骑兵流向宣府,此时宣大镇的官道上到处是兵马,徐弘基限定了每镇兵马到达宣府的时间。 军中将领都知道徐弘基军法无情,为了不耽误军情,大多连夜赶路。 郭臻带着骁骑营到达阳和卫外时正是午夜,督抚营连夜安排驻地,徐弘基紧急召见郭臻。 再见徐弘基时,郭臻感觉有些揪心,因为自家岳父两眼布满血丝,一定是度过了几个无眠的夜晚。 徐弘基没空和郭臻寒暄,立马下令道:“臻儿,东虏大军在通州盘踞,去向不定,宣大镇的兵马还在汇集中,唯有骁骑营最为机动,你先带他们出宣府驻扎,等候我的命令行事。” “遵命!”郭臻恭敬应了一声,本来准备转身离去,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岳父大人多保重身体,只有养好精神,才能破坏东虏的图谋,将他们赶出关去!” 徐弘基点点头,随即眯上了眼睛,也不知在闭目养神,还是在思考破局之策。 郭臻走出总督府的时候,心情无比凝重,因为他心中的不祥预感已越来越严重。 如果即将到来的是悲剧,自己能改变这个结局吗? 郭臻现在副总兵的官职虽然不低,但在这次的京城保卫战中,仍旧没多少话语权。 郭臻越想越是烦恼,越想心情越是凝重,到最后,郭臻握紧手中钢刀,做好拼命的准备。 从宣府城外往京城是一条笔直的官道,骑兵疾驰一天可以赶到京城,徐弘基将郭臻的骁骑营放在那里,一旦有变故发生,他也来得及做出迅速反应。 一天后,宣镇总兵杨柱率本部兵马与郭臻汇合,徐弘基率督抚营赶到宣府城外。 往京城的官道上,散乱的骑兵穿梭不停,有朝廷来催促宣大镇援兵的锦衣卫,有宣大镇的斥候,也有京营守军的信使。 大同总兵虎巍的兵马三天后能到宣府,而山西镇总兵王朴的兵马,则需要九天后才能到达。 这次宣大勤王兵马当中,以山西总兵王朴统率的兵马最多,徐弘基不得不在焦急中等待,毕竟,单靠宣府现在聚集的这点兵马,到了北京城外定会成为杜尔滚的盘中餐。 “报,东虏大军围攻广渠门!” “报,东虏大军有往北行进的迹象!” 斥候的每一道命令都让徐弘基提心吊胆,杜尔滚的大军在京郊游动不停,让徐弘基摸不清头绪,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报,东虏大军正在围攻昌平!” “报,东虏大军还在围攻昌平!” “报,东虏大军围攻昌平已有一日!” 满清大军在昌平停留的时间过长,这让徐弘基紧张起来,昌平是大明皇陵所在地,从成祖之后大明十几位皇帝都葬在那里。 昌平的象征意义太过重要,徐弘基不敢继续逗留,立马下令道:“大军北移,向昌平方向进军!” 当天晚上,两队骑兵先后到达徐弘基的兵营,一队是从昌平来的求援兵马,另一队是从京城赶来的锦衣卫。 “昌平危在旦夕,请总督大人速去救援!” 两队骑兵表达的意思相同,一是泣血相求,另一个是朝廷的旨意。 宏治皇帝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皇陵被毁的风险,宏治三年,凤阳太祖皇陵被义军毁坏,他向天下发了罪己诏,要是昌平皇陵再被毁坏,他这个大明皇帝干脆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算了,死后还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昌平城墙高大,东虏大军又没有很大规模的炮营,为何一天也守不下来?”徐弘基只敢对从昌平来求援的士卒表示疑问。 “数万东虏围城,从清晨攻打到夜晚,一刻不停,城中守军死伤惨重,请总督大人速去救援。”求援士卒神态焦急,不似做伪。 徐弘基沉吟良久,先屏退来使,然后将郭臻招来:“臻儿,你率本部骑兵连夜救援昌平,记住,你只需护住昌平不被攻破,宣告我军已来救援即可,万万不要中了东虏大军的埋伏,或者轻易参与死战!” 徐弘基虽然不信昌平会被快速攻破,但圣旨已下,他不敢冒险,又必须要做做样子,否则无法向朝廷交代。 “遵命!”郭臻恭敬应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郭臻不喜欢打这样的仗,倒不是他畏惧杜尔滚,而是他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谁都看的出来,昌平是个陷阱,徐弘基对他说的这些话,表示徐弘基也是顾虑重重,偏偏他们处在大明这个体制内都没有办法。 骁骑营排成紧密的队形走出营地,铁蹄踩在冰疙瘩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秦参将!” “属下在!” “你率斥候往昌平方向,查看沿途道路、山林,打探东虏兵马动向!” “遵命!”秦锋勒住战马缰绳,拨转方向,昏暗的火把光线下战马爆出一声低鸣。 “路上小心!”郭臻加上一句,别的将领出征时,他从未表现过如此的关切。 秦锋举起手中长弓示意他放心,三百斥候走向幽暗冰冷的夜色中,需要秦锋亲自出马的,一定是布满荆棘的道路。 郭臻看着秦锋带领斥候队伍走远,对左右下令道:“出发!” 中军响起三声低沉的牛角号,大队骑兵缓慢迈动前蹄,开始向昌平进发。 赶路的时候,郭臻对王逝说道:“王先生,我觉得昌平没那么容易失守,这很可能是东虏布下的陷阱。” 王逝点点头:“属下也认同大人的判断,但昌平太特殊了,它绝不能失守,否则对总督大人来说,这一仗就不用打了!” “昌平属于京营驻地,失守后凭什么要把罪名放到我岳父会头上。”郭臻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 在大明摸爬打滚近十年,郭臻已猜到这其中的原因,只不过心中有些不忿。 郭臻甚至在想,满清这次入寇大明,真正的目的是不是针对宣大镇而来,蓟辽总督已经战死了,宣大总督要是再出岔子,大明北境两大防区可就完了。 骁骑营策马狂奔,‘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虽然不小,但很快被呼啸的北风掩盖。 第462章 驰援昌平,围城打援 这次,郭臻安排龙云所部走在前列,紧随其后的是吕毅所部的中军,郑秋所部和苏摩所部依次排列,杨震的蒙古营和秦锋的轻骑营在分散在两翼茫茫雪原。 龙云战场经验丰富,遇事反应迅速,麾下兵马训练有素,放在最前一旦遇袭能做出最合适的反应。 吕毅统领挑选出的精锐悍卒,郑秋人马部署严密,放在中军利于稳定军心,苏摩所部善攻,但组织不严密,落在最后,可在形势危急时作为突围的尖刀。 大队骑兵不紧不慢,按照这个速度明天中午也到不了昌平,郭臻要等秦锋的消息才会加快行进速度。 尽管大雪覆盖路面,但往昌平的官道上还是坑坑洼洼,那是逃难的百姓在雪地上留下又被封冻住的痕迹。 秦锋伏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五十来个骑兵,两侧群山飞一般向后退去。 三百骁骑营斥候分成十队,每一队都带有能发出信号的火器,一旦发现清军的行踪,会根据敌人数量的不同放出烟花。 铁蹄急促,耳中只有呼呼的风声,近处、远处的村落死一般的沉寂,几天前这里的百姓就全逃光了,即使有少数人留下,也躲入深山当中。 骁骑营斥候在侦察途中很少会说话,即使在这样的夜晚声音传不远,没有向导,秦锋的斥候队不得不分一些精力去探寻一些支路。 离昌平城还有四五十里路,一直没发现清军的踪迹,按理说清军如果在昌平城下,这里一定会有清军斥候活动。 事出反常必为妖,秦锋传递信号,命斥候收缩搜寻范围,全力沿官道向南。 渐渐的,官道上多了一些马蹄脚印,这表明有清军大队骑兵从这里经过,秦锋的警惕性升高到极点,像在密林中蛰伏的豹子。 到了离昌平城还有二十里的地方,隐约中听见远处传来喊杀声。 “有人!”黑暗中传来一声呼喊,但随着骑士落马,呼喊声骤然停止。 “林子内有人!”骁骑营斥候立刻分散开来,张弓搭箭向松林中射击。 秦锋上前阻止想继续追击的骁骑营斥候,这时他看到刚才提醒的斥候胸口中了一箭,同伴正在帮他包扎。 前方的喊杀声随风传入耳中,秦锋神色凝重,继续往前对骁骑营斥候来说太危险了。 秦锋斟酌片刻,策马飞奔向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两三百步范围内居然没有一个清军。 视线继续往前,则是昌平城,昌平城南的雪原上清军大营灯火星星点点,东门和南门下火把通明,杀声鼎沸。 秦锋站的地方距离昌平城较远,看不清具体战况,但听上去很热闹,北门和西门外则是一片安静。 “东虏大军莫非还真在连夜攻城?”秦锋有些拿不定主意。 骁骑营斥候探路的消息一直在向后方传达,郭臻收到了自家岳父催促的命令,不得不加快行进速度。 京畿之地对骁骑营来说像是在客地作战,没有熟悉地形的向导,不知道清军主力的动向,郭臻不得不小心翼翼。 “沿途没有东虏大军的形迹,东虏大军好像正在连夜攻城!”斥候前来通报消息:“秦参将往昌平城下去了。” “加快行军!”郭臻想起自家岳父新传的命令,咬牙做出决定。 马蹄声如雷,呼啸的北风也掩饰不了,一路无人阻挡。 昌平城下的接战很激烈,至少从远处看是如此,昌平城内的总兵和巡抚没有退路,大明皇陵要是被毁了,他们不但自己的脑袋保不住,恐怕连家人也难逃干系,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急匆匆派人向京城和宣大镇勤王兵马求援。 白日里,杜度确实督促正红旗士卒疯狂地攻击了一阵,但天黑后,战局就演变成了雷声大雨点小了。 昌平城的守军没有和清军交过手,拿着火铳在城头垛口与清军弓箭手对射,火铳的铅子虽然能破甲,但精准度太差,往往十几铳才能射翻一个清军。 清军吸取了与宣大明军交手的经验,弓箭手分散开来,从下往上拉弓,城头很快伤亡累累。 清军从云梯登上城头冲杀,昌平明军虽然不是清军的对手,但在总兵亲自督战下,倒没有出现溃散的现象。 杜度虽然持续给昌平明军施加压力,但并不急于求成,满人数量有限,禁不起太大的损失,昌平城能攻下当然最好,如果不能如愿,那也无妨。 杜尔滚定下的是围城打援的计策,除了宣大明军,关宁那边的勤王明军也快到了,因此,这一仗算是插在缝隙中进行。 “报,北门外二十里处见到明军斥候!”清军斥候急速奔入大营。 “来了就好!”杜度走出营帐,对左右下令道:“加紧攻城!” 满清大军的攻势突然变强,这让昌平守军有些反应不过来,昌平巡抚从打盹的状态中被惊醒,嘴中喋喋不休:“该死的,援军怎么还不到,徐弘基慢的简直像只蜗牛。” “十四哥给徐弘基挖了个大坑,就算知道是坑,徐弘基也得往下跳!”杜度看着城头的乱象,暗暗冷笑起来。 “阿巴台,骑兵准备好了吗!” “正在候命!”杜度身后一个披甲的壮汉大声回答。 “报,有五千明军驰援骑兵现了行踪,正沿昌平城北的官道赶过来。” “报,一部两三百人的明军斥候直奔昌平城下来了!” “明军骑兵?他们打的是什么旗号?” “骁骑营!” “骁骑营?”杜度冷笑起来:“既然是他们,那真要好好招待一番!” 黑暗中,秦锋摸到北城门下,朝城头大喊道:“我是宣大镇来援兵马的前军斥候,你们听着,援军很快就到了!” 随着秦锋的喊声传开,城头先是一阵骚乱,随后一声铳响,吓了秦锋一跳,连忙退后百步。 砰,砰,砰,又是几声铳响。 秦锋无奈掉头,连喊叫也不敢喊了,因为不远处有清军骑兵追过来。 清军兵营内,杜度指着铳声响起的地方,对阿巴台吩咐道:“阿巴台,出发吧,先拿那些明军斥候开开胃,然后迎击驰援的明军骑兵,只要能咬住他们一个时辰,阿齐格的人马很快会赶到。” “遵命!”阿巴台有些兴奋,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了。 第463章 初战获胜,形势严峻 清军重甲骑兵走出大营,向昌平北面的官道冲去,谁也想不到,通州城下清军大营只留下三万兵马据守,大部分精锐都在昌平城周围。 在大明勤王兵马到达京城之前,杜尔滚冒险分兵,都是为了对付徐弘基的宣大明军。 昌平附近的清军没有设下伏兵,杜尔滚最担心把明军援兵吓走,因为他麾下全是骑兵,只要能咬住明军援兵,不怕不能围歼。 清军骑兵从昌平城下绕过直奔对面的官道,秦锋听到前头传来的阵阵马蹄踏响,立刻调转方向,飞一般地离去。 阿巴台虽然督促清军骑兵紧追不舍,但由于是重甲骑兵,却是跟不上骁骑营斥候的脚步。 冰天雪地中,骁骑营斥候飞一般地奔走通报消息:“东虏骑兵迎面来了!” 郭臻听到喝喊,连忙下令道:“停止前进,就地待命!”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秦锋一行人策马奔回:“大人,东虏骑兵距离我们已不足十里。” 郭臻目光扫向荒芜的雪原,下令道:“准备战斗!” 隐隐的,郭臻有一种被装入笼子的感觉,清军伏兵虽然没有见到,但一定就在不远处。 郭臻深吸一口气,对龙云吩咐道:“龙游击,铳兵在前,枪骑兵在后,给东虏迎头一击!” 龙云高声回道:“遵命!” 官道很宽敞,两边是雪原,龙云所部一千五百骑兵排成二十列的平行队列,前方是火铳骑兵,后面是枪骑兵,他们以紧密的队形加速向前。 北风掩盖不了大队骑兵的铁蹄声,明清两部骑兵,在雪原上逐渐靠近。 还没到弓箭射击范围,龙云便下达放铳的命令,一时间,三眼火铳发出的‘砰砰’声压过了北风的呼啸,黑暗中能见到无数火光闪耀。 清军没有料到明军这么远就开始射击,加上冲锋队形密集,立马被铅弹射翻一大片。 “再放!” 龙云凝声狂吼,一杆杆三眼火铳再次闪耀火光,将一颗颗铅弹射入清军的身体内。 当龙云所部射完第三轮后,整齐的火铳声便消失匿迹,这时候,一队枪骑兵加速到队伍前头,并开始对迎面而来的清军发起冲锋。 “枪骑兵上!” 龙云挥刀,他要让军中众人看到,谁才是骁骑营唯一最能战的将军。 战马的膝盖弯上再伸直,铁蹄击打地面,一千五百骑兵行动宛若一人。 枪骑兵夹紧腋下长枪,带上皮护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血液仿佛停止了循环。 “杀!” “杀!” 枪骑兵的冲锋如同一条不归路,战马加速到极致,如果不能撞飞对手,自己会像一颗鸡蛋碰上石头。 每一个骁骑营枪骑兵在冲锋的时候,都怀着必死的决心,正如满人的死士。 “杀!” 伴随着疯狂的喊叫,骁骑营枪骑兵撞上了因为三眼火铳干扰而队形松散的清军骑兵。 尖锐的枪头如同毒蛇扑咬,或刺中清军甲士,或刺中清军战马,也有清军战马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倒地。 阿巴台从未与骁骑营交过手,如果杜尔滚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忘记当年骁骑营在归化城南对清军的冲击。 明军已经很多年没有敢如此主动进攻满人了,蓟辽总督袁焕死后,大明再也没有敢与满清大军野战的军队。 经过十年磨砺,龙云麾下的骑兵已可媲美当年李雄的关宁铁骑,虽然没有那么多重甲,但战法更加多变。 “杀!” 骁骑营枪骑兵乘势杀入,三眼铳骑兵挥舞碗口粗的铳头紧随其后,各列骑兵层层叠叠,铳声如暴雨春雷,震醒了寂静的夜晚。 龙云控制马速,感受杀入的阻力。 阿巴台完全没想到明军攻入得这么快,火铳面前满人甲士根本抵挡不住,连连溃败。 阿巴台与明军交战多年,知道三眼铳只能施放一次,以这样的施放频率根本无法持久。 “后撤!” 阿巴台嘶声狂吼,他同样是个战场老手,不想用满人甲士的血肉之躯抵挡无可阻拦的铅弹,他想等对手陷入阵中力竭后再反戈一击。 阿巴台打的算盘挺不错,可惜,郭臻并不是鲁莽之辈,在发现清军才刚交手没多久便撤退后,他也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诱敌失败,阿巴台有些恼羞成怒,咬牙切齿下达追击的命令,于是乎,清军骑兵再次调转方向,朝骁骑营撤退的方向追了过去。 骁骑营队伍中,杨震匆匆来到郭臻身边禀报:“大人,二十里处有东虏骑兵出现!” 按照郭臻的安排,秦锋所部斥候负责侦察前方,而杨震的蒙古骑兵则负责监控后方。 骁骑营后方出现清军骑兵,这说明昌平这里确实是个陷阱,现在骁骑营即便想回宣府也几乎不可能了。 郭臻抬头望了望天,应该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天亮了,现在天黑,骁骑营还有腾挪的余地,一旦天亮,那骁骑营就只有死战一途了。 郭臻冷静思索,一会儿后,郭臻下达命令:“骁骑营将士听令,向京城进军!” 京畿之地这么大,又有京营明军牵制,清军想围剿骁骑营并不容易。 随着郭臻的命令下达,骁骑营拐向一处岔路口,径直往京城广渠门赶去。 从骁骑营出现在通往昌平的官道上,阿齐格就把骁骑营看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直到他和阿巴台的前锋碰面,才知道明军骑兵逃向了哪里。 两部清军骑兵合二为一,紧追在骁骑营身后,清军斥候策马飞奔,通知各部围追堵截。 天色微亮的时候,郭臻看见了不远处巍峨的北京城,于是大声下令道:“冲过去!” 广渠门才发生过小规模的战斗,守军戒备森严,站在城头对着骁骑营中的“明”字大旗指指点点。 眼看骁骑营距离广渠门越来越近,这时,王逝对郭臻说道:“大人,京营怕是不会让我们进城了。” 郭臻没有多说什么,这个结果他早已经猜到,只是,当骁骑营真到了广渠门外而城门仍旧紧闭时,他不禁感觉心中发寒。 这还是在为大明打仗吗? 郭臻这句话没有问出口,也没人给出回答,他挥手南指,带着骁骑营顺着城墙一路向南。 第464章 试图突围,激烈交锋 约莫半个时辰后,追击的清军骑兵出现在北京城守军眼中,而他们距离骁骑营不过二三十里。 “不能再往南了,东虏的大营在通州,要是我们被东虏大军包围了,没有人会来救我们的!”王逝这时又开口了。 对于王逝的这个判断,郭臻是认同的,冷静想了想,郭臻做出决定道:“我们往东,蓟辽镇必定有兵马前来勤王,或许关宁铁骑已在路上了,之所以现在还没出现,只不过是因为蓟辽总督战死,来的慢了些。” 郭臻一点也没估计错,当杜尔滚得知宣大镇救援昌平的是郭臻所部骁骑营后,立马调集数支骑兵前来截击。 北京城郊战旗纵横,杜度率部从昌平撤军,加入到围追骁骑营的行列中,徐弘基则率武毅军趁机进驻昌平。 晌午过后,负责侦察的秦锋匆匆赶来向郭臻禀报:“大人,前方十五里发现东虏骑兵,看旗帜应该是东虏镶白旗的人马。” “看来必须要打一仗了!”郭臻拔出腰间黝黑的战刀。 “传令苏摩,全力突围,此战必须要快,一旦突破,立刻全速向东,多耽误一刻,我们就多一分危险。” “遵命!”传令兵快速离去。 “我将率中军紧随其后,龙云和郑秋分列两翼,轻骑殿后,不可恋战。” 骁骑营各部就位,开始以进攻阵型向东推进,没过多久,骁骑营前方出现黑压压的清军骑兵,来的杜度所部人马。 这时候,杜度并没有急着发起进攻,大明京城外围现在成了满清大军的牧场,从隆武帝在位时皇太极首次借道朵颜草原攻入大明后,这个庞大帝国虚弱得就像敞开胸襟的妇人。 破城难,攻心更难,只要不能攻陷北京城,大明人永远不会匍匐在满人的脚下。 “这是所有大明人的屈辱啊!” 郭臻手中黝黑的战刀黯淡无光,远处的北京城在他眼中如此巍峨,又如此陌生,第一次,郭臻觉得只有自己才能解救这个‘被黑暗笼罩’的时代。 “两翼突击!” 秦锋与杨震所部轻骑策马穿插向清军骑兵的两侧,冲锋过程中,他们张弓搭箭奔向清军的侧后方。 郭臻很清楚,两白旗是清军的精锐,如果抱着投机取巧的念头,很难顺利突围。 “命苏摩所部突击,从右侧进攻。” “遵命!”战旗开始摇摆。 骁骑营轻骑的骚扰像驱逐不离的苍蝇,让杜度不甚其烦,连忙调集骑兵出列追赶。 秦锋和杨震避实击虚,竟然企图绕向清军骑兵的后方汇合,骁骑营轻骑在雪原奔走出一个弓背形的轨迹,然后在拐角处开始奔射。 “弟兄们,随我干翻鼠辫狗!”苏摩看到进攻令旗后,左手持盾,又是拿着巨斧,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在苏摩后头,千余骁骑营骑兵紧握兵器,一边策马冲锋,一边大声呼喊:“干翻鼠辫狗!” 这就是苏摩所部,犹如程咬金的三板斧,锐气逼人,如果挡住了他们的攻击,僵持中他们会慢慢显露出后劲不足,但能挡住他们三板斧的军队实在不多。 相隔不远处,杨震的轻骑向右翼移动,带走追逐的清军骑兵。 这时候,右翼秦锋所部竟然绕了一个半圆到达清军的后方,牵制了一部千人左右的清军骑兵。 “命龙云穿插到东虏大军的右侧,与苏摩所部合力,务必击溃东虏大军侧翼。” “我率部出动后,命郑秋穿插到中路,稳住阵脚。” ‘骁骑营’大旗下,郭臻平复下紧张的情绪,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随着郭臻的指令相继传达,骁骑营上下又有了动作,正前方,苏摩直逼杜度的将旗,在距离清军还有一里多时,他突然率部偏转方向,杀向清军的右翼。 苏摩的前锋团都是重甲,这是郭臻军中除了孟骏所部外唯一配备重甲的骑兵,在孟骏表现出异心后,郭臻一直没有扩张孟骏麾下重骑的数量,这也是两人的关系到最后无法弥补的重要原因。 随着距离拉近,苏摩所部撞上了清军人潮,苏摩一手顶盾,一手挥舞巨斧,砍得前方的清军血肉横飞。 苏摩所部冲锋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花样,只有一股气,一股难以阻挡的锐气。 铁甲触碰铁甲,战斧格挡厚刀,两部骑兵如同重锤相撞,火星四射。 “放铳,放铳!” 苏摩一边挥动巨斧,一边语无伦次地下令,他看起来有些莽撞,但其实一直在感受战场的局势。 冲在第一线,能最先感觉到战局的微妙变化,当苏摩发现清军骑兵有反扑的苗头时,立刻下令施放火铳。 这时候,郭臻也在留意整个战局的发展,在看到苏摩所部与清军纠缠到一起后,他朝龙云大吼道:“龙游击,率部出击!” 龙云听令,带着本部骑兵拐过一个弧线,穿插向清军左翼后侧。 吕毅这时也带着本部兵马跟在郭臻后头移动,到了龙云所部刚才停留的地方,迅速补上这个空缺。 “枪骑兵右转,跟上!”郑秋也有条不紊地开始下达命令。 短短一刻钟左右,战场形势大变,原本正面相对的两部骑兵发生偏转,变成骁骑营正面进攻清军的左翼。 杜度看着骁骑营的阵列转换,心中十分为难,如果他指挥部下随之转变方向,清军的背后将完全露在先行穿插的秦锋和杨震的轻骑面前。 杜度所部缺少行动如风的轻骑,这使得清军一开始就处于劣势,如果等到龙云所部配合苏摩所部完成包抄,那清军就要被两面夹击了。 “拼了!” 杜度瞬间做出了一个决定,既然骁骑营主攻清军的左翼,那清军也主攻骁骑营的左翼。 随着杜度的调整,清军中军压向还在调整队形的郑秋所部,清军右翼则包抄向郑秋所部的后侧。 这时候,明清两军像是正在格斗的拳手,郭臻一记右直拳轰向杜度的左脸,杜度也想还给郭臻一击重拳。 “杜度上当了!” 郭臻看着清军骑兵的旗号移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镶白旗是清军精锐,韧劲十足,重甲又多,如果正面对决,他觉得骁骑营的胜算顶多只有四成。 杜度如果稳定中军不动,然后调集右翼骑兵来解救左翼,这场战斗不持续几个时辰便无法分出胜负,再配上正快速赶来的其他清军,那骁骑营危矣。 可杜度没有这么做,他调动兵马攻击骁骑营左翼,这就给了骁骑营突围的机会。 第465章 斗智斗勇,摆脱包围 郑秋一直在留意整个战局的发展,在看到清军数量最多的中军猛扑过来,连忙下令道:“快,快使用拒马枪!” 随着郑秋的命令下达,百余个骁骑营将士翻身下马,每两人抬着组装完毕的拒马枪摆放到阵前。 这次长途奔袭,骁骑营没有带多少器械,但郑秋却是鬼点子多,他把枪骑兵的长枪收集,插入早准备好的钻孔粗木条中,两排长枪叉地而立,正好形成最简易的拒马枪。 “火铳手列队!” 随着郑秋的命令下达,五百骑兵摘下背在身后的火铳,让战马侧身阻挡在前,铳口对天,擦火石点燃火绳。 郑秋所部的拒马枪不多,分层次散落在骑兵队列前头,在看到清军骑兵快冲刺近后,出阵的骁骑营将士飞一般退回来。 冲锋中的清军骑兵看到郑秋所部的拒马枪,几乎本能地放慢速度,想等挑开拒马再全力冲锋。 郑秋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凶神恶煞的清军骑兵身上,一到最佳射击范围,立马大声吼道:“放铳!” “砰砰!砰砰!砰砰!” 一排整齐的铳声响起,硝烟弥漫中,郑秋隐隐看到清军骑兵倒下了一片又一片。 因为使用了‘五段射击法’,郑秋所部的铳声一响起便停不下来,铅弹像织成一面大网,把清军骑兵射得人仰马翻。 “冲过去,快冲过去!” 杜度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了,骁骑营的火铳虽然厉害,但清军骑兵只要冲到骁骑营火铳手面前,就可以反过来对骁骑营火铳手进行屠杀。 说起来,杜度只见过明军步卒有火铳手,还从来没见过骑兵火铳手,以致轻敌之下吃了大亏。 骑兵火铳手正是郭臻根据近代骑兵编制,在骁骑营推行的一项改革,本来郑秋对这项改革是有些心里抵触的,但现在看到骑兵火铳手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却是心中再无抵触。 “砰砰!砰砰!砰砰!” 随着郑秋所部火铳手的接连发射,拒马阵前很快尸体成堆,这其中既有清军战马,也有清军骑士。 “该死的,阿巴台和阿齐格怎么还没赶到?” 急躁、愤怒的情绪弥漫在杜度心头,他万万没想到,一场对骁骑营的围剿战居然会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杜度也是久经沙场之将,愤怒之余,他开始思考对策,在留意到郑秋所部的侧后方有些空虚后,他抽调一部中军绕道杀向郑秋的侧后方。 杜度的这个安排很快就给郑秋所部带来巨大的压力,郑秋无奈之下,一边派人向郭臻求援,一边抽调人手调转方向防御。 郭臻一直在留意战局发展,郑秋的求援一到,他立马带着一千精锐中军出动。 郭臻的及时支援,不但缓解了郑秋所部的危机,还吸引了大量清军围拢过来。 在感觉时机成熟后,郭臻对亲兵下令道:“吹号!” 随着响亮的牛角号响起,远处的秦锋、杨震率部摆脱追击的清军骑兵,赫然杀向清军的左翼,加入到苏摩和龙云的围攻当中。 郭臻定下的策略正是用郑秋所部火器和中军旗号,吸引杜度的注意力,阻断清军的攻击,然后集中其余兵力围攻清军左翼。 雪原上烟雾缭绕,杜度看不清正面战场的局势,但他知道清军右翼已经和骁骑营中军接战了。 “杀!”杜度挥刀,但铅弹不会给他想要的答案,原来一直被他们嘲笑的火铳能发挥如此大的功效。 这一仗杜度犯的错误太多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对大明官军太过轻视所至,西征之败后,清军在正面战场还没失败过,而那一仗,他们归功于蒙古人,从未想到大明除了关宁铁骑还能有如此能战的骑兵。 在杨震赶到战场之前,清军的左翼骑兵开始溃败,面对近两倍于己的明军骑兵夹击,尤其是来自后方的龙云部骑兵,如尖刀剔骨穿插入队列中,让他们胆寒。 “集结,集结!”杜度下令吹号角,他竟然生出一种快要全线溃败的感觉。 根据往日的作战经验,杜度大生呼喊道:“满人勇士们不要乱,快向中军集结,向中军集结!” 杜度在军中的威望颇高,随着他的呼喊声传开,各部清军渐渐向中军集结。 郭臻将清军的阵型变化看在眼里,趁着清军右翼骑兵和中军骑兵回撤的功夫,带着骁骑营中军和郑秋所部向清军左翼突围。 这般一来,明清两军围绕战场中央转了个圈,从西北朝东南对峙,变成由北向南对峙,而向东的官道也就自然而然让了出来。 “大人,东虏的其他追兵快要到了!”秦锋所部斥候匆匆赶来提醒。 郭臻神色凝重,命号令兵吹响号角,暴露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即向东撤离。 “鼠辫狗,爷爷这次饶你们不死!” 苏摩破口大骂,嘴上虽然嚣张,但动作一点也不慢,带着本部骑兵逃向东方。 慌乱中的清军突然感觉压力骤减,等杜度醒悟过来时,才发现骁骑营正朝东方快速撤离。 “该死,上当了!”杜度脸上一阵燥热,怒吼道:“追,快追!” 在杜度的连番催促下,清军的追击相当凶猛,郭臻的骁骑营且战且退,久久无法完全摆脱清军追兵。 在对严寒天气的适应上,骁骑营将士终究比不过追击的满人,越来越多的骁骑营将士掉队,然后被清军追兵剿杀。 “这他妈打的是什么仗啊,大明军队在京城脚下居然被东虏大军围攻!” 郭臻愤怒狂吼,每一个倒下的骁骑营将士都是他的心血,说他把这些人当做兄弟有些虚伪,但他绝不愿意让这些人如此死去。 明清两部骑兵首尾相接,相距不过两三里路,这样的距离压迫得郭臻近乎窒息,如果不是在这种局面下,他甚至有信心击溃多铎的六千骑兵。 可现实终归是残酷的,郭臻别无办法,只得不断给身边的将士鼓舞士气,至于掉队的将士,郭臻只能心中默默道一声‘保重’。 明清两军一追一逃了数十里,直到天色将黑,杜度接到杜尔滚的命令才收兵退去。 郭臻借助雪地的余光收集残兵,一番清点后,郭臻痛苦的发现,只这一战,骁骑营就折损了七八百将士,可谓是损失惨重。 第466章 初见吴桂,随行入京 郭臻找了一个避风的山脚驻扎,军中气氛压抑,将士腹中空空,饥饿难耐。 郭臻在军中巡视一圈后,对秦锋吩咐道:“秦参将,你带人前往蓟县征集粮草!” “遵命!”秦锋带着三百骑远去。 蓟县离这里只有二十里路,清军攻打北京城周边几座县城,蓟县侥幸逃脱魔爪。 冬天的夜晚很冷,骁骑营将士虽然意志坚韧,但在消耗巨大体力后,也感觉有些不适。 一个多时辰后,秦锋空手而回:“大人,蓟县不开城门,任属下如何请求,守军就是不答应供粮,说是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大明的官兵。” “除了大明的官兵,这里还会有汉人骑兵吗?”郭臻胸口连连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王逝尽管也心中不爽,但还是出声劝道:“大人息怒,等天亮吧,深夜中不怪守军不敢开城门!” 郭臻握了握拳头,不等又能如何,总不能带人去攻打蓟县县城吧,深吸一口气,郭臻转身前去安抚将士。 冷风呼啸,因为饥饿的加成,天气更显寒冷。 渐渐地,天空开始泛白,郭臻召集部下准备前往蓟县求粮,但他们才出发没多久,便有斥候来报,说东面官道上来了一部人马。 郭臻不敢大意,命令部下摆好攻击阵型,然后来到一处山坡眺望远方,只见视线内出现一部骑兵,队伍中“明”字旗和“吴”字旗迎风招展。 “这是宁远镇勤王的兵马到了!”郭臻精神稍振,命亲兵打出旗号。 没过多久,那部骑兵发现了骁骑营的旗号,并派出一队骑兵过来查看:“你们是宣大镇的兵马吗?我们是宁远总兵吴桂的部下!” 郭臻听说来人是宁远总兵的部下,当即带上亲兵前去拜见,因为吴桂的官阶比他的高。 “我乃大同副总兵郭臻。”郭臻上前自报家门。 “久仰,久仰,本官吴桂!”一个面色白皙,鹰钩鼻,刀削脸,虎背狼腰的汉子策马上前。 吴桂出人意料的年轻,从外表看比郭臻大不了多少,如果说郭臻二十七岁的副总兵在大明军中不多见,那么吴桂不到二十岁便被擢升为宁远总兵,在军中更是独一份。 “郭副总兵这是和东虏大军接战过吗?”吴桂神色关切地问道。 “正是,东虏大军围攻昌平皇陵,下官奉命救援,被东虏大军追击到此地。”郭臻苦笑回答。 “东虏大军在前面吗?”吴桂上半身稍稍前倾。 “东虏大军昨天就退回去了,眼下正驻扎在通州!”郭臻实言相告,想了想,郭臻又说道:“吴总兵,下官所部骁骑营与东虏大军交战一夜,人困马乏,没有粮草,不知吴总兵能否接济一番?” 吴桂微微一愣神,然后答应道:“当然可以,大家都是朝廷的兵马。” 宣大总督徐弘基这次负责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吴桂是个人精,当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为难徐弘基的部下。 骁骑营得到宁远镇援兵的粮草救济,立刻开始埋锅做饭,吴桂听说前面可能有满清大军,也命部下就地驻扎,等后面的骑兵跟上来。 吴桂好像并不愿意与郭臻太过亲近,送过粮草之后,命关宁军驻扎在相距骁骑营三四里的地方。 关宁铁骑是大明有名的骄兵悍将,加上郭臻‘新败’,吴桂并不怎么瞧得上他。 通过打听,郭臻知晓这次关宁镇有三万骑兵前来勤王,之前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有了关宁镇这么多骑兵,再加上宣大镇的数万兵马,与清军一战并不是没有机会获胜。 吃饱肚子后,郭臻辞别吴桂,率军往昌平方向试探前进,毕竟他是宣大镇的兵马,还需早点回去向徐弘基复命。 回去的路上,骁骑营很小心,奇怪的是清军好似突然消失了一般,再也没见到他们的踪迹。 实际上,宁远镇勤王兵马出现在京畿附近后,杜尔滚就不敢再分兵了,他命各处的清军集中到通州大营,然后向北京城以南移动。 郭臻回到昌平城下时正值深夜,这时清军已经退去,徐弘基率武毅军进驻昌平城。 宣大镇的勤王兵马也快到了,大同总兵虎巍和宣府总兵杨柱合兵后驻扎在京城通往宣府的必经路口,山西总兵王朴的两万兵马也已经到达宣府。 徐弘基见到郭臻后,立马夸赞道:“臻儿,我宣大镇也只有你的骁骑营能在东虏大军的围追堵截中全身而退了。” 徐弘基的夸赞抚慰不了郭臻的情绪,但郭臻看到徐弘基因为殚精竭虑而布满疲倦的脸,一颗心也就慢慢软了。 徐弘基拍了拍郭臻的肩膀,吩咐道:“早点回营休息,明天随我进京!” 郭臻稍稍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拱手回道:“遵命!” 大明各处勤王兵马齐聚京畿,徐弘基作为天下兵马总督进京面圣,带上郭臻,是想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 因为清军入关,春节在糊里糊涂中过去,这个春节对大明来说真是一场灾难。 北京城内的街道上挤满从周边逃入的难民,京营的士卒缩着脖子顶着寒风在巡逻,从接到清军破关入塞的消息起,京城内便实行宵禁,从亥时到寅时,敢在街道上出现的百姓一律被抓进大狱。 京营士卒也只能干干这个,很多年了,多的京营士卒自己都想不起上一次京营上战场厮杀是在什么时候。 北京城外有各地调来的勤王大军,而他们只需站在城头做做样子,清军也不会白费功夫攻打大明的京城。 清军兵临城下并没有让整个北京城陷入慌乱,夜深了,宽广的宅子深处还是会传出来压抑的丝竹声,当然在宵禁的命令下,他们会收敛一点。 朝阳升起的时候,一队百人的骑兵到达广渠门外,正是徐弘基和郭臻一行人,清军南下后,这里现在安全了。 郭臻带着王逝、秦锋跟在徐弘基后头走入大明的京师,兵部早有人前来接应,徐弘基先去面见兵部尚书田观,至于郭臻,则由杨凯领着前往徐府别院。 第467章 战和之争,可恨太监 进府的时候,杨凯小声提醒郭臻道:“姑爷,府中来了很多客人,等会见面时,记得慎言!” 郭臻点头答应道:“杨千总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京城的水很深,郭臻心里很清楚,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当做徐弘基的看法。 徐弘基的府邸有些陈旧,郭臻才刚踏过府门,就能听到里面有吵吵闹闹的声音。 “要是和东虏议和,那我等岂不是和秦桧无异?” “可东虏悍勇难缠,继续拖下去,先不说京师有被攻破的危险,单说京畿地带将会被东虏折腾成一片白地。” “此言差矣,东虏虽然悍勇,但我大明勤王兵马也不弱,现在徐总督已调兵过来,必定可以在短时间内将东虏驱逐出境。” “不错,徐总督领兵以来,少有败绩,这次定能力挽狂澜!” …… 杨凯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道:“这些都是总督大人的朋友,听说总督大人要进京面圣,这几天一直在这里聚会等候。” 郭臻点点头,新党势微,徐弘基如今在朝中怕也没什么得力的朋友吧。 杨凯和郭臻刚进入客厅,一个大胡子便迎了上来,拦住杨凯问道:“徐总督进城了吗?” “总督大人进城了,现在去了兵部!”杨凯施礼回应,然后指着郭臻介绍道:“这是总督大人的爱婿郭臻,现任大同副总兵,与总督大人同时入城的。” 接着,杨凯又指着大胡子向郭臻介绍道说:“这位是翰林院杨编修,现任太子讲官。” “见过杨编修!”郭臻知道人多礼不怪的道理。 杨麟虽然是文人,但行事粗豪,还了一礼后,用好奇的眼光上下大量郭臻:“你当初不好好在翰林院任事,为何偷偷出塞?” “其中原委不方便透露,还请杨编修见谅!”郭臻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杨麟见郭臻不答,眉头不由一皱,又掉过头来问杨凯:“徐总督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杨凯应了一句,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总督大人明早要去面圣,今晚一定能赶回来。” “今晚会回来就好!”杨麟笑了笑,然后回到座位,和几个文士闲聊起来。 没过多久,客厅内恢复乱哄哄的状态,郭臻这才知道这些文士疯起来比军中粗鲁的将士差不了多少。 杨凯安排郭臻往旁边的厢房休息,郭臻侧着耳朵把这些人的吵闹声听的明白,原来,朝廷确实有和清军议和的打算,北京城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这些人正是反对议和的朝官,先到徐弘基这里讨主意来了。 兵临城下的议和,大明不大出血,满清可能答应吗? 郭臻心中冷笑! 之后这些人还提到,兵部尚书田观把当年与土默特部议和互市的事拉出来类比。 田观这厮还真有想法,先在谋划“四正六隅”征剿流贼,加饷征兵,现在又想与黄台基议和。 手中一张底牌都没有,怎么议和? 当年大明与土默特议和也是因为阿勒坦汗的孙子投明,利用归化的汉奴李恢与蒙古贵族之间的矛盾才得以成功。 “真要议和也得先把东虏大军赶出塞啊!”郭臻心中暗暗感叹。 夜幕降临的时候,徐弘基回到府邸,这时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兵部一行并不愉快。 随后,郭臻听到徐弘基和这些文官说了一通话,当面表态不赞成议和,身负皇恩必当誓死杀敌,这些人才放心告辞离去。 等把这些人都送走,夜已近二更,天色虽晚,但徐弘基还要熬夜准备明早给天子的奏折。 郭臻倒是清闲,早早躺在床铺上,心知接下来还有恶战要打的他,也在设法养精蓄锐。 郭臻倒是清闲,早早躺在床铺上,心知接下来还有恶战要打的他,也在设法养精蓄锐。 第二天天还没亮,郭臻便听见徐弘基出门,这时他也从床榻上爬起来。 不知为何,郭臻总觉得这北京城内的气氛不大对劲,满清大军就在城外不远,到现在朝中还没定下战和之策,这让他对这一仗的前途蒙上了一层阴影。 煎熬般的等待中,徐府别院又来了几个客人,有朝官,也有布衣。 直到晌午,徐弘基才上朝回来,从外表看不出他面圣的结果如何,在匆匆送走几个访客后,徐弘基带着郭臻等人出城。 传令的骑兵在北京城外飞奔,宣大镇和蓟辽镇勤王大军往广渠门外汇合,关宁骑兵三万,宣大兵马四万,共七万大军连夜聚集,朝廷派来太监高潜作为监军。 这时候,清军已经南下,往京畿南保定方向去了。 之后几天,勤王大军在北京城下盘桓,不进不退,郭臻因为级别不够,一直没有参加军议,对勤王大军接下来的动向不甚了解。 勤王大军不动,满清大军却不会闲着,他们抓住空档攻破高阳县城,告老还乡的内阁大学士孙宗一家老小皆战死,朝野因此哗然。 这个变故出现后,宏治皇帝传旨到勤王兵营,斥责徐弘基畏敌避战。 郭臻脑子里闪过请战的念头,但这念头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不是他的大明,他也不是三军主帅。 浑浑噩噩过去五天后,杨凯偷偷溜进郭臻的驻地破口大骂道:“高潜这个狗太监真是该死!” 杨路凯眼冒赤光,头上青筋突显,郭臻认识他许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杨千总这是为何?”郭臻递给杨路凯一杯水。 “总督大人殚精竭虑谋划出数个应敌策略,可高潜那个狗太监全都不同意,蓟辽镇的兵马本就不想和东虏大军交战,现在有狗太监为他们撑腰,他们对总督大人阳奉阴违,使得大军进退不得。”杨凯拳头紧握,脸现忧色:“如此下去,这仗根本没法打!” “真是一群混蛋!”郭臻破口大骂,深吸一口气后,郭臻问道:“杨千总,我岳父可想出了破局之策?” 杨路凯点点头:“总督大人准备分兵。” “分兵,怎么个分法?” “按照总督大人的意思,蓟辽镇兵马归那个狗太监,宣大镇兵马归总督大人。” “那个狗太监同意了吗?” “那狗太监怕死得很,自然乐意分兵!” 可笑! 真是可笑啊! 大明的奸佞再次刷新了郭臻对他们的认识! 第468章 被迫分兵,内部迫害 通过杨凯的介绍,郭臻了解到,勤王大军将一分为二,宣大镇兵马在前,蓟辽镇兵马在后,两部勤王大军一前一后向京畿南移动,进驻保定城郊,以解除保定之围。 这样的安排虽然比窝在北京城下强,可如此一来,勤王大军仗还没打,军中锐气便已全失了。 策马走在冰冷的雪地上,郭臻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接下来的战事如果自家岳父战败,宣大总督的位子铁定要换人。 到时候,不管是谁上任,郭臻作为上任宣大总督的女婿,必定无法得到重用,甚至会被拉去当替罪羔羊。 如今的朝廷真是操蛋啊! 秦锋和杨震所部斥候骑兵奉命查探军情,经过一番侦察,他们了解到清军主力退到唐县去了。 唐县距离高阳县近两百里,清军数日前刚攻破高阳县,现在出现在唐县,这说明清军一直在移动作战,或许打的就是将勤王大军拖垮的算盘。 徐弘基率宣大镇兵马南下唐县的时候,安排武毅军和宣府军为中军,大同军和山西军为左右翼,骁骑营则游移待命。 宣大镇兵马行进的速度极快,郭臻能感觉到徐弘基的急迫,再不打一仗,他无法向北京城内的宏治皇帝交代。 宏治七年一月二日,郭臻听到二三十里外传来炮声铳响,询问斥候,才知晓前营已和满清大军接战。 郭臻连忙率军救援,等他赶到战场时,却是看见不远处的清军骑兵正在逃窜,一个小山坡下躺着近百具清军尸体。 徐弘基看到郭臻到来,指着逃窜的清军骑兵叹息道:“臻儿,东虏狡猾,根本不和我们决战!” 分兵之后,徐弘基所部不但总数少,还以步卒为主,追击时不得不严加防御。 “看东虏这架势,是要带着我们兜圈子,然后瞅准机会咬我们一口!”郭臻看着徐弘基愤懑而疲倦的面容,心里突然有些发酸。 “先来个以静制动吧!”徐弘基无奈叹息,然后对郭臻吩咐道:“你部随时待命,现在我能依靠的力量不多了!” “岳父大人放心,小婿率骁骑营随时准备死战!”郭臻一抱拳,眼中满是坚毅。 郭臻回到骁骑营队伍中时,王逝拿着一份文书,轻声念叨道:“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恨。国有若人,非封疆福……好文采,真是好文采,当个言官真是绰绰有余!” “这是谁写的?”郭臻不由问道。 “翰林院编修、太子讲官杨麟。” “那个大胡子,哼,只知逞口舌之快,却是给总督大人拉了不少仇恨!” 宣大镇兵马在京畿南一直难以捕捉清军主力,战事毫无进展,朝中倒是闹翻了天。 刚才王逝所念正是杨麟给宏治皇帝上的书,已经传遍了京师,这是把徐弘基比作李纲、宗泽,唾骂兵部尚书田观了,也正因为如此,杨麟被授为兵部职方主事,被放到军中。 “总督大人的仇恨多一份少一份都不再重要了!”王逝幽幽说了一句,然后神色变得极为凝重:“重要的是,总督大人的前途彻底完了,朝中有人不想总督大人胜这一仗!” 郭臻双眸微眯,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当然能看出一些端倪,只是朝中党争怎敢拿社稷安危、国家命运来做赌注。 “圣上想议和,田观嫉贤妒能,首辅陈缜早就视总督大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大人,该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了!” “嗯?” “大人要保存实力!”王逝没有打机锋,直接言明:“总督大人虽然总督整个勤王大军,但能指挥的只有宣大镇的兵马,加上高潜的敌视、捣乱,这一战已无胜算。” 实际上,连王逝也低估了朝中人的无耻,随着杜尔滚派一部骑兵进入山西骚扰,山西镇官绅立马向朝中求援。 于是乎,在杨麟随军的第三天,兵部调令就到了,田观命徐弘基将山西镇总兵王朴的兵马,交给新上任的兵部右侍郎陈甲,由陈甲率山西镇兵马驰援山西。 陈甲是何人?他是田观儿女亲家,两人关系铁的很。 “我岳父这是被朝廷抛弃了!”郭臻心中如明镜一般。 让郭臻有些好奇的是,那天徐弘基入京面圣时和田观究竟发生了什么?面见宏治皇帝时又说过什么话? 不过,不管那天发生了什么,徐弘基一心为国都不该面临这般命运啊! 在兵部的连番催促下,王朴带着一万五千山西镇兵马离开,而徐弘基则带着剩余的宣大镇兵马,沿着清军的足迹往大名府进军。 宣大镇两万步卒,五千骑兵,孤独地行走在雪原上,清军走过的地方,百姓早就逃入深山中去了。 “今天送军粮的怎么还没来?”苏摩张嘴吆喝。 郭臻这才想起来,军中的粮食只能再支撑两天了,粮草乃是军中命脉,可不能出问题:“我这就派人去催!” 一个时辰不到,往前营催粮的骑兵回来答复,说正催促保定送粮草,明天就到。 可两天过去,骁骑营粮尽了,送粮的粮车还没到达,郭臻心生不妙的预感。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郭臻亲自前往二十里外的前营询问徐弘基,进入徐弘基的中军大帐,郭臻发现催粮的不止他一个。 “岳父大人,骁骑营的粮草用尽了!”郭臻入帐叩首,抬头时看徐弘基仿佛老了十岁,几缕杂乱的白发挂在鬓角,再也不是两个月前在宣大俾睨天下的徐阎王了。 “岳父大人……”郭臻下一句话竟然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徐弘基抬手示意他站起来,招手让他走到自己身边:“臻儿,你虽然年轻,却作战勇猛,又懂得进退,是个将帅之才,大明的未来要靠你这样的年轻人。“ 郭臻不知道徐弘基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些。 “臻儿,你去保定为大军讨要军粮!”徐弘基突然肃然下令。 “遵命!”郭臻正要出门,这时听见大营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杨凯掀开门帘进来禀告:“总督大人,大名府的乡老听说您在此驻军,都过来了!” “他们怎么过来了?”徐弘基有些意外,然后吩咐道:“带我去看看。” 第469章 萌生死志,无耻内贼 郭臻与杨凯跟在徐弘基身后出营,只见大营前有四五百个百姓聚集,为首一人约莫五十多岁,腰上扎了一条粗布袋,背后背了一柄朴刀。 “总督大人!”那人见徐弘基出营,立马扑倒在地,随着那人跪倒,身后哗啦啦又跪倒一片。 “陈罡,你怎么来这里了?”徐弘基上前将陈罡扶起。 “总督大人离开三府八年,天下汹汹,如今奸臣在内,忠臣被嫉,我等听说总督大人军中粮草已尽,特请总督大人移师广顺,召集义兵,三府百姓受总督大人恩德,只需总督大人招手,必定军粮不缺,而愿为总督大人战死者不下十万。”陈罡在徐弘基面前涕泪交流。 徐弘基长叹一声,这些天他一直备受煎熬,见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更是百感交集:“难得三府乡老还能如此惦记我,这八年来,我不敢有一丝懈怠,身经大小百战,未曾一败,没想到会遇到如今这样的困局。” “眼下东虏大军四处残杀掳掠,需要尽快将他们击退,宣大将士虽然疲困,但仍有一战之力。” “如果我不幸战败,马革裹尸也算归宿,那就不用再拖累百姓了!” 郭臻心中咯噔一下,徐弘基说出这番话,这是心生死志了,再想到徐弘基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就更明显了。 “你们回去吧!”徐弘基摆了摆手。 “总督大人!”百姓跪地不起。 徐弘基转身进入兵营,不再回头。 军情紧急,再不讨回粮草,宣大镇兵马就真的危险了,郭臻不敢久留,当即策马回到骁骑营。 没过多久,五千骁骑营骑兵掉头往北,向保定城奔去。 行军途中,郭臻和王逝说起在大营前的见闻,不禁感慨道:“我岳父麾下武毅军多半是三府子弟,如果能移师广顺,应该能解决眼下困境。” “只怕朝中之人不会给总督大人这个机会!”王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徐弘基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到现在一场胜仗未打,深宫里的宏治皇帝怕是早就憋不住了,如果徐弘基被锦衣卫拿回京师,那就成了祸国殃民的罪臣了。 “我岳父怕是想到了蓟辽总督袁焕的前车之鉴!”郭臻的心情十分沉重。 说起来,袁焕当初如果死在战场上,怕也没有现在这么多恶名,难怪说沙场是将军最好的归宿。 感慨之余,郭臻策马加鞭,连连催促骁骑营将士加快速度。 骁骑营到达保定城下时,已是深夜时分,军中人困马乏,五千骑兵点燃火把,在保定城门外盘旋。 半个多时辰后,保定巡抚张平出现在城头,郭臻看到后,拱手施礼道:“张巡抚,大同副总兵郭臻奉宣大总督之命前来催粮!” “城中无粮!”城头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回道。 郭臻抬头,看见一张微胖的脸,火把照耀下,右侧脸颊有一颗大痣分为显眼。 不等郭臻回话,城头那人又开口道:“不如本官给郭副总兵一些银两,郭副总兵到其它地方自行购粮吧!” 城头灯火照耀下,那张胖脸现出弧度,像是嘲笑,也像是在幸灾乐祸。 没过多久,城头吊下来一个大竹筐,里面放着一些碎银子。 “哐当!” 城头突然一甩绳索,竹筐‘哐当’落地,将里面不多的碎银洒落出来。 如此天寒地冻,周边百姓为躲避兵灾,要么藏入深山老林,要么逃向山西、河南,附近根本无处可以买粮,更何况,城头丢下的碎银太少,就像打发叫花子一般。 对于保定巡抚张平的挑衅,郭臻没有通过大骂的方式来发泄怒气,而是摘下背上的火铳,准备一铳崩掉这厮。 不过,没等郭臻出手,王逝已将郭臻拦住:“大人不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一会功夫,城头的张平看出来有些不对劲,连忙把脑袋缩回去,再也不肯露出来。 秦锋这时候也向郭臻进言道:“大人,属下知道不少京畿南三府百姓的藏匿之地,如果我们以总督大人的名义向他们征缴些粮草,应该不成问题。” 郭臻吐了一口恶气,一边将火铳收起,一边吩咐道:“把那些银子带走,向百姓征缴粮食的时候,给百姓们一些报酬。” 秦锋生怕郭臻冲动之下强攻保定城,连忙应道:“属下遵命!” 张平等郭臻带着骁骑营将士走远,才敢在城头露出脑袋,他往城下狠狠吐了一口吐沫,骂道:“快死的人了,也敢这么嚣张!” 张平敢在徐弘基身后捅刀子,当然是有所依仗,朝中大佬没有一个不希望徐弘基倒霉,要怪就怪郭臻不幸趟了这池浑水。 郭臻离开保定后,一边派轻骑给徐弘基送信,一边连夜率军向西南转进。 保定城西五十里处是横贯在山西和京畿南三府之间的太行山脉,往南一直延伸到河南境内,翻过这座山,对面就是大同,若是到了大同,还怕没有粮草吗?但郭臻最缺的是时间。 京畿南三府一直延续到山东地界,全是平原,无险可守,以步卒为主的宣大镇兵马在这种地形下和全是骑兵的满清大军交战,必定败多胜少,这使得郭臻暗自为徐弘基担心起来。 骁骑营沿太行山脉往南行进,郭臻命秦锋与郑秋带人进山,找百姓搜集粮草。 武毅军的大旗打出去后还真好用,躲在山林中的百姓见到官兵后不再逃避,竟有人主动上前询问。 徐弘基在京畿南主政几年,在当地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尽管几年过去,徐弘基的威名在京畿南三府仍旧极为响亮。 逃难的百姓本来带的粮食不多,但听说是徐弘基的部将,要着急去解救徐弘基,家家户户都从口粮中分出一部分出来。 太行山中躲藏的百姓不少,有热心肠的人往各处村寨传达消息,过了一天后,送来的粮食让骁骑营填饱了肚子,这时候,还不断有百姓闻讯送粮过来。 要是徐弘基率军退到这里,大事尚且可为。 郭臻心中暗自感慨,但也只能感慨而已,他知道徐弘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他无可逃避,居高位者也会身不由己。 第470章 筹集粮草,岳父被围 太行山广袤,百姓藏的很分散,想从逃难的百姓手里收集足够数万大军补给的粮食要耽误太长的时间。 郭臻等了两天,在一些德高望重的乡老帮助下,零零散散收集了五六千石的粟米。 第三天凌晨的时候,有斥候来报,说杜尔滚派到山西境内骚扰的骑兵都已撤回,现在正赶往巨鹿地界。 “不行了,不能再等了!” 郭臻虽然知道还有不少百姓正送粮过来,但他实在是等不及了,宣大镇兵马饿了三四天肚子,怕是连军中牲畜战马都该被宰杀了。 骁骑营连夜出发,赶着骡马大车行走在冰冻的雪地上,秦锋所部斥候如幽灵般活动在静畿南三府的平原上查探军情。 一月八日午后,秦锋派人匆匆来报:“大人,总督大人率军退向巨鹿,高潜率关宁铁骑昨天进驻鸡泽。” “总督大人知道东虏大军在巨鹿吗?”郭臻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把粮食送到徐弘基的军中。 “应该知道!”斥候回答的不是那么肯定。 “加快行军,明天清晨务必赶到巨鹿!”郭臻咬紧牙关。 如果只是骑兵强行军,今晚就能赶到巨鹿,但要护着这些装满粮食的大车,速度降下不止一半。 雪天路滑,骁骑营将士要经常下马推车前行,还好吃饱了肚子有力气干活。 “有了这些粮食,省着点吃能撑过七八天,再见到岳父时,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劝他率军前往太行山,依靠那里的百姓,说不定能撑过难关!”郭臻暗暗想道。 夜深,风冷。 艰难行走在雪原上的骁骑营将士动作僵硬麻木,全凭习惯前行,行着行着,在前方探路的秦锋策马返回禀告:“大人,前方抓住了两个宣大镇逃兵!” 郭臻面色一冷,吩咐道:“带过来!” 片刻之后,两个畏缩的汉子被推搡到郭臻马前,郭臻冷着脸问道:“你们是何人部下?” 两个逃兵对视一眼,大着胆子说:“我们是宣府杨总兵的部下。” “为何私自逃离军中,不知道这是死罪吗?”郭臻挥手,身后押送的兵丁抽出长刀。 “军中无粮,再不逃就是饿死,大人绕我们一命吧!”两个逃兵磕头如同捣蒜。 “都像你们这样,这仗还用打吗?”郭臻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逃兵犯了斩首之罪,他如果不下狠手,此风一旦在军中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不止我们逃了,宣府和大同的士卒逃了大半,军中无粮,总督大人都默认了!” 那两个逃兵还在苦苦求情,郭臻猛一点头,押送的兵丁长刀挥下,两颗血淋淋的脑袋坠落到地上。 如果是平时,郭臻能绕他们一命,但此刻郭臻心中充满了戾气,被一种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的无力感缠绕着。 “临阵脱逃者斩!”郭臻厉声大喝,策马越过两具尸体,然后压低声音吩咐道:“找个向阳地,把他们埋了吧!” 这一插曲出现后,赶路的骁骑营将士更加沉默。 深夜中,一匹战马疯狂奔走在雪原上,秦锋很久没有这般焦急过,他胯下的白马是郭臻专门从漠北良马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算是一匹千里良驹。 从秦锋听见炮声、铳响和喊杀声起,这匹千里马连停下来喘口气的空隙也没有,它想不明白平日里对它爱护有加的主人今天到底遇到了什么急事。 在瞅见骁骑营大部队后,秦锋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冲到郭臻面前禀报:“大人,往南百里处,东虏大军正在围攻宣大镇兵马。” “你亲眼看到了吗?”郭臻比秦锋想象得要镇定。 “深夜看不到,但属下听见了炮声、铳声和震天喊杀声。” “放弃粮车,准备接战!” 骁骑营将士听令,立即丢掉粮车翻身上马,跟在郭臻后头开始冲向南方。 往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郭臻耳中终于传来轻微的轰鸣声:“加快速度,斥候探明东虏大军的动向!” 郭臻心跳急剧加速,从秦锋回来报信到他们赶到这里,至少过了两三个时辰,这时候,不知道战场情况如何了。 加速!加速!加速! 天色微明的时候,前军依稀看见有一队百人左右的骑兵迎面冲过来:“前方可是郭副总兵?” 郭臻策马向前,到了近处才发现来人正是大同总兵虎巍,这时的他将盔不知遗落在哪里,浑身血迹斑斑,身后的从骑也一个个狼狈不堪。 郭臻看到虎巍这般摸样,心中暗道不好,连忙问道:“虎总兵,这是怎么回事?” “昨晚大军在贾庄遭到东虏大军袭击!”虎巍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叹气道:“军中断粮三天了,除了总督大人的武毅军,宣府和大同府的将士逃了大半,军心大乱之下,我们根本挡不住来袭的东虏大军。” “总督大人呢?”郭臻右手握住刀柄。 “总督大人还在贾庄!” “你!” 虎巍感受到郭臻异样的眼光,愤懑说道:“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与杨总兵要护总督大人突围,可总督大人死活不走,我与杨总兵无可奈何,只能分道突围。” “来袭的东虏大军有多少人马?” “黑夜中看不清楚,应该有两万骑兵,他们把贾庄围得水泄不通。” “关宁骑兵就在鸡泽,如果能去救援,应该能驱散东虏大军!”郭臻生出一种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念头。 “总督大人昨晚派人护送兵部杨主事前往鸡泽求援,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虎巍面现愤怒之色:“总督大人等到后面,已有求死之心!” “我要去将总督大人救出来!”郭臻心中出奇的平静,这一刻,他心中丝毫没有退避自保的念头,只想冲动一回。 王逝拉了拉郭臻的衣袖,想劝郭臻莫要去犯险,但郭臻没有回头。 “军中断粮近四天,将士们无力拼杀,武毅军只靠一口气撑着,郭副总兵,你只有五千骑兵,怕是,怕是……”虎巍才从徐弘基军中逃出来,知道贾庄的局势,好心出言相劝。 虎巍是大同总兵,郭臻是大同副总兵,但他对郭臻没有半点约束力。 “大人!”旁边沉默的龙云突然插话道:“将士们奔波了一夜,极为疲乏,即使要去救总督大人,也需休整后再战,或许鸡泽的关宁骑兵能来救援也不一定。” 第471章 众人劝阻,坚决救援 炮声、铳声、喊杀声在远处时断时续,郭臻等不了关宁骑兵,朝虎巍一拱手:“虎总兵能否等下官片刻!” 说完,郭臻扭头下令道:“召集诸将过来!” 片刻之后,秦锋、郑秋、龙云、吕毅、杨震、苏摩等人陆续赶过来,虎巍等人在四五百步外等候。 郭臻抽出银光闪闪的战刀,一边在雪地上划动,一边说道:“我准备去救总督大人!” “秦参将、杨守备,你们率本部骑兵不用进庄,环绕周边骚扰,吸引清军追击,等我带人往真定府方向突围后,你们再撤退过来汇合。” “我会向虎总兵要几个向导,等你们吸引东虏大军的注意后,还是由苏守备打头阵,到时候不用管身后如何,只要一口气冲入贾庄内。” “我会率中军在苏守备后侧左翼,龙游击率本部兵马在苏守备后侧右翼,郑游击率本部兵马负责断后,争取一鼓作气救出武毅军。” “冲出贾庄后,大家向真定方向突围,那边山多,能逃脱东虏大军的围追!” 一直等到郭臻说完,王逝摇头说道:“大人,即便你能救出总督大人又能如何?就算圣上看重他曾经的功劳,也免不了罢官回乡,大人如果救总督大人,便是把自己摆在众矢之的的位置上,下任宣大总督已初步确定是那个陈甲,大人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吗?” 王逝总能揭开郭臻刻意隐藏在心底的答案,郭臻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想。 郭臻环视诸将,郑秋目光期待,秦锋沉静如水,龙云、杨震、苏摩等人的眼光均在闪避。 “你们?”郭臻将手中的战刀定住,几人之间的气氛极为凝重。 苏摩见郭臻发怒,连忙说道:“大人说救就救,我们都听大人的!” 这时候,秦锋突然走到郭臻面前单膝跪地:“大人,属下是最早跟随你的,大人在危难之境能披荆斩棘,又不失仁者之心,在属下心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大人。” “属下知道大人与总督大人翁婿情深,但这大明真的没救了,它在拉着更多的人为它殉葬。” “这五千骑兵是大人多年辛苦打拼的家底,为这个没救的大明殉葬,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郭臻痛苦地闭上双眸,再睁开时,眼中满是坚毅:“弟兄们,我带你们去拼命,不只是因为总督大人是我的岳父,在我心中,如果被围的只是我的岳父,我舍不得用弟兄们的性命去换他的性命。” “我带你们去拼命,也不只是为了大明,因为这个大明从上到下都烂透了,为这样的大明拼命并不值得。” “我带你们去拼命,只为了一心报国的总督大人,我不愿意看到一心报国的总督大人就此死去。” “可总督大人已经死了,他的心已经死了!”秦锋跪地不起。 “我如果不救总督大人,那和保定城内的张平有什么区别?”郭臻嘶吼一声,等心情平复,耐心解释道:“你们不明白,我救总督大人,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今天我如果任由总督大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而不伸手救援,他日就算我坐上金銮殿也会不开心。” 郭臻这句话大逆不道,但周边站着的几个人,没有一个人感到惊奇。 秦锋咬牙,额头触地:“属下愿誓死追随大人!” 如果郭臻眼中只有利害没有情分,怕也不值得他秦锋去效忠,九年了,秦锋偶尔会想,为什么郭臻的每一个选择在他心中都不算那么完美,可偏偏他对郭臻却越来越认同。 “救出‘宣大总督徐弘基’,自己就不欠这个时代的了!”郭臻心中默念,战刀归鞘,右手用力把秦锋从地上拉起来。 “全军休整,一刻钟之后出发!” “遵命!”诸将异口同声,各自离去,站在一旁的王逝紧咬嘴唇,没有再劝阻。 虎巍远远看到郭臻和几个部将之间好像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心中好奇,骁骑营最终会何去何从。 没过多久,郭臻朝虎巍走来,朗声说道:“虎总兵,下官决定前去救援总督大人,能否找虎总兵借几个熟悉地形的亲兵?” “郭副总兵,那里现在等同绝境,你真的要去?”虎巍犹豫好一会,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拱手道:“我在保定等你回来,无论结果如何,郭副总兵,你是真正值得我尊重的人!” 虎巍在亲兵队伍内挑了挑,然后吩咐道:“吴队长,你带几个人给郭副总兵带路!” “遵命!”一个身形健硕的壮汉从虎巍身后走出来,他背了一柄厚背长刀,盔甲整齐。 “如果有机会,大同再见!”郭臻拱手告辞,带着吴镇等七人离开,至于保定那个地方他怕是不会去了。 虎巍带着一队残兵一路向北,而骁骑营只做短暂休息,便如拭去灰尘的宝刀般开始奔赴战场,这让新近加入的吴镇等人暗暗咂舌。 “斥候营先行!” 随着号旗挥舞,秦锋、杨震各率一部骑兵离开,在雪原上逐渐化作一团黑点。 郭臻带着剩余人马徐徐跟上,在看到秦锋、杨震开始挑逗清军追逐后,他将吴镇招来:“吴队长,总督大人在哪里被包围?” 吴镇指着西南方向,说道:“那是蒿水桥,先前总督大人在嵩水桥附近被包围。” 郭臻点点头,然后对苏摩下令道:“苏守备,率部出击吧!” 苏摩道了一声‘遵命’,然后举盾提斧,一马当先发起冲锋。 苏摩所部发起冲锋后,郭臻也带人跟了上去,战刀疯狂劈砍,将拦在前头的清军一一杀翻在地。 杜度正带着镶白旗和镶红旗对宣大残兵进行围杀,秦锋、杨震两部骁骑营骑兵出现后,他心头一震,连忙调派清军展开追杀。 没过多久,更多的明军骑兵出现了,杜度本想调派人手将骁骑营主力拦在包围圈外,可看到‘骁骑营’和‘郭’字大旗后,他有了其它想法,于是对左右下令道:“放开道路,让他们进入贾庄!” 在杜度看来,贾庄这里的清军超过两万,放郭臻他们进入包围圈,不但不会坏事,还能一次性剿灭更多的明军精锐。 第472章 岳父重伤,两军汇合 说起来,杜度袭击徐弘基完全是一场意外,他奉杜尔滚之命从山西境内退入京畿时,军中斥候恰好抓住了几个宣大逃兵。 几经审问后,杜度知晓宣大镇勤王兵马已是外强中干,两万多人的队伍逃得剩下不到万人,且军中粮草已经断了四天。 这个送上门的便宜,杜度当然不会错过,由于担心宣大镇兵马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他没有请示杜尔滚,就率军先行发起袭击了。 交战的结果让杜度兴奋异常,明军居然不堪一击,多数兵马分路狂逃,只有打着武毅军旗号的督抚营仍在抵抗。 四天只喝见不到米粒的稀粥,宣大镇兵马哪里还有力气打仗,没逃走的都靠胸中一口气硬撑。 天气阴沉,雪原上一目数十里地。 武毅军被密密麻麻的清军紧紧压缩在方圆三四里的空间内,为了减少防守面积,徐弘基安排武毅军借助蒿水河防御。 在杜度给出的高额悬赏刺激下,满人甲士悍不畏死发起冲击,而武毅军为了阻挡清军骑兵冲击,火铳弹药几乎都用光了,三眼火铳全成了铁锤。 这时候的杨凯满脸血污,先侧身闪过一个清军佐领的进攻,然后挥动长刀将他砍翻。 除去一个威胁,杨凯得空抬头远眺,不禁振臂高呼道:“救兵来了,救兵来了!” 紧贴着杨凯的徐弘基听到喝喊,连忙收刀抬头看,只见北方雪原上一支骑兵如同离弦之箭迎面冲来,将挡路的清军蛮横撞开。 “姑爷来了,姑爷来了!”杨凯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大人,是姑爷带着救兵来了!” 徐弘基却没有因为郭臻到来而感到轻松,只是挥动手中长刀,高喊道:“杀敌!” “杀敌!”武毅军将士跟在徐弘基后头,对稍显败势的清军紧追不舍。 “咻咻!咻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破空声陡然响起,杨凯心中暗道不好,大声提醒道:“小心弓箭!” 杨凯手中长刀上下翻飞,击落好几支箭矢,再在地面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一劫。 杨凯身手好,侥幸躲过了箭雨,但军中有他这样身手的人不多,他身边的武毅军将士倒下一大片。 徐弘基几乎和杨凯贴身而战,凭借不错的身手,他也挥刀劈落了好几根箭矢,但最终没能全部挡住,被一箭射中左肩。 “总督大人!”杨凯惊呼一声,然后冲到徐弘基身边,一面护住徐弘基的右前侧,一边对附近的武毅军喝道:“快来掩护总督大人撤退!” 几个武毅军闻声赶来,连拉带拽把徐弘基拉到后方军阵内保护起来,这时又是一阵箭雨落下,撞在盾牌上发出‘铛铛’‘铛铛’的脆响。 徐弘基坐在地上,一缕鲜血顺着箭杆汩汩而出,他的脸色因为剧痛变得惨白。 “总督大人!”杨凯跪在徐弘基面前,声音哽咽,后悔不已,他随徐弘基征战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徐弘基受这么重的伤。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徐弘基皱眉不满。 军中大夫迅速赶来,查看伤情后,先断去箭头,然后用力一拽箭杆。 徐弘基闷哼一声,肩头血流如注。 大夫撕开伤口周边的衣服,上好止血药,然后叮嘱道:“总督大人,你的左肩不可再用力了!” 徐弘基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苏摩所部骑兵势如破竹,蒿水桥前的清军主动让开道路,以致他一路杀入敌阵战斧上竟然没沾几个人的血。 嵩水桥上堆满了尸体,骁骑营骑兵践踏而过,铁蹄下是血池肉泥。 骁骑营将士在武毅军防御阵型前绕开,在侧翼驻马停步,严阵以待,郭臻率中军紧随其后,龙云协助郑秋抵挡追击的清军,缓缓过桥。 郭臻翻身下马,武毅军将士抖擞精神,分三队而立,背对蒿水河列阵,阵前摆放了拒马长枪。 四周清军见两部明军汇合,心存忌惮之下,攻势稍稍放缓。 嵩水河畔! 徐弘基席地而坐,目光落在郭臻身上,看着他由远而近走来。 “岳父大人!”郭臻见徐弘基浑身染血,脸色苍白,不由感到心痛:“小婿来迟了!” “你还回来干什么?”徐弘基的声音很复杂,里面包含冷暖两种情绪。 “小婿回来护送岳父大人突围!” “你平日里不是挺精明的吗,为何现在犯糊涂?既然我让你走了,你就不该回来!”徐弘基又恢复了严厉的颜色,眼中隐藏了一丝感动。 “杀!杀!杀!” 四周的清军在杜度的指挥下,似乎准备开始最后的围剿,嵩水桥头传来郑秋所部密集的火铳声。 郭臻心中焦急,向徐弘基乞求道:“岳父大人快上马,小婿护送你杀出去!” “杀向哪里?” “杀回真定或者三府!” 徐弘基默然,并会有接话。 杨凯见状,连忙跪地劝说:“总督大人,我们撤吧,三府百姓正在翘首以盼!” 徐弘基眼中闪过一丝迷惘,站起身来看向远方,在看到清军铁骑三面环绕,蒿水河对面还有清军铁骑在严阵以待,至于四周的武毅军将士,则个个精神疲惫,全用乞求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走吧!”徐弘基两唇轻动。 “牵马,牵马!”杨凯欣喜过望,对百步外的亲兵招手,因为没有粮草,军中牛马已被宰杀了九成,眼下武毅军只剩下一百多匹战马,杨凯专门嘱咐留下来为徐弘基突围时用。 白龙驹被牵到徐弘基面前,徐弘基伸出右手轻轻摩挲了几下油光发亮的鬃毛,左脚上镫,翻身上马。 “请岳父大人随小婿中军突围,其余骑兵断后与武毅军将士且战且退。”郭臻站在白龙驹面前,冷静说出自己的突围计划,然后朝杨凯打了个手势。 杨凯会意,命人找来武毅军尚存的军中将领,战到现在,武毅军只剩下两员大将,一个是三十多岁,面容敦厚的中年人,他的长相并不像军中剽悍之士,反而带有儒雅气息,一眼看上去就是个读书人。 另一个正是武毅军督战营的统领元洲,他的盔甲上血迹斑斑,腰上别了一柄短斧,头发散乱,脸颊及下巴全是浓密的黑色胡须,看上去像个山中猎户。 第473章 开始突围,岳父异常 徐弘基也不知是精气神消耗太大,还是精神有些恍惚,并不开口说话,杨凯只能亲自给郭臻开口介绍:“姑爷,这是武毅军游击林毅,大名府人,这是督战营游击元洲,南直隶苏州人!” “见过郭副总兵!”林毅和元洲见郭臻能不顾安危突入重围来解救徐弘基,对他的印象很好。 郭臻拱手回礼,看这个林毅长相儒雅没想到是个北方人,元洲长的像个粗犷的北方汉子反而是个南方人。 徐弘基这才回过神来,垂首下令道:“林游击、元游击,你们两人与郭副总兵的骑兵配合,率武毅军将士突围,武毅军将士七成是三府人,家乡父老就在左右,要想办法把他们带出去。” 徐弘基的语速很慢,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 “遵命!”林毅和元洲习惯性地拱手听令。 杨凯朝亲兵卫招手,五十个亲兵上马跟过来,其中一人牵了一匹空马,把缰绳交道杨凯手中。 郭臻转身领路,徐弘基率五十骑兵跟在郭臻身后,往骁骑营中军走去。 等徐弘基走到十步开外,杨凯侧身走到林毅和元洲的身边,用只能由三人听见的声音说道:“林游击、元游击,剩下的五十匹战马交给你们了,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 交代完后,杨凯翻身上马,武毅军失去马匹后全成了步卒,郭臻送走徐弘基后会全力突围,骁骑营没有多少余力保护武毅军将士,杨凯这些话说的很实际。 “保护好总督大人,剩下的交给我们!”林毅和元洲同时拱手,面无惧色。 杨凯微微点头,策马跟上徐弘基,守在他左手侧。 郭臻走在队伍前头,先到苏摩面前下令道:“苏守备,你率部先向西冲锋,等我的命令再向北突围,等突出重围后,再回头接应龙游击和郑游击。” “遵命!”苏摩永远是那么精神抖擞。 为了不让徐弘基太过招人注意,郭臻从亲兵那里取来几套衣甲递到杨凯手上,杨凯取一件送给徐弘基。 曾经威武霸道的徐弘基此刻好像完全没了主意,随手接过来,并套在身上。 嵩水桥头的厮杀很激烈,郑秋的火铳手面对清军的弓箭手没有什么优势,因为步弓手射程要优于火铳,精准度又好。 在旁协助的龙云不得不经常率小股骑兵冲过岸去驱赶清军步弓手,在与清军骑兵接战后又伺机撤回,不过,有这些火铳手至少让清军骑兵不敢放肆冲杀。 到了这时候,杜度反而不急着给予包围圈中的明军致命一击,这次入寇大明全是最精锐的满人勇士,如果损失太大,就算他在这里全歼了宣大镇兵马,也是得不偿失。 大明的人口是满清的百倍,大明损失的起,满清损失不起,杜度知道明军缺粮,拖的时间越长,对清军越是有利。 此外,杜度已派人给正准备从大名府攻入山东的杜尔滚送信,他相信,只要说徐弘基和郭臻被他包围了,杜尔滚一定会率军来援。 “郭臻啊郭臻,上次是本王操之过急,才让你找到机会溜走,这次本王看你插翅难飞。”杜度心中暗暗想道。 清军包围宣大镇军队却不发起猛攻,这让郭臻暗道不妙,左思右想后,郭臻心中生出一个略显冒险的想法:清军知道鸡泽有大明的关宁骑兵,但他们未必知道关宁骑兵会对宣大镇兵马见死不救。 基于这个判断,郭臻招来龙云吩咐道:“龙游击,你带人向西突击!” 龙云听令,义无反顾地带着千余骑兵快速向西方发起冲锋,清军看到龙云所部冲来,立马放箭阻击。 密集的箭雨飞射,龙云所部将士立马被射翻不少,尽管如此,龙云所部依旧悍不畏死地发起冲锋。 随着距离拉近,龙云所部将士挺起长枪,如同串糖葫芦一般穿透正对面的清军骑兵。 龙云对战场的把握能力很强,每次遇到阻塞时,队伍中的三眼火铳手必会及时出现,把对面的满人甲士轰成碎肉。 几乎同时间,一直固守如同龟甲的武毅军动了,林毅挥动武毅军黑色战旗,武毅军将士组成密集的方阵,方阵外围的长枪兵都竖起长枪,如同刺猬一般跟上骁骑营的步伐向西方移动。 苏摩在郭臻的安排下,带着本部骑兵跟在武毅军方阵后头,伺机冲杀清军弓箭手。 “王爷,明军要突围了!”一个清军都统给杜度提醒。 “不要着急!”杜度的目光死死盯在那面“郭”字战旗上,郭臻不动,他不会动。 郭臻麾下诸将,如果说苏摩是一柄斧头,郑秋是一面带刺的盾牌,秦锋是一根飘逸之箭,那么龙云就是一柄剔骨尖刀。 龙云似乎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他带着部下化作一柄剔骨尖刀,如同庖丁解牛游动在清军人潮内,避实击虚,每每以最小的代价突破敌阵。 郭臻看到前头的清军骑兵不断后退,而龙云所部已现出疲态,立即策动战马,大吼道:“突击!” 苏摩所部和郭臻统领的中军一左一右跟在龙云所部后头,开始向西边突围,三部骁骑营骑兵犹如三个整体,排成品字形在清军松散的骑兵队列中相互呼应,只片刻功夫,清军的西侧防线便崩塌了。 战争的精髓是什么? 小至一场厮杀,大到两国博弈,就是集中优势力量轰击到对手最薄弱的地方。 郭臻在具体战斗指挥上不如龙云把握得好,但因为前世的见识,他在战局整体把握上却是少有人能及。 杜度看了一刻钟不到,就脸色大变,他再也无法做到稳如泰山:“快,快调动三千镶白旗勇士前去拦截!” 郭臻的中军战力不俗,在吕毅的带领下快速突进,与龙云所部齐头并进,郭臻则一直护在徐弘基身后三十步左右,留意清军骑兵调动的旗号。 随着时间推移,迎面的清军骑兵越来越密集,骁骑营的品字攻势好似被阻断,战局开始陷入僵持。 郭臻暗中留力,正准备下令掉头向北突破蒿水桥,可这时,不远处的徐弘基突然勒马转身,一边冲向清军人潮,一边大呼道:“臻儿,我回不去了,死是我最好的归宿,切记,这大明可守江山,但不可守社稷!” 第474章 总督战死,灵前感悟 白龙驹冲势如同闪电迅疾,郭臻来不及惊呼阻拦,便见徐弘基冲入敌阵,状若疯狂般开始挥刀拼杀。 作为徐弘基的亲兵队长,杨凯的反应比郭臻要快一些,他一边策马紧跟上去,一边撕心裂肺地喊道:“大人!” 之所以没有大喊‘总督大人’,则是杨凯的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他,莫要叫破徐弘基的身份,给徐弘基招来更大的危险。 徐弘基的突袭,给清军带来些许慌乱,但很快他们就将徐弘基团团围住。 徐弘基不退反进,骑着白龙驹直杀入清军人潮深处,五十名武毅军骑兵紧跟着杨凯,想要一同护在徐弘基左右。 清军人潮内,郭臻看到一个清军挥刀削去徐弘基的将盔,使得徐弘基满头白发披散开来,这让郭臻揪心不已。 “中军,快向右突击!” 郭臻指挥骁骑营中军艰难转变方向,想要去救徐弘基,可骁骑营中军还没完成转向,便看到徐弘基高大的背影在白龙驹上晃了晃,右手长刀砰的落地。 下一刻,让郭臻心碎的一幕出现了,一个清军佐领手持长枪刺入徐弘基的胸膛。 “岳父大人!”郭臻悲声大呼,伸出右手,却什么也挽留不住。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乱军中的郭臻好像有片刻的失聪,他看见徐弘基落马,看见五十名武毅军将士在清军的重围中被击落,看见杨凯飞身扑向地面,用血肉之躯挡住清军骑兵对徐弘基的践踏。 郭臻几近疯狂,嘶声狂吼道:“杀过去!” 骁骑营中军感受到了主将的悲愤,齐齐策动战马冲锋,经过一番血战,终于将徐弘基附近的清军赶走。 雪地被鲜血染得赤红,尸体随处都是,郭臻看见杨凯的背影,他的后背被清军骑兵践踏的像肉泥一般,铁甲陷入体内。 郭臻翻身下马,扶住杨凯的身体轻轻把他扳过来,生怕一用力这具身体就会散架。 在杨凯身下,徐弘基仰面而立,双目怒瞪,面目如生,胸口那个骇然的血洞,昭示着徐弘基已然逝去。 杨凯双眼瞪大,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指向徐弘基的尸体。 “杨千总,放心去吧,我会把总督大人的尸体带出去的!”郭臻跪在地上,感觉到怀中身体快速失去活力。 突然遭遇这个变故,郭臻本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他没有,本以为自己会很悲伤,但他也没有。 “啊!”郭臻拔刀仰天长啸:“总督大人!总督大人!!总督大人!!!” 没了,一心为国的宣大总督徐弘基没了! 大明朝廷真是会作死啊,在拆掉袁焕这座长城后,又亲手毁掉了徐弘基这座长城! 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无宣大总督徐弘基,也再无大明副总兵郭臻! 王逝不知何时出现在郭臻身边,他招呼几个亲兵取来衣袍,将徐弘基和杨凯的尸体包裹住绑缚在战马上。 郭臻看着仍在血战的骁骑营将士和武毅军将士,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深吸一口气,郭臻嘶吼道:“突围!” 骁骑营骑兵调转方向,杀向清军防守薄弱的蒿水桥,武毅军步卒竖起的长枪如同永远冲不跨的岩石,将来势汹汹的清军骑兵一一挡在外围。 杜度的反应不慢,没过多久就意识到中了郭臻的声东击西之计,他连忙调动人马进行拦截。 可惜,因为徐弘基的死,宣大镇兵马形成了哀兵效应,剩下的骁骑营将士和武毅军将士好似忘记了疲倦,忘记了饥饿,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与突围路上的清军展开疯狂冲杀。 清军向来自诩勇猛无畏,可面对发狂的骁骑营将士和武毅军将士,他们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们越战越是心虚,越战越是无力。 一月十六日,顺德府,城南门前人群拥挤,三府百姓哭声震天。 东城外,宣大镇军营前搭了一个平台,上面摆放了两口红漆棺材,棺材盖是打开的,上面盖了一层白布,左右两侧各有四将身披孝服,扶刀而立,表情肃穆。 两口红漆棺材,前面一口棺材中装的是徐弘基,后面一口棺材里装的是杨凯。 这几天前来吊唁的百姓络绎不绝,他们如流水般在两口棺材前磕上几个响头,然后流泪离去。 郭臻身穿孝服,站在不远处观看,口中喃喃自语:“人先自贱,然后人贱之,人先自轻,然后人轻之!” 这样的大明难怪被满清得了天下,刚穿越的时候,郭臻只知道憎恨满清,可近十年来的经历让郭臻明白,原来是汉人自己丢了天下,自己把脑袋放到别人的铁蹄下。 离郭臻几步远的王逝侧过耳朵,虽然没听清楚郭臻在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主子应该真正悟了。 满清大军离开京畿南已有好几天,他们杀向山东了,宣大镇兵马除了王朴所部提前被调走,近乎全军覆灭,关宁骑兵只在观望,杜尔滚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掳掠人口财物了。 “顺德知府已经上书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验证总督大人的死讯。”王逝看郭臻情绪低落,不好多说。 “人都死了,做的再多也是徒劳!”郭臻突然笑了笑:“张平、高潜、田观、吴桂、陈甲……从前我以为自己不会去痛恨别人,原来只是没到痛心处!” “总督大人是大人的岳父,当然不一样。”王逝出声应和。 郭臻抿抿嘴,他去救徐弘基,可不仅仅因为徐弘基是他的岳父。 郭臻目光落在徐弘基灵柩前不远处,那一群衣衫褴褛的宣大镇将士身上,突然问向王逝:“如果我说有一天满清会取了大明的天下,王先生,你信吗?” 那是骁骑营和武毅军最后剩下的将士,蒿水河一战,骁骑营折损超过三成,而四千武毅军因为缺乏战马,最终只有八百余人突出重围。 郭臻带着骁骑营尽力去营救,可徐弘基却早已心生死志,回过头来想想,郭臻觉得即使自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仍旧会去蒿水桥,不为其它,只为心安。 “我信!”王逝目光落在那一片白幡上:“我被流贼挟裹数年,早就知晓这大明已经腐烂透顶。” 第475章 未来打算,奸贼无耻 郭臻沉默片刻,突然大踏步往武毅军残余将士那边走去,林毅和元洲的胡子都快挡住半张脸,眼睛里全是血丝。 两人见郭臻走过来,同时向前迎接:“姑爷!” 郭臻拼死营救徐弘基的举动,赢得了林毅和元洲的尊重,两人不再叫郭臻——郭副总兵,而是亲切称呼他为‘姑爷’。 郭臻朝林毅、元洲一拱手,然后问道:“两位下一步有何打算?” 等了六七天,等大家悲伤的心情稍稍平复,郭臻终于问出了关键的一句话。 “朝廷如此做法,弟兄们的心都凉了,我准备归乡种田。”林毅心灰意冷,元洲也跟在后面点头。 郭臻示意林毅和元洲坐下:“有件事我说出来两位不要见怪!” “姑爷请讲。” “如果两位不嫌弃,骁骑营可为武毅军将士敞开大门。” 林毅和元洲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我是总督大人的女婿,朝中都是奸佞小人,明摆着要总督大人去死,蒿水河一战后,朝廷也未必能容我,如果我还是宣大镇的副总兵,我麾下的骁骑营即是武毅军的延续,如果我被定罪,太行山中就是我的藏身之所。”郭臻话说的透亮,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这番话对林毅和元洲的冲击太大,尤其是郭臻说自己会藏入太行山中,那就是当义军了,他们虽然对朝廷忿恨,但还没到要去造反的程度,两人都默不作声。 “要不还是等朝廷的处置下来再做决定吧,我把一句话说在前头,大家一起同生共死过,只要有我郭臻一口饭吃,武毅军的弟兄只要愿意,绝不会饿着肚子!”郭臻知道现在让这些人投奔自己很难,他先打好招呼,种下一颗种子。 林毅和元洲默默点头。 “还有一件事,我要给总督大人报仇!”郭臻目光逼得两人抬不起头来。 徐弘基殒命蒿水河,郭臻的名字名扬京畿南三府,三府心念徐弘基的百姓都知道是郭臻拼死去救徐弘基,并把徐弘基的尸体从清军手中夺了回来。 顺德府前徐弘基的灵堂边树立的不是武毅军的旗帜,而是郭臻的“郭”字旗,骁骑营的粮草问题也很快得到解决,但这只是一时。 清军还在劫掠山东,郭臻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失去了徐弘基的庇护,他必然会在宣大镇失势。 据说下任宣大总督是那个带走山西总兵王朴的陈甲,算是徐弘基的死对头,怕是不会给郭臻好果子吃。 三天前,郭臻已命秦锋带人连夜偷回大同府,把商盟近期盈利的钱财都带出来,在大明,最不缺的是人,只要有足够的钱粮。 郭臻在等,等朝廷的处置,这次满清大军入寇大明,以宏治皇帝的秉性,会有一大批官员要倒霉,他要看朝廷会如何安置他。 太行山横亘在山西和京畿南三府之间,直入河南,山深林密,自古以来是义军喜欢藏身的地方。 如果朝廷想治郭臻的罪,他决定就此率部进入太行山中,西边的山西他可以利用,东边的京畿南三府他的名声也不错,是蛰伏等待时机的好地方。 本来出塞发展也是一种选择,但没有宣大镇的支持,再出塞只会沦为蒙古人的附庸,郭臻宁愿揭竿而起,也不愿走这条路。 刚穿越的时候,郭臻想通过扶明的方式拯救大明,可现在,郭臻要搞翻腐烂透顶的大明,在大明这具尸体上重建大明。 顺德府西南三十里处的永青山半坡,郭臻点燃手中黄纸,一缕青黄的火苗逐渐蔓延开,些许温暖环绕过他的手指。 马革裹尸是兵将的宿命,这里埋葬了三千多名武毅军将士,和一千多名追随郭臻的骁骑营将士。 山下一条小河蜿蜒绕山流过,冰面已经解冻,河水潺潺而流,清澈见底。 登高远望,视野广阔,就连郭臻这般不懂风水的人也知道这里是个好地方。 四周的武毅军将士和骁骑营将士默默流着眼泪,点燃环绕半山的纸钱,四野安寂。 郭臻躬身行了大礼,他身后的秦锋、龙云、郑秋、苏摩、王逝、杨震、林毅和元洲等人,依次行礼。 “走吧!” 郭臻转身,皮靴踩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冰雪已然消融,春天就快要来了。 清军攻破山东济南后,也快要退回塞外了,听说陕西巡抚孙庭率勤王的秦兵快要到京师。 朝廷派来的御史确认徐弘基的死讯,兵部职方司也有人过来,但听说兵部尚书田观不相信徐弘基已经战死,导致徐弘基至今不能入殓。 日子一天天过去,为了保证尸体不腐烂,郭臻不得不派人到太行山中的阴冷处采集冰块,即便这样,怕也撑不了十几天。 郭臻已经不再那么愤怒了,因为对有些人愤怒是毫无必要的,有句话说的好,‘愤怒是无能的孪生兄弟’,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在这个时代生存,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大同总兵虎巍和宣府总兵杨柱收拢残兵后,驻扎在百里之外的真定府,宣大诸将心中都惴惴不安,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他们。 返回顺德府,东城门外行人稀少,徐弘基和杨凯的灵柩孤独地摆放在那里,随着时间推移,前来拜祭的百姓逐渐减少,现在偶尔才会来一两人。 郭臻看到这一幕,不由想起陶渊明的《拟挽歌辞三首》: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一直沉默的林毅听郭臻念完这几句话,小声插话道:“姑爷,我已经把你的意思转告给武毅军的弟兄们,有五百多弟兄愿意加入姑爷的麾下!” 郭臻颇为意外,侧首问道:“那你呢?” “在下从十年前追随总督大人起,一直在军中效力,如今家中父母年事已高,想回家侍奉双亲,如果姑爷日后有需要用在下的地方,捎句话过来,在下必然会来追随。” 林毅的话内头别有深意,看朝廷对徐弘基的态度,武毅军已然成为历史,郭臻的命运未定,他不想这么早做出决断。 郭臻不久后可能成为义军,而林毅以往跟随徐弘基专杀义军,自然无法接受立刻变成义军。 郭臻点点头,不做勉强。 第476章 罢免官职,誓死追随 虽然没能将林毅收入麾下,但能得到五百多武毅军将士,这结果也还算挺不错,武毅军本身就是精锐之师,这些经过这次血战存活下来的武毅军将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说起来,武毅军有五百多人愿意为郭臻效力,很多是看他营救徐弘基并是徐弘基女婿的份上,这些人虽然不多,但对郭臻的计划极为重要,因为郭臻接下来打算把太行山作为据点,如此一来,这些与京畿南三府联系紧密的武毅军将士,能让骁骑营在这里纵横自如。 “姑爷但请安心,朝廷知道你麾下兵强马壮,怕不会太过为难你!”林毅好言宽慰道。 “呵呵!”郭臻摇头失笑。 朝中那些人连骁勇善战、一心为国的徐弘基都不放在眼里,何况郭臻这个小小的副总兵,郭臻是徐弘基女婿这个身份以及先前救援徐弘基的行为,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 这些天,秦锋带着斥候队伍一直在沿太行山查看地形,顺德府离保定太近,不是安稳的驻地,彰德府南侧处于山西、河南等镇的交接地,是最好的隐身之所。 在满清大军退走之前,朝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山东地界,眼下的空隙是郭臻最宝贵的时间,他要在朝廷断绝他的退路之前做好所有的准备。 二月下旬,徐弘基的尸体已有异味,郭臻下令封死棺盖,藏入满是冰块的地窖。 看样子田观不会亲自来看了,兵部如果还要刻意刁难,郭臻也没有办法,汉人自古以来有盖棺定论,入土为安的说法,田观这般行径,让郭臻连恨他的心都没有了,只剩下不屑。 朝中政见不同,在清军入寇的时候背后捅刀子,在徐弘基死后还如此刁难,即使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该如此吧! 说到底,有些人的无耻,简直侮辱了‘无耻’这两个字。 一个多月过去,徐弘基战死的传闻怕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但还没一个正式的通告发向南直隶老家,因为兵部并未确认徐弘基的死亡。 五月初,清军退走。 兵部终于确认了徐弘基的死讯,但连一句嘉奖的塘报也没有,京城戒严解除后,山西各商号迅速派人入京打听消息,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财路。 陕西三边总督洪畴入朝觐见宏治皇帝,被任命为蓟辽总督,陈甲不出意外被任命为宣大总督。 陕西巡抚孙庭因为主战,与兵部尚书田观和高潜大吵了一场,最终,孙庭连入京觐见宏治皇帝的机会都没有,更让人恶心的是,田观把孙庭带来勤王的秦兵强行留下驻守蓟辽,致使孙庭气至耳聋。 顺德府离北京城不远,郭臻要得到这些消息不难,八天后,郭臻得到一条与他有关的消息:大同总兵虎巍、宣府总兵杨柱血战致败,朝廷不做追究,大同副总兵郭臻,畏敌避战,免职戍边。 对于朝廷的处置,众将都愤愤不平,郭臻却无所谓地说道:“这处置比我想象得要好一点,兵部没有直接宣布我为叛逆!” 从决定去救徐弘基,从决定大张旗鼓为徐弘基办灵堂起,郭臻就预料到朝廷对他的处置结果必定好不到哪里去。 王逝见众将有些不解,开口解释道:“兵部既然饶恕了大同、宣府两镇总兵,当然不好再追究大人的罪过。” 郭臻这时摊开手对众人说道:“诸位,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若想离开,我绝不阻拦!” 众将单膝跪地,异口同声回道:“我等誓死为大人效力!” 对于众将的表忠,郭臻心中很是感动,不过,他还是说道:“诸位跟着我,路很难走,可能和义军没什么两样,朝廷虽然把我‘一棍子打死’,但只要田观还在朝中,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绝对没有哪个督抚还敢用我。” “整个大明,我只相信大人!”秦锋露出懒懒的笑容。 “我们这些人能活到现在,都是大人赐予的,大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苏摩第二个表态。 “大明那些庸碌的官吏,在我眼里连我骑的那匹马都不如!”龙云略显傲娇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誓死为大人效力!”吕毅没有太多华丽的词语。 “大明再没有第二个人值得我去追随!”郑秋抬头与郭臻对视。 “我不会留在这里!”王逝板起脸,说出来的话让大帐瞬间安静下来,他很快莞尔一笑道:“我要去江南,大人不是大同副总兵了,我担心王殷有要不得的想法。” 郭臻感觉心中暖暖的,伸手示意众人起身,不管现在和未来有多么困难,至少有这些人和他为伴。 在众人的注视下,郭臻开口道:“煽情的话我就不多说,我只想告诉大家,大家不负我,我必不负大家!” 说到这里,郭臻话题一转:“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我准备护送总督大人的灵柩回乡。” “陈甲任职宣大总督后,宣大对我们来说不是久留之地,未免有人找我们亲人的麻烦,近期大家派人回宣大将家人迁往江南。” “未来挺长时间内,大明没有哪个地方比江南更安定了,大家尽快将家人迁往江南避避风头。” 家人迁徙的事情交代完后,郭臻又继续交代道:“现在太行山的据点找好了,大家近期带人赶往那里。” “秦锋,你带斥候队在外打探消息,杨震,你带本部骑兵配合秦锋打劫为富不仁的富户,或者与东虏有勾结的商号,为大军筹集钱粮。” “我不在的时候,据点中的事务由在座诸位共同商议决定,走之前,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到时候……” 进入五月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郭臻向顺德知府上缴官印后,带着骁骑营借着夜色撤离,悄然赶往太行山据点,为接下来要办的事情暗暗做一番布置。 五月十日,郭臻收敛徐弘基的遗体,开始护送徐弘基的灵柩回乡安葬,同行护送的有林毅、元洲,六十多个来自南直隶的武毅军将士,以及三百骁骑营将士。 第477章 斩杀张平,各奔东西 五月十二日,锦衣卫飞驰向保定城,保定巡抚张平被宏治皇帝追罪押送京城。 满清每次入寇大明,沿途的大明官员就要换一遭,这成了大明朝廷不成文的规矩,此次徐弘基战死与张平有关联,所以被格外追罪。 锦衣卫清晨出城,往北走了五十里,晌午时分到达红叶岭,这里是通往京城的官道,平日里一直有人走动,可不知为何,今天路上有些空空荡荡。 囚车的轮轴有些变形,走在路上颠簸得厉害,张平耷拉着脑袋,下巴在坚硬的木头上摩擦出血来。 “噗啦!噗啦!噗啦!” 密林内突然飞出一群飞鸟,把押送的锦衣卫吓了一跳,他们这才意识到今天的南山岭有些诡异。 没过多久,密林内响起一声唿哨,从林内冲出的两百蒙面骑兵拦住张平的囚车。 变故突然发生,押送的锦衣卫一阵慌乱,各自抽刀护在囚车周围,明晃晃的刀面倒映出他们慌乱的面孔。 锦衣卫千户勒马转身,可还没等他策马逃跑,迎面又涌出一部骑兵。 “锦衣卫的大人不要慌张,我们只要囚车中这人!”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骑兵队伍中走出,听口音应该是三府人。 “大胆,这是朝廷要犯,岂能容你们随意劫走。”锦衣卫千户手中战刀挽了个刀花,色厉内荏的回应。 只是,这锦衣卫千户的话音才刚落,一根飞箭就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吓得他身体颤抖,脸色发白。 “我们不想伤害你,你也休要让我们为难!”带黑色斗篷的头目幽幽开口,然后朝部下打了个手势:“动手!”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领着五十骑上前,护送囚车的锦衣卫心存忌惮,连忙后退。 魁梧汉子到了囚车旁,抽出腰间的斧头,只一斧就劈开了碗口粗的木头,连拉带拽把吓得哆嗦的张平从囚车里提出来。 五十个锦衣卫在数倍于己的蒙面人环绕下,眼睁睁地看着张平被劫走,不敢丝毫乱动。 这时候,带黑色斗篷的头目又开口道:“各位锦衣卫的大人,还请把坐骑交给我们,我保证绝不会伤害你们!”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锦衣卫千户神情犹豫。 只听‘咻’的一道破空声响起,又是一根长箭飞出,直射入那锦衣卫千户坐骑的左眼。 那战马负痛疯狂跳跃,把锦衣卫千户甩下马来,不一会功夫就倒在地上抽搐。 那锦衣卫千户被吓得不轻,忙不迭下令道:“下马,快下马!” 带黑色斗篷的头目朝左右一招手,一队骑兵上前,将锦衣卫的战马牵走,然后迅速消失在密林中。 锦衣卫千户看着密林内消失的身影,恶狠狠地对手下说道:“你们回去后就说张平勾结强人逃跑了,如果谁敢坏事,本千户必不饶他!” 一众锦衣卫虽然鄙夷锦衣卫千户的欺软怕硬,但慑于他的淫+威,还是唯唯诺诺表示会听命行事。 ‘劫匪’们很熟悉附近的道路,下了红叶岭后,一路向西,再转向北,夜幕将近时进入太行山支脉。 等确认安全了,数百骑兵围成一团,然后将张平扔到中间。 这时,带黑色斗篷的头目摘下斗笠,正是林毅,而把张平从囚车中揪出来的,则是元洲。 郭臻、秦锋也从人群中挤出来,郭臻走到张平面前,俯身问道:“张巡抚,可还记得我?” “你是?”张平瘫坐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 “一月四日那晚,多谢你给的碎银子!”郭臻的战刀擦过张平肥嘟嘟的脸庞。 元洲看到张平这般怂样,一口吐沫喷在他脸上:“苍天无眼,总督大人居然被你这样的小人陷害至死!” “你们是徐……”张平声音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不干我的事,是兵部尚书田观,他…他……” 郭臻摇摇头,向身边等着出手的武毅军将士催促道:“动手吧,我们还要赶路!” “总督大人且慢走,我们把仇人杀了祭奠你!” 随着元洲挥出第一斧,一个个武毅军将士接连上前,只片刻功夫,就将张平剁成了肉泥,当然,张平的首级除外,这个要带到徐弘基的坟前祭祀。 干掉了张平,郭臻感觉心情畅快了不少,如果有机会,郭臻还会设法将害死徐弘基的奸贼统统干掉。 “多谢姑爷帮总督大人报了大仇!” 林毅面部肌肉抽动,忍住了悲痛,没有像其他武毅军将士那般激动,他是武毅军高层,与徐弘基感情深厚,但见识不是那些普通将士可比。 郭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无需多说。 “姑爷,这些弟兄都交给你了!” 林毅知道郭臻已被解职,杀了张平,他还会回大名府当他的乡绅,只有那些家境贫寒的武毅军将士才会选择加入郭臻麾下,职位稍高、家中有些积蓄的将官,多数选择回家谋生。 “林兄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对了,骁骑营暂时隐匿在太行山内,还请林兄多多关照!”郭臻朝林毅一拱手。 本来,郭臻很想把林毅纳入麾下,一来,林毅的能力不俗,二来,有林毅这个武毅军高层在,这些武毅军残部才能有主心骨。 不过,这种事强迫不得,后来郭臻也想通了,有林毅这样藕断丝连的内应在京畿南三府,换个角度想也是件好事。 “我会尽力而为!”林毅的回答不那么畅快,至少郭臻听起来是这样,因为徐弘基之死,郭臻和林毅成了朋友,但远没到交心的地步。 徐弘基死后,武毅军没了军饷来源,只能解散,但郭臻不一样,郭臻当过独领一军的副总兵,麾下又有一支善战的骑兵,理论上只要有一个信任他的督抚,随时可能被重新启用。 在大明,只要有名气,只要受赏识,解职的武将随时有复职的机会,这也是林毅选择与郭臻合作的原因之一,因为郭臻现在名声响亮,如果郭臻重新被朝廷启用,他也许还有重新出山的那天,但绝不是现在,因为他看不上‘义军’。 说话的功夫,武毅军将士用石灰把张平的人头硝制好,装在一个皮囊中交给元洲。 当天晚上,一行人在黑暗中就此各奔东西,秦锋带着武毅军残部隐入太行山,林毅带几个家丁返回大名府,郭臻则和元洲连夜追赶徐弘基的灵车。 第478章 对话王逝,找回信念 郭臻和元洲把斗笠和外衣丢在山林中,换了一身装束,一路上只拣偏僻的小路,五天后在徐州府地界追上送灵队伍。 由徐州府过淮河,再往前是凤阳府,曾经都是武毅军与义军酣战过的地方,元洲就是个止不住的话匣子,把沿途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一一给郭臻和王逝介绍。 每每想起在徐弘基麾下那一场场酣畅淋漓的血战,元洲这个粗犷的汉子,总是潸然泪下。 凤阳府不算富庶之地,几年前被义军攻破过,路上常常能见到揣着竹仗乞讨的百姓。 过了凤阳府是滁州,正是当年高祥的折戟之地,尚未进入滁州地界,便见到官道两侧有头扎白布的百姓挥洒纸钱,一边垂泪,一边大呼‘总督大人走好’。 进入滁州后,前来送行的人更多了,不知消息是怎么传去的,有人连夜赶几十里的山路,就为了在徐弘基的棺木前磕上一个响头。 老百姓的感情就是这么简单,像京畿南三府的百姓五年不忘徐弘基的恩德,滁州的百姓三年后犹记当年是谁把他们从义军刀下解救出来。 类似的情况,郭臻这一路上见得多了,也有空暇细细思考这个自己从未理解过的世道。 进入六月,天气炎热,野外飞虫众多,郭臻和王逝在帐篷内秉烛讨论,彻夜不眠。 王逝官宦出身,又在中原颠沛流离几年,洗净铅华后,对眼下大明的局势看的尤为透彻,如果不是堂兄王殷力荐,如果不是遇见郭臻,他只想找个小地方安安稳稳渡过余生。 “先前,属下反对大人救总督大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在郭臻面前,王逝很坦诚:“大人不救总督大人,田观也未必会放过大人,救了总督大人,倒是让大人名扬天下了。” 郭臻闻言,微微摇头道:“王先生,总督大人是我岳父,救他乃是天经地义。” “更何况,我之前说了,最主要的还是我不想看着一心为国的总督大人被东虏围困枉死。” “至于救了总督大人获得的名声,我并不在乎,以我和总督大人的牵连,只要田观还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我的名声响亮,只怕不是好事。” 王逝细细一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大人说的没错,田观这厮睚眦必报,心眼小得很,大人的名声越响亮,他越是嫉恨在心,也越有可能出手打击,只是这般一来,大人的麻烦怕是会不少。” 郭臻抬眼望向帐外,幽幽说道:“田观这厮真要打击报复也无妨,以他作死的秉性,怕是蹦跶不了多久了!” 王逝点头表示认同:“大人所言极是!” 郭臻有些好奇:“王先生,你也这么认为么?” 王逝点点头:“大人,现在大明征缴义军的几个总兵如贺仁、左玉之流,无一不是心存拥兵自重的念头,生怕把义军剿杀光了,他们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这几年征剿义军的几个总督,以总督大人声望最高,原因无他,只因总督大人心中无私,又屡世将门,当年高祥新败,朝廷如果不把总督大人调走,中原义军必无翻身的可能。” “洪畴的声望次之,洪畴权谋过人,虽不能像总督大人那般折服诸将,但手段十足,在他麾下的武将不敢违逆他的心思。” “孙庭这几年声名鹊起,他的性子与总督大人有些相似,但他太过耿直,像他这样的人在大明官场一向没有好结果。” 说道这里,王逝突然停了下来,好一会都没开口,眼神发呆,像回忆什么事情,郭臻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好一会后,王逝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不论是总督大人,还是洪畴、孙庭,他们剿杀义军的态度都十分坚决。” “义军被杀惨了,也被杀出恨意来了,我在义军中待过,李成、张忠、罗才等人个个狡诈如狐,他们对大明怀有滔天恨意,不把大明的天下翻过来,绝不会罢休。” “可笑田观,居然指使熊灿招降张忠,这不正是准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郭臻认同地点点头,随后语带考究地问道:“王先生,你觉得义军能夺得天下吗?” “很难!”王逝摇摇头:“义军中派系繁多,官军强盛时能齐心御敌,可义军一旦势大,内部又往往纷争不断,正如唐末义军之乱,黄巢攻陷了长安,天下还是要四分五裂,血流不息。” 这是王逝眼中未来的大明,能推演到这一步,已是极为难得。 “王先生,你觉得我该如何应对未来之局?” “大人以为大明何处能成事?”王逝不答反问。 “或许江南可以!” “英雄所见略同,江南经济发达,粮米充足,只要手握强兵,便可以此为霸业之根基。” “具体如何,还要看这次下江南到底能得到什么收获?” “这倒也是,大人当年入朝为官时,未曾加入新旧党争,但因为总督大人的关系,大人已被打上新党烙印,新党被打压数年,张甫组建复兴社,其心不死,大人或许可以借力对付田观。” “你的意思是说,我向新党靠拢,彻底成为田观的死对头?”郭臻口中呢喃,随即笑道:“王先生,你这主意不错,可以一试!” 说到这里的时候,郭臻突然问道:“王先生,依你之见,我要蛰伏到什么时候?” 徐弘基死后,郭臻的情绪明显比之前要急躁许多,因为郭臻感觉到了压力,一种无法抗拒这个时代的压力,毕竟,郭臻麾下现在只有五千人马,放在农民军中,也只能算中等势力。 王逝感觉到了郭臻的这抹急意,当即劝道:“大人急不得,就算要当义军,也要等张忠先叛了朝廷再说!” 郭臻闻言,当即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心思已经乱了。 刚穿越的时候,郭臻一心想对抗满清,目标明确,每一步虽然走得惊险,倒也干掉了不少满人。 可闯荡近十年后,郭臻渐渐发现,自己无法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更找不到要走的道路,只能在这个乱世中随波逐流。 在这个时代,想必还有和他一样的人,在痛苦的煎熬中眼睁睁看着大明坠入深渊,或者选择像徐弘基那般悲壮凋亡,亦或者看破红尘归隐深山。 “我要变得强大起来,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才能避免华夏倾覆的悲剧!” 这一刻,郭臻找回了自己暂失的信念! 第479章 新人脉网,王殷欲叛 过了滁州地界,走了半天功夫便到了长江边,对面就是应天府,当年高祥离过江只差了一步。 七月十日,徐弘基的灵车到达南京城,魏国公府设灵堂七日,供亲友祭拜。 徐雅薇看到父亲的尸体,直接晕倒在郭臻怀里,郭臻安慰她很久,才让她的心情稍稍平复。 摆设灵堂的时候,元洲将‘嵩水河之战’的细节详细告之,老太君、大公子徐胤爵、二公子徐文爵本来对郭臻颇有怨念,在听说郭臻在危急时刻舍命相救徐弘基后,心中的怨念立马转为感激。 之后几天,郭臻站在魏国公府门前系上孝带,接待来往的客人。 第一天晌午时分,来了个面色红润的老者,郭臻八年前和他接触过,只是那时的他没那么老,他便是昔年的内阁次辅赵昱。 郭臻朝赵昱躬身行礼:“学生见过挹斋先生(赵昱已去职,被发配江南养老,挹斋是他的名号)” 赵昱点点头:“弘毅,我们又见面了,节哀顺变,改天我们再聊!” 郭臻点头应道:“挹斋先生客气,学生改日会到府拜访!” 徐弘基的丧事持续了十几天才体面地办理完,在这期间,郭臻除了跟赵昱搭上关系,还和复兴社大佬钱益、张甫等人有了交情,算是在江南初步打开了局面。 这时候,王逝辞别郭臻来到了杭州,他要面见王殷,看看自家堂兄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殷知晓郭臻到了江南,却没到南京拜见郭臻,这让王逝嗅出了一种不寻常的味道。 自从商盟建立起,郭臻就掌控着商盟七成的利润,那是因为他掌控了商盟的命脉。 这次杨巍奉郭臻之命返回宣大,逐渐把商盟在宣府和大同的商铺转让,收缩经营,王殷得到消息不久,心中大为恼火。 商盟是郭臻的,还是王殷的?在不同时期,不同人的心中有不同答案,在郭臻失势后,至少杨巍和王殷两人心中的答案是不一样的。 杨巍做这些事无需向王殷请示,因为在他心里,这些商号就是郭臻的,而他奉郭臻之命理财,在商盟的利益无法得到保障时,收缩经营是最好的策略。 王殷正在纠结,纠结如何处置与郭臻的关系,一个不能给他带来财富的东家,一个只会从商盟身上吸取血肉的东家,一个有可能给商盟带来滔天大祸的东家,他还有必要与他站在一起吗? 商人很实际,王殷在考虑先进京找新的靠山,还是先见郭臻。 近两年,商盟在江南发展迅猛,不但在扬州、南京、苏州、杭州、松江五地开设了分号,还和闽浙那里的茶商建立了联系。 可惜,徐弘基死了,这让王殷不得不立刻放慢扩张速度,因为商盟的根基在宣大镇。 或许可以考虑加入以范永斗为首的辽东系,这是王殷深思熟虑后冒出的想法,但要不要付诸行动,他还在犹豫当中。 江南的夏天比宣大镇热得多,王殷穿着一件绸缎布衫,才送走陈敬和闻彬,心中很烦躁。 陈敬和闻彬就像跗骨之蛆,从去年冬天到了杭州后,一直死死盯着商盟的账目。 好在时间还短,王殷从三月听见徐弘基的死讯后开始找各种借口推脱,不愿把底子全露出来,他带下江南的都是王家的亲信,陈敬跟他相比还是嫩了点,只有那个闻彬有点麻烦,把住了商盟的护卫,但那些不重要,护卫在安定的江南作用不大。 “东家,您的堂弟王逝求见!”王殷的随从匆匆前来禀报。 王逝?他不是在郭臻身边吗?怎么突然来了这里,莫非…… 带着浓浓的疑惑,王殷命随从将王逝请进来,王逝一见到王殷,就开口质问:“堂兄,大人已经到了江南,你为何不去南京拜见?” 王殷口中嚅嚅,无法找出合适的理由。 “你是想背叛大人吗?”王逝口气凌厉,好似一柄开锋的宝剑。 “背叛?”王殷脸色阴沉,反问道:“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现在会如何做?” “哈哈哈……”王逝没有给出回答,只是朗声大笑起来。 “堂弟,你为何发笑?” “我笑你目光短浅!” “你……” “我且问你,你的心有多大?” “富甲晋地!” “太小,太小!”王逝摇摇头:“如今有个机会摆在你眼前,不出十年,莫说富甲晋地,就是富甲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富甲天下,堂弟莫要诓我!”王殷有些不高兴了。 “我祖辈从未做过商人,在我眼里商人是没有前途的,即使是范永斗那样的人物!”王逝口气不屑,突然话锋一转:“你是想与范永斗他们为伍,对吗?” 王逝一语道破王殷的心思,吓得王殷脸色苍白。 “辽东系依靠满清而活,而商盟则一直依靠蒙古,范永斗看中你的茶叶,也许会给你一个机会,但那要看大人会不会开口,你拿不到‘辽东系的皮毛’,茶叶转不出去,只需一年,商盟就不复存在了。”王逝的话中有恐吓的意思,但这恰恰是王殷的心病。 “可现在总督大人不在了,范永斗如何会给大人面子?”王殷强自辩解。 “总督大人虽然不在了,但你知道大人前些天在总督大人灵堂前结识前任内阁次辅了吗?你知道大人与复兴社钱老、张老一起喝茶了吗?”王逝完全不给王殷思考的空间,说话如同连珠炮似的。 王逝说的这三人,是真正跺一脚江南都要晃三晃的人物,赵昱是前任首辅,钱益、张甫是复兴社大佬,郭臻借着治丧的机会编织了一张新的人脉网。 赵昱、钱益、张甫虽然没有再当官,但与大明朝政关系密切,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这就是官场的门道,求人也先要找门路,郭臻现在能轻易踏过门槛。 在大明有钱可以买官,但要看谁花钱,花给谁,一个普通商人,如王殷花再多的钱怕也买不到一个像样的官。 但郭臻就不同了,郭臻有门路,不但有着状元的出身,还是个解职的副总兵,只要田观、陈缜下台,谋求一个像样的官职还是很容易的。 “我怕商盟供不起大人的兵马?”王殷又提出了另一个顾虑。 “堂兄,我若是你,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跟住大人,这样的机会,你一生只会有这么一次,别人想求也求不到,更何况,你现在的身家归根结底还是大人给的。” 第480章 王逝游说,王殷服软 王殷闻言,脸色随着心思连连变幻,他不是不敢赌的人,只是不会盲目的赌。 “至于钱,只要撑过这几年,你会得到回报的。”王逝长袖善舞,口若悬河,郭臻的困境是他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 不过,王殷颇为精明,并不那么好糊弄:“堂弟,没了总督大人庇护,蒙古那里的边贸怕是要断了,今后商盟哪里还有钱挣?” 王逝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答案:“北有草原,南有大海!” “大人想要进行海上走私?” “不错,双屿港被毁了多年,我听说闽地的郑氏把持海贸富可敌国,两浙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海上走私那是死罪!”王殷忍不住站起来。 “张家口私贩货物给东虏不一样是死罪吗?”王逝冷笑道:“我知道这是浙江官场的忌讳,也知道郑氏一直控制着海路,但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也可以不为,王逝说的天花乱坠,胡乱画饼,只要王殷心动了,他这个说客就成功了。 就像郭臻在草原给额哲画的饼,时过境迁,谁还把那些话当回事。 南京城。 徐弘基的丧事已然过去,这次治丧把郭臻携带的银子花了一半,按照魏国公府的意思,本来要稍稍控制丧事排场,当然,这不是魏国公府不愿意给徐弘基风光下葬,实在是随着徐弘基逝去,魏国公府的权势急剧没落,未来堪忧。 郭臻出于对徐弘基的敬重,同时也为了讨好被自己冷落多年的发妻徐雅薇,丧事期间郭臻忙前忙后,将徐弘基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 嵩水河之战,郭臻拼死去救徐弘基,如今,又忙前忙后为徐弘基治理丧事,他为徐弘基做的一切,魏国公府众人都看在眼里,他们感到欣慰之余,也真正将郭臻看作自己的家人,看作未来的依靠。 至于赘婿之名,郭臻当年连中三元考中状元,风光迎娶徐雅薇时,便已烟消云散。 忙完徐弘基的丧事后,郭臻回到了郭府,一边陪伴家人,感受家人的温情,一边读书思索,暗中蛰伏蓄势。 最近这些年,郭臻见惯了北方的长河落日、绿草连天,再次见识江南水乡风光,感觉别有一番风味。 江南的柔绵雨滴随风而来,落在郭臻眼前的书页上,把郭臻从书中跌宕起伏的故事里拉出来。 合上书本,封页上赫然写着“水浒传”三个大字,义军四起后,大明朝廷下令禁毁这本流传甚广的小说,郭臻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本书找到。 ‘禁书’真是个好东西,郭臻轻抚暗灰色的书皮,放下刀拿起书,能让他获得平静。 不远处,亲兵队长林虎跨刀站立像个树桩似的,在察觉到郭臻有动静后,朝这边看了几眼。 郭臻认认真真看完一遍《水浒传》,感觉大有裨益,这个世道不是靠刀子就能逆转的,权谋和人心,两者都不可缺。 以徐弘基展现出的御下手腕和军事才能,单纯与敌人作战,能做到百战百胜,唯一的一败,来自自己人的见死不救,来自自己人的背后捅刀子。 徐弘基之死让郭臻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人或许缺乏眼光和大智慧,但在阴人方面却是极有能耐,能耐到郭臻必须要步步小心。 名声有什么用? 恰如《水浒传》中的宋江! 郭臻大张旗鼓为徐弘基治丧,花钱不仅是手段,更是目的,他要江南这里的人知道,他郭臻不但有钱,还舍得花钱,一个落魄的大明状元,一个解职的副总兵,引不起那些官绅文士的兴趣,除非他有钱又舍得花钱。 这天下,没有人不缺钱花,再有钱的人也不会嫌银子烫手,当郭臻有名望,有可战部众,又挥金如土时,相信有不少人愿意和郭臻成为朋友。 林虎蹑手蹑脚走过来,脚步落在枯黄的竹叶上像一只狸猫,压低声音说道:“大人,王东家求见。” 王殷到南京城已经三天了,前两次求见,都被郭臻拒绝,这让他心中惶恐不安,后悔不已。 “让他进来吧!”郭臻靠在竹椅上没有动,这就是驭下之术,他很需要王殷为他赚银子,交朋友就是撒银子,在他的名单上已有好几个人需要去拜访,但他不能暴露出自己的虚弱。 王殷的脚步走在竹林里“沙沙”作响,落在郭臻耳中,让郭臻察觉到他的慌乱心思,郭臻没有动,仍旧靠在竹椅上。 “拜见大人!”王殷行礼,林虎悄然退去。 “嗯!”郭臻的目光望向蔚蓝的苍穹。 “拜见大人!”王殷“扑通”跪地,这是他要表明的姿态,从今往后唯郭臻之命是从。 “这是为何?王东家快快起来!”郭臻起身将王殷扶起。 “从今往后,我只会大人效力,大人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王殷被王逝说服了,他不仅仅要富家晋地,还想富甲天下,该下注的时候就得下注。 “你我结识多年,说这些话见外了!”郭臻拍了拍王殷的肩膀,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谢大人!”王殷欠身坐下。 “新的宣大总督是陈甲,我和他矛盾不小,商盟在宣大镇前途莫测,我这次来江南,准备长留此地,暂时不再离开。”郭臻徐徐道明自己的想法。 大明如今天高皇帝远又还安定富庶的地方,唯有四川和江南,郭臻在四川毫无根基,此次重返江南,郭臻收获颇丰,最终决定在江南扎根。 “商盟在江南,与范东家他们的生意还是有的做,这是互利互惠好事,想必范东家不会拒绝。” 商盟在江南经营,与以范永斗的晋商合作能得到北境货物的便利,反过来,范永斗他们能得到廉价的茶和米,郭臻曾经放过范永斗他们一马,相信范永斗不会蠢到对自己赶尽杀绝。 “大人英明!”王殷做出抉择后,姿态摆得很低。 “你召集几个生意来往较多的大人,如果有机会,我会见他们一面。”郭臻要让江南人知道商盟的东家是自己,这对郭臻,对商盟都是好事。 “是,属下回去就安排!”王殷连声答应。 第481章 田贼将死,会见大佬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竹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王逝急匆匆跑进来,手中拿着一份书信,压抑不住兴奋地说道:“大人,张忠反叛了!” 郭臻脸露狂喜,‘噌’的一声从竹椅上站起来,从王逝手中接过手抄的塘报。 “张忠五月在谷城复叛,大败剿匪总督熊灿,朝廷下旨免去了熊灿总督职务,左玉连降三级,兵部尚书田观往襄阳亲自督师追剿义军。”王逝不等郭臻看完,在一旁细说。 “好消息,真是好消息啊!”郭臻把塘报折叠起来,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这该是王贼最后一战了,这一战王贼必败,他死定了!” 王殷听到郭臻和王逝谈及朝中大佬的前途与生死,心中大为震动,在一边不敢插话。 王逝则有些眉飞色舞,很快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大人,这几天属下听到一个传闻,说内阁首辅陈缜倒台后,江南复兴社魁首张甫想和赵昱联合,一同前往京城走动,推赵昱为首辅。” 王逝曾经也是风流倜傥的官宦子弟,棋琴书画无一不通,很快就与复兴社名士混熟,打探消息极为方便。 “哈哈哈,这是双喜临门啊!”郭臻大喜过望,他明白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如果赵昱能当上首辅,他走走门路,莫说官复原职,就是升任总兵也是手到擒来。 王殷还站在一旁静听,他脑子灵活,当然知道这些话背后隐藏的价值。 “张甫和赵昱前往京城走动,必然要钱!”郭臻与王逝对视一笑,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这时候,王殷终于插上一句话:“大人,银子的事情就交给属下来筹集吧!” 郭臻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了!” 八月三日,从郭府前往赵昱府邸的官道上,两辆黑色马车不紧不慢地转动轮轴,在江南水乡,很少能见到马车这种交通工具,那是达官贵人、富商子弟闲极无聊时的消遣物。 这两辆马车一看便是新制,红色斗篷隐隐闪着光泽,驾车的马匹均是四肢健壮,双目有神,一看便知不是普通拉货的驮马。 过往的行人忍不住多看一眼,有人眼神中掩饰不住羡慕,有人恨恨地吐上一口吐沫 郭臻盘膝坐在第一辆马车里,拉车的马匹是他从北方带过来的战马,自然高大健硕。 短短两月时间,郭臻在江南已是名声大噪,虽然郭臻不喜欢这种奢侈的装扮,但人靠衣装,不这样操作,他根本无法挤进那个圈子。 赵昱很欣赏郭臻,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不过,当过大明内阁次辅的人物,心思岂会被郭臻一眼看透。 郭臻的马车在宜兴县城东门拐了个弯,停在竹海中隐匿的赵家庄园,宜兴地界竹海连绵,景色十分宜人。 王逝从第二辆马车中走出来,一套青色的文士服,手中拿了一柄折扇,看上去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江南的文士都讲究这个调调,王逝不得不入乡随俗。 赵府的家丁打开庄门,有小厮引车夫去安歇,郭臻与王逝一前一后走入偏厅,仆从上茶,让他们在这里等候。 等了约有一刻钟,一个仆从走进来招呼道:“郭大人,老爷有请!” 郭臻与王逝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跟在那仆从身后出了偏厅,在院子里七绕八绕,到了一个小圆门前,那仆从低着脑袋禀告道:“老爷,郭大人到了!” 里面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快快有请!” 郭臻听的真切,正是赵昱在说话,他三步当做五步走,故作文雅之态,悠哉走进圆门,里面有一个凉亭,坐了四个人。 脸色白胖的赵昱,下巴一缕黑髯,脸色严峻的张甫,还有两个人郭臻不认识。 坐在南面的中年文士,双眼滴溜溜乱转,老远就在打量郭臻,笑起来的样子让郭臻觉得很不舒服。 坐在北面的是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文士,他的额头皱纹堆积,颧骨突出,只有一双眼睛极其灵动。 “见过挹斋先生,西铭先生(张甫,号西铭)!”郭臻躬身行礼。 “这是新任礼部主事吴昌,号竹亭,那是复兴社阮铖,号圆海。”赵昱为郭臻指点介绍。 “见过竹亭先生,圆海先生!”郭臻躬身行礼。 “这便是昔年的大明状元,魏国公的爱婿郭臻—郭弘毅!”赵昱再指向郭臻,给众人介绍。 吴昌和阮铖在座位上稍稍一抬手,并没有表现得太热情,没有发迹的大明状元,解职的副总兵并不入他们的眼。 郭臻一一见礼后坐在赵昱侧下首,没有随便开口,而是细细辨察这几人的神态。 张甫在郭臻出现的时候,眉头微皱,显示出烦躁和不屑。 吴昌好像对郭臻很感兴趣,一双眼睛在郭臻身上转,让郭臻觉得有些不自在。 阮铖看了郭臻一眼后,就直接表现出对郭臻的无视。 赵昱、张甫、吴昌、阮铖四人无一不是江南名流,他们中进士后,不但官运亨通,文名也颇盛,在他们看来,郭臻好好的翰林学士不当,居然入行伍当丘八,简直丢了文人的脸。 张甫对赵昱执意要把郭臻拉进来,掺和到这么重要的大事中很是不满。 “挹斋先生,有竹亭先生在京城传递消息,我复兴社门生泣血上书,这件事至少有五成的希望,圣上应该不会视若无睹。”张甫的声音很干脆,像两片金属摩擦,有一种盛气凌人的味道。 郭臻回到江南后,特意收集了近年来在江南如日中天的复兴社的消息,知道张甫这个复兴社魁首在江南的势力,张甫虽然没有做官了,但无论到哪个衙门,就连一镇巡抚、总兵都不敢对他无礼。 复兴社由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历亭席社、云簪社、吴门羽朋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黄州质社与江南应社等十几个社团联合而成,唯有张甫能把这些人联合起来,江南官绅自称为张甫门下者不计其数。 “嗯!” 赵昱微微点头,却不表态,他是当过内阁次辅的人物,当然不会被张甫的手段蒙骗,如果复兴社的呼声有用,当年新党就不会被旧党赶到江南。 第482章 新旧党争,谋取官职 吴昌把目光从郭臻身上收回来,也插了一句话:“诸位,圣上对旧党执掌内阁不满,陈缜被罢免后,只有薛观还不知死活,挹斋先生上任内阁首辅乃是众望所归。” 赵昱闻言,轻摇手中的折扇,显得不急不躁:“陈缜嫉妒贤良,田观害死魏国公,圣上迟早会识破他们的真面目。” “到京城走动,花费巨大,司礼监、锦衣卫那些人最了解圣上的心思,一个个都要喂饱才能吐出象牙来。”吴昌提到了一个关键问题,赵昱听了后连连点头,而张甫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陈缜被解职后,旧党一脉都是秋后的蚂蚱,吴昌暗中揣摩宏治皇帝的心思,当年陈缜把赵昱斗回老家,近些年,大明在陈缜的掌控下,像一艘破船窟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宏治皇帝难免会对赵昱有一点回顾之情,吴昌现在就是要把宏治皇帝这点回顾之情给拔出来。 张甫起身在凉亭里走了两圈,问向吴昌:“需要多少银子?” 吴昌伸出两个手指头,说道:“至少三十万两!” 初听之下,郭臻倒吸一口冷气,但转念一想,能坐上大明首辅这个位置,花再多银子也不算亏。 现在的问题是,宏治皇帝的心思琢磨不透,如果事情不成,这些银子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郭臻知道自己被叫到这里来的目的,这种事情不可宣扬,一旦事情泄露,立刻声望扫地,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在复兴社筹集了十六万两银子!”张甫说话的时候沉着脸,但挑起的眉头显露出他心中的得意。 复兴社人多嘴杂,不是一条心,如复兴社元老钱益与赵昱是死对头,不但不能去筹款,连口风都要把紧,张甫筹集的十六万两银子,全靠他平日里的声望,因而有些自得也在所难免。 “我出八万两!”一直看上去有些昏昏欲睡的阮铖一语惊人。 “圆海先生!”赵昱言语中有些动容,两人相交多年,阮铖是官宦世家,家中良田几千亩,但八万两银子也是近半数家产,如此慷慨解囊,如果事情不成,他无以回报。 阮铖摆摆手,示意赵昱无需多说,神态中倒是很豪爽。 “挹斋先生如果不嫌弃,在下愿奉上六万两银子。”郭臻知道这等机会是别人想求都求不到的,他这些天对赵昱的心思没白花。 赵昱点头表示认可,拿一个解职副总兵的银子,比拿那些复兴社门生的银子要让他安心的多,张甫力推他上任内阁首辅,其心不言而喻,此事若成,这个把柄便会死死把握在张甫手中。 赵昱明知道张甫递给他的这杯酒有毒,但为了内阁首辅之位,他也得咬牙喝下去。 赵昱被陈缜斗倒六年了,在宜兴蛰伏这六年期间,他从未忘记过担任内阁次辅的舒爽滋味,更想更进一步成为内阁首辅。 “挹斋先生如果坐上首辅,当以复兴社员为重,革除积弊,让大明天下重归太平!”张甫的语气让一旁的郭臻听起来都觉得不舒服。 说起来,张甫还是赵昱的门生,但自从新党被赶到江南后,赵昱只能仰曾经弟子的鼻息度日。 “挹斋先生如果上任内阁首辅,我只要个吏部侍郎的位置!”吴昌干笑着说了一句,然后饶有兴趣地问向郭臻:“弘毅,你想要什么位置?” 吴昌这话一出,张甫和赵昱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郭臻身上。 “这大明的朝堂大事竟与菜市场的讨价还价没什么区别!”郭臻心里暗暗腹诽,略作沉吟后,答道:“在下想担任宁绍总兵一职!” 宁绍总兵即是浙江防倭总兵,称呼不同而已,驻地包括宁波府和绍兴府。 这两府虽然比不上临近的杭州府繁华富庶,但由于出海便利,有利于郭臻实施海上走私计划,却是最合适不过。 赵昱原以为郭臻会谋取大同、宣府、宁远、辽东这样的重镇总兵,心中还暗暗感到棘手,现在见郭臻谋取的是堪称‘闲职’的宁绍总兵(倭患解除后),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弘毅放心,老夫如果就任内阁首辅,宁绍总兵一职必属于你!” 郭臻佯作感激道:“多谢挹斋先生!” 半个时辰后,郭臻、王逝离开赵家庄园,他们没有回南京城的郭府,而是前往商盟设在杭州的商号。 两辆豪华马车走在官道上,林虎小心驾车,以免触碰到官道中渐多的行人。 马车内的郭臻静心看着两边的风光,太湖两侧的良田如果不种桑麻,而是都种上水稻,养十万兵也够了,但这些财富不归郭臻所有,郭臻回到江南后接连用去大量银子,却是有些缺钱了。 王殷向郭臻宣誓效忠后,郭臻安排他将养心斋的生意整合进商盟,同时派商队前往宣大镇采购北境的货物。 按照正常时间推算,商队现在北上,能赶在冬天到来之前运回江南,皮毛的出货旺季就在眼前,那些在草原用几块砖茶就能换到手的皮毛,在扬州、杭州、南京等地能卖上近千两银子。 不过,整合后的商盟虽然可以赚到不少钱,但由于郭臻要养五千骑兵,这就显得有些不够了,如此一来,郭臻还要想办法多赚银子。 谈到骁骑营骑兵,有一事还需郭臻注意,那就是郭臻要顺利夺取宁绍总兵一职,留在太行山的骑兵就不能太过放肆。 五千骑兵不是一两百人,只要被哪镇巡抚往朝廷上奏一本,说郭臻麾下骑兵变成义军,或者不小心和剿贼的官兵交上手,然后被兵部定性为义军,那就麻烦大了。 到时候,即便赵昱顺利上任内阁首辅,也没办法帮到郭臻,毕竟,大明的言官有时候连皇帝也束手无策。 六万两银子已是郭臻目前能调用的极限资金,如果这次张甫和赵昱的策划失败,那郭臻即便不想蛰伏,也得低调度日了。 沿着太湖岸边来到杭州,郭臻没有立刻赶往王殷为他准备的庄园,而是命林虎驾车直奔商盟在江南的总号。 杭州街道上小商贩的呼叫声此起彼伏,马车进了城,还赶不上步行的速度。 郭臻把车窗关上,不让旁人看见自己的模样,该高调的时候高调,该低调的时候则需低调。 马车径直驶入商盟的后院,有亲兵卸下马匹,郭臻下车后立刻走进书房,取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招来林虎:“林队长,你进来!” 林虎推门进来,恭敬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带上几个兄弟,快马加鞭前往大名府,找林家庄的林毅,让他将这封信转交给秦锋。” “遵命!” 第483章 豪侠许督,攀谈试探 林虎前脚刚走,门外响起王殷的声音:“大人在吗?” “王掌柜,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找你。”郭臻叫他进来正准备说起密会中需要银两之事。 王殷迈过门槛,走到书房门外:“大人,昨天有客人来找你,就住在商号外的鸿运客栈,说大人您回来后立刻告知他。” “来的是何人?”郭臻惊诧,他在杭州可没有朋友。 “来人自称东阳人,姓许,穿了文士服,腰上又配了一柄刀。” “东阳人?” “浙东东阳,在金华府,我收购茶叶时候曾经到过那里,那里民风剽悍。”王殷对东阳的印象显然不怎么好。 郭臻想了想,说道:“你找个小厮带路,我去看看。” 这些天想见郭臻的人不少,但如果不是有些名望的读书人,他多数推给王殷,生意上的事,他轻易不插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王殷经营商号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 一盏茶功夫,郭臻换了一身旧袍子,叫上两个亲兵,摇摇晃晃出了商盟大门,任谁也认不出来,这个人就是近日来在商盟名声大噪的神秘东家。 商盟总号由十几家连在一起的铺子构成,所在的清河坊是杭州最繁华的街道之一,王殷去年买下这些旺铺花了五万多两银子。 郭臻很少在商号中露脸,王殷雇佣的又多是本地的伙计,每天到后院与掌柜谈生意的人天南地北都有,没人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三人跟着小厮,拐过两条街道,到了鸿运客栈门口,鸿运客栈在杭州城内名气不小,旁边有悦月酒楼经营杭州各式有名的菜肴小吃,外地来的客商常会专门来这里大快朵颐一次。 那小厮先找到客栈的掌柜,问有没有个姓许的客人,掌柜忙不迭地点头:“许公子,有的!” 郭臻往前走了一步:“掌柜的,就说一个姓郭的人在来找他。” “好的!”掌柜匆忙招呼伙计去客房找人。 一会功夫,郭臻见跑堂的伙计从后院一溜小跑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圆脸的年轻人,鼻子很大,像是在脸上突起的山峰,让整个人多了一份英武之气,虽然穿了一身文士服装,但坦露的小臂粗壮结实,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郭臻上前拱手:“许公子!”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郭臻,脸上从迷惑不解转向犹豫不决:“你是宣大来的郭副总兵?” “解职的副总兵,当不起这般称呼,叫我郭东家就好。” “当真是你!”那人抱拳:“在下东阳许督。” “幸会!”郭臻细细观察许督,从他的着装打扮来看像个读书人,但难掩一股江湖气息。 这个人怕是不简单! 俗语说的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凡是读过书,又有江湖味道的人,往往不可小觑,这叫理论联系实际,《水浒传》中宋江就是这等人物,其实郭臻自己也是这种人。 “在下在东阳听闻宣大总督徐公殒命嵩水河畔,心中悲痛不已,听闻郭东家不顾艰险,力战东虏保全徐公的遗体,又护送徐公的灵车南下,这番高义举动着实令在下佩服!”许督言谈举止难掩豪侠之风,和郭臻这几天见识的文士大有不同。 “不如去隔壁酒楼说话!”郭臻有心结识,伸手示意。 “好,能识的郭东家这般人物,不痛饮几杯难以尽兴。”许督示意郭臻先行。 郭臻摆手命引路的小厮带两个亲随先回去,与许督先后出了客栈的大门,走入悦月酒楼。楼下大厅内人生鼎沸,许督问掌柜要了一个楼上的雅间,与郭臻顺楼梯上了二楼。 说起来,商盟总号离此地不远,但许督执意要以主人的身份招待郭臻。 “你远来是客,我是浙人,能结识你这等人物是我的荣幸。”许督很热情,他平日里就喜欢结交豪侠之士,这次当然不会让郭臻占先。 郭臻行事不拘小节,索性任由许督招呼小二,只是一顿饭的事,和这等人物无需太过计较。 如西湖醋鱼、叫化童鸡、东坡肉、龙井虾仁等杭州名菜,许督点了一桌子,这里的每一道菜都可以讲个典故。 许督不是那种文绉绉的人,也不和郭臻说那些虚文缛节的话语,只是一个劲的催酒。 郭臻这十年在草原练过来,酒量和刚穿越时不可同日而语,但半个时辰下来,面对许督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心想如果秦锋或者罗靖在,一定能放倒他。 酒过半巡,许督突然端起一杯酒,举在半空中往地面挥洒,叹息道:“徐公可惜了!” 木制地板上出现一道浸湿的酒渍,郭臻摸不清许督的底细,不做声,静观其变。 许督像是有些半醉,接着说:“朝廷无道,像徐公这般为国为民的好官被陷害,奸佞小人倒是一个个活的滋润,都道中原义军四起,江浙之地也就差陈胜吴广了。” 许督的话让郭臻立刻提高警惕,这个人要么是性情中人,要么是来试探他的。 “郭东家,你不要这样看我!”许督摇头给自己又倒上半樽酒:“你初回江南,必然觉得江南富庶,可实际上并非如此,多年战乱,赋税日益加重,今年上天垂怜,风调雨顺,百姓勉强能填饱肚子。” “一旦遇见洪涝旱灾,卖儿卖女乞讨度日者不计其数,江南的稻米鱼盐、绫罗绸缎都入了那些官绅的库中,富有者占有良田万亩,贫贱者无立锥之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说这世道还算公平吗?” “许公子醉了!”郭臻举起酒樽。 “嘿嘿!”许督举杯与郭臻碰了一下:“我敬佩你为人英雄,所以多说了几句,我浙东也是英雄辈起的地方,当年倭乱起时,我浙东子弟多有上阵杀敌,你如果看得起我,就交我这个朋友。” “我与许公子一见如故,大明如此对待我岳父,正如当年南宋对岳飞,凉了军中将士的心。”郭臻出言试探。 “正是如此!”许督拍腿,似有寻到知音的感觉:“我结交的几个朋友,几社的陈卧子,徐闇公还在愚忠,两眼不闻窗外事,只知道卧在家中死读书。” 徐闇公郭臻没听说过,但陈卧子正是复兴社四公子之一的陈珑,郭臻多有耳闻。 “许公子的这几个朋友都是大才,非我这等军中粗人可比!”郭臻说笑道。 “非也,国逢乱世,恰是将军建功立业之时,况且郭东家曾连中三元,是真正的大才。”许督夸赞一句,然后邀请道:“如果郭东家得空,今年一定要往东阳与我一晤。” 说完这句话后,许都便到柜台结账,然后回客房歇息。 第484章 重建暗影,云雪南下 送走许督,郭臻微醺回到商号。 凭直觉,郭臻感觉许督这个人不简单,但离开江南近十年,他对江南之地太陌生了,很多人的关系他不清楚,很多人的背景他也不熟悉,如同瞪眼瞎子一样。 这也是郭臻为什么要把自己装扮得那么神秘,少露面便会少说错话,少做错事,只往外撒银子总不会惹人嫌。 回到书房坐定,郭臻命亲兵往厨房要了一碗醒酒汤,喝完等了一刻钟左右才慢慢恢复清醒。 想到返回江南后,在情报方面严重缺失,郭臻对亲兵吩咐道:“把闻彬和罗靖叫过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闻彬与罗靖同时进入书房:“拜见大人!” 郭臻点点头,说道:“我们初到江南,人生地不熟,行事太过不便。” “朝廷有东厂、西厂和锦衣卫来打探消息,监察内外,我打算重建暗影卫。” “罗靖,你为暗影卫指挥使,闻彬,你为暗影卫副指挥使,负责挑选合适人手打探消息,刺杀对手,我会给你们提供需要的银子。” “大人放心,我们必不负所托!”罗靖、闻彬很是激动,他们知道自己入了郭臻的眼睛,只要好好做事,不愁无法立功扬名。 郭臻满意地点点头,又吩咐道:“你们从商盟着手,先在江南各地留下探子,首先交给你们的任务是查清东阳许督这个人,就当是给你们的考验。” “是!”罗靖、闻彬领命退去。 重建暗影卫的探子网络,他们悠闲的日子结束了,这份差事伸缩性极大,做好了如同朝廷的东厂、西厂、锦衣卫,权势倾天,做不好就成了只能通报消息的信使。 两人中,罗靖断臂后想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闻彬想借此抓住更多的权力,都憋着一股劲。 才交代清楚,郭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院子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亲兵飞一般奔进门:“大人,云雪夫人已过凤阳,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达长江边!” 郭臻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该去接人了,两个夫人碰面,明里暗里必有刀光剑影,自己必须看紧了。 五天后,南直隶地界,骄阳似火。 云雪公主盘膝坐在马车内的木凳上,掀开车厢的布帘往外偷看,沿途山林葱郁的树木不断被抛在身后。 马车坐久了便会感觉很无聊,车内颠簸不比马背上差多少,视线中只能见到方寸之地,连走到哪里也不清楚。 马车外护卫骑兵铁蹄声阵阵,偶尔听见前面车夫驾马时的催促声,上了马车一个时辰不到,云雪公主便有些发倦。 在车厢内可躲避烈日,但也无法享受凉风,沉闷的空气中脑袋被颠簸的昏昏沉沉,云雪公主迷迷糊糊靠在木凳后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在她清醒的片刻,见两个侍女也是如此。 想到将要面对的郭臻的正妻,她心中有些不安,正在她一路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的速度慢下来,车外响起郭臻的声音。 “采石矶到了,今晚就在这里留宿,明天到达南京城!” “嗯,知道了!”云雪公主理了理颠簸得有些散乱的头发。 等马车完全停下来,侍女先下车掀开布帘,云雪公主扯起裙角颠着脚步从马车上爬下来。 对云雪公主来说,大明的衣装偶尔穿起来很是好看,但穿的久了浑身像是被束缚住一般,血液好像都被凝固了。 郭臻选了一家干净的客栈,包下后院让几个女眷先入住,林虎等人在安排亲兵入住。 离大同越近,云雪公主生出一种上刑场的感觉,缠着郭臻询问:“夫君,姐姐知道我吗?” 郭臻迟疑片刻,答道:“知道!” “姐姐凶吗?”云雪公主咬住嘴唇。 “没你凶!” 云雪公主不信,蹙了蹙小鼻子,就算凶又如何,她才不会畏惧。 一夜平静,次日天色模糊之时,众人早早起床趁着天气凉爽赶路。 午后,七八十骑兵簇拥着两辆马车到达南京城。 郭府内,如临大敌。 徐雅薇一大清早便督促冬梅、夏兰、张虎、林雄等人把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案几擦的一尘不染,又让冬梅把光线最好,冬暖夏凉的东厢房重新收拾,换上崭新的床品布置。 “老爷纳妾,夫人不说话就是了,为何还要如此奉承,不怕那个女人尾巴翘上天吗?”冬梅心直口快,与徐雅薇单独相处的的时候,说话一点也不顾忌。 “不是妾,是平妻!”徐雅薇急忙纠正冬梅的口误:“入门后要叫夫人的,老爷不是平庸之辈,即便再娶几个回来也是正常!” “哼!”冬梅手中忙活,嘴上可不停,给屋中摆上各种精心准备的装饰,嘀咕道:“那夫人也无需这般用心!” 徐雅薇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马车穿过繁忙的街道,骁骑营骑兵牵马跟在后面,躲在车厢里的云雪公主觉得呼吸都不再那么舒畅。 郭臻牵着黄骠马走过街角往前走二三十丈,郭府门前,张虎、林雄领着四个亲兵迎上来:“老爷回来了!” “二夫人在后面!”郭臻向后努努嘴,说话的功夫看见徐雅薇带着冬梅、夏兰正在门口翘首以盼。 “夫人,到了,请下车吧!”张虎走到马车前,隔着车帘压低声音说话,悄然隐去“二”字。 云雪公主掀开车帘走下来,徐雅薇移步上前,笑嘻嘻打招呼道:“云雪妹妹一路辛苦了!” 徐雅薇说话的语气好像两人熟识多年,她说话的时候对郭臻视而不见。 云雪公主被徐雅薇的热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两个女人在电光火石间相互打量,不漏过对面的一点信息。 徐雅薇为云雪公主介绍张红玉:“云雪妹妹,这是娘!” 云雪公主连忙给张红玉行礼:“娘!” 张红玉轻‘嗯’一声,随即细细打量这儿媳妇,越看越是满意:“云雪,一路辛苦了!” 云雪公主微微摇头:“不辛苦!” 徐雅薇又为云雪公主介绍郭薰:“云雪妹妹,这是薰儿妹妹!” 云雪公主随之望向郭薰:“薰儿妹妹!” 郭薰笑着拉着云雪公主的手:“嫂子!” 寒暄完毕,徐雅薇又对云雪公主说道:“先入府歇息吧! “入府吧!”郭臻也伸手招呼。 徐雅薇与云雪公主携手走入郭府,领她进入准备好的院落,两人一路说笑,幸好云雪公主能听懂汉话。 就算没有老太君给徐雅薇打招呼,就算徐雅薇不知道云雪公主是土默特的公主,徐雅薇也不会给郭臻新娶的平妻脸色看,好在见到云雪公主后,这位公主没有想象中骄纵脾气。 云雪公主和徐雅薇两人嘀嘀咕咕半天,郭臻反而闲下来了,家中事务无需他烦神,这两人日后相处的日子久着,反而是他在南京城过不了多少日子。 第485章 再会许督,许督拉拢 时间匆匆而逝,很快就到了金秋十月,杨巍携带大批银两并北方货物到达杭州,这几乎是郭臻在北方的所有家当。 十几万两银子,只有交到杨巍这样的人手中,郭臻才会放心,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忠心,更因为他的傲气,一个傲气的年轻人是不屑贪墨不属于自己的银子。 杨巍只在杭州待了半个月,就返回北方,在大名府设立商盟分号,联系南北。 今年京畿南三府大旱,朝廷在那里赈灾,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藏在太行山中的五千骁骑营将士不外出掳掠难以生存。 中原战事胶着,田观调集九镇兵马对张忠和李成围追堵截,官军气势汹汹,义军暂避锋芒。 因为这个缘故,秦锋、龙云、郑秋等骁骑营高层严禁骁骑营将士私自外出,以免惹祸上身,商盟不得不从江南购置大米运到大名府,暗中输送到太行山中。 郭臻要养军,要发展商号,要结交名士扩大人脉,花钱如流水,郭臻从未像现在这样缺银子。 十月二十六日,金华府,东阳县,郭臻与许督相对而坐。 许督住的地方叫做许宅,意思就是许家的宅子,这里不是所有人都姓许,但所有人都听许督的号令。 “郭东家,我没想到你真会来东阳看我。”许督摸了摸脑袋,露出一丝憨态。 “自从上次与许公子一别,在下一直不忘许公子的风采。”郭臻端起手边的茶盏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这东阳茶与碧螺春、龙井相比,味道太浓,苦涩味太重,因此一直卖不上价格。” “因人而异,碧螺春和龙井太过柔和,是盛世里文人墨客最爱的东西,但我更喜欢东阳茶的滋味。”许督不以为忤。 “许公子上次对我说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郭臻轻咳一声:“我当时只当是许公子对朝政不满,随意发几句牢骚,没想到许公子竟然效仿那水浒传中宋江之事。” 许督闻言右手一抖,竟然把眼前的茶杯打翻,他身后站立的一个汉子更是唰地一声将佩刀拔出一半。 郭臻又喝了一口茶,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好似没看到那汉子拔刀一般。 “你暗中调查我!”许督脸色微变。 “我这个人交朋友一向很小心,许公子说出来的那番话,我当是真知灼见,为交许公子这个朋友,不得不如此,还请许公子莫要见怪。” 许督后面的汉子面现焦急之色,对许督说道:“大哥,休要听他花言巧语,他知晓了我们的秘密,绝不能放他离开这里。” “莫要大惊小怪,如果你们知道我的过去,就该明白你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我十年前在草原就做过了。”郭臻稳如泰山。 许督弯腰把茶盏捡起来,摆手示意身后的汉子莫要多言:“郭东家,明人不说暗话,我确实了解过郭东家的在草原的经历,所以才专门去杭州拜访你的。” “这就对了!”郭臻又喝了一口茶,说道:“这样对你我才公平。” “郭东家此来,是想入伙吗?”许督现出兴奋之色:“如果郭东家愿意,头把交椅愿交给郭东家来坐。” 郭臻摇头笑道:“许公子,你是宋江,我不是卢俊义。” “郭东家,你这是什么意思?”许督脸色阴沉下来。 “现在还没到举事的时候,许公子操之过急,只怕会惹祸上身。”郭臻哈哈一笑。 “以郭东家之见,我该如何做?”许督定下心神。 “广制军备,联络义士,等待时机。” “郭东家此行不是光给我献计来的吧!”许督戒备心起。 “当然不是,我此来是有一笔大财富要与许公子分享。” 在大明,要想干一番事业,银子总是缺不了的,何况许督准备做造反的买卖。 许督,字云阳,东阳人,祖父曾官至副使,年幼时在嘉兴求读,与几社陈珑、徐远、何刚以及浙江余姚富户郑谦等交好,有豪侠之风,爱散钱财结交豪杰,常有不满朝政的言论,有传闻许督暗遣部属在括苍山成立白头军,东阳豪强多以他为尊。 这是暗影卫花了半个月时间调查到的消息,字数虽然不多,但言简意赅,把许督的背景来历,平日交往情况说的清清楚楚,尤其是与白头军有联系的秘密传闻,让郭臻摸清了许督的底细。 东阳、义乌地处浙东山区,民风彪悍,传闻当年抗倭名将戚光正是见识了义乌矿工打架的勇猛,最终以浙东子弟为基础操练出闻名天下的戚家军。 大明朝廷在浙东地区控制力薄弱,地方豪强势力强大,许督能搞出点名堂出来也不稀奇。 郭臻清楚许督的底细后,为了自己的大计划,决定亲自来东阳见许督。 “朝廷无道,但还没到许公子起事的时候。”郭臻一边品着许督给他奉上的东阳茶,这茶虽然有些苦涩之味,但与他在草原常饮的砖茶相比,已算上是轻口味了。 许督干的这些事,在江南可能算的上离经叛道,骇人听闻,但放在陕西、中原不值一提,更何况在他这种曾与蒙古诸汗之间周旋过的人面前。 “郭东家当真这么认为,还是有心蛰伏等待时机再为朝廷效力?”许督目光直视郭臻。 “我在北境时曾对大明有眷顾之心,一门心思想着击退东虏,不让大明百姓再受东虏劫掠之苦,可我岳父之死,让我这一腔热血凉了!”郭臻说的这句倒是大实话,有时候也要说几句实话才能让人相信。 “如郭东家所说,这朝廷已经腐朽不堪,近些年,我走遍南直隶和浙江各地,满眼全是世间不平事,李成和张忠能纵横中原十余年,朝廷屡剿不绝,想来那里的情形更胜江南,郭东家是带兵打过仗的人,如果能加入我们,何愁大事不成?” 北方的情况自然要比江南糟上许多,如果不是断绝生计的人十中有七八,谁会走上造反之路。 许督的神态、言语落在郭臻眼中,完全就是一位初涉世事的富家公子,心中虽有不平,但论心计、本事,还差得太远,否则不会让暗影卫这么快就探清了底细。 “唉,本以为你是宋江,没想到你可能只是王伦。”郭臻心中有些犹豫了,他想找个有本事的人合作,没本事的人虽然更容易掌控,但合作的风险大,一旦事情泄露,怕是连老本都要赔光。 第486章 畅论大势,许督怂了 浙东处于江南偏东,与浙中、南京、松江、扬州之地相比,山林众多,地方偏僻。 不过,浙东往北毗邻江南五大富庶中心的杭州,也是商盟的立脚之地。 郭臻端起茶连喝好几口,最终还是决心赌一把,虽然有风险,但眼下这种局势,再想四平八稳的行事机会已不多。 “许公子,你麾下有多少精兵?多少兵器铠甲?多少铳炮?多少钱粮?”郭臻这几句话把许督问的目瞪口呆,他虽然秘密组建了白头军,但这些东西并未细细筹划过。 郭臻心中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许公子麾下部众不少,以许公子的财力,要养活这么多人,还要准备兵器铠甲,怕是也缺钱得紧吧?” 郭臻只是个外来人,与许督只是第二次见面,几句话就把他的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个人确实不是可以成事之人,如果注定要踩着无数人的肩膀才能爬到高处,那就让许督成为他郭臻的垫脚石吧! 许督不知道郭臻心中所想,他被郭臻问到心坎里,连忙起身求教:“还请郭东家教我。” “‘教’字不敢当!”郭臻起身示意许督坐下,然后眼睛扫向站在许督身后的随从。 许督会意,摆手道:“张骁,你们回避一下。” 张骁用戒备的眼神在郭臻脸上转了一圈,无奈带上两个随从退出大厅,于是,偌大的客厅内只剩下郭臻、许督两人。 许督深吸一口气,诚恳望向郭臻:“郭东家,还请不吝赐教!” 郭臻不答反问:“许公子,江南之地谁最富有?” 许督想了想,答道:“杭州沈氏、松江顾氏,均为大富望族,但要论何人最富,怕是难以断定。” “江南诸公虽然富有,却比不过福建郑氏一族。” “福建郑氏把持海贸,确实富得流油!” 郭臻和许督口中的福建郑氏,指的是福建总兵郑珑一族,郑珑本是海盗出身,朝廷屡次围剿他都没有成功,后来福建巡抚熊灿将他招安。 郑珑投靠朝廷后,借助朝廷的势力火并了其他几家有实力的海盗,因功升职为福建总兵,后来又在澎湖海战中打败荷兰舰队,完全垄断了日本、大明和南洋三地的海贸。 如果把宣大镇与蒙古的贸易利润比作一口井,那日本、大明、南洋这三地的海贸利润,就相当于一口大池塘。 熊灿正是尝到了当年招安郑珑的甜头,被调到中原追剿义军时也想着招安张忠,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义军的行事风格与海盗大为不同。 郑珑需要借助大明的各种货物与日本以及荷兰人贸易,所以心甘情愿当大明的顺民,并从中捞足了好处。 张忠的野心和对大明的仇恨,在长达十几年的流窜中膨胀到无法抑制,所以,他降而复叛,连累熊灿被逮捕入狱。 “海贸的巨大利益并非一直属于闽人,需知几十年前,海贸还是浙人的天下。”郭臻站在浙人的角度发着感慨。 “唉,当年如果不是海商惹祸上身,导致东南沿海皆遭倭人侵袭,又怎会有今日闽人专享其利。”许督不知道郭臻为何要说到这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昔年的东南倭寇之乱,本就是因为江浙的海商勾结倭寇而起,后来戚光和俞猷平定倭患,大明开始禁绝海贸,片船不得下海,宁波府的双屿岛从繁荣变得萧条。 后来,因闽人走私不绝,福建巡抚许远奏请开放漳州月港海贸,变堵为疏,从此闽人在海贸中一枝独秀。 浙江与大明的税赋重地太近,朝廷担心放开海贸后诱发祸患,封禁之命一直不松。 此消彼长,闽人走私愈演愈烈,早就不限于月港一地,郑氏借此富可敌国。 浙江也有些穷困之徒下海为盗,但终究成不了大气候,闽人乡族情节很重,下海后多抱团行事,浙人被排斥在外。 浙人往闽地走船,要给郑氏缴纳税金,还要随时面临海盗侵扰的危险,赔本买卖时常出现,甚至葬身鱼腹,久而久之,浙人出海的就少了。 海贸势力的变迁,无疑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朝堂之上一言可以富一地,一言也可以穷一地,这里面牵涉的激烈斗争远非表象看起来那么简单。 “福建郑氏已成气候,浙人算是自食苦果。”郭臻嘿嘿一笑,喝了一大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道:“福建郑氏虽然把持海贸,但他们出海的货物,如丝绸、棉布、瓷器……多数来自浙江,你我如果能够从中分一小杯羹,就足够成大事了!” “分一杯羹?这,这是虎口拔牙啊!”许督吓得了一跳,在他看来,福建郑氏可不好惹。 “许公子莫慌,我既然这么提出来,自然有办法分羹和应付福建郑氏。”郭臻说话的时候很自信,给人一种山人自有妙计的感觉。 “郭东家如果真有办法,那我当然愿意与郭东家合作。”许督听郭臻说的动听,当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好处:“只是不知这羹该如何分?” “许公子可知福建郑氏获取浙江货物最常走哪里道?” “不知!” “他们最常走这条道!”郭臻伸出手指在桌子上划了一道曲线:“我听说浙江巡抚准备追剿浙赣闽交界处的山贼,而这些山贼主要由闽人组成,许公子难道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机会?” “邱宵父子!”许督脱口而出。 福建汀州人邱宵父子带着暴动山民,一直在浙赣闽三省交界地带活动,许督的白头军与他们有着联系。 “这条道路在群山环绕之中,关系了太多人的利益,不知道许公子是否有这个胆量?”郭臻手指轻弹,等待许督的答复。 许督有些踌躇不定,郭臻这一番话既说的他心潮澎拜,又让他心起畏惧,他在浙东生活了几十年,结果还不如刚回江南几个月的郭臻看得透彻。 站得越高,看的越远,上过生死战场,与大明皇帝、内阁大佬、塞外大汗,总督、巡抚、总兵、复兴社魁首等大佬打过交道的郭臻,当然比许督这个有野心无实践的人看的明白。 这些年与郭臻交手的无一不是北境最狡猾和高明的人才,如范永斗、黄台基、额哲、徐弘基…… “郭东家且容我再好好思虑一番!” 许督的手微微颤抖,他虽然义愤填膺、雄心万丈,但当机会真摆在眼前时,竟有些叶公好龙的感觉。 第487章 党争之议,心腹南下 对此,郭臻眼中闪过一缕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这事事关重大,不必急于一时!” “也是,也是!”许督连连点头。 “我有一事,想请许公子帮忙!” “郭大人请讲,只要在下能做到,必定不会推辞!”许督和郭臻谈事,在气场上一直被压制,这让他憋得慌,现在郭臻请他帮忙,终于可以展露豪气了。 “我有一批部下还在江北,想带入江南,却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不知许公子能否帮忙?” “好说好说,回头我就做出安排!” “那行,这次会面就先到这里,我还有事,下次再见!” “好,下次再见!” 十一月二十三日,自郭臻从东阳回来已有一个月,天气逐渐转冷,郭臻穿着一件夹袄,正和王逝讨论大明的局势。 “王先生,你对新旧党争有何看法?” “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都是一丘之貉,结成朋党之后,无论好官坏官,均以一党之私为重。” “是啊,党争误国!”郭臻长叹一声,然后问道:“依你之见,赵昱这次有机会上任内阁首辅吗?” 郭臻很喜欢听王逝对大明政局的分析,得到王逝这个幕僚,胜得十万精兵。 王逝自信地笑了笑:“大人,天下没有绝对的事情,但这一次我敢说,赵昱要被张甫白占便宜了。” “陈缜被贬后,薛观不知进退,内阁中那几人则老的老、弱的弱。” “田观如果成功剿灭了义军,或许还有机会,可惜田观办不到。” “这么一来,赵昱重返内阁便成了大势所趋,这大明暂时没有比赵昱更合适担任内阁首辅了。” 郭臻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落光叶子的枫树,半晌后突然说道:“秦锋已经和义军的罗才、李成联系上了,张忠被左玉击败后处境很不好,如果不是我知道田观必败,一定会在后面推一把。” 徐弘基之死,一大半的责任要归到田观头上,这是郭臻最不能原谅的人。 “大明的北境现在就是个烂泥坑,不论谁跳进去都爬不出来,田观想通过剿灭义军再进一步,嘿嘿,他这次注定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王逝冷笑道:“大明上上下下都已经疯了,不被狠狠打几个巴掌,这些人不会醒过来的。” 郭臻想起前世的大明与当下殊途同归,于是话题一转道:“大明之祸,即是士子之祸,士子把控了朝政,掌控了财富,任谁想从他们手中夺一点好处过来,都会被漫天的口水淹死,如北境的晋商,东南的海商,也只能在境外挣点刀口舔血的活,各处的土地均掌握在不用纳税的官绅手中。” “大人说的对,士子之祸才是大明之祸的根源!” “王先生,新党可为我所用吗?” “新党可以用,但不可与之为伍。” “这是自然!”复兴社的张甫从没把郭臻当回事,拿了他的银子还用白眼看他,反而是赵昱让郭臻感觉更亲近些。 入冬之后,北风开始凌冽起来,官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商盟的商队络绎不绝。 郭臻邀请魏国公府的心腹徐漾加入商盟,徐漾为魏国公府理财七八年,在江南人脉广泛,虽然徐弘基死后难免有人走茶凉之感,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般行事。 随着江南、江北贸易的频繁,商盟的护卫明显增加不少,秦锋奉郭臻之命,挑出八百忠心精干的将士分批到达杭州,并藏入商盟在各地购置的产业内。 除了八百普通将士,杨震、苏摩、元洲几个骁骑营高层也来到了江南,他们都将成为郭臻打造江南根基的第一批帮手,其中,元洲和几十个原籍在江南的武毅军将士很快便派上用场。 台州府是浙东最穷困的地方,境内七成是山,一面临海,唯有靠海才能谋得生计。 许督麾下最得力的助手张骁冒着寒风,带着以元洲为首的十几个骁骑营将士,在台州海门卫附近转悠。 这里的人多数以出海捕鱼为生,当然也有人出海经商,或者干些不要本钱的买卖。 张骁对这一带很熟悉,他本就是绿林中有些名望的人,只是不做海里的生意。 一个鱼贩子指着张骁、元洲等人,扯着嗓子在寒风中呼喊:“刘恒,有人找你!” 随着鱼贩子的喊声传开,一个皮肤粗糙,头发乱成一团的中年汉子扭过头来,他的右耳被削去一半,但双目有神。 刘恒曾经是台州有名的海商,常常往台湾走货,南洋也去过,四年前在海上碰见风浪被打翻了船,变得穷困潦倒,不得不以捕鱼为生。 浙江边境的好几处海盗和他都有交情,请他入伙他不愿意,因此被人削去了半只耳朵。” 刘恒用眼角余光瞅了瞅张骁、元洲一行人,然后转过头继续挑着鱼担子往前走,抛下一句话:“我不认识他们!” 元洲加快脚步来到刘恒身后,抱拳说道:“刘兄留步,你这里的鱼我都要了。” 刘恒放下担子,侧着脑袋,伸出五个手指:“五十个铜钱,你全部拿走。” “这些钱都是小事,刘兄不知能否赏脸,往松门卫喝一杯酒。”元洲看都没看竹筐里的鱼,直接发出邀请。 “这可不是小事,我指着这些钱养家糊口呢!”刘恒眉头微皱,好像有些不高兴。 “只要刘兄赏脸走一趟,养家糊口不再是难事。”元洲拿出一个钱袋,在手里掂了掂。 “我没空!”刘恒不为所动,挑起鱼担子就想走。 元洲伸手拉住鱼筐上的绳子,着急道:“刘兄且慢,不过是喝几杯酒而已,错过的工钱我会补给你的。” “你以为我没见过钱吗?”刘恒猛地一拉鱼筐上的绳子,恰巧把鱼筐掀起碰到元洲的裤子,沾染上一片淤泥。 元洲脸色微变,说道:“刘兄,莫要太过分!” 刘恒“哐当”一声把挑子扔在地上,撸起袖子说道:“你如果要鱼我就卖给你,如果要干其它的,请找别人!” 元洲是个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狠人,郭臻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多少年没被这样呛过了,不由怒极反笑:“好,有性格!” 张骁见元洲和刘恒发生冲突,几个大步上前,对着刘恒拱手道:“刘兄莫要误会,我们不是海寇,因为有个大富商要找个熟悉海路的人合作,有人向我们推荐了你,所以才来请你的大驾。” 随着张骁的话音落下,元洲身后的两个亲兵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站在刘恒两侧,眼睛瞄向元洲,等他发号施令。 第488章 海商人才,说服刘恒 刘恒连忙退后一步,弯腰捡起扁担:“不管你们什么来头,我不去!” 元洲对左右摇头示意,然后好言说道:“我没有恶意,刘兄莫要误会。” 刘恒不给元洲一点好脸色:“你不买我的鱼就不要碍我的事。” 元洲无奈朝张骁摊摊手,就在他转身的功夫,两个亲兵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前,一个一脚揣在刘恒的后背上,另一个趁他踉踉跄跄的功夫,右手一记手刀砸在刘恒脖颈处,刘恒双眼一翻,像一根石柱般翻倒在地面。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张骁反应过来时,刘恒已经晕死过去。 “你们!”张骁瞠目结舌。 “请个人还这么费事!”元洲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背上走人。” 一个亲兵把刘恒一百多斤的身躯扛在肩膀上,一点也不费劲地往海边的山林中退去,冬天的海边没什么人,只有刚才带路的那个渔民看到,但他也被吓到了,根本不敢出手阻拦。 “带路!”元洲怒喝一声,统御过大军的威严让张骁默默抬腿在前走路。 到了林子里,元洲先命人用绳子把刘恒绑住,然后一掐人中将刘恒唤醒,而不等刘恒张嘴呼喊,一块碎布已堵上他的嘴巴。 刘恒看着周围众人凶神恶煞般的目光,不再反抗,识趣地跟在众人身后往金华府方向走去。 每到了饭点的时候,元洲会让人取下他嘴中的碎布,喂上干粮和清水,刘恒摸不清楚这些人的底细,不敢随意说话。 元洲一行人在山里走了六天,终于到了一片庄子,元洲解开刘恒的绳子,说道:“我奉大人之命来请你合作,如今我已表达了诚意,你如果觉得真可以打一辈子鱼,现在我放你离开。” “你……”刘恒和张骁闻言,都傻了眼。 “你如果走,我会给你干粮和清水,到了海边你那担鱼可能还在那。”元洲面色沉静,看不出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停了片刻又说道:“对了,那些鱼值五十个铜钱,算上挑子,我给你一百个铜钱。” 说完之后,元洲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在手中掂量一番,然后扔在草地上。 刘恒站着没有动,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元洲似笑非笑:“你如果有兴趣,见了我家大人自见分晓!”沉默,犹豫,等待,好奇。 刘恒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答道:“好,我就见他一面。” 说完这些话后,刘恒弯腰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小心放在怀里:“那筐鱼和竹筐值这个价。” 张骁目睹了这件事的全过程,心中暗自担心,与自家公子合作的都是些什么人,看架势远不是白头军能够控制的。 茶山连绵,到了冬天,只剩下光秃秃的茶桩。 二三十间土房隐藏在两山的山坳处,海风把满山野的碎枝枯叶都刮光了,看不见一点杂乱物。 这是商盟不久前才收购的茶山,如果没有许督帮忙,他们这些外地人在这里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有钱也不行! 刘恒等了五天,见到郭臻时有些失望,在他看来,要见自己的大人看上去平淡无奇,一张脸虽然颇为英俊,但那是窑子里的姐儿才喜欢的模样,腰上挂着一柄褐色不起眼的佩刀,更像是是个装饰物,比不上他的属下元洲气势逼人。 当郭臻伸出右手时,刘恒发现郭臻指尖和手掌布满老茧,这才稍稍正视郭臻几眼。 郭臻将刘恒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刘兄,我请你来,是听说你曾经是浙东有名的海商,我想做些海上买卖,你是我找的合作对象。” “大人也是做买卖的吗?” “不错,商盟就是我的买卖,主要把闽浙的茶叶、丝绸贩向北方。” “大人锦衣玉食,样样不缺,何必要到海上冒险,海贸不比路上,靠自己也靠老天,不是想挣钱就能挣上的。” “我要挣这份钱。”郭臻的口气很狂妄,但听在刘恒耳中像是个嚣张的纨绔子弟。 刘恒想起自己的过往,苦笑道:“不瞒大人,我曾有三条船,五百多个下属,可一场风暴下来,就剩下我一人了!” “天有不测风云!”郭臻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做边贸生意的,不论陆路还是海路,都有巨大的风险。 刘恒以为郭臻被海贸的巨利蒙蔽双眼,以致有意忽视海贸的风险,于是好心劝道:“看在大人费劲心思请我的份上,我就对大人直说了吧。” “海贸这条路风险太大了,大人既然有条安稳的路子,就不要再硬往风暴里闯了。” “神鬼莫测的风暴,暗中窥视的海盗,无孔不入的朝廷暗探,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前功尽弃,船亡家毁。” “刘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有不得不开展海贸的理由。”郭臻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问道:“浙海的海盗多吗?” “多,大大小小有三十多家,以顾三麻子最为有名,常常侵犯沿海村镇,官府通缉也无可奈何,我这只耳朵就是被顾三麻子割下来的。”刘恒偏头指向自己的半只右耳。 “我想独揽浙海贸易,从福建郑氏口中分一杯羹,依你看该如何经营?” “大人是在和我开玩笑,对吧?” “不,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有把握当上宁绍总兵,也即浙江防倭总兵!” “大人你……”刘恒明显被郭臻的话吓得不轻,等缓冲过来,才回道:“大人若有能耐,不但要当上宁绍总兵,还要让舟山参将成为自己人,只有这样,浙江海境才能全在大人的掌控之下。” “这些我来搞定,现在我想请刘兄为我组建船队,短则一年,长则两年,我便要在浙海大展宏图。”郭臻从刘恒的言谈中,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人,于是正式发出邀请。 “大人,你到底是何身份?”刘恒这才惊醒,问出了自己本该一开始就问的话。 “我名郭臻,字弘毅!” “大人可是昔年的状元公,以及魏国公—宣大总督的爱婿郭副总兵?”刘恒惊呼一声,显然知晓郭臻的事迹。 “不错!”郭臻点点头。 “那好,大人这差事我接下了!”刘恒终于不再拒绝。 第489章 田贼兵败,再会大佬 离开茶山的时候,刘恒感觉自己的步子轻盈了许多,以他在海上的名声,如果有银子做本钱,只需一两月功夫便能组建一支船队,除了当海盗,他真没想过这辈子还有在海上东山再起的机会。 郭臻能否当上宁绍总兵,能否让舟山参将变得自己人,他管不着,让他铭感五内的是,郭臻居然那么相信他,愿意给他一万两银子做本钱。 忙碌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宏治八年开春。 郭臻在宁波府、绍兴府、金华府等地购买贫瘠的山田地产,逐步把太行山的骁骑营将士迁入江南,只留下秦锋带着斥候队在江北。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是当年学士朱升献给明太祖朱元璋平定天下的良策,也是郭臻现在选择的战略。 在大明,武将如果想摆脱朝廷的控制,先得有稳定的财政来源,而要有稳定的财政来源,唯有借助对外的贸易。 北有蒙古,南有海贸,其他如田产、商税、关税几乎全部掌握在官绅手中,郭臻在宣大镇失势后,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江南,投向海贸。 在郭臻看来,即使要造反,在江南也比在中原要有前途的多,其一,他与主持围剿义军的田观有大仇,与李成、张忠、罗才三个义军大佬又不熟,他们三个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的老铁,郭臻挤不进那个圈子,左玉占了楚地不想挪窝,中原其它地方没有一天不在打仗。 其二,浙东之地,民风彪悍,能支撑郭臻编练强军,加上浙东毗邻天下税赋重地,只要郭臻上任宁绍总兵,外可掌控海贸,内可夺取杭州、吴淞等富庶重地。 “先在浙东蛰伏,静等天下大变!”郭臻走在春风和煦的西湖边,心中暗暗定下策略。 新党和复兴社都将是郭臻的垫脚石,乱世兵权才是根本,那些文人、官绅现在如何瞧不起他,以后就会怎样反过来求他。 六月初,大明首辅薛观遭吴昌弹劾罢职,没过多久,薛观又因收受贿赂被锦衣卫逮捕入狱,被宏治皇帝赐死,继任首辅的是年过六旬的范复。 从上任首月起,范复便以年事已高为由请辞,京城里已有启用赵昱的呼声。 江南,衢州府。 衢州府处于浙江、江西和福建三省交界地,江南入闽的核心商道正好经过这里,因为衢州府的优良位置,这里孕育了鼎鼎有名的龙游商帮。 一般说来,有商帮的地方一定少不了山贼,闽人邱宵父子带着一批山贼在这一带活动。 因为郭臻的指点,许督的白头军势力壮大后,没有侵扰附近的府县,而是开始向衢州府附近的山脉进军,这般一来,却是引起了邱宵父子的忌惮。 八月二日,邱宵父子邀请许督前往仙霞岭会盟,商议如何解决两方势力的地盘冲突问题。 许督对郭臻的谋略已是颇为依赖,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知郭臻,并向郭臻请教如何应对。 郭臻和王逝商议一番后,决定利用会盟这个契机干掉邱宵父子,占据离仙霞关不远的仙霞岭,监控入闽的核心商道。 一个实力强大的白头军才能成为郭臻的帮手,郭臻现在无法从官绅口中夺食,唯有与郑珑争利,浙人将因此与他成为朋友。 八月六日,郭臻带着元洲以及五十个亲兵随同许督前往会盟,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人马,暗里,张猛带着一千骁骑营将士潜伏在仙霞岭附近,只等时机成熟,便配合郭臻里应外合攻下仙霞岭,清除邱宵父子掌控的势力。 八月中旬,白头军与邱宵父子在江郎山会盟,张骁带龙云及麾下五百将士同往,借助会盟的时机斩杀邱宵父子,占据了离仙霞关不足百里的江郎山,监控入闽的唯一的道路。 诸事都在步入正轨! 这段时间,郭臻除了时不时到南京陪陪家人外,大部分时间都逗留在杭州城郊,极少外出,积极收取各地来的情报。 日子像溪水一般静静的流走,手中无权时,每一刻都是煎熬,正如范永斗所说,权势一旦尝过,再难舍弃。 寒冬腊月,田观兵败襄阳,李成兵进河南,中原局势糜烂。 田贼啊田贼,你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随着田观的末日来临,郭臻苦苦等待的时机,也开始出现了。 十二月十八日,赵昱的信使踩着稀薄的积雪走入郭臻的庄园,传达关于赵昱召见的消息。 对此,郭臻早有预料,稍作收拾,便带着亲兵队长林虎坐上了前往宜兴的马车。 竹林薄雪,斗笠行人,经过几个昼夜地赶路,郭臻的马车出现在了赵家庄园外。 郭臻刚走下马车不久,便看到庄园门口有几只喜鹊在欢乐地叽叽喳喳,心中暗想莫非有喜事降临。 五人的聚会,郭臻依旧是最后一个赶到,他不知道其余四人在他之前商量了什么。 张甫还是一张寒冬腊月般的脸,赵昱手中拿了一份折子,脸上虽然堆着笑容,但右手有轻微的抖动。 吴昌的笑容让人想起沙漠里的响尾蛇,阮铖则吊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像在唱曲。 郭臻走进客厅后,除了作为东主的赵昱,其余三人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当郭臻不存在一般。 郭臻虽然心中有些不爽,但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朝廷的圣旨已经下发了,弘毅,春节之后老夫将前往京城赴任,你还是打算求取宁绍总兵这个职位吗?”赵昱对郭臻说话很柔和,他可能是这几人中对郭臻最和善的一个。 郭臻笑着点点头,语气确定地回道:“赵首辅,我想好了,还是求取宁绍总兵一职。” 郭臻改口称赵昱为首辅,这让赵昱很受用,于是笑着提醒道:“弘毅,宁绍总兵这个职位虽然安逸,可想要立功更上一层楼,可是不容易,今天一旦确定,就不可再更改,弘毅可不要后悔啊!” 郭臻恭敬行了一礼:“非常感谢赵首辅的提点,我知晓自身有几分本事,真正的肥缺怕是掌控不住,还是宁绍总兵好,一旦我上任,便有把握将它掌控住。” “好,宁绍总兵这个职位老夫会帮你搞定!”赵昱笑着点点头:“希望这次入京能够一切顺利!” “赵首辅鸿运当头,自然一切顺利!”几人哈哈大笑,连张甫也咧开了嘴。 第490章 赵昱威胁,委托杀人 这次的聚会时间极短,郭臻看这几人好像还有话要说,而自己在他们眼中是个多余的人,也就没有自讨没趣逗留,径直告辞离去。 郭臻离开议事大堂,正要乘马车离去,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来到郭臻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郭将军且留步,我家老爷还有话要对你说。” 郭臻好奇问道:“什么事?” 那管家低着头不出声,看样子他也不太清楚。 郭臻先给林虎打好招呼,然后跟着那管家绕过好几个回廊,来到一处厢房等候。 从晌午一直等到天黑,就在郭臻等得很不耐烦时,那管家来了:“郭将军,我家老爷现在要见你!” 郭臻跟着管家出了厢房,左转右绕后,来到了赵昱的书房。 郭臻进屋的时候,赵昱正安静地坐在对面,在幽暗的光线照耀下,赵昱像是来自幽冥的使者,吓了郭臻一跳。 “关上门!”赵昱的声音有些僵硬,等郭臻把门关上,幽幽说道:“弘毅,老夫想让你办一件事!” “赵首辅有何吩咐尽管说!”郭臻隐约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你之前在军中任职,又掌控商号,手中必然有些亡命之徒。”赵昱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老夫要你帮忙杀了张甫!” “杀张甫?”郭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张甫现在可是赵昱的盟友。 “不错,老夫要你帮忙杀了他!”赵昱的声音无比确定。 郭臻沉默了,复兴社在江南的势力他很清楚,张甫不是随便能杀的人。 “弘毅,你如果不杀张甫,老夫不会让你心想事成上任宁绍总兵之职的!”赵昱语气狠毒,不像他平日里说话的口气。 “我能知道原因吗?”郭臻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在书架的阴影中。 赵昱一边把手中的折子扔在地上,一边说道:“这是张甫向老夫索要的复兴社门生官位,一共一百零八人。” “这么多?”郭臻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昱苦笑道:“老夫若是答应了他的无礼要求,那坐上大明内阁首辅位置的,就不是老夫而是他张甫了。” “既然张甫不仁,就别怪老夫不义!” “弘毅,你帮老夫杀了他,老夫连宁绍副总兵、参将、游击、都司的位置都给你,到时,整个宁绍军镇乃是整个浙东就是你的天下了。” 赵昱见多识广,通过郭臻所求,多少能看出点郭臻的意图来。 一开始,郭臻只打算谋取宁绍总兵的职位,以方便实行海贸计划,现在赵昱愿意将整个宁绍军镇许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郭臻脑子中的犹豫只坚持了片刻,这个机会他已经等待了一年了,再也不能错过,也许朝政注定离不开阴暗,如果一定要开始,那么就从此刻开始吧:“这差事我接下了!” “好!”赵昱松了口气:“答应你的事,老夫也会办到!” 和赵昱的谈话结束后,郭臻连夜离开宜兴,他必须要尽快安排这事,刺杀张甫必须做得滴水不漏,只要泄露一点口风,他在江南将无立锥之地。 江南的雪像给这片秀丽的山河涂上一层淡雅的妆,一匹健硕战马拉着马车碾过地面,好像在蹂+躏这个秀美的女人。 倾巢之下无完卵,大明北境乱了这么多年了,江南又怎么可能逃过这一劫? 无论是谁想接替大明朱家的权杖,江南都是必不可少的拼图,因为大明的两大粮食产地都在这里。 苏常熟,天下足! 江南拥有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最手巧的工匠,最富有的官绅…… 郭臻常常思考自己在蒙古征战近十年的失败,不是他不够精明,也不是他麾下的将士不善战,实在是他没有一个稳定的后方。 无钱、无粮、无人,背靠的宣大镇是大明最穷困的边镇之一,其实从开始就注定了他的失败。 即使徐弘基不死,宣大镇对满清也只能保持守势,而蒙古人根本无法在草原与满人匹敌。 近十年的坎坷经历,郭臻也看透了一些东西,大明之败势如奔腾的黄河水,非他能够左右。 朝廷没有钱粮,就没法养兵固防,如果朝廷加派赋税,百姓又群起造反。 钱粮在哪里? 复兴社和新党的那些官绅豪族,哪一个不是富得流油,可惜,这些钱粮连宏治皇帝也动不了。 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且看这天下的民心如何转换?李自成能入京,但他也无法养活北境的百姓。 郭臻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有一个翻盘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只有一次。 要杀一个人很简单,但要毫无痕迹的杀一个人很难,这是暗影卫统领罗靖接到的第一个有难度的任务。 随着暗影卫在南直隶和浙江等地建设情报网络,暗影卫统领罗靖比郭臻还了解江南,比如秦淮八艳与哪几位文人交好,比如某个复兴社成员最近有了哪些惊人言论,比如吴淞顾氏兄弟之间有什么矛盾等等。 罗靖知道张甫的名声,也清楚复兴社的势力,但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要想办法让画像中那个人死的毫无痕迹。 张甫平日里有什么喜好? 经常会拜访哪几位朋友? 常经过的道路有哪些? 罗靖让副手闻彬专门负责查探这些细节。 杀人很快,战刀挥下立马人头落地,这是罗靖曾经的杀人方式,但他已经很久没去擦拭常用的那柄战刀了,虽然罗靖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罗靖不着急,担任暗影卫统领后,他变得分外有耐心,郭臻也不着急,唯一急的或许只有赵昱了。 曾经的盟友悄然变成了对手,这就是朝堂之争,当你想拥有自己能力之外的权力时,一定会有危险降临。 复兴社完全是张甫凭借名望一手建立的,郭臻能预感到,一旦张甫死去,复兴社将沦为一盘散沙,不过,一个松散的复兴社其实是符合大部分人利益的,除了复兴社内部。 郭臻并不喜欢张甫,这厮总用盛气凌人的目光看他,郭臻虽然没有直接怼(dui)他,但并不表示郭臻没想法。 郭臻见到的大佬多了,他们都没有对郭臻这个态度,张甫一个没干过什么实事的进士,凭什么这般眼高于顶。 第491章 田贼伏诛,江南士子 除夕过后。 也不知是因为道路堵塞,还是因为缇骑懒散,圣旨到达宜兴的时间,比赵昱想象的要晚一些。 这些天,宜兴的赵家庄园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消息灵通的人不少,复兴社门生前来讨价还价求官者不计其数。 宏治九年,江南的冬雪融化殆尽的时候,赵昱踏上北上的船只。 与此同时,一个重磅消息传到江南,李成攻破洛阳,田观的剿贼计划完全失败且遭左玉侮辱,最终,田观自杀身亡。 郭臻得到这个消息后,准备好猪牛羊三牲,提着一瓶老酒,与徐雅薇一起前往徐弘基墓前拜祭。 直到如今,朝廷对徐弘基的谥号还没有封下来,老太君已经向朝廷申请过好几次了,一直没有下文。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大明用只有这么大气量的兵部尚书,结果已不言而喻。 徐雅薇一边在墓前为徐弘基念有关田观兵败自杀的消息,一边放声痛哭,引得一旁的郭臻也眼泛泪花。 “岳父大人,这次新任内阁首辅赵昱前往京城,你的封谥也该有结果了!” 郭臻把一壶酒洒在徐弘基的墓碑上,他在宣大时受到了徐弘基的庇护,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也对得住徐弘基。 东雪消融后,草木得到滋润,一个月不到,江南各地草木抽绿,京城缇骑飞驰江南,安庆巡抚史法升任运河漕运总督,这是赵昱给复兴社喂下的第一颗蜜枣。 江南士子闻讯大为振奋,四处集会庆贺。 许督在杭州与郭臻议事,恰逢几社陈珑、徐远、夏彝几人到西湖踏春,许督便邀请郭臻一同参与几社活动。 郭臻本不想去,可许督苦口婆心劝了半天,郭臻考虑到今后有不少地方需要倚重许督,便答应了他的邀请。 初春时节,凉风一起,还是会给人带来一丝寒冷。 郭臻经常锻炼,身强体健,只穿一件薄衫前往,引得几社才子们咂舌赞叹。 原本,有着游侠之风的许督属于才子中的异类,现在多了郭臻这个异类中的异类,许督这才不觉得尴尬。 陈珑今年三十三岁,细眼圆脸,颔下有着几缕胡须,他身穿一袭青色布衫,气息内敛,与郭臻平日见过的几个富家公子有所不同。 徐远身材瘦弱,听了许督对郭臻的介绍后,一直跟在郭臻身旁问军中之事。 “东虏凶恶吗?” “为何大明官兵对东虏难得一胜?” “义军不是些吃不饱饭的普通百姓吗,朝廷何不以赈代剿?” “朝廷每年拨付大量银子养兵,为何连义军也迟迟剿灭不了?” “……” 江南的文人对兵事感兴趣的很少,即便对兵事颇感兴趣的徐远,问的问题也极为肤浅。 “闇公(徐远,字闇公),少说几句吧,弘毅兄是战场上下来的,你这样连连追问,可是有班门弄斧的嫌疑啊!”陈珑说笑道。 徐远摇摇头,露出一副你不懂的表情:“大帐点兵,奔袭千里,如弘毅兄这般才是我毕生的梦想!” 郭臻被徐远问到军中之事,本来在想如何回答才合适,可听了徐远的‘狂言’,再看他那细胳膊细腿,便不愿再接话。 徐远,呵呵,一个纸上谈兵的文人而已,若想赢得郭臻的尊重,最起码该往战场上走上一遭。 几人一路走一路闲聊,郭臻很少说话,但偶尔开口必然能让其他几人侧耳细听。 郭臻是穿越者,是大明状元,又在塞北征战近十年,大江南北都闯荡过,见多识广,半天功夫就让几社几人心生敬意。 陈珑是个真性情之人,听了后不由感慨道:“如今天下大乱,如弘毅兄这般文武双全之将,却只能在此地蹉跎度日,实乃大明的不幸。” 郭臻笑着回道:“如今天下大乱,如卧子兄这般大才,却只能隐居家中,也是大明的不幸。” 陈珑和夏彝早在宏治六年就中了进士,陈珑本被选为广东惠州府司理,因继母丧不赴任,之后一直留在家中治学,拒绝为官。 陈珑的话匝子一打开,立马道出许多感慨:“弘毅兄,当今天下,空谈者多,做实事者少。” “俗儒厚古而非今,撷华而舍实,我不屑为之!” “玄扈先生曾言,学究天人,当以实用为主,当以富国化民为本,我在家中静心整理编写几本有用的书,如果能广而传之,岂不是要比为官一任要有益许多?” 陈珑这番话令郭臻大感意外,江南诸生,虚华者多,务实者少,像陈珑这样心甘情愿踏踏实实做学问,而且做的还是经世致用的学问,实在是太难得了。 郭臻收起一丝轻慢之心,朝陈珑拱手一礼:“卧子兄大才,不知书成之日,能否借我一观?” 陈珑拱手还了一礼,笑道:“当然可以,我编的那些书能多一人知道,功夫才不算白费,更何况,如果能入得连中三元的弘毅兄之眼,也是我的荣幸!” 郭臻并不待见复兴社之人,但这大明天下终究是读书人的,郭臻要想成事,必然需要得到读书人的支持,而像陈珑这样朴实无华,能干实事的士子,正是郭臻争取的对象。 这次西湖踏春,郭臻能结实陈珑,也算不虚此行! 与此同时,江南各地都有士子庆祝,从宏治即位以来,新党和江南士子在官场上多受排挤。 此次赵昱借助复兴社的力量登上内阁首辅之位,花大笔银子贿赂朝中阉人,被张甫抓住了把柄,一上台便有新气象。 这次张甫抓住赵昱为了上任内阁首辅而花大笔银子贿赂朝中阉人的把柄,一门心思想要好好利用一番。 在赵昱前往京城就职之前,张甫便在家撰写了各种治国之策,准备呈上朝廷让赵昱实施,可张甫忘了,赵昱在被陈缜斗倒之前,也是手段凌厉的内阁次辅,他这样有恃无恐,简直是自寻死路。 当局者迷,这是古往今来都通用的道理! 史法上任漕运总督,竟然先来太仓感谢张甫,这把张甫的声望推到顶点。 一时间,张家门庭若市,让张甫想清静也难,张甫虽然没有亲自坐在大明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但成了江南士子的中心,相当于成了隐居在民间的内阁首辅,这给张甫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张甫在新党最低潮的时候组建复兴社,不正是为了此刻吗? 第492章 张甫被刺,上任总兵 三月十六日,吴昌回江南省亲,张甫想通过拉拢吴昌加大对赵昱的遥控,于是离开老家太仓,前往南京与吴昌会晤。 暗影卫的秘密据点内,罗靖已潜伏等待许久。 张甫之前一直留在太仓老家,每天访客不断,又极少出门,这让罗靖有些无可奈何,现在张甫离开太仓老家,正是罗靖苦苦等待的机会。 张甫前往南京的路上,由于随行的士子挺多,罗靖暂时没有找到好的出手机会。 张甫三月十八日到达南京,与吴昌密议两天后,只带着两个仆从踏上回乡的道路。 江南的梅雨一下,没有一个月时间是停不下来的,滴滴答答的雨声像半夜在耳边呢喃的小鬼,总是让人心烦意乱而又无可奈何。 张甫打着一把油纸伞,穿着粗布衣衫,在绵绵细雨中前行,让他心中冒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称呼——布衣宰相。 这个念头一在张甫脑海中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张甫的心情没来由的畅快起来,就连脚下泥泞的道路也感觉没那么难走了。 因为这次南京密议,吴昌回京后会把张甫的建议带给赵昱,其中包括几镇巡抚的人选安排,江南科举的考官人选,以及减免江北‘歉收’省份的田税……张甫相信,只要他的那些策略能实施下去,大明的颓势必会慢慢好转。 张甫走到无锡地界时,隐隐感觉胸口有些疼痛,但他没有太在意。 因为连日下雨,太湖水泛滥,运河的水流很汹涌,渡口处摆渡的客船不多。 张甫看着眼前白花花的河水,感觉有些头晕,这时,一个船夫冒雨过来招呼:“这位老爷,过河吗?” “过河!”张甫答应一声,带着两个仆从快步上船,就想先找个地方坐下来。 客船很大,那船夫多要了二十个铜钱,张甫志得意满,很爽快地给了。 片刻之后,客船摇摇晃晃到了河中间,突然一个大浪打过来,船头的‘艄公’大喊道:“不好,漏水了!” 两个仆从跑出船舱,见船头位置一个巨大的窟窿,水如泉涌。 “漏水了!”‘艄公’带着哭音,雾气蒙蒙的河面见不到一只船。 张甫摇摇晃晃走到船头,船只猛一摇晃,他心口剧痛,脚下一个打滑便落入水中。 两个仆从奋不顾身扑向河面,只见翻滚的浪花,不见张甫的人影。 名人死亡的消息总是传播得很快,张甫‘意外溺死’的第六天,新任首辅赵昱便收到了消息,人前,他痛哭流涕,连连哀叹,人后,他开怀大笑,暗道死得好。 四月六日,杭州城外郭臻的庄园内,一张精致的香案摆在院子里,上面的檀香冒着几缕烟丝。 香案前,中宫太监手拿圣旨,用尖锐的声音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绍总兵王仁调任吴淞总兵,浙江副总兵吴葵调任吴淞副总兵,原大同副总兵郭臻升任宁绍总兵,大同参将秦锋升任宁绍副总兵。” 其余如龙云、郑秋、苏摩、杨震等郭臻心腹,或为参将,或为游击,王逝为总兵府主簿,这些小调动则由兵部下达公文。 郭臻双手接过圣旨,然后朝林虎投了个眼色,林虎会意,立马将一盘子银两递给那中宫太监:“公公一路辛苦,拿些小钱买茶喝!” 那中宫太监笑眯眯地接过银两:“郭总兵有本事,又会做人,前途无量啊!” “谢公公吉言,今后有些地方还需多多仰仗公公!” “好说,好说!” 郭臻送走中宫太监后,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浙东是我的天下了!” 在大明奋战了这么多年,郭臻终于坐上了总兵的职位,但不是凭借军功,而是借助银子和关系,嗯,还有那一场暗杀。 罗靖禀告那场暗杀中有不少蹊跷,张甫被捞起来的尸体表明之前他可能已经中过毒,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 宁绍总兵的获得对于郭臻势力有着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但对于大明官场,却并不起眼。 半个月前,待罪的马英升任凤阳总督,这才是震惊江南官场的消息。 阮铖抛出半数家产为赵昱复职提供助力,到最后却没有从中得到一点好处,阮铖曾是新党左斗的学生,当年因为想借旧党的门路升官,而被划入旧党阵营,可实际上,旧党并没有接纳他。 阮铖咬牙掏出家底,原本希望赵昱能启用自己,但赵昱 迫于复兴社众人的压力,不得不对阮铖食言,只让他推荐一人替代。 阮铖万分无奈,最后推荐了与自己交好的马英,因为这个缘故,马英从解职待罪的巡抚一跃成为凤阳总督。 郭臻得到宁绍总兵的职位后,先是跟徐雅薇、云雪公主缠绵一番,随即前往杭州,他要第一时间将浙东的兵马掌控在手。 宁绍总兵驻地在定海,步卒在定海,水军在宁波府的定海卫所,新总兵上任,宁绍镇大小将领心中忐忑不安。 郭臻上任后的第一天,就在定海城设下宴席,请军中把总以上将领聚会。 这一顿宴席虽然好酒好菜伺候着,但宁绍镇的将官们吃在嘴里,心中可没那么痛快。 新官上任,换新人除旧人是惯有的规矩,他们偷偷打听到新总兵麾下有近五千人的家丁部队(骁骑营),心中总觉得自己的官位不稳。 军户制度崩溃后,大明开始推行募兵制,募兵制的兴起又带动将领家丁制的兴盛。 在优渥待遇的驱使下,家丁的战斗力被激发出来,历史记载,家丁多为“以一当十,摧锋陷阵”的勇战之兵,而优秀的家丁往往又会得到更好的装备和给养,这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循环。 明朝的将官不管官职大小都拥有家丁,少则几人,多则几千人,渐渐成为战争的主力。 将领想要获得更多的军功,就得拥有更多的家丁,昔年辽东名将李梁拥有近九千人的家丁部队,而且全部都是精锐骑兵。 就是凭借这支精锐的家丁骑兵部队,李梁在辽东百战百胜,李家也因此成为辽东的将门领袖。 在大明援朝抗日的战争中,李梁的儿子李松凭借这支家丁骑兵部队屡获战功,死后封伯。 不过,这支精锐的家丁骑兵部队也在战争中耗尽,而辽东没有了精锐镇守,也间接导致了满清的强势崛起。 第493章 定海上任,乘船出海 宁绍军镇的将官们很清楚大明的将领家丁制度,知道郭臻带来的‘家丁部队’可以名正言顺地取代他们,因而个个心里不痛快也实属正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郭臻端起酒杯对在座的宁绍军镇将官们说道:“诸位,我是新任的宁绍总兵郭臻,之前一直在北境与东虏激战,还从未在江南任职过,不过,宁绍军镇的兵事从今天开始归我统御了,你们都是宁绍军镇的老人,熟悉这里,因此,我日后会多有倚重。” 郭臻说完这句话后,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郭臻这番话可谓是警告性十足,与满清交战过的总兵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宁绍军镇的将官们相互对视一眼,把杯中酒水喝完后,默契地将目光落在郭臻身上。 这时,郭臻的声音再次响起:“诸位回去之后传达几个消息,其一,从今天起,宁绍军镇将士的军饷上涨三成,按月发放,不会再有拖欠。” 宁绍军镇的将官闻言一片哗然,当官不克扣军饷如何发财?宁绍军镇虽然富庶,但当地士绅多,在大明重文轻武的情况下,当兵的想伸手并不容易。 现在郭臻说军饷上涨三成,而且还不拖欠,这在宁绍军镇的将官们看来,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郭臻将宁绍军镇将官们的惊讶神色看在眼里,也不多做解释,继续说道:“其二,诸位回去三天后,军中将士没有我的将令,不得擅自离开卫所军营,违令者斩。” “其三,诸位回去后立刻清除各卫所内的商铺,无论它属于在座哪位或者哪位的亲戚。” 宁绍军镇的将官们听到后面两点,都默契地安静下来,他们的目光在几个卫所守备、游击的脸上转来转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郭臻这么急着将第一把火烧起来,是因为浙江巡抚董象桓也是走赵昱关系上任的,郭臻如果不抓住这个时机整顿军备,那就太傻了。 先动步卒,再动水师,这是郭臻定下的策略。 郭臻麾下亲信除了雷鹏所部外,几乎全是旱鸭子,又不通水军战法,对自己不熟悉的事务乱插手,反而坏事。 宁波、绍兴两府会水的人不少,等步卒整顿完毕,便可招募、编练一部水师新兵分往水师各部,而整顿步卒又可以杀鸡儆猴,让水师不敢造次。 按照郭臻的想法,先通过提升军饷来振奋士气,减少整军的阻力,再立下规矩,按照规矩从严治军。 为了更好地管理总兵府的财物和后勤,郭臻将杨巍调入军中,而元洲则率曾经的武毅军督战营掌管军纪。 宴会过后,郭臻在等着有人撞到刀口上来,可出乎郭臻预料的是,军中将官一个个老老实实,不但快速拆去卫所的商铺,还严格约束部下不得擅自出营。 四月二十二日,也即郭臻上任的第六天,不足万人的宁绍军镇步卒跟五千骁骑营老兵,以及郭臻临时征募的五千新兵混编,开始了他们痛苦的魔鬼训练。 宁绍军镇步卒按照编制有两万人,因为前任总兵吃空饷,军中缺编严重,这倒是方便郭臻混编整顿。 郭臻麾下虽然都是骑兵,但在龙云的鞭子下锻炼过,用脚奔跑起来一点也不慢。 “想吃当兵这碗饭,那就得卖力气,再想像从前那般躺在海边晒太阳,还不如回去打渔。”元洲给郑秋当恶人。 武毅军的士气、军纪一点不差于郭臻的骁骑营,他干这个活正是人尽其才。 “第一步,听号令,号令之下,对面刀山火海也要冲!” “第二步,练行伍,队列整齐不得乱。” …… 练兵的方法由龙云结合戚光的《练兵纪要》编成步骤,无论是骁骑营骑兵,还是武毅军残卒,都是百战余生,这样的士卒带出来的兵当然不是从前那般模样。 把兵交给郑秋和龙云,郭臻很放心,这些士卒都需在这两人的手中磨些日子才会重新分配,支撑不下来的只能断了军饷下海捕鱼。 无论家中是否有八十岁老母或者襁褓中的婴儿,当兵就是为了打仗,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郭臻大部分时间也会亲自参加军中训练,当然,他的出现只是个态度。 步卒这边练得如火如荼,定海港附近驻扎的水师在上官的约束下,不敢闹出一点乱子。 四月二十九日,也即郭臻上任的第十六天,郭臻带着元洲、雷鹏、林虎等人乘水师战船前往舟山岛。 舟山岛距离宁波府海岸约莫二十里,只要天气不是太差,一眼便能看见。 战船在水面上晃动,林恒、雷鹏、林虎等人好奇地抚摸船头的铁炮,与这艘战船相比,他们以往见到的那些船只就像是玩具一般。 “这就是大海啊!” 郭臻扶住船侧舷,眼前湛蓝的波涛轻轻摇晃,他特意挑了个好天气,视线所及,远处的岛屿由小变大。 驾船的水师将士知道新任总兵从来没下过海,不敢驾船太快,四平八稳地向对面摇晃。 行到一半的时候,林恒遥指东方,对郭臻说道:“大人,继续往前就到了倭人的地方,从双屿岛往倭国,比从闽地要近上很多,但朝廷严禁两浙海贸,一旦事泄便是大祸临头。” 这一年来,林恒带人在海上跑了三趟船,为郭臻赚了不少银子,但郭臻的胃口显然不止于此。 林恒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趁着这次和郭臻同行的机会,将开展海贸的困境说出:“舟山岛守住了宁绍军镇外贸的主要通道,舟山参将梁伟是福建莆田人,和福建总兵郑珑一向交好,有梁伟为郑珑守住这处门户,宁绍军镇海商不敢造次。” 舟山岛方圆二十多里,设有水寨,有水师三千,步卒一千,舟山参将梁伟是复兴社的黄舟推荐才上位的,这次官场大更迭,赵昱没有动他,其中别有隐情。 郭臻虽然想通过赵昱的关系将舟山参将这个职位拿下,但因为有张甫的前车之鉴,郭臻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向赵昱提过分的要求,以免刺激到赵昱。 第494章 结下梁子,参加葬礼 雷鹏望着远处的舟山岛,若有所思地插话道:“大人,您为宁绍总兵却管不了舟山岛,这就像一根刺别在喉咙。” “是啊,这是一根别在喉咙处的刺!”郭臻眉头微皱,但很快就舒展开来:“不过不要紧,台州府也有出海口,往倭国确实绕不开舟山,但往闽海没人会阻拦。” 这时候,林恒也插话道:“大人,往闽海贸易的利润太低了,而且风险还不小,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是以往,现在不同了!” “不同,怎么个不同法?” “江南与闽地之间的核心商道就要封闭了,陆路不通,海路的重要性自然会突显出来。” 郭臻通过结识白头军的许督,以及剿灭黑虎寨的邱凌霄父子,已是能做到封闭江南与闽地之间的核心商道。 郑珑在福建权势熏天,在江南也结交了不少人,郭臻当前没想往死里得罪郑珑,只不过是想分点好处而已。 郭臻所乘战船绕舟山岛一圈后开始返回定海,梁伟作为郭臻名义上的部将竟然没有前来拜见,显然没把郭臻当回事,郭臻官阶高梁伟两级,如果自行上岛,就有些掉价了。 “好一个梁伟!” 郭臻冷哼一声,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一个随行的水师游击察言观色,当即道出了一个消息:“大人,属下听说前任宁绍总兵调离的时候,梁参将一直在暗中谋夺宁绍总兵的位置!” 宁绍军镇的水师与舟山驻军毗邻,双方平日来往不少,舟山的补给需要从宁波港运出去,梁伟平日里没少给宁绍军镇的水师高层好处。 “依属下看,梁参将怕是有些不甘心!”另一个游击添油加醋说道。 宁绍军镇步卒那边的动静在水师中传的沸沸扬扬,听说原来的几个游击、都司、守备被调到总兵直属营,成了只有官职没有实权的光杆,随行的几个水师将官私底下没少打小算盘。 “回去吧!”郭臻转身进了船舱。 无论是水战还是海商的门道,郭臻都只是略懂一些,如果事事亲力亲为,不但事情办不好,还要累得够呛。 市井之中自有英才,郭臻现在要做的是招揽干将,然后像步卒操练那般,渐渐放权给信得过的人。 舟山岛上,梁伟看着宁绍总兵的旗舰绕岛一周,然后悄然离去,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暗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说起来,梁伟之所以特意不去迎接郭臻,也有自己的理由,他这些年缉捕海商捞的银子都拿去打点宁绍总兵这个职位了,可结果倒好,一个解职的副总兵竟突然当上了宁绍总兵,这让他心里如何能平衡。 无论是浙海还是闽海,现在都是福建郑氏的天下,梁伟想到自己与郑珑的交情,也就没有把怠慢郭臻这事放在心上。 三天后,梁伟备下一份重礼上岸,前往拜见郭臻,没想到郭臻竟然不在,不但郭臻这个宁绍总兵不在,就连秦锋这个副总兵也不在,只有一个粗愣愣的游击在总兵府对他爱理不理。 这个游击便是苏摩,郭臻、秦锋有事出远门,龙云、郑秋忙于练兵,唯独他得了一份空闲。 苏摩平日里对郭臻最为敬重,在听说梁伟数日前对郭臻的怠慢后,以他直里来直里去的脾气,能给梁伟好脸色才怪。 杭州府前往太仓的道路上,一群看上去很奇怪的行人脚步匆匆,有劲装的汉子,有身穿布衫的文士,有踩着皮靴的军中将官。 这群人便是郭臻和他的心腹部下,郭臻之所以匆匆放下军中事务前往太仓,正是为了参加张甫的葬礼。 张甫一个多月前落水,尸体在十来天后才从太湖中捞出来,仆从通过衣服辨别出张甫的身份。 众人初始都以为张甫是淹死,后来仵作检查尸体,在张甫的肠胃中发现慢性毒药,而在张甫离开南京之前,曾与吴昌密会过。 这个消息刚被曝出来,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复兴社因为张甫之死正陷入混乱状态,如果再曝出张甫死于复兴社自己人之手,那复兴社就真的要解散了。 张甫的弟弟张采草草把兄长收尸运回太仓老家,此后一个多月,张采都在为兄长鸣冤。 无锡知府派人把那天雨中载张甫过河的艄公抓捕归案,把他两条腿都打折了,也没问出什么结果出来。 一开始的时候,江南诸生还闹得沸沸扬扬,当张甫有可能是中毒而死的消息传出来后,闹的人立马少了一大半,再往后七八天,张家由门庭若市变成门可罗雀。 说起来,张甫家虽然是太仓望族,但张甫家不算有钱,张甫本是太仓张家的侍妾所生,没能分到多少家产,他成了复兴社魁首后,又为了养望而仗义疏财,家中没有多少积蓄。 郭臻一行人到达张甫家门外时,便看到张府里面丧幡摇摆,哀乐声声。 没过多久,有张家管事前来接待,郭臻带秦锋、杨巍、罗靖等人到棺木前吊唁。 张甫的红漆棺木放在堂屋内,张甫的弟弟张采披麻戴孝,领着张甫的两个幼子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这是郭臻穿越之后,第二次参加正式葬礼,前一次他和张采现在的身份近似。 无论张甫是被毒死还是被淹死,郭臻都没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他也没想过这样做。 战场或者朝堂之争,胜利者前行的靴底不可避免会沾染上鲜血,徐弘基死后,郭臻自己没发现,他对这个世界冷酷了许多。 郭臻一边鞠躬,一边心中默念道:“西铭先生,人总是要做自己能力之内的事情,你好生安息吧!” 人总是要做自己能力之内的事情,这话既是说给张甫,也是说给郭臻自己听的。 郭臻曾想过凭借一腔热血,通过在战场上积累胜利来‘扶明’,但徐弘基之死把郭臻惊醒了,还好郭臻还有补救的机会,没有如张甫这般迅速躺入棺木内,这算是郭臻的大幸运。 拜祭完后,郭臻从亲随那里接过扎满白花的礼盒,将一千两银子交给张府管事。 对于现在的张家来说,一千两银子已经算重礼了,张甫在世的时候,无数人争着把银子往张府内送,现在张甫去世了,张府快要变得无人问津。 第495章 凤阳总督,可用之兵 张府管事将礼盒送入后堂,然后引郭臻前往偏厅歇息,这时候,偏厅内只有寥寥几人。 这便是江南复兴社魁首的葬礼,郭臻暗自摇头,远比不上徐弘基的丧事风光,虽然说人走茶凉,但这也太冷清了点。 就在郭臻暗自感慨的时候,张采带着一个中年人走进偏厅,那人一身青色长衫,双眼微微往下陷,下巴留了一小撮浓密的胡须,一看便知是专门打理过,从内往外透着一股精明、狠辣的气息。 张采伸手为郭臻引荐道:“郭大人,这是凤阳总督马大人!” 凤阳总督? 这人应该就是马英了! 郭臻起身朝马英拱手一礼:“下官郭臻拜见马大人!” 马英拱手向郭臻回了一礼:“郭总兵,久仰,久仰!” 寒暄过后,众人各按位序坐好,这时,张采一边摇头苦笑,一边悲声说道:“让两位大人见笑了,平日里自诩为家兄门生者不计其数,如今来拜祭送葬者却寥寥无几,马大人二十天前便遣亲随前来帮忙,郭大人更是素昧平生,江南诸生让人心寒啊!” 马英和郭臻对视一眼,不好接话。 从张甫之死的案件疑点查探,到办理丧事,江南士子的态度让张采心寒,自从众人知道张甫有可能是被吴昌毒杀后,张家的门槛便清净了。 张甫一死,吴昌成了复兴社与内阁首辅赵昱唯一的联系人,对于还想为官的江南士子来说,当然要撇清与张甫的关系。 马英见张采还在那里絮叨,摆手说道:“我能从待罪之身坐上凤阳总督的位置,西铭先生是出过力的,为丧事尽点心应该。” 郭臻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 郭臻和马英确实都借过张甫的光,但马英身为凤阳总督能尽这份心,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看一个人怎么样,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马英当上凤阳总督九成的恩情要归在阮铖身上,阮铖还是复兴社的对头,马英能做到这个份上,比那些所谓的复兴社士子要强上百倍。 三天后出殡,随棺木送葬的士子有四五十人,张甫的丧事全由马英帮忙打理,一场丧事草草收场。 棺木入土,郭臻和罗靖才算放下心来,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实情到底怎样一回事,恐怕连当事人也不清楚,是吴昌毒死的张甫,还是罗靖淹死的张甫,一切秘密都随着棺木入土埋入地下。 郭臻没有继续在太仓逗留,和张采以及马英辞别后,郭臻一行人踏上了归途。 走在太湖边上,郭臻一行人一边欣赏太湖的绚丽景色,一边谈起张甫葬礼上的种种。 谈到感慨处,郭臻语带讥讽地说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子,负心多是读书人啊!” 张甫之死让郭臻对大明的现状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杨巍闻言,打趣说道:“大人,我们现在也算是复兴社一员啊!” “即便我们真想成为复兴社一员,别人也不会把我们当回事,不过,在江南被当做复兴社一员,还是有些好处的。” “这世道不公啊,凭什么军中将士血洒沙场,见到文官要卑躬屈膝,官绅不但不用缴纳田税,还占尽了各种好处,朝廷就是太过优待士子了,才会出现今天的困局。” “杨主管,你这话说的很好!”郭臻用赞许的眼神看着杨巍,他知道杨巍聪明好学,但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见识,于是提议道:“你一直跟着我理财有些屈才了,不如去考个功名,日后也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要那劳什子功名有何用?”杨巍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先不说跟在大人身边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即便毫无收获,也比和那些素位尸餐之辈为伍强多了!” “行,你既然已有打算,那我便不勉强你!” 一路上,罗靖话不多,只是眼珠子不停地转,也不知是在侧身静听,还是在想着其它事情,秦锋也很少参与聊天,好像对这江南水乡的风光不怎么感兴趣。 郭臻见秦锋一直板着一张脸,于是打趣道:“秦副总兵,你看这江南女子如何?若是见到一个中意的,就娶了吧!” 秦锋闻言,板着的脸绽放笑容:“大人,江南女子太娇弱了,不过,与北方女子比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有机会,我们可以去……嘿嘿!” 秦锋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包括罗靖,都意味深长地大笑起来。 大笑完,罗靖问向秦锋:“秦副总兵,你听说过秦淮八艳吗?她们可是江南一等一的名妓啊!” “秦淮八艳,很有名吗?”秦锋起了好奇之心。 “自然很有名,江南人常说,来到江南不往秦淮河畔走走,那就枉来江南一遭了!”罗靖主管暗影卫,没人比他更了解江南了。 “那我们现在往秦淮河畔走一遭如何?”秦锋兴趣更浓,笑着向郭臻提议。 “下次吧,宁绍军镇百废待兴,我们现在可没有这闲功夫!”郭臻微微摇头,他现在连陪徐雅薇、云雪公主的时间都没有,自然没空到秦淮河畔寻花问柳。 郭臻回到定海后,立马对练兵效果进行了一次检阅,原宁绍军的步卒底子太差,进步的不多,倒是五千新兵的训练成效让郭臻眼眸一亮,他们服从纪律,又彪悍敢战,完全可以算是精锐种子。 大明各省各地,招募士卒的悍勇善战程度,与各地民风息息相关,如广西的狼兵、陕西的秦兵、辽东铁骑都是一等一的强军,当然,浙东之地的兵源也极为不错。 浙东民风好勇斗狠,首推义乌、东阳和台州三地,当年名震天下的戚家军正是以义乌的矿工为基础练出来的,而郭臻这五千新兵也主要从这三地招募。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原宁绍军步卒既然不堪大用,郭臻便拿出一大笔银子,将四千多‘老弱病残’剔除出军营,为后续招募新兵空出名额。 又是募集新兵,又是足额发饷,又是辞退老弱,短短不到三月时间,郭臻花钱如流水,蛰伏期积攒的银子基本上消耗一空。 不过,付出这般代价的收获也是明显,首先,宁绍军的军纪变得严明起来,其次多了五千可用之兵,这对郭臻的布局无疑十分重要。 第496章 开支情况,招安海盗 宁绍总兵府,郭臻端坐主位,杨巍、王逝、王殷、刘恒等人分两列落座。 郭臻拿起茶杯先喝了一口,然后说道:“诸位,你们把负责工作的开展情况都介绍一下吧!” 杨巍坐在左列首位,率先开口道:“大人,朝廷按理每月该给我们宁绍军拨付五万两银子,可近三月实发十一万两,被克扣掉了四万两,而总兵府这三月共支出二十万两银子,银子缺口多达九万两。” 杨巍介绍完后,王逝起身介绍道:“大人,宁绍军镇各卫所的商铺产业之前每年能盈利三万两银子,属下正在进行整顿,预计能增加五成盈利。” 刘恒看王殷没有起身的意思,先站起来介绍道:“大人,属下去年带船队去了两趟倭国,交给前宁绍总兵府五千两银子通行费,又交给舟山梁伟三千两银子通行费,托老天爷的福,来回顺畅,两边货物售完后,共盈利四万五千两银子。” 刘恒只有三艘海船,却能在一年内盈利四万多两银子,可见海贸利润之大。 刘恒说完后,王殷才起身说道:“大人,商盟目前共有四十二家分号,其中能盈利的只有二十八家,粗略估算下来,一年能盈利十万两银子,不过,因为大人上任宁绍总兵带来的好处,商盟明年的利润预计能扩大五成。” 商盟的盘面布得挺大,但盈利能力相比海贸,却是要逊色不少,大明内贸插手的人太多,每到一地都需要上下打点,想挣点钱真是不容易。 如今,郭臻麾下有两万五千将士,一年军饷需要六十万两银子,朝廷三月发了十一万两银子,按照这个比例计算,一年缺口近十六万两银子。 郭臻目前拥有的三大产业创造的利润,堪堪能维持收支平衡,但郭臻还想打造兵器、铠甲,还想购买、研发火器,这些花费甚至要超过军饷。 “没钱,寸步难行啊!”郭臻暗暗感慨,然后沉声说道:“诸位,宁绍军的难处大家都清楚,还请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渡过这道难关。” 说到这里,郭臻的目光转向刘恒:“刘管事,今年与倭国的海贸先不要扩大,以免引起福建郑氏的警觉,对了,我前次让你打探的事情怎么样了?” 刘恒起身回道:“大人,属下打探到台州大海盗张彪最近日子很不好过,梁伟准备招安他,目前正在洽谈中,至于大海盗顾三麻子,最近他带着手下迁往富庶的长江口,正和吴淞镇的水军周旋呢!” “梁伟那厮正招安张彪?”郭臻心中一动,问道:“刘管事,你对张彪熟悉吗?” 刘恒点点头:“属下以前和张彪打过几次交道,算是有一些交情。” “张彪有多少部下?多少条船?” “张彪的部下约有一千二百余人,船只近百艘,其中大船二十多艘。” “梁伟明明是闽人,却招募台州海盗,如果让他成功,我还如何控制浙海,你去面见张彪,就说宁绍总兵府也愿意招安他,梁伟提的条件,我同样能答应他。” “愿为大人一行!” 张彪决不能被梁伟招安,这关系到郭臻的浙海大计,如果张彪被梁伟招安成功,梁伟必定声名大噪,这时,郭臻这个寸功未立的宁绍总兵立马会被比下去。 从郭臻上任宁绍总兵起,与福建郑氏之间的较量就已经开始了,作为一个弱者,郭臻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郭臻要从福建郑氏手中拿点好处,但也不能过分激怒福建郑氏,这是个很难做到的平衡。 衢州府的商人从松江、苏州购买棉布、丝绸,在景德镇购买瓷器,通过仙霞关到达福州、厦门,由郑芝龙的海船发送往台湾、南洋和日本,这就是大明的海贸线路。 入闽的核心商道只有一条路,仙霞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仙霞关四周群山连绵,山高沟深,只有久居山中的山民才熟悉这里的道路。 自从郭臻带人配合许督斩杀福建贼寇邱霄父子后,白头军花了近一年时间,将仙霞关前后的群山控制住。 许督这人有些谨小慎微,虽然暗里做着造反的事情,但却一直没有真正打出造反的旗号,一会在江南游历,一会又在白头军中意气风发。 郭臻上任宁绍总兵,让许督心中更加矛盾,因为他摸不清郭臻的真实想法。 近段时间,一批批神秘信使给许督送来仙霞关过往商队的每一条具体信息,白头军要做的只是出现在合适的地点,打劫指定的商队。 商盟遍布江南,今年又特地在衢州府和景德镇开设了分号,这些神秘信使全出自暗影指挥使罗靖之手。 郭臻千叮咛万嘱咐,对衢州府的商队只截取货物,尽量不要杀人,对来自闽地的商队,如果胆敢反抗,则杀护卫及商队掌柜。 许督明白这里面的门道,衢州府属浙江,如果杀人越货闹的动静太大,必会引起浙江巡抚衙门的注意,到时官兵便会前来剿杀。 与之相对,闽地商人客死他乡,只要死的人不是太多,浙江衙门未必会当回事,为几个闽人的死想动浙江官兵剿杀,除非是闹的朝野皆知。 江南的七月,虽然天气炎热,但暴雨也不少。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随着沉闷的雷声响起,倾盆大雨猝然降下,将前往定海水军港口的郭臻一行人淋成了落汤鸡。 由于暴雨接二连三,水军船只能躲在定海港内,无人敢出海,郭臻近来常到水军驻地走动,但也只是随意逛逛,并没有对水军进行大动作,这就使得水军驻地内的紧张气氛渐渐消散。 回到总兵府,郭臻把战马缰绳交给林虎,自己踩着青石地板走向内院。 “夫君!” 徐雅薇轻移莲步迎了出来,因为保养到位,她的皮肤圆润白皙,体态丰腴,丝绸摆裙随着脚步袅袅,不论行为举止,还是处事仪态,都很有总兵夫人的范儿。 “夫人,准备些热水,为夫要洗个澡!”郭臻转身进了内院,脱下粘在身上的湿衣服。 “好的!”徐雅薇应了一声,转身给候立一旁的贴身丫鬟冬梅吩咐道:“冬梅,去给后厨传话。” 等冬梅离开,徐雅薇伸手接过全是汗臭的衣衫,取了一块干毛巾给郭臻擦拭身体。 徐雅薇白皙柔软的指尖触碰在郭臻坚若磐石的肌肉上,给郭臻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直以来,只要徐雅薇在郭臻身边,从不用丫鬟来服侍郭臻。 第497章 塞外之变,忠义罗靖 徐雅薇动作舒缓,举止轻柔,让郭臻舒服得想要睡觉,一个不留神就打起盹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雅薇轻声将郭臻叫醒,原来是洗澡水准备好了。 郭臻一边在浴桶里泡着,一边想着范永斗写给他的信,范永斗告诉郭臻,俄木布汗投降满清,接受了黄台基的封号。” 俄木布汗一辈子都在摇摆,在被人逼迫中选择,终于还是走上了他的宿命之路。 郭臻身在江南,无法插手北境之事,田观死后,宣大总督陈甲被调任兵部尚书,听说朝廷一直在准备与满清议和。 毫无疑问,这是大明皇帝的选择,无人能改变的国策,这短短几年,已经足够黄台基对蒙古人下狠手了。 郭臻现在很清醒,至少比才埋入土的张甫清醒,如果你想得到什么,先要问自己是否有承担这样东西的能力。 所以,郭臻选择在江南任职,而不是再回到宣大。 所以,郭臻不会向朝廷上书,再提及蒙古之事,再回宣大,他十有八九会成为第二个徐弘基。 虽然蒙古势微,满清复起,范永斗还是希望和郭臻的商盟合作下去。 对此,郭臻不会再像刚出塞时那么排斥了,这是岳父徐弘基教会他的生存法则,汲取所有有利自己成长的东西。 商盟离不开辽东系商号,就像范永斗离不开张家口,当堆积如山的银子摆在眼前时,有几人能受得了这个诱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唉,还不知道该如何向云雪说起俄木布汗降清一事呢。 在木桶中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郭臻换了一声干衣服,外面的雷阵雨哗哗的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胜过和林格尔山间的冷雾。 在总兵府待了一晚,郭臻离开这个温馨的港湾,带上亲兵队长林虎前往定海卫所巡视。 定海卫所内! 骁骑营骑兵都在兵营内休息,从宣大来到南方海滨,有不少人还不适应。 卫所内一半的兵营空置,一半的兵营满员,留下来的人都暗自庆幸。 离卫所十几里远的滨海山道,浑浊的泥水哗哗在脚下流过,新招募的山民脚下踩着草鞋,眼中只能看清楚几步远。 “快点!” 龙云凝声低吼,鞭子往下滴水,挥舞起来的声音被雨声遮掩,即便听不见龙云的吼声,这些新招募的山民也知道那个魔鬼般的教官正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唯一感到郁闷的是,当初他们没有被分配到其他教官麾下。 轰隆隆! 空中一道响雷轰下,闪电随即露出狰狞的光芒,山民们看到后身体不由一阵哆嗦。 “没卵子的东西!”龙云咆哮道:“今天你们不跑到宁云山,别想吃晚饭!” 新招募的山民们听见这道喝喊,身体哆嗦的更加厉害,但脚下频率却也快了不少。 这批从义乌、东阳、台州三地新募的将士很对龙云的胃口,训练中个个争先,龙云现在要做的是让他们学会畏惧,在龙云看来,只有新兵们对他心怀畏惧,才会把他的命令当回事。 让一个人畏惧的方式有很多,龙云采用的策略是折磨,消磨掉这些浙东山民有些过分的狠气。 郭臻带着一队亲兵在兵营内外转了一圈,对于手下几个得力干将的练兵方式,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重返总兵府。 一路无话,快到总兵府的时候,王逝突然对郭臻说道:“大人,龙参将这般练兵,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不急不行啊!”郭臻摆手示意王逝无需多说。 王逝话外有话,但郭臻现在不想听,如果他现在就对几个得力干将防范,一定会让人寒心。 郭臻现在统率的兵马多了,不能事事躬亲,一些事情交代给得力干将去做就成了必然。 “王主簿,你先回去休息吧!”郭臻很和善地说道。 王逝点点头,姿态从容地转身离去,他之所以这么提醒郭臻,只是在尽一个幕僚的责任。 郭臻进入书房,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外面的雨又哗啦啦地下开了,而王逝的话也响在郭臻耳边,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王逝这个幕僚有时候真的很讨厌,总能抓住郭臻最不愿意面对,而又恰恰是郭臻心中顾忌的东西。 “林队长!” 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亲兵队长林虎推门轻步走进来。 “去将罗靖叫来。” “遵命!” 夏日暴雨来得快,走的也快,夜幕降临的时候,罗靖才匆匆赶到总兵府。 自罗靖担任暗影卫统领以来,商号同僚和军中同僚都很难见到他一面,甚至有时候郭臻也不清楚他在哪里。 雨已经停了,罗靖的皮靴上满是淤泥,林虎亲自到府外将罗靖引进总兵府。 光线阴暗,脚下无声,罗靖突然问向林虎:“林队长,你是陕西人?” “正是!” “你和秦副总兵是同乡?” “嗯!” 不知为何,林虎有些畏惧这个暗影卫统领。 罗靖目光直视林虎,徐徐说道:“你现在是大人的亲兵队长,在山西时,我也当过大人的亲兵。” 林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你。”林虎身后传来罗靖自嘲的笑声:“我们都可以为大人去死!” “我也可以!”林虎扬起脖子,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是吗?那我告诉你,不要和军中任何一个将军来往。” 林虎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无论是陕西人,还是山西人,无论是京畿南三府的武毅军,还是浙东的新兵,他们都是大人的下属,你是大人的亲兵队长,不要因为一些将军是老乡而感到亲近。”罗靖的话有些多,说话的功夫就到了郭臻的书房外。 林虎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觉得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上,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 “你还年轻,但大人的亲兵队长一点错误都不能犯。”罗靖说完最后一句话,伸手开始轻敲书房的木门。 罗靖不会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郭臻,有些东西他知道了,但到此为止,知道太多的秘密,会让郭臻觉得困扰,他虽然不再是郭臻的亲兵,但会是郭臻最忠诚的卫士。 第498章 秦锋寻花,林毅南下 郭臻听到敲门声,当即放下正看的水浒传:“进来吧!” 罗靖进屋后,和郭臻谈了一个多时辰才悄然出门。 依旧是林虎送罗靖出总兵府,这一次罗靖一句话也没有说,天上阴云挡住了月光,罗靖踏着皮靴消失在总兵府外泥泞的道路上。 要论宁绍军中谁最忙,没人能说的明白,但若问谁最悠闲,军中所有的将领几乎都会脱口而出:“秦副总兵。” 秦锋很无聊,他不是愿意管事的人,但要是看着周围所有人都忙的头也抬不起来,他想找个喝酒的人都没有,那就更无聊了。 “大人,我想去南京城逛逛!”秦锋站在郭臻对面,一脸坏坏的笑容。 “你!”郭臻会意一笑:“不是被罗靖那小子几句话勾起那种心思了吧?” “大人,有兴趣与我同行吗?”秦锋与郭臻单独相处的时候胆子不小,他这个副总兵的职位,一大半是因为自己的资历得到的,当然他自己也不在乎。 不管是当副总兵还是参将亦或者游击,对他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领的饷银会多上不少,但那些银子供他喝酒绰绰有余。 郭臻麾下将领,也只有秦锋最合适坐上副总兵这个位置,因为他心中无欲无求。 “我暂时没那心情,你先去探探路吧!”郭臻顺着秦锋的话说笑:“杨巍明天会往应天府办事,你随他一起去吧,顺便往南京兵仗局和军器局走一趟。” “遵命!”说到正事,秦锋正色行礼。 商盟在南京新开了几家店铺,经营浙东山区的干货和浙海的水产,郭臻身为宁绍总兵,经营这些东西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王殷见缝插针的本事可不小。 只要能挣钱,苍蝇再小也是块肉,郭臻麾下再没人比他更善于理财了。 与秦锋同行,杨巍也骑上大马。 “秦副总兵,听说你此行是特意前往秦淮河!”杨巍吃吃偷笑。 “你一个毛孩子,也敢打听大人的事!”秦锋翘起嘴角,神态高傲:“江南对我,就这么点诱惑了。” 商队有宁绍军将士同行,一路没有被盘查,连路上的关税也免了。 两天后,秦锋、杨巍一行人到达南京城外,杨巍已经是第四次来这里,一路上给秦锋讲解各处典故。 进入南京城后,杨巍前往商盟驻地办事,秦锋则独自一人前往秦淮河畔。 或许是秦锋的缘分到了,这一去竟然寻了个花魁当相好,惊得杨巍目瞪口呆,也让杨巍艳羡不已。 八月上旬,宁绍总兵府,各式打扮的信使进进出出,为郭臻带来大明各地的消息。 八月二日,黄台基率大军杀到锦州,命郑亲王齐尔哈朗在锦州城外筑起高高的土墙,以作长久围困之计。 新任兵部尚书陈甲与蓟辽总督洪畴筹划松山会战,以解锦州之围,兵部共调来大同总兵王朴、宣府总兵杨柱、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恩、东协总兵曹蛟、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王辰、宁远总兵吴桂,合军十三万火速驰援。 大明边军精锐齐聚,宁锦防线稳固,黄台基咬了几次,被磕掉了几颗门牙,只得不了了之。 这次满清大军围困锦州,仍然没打算强攻坚城,真正的意图在于围城打援,可惜大明的支援力度太大,让黄台基的算计落空了。 中原的局势在李成攻下洛阳后,已经和前几年不可同日而语,‘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四处传播,就连浙东之地也多有传闻。 李成集聚几十万人,与罗才等人合兵一处,正在围攻开封,可谓是大势已成。 陈甲无计可施,只得把关在大牢里三年的陕西巡抚孙庭放出来主持剿贼,大同总兵虎巍也被调到河南协同守卫开封。 席卷大明的滔天巨浪就要来了! 郭臻近来常常半夜醒来,掌灯看大明各地的地图与信件中的局势对应,不仅仅是他,敏锐的人在偏安的江南也能感觉到滔天大浪正在当头扑过来。 从杭州府前往定海的道路上,百余个精壮汉子一边赶路,一边好奇地四处观望。 闻彬拿着一封郭臻的亲笔信前去大名府招募林毅,林毅得知郭臻担任宁绍总兵,二话没说就联络武毅军残部,分三批顺运河南下杭州,再奔赴宁绍军镇。 在郭臻的安排下,元洲带了十几个军士策马飞奔,终于在余杭地界接到了南下的林毅等人。 战马啾啾嘶鸣,在林毅一行人身前停下,元洲飞身下马,给林毅一个熊抱:“林兄,本来该到浙江省界去接你们的,实在是最近军中事务太过繁忙,脱不开身。” “元兄!”林毅拍了拍元洲的肩膀,然后笑着说道:“无妨的,我们这一百多个汉子还能连定海城都找不到吗?” “我不是担心你们找不到路,而是你们这一行人太过显眼,怕到了浙江地界惹来麻烦。” “惹来麻烦,这是为何?” “今年绍兴多地发洪水,有饥民聚众闹事,绍兴司理陈珑把带头闹事的几个人抓捕起来斩首了,又在各地设立保甲,实行连坐之法,你们这伙外乡人到了绍兴府,怕进不了绍兴府便会被官府抓起来。” 林毅面露不解之色:“官府尽心维护地方安宁,这是好事,为何你这般烦躁?” 元洲哼了一声,答道:“我没说这不是好事,只是那陈珑与大人交好,闹了饥荒,不向那些粮仓爆满的官绅借粮,偏偏要宁绍总兵府帮忙借粮,大人将借粮的差事交给我,以致惹来一身麻烦。” 林毅脸现关切之色:“那你去借了没有?” “借了,要不怎么说麻烦呢。”元洲的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苦笑着说道:“我在浙江巡抚衙门前,求爷爷告奶奶,连士卒缺粮暴动的话都说出来了,结果被浙江董巡抚打了一顿板子,才要到五千石粮食。” “哈哈哈!”林毅爆笑道:“原来如此,让你去要粮真是难为你了。” “你来的正好!”元洲拍拍手:“从今往后,这种事就由你来替我分担了。” 元洲、林毅一行人打着宁绍军的旗号,并在绍兴府向巡逻的衙役出示了盖有总兵府印信的公文,才顺利到达定海。 到了总兵府门前,王逝告知他们郭臻有急事去台州府,元洲只能把林毅等人先安置在总兵府内。 第499章 坐地起价,张彪约见 夏天暴雨多,海浪大,出海行商的船只极少,正是海盗日子最难过的时候。 这几个月来刘恒代表宁绍总兵府与海盗张彪联系,表示愿意招安他,让这个活跃在浙东海域的海盗头子成了个香饽饽。 几个月的讨价还价,官职从守备升到游击,张彪依然不满足,竟然想要参将的职位,又说要台州对面的鱼山群岛当驻地。 这般一来,郭臻却是坐不住了,他可没有时间和张彪继续玩下去,借助绍兴水灾的机会,郭臻下令宁绍水师封锁宁波府、绍兴府、杭州府和嘉兴府四地出海的海港,以防倭通商的名义严查粮食出海,无论是哪里的船只,一律要接受浙江水师的盘查。 不单如此,郭臻还命杨震率军进驻台州海门卫所,苏摩率军进驻宁海卫所,与驻扎在石浦卫所的游击张振一起严防海道。 郭臻这一连番举措施行后才过去半月时间,张彪便撑不住了,于是主动约郭臻在台州府连盘地界见面。 郭臻和王逝商议一番后,决定亲自去见一见张彪,看看这厮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当郭臻带着刘恒、林虎以及一百精锐亲兵到达台州府桃渚卫所时,卫所把总小心接待,并找了几个本地士卒给郭臻领路。 台州沿海山林众多,这里的小渔村好多都与海盗有联系,也常有在海边无法谋生的年轻人投入到海盗的怀抱。 郭臻很容易理解这种生存法则,如果当地人有本钱,他们也愿意转变为海商,这可能也是当初顾三麻子和张彪邀请刘恒入伙的原因。 海盗的警惕性很高,刘恒出发前提心吊胆,有些左右为难:“大人,张彪为人狡诈,我们带的兵马不多,如果他怀有歹心,那我们就危险了!” 郭臻身穿内甲,外穿便服,手扶腰间战刀笑着说道:“刘管事莫慌,就算借给张彪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杀朝廷的总兵。” 狡诈霸道如郑珑,在当海盗时也不敢公然杀官,以免将朝廷得罪死,只要聪明一些的海盗,都会给自己留一条招安的退路。 张彪一个只有一千多部下的海盗算什么,他反复折腾,想要的不过是个独立的官方身份,毕竟漂在大海上始终是无根之木。 郭臻一行人在桃渚卫所住了一晚,次日清晨,郭臻要了十个熟悉道路的卫所士卒领路,然后前往连盘的一个小渔村。 快到晌午的时候,郭臻一行人爬上一座石头山,山道两侧草木丛生,山的对面则是一望无边的大海。 约见的小渔村坐落在一处山崖下,这小渔村三面环海,岸边泊了七八只小渔船。 刘恒一边带路,一边为郭臻道:“大人,像这种地方,水下暗礁丛生,大船无法通行,只能乘小船进出,海盗大多喜欢选这里作为据点以防官军剿杀。” 郭臻站在山顶往下面看了一阵,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命两个卫所士卒先去报信。 刘恒靠在光溜溜的大石头上,苦笑着说道:“大人,张彪对台州人还是不错的,当年我当面忤逆他的意思,他也没杀我!” 郭臻点点头,随即问道:“张彪这人战力如何?” 刘恒眼中闪过一丝惧色:“浙海的大海盗中,张彪的势力和名声虽然不如顾三麻子,但台州人凶狠,张彪的部下战力强悍,要胜过顾三麻子的部下一筹。” “既然张彪及麾下海盗战力强悍,那为何他的势力和名声不及顾三麻子?” “顾三麻子这人脑子聪明,招揽的手下多,结交的朋友也多。” 郭臻一行人在山顶等了半个时辰后,两个卫所士卒带着一个约有四五十岁的消瘦汉子上山。 消瘦汉子一见到郭臻,就下跪行礼:“拜见总兵大人!” “起来吧!”郭臻抬抬手,然后问道:“张彪为何不亲自前来迎接?” “我们头领听说总兵大人来访,正在村中准备海物,特意让小人前来接待。” “带路吧!” 消瘦汉子起身在前面引路,下山的过程中,时不时回头看郭臻带了多少士卒。 下山后,道路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尖石,郭臻步伐沉稳,神态云淡风轻,林虎等亲兵警惕观察四周,腰间的戚刀早磨得雪亮。 离村口三百多步时,便听见村内响起一道‘锣’响,随后便见里面冲出来两排精壮的汉子,他们上半身都没穿衣服,露出黑黝黝的皮肤,裤腰上别着长刀。 队伍后头,一个身穿粗布衣衫,脸上带疤,胸口半敞开,露出一撮黑乎乎胸毛的中年汉子。 这中年汉子大踏步走了过来,见到郭臻后,只略一躬身,并没有下跪:“在下张彪,拜见总兵大人!” “张彪,你见到本官为何不下跪?”郭臻的声音很轻,像拂在脸面的海风。 张彪犹豫了一会后,单膝跪地道:“拜见总兵大人!” “张彪,你危害浙海多年,本官看你部下可怜的份上,给你一条生路,你为何如此不识好歹?”郭臻徐徐走到张彪身前,身后的林虎等人迅速跟上,逼得张彪不敢站起来。 “我等下海为盗也是逼不得已,总兵大人要是答应我的条件,在下自然会给朝廷卖命。”张彪粗声粗气,话语直接,完全是草莽中人的路子。 “呵,答应你的条件?”郭臻轻哼一声:“你凭什么和本官谈条件?” “总兵大人若是不答应,自有别人会答应我的条件!”张彪竟然自行直起腰来。 郭臻额头轻点,林虎从身后闪出来,手中拿着一把手铳,喝道:“跪下!” 黑洞洞的铳口顶着张彪的脑袋,他的脸色立马变了,常在海中混,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福建郑氏中的大头目有人使用,这种从西洋传入的火器不用点火便能发射,但价格极其昂贵。 张彪脑门上汗珠直冒,牙齿咬得咯吱响,后面列队的下属慌乱一片,但都不敢乱动。 郭臻站在那里不动,看张彪再次跪在自己脚下,幽幽说道:“你敢违逆本官的意愿,是还在指望梁伟,对吧?” 第500章 强势郭臻,梁伟求见 郭臻环臂在胸,不等张彪回答,又继续说道:“梁伟岂敢和我作对,他都快要自身难保了,如何答应你开的条件?即便答应了,他一完蛋,这些条件也做不得数。” “十五天,本官只给你十五天时间,十五天后,你率部在石浦上岸,本官给你个都司的职务,从此编入宁绍水师。” “如果你能遵从本官的调令,又奋勇杀敌,自然有升迁的机会,否则,等着埋身浙海吧!” “记住,浙海是本官的!” 郭臻说完这句话,转身往回去的道路上走去,直到郭臻走到两百步外,林虎才收起手铳,快步跟上郭臻。 张彪从地上爬起来,身后的小喽啰一拥而上,环绕在他左右,目送郭臻等人离去。 郭臻回到杭州卫所,连接见林毅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召集诸将下达了几道命令。 “郑参将何在?” “末将在!”郑秋出列。 “郑参将听令,立刻查封宁波府从观海卫、龙山所等几处出海的港口,查禁运往舟山岛的物资,如果发现禁品立刻没收。” “遵命!” “元参将何在?” “末将在!”元洲出列。 “这是一份战报,海寇张彪进犯台州海门卫所,被台州参将龙云率部击败,你送往浙江巡抚衙门。” “遵命!”元洲伸手接过战报,这件事不麻烦,他前些天在巡抚衙门纠缠了半个月,与那边的衙役都很熟悉。 “雷游击何在?” “末将在!”雷鹏出列。 “雷游击,你负责督促宁绍水师出港,在浙东海域巡逻,一旦发现形迹不明的船只,立刻俘获,如果胆敢反抗,立刻击毁。” “遵命!” 郑秋、元洲、雷鹏都是郭臻从北方带来的亲信,眼下重要的任务,还是要交给老下属才放心。 郭臻从见到张彪起,就下了这个决定,张彪像极了在中原流窜的义军头目,对这样的人只能用狠,不能绥靖,否则必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半年来,梁伟想经营舟山之心已经很明显,但浙海只能有一个主人,时不待我,郭臻这个宁绍总兵必须要以势压人。 安静等待了两天,梁伟从舟山岛前来定海觐见郭臻,因为出海往舟山的船只都被扣住了。 每隔两三天,宁波府就会有几艘船往舟山岛运送补给,其中有不少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梁伟是闽人,与郑珑交情不错,自然可以从海贸中捞点好处。 郭臻有船从宁波府往厦门港运送棉布和丝绸,梁伟当然也有,本来双方心照不宣,郭臻这一次突然下手查禁,却是让梁伟既愤怒又不安。 出于对郭臻的忌惮,梁伟让随行的亲兵提着一个礼盒,里面装着一千两银子,在将黑着的脸乌云转晴后,直奔宁绍总兵府。 林毅到达定海城后,尚无官职,暂任总兵府管事,熟悉宁绍军镇各部将领。 梁伟进了总兵府,先和林毅打招呼:“这位兄台,麻烦帮我传达一下,就说舟山参将梁伟前来拜见总兵大人。” 梁伟个头不高,黝黑的皮肤有着铁打铜铸的光泽,说话的口气很婉转,倒不是他脾气好,闽人说话就是这种风格。 林毅进去没多久,就出来招呼道:“梁参将,大人有请!” 宁绍总兵府的亲兵都是郭臻从北方带过来的,既有骁骑营精锐,也有从武毅军残部中遴选出来的悍卒,他们个个身材高大,精神头十足,站立的像木桩似的,让梁伟暗自心凛,能带出这般士卒的总兵不可小觑。 进了总兵府,林毅领着梁伟到达练武场,郭臻一身练功服,后背半湿,手中握着一柄黝黑的战刀。 梁伟向郭臻拱手施礼:“下官梁伟拜见总兵大人!” 郭臻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指着不远处的木凳:“梁参将来了,坐下说话。” 梁伟命随行亲兵把礼盒呈上来,说道:“总兵大人忙碌,许久没能拜见,今天终于等到总兵大人在府,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嗯!”郭臻面色不变,自行先坐下来。 “总兵大人,近日舟山物资紧缺,下官昨天有两艘船从观海卫出海,被郑参将误扣下了,还请总兵大人查明后放行!”梁伟挤出笑脸。 “有这回事吗?郑参将怎么会做出这等事!”郭臻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起身踱了几步后,说道:“本官原先在宣大任职,蒙圣上信任,被任命在此地担任总兵,守卫宁绍军镇,对海事还不甚熟悉,可能是出了点偏差,本官马上派人查明。” “多谢大人!”梁伟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 郭臻当着梁伟的面命林毅给郑秋传话,随后招呼梁伟在自己身边坐下,闲聊道:“浙海一线,由本官与梁参将共同守卫,本官对海事不精,梁参将倒是要多费些功夫了。” 梁伟欠身坐下,答道:“浙海虽然有些蟊贼海盗,但多年来宁绍军镇卫所和水师查禁严密,不会有什么大乱子。” “怕不是如此吧!”郭臻语气一变,神情严肃道:“前日海寇张彪进犯台州海门卫,被郑参将击退,本官已经上报浙江巡抚衙门。” “是吗?”梁伟脑子嗡的一声,瞬间露出些茫然之色。 “张彪侵扰浙海多年,梁参将难道没听过此人的消息?” “听…听过!”梁伟憋了半天,只说出三个字,他猜到了郭臻的目的,在前宁绍总兵离任前,他就和张彪联系招安,一直讨价还价没有谈拢,没成想新任宁绍总兵到任后形势大变。 “有人向本官提议,要招安此人,梁参将有何看法?” “这个……”梁伟嗓子眼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上。 郭臻向浙江巡抚衙门上奏张彪侵扰台州,这就相当于把招安海盗的主动权立刻拿过去了,他再要招安张彪,浙江巡抚董象桓必然会征求宁绍总兵的意见。 可梁伟确实没听说张彪进犯过台州海门卫,近年来,海盗多数以抢劫海商为生,很少进犯内陆,更不用说攻击朝廷卫所了。 第501章 张彪来投,暗见许督 梁伟嗓子有些干,问道:“张彪真的进犯海门卫所了?” “来,给梁参将上茶!”郭臻招呼亲兵,接着转过头来:“梁参将以为本官在浙江沿海干的什么事都会出错吗?” 郭臻的声音虽然轻柔,但不满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梁伟立刻起身,拱手道:“下官不敢!” 郭臻冷哼一声,然后说道:“这两件事本官都会再仔细盘查,以免被董巡抚责怪办错了事,梁参将回去后,记得在舟山沿线搜寻海盗张彪的下落,如果发现海盗张彪的踪迹,立刻追捕,还浙海清明。” “遵命!”就算梁伟是傻子,也明白郭臻的意思,如果他还想插手张彪之事,日后舟山走私之事就没这么顺利了。 “宁绍水师会在浙海盘查,梁参将还需鼎力相助!”郭臻声音严厉。 “遵命!”梁伟心中无奈,但又不敢立即发作,只得将恨意隐藏起来。 梁伟麾下多是闽人,只有招降了熟悉浙地的海盗,才方便扩张势力,可郭臻太精明,也太霸道了,不等他把事情办成,就给他头上安了个紧箍咒。 梁伟刚离开练武场,王逝就轻摇折扇从偏房内走了出来:“大人,一海难容两主,梁伟此人桀骜不顺,又熟悉海事,大人不可大意!” 郭臻点点头:“梁伟顾忌太多,成不了大事,倒是张彪,这厮对我们的计划有大用。” “宁绍水师承平已久,士卒摆摆花架子还行,一旦开启水战,怕是远不及海盗凶横。” “张彪桀骜不驯,固然难以管控,但若是能将他折服,便可以用他那股狠劲来改变宁绍水师的弱态。” 郭臻使用张彪要担上风险,凡是招安强人,都避不开这个问题。 郭臻给张彪的十五天期限还没到,石浦游击张振便快马加鞭送来消息,说海盗张彪带着手下请降。 这十来天里,宁绍水师在台州府和温州府海域巡逻不停,张彪给梁伟送了几次信,但都吃了闭门羹,张彪不傻,当即明白自己的处境。 实际上,梁伟也算聪明,没有把这场官司打到浙江巡抚衙门,从郭臻把那份战报送给董象桓起,他就失去了先手,而没了先手,他和郭臻硬碰硬,只会输得很惨,所以,他很干脆地认怂了。 郭臻赶到石浦时,张振亲自出卫所二十里迎接,这是郭臻第二次到达石浦,他上任之后,忙于募军训练,对防区内几个独立领军的卫所将领不甚熟悉,就如舟山岛,郭臻便没有踏足过。 “海寇张彪前天率部来到石浦海外,声明与总兵大人有约,前来乞降。”张振相貌威武,说话语速缓慢,给人一种很稳重的感觉。 张振与复兴社颇有渊源,加上风评不错,郭臻整顿宁绍军镇时从未对石浦驻军做过文章。 “确有此事!”郭臻点了点头。 张振跟在郭臻身后走了十来步,突然进言道:“张彪狡诈贪婪,恶名远扬,总兵大人若想将他收为己用,还需慎重。” 郭臻笑着回道:“多谢提醒,张彪被招安,至少可以为浙海除去一害!” 张振听郭臻这口气,知道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劝,同属‘复兴社一派’,郭臻刚上任时,张振很是高兴,可随着郭臻整军、出海等手段使出,他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味道,如果一定要说出心中的感觉,那只有两个字“野心”。 郭臻与张振一前一后进入石浦卫所,里面守卫严密,士卒进退有条,与其它卫所大为不同。 卫所士卒环绕下,数百个汉子坐在地上,脸上全是惶恐和紧张。 郭臻才走进来,张彪便飞速起身,匍匐到郭臻面前乞求道:“罪人张彪,还请总兵大人不弃收入帐下,愿为一小卒。” 张彪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来偷看郭臻的神色,他今天这态度比之前可是要温顺许多,显然,他近来没少担惊受怕。 一般而言,海盗上岸也就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本钱,生死完全交由朝廷来定,不是没有招安的海盗死在狱中,如当年鼎鼎有名的海盗王汪直,就是被诱骗上岸后斩首的。 尽管如此,招安一仍旧是海盗唯的出路,尤其是郑珑招安修成正果后,稍有名气的海盗都想效仿。 郭臻伸手将张彪扶起,沉着脸说道:“本官可以将你收入帐下,但你得切记,本官的命令需要不折不扣的执行,若有违背,军法处置,绝不宽恕!” 张彪暗暗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回道:“大人放心,今后大人让末将往东,末将绝不敢往西!”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郭臻满意地点点头:“从今天起,你就是宁绍水师一守备,你的旧部仍由你统领,驻地暂定为石浦,望你勤于练兵,多巡海防!” “末将遵命!”张彪恭敬应道。 宁波府,大慈山,这里山林幽静,泉水潺潺,可谓是难得一见的休闲之地。 大慈山上,虎跑寺禅房内,两个文士打扮的人正盘膝对坐,从背影看,两人生得都很健硕,与一般的踏秋文士大不一样。 时隔半年再相见,郭臻与许督的身份变化,让这个安静的禅房气氛有些诡异。 中间的茶座上,沸水往上散发着蒸汽,郭臻双手放在膝盖上,透过水汽看对面许督在忙碌。 许督的手指很粗,关节处突起,看样子平日在练功上没少下功夫。 许督粗糙的手指触碰到透亮的白瓷杯外侧,发出的声音像两块砾石摩擦,他的动作很娴熟,但落在郭臻眼里总有些不协调。 “总兵大人,我如果举事,你会助我一臂之力吗?”许督把一个瓷杯推到郭臻面前,眼睛却看着茶盘,不敢抬头。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郭臻心中叹了口气,问道:“如果许公子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会怎么做?” 许督半天没有回答,禅房中安静得令人心悸,风轻轻扑打在窗台上。 “如果总兵大人愿意主事,我愿奉总兵大人为主,闯王已占据中原,改朝换代的时候到了!”许督的声音很是激动:“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郭臻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白头军统领,心中既好笑又悲哀,许督是官宦出生,竟然想走上造反的道路,沉浸在高祥、李成之流喊出的那些口号中出不来。 不纳粮,呵呵,大军吃什么?军饷怎么发? 总有人要倒霉的! 第502章 许督欲反,亲兵成长 郭臻叹了一口气,对许督说道:“许公子,无需你揭竿起义,就你最近干的那些事,官军都不会放过你。” 最近两个月,潜伏在衢州府核心商道附近的白头军越来越嚣张,不再根据罗靖提供的消息打劫来往的商旅,杀人越货之事频繁出现。 郭臻已命罗靖暂时断绝了与白头军的联系,这才有许督来到虎跑寺约见他这一幕。 “浙江巡抚衙门有消息了吗?”许督的声音有些颤抖:“杀那些商旅并非我所愿,劫掠中难免有失手的时候。” 郭臻闻言冷笑道:“上个月,你们白头军杀了三十八人,这个月增加了一倍,快到七十人了,不但杀闽人,浙人也杀,你真当这江南之地如中原一样糜烂了!” “杀了又如何?要做事岂能不杀人!”许督顶了一句,但说到后来声音慢慢软了下去。 这件事确实是许督不对,违背了与郭臻的协议,但义军、流寇就是这样,有几人能严守军纪,都是活不下去的山民,如果得不到好处,有谁会跟着他走上造反的道路。 郭臻冷冷地看着许督:“那行啊,你回去准备应对官军的围剿吧!” “你,你不能来!”许督轻拍茶座:“你不能来围剿我!” 他听说过龙云麾下五百将士斩杀邱宵父子的事迹,知道白头军的那些部众绝不是郭臻麾下那些虎狼之师的对手。 “为何不能来?”郭臻似笑非笑。 “你如果来,我会把这几年你我之间的事情全部公布于众。”许督面露狰狞。 郭臻喝了一口茶,暂时陷入沉思,浙江有两个总兵,一是浙江总兵方安,另一个就是他这个宁绍总兵了。 因李成偏师进犯凤阳镇,方安所部被调北上守备南京,郭臻在浙东之地担任守卫浙海的职责,又是才上任,所以才能稳在浙东没动。 郭臻望向窗外,幽幽说道:“我不来,白头军那些人也挡不住官军,眼下你干的那些事,还不会招惹来大军围剿,最多是巡抚营的士卒,但你如果想举事,肯定不能像现在这般草率,一旦出动当如九天之雷!” 郭臻的话让许督脸露惊喜,连忙问道:“总兵大人,你可是会站在我这一边?” “现在我无法给你确切的答复!”郭臻叹了一口气:“我身负皇恩,不能做这种不忠的事情,但当今天下,确实已经民不聊生。” 郭臻把为难的神情堆在脸上,但心里想的却是,不是不能反,而是现在时机没有成熟啊。 有些话两人心照不宣,郭臻徘徊的态度,令许督稍稍心安了些。 “许公子,你为这次的事情找我也没什么用,我听说这次带着巡抚营去衢州府剿杀白头军的,正是你的好友陈珑。”郭臻透漏出一点消息。 “居然是卧子兄!”许督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是喜是忧,十年好友,居然要兵戎相见。 “如果有什么需要,你知道怎么告知我,你我之间,日后若不是逼不得已,就不要再见面了。”郭臻站起身来。 许督紧跟者起身,目送郭臻拉开禅房的木门,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林虎守在门外,见郭臻出来,连忙跟上,山下客商打扮的杨巍带着一队亲兵,正套着一辆马车等候。 从白头军势力急剧扩张起,许督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他不想走,膨胀的下属也会推着他走。 而衢州府的混乱对郭臻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陆上商道的断绝必然促进从宁波府往厦门港海路的生意繁荣。 郭臻下了大慈山,一头钻进马车,径直往定海城赶去。 从许督的表现来看,他还在犹豫当中,陈珑带去剿贼的官兵不到千人,双方应该会有一段时间的拉锯战。 仙霞岭周边复杂的地形能拖住官兵一阵,如果白头军能撑到冬天,至少明年还要折腾。 郭臻对白头军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心里也没底,但他绝不希望许督不堪一击。 马车奔走得极快,郭臻坐在马车内有些颠簸,到达宁绍总兵府时,已是深夜。 林虎前往马厩安置马匹,杨巍跟着郭臻到总兵府门前,便准备告辞,这时,郭臻却是将杨巍叫住:“杨主管,你随我过来。” 到了书房外,亲兵入内掌灯,书房内很快覆上一层桔黄色的亮色。 “大人!”杨巍恭敬地站在郭臻面前,他下巴蓄了一层胡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些。 郭臻抬头时,见杨巍的模样,猛然才发觉曾经自己身边的一个个亲兵慢慢都长大成人了,罗靖去年娶妻生了个女儿,杨巍也有了儿子。 离开草原后,郭臻再没有寻到像杨巍和郑秋这等人才,即使有这样的人才也不能为他所用。 “你寻机卖给白头军一些火器和兵甲,他们最近打劫了不少客商,手中应该有些余钱。”郭臻沉声吩咐道。 “是!” “不要走商盟的路子,不要留下痕迹,即使别人知道是我们干的,也绝不能留下证据。” “嗯!” 又等了片刻,杨巍见郭臻再没有什么事,看夜色已深,就准备告辞离开。 可就在这时候,郭臻又转身问道:“杨主管,你来江南已有一年多,与士子交往频繁,你对他们有何看法?” 杨巍想了很久,回道:“大人,我觉得士子和妓+女真没什么差别!” 郭臻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亲兵,他几年前也说过同样的话,说的是范永斗一系的晋商,现在他看这天下绝大多数人和妓+女都没什么区别。 郭臻沉思的时候,杨巍继续说道:“江南士子以复兴社为最,数千人中,能通世事,主大局者,不过数十人而已,其余都是追逐名利,厚颜无耻之辈。” “复兴社四公子,为江南士子中的佼佼者,但陈慧只通诗文,不明世事,冒襄的父亲被朝廷任命为左玉的监军,因畏惧左玉跋扈,竟然花费数万两银子谋求不上任,平日里的忠君爱国都抛到脑后去了。” “侯域的父亲在北京城天牢中关了四五年,他在秦淮河边寻花问柳,一点也没耽误,也只有方智和黄羲还算是有点才干和骨头。” “可就算是他们俩,也准备结伴前往京城参加会试,希望得到朝廷的重用!” 杨巍虽然表示了对方智、黄羲的认可,但话语气中还是不屑。 第503章 初次会练,军镇改革 郭臻点点头,从书桌中抽出两本书:“士子中沽名钓誉者多,但也有不少英才,这两本书是绍兴司理陈珑编纂的,你拿回去好生看看。” 杨巍恭敬接过这两本书:“谢大人馈赠!” “无需客气,你早日成长起来,也能多帮到我一些!”说到这里,郭臻话题一转,似有许多感慨:“陈珑堪为当世人杰,原本不愿为官,只因朝政糜烂,在家坐不住了才复出。” “今年绍兴洪灾,便能见到他的才干,如方智、黄羲这般有志青年,一旦经过磨砺,必定能成大气候。” “他们这样的人才,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可偏偏他们无法用权势和金钱聚拢到身边。” 杨巍默然不语,他语气虽傲,其实对方智、黄羲、陈珑等人还是很佩服的。 书房内沉寂了片刻,郭臻摆手道:“你回去休息吧!” 杨巍小心退出书房,把门轻轻掩上,留下郭臻一人。 在江南这两年,郭臻把自己仅有的锋芒隐藏起来,只留下一把贴身的战刀来提醒自己休要忘了本心。 “在朝政中,黑和白并无界限,只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要想扭转乾坤,刀剑必不可少,但士子、百姓之心,一样也缺不了,一切需要从长计较,既不可操之过急,又不能守株待兔,只能借力打力,先扩充实力。” 时间如流水,匆匆而逝,很快就到了秋分,宁绍军在定海城外集结。 旌旗招摆,鼓声震天,水军与步卒一同汇聚还是首次。 除了秦锋、龙云、郑秋、吕毅、苏摩、王逝、杨震、元洲、林毅等旧部,还有水军游击黄凛、雷鹏,守备张彪,以及原石浦游击张振。 长十丈,宽三丈,高一丈的点将台,气势巍峨,“明”字旗和“郭”字旗插在两边,士卒排列整齐威武,骑兵的架势杀气腾腾。 郭臻盔甲鲜明,脚下的新皮靴锃亮,诸将分立两侧,他拿起折叠成长条形的文书,大声宣布道:“经浙江巡抚董大人向兵部承文,宁绍军镇又逢喜讯。” “石浦游击张振升参将,驻守石浦。” “原宣大参将林毅任参将,协防定海城。” “水军守备张彪升任水师都司。” “恭喜诸位!”郭臻把手中文书收起来,拱手贺喜。 张振升任参将早在巡抚衙门就已经公布了,这一次是为了在众将面前展示,才特意再公布了一遍。 张振听到自己升任参将,心中很是意外,他的名气在复兴社中很响亮,但一直囊中羞涩,无钱找门路,此次能得到晋升,当然离不开郭臻的功劳。 郭臻及麾下旧部大多来自北方,唯一熟悉江南的元洲,也被郭臻使唤得快要断了腿。 郭臻拉拢张振主要看重他两点,一是张振安分守己,这一年多来没有绞尽脑汁在石浦扩充实力,另一点是张振统军能力不错,石浦驻军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如果能得到张振相助,郭臻在江南行事会方便许多。 “恭喜张参将,恭喜林参将,恭喜张都司,望你们奋勇杀敌,不负皇恩!”郭臻走下点将台,分别到各人面前恭贺。 “多谢总兵大人!”张振矜持微笑,如从前一样行礼,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就此为郭臻卖命,之前的石浦游击,也是有独立领兵权的游击将军,不用依附郭臻。 郭臻在张振、林毅面前走过,最终站在张彪面前:“张都司,上了岸要把从前当海寇的那些恶习都给忘了,我宁绍军军纪严明,你莫要才当上朝廷的官兵,就被斩了脑袋。” “末将明白!”张彪咧开嘴:“末将自上岸起,吃饭香,睡觉稳,再想起从前在海里过的那些日子,真是猪狗不如,在大人麾下,末将必定卖命打仗。” 郭臻点点头,肃然道:“你率部前往海门卫驻扎,听参将龙云的号令巡视台州海,如果台州海出了乱子,唯你是问。” “遵命!”张彪挺起胸膛,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隐去凶光。 把张彪放在龙云麾下,这是郭臻权衡很久之后的决定,恶人还需恶人磨,只有龙云这样苛刻的将领才能磨去张彪一身匪气。 公布完这些事,郭臻重回点将台,朗声说道:“诸位,今天是我们宁绍军首次会练阅兵,你们当中,有追随我多年的旧部,也有才募集的新兵,这一年多来,诸位不惜汗水,苦练行伍,只待有一天在战场上报效朝廷,那接下来请诸位把平日操练的结果都展示出来。” 随着郭臻的命令下达,副总兵秦锋开始主持会练,首先出场的是一千斥候轻骑,他们如飞鸟般从观礼台下的平地掠过,到对面山脚下分左右两列回头,队列拉开,战马奔跑的四个蹄子都快悬空似的,这般骑术,莫说江南,就是整个大明也少有。 轻骑之后是枪骑兵,动作整齐划一,战马几乎同时迈动前蹄,冲刺的时候犹如猛虎下山,携着一往无前之势。 枪骑兵之后是火铳手,随着号令兵的吼叫,整排的铳手同时施放,声震如雷。 排在最后的是操练了大半年的新兵,曾经松散的乡野气息已然不见,他们迈着整齐的步子,将彪悍与纪律气息展露无遗。 观礼台上,张振看得目不暇接,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今后不但要多多亲近郭臻,还要不折不扣地执行郭臻的命令。 不远处的张彪也看得暗自心悸,当枪骑兵持枪在观礼台下冲刺时,迎面的张彪差点连气都呼不出来。 会练阅兵持续了一整天,众将抖擞精神,因为第二天还有水军操练。 这次会练阅兵,一是检验新军操练的成果,再者就是立威,震慑张振、张彪和水军官兵。 会练阅兵后的第二天,送走观礼的张振,只剩下宁绍镇本部将领,郭臻才拿出筹划已久的军镇改革计划,朗声念道:“从今天起,宁绍军划分为四部。” “第一部,秦锋为主,杨震为辅,统领两千骑兵驻扎观海卫。” “第二部,龙云为主,元洲、张彪为辅,统领步卒三千,骑兵一千,水军两千,驻守台州府。” “第三部,郑秋为主,苏摩、雷鹏为辅,统领步卒三千人,骑兵一千,水军两千,驻守临山卫。” “第四部,郭臻为主,吕毅、林毅、黄凛为辅,统领步卒七千,骑兵一千,水军三千,驻守定海卫。” “另设总兵府总管一职,由杨巍担任总管,罗岱担任副总管,主管各部钱粮分发,王逝为主簿,无实职,主要为我出谋划策。” 第504章 宁绍军歌,海贸情况 宁绍军一万八千步骑,七千水师,共两万五千人马就此划分完毕。 “军中步卒,铳兵至少要占据一半,其余由长枪兵、虎蹲炮手以及重甲斧士组成,四部步卒每月会练一次,互补经验。” 郭臻决定强行在军中推行火器,以军备发展来看,火器已是大势所趋,但眼下火器还有各种缺陷,如射速不快,不能应对雨雪天气,近战能力不足等问题,必须要用相应的训练来解决。 议事大堂内鸦雀无声,郭臻改革前没有透露一点口风,也没有找军中将领商量,所有将领都在思忖这些措施对自己的影响。 “军中将士当视彼此为兄弟,主帅为父母,百姓为家中老小。” “我等当以岳武穆的岳家军为师、以魏国公的武毅军为榜样,在军中推行军歌: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鞑奴兮,觅个封侯。” 郭臻麾下众将都有些懵了,郭臻这次的动作确实有些大了,大到远远出乎他们的意料。 一支强军不仅要纪律严明,英勇善战,还需具备精气神,知道为何而战。 大明文官瞧不起武将,长久以来,军中士卒自己的心气都低了,每次出战时多以夺取军功,夺取财物为目的,难免有杀戮百姓的行径,郭臻想通这次的变革,慢慢培养起宁绍军将士的抱团自强之心。 人要是没了心气,永远只能趴伏在地上,大明文官压制武将多年,弄到最后武人自己也瞧不起自己,郭臻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在宁绍军中出现。 郭臻公布完之后,安排王逝把拟好的文书分发给各部将领,秦锋、龙云、郑秋、吕毅、苏摩、元洲、林毅等人接过来,一边细阅,一边窃窃私语。 郭臻端坐首位默不作声,这些改革举措其实并不算剧烈,几乎照顾了所有将领的利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郭臻要未雨绸缪,不仅要把这支兵马掌握在手中,还要让这支兵马有灵魂。 如历史上的岳家军之所以能名留千古,不仅仅是他们训练有素,拥有高强战力,更是因为他们军中有魂,知道为何而战,在郭臻心中,一支傀儡兵马无法承担他赋予给他们的重任。 郭臻等众将私下里议论得差不多了,才又肃然开口道:“诸位回到驻地后,务必按照文书要求执行,不得擅自更改,我会择日查访,如果被我发现有人阴奉阳违,休怪我不顾及昔日情面!” 郭臻的声音很冷冽,给众将的感觉,就好像一座冰山在压向他们。 众将相互对视一眼,齐声回到:“遵命!” 随着军中改革的展开,整个冬天,宁绍军镇近乎处于沸腾中,在众将不遗余力地配合下,改革进行的颇为顺利,取得的效果也很显着。 寒风索索的傍晚,刘恒站在观海卫的海岸边远眺前方,直到看见远处模糊的帆影,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这是今年最后一批返回的海船,冬天海风大,不宜远航,再出海就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海船靠岸,搭上舢板,远航了近半年的船夫伙计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每一次出海都是赌博,脚踩上陆地才会心安。 一个头发蓬松的汉子步伐敏捷地从海船上跳下来,几个步子跳到刘恒面前,哈哈大笑道:“刘掌柜,这一趟总体来说十分顺利!” 刘恒闻言,笑着回道:“顺利回来就好,你们耽误的时间太长了,这几天浙海风大,让我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这汉子名叫徐苗,是刘恒以前行商时的手下,今年郭臻把刘恒留在宁绍军镇,刘恒只能让自己曾经的下属独当一面。 好在今年出航的海船大部分是向厦门、台湾,无需远航,张彪归顺后,沿途的小毛贼也不敢捋郭臻船队的虎须。 “糖、香料和鹿皮都有,闽地的丝绸今年价格涨了点,这一趟万两银子的利润是没得跑了。”徐苗伸右手打了个手势。 “见到你们安全,我也就放心了,把货物清单给我,今晚连夜卸下货物,明早会有人来接货,海船就放在这里,自有人来取,你带船夫明天回台州,不得在宁绍地界停留。”刘恒摆正脸色,不再和他说笑。 “是!”徐苗拱手,转身跳回海船拿清单,一边喝骂船夫小心搬运货物。 浙江沿海查禁海贸十分频繁而严厉,各府衙门常有人在沿海察访,就算是宁绍水师和舟山岛水师干走私的事情也是遮遮掩掩。 不过,有了商盟的商号来回销货,再有总兵府副总管杨巍照顾,郭臻船队海上走私已是极为便利,与刘恒之前在台州海走私有着天壤之别。 顺利接到海船,寒风中策马的刘恒心中好似被热毛巾熨帖过,说不出的安稳,今年总算顺利过去了,没毁一条船。 连夜赶到杭州城,见了杨巍禀告详情,两人约好第二天再去向郭臻汇报。 回到住处,杨巍和刘恒都没有心思睡觉,在微弱的灯光下整理一年的账目。 等到第二天清晨,几乎一夜未睡的刘恒被宁绍军嘹亮的口号声惊醒,草草洗了把脸,刘恒找了一件崭新的青色棉袄穿上,然后匆匆赶往浙江总兵府。 这时候,杨巍已在总兵府门前等待,对于杨巍,刘恒是打心眼里佩服和谨慎。 杨巍的眼睛极其敏锐,一点小问题都瞒不过他,而且杨巍做事一丝不苟,出了问题,杨巍不管是谁,照骂不误。 “杨总管!”刘恒走到近处,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都准备好了?”杨巍肃然问道。 “准备好了!” “随我去见大人!”杨巍一边说着,一边往府内走。 穿过气派的大门,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总兵府,杨巍向亲兵打了个招呼,片刻之后,林虎亲自出来迎接。 郭臻正在书房内和王逝说话,见杨巍、刘恒过来,示意王逝先在一旁等候。 第505章 一箭双雕,许督造反 刘恒自己寻了个位子坐下,在看到郭臻点头示意后,率先禀告道:“大人,昨晚最后一批海船靠岸,今年的海贸就算停了,总体来说,今年的海贸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就好!”郭臻的神情很温和。 “今年共出海十一次,往倭国一趟,厦门八趟,台湾三趟,预计能盈利九万两银子。”刘恒忐忑不安,不知郭臻心中是否会满意。 郭臻眉头蹙了一下,这个结果比他预想地要差一点。 杨巍留意到郭臻的神色变化,出声说道:“大人,海贸之利不仅在于海贸本身,商盟来回走货也获益匪浅,根据王掌柜的月报,今年商盟预计能盈利五十万两银子,其中海贸的货物助力不小。” 刘恒闻言,向杨巍投去感激的眼神,他没想到杨巍会替他说话。 郭臻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即便如此,这结果仍然不能让我满意。” 刘恒脸色涨红,神情尴尬,郭臻这般说法是在当面斥责他了,这大半年他已尽心尽力,心中有些委屈。 郭臻见刘恒这副神情,知道自己多心了,笑着摆手道:“我这不是在怨你,浙海走私沉寂多年,现在重启浙海走私,商路价值应该不止这些。” 刘恒脸上由红转白,心里嘀咕半天,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大人,舟山岛挡住宁波港往外的去路,浙海海贸最鼎盛时期也是以双屿港为中心才兴旺起来,大人若是能与舟山岛的梁参将交好,以双屿岛或者是舟山岛为基地,便可不用顾忌浙江巡抚衙门的查访,如此,海贸方可大兴。” 舟山岛就像挡在嗓子眼的石头,堵住了宁波府往外的海道,梁伟不断向福建郑氏靠拢,注定了他与郭臻两人很难有缓和的机会。 杨巍欲言又止,他想说的刘恒都已经说了,他暂时也提不出什么好办法。 郭臻想了片刻,笑着说道:“这事我自有主意,你且回去给才出海归来的伙计发点银两,别让他们觉得我是苛刻的东主。” 郭臻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只有拿下舟山岛,浙江沿海才算完全是他的天下,但梁伟不犯错,朝廷暂时也没有动他的打算。 杨巍和刘恒两人才离去,王逝又推门进了书房,嬉笑着说道:“恭喜大人财源广进!” 郭臻微微摇头:“军中开销巨大,还需继续扩大财源啊!” “要继续扩大财源,梁伟必须得尽快驱走了。” “理虽然是这个理,但要驱走梁伟并不容易。” “大人,我有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 “一箭双雕?除了梁伟,另一雕是谁?” “是许督,这厮现在越来越不讲究,早晚要把坏我们的大事。” “我们与他合作过,现在就对付盟友,怕是不好吧!” “他现在可没把我们当盟友,对于大人的提醒,他置若罔闻,上次会面还威胁大人,根本不配再成为我们的盟友,大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你想怎么对付许督?” “我准备通过告密的方式,逼迫白头军立刻公然造反!” 今年入秋的时候,陈珑率巡抚营围剿白头军,福建也有兵马到仙霞关助剿,两方人马只花了一个月时间,就把盘踞在衢州府的白头军驱赶一空,使得通闽商道重归顺畅。 白头军一触即溃,这并非是白头军连一战之力都没有,而是许督还没做好与朝廷对抗的准备。 “告密?”郭臻嘀咕一声,随即摇摇头:“告密有风险,若是被许督知晓,怕是要被他反咬一口,毕竟,他也知晓我们不少秘密。” “大人勿忧,告密这事其实不一定需要我们出手。” “哦,这话何解?” “许督这人行事不密,知道他是白头军首领的人其实不少,前番他麾下的白头军行事百无禁忌,惹恼的人挺多,只要稍稍放出风声,那些吃了许督的亏又事先不知道他身份的人,必定会在他背后捅刀子,到时候,许督不一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行,我这就派人放出风声!” “许督一旦公然造反,我们可以再如此如此……便可以借此再除掉梁伟这个阻碍。” “你这法子不错,就按你说的办吧!” 宏治九年,开春后不久,有两个不好的消息传到江南。 第一个坏消息是,满清发动的松锦之战,明军大败,不但宣府总兵杨柱战死,还丢失了经营多年的宁锦防线,满清骑兵自此可以不遇阻拦地杀到山海关下。 第二个坏消息是,李成派遣的偏师攻克荆襄,江南各地饥民群情汹汹,隐隐呈现造反响应的势头。 郭臻听到这两个坏消息,浓浓的紧迫感好像泰山压顶般袭上心头,不得不再次加快计划的实施进度。 三月二十五日,东阳县令林朗以有人密告许督参与谋反为由,向许督索贿万金,许督未许。 四月二日,又有人向金华府都司王雄告密许督谋反,王雄命官兵抓捕,被许督部下击毙二十余人。 许督见事已至此,也就不再犹豫,带着白头军揭竿而起。 许督反了! 信使飞一般从金华府冲向杭州的浙江巡抚衙门。 短短十来天,白头军攻克东阳、义乌两县,从者数十万。 紧接着,白头军在浙江巡抚董象桓还没来及反应的时候,连续攻下诸暨、浦江、永康、武义、汤溪、兰溪等县,全浙为之震动。 绍兴司理陈珑受董象桓之命直奔宁绍总兵府求援,陈珑刚收到许督造反的消息时,心中既震惊又纠结,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结交十几年的朋友会走上造反这条道路。 许督常常有不满朝政的言论,就是陈珑自己对当今朝堂政局也有诸多不满,否则也不会在家多年不愿为官。 但不满是一回事,造反是另外一回事,就像自家的孩子,就算再淘气、再浪荡也舍不得一巴掌打死。 陈珑想起一年前,他还和许督一起同游西湖,把酒言欢,他的心里就像吃了黄连一般苦。 陈珑清晨从绍兴府出发,直到天黑时才到达定海城,当陈珑到达宁绍总兵府外时,却被王逝告知郭臻去台州巡视海防去了。 “速速报信,把郭总兵请回来。”陈珑一边喘气,一边跺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王逝不疾不徐地回道:“陈司理莫急,且先到客房歇息,我这就派人通报大人!” 陈珑亲眼目送信使飞马离去,才暗松一口气,到王逝给他安排的住处休息。 第506章 调兵围剿,梁败郭胜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郭臻风尘仆仆赶回总兵府,陈珑一看到郭臻,便跺脚说道:“郭总兵,许督造反了!” 郭臻佯作惊讶,然后叹息道:“许督平日里行事颇为稳重,没想到这次居然如此冲动!” “他真是太糊涂了!”陈珑痛惜之余,肃然道:“巡抚大人命我调你的宁绍军前去围剿。” 陈珑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中取出公文递给郭臻。 郭臻接过公文,认真看完,犹豫着说道:“陈司理,我今晚点兵,明早就能出发,只是有几个不妥之处,我想说出来以免耽误了大事。” “郭总兵请说。” “我麾下半数步卒刚募集没多久,操练行伍尚不熟练,又从未踏足过战场。”郭臻两支粗糙的手紧握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道:“更关键的是,这些新兵几乎全从东阳、义乌等地募集,怕是与白头军那些人关系不清不楚,若是他们前去剿贼,容易酿成大祸。” “郭总兵,你这是在故意推诿吗?”陈珑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虽然是个白面书生,但发起怒来却有不弱的气势。 郭臻好似被惊吓到了,连连摆手道:“我拿了朝廷俸禄,怎敢推诿,只是仅靠我麾下一部兵马怕耽误了大事,如果还有一部人马协助弹压宁绍军中的新兵,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珑闻言,神色缓和下来,为自己刚才的莽撞失礼感到歉意,同时问道:“不知哪一部人马可以担此重任?” “舟山参将梁伟麾下水陆将士均是精悍,又多是闽人,与白头军没有瓜葛,如果能得到他的相助,必能阻住白头军的势头。” “原来如此,我回去后会向巡抚大人提议。” “那好,我这就去调集人马。” 当晚,郭臻派遣信使传达军令,点了秦锋、龙云、苏摩三将,共四千步卒,一千骑兵,又命张振从石浦移师绍兴,协助守卫绍兴府。 第二天晌午时分,在陈珑的督促下,宁绍军五千兵马浩浩荡荡往富阳方向进军,阻止白头军向杭州进发。 两天后,大军到达富阳,杭州府上下稍稍安定下来。 这时,陈珑快马前往巡抚衙门复命,并向浙江巡抚董象桓提议调舟山参将梁伟所部上岸协助剿贼。 也就在董象桓采纳陈珑的提议没多久,许督的白头军仿佛对宁绍军所部的动向了如执掌般,主力居然不攻杭州府,转攻绍兴府。 白头军玩得这一出声东击西,立马把浙东局势搅成一锅粥,董象桓惊怒万分,立马派人通知梁伟带人驰援绍兴府。 于是乎,郭臻的宁绍军先行出征,却没有和白头军交上火,反而是梁伟所部人马刚赶到绍兴府就与白头军接战。 梁伟接到巡抚衙门的命令后,便怀着保存实力不和白头军拼命的心思,与之相对,白头军因为连破数县,正处于信心膨胀状态,一和梁伟所部接战,便气势高昂的发起猛烈冲击。 如此一来,双方交战的结果显而易见,梁伟所部虽然不至于死伤过半,但也被白头军打得灰头土脸。 白头军击败梁伟所部后,信心更加膨胀,不仅是普通头领,就连许督这个大统领都开始产生一种错觉,即官军不堪一击,他们可以席卷浙江甚至整个江南。 在这种膨胀心态的刺激下,许督的白头军不但不再配合宁绍军的行动,还侵夺郭臻的茶山、商号等产业。 郭臻得到消息后,并没有太过愤怒,只是命秦锋配合巡抚衙门的行动,给白头军一些教训。 四月二十二日,陈珑汇合梁伟所部和秦锋所部向诸暨县城进军,准备一步步收复失地。 秦锋率轻骑为先锋在前头探路,沿途均是山路,秦锋率骑兵顺官道进军,不深入山林。 一路上,不断有小股白头军阻击,但一触及退,秦锋没有理会他们,率军直扑诸暨县城。 离诸暨县城仅剩二十里路的时候,秦锋在一处高坡上远远看到,一部约五千人的白头军正退向诸暨城。 “像这样的乌合之众,十倍于我又能如何?”秦锋回到骑兵队伍中,遥指前方:“进攻!” 随着秦锋一声令下,五百骁骑营骑兵在大道上排成五列,直扑向退往诸暨县城的白头军。 骁骑营骑兵来的太快了,快的让松散的白头军没来得及反应,等骁骑营骑兵距离白头军不到三百步时,大部分白头军仓惶而逃,只有少数人或是举起火铳,或是举起刀剑准备抵抗。 “分割包围!” 在秦锋的命令下,两列骁骑营骑兵一左一右散开,对白头军的两翼发起突击。 在距离白头军仅剩下百步左右时,骁骑营骑兵取下背上的弓箭,开始向白头军射出犀利箭矢。 前、左、右三面飞射的箭矢,就如同三张铁幕,朝纷乱的白头军覆盖而去,立马射翻一片又一片的白头军。 在极度的恐惧中,一些白头军利用弓箭和火铳展开零星反击,可反击的效果却是极差,只射死、射伤十余骑。 对此,秦锋视若无睹,拔出腰间战刀,大喝道:“冲锋!” 几十步的距离对冲锋的骑兵来说只是瞬间,当骁骑营骑兵冲入白头军人潮内时,这场战事开始演变成恶狼追逐绵羊的游戏。 等郭臻、陈珑带着大队官军到达诸暨城时,五千白头军死的死,降的降,仅剩下不到千人逃去。 郭臻和陈珑对视一眼,脑中默契地涌现一句话:“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收服诸暨县城后,官军继续对白头军发起进攻,只经过几次小规模战斗,官军便连克武义、浦江两座县城,再往前便是白头军的老巢东阳和义乌了。 进入浙东山区,秦锋率领的先锋骑兵不敢再贸然出动,以免中了白头军的埋伏。 浦江县衙,郭臻升帐军议,陈珑代表巡抚衙门抬出两个扎着红花的银盒,这是浙江巡抚董象桓派人送来的犒赏银两。 众将看见这般场景,便知道会发生什么,唯有梁伟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陈珑拍手命健卒把银子抬上来,高声宣布道:“宁绍副总兵秦锋获得首战及夺回诸暨县城之功,游击苏摩获得攻下武义、浦江两座县城之功,受巡抚大人之命,各奖赏纹银一千两!” 第507章 拒见许督,虚攻实攻 堂下,秦锋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情,苏摩则在那里自顾自地摸着胡须。 这时候,郭臻幽幽开口道:“秦副总兵、苏游击,还不上来感谢巡抚大人和陈司理!” “多谢巡抚大人,多谢陈司理!”两人出列行礼。 秦锋上前伸出一只手提着银盒退下去,苏摩倒是用两只手,但那神态也看不出几分恭敬。 “这帮反贼不堪一击,请陈司理放心,后面的事交给在下便是!”苏摩朝陈珑嘿嘿一笑,他是个话唠,但偏偏配上粗鲁的模样,让人无法与他计较。 陈珑心中不乐,见郭臻闭目养神没什么反应,脸上的喜气慢慢收了起来。 郭臻初入江南,护送岳父徐弘基的灵柩归来,那时候他求名,进出极尽奢华,但担任宁绍总兵后,他很少再在大众场合露面,对绍兴、宁波两地的官绅都很尊重,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看上去有儒将之风。 秦锋目中无人,苏摩桀骜不驯,这就是两个受奖赏的武将留给陈珑的印象,甚至让他怀疑郭臻对宁绍军的控制能力。 “前天从金华府传来消息,白头军连日攻金华府不下,撤围退兵,均往义乌山区去了,往前才是硬仗,诸将不可懈怠。”陈珑的目光往台下转了一圈,然后望向郭臻:“宁绍军连胜数阵,后面由梁参将为先锋,郭总兵以为如何?” 郭臻顺水推舟,回道:“全凭陈司理做主!” 浦江县城初定,陈珑协助知县张榜安民,又招募壮丁协助守城,大军驻扎城外,宁绍军在东城,梁伟所部在南城。 从诸暨县往浦江先的道路上,挤满了驱赶骡马运送粮草的民夫,白头军退走了,把所有能搜刮的东西全都搬走了,陈珑不得不从杭州、绍兴等地调集粮草。 郭臻从县城返回大营,中军大帐内多了个人,林虎正在倒茶。 罗靖带了个眼罩,下巴粘着胡须,一身灰色的衣衫,上边有几个窟窿,脚下穿了一双陈旧的草鞋,开口便是东阳口音:“属下拜见大人!” 郭臻上下打量罗靖一番,笑着说道:“罗统领,你的伪装很不错,如果我在大街上碰见你,只怕认不出来。” 罗靖谦虚回道:“大人谬赞,如果没有大人教的‘特工技巧’,属下无法做到这一步。” “你太谦虚了!”郭臻笑了笑,然后问道:“你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许督想与大人见一面,据埋伏在他身边的眼线透露,许督近来坐卧不安。” “我现在见他岂不是自找麻烦?” “白头军近来连连溃败,许督信心受挫,想利用陈珑的关系请降。” “造反啊,终究得有一股光棍劲!”郭臻长叹一声,即在感慨许督的优柔寡断,也在暗暗告诫自己。 罗靖恭谨侍立一侧,接话道:“大人的评价极为中肯,许督是心中不平才作乱,不是吃不饱饭才造反,自然犹犹豫豫,首鼠两端。” “许督若是真想学宋江招安,也得先打败官军几次。”郭臻端起清茶喝了一口,然后吩咐道:“你告诉许督,我现在不想见他,如果他不再主动招惹我们,关键时候我们会袖手旁观。” “遵命!”罗靖恭敬一拱手,然后迅速离去。 官军进入义乌地界后,白头军的抵抗明显增强,连续强攻下两个山头后,梁伟即便报仇心切,也直呼吃不消。 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因为义乌山区地形险要,白头军要么借助险要地形据守,要么神出鬼没发起袭击,这给梁伟所部带来很不小的伤亡。 艰难收复义乌县城后,梁伟立马向陈珑进言,要求暂驻义乌地界,等舟山军休整一番后再出击,亦或者让宁绍军重新担任大军先锋。 平叛多耽搁一天,就要多耗费许多钱粮,陈珑哪里会同意梁伟的提议,在和郭臻的共同施压后,逼得梁伟不得不率军继续作为先锋推进。 五月八日,官军到达义乌与东阳的交界地带,梁伟带着一千部下驻扎在红梅村,郭臻带着五千宁绍军驻扎在相邻红玉村。 立夏之后,天气明显要炎热许多,宁绍军除了岗哨外,大部分将士躺在院子里,一边喝着凉水,一边光着膀子纳凉。 夜入三更的时候,夜风忽起,吹得山间松涛起伏,如海中波浪。 随着‘砰砰’‘砰砰’的火铳声响起,正在纳凉的宁绍军将士吓了一大跳,随后便听到外围的斥候连声高呼‘夜袭’。 宁绍军将士连忙穿好衣甲,拿起刀枪火铳就往进村的几个入口涌去,郭臻在秦锋、龙云二将的协助下,只用了一刻钟时间,就做好了防御布置。 在一种压抑的躁动中,宁绍军将士看见四周山林中燃起无数火把,白头军呼啸而至,鼓声、火铳声响不绝耳。 郭臻沉着脸在各处巡视,大声吩咐道:“全军听令,没有我的将令,不许擅自出村迎敌,违令者斩!” 郭臻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军中将士严守军令,只是做好防御准备,无人出村迎战。 与之相对,白头军摆出来的架势虽然惊人,但一直没有真正发起猛攻,落入村中的羽箭和铅子极少。 龙云观察了好一阵,忍不住向郭臻提醒道:“大人,白头军大造声势,却不真正攻击,怕是有诈!” 郭臻嘴角微翘,回道:“只要我们守住村子,白头军有诈又有何妨!” 三十里外的红梅村,这时,村外也响起了鼓声和火铳声。 梁伟匆匆赶到村口,当即看到无数扎着灰头巾的汉子,好像山魈般从密林里涌出来,嗷嗷直叫着冲向红梅村。 人群中,许督的得力助手张骁对左右大呼道:“放火,烧他娘的!” 随着张骁的命令下达,一群汉子将柴火抱在胸前,护住身上要害往前冲,一靠近舟山军的木栅栏,便奋力扔出。 梁伟爬上一处屋顶往四周查看,通过白头军的火把密度,他估计来袭的白头军怕是超过了五千人。 按理说,红梅村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宁绍军那边肯定会发现,可不知为何,梁伟觉得自己一颗心就像眼前火把上跳跃的火苗,根本无处着落。 第508章 捡软柿子,秦锋迷茫 “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火铳声突然响起,这是舟山军进行反击了。 张骁丝毫不在意被舟山军用火铳射杀的白头军士卒,在看到一捆捆柴草堆放在舟山军的防御栅栏下后,一张脸兴奋得有些扭曲。 这一个月来,白头军连战连败,山寨中气氛压抑,有树倒猢狲散的先兆,如此一来,打一个胜仗已成当务之急。 即使没有许督的特别指示,张骁也会建议偷袭梁伟,一来,梁伟所部曾是白头军的手下败将,二来,张骁很清楚宁绍军那些人有多么可怕。 “放火!” 随着张骁一声令下,密集的火把在空中划过一条条抛物线,落在堆积如山的柴火上。 在数千白头军注视下,零星的后苗一点点成长,最后照亮了整个红梅村。 大火熊熊,风助火势,火助风威。 梁伟如同置身火炉,感觉浑身的脉搏不断加速,直到最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才拔刀吼出两个字:“突围!” 梁伟相信只要自己带着部下拼命,应该能守到宁绍军前来相救的那一刻,但白头军如此大张旗鼓,岂会没有其它布置?更何况,他和郭臻还有着过节,如果郭臻不带兵来救,那就…… 熊熊烈焰照亮了半边天空。 红梅村内,一千舟山军火铳装弹,长刀出鞘,只等火势稍小就准备冲出去。 红梅村外,张骁的笑容像极了狡猾的狐狸,像他这样的猎户,常年与野兽打交道,从来不缺少狡猾,所以才能成为许督倚重的心腹。 “突围!” 梁伟的皮靴踩在燃烧的柴草上,一股热量从脚底传上来,让梁伟的心跳急剧加速。 零零散散的舟山军士卒刚冲出烟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迎面便有数百火铳齐射。 “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铅子在空中交织,反应不及的舟山军士卒,立马被射翻一片有一片。 梁伟看着嫡系部下被射杀,一颗心疼得快要滴出血来,怒声狂吼道:“反击,反击!” 只不过,舟山军火铳手、弓箭手还没开始射击,便发现对面的铳声戛然而止,他们已找不到射击对象。 舟山军士卒迫于身后越来越大的火势,尽管心中满是忐忑、狐疑,仍旧飞速往前冲。 只是,不等他们冲到白头军刚才放铳的位置,前头树林内又响起密集的铳响,冲锋的舟山军士卒带着浓浓的惊恐与不安,又倒下一大片。 说起来,白头军的火力之所以不逊色于官军,是因为半年前,郭臻卖给许督三千杆火铳,而这些火铳有半数集中在这里。 红梅村的铳声在群山中回荡,秦锋、龙云默默注视着郭臻的背影,只有苏摩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摸样。 “大人,你似乎变了,变得让人感觉很陌生了!”秦锋心中暗叹。 在秦锋的印象中,郭臻是讲道义,做事有底线的好汉子,可现在……是因为宣大总督徐弘基的死吗?亦或者你本就是这样的人! 突然间,秦锋有些厌恶现在这样的生活,同时很怀念不久前在南京青楼渡过的美妙夜晚,这些年秦锋在青楼渡过了无数个夜晚,但眉楼主人那一汪清水眸子,那娇柔的喘息,那滑腻的肌肤,第一次让他沉沦难以清醒,或许那里会是属于自己的一个好归宿。 郭臻不知道秦锋心中所想,他一边凝神远眺,一边侧耳倾听远处的铳声变化。 红玉村这边,白头军似乎和宁绍军达成了某种默契,山林里的白头军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声嘶力竭的呼喊。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臻转身对龙云、苏摩吩咐道:“龙参将、苏游击,你们率本部兵马前往红梅村援救梁参将。” “苏游击,你率部为先锋,从红梅村南侧推进,梁参将如果突围,一定会往义乌县城方向。” “龙参将,你率部往红梅村北侧推进,击溃偷袭的白头军后紧追不舍,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后退。” 龙云、苏摩齐声应道:“遵命!” “秦副总兵何在?” “末将在!”秦锋眼眸一亮,一个跃步来到郭臻面前。 “你快马加鞭前往海门卫传达命令,命郑秋从海门卫方向往东阳进军,夹击山中的白头军。” “末将带多少人去?” “你带两百骑离开,其余骑兵留给我。” “遵命!” 秦锋拱手退到一侧。 郭臻招手命林虎牵马过来,喝道:“出发!” 红玉村村口的栅栏挪开,队列整齐的宁绍军步卒高擎火把冲向红梅村方向,黑暗的山林中,白头军的喧闹声突然间不见了,逃跑时慌乱的脚步踩得山间碎石乱滚。 “给老子快一点!” 苏摩只管率部往前突击,龙云在后面给他擦屁股,山道中阻击的白头军被成列的火铳手打得四散而逃,无论是装弹的速度,还是射击的精准度,龙云训练出来的士卒都不是张骁那些乌合之众能比。 四周的白头军叫嚣得很厉害,宁绍军火铳手镇定装填弹药,手里的动作不受外界影响。 勇往直前是苏摩的特点,他训练部下的方式有点类似龙云,也是以狠练为主,部下行军的速度极快。 约莫一个时辰后,红梅村那里的喊杀声渐渐变小,混乱的火把迎面而来。 翻上一个山岭,苏摩看到两里外的山下,白头军正在追杀一列官兵,就在苏摩准备率部杀过去时,一个官军打扮却以面甲遮脸的汉子来到苏摩身边,轻声说道…… 苏摩先是感觉有些诧异,但很快便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等那面甲汉子离开,苏摩对左右高声下令道:“随我杀过去!” 两千人抽刀的声音令人窒息,苏摩的亲兵督促步卒顺着山坡杀下去,山下的官军很快发现了这边动静,迎着苏摩方向逃过来。 梁伟歪盔斜甲,像是见到救星一般,离苏摩军尚有近百步的时候便开始呼喊:“我是舟山参将梁伟,来的可是宁绍军救兵?” “弟兄们,贼寇就在前方,大家随我杀啊!”苏摩好像没看见梁伟似的。 苏摩所部两千人马如同下山猛虎,冲到梁伟一行人身边时,又裹挟着他们冲向追击的白头军。 第509章 舟山易主,中原大变 于是乎,官军与白头军便在山脚下鏖战起来。 苏摩一边挥动战斧厮杀,一边用眼神密切注意梁伟所部的动向,在留意到他们只顾逃跑,不拼命厮杀后,他吩咐传令兵吹响撤退的号角。 冲杀正兴奋的宁绍军听到悠扬的号角声,好像是触电一般,各种虚晃几招,调转方向往山顶退去,撤退的时候和冲锋的时候一般快。 梁伟所部不明就里,立刻陷入白头军的包围。 也就在这时候,苏摩招呼亲兵停下,然后指着一个方位吩咐道:“扔火药球,往那个地方扔!” 亲兵顺着苏摩所指的方向望去,当即发现梁伟所部正在那里,顿时有些犹豫。 苏摩见亲兵不依令行事,顿时大怒,喝骂道:“干什么,看不见对面的反贼吗?还不快扔!” 亲兵们看到苏摩发火,哪敢违抗,连忙点燃火药球朝苏摩所指的方向扔去。 几十颗火药球带着绚丽的火光落在白头军包围的舟山军残部中,随即发出‘轰隆’‘轰隆’的震响,并卷起大量烟尘。 一颗火药球在梁伟附近爆炸,因为亲兵拼死护卫,他侥幸未死,但胸口、右腿也传来了钻心般的疼痛。 四周的喊杀声时大时小,梁伟耳中轰鸣,因为胸口、右腿的剧痛,整个人像根木桩般倒在地上。 苏摩一直看着,就那样看着,而苏摩的部下不知何时已停止逃跑,他们跟主将一般愣愣地看着。 随着夜风吹刮,烟雾逐渐散去,苏摩目光闪烁,对左右大呼道:“杀过去,救出梁参将!” 在苏摩的带头冲杀下,宁绍军很快击退白头军,并寻到了梁伟。 苏摩留意到梁伟胸口和右腿的伤口,虽然有些遗憾梁伟没有直接被诈死,但也没有冒着大不韪动手。 没过多久,龙云率领后部人马从北面杀到,与苏摩所部对白头军形成夹击态势。 “张头领,又有一部宁绍军杀来了!”斥候指着红梅村北面的山林。 “来了吗?晚了!”张骁脸色先是变得铁青,随后冷笑道:“传令诸将,退向括苍山方向。” 战斗持续了整个夜晚,从天黑到天明,龙云按照郭臻的命令,杀入深山不回头。 苏摩聚拢舟山残部,在与郭臻汇合后,派人把负伤的梁伟抬向义乌县城。 一夜铳声如雷,火光冲天,陈珑在义乌城内忧心忡忡,义乌城的守军多是新募壮丁,不敢出城作战,只能等到天明了解战局。 梁伟被抬到城下时,眼睛紧闭,征袍上全是血迹,脸如烟熏,漆黑一片。 郭臻没有看梁伟,或许他也在刻意回避什么,乱军中,诸般事情不可能像安排的那般顺利,见到梁伟还活着他的心情能稍微轻松些。 郭臻看到陈珑走来,当即介绍战情道:“陈司理,昨晚白头军偷袭红梅村和红玉村,红梅村防御略有松懈,舟山军被偷袭后损失惨重,梁参将重伤。” “我指挥部下击退偷袭红玉村的白头军后,派苏游击、龙参将率军前往红梅村救援。” “经过一番血战,苏游击救出梁参将,龙参将追击白头军去了。” 陈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后悔,看向郭臻时更是有些无颜面对。 这次官军被偷袭,说起来陈珑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不久前,郭臻和梁伟数次提出整军休整,等养精蓄锐后再战,但陈珑一直认为郭臻、梁伟心存养寇自重的念头,于是连连催促,以致酿成大祸。 “把龙参将请回来吧,莫再折一阵,损了官军的锐气!”陈珑有些丧气,也许白头军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孱弱,许都一直在示弱,为的就是昨晚这一仗。 “陈司理放心,我已命参将郑秋从海门卫向东阳进军,而龙参将为人稳重,必然是见有机可乘才追击下去,只要保证粮草不断,应该会有捷报传来。”郭臻还是那般客气。 “好吧,行军打仗不是我所擅长,征剿白头军的事情就交给郭总兵了,我只管保证粮草供应就是了!”陈珑有些颓然。 对于宁绍军来说,围剿白头军的战斗才算真正开始,郭臻将三百舟山军残卒编入龙云的队伍,然后开始在茫茫大山中攻克一座座山寨。 梁伟经过名医多日治疗,终于保住了性命,但右腿骨的伤势却是短期内难以痊愈,甚至可能留下终生残疾。 郭臻去梁伟的床榻前看望过几次,梁伟对他的态度很冷淡,没说几句话便把脸侧向一边,有些事无需确切的证据,只要心存怀疑,便会在心底埋下一根无法磨灭的刺。 “为了心中的大计划,自己总是要做几件有违良心的事情!”郭臻有些愧疚,有些惘然,也有些兴奋:“不忘初心,方能始终啊!” 到了盛夏时分,宁绍军围剿白头军连克数县,接连收复失地。 梁伟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伤势,还是因为没底气再和郭臻对抗,居然主动告假回家休养。 浙江巡抚董象桓在和郭臻商讨一番后,举荐剿贼立功的苏摩担任舟山参将一职。 东阳深山中的战斗虽然还在继续,但郭臻已将注意力移出那里,围剿白头军成了郭臻磨炼新兵的手段。 入秋后,中原出现大变故,李成久攻开封府部下,在兵员、粮草大量折损的情况下,李成一狠心,命人掘开黄河,水淹开封,终于将开封府攻下。 开封一役,李成先斩陕西总督傅宗龙,后斩继总督汪乔年,就连堪为‘义军之敌’的孙庭也败于李成之手。 自此之后,剿贼官军再也不是李成的起义军的对手,中原地带的义军不再是义军,官军不再是官军。 起义军在中原的形势一片大好,但对浙东的白头军来说,李成的胜利没给他们面临的困局带来一点好转。 陈珑自那次义乌被袭后,便积极协调各县府关系,调集金华府、绍兴府和衢州府守军严守各处关隘,把白头军锁死在深山中。 郭臻考虑到苏摩所部征战多日,便将林毅所部调来接替,苏摩所部则回舟山岛休整,并为郭臻将整个舟山掌控在手。 第510章 招安提醒,许督被杀 浙江的浙东多山,再往东是大海,往北的钱塘江和杭州是通往富庶江南的陆上通道。 郭臻掌控舟山岛,浙东沿海岛屿自此全在郭臻的控制下,郭臻完全可以说浙海现在是他的了。 舟山岛的问题解决后,郭臻再次踏入东阳,遥控林毅、郑秋两路兵马对白头军的围剿。 立冬之后,白头军的处境越发困难,郭臻派人入林宣告,主动投降的普通山民一律免罪。 白头军普通士卒之所以咬牙跟着许督坚持,是害怕朝廷秋后算账,现在郭臻派人来说只要主动投降便可免罪,他们胸口悬着的大石头落下,纷纷潜行下山投降。 许督一开始还想用杀鸡儆猴的方式止住败势,可白头军普通士卒根本不怕,许督眼见大势已去,便派密使与陈珑接洽求降。 陈珑拿不定主意,于是快马赶到东阳,准备和郭臻商议这事。 自从梁伟遇袭之后,对白头军的围剿之事便全权由郭臻处理,在是否招降许督这事上,陈珑在定策之前必须征询郭臻的意见,虽然他心中早有了主意。 十一月二十二日,江南下了一场小雪,陈珑穿着一件灰色的狐裘来到宁绍军的驻地。 商盟在江南铺展开来后,皮毛在江南愈发盛行,陈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天气一冷,陈珑也不能免俗,穿上了最流行的狐裘。 见面后,陈珑开门见山对郭臻说道:“郭总兵,许督请降一事,你怎么看?” 郭臻答得很干脆:“这是好事啊,将士们征战辛苦,白头军藏在深山中围剿不易,能让浙东军将士少流点血,我当然也愿意。” “有郭总兵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陈珑喜笑颜开,军镇养寇自重已是大明常态,郭臻这般好说话,让他有些小小的惊喜。 “百姓从贼,多是因为饥寒,如果浙江那些大户能拿出两三成的粮食出来,白头军也无法举事。”这是郭臻在江南所见所闻后的感触。 只看浙江一地,七成的田地集中在官绅手中,还有不少百姓自愿把田地挂在官绅名下,以向官绅缴纳地租逃避朝廷的征税,如此官绅勾结逃避地税,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朝廷税金日益枯竭。 不然的话,以大明这般地大物博,怎么会连百万兵马也养不起? 朝廷为了挡住满清大军南下,为了征剿肆虐中原的义军,不得不征兵加饷,可这些负担都落在那些无权无势的升斗小民身上。 横征暴敛,再遇到天灾,难怪中原的义军屡剿不止,越剿越是壮大。 陈珑闻言心中默然,他不是书呆子,何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先不说要革新这个弊端太过困难,单说他所在的陈家就是既得利益者,他总不能像佛祖一般去‘割肉喂鹰’。 “陈司理,从你那里拿的那两本书,我认真看了,如果大明多几个像陈司理这样的官,也许还有些希望!”郭臻两排牙齿露在外面,像是在说笑话,也像在向陈珑示好。 陈珑现在不会归附他,但时局终究会变化,大厦将倾之际,仅仅靠几个武夫撑不起来。 陈珑没有发怒,幽幽说道:“郭总兵,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开封被攻破,孙庭失去河南,大明实在没多少能战的兵马。 李成所部义军连战连胜,如同初升的太阳,已然露出了朝气。 左玉手中的势力不弱,但他躲在楚地,明摆着不奉朝廷征调,现在各部总兵的眼睛都盯在退守潼关的孙庭身上,如果孙庭能打败李成,大明还能吊上最后一口气。 陈珑在确认郭臻对许督招安一事的态度后,又匆匆离去,他要去见浙江巡按左光斗,因为这事的最终决定权掌控在左光斗的手中。 就在陈珑离开的第二天,郭臻让罗靖传信,说他想和许督在括苍山口会面。 郭臻和许督相交已有几年,许督性格豪爽,留给郭臻的印象还算不错,在许督眼里,郭臻也不是坏人,至少当年勇救徐宏基不是假的,担任宁绍总兵后,郭臻也从不欺压百姓,麾下兵马军纪严明。 尽管两军交战已有数月,但郭臻和许督见面后,并没有恶容相向,而是笑着寒暄几句。 寒暄完后,郭臻转入正题:“许统领,你向陈司理请降一事,我没有反对。” “谢谢!”许督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心有感慨地说道:“我想,我可能是错了!” “你没错,我也没错。” “以前我幻想你不来攻打我,想着你我能暗中勾连,但你是官兵,我是贼寇,我手里什么也没有,能拿什么与你交换?”许督满脸苦涩。 “是我对不住你!”郭臻另有所指,如果不是郭臻推动,许督没这么快举事。 “你我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许督长啸一声,发泄心中郁积的闷气。 郭臻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出言提醒:“许统领,你虽然愿意归降,但朝廷未必能容你。” “卧子兄既然答应了我,自然会有把握。”许督绞在一起的双手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安。 “但有些事情,怕不是陈司理能够左右的!” “卧子兄现在是浙江巡抚身边的大红人,他说的话应该是有用的,更何况,以我和他的交情,即便有所变故,他也会替我斡旋一番。” 郭臻心中微微一叹,许督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作为朋友,该做的提醒郭臻已经给出,每个人的路终究要自己走,郭臻不会逼着许督死扛下去,他想逼也逼不动。 像许督这样的官宦子弟,没有高祥、李成、张忠那样百折不回的势头,恰如《水浒传》中的宋江,虽然一直做着造反的事,却一心想着招安。 大雪覆盖括苍山时,三万多饥肠辘辘的白头军从山顶退下来,还有少数人不相信朝廷,决定留在深山中煎熬。 以许督为首的两百多个小头目被浙江巡按左光斗拘入金华府大牢,郭臻命罗靖把许督一家老小暗中接到杭州府藏起来,其中有许督六十多岁的老母,以及一个八岁的幼子许义阳。 因为许督率部主动投降,浙东诸县在一种劫后余生的庆贺中渡过了春节。 正月十五,左光斗不顾陈珑泣血反对,斩许督并诸多头目于金华府外,以震慑群贼。 第511章 张骁来投,祭祀许督 “许督死了!”秦锋悄然拐进郭臻的书房,发出的声音把郭臻从堆积的案牍中惊醒。 郭臻抬起头来,没有留意秦锋的异状,随口答道:“我猜到会这样,也劝过许督,可惜,他没有听我的劝告!” “你费这么大功夫,只为了夺取舟山岛,值得吗?”秦锋的眼睛很亮,他的脸上没有从前那般的微笑。 “值得!”郭臻伸手示意秦锋坐下说话。 秦锋站着没动。 郭臻这才发现秦锋的神情,于是推开身前的文书,认真说道:“再过上几年,你会发现,我为了控制舟山岛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只有面对秦锋这样最早的心腹,郭臻才会开口解释,独断专行久了,想找个聊天的朋友都难。 舟山岛归入郭臻掌控,郭臻的战船可以畅通无阻往松江、吴淞等地,甚至可以驶入长江口。 舟山岛的价值现在无法完全体现出来,但如果江南失守,舟山岛将是宁绍军镇的咽喉重地,卧榻之侧怎能容他人酣睡,驱走梁伟让郭臻日后在与郑珑的对话中至少有了守势的本钱。 “梁伟是苏摩下的手吗?” “不是!”郭臻的耐性出奇的好。 “我可以让他死,但我没有!”郭臻仰起头。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秦锋坐上郭臻对面的椅子,沉声说道:“我一直没有娶妻,所以没有儿子,许督的儿子许阳,我想收他当义子。”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郭臻拍掌站起来。 如果是一年前,以许督的家族地位,秦锋想收他的儿子当义子,那是个天大的笑话。 但现在不一样了,左光斗斩杀许督后,还命浙东诸县追捕许督的家人,秦锋愿意收许阳当义子,那是天大的恩情了。 许督之死,秦锋不觉得冤枉,但他就是从心底想为许督做点什么。 秦锋离去不久,两个带着斗笠的汉子步入总兵府,前面一人,虽然用斗笠挡住脸,但总兵府的亲兵通过他的身形,大概能猜到他是谁。 罗靖一袭白衣,看上去像个白衣飘飘的侠客,担任暗影卫统领后,他几个月才会在这里出现一次。 罗靖带着斗笠不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而是不让他身后的那个人太过显眼,两个人悄然进入郭臻的书房,林虎把两人领进门,看到郭臻的手势便退了出去。 “总兵大人!”后面那人掀开头上斗笠,竟然是许督的亲信张骁。 “你比许督聪明!”郭臻靠在椅子上。 “我劝过统领的,可惜他对陈珑一心信任,但我知道害死统领的不是陈珑,而是左光斗!”张骁现出一股悲愤之色。 “你想好了吗?” “白头军树倒猢狲散,还有些人躲在括苍山上,统领死后,再也没有希望了。”张骁不由哀叹。 在张骁快要绝望的时候,罗靖出现了,他来见郭臻不是与虎谋皮,而是郭臻赏他一口饭吃,毕竟,许督归降后,宁绍军知道山上还有白头军残部,但并没有穷追到底。 张骁是个务实的人,所以坚决没有跟随许督下山,也正因为他是个务实的人,所以才敢跟随罗靖来到定海城。 “我和许督朋友一场,他的家人都在我这里。”郭臻做这件事是因为许督曾经帮过他,当然还有些附带的福利。 “若非如此,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你且回去整顿残部,只留下一千人,其余精壮都送到郑秋的兵营,我会给你粮草补给。” “遵命!”张骁躬身,他终于找到了一个靠山,而且是一个很靠谱的靠山。 有人愿意继续留在山里,但张骁不愿意做这种没有前途的事,他曾经既是许督的头号打手,也是许督的智囊之一,所以想的要多一点。 正月二十五日,距离许督的首级挂在金华府城墙上,已有十天了。 郭臻穿着一身素衣,与陈珑相约到达金华府,向金华府知府讨得许督的首级,与尸首一起放入棺木,草草收葬在东阳县城外。 郭臻现在是武将,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有些犯忌讳,但也不用太在意,毕竟,许督的白头军可以说是他的宁绍军一手剿杀的,郭臻这是先为朝廷尽忠,再为朋友尽义。 但陈珑就大为不同了,身为文官,陈珑不顾朝野风评,敢和郭臻一同为许督收敛尸体,这让郭臻暗自佩服。 曾经东阳的豪强,现在却是家毁人亡! 陈珑在许督简陋的墓前,呛然落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句话同样道出了郭臻的心声。 陈珑将三杯酒水洒在墓前,苦笑哀叹道:“几社那几人,还以为我用子玙兄的鲜血铺了升官的道路,可有谁知我心中的痛苦……” 陈珑因为督导宁绍军围剿白头军立功,由浙江巡抚向朝廷报功,听说要被提拔为兵部给事中,就等朝廷的公文到来,就可前往京城赴任。 郭臻按部就班地进行祭祀,全程默然,他确实无话可说,路是别人逼的,但也是许督自己选的。 “许公子,你的家人在我那里,我会照顾好他们的!”郭臻在许督的墓前,只说了这一句话。 宏治九年的冬天格外长,春天姗姗来迟,整个江南好像没睡醒过来,还处在一片死气沉沉当中,唯独浙江例外。 商盟收购棉布、丝绸贩运到宁波府,再用小船运上舟山岛,刘恒在那里组建了前往日本的船队。 一百多艘船载着各式商品,迎着春风从吴淞口南下到达舟山岛,浙海自此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浙东海寇顾三麻子听到张骁被招抚的消息,主动与刘恒联络,要求归附浙东军镇。 郭臻先破白头军,再给许督收尸入土,他的名声在江南草莽中想压也压不住了。 绿林中人讲究的是义气和仗义,郭臻攻破白头军是尽自己宁绍总兵的职责,但以一镇总兵的身份,不顾朝廷猜忌给一个斩首的反贼头目吊唁,这就是仗义。 顾三麻子身材高大,四肢修长,如果不是一脸的麻子碍了观感,倒算是个仪表堂堂的人物。 总兵府客厅,顾三麻子一见到郭臻,就恭敬磕了个头:“拜见总兵大人,还请总兵大人收留!” 郭臻一边仔细打量顾三麻子,一边说道:“你现在投靠我,只能从军中守备做起!” 第512章 顾三麻子,犒赏三军 只能从军中守备做起! 这意味着顾三麻子投靠郭臻后,官职要比张骁小一级,这让顾三麻子有些不甘心,不过,他最终还是匍匐在地,恭敬答道:“愿为大人效力!” “起来吧!”郭臻幽幽说道,态度既不算客气,也不算严厉:“你常在东海吴淞口,听说曾深入长江劫掠?” 顾三麻子听郭臻说起这事,心里有些害怕,硬着头皮答道:“那是末将曾经不懂事,往后再也不会了!” “你带船队入长江,最远到过哪里?” “末将最远到过江阴,但被江阴典吏阎元带人击退了,并没有上岸。” 阎元么? 或许又是一个职微能高的草莽英雄! 郭臻将阎元这个人暗暗记在心里,接着追问道:“那你必定很熟悉吴淞口的海道吧!” “还算明白!”顾三麻子的回答很小心。 郭臻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像顾三麻子这样懂得进退的人,至少会比张骁要好掌控些。 “崇明岛你熟悉吗?” “崇明岛原有江北饥民集聚,是个海盗窝,后来被朝廷围剿招抚,崇明岛水师游击顾荣也是海盗出身,与末将有些交情。”顾三麻子的特点就是朋友多,当然以他的身份交不上什么能上台面的朋友。 郭臻寻思了片刻,抬笔写下一道文书,吩咐道:“你且在舟山参将苏摩麾下效力,归舟山水师游击雷鹏直接统领,暂时协助他们守备舟山岛,所有的部下要上岸接受整顿,近半年内不准出海。” “遵命!”顾三麻子恭敬应道。 这就是同时掌握了浙东和舟山岛的好处,郭臻可以不通过巡抚衙门的批准,私自招降海盗,只要他能养得起这些人。 郭臻不熟悉大海,所以他把那里交给熟悉它的人,有些人只能用军饷来收买部下,但郭臻绝不愿成为这种人。 银子必不可少,但财力终有穷尽时,中国有句古话说的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要想让草莽中人归心,郭臻必须要用江湖中的规矩。 四月初,江北传来消息,满清大军再破墙子岭长城,进犯山东。 郭臻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暗暗怀疑,若是黄台基愿意,他甚至能攻下北京城,但黄台基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没有这样做。 说起来,自从众望所归的赵昱上任内阁首辅后,大明政局再没发生过好事。 对于赵昱,从他委托郭臻击杀复兴社魁首张溥起,郭臻对他这个首辅就没产生过一点期望,也没再主动招惹他,只是抓紧时间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 当下,宁绍军新招募的兵马处于紧张的训练当中,郭臻未雨绸缪,新增加了一项训练内容,要求宁绍军步卒分批登上水师战船熟悉海上航行。 四月十八日,郭臻下令犒赏三军,凡是参加平定白头军反叛之役的士卒,每人赏银三两,错过这场战役的,每人赏银一两五钱。 四月二十日,宁绍军水陆两部把总以上八十二个将官齐集定海城,郭臻命人摆下二十桌宴席,同时赴宴的还有一百名立功最多的将士。 为了使这次的庆贺更热闹一些,杨巍专门从南京找来一个有名的戏班子,唱的是在江南颇为有名的越剧。 唱曲子的那个是秦淮娼门世家寇家的歌女,初见时妖娆寥寥,举手投足间无一处不是风情,把宴席上那些血气方刚的军汉们看的是浑身燥热。 寇家歌女试嗓子的时候,时而像山林中的云雀,时而像九天鹤鸣,而一登台,她刚刚的娇媚气息立马消失不见,一身戏装倒像个女中将军。 寇家歌女唱的是越剧《金山战鼓》,讲的是宋朝名将韩世忠在金山寺大破金兀术的段子,而她扮演的则是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 “我红玉一路而来,但只见妇北夫南哭震地,家破人亡怨冲天,叹将士却无鸿鹄志,怒马不发整日闲,一声胡笳城便破,逃之夭夭挥马鞭,这才是雄关未失雄心失,江山哪得不破陷……” 寇家歌女唱的时候声如裂帛,直穿云霄,一股悲呛愤怒之意让席中的热闹顿时消失,倒酒的停下手中动作,夹菜的扭过头去…… 直到一节完毕许久,军汉们方才缓过神来,各自拼命拍打着巴掌,大声叫好。 其他把总以上的将官都自持身份,只有苏摩随着普通士卒在那里起哄,囔囔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金山战鼓》这个剧目郭臻听过几次,可再一次听到,还是感觉心中热浪滚滚。 金山寺大战,韩世忠将自身的智勇发挥得淋漓尽致,以八千水师逼退金兀术十万大军。 推及自身,郭臻如今手中的兵马要比韩世忠多上许多,但如今的江南可没有了当年南宋时候的心气。 郭臻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亲自选了这首曲子,以激励宁绍军将士,同时也勉励自己,一旦清军南下,他应该像当年的韩世忠那样,在黄天荡力挽狂澜。 酒过三巡,郭臻来到席间,对到场将士说道:“诸位,无论你们是随我从北方南下的,还是在浙江新加入我麾下的。” “我行事,向来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从不分亲疏!” “各位回去后,当敦促部下和同袍兄弟加紧操练,如今义军肆掠中原,东虏荼毒边镇,诸位有的是立功讨赏的机会。” 郭臻这话一出,郑秋、龙云、苏摩等心腹立马带头高呼:“加紧操练,为大人效死!” 等到太阳西挂,曲终人散,驻地临近定海城的将领如秦锋、杨震、林毅等人各回驻地,其余人就宿定海城,只待次日离开。 夜近三更的时候,白天欢乐了一天,营内的将官多数都早早地睡下了。 林虎带着几个亲兵前往卫所兵营找到龙云、郑秋两位参将,传令郭臻召见。 深夜召见,必有要事相商,郑秋、龙云跟随林虎到了总兵府议事大厅。 这时候,王逝和杨巍早在里面等候,几人分左右坐下,林虎扭头出去了。 议事大厅内的众人都没有说话,当他们各自看见其他几个人时,就知道了这场密议的性质。 第513章 集众密议,天下大势 很久没进行这种军议了,没有林毅、杨震,秦锋首次被排斥在外,他们都在为自己能参与这种军议暗中兴奋。 一刻钟过后,厅内众人都很有耐性,一直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又是一阵后,郭臻身穿常服出现在众人视线内,在他身后的阴影里,藏着一个灰色衣衫的斗笠人。 众人很久没见到罗靖了,杨巍、龙云以往和罗靖熟悉,但现在想见他一面可真不容易。 郭臻走向主位,徐徐坐下,罗靖摘下斗笠,落座在议事大厅内末尾,紧挨着王逝。 郭臻环视一圈,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曾经锐意进取的青年如今已能独当一面。 隆兴十三年,郭臻魂穿明末,到现在已经十一年了,现在郭臻刚到而立之年,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要不了多久,郭臻将要面对的是最后的决战。 江南之战,是生死一搏,如果挡不住清军南下的铁蹄,郭臻宁愿死在江南,也不愿流落到海外。 按照当前的形势发展,清军很快就会突破山海关,夺下大明京城,然后席卷中原,甚至江南。 郭臻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大,但却无法告知他人,只能默默准备,妄图力挽狂澜。 将脑中的杂念摒弃,郭臻朗声开口道:“诸位,你们跟着我从塞外、宣大来到浙东,经过这段时间的齐心协力,如今勉强算的上兵强马壮,但这还不够,因为大厦将倾。” 说到这里,郭臻将目光转向罗靖:“罗统领,你把江北的形势说一下!” 罗靖站起身来,先轻咳一声,然后细细说道:“一个月前,满清大军杀向山东,连克十几座县城,抢劫财物人口无数。” “荆楚之地传来消息,左玉拥军八十万,缺少粮饷,想顺长江东下,就食南京,留都兵部尚书史法想遣侯旬前去劝阻,不知结果如何。” “山东总兵刘佐、剿匪总兵高杰、许国等人对朝廷军令阳奉阴违,不愿再与义军以及东虏作战。” 罗靖说完后,朝郭臻扬起手臂,以示完毕。 郭臻点点头,目光凝重地望向众人:“各位都明白当前形势了吧!” 没有一个好消息,厅内众人都默不作声,在揣测郭臻的意思。 龙云眯起来的眼睛像在打瞌睡,郑秋和王逝明显神情振奋,杨巍还是首次参加这样的军议,这意味着他在郭臻身边的地位有了明显的变化,但不是他说话的时候。 王逝见没人开口,于是直起腰板说道:“诸位,如今中原已然崩溃,现在整个大明朝的眼睛都盯在固守潼关的孙庭身上,但孙庭必败,就看天子会不会南迁了。” 郑秋冷哼一声,说道:“各地军镇已经失控,天子在北京尚且无人听他的号令,到了南京又有什么用?” 龙云也出声附和:“当今天下已近似唐末藩镇割据,天子来了南京也没用,只会让自己的威严更加扫地。” 郭臻点点头,问道:“那依你们之见,我该如何应对未来之局?” 众人一听,齐齐默然,有些人从未想过这件事,有些人想到了但不打算打头说。 王逝作为郭臻的谋主,再次率先开口:“大人,江北强大的官军势力不少,如左玉、高杰、黄功和刘佐等人,他们手中的兵马都远胜过大人。” “如果天子南下,大人应该怀着谦恭的态度迅速迎接,以求得拥戴之功。” “反之,如果天子不愿南下,那便拥戴太子。” “如果太子也不来,那便拥戴藩王!” 王逝语气急促,看向郭臻的眼神,好似藏着燃烧的火焰。 挟天子以令诸侯! 郭臻暗自点头,自己麾下心腹虽然不少,但大多只擅长战场厮杀,只有王逝才能给他出这般主意。 王逝见郭臻在认真倾听,又继续说道:“大人要获得拥戴之功,最好与复兴社合作,他们会以为大人是自己人。” “如今复兴社最有实权、名声最响亮的当属漕运总督史法,大人需尽快与他建立交情,免得大变到来,连他的府门都进不了。” 王逝说到这里,突然把话语停下来,不由皱起了眉头:“眼下有个难题……” 郭臻疑声问道:“什么难题?” 王逝理了理思绪,回道:“凤阳总督马英是阮钺推荐起来的,而阮钺与复兴社矛盾极深,一旦这个问题解决不好,极易惹得江南大乱!” 郭臻凝神想了想,摇头说道:“王主簿,复兴社内部的矛盾我没兴趣参与,也没精力参与,如今时局危急,军中实力才是依靠!” 王逝闻言,认同地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乱世兵权为重,只要我们手握重兵、强兵,自然能获取话语权!” 大的方略郭臻心中有数后,当即转换话题:“诸位,前些日子我从白头军俘虏中招募了五千青壮,加上浙东原有兵马,我军现有步卒两万三千,水师七千。” “若是太平时候,有这三万兵马,守护浙东和浙海绰绰有余,但在大厦将倾之际,这却是远远不够。” “我计划一年内再招募一万将士,其中步卒七千,水师三千。” “诸位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知道将士不经血战无法成军,这些新兵应当加紧操练,熟悉行伍后需要多进行对战训练!” “郑参将、龙参将,新兵的招募与训练就交给你们了!” “遵命!”郑秋和龙云齐声回应。 朦朦胧胧的月色中,众文武相继退去。 之后一个月,宁绍军出现大调动,加入浙东军的白头军俘虏分批潜回各地,联络旧部归来,加有张骁等人挟众来降,浙东军在台州的兵营逐渐扩大。 郭臻半数时间在台州兵营,半数时间在定海城总兵府,掌控舟山岛后,郭臻无需再担心浙东的安危。 浙海最大的两个海盗头子都在郭臻麾下了,张骁在台州海域大显神威,把曾经海里的兄弟剿杀的干干净净,势力已扩张至两千多人。 郭臻知道张骁私底下的小动作,但他并没有阻止,陆上是他的主战场,浙江海域,郭臻只需要一个屏障。 第514章 求助陈珑,秦锋婚事 五月二十五日,一辆黑色马车停在西湖前的一座小酒肆前。 驾马的车夫浓眉大眼,身材健硕,停下马车后,手按马背,像一只灵巧的燕子般翻身落地,然后快步走到车厢后侧,恭敬掀开门帘:“大人,到了!” 郭臻挣开双眼,整了整衣襟后从马车上跳下来,他刚才在马车上打了个小盹,这些天他太忙了,整整一个月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酒肆门口没什么人,郭臻走过去东张西望,见到临窗的位置有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文士在自斟自饮,当即走了过去。 “陈司理!” “弘毅兄,我此次来不是因为公务,你如此叫我就见外了!”陈珑推了一个酒杯到郭臻面前。 “卧子兄!”郭臻安然坐下去。 “弘毅兄可知,孙总督战败了……赵首辅死了!”陈珑话语中似带哭音。 孙庭兵败潼关,生死不明,郭臻三天前就得到了消息,至于赵昱身死的消息,郭臻因为有暗影卫在中原、京畿多处布点,也比大部分江南人更早得到消息。 满清大军进犯山东,宏治皇帝命内阁首辅赵昱督军迎战,赵昱知道清军掳掠后必然会退到关外,索性督军避开,在京师郊外饮酒作乐。 满清大军退走后,赵昱被锦衣卫告发,不但丢了内阁首辅之位,还被宏治皇帝勒令自杀。 “事情麻烦了!” 陈珑说的很隐晦,就这几个字他也是费去了全身所有的气力才说出来,他在家编纂书籍多年,为人严谨端正,很久没像年少时那般浪荡饮酒了,现在因为孙庭战败,赵昱身死而破例。 再者,陈珑因为满清大军进犯山东,往京城的道路不通,他没能去上任,现在道路通了,陈珑又因为心烦意乱,加上家中祖母病重,便不想去了,已向朝廷请辞。 郭臻见陈珑神色颓丧,出言宽慰道:“卧子兄勿忧,凤阳尚有四镇兵马,左玉也兵强马壮,大厦尚未倾倒。” 说到这里,郭臻话题一转:“我想结识留都兵部尚书史法,不知卧子兄能否帮我引荐?” “你要见史尚书?”陈珑有些吃惊。 郭臻点点头:“史尚书是复兴社前辈,我仰慕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拜见。” 陈珑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郭臻刚才这话他是不信的,想了想,他郑重回道:“弘毅兄,我多年在家闭门谢客,与史尚书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但从前见过几面,你若想见,我倒是可以帮你引荐。” “哈哈哈,那就多谢了,请卧子兄上车,你我就此往南京一行。” “如此着急?”陈珑微皱眉头。 郭臻笑道:“倒不是我着急,是因为南京有一桩大事在等着我。” 陈珑好奇地追问:“何等大事?” 郭臻笑道:“倒不是我着急,是因为南京有一桩大事在等着我。” “何等大事。” “宁绍镇秦副总兵要在南京迎娶佳人,我必须要到场。” 陈珑一肚子心思,听见他说起这番话,心中不喜,连喝到嘴中的酒水也好似多了一丝苦味。 陈珑见郭臻谈吐不凡,自许督被斩首后,几社的几个好友视他如仇敌,让他既孤独又委屈,因此希望郭臻能帮他给徐孚远几人解释一番,但又不好开口相求。 “还请卧子兄助我!”郭臻相求道。 陈珑饮下杯中残酒,无奈答道:“好吧,我就陪你走一遭,见了史尚书我就回去。” 郭臻的马车很宽敞,坐两个人绰绰有余,车厢内铺着软绵绵的羊毛毯子,厢壁上挂着一柄黝黑的戚刀,一张长弓,车厢的后侧有个木盒子。 郭臻与陈珑坐进车厢后,林虎小心催动马车,一路稳稳向南京赶去。 郭臻掀开车窗中的一条小缝,道路两边的水田里全是绿油油的水稻,车内两人各怀心思,沿途话语不多。 “弘毅兄,不知你那位秦副总兵是要与哪位贵人家结亲?”陈珑没话找话说。 陈珑和郭臻结识几年,发现郭臻这个总兵与大明其他总兵截然不同,状元出身却又骁勇擅长,围剿白头军时,宁绍军军纪严明,让他愿意结交郭臻这个朋友。 郭臻也想活跃尴尬气氛,笑着说道:“秦副总兵是个性情中人,对那些官宦家的女儿没什么兴趣,这此要娶的人可是大大有名。” “是哪位?”陈珑听出郭臻的话外音。 “眉楼的主人!”郭臻嘿嘿一笑。 “是她!”陈珑眉头往上一扬,后背靠在车厢上,随后眼睛瞄向车窗外不断往后退的风景发呆。 “你认识她!” 陈珑微微点头,眼神中像多出一团迷雾,随后无论郭臻再怎么找话题,他也不愿意再开口。 秦锋迎娶顾眉是不仅是他自己的事,也是宁绍军镇的大事,郭臻命王殷包下秦淮河边最大的醉月楼,广邀客人,婚宴所有的费用由商盟承担。 如果没有郭臻推动,秦锋不会这么快娶顾眉,如果不是郭臻执意坚持,甚至以军令的相逼,秦锋也绝不会同意如此大张旗鼓办婚宴。 说起来,迎娶一个妓+女如此大办,与大明的风气极其不合,不过,秦锋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了。 前有复兴社大佬钱益迎娶名妓柳思,再有保国公朱弼迎娶名妓寇白,这两场婚宴都在江南引起大轰动,骂也好,羡慕也好,让两个出身青楼的女子叫响了名声。 郭臻的马车进了南京,直接驶入商盟开的客栈,主管商盟在南京商号的是陈缜,早就给郭臻安排了一个幽静的院子。 客栈中住的满满当当,都是从浙江来的将士,林虎专门挑选了仪表堂堂、长相威武的亲兵。 陈珑住进这里,没有再说要离开,也不急着陪郭臻去见史法。 花魁顾眉性格豪爽,流落秦淮河畔多年,认识的复社士子有好几十人,熟悉交好的士子也有不少,如侯域、陈慧等人都来相贺。 以顾眉的性子和见识,竟然选择嫁给一个武夫,颇让他们感到意外,在这些人心里,可能最合理的解释是,秦锋尚未娶妻,嫁给他可以当正室夫人,而跟着他们这些望族子弟只能做侍妾。 ‘顾眉将要出楼’的消息传开后,眉楼访客不断,秦锋陪着顾眉在那里接待来客。 秦锋的脸上挂着习惯性的笑容,无论对顾眉在秦淮河畔的姐妹,还是那些来贺的士子,都是一团和善。 第515章 顾眉柳思,藕断丝连 屋内,顾眉与一干姐妹们的交谈中时而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一双妙目如迎春花般绽放。 秦锋喜欢顾眉,无法掩饰的喜欢。一个人不想找妻子,不愿要孩子,那是因为一直没遇见对的那个人。 王图霸业和功名利禄在秦锋眼中皆如粪土,南下江南后,他想着有一天能与心爱之人耕田隐居。 屋内两个人相谈甚欢。 “眉兄,你也算是跳出来了,秦副总兵为人和善,是个从三品武将,又没有娶妻,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人了。” “他是个武人,但很和我的脾气,性格直率,不用我小心翼翼、说每句话都小心的的伺候他,这也许是没有嫁入官宦家族的好处吧。” “你说的真对!”另外一人轻叹了口气。 秦锋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盯着秦淮河中一片火红枫叶随着流速缓慢的河水如蜗牛般挪动。 “秦副总兵!” “大人!”秦锋朝郭臻恭敬一礼。 “陈大人!”秦锋看见郭臻身后那人的身影。 “谁来了?”屋内传来顾眉的声音。 郭臻看见屋内款步走出一个女子,云髻高挽,如孔雀头顶的花冠,新月般美丽的秀眉,瑶鼻挺秀,香腮嫣红,点绛般的樱唇,脖颈处露出的肌肤晶莹剔,如酥似雪,身形婀娜。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衬托那一双灵动的双目,那是能让月色阳光黯然失色的宝石,一汪能让千万人沉沦的湖水。 “这就是顾眉了!”郭臻避开她的双目,目光落到后面。 紧跟着顾眉走出来一个女人,郭臻只看了一眼,胸口如被一块大石压住,整个人像是窒息了。 “是你!”那女子娇呼一声,目光投向郭臻的方向。 顾眉美且媚,明艳不可方物,顾盼生辉。 跟在后面那女子雪白的玉颈扶正了点缀着几朵珠花的云髻,挺直着胸脯,配上走路时端正的姿态,像一只高贵的天鹅,凛然不可侵犯。 偏偏眉眼看人时有种将睡似醒的惺忪,笑的时候眼角微弯,把一丝妩媚藏在端庄骄傲之后,让人看似能触摸到,伸手时又在千里之外。 娇柔与骄傲并举,妩媚和端庄同生,她惊呼一声之后,很快恢复原本的端然。 可能只有秀美江南才能孕育出这般的女子,郭臻忍不住上下打量,那女子好似很乐意见到郭臻的表现,嘴角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屑。 郭臻的眼神只迷离片刻,便恢复了清明,他本就是不是好色之徒,又是千军万马中磨炼出来的心智,那会这么容易被美色所惑。 只不过在心中暗自感叹,都道温柔乡乃是英雄冢,秦淮河畔多有这样的名+妓,难怪复兴社的学子们流连忘返。 “河东君!”身后传来陈珑的声音像是从嗓子深处窜出来,说不出的纠结:“许久不见!” 郭臻扭头,见陈珑的神情好似才不小心吞下一只臭虫苍蝇,脸色尴尬又有些苦涩。 河东君,柳思,秦淮八艳之首,听说她已经嫁给钱益为侍妾,这次重返秦淮河当是为顾眉送行。 “卧子兄,别来无恙!”柳思拱手作揖,举止不同于女子,她高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公鸡,说话时居高临下,只是嘴角凝脂般的肌肤在轻微的颤动。 在那瞬间,两人眼中不见别人。 秦锋是风月场上的常客,转头看两人表现,把这两人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心中有些不满柳思对郭臻的态度,重重的咳嗽一声,拱手再次向郭臻行礼:“大人怎么亲来此地?” 对于郭臻,秦锋一如既往的恭敬,这次如果没有郭臻照顾,他想娶顾眉也没这么容易。 郭臻军中的几个领军统领,如龙云、苏摩都购买了一些田地产业,有家人帮忙打理,只有秦锋一直是孤身一人,又不懂理财,其实并没多少积蓄。 顾眉冰雪聪明,立刻弯腰福了一福,柔声说道:“见过大人。”同时伸手扯了扯柳思的衣角。 没想到柳思却岿然不动,眼波只在陈珑身上打转。 六年前,柳思曾与陈珑有过一段交往,也曾谈婚论嫁,当时陈珑已有夫人,不反对他纳妾,但绝不同意他娶娼门女入门,兼有陈珑祖母撑腰,这段情缘无疾而终。 烟花柳巷的女子年龄耽误不起,嫁不了自己爱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嫁给在乎自己的人。 三年前她嫁给了复兴社大佬钱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钱益老年得娇妻,把她捧在手里还怕化了,对她常身穿儒服出闺参与士子聚会也听之任之。 柳思在这里突然见到陈珑,勾起从前的心思,她脸色平静,心中像有一匹小马驹在乱撞。 “我陪郭总兵来贺眉娘大喜,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陈珑神色讪讪,他听说顾眉出嫁,知道柳思必然会来,鬼使神差跟着郭臻到了这里。 一见之下,佳人还是往昔风采,陈珑心痛之后,反而释然,佳人已为人妇,钱益与他也还有来往,他谦谦君子的性子,当然不会另作他想。 柳思这才侧目,朝郭臻略一作揖。 顾眉正对着郭臻说话:“我听秦郎说过大人对我两人婚事费心,心里很感激。” 郭臻在听顾眉说话,却没留意柳思那个动作细微的揖,微笑答道:“秦副总兵与我情如兄弟,为他张罗婚事理所应当!” 柳思尴尬在那里,嘴角又翘了起来,脸上瞬间像挂了一层霜,她到哪里都是中心,在家里钱益宠着,出了门一帮年轻的士子绕着,再加上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信,时而久之,本就骄傲的心态更加突出。 不过,郭臻似乎是个例外,第一眼见她时似乎被迷倒,但随后的反应甚至可以用极为冷淡来形容。 郭臻还是没看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份黄皮包裹的书册,笑着对顾眉说道:“秦副总兵大婚,无以为贺,这幅东坡居士的真迹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以为贺礼。” 苏轼的书法笔力率性洒脱,深得江南士子喜爱,但真迹流传下来的极少,这幅字帖至少要值两千两银子,秦锋不知道,顾眉心里清楚,柳思也明白。 郭臻送出这份大礼正是要给秦锋和顾眉涨脸面,两千两银子的礼物已是极重了,但礼物的选择更重要。 “多谢大人厚礼!” 顾眉喜上眉梢,伸出葱玉般的手指弯腰双手接过来,从良的女人有几个不在乎面子,不管幸不幸福,至少要让别人知道自己幸福。 第516章 攒不了钱,郭臻回府 郭臻点头回礼,转身拉着秦锋说道:“我那边有些准备,还要再与你商量。” 秦锋给顾眉使了个眼色,三人随即离开,留下陈珑和柳思尴尬站在那里。 郭臻听说过陈珑和柳思的那段经历,联想陈珑昨天的反应,更是不愿意插在两人之间。 两人旧情复燃也好,暗自偷情也好,统统与他无关。 晚明士子风+流浪+荡,像顾武等浪荡不羁的士子,甚至以患有杨梅花柳为荣,而如黄羲、方智那般只顾学问,不懂风情的士子,往往会被当做异类。 郭臻对青+楼女子没看法,但柳思是钱谦益的侍妾,就算有倾国倾城的容貌,郭臻对她也提不起兴趣。 柳思的脸色从红润转白,冷哼一声,扭头进了屋子。 陈珑在这之前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柳思,想跟着进屋,又碍于礼法,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想到自己这次前来没带贺礼,陈珑一边下楼,一边大声说道:“秦副总兵、眉娘,贺礼我改天再送过来!” 顾眉见陈珑逃也似的离开,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秦锋说道:“秦郎,我去看看河东君!” 郭臻点点头,然后向楼下走去。 顾眉进了屋子,见柳思侧身靠在软榻上,胸口高耸的曲线显露无余,嘴巴还在鼓着。 “河东君,你还在生卧子兄的气啊!”顾眉在柳思旁边坐下。 “生气有什么用?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贼心没贼胆!”柳思“哼”了一声,喘息时胸口起伏不定,高耸的弧线像是在招手,连顾眉这样的女子看了也忍不住想伸手握上去:“眉兄,有时候我挺羡慕你,有一个爱你且肯为你抗拒礼法的男人!” 顾眉虽然貌美如花,又才艺不俗,但终究是个青+楼女子,她能嫁给宁绍副总兵为妻,在柳思看来,就是打着灯笼捡到的宝贝。 顾眉看柳思的反应,知道她藏了些不开心的心思,三十几岁,恰如盛夏的树木,枝繁叶茂,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虽然是复兴社高层,名门望族,骄傲的柳思也不能样样都能胜过她。 “秦郎非是常人,我能遇到他,是三生修来的福分!”顾眉感慨一句,然后宽慰柳思道:“河东君也莫急,我看得出来,卧子兄是真的喜欢你,或许哪日胆气一壮……” “他如果真有胆子,我倒愿意陪他胡闹一回,可惜……” 五月二十六日,宁绍军镇出一百匹白马骑兵开道、一百匹黑马骑兵殿后,五彩旗帜飘扬,沿途乐队一路吹拉,一百甲士护送花轿,为副总兵秦锋接顾眉‘出楼’。 复兴社士子来贺者无数,眉楼用最昂贵的食材,最拿手的菜肴招待这场‘出楼宴’的来客,商盟更是出资,以顾眉的名义在南京城外花了五千两银子赈济江北来的难民。 秦锋胸口扎着红花,胯下是雄峻的白马,一身装扮风+流倜傥,让那些士子看了既羡慕又嫉妒。 如果是一年前,郭臻绝不敢如此高调,但现在朝廷自顾不暇,已不敢在小事上惹恼地方军镇。 郭臻在绍兴府为秦锋购下些田地,又让商盟出五千两银子为他安家,他手里留不住银子,今年的海贸好转,挣得银子稍微多点,又是募兵,又要打造兵备,剩下一点全花在秦锋的婚礼上。 不留银子是郭臻的优点,至少不会像洛阳的福王那样,被李成放在油锅里煮的时候,府中还有金银财宝无数,但也给理财的杨巍和王殷制造了巨大的压力。 宁绍军镇扩军后,有一半的兵马要自筹军饷,今年朝廷的拖欠的军饷尤其严重,幸亏在台州府屯田解决了些口粮。 王殷长袖善舞,办商号,开客栈,贩卖茶叶、丝绸、棉布、瓷器,稻米……什么赚钱干什么,也被杨巍逼的叫苦不堪,只感觉钱越赚越多,日子反而比刚到江南时还要困难。 除了郑珑,大明经商没有第二个人挣钱比郭臻更多,但在大明只靠商号撑不起一支军队,除了郑珑。 有时候,杨巍、王殷忍不住向郭臻诉苦,郭臻便宽慰他们:“再忍忍,如今到了紧要关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撑过这几年!” 撑到大明最大的惊变到来,如果郭臻能力挽狂澜,那也罢了,如果郭臻没办到,那积攒再丰厚的家底也是无用,最后终究要便宜了满清。 郭臻对秦锋很慷慨,但自家府中只能算布置的普通。 担任宁绍总兵后,郭臻把家安置在宁波府外的白沙,与定海卫所相聚五六十里,方便他常常回家照看。 徐雅薇和云雪公主偶尔会来总兵府住些日子,但时间极短,迎着黯淡的夕阳,郭臻的黄骠马出现在远处的山坡时,身后的影子拉的很长。 云雪公主远远的眺望见,雀跃般奔到走廊,欢呼道:“老爷回来了!” 云雪公主虽然已是人妇,但还是当年在草原少女那般的性格。 徐雅薇矜持的从内宅走出来,虽然她也很开心,但需在家中仆从面前保持形象。 云雪公主这般性子,郭府上下都习惯了,其实平日里她与大家相处的很好,又有从蒙古带回来的侍女为伴。 郭臻常在军中,她得空便往西湖、天台山和钱塘江等地游玩,逛杭州这样的繁华城市,在江南这几年比在大同要欢乐的多。 “老爷!”云雪公主的步伐敏捷,她仰慕大明的文化,但对江南那种小脚款步的风气却很不屑。 “回来了!”徐雅薇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其实她和郭臻很像,他们是类似的人,那些温和的笑容有些是装出来的,有些是真实的,但装到自己都习惯的时候,那便融入了自己的血液,成为真实的一部分。 冬梅被郭臻许给杨巍后,常来郭府走动,在背后给徐雅薇嘀咕,说云雪公主妖媚惑主。 对此,徐雅薇总是一笑置之,年近三十后,很多东西她都看透了,所有年少时的憧憬都化作现实,徐雅薇现在是正室的总兵夫人,郭臻又不是其他行伍出身的粗鲁军汉,从不在青楼厮混,只有云雪公主这一个平妻与她分享,无论如何她都该知足了。 看看龙云已经纳了四个小妾,苏摩就更多了,只有秦锋才娶了一个妻子,但郭臻如果像秦锋一样,徐雅薇只怕要疯了,毕竟,秦锋逛青楼可是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第517章 家中和睦,抢粮事件 郭臻把黄骠马的缰绳交给云雪公主公主,她有一段时间没有骑马了,得空她想骑马溜溜。 “这匹马也快老了!”云雪公主抚摸着黄骠马的鬃毛细察片刻,神情从兴奋转为黯然,这匹马身上蕴含着她在草原上的回忆,她从来不提,但不能不想。 “去外面畅快一番吧,别忘了马是怎么骑的!”郭臻的脸上挂着爱怜的笑容。 “当然不会!”云雪公主飞身上马,往庄外走去,林虎等人匆忙跟在身后,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落的太远。 徐雅薇只是看着,默不作声,她能感觉到郭臻对云雪公主的喜爱,但她不那么在意,因为她是正室,郭府上下,管家、仆从都归她打理,当然她从不亏了云雪公主。 “夫人,辛苦了!” 郭臻走到徐雅薇身边,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腰肢,并肩向府内走去,徐雅薇心中生出一股暖流,有了这句话,她多少委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刻钟左右,云雪公主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脸色潮红,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很久没骑马,她的体力大不如以前。 一家人共聚一桌共进晚餐,一顿饭吃的很慢,几人随便说些各地的传闻,连徐雅薇也听说江北的官兵被义军击败,忧心郭臻不知何时会被调往中原战场。 这个时代,男人就是女人的一切,如果没有了郭臻,这个家很快就不是这个样子。 郭臻只是笑笑,既不随意宽慰,也不说自己的打算,他镇定自若的神态最能让家人放心。 云雪公主那边像是毫无心思,说起她见到的钱塘江潮是如何汹涌澎湃,天台山的山峰是如何秀美险峻,像她这般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对郭府家产钱财毫无欲望的人,其实也让徐雅薇少了许多烦劳。 宏治十年。 秦锋迎娶顾眉可能是宁绍军镇办的唯一一件大事,其余的时候整个大明都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自春日步卒军营迁徙至台州府偏僻的山区后,宁波府和绍兴府的百姓耳中听不到清晨和傍晚在军营卫所中响起的歌声,也见不到常常出现在官道中的信使。 初冬来临之际,郭臻首次拜访了浙东几家有名望的官绅,如前任礼部侍郎钱乐和卸任太仆寺卿谢宾等人,有一件事让他很是头疼。 从九月开始,巡抚衙门的饷银一直没有发下来,参将张振被郭臻派往杭州催饷,跑了七八趟,一直没得到准信。 张振夹在郭臻和巡抚衙门之间,里外不是人,才知道他这个参将不是那么好当的,能要回来点也行,关键是巡抚衙门好像铁了心,一个铜钱也不给。 到最后,张振实在没办法,索性留在杭州,不好意思再回来面见郭臻。 河水开始生冰,海浪依旧汹涌。 腊月中旬,绍兴府杭甬运河码头忙得热火朝天,赤膊的伙夫在吆五喝六的衙役的催促下把一袋袋粮食装上乌篷船。 杭甬运河不能使大船,这些粮食运到杭州后重新换船,经京杭运河进入长江,再发送往南京。 朝廷敢克扣宁绍军镇的粮饷,但对江北左玉、高杰和刘佐等骄兵悍将可不敢怠慢。 绍兴水田多,如果不遇见水灾,每年产的粮食不少,民夫们扛着沉甸甸的米袋,眼中有藏不住的贪婪。 突然间,码头外变得哄乱起来,民夫们停下手中动作往外看,衙役也忘记了催促。 守在码头外的府兵看到这一幕,连忙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哄乱的人群中,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抱着双拳,大大咧咧地站在色厉内荏的府兵面前,朗声回道:“爷是宁绍军的人!” 府兵队长眉头一皱,冷声问道:“你既是军中士卒,为何擅闯码头,不知道知府衙门正在办事吗?” “自然知道!”胡茬汉子眼冒寒光:“可爷好几个月没拿到军饷了,家里好几口人快要饿死了!” 说完这句话,胡茬汉子朝身后一招手,一帮汉子立马涌上来,把几个手持长枪的府兵挤在中间。 府兵队长拔出佩刀,色厉内荏地呵斥道:“大胆,你们莫非想造反不成!” 胡茬汉子面露冷笑,抬手就给府兵队长一个嘴巴子,直把他打得半边脸肿得老高:“老子在塞外、在宣大、在京畿杀东虏的时候,你们这些鸟人在哪里?老子在剿白头军的时候,你们这些鸟人又在哪里?哼,居然敢对老子大呼小叫!” 发泄完脾气,胡茬汉子扭头对跟在身后的四五百健卒下令道:“打进去,把这些粮食运到宁波府去!” 身后一干士卒立马抽出准备好的木棍,对反应慢的府兵一顿乱揍,里面的衙役见机的快,早就一哄而散。 半个时辰后,一列打着宁绍军镇旗号的士卒到达现场,封锁了杭州码头,让民夫继续搬运粮食,最后驾船离开码头,朝宁波府方向去了。 绍兴知府听说这个变故后,先是勃然大怒,囔囔着要前往宁绍总兵府和郭臻理论一番,可镇定心神后,他又面露颓然,郭臻兵强马壮,他如何敢去和郭臻理论,只好赶忙前往浙江巡抚衙门拜见。 如果赵昱还在内阁首辅位置上,绝对不可能发生扣留宁绍军镇饷银一点都不发这种事,户部和浙江巡抚衙门按照惯例也许会克扣一些浙江的饷银,但绝对不敢这么过分。 定海城,宁绍总兵府内外岗哨林立,戒备森严,见不到随意闲逛走动的士卒。 城内校场内,秦锋靠在一张木椅上,脚翘得老高,相隔不远处,许阳身穿一套练功服,正有板有眼地练着拳。 穷文富武,武术一道,需要拜名师指点,需要名贵药物提升,也许是秦锋没有儿子,收了这个义子后,他对教导许阳格外上心。 不知从何时起,秦锋和郭臻之间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楚的隔阂,他本不是个爱慕名利之人,便顺势成了甩手掌柜。 “嗒嗒!嗒嗒!嗒嗒!”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秦锋坐着没动,郭臻不在定海城,还没有人能让他起身迎接。 第518章 事件始末,黄骏发飙 杨巍步子很快,像是有人拿鞭子在后面追赶,径直走到秦锋面前,拱手道:“秦副总兵,都准备好了!” 秦锋侧首,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这种事情你无需向我请示,需要我协助时再来找我吧!” 杨巍呵呵一笑,转身大大咧咧坐在秦锋身旁:“大人在信中可是吩咐过,要事事向你禀报,你是宁绍副总兵,那边要是来人了,还得你出马!” 郭臻从北边带来的部下,不分官职大小,相处起来很随便,要不然杨巍也不可能与秦锋同逛秦淮河。 秦锋笑骂道:“大人打着好主意,整个浙东就属我和张振最可怜了,我在这里给他挡箭,张振或许在巡抚衙门打屁股呢。” 杨巍笑了笑,指着十几步外将拳打得虎虎生威的许阳,转移话题道:“秦副总兵,这小子练的这几手不错啊!” 秦锋不采杨巍这一套,正色道:“杨总管,你给我听好了,大人后宅的安全问题可不能出一点纰漏,论起无耻来,我们这些人只怕都赶不上那些读书混出来的知府、巡抚。” “这是自然!”杨巍郑重地点点头:“对了,粮食今晚会运一半到舟山岛,二十万石稻米,顶得上半年军饷了。” 秦锋叹了口气,沉默不再说话,郭臻现在做的这些事,他想伸手也伸不上,没了战事,斥候和骑兵没了用武之地,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 筹谋划策不行,理财管账不通,在江南水乡,实在有些浪费他的斥候以及骑兵指挥天赋。 “大人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 “行,你先去忙吧,有事再来寻我!” “好!” 太白山下有一座兵营,郭臻像没事人一般,静静看着前方战旗纵横,新兵呼喊着冲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信使飞速赶来,把蜡封的密信拿给林虎,然后由林虎送到郭臻手中。 郭臻打开封口,取出信纸一眼扫过,随后把信件收入衣袖中,继续看台下操练的将士。 夺粮这件事,太白山兵营中知道的一共不超过五个人,郭臻一直在忍,尤其是在变局将至的时候,他并不愿意惹是生非。 可据暗影卫传来的消息,张振作为催粮使者,似乎没有尽到职责,竟躲起来厮混了一个多月。 郭臻了解张振的难处,但这件事郭臻要是让它就这么过去,那宁绍军明年的军饷还要不要?郭臻必须要展示自己的底线,虽然他不想留下个骄横跋扈的名声。 今年二月,浙江巡抚董象桓离职,继任者是福建人黄骏,这次浙江巡抚衙门扣留宁绍军的饷银,肯定和黄骏脱不了关系。 郭臻和黄骏没什么交情,也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再去黄骏那儿跑关系,加上张振不作为,于是弄出了一个抢粮事件。 最艰难的几年已经过去,军镇不像以前,尤其是孙庭战败后,朝廷没有能力再罢免各镇总兵了。 黄骏就算把抢粮一事上报京城兵部,等兵部作出批复再返回浙江,没有半年不会有结果。 现在的局势,半年能发生什么?半年之后有可能就天翻地覆了。 绍兴知府刘裕在巡抚衙门前落下轿子,然后顾不得腿脚酸麻,撒腿就往巡抚衙门内跑,等慌慌张张见到黄骏后,刘裕又添油加醋把宁绍军的霸道行径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刘裕佯作惶恐道:“大人,宁绍军的军汉凶横,好多个衙役被打断了腿,下官如果不是走得快,只怕会被那些人揪入兵营。” 黄骏上任还不到半年就遇到这样的事,脸都气青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粮食哪里去了?” 刘裕猜测道:“应该是运往宁波府的定海卫所了。” 黄骏黑着脸唤来门外的亲兵,然后吩咐道:“立刻通知宁波府衙,让他们把粮食给本官截住!” 刘裕闻言傻眼了,委婉说道:“大人,只怕宁波府衙拿宁绍军的那些军汉没有办法。” “哼!”黄骏冷哼一声:“本官马上发书召见宁绍总兵郭臻,问他这个总兵是不是不想当了!” 黄骏言语间气焰嚣张,大明以文驭武,在黄骏看来,总兵不过是巡抚门下的牛马而已。 刘裕不敢再多说,他把事情转到巡抚衙门,这事对他来说就算翻过去了。 来回走了几圈,黄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向刘裕问道:“宁绍军的参将张振前几天还来过巡抚衙门,他回去了吗?” 刘裕如实回道:“下官不知。” 黄骏恼怒地看着刘裕,心中暗骂废物,居然一问三不知,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恼怒之余,黄骏对亲兵吩咐道:“立刻去查张振还在不在杭州城,如果还在,就把他抓过来!” 没过多久,如狼似虎的衙役冲出巡抚衙门,游荡在杭州府的大街小巷。 杭州府内鱼龙混杂,这些官府的衙役眼线众多,想找个人有的是办法,只不到半天功夫,张振就被堵在一座酒楼里。 衙役头目冲上酒楼,站在张振的桌子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参将,实在没有办法,上面交代下来了!” 张振糊里糊涂被抓到巡抚衙门,这时候,黄骏黑着一张脸坐在大堂中间,两侧衙役立着水火棍,看上去架势很吓人。 只要是总兵以下将官,黄骏这个浙江巡抚均有临机处置的权利,所以,他盛气凌人地质问张振:“张参将,你可知罪?” 张振一头雾水,答道:“下官不知,巡抚大人为何要把下官抓到这里来?” 黄骏脸露冷笑道:“宁绍军暴动,抢夺漕运钱粮,你身为宁绍军的参将,居然还敢来巡抚衙门催饷。” “这,这……”张振呆住了,想了好一会,才明白发生了何事,应该是自己一个多月不露面,郭臻怒了。 张振的两千嫡系部下,有之前积攒的底子撑着,虽然略有怨言,但没到无饭吃的局面,但郭臻不一样,他可是要管三万多人的吃穿用度。 张振想明白始末,苦着脸回道:“巡抚大人明鉴,下官确实不知,这一个多月,下官一直在城内,并不曾离开。” 黄骏不知张振所言的真假,出言恐吓道:“本官已派人去召那郭臻,如果宁绍军不把粮食送回来,本官会上奏兵部,到时候,先拿你祭旗!” 张振也是见过风浪的人,哪有这么容易被吓到,坚持说自己不知情。 黄骏拿张振没办法,只得先等信使回来,再决定如何应对。 第519章 糊弄过去,安抚张振 黄骏的信使一来一去,七八天过去了,可这交涉却没什么进展。 黄骏的信使先到宁波府,再到太白山兵营,费了老大功夫,才拿着郭臻的亲笔信返回杭州。 “反了!反了!” 黄骏把郭臻的亲笔信撕得粉碎,他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郭臻的亲笔信里写着:“黄巡抚,宁绍军将士断饷已有数月,如今将士家中忍饥挨饿,无不翘首以盼巡抚衙门拨付饷银……至于抢粮一事,事发突然,本官会严查军镇卫所,尽快向黄巡抚转达详情。” 郭臻死活不去杭州,一封信答得不亢不卑,有理有据,还把发生这件事的原因也说了一遍。 黄骏愤怒之余,突然发现自己拿郭臻毫无办法。 调巡抚衙门的兵马去抓人? 黄骏还没这个胆子,一旦逼反郭臻,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着宁绍军尽快查明,十天内给本官一个交代,否则本官便会上报兵部。” 黄骏只能色厉内荏地对信使发火,而张振也颇为可怜,自被抓起便一直关在巡抚衙门的牢房里。 不过,郭臻并没有把张振忘了,他命杨巍向看管的衙役使银子,张振虽然被关在牢房里,却也没吃什么苦头。 十天后,宁绍副总兵秦锋带着杨巍,来到巡抚衙门求见。 这些天,郭臻与黄骏书信不断,把案件查询的进度详细禀告。 因为完全是在瞎扯,这可苦了杨巍,需要帮郭臻绞尽脑汁像编故事一样写各种查案的详情。 秦锋是做招牌用的,真正禀告的人是杨巍,宁绍总兵不来,不能说副总兵也不露面。 秦锋见了黄骏,按照杨巍告之的那些口供开始介绍:“巡抚大人,案情已经明了,粮食的去向追查到了,带头闹事的是个从海寇中招揽来的士卒,为首的两人已关入大牢。” 黄骏早看出郭臻的推诿之心,上奏的公文已经往京城兵部送去了,这里的案子有个结果让他也有个交代。 黄骏闻言,冷笑道:“那还真是辛苦郭总兵了!” 秦锋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宁绍军追回来的粮食,总兵大人的意思是一半折算为军饷,另一半即日便可以送回杭州,至于两个带头闹事的士卒,总兵大人审讯完毕后将在兵营中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只给一半? 黄骏本要发怒,可转念一想,能追回来一半也不错,算是给朝廷有个交代,至于郭臻,一镇总兵需要内阁下文才能罢免,他还需等待朝廷的处置。 不过,郭臻身为宁绍总兵也有上书的权利,这件事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定论,说白了,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时候,具体如何定案,全凭宏治皇帝的心情。 郭臻送了十颗血淋淋的人头,以及十万石粮食给巡抚衙门,才算把夺粮这件事平息下去。 死的十个人都是郭臻从宁波牢房中提出来的死囚,只凭一颗脑袋,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浙江巡抚衙门需要一个台阶下,郭臻的宁绍总兵府同样需要,各大军镇虽然都桀骜不驯,但除了左玉和辽东军镇,其他人也只是对朝廷命令阳奉阴违,公然劫夺朝廷钱粮的事还没干过。 名声建起来容易,毁掉只需旦夕之间,郭臻并不想就此与朝廷决裂,只不过是用一个小小的手段让这个新上任的浙江巡抚知道,他郭臻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 七月二十日,萧山地界,一队骑兵正策马徐行。 这支队伍很沉默,没有人说话,秦锋就是那副爱理不理人的样子,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为人并无任何问题。 张振则一直黑着脸,这次他可以说是完全被郭臻摆了一道,虽然在巡抚大牢中没吃苦头,但任谁被关上一个月心情都不会好。 继续往前走了约莫二十里后,探路的士卒突然回来通报道:“大人来了!” 张振抬起头来,视线内出现一面‘郭’字大旗,在大旗旁边则是郭臻和百余从骑。 “张参将!”郭臻老远就在马上拱手。 “大人!”张振有些意外,连忙催马上前,翻身下马行礼。 郭臻翻身下马,扶住张振的肩膀说道:“张参将,你为宁绍军受苦了!” “末将不敢!” “如果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的份上,我也不会出此下策!”郭臻一声叹息。 明人之前不说暗话,张振久在军中,再胡编乱造就是矫情,郭臻来这么远的地方迎接,正是想平息张振心中的芥蒂,对郭臻来说,一个团结的宁绍军尤为重要。 郭臻在江南这些年,先是利用赵昱的关系扩军,再借征剿白头军建立起稀薄的名声并一举拿下舟山岛的掌控权。 郭臻的势力虽然增强了数倍,但在浙江士子和官绅眼中,他的名气其实还不如张振这个真正的复兴社成员大。 郭臻这些年所有的精力、心思都放在整军备战上,哪有闲功夫成天与官绅、士子交往,也就是宁绍军整顿进入正轨,郭臻才开始做这方面的文章。 也正因为这样,郭臻才不惜重金利用‘顾眉出楼’一事做文章,把宁绍军复兴社的色彩越抹越浓。 “大人……”张振抿了抿嘴,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啊,郭臻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看了,他还敢训斥上官不成? “我只取了相当于宁绍军缺饷相当的钱粮,其余的钱粮都退回巡抚衙门了!” “大人……”张振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敢开口。 “中原义军猖狂,你我可能很快就要上战场了,此时断了将士的军饷,这是在毁大明的根基啊!”郭臻有些痛心疾首。 对张振这样豪爽磊落的人,郭臻只需使出小小的手段,让张振去催粮,再被扣押在巡抚大牢,最后因还粮被放出来,现在这件事张振怎么也撇不干净,只能吞下与郭臻合穿一条裤子的名声。 郭臻不奢求张振成为自己的亲信,只要张振在大变来临之际,愿意为他而战即可。 这一路上有了郭臻,几人话也多了起来,一行人直奔位于定海的练兵大营,郭臻命人设下压惊宴,为张振接风洗尘。 张振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郭臻这连番举动,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第520章 中原大变,继续蛰伏 郭臻刚安抚住张振,不等他安心两三天,暗影卫便送来一个令他既兴奋又忧心的惊人消息。 盘踞北方的义军盟主李成率军杀到北京城下了! 大明南北相距千里,郭臻得到这个消息时,已是半月之后。 郭臻之所以兴奋,是因为李成率军杀到北京城下,这是郭臻一直在等的大惊变的前奏。 郭臻之所以忧心,是因为郭臻的准备还没做的周全,局势变化太快,快到令人目不暇接。 李成击败孙庭后攻入陕西,在西安称帝,建立大顺,然后攻入山西,由大同、宣府向北京城进军,一路势不可挡。 大同总兵虎巍死在开封城下后,继任者是曾经与郭臻交情不差的吴襄,孟骏在前面几个总兵副将不断阵亡的情形下,也升任了宣府副总兵,看上去离开郭臻后,升官的速度是要快上一些。 大同城高墙厚,因为徐弘基之前的整顿,宣大明军的战力也不弱,如果吴襄决意抵抗,李成没那么快攻到北京,但就连郭臻自己也存了保全实力的心思,在外无救兵的局势下,吴襄会为大明朝廷殉葬吗? 显然不会! 换做郭臻,也不会,经历这么多后,郭臻刚穿越时的幻想早就随徐弘基的尸体埋入泥土。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谁都不信任,那人生岂不是很无趣? 郭臻突然想起一件事,难怪宏治皇帝会自称孤或者寡人,当他们身居高位时,四周都被想从他这里捞点好处的人环绕,脑子里整天全是这个算计那个,那个算计这个,就连身边的女人也是各怀心思,那这日子过得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舒心。 所以,郭臻未来虽然要努力身居高位,但也不能丢了一些朋友。 摒弃杂念,郭臻对门外的林虎吩咐道:“林队长,把王主簿叫过来!” 林虎答应一声,脚步渐渐远去,不一会功夫,王逝敲门走进来。 书房中只有郭臻和王逝两个人,有些筹划注定见不得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郭臻把密信递过去,想听听王逝的建议。 王逝看完手中的密信,恭恭敬敬递回给郭臻:“大人,眼下只能等,除了等没有任何办法!” “天子会不会南下?太子会不会南下?东虏会不会入关?这些都不清楚!” “我们如果妄动,很容易出错,一出错便会授人以柄。” “天子会死,东虏会入关!”郭臻回答得很肯定。 “那就麻烦了!”王逝眉头紧锁,他以为郭臻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这般一来,顺贼(李成势力)、大明和东虏三者都是互为仇敌,局势会乱成一团麻!” 郭臻点点头,沉思良久后回道:“王主簿说的对,我们只能等,等到局势完全溃烂的时候才能站出来!” 郭臻努力让自己的心坚如磐石,都说慈不掌兵,一直以来,他的心其实没有自己期望的那么坚硬。 “左玉拥兵八十万,被当做是大明的柱石,可看他干的那些事,柱石?哼,我呸!”王逝鄙夷之余,不由叹息道:“如果总督大人还在,必然会在宣大为朝廷阻断义军!” 可惜啊,大明能为朝廷尽忠的几个能干的督抚,或是死,或是降,即便战死的,也结局让人心感悲凉。 徐弘基和孙庭两个耿直能战的督师都死在战场上了,结果呢,一个被停尸三个月不得收殓,一个被宏治皇帝怀疑投贼迟迟不许祭祀哀悼。 倒是误国误民的田观和投靠满清的洪畴,反而让宏治皇帝亲自致祭,还御制“悼洪经略文”明昭天下。 都说宏治皇帝勤政俭朴,这样的亡国之君,呵呵,也是独一份。 郭臻的思绪逐渐清晰,幽幽说道:“大明从太祖皇帝驱走蒙人成立,至今已有二百多年,虽然已是日暮西山,但也不是现在还弱小的宁绍军能够承受的。” “我唯一可以倚仗的,不是朝廷给的总兵官职,而是诸位同生共死的兄弟。” “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宁绍军四万人可以胜过左玉的八十万人!” 宁绍镇东为大海,西为浙东群山,唯一的出口在杭州,直通往富庶的杭嘉湖平原,所以杭州是宁绍镇的出气口,没有杭州,宁绍镇是死局,有了杭州,宁绍镇才能完全盘活下来。 王逝长袖善舞,熟悉官场士林,擅长分析利弊,他在战局谋划上因为时代局限,看得没有郭臻清晰,但总能帮助郭臻找出当前最优的策略。 等待就是眼下最优的策略,当做什么都可能出错时,耐心是捕食者必备的素质。 八月初,商盟奉郭臻之命连出大手笔,先是出售在南京、苏州、扬州、松江的几处产业,然后在杭州收购了三座客栈、五座酒楼,以及不少宅子。 郭臻把太白山下的兵营事务完全交给龙云和郑秋,自己领着顾三麻子前往杭州、松江、南京等地转动,像是在游玩,其实是在勘察各处地形。 东海与长江入海口环绕杭嘉湖平原,中心有太湖,水道纵横,但入太湖的水道狭窄,海船无法进入。 松江外有崇明岛可以驻军,江阴地界有靖江江心洲可以驻军,扬州地界有扬中江心洲可以驻军,再往里便是镇江和南京,直入芜湖地界。 江南的优势在于水师,无论是李成的大顺还是辽东的满清,在水师方面都无法与明军匹敌。 不过,大明最强大的水师不是宁绍水师,而是福建总兵郑珑的水师。 顾三麻子对各处水道了如指掌,领着郭臻从杭州出发,沿着海岸到吴淞,再沿长江逆行,一路口若悬河,把半吊子的郭臻说的明明白白。 夏日虽然大部分时候天气酷热,但傍晚时分,倒也时时有徐徐凉风。 郭臻一路上常常见到携妓游玩的公子哥,只有郭臻这一行人不伦不类,都是大老爷们,且个个五大三粗,吓得路上行人避之不及。 “大人,崇明岛上约有七八万百姓,水师游击罗阳过去也是海盗,与我兄弟相称过!”顾三麻子很珍惜这次在郭臻面前表现的机会,把自己的见识和本钱都抖了出来。 第521章 偶遇阎元,皇帝死了 郭臻一路看的很仔细,直到八月中旬才进入江阴地界,一行人沿着江边行走。 顾三麻子指着长江中的一块岛屿说道:“大人,靖江洲只有几百渔民耕种,但上面驻扎四五千人马是绰绰有余了。” 这里都是顾三麻子流窜过的地方,再往里他就不怎么熟悉了,所以多说了几句:“江阴的典吏阎元是个人物,这里曾经盗贼众多,自他上任后,有几波水寇和盐盗接连在他手里吃了大亏,于是整个江阴地界安宁下来了。” “基层多能人啊!”郭臻不由感慨。 事实上,很多人到死才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更有甚者,到死也没有得到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 江边行人不多,郭臻这一行清一色壮汉穿过热闹的黄田港,一路指指点点,倒是成为了焦点。 没过多久,两个身穿皂服的衙役拦住郭臻一行人的去路,大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不等郭臻一行人回答,其中一个衙役看到走在前列的顾三麻子,不由惊呼道:“顾三麻子!” 也怪顾三这一脸的麻子太显眼,闯出名气后,更是想低调也不行。 两个衙役不等郭臻一行人回话,已是吓得拔腿就跑。 顾三麻子看到这一幕,讪笑着对郭臻说道:“大人,对不住,末将惹麻烦了!” 顾三麻子投入郭臻麾下后,被禁足半年没出舟山岛,江湖上已好久没了他的消息。 郭臻从未张扬过收纳顾三麻子这事,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顾三麻子现在在为宁绍军效力。 预想中的麻烦并没有那么快到来,郭臻一行人过了江阴县城地界,往前走了一两里地,路边有个茶馆供行人休憩。 郭臻一行人途径茶馆门口,还没等走进去,里面出来两个人,为首一人红面方脸,两腮圆润,眉头像是用漆黑的黑笔瞄过,下巴一缕三寸长的黑髯,和戏文里的关公有七八成像,后面跟着的那人明显是小厮打扮。 那人直奔郭臻而来,顾三麻子看清楚来人还没等他回头介绍,那人步子很大,已到郭臻十步内。 “拜见郭总兵!”那人拱手行礼,自我介绍道:“下官江阴典吏阎元!” “阎典吏,久仰大名!”郭臻上前回了一礼。 阎元自带一身煞气,给郭臻的感觉是,仿佛是从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人物。 “儿郎们禀报说海寇顾三来江阴踩点,下官过来看看,才知道他已在郭总兵麾下效力,当是弃暗投明!”阎元笑着解释,行为举止从容大方,完全没有一个小典吏面对一镇总兵的惶恐。 郭臻确认自己没见过阎元,他在江南这些年,多数时间窝在南京和浙东,阎元能猜出他的身份,而不是急于抓捕顾三麻子,可谓是谋定而后动。 “顾三去年便已投入本官麾下,现为宁绍水师守备!”郭臻解释了一句,然后指着旁边的茶馆,示意阎元随自己坐下说话。 一群人各找桌子坐定,茶博士依次来倒水,阎元再次拱手道:“下官是通州人,五年前东虏入寇京师时正在保定府避难,下官听说徐总督命陨嵩水河畔时痛哭了一场,对大人的重情重义更是钦佩不已,一直心向往之,今日得见郭总兵,实乃三生有幸!” 有些事情,只有有心人能够记住,阎元这几句话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可见阎元是个有心人。 说到北方的事情,阎元到过的地方不少,对张家口的晋商也略知一二,两人说了有小半个时辰,郭臻也不摆总兵的架子,两人聊到后来,不但不以官职相称,还生出相见恨晚之感。 一直到太阳西斜,郭臻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出言告辞道:“如今时局晦暗,阎典史有朝一日若想从军,可来宁绍镇寻我。” 阎元拱手道:“如果有那么一日,我必到郭总兵麾下效力!” 两人就此别过,阎元返回江阴城,郭臻继续往南京方向走去。 郭臻一行人过了常州府、镇江府,便进入应天府地界,郭臻一行人直入南京,对岸是大明最富庶的扬州,长江中舟帆点点。 到达南京时,已是八月下旬,郭臻先往军器局交接公文,催取新订的兵甲火器,又去拜见留都的兵部尚书史法。 郭臻有心结识守备南京的几位将领,但如王龙、刘昭等人都是勋臣之后,家中又是巨富,没多少功夫与郭臻谈论军中之事。 郭臻在南京住了约莫十天,南京紧靠长江,北方的各种消息接踵而来,难以分辨真伪。 “北京城被顺贼攻破了,天子在景山悬梁归天!” 这消息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一夜间整个南京城像是被开锅的水,所有的百姓、士子、官兵和勋臣,不分男女老少都像是在这个锅里翻腾的饺子,慌乱地不辨东西南北。 流言想捂也捂不住,何况现在也没人来捂,江南各地有名望的官绅拼了命的往南京跑。 郭臻住在魏国公府,紧急通过商盟联系罗靖,命他和王逝迅速赶到南京。 初始只是从京城逃出来的难民带出来的消息,之后的三四天,从江北逃向江南的官员、太监越来越多,不乏宏治皇帝身边亲近的人。 又是几天后,原本还心怀侥幸的史法终于确认了这个消息,一夜之间,虎踞龙蟠的南京城被白幡环绕,南京兵部尚书史法紧急召集江南诸臣,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尽快议立新君。 南京的六部尚书从成祖皇帝开始,就一直存在,几百年间都是个养老的职务,从未有过实权。 现在北京出现剧变,南京的各部尚书突然间都抖擞精神,按照惯例,一旦南京从留都变为首都,那南京的六部尚书也将由虚职变为实职。 留都兵部尚书史法突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郭臻前几天还拜见过,现在递了名帖也见不上了。 王逝与罗靖一收到郭臻的传召,便快马加鞭赶到南京,除了他们两人,从北边来的大臣、藩王也一窝蜂赶往南京。 第522章 大船将覆,拥立之争 大船将覆是什么感觉? 无论你是英雄盖世,还是懦弱小人,高尚与卑鄙,残忍与仁慈,奋进与避世,皆是随波逐流。 郭臻突然间发现,自己现在掌控的宁绍强军,到了此刻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兵进南京吗? 显然不行,一旦真这么做了,定会被当做朝廷的叛逆,到时候,南京的六部尚书为了立威,定会调集江南以及凤阳四镇的数十万大军前来围剿。 如此一来,不用满清突破山海关,江南立马就会陷入大乱,富庶的江南也将变成白骨千里。 更为关键的是,郭臻的潜在对手福建总兵郑珑,一定不会错过围剿宁绍军的机会。 无论哪个时代都需要秩序,秩序即法统,在你没有能力建立一个新法统的时候,只能遵循老的法统,否则便会变成陪伴老法统殉葬中的一部分。 大明的文人地位太高,极少有名望的文人会依附武将,致使武将永远只是成为朝廷所用的一柄刀,一个不能有主意的刀。 刀磨的锋利便可以斩断一切吗? 郭臻应该感谢袁焕,应该感谢徐弘基,应该感谢孙庭,他们打仗屡屡以少胜多,鲜有败绩,甚至没有败绩(除了死前一战)。 在大明,他们就是宏治皇帝和文人手中最锋利的刀,可他们用一生的悲剧告诉郭臻,刀磨的锋利并不一定能斩断一切! 时势造英雄,没有时势,哪来的英雄? 时势没来时出头,这不是当英雄,而是成为别人登上英雄之位的踏脚石。 郭臻没有妄动,只是派王逝和罗靖出去打探消息,同时向史法投递名帖。 在这个时代待的久了,他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明人,他为这个时代流过血,也为这个时代伤过心。 “这便是大明朝太祖皇帝制定的体制!”郭臻时而狂笑,时而悲戚。 这是一座滑向深渊的马车,任谁也无法挽留,文人掌握了最强大的资源,却在一步步作死。 文人拥有一切,看不起武将,看不上义军,到最后只能带着本可力挽狂澜的资源被时代浪潮埋葬。 秦淮河畔深受士子们喜爱的男+宠+雏+妓,多是北方流民的粥女卖儿。 但是,这能怪他们吗?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卖儿鬻(yu)女! 郭臻好像明白了许多道理! 九月六日,王逝急匆匆从门外走进来:“大人,我打听清楚了,礼部尚书凤阳总督马英拥立福王,史法拥立桂王,钱益等复兴社之人想拥立潞王。” 王逝怕郭臻不明白其中的道道,细细解释道:“如今太子不见踪迹,按照“兄终弟及”的祖制,当以福王或桂王即位。” “但复兴社之人以“福王”荒+淫,上书“七不可”,高呼立贤不立长,推荐潞王即位。” “史法犹豫良久后,可能觉得‘福王’和‘潞王’都不妥,所以推荐桂王即位。” 郭臻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桂王远在广西,福王前些日子逃难,正好在凤阳,史法舍近求远,这纯粹是在胡闹啊!” 王逝冷笑一声,说道:“史法不过是心存纠结罢了,威宗时,太子为宫女所生,圣上一直不喜,后来他宠幸月贵妃,想立老福王为太子,复兴社之人以“伦序”和“祖制”为由坚决反对,终于还是逼迫威宗外放老福王至洛阳,因此与福王一脉结下仇怨,现在让复兴社之人拥立福王为皇帝,那些人当然不愿意。” “按照“伦序”和“祖制”该是福王啊!”郭臻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命门:“若立贤,何人为贤?何人能界定?” “信口雌黄而已!” “拥立福王有理有据,复兴社之人这么干,不是挖坑埋自己吗?”郭臻哀叹道:“史法迂腐了!” “复兴社之人如果能成气候,哪里会到今天这个地步!”王逝不屑道。 “可我已经和复兴社之人绑在一起了!”郭臻不喜欢听王逝吐槽。 “大人在张甫的葬礼上,曾与马英有一面之缘,不如……” 郭臻陷入沉思,良久后摇头道:“朝秦暮楚,不为世人所容,这不妥!” 马英和阮钺交好,与复兴社有着天然的隔阂,郭臻如果两边都讨好,到最后怕是谁也不会把他当自己人。 王逝能抓住最敏+感的地方,但往往太过急功近利,他在尽幕僚的责任,但真正的决策者是郭臻自己。 “左玉如何?左玉是复兴社之人!”王逝退而求其次。 “拥立潞王吗?”这些藩王在郭臻的脑子里不过是个名号:“以军镇获取拥戴之功,光宁绍军太单薄了,唯有拉上左玉为伴方可。” 王逝点点头,然后提醒道:“大人不方便出面,以免计泄惹祸,朝臣向来对武将干政极为忌惮。” “大人可以等左玉有了动作,再摇旗呐喊,遥相呼应!” “对了,我认识一个说书人,姓柳,名亭,字葵宇,与复兴社之人及左玉均有来往,我马上请他出面联络。” “行,就由柳亭帮忙联络!”郭臻拍板作出决定,然后说道:“这事可与钱益谋划,却不可以让史法参与,史法绝对不会同意军镇干政!” 有的时候无耻的人更容易合作,站在郭臻的立场,他很能理解史法的难处。 太阳出来了又落下,一日一日犹如白驹过隙。 江南新君未立,又害怕李成挥师南下,郭臻心中不祥的预兆愈来愈浓烈,急书一封送往浙东。 初秋的阳光由炎热转为暖和,翠绿的树叶开始转黄,那摇摇欲坠的模样,与落寞的大明无异。 九月十日,郭臻跟在两个兵部小吏身后,步子迈得很慢,让前面那两个小吏不得不刻意放缓脚步来等他。 脚步走得慢自然可以走得稳,如果郭臻三天前听说史法召见他,一定会脚步生风。 但经过几次彻夜难眠的思考,郭臻想明白了,人要活在现实中,自己不过是个总兵,麾下只有三万步卒和一万水师,由于郭臻的刻意隐瞒,外界对宁绍军镇的印象只有两万人,另外两万人是郭臻花自己的钱养的。 两万人和左玉的拥兵八十万(虚数,装b用的),当然不能比了,所以没人重视郭臻。 第523章 强势史法,暗会马英 今年春天,晋商没有像从前那样到江南来预定茶叶,李成攻下大同府和宣府,让山西的局势也变得扑朔迷离。 这个时候,聪明人大多躲在家里,等局势明朗,等兵荒马乱的年代结束,只是这样一来,郭臻今年养这些兵就该有压力了。 这一次见史法,将决定郭臻的立场,恰巧他在南京,恰巧赶上了这场拥立之局,如果郭臻还在太白山下,这一来一往,恐怕皇位确定后,他都还没弄明白其中的隐情。 这场拥立之局,郭臻既然赶上了,当然不能白白错过。 兵部尚书府门外突然多了很多兵丁把守,前些天郭臻到这里时还很幽静,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也不为过,但现在却是车水马龙。 小吏把郭臻引入偏厅后,便自顾自离开了,连杯茶水也没给倒。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从门外进来一个青衣侍从,冷着脸说道:“郭总兵,我家老爷召见你!” 郭臻跟着青衣侍从到兵部右厅门口,那侍从向里面拱手大声禀告:“郭总兵带到!” 很快,右厅内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进来吧!” 郭臻迈过门槛,见史法正悠然坐在太师椅上,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郭臻朝史法拱手施礼:“下官拜见尚书大人!” 史法摆手示意郭臻站在一侧,眉头往中间一弓,满脸不悦道:“你送来两张帖子,到底是为何事求见本官?” 郭臻佯作悲怆,回道:“圣上蒙难,下官心哀,想请命北上讨伐顺贼!” 史法闻言,脸色稍稍好转,沉声问道:“如今国尚无主,北伐之事暂且后论,更何况你麾下半数是水师,如何北伐?” 郭臻昂首挺胸,毅然道:“既受国恩,当以死报效!” 这句话倒是很合史法的胃口,他的脸色由阴转晴,语重心长地对郭臻说道:“如今南京混乱,主上未定,本官今天给你批文,你且往军器局把火铳和盔甲取走,立刻回浙东,别在这里掺和了,等主上定了,自然会召你北上!” 史法确实还是把郭臻当做复兴社自己人看,批给郭臻的兵甲和火器很慷慨,但郭臻如果想干政,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是原则问题。 “下官听说马总督想拥立福王,钱阁老想拥立潞王,只怕这事要早点定下来,以安国心。”郭臻像是随口说了这句话。 可就这么一句话,便让史法才缓和的脸色猛然黑下来:“郭总兵,朝廷之事不是你可以擅加议论的,明天取了兵器,立刻返回浙东,如果你敢留在南京干涉朝政,本官便把你抓入大牢。” 郭臻心中先是被史法唬了一跳,随后暗自叹了口气,他来之前虽然猜到了八成是这个结果,但心里到底还是留了一丁点希望,现在,史法一盆水把他心底的一点小火苗给扑灭了。 史法啊史法,既然你想要一条道走到黑,那就不要怨我了! 郭臻出了兵部尚书府的大门,立即命罗靖想办法往马英的府邸送去一封信。 马英现在也是大忙人,留都两个主事的人,他的名声虽然稍逊史法一筹,但拥立之事怎么也不可能绕开他的。 拥立之事已经争论了七八天,总有一方需要做出让步,否则这大明朝没了皇帝,什么事都没法干。 郭臻回到客栈,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缓和缓和心情,然后命林虎拿着史法的批文前往军器局领取兵甲和火器。 等林虎离开,郭臻又把王逝找来,将黑白棋摆上,准备杀上一局。 郭臻心思镇定,倒是对面的王逝一直心神不宁,半个时辰之后被他屠了一条大龙,投子认输。 “大人……” 郭臻举手示意王逝不要说话,笑着说道:“明日我就要回浙东了!” “那……” “你继续做你的事,既然开始了,就要做个全套,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 王逝不敢再问,几年相处,他把郭臻的脾气摸得很透,决策未定时,郭臻会向各种人征求意见,可一旦主意拿定,只会勇往直前。 两人又下了一盘棋,还是郭臻胜了,郭臻打了个哈欠,显出倦意,王逝知趣告辞离去。 过了今晚,郭臻最迟明天午后便要离开南京,史法的话可不是在开玩笑,武人干政,得不到朝臣的支持,那不是在找死吗? 夜幕降临后,外面漆黑一片,罗靖像幽灵一般回到客栈,在郭臻的门上轻敲了几声,片刻之后,两人出门消失在漆黑的街道中。 郭臻连林虎也没带,街道上行人稀少,两人步伐敏捷,七绕八绕,到了一座广阔宅子的后门,罗靖上前摇动门环。 没过多久,小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带着方帽的管家,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来了吗?” “来了!”罗靖的声音沙哑,领着郭臻走进去。 那管家把门闩好,也不问话,领着两人在后花园中转了半天,到了一座灯火明亮的房间前:“总兵大人里面请,我家老爷已在等候!” 罗靖和郭臻对视了一眼,在看到郭臻点头后,随那个管家退到远处。 郭臻走上台阶,在雕花木门上轻敲了几声。 “郭总兵,进来吧!” 郭臻推门进去,马英正拿着一杆狼毫,前方桌案上的宣纸墨迹未干,显出一个方正圆润的“明”字。 “大明现在正处于生死存亡的时刻……”马英只说了个开头,偏头仔细端详才写完的字,脸上的肌肉向上耸起来,看上去好像很满意,等把狼毫放在笔架上,才接着说道:“平日里将忠君爱国喊得再响,都是闲扯,这个时候才能看出来谁是真正的忠臣,谁是奸佞小人……郭总兵请坐!” 郭臻没有忸怩,欠身坐下。 “郭总兵在宣大任职过,我也曾在宣大当过巡抚,后来被阉人陷害,免职戍边,直到阮兄向赵阁老大力举荐才重新得以任用,不知怎么的就糊里糊涂成了复兴社的对头。”马英翘起二郎腿坐在郭臻对面,话匝子好像流水一般打开:“近日南京城中的传闻想必郭总兵也听说过吧。” 郭臻微微点头。 “那请郭总兵如实说,拥立福王为君,是错还是没错?”郭臻身为复兴社之人,半夜来到他的府中,马英问这番话有股理直气壮的气势。 “福王为圣上之弟,理当由他登基!”郭臻没有含糊应答。 第524章 达成合作,福王心思 马英听了郭臻的回答,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果然是危难之际见人心啊!” “总督大人,我虽然被看做是复兴社之人,但不忍见国祚危难之际南都再遭荼毒,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总督大人速速拥立福王,以免迟则生变。”郭臻这番话说的极快,如疾风骤雨一般,好像有一件大危险的事情正在临近。 马英闻言,脸色微变,问道:“郭总兵何出此言?” 郭臻苦笑一声,回道:“钱阁老那些人糊涂,想以贤名拥立潞王,如果潞王贤德,其他如鲁王、桂王、唐王等等,何人不贤?如此一来,各藩王必定都会生出登顶之心,难免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所以,非福王不能为君。” “郭总兵此言深合我意!”马英点点头,一双眼睛看着郭臻,竖起耳朵听他的下文。 “史尚书今天上午勒令我必须明天返回浙东,下午有人给我传过信,说潞王如今在杭州……”郭臻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马英心中有所猜测,不由打了个寒颤,晃悠的二郎腿停了下来。 “我与宁南伯虽然被看做复兴社之人,但归根结底都是大明臣子……”郭臻两句话都只说了一半,宁南伯便是左玉的爵位。 马英从座位上站起来,死死盯住郭臻,似乎只要郭臻心怀歹心,他就会招人将郭臻围杀。 郭臻和马英坦然对视:“我岳父忠烈为国,命陨嵩水河畔,我时刻不忘以他为榜样!” “郭总兵,真忠义之臣也!”马英拍掌赞叹。 “我深受国恩,只为朝廷效力,今夜来访,甚是唐突。”郭臻起身拱手,指向一旁桌面上的“明”字:“还请总督大人为大明之未来,挺身而出主持大局。” “多谢郭总兵!”马英竟然拱手向郭臻还了个礼:“今夜来告,日后必有重谢!” 郭臻微微一笑,转身告辞离去,他不怀疑马英的话,一个为好友阮钺跟整个复兴社对着干的人,一个与张甫素不相识,却在他死后奔几百里为他治丧的人,无论忠奸,做个朋友还是靠得住的。 就算马英事成之后,忘记今晚的许诺,郭臻也没丢失什么。 留在南京再无用处,郭臻次日从军器局领了五千火铳和五千铠甲,在亲兵的护卫下返回浙东。 王逝和罗靖仍然留在南京,事情如果不做全套,怎么可能让马英相信,任谁也想不到他这个武将才是幕后真正的主使。 一出南京城,郭臻丢下带着宁绍总兵旗号的队伍,带着几个战力高强的亲兵快马加鞭,急速驰骋。 从南京前往武昌找到左玉,往返没有一个月是不可能了,换句话说,联络左玉之事不是几天时间就能够成功的。 郭臻之所以匆匆离开南京,是因为郭臻心里清楚,真正让马英忌惮的正是郭臻自己。 马英前脚探知郭臻快马加鞭往南而去,后脚便联系还在淮安的福王朱菘,如果宁绍军真把潞王从杭州送到南京,复兴社之人一拥而上齐呼万岁,这事还真是没法弄了,所以,马英也很急。 淮安在江北,这里可赶不上南京繁华。 福王朱菘靠在堂屋门口的竹椅上,望着院子里的柳树发呆,一年前,洛阳的福王府被李成攻破,老福王被义军扔进锅里煮着吃了。 朱崧九死一生逃到淮安地界,穷困潦倒,惶惶然不可终日,那时候他可住不上这么好的宅子,只能借宿在破庙里,门前荒草丛生,连个救济他的人都没有。 朱崧继任福王之位后,形势稍稍好转,至少吃喝不愁,但他失去了封地,没有了财源,除了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从太监,一直无人前来问津。 可不曾想,短短一年之后,他朱崧竟然也成了继任大明帝位的热门人选。 “怎么还不来!”朱菘口中嘀咕,肥胖的身子却连挪动也困难。 朱崧庞大的身躯在逃难时曾经瘦下去一点,但现在又恢复原状,宏治皇帝死在北京城,太子下落不明,在朱菘看来,没人比他更有资格继任大统了,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从南京城传来的消息扑朔迷离,先是说马上有人来迎接他入留都,但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让满心期待的朱菘有些慌了。 江南复兴社士子众多,潞王的呼声越来越大,更让朱菘既愤怒又惶恐。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朱崧是继承皇位的三大人选之一,淮安知府不敢怠慢,他的处境倒是立刻好了很多,但此刻再好的美食入嘴也没滋味,再奢华的房子住进去也睡不好觉。 这天下还有比皇位更吸引人的东西吗? 显然没有! 寝食难安了十几天,鲜衣怒马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个黑须白发,干瘪的像个竹竿似的老人赶到淮安。 “王爷!”那老人一见福王便扑倒在地,痛哭流涕。 那老人见朱菘瞪着一双鱼鳔眼,认不出来他是谁,于是匍匐上前,自我介绍道:“王爷,奴婢是凤阳镇镇守太监卢德啊!” “原来是卢公公,快快请起!”朱菘立刻上前搀扶,像是见到了大救星。 “圣上蒙难,每思皇恩,奴婢恨不得追随而去。”卢德还在叙述哀思。 朱菘只能陪着流了几滴眼泪,卢德既然来了,必然有重大消息,他心里急,但不好直接问出口。 “国不可一日无君,留都那帮文臣还在为立贤立长争论,难道王爷您不是贤王吗?”卢德收起哀思,愤慨激辩,说到愤怒处消瘦的身躯抖动个不停,让朱菘担心别一阵风就把他吹倒了。 “我大明历来以“伦序”为尊,否则何以服天下,复兴社之人如今被猪油蒙了心,奴婢就来为他们做一次这个主。”卢德声音尖锐,干瘪的身躯看上去比肥胖的朱菘更有威势。 “请卢公公教教本王!”朱菘真是恨不得把卢德拥入怀中。 “奴婢已经联系了凤阳四位总兵,黄功、刘佐、刘清和高杰,四人都愿意拥立王爷为君。” 凤阳镇守太监负责替皇帝监控马英和驻地的四镇总兵,卢德做这件事不过是信手拈来,有军镇相助,这事就算有了八成的把握,剩下就是如何让朱崧体面地进入南京了。 第525章 福王登基,郭臻封伯 “卢公公果真是我大明的忠臣!” 朱菘大喜过望,心口悬着的大石头落下一半,还有一半要等到坐上那个位置才能落下。 军镇是柄双刃剑,武人跋扈,朱菘和卢德都清楚得很,如果让江北大军拥朱崧入南京,那是最差的局面,不但让文官看不起朱崧,那些武将也未必会受朱崧控制。 基于这个考虑,朱崧和卢德开始细细筹划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卢德想到了对策,笑着对朱崧说道:“王爷,你不想让江北大军护你入南京,那些文官更不想。” “既然如此,王爷大可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那些文官为了阻止军镇干政,必会主动派人来迎接王爷入南京。” “对了,凤阳总督马英是当前唯一可以和兵部尚书史法扳手腕子的人,王爷还需取得他的支持。” “当然,这事无需王爷亲自出马,奴婢自会派人联系马英。” 朱菘根本不管卢德具体如何操作,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对朱崧而言,只要能帮他坐上皇位就行。 卢德拜见朱崧才过去两天,马英的使者便来到了淮安,卢德把四镇总兵签署的效忠文书交给使者,并让使者以最快的速度带回南京。 白幡在秋日的凉风中飘荡,南京城被一片悲伤的气息笼罩,可如果细看就能发现,大街小巷、深宫庭院内的众人都像好斗的公鸡般伸长着脖子,一有意见不合,便会破口大骂,争辩得死去活来。 从听说北京城陷落,宏治皇帝吊死在煤山,到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南京城内还在争论不休,潞王的呼声越来越高,史法也改变了原来的主意,与钱益站在同一阵线,主张拥立潞王为君。 马英收到江北的密信后,躲在宅子内闭门谢客,好像已经默认自己失败了,让那些关注他的复兴社之人欣喜不已。 如果说郭臻深夜来访说的那些话让马英心焦,那江北四镇给福王的效忠书则把他逼入了死角,他知道自己必须行动起来了。 “来人,备轿!”马英向门外的管家吩咐道:“先往诚意伯和忻城伯府中递名帖。” 在复兴社之人踌躇满志,暗地里商量想要担任何处官职的时候,马英拿着江北四镇和南京守备勋臣的效忠文书放在史法面前。 面对无可逆转的形势,文臣、太监和皇帝围在一起,用一个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这场争论。 十月四日,天降大雨,官道上满是淤泥,路很不好走。 一列旗帜鲜明的队伍离开南京城,这是马英和史法一同前往淮安,准备迎接福王朱菘入南京。 十月六日,福王朱崧任监国,百官朝拜,朱崧行告天礼。 十月十日,福王朱菘登上皇位,改年号为弘光,为了稳定人心,朱菘立马论功行赏。 卢德是个太监,上不得台面,被朱菘封为京营提督监军,马英成为拥立首功之臣,升任兵部尚书并领内阁首辅,高途为户部尚书,钱益为礼部尚书,史法之前多次辱骂福王,又争不过马英,自请前往扬州督师四镇,布置江北防御。 三天后,朱崧又加封黄功、左玉为侯爵,高杰、刘清、刘佐为伯爵。 浙东地界,宁绍军将士一边手持刀枪训练,一边高唱道:“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鞑奴兮,觅个封侯。” 歌声血气方刚,朝气蓬勃,让人闻声一振。 从郭臻回来已有一个多月,宁绍军陈兵钱塘江侧,操练不息,声势唬人。 郭臻一直在等,等到他听说马英举荐阮钺为兵部侍郎时,上书请命前往江北守御,并增募兵马两万。 这段时间南京正在搞登基大典,事情太忙了,郭臻没有急着去打扰马英。 复兴社之人在江南根基深厚,如高途和钱益都入阁办事,当马英任用阮钺时,就标明他对朝政已经基本完成了控制。 王逝一直留在南京活动,还与复兴社之人以及左玉等人联系,皇位之争虽然已经尘埃落定,但从马英启用阮钺开始,马英与复兴社之间的争斗将不可避免。 郭臻是亲复兴社的军镇,在马英眼中又是可以收买的人,因此,马英对郭臻既有招揽的想法,又怀有防范之心。 左玉在武昌,郭臻在浙东,如果两路防御,难免会力不从心,但郭臻前番的举动表明他与复兴社之人并不是铁板一块。 郭臻暗自惋惜,如果马英不用阮钺,马英和复兴社之间的裂痕不是不可以弥补,毕竟马英的妹夫杨聪与复兴社之人交好。 不过,马英当年能为张甫奔丧,如今掌权了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曾经的恩人,马英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他还能记得郭臻的那一点好吗? 天气渐渐变冷,江北战局却热火朝天,甚至堪称翻天覆地。 黄台基在一个雨夜猝死,他与大玉儿之子福临登基,帝号顺治,至于睿亲王杜尔滚,则成为满清摄政王。 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后,杜尔滚意气风发,在明降将吴桂的带领下,突破山海关防线,并于十月十六日在一片石击败李成。 十月二十二日,杜尔滚率军攻入北京城,李成刚建立没多久的大顺政权宣告灭亡,吴桂率军继续追击大顺残部。 十月二十五日,南明弘光皇帝拟旨,封原山海关总兵吴桂为蓟国公(南明政权认为吴桂引满清大军入关毁灭大顺政权,算是为宏治皇帝报了仇),又封宁绍总兵郭臻为安远伯。 郭臻没赶上第一波封爵,马英终于在第二波上想起了郭臻,此时的爵位已不如从前那般显赫,但有了爵位,武将便有资格与巡抚等文官平起平坐了。 陈珑也升了官,被南京朝廷任命为兵科给事中,并奉命前往定海城从传旨,同时带来的还有犒劳的军饷。 “国难之际见忠臣,圣上对弘毅兄恩重如山,请弘毅兄募集将士,日夜操练,等候北伐之时!” 陈珑将敕书、印信交到郭臻手中,除吴桂外,郭臻是继江北四镇和左玉后第一个封爵的总兵。 江北四镇有拥立之功,左玉声名已久,马英这种手段只能理解为在拉拢郭臻。 第526章 军饷被扣,策动叛乱 “必当如此!” 郭臻神色淡定地回了一句,转手把这些东西交给侍立在身后的林虎。 陈珑见郭臻答应得爽快,又是说道:“弘毅兄,兵部已批复浙东再募集一万将士,军饷增加万人,你可以找浙江巡抚黄骏协助办理此事。” “只增加一万么?”郭臻口中呢喃,随即沉声说道:“一万就一万吧,卧子兄,辛苦了!” 郭臻今天穿了件白色长袍,下巴有一寸长的短须,完全一副儒将打扮,如陈珑这样的文官也正是看郭臻状元出身,没有半点粗鲁模样,才会和他称兄道弟。 郭臻摆手命身后的亲兵端上银盘,这是大明的惯例,为传旨的御史送点喜钱。 陈珑并没多少喜色,收了银子后,巡察了一番郭臻的兵营,便告辞离去。 这时候,宁绍军按照郭臻的安排,郑秋和龙云率领两万步卒在太白山下操练,郭臻自领中军一万驻守杭州城,张振率两千步卒驻守绍兴府,雷鹏和黄凛的八千水军驻守宁波海沿岸港口和舟山群岛,张彪的两千海盗守在台州海,顾三麻子受命监造战船…… 陈珑前脚刚走,郭臻便命杨巍前往浙江巡抚衙门追饷,并呈上募兵计划。 大明军政分离,按照惯例,户部的饷银会先发送到巡抚衙门,再由巡抚衙门转交给军镇,而军镇要募兵,也需由巡抚衙门给各地县令发批文,再由各地县令与军镇合作完成募兵。 郭臻一直等了三四天,杨巍命人回来禀告,说黄骏对他避而不见。 前番宁绍军夺取漕运粮食一事,因为北京城被李成攻陷,当然不会再有结果。 如今,郭臻不但没有被处置,反而被南京朝廷加封为安远伯,这让黄骏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说起来,黄骏也属于复兴社之人,但复兴社之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待见郭臻,如今朝中复兴社之人与马英一系争斗激烈,郭臻无缘无故被加封爵位,难免让有心人心存怀疑。 “郭臻啊郭臻,我就是不配合你,看你能拿我怎么样!”黄骏心中颇为得意地想着。 官场推诿之事,黄骏烂熟于胸,他以上官的身份为难郭臻,那还不是轻而易举,除非郭臻想起兵造反。 江北的局势一日比一日紧迫,郭臻火急火燎想要扩充势力,偏偏碰上个刁难他的巡抚。 宁绍总兵府内,郭臻脸色阴沉,如同暴雨来临前的漆黑苍穹。 中军的几个统领,如秦锋、林毅、吕毅和杨震几人见郭臻发怒,大气也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臻朗声开口道:“秦副总兵!” “末将在!”秦锋出列。 “你亲自前往南京,向兵部侍郎阮钺禀告此事,没有我的命令,暂且不要回来。” “遵命!” 秦锋前脚离去,郭臻又吩咐林虎去将罗靖寻来,两人密议至半夜,方才各自离去。 六天后,一个惊人消息传来,东阳的白头军残部再次反叛,接连攻下东阳、义乌两座县城,使得整个浙江为之震动。 许督经营白头军多年,白头军在浙东影响很大,虽然大部被平息,但还是有一些人藏在山林中。 自从郭臻给许督收尸,保护许督一家老小,又招揽了张骁后,白头军与郭臻就有了断绝不了的联系。 宁绍军反应缓慢,虽然带兵进剿,但却雷声大雨点小。 南京朝堂阮钺上位,复兴社几人正和首辅马英斗得如火如荼,黄骏身为复兴社之人,这时候居然无故招惹郭臻,那就别怪郭臻不客气了。 白头军拿下东阳、义乌后并不满足,又继续侵扰其它县镇,金华知府心中惶恐,连忙上奏浙江巡抚。 黄骏官场阴人的本事不小,让他带兵平叛,却不如让他去死,无奈之下,他只好向兵部请求督促宁绍军加强平叛力度。 十一月二十日,兵部的批文下来了,内容大略为:浙江巡按左光先诱杀许督,不行善政,以致白头军复叛,前次白头军叛乱由宁绍总兵郭臻剿灭,着浙江巡抚黄骏督导浙江相机剿抚白头军。 兵部这一段批文颇有玄机,直接把浙江巡按左光先斩杀许督的行为给否定了,左光先正是复兴社元老左光斗的弟弟,与阮钺有宿怨。 兵部既已下令,黄骏无可奈何之下进了郭臻的兵营,准备督促宁绍军往东阳进发。 对于黄骏的到来,郭臻明面上以上官之礼招待,让黄骏挑不出丝毫毛病,暗地里,郭臻却命宁绍军缓慢行军,一天只走十几里地。 黄骏随军行动,眼看宁绍军走了三天还没出富阳县,顿时又怒又急,连忙召见郭臻,质问道:“郭总兵,如今白头军正肆虐金华府,你为何不迅速进军?” 郭臻瞟了黄骏一眼,回道:“黄巡抚,我也想快速进军,早日平定白头军叛乱,但是……” “但是什么?” “军中无饷,将士们忍饥挨饿,难免心生懈怠,我对此也是无可奈何,除非……” “除非什么?” “兵部核实我宁绍军有四万将士,如今他们已欠三月饷银,除非巡抚衙门把欠下的饷银补齐,否则将士们莫说和白头军拼命了,就是发生‘营啸’把你我抓了,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 “你,你……”黄骏气急之下指着郭臻:“你故意捣乱,那就等着和我一起倒霉吧!” 一起倒霉? 我呸! 傻叉一个! 郭臻心中暗骂,随即不管黄骏的脸色变成酱紫色,径直拂袖离去。 现如今,天下格局已经大变,大明各军镇虽然不敢公开抗命,但没有银子想调动大军是不可能的了。 郭臻摆明了就是要钱、要粮、要兵,黄骏想轻松将这事揭过,门都没有。 南京朝堂争翻了天,阮钺上任后,总算抓住机会与复兴社之人好好斗上一番。 整个天下的明眼人一眼便能看透,这江南半壁江山也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浙东的白头军叛乱,因为郭臻明里暗里的放纵配合,不但官军围剿毫无进展,还呈现愈演愈烈之势,这让黄骏恨得牙痒痒。 黄骏这厮脾气倒也挺倔,虽然心里急得如同火烧,却也死撑着不向郭臻低头。 第527章 侍贼求活,黄骏免职 浙江的信使每日飞马奔向南京,有禀告军情的,也有联络私党的。 秦淮河畔,歌舞依旧。 秦锋奉郭臻之命来到南京城后,整天无事,便漫无目的地来到河边散步。 秦锋不喜欢待在江南,像他这样讲义气,不慕权势的人,被相互算计、陷害为乐的人环绕,实在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就好似一个有洁癖的人,掉进了污秽不堪的淤泥中。 两天前,兵科给事中陈珑上书,言东阳白头军复叛,全因官吏处置过激。 南京朝堂对于白头军叛乱这样的小打小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反而更关注引发两次白头军叛乱的原因,因为这样可以打击到政治对手,或者防止被政治对手打击到。 陈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也想借这个机会给好友许督平反,毕竟,许督的家人现在还只能活在暗处。 秦锋也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在郭臻派他来南京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不禁感慨,郭臻的权谋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复兴社之人不是铁板一块,郭臻这是在借力打力算计浙江巡抚黄骏呢,陈珑只不过是被推出来当枪使罢了。 秦淮河水静静流淌,秦锋感觉自己与这河水很像,也在随波逐流。 走着,走着,前头突然出现一阵喧闹,一群儒生正追着两个人围打。 “打死他,打死他,方智这厮在北京事贼,居然还敢回到南京。” “我没有事贼!”方智尽管头发散乱,满脸污垢,但还是挺直胸脯,强犟着脑袋:“我真没有事贼啊……” 可惜,方智的话才刚落下,一堆石头、木棍便砸了过来,其中一块石头正好砸中他的脑袋,鲜血从额头上汩汩冒出。 黄羲挤开人群,冲到方智面前将他护住:“密之兄,别再争辩了,快跑吧!” “不,我不跑!”方智摇摇头,还在努力辩解:“我是大明进士,如何会事贼?” 围追的儒生中,有人冷笑着说道:“方智,你莫要再狡辩了,有人看见你在北京城给顺贼磕过头!” 方智闻言,脸色涨红地站在那里,眼中泪珠泛出,坚忍着没有掉下来,他一路乞讨,沿途兵荒马乱,两个多月靠一双脚从北京走到南京,没想到回了南京会是这般结局。 “黄羲,你莫要护着他,我们复兴社没有这般不要脸的社友。”有人叫嚣道。 方智倔强地站在那里,眼神再也不像从前那般锐利。 “方智,你自己说,有没有给顺贼下跪过?”复兴社儒生咄咄逼人。 “有!”方智嘶声狂吼,眼神扫过不远处的秦淮河,突然产生了冲过去跳入河中的念头。 李成的大顺军杀入北京城,方智不跪就是死,他不怕死,当时只想留着有用之躯,当然,每一个投靠大顺的朝臣都这么说过,但没有几个像方智这般,从北京一路乞讨返回南京。 复兴社的儒生闻言,面露讥笑道:“你看看,你看看,他承认了,我们去报官,大牢才是方智这厮该待的地方。” 黄羲看到这一幕,拉着方智的手,再劝道:“密之兄,走吧!” 方智的眼神越来越黯淡,空中的香味很浓,让他很想打个喷嚏,秦淮河的滋味他已经不再那么熟悉了,逃亡这两个月,他在路上的见闻,胜过他此生之前的所有。 秦锋多次听郭臻提起过方智和黄羲,知道郭臻对他们两人很看重,于是走过去说道:“黄公子,我乃宁绍副总兵秦锋,你带方公子前往定海城,我家大人会护着他的!” 北京城被攻破后,京城的八成大臣都投靠了李成,这些天,南京朝堂正在追究这件事,凡是曾经事贼过的家族,都会被抄没家产,抓入大牢。 在这一点上,马英和复兴社之人倒是达成了共识,因为一旦反对,便会授人以柄。 方智被人指证过,只能先逃了,要是被捕入大牢,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没有钱上下打点,怕是很难再出来了。 “方智,你休想逃跑!”复兴社儒生齐齐叫道,不远处,几个衙役正快步跑来。 秦锋往前一站,抽出腰间戚刀,冷声喝道:“阻拦者,死!” 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复兴社儒生们吓得连连后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羲拉着方智走远。 十一月二十六日,一个‘小黄门’来到郭臻的剿贼大营,向督战的黄骏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阳县令林朗贪腐激变许督,以致白头军叛乱,其罪当诛;浙江巡按左光先言而无信,斩杀主动来投的白头军众头领,以致白头军复叛,其罪当诛;浙江巡抚黄骏,失察酿祸,其罪当革职!” 小黄门尖锐的声音就如同晴天里的一记霹雳,将黄骏炸得脑袋直嗡嗡,他怎么也没想到,许督的白头军起义竟然被平反了。 很神奇吧! 郭臻看向黄骏的眼神既有不屑,也有怜悯,这傻孩子以为不向郭臻妥协,郭臻就拿他没办法,显然,黄骏想多了。 陈珑心怀对许督的愧疚,加上急于消除几社好友对他的误解,心甘情愿给郭臻当了一回枪,他在兵科好办事,上奏的条文正合兵部侍郎阮钺的心意。 阮钺想报复老仇家左光先,黄骏只不过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罢了。 黄骏作为一省巡抚,不但办事失察,还无法安抚下属军镇,尽在给内阁找麻烦,马英罢免他没有一点犹豫。 现在不比从前了,南京朝廷比起之前的北京朝廷声威终究差了些,对待各大军镇只能哄,不能再用强,听说以史法的名声,在扬州费劲心机周旋,还是避免不了江北四大军镇之间的摩擦。 郭臻摆明了在隔岸观火,南京朝廷不解决他与黄骏之间的矛盾,他是不会发兵去平定白头军之乱的。 “郭臻啊郭臻,让你这种奸人得遂心愿了!” 文人骂起人来,真是一点也不嘴软,黄骏看着郭臻淡定从容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自己,恨不得一脚踹向郭臻,奈何不是郭臻的对手,他也只能过过嘴瘾。 “奸人就奸人吧!”与失败之犬对吠毫无意义,郭臻可不会犯这个气。 黄骏离开郭臻兵营才三天,新任巡抚任成便带着二十万两银子前来犒劳,把欠下的军饷全部补上。 第528章 增兵一万,方智来投 对头被罢免,欠的军饷到位,这回不用任成催促,郭臻立马安排林毅、苏摩各率一部人马进军东阳。 有张骁联络旧部,宁绍军一路兵不血刃,三日攻克东阳,七日攻克义乌,一路往南,驱逐白头军从兰溪进入衢州,金华府除了府城外,全在宁绍军的控制之下。 金华府对于宁绍军来说,价值并不大,郭臻的目标是衢州府,衢州府处于赣皖浙闽四省交接的要冲地带,江南入闽核心商道便在此地。 林毅率大军压阵,张骁领先锋军进入衢州府的龙游县,有了浙江巡抚的公文,各处县令配合宁绍军在温州府、金华府、衢州府和处州府共募集一万青壮,紧急送往宁绍军的练兵大营。 郭臻分新兵三千给参将张振,剩下七千交给郑秋、龙云训练,其余各部也加紧备战。 经过数次扩张,宁绍军明面上拥有水陆两军将士三万,实际上拥有水陆两军将士五万,其中,步卒三万五千,水军一万五千。 这五万将士中,三万人由南京朝廷供应军饷,剩下两万人郭臻自己想办法养活。 南京朝廷新立,不敢克扣宁绍军的军饷,郭臻把每月的军饷降至八成按时发放,勉强可以达到收支平衡。 商盟今年往北的贸易断了八成,只靠吴桓往日本、厦门、台湾跑船挣钱,郭臻命王殷分批变卖商盟在江南除了杭州之外的各地产业。 杭州、宁波、嘉兴等府虽然都有钱,但军镇不能随意支取,需上缴朝廷统一分配。 新兵得募,钱粮无忧,郭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回到宁绍总兵府,白天与王逝、杨巍、郑秋、龙云等心腹谋划未来,晚上陪徐雅薇、云雪公主这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十二月八日,总兵府守卫前来向郭臻禀报:“大人,外面有一个儒生和一个乞丐求见您,说是在南京听秦副总兵的话来找您!” 儒生与乞丐,真是有趣的搭配,而且还是秦锋介绍来的,倒是可以见一见。 郭臻心中想定,当即对那守卫吩咐道:“你把他们领进来吧,切记不可怠慢!” 总兵府守卫所说的儒生和乞丐正是黄羲与方智,那天他们被秦锋救下后,便一路逃向浙东。 在这个过程中,刑部的海捕文书已经张贴出来,从贼的方智榜上有名,现在方智只有到郭臻辖下避难这一条路可走。 黄羲、方智见到郭臻后,立马恭敬行礼,然后心怀忐忑地望向郭臻,不知道郭臻对待他们会是何等态度。 对于黄羲和方智,郭臻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他们跟一般的复兴社儒生有所不同,属于可用人才,于是笑着说道:“两位莫非就是复兴社英杰黄太冲(黄羲字太冲)和方密之(方智字密之),里面请!” 黄羲、方智见郭臻态度热情,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下,连忙躬身道谢:“多谢总兵大人!” 郭臻一边将黄羲、方智扶起,一边说道:“太冲兄、密之兄,你们如此称呼我,却是见外了,不妨叫我弘毅兄吧!” 黄羲、方智闻言,对郭臻的好感再次提升,于是坦然道明来意:“弘毅兄,实不相瞒,我们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郭臻神色微凝,随即笑着说道:“两位但说无妨!” 黄羲看看方智,见他微微低下头,于是替方智开口道:“密之兄从北京归来,因被朝廷误以为从贼遭到官府追捕,希望投入弘毅兄麾下,得到弘毅兄的庇护。” 郭臻望着方智,问道:“密之兄,你从贼了吗?” 方智声音略显嘶哑地回道:“没有!” “那朝廷为何……” “我为了活命,向顺贼下跪了,我并非怕死,只是想留着有用之身,我……” “密之兄,我信你!” “弘毅兄,你,你真信我?” “真信你!”郭臻目光直视方智,沉声说道:“北京城内多是素位尸餐,鬼魅魍魉之辈,没人值得你去殉节!” 北京被李成攻陷后,九成的大明朝臣都投靠了李成,方智有没有投靠李成,郭臻根本不在乎。 方智这段时间感受过太多人情冷暖,昔日好友中除了黄羲外,人人避嫌远离,甚至伙同复兴社儒生前来讨伐,就连方智的家人看他时,都带着异样的眼光,这让方智心若死灰,险些弃世自杀。 如今,郭臻一见方智,便愿意无条件相信他,这让方智感动万分,心生‘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径直向郭臻下跪行礼:“属下方智拜见大人,还请大人收留!” 郭臻笑着将方智扶起:“密之兄无需多礼,我得密之兄,如鱼得水也!” 方智心生感动,但口中却肃然道:“今后大人直呼属下之名即可。” “密之兄……” “大人,我们既定尊卑,那就礼不可废!” “那我今后便称呼你为密之吧。” 黄羲见方智与郭臻之间‘主臣融洽’,也为方智感到高兴:“密之兄,恭喜你得遇明主!” 方智笑着点点头,随即提议道:“太冲兄,如今朝堂混乱,想办实事实在太难,不如你也投入大人麾下?” 郭臻闻言心头一喜,当即把目光投向黄羲,眼神中满是期待。 可谁知,黄羲只稍作考虑,便拒绝道:“密之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还有学问要做,怕是……” 郭臻听黄羲话语中含着推脱之意,心知定是黄羲对南京朝廷还抱有幻想,也就不再强求:“没能得到太冲兄相助,着实令人感到遗憾,不过,太冲兄既然已有打算,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只是有一句话,我不吐不快……” 黄羲有些好奇,当即问道:“哪句话?” 郭臻笑着回道:“宁绍军的大门一直为太冲兄敞开,哪日太冲兄有意与我携手做出一番事业,还请一定前来!” 黄羲见郭臻态度诚恳,心下十分感动,连忙回道:“一定,一定!” 方智的问题解决后,黄羲当即告辞离去。 郭臻将黄羲送走后,对方智吩咐道:“密之,委屈你先在我麾下担任书记一职,如今总兵府的总管杨巍事务繁忙,你先辅助他做事。” 第529章 南京乱象,满清迁都 书记一职? 这个职位有些出乎方智的预料,明朝的书记主要负责记录和誊写文字,对做事人的文化要求不高,而他可是凭实力考上了进士。 如果没有遭遇北京之变,如果新认的主上郭臻不是曾经的大明状元,方智必会拂袖而去,作为闻名江南的‘复兴社四公子’,他有这个底气和傲气。 可这次北京之变既给了方智无尽痛苦,也给了他成长的锐变,只见他笑着回道:“大人,这事我做,这三月间,我要过饭,从过贼,还有什么事不能做!” 方智的回答让郭臻很满意,为了消除方智可能存在的芥蒂,他对方智说道:“密之,我麾下还有一个进士之才,他在义军中待了五年,现在是我麾下最得力的幕僚!” 方智闻言一愣,随即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这位先生现在在何处?” “王主簿现在在南京。” “在南京啊,真想见一见这位王主簿!” “莫急,有机会的。” “嗯,那我先去找杨总管了。” “去吧!” 方智刚离开郭臻的书房没多久,林虎便进来向郭臻禀报:“大人,王主簿回来了。” 真是禁不住念叨啊,王逝前些天就说过要回来,没想到恰巧赶到此刻。 方智出去的时候与正进门的王逝打了个照面,不免多看了几眼,他只在顺贼中待一个多月,就感觉每天像在油锅中煎熬,眼前这位王主簿竟然在义军中待过五年,这份隐忍真是…… “拜见大人!”王逝进入书房,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郭臻好奇问道。 “我留在南京已起不到什么作用,不如早点回来,免得看着那帮鸟人生气。” “南京诸公又做了啥事让你如何愤慨?” “太无耻了,实在太无耻了!”王逝义愤填膺,说着说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叹息一声道:“其实他们也没办法。” “朝议定策为“联虏灭寇”,不是群臣都看不出来东虏的威胁,但总不能连先皇的仇都不报吧,东虏还在打着为先皇报仇的旗号呢!” “兵科给事中陈珑说了一句不同看法,差点被人骂死,如今左懋已经领着使团往北京去了,朝臣都有和东虏分治南北的想法。” “大人,你说他们无不无耻?” 郭臻点头应道:“自然无耻!” 王逝面露悲愤之色:“他们的无耻还不止如此呢,内阁首辅马英现在开始卖官了,官府属吏五百两,县级官员五千两起,府级官员一万两起,连总兵、巡抚也有价。” 悲愤之余,王逝又叹息道:“马英虽然贪婪,但也是被军镇逼的,大人你还算收敛的。” “江北四镇,每镇五万人的饷银,已经发到这个月了,但他们还在催,左玉所部马英给了十万人的饷银,但左玉仍不满足。” “谁当家谁知道其中的难处,不卖官,只能加征民饷。” 郭臻听到这里,也不由感叹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马英当初既然选择上位,那不管现在面临的处境有多艰难,都要咬牙撑下去。” 王逝闻言,面色凝重地说出自己的一个猜想:“大人,马英怕是撑不下去了!” 郭臻眉头微皱,当即问道:“这是为何?” “阮钺为人睚眦必报,不想着为马英分忧,反而与复兴社之人斗得死去活来,马英一味偏袒阮钺,却是把复兴社之人彻底激怒了,现在复兴社之人正准备联络左玉和大人一起清君侧,讨伐马英和阮钺。” “马英、阮钺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吧?” “马英已任命福建郑氏的郑彩为镇江总兵,郑鸿为九江总兵,并召郑氏水师北上守御长江,既为了阻止左玉顺江南下,也为了阻挡满清大军南下。” “招外镇兵马入京,这是饮鸩止渴啊!” 以马英为守的内阁,做的三件事都是错的,可偏偏每一件事都看起来无可奈何。 郭臻感叹之余,目光不由望向北方,他还记得杜尔滚,但杜尔滚怕是已经记不起郭臻了。 土默特人归顺后,察哈尔人被清蒙联军在托克托草原击败,最终选择了臣服。 不管察哈尔人心里服不服,至少表面上是臣服了,没有大明人的支持,势单力薄的察哈尔人无法与满清抗衡。 被人惦记着有时候是一种危险,有时候则是一种荣耀。 北京广渠门外,摄政王杜尔滚伸手挡住有些晃眼的阳光,往远处眺望。 “摄政王,圣上的銮驾来了!”同为摄政王的齐尔哈朗垂头提醒,面对黄台基他也没这么拘谨过。 车驾缓缓驶来,正中的銮车上坐着一个翘眉凤眼的女子,发髻上插着凤冠,面色严肃,气质庄严,在她身边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小孩。 “恭迎圣上进入北京。”杜尔滚朗声喝道。 “恭迎圣上!”身后群臣附和。 杜尔滚等銮驾走到身前,伸手扶住车缘,抬头柔声说道:“辛苦了!” 龙袍小孩眼睛看着地面,凤眼女子则面色微红,依旧仰着头,连一点眼角的余光也没看过来。 杜尔滚心中火热,恨不得现在就撕开那件光鲜亮丽的凤袍,然后…… 大玉儿越是雍容华贵,越是气质庄严,杜尔滚越是兴奋:“皇兄,你走好吧,你的儿子和皇后就交给我了!” 十余年来,黄台基苦心谋算,把攻取大明京城比作砍伐大树,先除旁支,然后大树自倒,黄台基或从山西,或从河北,或从山东,一斧头接着一斧头,把该做的都做了,然后一命呜呼,把成熟的果子放到杜尔滚手里。 努尔哈赤、黄台基只能翘首仰望的北京城,如今被杜尔滚带兵攻下,这在杜尔滚看来,这是他这个皇父摄政王最荣耀的时刻。 崇祯十一年,弘光元年,顺治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摄政王杜尔滚力主满清六岁的皇帝顺治迁都北京,当然还有让他魂牵梦绕的皇太后大玉儿。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诸汉臣跪伏于地,半年中,他们朝拜的对象换了三个人。 “起驾!”杜尔滚在众目睽睽下登上銮驾,与大玉儿的銮驾共进北京城。 第530章 南明糊涂,麻烦上身 其实,早在李成入京城前,满清十万大军便已集结完毕,原本他们打算从西协和中协入关,可行军到翁后时接到吴桂的“乞和”书信,随后便是一片坦途。 满清大军打着为宏治皇帝复仇的旗号,兼有吴桂为先锋,洪畴等人联络故吏,不费吹灰之力便击败了李成在北京的大顺军。 山西、山东之地半年之前还属于大明,归顺李成不久,人心不定,满清大军一来,立马望风而降,有洪畴和范程等大明人帮忙,各处的形势很快稳定下来。 满清形势一片大好,杜尔滚原本准备派豫亲王杜铎督军攻打南明,英亲王阿齐格督军攻打大顺。 可让杜尔滚没想到的是,清军半月前在怀庆被李成击败,这让杜尔滚不得不改变策略,为了报复李成,也为了给满清朝廷立威,杜尔滚派阿齐格从山西进攻陕西,杜铎从河南进攻潼关,然后两路夹击西安,彻底剿灭李成。 清军的这番动作很具迷惑性,南明朝廷正是看到‘清军不攻南明而与大顺死磕’的态度,才内部达成一致,决定派使团前往北京。 弘光二年,顺治三年,一月六日,南明使团到达北京,与杜尔滚商议共击顺贼之事,这对杜尔滚来说,简直是睡觉的时候有人给他送来枕头。 台州海岸边的一座高山顶部,郭臻与心腹部下手持望远镜,正望着远方海面上一支浩大船队从南往北驶去。 “郑氏水军!”郭臻伸出右臂遥指:“好一支庞大舰队!” 宁绍军文武都在仔细看,郑氏战船不但数量多,而且个头很大,胜过宁绍水师所有的战船。 郭臻现在没有多少银子花在水军装备上,在余钱不足的情况下,每一个铜钱都需花在刀刃上。 感叹之余,郭臻问向张彪:“这支郑氏船队足有两万人吧?” “两万有余。”张彪给出自己的判断,然后介绍道:“郑氏水军数量足有十万,火器犀利,南洋海贸都归郑氏的统管。” 福建军镇和宁绍军镇都是带私兵的军镇,但郑珑在私兵化上更彻底,因为他不需要朝廷的军饷,日本-福建-南洋的三角贸易让他有足够的财力负担得起那么多军队。 “大人,该看的都看了,我们回去吧!”王逝瞥着嘴:“大人要是再不回去,在定海城等着的复兴社儒生该骂娘了。” 郑氏战船在眼中渐行渐远,直到看不清楚,郭臻才想起来接上王逝那句话:“有方智在接待,先晾他们几天!” “也不知是哪个混蛋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了!”王逝有些愤怒,看架势没听到别人骂娘,他自己倒是先想骂上了。 “那帮孙子本事不小,可惜没用到正途上!”郭臻心里也有些不爽。 郭臻收留方智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一开始也只有黄羲知道,但两个月过去,竟然被复兴社之人大肆宣扬,闹得江南士林皆知。 不久前,更是有复兴社儒生借机找上门来,目的当然是为了‘清君侧’这件大事! 外敌当前,不思抵御,内部竟然已经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江北四镇支持马英,如果郭臻和左玉联手,这南明朝廷怕是很快就要分崩离析了。 对此,郭臻很是不爽,复兴社之人斗不过马英,那是他们自己之前不开眼,他好不容易与马英搭上线,这一闹腾,马英对他又该不放心了,没办法,谁在这种事情上也不敢心存侥幸。 或许,这就叫算计别人的时候都在偷着乐,被别人算计的时候都很不爽。 “走,下山!” 一行人离开海边,径直赶往定海城,三天后,郭臻回到定海城,复兴社儒生们还在,方智每天被杨巍使得像个拉磨的驴子,实在是没多少功夫来陪他们几个吟诗作赋。 再见面时,复兴社儒生们又是老调重提,郭臻不好把这些人大棒轰走,只得留下一句话:“左侯(左玉)若动,我当相随。” 复兴社儒生大喜过望,离开前把郭臻夸成大明第一忠臣,郭臻前脚送走他们,后脚便命林虎磨墨,然后在宣纸上挥毫:……因新募士卒缺乏训练,战力低微,下官将前往台州设立兵营,朝廷若是有命,令至即出,下官静等圣上召唤挥师北伐……” 笔墨干涸后,郭臻小心折叠好,装入信封交给林虎:“快马加鞭送往南京兵部。” “遵命!”林虎恭敬回应。 台州的兵营早建立好了,郭臻写这封信真正的目的是要告诉马英,他要前往浙东偏远山区练兵去了,朝廷的召唤令不到,他是不会出来惹麻烦的。 现在还不是郭臻走上前台的时候,他可不想成为南明朝廷的麻烦,因为一旦成为南明朝廷的麻烦,四面的大军立马就会开入浙东。 郭臻只在总兵府待了一天,在将积攒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后,匆匆回到新建的安远伯府。 今天的郭臻表情很严肃,云雪公主没敢嘻嘻哈哈,一次沉默的晚饭,郭臻在家里时,从没像今天这样沉闷过。 一直等仆从收拾完餐桌,郭臻才舒展眉头对徐雅薇说道:“夫人,你到我书房来一下。” 郭臻的书房一直是用来商量大事的地方,在这里,郭臻很随意,其他人很拘谨,徐雅薇也不例外,虽然她每天都到这里擦拭灰尘。 “夫人坐这里!”郭臻扶着徐雅薇坐下。 半月前,徐雅薇多次出现头晕、乏力、想要呕吐的征兆,大夫一把脉,发现徐雅薇这是怀孕了。 郭臻得到这个消息后,可是高兴坏了,一来,郭臻是第一次当父亲,二来,有了自己的孩子,郭臻才算真正在大明扎下根,不会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自己不是真正的大明人而感到莫名的空虚。 徐雅薇心思聪慧,见郭臻今天有些反常,当即小心问道:“夫君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郭臻点点头,犹豫良久才开口道:“夫人,我想安排你回南京!” “啊!”徐雅薇惊呼一声,然后疑惑地望向郭臻。 郭臻没有立即解释,而是继续吩咐道:“夫人到了南京后,只需待在家里养胎即可,副总兵秦锋也在南京,他会带人护着你的安全。” “因为我现在的身份特殊,你到了南京后,应该会有一些官家的夫人来和你套近乎。” “你可以陪她们闲聊些裘衣、珠宝,有人来送礼全部收下,但说到朝政之事时,你便一问三不知。” 第531章 以亲为质,朝廷安心 徐雅薇闻言有些紧张起来,自嫁给郭臻起,郭臻从未让她抛头露面应酬过。 郭臻微笑着握住徐雅薇的手,柔声说道:“夫人莫担心,我之所以这样安排,只是想让朝廷对我放心点。” 郭臻心里很清楚,只凭一封书信无法完全让马英放心,而安排徐雅薇去南京城,等于给马英喂上一颗定心丸。 徐雅薇知道郭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么安排,于是体贴地回道:“夫君安排便是,我都听夫君的!”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徐雅薇的温柔体贴,让郭臻很是感动。 一月十日,郭臻的亲兵队长林虎带着一百精骑,护送徐雅薇前往南京。 一月十六日,陈珑带着内阁首辅马英的手谕,以及十万两白银到浙东犒军。 台州兵营,陈珑看着从容威严的郭臻,看着纪律严明而又朝气蓬勃的宁绍军,不禁为如此强军却只能窝在山沟沟里而感到可惜。 惋惜之余,陈珑对郭臻说道:“弘毅兄,会有你北伐那日的!” “当然!”郭臻抚掌大笑:“如果卧子兄当了内阁首辅,也许会有那一日。” “弘毅兄,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陈珑有些心慌。 “不,卧子兄之才当个大明内阁首辅可谓是绰绰有余,可惜……” “弘毅兄,与其惋惜我,不如惋惜你自己,如此文武双全的大将之才却埋没在了浙东。” “埋没?不,浙东是个好地方,卧子兄不知道浙东现在有几位王爷吗?”郭臻弯着手指数了一遍:“周王、崇王在绍兴,鲁王在台州,难道不是好地方吗?” 弘光皇帝登基后,这几位王爷原本想请命留在南京避难,但弘光皇帝不许,把他们发配到了浙东各地。 皇家的事情,怎么能擅加评论,陈珑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郭臻送走陈珑,新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很快被放入宁绍总兵府的总账中,购买粗铁打制铁甲与火器,采购战马,打造战船…… 郭臻借着围剿白头军的机会,把金华府和衢州府的工匠全部征集到台州军营,日夜不停地打造军备。 这个春节宁绍军镇没有假期,海风肆掠下,士卒仍然要在主官的催促下熟悉练习各种兵器和战阵。 徐雅薇留在南京渡过了除夕,她与郭臻之间有书信来往,但郭臻不敢让她回来,因为几乎可以确定,左玉在开春之后很可能要顺江而下进犯南京。 朝廷的军饷按时到达,往南京军器局和兵仗局领取兵甲也还很顺畅,只是那些兵甲和火器的质量实在不敢恭维,宁绍军镇工匠有限,今年才募集的这一万将士暂时没办法配上盔甲。 郭臻知道马英一定在盯着自己,所以很少回宁绍总兵府,多数时间待在台州兵营。 山中不知岁月,弘光二年的初春刚至,江南的气氛越加紧张起来,马英为了稳住郭臻,再命陈珑携带五万两银子前来犒军。 郭臻得了好处,带着宁绍军老老实实待在台州兵营,每三天一份奏折,禀告近日练兵详情,真正的目的则是在安朝廷之心。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山上的青草抽出嫩芽的时候,从定海城前往台州兵营的官道上,一队骑兵飞一般奔走。 这队骑兵到了台州兵营外,为首的杨巍出示令牌,守卫将他们放入。 杨巍一路小跑,方智紧跟在他身后,到了中军大帐,杨巍急匆匆闯入,一见到郭臻,便高呼道:“大人,兴平伯高杰死了!” 郭臻闻言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杨巍如实回道:“高杰领军前往河南归德,谋划收复中原,在敦促许鼎出兵时,由于威胁要解散许鼎的部队,被许鼎于酒宴中击杀,之后,许鼎率部投满清去了。” 江北四镇(高杰、刘佐、刘清、黄功)中,高杰的兵马最多,一直有意北伐,但其他几人都不支持,因此高杰独自领兵北上,没想到首级成了许鼎投靠满清的进献之礼。 郭臻心中冰寒,不是为了高杰之死,而是因为谁也不能相信了,南明各军镇互不信任,互相提防,这仗他娘的还怎么打? 杨巍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布告,继续禀报道:“大人,还有一件大事,宁南侯左玉起兵了,这是檄文。” 郭臻接过檄文,细细看完,扔到一边,前怒未消,又骂道:“‘奉太子传国密诏’,‘清君侧’,我呸,弄来弄去还是这些花样!” 杨巍也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复兴社之人撺掇,左玉未必会如此行事!” 杨巍对大明朝廷没什么认同,但在强敌环伺之下,自家还在窝里斗,谁也看不下去。 郭臻看了看跟在杨巍身后神色尴尬的方智,问道:“密之,你对此是如何看的?” 方智想了想后,叹息道:“宁南侯犯大错了!” 方智仍然绝口不提复兴社之人错,这让郭臻既生气又警惕,党争之祸,即使是方智这般受过磨难的人,依旧抹不过去,反过来想,如果郭臻不是与复兴社之人有渊源,方智也不可能来寻郭臻庇护。 “密之,依你看,我该不该起兵?”郭臻眯眼问道。 方智两腮的肌肉紧绷,神情别扭,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不该!” “密之,你错了!”郭臻冷着脸说道:“如果不是内阁认为我与复兴社关系密切,如果不是马首辅不信任我,遇到左玉犯上作乱这事,我会立即起兵去击溃左玉。” 杨巍闻言,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方智,这半年来,他与方智同管浙东的军需,账目到了方智手中清清楚楚,哪日发出稻米多少,军镇产出兵甲、火铳多少,方智烂熟于胸,这让杨巍这个眼高于顶的人也暗自佩服。 “密之,依你看,大明之祸,江南之难,复兴社有罪否?”郭臻再次发问。 方智神色挣扎,好半天才回道:“复兴社有罪…但…但这天下何人没有罪?军镇无罪吗?圣上无罪吗?” “既然都有罪,那复兴社之人与旧党以及眼下当权的马首辅一系有区别否?”郭臻继续发问。 “一丘之貉!”方智给出这个答案后,便痛苦地低下了头。 第532章 扬州被围,救国受阻 对江南儒生来说,复兴社便是他们的组织,便是他们的信仰,方智明知大明之祸,江南之难与复兴社脱不了关系,却一直自我麻醉。 郭臻步步逼问,却是让方智停止自我麻痹,开始认清事实。 说起来,郭臻通过杨巍平日里的汇报,早就知道方智的才能,郭臻之所以没有真正重用方智,便是因为方智虽然宣誓向郭臻效忠,但他心里还暗藏一个效忠对象,那就是复兴社。 郭臻看到方智有思想涅盘的征兆,笑着对方智说道:“密之,希望你不要忘了今日说的话。” 这事揭过后,郭臻让方智先退下,单独向杨巍交代了一些事情。 进入四月后,浙东突然成了江南的焦点,南明朝廷的使者,复兴社之人都在往这里跑。 郭臻命苏摩安排将士封锁前往台州兵营的道路,只有持节的使者才能进入,而方智认清现实后,便自请前往舟山岛,回避昔日的复兴社好友。 春意渐浓。 太白山平日只有和尚才会出现的小道上,郭臻、龙云、郑秋、林毅四人悠闲行走,一路上指点各处景色。 太白山悬岩、峭壁、瀑布不少,一路鸟语花香,众人目不暇接,急迫的军务带来的紧张感一扫而空。 “此处堪比世外桃源,难怪古时曾有隐士躲在山中自抬身价。”郭臻兴致不错,话外有意。 自左玉起兵以来,因为宁绍军够低调,南明朝廷对浙东格外照顾,赏赐不断。 龙云、郑秋、林毅等人没有郭臻那么放松,他们都知道时局变化,也明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道理。 如今,清军在中原追得大顺军望风而逃,宁绍军还要隐忍到什么时候,龙云、郑秋、林毅等人都猜不透郭臻的想法。 几人各怀心思,一路来到了山顶的天童寺,只见几十个清瘦的僧人正低头垂目,有的诵经,有的打扫僧房,有的劈柴挑水。 四人到了寺院门口,一个知客僧合掌走出来:“阿弥陀佛!” 郭臻上前合掌还礼,问道:“不知空净禅师还在寺中否?” 那知客僧如实回道:“方丈三天前外出云游了,将军来的实在不巧。” 空净禅师是天童寺有名的高僧,郭臻本想见一见,听说他外出游历,心中稍感遗憾。 郭臻他们在知客僧的引导下,礼拜天童寺各殿中的诸佛菩萨,各上了几柱香才辞别下山。 郭臻他们都是杀人如麻的将军,到了菩萨佛祖面前上香,怕也没什么大用。 南京城的消息不断发向浙东,秦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也只能无可奈何,没有郭臻在身边,面对山崩地裂般的局势,他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左玉大军号称八十万,声势浩大,马英慌乱中一边调集江北四镇兵马前去抵御,一边安抚浙东的郭臻。 四月十五日,黄功率军在池州大败左玉,但因为麾下大军离开江淮,造成江淮空虚。 四月十八日,杜铎所部六万清军乘虚进攻江淮,先破徐州,后过淮河,将扬州城包围。 消息传到南京已是两天后,暗影密探得到消息后,快马加鞭五日奔向台州兵营。 郭臻擂鼓升帐,等众人都来齐了,当即命王逝把江北的消息告知诸将。 众将听说江淮被破,扬州被满清大军围困,个个脸色大变。 败得太快了,快的令人窒息。 江北四镇足有二十万兵马,江淮之间原本也布设了十五万明军,可结果呢,清军一到,竟然连点像样的守城战也没有。 郭臻脸上覆盖一层寒霜,手握刀柄站立半天,终于下令道:“大军起营,连夜开拔,先往杭州,后往扬州,杨震率一千轻骑火速赶往南京接应秦副总兵和我夫人一家。” 帐篷收上拖车,战马套上嚼子,宁绍军将士各持刀枪铳炮,成队列连夜往杭州府方向行军。 杨震率轻骑像风一般离去,郭臻给他的命令是从诸暨往北,绕开钱塘江,从广德府往南京,这条道路水道少山路多,虽然绕了个大弯,但免除了过河的麻烦。 郭臻这边率军刚进入杭州府地界,新任浙江巡抚任成便派快马向南京传讯,等郭臻率军到达钱塘江边时,对岸浙江总兵方安已是严阵以待,似乎只要宁绍军一渡江,他们就会发动攻击。 同时间,任成得到南京的指示,给郭臻休书一封,内容大略为:朝廷有令,宁绍军无兵部调兵文书,不可擅自离开浙东。 郭臻看了书信后,心中不由感慨,马英能做到内阁首辅之位,果然不简单,无论郭臻表现得如何低调,马英从未对他失去防范之心。 宁绍军按兵不动,静等朝廷诏令,这是几个月前郭臻给马英的承诺。 但现在局势大不一样了,郭臻手书一封回给任成,但任成态度坚决,没有朝廷的命令,绝不放宁绍军过钱塘江。 宁绍军临时驻地内,郭臻见众将传阅浙江巡抚任成的信件,于是问道:“方安陈兵两万拦在对岸,依你们之见,我该如何应对?” 郑秋、林毅、吕毅等将均不说话。 这时,龙云跪地请战道:“大人,末将请命击破方安部!” “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把握!” “多久可以击败?” “三天可破!” 郭臻闻言,在书信传回手中的瞬间将书信撕成粉碎。 事不可为啊! 郭臻麾下总共有五万将士,其中步骑三万五千,水军一万五千,这次出征,除去水军和必要的留守人马,郭臻带了三万将士。 郭臻带来的兵力虽然多于方安,但新兵不少,且方安占据地利,又以逸待劳,这场仗打起来未必有龙云说的那么顺利。 如今长江防线尚未丧失,南明朝廷如果真将宁绍军当成威胁,那出动的就不仅仅是方安所部了,到时候,他们近则击杀宁绍副总兵秦锋和郭臻怀孕的夫人,远则调集重兵围剿,其中就包括眼前的方安和毗邻的郑珑。 那就再等等吧! 救国也要等待,这是郭臻的无奈,也是大明的悲哀! 第533章 扬州被破,撤离南京 扬州富庶,乃是江北防御重镇,南明朝廷在那里布设重兵,而扬州城本身也城高墙厚,又有充足的火炮钱粮和督师史法亲自镇守,按理说可以坚持个一年半载。 可任谁也想不到,这样重兵把守的坚城,居然连十天也没坚守到。 四月二十六日,暗影卫探子飞马传来消息,扬州城被清军攻破,督师史法殉国。 从诸暨绕过钱塘江往北,杨震所部骑兵大部分时候都走在蜿蜒的山道上,杨震不喜欢这种道路,他身后的骑兵也不喜欢。 杨震不知道郭臻为什么命令他走这条道路,按理说横渡钱塘江前往南京,远比现在这样绕道要快得多。 杨震所部骑兵花了四天才进入广德府地界,轻骑携带的粮草补给所剩无几,杨震命领路的暗影卫探子设法打探南京的消息,又命亲兵拿着宁绍军的令牌找广德知府要补给。 杨震亲兵见了广德知府,把盖有宁绍军印信的文书令牌出示,然后说道:“我等奉兵部之命,前往南京守御江防。” 广德知府没接到南明朝廷的命令,对此将信将疑,坚持要等朝廷命令下达才肯提供补给。 杨震听说交涉不顺,亲自带着一百从骑入城,强横地往广德府衙前一站,骂道:“你不知道东虏正在围攻扬州城吗?安远伯奉命前往江北守御江防,如果耽误了大事,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弘光皇帝登基后,军镇愈来愈跋扈,浙江巡抚黄骏因为得罪浙东军镇被革职,南明朝廷和督师史法对江北四镇更是有求必应。 广德知府担心杨震带人在城外烧杀抢掠,事情闹大了他也逃不了干系,于是不到一个时辰,便乖乖把粮草送到城外的杨震兵营。 杨震所部在广德府外休整,等待暗影密探与南京城内的自己人取得联系,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把宁绍副总兵秦锋以及郭臻的夫人徐雅薇一家从南京城内接出来。 过了广德府就到应天府地界,杨震如果带人胡乱闯进去,很可能与大明官兵发生冲突,到时候莫说接人出城了,还可能惹出其它麻烦。 不过,前往南京城的暗影密探还没回来,杨震倒是先接到了扬州城破的消息。 南京城内。 不单秦锋是无头苍蝇,上至弘光皇帝和内阁首辅马英,下至贩夫走卒,都成了无头苍蝇。 西边的左军败而不退,进击瓜州与黄功血战正酣,东边长江防线已是风雨飘摇,沿江防线只剩下郑氏水军防御。 扬州失守后,马英任命自家妹夫杨聪、杨龄为佥都御史,巡抚常、镇二府兼辖扬州沿海等处军务,又调集刘清所部驻守南京对岸的浦口。 魏国公府内,秦锋把战刀擦了一遍又一遍,长弓挽起又放下。 徐雅薇正倚窗而坐,外面街道上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呼喊声,让她有些心慌。 最近几天,除了老太君和哥哥、弟弟,再也没有人来烦她,但这清静背后,却是藏着眼前的滔天大浪。 徐雅薇白皙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揪住衣角,随后又慢慢松开,她虽然心慌,但却相信郭臻,女人在这个时候唯有相信自己的男人。 宁绍军的一百精锐甲士守在这座府邸左右,兼有商盟的护卫,外头的骚乱影响不到里面,但没有郭臻的命令,秦锋不敢走,徐雅薇也不会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一个黑衣信使步入府内,在护卫的引导下见到了秦锋。 黑衣信使一边将藏在帖身处的密信交给秦锋,一边说道:“秦副总兵,大人有令,护送夫人一家回浙东。” 秦锋接过密信如获至宝,拆开看后确认无误,立刻手书一封:“你把这封信交给杨游击,命他即刻到句容准备接应夫人!” 为了不引起南京守备司的注意,秦锋先召来一个商盟掌柜乘马车入府,在安排徐雅薇和家人坐上马车后,选了几十个机敏的亲兵和护卫先出门在沿途经过的街道暗中护送。 没过多久,商盟商号的马车悠哉悠哉地出了魏国公府,不紧不慢地往位于东城区的商盟驻地赶去。 马车内,徐雅薇为了肚里孩子的周全,死死抓住车厢边的扶手,她很久没像今天这样紧张过了。 老太君以及徐胤爵、徐文爵兄弟同样紧张,徐氏兄弟能力平庸,徐弘基死后,他们没有能力维持徐家的权势,如果不是郭臻关照,徐家怕是免不了破家之难,因为这个缘故,徐家众人如今对郭臻又是又敬又畏。 在满清大军随时可能打过长江的局面下,郭臻不但派人来接他们脱离南京这处险地,还提前助他们转移魏国公府的产业,更是让他们感激不已。 商盟驻地内,秦锋一直等到徐雅薇一家的马车安然出城,才长吁了一口气。 夜间下了雨,雨滴敲打在屋顶的青瓦上,像一首不和谐的催眠曲,秦锋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亮后,窗外的树叶上沾满了晶莹透亮的水珠,秦锋走出门,长长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然后大声对亲兵吩咐道:“召集所有将士,一刻钟后随我出城!” 只带上银两和干粮,其它的什么都顾不上了,秦锋一行人跨上战马,沿街道大摇大摆往东城门方向赶去。 五月六日,也即秦锋带人护着徐雅薇一家赶往句容与杨震所部汇合的同一日,靖南侯黄功再破左军于瓜州,在逼退左军后,向南京城报捷。 可惜,这个捷报无法再让马英摆脱烦恼,当然,南明朝廷该给的赏赐少不了,圣旨出南京,加封黄功为靖国公。 朝堂中百官议事,弘光皇帝一副似睡未醒的样子,朝中大事均交给马英处置,他的主意不多,能让他施政的机会也不多,每次上朝都似吵架,今天倒是安静了。 马英、钱益、刘昭、孙振、钱增、赵永等人在前列窃窃私语,其余人听不见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一次朝议,像是看了一场哑剧戏,在太监‘有事上奏,无事退朝’的喊叫声中结束。 第534章 清军渡江,江防败兵 应天府,句容县,官道旁的一座简陋客栈内。 徐雅薇在客房里不安地坐着,客房外,四五十个佩刀的亲随护卫守在四周,而在客栈外前后二三十里都有斥候小心监控。 临近晌午的时候,秦锋在外敲门,禀告道:“夫人!” 徐雅薇理了理微乱的头发,端正仪装:“进来吧?” 秦锋进门躬身行礼:“夫人,我们要在这里等上一天,前来接应的杨游击明天可到,有了大军护卫,南京城内再有追兵出来也不怕了。” 徐雅薇微微点头:“秦副总兵安排就好!” 夜幕降临后,秦锋接到杨震的消息,他那一千轻骑在高淳县被守备兵马拦住,杨震交涉多次未果,一怒之下率军击溃官兵,正朝句容县赶来。 句容县离南京城还有四五十里路,杨震一行打着火把奔走,肆无忌惮,再没有兵马前来拦截。 次日清晨,徐雅薇一家人再次登上马车,一行人绕道长荡湖往金坛方向而去,以免惊扰了江防兵马。 马车行走不快,五月八日晌午,车队在长荡湖边驻扎,秦锋找来杨震一起商议军情。 这几天从江北逃过来的难民随处可见,杨震路上抓了几人审问,得知清军在扬州屠城,鲜血染红了半边江水。 扬州、南京、苏州、松江、杭州为江南五大中心,人口均超百万,扬州因为是两淮盐运司衙门所在地,尤其富庶。 十日屠城,扬州遇难的百姓超过五十万,听到这个消息后,以秦锋、杨震为首的护送将士都是杀心俱起。 “秦副总兵,要不我们找机会打一仗吧!”杨震的情绪很是激动。 “我也很想打一仗,但现在不能打,要先见了大人再做决定,就我们这一千多人,给东虏填牙缝都不够,我们此行唯一的目的是把夫人一家安全护送回定海城。”秦锋的脑子很清醒。 “你说的对,现在还不是打的时候!”杨震点头认可了秦锋的判断,然后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具体该如何行动?” 秦锋想了想,回道:“我们可以如此如此……” 商量妥当后,秦锋亲自带着商盟的护卫,暗中护送徐雅薇一家前往浙东,以免惹人注意。 杨震则率军留在长荡湖周边,吸引外界注意力的同时,与暗影卫的密探取得联络,让暗影密探帮忙向郭臻请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秦锋和徐雅薇一家离去的第三天,杨震故技重施,往金坛县要粮草补给。 金坛县令一开始并不配合,在杨震将锋利的戚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后,金坛县令方才答应提供足够杨震所部使用七天的军粮。 暗影密探还没传回消息,倒是杨震派到长江边打探消息的斥候飞马赶了回来:“杨游击,出大事了!” 杨震神色一紧,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东虏大军过江了!”那斥候镇定心神,先把这个劲爆的消息说了出来,再细细解释道:“昨晚属下在临近江边的官道上见到有散乱的官军出现,今天清晨溃兵漫山遍野,属下寻机抓了个溃兵拷问,才知道昨天清晨东虏大军借着大雾过江,守江的官军几乎没有抵抗便四散溃逃!” 东虏过江! 守江官军几乎没有抵抗! 杨震听到这两个关键词,气得飞起一脚蹬在身边的柳树上,然后怒骂道:“他娘的,真是一群废物,几十万人占着防守要地,却一点鸟用都没有!” 杨震骂完一通后,对左右吩咐道:“全军集合,随我到江边去看看!” 宁绍骑兵前身是骁骑营骑兵,而骁骑营骑兵的前身又是明部骑兵,他们都是跟随郭臻血战过清军的悍卒,从上到下有着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胆子也是整个宁绍军最大的。 杨震扯出宁绍军的大旗,带着一千骑兵从金坛县往常州府进军,所过之处全是逃难的官兵堵住道路。 杨震胸中火起,喝骂道:“快快让开道路!” 可这个时候哪里会有人听他的,如此一来,杨震的心情更糟了。 “放箭!” 宁绍骑兵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杀过人了,但由于训练没有停下,箭矢射出后,每箭必中一人。 官道上的溃兵才发现迎面来的这些人比清军还要凶恶,连忙四散逃开,将官道让了出来。 宁绍骑兵赶路的速度极快,穿过常州府进入无锡地界后,路上逃难的百姓并不多,溃兵到现在也跑得差不多了。 无锡城门紧闭,杨震驻马往城头看了片刻,便招呼部下离去。 眼看局势不济,势如山崩,北上的宁绍军却一直没有出现,杨震无奈之下,只得决定先南下返回宁绍军。 宁绍骑兵沿着太湖行走,到达苏州地界时,斥候禀告说前头发现一部五百人左右的骑兵。 由于距离较远,加上晨雾较重,难以分清敌友,杨震默认将来的骑兵当作敌人,带着一千部下向狼群一般围了上去。 来的骑兵人困马乏,宁绍骑兵包围他们时,他们方才反应过来。 几轮箭矢攻击后,对面人仰马翻,有人呼喊道:“都是大明的兵马,不要误会!” 杨震举手命部下停止攻击,策马上前:“你们是谁的部下?快快报来!” 对面一个骑兵飞奔上前,咋咋呼呼地大喝道:“我们是巡江杨督师的部下,你们怎敢胡乱攻击?” 杨震装傻充楞道:“我还以为你们是逃兵或者东虏呢!” 这时候,对面人潮内一个身材消瘦,脸色有些苍白的将军策马上前,问道:“你是安远伯的部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奉命北上守御江防!”杨震摊摊手:“但现在不用了!” “唉,本官乃是巡江督师杨聪!”那将军长叹一声后,见杨震所部骑兵精锐,突然眼眸一亮:“江防已失,你随本官前往苏州守御,本官会向朝廷上奏你的功劳!” 杨震本想嘲讽杨聪几句,但转头一想,便拱手回道:“大明尚有宁绍军可堪一战,请杨督师退向苏杭。” 前面死的那些人是白死了,两部人马合二为一,一千六百骑在午后到达苏州城下。 杨聪的旗号还是很管用的,城头守军看到后,立马打开城门,放杨聪、杨震他们入城。 说起来,苏州城本有兵马五千,因为奉兵部之令调兵前往浙江边境防备郭臻率军北上,如今苏州城只剩下五百城防兵马。 第535章 南京失守,退回浙东 这时候,苏州知府已不知所踪,杨文聪命城中守备准备粮草补给,而杨震则一面派人往浙东禀告,一面打听南京方向的消息。 南直隶及浙东各地,总督找不到将军,将军找不到士卒,知府不见踪影,县令挂印离去,老百姓在家里把门关得死死的,全凭老天爷裁决命运,反正大明的皇帝不怎么样,换一个也许能好点。 满清大军过江后的第八天,也即杨震在苏州城内待的第三天,杨聪召集衙役贴出布告,分发军饷募集壮丁守城,但只有四五百人前来应募,其他人看到布告就躲得远远的。 “这就是江南的民心啊!” 对于这个结果,杨聪欲哭无泪。 五月二十日,南京城失守的消息传来,新朝的都城只守了三天。 如果说扬州只守了十天让人惊掉了大牙,那么现在看来,那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大势已去啊! 杨震与杨聪相视苦笑。 傍晚时分,一个骑兵奔入苏州城,与守城的士卒交涉后,找到杨震的兵营。 那骑兵见到杨震,从怀中掏出令牌:“杨游击,大人命你立即率部退回浙东!” “大人为何不率军北上?”杨震有些急了,他入苏州正是为宁绍军占据这座城,没想到郭臻命他退兵。 那骑兵是郭臻的亲兵,摇头说道:“属下只管传达命令,别的事属下一概不知!” “大人现在在哪?” “驻兵钱塘江侧,浙江总兵方安不让宁绍军越境北上!” “该死的方安,误国误民啊!” 杨震抱怨完,当即找来杨聪,先把郭臻的传唤告诉他,然后建议道:“杨督师,浙江总兵方安自己不北上,还不让我家大人带兵北上支援,你我留在这里守不住苏州城,还是撤吧!” “那就一起撤吧!”杨聪已经麻木了,南京失守,各地官绅都在暗地里与满清联系,准备献城投降,没有杨震这一千骑兵,他待在苏州城里只怕不太安全,极有可能被人绑缚送到清军手里。 杨震说服杨聪一起撤离后,又提议道:“杨督师,库房里的银子留着也是便宜了东虏,不如我们带走吧!” 杨聪微微一愣,很快就点头道:“确实该带走!” “对了!”杨震又想起一件事:“苏州同知马衡还有几个跟他交好的官绅,这些天一直往南京那边派人联络,他们这些人留不得,也给后来人一个警告。” 苏州城这么大,杨震没办法看住,只让人守住往北的道路,反正这个时候往南京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杨震抓了几个信使一审问,当即发现苏州城内有人要做汉奸,于是想在离开苏州城之前将他们除掉。 “这些贼子统统该死!”杨聪咬牙切齿。 “请杨督师下令召马衡议事!” “行!” 一个时辰后,夜幕降临,苏州城内的街道上不见行人。 自杨聪进入苏州城后,便宣布实行宵禁,亥时过去,再在大街上溜达的人抓住后一律斩首。 苏州同知马衡带着两个随从像从地洞里爬出来的老鼠一般,走一步看两步往府衙赶去,他不想去,但不敢不去。 马衡派往南京的家丁一直没有传回消息,现在杨聪是苏州城内最大的官,而那些宁绍骑兵也看起来极为吓人。 马衡到了府衙外,经过请示,守卫领着马衡及随从进入后花园。 马衡还没到达府衙议事大厅,四面已冲出一批手持火把的甲士,杨聪冷冷地望着马衡,大喝道:“拿下!” 随着杨聪的命令下达,几个甲士持刀上前,将明晃晃的腰刀架在马衡和他的随从脖子上。 “杨督师,你为何要抓下官?”马衡面如土色,还想争辩。 杨震上前一巴掌打掉了马衡半嘴的牙齿:“没问你话的时候别说话!” 这一幕把杨聪看呆住了。 杨震狞笑着打开手中的纸条,对马衡说道:“这里面有一份名单,你带路把这几家都辨认出来。” 马衡本就怕死,刀架在脖子上,又被杨震打了一巴掌,根本不敢拒绝。 片刻后,一队高举火把的甲士走出府衙,在马衡的带路下,开始抓人抄家。 第二天清晨,杨聪在菜市场监斩,把五个勾结满清的官绅并马衡一起斩首。 杨震装了整整八辆马车的银子和物资,又打开库房,把粮食全部分发给围观的百姓,才率部往浙东方向退去。 苏州库房内存有白银十万两,抄家得到白银二十万两,时间紧迫,抄家的甲士根本没时间仔细搜寻,就凭那几个官绅,哪一家都有不少于十万两银子的家产。 杨震、杨聪一行人进入嘉兴府地界后,杨震存了个心眼,问向杨聪:“杨督师,下官奉命返回浙东,不知您准备去哪里?” 杨聪想了想,给出一个选择:“不如先在太湖周边等等?” 杨震想都没想便摇头拒绝,他带着这么多金银财帛,继续留下来可能要资敌:“这些银子有杨督师一份功劳,下官分五万两给杨督师,其余的下官要带回浙东。” 杨聪固有的忠义理念作祟,反对道:“杨游击,这些银子有不少原属国库,我们私分着实不妥,不如……” 杨震不等杨聪把话说完,便开口打断道:“如果没有下官,这些银子都要归入满清的国库了!” 杨聪看杨震这架势,知道强说无益,继续争辩反而会坏了交情,当然,他还是想现在太湖周边等等,在那里更有机会和内阁首辅马英以及弘光皇帝联系上。 于是,两部人马分道扬镳,杨震分了五万两白银给杨聪,然后带着一千部下经富阳县进入浙东。 浙东边界,郭臻静静矗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不远处随风飘扬的‘明’字大旗。 扬州失守,南京失守,各种消息纷杂而来,难辨真伪。 郭臻没有封锁军中的消息,这种消息是封锁不了的,早知道比晚知道好,心理冲击要尽早消除。 这大半个月,宁绍军陈兵钱塘江边寸步未进,军中几个将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有郭臻看上去镇定自若。 请战的几个将领被郭臻斥责后,乖乖退了回去,没有人知道郭臻是怎么想的。 第536章 对弈议事,不攻缘由 有心救国,却被南明朝廷死死提防,郭臻闲来无事,便找来王逝一起对弈。 最近这两年,郭臻的围棋水准上升极快,王逝和郭臻对战时,已是败多胜少。 眼看棋盘中黑棋被白子分割成一块一块,王逝不得不退守一角苟延残喘,又是下了一阵,王逝脸露无奈道:“大人,这盘棋我输了!” “先别弃子!”郭臻伸手拦住王逝:“这盘棋尚未到尾盘,胜负没有真正分出,怎可轻易放弃。” 王逝稍显尴尬地说道:“大人的棋力我最是清楚,开局极佳,中盘缠斗我若是翻转不过来,后面的棋局支持再久也难免会输。” 郭臻眼睛盯着棋盘半天,突然说道:“如果你我换棋,如何?” 王逝闻言,面现不悦之色,郭臻这种说法,是在侮辱他的棋技。 郭臻知道王逝误会了,笑着解释道:“王主簿,你开局不如我,我缠斗和算计不如你,这本是旗鼓相当的棋技。” “不过,我有一点胜过你,我比你更有耐心,过去我没想明白对弈之道,中盘与你寸土必争,到最后把开盘的优势丢得干干净净,所以输多赢少。” “现在,我中盘只采用守势,静等你急于逆转形势而露出破绽,这般一来,战绩就比从前好上许多。” “大人聪慧过人,属下不如远矣!”王逝这句话并不完全是奉承。 围棋这东西,必须要在少年时打底子,有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的说法。 郭臻学棋较晚,初始棋风咄咄逼人,近年来慢慢学会圆润,攻守收发自如,虽然成不了大家,就休闲消遣来说,已是一流的好手。 郭臻慨然一叹,指着棋局说道:“眼下我便处于你这种局面,怎能轻言放弃!” 王逝这才知道,郭臻人在对弈,心却早已飞向南京、扬州、苏州等地的战场。 “诸将都想击败方安所部再北上?可他们不知道,这是最愚蠢的行为!”郭臻起身从后面的桌子上拿出江防地图,一边铺展开来,一边细说道:“扬州失守后,江防形同虚设,想守住江南唯一的希望在南京。” “当年金国侵宋威如水火,北宋能达成澶渊之盟,是因为有李纲那样的丞相。” “现在的我还无法成为这样的中流砥柱,而战场不过是朝堂的延续……” 郭臻说到这里,把手掌按在南京的城防图上。 王逝脑中如同雷鸣,郭臻这番话振聋发聩,竟然让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这几年来,郭臻对朝政愈发熟悉,让他觉得自己渐有鸡肋之嫌。 这时候,郭臻的声音再次响起:“弘光皇帝和马英如果能守住南京,我自然能说服方安,效仿南北宋交替时的宗泽起兵勤王。” “但可惜的是,弘光皇帝先跑了,留下的朝臣也早就想投降,如此一来,我去那里干什么?” “像我岳父那样再被出卖一次吗?” 郭臻说到这里,情绪稍显激动,嘿嘿哼笑,话音中有些酸楚:“当年陷害我岳父的高潜从北京逃到南京后,正在南京的京营当监军,马英当下与复兴社之人势不两立,我去那里干什么?” “他们会让我率军进入南京城吗?” “谁能成为我们宁绍军的盟友?” “江北三镇已经降了满清,江南只剩下芜湖黄功,杭州方安,福建郑珑,湖广还有大明的巡抚何腾。” “我如果率军攻打方安,必会被朝廷定为叛逆,到时便一个盟友都没有了!” 这一点,王逝也很清楚,所以他从未劝过郭臻攻打方安所部,这就是政治,如果郭臻走的是义军的路子,那自然不必有如此多的顾忌。 “南京只战了三天便主动投降,城中如钱益等人都是复兴社中极有名望的人,他们降了,各地的官绅都找到了榜样。” “我如果带着三万宁绍军将士北上,岂不是等于孤军深入,岂不是等于自寻死路。” 郭臻这几年暗中做的准备,要击败方安所部虽然不说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可七八成把握还是有的,关键在于现在还不到时候。 王逝闻言,若有所思地开口道:“除非皇帝在大人手里。” 郭臻眼睛盯着浙东海岸线边的群岛,随口回答道:“弘光皇帝即便被我们掌控在手,也没用!” 另立新君? 王逝心中一跳,他没想到郭臻如此胆大,同样没想到郭臻考虑得如此深远。 也就在这时候,帐外传来林虎的声音:“大人,秦副总兵带着夫人一家回来了。” 郭臻闻言脸色一喜,可想到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事,他隔着帐门吩咐道:“命秦副总兵入营候命,夫人和家人也不用回定海城了,径直前往台州兵营吧。” 这道命令才传达没多久,林虎又来禀告:“大人,水师游击黄凛求见。” 郭臻把地图折叠起来,吩咐道:“带他进来!” 没过多久,黄凛进入大帐,向郭臻拱手一礼后,禀报道:“大人,福建水师两万人前些天退出长江口到达海宁卫所,想要进入钱塘江,却被江潮所阻。” “福建水师竟然来了!”郭臻眉头微皱,随即吩咐道:“你不用率军过来了,直接返回观海卫协防舟山。” 黄凛有些迷糊了,宁绍水师不入钱塘江,难道宁绍军不准备北上了,亦或者是宁绍军准备绕过钱塘江进军? 虽然心有疑惑,但黄凛不敢多问,回了一句‘遵命’,便告辞离去。 随后几天,郭臻连下数道命令,命龙云率五千步卒大张旗鼓乘坐海船前往舟山岛,张振率五千兵马返回绍兴府,郑秋率步骑八千往钱塘江上游的桐君山驻扎,浙东边界只留下中军一万二千人。 郑秋率军前往桐君山的路上,遇见带着大量财帛返回的杨震,当即告知他前往钱塘江边的中军大营复命。 现在没有人知道郭臻真正想干什么,除了郭臻自己。 杨震率部抵达中军大营,面见郭臻后,把自己一路上的见闻详细说了一遍,然后把银子和财帛的详细数量上报。 郭臻取出两千两银子奖赏给杨震所部,其余的财帛交由杨巍入帐。 第537章 不被信任,读懂大明 五月二十八日,内阁首辅马英带着数千残兵护送邹太后以及黄道、张桢等一干大臣到达杭州,王逝奉郭臻之命前往拜见。 马英见了王逝之后,先传旨申斥郭臻,然后命郭臻率军驻守钱塘江侧,没有他的命令,不准擅自渡过钱塘江。 郭臻胸口孕育一座火山,想要立即爆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有时候冲动固然爽快,但却于大局不利,这时候,郭臻已不再考虑他人的大局,开始筹谋起自己的大局来。 马英一行人逃到杭州没多久,关于江南各地的消息,才算明朗地传到郭臻这里。 满清大军杀到南京城下时,弘光皇帝逃向芜湖黄功的兵营,马英经广德府来到杭州,把京城丢给了早已跟满清暗通款曲的赵永、钱益等人。 江北四镇三镇已降,高杰死后,以黄功兵力最盛,又刚刚击败左玉,所以,马英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黄功身上,期盼黄功能够击败满清大军扭转战局。 对于郭臻,马英的防范之心可谓是极重,郭臻越是热心,越是难以成事。 宁绍军三万将士被阻在钱塘江边足足一个月,而这一个月,江南近乎全部归于满清的统治下,各府县的官绅献出降表无数。 王逝作为宁绍军的代表,暂时留在杭州与马英、方安以及张桢等人交往,他是整个宁绍军中除了郭臻自己,最了解郭臻意图的人,算是最合适的人选。 芒种过后,骄阳开始发威。 王逝渡江归来,见到郭臻第一句话便是:“大人,潞王监国非是合适的人选。” 前些天,兵部左侍郎朱典和兵部右侍郎阮钺从芜湖逃过来,告知噩梦般的消息,弘光皇帝在芜湖被清军俘虏,黄功被暗中投降满清的部将偷袭,受伤后自杀。 马英紧急召集杭州诸官僚商议,由邹太后下懿旨,推举潞王朱芳为监国,张桢为兵部尚书,黄道为内阁大学士。 郭臻饶有兴趣地问向王逝:“为何潞王不适合监国?” 王逝细细解释道:“潞王害怕登基后成为东虏的目标,死活不愿担任监国,直到马英诱骗他上任监国后可与东虏议和并割让江南四郡,潞王才勉为其难上任。” 郭臻闻言抚掌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就是复兴社之人鼓吹的贤王?” 王逝纳闷郭臻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郭臻见王逝不解,笑问道:“王主簿,你觉得东虏很强大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东虏确实强大!” “不,东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这话何解?” “随杜铎渡江的满蒙八旗只有六万人,投降的江北三镇兵马约十五六万人,南征的东虏可用之兵满打满算不到二十五万人,其中大多数还是降卒。” “咦,还真是如此!” “东虏只用不到二十五万人便征服了江南,你知道为什么吗?” 郭臻问完便笑了起来,笑得胸有成竹,仿佛视满清强兵为无物。 王逝看到郭臻这般神情,莫名感到心安,略作思考后回道:“大明朝廷失了军民之心,百姓对天下易主选择无视!” 郭臻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大明朝廷失了军心民心,少有人再愿意为大明豁出性命死战,这才是东虏轻易征服江南的根本原因,” “我岳父死的时候,我说过一句话,‘人必先自贱,然后人贱之’!” “大明疆域万里,人口万万,却被辽东十万满人击败,岂是因为将不善谋,兵不善战?” “袁督师、我岳父、孙总督……他们哪个不善谋?关宁铁骑、武毅军、秦兵……他们哪个不善战?” “只因决定胜利的,从始至终都不是战场的胜败!” 穿越到现在,郭臻走遍大江南北,当过读书人,做过买卖,当过说客,战过清军,和陈珑、黄羲、方智等士子惺惺相惜,借过许督的人头,他渐渐读懂了大明。 郭臻作为穿越者,自己的优势是什么? 不,郭臻首先要知道的是自己的劣势,不彻底融入这个时代,如何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对了,刚刚要说的是优势? 嗯…… 在消除那些劣势后,郭臻还记得的那些事,就是自己的优势,毕竟,猜到历史大势是一回事,能逆转历史大势或者说别人愿意让你逆转历史大势是一回事。 救国被阻,想救国而不能,这样的遭遇郭臻已经历过多次了。 “潞王既然想降,那就降吧!”郭臻嘿嘿一笑:“我们浙东最不缺的就是王爷!” 六月二十日,满清豫亲王杜铎命贝勒博洛率满蒙八旗三万并降军五万,共八万人攻打杭州城。 浙江总兵方安之前虽然对宁绍军北上横加阻拦,但面对来犯的满清大军倒也不怂,率部在杭州涌金门血战抵抗。 不过,监国的潞王唯恐得罪了满清,从城头扔下酒食犒赏清军。 方安闻讯暴怒,率军退向钱塘江上游的严州府山区,马英和他同行,于是乎,满清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杭州。 杭州一失,郑氏水师从浙海退向福建,同行的有黄道等闽地元老以及唐王朱键。 南明朝廷撤离杭州,浙江的抵抗大局彻底崩溃,满清大军的前锋杀到钱塘江边,因为连续追杀明军败兵,清军上下颇为疲惫,加上感觉大势在手,便没有立即渡江攻击宁绍军。 满清大军随时可能杀过钱塘江,面对如此危局,郭臻权衡利弊苦思一天一夜,终于有了妥善的应对之策。 两天后,郭臻率大军渡海‘逃’向舟山岛,副总兵秦锋率一部人马驻守宁波府,并上表‘投降’,浙东各县官绅纷纷前往杭州求降。 郭臻站在前往舟山岛的战船上,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继续等那一刻到来,真的值得吗?” 郭臻知道因为不战而退,秦锋、龙云、郑秋等人不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了,郭臻知道连苏摩也有了怨言,但郭臻有自己的谋划,他知道再过一段时间起兵对抗满清,比现在盲目与锋芒正盛的清军死战更有意义。 第538章 陈珑南下,剃发令出 夏至之后,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即便躲在屋子里,也常常让人汗流浃背。 从苏州前往杭州的一座乌篷船内,一个中年男子脸上全是污垢,藏在船舱中,看着清澈的河水发呆,脸上表情时而悲苦,时而愤怒。 江南虽然归于满清统治,但管事的几乎还是从前的那些人,除了扬州传来骇人听闻的屠城消息外,其它各地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和屠戮,老百姓还在如从前那般过日子。 有些县令上了降表后,仍然在担任原职,也有些有骨气的挂印离去。 上降表上的快的,很快得到官位,让有些人羡慕,也让有些人不齿。 陈珑很愤怒,他知道郭臻的宁绍军有三四万人马,没想到竟然都渡海逃跑了,需知就连方安尚且还在杭州城门前血战过。 “这不是我认识的郭臻。”陈珑伸手划过水面,烈日暴晒下,河水不像想象中那么清凉。 “除非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可他若是伪君子,为何不直接投靠满清,反而渡海逃走!”陈珑有些癫狂,在那里自言自语。 驾船的船夫偷眼看他,心中暗自嘀咕,这人怕是有毛病,要不是为了二十两银子,他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不过听说浙东诸县都上表投降了,到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无论郭臻是怎么想的,我都必须要见他一面!” 求见郭臻,问清郭臻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是陈珑心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江南尚归大明能战的军镇只剩下郭臻所部、郑珑所部以及方安所部了,不过,浙江总兵方安对朝廷心存不满,而福建郑氏以水师见长,对江南没有染指之心,也无染指之力,所以,陈珑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郭臻身上。 从苏州到杭州,陈珑不敢入城,下船后像个乞丐般上岸垂头疾走,一路躲躲藏藏,一见风吹草动便躲到路边丛林内。 到了富阳县,陈珑在江北转了一天,终于见到一艘冒险出来的破船,陈珑大声招呼,把那艘船叫了过来。 船夫看清陈珑的装扮,气骂道:“你个乞丐乱叫什么,把兵马引过来,你我就死定了!” 陈珑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恳求道:“船老大,我要过江,求你载我一趟。” “过江?”船夫上下打量陈珑,皱眉说道:“没钱老子可不载你!” “我有钱!”陈珑从兜里掏出二十个铜钱,碰在一起啪啪响。 “就这点钱,太少了!”船夫在陈珑身上上下打量。 “只有这些了,求你了,我是绍兴人,往苏州走亲戚遇上兵灾,你就行行好吧!”陈珑苦苦哀求,他还有银子藏在贴身处,但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出来。 船夫等了半天,眼看着榨不出更多油水,便哀叹一声道:“瞧你这鸟样,看你可怜就帮你一程吧,遇见这种事只能算倒霉,外面兵荒马乱,不在家待着乱跑什么。” 陈珑点头如捣蒜。 在万分警惕中陈珑渡过钱塘江,走了两天进入绍兴地界,到了这里就安全了,集镇里比从前冷清些,他曾在这里当过司理,所以很熟悉。 陈珑找店家买了些干粮,又着急往宁波府赶路,他这辈子走过所有的路估计也赶不上这一趟,两只脚都磨出了水泡,但浑然不觉疼痛。 等陈珑到了绍兴府城前,见一堆人挤在城门处看布告,不少人在那里骂骂咧咧。 初始只是骂,到后来骂得愤怒了,不知是谁起头扔出一个鸡蛋砸在布告上,片刻之后鸡蛋如雨,布告很快就看不清内容。 “你们好大的胆子!” 一队甲士冲了过来,他们头上戴着花翎帽,前脑袋上竟然光秃秃,后面留了一撮短毛,像老鼠尾巴似的。 “绍兴怎么会有这么多满人!”陈珑大吃一惊,再细看又不像。 甲士后头,一个穿着官袍的人走出来,也是与甲士一种装扮,恶狠狠地斥骂道:“你们这些刁民,怎敢如此对待新朝的诏令,这布告都看清楚了?一个月内,都把头发给剃了,后面留一撮只能穿过铜钱眼,再过一个月,如果发现没剃发的,那就等死吧,新朝有令,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都听清楚了!” 一个身材颇为壮实的生员跳出来骂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毁伤,吴信,你早早递上降书,换了这个知府,如今连孝道、祖宗都不要了吗?” “郑裕,你不想活了吗?”吴信大怒,反唇相讥道:“你回去看看你老子,你老子不也剃发了吗?” 郑裕涨红着脸吼道:“他是他,我是我,像你们这般不要脸,我还做不到。” 吴信气急败坏,指着郑裕对身后的甲士吩咐道:“抓起来,把他抓起来!” 甲士往郑裕那边冲去,四秦围观的百姓把两列甲士夹在中间,有嘲笑,有喝骂,更有胆子大的伸手想摸那后面的鼠尾辫。 等甲士头目把刀子抽出来,百姓方才一哄而散,而郑裕也早已不见了身影。 “反了,反了!”吴信捶胸跺地,冷哼道:“到了日子再不剃,看本官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刁民!” 陈珑认识郑裕,许督举事时,郑裕曾想加入,因为被郑裕之父关在家里一个多月,才没能成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珑带着浓浓的疑惑,弓着腰夹在百姓中乱逃,他本想找郑裕问清楚,但人群冲散后,郑裕已不知所踪。 局势越来越诡异,陈珑不敢进绍兴府城,思前想后还是找到郭臻才是正途,手中无兵,什么也干不了。 陈珑一路往东,到了观海卫地界,老远见到有骑兵行走,打着“秦”字旗号。 陈珑先躲入路边树丛,犹豫好一阵才决定迎上去,陈珑听说了秦锋降清的消息,但他督促宁绍军围剿白头军时,曾经与秦锋相处过,知道秦锋是个血性汉子。 舟山岛与宁波府隔海相望,这里可不是钱塘江,宁绍水师封锁海面,渔夫怕是不敢过去的。 陈珑跳出灌木丛,挥舞着手大喊道:“我乃是兵部给事中陈珑,与郭总兵以及秦副总兵熟识,特地从松江赶来求见秦副总兵。” 巡逻的骑兵策马过来,认出陈珑的身份后,将他拉上马往定海城方向赶去。 第539章 时机来临,筹备反攻 从舟山岛驶向定海卫的海船上,郭臻心中出奇的平静,心中像摆脱了千斤巨石:“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满清下达了剃发令,而且还下得如此快,郭臻这些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还好杜尔滚没让自己失望。 王逝跟在郭臻身后半步,他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但是……但是郭臻好像预知了这个事件,从郭臻的如释重负,从郭臻的按捺不住,他似乎能猜测到什么。 当然,以王逝的智慧,这么愚蠢的问题他是不会问出来的,今天的郭臻给王逝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就像那一盘盘的棋局…… 王逝思绪一转,想起当日与郭臻下棋时遇到的残局,原来郭臻一直在等待,等待满清犯错误。 战船劈开海浪哗哗作响,船上没有人说话,海风拂面,带给人的既有清爽,也有压抑。 郭臻倚靠在船头,脑子里把江南各处的局势又过了一遍,一切都烂熟于心,这些天他一直在暗暗筹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这是所有大明人的共识,也是所有大明人心中的禁忌,只要能看到希望,稍有骨气的人绝不会把巍巍峨冠变成丑陋的鼠尾辫。 郭臻要力挽狂澜,首先要给这些还有骨气的人树起希望,这需要一个有轰动效应的胜利。 郭臻不想再感受那种救国被阻,想救国却不能的无奈,更不想再被马英或者钱益等人掣肘,郭臻要创造一场属于自己的大胜! 在大明,新旧两党不可靠,复兴社不可靠,文官不可靠,军镇不可靠,唯有匹夫之志最可靠。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几多浪潮之后,方可见世人真心,当然,这些匹夫之志要为合适的人所用,否则仍旧会是一盘散沙。 “在江南这几年,自己是一直在等待此刻收拾残局,还是局势将自己逼到了这一步?” 郭臻自问了一句,但他回避了答案。 一个时辰后,郭臻所乘战场在定海卫靠岸。 秦锋一看到郭臻的身影,立马迎了上来:“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我答应过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郭臻和秦锋之间虽然有许多不同观点,但从未失去对彼此的信任。 “对了,陈珑来了,在定海城等你!” “他也来了么,这倒是巧了!” 离开海边,郭臻、秦锋、王逝一行人快马加鞭,在夜幕降临前回到定海城。 郭臻刚进入驻地,一个人影便迎面冲了过来,直接揪住郭臻的衣领:“你为何不与东虏血战?为何选择不战而逃?” 郭臻任由陈珑揪住衣领,自顾自地回道:“我一直在想,弘光皇帝被俘了,潞王投降了,我该拥立哪个皇帝?” 陈珑历经千辛万苦,又委屈又气愤,没注意到郭臻似笑非笑的表情,骂道:“这算是理由吗?你作为魏国公的女婿,怎么连魏国公的一点骨气都没学到。” 郭臻一本正经回道:“当然算理由,大明没了皇帝,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陈珑一边喘着气,一边反驳道:“浙东有四位王爷,广西有桂王、靖王,怎么可能没有皇帝!” 郭臻看陈珑一副比乞丐还可怜的模样,决定不再逗他:“浙东的四个王爷,萧山的秦王,会稽的惠王,钱塘的崇王,都被东虏的文书召走了,如今只剩下个鲁王还有点骨气,托病前往台州避难,所以如今我不用选择了。” 陈珑闻言眼眸一亮,身上的疲倦消散一空:“你,你要反清?” 郭臻摇摇头:“我又没投降过满清,何谈反清?我要率部抗清!” 陈珑得到满意的答复,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郭臻的衣领:“弘毅兄,对不住,我刚才冲动了!” “无妨!”郭臻摆摆手,示意陈珑不用在意,然后问道:“卧子兄,你来的路上,可听到什么重要消息?” 陈珑想起绍兴城下那一幕,回道:“东虏下了剃发令!”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东虏这道命令,我可是等待已久!” “弘毅兄,你莫非准备……” “鲁王就快到了,卧子兄在这里等好消息吧!” 郭臻安顿好陈珑,然后招呼王逝进入书房。 浙东虽然名义上归属满清,但浙东地区的实际掌控权还在郭臻手中,郑秋带着一万兵马驻守在桐庐山区,张振带着五千兵马驻守在石浦,张骁将白头军残部安插在金华府和衢州府各县,配合暗影卫密探搜集情报,绍兴府、宁波府的各种消息一日内便可传到郭臻手中。 郭臻与王逝分主次坐下后,郭臻对王逝吩咐道:“王主簿,你和马英、方安等人熟识,待会到账房拿五万两银子前去犒军。” “就说我郭臻准备在浙东拥立鲁王为君,命方安率军进攻富阳县,随后向临安进军。” “犒军的五万两银子你交给方安,然后给马英带句话,说在鲁王的朝廷里,我会给他留个位子。” 王逝拱手先接下命令,然后提出心中的疑惑:“大人,马英和方安现在如同惊弓之鸟,现在未必敢对东虏出手!” 郭臻笑着解释道:“马英、方安现在不敢对东虏出手也无妨,郑秋所部不日就会杀出桐庐山,等马英、方安他们赶到富阳县时,富阳县城应该已经被郑秋所部拿下了。” “这般一来,郑秋的一万将士,加上马英、方安的两万兵马,富阳县方向就有三万兵马做出了进军临安的架势!” “东虏大部人马驻扎在杭州,足有三万多人,富阳县只有三百守兵,罗靖在城里布置了内应,剃发令一下,群情汹汹,只要我军兵临城下,富阳甚至临安都可一鼓而下。” “到时候,驻扎在杭州的东虏必会派兵来攻,你告诉郑秋不可冒进,守住城池不失,与东虏形成相持之势即可!” 王逝点头应道:“大人,我明白了,定会将这事办好!” “行,你去吧!”郭臻起身,在王逝走出书房的时候,不忘叮嘱一句:“你让林虎给你挑一百精骑随行,路上小心!” 王逝闻言,心中淌过一道暖流。 第540章 反攻开始,光复富阳 桐庐县! 郑秋接到郭臻的命令时,已是第二天拂晓,王逝虽然赶了一夜的路,却一点倦意也没有,第一时间将郭臻的意图告诉郑秋。 在确认郑秋明白郭臻的意图后,王逝顾不得休息,又带着一百精骑和五万两银子往严州府赶去。 王逝离开后不久,郑秋来到兵营,高声下令道:“全军集合,半个时辰后进军富阳!” 时间飞逝,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郑秋安排一千宁绍骑兵在前头开路,中军八千步卒携带粮草辎重,后军一千骑兵殿后。 出桐庐山的道路要走整整一天,郑秋所部进入富阳县地界时,夜幕已是降临。 郑秋考虑到将士们赶路辛苦,命大军休整一夜,期间,郑秋广派斥候游荡警戒,遇见闲杂人等立刻捕捉回来。 六月二十九日清晨,郑秋带着两千宁绍骑兵风驰电掣奔向富阳县城,而剩下的八千步卒则由副将统领徐徐跟上。 宁绍骑兵所过之处,“明”字大旗迎风招展,官道两侧的百姓看到后,先是沉默,随后低着头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富阳县令得到宁绍骑兵将至的消息,赶忙下令紧闭城门,然后亲上城头守御。 没过多久,郑秋带着宁绍骑兵杀到富阳城下,在郑秋的安排下,两千宁绍骑兵先绕城两圈,一边奔驰射箭,一边高声呼喊。 “大明王师归来了!” “城内诸位都是我大明百姓,为何要学那东虏吊着丑陋的鼠尾辫?” “城内再无一个带把的男儿了吗?若是带着丑陋的鼠尾辫去死,你们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看看你们的县令,脑后挂着一串丑陋的鼠尾辫,你们不觉得恶心吗?” “大明王师归来,此时不驱逐东虏、汉奸,更待何时?” 这一道道喝声传来,城头立马鼓噪一片。 富阳县令眼看弹压不住,心慌的不得了,在城头歇斯底里地对守军喝道:“放铳,快放铳射死他们!” 宁绍骑兵一直将距离控制在城头火铳手射击范围外,因此,在城头施放火铳的时候,不但不害怕,还鄙夷大笑,继续高呼道:“大明王师归来,城内带把的男儿快快打开城门迎接!” 城头守军的慌乱与无作为,却是激起了城中百姓的反抗勇气,没过多久,东城门被一个屠户带人打开了。 宁绍骑兵见状,立马冒着城头的火铳攻击,飞一般冲入只打开一条裂缝的城门。 进入城门洞后,宁绍骑兵发现前头不远处几十个富阳百姓正在与清兵缠斗,于是策马挥刀杀了过去。 宁绍骑兵是既见过血,又经历过严酷训练的精锐,长刀所过之处,一颗颗带着鼠尾辫的脑袋掉在地上。 宁绍骑兵一杀进城,原本胆子稍小,还在观望的老百姓立马沸腾起来。 这边东城门才被攻下来,西城城头的富阳县令就已被百姓揪住,然后送到进城的宁绍骑兵面前,不仅如此,那些还没剪发的老百姓,纷纷拿起趁手的家伙追打已经剃发的百姓士绅。 满清的剃发令下达已有九天,限期是一个月,有一些人心怀鬼胎,提前剃了发,但大多数人还在观望。 宁绍骑兵把富阳县令和守军关押起来,封锁四面城门,然后开始巡街维持秩序。 不过,群情激愤的老百姓拦也拦不住,只要剃了头发,哪怕是曾经的友邻,也免不了踢上几脚。 先剃发的以官绅为多,平日里有身份的人,如今被打得死去活来,家中财物也被抢去不少。 郑秋一看形势不对,立刻下令把剃了头发的人押送到城门口集中,又命宁绍骑兵加紧巡逻,再有胡乱打人抢劫者立刻关押,好一番折腾,方才把富阳城控制住。 夕阳西下的时候,郑秋所部后续八千步卒进入富阳城,郑秋下令把担任满清官员的几人抄家斩首,首级挂在城门口示众。 其余剃发的百姓,郑秋没有为难他们,在命他们绞去鼠尾辫后,统统释放回家。 富阳县处于钱塘江上游,往北是临安,往东是杭州。 这里的战事过去整整一天,方安派来打探军情的斥候才到达富阳城外,在看到城头竖起的‘明’字大旗后,急忙赶回严州府禀报。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这一战乃是满清下达剃发令后,郭臻吹响的反攻满清的号角,郭臻谋划多年,集中宁绍军所有的兵力,再联合浙江总兵方安的人马,势要将杭州给夺回来。 不过,杭州城防在江南与苏州并列,仅次于南京,如果强攻,即便侥幸攻下,也必定死伤惨重。 唯有利用清军的骄兵心态,将清军主力诱出杭州城,才能用最小的代价收复失地。 首战获胜,郑秋其实很想趁胜出击,不过,一想到郭臻的叮嘱,他又强忍住胸中汹涌的战意,一边安排部下加固城防,一边安排人手编练青壮。 六月三十日上午,杨震带着一千宁绍骑兵前来支援,这速度可比方安要快上许多。 郑秋麾下本就有两千宁绍骑兵,加上杨震这一千宁绍骑兵,富阳县便集中了郭臻麾下半数骑兵,可见郭臻对这场战事的重视。 杨震‘噔噔’上了城头,在看到郑秋后,拱手施礼道:“郑参将,大人派我前来助你一臂之力,你有什么安排尽管说。” “杨游击来的正好!”郑秋笑了笑,然后吩咐道:“你往临安(属于杭州府)方向安排五百骑兵进军,切记,只在城外游荡,但不要试图靠近城池。” “为何不能靠近城池?末将请命攻下临安城!” 郑秋笑了笑,没有给出解释,他的性格属于沉默寡言的类型,军中同僚都熟悉了。 杨震等了片刻,见郑秋没有改口,便悻悻退去。 郭臻给郑秋的命令是让他把满清在杭州的守军诱出来,所以,他需要派兵给临安施加压力,但却不能真将临安攻下。 富阳距离杭州不过一天的路程,由于郑秋所部广派游骑封锁消息,满清杭州守将博洛两天后才得到富阳县城被攻下的消息,不单如此,博洛还收到临川的求援信息,说已有明军小股骑兵在城外出没。 第541章 诱出清军,富阳大战 面对这般局势,博洛没有急着派兵支援临川或者夺回富阳县城,而是找来投降满清的浙江巡抚任成问话:“任巡抚,对于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明军,你有何看法?” 任成想了想,恭敬回道:“贝勒爷,这部明军自称为鲁王麾下,队伍中又有不少骑兵,很可能是宁绍军的残部。” “据本贝勒所知,宁绍军副总兵秦锋曾向大清请降,总兵郭臻则逃到了海上,现在宁绍军还有残部留在浙东吗?” “应该还有,浙东山高林密,宁绍军又与白头军关系密切,要瞒着官府藏一些人还是很容易的。” “宁绍军这个时候冒头,怕是想趁着大清颁发剃发令的机会闹事,如果不弹压下去,只怕会惹出更大的事端。”博洛看出了郭臻的意图:“对了,宁绍军有多少可用战力?” “宁绍军曾有三万步卒,一万水军,除此之外,盘踞在严州府的方安所部也需主意,方安所部足有两万人马。”任成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尽数相告,这是他最大的价值所在。 对于大明各军镇人马号称的人数,博洛并不在意,虚报者多,能奋勇一战者少,如左玉所部号称八十万大军,但在博洛眼中却和一群猪羊差不多。 不过,博洛对于宁绍军还是多了一份戒心,满清的各王爷、贝勒大多经历过漠南草原的那几场征战,郭臻的名字虽然藏在几位蒙古大汗和徐弘基之后,但也经常被提起。 当然,忌惮归忌惮,博洛对于剿灭宁绍军还是信心十足,清军入关后的连番大胜,已让他对清军的战力有了迷之自信。 七月一日清晨,两万清军出了杭州往富阳而来,其中六千为满人,四千为蒙古人,一万为明军降卒。 在离富阳约莫三十里的地方,两军斥候开始接战,杨震命斥候且战且退,往富阳县城下退去。 方安的两万大军昨天晚上便到了富阳城下,富阳城容不下这么多兵马,郑秋和方安商议后,安排方安所部驻守富阳城北二十里的山坡,他自己留下七千兵马驻扎在北门外不远,与方安所部遥相呼应。 博洛率军直逼富阳城下,在了解战情后,决定先攻打方安部,等清除城外的麻烦再进行攻城。 郑秋拿着千里镜在城头查看清军的阵势,只见博洛将清军分为两部,四千蒙古人挡在北门外的宁绍军前头,六千满人和一万明军降卒则直奔方安的大营。 “东虏杀来了!” 方安的兵营内一阵喧嚣,火铳手持铳而立,在营前拒马后整整齐齐排成几列。 博洛命明军降卒为先锋,满人在后压阵,这些明军降卒原是东平伯刘清的兵马,但刘清投靠杜铎后,因为反复无常被斩杀,麾下兵马被编至汉八旗各部。 这些明军降卒自从剃了发,留了金钱鼠尾后,他们的胆怯和羞耻之心好像也被剃掉了。 方安所部火铳众多,释放时如同狂雷暴雨,阵前硝烟弥漫,不过,观战的郑秋发现,方安所部施放火铳有些着急,以致明军降卒还没冲入射击范围,他们便已经开始施放火铳。 郑秋用千里镜观战了约莫半个时辰,在看到方安所部与明军降卒近距离交战且渐渐显露败势后,立马转身下城。 郑秋带着亲兵飞马出城,到了北门外的宁绍军面前,朗声下令道:“出击!” 随着郑秋的命令下达,宁绍军开始朝对面的蒙古骑兵施放火炮,一颗颗炮弹落入蒙古骑兵人潮内,炸得不少蒙古骑兵人仰马翻。 北门外如同轰雷般的炮声,吸引了博洛的注意力,让他准备让满人出击的命令稍稍放缓。 在郑秋的安排下,北门外的七千宁绍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为五千宁绍步卒,一部分为两千宁绍骑兵。 五千宁绍步卒由郑秋亲自统领,以五百人为一列,一排长枪手夹两排火铳手,方阵正中还有五百手持重斧的甲士,他们排成方方正正的队列,向退到火炮射程外的蒙古骑兵压迫过去。 两千宁绍骑兵由杨震统领,他们跟在宁绍步卒后头,一来掩护宁绍步卒的两翼,防止蒙古骑兵包抄,二来蓄势待发,只等战机出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残局。 蒙古骑兵正愁拿宁绍军的火炮没办法,现在看到宁绍军主动逼近,也争锋相对发起冲锋。 郑秋镇定自若地指挥宁绍步卒方阵继续向前,在距离蒙古骑兵只有三百步距离时,他大声下令道:“长枪兵,举枪!” 随着郑秋的命令下达,长枪手将两丈长的长枪后端杵着地面,前段顶在半空中,当然,只有首列长枪兵才会使用如此长的长枪。 宁绍步卒方阵仍在前进,但速度已渐渐放慢,火铳手齐齐举起火铳,等待郑秋的施放命令。 蒙古骑兵在距离宁绍步卒方阵百步左右时,开始挽弓放箭,同时间,宁绍步卒方阵内响起郑秋的大喝:“放铳!” 霎时间,宁绍步卒方阵内有人中箭倒下,长枪失去控制,枪杆砸在前列同袍的脑袋上,不过,蒙古骑兵也不好过,随着铅弹飞射,他们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握紧长枪,眼睛看着前面!”郑秋高声提醒有些慌乱的步卒方阵。 在郑秋理想中的步卒方阵根本不需要长枪兵,但初次使用火铳兵与清军野战,他还是选择谨慎为上。 步卒方阵中这些长枪兵存在最大的意义,只是给火铳兵增强信心,让他们在装填弹药时,不至于因为慌乱造成手脚不利索。 因为宁绍军阵型不乱且火铳手采用五段射击法形成连绵密集的火力,逼得蒙古骑兵被迫后退,让开了通向方安兵营的道路。 随着宁绍步卒方阵距离方安兵营越来越近,且宁绍骑兵个个拔刀蓄势,博洛打消了让满人进攻方安兵营的念头,继续作为预备队使用。 战局暂时陷入僵持,明清两军统帅谁也不敢把最后的预备队打出去,博洛这时候赫然发现,守卫富阳县城的这支宁绍军好像才是整个战场的主导,至少郑秋对战场的掌控让他有些不安。 郑秋没有带着宁绍步卒方阵冲过去与方安所部汇合,而是挡在满人与蒙古人之间,在威慑满人后方的同时,与蒙古骑兵对射厮杀。 明清双方统帅都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战局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傍晚,随着时间推移,进攻方安兵营的明军降卒锐气渐失。 第542章 清军不敌,战后影响 看到这一幕,方安与儿子方科倚仗兵力优势,开始调集兵马从两翼反击,方才稀疏的铳炮声又密集起来。 方安对虎视眈眈的满人有很重的戒心,担心整体军阵移动遭到满人突袭后会抵挡不住,于是命中军不动,两翼兵马进击,整个军阵形成月牙形。 方安不敢放手一搏,也不愿意太过损耗自家的实力,以固守为主,与郑秋的思路倒是不谋而合,两人初次配合作战,竟然让整个战场变得无懈可击。 博洛眼看战场局势转为不利,果断下令道:“撤退!” 明军降卒闻令仓惶后撤,博洛看到后,脸色既凝重又难看,连忙摆开弓箭手阻击追来的方安所部。 郑秋等的就是这一时刻,于是果断对杨震下令道:“杨游击,你带人去将蒙古骑兵击溃!” 杨震点点头,带着两千宁绍骑兵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杀向了与宁绍步卒方阵缠斗的蒙古骑兵。 战局如对弈,双方的棋子兵力一目了然,博洛先动了满人部众,杨震的轻骑立刻投入战场。 蒙古骑兵与宁绍步卒方阵缠斗了许久,哪里经得住宁绍骑兵以逸待劳的冲锋,被杀得连连后退,不得不向博洛统率的满人部队靠拢。 杨震本想带着宁绍骑兵继续冲过去与蒙古人、满人决一死战,不过,他才带人冲到一半,背后便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号角声。 这一战,明清两军从上午一直打到夜幕降临,明军小胜一场,逼得清军退向杭州方向三十里安营扎寨。 当天晚上,在郑秋的安排下,宁绍骑兵举着火把骚扰临安、余杭等地,四处散发‘明军战败东虏,大家宁死也不要剃发’的檄文。 博洛倍感压力,顾不得面子丢失,连夜紧急从杭州调集兵马前来汇合。 虽然是一场小胜,却也让方安异常兴奋,郑秋也很满意,眼下以守为主,以战练兵最符合他的心意,何况他本就不是喜欢冒进的人。 有人忙碌,有人闲,有人在流血,有人干着急。 杭州城内某处宅院。 罗靖藏在这里已经有两个月了,这处宅子名义上是商盟的产业,外面的店铺平日里经营些海货和药材,店里的伙计多数是他安插的暗影卫探子。 这半年来,罗靖把打探消息、刺杀敌奸等事务交给暗影卫副统领闻彬处理,他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杭州城潜伏下来。 北方人大多不通水性,杭州水门还是由明军降卒把守,因为罗靖特意接近,负责水门防御的几个把总都和罗靖推杯换盏过。 在阴暗中待久了,罗靖蛮期待再上一次战场,特别是富阳之战的消息传来后。 当然,期待归期待,罗靖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务什么,因为这关系着宁绍军能否以最小的代价光复杭州城。 随着富阳之战的经过传开,浙江各地风起云涌。 郭臻坐镇定海城,对各处战局洞若观火,他要让这锅水沸腾起来,等他把盖子顶开时,再把这锅沸水引导向其它地方。 钱塘江边的渔船每天都在观察岸边的清军出没情况,一有消息除了传给镇守富阳的郑秋,还有就是送到郭臻这里。 这些天,郭臻一直独处,把费尽艰辛逃到这里的陈珑丢到一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才能保持冷静。 郭臻麾下有龙云、郑秋、林毅等良将,从今以后需要他亲自上前线厮杀的机会不多了,郭臻更需要做到的是知人善用,以及谋胜于千里之外。 郭臻看了一会暗影卫探子送来的情报,然后对门外的林虎吩咐道:“王队长,去把秦副总兵叫来!” “遵命!”林虎恭敬领命,迅速离去。 满清立足未稳便下了剃发令,这有些出乎郭臻的意料,郭臻现在的对手不再是诡诈善谋的黄台基,而是嗜杀刚直的杜尔滚,这在郭臻看来,着实是件大幸事。 杜尔滚担任满清摄政王后,只用不到一年时间,便拿下了大半个大明的疆域,忍不住膨胀也是人之常情。 约莫一个时辰后,秦锋推门走了进来。 郭臻一边招呼秦锋坐下,一边说道:“秦副总兵,如今浙东反抗满清剃发令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余姚、慈溪、奉化等地均有人斩杀县令,起义反清。” “你明天派人联系宁波知府和绍兴知府,与他们合写一封信送往杭州‘告密’,说浙东有人想谋反。” “顺便……”郭臻从书桌上拿出一封书信:“顺便把这封信交给郑秋!” “遵命!”秦锋应了一声,然后神情激动地问道:“要动手了吗?” 郭臻点点头:“快了,你到时候……” 郭臻的话还没说完,有暗影卫密探匆匆求见:“大人,宁波知府徐胜运粮前往杭州时,宁波城反了,而徐胜走到半路就被群情激愤的百姓给赶了回去,结果刚进城,又被埋伏的义军给抓了,如今宁波城头已挂上大明旗帜。” “这些人胆子不小啊!”郭臻忍不住感慨。 “他们够血性,不错,不错!”秦锋抚掌而笑。 局势发生变化,秦锋也就不用再派人联系宁波知府、绍兴知府了,他直接派剃了发的手下从水路前往杭州‘告密’,约定‘平叛日期’。 七月三日,一个文士慌慌张张来到定海卫所门口,直言要见宁绍副总兵秦锋。 守卫向秦锋禀报后,将这个文士带入卫所。 文士一见到秦锋,便挺起胸膛,好像在赶赴刑场似地说道:“秦副总兵,在下宁波秀才倪熹,奉前刑部员外郎钱肃之命,前来和你商议大事。” “秦副总兵到如今都没有剃发,足可见仍是大明忠臣,宁波父老翘首以盼,期待秦副总兵出面主持大局……” 倪熹说到这里,把宁波城的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秦锋意味深长地望了倪熹一眼,沉声说道:“我先前便向满清献了降表,你现在赶来见本官,胆子不小啊!” 倪熹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说道:“秦副总兵深受国恩,不是那等奸邪人物。” “今日,钱老已派渔舟出海联络舟山的郭总兵、石浦的郑参将,相约与秦副总兵后日午时相聚宁波府,共商大事。” “不知秦副总兵可愿赴会?” 秦锋稍作考虑,点头应道:“本官知道了,后日必到!” 第543章 反抗四起,谋夺杭州 秦锋给出答复,正想打发倪熹等人离开,可这时,亲兵进来在秦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秦锋神色微变,想了想后,小声吩咐道:“你带他到客房等候。” 倪熹不知道有何事发生,正要发问,可秦锋已先开口:“你且回去吧,后日会有人前去赴会的!” 倪熹出了兵营后,秦锋的亲兵把一个剃了鼠尾辫的文士带进来,那文士看秦锋还是从前的着装打扮,未免有些心慌,点头哈腰道:“秦副总兵,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宁波六个狂妄的秀才领头,抓了徐知府,不顾死活要造反,恳请秦副总兵率军前去抓捕,这是我家老爷给您写的书信。” 那文士说完,深鞠一躬将书信呈给秦锋。 秦锋接过书信放在桌案上,只是冷冷地望着那文士,并没有开口。 那文士见秦锋如此反应,心中更慌了,一边鞠躬,一边继续说道:“那帮秀才密谋后日会盟,秦副总兵如果能去抓捕,必然瓮中捉鳖,我家老爷愿以千金相送。” 秦锋佯作意动,回道:“如果有千金相筹,本官自然会领兵前去!” 那文士大喜,连忙又道:“有书信为证,只要杀了领头的那六个人,其余人等必然散去,秦副总兵救出朱知府,新朝定有赏赐。” 秦锋忍住厌恶之色,回道:“本官答应了,你且回去吧!” 一日之间两波使者到来,秦锋不敢擅自做主,立马把会面过程转告给郭臻,然后请示道:“如今这般时局,不知我们该如何应对?” “危难时刻见人心啊!”郭臻感慨一句,然后沉声回道:“我们等也等得差不多了,后日杨巍、张振会把鲁王接过来,到时候几方人手交错,正好适合我们把大事办了!” “还真是难等啊,不过,只要能不再无力面对,只要能力挽狂澜,多等等倒也无妨!” “是啊,只要能不再无力面对,只要能力挽狂澜,多等等其实也无妨!” 七月五日晚,定海城内,郭臻把罗靖派人送来的密信放在书桌上,心中暗道这份密信来的真是时候。 富阳城下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五天了,自博洛从杭州城内调来援兵,方安所部便被迫退入城内,如今,清军正准备拆除杭州城的城防火炮前去攻城。 “王队长!” “在!”林虎总是随叫随到。 “你去找秦副总兵传令,让将士们连夜出发,封锁绍兴通往萧山的官道,并调集人马把运河也封死。” “遵命!”林虎接下命令,迅速离去。 夜色中,送信的小船冒险出海,到达舟山岛时天还没亮。 顷刻间,呼喊声四起,岛上火把通明,战船在海风中摇晃,熟练的水手努力控制住有些不听话的‘伙伴’,一队队水师将士穿戴好衣甲从营房中走出来,往摇晃的战船跑去。 等到天色完全放明,两万宁绍军将士全部登船,辰时过后,海风稍缓,两百艘大小战船经过观海卫前往靠近钱塘江口的临山卫。 一阵颠簸之后,战船靠岸,龙云、林毅、元洲、雷鹏、张彪等将跳下战船,汇集后往岸边走去。 郭臻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站在一块礁石上,在他身后,秦锋、苏摩恭敬矗立。 战船顺着海浪的拍子晃动,像在摇篮中跳舞,船舱中密密麻麻坐满了宁绍军将士。 “拜见大人!”众将躬身行礼。 “无需多礼!”郭臻摆摆手,面色肃然道:“这一战至关重要,若胜,你我都是力挽狂澜的英雄,若败,虽然不至于再无希望,但东虏必会退回杭州坚守,我们再想光复杭州,必会艰难百倍,所以,奋勇厮杀吧,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全天下的汉人!” 排在末尾的张彪率先出列,瓮声瓮气回道:“大人放心,杭州水门属下见识过,铁栅栏的柱子约有手臂粗,巨斧可破,属下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为大军打开入城通道!” 张彪没有穿盔甲,黝黑的手臂露在外面,身上大小刀疤六七处,说话的时候眼露凶光,让郭臻想起森林里的猛虎。 龙云是这一战的领军主将,见张彪不守规格,眼中闪过不悦之色,也朗声答道:“大人把诸般事宜都安排好了,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如果再攻不下杭州城,就真和蠢猪差不多了!” 因为郭臻的布局算计,博洛不但下令拆掉了一些杭州城的城防火炮,还把绝大部分满人和蒙古人调到富阳城下,如今,杭州城内只有万余明军降卒,只要杭州水门那边一开战,城中就会有人放火接应。 所以,宁绍军上至将官,下至普通士卒,都对打赢这一场仗充满信心。 郭臻见全军上下战意昂然,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们好生休整,等天黑后再出发!” 郭臻嘱咐完众将后,便带着秦锋、苏摩返回定海城。 “大人,这一仗为何不让属下参加?”苏摩心中颇为不满,富阳一战,郭臻没让他去,光复杭州这等盛宴,他也没有沾上边。 “你如果学会游泳,我便让你去!”郭臻没好气地回道。 “那些将士也不是都会游泳,龙云也只会刨几下。” “那你先刨几下给我看看!” 苏摩舔了舔嘴唇,没话说了。 郭臻、秦锋、苏摩一行人刚回到兵营,就被陈珑给拦住了:“弘毅兄,浙东各地均有百姓反抗剃发令,捕杀满清委任的县令、知府,你为何还按兵不动?” “鲁王明天就到了!”郭臻只用这一句话就堵住了陈珑的嘴巴。 如果能顺利光复杭州,明天一切都很完美,但还没攻下的今晚,定会很难熬。 时间如流水,缓缓流逝,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郭臻站在阁楼窗台旁,等望向杭州方向的视线完全被黑暗笼罩,才关上窗户。 “大人,该吃晚饭了!”林虎进入阁楼小声请示,生怕打扰了郭臻的思绪。 作为郭臻的亲兵,林虎不仅承担保护郭臻的责任,而且熟悉郭臻的每一个生活习惯。 “嗯!”郭臻轻应一声,然后吩咐道:“给我准备一壶酒。” “是!”林虎离开时,脚步极为轻盈。 今天没有客人,按照郭臻以往的习惯,一个人用餐的时候可是从不饮酒的,可今天不同以往…… 第544章 一夜难眠,行动开始 林虎快步走向储藏室,从酒柜中取出一个青花瓷酒瓶,一股淡淡的酒香从瓶中溢出来,这是郭臻最爱喝的竹叶青,离开北方后郭臻一直喝这个。 郭臻坐在窗台前,吃的很慢,每一口都在细嚼慢咽。 竹叶青顺着咽喉流进胸口,一股暖流由身体正中开始扩散,竹叶青很醇,不会刺激身体的感受,所以若是控制力不强的人很容易喝醉。 直到二更时分,郭臻方才把这一顿饭吃完,离开阁楼,郭臻回到了书房,打开已经看了千百遍的地图。 这是郭臻第一次未能亲临战场,不过郭臻相信,郑秋、龙云、林毅等将不会比他在的时候做的差,但是,今晚他注定无眠。 江南的夏天很热,但不包括宁波府的海边。 与郭臻书房相隔三个院子的东厢房里,陈珑也在竹席上辗转反侧,浙东这边比苏州凉快得多,但他来这里不是为了避暑。 陈珑一直觉得郭臻有事情在瞒着他,好在鲁王明天就要到了,到时候一切谜底都将揭开。 陈珑不是书呆子,也不是只知道吟诗作赋,常常到秦淮河畔狎+妓的公子哥,他既会去钻营学问,也会去洞察世情。 这次陈珑冒死来找郭臻,虽然抱有极大的期望,但从江南的局势来看,再想逆转时局难如登天。 不过,即便明知如此,陈珑还是想做些什么,不是因为能看见成功的希望,而是因为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陈珑从未想过投靠满清,有些事情做也是死,不做也是死,何不让自己的死得更壮烈些。 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中,陈珑听到房间外响起了‘砰砰’‘砰砰’的敲门声。 “卧子兄,睡着了吗?” “是弘毅兄啊,没,没睡着呢!” 陈珑回应一句,摸索着下床用火石点燃灯火,然后打开房门。 郭臻提着灯笼,笑盈盈地站在门外,灯笼微弱的火光在夜风中摇曳:“这么晚还叨扰卧子兄,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晚我睡不着,听说卧子兄的棋术在复兴社里极为有名,所以找卧子兄对弈一局,顺便聊聊天!” 陈珑微微有些愣神,现在夜已过三更,郭臻这个时候来找他,绝不是仅仅下棋那么简单。 “稍等片刻!” 陈珑掩门回到房间,穿上鞋袜,整理衣冠,系好腰带,从头到脚端正一番,才转身出门。 对陈珑而言,儒家读书人什么时候礼都不可乱。 郭臻提着灯笼在前,陈珑落后一步,一直到郭臻的书房前。 郭臻把灯笼交给林虎,与陈珑进了书房,里面点着四五盏油灯,极为明亮。 书房内已摆好棋盘,棋子黑白分明,郭臻和陈珑相对而坐。 “卧子兄尽管施为,不要留手!”郭臻笑着说道,陈珑棋艺高超,在复兴社中极为有名,郭臻自知不是对手。 “没问题!”陈珑拂袖坐下,等着看郭臻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黑白子放在棋盘上清脆有声,郭臻一改往日稳健的棋风,从布局开始便攻势凌厉,虽然缠斗但不失大家气度,十几颗棋子后,陈珑露出讶然之色,散去怠慢之心,聚精会神迎战。 郭臻俯身专注,黑白子在郭臻眼里好似化作富阳城、杭州城这两处战场。 棋盘如战场,战场如棋盘。 杭州城下,钱塘江水翻腾汹涌。 在夜色掩护下,两百艘战船从宽阔的大海驶入狭窄的江面,远处的城头有微弱的灯火闪亮,那就是宁绍军的目标所在。 战船和江水同处在黑暗中,水手们小心控制船只,战船在离杭州水门约莫十里的河道内停下来。 龙云立在船头,对张彪吩咐道:“张都司,接下来看你的了!” “龙参将静等便是,末将自投入总兵大人麾下,寸功未立,心里一直留了个疙瘩。”张彪咧开嘴,取出一柄三寸长的尖刀咬在嘴里,黑夜遮挡了他黑呼呼的牙齿。 “功劳要取,但更要活着回来,注意安全!” “会的,多谢!” 张彪心存感动地朝龙云一拱手,然后一个鹞子翻身跳到一艘小船上,带着十几艘小船离开船队驶向杭州水门。 随着张彪行动的,几乎全是张彪麾下的海盗,他们水性极好,又彪悍善战,是偷袭水门最合适的人选。 龙云目送小船离去,口中不由喃喃:“如果这次能顺利破开水门,那今晚就不用强攻,也就能少死些弟兄了!” 十二艘小船,每艘船上有三十人,张彪趴在船头,杭州的城墙在眼前越来越高大,直到最后挡住了所有的视野。 “一队、二队,随我走!” 随着张彪的命令下达,两艘小船像大海中的金枪鱼,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黑暗中的水门。 江水拍打着礁石,水门两侧的青砖上长满了青苔,张彪一个猛子扎入水,在三十四步外露出头来,伸手恰巧摸到闸门的铁条。 近些年,浙海安稳,杭州水门的防御松懈了很多,清军夺下杭州后,因为江南遍地请降,也忽视了杭州水门的防御。 张彪摸索周边的环境,水门处水流平缓,闸门从头顶落下来,入水约有两丈深。 张彪以往在大海的浪涛中闯荡,要泅水从水下过门,可以说完全没有难度。 不过,通过水门后前方有铁网拦路,两侧还挂有警铃,一旦触碰会惊醒巡逻清军,这就有些麻烦了。 张彪向后做了个手势,又往下泅入水中,过了好一会从水闸里面冒出来。 片刻之后,张彪身边冒出三四十颗脑袋,另一船人留在门外。 头顶上火把的光亮在河水中留下光影,一队巡逻清军正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抱怨炎热的天气。 “剪网!”张彪含着尖刀的嘴巴在水下嘟嚷了一句,估计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见。 张彪的亲随从背上解下紧紧绑缚的铁剪刀,钻身下水,像触摸婴儿柔嫩的肌肤一般,把剪刀对准网孔。 随着‘嘎嘣’‘嘎嘣’的声音响起,铁网破洞面积渐渐扩大,已可以容下几人同时通过。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是一气呵成,因为时常有巡逻的清军从上方不远处经过,每到这个时候,张彪他们就会潜入水下,通过细小的空心芦苇换气呼吸。 第545章 水门突入,内应助攻 又是一刻钟后,铁网完全被破坏,张彪对亲随吩咐道:“发信号,让船队做好准备!” 下一波巡逻的清军到达还有一刻钟,城内接应的同伴还没见到身影,现在张彪他们需要攻上城头,升起水闸,因为按照时间,宁绍水师船队差不多要到了。 张彪从水里冒出头来,喘息恢复在水中消耗的体力,他整个人又紧张又兴奋,干海盗的日子多了,还从未打过杭州这样的大城主意。 “来了,来了!” 光亮从远处靠近,一点点照亮水面,几十人紧紧靠在岸边,躲在水下吸气。 太近了,换气用的芦苇杆很难逃过巡逻清军的探查,张彪的心砰砰直跳,在冰冷的水中身体变得滚烫。 “动手!”水下的三十几人通过相互触碰身体的方式传递消息。 干海盗少不了一股光棍劲,这点张彪最不缺,水闸外的同伴正在泅过来支援,他还在等什么? “杀!” 张彪暴喝一声,然后像飞鱼般跳出水面,赤脚轻盈落在岸边,一个翻滚杀向如同见到水怪一般的巡逻清军。 巡逻清军有二十来人,看到张彪一行人手持短刃冲来,连忙挺起铁枪穿刺。 面对如同毒蛇扑咬般刺来的铁枪,张彪眼冒凶光,闪身欺近,手中短刃狠狠扎入前头长枪兵的咽喉。 很多年没有亲自上阵了,这种战斗方式深入骨髓,因为很多海盗头目的职位,都是用这种不要命的攻击方式砍到手的。 张彪的亲随同样如此,几乎在这一瞬间,张彪他们在付出七人死伤的代价后,砍倒了十来个巡逻清军,剩下的八个清军掉头逃窜。 “敌袭,敌袭!”警铃声随之响起。 张彪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刀,刀尖指向正前方,怒吼道:“杀上城墙!” 张彪这边弄出的动静不小,五六百步外的宅子里突然大门敞开,三四百人手持手弩、火铳杀过来,为首者正是暗影卫统领罗靖。 这一处的配合只是其一,杭州城内的其它十几处烈焰冲天,四门附近都有火起,城内喊声震天:“大明王师归来,已杀入城中,不想给东虏当牛做马的,就拿起家伙迎接王师吧!” “敌袭!敌袭!” 水门城头有两百多名清军,他们一边呼喊,一边拉响警铃。 因深夜到来陷入沉寂的杭州城陡然被惊醒,大部分老百姓畏缩着躲在家里,胆小者甚至爬到床底下。 水门城头两侧有台阶,张彪指挥三百多名海盗部下蜂拥从右侧台阶杀上去,这些亡命之徒虽然队形杂乱,但却气势如虹。 城头清军没有坐以待毙,他们或是放箭或是放铳,试图阻止张彪所部登上城头。 大量箭矢和铅弹从城头飞来,不少倒霉的海盗当即被射翻在地,尽管如此,剩下的海盗在张彪的带领下,还是悍不畏死往上冲。 没过多久,罗靖指挥一队死士从左侧台阶杀向城头,他们这些人在冲锋的时候不但很有章法,在气势上也不输张彪所部。 左侧清军同样利用弓箭或火铳对罗靖所部死士进行阻击,在付出十余人死伤的代价后,罗靖所部死士冲上城头,或用短刃,或用手弩击杀清军,逼得清军连连败退。 负责坐镇水门的清军守备担心事后满清朝廷追责,尽管心中十分害怕,但还是躲在清军人潮内,对左右的清军大声吆喝道:“守住,给本官……” 只不过,这清军守备话音未落,他身后一个把总已将一把短刃刺入他的后心。 这把总杀了清军守备后,在四周清军愕然的目光中,带着亲兵大呼道:“驱逐东虏,还我大明!” 负隅顽抗的清军面对三路夹击,哪里还有半分战意,纷纷慌不择路逃跑,可很快就被击杀。 从警铃响起,到清除城头的清军花了两刻钟不到,罗靖对这个结果比较满意。 相隔不远处,张彪提刀四顾,眼见周边没了清军,意犹未尽之下,瞅见几个剃了发的守军,便提刀冲了过去:“狗汉奸,去死吧!” 剃了发又活着的清军,都是罗靖提前策反的明军降卒,他们看到张彪杀气腾腾朝他们冲来,知道是自己人,不敢还击只敢躲避。 在这个过程中,带头起义的把总被张彪一道砍中肩甲,痛得他龇牙咧嘴。 “张都司,快住手,他们是自己人!”罗靖一招手,两个手持短弩的死士上前,将弩箭对准异常兴奋的张彪。 “莫激动,俺不杀就是了!”张彪虽然‘有些虎’,但却不傻。 罗靖见张彪收手,也是暗松一口气,一边招呼两个手下将短弩放下,一边对张彪说道:“我们需要立即把铁闸收起来,好迎接船队进城!” 张彪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正事没干,连忙招呼几个身强力壮的手下转动水门轮轴,把厚重的铁闸吊上来。 也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街道上大队清军举着火把快速冲来,看架势足有千人。 满清浙江巡抚任成倒是有些本事,听说城内出了乱子后,很快想到四面城门和水门的安全,在他看来,只要守住了四面城门和水门,城内乱党将插翅难飞,因此立刻调集兵马接管五门。 罗靖站在城头往外看,钱塘江中的宁绍军船队如同游动的火龙,连绵七八里地,前锋离水门还有五里。 五里的距离很近,城头的呼喊声传入耳中,燃起的火焰清晰可见。 龙云站在船头,将腰间的战刀拔出鞘,连连催促道:“快点,再快点!” 铁网破,水闸开,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拦宁绍军船队杀入杭州城了。 城头处,罗靖看着快速逼近的清军,镇定自若地对张彪吩咐道:“张都司,你带人守住右侧入口,不得冒进,不得追击!” 张彪知道罗靖在宁绍军中的特殊地位,却是不敢犯浑,连忙应道:“张统领放心,除非我战死,否则不会有一个敌人从右侧入口登城。” “好汉子,保重,打完这一仗一起喝酒!”罗靖说了一句,然后招呼死士手下守住左侧入口。 第546章 打退反扑,追击清军 任成老远看见黑洞般打开的水门,恨不得亲自上阵,连连对左右的清军大呼道:“攻上去,快攻上去!” 镇守杭州的清军尽管大部分是明军降卒,可由于他们已剃了发,且帮满人干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为免大明夺回杭州后秋后算账,他们大多豁出性命开始冲向水门城头。 一场惨烈的厮杀很快便开始,仅仅一盏茶的功夫,登城台阶上尸体堆积如山,挡住了后来者的道路。 左侧阶梯处,罗靖冷着脸,直到清军上到台阶一半的位置,才大声下令道:“放铳!” 罗靖率领的死士火铳手虽然数量不多,但因为登城阶梯狭窄,一轮齐射往往能带走六七个清军的性命。 右侧阶梯处,张彪所部的战斗方式却是以近战为主,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柄重斧和铁盾的张彪站在队伍最前头,左手持盾格挡,右手挥斧猛砍,整个人散发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水门附近,参将元洲站在打头的战船上,对操船的水手大呼道:“加速,加速冲进去!” 在元洲的命令下,打头的战船驶入水门,撞开还有些残留的铁网。 由于战船吃水问题,大海船无法驶入水门,元洲所乘战船是郭臻特意安排顾三麻子监制打造的中型战船,上面装有四门小炮。 元洲乘船还没靠岸,便让手下大呼道:“大明王师归来,只杀东虏,汉人投降不杀!” 清军强攻水门城头不下,又见宁绍水师即将登岸杀向侧翼,顿时慌了,一时间不知该继续进攻城头,还是该转身逃跑。 任成眼看局势不妙,急得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废物,攻上去,快攻上去啊!” 可惜,任凭任成气得跺脚,也没人听他的命令。 没过多久,元洲所乘战场靠岸,他没有急着带人登岸,而是命手下开炮。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战船随着火炮发射在水中摇晃,四门小炮的杀伤力不大,但声势却颇为唬人,吓得一些清军开始掉头逃跑。 元洲看到这一幕,当即带人登岸,他一边挥刀杀向任成,一边大骂道:“你们这群王八蛋,好好的人不当,居然给东虏当狗,都去死吧!” 任成的幕僚看到元洲带人杀来,连忙对任成说道:“大人,我们逃吧!” “我们若是逃了,更活不了!”任成脸色黑沉,对一旁的清军喝道:“挡住,快给本官挡住!” 可惜,场中的清军早已被吓破了胆,当雷鹏、林毅乘着第二艘、第三艘战船登岸时,清军一哄而散,就连不愿逃跑的任成也被清军裹挟着逃向杭州北门。 等龙云乘着第四艘战船登岸时,已只能看见清军溃兵的屁股,龙云招呼传令兵,吩咐道:“传我号令,命参将元洲率部夺取东门,参将林毅率部夺取北门,游击雷鹏率部夺取南门,都司张彪率部夺取西门,暗影卫统领罗靖率部监察城内,若遇来历不明之人立刻抓捕!” “遵命!”传令兵恭敬领命。 “终于光复杭州城了!”龙云长松一口气,一切都很顺利:“来人!” “在!”亲兵上前。 “立刻赶回定海给总兵大人报捷!” “遵命!” 龙云做好安排,随即登上城头,目光远眺富阳方向,当即看到远处隐约有一条‘火龙’正向杭州城扑来。 富阳城外,连日被清军打的几近崩溃的明军竟然主动夜袭清军营地,这让清军主将博洛微微感到惊讶。 由于明军袭击的力度雷声大雨点小,博洛并不是很着急,他准备等天亮后再对不知天高地厚的明军发动反击。 只不过,才过去半个时辰,便有斥候来报,说杭州城方向火光冲天,隐隐有铳炮声传来。 博洛闻讯大惊失色,连忙命后军立刻回援杭州城,可就在这时候,之前只是发动袭扰的明军居然不要命般开始猛攻,这让博洛明白,他这是掉入陷阱了,现在唯有指望任成能多坚守一阵。 深夜中,清军阵脚后撤,兼有数万明军猛攻,很快便演变成一场溃败。 明军后阵内,郑秋与方安并肩而立,问道:“方总兵,你可知我为何要今晚夜袭?” 方安想了想,大笑着回道:“郑参将神机妙算,料到杭州城会出现变故!” 方安率部配合宁绍军大战清军,前两天,他还蛮尽力,可随着博洛不断调来援兵,方安便有了偷奸耍滑的念头,如果不是马英一直在劝他,他昨天就会率部逃入严州府的深山中去。 “神机妙算的不是我,是我家大人!”郑秋摆摆手,然后提醒道:“方总兵不率部追击吗?这可是献给鲁王的大功劳啊!” “额,哈哈!”方安恍然大悟,连忙对长子方科吩咐道:“科儿,快率军追击,一定要割几百个东虏的首级回来!” 郑秋眯上眼睛,不去看方安的兴奋劲头,让一些功劳给方安,这是郭臻给他的命令。 郑秋作为郭臻心腹中的心腹,一向听得多说的少,不喜欢说话的人,时间多半会花在思考上,郭臻的每一个决策对郑秋来说都是一道美食,值得他细细品味。 方安得了这份功劳,拜见鲁王时也会觉得有面子,郭臻示好的目的正是让明军抱成一团。 宁绍军得了郑秋的命令,缓缓跟在方科所部后头,以防清军杀个回马枪。 逃跑的时候,明军降卒要比满人快的多,博洛虽然连连破口大骂,但也改变不了满人逼不得已断后的事实,大家都在逃跑,明军降卒显然更有经验。 说起来,博洛应该庆幸与他交手的是郑秋,而不是龙云。 郑秋用兵稳健,因为担心清军狗急跳墙而全力反扑,所以不敢全力追击。 这几天,郑秋虽然凭借富阳城防挡住了数万清军的进攻,但若论野战,宁绍军和方安所部都不是清军的对手,在战略任务已经完成的情形下,郑秋不想出现一场兵败给杭州城的胜利蒙上阴影。 富阳城头,王逝落后马英半步站立,看着城外一片火热的战场,看着杭州城方向冲天的火光,王逝对马英说道:“马阁老,杭州收复后,就要拥戴鲁王了。” “本官明天便去宁波府!”马英双手按住城墙,紧紧攥住砖石,他是前朝内阁首辅,鲁王定会信任他。 背后的阴影中,王逝肆无忌惮露出嘲讽的神情,因为他知道马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第547章 拉拢陈珑,鲁王到来 定海城,郭臻的书房。 陈珑张嘴打了个哈欠,却是有些倦了,连下三局棋,时间已快至黎明,可对面的郭臻仍然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郭臻把白子拣入棋盒,低头看着横贯纵横的棋盘,神情极为专注。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郭臻继续将白子落在棋盘上,陈珑看到后,心里无奈叹了口气,执起黑子跟上。 郭臻的棋艺相比陈珑还是差了一大截,除了第一盘郭臻锐气正胜,陈珑摸不清楚底细,战局拉的较长外,其余两盘均在一个时辰内解决战斗。 鸡鸣三遍,东边的天空泛出鱼肚白。 兵营内传来留守将士嘹亮的歌声,日日如此,风雨不缀。 临山卫往定海城的官道上,战马踩着朝露,骑术高超的信使趴在马背上,迎面是血红的朝阳。 第四盘棋,郭臻下的很慢,但在陈珑眼里和前几盘没什么区别,依然有破绽可循。 下着下着,沉默了一个晚上的郭臻突然开口道:“卧子兄,你说大明为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陈珑动作一滞,放棋子的手慢了下来,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完的。 郭臻看过陈珑编纂的书籍,知道陈珑胸有沟壑,他问陈珑这个问题,并不是想从陈珑口中得到答案。 陈珑悠悠一叹:“一言难尽啊!” 郭臻目光直视陈珑,继续发问:“宁绍军有水陆五万将士,我有信心挡住东虏,卧子兄能为大明重拾人心吗?” 陈珑被郭臻问得愣住了,手中棋子迟迟没有放下,到最后鬼使神差竟然放错了位置。 郭臻见陈珑没有回答,继续开口道:“马英担任内阁首辅期间,江南天怒人怨,在我看来,朝堂诸公除了卧子兄,再难有人能担此重任!” 郭臻没有空等陈珑,落子越来越快,陈珑接连昏招不断,原本明朗的棋局变得扑朔迷离。 “大人!”门外传来林虎的声音,如果没有大事,他是不会打扰郭臻的。 “进来吧!” 林虎推门进来,恭敬递给郭臻一封密信。 郭臻手指颤抖着撕开封口,一张宣纸冒了出来,上面写着四个字:“杭州光复!” 郭臻很想装作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做不到:“卧子兄,这盘棋就此作罢,我说的话你先好好想想!” 郭臻说完顾不上失礼,大笑着走出书房,然后对林虎吩咐道:“林队长,传令郑秋,命他将富阳县交给方安,然后率军进入杭州城,负责杭州城的守备。” “传令罗靖,命他配合郑秋稳住杭州局势,同时派人严密监视南京方向的东虏动向。” “传令龙云、雷鹏、张彪,让他们率本部兵马休整一天,明天清晨乘船返回观海卫,到时另有重任。” 林虎接下命令,快步离开前去安排。 宁绍军使用偷袭的方式夺下杭州城后,接下来该面对清军的反扑了,在兵力薄弱的情况下,郭臻准备用杭州这座坚城消磨清军的锐气。 在郭臻的计划中,杭州城作为反攻满清的桥头堡,浙东有地势之险,可以作为反攻的基地,有宁绍水师在,各项物资可由水门运入杭州城支援。 宁绍军夺下杭州城,意义太重大了,一盘死棋有了盘活的希望,难怪郭臻如此兴奋。 杭州是京杭运河的起点,等时机成熟,宁绍水师可由此进入太湖,辐射常州、苏州等地。 江南的腹地以太湖为中心,江南的外围被长江和海岸线环绕,都是可以发挥宁绍水师优势的地方。 仅靠宁绍军一家有些势单力薄,郭臻派往福建的使者也该回来了,如果郑氏水师能够深入长江,威慑南京甚至九江,那清军将顾此失彼,处处留兵,处处兵力不足。 当然,要请福建郑氏出兵没那么容易,一切得等鲁王监国后再做筹划,现在郭臻先得把浙东这片地盘经营好。 整个上午,宁绍总兵府上下忙碌,但不是准备战事。 晌午时分,二十多艘战船从南方海面驶来,“明”字旗和“鲁”字旗迎风招展。 岸边早有准备,十面红漆大鼓摆在道路两侧,宁绍军将士披红挂彩。 随着战船距离岸边越来越近,郭臻朝鼓手一挥手,很快,震天鼓声开始响起。 海面上,打头的三艘战船听到鼓声后,连忙退到一边,让第四艘最大的战船先行靠岸。 这第四艘战船的船头站着一个身穿黄袍的青年人,他身后右手边站着一个盔甲鲜明的武将,正是宁绍军参将张振,左手边则站着一个青色儒衫的读书人,正是宁绍军总管杨巍。 第四艘战船靠上码头,张振安排水手铺上三丈宽的舢板,然后向黄袍青年躬身伸手:“请鲁王上岸!” 郭臻一身甲胄,领着秦锋上前,单膝跪地道:“恭迎鲁王!” 郭臻没带陈珑过来,陈珑也没有坚持,几个时辰前的那段话,让陈珑思绪紊乱,有些难以做出决定。 鲁王几步上岸,弯腰扶住郭臻:“郭总兵!” 郭臻顺势站起来:“王爷在台州待了挺久,末将却一直没能前去拜见,死罪!” 在近处看,鲁王年纪青青,身形很壮实,两只眼睛往外突出,眼袋向下挂,形如鱼鳔,笑容满面,走起路来像只大螃蟹。 鲁王拍了拍郭臻的肩膀,感慨道:“国难面前,方知郭总兵才是真正的忠臣!” “鲁王谬赞,末将愧不敢当!”郭臻谦虚一句,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请随末将前往定海城歇息,宁波府、绍兴府的各路官员,过几天会来拜见。” 郭臻翻身上马在前头带路,鲁王坐上一辆豪华马车跟在后头,一路上,乐师吹吹打打,可谓是极为热闹。 到了定海城,鲁王暂住总兵府,杨巍与方智忙前忙后,与鲁王的小舅子陈钧商议接待各路官员的事宜。 入夜之后,郭臻命林虎将张振招来,没过多久,喜气洋洋的张振进入郭臻的书房。 “末将拜见大人!”张振先向郭臻恭敬行了一礼,然后问道:“不知大人找末将前来所为何事?” 郭臻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说了另外一件事:“昨天晚上,龙参将率军夺回了杭州城!” “什么?杭州城光复了!”张振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第548章 布局崇明,矛盾初显 郭臻没给张振继续惊喜的时间,严肃而急促地说道:“张参将,拥立鲁王监国虽然重要,但军情紧急,容不得朝中那些文人推诿耽误,满清剃发令下,江南各地群情激愤,我打算开辟新的战场。” 张振闻言,紧张地搓着手,兴奋得像过年拿到压岁钱的孩子,但又不敢在郭臻面前太过放肆。 郭臻将张振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语气郑重道:“鲁王监国的事情交给那些文臣,身为武将就要从战场上拿到功勋,张参将,眼下我有一项重任要交给你,你可愿意接受?” 张振被杭州光复的消息冲昏了头脑,心中十分遗憾没能亲自参与这一战,现在听郭臻说有重任交代,顿时大喜,连忙回道:“大人尽管吩咐!” 郭臻笑了笑,说道:“你即刻率部前往舟山岛,让宁绍水师送你到崇明岛,顾三麻子一直与崇明岛的守军有联系,王之仁的吴淞水师也有近两万人在那里。” “你以奉鲁王之命为招牌,与崇明岛守军,以及王之仁的吴淞水师打好交道。” “只要时机成熟,你便率军从松江登陆,与抗清义军联合骚扰松江府,最好能攻下一两座县城,在东虏后方制造麻烦!” 张振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而是在细细考虑郭臻的这道命令,毕竟,到清军后方制造麻烦可是很危险的事情。 郭臻没有直接催促,而是委婉说道:“张参将,东虏委任的苏淞总兵是兴平伯高杰的部将李栋,这厮原是我大明难得的悍将,麾下约有三四万降兵,安排你对付他,确实为难你了!” 请将不如激将,据郭臻对张振的了解,他这人颇有血性,即便是不想去,听到郭臻这番话怕也不好推诿。 如郭臻预料得那样,张振听了郭臻的激将话语,立马豪气冲天说道:“大人,这差事末将接了,龙参将既然能夺回重兵布防的杭州,那末将就敢去松江府闯一闯!” “如此最好,那你立刻回去召集本部兵马!” “立刻?怎么这么快?”张振一点准备也没有。 “没办法,军情紧急啊!”郭臻加重语气嘱咐道:“这次你去松江府,我只有一个要求。” “大人请说?”张振瞪大眼睛看着郭臻。 “收不收复失地无所谓,可人决不能被东虏困住,如果你被东虏围住,那我就当你死了,绝不会派人前来救援,因为即便我想救也救不了。” 郭臻虽然说得有些无情,但张振却从郭臻的话语中,品出了浓浓的关切之意。 “谢大人关心,我会多加注意!” “你率军攻下县城后,可留下亲兵组织乡勇防御,但大军决不能陷入死地,除非你能拿下松江城那样的坚城。” “松江城么?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松江城并非好的选择!” “这是为何?” “松江城乃是松江府的中心,杭州城丢失后,东虏必定会十分警惕,你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最好不要冒险攻打松江城,只做袭扰即可。” “末将明白了!” “保重!” 郭臻目送张振迈开大步离去,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书桌,发出轻微的响声。 为了对付满清这个大敌,为了整个抗清大局,郭臻能暂时放下心中芥蒂,联合之前与自己作对的方安,甚至特意送了一些功劳给他。 那对于张振,更能放开手脚来用,张振虽然不是郭臻的嫡系,但据郭臻观察,张振不论是为人还是治军能力都挺不错,所以,郭臻平日里在扩军和军饷上并没有亏待他。 现在,抗清局面渐渐铺开,每一个人才都有大用。 张振在宁绍军镇待了近十年,与本地士绅和豪强关系不错,现在郭臻的嫡系部下都布置在浙东外围,张振当然也不能留在浙东腹地。 定海城,宁绍总兵府。 陈钧看着宁绍军准备的饭食,满脸不悦地对方智说道:“方管事,鲁王这次是来上任监国之位的,你们宁绍军就是这么招待鲁王的,需知,鲁王在台州可不吃这等粗鄙的食物!” 陈钧虽然是鲁王的小舅子,但说话声音尖利,和宫中的太监差不多,叫嚣的声音刺破好几间院子。 总兵府后院并不算很大,宅子里的鲁王也听见了,但并没有出来阻止。 方智为了不给郭臻添麻烦,只听不还嘴,等陈钧离开,他才涨红着脸去寻郭臻指示。 方智低头疾走,恰巧碰到从郭臻书房里出来的杨巍和苏摩,于是拱手行礼道:“杨总管、苏游击!” 杨巍看到方智满脸怒火,联想到他安排给方智的任务,不禁眉头一皱:“方管事,你这是什么情况,可是鲁王他们为难你了?” 方智把陈钧的叫骂经过简要说了一遍,苏摩走在杨巍身后,也听得明明白白。 苏摩性子粗豪,直接开骂道:“狗屁的鲁王,要是按老子的脾气,直接拥立大人当这个监国、皇帝,朝廷这几个王爷,根本干不出啥好事!” 杨巍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对方智说道:“方管事,这种事情你也去找大人,真是糊涂啊!” “如果大家都这样办事,那大人平日里怕是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鲁王他们要骂就任他们骂,你充耳不闻便是。” “鲁王他们若是不愿意住在总兵府,就让他们自己搬出去,如果他们不愿意吃宁绍军提供的饭菜,就让他们自己饿肚子。” “幸亏你遇见我,大人正忙着,现在哪有功夫管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有人怪罪下来,你就说是我的命令。” 方智听了苏摩和杨巍的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杨巍见方智发愣,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按我说的做准没错!” 方智闻言点点头,平日里他习惯了杨巍拿大主意,突然自己独当一面,确实还有诸多不适应。 苏摩前去兵营点兵,杨巍送走方智后还在暗自感慨:“方智这个人实在是太老实了!” 不过话说回阿里,如果方智不老实,又怎能当好他的副手。 第549章 支援宁波,揪出汉奸 定海城的热闹很快结束了。 迎来鲁王之后,郭臻就消失了,张振在一个时辰后率本部兵马登上战船,乘风破浪往对面的舟山岛驶去,只留下方智与陈钧纠缠不清。 午时过后,杨巍、苏摩领着一千宁绍军将士,前往宁波府与举事的乡绅接洽。 七月的太阳很毒辣,宁绍军将士穿着铠甲很容易出汗,往往跑上十几里地就要歇息片刻。 不过,现在不怕晒的人却是有不少,就比如宁波府衙前聚集的这千余人。 满清宁波知府徐胜被乡绅们抓了后,又被亲兵给救了出来,现在就困在知府衙门内。 以(前刑部员外郎)钱肃为首的十几个乡绅和千余秀才聚集在知府衙门前的大榕树下,一伙人吵闹不休,时不时地抬头看天。 “怎么还不来?” 钱肃眉头拧成了川字,答应好的宁绍军镇不到,只靠这些百姓,他心里开始犯突突。 几个乡绅看上去心思重重,大多不说话,一些秀才倒是精力充沛,不时鼓动聚集的百姓。 “宁死也不剃头!”有人领头,有人呼应:“对,我们宁死也不剃头!” 府衙内,徐胜面如土色,张开嘶哑的嗓子苦苦哀求道:“钱老,你我两家十几年的交情,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知道自己错了!” 钱肃面现不忍之色,平日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前在官场上也都多有照应,如果像那几个秀才所说,把徐胜斩首抄家,他确实于心不忍。 “来了,来了!”几个乡兵一路小跑挤入人堆:“宁绍军来了。” “来了,哈哈哈,太好了!” 府衙前的呼喊声更大了,钱肃摸了摸额头的汗水,左右乡绅们反应不一,有的神情振奋,有的脸现阴霾。 宁波府稍有名望的乡绅都在这里,但有几人是心甘情愿就不知道了,董宁、王勤、张锡等一干闹事的秀才聚集了一帮‘暴民’,三天前把他们从家中赶到这里,容不得他们不来。 宁波富户谢彬躲在乡绅后头,时而抬头,时而看地,脚下一直踩着乱跑的蚂蚁。 秀才纠集‘暴民’闹事,强行让谢彬捐一万两银子当军饷,这让他肉痛不已。 “闪开,闪开!”苏摩、杨巍领着一百骑兵率先进入宁波府城。 宁波百姓看到宁绍军到来,站在街道两侧兴奋大呼道:“王师来了,王师来了!” 乡兵引路,一百宁绍骑兵耀武扬威冲开府衙前聚集的百姓,他们凶悍的气势,冷漠的眼光,让沸腾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苏摩、杨巍并肩走上前,只听苏摩扯着嗓子吼道:“本官奉宁绍秦副总兵之命,前来接管宁波府!” “这位将军,不知……”钱肃讪讪上前和苏摩搭话,可却被苏摩无视了。 “钱老,请稍候!”杨巍朝钱肃拱手一礼,然后转身面朝众人,朗声大喝道:“诸位,东虏侵我大明国土,杀我大明百姓,又想毁我大明衣冠,各位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才敢提着脑袋干这样名垂千古的事情。” “我是宁绍总兵府的常务总管杨巍,今奉我家大人之命,带兵前来接纳众位的义举!” “对了,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昨晚我家大人率军夜袭杭州,已然光复了杭州城,正准备兵进南京,收复整个江南。” 光复杭州! 兵进南京! 收复整个江南! 听到这几个关键词,原本被宁绍骑兵惊吓到的秀才和百姓,齐齐欢呼起来,就像爆开的烟花。 杨巍等了一刻钟左右,才止住众人的欢呼,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一边递给钱肃,一边说道:“你们当中多是英雄义士,但也有奸佞藏身,这是谢彬向秦副总兵告发你们举事的密信,哪个是谢彬?” 杨巍长相文质彬彬,远没有苏摩那般慑人,但这最后一声厉喝,却是吓得谢彬瘫倒在地。 秀才和百姓先是一阵沉寂,随即齐齐哗然。 “谢彬,你居然告密!” “贼子无耻奸诈,当杀!” “对,谢彬这样的狗东西确实该杀!” 在秀才和众百姓的怒骂声中,两个宁绍军将士冲到谢彬身边,像抓小鸡一般把谢彬提在半空中。 杨巍很想就此下令斩下谢彬的脑袋,以平息秀才们和百姓的气愤,不过,郭臻事先却是有所交代。 杨巍朝众人一拱手,说道:“谢彬既然想要害死大家,那我就把他交给钱老和各位共同商议处置了!” 钱肃和众人对视一眼,然后朝杨巍拱手一礼:“老夫代表在场诸位多谢杨总管仗义相助,帮忙我们免去了一场杀劫!” “钱老无需如此!”杨巍伸手将钱肃扶起,然后笑着说道:“宁波府有钱老带头举事,绍兴府有郑裕驱走东虏知府吴信,咱们浙东都是热血男儿啊!” “还请钱老通知绍兴、慈溪、奉化等地的义军到宁波府城外聚集,由宁绍军统一指挥,以免各自为战,一盘散沙。” “另外,我家大人已将鲁王请到定海城,还请钱老出面,联络东阳的前兵部尚书张维、金华的前凤阳总督朱典等人,一起共商大事。” “鲁王到了定海城?”钱肃惊喜交加,这一阵功夫传来的消息太过劲爆了,郭臻好像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只需顺水推舟即可。 “正是!” “好,好,好!”钱肃连道三声好,随即笑着说道:“老夫这就给浙东的各位朝臣送信!” 没过多久,宁绍军的后续人马进入宁波府城,并将四面城门控制起来。 杨巍支开钱肃,召集秀才中为首的六人:董宁、王勤、张锡、丁华、陆?、茅坤(六狂生),委托他们劝散围观的百姓。 傍晚时分,杨巍又配合苏摩在城中张贴布告,有钱者出钱,有力者出力,在宁波府募集新兵。 钱肃曾担任过刑部员外郎,在宁波府威望很高,由他出面召集各县义兵,联络各地朝臣再合适不过。 至于徐胜、谢彬等汉奸,则被关入宁波府大牢,众人事务繁忙,暂时没功夫来管他们。 第550章 处置汉奸,杭州换防 下半夜,忙了一整天的杨巍仍然两眼发亮,而隔壁的苏摩房间早已传来如雷的鼾声。 杨巍精力充沛,熬夜处理军需事务如同家常便饭,他招来两个亲兵,便往宁波府大牢走去。 大牢中原本的囚犯已被杀的杀,放的放,现在只剩下刚刚入住的徐胜、谢彬等汉奸。 大牢中光线昏暗,霉味扑鼻,老鼠被杨巍等人走来时弄出的声响惊吓得四处乱窜。 谢彬看清杨巍的面容后,声音颤抖着说道:“杨总管,求你放了我,我,我愿意给你一万两银子!” 杨巍嘿嘿冷笑,弯腰站在谢彬眼前:“一万两?” 谢彬连连点头:“不错,一万两!” 杨巍右手像变魔法一般掏出一只烧鸡和半瓶酒,从栅栏缝隙中递过去:“一天没吃东西,肚子一定饿了吧!” 谢彬抱住烧鸡啃了一口,嘴巴含糊不清地说道:“多谢杨总管,放我出去后,一定有所重谢!” “好好吃吧!”杨巍起身往前走,长叹一口气:“这也许是你这辈子最后一顿饭了!” “这是……”谢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立刻把烧鸡扔在地上,狠命磕头:“不要杀我,你要什么都行!” “听说你是宁波富户,家有良田万亩。”杨巍回头,火光照耀下他的笑容很温暖:“那就用十万两银子买命吧!” 杭州城,随着龙云一声令下,西城门大开,吊桥放落,没过多久,郑秋带着一万宁绍军将士鱼贯而入。 宁绍军内部虽然也有明争暗斗,但龙云、郑秋作为郭臻最器重的两个将领,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惺惺相惜。 郑秋朝龙云拱手一礼:“龙参将!” 龙云拱手回了一礼:“郑参将!” “大人安排我接手杭州城。” “这个我已知晓,待会我们就交接。” “不用这么急的!” “大人另有安排!” “原来如此!” 杭州城光复两天了,城内已恢复秩序,除了五门有宁绍军将士看守外,街道上时不时有宁绍骑兵巡逻。 昨天西城区倒是有一些泼皮乘乱惹事,抢劫了几家掌柜剃了发的商铺,龙云得罗靖相助,雷厉风行抓捕了二十多人在菜市场斩首示众,几摊鲜血让整个城区恢复宁静。 究竟这些被斩的人是不是都为参与抢劫的泼皮,罗靖并不能完全确定,但龙云根本没想着一个个甄别,他需要这些人头来让杭州百姓顺从。 三天内,宁绍军将士四处张贴布告:“鲁王有令,各家店铺不得闭门歇业,否则按勾结东虏之罪论处。” “三天之内,杭州城内剃发的官吏、百姓剪去鼠尾辫之后,不再追究罪责。” “若有不从者,杀无赦,私自报复者,杀无赦!” 这些都是郭臻之前的交代,不能把先剃发的官绅、百姓逼成宁绍军的敌人,在宁绍军还弱小的情况下,郭臻不能拒绝任何一个朋友。 杭州是一座有几十万人口的大城,龙云虽然对杭州城不陌生,但因为没有管理这般大城的经验,要恢复杭州城的秩序,还是比较困难,不过,即便如此,龙云还是做到了。 “龙参将辛苦了!”郑秋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笑容。 “辛苦的是你!”龙云耸耸肩膀。 谁都知道杭州城将是江南乃至整个大明的瞩目之地,郑秋所部,加上林毅、杨震所部有两万四千兵马,他们将担任守御杭州城的重任。 不过,仅仅靠他们是不够的,靠他们这些武将无法让整个杭州城屈服,满清夺取杭州后,也在利用任成这些大明投靠的文官。 据暗影卫密探从北边传回的消息,郑秋、林毅、杨震他们约莫还有四五天的时间来布置杭州城的防御。 博洛经历富阳之败后,连夜退到湖州府地界,他派人快马加鞭往南京禀告杜铎。 这时的博洛很愤怒,也很害怕,这是清军入关以来除了怀庆之战外吃的第二次大败仗,他不知道杜铎会如何处置他。 狂风暴雨来临前,明清双方都在暗暗蓄力,都想雪耻,都想报仇雪恨。 七月十二日,朝阳升起的时候,定海城外锣鼓喧天。 钱肃带着宁波、绍兴、慈溪、奉化等地五十多位有名望的士绅,把鲁王迎出定海城,准备迎入宁波府城。 郭臻没有阻拦,客客气气到城门口为鲁王送行:“王爷,前天我麾下将士光复了杭州城,以东虏的秉性,必会召集大军反扑,为了保住杭州城不失,末将必须要赶往那里,江南百姓都期盼王爷登临监国之位后励志图强,末将便在杭州城等着王爷的好消息了。” “定远伯放心,本王定会励精图治,重振大明!”鲁王脸露狂喜,光复杭州城这样的消息真是太振奋人心了。 不过,鲁王不知道的是,郭臻送走他,就如同甩掉了一个大包袱。 在大明这样的特殊体制下,郭臻虽然是文人出身,但因为投入行伍,现在的标签是武将。 身为武将,离鲁王越远,越能让那些文臣安心,也越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回到宁绍军驻地,郭臻对林虎吩咐道:“林队长,传我号令,大军收拾行囊,一个时辰后赶往萧山地界。” 按照形势发展,杭州、富阳、松江等地接下来将成为对抗清军的主战场,郭臻再留在定海驻地就离主战场太远,无法掌控战局。 而郭臻若是进入杭州城,又离浙东太远,无法影响鲁王新朝廷,现在郭臻有两个战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这两个战场都不能出现一点失误。 所以,郭臻在萧山设立行营最为合适,萧山处于杭州与宁波之间,有郭臻在此坐镇,可以堵住方安所部擅自退入浙东的道路。 宁绍军动作麻利,赶路迅速,只半天功夫就到达了萧山行营。 正当郭臻准备伏在帅案上稍作歇息时,中军大帐外传来了林虎的声音:“大人,陈珑求见!” 郭臻抬起头来,回道:“让他进来吧!” 没过多久,帐外响起脚步声,陈珑一进大帐,便急切地询问:“弘毅兄,你为何让我来这里?” 陈珑本想前往绍兴找郑裕一起拥立鲁王为监国,但郭臻执意请他随军,他想不明白郭臻的意图,但还是鬼使神差答应了郭臻的要求。 第551章 联合陈珑,义军四起 郭臻见陈珑面容愁急,也不卖关子,直接回道:“卧子兄,我有一件大功劳要送给你!” “大功劳?”陈珑脸上的疑惑更浓:“还请弘毅兄明言!” “我想请卧子兄入杭州城!” “入杭州城?这里面可有深意?” “如卧子兄前番所说,张维、朱典、方逢等老臣声望、资历都远胜于你,他们一到鲁王身边,你很容易遭到排挤。” “如此一来,你与其留在宁波的新朝廷,做那困入浅滩的游龙,不如到杭州城大展身手,翱翔天际。” “我准备向鲁王举荐你为浙江巡抚,你前往杭州城协助郑秋抵抗东虏,一旦立下大功,要在新朝廷入阁便顺理成章了。” 陈珑闻言,心神不由一震:“弘毅兄,我……” 朝臣勾结武将乃是朝政大忌,陈珑这些天一直在做思想斗争,不过,郭臻带来的希望曙光,让他无法控制自己,陈珑没有随鲁王前往宁波府城,而是私自随郭臻到萧山,实际上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郭臻脸露凝重:“得不到卧子兄的帮助,我怕郑秋守不住杭州城啊!” 郭臻这句话一半是激将,一半是实情,陈珑在杭州府名声响亮,当杭州众士绅都曾剃发降清的情形下,有这样一个和他们熟悉的人去与郑秋合作,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能最大程度利用杭州城本身的力量对抗满清。 陈珑当年在绍兴强化保甲,控制灾民暴动,可以看出他绝对是个干吏,而郑秋打仗的本事虽然厉害,但名望不足,管理地方政务又缺乏经验,容易处处受人掣肘。 所以最佳的选择是,郑秋负责掌军,陈珑负责主政,两人同心协力,共保杭州城不失。 郭臻见陈珑久久没有表态,微露失望之色:“为守住杭州城出一份力,难道卧子兄还有顾忌?” 陈珑心中微微一叹,然后问道:“我何时去杭州城?” “今天便去!” “行!” “那杭州城就拜托卧子兄了!” “嗯……” 陈珑怀着踌躇满志,又患得患失的心情离开了郭臻的中军大帐,林虎拿着郭臻的亲笔信,领着陈珑前往宁绍水师驻地。 鲁王现在上任监国,能够掌控的地方只有宁波、绍兴二府,朱典、张维、方逢等老臣到任,能为鲁王带来金华府、严州府、衢州府三地。 不过,朱典、张维、方逢等老臣不但能带来地盘,还会带来各种矛盾,陈珑与其留在中枢和他们吵架,不如到一线做点实事。 按照大明惯例,鲁王监国后,必然会给宁绍军分派监军,在郭臻看来,与其担心鲁王派来一个贪得无厌、惹麻烦、没本事的人,不如事先就做好准备,把陈珑推到监军这个位置上。 至少在郭臻看来,自己和陈珑很长一段时间内,奋斗目标勉强能达成一致。 七月中旬的江南,很热,很热。 郭臻光着膀子躲在中军大帐内,营中将士也多是如此,苦苦忍耐酷暑的折磨。 “这么热的天气,杜铎想大动干戈也不容易吧!” 郭臻从水桶中捞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从攻克杭州开始,每一天都很重要,郭臻能想到江南各地一定有无数人被这个消息鼓舞,一定有无数人被郭臻发布的‘反剃发令的檄文’激起心中的热血。 松江府。 昆山县城,原郧阳抚院士王柞、知县杨永等人集合义民,杀满清委派的县令闫才,推王义为帅,起兵反清。 嘉定县城,乡绅候峒相约城内所有士绅,将城中百姓分上中下三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城头树立“嘉定恢剿义师”大旗,筹集银两往四处募集义兵。 苏州府。 原史法幕僚吴易在太湖组建义师,集合水舟百艘,攻下吴江县城。 江阴城外。 三百名留着鼠尾辫的清军小跑着前进,他们是奉常州知府之命,前去围剿盘踞在江阴县城的反清义士。 秦望山树林茂密,穿走在这里格外凉爽,清军的脚步自然慢了下来,再往前就到江阴县城了,按照常州知府给出的赏格,他们剿杀暴民后,可以自由劫掠,想想怎么看都是个美差。 清军佐领走得累了,当即举起手来:“停下,就地休息,半个时辰后到江阴杀了那帮不知死活的贱民!” 一众清兵乐得如此,分成几堆坐在路边,不断扯着湿透贴身的衣衫。 “砰!” 树林内传来一声铳响,随后便听到清军斥候发出一声凄厉,众清兵大吃一惊,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收拾兵器,一边东张西望。 “弟兄们,杀光这些清狗!” 树林内的喊杀声如同八月的钱塘江潮水,持刀的义军从四面八方涌出,数量足有万人。 三百清军就像狂风大浪中的小船,只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义军卷起的大浪拍翻,傍晚的时候,三百颗留着鼠尾辫的首级挂上了江阴城头。 杭州城。 郑秋正仔细地检查城防,在看到几门铁炮后,问向身旁的炮兵:“这几门铁炮用了多久了?” 炮兵如实回道:“五年了!” “打一炮试试!” “遵命!” 郑秋摸了摸炮管,烈日暴晒后,铁炮的炮管比砖石更烫。 在宁绍水师战船和城防上,郑秋见识过铁炮的威力,但从未见过杭州城头这般大的铁炮。 炮兵准备妥当后,向郑秋做出请示,得到郑秋许可后,开始点燃火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猪头大小的铁球砸在远处的河道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城头突然响起的炮声,把城内本就惶惶然的老百姓,吓得急忙往屋子里一缩。 郑秋一边转身离开这个炮位,一边对炮兵吩咐道:“每隔一个时辰开一炮,把城头所有的铁炮都试一遍!” “遵命!”炮兵恭敬回应。 郑秋见过最坚固的城池是北京城,其次是大同城,再次便是杭州城。 杭州城陆上四门都有三道铁闸,都设有瓮城,现在让郑秋感到棘手的是,杭州城太大,而守军太少,如果宁绍军都守在城头便无法控制城内。 从清晨巡视到午后,郑秋认真查看,挑出城防的各种毛病,身后的亲兵在他不满意的地方都做了标记。 第552章 无耻乡绅,黑脸白脸 就在郑秋巡视完最后一个炮位没多久,一个亲兵飞速奔来,拱手禀告道:“郑参将,杭州城内曾在朝廷担任过五品以上官职的士绅,现在都到巡抚衙门了。” 郑秋点点头,最后扫了一眼各处防位,然后在亲兵的簇拥下回到巡抚衙门。 这时候,巡抚衙门后院内站着七八十人,他们清一色都光着脑袋,原本他们是不想剪辫子的,接到郑秋的召令后,也不得不剃了个光头,因为按照宁绍军颁布的命令,再留辫子出门就该斩首了。 由于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正主,士绅们闲着无聊,便彼此打着招呼,只不过,大家一看到各自光亮的大脑袋,都感觉极为尴尬。 为了消除尴尬,士绅们三三两两地抱怨起来。 “这新上任的杭州镇守究竟是什么人啊,竟敢如此无礼地对待我们?” “是啊,我们可都是有头有脸地人物,居然被晾在这里干等!” “依我看啊,鲁王任用这样的人担任杭州镇守,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错,鲁王用人不明,这南明新朝廷怕是没希望了!” 这些士绅面对博洛等满人时,一个个垂头顺目,百般讨好,生怕惹得满人不痛快,而现在,他们只是多等了一会,嘴巴便开始不老实起来。 在大明,士绅地位尊崇,议论朝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些士绅虽然降过满清,虽然剃了头发,可依然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当郑秋带着亲兵进入巡抚衙门后院时,情况又大为不同,之前显得喧闹的后院立马变得寂静无声,之前开口骂人的士绅,也都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郑秋进入后院前,已站在那儿听了一阵,对于士绅们表里不一的言行很是鄙夷。 当然,鄙夷归鄙夷,该办的事还是要办,郑秋在亲兵的护卫下径直走向一处凉亭,路上眼皮低垂,谁也不看,士绅们自觉让开道路。 郑秋在凉亭内站定,招手示意士绅们围拢过来,郑秋环视一周,用很平淡的口气说道:“我乃宁绍军参将郑秋,奉鲁王之命掌管杭州城的防务,我看诸位的头发剃得很干净,这是都投靠过东虏啊!” 郑秋这话一出,士绅们又一阵骚乱,这时,有士绅梗着脖子回道:“郑参将,东虏…东虏凶残,我们,我们选择剃发也是逼不得已啊!” 郑秋面露冷笑,反驳道:“平民百姓见识短,剃发留辫也就罢了,诸位都曾受过皇恩,学过圣人之书,竟也做出这般行径,只怕是说不过去吧!” 说到这里,郑秋厉声大喝道:“来人啊!” 随着郑秋的命令下达,一队甲士气势汹汹冲入后院,长刀拔出一半,目光看着郑秋的手势。 这一瞬间,火球般的太阳对士绅们来说已经没那么炙热了,因为他们感觉脊背发凉,原来,宁绍军不是要征召他们为官,而是要秋后算账。 “你们当中不但有人剃发留辫,还有人给东虏为官。”郑秋从衣袖中拿出一份名单,冷声念道:“王福、林甫、何岩……等二十三人曾任满清的官吏,为满清搜刮民脂民膏,罪无可恕,立即押入大牢。” 随着郑秋的话音落下,甲士们杀气腾腾冲到士绅当中,把惊吓得瘫倒的士绅拖出后院。 等后院再次恢复寂静,郑秋笑着对惶恐不安的士绅说道:“诸位都曾是大明的柱石,比我这一介武夫见识强多了,明天新任浙江巡抚便会前来上任,像这些曾深受皇恩,又投靠东虏的无耻之徒着实留不得,到时候请各位会审时做个人证,莫让这些厚颜无耻之辈蒙混过关。” 侥幸逃过一劫的士绅们点头如捣蒜,既不敢出声,也不敢拒绝。 陈珑就快要到来,郑秋是根据郭臻的命令先把这恶人当了,好方便陈珑接下来行事。 光复杭州城后,如何对待已经剃发的百姓和士绅,是宁绍军需要直面的问题。 郭臻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滥杀一通,这世上有勇士,也有只看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老百姓。 到现在这个时间点,长江以北只怕九成以上的百姓、士绅都已剃发留辫,面对这样的现实,郭臻只会除掉真正的汉奸,而不是把所有人都逼到对立面。 倒是浙江总兵方安带兵攻下临安城后,大肆诛杀剃发的百姓、士绅抢劫财物,引发不小的骚乱。 方安所部已经两个月没领到军饷了,再不弄点财物稳定军心,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溃散,这也是郭臻当初掏五万两银子给方安后,方安很快就率军到富阳城助战的原因。 说起来,现在不单是方安所部,宁绍军的军饷也是捉襟见肘,如今宁绍军掌控的绍兴府和宁波府养不活这么多将士,所以必须要从投靠满清的士绅身上追缴财物。 郭臻和方安的区别在于,郭臻到目前为止,还没杀过一个士绅,即使要杀,他也不会自己亲自动手。 杭州城内风波起,市井间各种消息沸沸扬扬。 鸿运楼是杭州有名的酒楼,几个月前想到这里吃顿饭要提前三四天预约,但现在整个酒楼没几桌酒席。 在四个甲士的护卫下,王逝晃晃悠悠进了天字号包厢。 这时候,包厢里已坐着一个发呆的年轻人,他一见到王逝进来,立马起身行礼:“王主簿!” 如果在两个月前,年轻人对王逝这样的幕僚,必定会不屑一顾,但现在不同,这次他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王逝给请过来。 王逝微微点头,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公子,你寻孙某所为何事啊?” 沈姓公子几步上前,拉住王逝的衣袖恳求道:“王主簿,家父被宁绍军抓入巡抚衙门大牢了,你和宁绍军有交情,求你前去通融通融!” “通融?”王逝一拂衣袖,冷声回道:“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王主簿,求你了,只要能救出家父,花多少钱都可以。” “沈公子,有句话你一定听过,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银子的事,都好说!”沈姓公子咬了紧咬牙。 “既然你家不缺银子,那就没问题了!”王逝嘴角微微翘起。 第553章 攻防思路,杜铎震怒 七月十四日,陈珑到达杭州城,接管巡抚衙门各项事宜,并召集城内有名望的士绅共审大牢内投靠满清的官吏。 两天后,郑秋收缴三十万两银子,释放了二十个士绅,余下八人被斩首抄家,又抄得二十万两银子。 有了五十万两银子入账,加上一些其它来源,宁绍军近期的军饷就有着落了。 陈珑和不少士绅都有过交情,没有交情的也能拐着弯找到交情,二十个被释放的士绅对他是感激涕零。 宁绍军连续两次出手,先杀泼皮,再杀士绅,杭州城内的百姓、士绅都老实下来。 巡抚衙门紧接着张贴布告,除自愿投军的义士外,每户十七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子,三丁抽一,编为督抚营,由官府提供食宿,但是没有军饷。 有郑秋派人帮忙,巡抚衙门只三天时间,就择优挑选出一万五千督抚营新兵。 除此之外,陈珑还聚集各卫所工匠,不分日夜打制兵甲火器,又每十户编为一甲,十甲为一保,每一户犯禁令,同甲的九户同罪。 按照陈珑的要求,每保精选十名青壮负责维护各条街道安全,这些人在局势危急之际,也可被拉上城头。 陈珑的这些举措把杭州城编为一张大网,大大提高了宁绍军对杭州城的掌控。 海盐县位于嘉兴府,处在杭州府与松江府之间,当地不但鱼米丰富,也盛产海盐。 龙云奉郭臻之命,率军突袭嘉兴府的海盐县,一来获取当地的盐场,二来震慑临近的松江府清军。 有钱才能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 宁绍总兵府总管杨巍的眼睛一直盯着稻子泛黄的水田,郭臻也同样如此,但现在还不到收获的季节,那盐场便成了最可靠的利润来源。 海盐县距离杭州城约莫百里,一旦杭州战事不利,龙云可在两天之内赶到支援。 不仅如此,海盐县距离崇明岛也就五六日的路程,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配合张振所率偏师的战斗。 至于龙云率军拿下海盐后能否守住,这却不是大问题,有张彪所部水师随行,一旦清军猛攻海盐,龙云在战事不利的时候可以退到海上。 按照郭臻的规划,宁绍军主要沿着钱塘江和东海海岸线布局,形成一条钩状链条,方安所部和龙云所部分别拱卫杭州的左右翼,郭臻在萧山行营居中调度,张振的偏师远征威胁长江口。 战事的布局与筹备一刻也不能耽误,郭臻正因为这个原因,才急匆匆送走鲁王,赶到萧山行营居中调度。 经过各部的同心协力,如今浙东战事的布局已经完成,接下来静等满清大军杀到即可。 说起来,郭臻如果不暗中布局,以大明文臣士绅喜欢扯皮的习惯和奇低的办事效率,不等鲁王上任监国后调度兵马对抗清军,各地举事的义军怕是早已被清军屠杀干净了。 在郭臻安排得力人手的组织下,宁波、绍兴、余姚、慈溪、定海、奉化、上虞等地义军共九千人归入郭臻麾下,其余‘暴动’百姓散去回家,收割即将成熟的早稻。 郭臻虽然没有直接参与鲁王监国的拥立事宜,但包括鲁王在内的所有朝臣,都把郭臻当做主心骨,郭臻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除方安所部外所有的宁绍军队。 清军五月底用兵江南,六月中旬攻克杭州,南直隶及浙江各府县的降表在豫亲王杜铎的案头堆积如山,各地知府、守备、通判、知县……求降的文书让杜铎看花了眼。 清军去年十月入关(山海关),今年六月就取下了大半个大明,无论是南京城内的杜铎还是北京城内的杜尔滚,都像做了一场梦。 几百年后,南京被称作“四大火炉”之一,眼下也没好到哪里去,让人酷热难耐。 杜铎靠在竹椅上微闭双目,山风习习,到了临近身体的那一刻才知道这风也带着热浪。 作为豫亲王和南征清军统帅,杜铎可以躲在紫金山中的树荫下躲避暑气,但诸多来自辽东和蒙古的清军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江南各府已定,剃发令下,剪去头发的百姓士绅大多失去反抗的勇气,整个大明只剩下福建的郑氏和湖广的大顺军残部。 在杜铎的计划中,再过一段时间,等剃发令完成,征南大军便可以返回北方休整了。 这一年征战大半个大明,十万满人将士损失不小,因此摄政王杜尔滚命他每逢战事,就让明军降卒作为炮灰冲锋在前。 “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把杜铎从假寐状态惊醒过来。 “王爷!”亲兵看杜铎微睁双眼,连忙躬身递上一封密信:“这是驻守杭州的博洛贝勒送来的,剃发令下达后,松江、常州以及浙江等地均有前明士民叛乱。” “这不过是疥癣之患,无需大惊小怪!”杜铎接过书信,不耐烦吩咐道:“传本王号令,对敢叛乱、拒不剃发的贱民,不得姑息,凡是敢立旗叛乱的县府,一律屠城,只要多杀一些人,那些不知好歹的士民就老实了!” 杜铎一边说话,一边拆开博洛的密信。 草草看完,杜铎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黑,与死去没多久的尸体颜色差不多。 “博洛就是这个废物!”杜铎破口大骂,使劲把手中的信件揉成一个纸团。 浙江出现叛乱,叛军拥立鲁王为监国,杭州城被偷袭攻下,叛军主力是前期据说逃向海外的宁绍军。 “郭臻!”杜铎咬牙切齿。 几年前的京畿之战,杜铎虽然率军除掉了满清的大敌宣大总督徐弘基,但与他交过手的郭臻,却是给杜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清军攻下杭州后,杜铎听说宁绍军分裂,副总兵秦锋求降,总兵郭臻远逃海外,杜铎还心存怀疑,只是因为杜尔滚下达了剃发令,让他无暇再去查明究竟。 各省府投靠满清的官吏太多了,很多大明的官吏摇身一变,便直接成了满清的主官,满清朝廷现在还没功夫一个个追究。 也正因为如此,杜尔滚下达剃发令才很有必要,剃了头发后,这些人才会与过去彻底割裂开,才会老老实实为满清效力。 但是,杜尔滚下达的剃发令是不是有些急了,杜铎对此有过怀疑,但不敢说出来。 想到‘剃发令’过早下达带来的不利影响,杜铎把手中的纸团又重新打开,胸口起伏不定,额头又冒出一层汗水:“传本王号令,立即调集大军围攻杭州城!” 第554章 清军反扑,发狠厮杀 擒贼先擒王,杭州是江南平原的南部中心,又有宁绍军占据浙东为后盾,拥立鲁王为监国后,已成满清朝廷的心腹大患,必须立刻除去。 杜铎的号令下达后,无人敢耽误,清军行动迅速,在金华朱典、东阳张维等人到达绍兴府城的同时,十二万清军到达杭州城外三十里。 郭臻继续待在萧山行营,把拥立鲁王之事完全交由杨巍代理,又命郑秋和陈珑每日汇报军情,还让信使往富阳方安的大营一日一行,以及时了解各处战况。 杭州城头,郑秋与陈珑并肩而立,一同查看敌情。 千里镜中,清军大营连绵数十里,在水道纵横的平原中星星点点,征集的民夫正在清除稻田,铺平道路,北门外的高地上,清军炮营正在勘探地形,准备安置炮台。 “郑参将,在这之前你与东虏交过手吗?”郑秋身材矮小,陈珑没能免俗,对他很不放心。 郑秋微微点头。 “是在宣大和京畿地区吗?” 郑秋还是点头。 陈珑弄的没了脾气,他再不放心,战事还是得交给郑秋,他只管维持城内秩序。 七月十八日,当宁波府城内的文官士绅为了在新朝廷占个好位置而吵翻天的时候,惨烈的杭州城攻防战已拉开序幕。 “开炮!” 随着郑秋一声令下,杭州城头巨炮轰鸣,硕大的铁弹飞向北城外孔德正在布置的炮营。 一连打了五六炮,宁绍炮兵终于命中一次目标,砸坏清军铁炮两门,压死民夫数十。 孔德带着一队甲士抽刀上前,督促民夫顶着炮火布置炮营阵地,凡敢胆怯后退者,立斩不饶。 江南有用不尽的民夫,清军自从屠了扬州城后,一直兵不血刃,杜铎正嫌杀人太少,没能成功立威。 “轰隆!轰隆!轰隆!” 清军炮兵布置好铁炮,立刻校准角度,开始开炮还击,一颗颗铁弹击打在杭州城墙上,发出震天巨响。 明清两军炮战一起,杭州城内立马鸡飞狗跳,老百姓关门躲入家中,街道上空无一人。 郑秋观察了一阵,见城头碎石乱飞,不知清军的下一颗铁弹会砸中哪里,当即命甲士下城,只留炮手还击。 炮声从午后一直响到天黑,孔德拆除了不少苏州和南京的城防炮过来,一下午便把杭州北门的城墙砸得千疮百孔。 七月十九日,朝阳刚刚升起,明清两军的炮战又拉开序幕。 血战到晌午的时候,宁绍炮兵摧毁清军铁炮十六门,而北门城头的十六门明军铁炮也被击毁十门。 北门城头只剩下六门铁炮,继续对攻效果并不好,郑秋稍作考虑后,决定命炮手也下城,只留少数甲士使用千里镜查探清军动向。 又是一个时辰后,孔德的炮营炮膛打红,不得不停止轰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今天的战事就结束了,因为城头观察敌情的明军甲士很快就大声提醒道:“弟兄们,快回到防位,东虏开始强攻了!” “东虏离城五里!” “东虏离城三里!” “东虏离城一里!” “东虏已到城下!” 呼喊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郑秋带着亲兵登上城头,只往外看了一眼,一股莫名的怒火便涌上心头。 只见数万大明百姓正被凶神恶煞的清军驱赶着,好似蝼蚁一般连滚带爬靠近城墙,在他们身后,大量清军扛着云梯正畏畏缩缩靠近。 这数万作为炮灰的大明百姓,是杜铎连夜从嘉兴府和湖州府驱赶过来的,哭爹喊娘的声音与杭州城内的口音相近。 郑秋看到这一幕,胸口连连起伏,好似在孕育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没有我的号令,谁也不许放铳!” 郑秋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城头守军在将火铳上好弹药后,便将铳眼朝下,静等郑秋的下一道命令。 清军等了片刻,见城头守军没有反应,便挥刀喝骂百姓让开道路,然后扛着云梯冲到城墙边。 “放铳!” 随着郑秋一声令下,一阵整齐的铳声响起,大部分铅弹斜线射出。 火铳射击的精准度不高,城头守军因为想要尽力避开大明百姓,射击的效果很差,多数铅弹击空或者击中到一处。 郑秋看到这一幕,硬起心肠厉声大喝道:“无差别放铳,违令者斩!” 又是一阵整齐的铳声响起,这回城头守军射出的铅弹均匀洒落在城下,不分清军还是大明百姓,两三百人立刻倒地,有的趴在地上惨叫,有的紧捂胸口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 郑秋看了看战果,又硬起心肠再次下令道:“继续放铳!” 一排排铅弹从城头飞出,如同暴雨一般洒落在城下,立马射翻一大片清军和大明百姓。 死亡危机面前,不知是谁先开口喊了一句‘逃啊’,下一刻,便见大量大明百姓不顾督战的清军威胁,四散而逃,将清军的攻击阵型完全冲散。 战机出现,郑秋果断给杨震下令道:“杨游击,你立刻率领骑兵出击,切记莫要追出去太远!” 杨震早已按捺不住,一听到郑秋的命令,立马带着一千宁绍骑兵杀出城去,如同下山猛虎般扑向扛着各种攻城器械的清军。 宁绍骑兵策马飚飞,不用弓箭,不用火铳,只用一柄柄锐利战刀砍向最近的头颅,不过两三轮冲锋,就把攻城清军杀得哭爹喊娘,狼狈逃窜。 清军后阵内的杜铎看到这一幕,气得火冒三丈,竟命孔德的炮营进行无差别炮击。 孔德不敢违背杜铎的命令,也顾不得铁炮的保养维护,立刻命炮兵对准城下位置展开无差别炮击。 随着‘轰隆’‘轰隆’的炮声响起,一颗颗骇人铁弹落入混战的人群内,不分敌我带走大量性命。 杨震意识到不妙,果断下令撤回城内,骑兵速度快,只片刻功夫便回到城内。 反倒是攻城清军,因为都是步卒且大多携带攻城器械,回撤速度慢,比宁绍骑兵多挨了几轮炮击,死伤颇为惨重。 这一轮交锋结束,郑秋与杜铎都给对方做出评价:“真是够狠啊!” 不过,郑秋、杜铎给对方的评价虽然相同,但后续的感触却是完全不同。 郑秋觉得正因为杜铎够狠,宁绍军可以抓住机会狠狠削弱清军的实力,与之相对,杜铎却因为郑秋够狠,而感到极为头疼。 清军目前进行的虽然只是试探性攻击,但从大战结果可以看出,这次面对的杭州守军和守将的素质很高,清军不可能再像刚渡江时那般不费吹灰之力将杭州城拿下,也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杜铎对大意丢掉杭州城的博洛更加痛恨。 第555章 党争依旧,马英来访 杭州城这边大战正酣,宁波府城那边则吵得热闹,引起‘骂战’的导火索正是马英。 马英在朱典、张维等人到达宁波府城之前,便已出现在鲁王的临时府邸内,他是弘光朝的内阁首辅,鲁王和他深聊一番后,对他大加赞赏,决定把他留在身边。 不过,朱典、张维、宋普等人到达宁波府城后,便以“亲贤臣,远小人”为由,要求鲁王驱走马英。 朱典、张维、宋普等人或多或少与复兴社都有些联系,马英当权时,三人都在家赋闲,没有得到重用,最关键的一点,马英因为与阮铖交好被看作是整个复兴社的对头。 此刻的马英,在江南士子中名声极差,近乎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马英一个人当然吵不过一群人,鲁王本来对于众人的吵闹无所谓,但连续吵了几天,竟把他上任监国的时间给耽误下来。 鲁王有些心慌,见众怒难犯,无奈之下只得请马英离开宁波府城。 马英在宁波府城的遭遇,完全可以用‘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来形容,这一刻,他才想起被他忽视已久的郭臻。 马英怀着一丝希冀,马不停蹄赶到萧山行营,在向守营甲士通报姓名后,他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静等郭臻的接见。 约莫一刻钟后,两队盔甲鲜明的甲士大踏步出营,他们每一脚跺在地上,都犹如重锤敲地。 马英睁开微眯的眼睛,右手轻抚短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到底是当过凤阳总督,又在内阁首辅位子上坐过的人物。 宁绍甲士在马英十步开外骤然止步,分左右两列站定,中间让出两丈宽的道路。 “马阁老!”郭臻从宁绍甲士后面走出来,步子不疾不徐:“下官迎接来迟了!” “郭总兵!”马英矜持地拱了拱手。 “马阁老,请入营说话,早就听说马阁老到了宁波府,只因军情紧急,才一直无暇前去拜见。”郭臻落后马英半步,陪他走入大营。 郭臻在了解明朝的社会规则后,便从未丢失武将对文臣的恭谨,当然,这只是表面上。 杨巍近来每天一封书信,把宁波府城内的争吵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连谁骂了几句脏话也惟妙惟肖地写了上去。 郭臻看的很欢乐,想不到那些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文官,在内阁吵架竟然与村妇撒泼差不多。 “马阁老,近来东虏正加紧强攻杭州城,这里时常能听见江对岸的铁炮轰鸣,下官真是坐卧不安,只期盼鲁王尽快上任监国,然后联络广东及湖广各地的反清义士一起夹击东虏,以缓解杭州城的压力。”郭臻一边领着马英巡视军营,一边介绍杭州城的战况。 两人拐过辕门的时候,远处传来喊叫声。 “挺胸,双手握着枪杆,握手处用力,胳膊放柔和,听我号令!” “一二,刺!” “一二,收!” 前方空旷的草地上,浙东各地才入兵营的义军正在烈日下操练,军中将士多配长枪,只有少部分配备火铳、弓箭和战刀。 宁绍军这些年招募了不少工匠,但仅靠他们无法给几万大军装备充足的兵甲火器,南京军械局领取的那些火铳,多数不能用,还需回炉再加工。 所以,宁绍军虽然将‘全军装备火器’的口号喊得响亮,但实际上却只装备了不到两万杆火铳,且大部分用在了杭州城内。 “郭总兵麾下果然兵精将勇,大明只怕要依靠郭总兵才能重整河山!”马英的马屁拍得并不高明,太露痕迹,因为他确实憋不住了。 一年前,马英凭借江北四镇的拥立之功当上弘光朝的内阁首辅,现在他还想借力郭臻再登内阁首辅之位。 郭臻知道马英的心思,神色不变道:“马阁老谬赞了,宁绍军现在虽然人数不少,但大多是刚募集没多久的新兵,且粮饷、兵器、铠甲严重不足,就算东虏不来攻打,也不知能撑多久。” 郭臻这个说者有意,马英这个听者同样有意:“郭总兵,杭州乃是收复江南的关键,杭州若失,只靠浙东各府无法支撑残局,唉,浙东各府应当全力支持郭总兵的,而不是至今还在那里磨磨唧唧。” 不管马英存着什么心思,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他在江南诸生心中名声极差,但其实并非无能之辈,当凤阳总督时,也曾抵御住李成南下的偏师。 郭臻摊开双手,脸露为难道:“没办法,现在只能等鲁王上任监国后给宁绍军发饷了!” 马英似乎心有感触,‘义愤填膺’说道:“这可不能等,当下乃是危急时刻,浙东各府的钱粮都该归郭总兵统一调配,以方便行事和鼓舞士卒,如果前方将士拼死血战,却连断头饭都吃不饱,连卖命钱都拿不到,如何安稳军心!”。 郭臻闻言,朝马英拱手一礼,‘语带感激’道:“有马阁老这几句话,军中将士的心都暖了,请马阁老在内阁多给下官一些方便,下官不胜感激!” 马英长叹一声,正要说出自己的难处。 可郭臻却不给马英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方总兵也在富阳与东虏对峙,马阁老可不要只记得下官,却把他给忘了。” 郭臻这句话很突兀,马英面色古怪,不禁陷入沉思。 郭臻将马英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又继续说道:“按理说,下官一介武夫不该议论朝政!” 简单的铺垫之后,郭臻随后话音铿锵有力,如战刀出鞘时那般锐利:“大明之乱,归根结底是党争之乱,国家存亡之际,朝臣应当摒除私心,同心协力以共击东虏为重,如果再因一己之私党同伐异,我麾下这些儿郎可不会为他们而战!” 郭臻在给马英暗示,也在给马英警告,虽然郭臻至今没有向鲁王进言过,但只要他现在说出来,整个浙江只怕没人敢不当回事。 短暂的沉寂后,马英似乎想通了什么,朝郭臻拱手一礼道:“多谢郭总兵开导,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马英在萧山行营只待了一天,便准备前往富阳去见方安,郭臻派了百骑沿途护送。 按照郭臻的计划,是要帮助马英入阁的,只不过,这事郭臻不会亲自出面,所以,郭臻让马英去富阳找方安上书。 郭臻心里很清楚,没有复兴社的对头马英在内阁相助,他很难斗过内阁里的复兴社,郭臻需要很多钱,这些钱必须要从复兴社的口袋里掏出来。 第556章 攻防大战,视死如归 郭臻在辕门送走马英没多久,杭州城方向又传来闷雷般的铁炮轰鸣声:“东虏又开始攻城了么?” 从杭州城炮声响起的那天开始,郭臻的心就没有踏实过,十二万清军几乎全是久经沙场的老卒,兼有炮火优势,郭臻能想象得到郑秋、陈珑、罗靖他们面临的压力。 有的时候,郭臻都忍不住想要亲自赶往杭州城坐镇,可想到自己要妥善面对内外两个战场,郭臻又将这个念头按入心底。 杭州城! 随着‘轰隆’‘轰隆’的炮音响起,一枚枚铁弹破空飞射,猛地砸向杭州北城门。 清军铁炮的精准度虽然不高,但发射几轮后,仍旧有几枚铁弹击中城门,将五寸厚的铁门轰出几个大洞。 孔德看到这个战果,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命炮营继续发射铁弹。 又是几轮炮击后,北城门再次被击中,加上之前的损伤,五寸厚的铁门彻底被轰成稀巴烂。 郑秋望着开始集结的清军大部队,脸色变得极为凝重,心中暗道:“这一仗不好打啊!” 片刻后,城头的了望兵挥舞号旗,大声呼喊道:“东虏开始强攻了!” “五百步!” “三百步!” 城下登城石阶附近,元洲拔出战刀,对身边的宁绍军将士喝道:“随我登城!” 刀盾兵先行,弓箭手和火铳手紧随,长枪手位于最后,等他们在各防位站好时,又听到了望兵大喝道:“东虏距城只剩百步!” 郑秋投眼望向城外,视线内最多的,还是浑身颤抖的老百姓。 这些老百姓是杜铎从周边抓捕的尚未剃发的乡民,江南有的是人口,不管情不情愿,眼下都成了清军的帮凶。 连接钱塘江的护城河架不住数万老百姓的填埋,这些老百姓才刚干完活,立刻就成了攻城的‘炮灰’。 郑秋虽然目光沉静,但右手却在微微颤抖,到此时还没剃发的都是大明的好男儿,可现在他却要亲手杀死这些人。 这些老百姓后头,是队形松散的清军弓箭手,清军弓箭手的缝隙中则夹杂着扛着云梯的满人甲士。 城头守军当中,一半是郭臻在东阳、义乌等地招募的第一批将士,他们性情彪悍,又在平定白头军之乱中见过血,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无所畏惧,另一半则是不久前招募的新兵,只经过初步整训,因为还没真正上阵见血,看到清军大举来攻,难免有些心慌。 元洲很清楚这一点,于是一边在城头过道上快步行走,一边大声提醒道:“大家莫慌,听从号令放铳!” 元洲的提醒起到的作用不小,大部分人都按照命令填装铅弹,静等放铳的号令。 不过,万事难免有例外,一个火铳手看着不断逼近的清军,一个没忍住竟放了一铳。 这一声铳响就像是导火索,其余新兵不明所以,纷纷跟着放铳。 元洲看到这一幕,眉头一皱,几个大步走过去,揪住第一个放铳的火铳手,张开胡子拉碴的大嘴骂道:“你怎么搞得,我刚才不是提醒了吗,没有号令,不准放铳!” 横飞的吐沫喷在那火铳手的脸上,那火铳手本来就紧张,现在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一样。 “站直了,真丢我们宁绍军的脸!”元洲目光直视那火铳手,肃然道:“装好弹药,看着城下,让我看看你长没长卵子!” 有了这个小插曲,刚才放铳的新兵重新填装好弹药,这回明显镇定许多。 随着距城越来越近,清军的箭矢攻势开始发动,密集的箭矢好像夏日的暴雨开始洒向城头。 元洲看向郑秋,郑秋毫无反应,并不打算立即下达还击的命令。 火铳不像弓箭那般精准,在城头与清军弓箭手对射没什么优势,所以,必须要等清军到达火铳的射击范围,再密集施放,才能达到最好的攻击效果。 杭州守军很紧张,殊不知攻城的清军同样十分紧张,沉默的城头在攻城清军眼中,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巨斧,让人感到窒息。 郑秋眯着锐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右手轻轻抬起来,‘放铳’两字就要喊出口了。 突然间! 城下云梯旁,一个光着膀子的汉人突然转身掐住旁边清军的咽喉,大吼道:“父老乡亲们,反正我们今天难免一死,不如拉些东虏垫背!” 这一声呐喊好似最强命运之音,被驱赶的老百姓相互对视一眼,瞬间醒悟过来,他们如同暴起的马蜂蜇向最近的清军。 有的冲向清军弓箭手,有的冲向扛云梯的满人甲士,一蜇之下,无论毒囊是否刺中敌人,这一生就此结束。 郑秋抬起来的手被定格在半空中,从他跟随郭臻北征南战到现在,从未像今天这样被震撼过。 飞蛾扑火般的殉道,大明从不缺乏有风骨的老百姓,可惜没有配得上他们的官吏和皇帝。 清军经过片刻的慌乱后,挥刀砍向这些倒戈一击的大明百姓,尸体堆积在地上,没有惨叫,只有疯狂。 垂死的大明百姓望向城头,嘶声狂吼:“快放铳啊!” 郑秋闻言,痛苦地闭上双眼,右手从半空中落下。 元洲看到后,怒声狂吼道:“放铳!” 随着元洲的命令下达,漫天的铅子泼洒下去,大量清军和大明百姓中弹倒下。 清军弓箭手放箭猛烈还击,城头守军只是中箭闷哼,并没有嘶声惨叫,因为他们一看到城下发动搏命一击的同胞兄弟,便觉得自己叫喊得稍微大一点声都是丢脸。 “退后,装弹!” 元洲适时出声提醒,火铳手退后一步,躲在刀盾手身后,娴熟地装填火药铅子。 “放铳!” 有序的指挥,不但能加快装填弹药和发射火铳的时间,而且可以增大火铳攻击对清军的威胁。 清军寻的大明‘炮灰’再次出了问题,这让杜铎有些羞恼,在他的命令下,清军为数不多的攻城盾车开始派上战场,在这些攻城盾车后头,则是密密麻麻随时准备冲入城中的清军。 郑秋看到这一幕,当即对传令兵吩咐道:“让火器营登城!” 第557章 火器扬威,崇明现状 随着郑秋的命令下达,一个个木箱子被抬上城头,里面装有毒火球、烧夷弹、神火飞鸦等大杀器。 由于数量有限,这些大杀器不能随意使用,每每用出都要能改变局部战场形势。 这时候,除了火器营携带这些大杀器待命外,在北城门正上方的藏兵洞里,火油兵拿着一根根长柄铁瓢,随时准备从沸腾的火油锅内舀出滚烫的火油。 只等清军的攻城器械一靠近,这些滚烫的火油便会泼上去,再配合发射的火箭,可以迅速毁坏清军的攻城器械。 杜铎不知道杭州守军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有诸多布置,在愤怒情绪的作用下,他挥刀连连催促攻城的清军:“冲过去,快冲过去!” 攻城清军不敢违背杜铎的命令,连忙推着攻城盾车加速,而攻城盾车一加速,躲在攻城盾车后面的清兵也立马加快脚步。 郑秋看到这一幕,当即下令道:“发射神火飞鸦!” 随着郑秋的命令下达,带着尖锐叫声的‘火鸟’从城头滑翔而下,落在木盾车正前方爆裂,火花与油污沾在木盾车上,立马开始燃烧,这正是杭州军械局制作的神火飞鸦。 陈珑接管杭州城后,军械局的工匠成了最忙碌的人群,事实证明,他们既可以制作出无法使用的火铳,也能制作出巧夺天工的各式火器。 之所以出现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这取决于上官怎么对待这件事,也取决于他们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陈珑给每个工匠定量安排任务,制作出来的火铳要亲手施放三次才算通过验收,成功通过验收的一杆火铳有五钱银子的赏钱,其余如毒火球、万人敌、神火飞鸦等战场大杀器,也各有奖赏。 从围城那一刻起,杭州城内的米价便开始上涨,穷苦人家的老弱妇女只能每天等在街头接受官府粥棚接济,供给的食物顶多保证他们不会饿死。 陈珑给工匠们的这个赏钱虽然不多,但只要工匠们勤勤恳恳工作,在如今这样的艰难时刻,也足够工匠们养家糊口。 神火飞鸦以各式诡异曲线在空中飞舞,划过空气的声音,比真实乌鸦的叫声更要恐怖百倍。 守军想要控制神火飞鸦的飞行轨迹虽然很难,但熟练者操纵的神火飞鸦,往往能奔向清军的攻城盾车。 于是乎,清军的攻城盾车开始三三两两的燃烧起来,推车的清军更是一个不小心便会化作火人。 被火活活烧死,这样的死法太吓人了,攻城盾车后的清军受到惊吓,本想掉头退回去,可看到杀气腾腾的督战队后,他们又只能咬牙越过燃烧的攻城盾车往前冲。 没过多久,第一批满人甲士把云梯架上城墙,正当他们准备顺着云梯攀登时,城头突然泼下大量沸水。 炎炎夏日,被沸水浇到身上,那滋味别提多酸爽,满人甲士被烫得哭爹喊娘,在地上来回打滚。 趁着这个空档,守军或是利用叉子将云梯推倒,或是将桐油淋到云梯并点燃。 霎时间,云梯周边化作一片火海,爬到一半的满人甲士被搁在半空中烧烤,想往下跳,又不敢跳。 郑秋仔细观察着战局,元洲则带着一队手持三眼铳的甲士在城头巡逻,何处出现险情,他就带人去哪里支援。 对于宁绍军而言,只要杭州水门畅通,浙东各地的物资就可以源源不断运入城中,有充足的物资支撑,杜铎所部清军想攻下杭州城就没那么容易了。 激战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攻城的清军死伤不少,却连城头都没摸到,这让杜铎十分郁闷。 郑秋看着清军如潮水一般退去,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立马安排城头守军开始轮换。 杭州城攻防战显然不是一两天就能结束的,郑秋所能调度的全部兵力也只有清军的四分之一,这般情况下,如果不做好轮休,恐怕清军还没攻破城池防御,守军自己就撑不住了。 杭州城这里汇聚明清两军主力,是当之无愧的战场中心,但也只是战场的一角而已。 崇明岛! 随着战船靠岸,顾三麻子脚步轻盈地跳下船,朝岸边前来迎接的汉子拱手道:“老螃蟹,你这里可真是热闹啊!” 老螃蟹是崇明岛游击顾荣当海盗时的绰号,当年顾荣处事横行霸道,因而得了这个名号。 “老麻子,你投入宁绍总兵麾下,也不早点回来看看兄弟!”顾荣给了顾三麻子胸口一拳,两人都姓顾,又都是海盗,所以关系格外融洽。 顾三麻子扭头看到张振正催促战船靠岸,连忙压低声音说道:“老螃蟹,那是宁绍参将张振,奉监国的鲁王之命收复苏州府和松江府,想在崇明岛暂时落落脚。” 顾荣爽朗笑道:“来吧,都来吧,王之仁的吴淞水师五天前也到了这里,怕就怕他们没一个再敢回大陆对付东虏。” 顾三麻子撇撇嘴,没有反驳他,而是问道:“有大陆上的消息吗?” “当然有,不回大陆搞粮食,我们这帮人岂不是得饿死。”顾荣显得很烦躁。 崇明岛本是他顾荣的大本营,现在大家都来了,他只能缩到东北角的水寨中藏起来,王之仁是吴淞水师统领,麾下有近两万人马,张振是宁绍参将,麾下兵马不少于五千,都是他一个小小游击不敢轻易得罪的主。 “有人抗拒剃发令吗?” “当然有!”顾荣一提到这个就来了精神:“前些天听说江阴反了,义军一场伏击下来,灭了三百前去围剿的东虏,昨天上岸探听消息的小喽啰回来,说嘉定县城的候峒也反了,听说投靠满清的苏淞总兵李栋正准备率军围剿。” 张振上岸后来到顾三麻子身边,正好听见顾荣的话,于是皱眉问道:“顾游击,你的消息准确吗?” 顾荣上下打量张振,也不行礼拜见,冷声回道:“你爱信不信!” 张振也不生气,笑着说道:“顾游击现在应该知晓我准备干啥事,不知能否派两个弟兄给我引路!” 强龙不压地头蛇,顾荣对松江府很熟悉,弄得好可以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第558章 支援嘉兴,汉奸可恨 对于张振的请求,顾荣很是惊讶,不由问道:“你近期就要率军前往苏州府、松江府?” 张振点点头。 “具体何时出发?” “李栋那厮想去围剿嘉定义军,那就宜早不宜迟!” “不好好休整一番?” “先救了嘉定义军再休整也不迟!” 顾荣感觉到张振的雷厉风行,收起之前的轻视,对张振竖起大拇指道:“张参将这般行事,着实令人佩服!” 几人说话的功夫,几艘大海船劈浪而来,船头立着“王”字大旗。 吴淞水师统领王之仁听说宁绍军从南边过来了,分外感到亲切,当年他也担任过宁绍总兵一职。 顾荣似乎和王之仁有些不对付,看到王之仁将要登岸,先告辞回水寨召集向导。 张振等顾荣走远,当即朝王之仁的战船走去,王之仁当宁绍总兵时,张振还是石浦游击,老上司就在这里,张振理所当然该去拜见。 张振见到王之仁后,不等他向王之仁拱手行礼,王之仁已着急问道:“张参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振肃然回道:“我奉鲁王之命,前来收复松江府!” “郭总兵攻取了杭州,这个消息属实吗?” “自然属实!”张振神情振奋,这是宁绍军镇的功劳,他也觉得脸上有光。 “你说奉鲁王之命前来收复松江府,莫非鲁王已继任监国之位?” “不错!” 张振并没有提及郭臻,如果说奉郭臻之命,弄的他像郭臻的家将一般,他说奉鲁王之命,是把自己当做纯粹的大明臣子。 之前郭臻派张振前去迎接鲁王,鲁王对张振恩宠有加,让他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王之仁脸露喜色,鲁王继任监国之位,郭臻又攻下杭州,这表明大明的天下还有希望。 王之仁转头看向张振的战船,叹气道:“张参将,汉奸李栋麾下有三万余悍卒,你带来的兵马太少了!” 张振朝王之仁单膝跪下:“还请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王之仁伸手把张振扶起,豪气道:“郭总兵能拿下杭州城,我与你联手自然也能拿下松江城!” 张振闻言大喜,笑着恭维道:“大人忠勇无双,李栋那厮自然不是大人的对手!” 七月二十日日,王之仁率水师攻下宝山卫所,张振率五千步卒登岸,直奔嘉定县城。 几社徐远、夏彝闻讯前来投军,他们在松江府根深蒂固,又联络顾武等人,协助打探李栋所部的消息。 嘉定城下,一万清军迅速摆出攻击阵型,对面是蜂拥赶来的嘉定义军,他们乱哄哄挤成一团。 李栋摸了摸光滑的脑袋,才剃发的大明人多半都有这个习惯:“哼,这样的货色居然也敢造反,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栋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的笑容,心中暗想嘉定城内富户多,到时候杀一儆百可以大捞一笔。 “兵分两翼,将他们赶尽杀绝!” 随着李栋的命令下达,一万清军从中分开,像一支移动的螃蟹,避开正前方密密麻麻的嘉定义军,从左右两侧虚弱处展开夹击。 李栋的部下原本就是大明悍卒,剃发留辫后,他们再无一丝羞耻和怜悯之心,成了杀戮大明百姓的刽子手。 李栋所部像在草原上捕食的恶狼,先以弓箭击溃嘉定义军的士气,随后杀气腾腾发起冲锋。 大部分嘉定义军手里只拿着锄头和扁担,许多人一个照面就被清军砍翻在地,少数人用锄头、扁担架住砍来的长刀,可随着第二刀、第三刀劈来,他们很快又丢了性命。 两队清军冲向最松散的嘉定义军两翼,像剥桔子一样撕开外层柔软的皮,然后将里面柔软的瓤砍碎。 前一刻,身边的亲友邻居还是活生生的,下一刻,他们就尸首分离,这给嘉定义军极大的刺激。 一些人为之愤怒,开始拼命反击,但更多的人为之恐惧,开始落荒而逃。 于是乎,李栋所部清军只用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数万嘉定义军杀得哭爹喊娘,狼狈逃窜。 “哈哈哈,当真是不堪一击!”李栋猖狂大笑,朗声下令道:“追击,杀光这些贱民!” 真是一场畅快淋漓的胜仗啊! 投靠满清的江北三镇,唯有李栋被任命为苏淞总兵,苏州府和松江府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满清对他的厚待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李栋这厮没有人性,他的手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一边发出各种猖狂怪叫,一边挥刀虐杀嘉定义军。 就在他们杀得有些忘乎所以的时候,李栋的亲兵突然惊恐大叫道:“大人,你看后面!” 李栋转头望去,只见五六里外旌旗招展,一部打着‘张’字将旗的人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后头。 “张字将旗?”李栋心惊之余,又很是疑惑:“这是哪里来的队伍?” “不知道!”亲兵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王之仁的水师攻破了宝山卫所,难道他们还敢来救援嘉定城的‘暴民’不成?”李栋的眉头拧成了川字,急忙下令道:“传我号令,收兵结阵!” 因为这部新出现的人马,李栋不得不中止追杀嘉定义军,这让他很不爽。 张振听到清军吹响收兵的号角后,测算了一下双方的距离,最终放弃突击的打算。 嘉定义军已经完全溃败,连配合前后夹击清军的能力都没有,这般情况下,张振如果率部以少敌多,就纯属犯傻了。 明清两军遥遥对峙片刻后,张振决定率军退走,错过这次战机虽然可惜,但也有些许好处。 李栋知晓崇明岛上的明军敢登陆作战,会给予李栋巨大的压力,让他不敢肆意围剿各地的义军。 张振所部一路退向宝山卫所,李栋率军紧紧相随,傍晚时分,李栋终于确定张振所部与王之仁所部是一伙的。 李栋结合探查到的情报,细细推算一番后,猜测坏他好事的张姓将领应该就是宁绍军参将张振。 宁绍军竟然把手伸到这么远的地方,在对抗杭州城下十余万清军的情况下,居然仍有余力派出偏师,这使得李栋对身处浙东的鲁王另眼相看。 李栋已经知晓自己的对手是谁,稍作考虑后,他便有了应对之策,反叛的嘉定义军不能放过,而眼前这些明军同样需要剿杀或者赶走。 第559章 龙张谋战,封镇国公 基于此,李栋从松江府城调出五千人马前去剿灭嘉定义军,而他自己则带着一万人马进攻宝山卫所。 张振率部退回宝山卫所后,立即与王之仁商议,经过一番讨论,他们决定由王之仁分出一部水师从细柳湖向昆山进军,与太湖义军遥相呼应,而张振则在宝山卫所修筑工事,尽可能将李栋所部主力拖住。 张振望着不断聚集的李栋所部,对亲兵吩咐道:“你想办法去一趟嘉定县城,告诉嘉定义军,鲁王已在浙东继任监国之位并竖起抗清大旗,有心从军的壮士可来宝山卫所,我会把他们送往浙东,莫让有骨气的汉子都死绝了!” 嘉兴府,海盐县城,此时,龙云的一万步卒和张彪的两千海盗正占据这里。 宁绍军攻下杭州的消息一传开,络绎不绝有抗拒剃发的百姓前来投军,同时带来江南各地的消息。 龙云比郭臻更快知道江南各地义军的蓬勃而起,每一处义军爆发的消息,都在撩拨着龙云那颗躁动的心。 龙云和张彪都是闲不住的主,两个闲不住的主碰到一起,自然会想方设法找事干。 张彪一边挠着头,一边对龙云说道:“龙参将,东虏对杭州城发起的攻势虽然很猛烈,但我估计至少半个月内杭州城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我们如果半个月都留在这里守城,是不是太无聊了?” “确实有些无聊了!”龙云点点头:“我会向大人请战,海盐城暂且还给东虏,我们有水师,而东虏没有,这些毗邻海岸的盐场我们想什么时候夺回来都行。” “不错,只要东虏手中没有一支得力水师,那海盐县就是我们的后花园,想进来随时都可以。” “对了,张都司你对苏州府、松江府熟悉吗?” “我不熟悉那里,但我知道,那里很是富庶!” “最近投军的人当中有苏州人、松江人,我们可以……” 龙云和张彪越是讨论,眼眸越是闪亮,讨论完后,龙云立即派出信使赶往萧山行营。 三天后,龙云收到郭臻的回信,郭臻准许他们杀入松江府和苏州府,但有两个要求,其一,水师不可过南汇,其二,不可对士绅杀戮过重。 水师是宁绍军最大的优势,只要能守住杭州,郭臻可以选择从漫长的海岸线任何一点突袭松江、苏州甚至长江防线,前提是他有足够的兵力。 杜铎多日强攻杭州城不下,而江南各地又起义不断,于是上书满清朝廷,让杜尔滚给他调派援兵。 杜尔滚对江南还是很重视的,很快就调遣大军南下,杜铎手中的兵力稍稍宽裕后,立马命博洛率军两万攻打海盐县,夺回被宁绍军占据的盐场。 博洛憋足了劲想打一场胜仗,洗刷前番之败的耻辱,可没想到的是,龙云太大方了,几乎没做任何抵挡,只破坏了一下海盐城的城防,便乘船离去。 前往松江府的路上,龙云又看了一遍郭臻的来信。 水师不可过南汇? 这就是不许到崇明岛。 龙云明白郭臻的意思,左右两翼兵马要随时做好救援杭州城的准备,在方安不那么可靠的情形下,郭臻答应让龙云出战,是担着很大风险的。 不过,这世界上风险和收益一直是最好的伙伴,因为如果不能迅速挑起江南各地对剃发令的反抗,等各地百姓开始习惯顺从满清,那残明要逆袭满清就希望渺茫了。 这个策略会让很多人死去,而且死的都是有骨气的大明好儿郎,郭臻心里清楚,龙云也明白。 仁慈的人打不赢这场战争,在郭臻心里,这是最后的希望,如果丢失了江南,再想恢复汉家衣冠就难如登天了。 战船一路往北,早上出发的时候晴空万里,到了午后竟然阴云密布。 张彪的脸上布满阴霾,为了不耽搁事,他挑选出一千精锐海盗先行出发,龙云则率大队海船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金山卫所是离松江府最近的卫所,有可以登陆的码头,海风越来越大,战船在行驶的途中被吹得歪歪斜斜,船舱中有憋不住的将士大口呕吐。 龙云扶住船头的桅杆,从天明到天黑,他一直站在外面,天上没有星星,看架势可能会有场暴风雨。 龙云在海边待了四五年,从张彪口中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大海的脾气,脚下这片水,时而顺从,时而暴戾,当它要发脾气的时候,谁也挡不住。 强悍如龙云,此刻胸口也因为紧张而隐隐作痛,他在为自己担心,也在为杭州城担心。 火器是杭州守军挡住清军的重要依仗,如果下雨,特别是连下大雨,杭州守军将有大麻烦,至于他自己,如果能安全上岸,他决定回去的时候在普陀山多上几柱香。 天上无云,海上很黑。 宁绍军的战船像是在一个黑暗的盒子里行驶,熟悉这条海道的水手根据风向辨别方向,战船不敢离岸边太近,如果触礁谁也救不了船舱中的将士。 或许是夜色太过浓郁,又或许是金山卫所的清军太过放松了,张彪带着一千先锋都摸到金门卫所的墙角了,竟也没被发现。 大海中,船头负责了望的水手眼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左侧不知有多远的地方,燃起烛火般大小的光芒。 “在那里!”水手在海风中呼唤。 龙云瞪大眼睛看过去,火光看上去很微弱,但他似乎能听见其中的惨叫声:“驶过去!” 战船艰难地向左转动,熟练的水手奋力拉扯桅帆,风力还在加强,天明时战船终于入港靠岸。 当龙云带着大部人马登陆来到金门卫所时,血战大半宿的张彪,身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 黄豆大的雨点从灰云和黑云交错的天空中落了下来,龙云长抒了一口气,幸亏他的部下并不那么看重火器。 前线战事如火如荼,宁波府城则喜气洋洋,马英离开后,众朝臣拥立鲁王为监国的大事很快尘埃落定。 张维、朱典、宋普入阁为内阁大学士,浙东有名望的官绅都谋取了一官半职,如余煌为兵部尚书、李向为户部尚书等等。 为了让前线将军卖命打仗,众朝臣商议一番后,决定加封郭臻为镇国公,授征虏将军印,加封方安为兴远侯,加封张振为兴义伯,加封秦锋为安定伯…… 为了控制前线大军,众朝臣左商右议后,又定张维为督师,统御各部兵马。 第560章 内阁妥协,新的麻烦 这边封赏尚未结束,杨巍前往才上任的内阁递交厚厚一沓清单,这些是陈珑才从杭州城送出来的,郭臻看过后嘿嘿一笑,命人送给杨巍,让他呈交给内阁的几个学士。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士绅老臣们既然瓜分了朝堂的重要职位,那就要在其位谋其政。 杭州城当前除了需求粮草外,还需要各类硝石、木柴、油盐等物,数目极为庞大,以浙东偏隅之地想满足这些要求,只怕刮地三尺也做不到。 杨巍望着几位内阁大学士,不疾不徐地说道:“除了这些物资外,军中粮饷也欠了好几个月了,请各位阁老莫让将士们寒心啊!” 几位内阁大学士面面相觑,清单像烫手山芋般在几人的手中传来传去,到了此刻方才知道内阁大学士的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的。 杨巍将几个内阁大学士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浙东以绍兴府最富庶,宁波府次之,可提供粮饷,义乌、东阳多山林,可提供柴木硝石,台州临海有少许盐场,请内阁加紧催促各地输送物资前往萧山行营,否则一旦出现兵变,悔之晚矣!” “镇国公的意思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眼下一切以军务为重,各地府官、县令应多选择熟悉当地的本地人,便于集聚物资。” “镇国公举荐钱肃为宁波知府,熊霖为绍兴知府,朱典统管金华府钱粮,各处物资钱粮收集后立刻交由萧山行营处理,如此镇国公也能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另外,前兵科给事中陈珑在收复杭州时立了大功,如今又在杭州城内协助守城,不封官位只怕名不正言不顺。” 几个内阁大学士一边听着杨巍讲述,一边翻看清单,哗哗的纸页翻动声响不绝耳。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清单又回到张维的手中,他随手放在桌面上,那厚厚的一沓纸和杨巍待说的一番话,让他生出如坐针毡之感。 郭臻的话虽然挺有道理,但按照大明惯例,各地钱粮等物需上缴朝廷,再由朝廷统一调配。 依郭臻的意思,各处钱粮上缴后,全部送往萧山行营处置安排,这般一来,朝廷的阁臣只会成为空架子。 “对了,镇国公请鲁王和张首辅亲临杭州督战,以鼓舞前线将士士气。” 杨巍又补充了一句,他在这里俨然以郭臻的代理人自居,与几位内阁大学士说话时并不见多少恭敬。 张维捋了捋髭须,肃然回道:“正该前往杭州城一趟!” 张维并不怕死,能到浙东残明朝廷赴任的,就没有怕死的朝臣,没骨气的早就被满清给召走了。 “请张阁老上奏鲁王,将士们正翘首以盼!” 杨巍心中暗暗冷笑,他虽然没有亲自上战场杀人,但跟随郭臻后没少在战场周边转悠。 张维一把年纪或许不怕,但鲁王呢? 当然,如果张维和鲁王当真愿意前往杭州城,那也是件好事,少了两尊大佛,他杨巍在宁波府城行事也会更加方便。 等了一天,鲁王果然拒绝了张维的请求,早听人说杭州城厮杀惨烈,炮声隆隆,鲁王待在宁波府城天天美酒佳肴,每日歌舞不绝,又如何肯去杭州城找那个不痛快。 鲁王不去杭州城,为了不让郭臻这‘股肱之臣’太过失望,对郭臻所奏内容全部批准。 钱肃和熊霖本就有拥戴之功,按照郭臻的意思,他们分别被任命为宁波知府和绍兴府知府。 陈珑为浙江巡抚,负责督守大战正酣的杭州城,浙江六狂生中的董宁、王勤分别担任义乌和东阳县令,浙东起事的秀才分别放到金华、台州等地担任各县主官。 当然,曾经的义军首领,名声最响亮的孙绩和郑裕都被郭臻留在军中。 各处官职拟定后,浙东各地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开始有条不紊地筹集杭州城需要的物资。 当张维还在考虑是否要亲往杭州城的时候,一队三百人的甲士气势汹汹从萧山赶来宁波府城,他们扛着“方”字大旗,簇拥着一个骑马的文官,正是不久前被朝臣们驱逐的马英。 这三百方安所部甲士在宁波府城外被苏摩率军拦住去路,马英单骑随苏摩入城面见张维和鲁王,递交方安的奏折。 马英一见到鲁王,顿时有些意气风发,一扫之前被驱赶离开的晦气:“殿下,兴远侯麾下将士断饷闹事,有人在鼓噪投靠东虏,他弹压不住,因此求我来找殿下想办法!” 马英有军镇支持,他不怕鲁王和内阁不和他妥协。 几个内阁大学士面面相觑,这又是一份让他们说不出话来的奏折,都是死要钱啊! 张维终于体会到坐上内阁首辅位子的难处,莫说他手中没有银子,就是有银子,这边还有个镇国公郭臻在虎视眈眈,他也不敢把银子交给方安。 内阁并一干朝臣商议了半天,最终想了个最笨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命镇国公郭臻率军平息方安所部叛乱!” 几个内阁大学士也不是笨蛋,他们见马英能带着方安的兵从萧山行营过来,说明郭臻早就默许了马英的行为。 只是这样一下诏令,就等于朝廷默许郭臻对方安所部的统御权,以及郭臻直接掌控各地的田赋。 说起来,郭臻虽然本身就可以做到,但从鲁王朝廷发出的命令更加名正言顺。 天有不测风云,鲁王朝廷这道诏令还没送到萧山行营,新的麻烦又出现了。 从福建方向赶来的几个信使已到达萧山行营,看他们下马时脚步虚浮的样子,应该马不停蹄赶了好几天的路。 把守行营的甲士往里面通报后,没过多久,林虎就亲自出营迎接,把这几个信使带入中军大帐。 几个信使一见到郭臻,便跪地禀告道:“属下奉大人之命前往福建联络郑氏,见到郑珑后上交书信,但郑珑迟迟没有给出答复。” “唐王在郑珑的拥立下,准备在福州登基,如今已派遣使者前往湖广、云南和江西等地封赏并寻求支持。” “往浙东的使者被我们甩开了,我们担心大人做出误判,所以日夜兼程赶了回来,连马都累死好几匹。” 郭臻尽管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觉有点懵:“唐王何时在福州登基?” 几个信使如实回道:“唐王七月十日由南安伯郑珑接入福州就任监国,根据我们打探到的消息,唐王登基大典将在月底举行。” “不错,你们做得很好!”郭臻点点头,然后吩咐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郭臻嘴里说着好,眉头却拧成了一团。 第561章 出使福建,伏击清军 唐王登基,鲁王任监国,如此大明就有了两个皇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郭臻靠在椅子上,越想越是觉得,这天气突然变得炎热许多。 从时间上算,鲁王上任监国之前,唐王应该就已经往各地发了诏令。 那么,两湖、两广、云南等地是否已经奉唐王为君了? 唐王对浙东究竟是什么态度? 如果鲁王现在也往外发布诏令,各地会如何反应? 郭臻摇摇头,越想越是头疼,唐王提前十几天发出诏令,各地只怕都已经有了反馈,鲁王再发诏令,各地要么不奉召,要么会以此为借口割据,这于抗清大计可谓是极为不利。 残明各方势力当前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抗击满清,至少要把满清赶出江南,而要做到这一步,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行。 “林队长!” “在!”林虎恭敬应道。 “把王主簿叫过来!” “遵命!” 一盏茶的功夫后,王逝进入中军大帐,对郭臻拱手道贺道:“恭喜大人封爵镇国公!” 郭臻微微摇头:“我这镇国公怕是不一定作数!” “这是为何,莫非鲁王和内阁改了主意?” “问题不在鲁王和内阁!” “那是为何?” “唐王将在福州登基!” “什么?这……” 王逝一声惊呼,显然,他也看到了其中的危机。 郭臻有些后悔地说道:“我本想在鲁王上任监国后,挟着收复杭州之威,往各地发送诏书,但没想到郑珑居然捷足先登了!” 实际上,郭臻再快也快不过郑珑,唐王在他偷袭杭州前就‘偷偷’上任监国了。 清军攻下杭州后,选择了休整一段时间,并未一鼓作气攻入福建,这般一来,福建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外部危机,不像宁绍这边位于前线处处都是麻烦。 “那该如何是好?”王逝也没了主意。 “依你之见,唐王和鲁王相比如何?” “属下与唐王并不熟悉。” “本来,我正筹划让福建郑氏率军北上,替我分担压力,郑氏有兵马十余万,就算大半是水军,三四万步卒也是有的,江南若是撑不下去,无论哪个王当皇帝都是空中楼阁。” “那大人的意思是?” “我要你去福建走一趟,看看唐王和郑珑究竟作何打算,顺便……” “顺便促成郑氏北上?” “不错,只要郑氏愿意北上,我什么条件都可以接受,满清占的地方那么大,随便夺些地方回来,也够我们分了。”郭臻这话说的有些露骨。 “据我所知郑氏只看重海贸!”王逝并不乐观。 “你替我拜见唐王,把我的态度说的模糊点,我无所谓大明是谁当皇帝,也无所谓我是否能把持朝政,长远的可以从长远计较,眼下如果不能击败满清,拥有的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郭臻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帐外。 “大人英明!”王逝折服。 “我现在有水陆大军近七万,杭州也在我手中,就看唐王有没有那份眼光了!” “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托!” “你办事,我放心!” 苏州府地界。 李栋率军一万对宝山卫所进行猛攻,在付出千余人的伤亡代价后,终于把张振所部和王之仁所部赶下海。 先于嘉定大败数万起义‘暴民’,后于宝山卫所大败来犯明军,李栋想想就不由得意起来,这可是大大的功劳啊。 想到嘉定县城如今还掌控在起义‘暴民’手中,李栋眼露残忍凶光,立即下令大军转道嘉定县城。 宝山卫所往西前往嘉定县城,需得渡过黄浦江,当李栋所部到达黄浦江边时,夜幕已经降临。 白天又是战斗,又是赶路,全军上下都极为疲惫,李栋考虑到这一点,当即安排人手先行过江扎下大营,并生火做饭。 夜色遮掩下,张彪带着五十来个‘水鬼’潜藏在水草当中,正暗暗观察过江的李栋所部。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也不知哪个手欠的清兵扔了一块大石头到江中,荡起的波涛掀翻张彪头顶的水草。 张彪下意识地往水下缩了缩,可很快,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水里有人!” 张彪知晓定是哪个兄弟不小心被发现了,道了一声‘撤’,便一个猛子扎入水底,往远离石桥的方向游去。 “水里有人!” 岸边的清军惊呼奔走,有人取弓箭跟过来,可是水面的能见度极低,浪花悄无声息地翻滚而下。 张彪一行人都是能在大海中翻腾的好手,一个猛子扎到五十步开外,露出脑袋换两口气,又潜入江水中。 李栋所部多是中原各地的旱鸭子,即使有少数几个会水的,也不敢在黑暗中下黄浦江。 河道两边的清军高擎火把奔跑,弓箭手跟上来,张弓对准被照亮的水流。 无论水性多好的人也必须要露出水面透气,因为他们终究是人,不是鱼。 清军当中有箭术高超的射手,一双眼睛像夜枭般锐利,张弓紧盯着河道。 黄浦江西岸。 数千宁绍军将士和大量山民正在夜色中急速奔跑,他们的刀已出鞘,火铳也装好了铅弹。 河边的喧闹声还没停息,李栋没把几十个水寇当回事,正准备策马通过石桥。 蓦然间,李栋耳边传来惊惶的呼叫声:“不好,有埋伏!” 远处先行的清军斥候像丢了魂一样往回跑,在他们身后的黑暗中,全是粗重的喘息声和嘈杂的脚步声。 “杀!” 终于有人忍不住先喊出来,左边、右边和正西方,提刀的山民呼啸而至,而龙云则率领最精锐的中军冲在最前头,像一把尖刀直插向石桥方向。 龙云以及配合的山民,在黄浦江边已等了很久,憋足了一天的力气全在此刻释放出来。 明军不是被赶下海了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李栋心中惊疑之余,扭头看向身后,还有数千兵马没有过河,这一刻,道道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 石桥狭窄,再退回东岸已是来不及了,李栋策马穿过石桥,大声下令道:“各营集合,迎敌!” 第562章 激烈厮杀,击败清军 西岸的李栋所部临时营地内,铁锅中的水才刚刚冒出热气,看今天这架势,这顿晚饭是没法做了。 黑暗中的山民像突然出现的猛兽,他们喜欢在奔跑中战斗,终于摆脱了紧密的军阵约束,可以攻向自己想要攻打的任何地方。 这些山民跟随龙云所部战斗了数天,已熟悉战场的味道,他们把抢夺到手的火把扔进一顶顶帐篷,熊熊燃烧的烈焰,照亮了方圆数十丈的战场。 “杀上去!” 张彪的海盗部下在水中无法携带重兵器,多使用短刃、尖刺等利器,还有些他们平日里舍不得使用的倭刀。 倭刀刃薄,锋利无比,价格高昂,唯一的缺陷是在与重兵器的碰撞中极易被损坏。 水鬼离岸边越来越近,终于有清军发现了江水中的异常:“不好,水里有人!” 也就在这时候,几个海盗飞跃上岸,细长的倭刀劈砍而下,倭刀重势,需双手紧握,攻击时力量集中在薄如蝉翼般的刀刃上。 刀刃割破虚空,没有带起一点风声,迎面格挡的长枪应声而断,薄刃切在清军的肩膀上,一条断臂立马飞上半空。 “一起干掉李栋这狗汉奸!” 在张彪的带领下,水鬼们从各个地段跳出来,然后朝退到两百步开外的李栋冲去。 李栋的亲兵倒是忠心,一些人护着李栋离开,一些人则拼死拦截。 如此一来,李栋倒是暂时没了性命之忧,不过,他也无暇指挥部下作战。 由于夜色浓郁的缘故,战斗越打越是混乱,龙云处在战阵中快速观察,发现清军阵型已被压得很紧,再压迫反而会适得其反,到时怕是要把前头的清军逼成背水一战的死士。 “长枪兵,速速向前!” 在龙云的指挥下,中军停下突击的脚步,等待长枪兵上前压住阵脚。 龙云的中军乃是整个战场的风向标,山民们嚣张的气焰有所收敛,恢复稳健的战斗风格。 宁绍火铳手跟在长枪兵身后,他们看到龙云发出的信号后,开始集中力量打击一处,每次出击,他们都能击溃战场一角。 面对这种挡不住的轰击,清军督战队虽然歇斯底里地想要控制局面,但清军的抵抗意志依旧在迅速消散。 清军当中也有些火铳手,但突然遭遇袭击,根本无法集中使用,而火铳手无法集中使用,威慑力自然大减。 李栋的亲兵眼看张彪所率海盗越冲越近,而整个战场形势又对清军不利,于是向李栋建议道:“大人,我们撤过江去吧!” 李栋咬了咬牙,并没有同意,他很清楚现在下令撤过江的后果:“守住,守住,有本官在这里,谁也不许过河!” 不论是龙云所部,还是李栋所部,原本都是大明的精锐之师,可如今却在黄浦江畔生死相搏,不管战斗结果谁胜谁负,都是极具讽刺性的。 战局到了眼前这个地步,谁先支撑不住,谁就要承担一场无法接受的败仗。 一刻钟。 两刻钟。 每一瞬间都有人死去,宁绍军和山民们越战越勇,与之相对,清军心头的绝望却是越来越浓。 火光中,龙云和李栋遥向对望,龙云站在战阵中指挥若定,稳如泰山,李栋则像被大浪拍打的礁石,随时有崩溃的可能。 两方主帅的状况,反映了整个战局的形势。 龙云抽出腰间战刀,神色既有凝重,又有兴奋,他很久没有亲自上战场杀人了,抛开李栋的低劣人品,李栋的战场表现还是赢得了龙云的尊重。 宁绍军以偷袭之利,兼半渡而击,才占据眼前这么一点点优势,可见李栋所部的精悍,如果换成公平对战,胜负怕是…… 龙云亲自持刀开始冲锋,戚刀得倭刀之利,绝倭刀之脆,才是真正适合两军对战的武器。 “干翻清虏!”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个口号,所有宁绍军将士与山民们跟着齐声呼喊,将所剩不多的力气和战意爆发出来。 龙云在亲兵的簇拥下杀入清军人潮内,他的戚刀刺入敌人的腹部,在那瞬间,他想起来这个人可能是他的陕西老乡,虽然如此,他的戚刀还是毫不留情在那人的腹部转了个圈。 清军的溃败无可挽回,李栋的战马止不住的后退,倒着屁股被挤到石桥中间。 龙云高举染血的戚刀,嘶声狂吼道:“李栋逃了,追上去!” 宁绍军将士和山民们跟着大呼:“李栋逃了,追上去!” 仍在抵抗的清军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在看到主帅的战马已经快到江对岸后,立马失去了本就不多的勇气,齐齐涌向只能并行四马的石头桥。 尽管西岸的清军已经溃败,但李栋仍不甘心,他对东岸的清军厉声下令道:“结阵备战,绝不许放一个明军过来!” 这不是李栋第一次打仗,也不是第一次身陷危境,他在中原先当义军和官兵打,在被朝廷招安后跟李成所部义军打,好像每次都选错了方向,一直处于弱势。 投靠满清后,李栋见满清取大明江山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高兴地以为自己可以咸鱼翻身了,可没想到的是,舒坦日子还没过几天,就出现了诸多不如意之事。 不得不说,李栋虽然人品低劣,但在治军方面却是颇有一番造诣,他站在石桥边不动,东岸清军就有了主心骨,没有像西岸清军那般溃散。 不仅如此,东岸清军还听从李栋的命令,放开石桥正对的道路,长枪兵分立两侧,枪尖指向石桥方向,在长枪兵后头,弓箭手张弓搭箭斜指向天空,随时准备放箭阻击过江的明军。 黄浦江西岸。 清军溃兵完美诠释了兵败如山倒这句话的意思,没有人再敢回头迎战,溃卒任由长刀劈砍在后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到对岸去’。 石桥上,败退的清军像一个个被包裹住的粽子,满脸惊惶地拥挤在一起,两侧的石桥栏杆摇摇晃晃,桥下是奔腾的黄浦江。 这正是李栋最害怕的局面,他舍不得这些嫡系死,他继承了高杰的四万大军,一大半的精锐都在这里。 石桥不够宽敞,距离稍远点的溃卒眼看追兵已到了眼前,心知再想从石桥逃走已几乎不可能,纷纷咬牙跳入黄浦江。 第563章 李栋胆寒,嘉定难守 张彪看到这一幕,浮出水面指着跳水逃命的清军,大呼道:“水里,水里,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水鬼闻令而动,灵巧的身躯在翻滚的浪花中时隐时现,没有人看见他们在杀人,但没有一个溃兵能成功游到对岸。 战局到了现在,已经不用再精细指挥了,剩下的只是凭本能去战斗,凭本能去收割敌人的性命。 石桥上,平日里还算坚固的栏杆被清军溃兵挤得‘咯吱’作响,当它的承受能力达到极限的时候,终于‘咔擦’一声倒踏。 没了石栏杆,石桥上拥挤的溃兵不断被昔日同袍挤入黄浦江,这些人像石块一般掉入水里,然后在水鬼的偷袭下再无声息。 李栋牙关紧咬,目眦欲裂,今晚他认栽了。 战场的每一刻都很难熬。 午夜过去,西岸沸腾的场面慢慢冷却,清军溃兵都消失了,有一些杀疯了的山民想要追过石桥,可刚冲到一半,便被东岸严阵以待的清军弓箭手杀翻在地。 龙云走上前细看,见东岸的清军用强弓硬弩压住了阵脚,便放弃了渡河追击的计划。 今晚李栋所部的表现让他重新估计清军的实力和自己的实力,原本,他打算将退入崇明岛的张振招来,两军合击,一举把李栋所部消灭在黄浦江东岸。 但现在,龙云决定放弃这个计划,从今晚的战斗情况来看,两军合击顶多能将李栋所部击溃,却是做不到歼灭,而松江府和苏州府现在是李栋的地盘,李栋随时可以招来援兵反过来将他们吃掉。 “火铳手桥头戒备,其余人清扫战场,速度要快!” 龙云这人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既然有了决定,立马就会付诸行动,绝不拖拖拉拉。 张彪带着一批水鬼在黄浦江中忙活了好一阵,见西岸战场打扫得差不多了,才带着一众部下上岸。 李栋忙着收拾败兵,虽然有心报仇,但却缺乏过河反击的勇气,今晚的战斗将他惊醒,从张振所部突然出现在嘉定,到眼前的龙云所部在黄浦江畔设伏,原本他以为是安稳的后方,竟突然变成了千疮百孔的战场。 李栋更是不禁在想,除了张振所部和龙云所部,是否还有其它明军潜伏到了松江府和苏州府。 细思极恐,李栋做出判断,当务之急不是反击眼前的明军,而是立刻向进攻杭州的多铎禀告,让多铎派遣大军回松江府、苏州府围剿潜伏的明军和起义的‘暴民’。 时间进入下半夜后,龙云开始率军退向西岸的夜幕中,黄浦江畔只留下心有余悸的李栋。 黄浦江畔这一战,最重要的不是让李栋损失了三千多精锐部下,而是让他暂时失去了与明军对战的勇气。 龙云率军退入黑暗中后,立即招来传令骑兵:“你回一趟松江府城,让我们剩下的人马立刻赶往嘉定县城,我将率军前往嘉定县城与他们汇合,对了,记得提醒城中百姓出城躲一躲,以免遭到东虏报复!” “遵命!”传令骑兵迅速离去。 龙云心里很清楚,眼下必须要快,每一个行动都要快。 苏州府这边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杭州,多铎为了后方安全,必会第一时间调派重兵过来围剿。 李栋只是暂时被迷惑住了,只要李栋率部与其它清军汇合,那龙云所部就真的危险了,即便招来张振所部,也只能勉强和李栋所部打成平手。 从黄浦江畔的伏击地点到嘉定县城有五十多里路,这大半夜的血战瞒不过那里,正攻打嘉定县城的五千清军要么会向松江府城撤退,要么会来黄浦江畔查看动静。 天色慢慢变亮,西岸的尸体显露在李栋眼中,那边虽然早已没了动静,但他还是很小心,在派出斥候确定方圆二十里没有明军的踪迹后,才率军过江。 不到六千人的败军一过江,他们来不及收拾同伴的尸骨,就被李栋勒令急速赶往松江府城。 赶路过程中,李栋派人向多铎禀报,声称浙东有五万大军渡海北上,不把这边的军情夸大点,他无法推卸此次战败的责任。 晌午过后,李栋所部到达松江城下,离去时还算热闹的松江城空空如也,有些人跟着龙云所部跑了,也有些人逃向别处的亲戚家躲避,几十杆“明”字旗和“鲁”字旗还插在四门城头飘荡。 李栋的胸口连连起伏,冷着脸下令道:“砍掉这些旗帜,立刻探寻明军的动静,把松江城附近的老百姓都给本官抓过来!” 李栋有满腔怒火需要发泄,欺负不了硬茬子,那就只能找软柿子捏了。 夜幕降临前夕,被李栋安排攻打嘉定县城的五千清军,在探查到黄埔江畔发生战斗且有两部明军正往嘉定县城赶来后,立马像过街老鼠一般仓惶逃向苏州城。 等龙云率军来到嘉定城下时,已不见任何清军的踪影,而嘉定义军首领侯峒在确定来的是明军后,立马出城迎接。 侯峒与龙云略作寒暄,便领着龙云入城,这时候,龙云才发现嘉定义军的规模大大超乎他的想象。 原来,侯峒等一干乡绅散尽家财,竟然在嘉定聚集了近三万乡兵,当然,这些乡兵当中有兵器、铠甲的不足四千人,其余乡兵大多拿着锄头、扁担等物。 龙云看得眉头直皱,当即向侯峒建议道:“侯老,这些义士中有不少是老弱妇孺,战斗力低下,留下来只会碍事,请侯老把他们全部遣散,以免遭了东虏的毒手。” 如果是七八天前,侯峒听了龙云这番话定会吹胡子瞪眼,可这几天和清军交战,几万乡兵被几千清军打得狼狈鼠窜,才让他明白这打仗不是人多就能赢的。 这个道理候峒虽然明白了,但他却没有立即答应遣散老弱,而是问了龙云一个问题:“龙参将,你刚才说陈卧子(陈珑,字卧子)担任浙江巡抚,正协助宁绍军镇守杭州城,不知能否请镇国公派遣大军北上?” 龙云稍作考虑后,回道:“我这就往浙江传递文书,由于陆路传递消息不安全,这一来一回,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收不到回信。” 侯峒眉头一紧,想到某种可能,当即向龙云躬身相求道:“请龙参将助老夫守住嘉定城!” 龙云想都没想便是拒绝道:“我不能留在嘉定城!” 侯峒面色大变,怒声质问道:“龙参将,你不是镇国公派来的王师吗,怎么能弃嘉定百姓于不顾?” 第564章 暗度陈仓,唐王使者 侯峒的话虽然说的难听,但他也是没有办法,这些天李栋派人日夜攻城,他虽然聚集了三万乡兵,但在守城时依旧漏洞百出,好不容易来了个能战的将军,他自然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龙云身上。 龙云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没有生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侯老,镇国公如今正忙着应对十余万东虏猛攻杭州城,实在无暇,也无余力抽调兵马北上。” “就连本官也担负着守护杭州右翼的重任,救下嘉定城后就会离开,无法在这里久留。” “所以,未免嘉定义军遭到东虏屠戮,还请侯老召集人手随我们前往崇明岛避难。” 侯峒了解龙云拒绝留守嘉定城的缘由后,当即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赔礼道歉,并答应会遣散老弱,只带可战之兵前往崇明岛。 七月二十八日,郭臻刚从杭州城回到萧山行营,就收到了龙云的急报。 如果郭臻没有走这一趟杭州,一定会怪龙云太急了,毕竟,守住杭州城才是整个江南战场的重心。 郭臻在杭州城待了三天,巡视了城防布置,了解了郑秋的守城计划,他知道即使由他亲自镇守杭州城,也无法比郑秋做得更好。 郭臻这次的杭州之行,与其说是巡视城防和了解战况,不如说是到前线送温暖。 朝堂决定战场,眼下正是需要三军用命的时候,提高军中将士的地位是郭臻准备在朝堂开的第一枪。 在这三天时间内,郭臻多次找陈珑磋商,最终决定联名向朝廷上书,宁绍军的正兵每人可免除家中二十亩田赋三年。 所谓正兵,就是归属萧山行营名册的将士,各地募集的义军不在此数。 这条策略不仅可以使将士归心,更重要的是,郭臻可借此获得正兵的决定权和管辖权。 眼下浙东的明军八成归入郭臻麾下,由萧山行营统计正兵,可行便利之事,或许目前这条策略显示不出什么威力,但日后如果战事顺利,收复了更多的疆土,这条策略将展现出巨大的威力,或者说是危害。 这实际上是在兵部和户部的权利口袋中开了个口子,让郭臻掌控的萧山行营可以绕开内阁干涉朝政。 当然,郭臻和陈珑为了不过度刺激朝臣,提出先推行这道措施五年,五年后朝廷可视情况废除。 ‘先推行五年’只是个幌子,郭臻真正的目的是把这条措施永久地推行下去,这会让军中将士拥有与文人同等的权益和地位,就像文人中了秀才可见官不跪,中了举人乃至中了进士会拥有更多的特权。 这条策略的进一步措施是降低军饷! 老百姓卖粮食得到的银子交给官府,经过地方官员上缴朝廷,再由户部到兵部,然后到军镇,最后才发放到将士手里,这就是大明军饷发放的全过程。 这里的每一道工序都要承受至少一成的损失,既然好处最终是发放到将士手里,不如用直接免除他们的一部分田赋来充当部分军饷,以减轻眼下军饷的压力。 这份由陈珑执笔,郭臻和陈珑共同签名的奏折送到宁波府城没多久,内阁和鲁王便完成了批复,答应了郭臻和陈珑的请求。 鲁王和内阁本来是有些犹豫的,可在得知唐王使者到了浙江后,他们二话不说便同意了,甚至于说,即便郭臻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们为了稳住郭臻也会答应。 鲁王这个小朝廷建立的时间虽然比唐王建立的小朝廷晚了一步,但因为宁绍军收复杭州,鲁王小朝廷声望暴涨,已可以与唐王小朝廷分庭抗礼。 如果鲁王小朝廷能再收复南京,只怕唐王也没了和鲁王对抗的勇气,而鲁王现在最大的依仗,不是朝廷的阁臣和士绅,而是掌控军权的郭臻。 七月三十日,一支看上去像商号的队伍,行色匆匆赶到萧山行营。 营门守卫立即前往中军大帐向郭臻禀报:“镇国公,唐王使者兵科给事中刘忠求见!” 就像郭臻之前不知道唐王已在福建上任监国,并准备在这个月末登基一样,唐王也不知道郭臻在浙东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刘忠到达浙东后,费了两天时间把浙东局势了解了个大概,才敢前来萧山大营见郭臻。 “取杭州都是宁绍军的功劳,浙东乃至整个浙江局势如何发展,全取决于镇国公郭臻一人!” 这是朱大典的原话,其中有尊崇、有不满、有羡慕,更有些许无奈。 中军大帐内,郭臻端坐帅位,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对营门守卫吩咐道:“带他进来吧!” 按照鲁王给郭臻封的爵位,郭臻现在是镇国公,当然不用去迎接一个七品的兵科给事中。 刘忠进了萧山行营,前往中军大帐的过程中赫然发现,行营内并没有多少兵马,倒是各类物资堆积如山。 进入中军大帐后,刘忠躬身向郭臻行礼道:“下官刘忠拜见镇国公!” 刘忠肩负唐王交给他的重任,有些事情必须要当机立断,唐王封郑珑为镇海侯,比郭臻这个镇国公的爵位可是要低上一等,但现在刘忠如果不认郭臻镇国公的爵位,怕是连说第二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郭臻见刘忠颇为识时务,一边示意他落座,一边笑问道:“刘给事北上不容易吧?” “山路虽然艰险,但下官如果知道镇国公做的大事,早就前来萧山追随了!”刘忠顾不得脸皮恭维一句,然后转到正事上:“按照日子算,唐王两天后在福州登基为帝,两广、两湖、江西等地均已上表臣服,唐王不知镇国公在浙江大展神威,否则封赏早就送到萧山行营了。” 刘忠先把福州的形势说明白,即唐王登基已是板上钉钉,以此来试探郭臻的态度。 郭臻并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把玩手中的茶杯。 刘忠见郭臻十分沉得住气,心中不由一急,索性把事情挑明:“镇国公,一山不容二虎,一朝不容二主,如今抵御东虏为国之大计,鲁王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固然值得世人敬仰,但是……” 郭臻不等刘忠把话说完,便出声打断道:“刘先生,如今宁绍军在杭州城苦苦支撑,鲁王在浙东监国,对我以及我的宁绍军助力很大!” 刘忠闻言,脸色立马变得有些不好看,不过,他口中仍是喃喃应道:“正是,正是!” 第565章 请命暂离,初见张煌 郭臻将刘忠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话锋一转道:“如今江南战局紧张,我只知道为大明而战,至于朝堂上的事情,宁波府城有几位内阁大学士,原本就没有我说话的地方。” “镇国公过谦了!”刘忠愈发摸不清郭臻的真实想法。 “前天我收到急报,松江府、苏州府那边有多处义军举事,我正准备前往崇明岛察看那边的局势,只希望我走后浙东不要出乱子。”郭臻说出了自己的底线。 唐王和鲁王之争,郭臻现在决不能随意表态。 唐王虽然有先继位的优势,但浙东也已经拥戴鲁王,在钱肃、王绩、张维、朱典、张振、方安等人态度不明的情况下,郭臻的处置一旦出错,极易引发乱子。 浙东几个府县苦苦支持宁绍军守御杭州城,甚至有士绅捐出半数家产,这些正给予郭臻实际支持的人方才是郭臻的根基。 再者,刘忠让郭臻弃鲁王迎唐王,不能只靠一张嘴,郭臻现在需要人帮忙分担压力,需要人为他提供粮饷,唐王得了江西、两湖、两广等地的支持,要拉拢郭臻,总该有点表示才行。 刘忠能从郭臻口中得知他即将前往崇明岛的消息,这已经让刘忠很满意了:“下官明白该怎么做了!” 来之前,刘忠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郭臻可能不见他,可能驱逐他出浙东,可能表态坚定支持鲁王。 但现在看来,郭臻的态度似乎…… 刘忠自以为探清了郭臻的态度,心情不错的他不那么急了,在萧山行营住了一天,第二天吃过早饭才动身前往宁波府城。 只不过,刘忠不知道的是,郭臻的奏折早已送到了鲁王的案头。 鲁王得知唐王使者在萧山行营待了一天,立刻紧张得不得了,这一刻的他突然觉得酒不好喝了,肉不好吃了,连歌舞也不好看了,鲁王甚至恨不得立刻下诏请郭臻来面谈。 因为这个缘故,鲁王这次没有将郭臻的奏折直接甩给内阁,而是破天荒地好好研究了一番,才将张维、宋普、朱典、方元等内阁成员招来商议。 等张维、宋普、朱典、方元四人到齐,鲁王把奏折交给他们四人传阅,然后问道:“诸位阁老,镇国公请命前往崇明岛开辟新的战场,你们说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维作为鲁王小朝廷所有兵马的督师,先进言道:“殿下,镇国公竟然做出这般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松江府、苏州府如今有人起兵,如果镇国公能加以利用,也可起着牵制东虏的作用。” 张维其实并不擅长军务,当年陈甲获罪被处置后,宏治皇帝乱点鸳鸯谱,把他放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世人是以觉得他在军务方面应该有些本事。 鲁王见‘懂军务’的张维如此表态,心中信了七分,不过,他还是问向了宋普、朱典、方元三人:“张首辅觉得孤该同意镇国公的提议,你们对此又是如何看的?” 几个阁臣垂头看着脚前的地面,齐齐回道:“臣等附议!” 鲁王点点头,再次发问:“那镇国公请封原吴淞水师统领这事呢?” 几个阁臣相互对视一眼,又是齐齐回道:“王之仁不但对朝廷仍怀忠义之心,还协助宁绍军对付叛将李栋,算是立下不小的功勋,自然该封赏一番。” 鲁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很快又是问道:“镇国公此去崇明岛开辟新的战场,孤可要派遣督师随行?” 这个问题却是难倒了几个阁臣,就像杭州战场有陈珑作为督师坐镇一样,郭臻如果开辟新的战场,按理朝廷该派遣督师随行。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郭臻没在奏折中提及这事,朝廷若是贸然派出一个文官担任督师,不知是否会触怒郭臻。 而且,派一般的督师前去也压不住郭臻,派了等于没派,除非内阁成员张维亲自前往。 在场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张维身上,张维差点就要挺身而出了,不过,他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殿下、诸位阁老,镇国公未必会在崇明岛久待,以老夫之见,根本无需派出督师。” 在不清楚唐王使者的态度之前,张维不放心离开宁波府城,郭臻这个时候请命前往崇明岛,虽然理由很充分,但这态度很诡异,张维不信郭臻能置身于唐鲁相争之外。 八月三日,鲁王派人把批复郭臻的诏书,快马加鞭送到萧山行营。 郭臻看完鲁王批复的诏书,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当即命秦锋掌管萧山行营,苏摩掌管行营直属兵马,杨震负责行营政务。 这次替鲁王传旨的是个年轻文士,他的脸很瘦,但身材健硕,竟然骑马而来,和一般文士大不同。 郭臻只看年轻文士上下马的几个动作,知道这个人的骑术不差,江南并非北方,百姓多善驾舟,不善骑马,郭臻看他在马上的姿态气宇轩昂,打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除了骑马,你还会射箭吗?” “下官张煌,字玄着,拜见镇国公!”年轻文士朝郭臻躬身一礼,然后谦虚回答:“下官自幼喜欢骑马射箭,所以略通骑术、箭术!” “文能中举,武能骑马射箭,玄着你这是文武双全啊!”郭臻笑着将张煌扶起:“你很不错,我看好你!” 张煌因为才华出众,平日里有些自视甚高,一般的吹捧,他可从来不放在心上。 不过,这吹捧的话语出自郭臻之口,效果就大不一样了,毕竟,郭臻可是在大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的大英雄。 张煌得到郭臻的礼遇和认可,姿态变得更加谦恭起来:“谢镇国公看重,下官定以镇国公为榜样,誓死抗击东虏,努力为大明效力!” 郭臻笑着点点头,心中暗想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设法将张煌收入麾下。 八月四日,水军游击雷鹏带着二十条大船到达临山卫,郭臻领着林虎、张煌等人,以及一千护送兵马登上战船,乘风破浪往崇明岛驶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郭臻只有远离浙东,才能真正看出各人的真实态度,也只有真正摸清各人的底细,郭臻才能让浙东不会因为唐鲁之争出乱子。 浙东是郭臻保住的,既不属于鲁王,也不属于唐王。 第566章 招揽张煌,到达崇明 雨过天晴后,平静下来的大海很迷人,浪花围着大船欢乐的嬉笑,战船像被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前后簇拥。 郭臻与张煌站在船头。 经过这几年的锻炼,郭臻不管坐多久的船都不会晕船了,但对大海,郭臻还是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实际上,不止是郭臻,浙闽各地无论是出海捕鱼的渔夫还是远航经商的海商,对大海愈熟悉,心中的畏惧和恭敬愈重。 张煌悄悄打量着郭臻,他听过郭臻很多传闻,但还是首次和郭臻近距离接触。 民间传言说郭臻是魏国公—宣大总督徐弘基的爱婿,行事以岳父徐弘基为榜样,乃是一心为国的大忠臣。 不过,朝堂中有人说郭臻横行霸道,把浙东各个府县的田赋、粮食全控制在手中,架空了鲁王的内阁。 张煌之前没接触过郭臻,但对一直在宁波府城主事的杨震很熟悉,杨震行事精细霸道,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倚仗宁绍军的背景在浙东各地说一不二,各地的银子和粮食晚一天送到,他说话就会很不客气,甚至闹到几个阁臣面前。 各县县令、主薄见了杨震就像老鼠见了猫,押送物资都要仔仔细细核实,不敢出一点差错。 张煌原本以为有这样的下属,郭臻这个主官必然也是跋扈严厉,从弘光朝起,大明文臣对武人的印象多半如此。 可从七月三日的初次见面,到这几天的船上相处,张煌发现郭臻待人很和善,即使对驾船的船夫也是和颜悦色。 “镇国公郭臻很会收拢人心!”这是张煌对郭臻的初评价。 就在张煌胡思乱想之际,郭臻转头望向张煌,半带着玩笑地问道:“玄着,你既会骑射,那可愿在军中效力?” 张煌想都没想,便是答道:“下官愿意上阵杀东虏。” 张煌比郭臻年轻七八岁,身份地位也差别巨大,这种差别不仅仅是官职爵位,声望和影响力也是天壤地别,无论鲁王小朝廷对郭臻的看法如何,但确确实实是郭臻一手撑起了浙东的这片天。 郭臻对张煌的回答很满意,语重心长地说道:“玄着,江南是赋税重地,东虏绝不会轻易放弃,只靠浙东苦苦支撑,不是长久之计。” “我准备在崇明岛设立行营,通过威慑松江、苏州、常州等府来牵制更多的东虏兵力,从而减轻杭州一线的压力。” “据我所知,皖南地区现在也是义军四起,可惜的是,他们多是各自为战,很容易被东虏各个击破。” 郭臻伸手在空中划了弧形,继续说道:“皖南的义军力量如果能得到整合,那我们就可以对江南的东虏形成一个战略包围圈。” 来自二十一世纪,郭臻对于人才格外看重,所以,即便张煌年纪轻轻,即便和张煌才相识不久,郭臻也愿意对张煌讲讲自己对时局的看法。 鲁王小朝廷的文臣离战场太远了,要么只知道限制武将的权力,要么只知道讨好手握重兵的军镇。 义军当中多是屠狗辈,只有能放下身段和他们打成一片的人,才能得到义军豪杰的尊重。 就像郭臻自己,其实对鲁王内阁也是不屑一顾的,不过,因为郭臻有着更长远的谋划,所以才每做一件事都会煞有介事的请示和上奏。 张煌听了郭臻对于皖南义军的评价,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由问道:“镇国公还准备兵进皖南吗?” 郭臻摇摇头:“我手中已无多余的兵马,皖南那里到处都是抗清的义军,所以,那里缺的不是兵马,而是统筹兵马的人。” 张煌阅历稍浅,有些东西还无法一眼看破, 郭臻指着大海,耐心解释道:“玄着,你在宁波府长大,应当知道海潮来的时候不能行船,暴风雨里不能出海。” “满清的‘剃发令’一下,各地虽然群情汹汹,但多是自发而起,各自为战,根本不是久经战阵的东虏的对手。” “江南如此,江北亦是如此,如今东虏气势正盛,就像八月的钱塘江潮,气势正是鼎盛。” “易经有云‘飞龙在天,亢龙有悔’,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急着寻东虏决战,而是设法让东虏失去锐气。” “一旦东虏失去锐气,我们便可四处出击,让东虏顾此失彼,彻底陷入抗清义军的泥潭。” 张煌若有所思,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仍心存疑惑。 郭臻微微一笑,没有再多做解释,等张煌跟自己到崇明岛走一圈,就该明白了。 战争的精髓在于分散与集中,小到一场对决,大到整盘战略,都是如此。 船队在海上航行两天后进入崇明岛地界,比路上行军要快的多,这是水师优势的体现,当然也是老天爷赏脸,才能如此顺利。 离崇明岛还有二十多里,船队便发现有崇明岛的水师斥候在巡逻,郭臻派人联络,先往岛上通报。 崇明岛上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在岸边等待迎接,不管平日里怎么明争暗斗,郭臻亲自来到这里,都只能乖乖地迎接。 战船靠岸,郭臻先行,张煌跟在身后。 龙云、张彪、张振、王之仁、罗阳、沈廷等人都在,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干从松江府接过来的乡绅。 包括王之仁在内,众人的尊重都是打心底发出来的,除非鲁王亲自到此,否则现在谁也压不住郭臻的风头。 一行人到了崇明县衙,摆上香案,张煌宣旨,封王之仁为武宁侯,张振为宁远伯,两人共同承担收复松江府、苏州府的重任。 礼毕,郭臻上前道贺,和王之仁说起浙江的旧事,因为王之仁也担任过宁绍总兵,两人聊得颇为投缘。 几社的几个士子夏彝、徐远等人与郭臻是旧相识,听说陈珑升任浙江巡抚,如今在杭州督师,一个个兴奋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也领兵取功。 龙云之前从嘉定县撤离时带了三万多人上岛,加上王之仁的两万水师,崇明四个岛上现有人口十几万,各派势力五六支,虽然在抵抗东虏时能相互协助,但麾下兵马各自为战,事权不清。 第567章 了解战况,剖析利弊 崇明岛原有县令荆彻,掌管这里的十万百姓和一千多兵丁,游击罗阳麾下有一千多海盗,依附他的难民也有近万人。 这两人原本在这里处于分庭抗礼之势,现在突然涌进来这么多兵马,他们连说话的份也没有了。 除了王之仁的近两万吴淞水师外,还有掌管漕运的国子监司业沈廷,率漕运船只一百多艘以及部众两千多人来此。 再就是张振和龙云两部兵马,他们合在一起原本就有万余人马,加上从松江、嘉定等地带来的三万多青壮百姓,整体势力反而居于首位。 私下里,郭臻找龙云了解前番突袭松江府、苏州府的详情,心中又是赞叹,又是担忧。 龙云略有遗憾说道:“末将按照大人的吩咐,将松江、嘉定、昆山等地的义军都疏散了,现在只有江阴县城被东虏围困。” “李栋那狗贼虽然被末将败过一次,但这厮可以调遣松江、苏州两府兵马,末将兵力不足,因而没有强行出击救援江阴义军。” “对了,清狗博洛昨日率军到达松江府,以这厮的秉性,松江百姓免不了要受些苦头。” “留发不留头,如今期限已过,杜尔滚不会心慈手软的!”郭臻眼睛发红:“不过,松江府、苏州府这一线的战局却是盘活了!” 这是郭臻原本打算晚一些进行的计划,现在因为龙云出手而提前进行了,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权衡之下,还是坏处更大些。 郭臻的战略意图提前暴露,让满清高估宁绍军的实力,只会把宁绍军推到风口浪尖上。 龙云不了解其中深意,兴奋说道:“有了末将带回来的三万松江府百姓,松江府清军的调配虚实再也逃不出我们的掌握,据末将观察,黄浦江江宽水深,战船可逆流进入松江府腹地,如果能与太湖义军联合,再借助京杭大运河,我军可威胁苏州、无锡、常州等地。” 说起来,松江府、苏州府一线本是郭臻安排给张振、王之仁的战场,龙云、张彪只是临时前来助战,战斗结束后还是要回到海盐县一带,负责守护杭州城的右翼。 可现在郭臻听龙云话中的意思,似乎很想留在这里,这又有悖郭臻原先的计划。 郭臻没有立即答应龙云的请战,而是凝神沉思起来。 龙云作战常常兵行险招,遇到险境时也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最合适这种突袭战,可他这段时间在松江、苏州两府闹腾得太大,继续留下来十分危险。 更何况,郭臻要是把张振调走,难免会在张振心中留下隔阂,让他以为郭臻只亲近自家人,而且张振与王之仁有旧交,便于合作共事。 至于让龙云配合张振、王之仁一起行动,这也不妥,一来,龙云所部人马郭臻还有其它安排,二来,松江府、苏州府一线虽然需要闹腾来吸引清军的注意力,但也要注意这个度,闹腾过了,反而对整体大局有害。 “龙参将!” “末将在!” 龙云抬头看着郭臻,眼中闪烁着狂野的光芒,很期待郭臻的命令,他要击败李栋,然后将这厮除掉。 郭臻看到龙云如此反应,想好的话到嘴边,立马又吞了回去,只得耐心解释道:“龙参将,松江、苏州二府的战事如果继续扩大,你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吗?” 龙云想了想后回道:“清狗杜铎必然会从杭州调集大军支援,如此一来,可减轻东虏对杭州的威胁。” 郭臻听了龙云的回答,却是摇了摇头:“龙参将,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要让清狗杜铎从杭州城分兵的法子有很多,扩大松江府、苏州府一线的战事,这个法子是最不可取的。” “你可知在我心中,杭州城并不是不可以放弃的,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在我看来,如果不能击灭东虏主力,你我现在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徒劳的。” “为何会这样?” “因为在敌强我弱的整体态势下,我们即便攻下松江城、苏州城,也很快会被东虏大军围困住,甚至攻下了南京城,如果清狗杜尔滚率大军南下,我们也不得不弃城退走。” 龙云听了后脸露茫然,不解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郭臻目光望向远方的大海,沉声回道:“只凭浙江一隅之地无法与东虏集全国之力对抗,我现在只想削弱东虏的锋芒,只想让东虏陷入江南的泥潭。” “至于决战时刻,还远着呢!” “基于此,我们当前对抗东虏时,会选择多点出击,会挑东虏的薄弱处出击,除了杭州城外,其余地方都是一击即走,绝不与东虏死磕,以保全有生力量为重。” 郭臻看到比自己大五岁的龙云仍然充满了锐气和干劲,突然感觉自己的心是不是变老了,曾几何时,他绝不会任由松江府拒绝剃发的百姓被满清屠杀,如果是刚穿越那会,他一定会按照龙云的提议,把松江府、苏州府搅个天翻地覆。 可这样做的结果呢? 结果就是宁绍军被满清高估实力,结果就是宁绍军吸引满清所有的注意力,结果就是满清本来准备用来对付江西、两湖、两广、贵州等地残明势力的人马源源不断开进江南,杀向浙江。 到时候,郭臻和他的宁绍军会成为友军眼中的‘大好人’,但也只是‘大好人’而已,在唐鲁相争的大背景下,友军或许会心怀同情,但绝不会大公无私地出手支援。 嵩水河畔那一战郭臻永远也忘不了,徐弘基和他的宣大军抗住了来自清军的所有压力,是友军眼里的‘大好人’。 可当徐弘基和他的宣大军被围嵩水河畔时,友军在干什么? 高潜和吴桂带着数万战力强悍的关宁铁骑,在距离嵩水河畔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作壁上观,即便徐弘基派人前去求援,也任由徐弘基和宣大军被清军围杀。 基于以上种种,郭臻如果不留后手,把宁绍军主力全放在东线,那才是最愚蠢的战略。 第568章 说服龙云,分派任务 龙云低下头,凝神开始沉思。 郭臻见龙云冷静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继续说道:“松江府、苏州府一线现在不是主战场,它们存在的战略意义只在于牵制狗贼李栋以及截断江南的漕运……” 龙云和郭臻一直谈到掌灯时分,才告辞而去,虽然他有些不开心,但还是被郭臻说服了,至少从他结识郭臻起,郭臻就一直在创造奇迹,现在他期待郭臻给他带来一个更大的奇迹。 龙云出了县衙时,发现两个人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他看的不是很清楚,尝试性地大喊道:“顾三,罗阳!” 那两人一哆嗦,几个步子到了龙云面前,顾三麻子走在前面,讪笑道:“龙参将,镇国公在里面啊?” “在!”龙云淡淡回了一句。 顾三麻子眼眸一亮,说道:“我有些事情要禀告镇国公。” 龙云会意一笑,指指里面的灯光,转身离去。 郭臻来到这里后,崇明岛的各派势力要重新洗牌,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各自为战。 顾三麻子和罗阳躬身目送龙云离去:“多谢龙参将!” 龙云在黄埔江畔那一战虽然不能彻底改变战局,但打出了宁绍军的名气,让李栋所部清军闻风丧胆,这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郭臻又和顾三麻子、罗阳交谈许久,县衙里的灯火一直到午夜才熄去,崇明岛的夜晚很好睡。 八月五日清晨,崇明县衙前,郭臻的亲兵叮叮当当敲个不停,把县衙原来的招牌换上‘征虏将军’的招牌,正式宣布郭臻接管了崇明岛。 晌午过后,征虏将军府召集众将议事,包括崇明岛县令荆彻等文官也接到了命令,张煌负责旁听记录。 郭臻等众人到齐,脸色威严,一句寒暄的话也没有,直接下达命令。 “诸位,本国公奉鲁王之命节制江南各路抗清兵马,现在本国公做出如下安排。” “顾三(顾守备)、罗阳(顾游击),你们负责整顿崇明岛水师以及镇守崇明岛,本地战船都归你们节制。” “沈司业、张彪(张都司),你们明天率军进入长江口,在靖江岛设立水寨,截断江阴地段的长江航线,并与被围困的江阴义军联络,并联系沿江的水寇共击东虏。” 郭臻说到这里,向坐在右侧的王之仁微微拱手:“截断长江水路之事,还需请武宁侯帮忙。” 王之仁拱手回道:“镇国公客气,这是下官该做之事!” 郭臻点点头,继续说道:“扬中岛和靖江岛都处在长江当中,虽然在江心,但长期驻守很危险,东虏很可能会乘舟偷袭。” “不过,漕运关系重大,我们即便明知危险,也一定要截下来。” “真正行动的时候,你们先不要着急进军扬中岛,先打探漕运船只行走的时间,再有的放矢。” 截断长江水路之事郭臻本来打算请郑氏水师来办,但眼下局势催人,郑氏水师还遥遥无期,没了张屠夫也不能吃带毛猪,王之仁的吴淞水师、张彪的海盗、沈廷漕运护航队,他们的战力虽然比不上郑氏水师,但与清军水战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之仁与郭臻并没有隶属关系,郭臻这个征虏将军虽然名义上有节制总兵的权力,但实际上现在各路兵马各自为战。 王之仁之所以在崇明岛,是因为还存着驱走满清的良心,也正因为如此,郭臻才要把龙云调走,留下善于处理关系的张振,这种局势下统兵将领若不能通力合作,一定会让满清钻空子。 眼下,郭臻是唯一能让江南诸众看见抗击满清希望的人,散往各地‘反剃发令’的檄文上都有郭臻的名字。 这就是声望! 就好比夏彝、徐远等文人,初次见到郭臻时,并没有多少尊重,因为那时的郭臻在他们眼中是个文官不当偏偏跑去当武将的人,可这次见到郭臻就完全不同了,一个个毕恭毕敬。 郭臻见众人认真在听,又继续说道:“武宁侯,你要有在崇明岛上常驻的打算,到时候,宁远伯对松江府、苏州府的战事也要倚仗你的水师,夏粮就要上市了,你们可以袭取沿海及黄浦江两岸的城镇收集粮草,但不能进太湖,更不能深入江南腹地。” 郭臻对王之仁很客气,也很随意,就像多年的老朋友。 王之仁投桃报李,拱手回道:“遵命!” 郭臻点点头,再次望了王之仁和张振一眼,郑重道:“武宁侯、宁远伯,松江府、苏州府一线就交给你们了,记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张振也起身答应,他率军进松江、苏州二府的行动,被龙云夺了首功,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郭臻转向忐忑不安的荆彻,吩咐道:“荆县令,鲁王如今在浙江励精图治,急需人才,崇明岛人丁太多,将逐步迁徙青壮前往浙东,荆县令你也随行前往监国府效力吧。” 按照大明体制,郭臻本没有权力对荆彻做出这样的安排,但现在郭臻说出这句话,在场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质疑。 荆彻的两千兵丁将要交到顾三麻子手里,这个人在崇明岛经营多年,这次被剥夺了权力,只有把他调走才能让郭臻放心。 张煌全程没有插嘴,只是默默做着记录并写成布告,等盖上郭臻的征虏将军大印,就往衙门口张贴。 荆彻收拾细软,次日清晨上了战船,跟着第一批前往浙江的百姓离去。 夏彝、徐远等儒生或许是受了陈珑在杭州城大展身手的刺激,不愿到宁波府城去和朝臣、士绅扯皮,决定留在崇明岛联络松江、苏州等地的乡绅抗清。 张彪与沈廷没有多做耽搁,稍作准备后,便率水师前往靖江岛。 沈廷是个文官,让张彪与他合兵进军靖州岛,实际上就是让张彪慢慢吞并他那两千漕运的兵丁,还有一百多艘漕运战船。 顾三麻子和罗阳掌管了原崇明岛的兵丁后,有接近四千水师,负责驻守崇明岛,他们和张彪麾下的水师都完全归属征虏将军府下,唯郭臻之命是从。 第569章 乡绅求战,陈诚投靠 之后几天,郭臻也没有闲着,乘舟在崇明四岛巡视百姓,安定民心。 不过,郭臻人虽然在崇明,但心却在浙东。 郭臻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看浙东诸臣对唐鲁之争的真实看法,另外还要看看唐王究竟能拿出什么样的好处来打动他。 在郭臻看来,只有解决了唐鲁之争,大明才能有力往一块使,实际上,郭臻已经在待价而沽了,就看唐王上不上路。 鲁王能拿出来的东西就这么多,而据暗影卫探子传来的消息,大明多地都已拥戴了唐王,江西总督受了唐王的诏令,皖南的义军也向唐王上表臣服。 也正因为皖南义军向唐王上表臣服,郭臻本来打算派遣得力手下进入皖南组织各路义军联合对抗满清的计划,也不得不搁浅。 依照当前形势,客观来讲,郭臻继续拥戴拥鲁王只会造成大局混乱。 不过,逼鲁王退监国位这件事不能由郭臻出面,鲁王小朝廷的文臣如果能一条心,也不至于是眼下这般摸样。 郭臻人在崇明岛,恰巧可以避开这件事,再说,有了鲁王,他才好向唐王讨价还价。 这就是朝政,彼此相互算计,把自己光鲜亮丽的形象展现给世人。 郭臻有时候觉得自己变得虚伪很多,从为岳父徐弘基办理婚事起,他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可如果不这样,如何能逆转天下大局? 太多的英雄豪杰带着不甘死在了战场上,而追随徐弘基的那段经历每时每刻都在提醒郭臻,莫忘初心,才能始终。 各方势力相继离去后,崇明岛上并非风平浪静,才过了三天,征虏将军府门前就吵吵闹闹起来。 “我们要见镇国公,我们要见镇国公!”十几个人嚷嚷着想冲进征虏将军府。 林虎作为郭臻的亲兵队长,自然不许他们冲撞郭臻,他一边安排门口的甲士阻拦,一边入府向郭臻禀报:“大人,嘉定县的侯峒领着一帮士绅在门口求见!” 郭臻不用见他们,就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何事,脑袋不由一阵发胀,这些人一定是催他进军松江府、苏州府一线。 这些人不怕死,但正因为不怕死,现在反而很不好处置。 郭臻想了想,对林虎吩咐道:“林队长,你把他们请到偏厅坐下,我等会就到。” 林虎出去没多久,外面安静下来。 郭臻深吸一口气,平缓心神,才往偏厅赶去,这感觉跟上战场没什么区别。 郭臻才一进门,侯峒几个大步走到他面前:“镇国公,请速速进军松江府、苏州府一线。” “诸位不要着急,我……” 郭臻这句话还没说完,侯峒已扑通跪下,向郭臻叩头道:“镇国公明鉴,李栋那狗贼在嘉定大肆捕杀百姓,那些人虽然不是老朽杀的,却是因为老朽遭受灾难,还请镇国公救救他们。” 侯峒说完这话后,不用侯峒打眼色,跟着的十几人都满眼含泪地跪了下来。 郭臻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局面,但真正碰上,还是倍感头疼。 郭臻一边将侯峒等人扶起,一边长叹道:“各位老先生,你们以为我不想去救那里的大明百姓吗?” 侯峒双眼通红,愤怒指责道:“崇明岛上有四五万兵马,难道就没有与东虏一战的勇气吗?镇国公为何要畏敌如虎?” 显然,侯峒又犯了文人瞧不起武将的老毛病,何况又在气头上。 郭臻摇头无语,崇明岛上能野+战的只有龙云所部和张振所部合计一万五千人马,且近半是新兵,至于王之仁的水师,在海上、江里还能一战,放到岸上就差不多只能摇旗呐喊了。 不过,郭臻这些话不能说出来。 就在郭臻大感为难之际,士绅后面站出来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他轻咳一声,叹息道:“侯老休要再为难镇国公了,诸位知道松江府、苏州府一线现在有多少东虏吗?” 那精瘦中年人掰开手指头,一边算一边说道:“清狗博洛数日前率军三万驰援松江府,李栋那狗贼被龙云—龙参将大败后仍有两万多兵马,刘佐那狗贼正率三万兵马围攻江阴城,苏州提督吴兆麾下也有万余兵马,这个时候上岸岂不是飞蛾扑火?” 侯峒听了后,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回头斥责精瘦中年人:“陈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同乡死在东虏刀下?” 陈诚垂泪道:“侯老,我也是嘉定人,我的妻儿也都还在嘉定生死未卜啊!” “我虽然很想立即去救她们,但也知晓当前形势下,确实不宜贸然出兵。”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镇国公能在浙东力挽狂澜,能光复杭州,必定也能带领我们驱走东虏,收复江南。” 偏厅中鸦雀无声,乡绅们没想到自己的队伍中竟然出了个反对者,他们只是因为同乡受难,内心受到谴责才站出来督促郭臻出兵,但陈诚以受害者的身份说话,更容易让人触动。 郭臻这时候也是眼睛一红,强忍住心中涌动的躁意,郭臻郑重道:“侯老、陈先生还有其余诸位,我郭臻在这里立誓,必尽全力在三年内驱走东虏,光复江南!” 陈诚听了郭臻的誓言,俯身向郭臻跪下,磕头道:“愿在镇国公帐下效力,还请镇国公收留!” 郭臻伸手将陈诚扶起,诚挚道:“能得陈先生这样的义士相助,是我郭臻的荣幸!” 以侯峒为首的乡绅相互对视一眼,长叹一声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等乡绅们离去,陈诚向郭臻躬身行礼道:“小生陈诚,字文渊,嘉定人,刚才说的军情都是实话,不是诳言。” 郭臻伸手示意陈诚坐下:“文渊,你的消息很灵通啊!” 陈诚讪笑道:“小生前些天随岛上的将士登陆打听的消息,松江府、苏州府的三教九流,我多半都熟悉。” 陈诚精心准备了许久,甚至甘愿冒险上岸,正是为了在郭臻面前表现,龙云不懂得欣赏他,他只能寻更厉害的主人投靠。 第570章 王逝入闽,福建现状 郭臻微微点头,问向陈诚:“你可知李栋在嘉定杀了多少人?” 陈诚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据小生所知,至少有五六千人。” “你急着为家人报仇吗?” “说不急是假的,但小生知道,现在急也没用。” “你既然投靠我,我自然会给你报仇的机会,等到剿杀李栋那一日,只要他没有死在乱军当中,你可以亲手除掉他!” “多谢,小生这条命归镇国公了!” 福州城。 由于战乱尚未蔓延到这里,街道上仍旧人声鼎沸,两侧店铺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有南洋的檀香、台湾的鹿皮、日本的倭刀、湖州的丝绸,甚至辽东的人参在这里也能见到。 山西的商人把塞北和辽东的货物运入大明,当人参、貂皮、鹿茸等物在江南士绅中流行开后,闽地的乡绅子弟也不惜重金购置。 临街两排,随便走几步就能看见一座茶楼,闽人一日不可无茶。 王逝靠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往下看,口中嘲讽般地嘀咕道:“真是热闹啊,没有宁绍军豁出性命在前抵御东虏,福建怎能如此安宁!” 王逝到福州两天了,没有赶上唐王的登基大典,他也没有急着去拜见刚上位的唐王。 在福州,王逝两眼一抹黑,这样可办不好事情,他准备先打听清楚唐王朝的内阁有哪些成员,以及福建郑氏究竟有何打算。 王逝独自坐在这里饮茶等了半个多时辰,外面的楼梯传来‘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身穿青色绸缎的中年胖子走了过来。 中年胖子左顾右盼,反手把房间门掩上,然后朝王逝拱手道:“王主簿,让你久等了!” 王逝起身还礼:“张东家,久仰久仰!”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张东家一脸讨好的笑容,说道:“前天收到王东家的信件,我就在等王主簿来福州。” 张东家是商盟生意上的伙伴,家中的富贵都掌握在王殷手里,听说来的这人地位比王殷还高,当然要尽心讨好。 “我才到福州,可惜没赶上唐王登基!”王逝微露惋惜之色。 “那确实可惜了!”张东家隐然有自豪之意,连市井小民也知道,唐王是闽人一手拥立起来的。 “听说唐王正招揽诸多闽地的名士入阁!” “不错!” “那不知有哪些名士入阁了?” “额,有黄道、蒋璟、朱祚、曾樱、苏观、黄骏……”张东家扳着手指头数,一直数了两只手,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一共是二十四个,怎么我只记得二十个。” 二十四个阁臣? 招揽这么多人入阁是大明从未有过的事情,唐王为了得到闽人的支持,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王逝脸露讥笑,然后问道:“这么多人,怎么没有镇海侯?” 王逝这句话本是嘲笑唐王,没想到张东家没听出来,垂头压低声音说道:“王主簿没听说吗?前些天上朝的时候镇海侯要排在众官面前,但被内阁首辅黄道以大明自古无勋臣排在文官之前的惯例为由斥责,两人当即在朝堂吵了起来。” 王逝心头一动,暗暗将这个重要信息记下,然后继续问道:“听说唐王准备北伐?” 张东家连连点头,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唐王确实想要北伐,但镇海侯不愿发兵,听说黄首辅气得饭都吃不下,声称要自己率军北伐。” 王逝听了张东家的介绍,再结合这几日的传闻,心里有了数。 两人谈了一个多时辰,王逝事无巨细,把唐王登基前后福州发生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王逝送走张东家,悠哉悠哉从热闹的街道穿过,走向商盟驻地。 福州现在不仅是福州,也叫做天兴府,这是唐王登基后给福州改的名字,就像南京叫应天府,北京叫顺天府。 天兴府? 王逝一路小声念叨,嘴角弯出一道弧线,任谁看见他这个神态,都能立刻明白他对唐王的态度。 王逝虽然是郭臻的密使,但却不是前来觐见唐王的,不可能大张旗鼓,以免消息走漏惹得浙东人心惶惶。 王逝听了最近的传闻后,决定放弃先接触郑珑的计划,浙东现在拿不出任何利益来与郑珑交换,兵发江南前景不明,以郑氏对唐王的态度,想让郑珑发兵,难! 每年进入八月,天气总是酷热难耐,人们没事大多躲在屋子里或者树荫下,可近些天福州街道上的人却是格外的多,时常能见到操着外地口音的锦衣汉子。 江西、两湖、两广、云南、贵州都派来了朝觐的使者,除了浙江,尚属于大明的地方都认同了唐王登基。 午后,唐王的皇宫后花园内,小太监站在树荫底下候命,眼睛望着不远处凉亭里的唐王,眼皮也不敢乱眨。 这个时候,唐王朱键坐在凉亭内,可一颗心却怎么也凉不下来,他右手拿着一份奏折,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几下,目光投向凉亭旁的水池,但很快又把视线收回来,再次展开奏折,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生怕错过一点信息。 这份奏折来自刘忠,是刘忠找好友朱典了解鲁王朝情况后,给唐王写的奏折。 “宁绍军收复杭州了,这是大明对东虏从未有过的大胜啊!” 唐王赞叹之余,忽而神情振奋,忽而面现隐忧,偏过脸时,看见荷花池中花团锦簇的锦鲤自由自在的游荡,让他不由想起几年前在凤阳皇陵被囚禁的日子。 徐弘基上任宣大总督那一年,朱键听说清军入寇京师,便在南阳散尽家财,招揽义军,准备前往北京勤王。 可惜的是,朱键这一片丹心却因违反了藩王不可招兵买马、不可离开封地的禁令,被朝臣弹劾,以致获罪被囚禁凤阳皇陵长达七年。 等朱键重见天日时,李成的大顺军已攻破北京,满清大军已突破山海关,大明的天彻底变了。 随后是福王在南京登基,一年不到清军就攻占了江南,他随黄道等人逃入福建,因为他的封地曾在南阳,同行的朝臣联想到在南阳中兴汉室的光武帝,一个月前推举他任监国,四天前拥立他登基为帝。 第571章 叹无郭臻,王逝约见 郭臻! 朱键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伴随着徐弘基命陨嵩水河畔,郭臻舍命相救的故事。 “在生死关头,能舍命救人,又能站出来反对满清的剃发令,郭臻当是忠君爱国的血性男儿,可惜他偏偏就保了鲁王。” 这几天不断有皖南各地抗剃发令的义军上表,求福建兵马北伐支援皖南战局,唐王找郑珑说了好几次,可郑珑每次都装傻,任唐王如何劝说,他就是不愿意发兵。 “如果郑珑能像郭臻一样,何愁东虏不灭啊!” 唐王收起奏折,心中懊悔,如果就任监国的时候立刻向浙江发出诏令,也就不会出现鲁王也就任监国的变故了。 唐王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等刘忠回来,再看看怎么处置吧,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鲁王退监国之位了。” 唐王想得很美,在他看来,这不是白日梦,属于大明的各省府几乎都上表了,鲁王只要不是太过贪婪和愚蠢,就该知道怎么做。 鲁王当然知道该怎么做,无论是谁坐上他这个位置都知道怎么做……那就是永远坐下去。 有些事情急也急不来,福州的天气还是那么热,郭臻躲入崇明岛,王逝每日到福州的茶楼去喝茶。 刘忠正奔走在从浙入闽的山路上,每到府县,立刻换马,从宁波府城返回福州只花了六天。 到了福州后,刘忠顾不上歇息,回家洗干净浑身的臭汗,换了身衣服便直奔皇宫。 唐王听说刘忠回来了,饭也顾不上吃,立刻下令召见,锦衣卫出宫门时,正好见到刘忠赶过来,心道这两人还真是君臣一心。 小太监领着刘忠入宫,福州所谓的皇宫,实际上是本地官绅联手捐助的园林,登基大典前,有朝臣上奏要兴建皇宫,但朱键没有批准,现在再华丽的宅子他也住得不舒坦,北伐才是他心中的第一要务。 刘忠俯身叩拜道:“微臣拜见陛下!” 唐王往前倾身,语气急促地说道:“爱卿平身!” 刘忠站起身来轻咳一声,然后禀告道:“微臣此番前往浙东,见浙东战局欣欣向荣,阻挡东虏于杭州,又从海路进军松江府、苏州府一线,论功劳说全是宁绍总兵郭臻一人的,也绝不过分。” 唐王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宁绍军势当真如此旺盛?” 刘忠点点头:“到达浙东之前,微臣原本以为宁绍军靠偷袭取下杭州后,必然支撑不了多久,毕竟东虏攻取江南气势如虹,但微臣到了那里,才发现形势远不是如此。” “宁绍军不仅守住了杭州,竟尚有余力开辟其它战场,宁绍参将龙云,都司张彪先是率军攻取海盐,后又率军杀入苏州府,在黄埔江畔大败叛贼李栋所部,而宁绍参将张振则在崇明岛一带活动。” “宁绍总兵郭臻因功被鲁王封为镇国公,他用兵如神,兼有浙江总兵方安、吴淞水师统领王之仁相助,已然初成气候!” 刘忠越说越是兴奋,完全没有留意到,唐王越听脸色变得越发凝重。 “郭臻在守住杭州之余,居然还派兵开辟其它战场,当真是锐气十足啊!” 唐王心中痛惜不已,这样有朝气的名将,偏偏归到鲁王帐下,浙东的局面越好,对他越不利,可惜郑珑不能为他所用。 “微臣曾在萧山行营见过郭臻。” 刘忠终于说道了正题,唐王吞咽了一口吐沫,两眼瞪大。 说到关键的地方,刘忠反而慢了下来:“郭臻见了微臣后第三天,就前往崇明岛坐镇新开辟的战场,说朝政的事交给内阁处置。” 唐王听到这里,眼中像燃起一团火焰,因为他发现事情并非没有转机。 “郭臻能收复杭州,封镇国公也是可以的!”就像丢失的宝贝被人捡到送了回来,唐王心情大好,又仔细回味片刻,问道:“鲁王麾下诸文臣怎么说?” 刘忠回想自己在宁波府城这几天的见闻,答道:“内阁大学士朱典明确表态愿意归顺陛下,鲁王首辅张维不愿意鲁王退位,对了,前首辅马英话里话外表示,他能说动郭臻和方安弃鲁王而归陛下。” 唐王闻言大喜,不由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天助朕也啊!” 福州城,商盟商号内。 王逝徐徐拆开书信,黑色的字体随性圆润,只有撇捺收尾处偶尔会出现刀刻般的锐利,这是他最熟悉的字体。 信上的字不多,王逝横扫两遍,就把所有内容印入脑海,这是郭臻派人送来的信,内容大略为郭臻把与福州势力交涉的事情全权交给王逝处理。 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压力,王逝心中激荡,生出一种彼以国士待我,当以性命相报的感觉。 王逝看完书信后,转身到了书桌前,取出笔墨疾书一封,等笔墨干了,折叠好放入信封封好口,朝门外吩咐:“来人啊!” 一个精干的伙计进门,躬身问道:“主簿大人有何吩咐?” 王逝和气道:“把这封信送到兵部给事中刘忠的府上。” 伙计恭敬应道:“遵命!” 出门的时候,伙计脚步轻盈,一看便是练过武艺。 郭臻在信中表述的底线是维持浙东现状,让唐王承认鲁王对浙东武将的所有封赏,当然,这是最差的情况,事情如果只能办到这一步,王逝只怕也不太好意思回去面见郭臻。 刘忠与唐王一直谈到夜色降临,方才结束交谈,脚步匆匆地回到府邸。 换下朝服,用完晚饭,刘忠正准备回房睡个好觉,可这时,管家却拿了一封信过来:“老爷,下午的时候有个伙计送来一封信,说有大事要和老爷商议!” 刘忠一边接过书信,一边随口埋汰道:“大事,大事,哼,哪件事不是大事!” 刘忠走了趟浙东后,俨然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拆开书信迅速浏览,看后脸露惊喜:“吴管家,你知道商盟的驻地在哪里吗?” “知道,出府后向左拐过三条街,第二间商铺就是商盟驻地了!” “你知道路就好,提上灯笼,带我去看看。” 第572章 王刘密议,讨价还价 刘忠和管家出府后,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间占地颇大的商号前。 管家伸手指着前方:“老爷,这就是商盟驻地了!” 商盟大门敞开,墙壁上挂着两盏油灯,只有一个伙计站在柜台内。 刘忠进入商号,很客气地问向伙计:“小兄弟,请问王逝—王主簿在这里吗?” 伙计抬头很警惕地看了刘忠几眼,然后问道:“您是刘忠——刘大人?” “本官正是刘忠,是王主簿写信招本官来此的!” “刘大人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通禀!” 伙计说完这句话,转身向后院飞奔而去。 不一会功夫,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逝宽长的衣袖随着走路步伐一抖一抖。 “刘大人!” “王主簿!” “我比刘大人早两天到达福州,镇国公让我在福州等刘大人回来。” 王逝说谎的时候神色如常,他知道刘忠不会追究这种细节,即使追究了也没有意义。 王逝和刘忠边说边进入商盟的后院,王逝的护卫和刘忠的管家,一起守好院门。 王逝、刘忠相对坐下后,王逝先是歉意开口道:“听说刘大人上午才回的福州,下午又被唐王殿下接见,我这里晚上还要叨扰,实在是抱歉!” 王逝嘴里说着抱歉,行为举止却隐隐透着一股傲意,从现在起,他代表的是郭臻,不是他自己。 郭臻对刘忠和善,可以看做礼贤下士,他王逝如果太好说话,铁定会让唐王朝的人以为郭臻没底气。 刘忠也清楚王逝代表的是郭臻,虽然心中略微有些不满,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不敢,不敢!” “刘大人既然已经见过唐王殿下,那应该把镇国公的看法转告给唐王殿下了吧?” “啊……啊?” 刘忠一阵迷糊,郭臻是什么态度?嗯,没有态度就是郭臻的态度。 王逝没有为难刘忠,接着说道:“东虏下达剃发令,宁绍军起兵拥立鲁王上任监国之位时,并不知道唐王殿下已在福州上任监国并准备在前些天登基。” “如今,大明既有唐王殿下登基,又有鲁王殿下监国,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在外敌虎视眈眈的局面下,再内耗消磨实力无疑是取死之道。” “所以,镇国公愿意帮忙说服鲁王殿下在浙东的阁臣……” 刘忠听到这里,困意全消,差点没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镇国公深明大义,真乃国之栋梁。” 王逝冷笑一声,接着说道:“镇国公现在被鲁王殿下封为征虏将军,节制江南各路兵马抵御东虏,麾下有宁绍军七万,原浙江总兵方安所部两万,杭州城新募守城将士一万,希望归顺朝廷后,唐王殿下能解决这十万人马的军饷和粮草。” “这个,这个……”刘忠感觉头大如斗,十万大军的军饷,一年要超过百万两银子。 福建虽然有些田赋,但却需养活大大小小新封的官员,闽海海贸利益虽然巨大,可全被郑珑掌控在手里。 刘忠不是很清楚户部的底细,但郭臻如此狮子大开口,唐王朝很难满足这个要求。 王逝无视刘忠的为难神情,单刀直入道:“刘大人去过一趟浙东,应该也很清楚,镇国公虽然打了些胜仗,但眼下也是凭借众义士的血性在苦苦支撑。” “我来福州之前,专门和镇国公商量过这事,请刘大人如实将镇国公的难处转奏给唐王殿下。” “当前,唐王殿下登基的消息才传到浙东,鲁王内阁尚在纠结当中,唐王殿下如果不把握好这个机会,再过些日子,镇国公改变主意也大有可能。” 王逝最后一句话很重,刘忠眼见气势被压住,刚想开口反驳几句。 王逝朝他摆摆手,语气轻佻道:“唐王殿下想要鲁王殿下退下监国位,镇国公其实也很纠结,鲁王殿下免除了萧山行营七万正兵每人二十亩的田赋,浙东钱粮全交给镇国公处置,这可谓是恩重如山啊!” 王逝眼下之意是,鲁王已对郭臻言听计从,甩手掌柜算是做到了极致,唐王既然要收买郭臻,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吧。 刘忠明白王逝的意思,王逝现在的狮子大开口,只为后面好讨价还价,要钱要粮是假,现在唐王朝实力有限,郭臻真正想要的东西,无非是唐王朝给出来的权力和声望。 刘忠沉思片刻,回道:“我明天去觐见陛下,会转告镇国公的意思。” 王逝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镇国公预计在收取夏粮之后派兵杀入宁国府和徽州府,如果到那时还没个结果,那宁绍军光复之地便只能继续插上鲁王殿下的大旗了!” 刘忠闻言一愣,对王逝的提醒越发重视起来,又是聊了几句后,刘忠满腹心思地离开了。 之后几天是拉锯般的谈判,刘忠白天在朝堂,晚上来到商盟的驻地,往返在王逝和唐王之间。 王逝坚持事情没谈妥之前不去拜见唐王,他这样虽然显得很无礼,很跋扈,但却也给了唐王足够大的压力。 又是两天后,刘忠兴冲冲来见王逝,见面后连口水也来不及喝,便开口说道:“王主簿,陛下答应了,鲁王在浙江封的爵位,行的政策,他都答应不做改变。” 王逝听了后,却是摇头冷笑道:“刘大人,我怎么听说唐王封杨聪为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提督南京,杨鼎为左都督、太子太保,对镇国公就是这般薄情寡义吗?” 杨聪在衢州府仙霞关附近招兵买马,因为他的儿子杨鼎曾在南阳唐王府当过伴读,唐王对他们父子封起官来一点也不手软。 常言道,‘没对比就没伤害’,唐王对没有丝毫功勋的杨氏父子都能如此厚赐,那对战功赫赫的郭臻只是维持原样,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刘忠这几天是跑烦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依王主簿之见,该如何册封镇国公?” 王逝想想郭臻的嘱托,回道:“其一,镇国公的爵位不变,其二,封江南总督,有开府建牙之权,统管浙江及南直隶各路兵马,其三,总督府行营正兵免二十亩田赋由五年延长到十年。” 第573章 密谈中断,密谈再启 王逝提出的要求并不算太过分,以郭臻立下的战功和对江南的实际掌控来看,封个江南总督勉强说得过去。 至于行营正兵免除田赋这一项,现在浙东的钱粮都归郭臻掌管,免不免田赋本就由郭臻说了算,至于将区域由浙东扩充到浙江,再扩充到整个江南,这也并非不能接受,因为江南大部分区域还掌控在满清手里,郭臻想要拥有这道权利,还得自己去拼命。 刘忠继续洗耳恭听,无论王逝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也不觉得奇怪。 王逝干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以上三点都是鲁王殿下答应过镇国公的,只等镇国公从崇明岛回来,就会下达诏令,当然,如果唐王殿下能提供镇国公兵马粮饷,那镇国公可以不开府建牙。” 王逝这么说是拿鲁王来比唐王,王逝相信,这些要求只要郭臻提出来,鲁王一定会批复。 开府建牙事关重大,开府建牙的官员可以自由任免下属官员,甚至有权利制定部分法律政策,以内阁首辅黄道对郑珑的态度,这一个条件只怕没那么容易通过。 鲁王监国时,郭臻捞到了实权,所以在各种职位上没有特别的要求,以免引起文臣的不满,现在即将转入唐王朝,以前不在乎的职位倒是要尽力争取一下,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刘忠舔了舔嘴唇,回道:“王主簿放心,我会转奏陛下并尽力争取。” 刘忠说会帮忙争取,这倒不是说说而已,站在刘忠这个位置,如果促成鲁藩归入唐蕃,那是一桩惊动朝野的大功劳。 之后几天,刘忠没有再露面,这让躲在商盟后院的王逝暗暗着急。 郭臻之所以答应弃鲁王朝而归唐王朝,是因为他要尽快统一兵权和事权,皖南的义军都已奉唐王为尊,郭臻若是擅自进军那里,只怕会惹起冲突。 唐王和鲁王其实没什么区别,无论是贤是昏,郭臻都不需要有个人对他指手画脚。 五天后的晚上,商盟的伙计正准备关上店门时,刘忠来了。 伙计向王逝禀报后,王逝匆忙迎出来,他和刘忠这一来一往都成了老朋友了,也无需再客套。 一进门,王逝就发现刘忠的神情很严肃,心知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顺利。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刘忠坐下后,有些无奈地说道:“王主簿,保留镇国公的爵位,封江南总督,节制各路兵马的条件都可以答应。” “唯有开府建牙之事要从长计较,大明从立国到现在,从未有过武将开府掌管民政,知道的人明白镇国公忠心为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镇国公飞扬跋扈,有效仿藩镇割据之心。” “毕竟,如果镇国公可以开府,那镇海侯是否也可以开府?如此下去,各地武将岂不是都要自截粮赋,朝廷还有什么用处?” “镇海侯怎可和镇国公相提并论?”王逝心里着急,说出来的话就像刀尖般锐利:“如果镇海侯愿意率军北伐,那我可以劝镇国公放弃开府建牙的念头。” 刘忠沉默片刻,说道:“陛下本来打算答应的,但大学士黄道等人坚决反对,说此例一开,又是开启了唐末藩镇之乱。” 王逝冷笑道:“刘大人,唐王连这点气魄都没有,不过如此啊,更何况,镇国公可不是纯粹的武将,他曾经可是连中三元的大明状元啊!” “呵呵,大明亡于文臣,当真不假,居然到现在还拘泥于此。” “那你们就在福建龟缩着吧,一旦宁绍军兵败,看你们到哪里再去找个龟壳?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 刘忠忍不住,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唐王要北伐的!” “谁去北伐?”王逝一拍桌子,两个白瓷杯里的热水和茶叶搅和在一起飞溅出来:“我可知道皖南的义军每隔几天就往福州送来一份急报,求唐王北伐,我还知道满清正在调集兵马准备围剿皖南义军。” “唐王先得监国的便利,就是这样对待大明的义士吗?” “你们好好想想,皖南若是兵败了,天下人该怎么看唐王?” “莫要等天下人的心都冷了,到时候悔之晚矣啊!” 王逝横眉竖眼,气势汹汹,逼得刘忠嚅嚅说不出话来。 刘忠长叹一声,暂且离去。 之后几天,刘忠没有再过来,王逝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四处打听消息。 八月十日,福州城内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兵部尚书何楷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割掉鼻子,而凶手则逃之夭夭。 这件事在福州城闹得沸沸扬扬,官兵搜捕了好几天,但却没有任何结果。 很快有传言出来了,是前几天天气炎热,郑珑、郑鸿兄弟在朝堂上摇蒲扇取风,不把唐王和朝臣们当回事。 兵部尚书何楷看不过眼,把郑氏兄弟当庭臭骂了一顿,以致惹来祸事。 在福州这个地方,敢造郑氏兄弟谣言的人还真不多,这说明何楷被伤这事十有八九就是郑氏兄弟派人弄的。 王逝心中暗自叹息:“说跋扈,这才叫真正的跋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内阁大学士遇见军镇也只能乖乖的听话,郑珑嚣张,他若不愿意北伐,唐王能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还没平息下去,王逝正在考虑怎么和郑珑搭上线时,刘忠再次来访。 再次见面,刘忠神情有些落寞,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朝堂中不少人有些心灰意冷。 刘忠一见面就笑,但他的笑比哭还难看:“王主簿,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黄首辅要亲自率军北伐!” “什么?”王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天唐王借何尚书的案子逼迫郑珑北伐,郑珑躲不开,只答应出三千兵马,黄首辅一怒之下请求亲自督师。” “唐王答应了?” “陛下不答应,又能有什么办法?” 王逝张开嘴又合上,觉得有些苦涩,以他的性子本该嘲讽几句,黄道是江南大儒,书画诗文无一不绝,但论起行军打仗,那就是赶鸭子上架。 唐王在凤阳皇陵中被关了七年,仓惶中被拥上帝位,身边连个真正有大用的亲信都没有,打仗居然也要内阁首辅亲自上阵。 第574章 清失锐气,江南战局 王逝又想起了鲁王,如果郭臻不听鲁王朝堂的号令,鲁王其实也没什么办法。 王逝除去杂念,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福州这个朝廷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等黄道和满清大军接上战了,就知道宁绍军的胜利不是拣来的,要不这些文臣还以为打个胜仗没什么了不起。 商盟的信使会把福州的消息送到萧山行营,再由杨巍派小舟送往崇明,到了郭臻手里,看见已经是半个月前的消息了。 虽然很慢,但王逝还是每隔三天往萧山送一封信,他孤身在福州,肩负郭臻的重托,所以很着急,他不知道现在即使唐王的诏令到了浙东,郭臻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江南进入三伏天后,不但气温最高,还很潮湿、闷热,这个时候,江南各处的战事也暂时进入停滞阶段。 随着时间推移,‘抗剃发令’的热潮似乎在慢慢退却,湖州府、嘉兴府、苏州府各地的百姓和士绅都在期限前剪掉了头发。 杭州城下。 每日炮声不停,初始只是白天轰击,到后来偶尔晚上也会炮击。 东门、西门的铁门都被轰烂了,清军每攻到瓮城都会被内城城头数量众多的小炮挡在门口,城内百姓也慢慢习惯了听着炮声入睡。 杜铎每天还会督促兵马攻城,但越来越像在磨洋工,八旗的满人渐渐成了大爷,他们光着膀子,躲在阴凉处,望着不太顶用的明军降卒,怨声载道。 明军降卒也不傻,在看到满人不肯拼命后,他们攻城时往往叫嚣得响亮,但行动时总是磨磨蹭蹭。 新募的守城将士越来越熟练,每天警报声一起,半刻钟不到,他们就会出现在城头的各个防位。 为了解决城内的粮食危机,陈珑与杨巍商议,正在逐步把城内的老弱妇孺从杭州水门转到宁波府去。 不过,城内有功名的士绅,谁也不许离开,这些人留在城内没什么用,但要是都走了,会极大的损害城内守军的士气。 杜铎这时候很烦闷,也很痛苦,不仅仅是因为杭州。 苏淞总兵李栋的败报送到杭州大营时,杜铎差点没跳起来,五六万明军出现在松江府、苏州府一线,这还得了,他甚至动了从杭州城下撤兵的念头。 直到博洛率军三万前往支援,一番打听后,才知晓偷袭李栋所部的明军不到万人,这让杜铎暗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因李栋的欺瞒而大发雷霆。 这边,苏淞总兵李栋不让杜铎省心,那边,围攻江阴城的刘佐又送来急报,说江阴对面的靖江岛出现了大明水师,人数还不少。 杜铎倚靠在中军大帐内的帅椅上,尽管有人为他扇风,尽管不停喝着清凉的茶水,但他额头上的汗水还是一层层往外冒。 靖江岛出现大明水师,这意味着明军可以进入长江航道了,这个时候,往北的扬州和南京满清可没有留多少兵马驻守。 杜铎想不到好的应对之法,痛苦地叫嚷道:“靖江岛,他娘的靖江岛,难道本王要在每个府城都驻扎上大军?” 靖江岛,离崇明岛约有一百五十里,乘舟一日可到,它就像一块立在长江流水中的巨大礁石,离西岸和北岸都只有十几里的距离,北岸属于扬州府地界,西岸正对面就是江阴城了。 张彪和沈廷的战船从崇明岛逆流而上,沿途遇见的船只,无论是捕鱼船还是运货的商船一律俘虏。 靖江岛斜对面的江阴黄田港,是长江口有名的水港,张彪的船队到的时候,里面只有几艘货船在游动,靠港内停泊了近百支小船。 张彪站在船头,能看见江阴城外连绵十几里的兵营,还能看到清军甲士在岸边巡逻。 大明水师不着急上靖江岛,先奉命冲入黄田港,把一百多艘小船抢回来拴在靖江岛周边。 突如其来出现的大明水师把岸上的清军吓了一跳,攻城的清军各自返回兵营,清军斥候到岸边远眺,看张彪和沈廷指挥部下在靖江岛上安营扎寨。 江心洲上多是沙地,有各种各样矮小的树木,树的下半段长了蓬松的长须树根,每当洪水泛滥时,靖江岛九成的地面会落到水位以下,所以才形成了这样奇特的环境。 大明水师上岛的第二天清晨,张彪向江北扬州地界派出了两百人,傍晚时分,这些人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堆茶米油盐。 张彪把江阴城被围的消息送到崇明岛,让郭臻陷入纠结,他曾经和顾三麻子查探过那里的水路,现在还能记起江阴那个相貌不凡的阎元。 郭臻随口问向一旁的陈诚:“江阴城被围多久了?” 陈诚恭敬回道:“已超过半个月了!” “江阴不算大城吧?” “不算!” “江阴城之前有没有大明军队驻防?” “没有,有的只是一些官府衙役!” “能守住半个月已经很不容易了!”郭臻踌躇良久,最后叹息道:“可惜,我现在没有余力去救他们!” 陈诚有些疑惑,不由问道:“张都司和沈司业的水师不能出手吗?” “不能!”郭臻摇摇头:“其一,水师人数太少,上岸后又战力大减,对数万清军来说,这不过是送上门来的鱼肉。其二,收起来的拳头有时候比打出去的拳头更具威慑力。其三,张都司和沈司业的水师还有其它大用。” 陈诚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八月十八日,崇明岛上的将士开始集结,他们排成队列走上大海船的船舱,张振和王之仁前来送行。 有了张彪在长江航道中俘获的那些船只,郭臻可以放心把这些大海船带走,临行前,郭臻向张振、王之仁嘱咐道:“武宁侯、宁远伯,崇明岛就交给你们了,有陈诚打探消息,兼有这么多松江府、苏州府的士绅联络岸上义士,相信你们必定能让李栋那狗贼后悔投靠了东虏!” “镇国公放心,我们必不负所托!” “切记,先期只需骚扰沿海和黄浦江沿岸的城镇,没有我的命令,决不许深入松江府、苏州府等地。” 张振知晓,郭臻这道命令是特意对他说的,连忙拱手应道:“遵命!” 第575章 杨巍诉苦,召见暗影 郭臻、龙云带着八千将士上船离去,一同前往宁波府的还有六千多松江府、苏州府的青壮,这些青壮将进入萧山行营进行训练。 对郭臻来说,收取这些义士的好处是对军饷没什么过高的要求,只要一天三顿饭填饱肚子,他们憋着一股劲想要杀回松江府、苏州府。 说起来,郭臻其实没想着这么快回浙东,前天收到王逝的信件,才让他改变了主意。 郭臻暗暗算了算日子,拿到这封信时,唐王小朝廷的内阁首辅黄道应该已经进入衢州府了。 暴雨放晴后的海面很温柔,战船行驶三天后,在钱塘江口的萧山靠岸。 萧山行营比郭臻离开时扩大了不少,龙云从松江府、苏州府带出来的三万壮丁当中,有两万人在萧山行营,郑谦和孙敬在杭州城守了七天城后,也返回了萧山行营。 秦锋、杨巍、杨震领着行营高层前来迎接,郭臻兴致颇高,把龙云、张彪在黄埔江畔伏击李栋那一战给帐中诸将说了一遍,让郑谦和孙敬眼中冒光,恨不得亲身经历这场战事。 郭臻借着这股劲给众人鼓气道:“诸位,萧山行营中有三万名新兵,只要按照行营制定的训练计划,一年后这些人都可以成为战场上的悍卒,而东虏不敢在江南招募新兵,只要我们能撑几年,何愁东虏不灭?” 众人闻言,齐齐点头表示认同:“正是如此!” 之后,各将禀告军务,郭臻静听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众人退去后,唯独杨巍留了下来,郭臻招手领他到偏帐,林虎在外守卫。 杨巍先恭敬向郭臻行了个礼,然后眉头紧锁地说道:“大人,我们宁绍军原有五万兵马,起兵抗清后,宁绍军相继增兵三万,陈珑又在杭州城募集守城壮丁两万,换句话说,需要萧山行营给付军饷的将士至少有十万。” “我们虽然从一些与东虏勾结的士绅那里收了一些银子,但比起浩大的支出,仍旧是杯水车薪。” “末将前几天统计了一番,商盟和海贸收益今年降了八成,而支出却翻了三倍,若是没有其它收入来源,依靠我们现有的积蓄,顶多支撑到明年年初。” “浙江虽然有一半的地方颇为富庶,但那里现在归于满清治下,我们现在真正掌控的唯有浙东。” “浙东地域虽然不算小,但大多是山林,只有绍兴府是产粮的好地方,可偏偏绍兴大多数水田为乡绅所有,他们明明家中粮仓堆积如山,却少有人体察我们宁绍军抗清的难处,屡屡想方设法瞒报田亩(明朝官绅有免赋的田亩份额),侵夺本就不多的田赋,如此行径,着实可恨!” 说到这里,杨巍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大声建议道:“大人,官绅必须要纳粮,否则这个家谁也当不了,库存的那些银子花一两少一两,只有田地每年都有产出,才能维持巨大的消耗。” 郭臻微微一叹道:“杨总管,你说的困难我知晓,可眼下还不能推行‘官绅纳粮’制度,否则我们立刻就会成为孤家寡人。” 郭臻这么说倒不是有意推脱,在大明朝,‘士绅不纳粮’这是官绅作为统治阶层所拥有的最大特权之一。 郭臻现在若是按杨巍说的推行‘官绅纳粮’制度,只怕大部分江南官绅会主动选择剃发投靠满清,就连唐王朝也不敢再接纳郭臻。 杨巍没有想得这么深远,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失望。 郭臻将杨巍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仔细考虑片刻后,说道:“杨总管,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够强,无法做到想改变什么就改变什么,但只要我们继续努力,大明的一些糟粕终将被我们清除。” “眼下银子还能缓缓,但粮食却是急需,现在正在收夏粮,你立刻安排将士封锁各处水陆道口,一粒稻米也不能出浙江。” “另外,我会上一份奏折,今年的田赋改为直接征收稻米,不再收银子,你派人往浙东各府县监收,发现有玩猫腻的,杀一儆百。” 杨巍听了郭臻的解释,心情好了不少,恭敬应道:“遵命!” 都是形势逼着人走,就是‘田赋直接收稻米,不收银子’这条举措,也会断去不少人的财路。 郭臻本来想等自己准备充足点,形势再好转些,再对那些人下手,可严峻的局势似乎不想给郭臻这个机会。 郭臻回到萧山行营的第二天晚上,林虎领着两个黑衣人进入行营,天气很热,这两人身上捂得严严实实。 林虎一句话也不敢多问,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他是认得的,因为他只有一条胳膊,从几年前罗靖在宁绍总兵府对他说过那番话后,林虎一直很怕见到罗靖,虽然他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走在后面的那个人从面色上看,年纪稍大一些,但有罗靖在,林虎同样不敢多看。 两个黑衣人进入郭臻的中军大帐,林虎自觉退到二十步外守候,里面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传不出来。 郭臻看着两个黑衣人在大帐内显出面目,笑着说道:“罗统领、闻副统领,多日不见了!” 两人跪拜行礼:“末将拜见大人!” “能顺利攻下杭州城,你们功不可没,而唐王登基之事你们没有打探清楚,也是情有可原。” 郭臻这句话既有夸赞,也有责备之意,罗靖、闻彬两人不知该如何作答。 “起来吧!” 罗靖、闻彬并肩站了起来。 “你们都是随我从北境到了江南,现在还记得北境的风景吗?” 两人异口同声回道:“记得!” 郭臻从案桌后面走出来,站在两人面前:“我需要有个人替我往山西走一趟!” 两人对视一眼,都拱手回道:“末将愿往。” 郭臻打量两人片刻,说道:“罗统领,你和郑秋、陈珑他们打交道比较多,这件事还是由闻副统领去办吧!” 闻彬立刻答应道:“遵命!” 现在山西是满清的地盘,这趟路危机四伏,闻彬其实并不想去,但语气不敢有一点犹豫。 “我这里有四封信,一封给大同总兵吴襄,一封给范氏商号的东家范永斗,还有两封分别送往塞外,给察哈尔人大汗和土默特的大汗,这些信都是密制,需在火下烘烤才会显示字迹,眼下各处兵荒马乱,从杭州走到山西路途遥远,你可以带上三四个心腹随从,乘舟从海路到江北,再扮作客商由河南入山西。” “遵命!” 第576章 好心相助,傲娇老贼 郭臻对闻彬的态度很满意,踱了几步又说道:“你见了吴襄和范永斗,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就把浙东的实情相告,不要夸大,也不要自贬。” 闻彬点头应道:“是!” 郭臻又看了闻彬一眼:“闻副统领,你前往江北不剃发怕是寸步难行了!” 闻彬瞥瞥嘴,做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罗靖、闻彬出营的时候,像入营一样神秘,有巡逻的甲士见到他们,但除了林虎没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郭臻送走两人,轻轻摩挲起一直携带在身的战刀来:“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八月二十五日,龙云从萧山行营中挑选了两千新兵,凑齐一万人马攻占海盐县,并把兵锋指向嘉兴府,给杭州城下的杜铎大军再添压力。 战局持续一个月似乎又回到起点。 杜铎率军杀到杭州城后,方安自动放弃临安城,驻守在钱塘江上游的富阳城,背靠浙东连绵群山。 杜铎没攻下杭州城之前,担心被截断粮道,不敢派兵深入浙东山峦腹地,倒是让方安得了几分清闲。 富阳县往西是严州府,严州府再往西,就是徽州府和宁国府。 满清的剃发令下达后,徽州府、宁国府的义士起兵,夺取了徽州六县,宁国府也重归大明,义军向福州唐王报捷,唐王小朝廷内阁首辅黄道率军三千正朝这里进进。 皖南的义军起事稍晚,但势头迅猛,徽州府全境,宁国府南境全归了大明,义军甚至打算向宁国府的府城宣城进军。 八月的天空,烈阳高照,炙烤着大地。 富阳往北的官道上,两千宁绍军顶着大太阳赶路,在徽州府附近拦住了黄道所率的北伐大军。 黄道出发时只有三千人,一路上招揽义士,到了徽州地界,竟有了九千多人。 当然,这人数虽然增多了,但却是一群空有一腔热血的乌合之众。 宁绍军先锋一直走到黄道驻地两里处,才被北伐军发现,信使拿着郭臻的名帖往里通报。 小半个时辰后,北伐军那边传来消息,命郭臻前去拜见。 郭臻穿了一身常服,与张煌、林虎一同前往,他们三人进入兵营,一路前往中军大帐,以郭臻如今的地位和声望,居然没有人出来迎接。 大帐外的甲士先拦住去路,又往里通报一遍,让郭臻单独入内,张煌和林虎则被留在了大帐外。 郭臻进入大帐,只见帅案两侧站着两排威武甲士,而黄道则端坐在帅位上用直勾勾地眼神看着他。 郭臻神态从容,朝黄道拱手一礼:“周阁老,久仰久仰!” 黄道没有拱手回礼,而是冷声呵斥道:“郭总兵,你见到本首辅为何不跪?” 郭臻闻言眉头一皱,黄道这态度不对啊,之前无礼也就罢了,现在见面了居然还这么盛气凌人,他来找黄道是要主动帮忙,是为了合作抗清,可不是来受气的。 皖南的义军拥立唐王无可厚非,皖南山多,易守难攻,经营好了可以威胁芜湖和南京等重镇,能够减轻浙江的压力。 郭臻很想发飙,但为了抗清大局,还是用很平和的语气回道:“我乃受鲁王殿下封绶的镇国公!” “荒谬,当今只有隆武陛下(唐王登基后,年号隆武),鲁王所封如何算得了数?”黄道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郭臻的鼻子喝问道:“你收复了杭州,为何不向隆武陛下报捷,而是拥立鲁王割据浙东?” 黄道这一腔愤怒是从福州积攒到现在的,郑珑拒不北伐,只给了他三千弱兵,连粮草补给也是沿途的府县提供的。 在黄道看来,郭臻也不是个好东西,收复了杭州,竟然就要拥有开府的权力,同时,他觉得大明的武将太过粗鄙,一个个都是心存私利,没有一个是真心忠于大明的。 郭臻的眼神开始变冷,在浙东时何曾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鲁王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 深吸一口气,郭臻做出最后一次尝试:“黄阁老,我来此是为了商讨宁国府的战局,不是为了争执。” “徽州、宁国两府起义的将士虽然怀有一腔热血,但因为缺乏训练,不懂战阵,不宜与东虏正面对抗,也不宜冒险强攻东虏占据的大城。” “徽州、宁国两府山势绵延,义军可据山或据城而守,逐步消磨东虏的锐气,最后胜利一定属于义军。” 黄道听了郭臻的好意提醒,却是不以为然地回道:“郭臻,你只不过侥幸打了一次胜仗,也敢在本首辅面前指指点点!” “侥幸?哈哈哈,竖子不足与谋!”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郭臻一甩衣袖,边离开,边冷声回道:“黄道,徽州、宁国二府战事关乎整个抗清大局,你如此骄狂大意,必为东虏所败,到时候,你便是大明的罪人!” “郭臻,你,你……” 郭臻头也不回,带着张煌、林虎出营,走到一里外后,郭臻回头指着藏在树荫下的兵营,语带嘲讽道:“黄老匹夫立下如此兵营,如何能不败?” 张煌不知道中军大帐内发生的事情,当即劝道:“大人,为了大明还请帮一帮北伐军。” “帮?”郭臻摇摇头:“我本是想帮,可那老匹夫倚老卖老,居然不屑于接受我们的帮助,呵呵……” 黄道毫不掩饰对郭臻所获胜利的轻视,如果郭臻带兵前往徽州、宁国二府,十有八九要和北伐军兵戎相见。 两千宁绍精兵原路返回,十几天前道路两边黄灿灿的稻子,这时已变成了翠绿的嫩苗。 近些天收完夏粮后,老百姓把晚稻也插上秧了,因为黄道的倚老卖老,因为黄道对武将的蔑视,郭臻原本计划的皖南会战胎死腹中。 皖南的战局很微妙,微妙到唐王着急派出内阁首辅黄道率军北伐,如果没有郭臻在杭州的胜利以及兵进崇明岛的刺激,唐王可能不会感受到来自鲁王的威胁。 在福州的王逝把唐王和黄道的心思摸得透彻,就像他之前所说,鲁王打了胜仗,唐王自然不能当缩头乌龟。 当然,黄道要是真稳住了皖南的局势,郭臻也就没那么多讨价还价的本钱了,不过,黄道能做到这一步吗? 显然…… 第577章 杜铎挨训,劫掠汉奸 八月二十七日,杭州城下。 几匹快马从北边飞驰而来,近日来长江中水寇猖獗,这些人在南京地界渡江,马不停蹄直奔杭州。 杜铎在中军大帐内跪拜接旨,这封诏书名义上是满清的顺治皇帝所发,实际上谁都知道是出自大清摄政王,他的哥哥杜尔滚之手。 杜铎虽然预想到诏书的内容可能不好,但听完后,杜铎也没想到杜尔滚会这么严厉地斥责他。 杜铎手里拿着诏书,立刻在中军大帐召集诸将。 近来战事不利,军中诸将都知道今天圣旨下来没什么好事,看到杜铎的脸色后,他们更是小心翼翼。 杜铎看帐中将领都到齐了,把诏书放在眼前,阴恻恻地说道:“本王知道最近有些人攻城很小心,小心到舍不得死一个部下,但……” 杜铎说到这里,突然狠狠用双拳砸在帅案上,铁制令箭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但本王告诉你们,一个月内你们如果攻不下杭州城,那就别怪本王借你们的人头来平息摄政王的怒火了。” 无论是满人,还是蒙古人,亦或者明军降将,都被杜铎的动作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博洛!” “在!” “杭州城是你丢的,明日由你率部主攻北门!” 博洛才从松江府回来,在酷暑中急行军的部下还没得到休整,但他丝毫不敢忤逆,连忙应道:“喳!” “张存!” “在!” “立刻回南京城,把那三十门城防巨炮给我拆下运来杭州!” “喳!” 杜铎一摆衣袖,厉声说道:“各部兵马今日回去休整,明日攻城,不要让本王动手了才知道后悔。” 江南战局的关键点就在杭州,不能攻取杭州,清军无法进入浙东,要想在漫长的海岸线和长江沿岸严防死守,那是不可能的。 江南百姓头上的辫子基本上都剪了,但只要杭州城还在宁绍军手里,江南百姓看着清军的眼神里就会暗藏着恨意。 只有攻下杭州城,只有彻底断绝江南百姓的希望,才能让江南百姓在心里认同脑后的辫子。 当天晚上,清军没有对杭州城展开炮击,杭州城难得享受了一夜的安静。 八月二十九日清晨,北门外数十门铁炮齐鸣,郑秋才用完早饭,听这动静就觉得今天不太寻常,连忙传令各部兵马早做警惕。 东、西、北三面城门早就不见了,城门内侧堆积了大量土石,以阻挡清军快速冲入瓮城。 炮声轰击不停,城头的了望兵看到远处缓缓而来的庞然大物,大声呼道:“攻城车,东虏的攻城车来了!” 郑秋冒险钻入被轰击成千疮百孔的藏兵洞往外看,比城墙还要高的攻城车像蜗牛一般从炮营的侧翼爬过来,后面跟着盾车、弓箭手和扛着云梯的清军甲士。 郑秋抬起千里镜,看见北门外推搡盾车的竟然有不少头皮黝黑的清军,那些是满人,不是才剃了头发的明军降卒。 杭州城立刻像是被一块巨石砸入的水塘,各部将士和青壮迅速集中在三门内侧,骑兵出营在城内街道上巡逻。 清军的盾车和弓箭手走的快,慢慢超过攻城车到了前面,清军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盾车上蒙了一层潮湿的被褥,可阻挡神火飞鸦的烧毁。 城头的火铳手躲在城墙垛口后,半数的甲士飞奔进入藏兵洞,有扛着虎蹲炮的力士站在藏兵洞下的入口处。 元洲掐着腰,喘着粗气,这仗还没打,他就已经热得受不了。 清军弓箭手越来越近,在距离城墙只有数十步远时,城头的神火飞鸦带着尖锐的叫声冲了下去,在杀伤清军弓箭手的同时,也给攻城清军以极大的心理震慑。 因为杜铎下了死命令,孔德不敢有丝毫懈怠,指挥炮营不断发射铁弹,直到清军盾车离城墙只剩下百步距离方才才停止。 这场战斗一开始便异常激烈,清军弓箭手在盾车后不断放箭压制城头,云梯架上后,清军甲士像逆流的潮水一般向城头涌动。 落在后面的攻城车像蜗牛一般爬动,清军一路铺垫木板和稻草,从而让攻城车巨大的轮轴能穿过坑洼地。 攻城车离城墙只剩下三百步距离时,跟在后头的清军弓箭手开始钻入车内,并顺着木梯爬到顶部。 杜铎这十几天没白下功夫,每一座攻城车的高度都胜过城墙一丈,外面蒙着湿润的牛皮,车里面还有人在不停的浇水,以免烈日下水分蒸发。 在元洲的指挥下,上百支神火飞鸦带着绚丽的火焰撞上攻城车,可就像撞到坚硬的城墙,化作飞溅的火花落在地上。 攻城车旁边的清军甲士看到这一幕,立马爆出一阵欢呼,他们使出吃奶的劲推着攻城车加速行进。 扬州地界,泰兴县城内,投靠满清的县官、衙役、乡绅正哭爹喊娘地往县城外逃。 张彪率军袭取泰兴县城后,便开始带人清洗汉奸,劫掠财物。 张彪看到手下在追县中衙役,连忙喝骂道:“抓有钱的,不要管这些穷鬼,我们现在是大明王师,放开胆子抢!” 喊完这些话,张彪转念想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种名正言顺劫掠的感觉真是爽爆了,又重复叫了一遍:“我们现在是大明王师,放开胆子抢!” “抓住穿绸子衣服的!”张彪上前一步,一巴掌打在手下脑袋上:“这人裤子上都好几个洞,你抓他干什么?” 那手下被打得晕头转向,怯生生看着张彪,回道:“张都司,属下刚才听几个衙役喊他老爷!” “老爷?” 张彪拧刀拨开那个中年胖子散乱的头发,嘿嘿笑道:“果然不假,肥头大耳的,差点被他蒙骗了,让这狗汉奸带人回家拿东西。” 才被骂的手下喜出望外,一把揪住中年胖子的头发,狠狠踢了一脚,骂道:“老子让你跑!” 张彪带着手下对县官和汉奸富户劫掠一番后,驱赶俘虏的壮丁扛着一袋袋新收的稻米和一箱箱银两,走在往江边的道路上。 张彪到靖江岛一周不到,扬州府几个临江的县城都遭到张彪所部的袭扰,张彪胆子贼大,完全不管百里之外就是刘佐的大军。 张彪的部下大多出身海盗,而海盗行事就是这么嚣张,想着之前不敢来的地方,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抢上一圈,甚至可以抓几个县官、乡绅回去拷打一阵,张彪那个提神,兴奋劲十来天才下去。 第578章 杭州血战,杜铎丧气 张彪抢的粮食、钱财多了,一部分送到崇明岛,他和顾三麻子以前都在浙海混,又是浙人,两人的关系还算和睦。 另一部分,张彪派人送到了萧山行营,郭臻看后大喜,直接将张彪升任游击一职。 等满清调集兵马加强扬州府的防御,张彪终于老实下来,这时,他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十几里外的江阴城上。 张彪乘船到了离岸一里左右的地方,清军攻城,江阴义军守城,双方像是在表演给张彪看。 张彪看了两三天,就像上了瘾,每天清晨听见喊杀声就乘船到岸边,有时候不想动弹,就坐在靖江岛上听。 张彪听到振奋处,忍不住站起来在沙滩上转一圈,抽出战刀在磨刀石上摩擦,自言自语道:“tnd,江阴人够爷们!” 有时候,张彪心起冲动想要带人上岸支援江阴义军,可看到岸上连绵的清军兵营,他很快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没办法,敌我实力相差悬殊,加上他身负郭臻交托的重任,张彪只能继续等,等郭臻说的时机出现。 九月一日,杜铎大军兵临杭州城下已超过四十天,刘佐兵围江阴城也已超过三十天了。 杭州城和江阴城,一南一北,标志着江南尚未沦陷。 杭州城头。 缓慢靠近的清军攻城车像张牙舞爪的怪物,顶部的清军弓箭手箭无虚发,北门城头上死伤一大片。 郑秋站在城墙内侧的空地上仰望,透过千里镜一切都很清晰,视线越过城头能看见高耸的攻城车上清军弓箭手的每一个动作。 陈珑站在他身边,呼吸粗重,他亲眼看到一个个守军从城头坠落,留下一滩血迹。 “郑参将!”陈珑知道自己不该打扰郑秋,但他实在忍不住了。 “陈巡抚放心!”郑秋放下千里镜,挤出一句安抚的话语,然后向亲兵吩咐道:“传我号令,北门城头的将士暂时退入藏兵洞,元参将准备带人出击!” “遵命!”亲兵领命,快速离去。 片刻之后,北面城头的守军或是退向两侧城楼,或是躲入藏兵洞,静静等着清军的攻城车靠近。 城楼两侧垛口内,宁绍火器营的将士冒着随时可能被箭矢射中的危险,将一只只神火飞鸦释放。 下一刻,便见大量神火飞鸦如同鸟群扑食般,迅速飞向正在靠近的攻城车。 离城墙五六十步处,一座攻城车多次遭到袭击后,包裹的牛皮被点燃,桐油火箭从缝隙中穿入,攻城车内黑烟环绕,车顶的清军弓箭手被熏得咳嗽个不停。 很快,神火飞鸦扑了上去,装满火药的陶罐在攻城车内爆炸,烟雾更加浓烈。 负责推动这座攻城车的满人甲士惊愕地抬头看,在看到十几个清军弓箭手从车顶掉下来,像断了翅膀的大鸟重重摔在地上后,他们舍弃这座攻城车,慌乱退向后方。 其它几座攻城车很快也遭到猛烈攻击,炙热的火浪烧烤着牛皮,躲在里面的清军疯狂往牛皮和木板上浇水。 对守军来说,敌军的攻城车进入城头百步距离内,这是最危险的情况了,因为只要攻城车靠上了城墙,守军便无法从平行角度射击,到那时,九成的火箭和神火飞鸦无法再威胁到攻城车。 在守军的猛烈攻势下,一座又一座庞然大物般的攻城车冒着浓烟,十座攻城车被烧毁了七座。 只剩下三座攻城车了,城头守军兴奋不已的同时,连连大呼:“再来,再来!” 离城墙三十步处,两侧藏兵洞各冲出一队火铳手,他们不顾夺命的羽箭,抬铳射向攻城车顶部的清军弓箭手。 这一刻,明清双方完全不顾自身伤亡,敞开胸怀对射,这是城头白刃战的序曲。 宁绍掷弹兵提着点燃引线的火药陶罐扔上去,陶罐脱手那一刻,一根羽箭插入他的胸膛,而他扔出的火药陶罐也炸翻了一大片清军弓箭手。 随着‘砰砰’‘砰砰’几声巨响,四座攻城车靠上了城墙,攻城车四周的满人甲士顺着内部木梯‘噔噔’‘噔噔’往上爬,他们爬的越快,离城头就越近。 城头还活着的宁绍火铳手迅速掉头离去,刚才还在激烈对射的城头和攻城车的顶部竟然恢复了平静。 攻城车里,满人甲士们抽出厚刀,藏兵洞中,宁绍甲士手里提着巨斧。 “啪!” 随着攻城车上的长木板落在城头,一座简易桥梁便连接了攻城车和城头,很快,满人甲士通过木桥蜂拥涌向城头。 城头战楼上。 陈珑一边细细留意激烈的战场,一边紧紧攥着千里镜,其实这么近的距离,没有千里镜看的更清晰,但陈珑还是将千里镜紧紧攥在手里,因为这样似乎能减轻他的压力。 相隔不远处,三个明军从藏兵洞内冲了出来,其中两个合力抬着一门虎蹲炮,第三个明军则拿着火把。 当满人甲士从攻城车上涌过来时,前面两个明军把虎蹲炮的炮口对准冲锋的满人甲士,第三个明军则将虎蹲炮的引线点燃。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虎蹲炮口喷出火光、浓烟和无数纷飞的铁钉和石块,将迎面冲来的十几个清军射翻在地。 因为郑秋和元洲的有意布置,杭州城墙上有大量藏兵洞,这三个明军展开的反击,只是整个城头明军反击的缩影。 大明军旗下,郑秋嘴角微微翘起,清军千方百计想登上城头,殊不知他也正想在城头消灭清军精锐。 这段时间,萧山行营的新兵开始分批进入杭州城,有的直接拿起武器上战场,有的只是站在城头感受血与火带来的震撼。 老兵死了,新兵自然变成了老兵。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鞑奴兮,觅个封侯。” 大战之余,杭州守军总是扯着嗓子唱起宁绍军的军歌,他们唱得或许不是那么好听,但却字字铿锵,昭示他们的无畏和勇气。 新的一轮城池攻防战一连持续了十天,城墙内外布满褐色的血斑,杜铎终于撑不住了,城内传来的战歌让他心中生出一种感觉,这座城是无法攻破的。 江阴城下的刘佐在多次攻城失败后,也是这么想的。 十天后,清军的攻势再次放缓,郭臻携酒肉入城犒军,陈珑、郑秋、元洲在水门相迎。 第579章 诸将升迁,顽固匹夫 郭臻刚入城没多久,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 对此,陈珑稍显尴尬,连忙解释道:“大人,下官见将士们连日征战辛苦,便请寇氏歌女搭了戏台唱戏。” “请歌女唱戏,这主意不错!”郭臻没有半点不高兴,笑着说道:“我也曾请她到定海城唱过。” 陈珑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在前引路,几人往戏台那边走去。 到了近处,便看到许多将士盘膝而坐,他们将脑袋伸向前方,好像近这么一寸便能听的更清楚许多。 “……欲求风雨顺,才把干戈兴,胡骑若不灭,鸡犬亦不宁……” 寇氏歌女嗓音嘹亮,一首曲子唱罢,激得观戏将士胸中血气澎湃。 观看完戏曲,将士们按次序回营,管事领着寇氏歌女前来拜见。 寇氏歌女香汗淋漓,一见到郭臻便跪拜行礼:“奴家拜见镇国公!” 寇氏歌女郭臻曾在定海城见过,他抬手示意寇氏歌女先先起身,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寇氏歌女答道:“奴家寇青丝!” 寇青丝的脸红扑扑的,一双眉毛修长,也许是才唱过梁红玉的曲子,让郭臻感觉一股英武之气扑面而来。 郭臻拍手赞许道:“你再次为军中将士献唱,可我却没有金帛赏赐于你。” 寇青丝低头回道:“将士们英勇杀敌,流血又流汗,奴家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上阵杀敌,只能以一技之长相助,何谈赏赐?” 郭臻微微摇头:“寇姑娘此言差矣,你既为我效力,我又岂能寡恩无视?有功便赏,有罪便罚,这是我的治军之道,我听说寇家因犯前朝禁忌,世代女子只可在青+楼谋生,我会上奏朝廷,求朝廷赦免寇家。” 听到‘赦免寇家’这几个字眼,寇青丝先是微微一怔,随后脸露狂喜,向郭臻叩拜道:“镇国公大恩大德,奴家愿世代做牛做马相报。” 寇氏女子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是娼+妓,就算再有德才,如果不能从良,免不了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命运,到年老色衰时沦为乞丐也是常见。 即使从良,因为不是良家女子,也只能是侍妾身份,任由大妇欺辱。 寇青丝的妹妹寇白,风姿绰约,容貌绝美,乃是秦淮八艳之一,十七岁被声势显赫的保国公朱弼迎入府作妾,但不久便失宠,这已是极好的命运。 这些都是大明开国时朱元璋留下的陋习,朱元璋把与他为敌的张士诚、陈友谅以及前元等死敌的后代贬为乞丐、娼妓。 郭臻既然说出这话,自然有十成的把握,这等小事到了鲁王那里,不过是举手之劳。 寇青丝十分激动,前额都叩出血来了。 郭臻摆手笑道:“莫再磕头了,要是破了面相,明天就唱不了曲了!” 寇青丝这才起身,眼眶中有泪花闪动。 对郭臻来说,这是小事,但对寇氏来说,这是改变家族命运的大喜事。 郭臻做这件事,以及为浙东将士上书免除田赋,并不是心血来潮。 无论是浙东的投军义士,还是自愿捐钱出来的乡绅,哪怕是眼前这个歌女,只要在这等危难之际敢站出来相助,郭臻都会以十倍的利益偿还,郭臻要让追随他的人知道,镇国公能记得他们的好处。 九月初,杭州战事平稳,郭臻上书为诸将请功。 鲁王降旨,郭臻升任江南总督,统管对满清战事,各路总兵皆归郭臻节制,许开府建衙。 陈珑升任兵部右侍郎,兼任浙江巡抚。 秦锋升任绍兴总兵。 郑秋升任杭州总兵,封永宁伯。 龙云升任宁波总兵,封破军伯。 元洲升任杭州副总兵。 张振升任崇明总兵。 张彪升任水师参将。 顾三麻子升任水师游击。 …… 鲁王的封赏诏书迅速发往各地,黄道在徽州府得到消息后,气得破口大骂。 这是结结实实照着唐王脸上打了一巴掌,也是对唐王让杨聪、杨鼎统管江南战事的还击,从表面上看,唐鲁之争已达到白热化。 王逝在福州紧急约见刘忠,直言郭臻的耐心有限,如果唐王再不做出决定,郭臻将在浙江拥立鲁王为帝。 为了了解皖南战情,郭臻招来罗靖,让他派遣人手前往宁国府收集情报。 罗靖对这事很重视,立马派遣一批精干下属前往宁国府,将那里的消息飞速传回萧山行营。 九月十六日,黄道不听郭臻劝告,执意率领数万义军强攻宁国府城。 结果,黄道领兵无能,强攻宁国府城半月,不但部下死伤惨重,毫无战果,还暴露自身的虚弱,引得满清调来兵马围剿。 郭臻猜测宁国府义军将有覆灭之危,紧急命龙云率军一万,李匡、孙敬率新兵八千,沿富阳北上占据处于宁国府和徽州府交界处的昌化县城。 黄道要是能稳住皖南的战局,那当然是好事,至少在清军退出江南之前,鲁王和唐王还不会兵戎相见,郭臻可以让龙云这一支机动兵力作为预备队,万一黄道守不住皖南,郭臻的宁绍军就会再次扮演力挽狂澜的角色。 只可惜,黄道这厮对鲁王势力太过忌惮,居然分出本就不多的精锐把守昱岭关,严防宁绍军进入徽州、宁国二府。 对于这般不智举动,郭臻无可奈何之余,也只能暗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从七月初起兵,到九月中旬,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宁绍军转战南北,光复杭州、威胁江南,取得了堪称辉煌的战果。 杭州城下,虽然杜尔滚给杜铎的期限还没到,但杜铎知道他一个月内攻不下杭州城了,再逼迫过紧,他担心麾下那些明军降卒会掉过头去投靠大明。 清军在杭州作战失利,杜尔滚虽然很生气,但也没有真的处罚杜铎,反复斟酌后,他决定派大学士洪畴南下协助杜铎统筹江南战局。 在杜尔滚看来,满清真正需要掌控的不是一两场战斗胜利,而是要掌控江南人心,他派洪畴南下,正是要借洪畴之手收拾‘剃发令’下达后江南躁动的人心。 第580章 招募人才,匹夫大败 九月下旬,升任江南总督,有开府建牙之权的郭臻在浙江和杭州府张贴招募幕僚的布告,有秀才功名即可报名,经考核后择优录取,有举人和进士功名的免试录用。 九月二十日,郭臻召见一直待在宁波府的方智。 时至今日,再也没有人提及方智涉及的“顺案”,当年那些在北京城唾骂他的士子多半已经剃了辫子,跪在女真人的脚下。 方智自幼练过一些拳脚,身体不算孱弱,要不然当年也不能独自从北京逃到南京,他在宁绍总兵府当了一年幕僚,吹过浙江的海风,看上去比之前还要结实。 方智一路上与熟识的将官打招呼,这两年的变故让他仿佛变了个人,从前的虚浮之气再也见不着,只是那偶尔显露出的倔强目光,昭示着他内心还有一丝傲气。 林虎将方智带入中军大帐,方智恭恭敬敬给郭臻行了个礼:“属下拜见大人!” 郭臻点点头,然后说道:“密之,你在我麾下效力已过一年了,你是愿意长期在我的总督府效力,还是愿意外放为官?” 方智稍作考虑,便是回道:“全凭大人安排!” 方智有进士的功名,但也有“顺案”的案底,外出为官只怕也没什么大前途,还很容易被人揪住小辫子,不如留在前途无量的郭臻身边,或许能获得鸡犬升天的机会。 “那就好!”郭臻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吩咐道:“总督府事务日渐增多,鲁王殿下准我开府招纳幕僚帮忙,我想安排你当主考官!” “我来当主考官?”方智很是惊讶,这是个极好的差事,当主考官意味着那些幕僚日后都要给自己几分薄面。 “不错!”郭臻对他笑了笑:“考核的内容也由你出,我要能做实事的人!” “遵命!”方智没有推脱,大大方方地应命。 九月二十五日,浙东再加上龙云从松江、苏州两府带出来的两百多秀才汇集萧山,参加江南总督府的考核。 卷子发下来,众人才发现考核的内容各种各样,有策论,有算术,甚至还有物理,全是经世致用之学,让只懂八股文的秀才们目瞪口呆。 方智一身儒服,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看着一个个手提毛笔,抓耳挠腮的秀才,他淡然说道:“各位不要觉得惊奇,一物不知乃儒者之耻,这是江南总督府募集干吏,不是朝廷开科取士。” 因为江南总督府的‘高要求’,最终通过总督府考核的秀才并不多,不过,能通过考核的都算得上干吏,未来大有可能成为郭臻势力的骨干。 九月二十六日,罗靖快马加鞭奔入萧山行营,见到郭臻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大人,黄道兵败了!” 郭臻眉头一紧,连忙摊开地图。 罗靖在一旁详细讲述道:“四天前,围攻宁国府城的义军被前来支援的清将张天禄率军袭营,由于缺乏防备,义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黄道仓惶逃到徽州府,邱祖德、吴天球等几个头目被清军俘虏。” “之后,清军乘胜出击,接连夺回数城,如今,宁国府只剩泾县一地在义军手中。” “因为义军主力溃逃的溃逃,被俘的被俘,泾县目前只有不到五千守军,虽然义军大头领尹民兴在那里坐镇,但只怕守不了多久!” 郭臻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道:“逃回徽州府的黄道有什么动静?” 罗靖摇摇头:“据属下所知,还没有任何动静!” “哼,黄道这老匹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恨的是,这老匹夫自己不出兵相助也就罢了,居然还挡住我军前去支援的道路。” “那我军可需要强行突破阻拦前去支援?” “现在不需要了!”郭臻摇摇头,然后吩咐道:“你传令给龙云,让他率军退回富阳!” “遵命!” “洪畴什么时候能到南京?” “根据北边来的消息,应该就是这几天。” “洪畴这厮是个大麻烦啊!”郭臻又掀开地图,说道:“我听王逝说,郑珑把洪畴在泉州老家的族人都保护起来,不准朝廷动,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洪畴和郑珑之间交情不浅!” “不错,洪畴这厮南下后,郑氏水军就更指望不上了,更糟糕的是,洪畴这厮对大明各地的乡绅很熟悉,因为熟悉,所以才可怕!” 洪畴的南下,让郭臻隐隐觉得后背被一双阴险的眼睛盯上,如果各地的乡绅都顺从满清了,那满清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郭臻的目光顺着地图上的海岸线和长江航道往里巡梭,一直看到南京城附近,最后才将目光返回落在江阴城上。 到目前为止,江阴城仍旧掌握在以阎元、陈明遇、冯厚敦、王公略等人为首的义军手中,未来他们还能支持多久,谁也给不出准确的答案,但只要江阴城多存在一天,对整个江南的战局就会很有帮助。 罗靖听了郭臻的分析,不由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洪畴那厮既然要来,那我们就给他送上一份见面礼!”郭臻说到这里,当即吩咐道:“你传令给张振,让他集合崇明岛和靖江岛的所有人马,暗中支援江阴,能让江阴多撑一日是一日,万事小心为上。” “遵命!” 靖江岛! 张彪靠在沙滩上,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感觉圆月在对他笑。 “tnd,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张彪起身吐了一口吐沫:“来人,驾船送老子到对岸看看。” 张彪虽然是个海盗,但他最讲义气,也最佩服以弱敌强,坚韧不拔的江阴义军。 看了一个多月江阴城攻防战,张彪越来越不淡定,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江水平静,皓月当空,水面泛动鱼鳞般的光线。 小船摇摇晃晃离开靖江岛,慢慢向岸边靠去,等离岸边还有两三百步时,张彪向后一招手,轻轻下水,带着一队亲兵像大鱼一般游向对岸。 这一个月来,张彪只在河道中猖狂,联络江北的水寇抢了三支漕运粮队。 刘佐一直在监视岛上水军动向,一开始的时候,他对大明水军十分忌惮,可日子久了,刘佐便做出判断,大明水军没有上岸的勇气,没必要太过忌惮他们。 第581章 输送物资,行动开始 张彪小心靠岸后,先是伏在地上听了一会,在听到没什么动静后,才让两个手下先前往岸边高地,等确认附近没有巡逻兵,才带着其余人往江阴城下走去。 到了江阴城下,张彪见城头防御森严,似乎无懈可击,方才心安不少,为了避免被清军发现,他赶忙招呼部下原路返回。 张彪回到靖江岛时,已是午夜,他才刚刚上岸,便见顾三麻子迎了上来:“顾游击,你怎么来了!” 顾三麻子不答反问:“张参将,你怎可轻易犯险?” “我的本事你最清楚,上一次岸有啥危险!”张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又问道:“你倒是说说,为何突然到了靖江岛?” 顾三麻子将张彪拉到僻静处,小声说道:“大人有命,让张振(张总兵)带着崇明岛和靖江岛的弟兄救援江阴!” 张彪神色一振,兴奋地大声问道:“何时发兵!” 顾三麻子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小声说道:“张总兵让我前来探探路,明天会有大船运送稻米、火药和石灰来靖江岛,你让麾下兄弟这几天往回收一收。” “我知道了!”张彪乐呵呵地拉住顾三麻子:“近日我得了一批好酒,放在岛上还没来得及享用,你来的正好!” 一晚过去。 次日午后,四艘大海船到达靖江岛,也不卸货,四周有甲士严密守备。 张振接到郭臻的命令后,一直在寻思具体该如何安排,他很清楚,郭臻并不是要江阴义军突围,只是想让江阴城继续坚持下去,能多坚持一日是一日。 这般一来,张振首先要向城内输送物资,江阴城是在夏粮收割前被围,粮食储备不多,守城要消耗不少的火药、石灰等物,这些东西崇明岛上都是现成的,要从靖江岛把这些东西送到江阴城下,一个夜晚足够了。 左思右想后,张振决定不派人杀入重围给江阴城报信,在他看来,向张阴城报信虽然能得里应外合之利,但也会让清军提高警惕。 物资一点点运到靖江岛,靖江岛和崇明岛之间一直有战船来往,刘佐也看不出什么猫腻。 崇明岛水军的十艘大船顺着黄浦江往松江方向赶去,李栋在沿岸调集兵马严防死守,自从上次被杜铎斥责后,他简直成了惊弓之鸟,杜铎一直没能攻下杭州,所以抽不出空来处置他。 崇明岛的将士一批批运到靖江岛,张振下令不准任何人离岛,这让靖江岛上集结的兵马都预感将有大事要发生。 九月二十八日,王之仁率一万水军半上午从崇明岛出发,沿途控制船速,亥时过江阴城北的沙洲,静候北方的动静。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靖江岛的将士依次上船,张振排在最后,心中暗暗祈祷:“希望阎元不那么谨慎!” 张彪率领两千海盗先行出发,江面上伸手不见五指,两百人游上岸,先确定有没有巡逻兵。 海盗们清一色小船,靠岸后小心翼翼跳上岸,张彪知道这次不是闹着玩,他们偷袭的刘佐所部清军曾是大明精锐,而且要打的还不是他们擅长的水战。 两千多人脚步轻盈,其中有几百人是张彪才在江北招揽的水寇,深草中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江北的清军哨探兵营夹在江阴城和长江之间,兵营不大,只有三千人驻扎,因为两边都是敌人,所以警惕性很高。 漆黑的夜里,离清军哨探兵营尚有三四里地,张彪听见前面有人呼喝:“什么人!” 随后是‘噗嗤’‘噗嗤’几声,那是突击队使用弩箭,将巡逻清军射翻倒地的声音, 一队巡逻的清军有十二人,海盗无法在瞬间杀死所有的人,张彪耳中传来几声呼喊:“有人偷袭!” “真是太不小心了!”张彪很恼火,扬起战刀恶狠狠地下令道:“突击,杀光清狗!” 随着张彪的命令下达,海盗们一窝蜂杀向火把明亮的清军哨探兵营,这个时间点,大部分清军已躺下休息,这就使得不少清军还在睡梦中就被杀死。 张彪所部正式行动后不久,王之仁带着一万水军,张振带着五千步卒,也按照计划开始各自行动。 对于刘佐所部清军来说,这场大战来得太过突然,在此之前,崇明岛、靖江岛的明军从未在江阴地界搞出什么动静。 刘佐甚至暗自嘲笑李栋,怎么会在黄浦江畔被明军击败,大明还有比江北四镇还要厉害的兵马吗? 警锣声‘铛铛’‘铛铛’的响起,清军主营附近的巡逻清军一边冲回主营,一边惊惶大呼道:“敌袭,敌袭!” 刘佐在睡梦中被惊醒,慌慌张张跑出大帐,他一看到东北方向火光冲天,当即猜到是哨探兵营那边出事了。 作为沙场老将,刘佐打仗的本事并不差,他稳住慌乱的心神后,立即向传令兵下令道:“传我号令,东营兵马立刻援助哨探兵营阻击明军,南营密切关注城内的动静,西营也出三千人救援哨探兵营。” 通过哨探兵营那边的火把和铳炮声,刘佐估计突袭的明军不少于万人,如果只有明军援兵出手,他倒不至于这么紧张,关键是他背靠着一个火药桶,即江阴城的守军随时可能杀出来。 两个月来,江阴城像杭州城一样打出了威名,刘佐在这座城下已经损失了五千多名部下,因为有满人督促,他才强自忍耐继续攻城。 如果江阴守军也杀出城来,那就真的麻烦了! 基于这个考虑,刘佐没有把所有人马都派出去支援,而是留下五千预备队用来监视城内义军。 张彪率部杀入哨探兵营后,一开始趁清军反应不及,大杀特杀了一番,不过,随着清军恢复镇定,张彪所部的伤亡渐渐大了起来。 张彪带队冲杀几次被阻后,心头有些发毛,他打仗悍勇,那是在他心里估计过有胜算的仗,就算是身处险境,也是表面上的险境,可眼前这座清军营寨,即便他能带兵强攻下来,也必定会死伤惨重。 于是,张彪给几个心腹手下传达命令,接下来无需以攻占清军营寨为目标,只需四处制作混乱和击杀反抗的清军即可。 数里外的黑暗中,张振的眼睛紧盯着从西门清军兵营燃起的火把,他没将希望寄托在张彪身上。 第582章 内外夹击,江阴义士 江阴城头。 阎元和陈明遇被慌慌张张的守军叫上城头,从东门转到北门,遥看四周的喧闹,一时拿不定主意。 东北方向战事异常激烈,夜色昏黑,一支支火把就像天上的繁星。 陈明遇神情振奋,对阎元说道:“皕亨兄,这应该是镇国公派来的援军了!” 阎元点头应道:“如今江南各处的义军自顾不暇,有余力支援的,唯有镇国公的宁绍军了!” “那我们要立刻出城接应吗?” “不,我们先集结兵马,至于要不要出城支援还要看战局发展?” “这是为何?” “你看那边,我军援兵制造的声势虽然不小,但似乎攻击乏力,如今,清军主营已调派援兵前往,我们现在出城,不但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还有可能丢掉江阴城。” “这……” 阎元见陈明遇脸露失望,挤出笑容安慰道:“拱辰兄,清狗杜铎率军十几万围攻杭州城,镇国公能派来的兵马肯定不多,不过,不管他派来的兵马有多少,他能想到支援江阴,我们也就没白竖这杆义旗了。” 陈明遇点点头,算是认同了阎元的看法,不再催促阎元带兵出城接应。 也就在这时候,城外四五里处突然传来的密集火铳声,立马吸引了阎元、陈明遇的注意力。 从西城往北城的小道旁,张振指挥五千部下,对正赶往哨探兵营支援的清军发起突袭。 “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铅弹飞射,处于长蛇队列的三千清军,立马被射翻一大片。 领军的清将战斗经验丰富,遭受一轮火铳袭击后,立马呼喝手下四处散开,并寻找掩体。 张振见无法进行多轮火铳齐射,除了留下一部负责截断清军退路的火铳手外,其余的宁绍军手持一柄大刀,随他发起冲锋。 张振所部与张彪所部不同,他们是真正的步卒,且在张振的严格训练下,战斗力颇为不俗。 清军突遭袭击,想要负隅顽抗,又发现对手战力强悍,于是乎,他们个个心怀忐忑,越战越是心虚,不少人更是慌不择路狂逃。 江阴城头,阎元留意到了战场局势的变化,连忙红着眼睛喝道:“杀出去,杀出去!” 阎元大步流星冲下城头,身后的陈明遇跟不上他脚步,突然间,阎元回头拦住陈明遇,说道:“拱辰兄,东虏可能趁乱攻城,你还是留在城内坐镇吧!” 陈明遇停下脚步,稍作犹豫后,回道:“好,我留下来,但你要多加小心!” 阎元点点头,江阴北门一打开,他就带着上万义军煞气腾腾扑向城外被伏击的清军。 面对明军的两面夹击,本就处于崩溃状态的清军再无一丝战意,要么弃械投降,要么丢盔弃甲趁乱逃跑。 搞定了这一支来援清军,张振和阎元顾不得寒暄,又各率本部兵马扑向清军的哨探兵营。 单单面对张彪所部,哨探兵营内的清军不但能稳住乱势,还能稍稍发起反击,可多了张振所部和阎元所部后,这一支清军彻底怂了,他们连忙舍弃大营,慌不择路逃向刘佐的中军。 煮熟的鸭子要飞,张彪、张振、阎元三将自然无法容忍,他们各带本部兵马跟在逃跑的清军后头追杀。 这时候,刘佐召集人马本来准备亲自杀过去,可西营援兵和哨探兵营的迅速惨败,让他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保住实力最重要,这个念头一在刘佐的脑海中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 “命东营援兵退向主营,立刻派人向李栋求援!” 刘佐说出‘向李栋’求援这几个字后,心中满是苦涩,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李栋之前被龙云率军在黄浦江畔击败时,他曾暗自嘲笑过。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被明军击败的耻辱,这么快就降临到他刘佐的头上。 因为刘佐退守主营,张彪、张振、阎元他们见好就收,在汇合王之仁所部后,一起赶往江阴北门。 在这个过程中,阎元拱手向张振、张彪、王之仁道谢道:“多谢三位出手相救,阎某感激不尽!” 张振摆摆手,回道:“阎头领无需如此,我们也是奉了镇国公之命,才率军前来救援的。” “果然是镇国公!”阎元口中喃喃,然后说道:“虽然如此,阎某还是需要代江阴百姓感谢诸位!” 张振点点头,一边将郭臻的亲笔信交给阎元,一边语气艰难地说道:“按照镇国公的意思,是让江阴城继续支撑下去,靖江岛上有三十多艘船的物资、兵器和盔甲,这些都是给你们的。” 张振这一番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满心期待的阎元心头,他草草把信看完,然后自嘲笑道:“我们若是守不住呢?” 张振沉默了,郭臻的安排等于陷江阴城于死地,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 沉寂,喘息,过了好半晌,阎元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镇国公能记得我们这些江阴义士,那我们便为镇国公守住这座城!” “张总兵,你帮我带句话给镇国公,宁绍军收复江南时,江阴城要是不在了,请镇国公莫忘了来给江阴人烧些纸钱。” “江北四镇,江南诸公,都像没了膝盖一样跪倒在东虏脚下,我要让镇国公知道,并不是只有宁绍军才是好男儿!” 说到这里,阎元不做扭捏之态,对张振、张彪、王之仁说道:“劳烦三位率军戒备,我这就召集人手搬运物资!” 张振、张彪、王之仁相视一眼,然后齐齐点头。 阎元立刻命人回城传令,不一会功夫,江阴的青壮或是推着独轮车,或是扛着扁担筐萝,甩开两个大脚板奔向江岸边。 这时候,船夫正大汗淋漓地往下卸货,这里面有粮食、有铅弹、有火药、有石灰、还有数千柄锐利的长刀。 清军主营,刘佐见明军没有乘胜追过来,顿时有些疑惑,还以为宁绍军准备把江阴义军接走。 “要不要反过来率军偷袭呢?”刘佐口中呢喃,想了想后,他又摇头道:“罢了,由他们去吧!” 刘佐与阎元曾经相识,攻城两月,各为其主,他已经上了满清这条贼船,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一旦阎元走了,刘佐便可攻下江阴城向杜铎报捷,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又何必逼人于绝地。 第583章 郭臻承诺,驰援徽州 阴天,天亮的有些晚。 稀薄的光线洒在江阴城周边无人收割的稻田里,刘佐睁大眼睛看向十几里外的江阴城,清晨有些许雾霭,但还是能看清楚,大明的旗帜确认无疑立在那里。 刘佐再看向江边,靖江岛周围停有大小船只数百艘,尤其是他从未见过的大海船,每一艘船至少能装一千士卒,两侧有火炮,岸边还有明军在收拾战场。 来袭明军真有两万人! 刘佐暗自庆幸昨晚没有轻举妄动,而在庆幸之余,刘佐又不禁在想,莫非这部明军要和江阴义军协同作战,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大了。 半上午光景,几十条大船卸完物资,然后顺长江而下,驶回崇明岛。 江阴城内一夜无眠,陈明遇、冯厚敦等人压抑不住兴奋,新搬进来的这些物资足够江阴义军再支撑两个月,更为重要的是,援军的到来让江阴人知道,他们不是在孤军奋战。 阎元没那么开心,归来后一直皱着眉头。 郭臻没有虚伪,在信中把战局说的明明白白,江阴城是一根刺,也是一盘诱饵,有了江阴城,他才能放手在皖南发动战事。 “等皖南战事结束,我会亲自率军北上救援江阴!” 这是郭臻的承诺,没有期限,没有保证,如果皖南战事不顺利怎么办? 但终究还是有一线希望,人要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反而每天都会睡的很安稳,但突然又有了一线希望,脑子里考虑的就多了。 江南是一盘死棋! 杜铎不敢从杭州城下撤军,刘佐不敢从江阴城下撤军,李栋不敢离开松江、苏州二府。 郭臻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准备从皖南破局,江阴之战不过是故布疑阵而已。 虽然只是故布疑阵,但不得不说,江阴之战出现在洪畴到达江南之际,也是意义重大的。 每一场胜利,每一次突入江南腹地的偷袭,都可能让路边毫不相识的两个大明人交换振奋的眼神。 满清急需一场胜利压制暗流涌动的民心,郭臻也急需一场胜利来破开僵持的局面,当别人依靠不上时,那就只能自己奋起了。 萧山行营外,不知何时搭建了一排棚子,在棚子前方有一个巨大的木牌,上书三个大字“投军处”。 有背着包袱一路寻过来的汉子看见这三个字,眼睛不由一亮,连忙上前问话。 鲁王准许郭臻开府建牙后,江南总督府专门设立了一个募兵处,用来招揽各地投军的义士。 镇国公—江南总督郭臻邀请各地义士共抗东虏的檄文,早已随着商盟的商队传播向各地,眼下来投军的人并不多,但这只是开始。 萧山行营有杨巍和方智管理后勤,秦锋管理军务,郭臻放心带着一千亲兵北上。 白露之后,江南的天气不那么热了。 这时候,钱塘江上游山区集聚了近四万兵马,宁绍军一万九千人,方安一万八千人,他们对徽州府虎视眈眈。 因为郭臻的特意关注,暗影卫探子每天一报,禀告宁国、徽州二府的战事。 宁国府的义军战败后,有人逃入深山,更多的人逃向徽州府。 黄道是江南大儒,又是唐王小朝廷的内阁首辅,虽然没打胜仗,但声望依旧不弱,他在徽州府收集残兵,竟然一下子聚集了五万多人。 黄道专为北伐而来,没成想首战就大败一场,这让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十月初,黄道命徽州府义军首领金生为主帅,与逃入徽州的宁国府义军首领尹民兴合兵一处,然后反攻宁国府。 北伐大军在旌德城外与清军相遇,宁国府义军先是溃败,数万北伐大军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慌不择路逃回徽州府。 消息传到富阳时,已经过了两天。 郭臻很清楚事情的严重性,立即率领三万五千人马向徽州府急行军,临行前,郭臻命方安所部只留下三千人马守御富阳城,疏散钱塘江上游桐庐、诸暨等地百姓入浙东山区,又调苏摩率宁绍军留守兵马进入诸暨县城,封死从钱塘江进入绍兴府的道路。 郭臻将钱塘江上游的兵马调走,是有大风险的,相当于给杭州城下的清军让开了进入金华府的道路。 郭臻在赌,赌杜铎不敢孤军深入。 战局如此,不得不赌。 当然,郭臻留下苏摩守诸暨,金华府又有朱典坐镇,未必会不堪一击,至此,郭臻手上所有的牌都打出去了。 宁国府,郭臻丢得起,但徽州府,郭臻丢不起。 徽州府不仅关系到浙江的侧翼,还是郭臻扩张势力的重要支点,浙东几个地方,金华府的田赋归朱典,江南总督府以宁波、绍兴两府撑起十余万大军,全靠啃老底,如果能夺下徽州、宁国二府,郭臻又能多出两个府的田赋。 除此之外,郭臻还看上了徽州府的富商,黄道瞧不起那些人,但郭臻不会心怀偏见。 龙云奉郭臻之命,率先锋军昼夜赶路,一日到达昌化,这时候,已有徽州府的溃军逃到那里。 宁绍军斥候接连不断收到暗影卫的情报。 清将张天禄率军猛攻旌德,徽州府义军首领金声不敢迎敌,从南门逃出,旌德县城不战陷落。 义军迎敌全凭一股气,如阎元在江阴城内守住了这股气,不但可在刘佐数万大军围攻下坚守两月,还能歼灭刘佐所部五千余兵马,反之,徽州府义军便失了这口气,以致屡战屡败,甚至糟糕到了望风而逃的地步。 张天禄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让义军在徽州府重整兵马,再想这么顺利就难了。 不过,张天禄对驻守在富阳县的宁绍军心存忌惮,于是命人给杭州大营的杜铎送信,求杜铎出兵牵制富阳守军。 清将先锋杨守壮率三千人紧追金声所部义军,直逼绩溪城下,张天禄率两万大军守在旌德城等杜铎的答复。 过了绩溪就是徽州府,金声逃过一劫后,为了保留在义军中的话语权,慢吞吞在绩溪收集残军,没等两天,清军先锋杨守壮竟然率军杀到绩溪城下,于是乎,一场大败又降临到了金声所部义军身上。 第584章 救援被阻,攻昱岭关 有暗影卫构建的情报网络,每隔几个时辰都有信使快马奔向昌化,战局的变化让郭臻目不暇接,当绩溪陷落的消息传来时,他忍不住在大帐中怒声咆哮:“混账,黄道这老匹夫到底在干什么!” 黄道在绩溪县翠玲山下建立大营,就像瞎子一样看着局势崩坏,徽州府俨然是清军下江南的重演。 郭臻立刻召集诸将,方安、龙云、吕毅、郑谦、孙敬、张煌等人相继进入县衙,他们看郭臻的面色,就知道局势不妙。 郭臻把这几天收到的消息用几句话讲完,然后朗声喝道:“龙云何在?” “属下在!”龙云出列。 “你麾下兵马行进速度快,立刻日夜兼程向徽州府进军,一定要赶在东虏之前占据徽州府。” “遵命!”龙云拱手接令,可转身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如果黄道退回徽州府,我该怎么办?” “黄道这厮退回徽州府也守不住!”郭臻闭上双眼,犹豫了好一会,说道:“他若是退回来了,你驻扎在徽州附近,等我大军前来,罗靖已在徽州府,会给你传达消息。” “遵命!”龙云快步离去。 郭臻目光在诸将身上巡梭,再喝道:“张煌何在?” 张煌没想到郭臻会叫他,但反应极快,立刻出列拱手:“属下在!” 张煌很是兴奋,练了这么多年武艺,终于有了上阵的机会。 “我给你一千兵马,你打着江南总督的旗号往各处收集溃兵,一路往昱岭关方向行进,同时散布消息,说新上任的江南总督率十万大军来救徽州。” “这……”张煌稍作迟疑,然后朗声应道:“遵命!” 十万大军郭臻居然也敢说,不过,张煌很快明白了郭臻的意图,这是给丢掉胆子的溃兵灌上一碗烈酒壮胆。 “其余兵马立刻拔营,往昱岭关方向行进!” 军议只进行了片刻的时间。 龙云率军先走了。 郭臻很着急,绩溪离徽州府只有半天的路程,从昌化到徽州府急行军要一天一夜,大军行走要两天才能到,黄道的北伐现在完全成了引狼入室。 按照郭臻的布置,方安所部行走在前,郭臻率一千亲兵在中军,郑谦和孙敬领着八千人新兵在最后。 一路都是山沟沟,道路两边群山叠嶂,草木微黄,宁绍军不怕走山路,一座座山岭被甩在后面。 龙云一路强行军,饶是他麾下将士经过千锤百炼,在他的喝骂声中也是累的直喘粗气。 兵贵神速,巳时出发,酉时到达昱岭关,过了昱岭关,就是通往绩溪和徽州的大道了。 到了昱岭关下,龙云见关头还树立着大明的旗帜,暗自松了口气。 龙云在昱岭关下聚集部下,然后命大嗓门的将士到关下呼喊:“我们是江南总督派来救援徽州府的大军,速速打开关门!” 昱岭关守军慌慌张张跑上关头,然后在守将的命令下,对官道上不断涌过来的宁绍军架起火铳。 这时候,大嗓门将士在龙云的授意下又是大呼道:“快快打开关门,东虏已攻下绩溪,正向徽州府杀来!” 过了片刻,一个闽人武将在关上垛口处露出头来,色厉内荏地喝叫道:“不要以为本将军不知道你们是谁,本将军奉黄首辅之命镇守昱岭关,鲁王是叛逆,江南总督郭臻也是叛逆!” 龙云听的清楚,面无表情走上前,亲口给出答复:“大家都是大明的军队,徽州府危在旦夕,不要耽误正事。” 闽人武将闻言,语带不屑回道:“徽州府有黄首辅的数万大军,很快就能驱逐东虏,不劳江南总督操心!” 龙云面色冷寒,警告道:“我放三铳,三铳之后再不打开关门,休要怪我不客气!” 关上的闽人守将闻言,立即把脑袋缩了回去。 龙云挥手示意,身边的亲兵举起火铳朝天放了一铳,迅速装填弹药,点火再放一铳。 三铳之后,关门依然紧闭。 龙云掉头离去,悍然下令道:“攻关!” 随着龙云的命令下达,宁绍军在昱岭关前排成攻击阵型,前列两排甲士斜向上举起铁盾逼近关门,火铳手在后列举铳。 关上守军看到宁绍军逼近,胡乱举铳往下施放,一阵杂乱的铳声后,关上被黑烟笼罩,有人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关上守军这一轮攻击只有几颗铅弹击中行进中的宁绍甲士,大部分铅弹击中铁盾发出清脆的响声。 关上铳声才过去,负责指挥宁绍火铳手的军官举起三角形的令旗,声音有节奏地下达命令:“前进,瞄准,施铳!” 宁绍火铳发射的声音虽然极其短促,但声响却胜过关上守军近十倍,关上守军正在装填弹药,有些人没留意把身体露出来,伴随铅弹飞射的声音,关上不少守军倒在血泊中。 龙云表情冷漠,好像关上之人不是明军,而是势不两立的清军。 宁绍甲士加快脚步来到关门附近,有人架起铁盾护住头顶,有人举起巨斧猛劈关门。 宁绍火铳手使用五段射击法,密集而又连绵的铅弹,把关上守军压制得连头都不敢抬,更别提放铳反击了。 “咔擦!咔擦!咔擦!” 巨斧的刃尖劈入铁皮包裹的厚木,前人力竭,后人跟上,昱岭关的守军在关上胡乱喊叫,也只剩下胡乱喊叫。 龙云足足等了两刻钟,关门终于被劈开了一道口子,宁绍甲士点燃一颗毒火球放进去,门内守军一哄而散。 半个时辰后,宁绍军攻入昱岭关,关内守军早已溃散,龙云也不追击,在留下五百兵马驻守以及安排斥候往绩溪和徽州府方向查探后,他统率大军向徽州府急行军。 天已经黑了,有熟悉道路的向导引路,宁绍军走一个时辰歇息一刻钟。 午夜时分,前行的斥候带来了一个行人,自称是暗影卫探子。 那人到了龙云的中军,与那里的同伴交换暗号确认无误,随即道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徽州府城失守了!” 龙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座城高墙厚的府城,怎么这样轻易的就失守了。 暗影卫信使说话极有条理,细细解释道:“今天酉时,东虏先锋杨守壮率三千步卒到徽州府城外,徽州府城的乡绅见城内守军数量不多,战意也不足,而内阁首辅黄道的大军又不见踪迹,于是集体议降了,罗指挥使探知消息后,命我火速前来报信。” 第585章 府城情况,准备伏击 酉时,那正是龙云攻打昱岭关的时辰。 龙云听的很仔细,立刻追问道:“你说东虏在徽州府城内只有三千人?” 暗影卫信使肯定道:“我离开的时候只有三千人!” 龙云没说二话,立即下令道:“加速行军,天亮之前务必要赶到徽州府城下!” 宁绍军将士又开始跑步前进,由于情况紧急,龙云不再顾忌前路是否有埋伏,即便一路上不断有人掉队,他也丝毫没有下令放慢前进速度。 这时候,龙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不能让清军大部人马进入徽州府城。 暗影卫信使经昱岭关把消息通报给郭臻,徽州府内现在形势一片混乱,黄道的大军不知道在哪里,张天禄所部清军也不知道在哪里,如果消息无误,徽州府几乎完全陷落了。 天亮之前,龙云终于看见了徽州府城的轮廓,他不知道清军大部队是否已经进入徽州府城,于是安排人手埋伏在府城北门前不远官道旁的山林中,同时命斥候监视四门。 龙云派斥候在徽州府附近抓来一些百姓询问,知道昨晚没有大队人马进入徽州府城,这才放下心来。 天色刚亮,北方的官道上乱哄哄来了一群人,看架势不像是清军,因为他们都没有剃辫子。 龙云命大军不要轻举妄动,等落在后面的兵马跟上来,只要张天禄所部清军不出现,他就不着急出手。 溃兵越来越多,挤满了官道,都在向徽州府城方向跑,龙云亲眼看见自己的斥候在乱军中挤过来爬上山,溃兵对此置之不理。 龙云命斥候抓了一个溃兵上山,仔细询问才知道,黄道的兵营昨晚被张天禄率军偷袭,溃兵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龙云揪住那溃卒,冷声问道:“黄道那老匹夫去哪了?” 那溃兵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知道,东虏凶狠,半夜杀入营帐,我们见不到黄首辅,只能先逃回徽州府城了。” 龙云气极反笑道:“你们不知道徽州府城已经失守了吗?” 那溃兵闻言,两眼一翻,直接瘫软倒地。 徽州府城城门紧闭,北门外的溃兵像没头苍蝇,朝城头骂出各种污言秽语,有些人的家人还在城内,心急如焚,跺脚连连唾骂。 杨守壮站在城头,身边跟着两个武官,这两个武官雪白头皮上泛着黑茬子,一看便是昨晚新剃的。 杨守壮看着城下乱糟糟的景象,面露冷笑对身后的两个武官吩咐道:“守好四门,不可让乱民入城!” 两个武官弓腰点头,从上颚小心翼翼发出几个轻微的音节:“是是是!” 杨守壮出兵绩溪之前,没想到此行会如此顺利,在绩溪城下还摆了摆攻城阵势,到了徽州府城,真是完完全全的兵不血刃。 杨守壮现在很疑惑,既然这些人毫无战意,当初为何又要起兵造反? 杨守壮在绩溪禁不住攻下徽州府城的诱+惑,没有接到张天禄的命令擅自出兵,但攻下徽州府城后连夜派人向大营报信。 原本以为张天禄还在旌德等消息,看见城下这些溃兵他知道张天禄也没闲着,前些天,清军探子禀告说宁绍军有北上的迹象,但清军的进展超乎想象,只要占据了徽州府,宁绍军来了又能怎么样? 如果驻扎在杭州城的清军加以配合,说不定皖南这里可以成为扭转江南战局的突破点。 “白捡的功劳啊!” “看来老天也想助我辉煌腾达!” “哈哈哈……” 杨守壮背着手,放肆大笑,仿佛高官厚禄离他已是不远。 大笑完之后,杨守壮对身后两个武官吩咐道:“朝城下放铳,再有胆敢靠近城墙者,格杀勿论!” 两个武官低眉顺眼,朗声回道:“遵命!” 跟着杨守壮的这两个武官本是留守义军的头目,城内官绅商定了大事,他们也没有反抗的勇气,只好乖乖献出城池。 在两个武官色厉内荏地威逼下,城头守军架起火铳,对准了几天前还在一个锅里刨食的弟兄。 随着放铳的命令下达,噼里啪啦的铳声让杨守壮听得直皱眉头,这些人缺乏训练,火铳只能勉强打响,至于打中人,那就只能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不过,就是这一阵杂乱的铳声,却是惊得城外的义军撒腿狂奔,同时醒悟过来徽州府城已经丢失了。 想起身后还有清军追兵,义军们不敢再在城下逗留,或是独身,或是结伴开始离开。 至于前往的地方,有的想回老家,有的想去浙东参加郭臻组织的义军,也有的想去福建投靠唐王。 溃兵们四处乱窜,有些人发现了藏在山林内的宁绍军,惊得张大了嘴巴。 龙云皱了皱眉头,命外围的将士把他们驱走,他现在没工夫收拾这些人。 城头的铳声传入龙云的耳朵,他没有理睬,命斥候严密监视北方的动静。 只要看住徽州府城,等郭臻率大军赶到,或许能够一举将徽州府城夺回来。 晌午过后,溃兵消散的差不多了,官道上行人渐少。 蓦然间,在高处了望的将士飞奔下来禀报:“龙总兵,东虏来了!” 龙云登高远望,只见十里外的官道上,清军招展的旗帜缓缓移动,看上去追兵人数不多,行军也不着急。 来人是清军先锋张天禄的部将李遇春,奉命率五千兵马驰援杨守壮。 拖着辫子的清军兴致不错,他们原本都是大明的兵马,张天禄也曾在扬州城下为史法守城。 身份是明军时,他们想打个胜仗难比登天,不成想,剃了辫子,给满清跪下后,就像逆天改命了一般,再上战场势如破竹。 张天禄一开始没想着这么快进军徽州府,他攻下宁国府是旗开得胜,但趁势进入徽州府,那就算孤军深入了。 张天禄本想稍稍放缓进军的势头,奈何大军进展太过顺利,以致进军的势头根本止不住。 宁国府义军初与清军交战还各有胜负,尤其是围攻宣城的头几天更是气势吓人,但从宣城外兵败起,便一颓到底。 杜铎的答复还没送过来,按理说张天禄该按兵不动的,张天禄出手了并不是他不谨慎,而是列阵的明军刚听见几声铳响,便一哄而散,攻取各地跟白捡没什么区别。 徽州府城都到手了,难道还要白送回去? 第586章 伏击成功,首辅被俘 清军的旗帜且行且近,龙云在高处又看了一会,见后面没有大队人马跟着,心头顿时一喜。 来的这部清军人数不多,伏击他们后虽然会暴露自己,很可能勾出徽州城内守军夹击,但放他们入城更不可能。 一盏茶的功夫,清军走到两侧斜坡相夹的官道上,前后是步卒,中间夹着两百骑兵,李遇春与亲兵随便聊天,说起昨晚的战事,个个兴高采烈。 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传入两侧山林,里面的宁绍火铳手点燃火绳,阴森森的火铳口对准官道方向,刀盾兵则提起铁盾,抽出长刀。 龙云冷冷地看了毫无防备的清军一眼,厉声大喝道:“施铳!” 随着龙云的命令下达,密集的铅弹犹如狂风暴一般,朝官道上的清军席卷过去。 火铳五连击,突遇偷袭的清军直接被打懵了,一片混乱。 李遇春的反应还算不慢,听见第一声铳响,立刻屁股抹油般下马,躲在战马内侧,这个时候再骑在高头大马上纯粹是找死。 铳击之后,火铳手开始整理队形,藏身在后的宁绍长枪兵和刀盾兵则立马奋勇杀出。 李遇春躲在战马后面偷偷向四周看,只见两侧山林中不知有多少明军杀出来,单看这凌厉有序的攻势,就知道不是那帮义军。 铳声在山林内回荡长久不绝,方圆十几里都能听见。 龙云镇定自若,先布置两千兵马防御徽州府城北门,再催促火铳手快速进击。 李遇春初始还想抵御一阵,等见到才聚集的防线被来袭明军冲撞的支离破碎,他知道对面这部明军不是他能应付的。 在龙云军中,火铳手并不是数量最多的,也不是一直施放不停,火器只是用来敲碎防线的重锤,手持刀枪的将士才是收割生命的关键。 每当一处清军防线出现松动,由凶悍山民组成的宁绍军像是见了血的鲨鱼,立刻扑咬过去。 清军上下这时有些懵,遇到的都是大明军队,为何前面的软弱如同绵羊,现在的却彪悍如猛虎。 清军从懵到溃散坚持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李遇春终于挤出了拥挤的包围圈,在看见援军迟迟没到,而来袭明军又越杀越近后,他咬了咬牙,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大喝道:“速速撤退!” 其实不用李遇春叫喊,他如果走的慢些,怕是要被溃兵甩在后面。 也就在这时候,山坡上响起节奏缓慢的五声鼓响,这是纳降的信号。 来自浙东的山民有些不情愿地大喝道:“弃械跪地,降者免死!” 落在后面的清军眼看逃跑无望,陆陆续续扔掉手中兵器,跪在官道旁。 宁绍军追杀了七八里,龙云担心遇到清军大部人马,见好就收,果断下令收兵。 各部将士打扫战场,当即剪掉八百多个俘虏的辫子,又扒去他们的上衣,押送到山林内看管起来。 龙云蹬着皮靴走在山道中巡察,四周将士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在龙云的指挥下,浙东山民的凶狠发挥到淋漓尽致,从松江府的偷袭,到黄浦江畔的半渡而击,他在军中的威望毫不逊色于坚守杭州的张轲。 接下来该迎接清军的狂风暴雨了,或者是张天禄明智地放弃徽州府,退回宁国府,郭臻的大军再慢,明天清晨也该能到了。 即使来的是两万满清八旗军,龙云也有自信守住一夜,这是多次胜利累积的自信。 李遇春败退三十里,来不及清点败军人数,便命信使快马加鞭向张天禄通报。 毫无疑问,这是来自浙东的兵马,浙东的兵马出现的比预料中要快得多。 镇国公—江南总督郭臻,两个月来慢慢成为一个传奇,如果说乡野百姓和朝堂文官不知道郭臻坚守杭州,突袭海盐、松江、苏州,救援江阴的意义,作为郭臻的敌人对这就再清楚不过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对郭臻,对郭臻麾下的宁绍军,李遇春有些畏惧了,一个时辰前的兴奋荡然无存。 绩溪城下。 一队清军正押送七八百人的义军俘虏,普通的义军是引不起张天禄的兴趣的,这些人当中,既有唐王朝的首辅黄道,也有兵部主事赵仕,更有文臣武官过百,都是黄道从福建带出来的亲信。 黄道穿着一件青色布衫,头发散乱,走路的时候脖子一直挺着,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张天禄满面红光,笑意盈盈在城外迎接:“黄阁老,得罪了!” 黄道当张天禄是空气一般,目光从他身边穿过,挺直脊梁往前走,等过了张天禄一步,才两眼朝天,恨恨地骂了一句:“乱臣贼子!” 张天禄也不和黄道计较,命人把这些俘虏押往旌德,只等徽州府战事一了,便送往南京请功。 攻下徽州府城后,该应对浙东来援的大军了。 张天禄并没有太在意,杜铎已经给他回信了,宁绍军如果大举出动,他会派兵策应。 清军取下徽州府后,如果宁绍军不退走,将面临前后夹击的局面。 战事的顺利出人意料,当然这要拜眼前这个唐王朝首辅相助。 “报!” 两里外,一个清军信使气喘吁吁奔过来,一路奔走一路呼喊。 张天禄隐约觉得有些不妙,那信使在张天禄身前五十步下马,噔噔噔跑过来,单膝跪地:“启禀大人,李参将率军前往徽州府城的途中遭到明军埋伏,奋力拼杀才得以脱身,来者是宁绍军!” 宁绍军! 张天禄心中一紧,口中喃喃:“该死,怎么来的这么快!” 张天禄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连珠炮般发问:“徽州府城如何?杨守壮还在那里吗?” 信使如实回道:“属下不知,没见到徽州府城退出来的兵马!” “没看到他们退出来,那一定被困在徽州府城了!” 张天禄咬牙切齿,昨日探子禀告说在昱岭关发现浙东大军,那出现在徽州府城的一定是浙东大军的先锋。 突入徽州府城,还是固守待援?” 如果丢了徽州府城会怎么样? 郭臻和张天禄都在考虑类似的问题。 第587章 佯攻绩溪,俘虏清将 浙东大军进入昱岭关后,郭臻命方安留下三千将士与龙云所部五百人共守此关,然后率军直扑绩溪。 从昱岭关到旌德,与到徽州府城的距离一样远,这里就像一个等腰三角形的顶点,而绩溪处在旌德和徽州府城中间,所以那里是最近的目标。 郭臻不确定张天禄的大军在哪里,但攻打绩溪县城总是没错,即使张天禄不在这里,那也是张天禄的必救之地,除非张天禄自愿退出徽州府。 郭臻的目标不仅仅是徽州府,如果不能击溃张天禄所部,徽州府仍将处于拉锯战,他不可能把数万大军长期放在皖南。 徽州府的战局已经混乱了,那就让它再乱一点。 浙东大军从白天走到夜晚,再从夜晚走到半夜,正前方的绩溪县城非常安静,安静的像一座鬼城。 郭臻在向导的带领下,就近观察了一番,然后下令道:“攻击!” 火龙从幽暗的山林中游出来,龙头在绩溪城东北位置碰到了阻截,方安的儿子方科为先锋,与驻守在绩溪城外东北角的清军相遇。 火把点燃了城外的房屋和帐篷,这不是偷袭,深夜中,两万点燃火把的浙东大军无法影藏形迹。 张天禄就在绩溪,哪儿也没敢去,宁绍军出人意料的出现后,他默认已经失去了徽州府城,那里本就不该得到的这么容易。 张天禄斟酌良久,与其冒险失去一切,不如维持已有的战果,等杜铎安排的配合人马到位,他再前后夹击浙东大军也不迟。 在张天禄看来,这是最稳妥的策略! 张天禄曾经在曹雄麾下当参将,一直升到瓜州总兵,并不是庸将。 当日扬州城下,张天禄见局势崩坏,再没有挽回的机会,才带着三千家丁投靠满清。 黑暗中,两部人马互放火铳,在试探攻击中接近。 从东边官道上涌过来的火把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密集,郑谦和孙敬领着八千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跑起来的架势甚是吓人。 张天禄站在城头,胸口跳动如同擂鼓。 “看这架势,足有三万人,郭臻麾下到底有多少人马?” 张天禄真的有些糊涂了,杭州城能抗住杜铎十几万大军的强攻,守军应该不少于四万,崇明岛的明军能突入松江、苏州府击败李栋,至少有三万人,留守浙东至少有两万人,这里再有三四万人。 这般稍稍一推算,郭臻麾下竟然有十几万大军。 由浙东大军组成的火龙头撕咬绩溪城东北角的营地,火龙的身躯和尾巴从北方席卷过来,看这架势是想把整个绩溪县城包围住。 郭臻亲自在中军督战,催促方安所部包抄绩溪县城,至于张天禄,则调集北门和西门的兵马前来堵截,他不想被压入城中。 清军如果完全退入绩溪城,那意味着张天禄将失去主动,这是最无奈的选择。 可惜,绩溪只是个小县城,城头没有火炮,否则倒是可以背靠城墙立营。 黑夜中铳声如雷,绩溪城外两军相持不下,清军谨慎,攻城的明军也很谨慎。 郭臻小心指挥郑谦、孙敬所部新兵,吕毅带着督抚营压阵,每当新兵有些支持不住,他们立刻上前把有反扑迹象的清军击退。 鏖战一个多时辰后,绩溪南方通向徽州府城的官道上,又有一条火蛇游动过来,与守在绩溪南岭的李遇春相遇。 龙云接到郭臻的命令后才率军北上,所以来的晚了一会,但来的正是时候。 夜晚攻山,龙云把铳兵放在最后,命刀盾兵在前冲锋,掷弹兵和甲士紧随其后。 最前列的刀盾兵举的全是厚铁盾,这是龙云在军中专备,用来抵挡火铳射出的铅弹,只有体格健硕的将士才能将这些铁盾挥洒自如。 “徐徐推进!” 山岭上的铳声每响过一阵,刀盾兵会趁机前进,离山岭顶部更近一点。 等离山岭顶部只有百步距离时,宁绍刀盾兵会扔下盾牌,在山石中跳跃而上。 夹杂在里面的掷弹兵点燃一个个火药罐,奋力扔向山顶。 奔跑的宁绍军结结实实承受了清军的两轮铳击,终于扑入转身想逃的清军火铳手队伍。 距离稍远时,清军火铳手的杀伤力惊人,可一被宁绍军刀盾手近身,他们就成了待宰的羊羔。 龙云喜欢这种白刃战,他训练部下的主要目标,就是让部下悍不畏死。 令之所至,无坚不摧,龙云很满意部下这两个月的表现。 李遇春所部是新败之兵,对龙云所部宁绍军本就有心理阴影,在看到后方绩溪城火光冲天后,更是心慌到极点。 李遇春带着浓浓的惊恐与不安,急忙大呼道:“撤退,快快撤退!” 龙云看到这一幕,脸露冷笑,也朗声大呼道:“追击,快快追击!” 随着龙云的命令下达,宁绍军充分利用自己善于在山岭中前行的优势,对逃窜的清军展开疯狂追击。 李遇春边逃边回头看,眼见追兵越来越近,他一咬牙,拔出佩刀砍在了马臀上。 战马吃痛,开始加速狂奔,让李遇春感到郁闷不已的是,他的坐骑踩空一颗石头,以致马失前蹄,将他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战马反应极快,在地上一蹬腿立了起来,可就是这一蹬腿,战马沉重的身躯压在李遇春的左腿上,直接将李遇春的左腿给压断了。 李遇春痛苦万分,连忙招呼亲兵过来帮忙,可亲兵看到追兵越来越近,居然一哄而散,其余溃兵也纷纷从他身边经过,可就是没人搭救他。 就在李遇春挣扎着起身,准备爬进官道旁的草丛时,一柄锋利的战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龙云率军击溃李遇春所部后,顾不得打扫战场和休整,立刻率军杀向绩溪县西城,准备与郑谦、孙敬所部新兵一同攻击刚汇集没多久的清军。 龙云所部还在一里外时,郭臻亲自率领督抚营杀入清军兵营,郑谦、孙敬率领新兵紧随其后。 林虎自从成为郭臻的亲兵队长后,已经很久没有畅快杀人了,他像是在给新兵们展示,为何他能成为郭臻的贴身亲兵。 只见他双手各拿一柄战刀,一路如切菜砍瓜一般,连连突破清军的阻拦。 第588章 小胜一场,逼降杨部 由于宁绍军攻势太过迅猛,张天禄来不及调集兵马阻击,在龙云所部出现时,他就知道被围困在绩溪城已不可避免。 清军逐步从三面城门退入,龙云只扑杀了一个尾巴,城头的清军弓箭手和好了火铳手早做准备,逃得太慢的清军和追得太急的明军,被城头射出的箭矢、铅弹射得千疮百孔。 郭臻眼见无法尾随入城,果断下令鸣金收兵,各部兵马或是抓捕俘虏,或是堵住四面城门。 这场大战落幕后不久,天色就放明了。 荒草叶片上的露珠倒映朝阳的光辉,绩溪城外人潮汹涌,旌旗招展,镇国公—江南总督郭臻的大旗威武雄壮。 张天禄立在城头,心情沉重无比,这一战,他的部下损失不小,接下来要想突围难度极高,怕是唯有等待杜铎大军前来救援了。 郭臻命人把两千多俘虏押到城下,李遇春身在其中,有两个宁绍甲士架着他。 俘虏们朝东方跪下,郭臻冷声喝道:“你们均是汉人,为何要舍弃祖宗,做这般腥膻模样,剪掉辫子,还是汉人的大好儿郎!” 后面的刀手揪住小辫子,一刀割下,干干净净。 这一刀下去,这些俘虏再回到满清的地盘,就有些说不明白了。 解决完俘虏的问题,郭臻命人在四周山林中砍伐树木,佯装制作攻城器械。 随后,郭臻亲率督抚营,郑谦、孙敬所部新兵,以及部分俘虏直奔徽州府城。 这一天一夜,杨守壮在徽州府城可谓是心惊胆战,之前的矜持想装也装不出来了,李遇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击败,他没敢出城接应,紧接着一天多时间没见到张天禄派人前来支援。 绩溪县城方向铳炮声响了一夜,杨守壮在城头竖起耳朵也听了一夜,但没敢随意出动。 午时过后,一部人马从北面而来,有近万人,前面一队威武雄壮的骑兵举着“镇国公”“江南总督”和“郭”字旗号。 镇国公—江南总督郭臻居然亲自来了! 杨守壮心神一颤,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郭臻率大军在徽州府城北门外布下攻击阵型,然后命嗓门大的将士朝城头喊道:“城头守军听着,东虏张天禄所部昨晚在绩溪县城被击溃,现已逃回宁国府,你们若想活命,那就速速投降,否则大军入城后一个不留。” 杨守壮闻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绩溪县城那边血战一夜,只有明军前来徽州府城,这说明张天禄所部八成是败了。 杨守壮还看见两个明军架着一个死狗般的俘虏到了城下,他认识那人,正是军中好友李遇春。 为了活命,李遇春朝城头嘶声力竭地喊道:“杨参将,张总兵败了,只带着三千残兵逃回宁国府,现在你们成了弃子。” 这句话如果由明军来说,城头守军信的人必定不多,因为张天禄不久前才带着他们连战连捷。 但现在说这话的人是李遇春,那效果就大为不同了,城头守军一听完李遇春的喊话,便齐齐躁动起来。 过了片刻,大嗓门的宁绍军将士在郭臻的安排下,又大声喊道:“镇国公有令,城内无论是士卒还是百姓,只要剪去辫子,那就既往不咎,先开城门者赏银千两,负隅顽抗者,诛杀九族。” 这番话主要是喊给城内的士绅听的,徽州府城才失守一天,多数人还没来得及剃发,城内本就人心惶惶,随着城外的消息在城内传开,剃了发的躲入家中,没剃发的走上街头。 城外,郭臻指挥明军虎视眈眈,城内,想要活命的是士绅和义军眼冒凶光,这让杨守壮感觉彷徨无助。 随着时间推移,杨守壮额头上的冷汗越久越多,就在他转身望向城内的一瞬间,杨守壮赫然发现,不久前还像狗一般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武官眼中冒出凶光,这吓得他浑身一个哆嗦,连忙招呼亲兵下令:“来人,开门求降!” 杨守壮怕动作慢了,自己的人头就成了别人的晋献之礼,可事实上,不用杨守壮下令开门,北城门已经被打开了。 动手的是罗靖,在这之前他就暗中聚拢了一批血性汉子,通过观察,罗靖发现杨守壮没有增派部下把守城门,于是抓住机会,通过突袭的方式打开了城门。 杨守壮看到不等他的命令下达,北城门就被打开了,一时间心若死灰,颓然地靠在城墙上。 郭臻命吕毅率督抚营将士进城维持秩序,禁止流氓混混打砸抢掠,并让杨守壮率部出城。 郭臻的信使飞马入城张榜安民,联系徽州府衙役,组织百姓灭火稳局。 杨守壮召集部众,在城内义军的监视下依次出城,进入宁绍军的包围圈。 郭臻身穿银色麒麟铠甲,外披红色披风,策马徐徐向前,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压迫得杨守壮不由后退好几步。 郭臻不等杨守壮稳住心神,又是喝道:“杨参将,剪辫子吧,剪掉鞭子,我以镇国公—江南总督的名义担保,大明没有人会为难你们!” 郭臻中气十足,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里面却蕴含着一股让人无法怀疑的力量。 杨守壮看了看神情沮丧的部下,又瞅了瞅战意昂然的宁绍军,最终朝郭臻恭敬跪下:“谢大人收留,末将愿率部下剪掉辫子,重回大明麾下!” 郭臻笑着点点头,随后向林虎使了个眼色。 林虎会意,立刻带人上前,将杨守壮和他的部下脑袋上的辫子统统剪掉。 剪完辫子后,郭臻笑着对众俘虏说道:“好了,从今往后你们还是汉家的好儿郎,东虏残暴,自入关后便烧杀抢掠不断,我们若是不想让自己和子孙后代给东虏为奴为婢,那就只有抗争到底了!” 郭臻的话音刚刚落下,林虎、郑谦、孙敬等将齐齐出声附和:“抗争到底!抗争到底!” 有林虎、郑谦、孙敬等将带头,一众宁绍军,甚至刚刚投降的清军降卒也齐齐跟着大呼:“抗争到底!抗争到底!” 第589章 威慑官绅,攻破旌德 处理完清军降卒的事情后,郭臻在城外兵营召见城内剃发的官绅,同时让在昱岭关收集溃兵的张煌率部赶来。 六十多个光着脑袋的官绅慌慌张张从北城门走出,杨守壮降了,他们彻底没了依靠。 看守营门的宁绍甲士没给这些官绅好脸色,郭臻也没出来迎接他们,若是以往,这些官绅必定会对郭臻的‘傲慢态度’口诛笔伐,可现在,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反而因为郭臻的傲慢态度心安不少。 官绅们进入中军大帐后,惊讶地发现,郭臻没让他们跪着说话,而是给他们准备好了座椅。 郭臻虽然对官绅们见风使舵的态度很是鄙夷,但为了抗清大局,他还是心平气和的说道:“诸位,因为黄道战败,才让徽州府城遭此大祸,各位也为本官取下徽州府城立下功劳,如此功过相抵,本官便不再追究你们献城的罪过。” 官绅们闻言大喜,心中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回道:“多谢镇国公总督大人!” 郭臻摆摆手,继续说道:“诸位都曾是大明的柱石,人生在世,孰能无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各位回去后莫再做祸乱之事,否则……” 官绅们感觉到郭臻话语中隐藏的一丝杀气,连忙跪地应道:“镇国公总督大人放心,我们回去后必定安分守己,不,我们会竭尽所能为朝廷尽一份力!” 郭臻点点头:“诸位能有如此觉悟,那自然再好不过,本官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你们……” 这是郭臻下的逐客令,官绅们屁股还没坐热,各自尴尬地起身告辞。 郭臻之所以要折腾这些人一番,正是践踏这些官绅对武将的骄傲,让他们日后面对江南总督府自觉低人一等。 夜幕降临的时候,张煌率领六千义军赶到徽州府城,这两天他收编了大量义军溃兵,义军相互传播消息,人数正在像滚雪球一般扩大。 郭臻对张煌的表现很是满意,让他率六千义军坐镇徽州府城,负责安抚徽州百姓,继续收编义军溃兵,以及在徽州府征集银钱和粮草。 郭臻考虑到绩溪那边恶战随时可能开启,于是顾不得休息,连夜率军赶回绩溪城外的浙东兵营。 白天的时候,张天禄曾组织兵马向北突围,但被龙云率军逼回城内。 夜近三更的时候,暗影卫的探子从浙东传来消息:杜铎命大将张存仁率三万清军进攻富阳县城,富阳守军按照郭臻的安排,在疏散百姓和运走物资后,没有抵抗,直接退向了诸暨县城。 来自后方的压力迫使郭臻加快行动计划,郭臻从龙云军中抽调两千精锐并入中军(七千义军新兵,两千督抚营),加上杨守壮、李遇春所部四千降卒,合计一万五千兵马北上包围旌德县城。 正式攻城之前,郭臻派杨守壮、李遇春到城下劝降。 旌德守将张莽是张天禄的家将,麾下虽然只有三千兵马,但他没接到张天禄的命令,任由杨守壮、李遇春如何劝降,就是坚决不开城门。 郭臻率军进入徽州府后,多采用怀柔手段,还没有杀人立威过,张莽既然冥顽不灵,那正好成为儆猴的鸡。 郭臻先让中军压阵,然后命杨守壮率四千降卒攻城。 这时候,杨守壮已经知道先前被蒙骗了,张天禄只是被困在绩溪县城,并没有溃败逃回宁国府,现在郭臻命他率军攻城,他一旦动手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杨守壮想过率领四千降卒反戈一击,但看到部下被剪掉的辫子,以及督抚营将一杆杆犀利的火铳对准他们的后背,他又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杨守壮深吸一口气,对部下下令道:“攻城!” 清军降卒士气低落,旌德守军几天前还是他们的同僚,现在刀兵相向,让他们有些接受不了。 但接受不了又能如何?督抚营就在后面看着,他们如果畏战不前,后脑勺就要吃‘花生米’了。 为了活下去,清军降卒嗷嗷直叫着扑向旌德县城,惨烈的厮杀随即开始。 酣战一个时辰后,清军降卒虽然没有攻下旌德县城,但却将旌德守军搞得精疲力竭。 郭臻见时机成熟,只留一千兵马作为预备队,剩下的一万兵马全部派上去攻城。 宁绍军攻势迅猛,旌德百姓听到城门附近传来的震天喊杀声,除了少部分胆小的躲在家里外,其余百姓纷纷走上街头。 旌德守军既要镇压城内,又要防御城外,只凭三千兵马如何忙得过来。 攻城战打到午后,旌德守军因为郭臻使用声东击西之计,被宁绍军从西门突破,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绑了守将杨莽请降。 战事结束后,郭臻命人将杨莽斩首示众,其余人等既往不咎,剪去辫子后押送往绩溪城外的大营。 至此,郭臻率领浙东大军只用短短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快刀斩乱麻,不但把张天禄的一万两千人困在绩溪城内,还分别收复了徽州府城和旌德城。 十月八日,傍晚时分,郭臻接见完旌德义军的几个头领后,正准备吃晚饭。 也就在这时候,林虎快步来到郭臻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郭臻听得眉头一皱的同时,食欲也立马烟消云散,放下筷子,郭臻大步流星赶往北门街头。 尽管还没到宵禁的时间点,但由于刚经历过战事,旌德百姓大多躲在家里,少有人出现在街头。 北门街头的一处巷子里,郑谦带人把那里团团围住,里面正在吵闹。 宁绍军将士看到郭臻到来,连忙让开一条道路,郭臻顺着通道前进,当即看到一个白发老者正指着郑谦喝骂道:“郑谦,老夫乃是大明首辅,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谁给你的狗胆拦着老夫?哼,就是郭臻那厮在这里,他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郑谦气得胸口连连起伏,如果不是知道黄道的身份,他真想一刀结果了他或者用块破布堵上他的臭嘴。 第590章 骂昏匹夫,天下形势 郭臻快步走过去,看也没看黄道一眼,径直问向郑谦:“郑统领,这是怎么回事?” 郭臻对黄道的无视,让黄道感觉自尊心受辱,整个人羞愤到极点:“郭臻,你见到本首辅,为何不行礼?” 郭臻冷眼望向黄道,那犀利的目光吓得黄道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你是唐王封的内阁首辅,本官是鲁王殿下封的镇国公—江南总督,你我份属两个朝廷,本官为何要向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匹夫行礼?” 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老匹夫? 这几个词语刺激得黄道两眼赤红:“郭臻你,你怎敢如此辱我?” “为何不敢?”郭臻目光如剑,直射入黄道的眼眸:“本官曾告诫过你,义军缺乏训练,不宜与东虏野战,更不宜强攻东虏占据的坚城。” “可你这老匹夫明明不通战事,却骄狂自大,以致屡战屡败,不但丧城失地,坑害数万义军将士,还浪费大好形势,使得抗清大局陷入危境。” “像你这般祸国殃民的老匹夫,本官辱你又如何?” “若本官是你,早在战败之时,就已自吻谢罪了!” 郭臻言辞犀利,说得黄道羞愤难当,口中说了几个‘你,你,你’之后,便昏了过去。 与黄道一同被俘虏的百余个文臣武将,担心郭臻一怒之下杀了黄道,连忙替黄道求情。 郭臻本就没想过要杀掉黄道,因为经历过这次变故后,黄道声名大损,已无法再影响到郭臻对皖南的掌控。 基于这个考虑,郭臻顺势答应放过黄道,这个小小的举动,却是让郭臻收获了不少感恩戴德。 郭臻处理完黄道的事情,便回府衙吃晚饭,然后洗澡美美地睡上一觉。 这一觉郭臻睡得很安稳,这半年来难得的安稳,他没有因绩溪的张天禄和正在往徽州府进军的清军而表现出不安。 第二天清晨,林虎来报,说黄道召集了数百义士往江西方向去了。 郭臻一边吃早饭,一边听林虎报告,没有做任何的特殊安排。 自四月起,满清江西提督金桓领军南下,攻下江西的府城南昌,正在与大明江西总督万吉争夺吉安等地。 黄道在皖南颜面尽失,已没有脸面回福州,只能硬着头皮去江西闯一闯龙潭虎穴。 如今大明与满清的战局像一条蜿蜒的长蛇,横贯大明南北,大明以浙江为头,皖南、江西和两湖为腰,两广和云贵为尾,唐王所在的福建为腹地。 江南的僵局牵制了满清布置在南方的七成兵马,江北三镇降军都在江南,可见满清对这片土地的重视。 刘清被杜铎找了个借口杀了,他的部下在杭州城,刘佐率部正围攻江阴,李栋继承了高杰的兵马驻守松江、苏州两府。 除了江南以外,满清在南方的军事布局,依靠的几乎全是原大明的降军。 满清江西提督金桓原为左玉部下,今年年初,左玉被黄功击败后,气得一命呜呼,他儿子左庚率大军投降阿齐格。 左部兵马一分为二,一部分由左庚统领,随左庚入京面见杜尔滚,另一部分由江西提督金桓统领,留驻江西。 对满清来说,江西是最可能的突破口,只要攻下了赣南,便可切段福建、浙江与两湖、两广、云贵等地的联系。 对整个残明势力来说,湖广局势最好。 李成死后,大顺三十多万残兵败将投靠两湖总督何腾和两湖巡抚堵锡,满清在两湖腹地也只是明军和顺军的降卒。 大明占据了湖南,满清统治了湖北,但剃发令下达后,民心向大明靠拢,明军的优势更大。 经过多年布局,暗影卫能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郭臻只需定期听取军情汇报,就可以将整个战局在脑子里排布开来。 郭臻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听林虎汇报各地的军情,早饭之后,他留郑谦、孙敬率本部兵马留守旌德县城,郭臻则率督抚营、从龙云所部抽调的两千精锐,以及杨守壮所部清军降卒返回绩溪战场。 返回绩溪战场的路上,杨守壮垂着脑袋前行,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滑向何处。 郭臻的心情也有些凝重,因为郭臻意识到,替代黄道收取徽州府后,该向唐王摊牌了。 鲁王待郭臻不薄,但按当前形势,奉唐王为君已是必然之选,这对浙东势力甚至对郭臻自己,都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郭臻的目光拂过路边稻田中翠绿色的晚稻,微微一叹道:“我只能选择一个敌人,不可能同时与所有人为敌!” 晌午时分,郭臻率军到达绩溪城外,龙云和方安前来复命,张天禄今天又出城突围了一次,但毫无疑问被迎头痛击回去。 杜铎派遣的援军已到了昌化,明后日可能会到昱岭关前,龙云和方安都在等郭臻做出新的应对安排。 绩溪城内的清军几乎全是张天禄的家丁亲信,战力最强,宁绍军可以困住张天禄所部,但想在两三天内攻破绩溪城,难度却是极高。 局势似乎对郭臻统领的浙东明军有些不利啊! 对于当前可能遇到的困局,郭臻已有预料,所以,他没有丝毫慌乱,在众将请命强攻绩溪城后,选择了拒绝,并在当晚单独召见了杨守壮。 对于郭臻,杨守壮是心怀畏惧的,他一见到郭臻,就自然而然地弯下了膝盖:“属下拜见镇国公!” “起来说话!”郭臻抬了抬手,一边打量杨守壮,一边问道:“杨参将,听你的口音好像是陕西人!” “大人目光如炬,属下确实是陕西人!”杨守壮不敢抬头看郭臻。 “我麾下也有几个陕西的总兵!”郭臻幽幽说了一句,然后话题一转:“张天禄也是陕西人吧?” 杨守壮点点头:“张总兵,不,张贼与属下是同乡!” 杨守壮下意识还是称呼张天禄为总兵,郭臻不介意这等小事,继续问道:“张天禄让你当先锋,必然是很信任你吧?” 杨守壮低头不敢说话。 “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办!”郭臻手指轻敲桌案,说话的语气像是朋友间商量一件事情:“你既然剪去辫子重投大明,应当知道自己曾经错了,但张天禄还不知道,所以,我想派你入城劝降张天禄,你看如何?” 第591章 劝降失败,佯作退走 杨守壮张大嘴巴,他哪有当说客的能耐,扭捏了半天,说道:“只怕,只怕张天禄不愿听属下的话。” 郭臻笑着摆摆手:“无妨,大家都是汉人,何必要为东虏战个你死我活,你把话带到,张天禄要是冥顽不化,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杨守壮心里叫苦,这哪是张天禄自寻死路,这是把他往死里送啊。 “你不愿意!”郭臻加重声语气,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杨守壮单膝跪地:“属下遵命!” 当晚三更时分,张煌命人前来禀告,说徽州府城外已经聚集了三万义军,还陆陆续续有失散的义军赶来。 郭臻了解这个情况后,命张煌在附近县镇收集粮草、火药,做好被清军援军围困的准备。 十月二十二日,天才刚刚亮,绩溪城外便鼓声阵阵,宁绍军在四门外摆开攻击阵型。 杨守壮奉郭臻之命,带着几个部将来到绩溪城下准备劝降张天禄,尽管距城还有老远,但杨守壮已扯开嗓子喊道:“张总兵何在?镇国公让我带话给你!” 张天禄以为明军要大举攻城,正担心得不得了,现在听到城外有人喝喊,连忙探出头去看。 在看清喊话的人是杨守壮后,张天禄不由眉头一皱,因为他猜到杨守壮很可能已经降了明军。 杨守壮看到张天禄探出头来,连忙又是开口道:“张总兵,我有话要说,还请让我入城!” 张天禄冷着脸回道:“杨参将,你竟然已经降了明军,那就无需再说什么了。” 杨守壮见张天禄不给他劝降的机会,顿时一急,又是请求道:“张总兵,我真的有话要说,还请让我入城吧!” 张天禄摆手拒绝道:“你我现在既然已经互为敌我,那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刀兵相见吧!” 杨守壮见多劝无用,连忙给几个部将投去眼色,他们会意之后,立马也跟着苦苦哀求。 就这般,城上城下几万人看着杨守壮等人表演,张天禄一开始只觉得心烦,可渐渐地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当即骂道:“你们若是再不退去,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张天禄说完这句话后,便举起手来,随着他的指令下达,城头火铳手开始施放火铳。 杨守壮等人吓了一跳,连忙调头往回跑,不过,他们才往回跑十几步,杨守壮又突然带头停了下来,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想起昨晚郭臻吩咐的话语。 咬了咬牙,杨守壮又是恳求道:“张总兵,我追随你十几年,只有几句贴心窝子的话想对你说……” 张天禄气得脸色铁青,刚才那一轮放铳只是警告,现在他已经动了杀心,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城外那几排整齐的降军时,心中又猛然惊醒,这怕是郭臻在使借刀杀人的手段来乱他的军心。 这次,如果他张天禄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杨守壮等人杀了,那城外数千降卒必然会死心塌地为郭臻卖命,日后再有人降了也不敢再回来。 杨守壮见城头半天没反应,预计张天禄是不会把他吊入城,于是又换了一套说法:“张总兵,你我都曾是大明的官兵,都曾是大明好儿郎。” “我们并非数典忘祖之辈,只因脑子一糊涂才投靠了东虏,才剃了头发,才抛弃礼义廉耻给东虏当了奴才。” “前天,镇国公将我点醒,命,我们可以不要,但是这祖宗,我们不能丢啊!” “如今鲁王和唐王都起兵抗清了,镇国公顺应民心抗剃发令,张总兵若还是条汉子,就领着弟兄们把辫子剪了,重投大明麾下!” 张天禄气得鼻孔冒烟,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颇为木讷的杨守壮,居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教训他,还教训得如此理直气壮。 张天禄心中那叫一个气啊:“放铳!” 城头又是一阵铳响,杨守壮的一个部将被铅弹射中大腿,倒在地上痛哭呻+吟。 杨守壮扭头看看后面,见郭臻还没有反应,继续苦口婆心唠叨着。 张天禄怒气冲天,心中确定郭臻这是在借刀杀人,他如果击杀杨守壮等人,那杨守壮的部下知道毫无退路,便会死心塌地给郭臻卖命,如此就便宜郭臻了。 杜铎派遣的援军快要到了,张天禄觉得还有翻盘的机会,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犯傻。 犯傻? 不错,张天禄觉得残明已经没有前途了,即便眼下能折腾出一些动静,也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如果他现在重投大明,那就是在犯傻。 杨守壮等人杀不得,那就只能眼不见为净了,张天禄索性命亲兵守好城头,自己转身下城躲入县衙去了。 杨守壮喊了近一个时辰,到后来嗓子都喊哑了,但绩溪城头却完全沉寂下来。 就在杨守壮暗暗叫苦时,身后传来鸣金声,杨守壮好像捡回一条命吧,和几个部将抬着受伤的那个快速退回宁绍军大阵内。 没有成功劝降张天禄,郭臻虽然稍感遗憾,但也只是稍感遗憾而已,他很快就安排大军撤回兵营。 晌午时分,清军探子向张天禄禀报,说包围绩溪城的宁绍军正分批撤走。 张天禄不信,连忙赶到城头查看,视线内,宁绍军正徐徐撤除包围,往昱岭关方向赶去,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绩溪城外的宁绍军已然撤得干干净净。 鉴于郭臻过往的战绩,张天禄担心郭臻使诈,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派遣探子向外查看。 “郭臻现在率军撤走,莫非豫亲王派遣的援军到了?”张天禄心中一动,给宁绍军的撤离想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 虽然如此,张天禄仍旧不敢轻举妄动,这一仗打到现在,可谓是充满着诡异,他不知道郭臻的目的是什么。 宁绍军在江南的战绩很是辉煌,但不在战场上正面和他们交锋,不能亲身体会他们的厉害。 张天禄率军和郭臻的宁绍军交手后,有些怕,也有些后悔,他知道宁绍军可能北上,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早知如此,攻下宁国府后,就稳扎稳打,也不至于陷入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都怪黄道,兵败得太快,快到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徽州府的仗打到现在,对张天禄来说已属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宁绍军撤除包围圈,张天禄想率军退回宁国府,但现在他做不了这个主了,因为杜铎已派遣大军驰援,他这边若是退兵,显然无法给杜铎交代。 第592章 清军北上,拉拢方安 另一边,张存仁率领三万清军,几乎没费多大功夫便攻下了富阳城,之后,他派人向杜铎请示,在宁绍军完全放弃沿途防御的情况下,他是该率军经昱岭关前往徽州府,还是穿过钱塘江上游的山区进入浙东。 杜铎收到张存仁的请示后,反复权衡之下,决定以稳为主,命张存仁先与张天禄配合攻下徽州府。 江南的仗从六月打到十月底,杜铎的信心越来越不足,甚至对郭臻生出一种无力感。 信使这一来一往,又耽误了一天。 杭州城距离徽州府四百多里路,过了富阳后沿途都是山区,沿途百姓听说清军将要北上,要么躲入深山,要么举家迁往浙江。 从富阳起,沿途的新城、于潜、昌化等城池都没有宁绍军驻守,但张存仁每攻下一处都要派兵驻守,因为这关系到他的粮道。 张存仁所部清军出发时没带多少粮草,按照张存仁的初始计划,是与张天禄合兵一处后,再图谋大局。 郭臻从绩溪城下撤兵时,张存仁正在昌化城下,最近几天他没有收到张天禄的消息,这让他莫名感觉有些心慌。 张存仁抓了些山民拷问,有人说张天禄攻下了徽州府,黄道已经兵败了,也有人说徽州府被郭臻的宁绍军又夺了回去,纷杂的信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昌化往昱岭关多是狭小的山道,张存仁一路小心行军,看见昱岭关上的明军旗帜后,张存仁心里有些打鼓,之前由于考虑到山路崎岖,张存仁为了不耽误赶路时间,北上时没有携带大炮。 张存仁先命大军在昱岭关前二十里处安营扎寨,之后,他带着一队精兵亲自查看地形。 通过观察,张存仁得出结论,昱岭关虽然不算非常险峻,但明显有宁绍军重兵把守,他要率军攻下这里,难度极高。 可不攻下这里,张存仁便只有率军绕一百多里的山道往徽州府城,这么长的补给线,再加上要同时应对来自浙东和徽州府的两面威胁,明显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昱岭关上,两万宁绍军驻守在此,这时候,郭臻与方安正用千里镜在观察张存仁。 郭臻握了握拳头:“又是一个曾经的大明悍将啊!” “没有这些叛徒,光凭东虏那十万人,怎么可能取下大明的江山。”方安愤愤不平:“大明对武将虽然苛刻,但也不至于沦落到甘愿给东虏当奴才。” 方安虽然没有投靠满清,但并不表示他对大明多年来文臣压制武将的体制没有怨言。 “从今以后不会了!”郭臻转过头,意味深长地对方安说道:“督师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明朝时期,朝廷将太监派到军中,称为监军,将文官派到军中,则称为督师,文官督师的权利极大,很多时候,都将武将吃的死死的。 郭臻现在和方安共处同一战线,既有一定的上下属关系,也有一定的联盟关系。 郭臻若不把富阳县城送给方安,若不对方安又是封爵,又是送银子,方安未必会把郭臻的命令当回事。 郭臻刚刚和方安的对话,是武将之间的对话,说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方安听出郭臻有改变现状的意思,对此也是颇为期待,于是拍着胸口表态道:“镇国公放心,昱岭关交给下官了!” 郭臻莫名一笑,他虽然不是方安肚子里的蛔虫,但对方安的想法却是了如指掌。 方安积极北上配合郭臻攻取徽州府的行动,这几仗打得极其卖力,并不只是看着郭臻那几万两银子的份上,更不是心甘情愿受郭臻驱使。 三个月前,方安藏在钱塘江上游山林中,差点就要树倒猢狲散了,关键时刻郭臻扶了方安一把,方安不是狼心狗肺之徒,自然要投桃报李。 除了这个原因外,还因为鲁王朝控制的地盘就这么大,宁波府、绍兴府是郭臻的地盘,杭州城又是郭臻攻下来的,这些地方的田赋理所当然归郭臻掌控,如果这次攻下徽州府,方安出了大力后,应该能分上一杯羹。 就算是一同对抗满清,没有人愿意白出力,乱世有兵即有权,方安手握两万部下,战力不俗,当然不想像乞丐一样靠郭臻施舍银子过日子。 “兴远侯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当这些人是清狗杜铎送给你的功劳了!”郭臻顺水推舟说了一句,然后许诺道:“兴远侯麾下将士征战辛苦,三个月没拿到军饷了,如果能顺利夺下徽州府,今年徽州府的田赋全归兴远侯所有。” “多谢镇国公!”方安拱手,并没有表现得有多兴奋,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今年的田赋。 郭臻没有再开出更丰厚的条件刺激方安,战局瞬息万变,眼睛若是只盯着已有的这几块地盘,未免太狭隘了。 对于方安所部的战斗力,郭臻还是信得过的,在方安打了包票后,郭臻把昱岭关交给方安镇守。 为了防止张天禄所部捣乱,郭臻命龙云率军留在绩溪东面的山岭,死死将张天禄所部盯住,张天禄所部不动,龙云所部就不动。 一切安排妥当后,郭臻顾不得休息,立马带着督抚营赶往徽州府城。 宁国府、徽州府的义军原本多达十余万,黄道兵败后,这些义军大多各奔东西。 张煌接受郭臻的任命,负责重整义军,他们没有直接派人去招揽这些义军,而是先派人把郭臻率军突袭清军,接连收复徽州府城和旌德县城,又在绩溪击败并围困气焰嚣张的张天禄消息四处传播,然后才命收留的义军联络失散的同伴。 英雄事迹往往容易传播,没过多久,徽州府的老百姓就将所有关于郭臻的消息口口传开,谈起镇国公—江南总督郭臻,就连他曾在宣大以及塞外抗清,为徐弘基千里送葬,收复浙东和杭州城,兵进松江、苏州一线的事迹都开始四处传播开来。 徽州城外,四门均有兵营背靠城墙而立,一队队民夫正在往城内抬着巨木和石头。 张煌看到郭臻率领督抚营出现在一里外,顿时大喜,连忙到城门口迎接。 这时候,张煌被一帮穿的五花八门的汉子簇拥在中间,比从前多了一分匪气。 那些膀大腰圆的汉子见到郭臻,就像看见天庭来的神将,不敢正眼看,更不敢说话。 第593章 张煌能干,宴请富商 张煌快步向前,拱手施礼道:“属下拜见大人!” 郭臻将张煌扶起,打趣道:“张统领,你这个义军首领有点像山大王啊!” 张煌低头看看自身打扮,诧异道:“像吗?” 再转身看身边这些人,会意哈哈大笑,周围簇拥的十几个义军头目也陪着笑,初见郭臻时的紧张消散了很多。 也就是张煌这样的人,才可以把各路派系林立的义军凝聚成团,如黄道那样自恃清高,众人虽然慕名而来,最后难免会失望而归。 郭臻从见到张煌就喜欢上这个年轻人,文武双全,又姿态放得低,肯学习,肯干实事。 皖南山区延续到江北的大别山,有不少义军活动,但各地义军往往各自为战,甚至彼此之间还有矛盾,不能拧成一股绳。 江湖中人相处,自有江湖中人的规矩,郭臻自己都没有多少信心将这些散兵游勇整顿好,张煌能把这事办得漂亮,却是给了郭臻意外之喜。 郭臻没有摆镇国公—江南总督的架子,与张煌、义军首领们有说有笑地欢乐进城。 等与张煌独处的时候,郭臻问向张煌:“张统领,徽州府城的城防布置得怎么样了,要做好被东虏围困的准备。” 张煌想了想,回道:“大人,各地来投的义军有五万多人,属下征集了附近的壮丁民夫帮忙,正在筹备粮食、火药和滚石檑木。” 郭臻点点头,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张统领,你把徽州府城内的富商名单给我拟一份,再转告他们,我今晚要请他们吃饭。” 张煌心思聪慧,很快就猜到郭臻要干什么,当即拱手道:“遵命!” 郭臻笑了笑:“把徽州府城最好的酒楼盘下来,请这些人有钱人吃饭,我们不能‘小气’,不是吗?” 郭臻说到‘小气’二字时语气重了不少,张煌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将要到来,他跟在郭臻身边有几个月时间了,知道江南总督府粮饷不足,当下唯有富商是待宰的肥羊。 清军南下后,江南各地不少徽商仓惶逃回老家,张天禄南下时,义军四起,有人逼迫这些富商献出银子供饷,他们从绩溪、祁门等地逃入徽州府城,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杨守壮率军一到徽州府城下,城内迅速共议献城了。 有钱人总是比没钱人要怕死一点。 张煌既然知晓郭臻的意图,也就迅速作出安排,城内衙役挨个上门递上郭臻的名帖,富商们接到手后,心里都是忐忑不安。 城内亥时(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要宵禁,赴宴的时间安排在酉时(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郭臻入城后才半天不到。 郭臻的宴请,现在没人敢拒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六十多个富商就早早赶到了。 醉仙楼是徽州府城最好的酒楼,人数到齐后,伙计们快速上菜,给他们每人面前摆放几盘野菜,一盘糙米饭,一碟清水。 众人坐定,熟悉的人相互窃窃私语。 酉时刚至,富商们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随后木制的楼梯“噔噔”直响,五十多人立马正襟危坐,眼睛盯着身前。 从楼下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看模样不像是江南总督,众人正在猜测时,那人扶着刀柄,轻咳一声,说道:“在下是镇国公的亲兵队长林虎,桌子上摆的是大人请诸位吃的晚餐,大人事务繁忙,暂时脱不开身,命我来作陪,诸位用完餐后,大人再来看诸位。” 林虎嘴里说是来陪客,却站在餐桌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富商们半天不敢乱动,林虎看众人面面相觑,坐在那里不动,冷着脸问道:“莫非这菜不合诸位的口味?” 富商们闻言,心神一震,先把清水喝光,磨磨蹭蹭地端起装满糙米饭的碗,举筷子夹上野菜,一点点把眼前摆着的碗碟吃得底朝天。 林虎的目光像是正在觅食的野狼,偶尔有富商与他的眼光相触,立刻回避开,像是碰见火红的烙铁。 有人慢条斯理,有人狼吞虎咽,有人皱着眉头,也有人神色如常。 林虎把这些人的面孔一一记在脑子里,等众人都吃干净了,掉头下楼而去。 收到请客帖子时,富商们就知道这顿饭不简单,吃完糙米饭和野菜,富商们愈发觉得这就是一场鸿门宴,郭臻这一顿下马威无非是为了他们藏在地窖中的银子。 林虎回到府衙,把富商们的表现给郭臻一一讲述,郭臻认真听完,随后起身出门。 酒楼内,五十多个富商打量眼前摆放的几只空碗,有人发现碗壁上还沾有几粒米饭,连忙用筷子粘上送入嘴中。 郭臻请吃的饭,谁敢不给面子。 没过多久,木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这一次脚步声很轻,也很稳,光听动静就知道是正主到了。 所有富商都好奇地偏过头去,想看看传闻中的镇国公—江南总督郭臻,究竟长得何许模样。 郭臻身穿银色麒麟铠甲,外披红色战袍,腰上挂了一柄黝黑战刀,走上楼梯,气态平和地说道:“诸位,幸会!” 五十多个富商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各自拱手回礼:“拜见镇国公!” 林虎脚步迅捷,端起一张椅子放在郭臻身边。 郭臻安然坐下,指着桌子上的空碗,笑问道:“诸位,这顿饭难以下咽吧!” 富商们不知该怎么回答,酒楼中很安静,几乎到了落针可闻的程度。 “这些就是军中将士的晚餐。”郭臻右手轻敲桌案:“不瞒诸位,本官今天请你们来,是有事相求!” 五十多个富商,有人低头看桌子底下,有人盯着眼前的空碟,都做好了大放血的准备,在他们看来,郭臻既然摆出了这个架势,如果不让郭臻满意,他们怕是无法再走出醉仙楼了。 “诸位在大明商场都是占据一席之地的主,本官的另一重身份,不知诸位清不清楚?”郭臻颇有耐心,说话慢条斯理,自问自答道:“本官还是商盟的东主!” “本官有商号产业,知道诸位常年在外经商的难处,请诸位放心,本官请诸位吃饭不是为了助饷。” 不是为了助饷? 这…… 富商们心中暗喜的同时,又很是疑惑,郭臻请客吃饭,不是为了助饷,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只是个商人,身上除了钱财,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郭臻惦记。 第594章 两笔生意,合作伙伴 郭臻将富商们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抬手示意,让店小二上前给富商们碗中倒上清水。 富商们面面相觑,静等郭臻的下一步动作。 “本官有两笔生意要找人做!”郭臻伸出两个手指,再指向众人眼前的空碗:“本官军中暂时不缺粮草,但城外聚集的那些义军很快连稀粥、野菜都吃不上了,这个生意,本官要找个人合作,银子本官先以半价结算,另一半本官以宁波府和绍兴府的田赋做抵押,五年内付清。” 说起生意,富商们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郭臻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说话的声音不带一点起伏:“除了这个生意外,本官还有一笔生意,想要找个胆子大的人合作!” “江南总督府现在直属的战兵已超过十万,归江南总督府指挥的义军也有十余万,浙东那边虽然有军械局,但仍缺兵器、盔甲、火铳、火炮。” “你们当中有人做丝绸生意,有人做瓷器生意,有人做茶叶生意,有人做盐业生意,那么有人愿意做兵器生意吗?” 郭臻这话一出,富商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显然,郭臻说的兵器生意让他们动心了。 有胆大的富商起身问道:“镇国公,我们若想做这兵器生意,具体该如何操作?” 郭臻笑着回道:“诸位自行聘请工匠,打制的兵器、盔甲、火铳、火炮,江南总督府会用现银来购买。” “这项生意需要一些初始投资,也许今年你们赚不到钱,但迟早能赚到钱。” “诸位打制兵器的作坊,可挂名在江南总督府名下,无需担心违反朝廷禁令。” “该说的本官都说了,你们可以在这里商议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候,不想和本官做生意的自行离开,想与本官合作的随林队长到府衙后院来找本官。” 郭臻起身刚想走,一个坐在众人中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年纪不大,脸色有些苍白的商人站起来,拱手对郭臻说道:“在下绩溪林宸,愿为镇国公效力!” 郭臻停下脚步,笑问道:“你不多考虑一下?” 林宸为了获得郭臻的好感,语气坚定道:“无需多做考虑,镇国公所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关系到我们汉人的衣冠礼仪和血脉传承,能为镇国公牵马执蹬,是在下的荣幸!” 郭臻对林宸的回答很是满意,笑着回道:“你随本官来吧!” 在富商们羡慕的目光中,林宸随郭臻下楼而去,两人边走边说话,沿途大街上有督抚营把守,见不到一个百姓。 郭臻一边徐徐迈着步子,一边问道:“你想做哪一笔生意?” 林宸稍作犹豫后,朗声回道:“两笔生意在下都想做!” “不行,两笔生意只能选其一!” “那在下选择做兵器生意!” “你懂兵器吗?你知道打造制式战刀要几道工艺吗?你知道铸造一杆火铳要费多少粗铁吗?” “在下不知!” “那你就敢做这笔生意,需知做兵器生意需要的本钱可不是小数目,没有十几万两银子打底,连个门径也摸不着。” “这……” “在大明从来没有人敢做兵器生意,你即使想依附本官,给本官供应粮草不是更安全吗?” 林宸面色尴尬,但很快恢复平常,慷慨陈词道:“为商者,当敢为天下先,在下说出来镇国公可能不信,在下想为镇国公铸造兵器,并不仅仅是为了赚取利益。” “镇国公以宁绍一地的兵力,独自抵挡江南东虏十几万大军,又兵进徽州府,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在下纵使为镇国公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 说到这里,林宸摘下头上的发髻,散乱的头发洒在肩膀上:“在下以头上发冠为证,镇国公应该留意到了,刚才席中还留发的只有两三人了吧!” 生意就是生意。 江南总督府敞开了大门,这是郭臻招揽王殷后,再次招揽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王殷就是个示范,能让部分徽商不会担心郭臻会把他们生吞活剥了,王殷这些年赚得钱不少,辛辛苦苦贩卖毛皮、茶叶、粮食和丝绸,在各地购买酒楼和客栈,但所有的收入都流进了江南总督府。 不过,商盟本就是郭臻的产业,在外人看来,王殷在某些地方代表了郭臻,可谓是风光无限。 在浙东乃至整个浙江甚至江南,从没有官府敢找商盟的麻烦,杭州的牙行曾经为难商盟发货,结果商盟的护卫出动把牙行的砸得稀巴烂,事情闹到浙江巡抚那里,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醉仙楼内,富商们有的争论不休,有的沉默不语。 这是个机会,一个与虎谋皮的机会。 徽商富家后,往往让自家子弟谋求科举,走上仕途,所以当初能推进盐政改制,击败晋商,夺得了天下最大的一块肥差。 徽商与官府关系密切,他们一直在与官府合作,但还从未有人尝试过与武将合作。 有些人安稳久了,已经没有雄心再像祖辈那般穿着一双草鞋,就敢闯荡南北,就敢远走东洋、南洋。 天下大势不明,押错了宝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有些人视武将如饿虎,在他们看来,郭臻现在说的好听,等到真没钱的时候,一个商人能怎么样?白白把家产垫进去,弄不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所有人都无法回避一个问题,如果郭臻领导的明军真的把满清从江南赶走了,那他们现在错过的将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们要不要豁出去赌一把! 半个时辰的期限很快就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衣老者先站起来,从衣袖中掏出两张银票,徐徐走到林虎面前:“林大人,在下年老体衰,怕耽误了镇国公的大事,不敢自不量力为镇国公效劳,镇国公为抗东虏殚精竭虑,这里是一万两银票,略表在下的心意。” 林虎面无表情,直接让开道路道:“镇国公不收银子!” 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这些人今填赴宴,全都带了银票,就怕郭臻强行索取不放他们离开,现在听林虎这么说,他们原本放进衣袖里的手又缩了出来。 众人紧张地站在那里,反而不敢走了,郭臻请的这顿饭岂是能白吃的。 林虎要是收了他们的银子,这些人免不了暗地里唾骂郭臻几句,但郭臻看着摆放在眼前的银票不取,他们怎么敢动。 第595章 再多三人,郭臻所忧 没过多久,又有个胖子挤上来,两边的脸颊肥嘟嘟的,双手递上银票,说道:“林大人,这些是我们对军中将士的一点心意,请林大人在镇国公面前美言几句,收下吧!” 林虎的脸色瞬间变黑,语气冰冷道:“诸位当我家大人是什么人了?” 酒楼中瞬间安静,富商们拿着银票的手尴尬举在半空中,这是他们首次遇见白给银子没人要,但偏偏他们必须要把这些银票送出去来买个安心。 林虎摆手道:“时间已到,诸位想明白了,就请离开吧!” 走上前的富商们又回到座位上,相互之间嘀嘀咕咕,最后把银票集中交到三个坐在原地没动的商人手里,再推一个老者为代表,对林虎说道:“林大人,徽州府的陈家、刘家、凌家愿为镇国公效力,我们把这些银子交给他们三人,为守城的将士买些粮草,略尽绵薄之力。” 林虎冷着脸不说话,只要银子不交到他手里,他何必要管这么多。 富商们见林虎没有表态拒绝,暗暗松了一口气,依次陆续离去。 等富商们都走空了,剩下的三人起身来到林虎面前,为首一个中年人,面色红润,举手投足间气度雍容,拱手道:“在下徽州府陈应,这两位是刘吉和凌宏,愿为镇国公效力。” 林虎点点头,转身道:“你们随我来吧!” 陈应、刘吉、凌宏跟随林虎下楼,径直往府衙后院赶去,天已经黑了,街道上冷冷清清,有一队巡逻甲士迎面而来。 陈应、刘吉、凌宏各怀心思,陈应右手紧紧攥住富商们交给他的银票,共有二十万两银子。 徽州陈家是盐商,陈应曾在杭州结识王殷,对商盟和郭臻有所了解,他坐在醉仙楼权衡良久,最终决定与郭臻合作。 时逢乱世,纵有万贯家财,要是不找个靠山,难保有一天被人盯上。 无论是郭臻还是张天禄,谁占据了徽州府,都不会放过陈家,他花些钱为江南总督府筹集粮草,也算是给陈家找个靠山。 刘吉也曾是王殷的朋友,在江南各地经营茶叶和瓷器,一直对商盟有官府当后盾羡慕不已,所以也想借机攀上江南总督府这个高枝。 凌宏没和王殷打过交道,但他在福建、江西两地经营矿业,对郭臻说的兵器生意挺感兴趣。 林虎领着陈应、刘吉、凌宏赶到府衙后院时,郭臻与林宸已经聊了挺久,只是一瞬间的决定,在郭臻心中立刻有了亲疏之别。 郭臻事务繁忙,林宸能和他谈论半个时辰,算是逮住了机会。 这次没有座位,没有茶水,明眼人都知道,郭臻虽然在找人合作,其实也是送给几人一条明路。 对有些人,郭臻很随和,但对商人,他要利用这些人的钱和关系,也要让这些人明白,谁在主宰他们的命运。 陈应、刘吉、凌宏站在郭臻面前,一一陈述自己的想法,陈应和刘吉表态想经营粮草生意,凌宏则表态想经营兵器生意。 郭臻命林虎收下陈应送来的银票,命张煌记下捐献银两的富商名单,并于明天张榜公布以示感谢。 徽州府的战事尚没结束,有了这些银子,再有商号相助,张煌可以派人往各地购买粮草兵器,手头上立刻宽裕了许多。 五六万义军聚集在徽州府城,吃喝拉撒都落在张煌的头上,再加上还要给义军配备兵甲火器,如果没有郭臻帮忙,张煌可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负责盯死张天禄所部的龙云,负责镇守昱岭关的方安,负责驻守旌德县城的郑谦,他们每天都会给郭臻送来最新的军情。 张存仁正率军进攻昱岭关,郭臻相信方安能守住那里,唯一不确定的是张存仁会不会绕道攻入徽州府。 杜铎调集兵马驰援徽州府,让郭臻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他挺担心杜铎直接派大军攻入浙东腹地。 杜铎要是兵进浙东腹地,郭臻为了后方安全,必然要调集兵马回援,这样就无法在徽州府压制住张天禄了。 战局现在这般发展,郭臻很满意,杜铎的决定说明满清已经失去了锐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有些时候,不敢冒险就是最大的冒险。 这时候,张天禄还驻兵绩溪县城,夹在旌德城和徽州府城之间,他现在有些进退维谷。 旌德城和徽州府城得而复失,张天禄损失了六千多部下,而杨守壮、李遇春等心腹将领的公开投敌,更让军中士气低落。 张天禄派出去的斥候已经探明道路,从绩溪西面退入宁国府的道路畅通无阻,现在除了退兵,他好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攻打旌德城,张天禄不敢,攻打徽州府城,他更不敢。 龙云所部的军旗插在绩溪城东二十里处,张天禄不知道那里有多少宁绍军,但他能感觉到深山密林中有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酷夏已经过去,徽州府群山环绕,晚上很凉爽。 郭臻在听张煌禀告徽州府城的防御安排,张煌在城北的几处关卡都留有义军守御,并布置了简易烽火台,只要张天禄所部清军出现在那里,徽州府城立刻就能得到消息。 郭臻连日忙碌,听汇报听到三更时分,就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了。 恍惚中,郭臻似乎看见了一线曙光,江南已现僵持之局,现在唯有等待两湖和江西的战局变化,那里会是下一阶段引领天下大势逆转的关键。 人心即是大势,只要满清现出颓势,各路降军很快会三心二意,原本观望中的人也会忍不住伸手进来分一杯羹。 张煌比郭臻年轻十岁,又是初掌大权,精力旺盛,昨天还熬夜做事,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便召集各路义军首领传郭臻的号令:“镇国公有令,各路义军可选派精锐组成猎杀队,每猎杀一个清军,可领取奖赏十两银子,表现出色者,可凭此加入镇国公的督抚营。” 张天禄不退兵,徽州府的局面就解不开,郭臻要给张天禄施加点压力。 徽州府山高林密,有不少义军是本地的猎户,在山林中伏杀斥候和捕捉野兽没什么区别。 斥候是一只军队的眼睛,如果没有斥候打探消息,张天禄就会成为聋子、瞎子,以张天禄谨慎的性格,只要张天禄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他绝不敢在绩溪久留。 第596章 张部撤退,追击获胜 处理完义军事务后,张煌又立刻返回徽州府城,下令召集城内官绅。 这些人自己或者祖辈曾经在朝为官,与那些商人可不一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一次,郭臻没有出面,但郭臻到徽州府为张煌撑腰,让张煌底气十足。 张煌镇守徽州府没有得到朝廷的诏书,人又很年轻,没什么名声,官绅们对他并不太热情。 无论是鲁王的内阁首辅张维还是唐王的内阁首辅黄道,这些官绅都能拉上关系,无论来的是谁,他们还想过从前的好日子。 不过,因为郭臻到了徽州府城,这些官绅倒也不敢直接和张煌对着干。 张煌虽然年轻,但在待人接物上倒是自有一番手段,他在见官绅时,与见义军首领时完全不同。 张煌是举人出身,穿了一身文士服,给诸位前辈执弟子礼,表现得极为谦逊:“诸位先辈都深受皇恩,如今大明局势危急,身为臣子当尽心效力,如今守城将士粮草不足,连商贾都知道捐献一些银两,在下恳请诸位打开家中粮仓。” 因为大明盛行的官绅体制,田地多在官绅手里,粮食也多藏在他们的仓库中。 张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把‘连商贾都知道捐献一些银两’这几个字眼说得尤为重,官绅们都是体面人,哪里受得了刺激,虽然心中对张煌耍的小手段有些不满,但还是纷纷提出捐献一些粮食。 进入十一月后,张天禄麾下的斥候营几乎折损殆尽,这让他又惊又怒,绩溪城内的粮草还能继续支撑下去,但他心头危险的感觉越来越重。 张天禄所部在绩溪变成了聋子和瞎子,不是所有的百姓都在支持宁绍军,但几乎没有百姓在支持他们。 从前天起,张天禄所部出城变得极不安全,即使是上百人的斥候队伍,在层出不穷的埋伏和猎杀面前依旧不够看。 张天禄再也顶不住这无形的压力,终于决定退兵了,他先命五百轻骑兵从翠岭退入宁国府,再绕道天目山进入昌化,向来自杭州的援军说明徽州府的情况。 十一月五日,张天禄率领一万多士气低落的部下撤离绩溪城,那惶惶然的模样就好像一群丧家之犬。 昱岭关下,张存仁攻关已经好几天了,他派人抓捕了不少山民拷问,打听徽州府的消息,渐渐了解那里发生了什么。 张存仁对张天禄攻下徽州府城又丢失了徽州府城懊恼不已,如今张天禄夹在惠州府城和旌德城之间,若无意外,张天禄怕是指望不上了。 现在,张存仁也有些进退维谷,想进军徽州府,又被挡在昱岭关外,想退回杭州或者转攻浙东,又担心遭到杜铎的责难。 张天禄率军撤离绩溪城不久,龙云便率军进驻绩溪城,当然,龙云所部只是暂驻而已,在郭臻的计划中,龙云所部另有重用,绩溪城最后需要交给张煌所部义军镇守。 皖南这边风起云涌的同时,浙东那边也没有闲着,在郭臻安排下,朱典兵出金华,苏摩兵出诸暨,他们也将赶往昱岭关,配合郭臻吃掉张存仁所部清军。 郭臻处理完徽州府城的事情后,便来到了昱岭关,因为郭臻的到来,昱岭关上的守军明显兴奋许多,把攻城的清军打得落花流水。 张存仁本能感觉有些不对,当即命部下放缓攻势,同时命斥候紧盯徽州府城方向。 张存仁比郭臻想象的要警觉许多,自他投降满清起,接连协助清军攻破锦州和松江。 莫非张天禄败了? 还是张天禄那厮认怂自己逃了? 看得见的敌人,看得见的敌军布置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 十一月六日,张天禄的信使绕了一大圈终于到达昱岭关下,张存仁得知张天禄已经撤离绩溪城的消息,立马惊得浑身冒冷汗,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清军撤退时弄出的动静不小,浙东了望兵发现后,立马通报郭臻和方安。 郭臻来到昱岭关头,通过千里镜确认张存仁所部真的撤退后,对方安吩咐道:“兴远侯,接下来看你的了,如果能剿灭所部叛逆,我会向朝廷替你请功,从今往后徽州府的田赋将归你所有。” 徽州府不是产粮之地,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常年外出经商,每年的田赋能有几个钱? 郭臻之所以现在才放出口风,正是在吊着方安的胃口,鱼鹰吃饱了就不会再去捕鱼,郭臻不能一次把好处都给足了,否则如何能让方安卖命。 方安果然大喜,笑着说道:“镇国公放心,东虏想来就来,想走就在,哪有这等好事!” 说到这里,方安转头找来亲兵,下令道:“命方科率八千将士出关追击东虏!” 宁绍军能攻下徽州府,方安出了大力气,但龙云的功劳更大,郭臻答应把这里的田赋全给了方安,可谓是给足了人情。 方安的亲信家丁全由儿子方科统领,郭臻听他说让方科出兵,心中很满意。 八千方部明军出关,张存仁看的清清楚楚,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留下五千兵马断后,自己则率大军急退。 山林狭窄,很难将大量兵马铺展开来,方科将八千兵马分成几个攻击序列,接连对清军兵营发起猛攻。 方部明军战意昂然,攻势如潮,留守的清军很久没见到过如此善战的明军了,一时脱身不得。 晌午时分,郭臻在派出斥候确认张存仁所部是真正的撤退而不是‘引诱设伏’后,立马命方安所部倾巢而出,分奇兵从山中小路包抄断后的清军后路。 张存仁心怀忐忑,留下五千兵马断后之后,便匆匆忙忙退向杭州城。 十一月六日晚,张存仁所部清军退到昌化县城,远离昱岭关后,张存仁心中的惊惶稍稍减少,一边命人向杜铎禀告军情,一边安排部下加强城防,准备固守昌化县城。 这时候,张存仁还想着断后的兵马能退回来,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张存仁安排断后的五千兵马都是军中精锐,立马甚至还有五百多满人。 张存仁在昌化县城休整一夜,又等了一上午,直到晌午过后,才等到八百多残兵逃回来,而五百多满人也已只剩下不到百人。 第597章 叛将心悸,稳重郑秋 负责断后逃回来的满人士卒衣甲不整,身形狼狈,一见张存仁,便破口大骂:“张存仁,我们被你麾下的明狗坑惨了,如果不是你麾下明狗投降,这断后之战我们不会败得这么惨!” 说起来,张存仁虽然是这支清军的统帅,但军中的满人平时都把自己当大爷,从不把张存仁真正当回事。 对此,张存仁虽然心中恼火,但还是好言劝慰,他投降满清有些年头了,说了半天好话才慢慢把这些人的愤怒解开。 投降的明军打打顺风仗还可以,遇见险境不愿拼命这是无解之局,张存仁所部明军降卒一大半是原山东总兵刘清的部下。 刘清被杜铎杀了,这些明军降卒随张存仁出征皖南前,又在杭州城下当了一段时间炮灰,心中早有怨言,只是一直被满人大军弹压着,所以不敢发作。 也就是残明现在还不成气候,否则张存仁甚至担心这些人会割掉辫子,掉头转投宁绍军。 折损了四百多个满人,这让张存仁心中搁着一块大石头,在他看来,即便接下来顺顺利利撤回到杭州城下,也必定难逃杜铎的责罚。 临近傍晚的时候,清军斥候在二十里外发现了宁绍军的踪迹,之后不久,宁绍军在据城十里处安营扎寨。 张存仁心中直犯突突,自他转投满清起,他已经很多年没遇到如此强势的明军了,说出去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信,他张存仁拥军两万,居然被残明军队堵在城内不敢出击。 江南的战局才进行三个多月,之前一触即溃的明军,心气何时变得如此之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个夜晚,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倒是享受了一次难得的安宁。 第二天清晨,清军斥候向张存仁报告:“启禀大人,我军运粮队经过于潜县时遭到明军伏击,据我军斥候探查,足有过万明军包围了于潜县城。” 运粮队被伏击! 过万明军包围于潜县城! 张存仁听到这两个关键信息,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在于潜县城只布置了三千守军,在万余明军的围攻下,那是支撑不了多久。 需要立刻向豫亲王杜铎求援了! 这仗打到现在,简直是烂透了,也就是明军野战实力稍逊一筹,否则早和清军野外决战了。 龙云率军奔袭四日,包围了于潜县城,他没有强攻城池,在将于潜县城包围后,又分兵前往富阳等地袭杀散布在各地的清军。 郭臻在方安的大营中暗自可惜,如果张存仁晚退兵一天,龙云就可以抢在张存仁面前,将昌化县城攻下,然后将张存仁所部完完全全堵在山里。 当然,可惜归可惜,郭臻并没有因此感到羞恼,因为他还布置了后手,虽然效果可能稍差一些,但总好过那张存仁所部清军没办法。 皖南这边大战正酣的同时,杭州城这边的战事在经历高潮之后,又开始呈现放缓的趋势。 四个多月了,杭州城依然还是那么坚不可摧,它就像一座坚硬的石塔,清军碰上去只会头破血流。 城北的清军阵地上,虽然依旧排列着数百门铁炮,但最近几天已没那么猖獗了。 杭州北门两侧的城墙上千疮百孔,有几段已经塌陷了,明显有修葺过的痕迹,靠近城墙的房屋都被拆卸一空。 无论是城头对战,还是清军妄想从破裂的城墙处突袭,明军那简陋的虎蹲炮是清军的噩梦,那一张张粗糙的炮口大片大片吞噬满人士卒的性命。 杜铎心疼且惶恐,他不知道当杜尔滚知道自己在杭州城下损失了六千多满人会如何大发雷霆。 清军入关后,由于杜尔滚命各部满人将领驱使明军降卒为先锋,使得满人虽然征战了大半个大明,但真正的伤亡人数并不是很多。 反倒是只有一隅之地的杭州城,吞噬的满人性命远比整个中原要多。 如今,满人渐渐享受到了作为华夏大地统治者的福利,越来越少人愿意拼命,加上杭州城下满人死伤惨重,杜铎麾下的满人士卒越来越厌恶这场杭州攻防战。 与之相对,杭州明军的情况就好了不少,不但有源源不断的浙东物资从水门运入杭州城,萧山行营的新兵也会分批到杭州城头感受战争。 杭州城头,郑秋手握千里镜,杭州城外清军的调动悉数落入他的眼中。 前天郭臻的命令传入杭州城,郑秋连夜派遣斥候出城查探军情,清军北营防守严密,东西两营相对松弛。 郑秋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仅仅表现在战场,郭臻给他的命令是守住杭州城,接下来无论城外的清军表现得有多么孱弱,退兵时队列有多么混乱,都不许冒险出击。 郑秋在郭臻军中没有亲密的朋友,与一同出身亲兵,眼下掌管总督府财政大权的杨巍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郑秋为将的秘诀就是坚定的执行郭臻的命令,从不自作主张,凡是郭臻交代的任务,一定不折不扣的完成。 所以,纵使龙云善于练兵,战功卓越,但他这几年隐隐已有超越之势,从郭臻给他配备的下属就能看出来。 传令兵每天都来通报军情,龙云和苏摩合兵取下于潜县城后,战事异常激烈,朱典率五千金华兵马亲自进驻于潜县城,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亲自统筹于潜县城的防御。 郑秋在千里镜中看的很清楚,清军正在调集铁炮西上,沿途有骑兵护送,这是第二批人马。 眼前的机会很好,郑秋在忍耐,因为郭臻还没给他出击的命令。 郭臻麾下最精锐的兵马在哪? 不是龙云的步卒,也不是郭臻的督抚营,而是在杭州城内闲置了两个月的宁绍骑兵。 这五千骑兵名为宁绍骑兵,但主体却不是宁绍军镇出身的将士,而是跟随郭臻南下的骁骑营将士。 这是一支能与清军正面厮杀的骑兵! 郭臻之所以把他们放在杭州城,一是因为杭州城至关重要,二是因为浙江除了杭州城下,再没有适合骑兵作战的战场。 第598章 降卒策略,议守于潜 徽州府的战事刚刚结束,江南的战局又出现了巨大的变化,龙云包围于潜县城的第二天,苏摩率诸暨的援军赶了过来,一同随行的还有十五门铁炮。 这些铁炮没有杜铎放在杭州城外的铁炮口径大,但于潜县城也没有杭州城那么坚固,而且城内只有三千清军。 萧山行营的浙江将士近乎倾巢出动,其中八成是龙云从松江府、苏州府带回来的壮丁,眼下让他们上阵杀敌勉为其难,但抬起铁炮来却是浑身是劲。 十五门铁炮架在于潜县城北门的山地上,经过一番调试后,铁弹像冰雹一样砸向城头。 镇守于潜县城的三千清军,有两千人原是山东总兵刘清的下属,针对这一点,郭臻请鲁王朝内阁首辅张维到于潜县城下劝降守军。 八年前,山东闹大饥荒,张维当时任运河漕运总督,从苏州调集无数粮食往山东赈灾,活人无数,山东济南各地都还有张维的活祠,张维对山东人有大恩。 山东人重感情、讲义气,刘清被杜铎斩杀后,这些人多半心里有些不平衡,再加上满人把明军降卒当做奴才看,动辄打骂,战事不利时,甚至毫不留情的斩杀。 这些人本就憋了一肚子怨气,又见郭臻麾下明军兵强马壮,火炮能直接轰入城内,以致张维只稍稍一劝降,他们就开门投降了。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郭臻一开始就没把明军降卒当做重点攻击对象,而是一直在想办法把这些人争取过来,当初清军势如破竹时,他派人劝降纵使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用。 但现在形势不一样了,清军锐气已失,明军降卒人心思动,如张天禄的亲信杨守壮,只要口子一开,后续会有更多明军降卒投向大明。 当原本投降清军的明军降卒再次投入大明的怀抱时,满人对明军降卒会越来越不信任,这道裂缝开了,清军一鼓作气夺取天下的势头就被破坏了。 满清虽然窃据中原之地,但终究只有十来万满人,就算他们浑身是铁也打不出多少钉子。 于潜县城收复的第二天,朱典率领五千兵马赶到,至此,于潜一线的明军数量达到两万。 龙云无需守御于潜城,便按照郭臻的安排率军来到昌化前往于潜的必经之地,在那里依托地形设下埋伏,静等张存仁所部败兵到来。 于潜县这边几部人马汇聚,郭臻为了不出乱子,很快就率领督抚营前往于潜城统筹战事,做出围困张存仁所部的态势。 昌化地界八成是山地,之前郭臻放弃昌化县城时,便疏散了当地百姓,并带走了大部分粮食。 郭臻能用来攻打昌化县城的兵马不到四万,这个数量虽然接近张存仁所部的两倍,但严谨来讲,优势并不明显。 杜铎十几万大军花了三个多月都没办法攻下杭州城,刘佐两万兵马围困江阴近三个月,弄了个损兵折将,这就是守城一方的优势。 郭臻不想强攻昌化县城,因为这样代价太大,如此一来,郭臻就只能等张存仁所部粮草耗尽,自行突围时择机剿杀了。 只要张存仁所部弃城而走,郭臻有信心一举将他们剿灭,现在明军唯一的破绽就在于潜。 为何? 因为杜铎不会放任张存仁所部被灭,一定会调集大批兵马打通于潜通往昌化的道路,以求救出张存仁。 捕猎者必须要有耐心,对自己狠才能对别人狠,杭州城郭臻没有选择亲自坐镇,于潜县城也极为重要,这次郭臻会亲自坐镇。 郭臻到达于潜城时,杜铎调派的援兵还没到来,因此,于潜城的气氛显得颇为欢快。 张维、朱典两位鲁王朝阁老亲自前来,这一次,郭臻麾下兵马算是真正倾巢出动了。 郭臻与张维、朱典见面后,三人相互推辞,最后还是郭臻坐了兵马统帅的位置,张维、朱典作为督师议战。 郭臻打开天窗说亮话:“张首辅、朱阁老,对于于潜一线的战事,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于潜县城能守住半个月,把张存仁的两万兵马围困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皖南一战,东虏侵袭徽州府的图谋破灭,现在,张存仁所部又面临覆灭之局,形势对我们来说,可谓是一片大好。” “只要我们能将张存仁所部一口吞掉,杜铎将面临短期内无人可用的境地,与之相对,我们却是可以调动大量兵马参与杭州战事。” 说到这里,郭臻略一停顿,然后说道:“到那时,杭州城之围自动解开,天下大势将以此战为起点,只需再有一两年的时间,我们便可收复江南!” 朱典曾任过凤阳总督,熟悉军务,明白郭臻的设想不是空谈,于是拍手称赞道:“镇国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真是国之栋梁,我服了!” 张维上任兵部尚书时,大明对清军的战事已极少获胜,现在看到郭臻说出如此豪言,心有疑惑,就要开口质询。 不过,张维看到朱典认同了郭臻的判断,便将质询化作侧面提醒:“镇国公,于潜县城看似守城将士不少,但只有朱阁老的五千金华将士曾上过战场,萧山行营的新兵还没见过血,战力很是堪忧,镇国公设计的这一战太过惊险,若是败了,大明将元气大伤……” 剩下的话张维留在了嘴里,他担心郭臻偷鸡不成蚀把米,别让浙江稍有转机的形势变得一败涂地。 对此,朱典却是不以为然,没等郭臻回答,他便出声反驳道:“张首辅,你这话我却是不认同,所谓无险不成兵,像张存仁孤军深入这种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 郭臻闻言,笑着附和道:“朱阁老所言有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用来挡住东虏援兵的可用战力,除了朱阁老的五千金华将士外,还可以加上一万降卒。” 张维听说郭臻要使用降卒,嘴巴立马张的老大:“镇国公,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你怎么敢把曾经的叛军派上场?” 郭臻笑着回道:“为何不敢?” 明军降卒是一柄双刃剑,这些人投靠郭臻的原因多种多样,如杨守壮是因为身陷绝地,再不投降就没命了,于潜县城的守军则是因为这几个月来被清军欺凌,不愿再为清军卖命。 这些明军降卒都有战场经验,用的好可为守城提供巨大的助力,但若是用的不好,降而复叛也不是不可能。 第599章 血性朱典,清军杀到 朱典这时眉头微皱,也提出了质疑:“镇国公,大量使用明军降卒很容易局势失控!” 朱典有心守御于潜县城,获取这个大功劳,所以,他是真的关心使用明军降卒这事的利弊。 郭臻见张维和朱典都对此表示质疑,心中微微一叹后,决定采取折中的法子:“张首辅、朱阁老,于潜县城北面有高地,架上铁炮后可直接轰击城内,我率五千降兵守在那里,与城内守军互成犄角。” 张维看向朱典,朱典轻轻点了点头。 鲁王小朝廷的战事一直由郭臻全权掌控,朱典一直没有机会插手,这是他首次参与军务,他想为大明上阵厮杀,但从刘忠到达金华后,朱典对鲁王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 唐王先登基,又得到各地的承认,堪为残明正统,鲁王这个监国的位置现在可谓是十分尴尬。 鲁王小朝廷这个池子太小,养不出大鱼,朱典倾向让鲁王退下监国之位,然后迎奉唐王,但这些首先要得到郭臻的认可。 朱典和刘忠关系不错,听说了郭臻的首席幕僚王逝在福州活动,刘忠虽然没说的那么明白,但朱典在宦海沉浮多年,一眼便能看出郭臻的意图。 郭臻要是舍弃鲁王拥立唐王,那他朱典和郭臻将在唐王朝同属浙东一系,所以郭臻的书信一到,他立刻率领五千将士兵出金华。 主意已定,斥候前来通报,说清军援兵已到富阳,正在向于潜县城赶来。 张维当即告辞,他要返回浙东,向浙东各地征兆壮丁,为前线运送粮草和兵器铠甲。 郭臻和朱典送张维出城,等张维走远,郭臻与朱典绕于潜县城一周,查看地形,商议守城的策略。 郭臻每到一处,浙东将士和民夫便会大为振奋,齐声欢呼。 郭臻笑着挥手致意,尽可能鼓舞士气。 朱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见郭臻丝毫不知道避讳,暗自担心起来,为将者,最忌讳声望太高,以免被朝廷和皇帝猜忌,别人躲都来不及,郭臻却好像很享受这种感觉。 按照大明体制,总督因事而设,事毕即撤,郭臻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郭臻没留意朱典的异样,侧过头指着正在搬运滚石檑木的将士,说道:“朱阁老,于潜这里的军心、民心皆可用!” 朱典没有回话,就在刚才一小会,他脑中思绪九曲十八弯。 黄道才在徽州府兵败,唐王在福建招揽的那些内阁大学士个个手无寸动,浙东投向唐王后,若能得到郭臻这样的领军大将支持,他朱典甚至可以窥测一下内阁首辅之位。 郭臻没想这么复杂,因为于潜县城处境最艰难,所以他要亲自留在这里。 仗打到现在,象征郭臻的帅旗只要立起来,就能让那些初上战场的将士保持信心,而郭臻刚刚的举动也正在为那些新兵鼓气。 绕城一周后,郭臻没有入城,而是带着督抚营来到城北的一处高地。 这时候,吕毅与杨守壮正在指挥步卒加固北山的炮阵,苏摩带来了十五门铁炮,其中七门拆往于潜城头,剩下八门留在这里。 杨守壮四处巡视指点:“这里,这里,把石墙砌高点!” 开弓没有回头箭,杨守壮已无退路,所以,他不但亲自安抚部下,还全力协助吕毅布置防御阵地。 看到郭臻走来,杨守壮赶忙迎了上去,恭敬行礼道:“属下拜见大人!” 郭臻抬了抬手,然后说道:“杨参将,我已向鲁监国上书为你请功,你今后就在江南总督府任职,仍然为参将。” 杨守壮闻言一喜,连忙叩谢行礼:“谢大人收留,属下必唯大人马首是瞻!” 郭臻满意地点点头:“杨参将,你跟着我只要能立功,不要担心不能升官获赏,眼下这一战,只有能守住于潜不失,我保你升任副总兵,损失的部下我也为给你补上!” 以郭臻对鲁王小朝廷的影响力,郭臻招揽杨守壮,并给出许诺,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杨守壮是郭臻招降的首批降军,当然要升官重用,但也不能平白无故升官,否则会让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心寒。 十一月十日,天才刚蒙蒙亮,明军斥候便在于潜县地界发现了清军斥候的踪迹。 等到朝阳升起时,郭臻站在山头远眺,已能看到清军大部人马如同一条游走的龙蛇,在山道中快速行进。 清军援兵的领军大将是郭臻的老熟人博洛,他率军两万接应张存仁所部,其中满人八旗兵多达一万。 清军在于潜县城南门外十里处驻扎,博洛看了看戒备森严的于潜县城,心情有些烦躁,不由骂道:“该死的,又是攻城,明狗难道就不敢与本贝勒在城外堂堂正正大战一场!” 于潜县城头,朱典也留意到了清军的到来,出于对清军的怒恨,他双手叉腰对左右喝道:“传本官号令,放一炮震慑清虏!”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铁弹砸在六七里开外,以城头铁炮的口径只能轰击六七里的距离。 郭臻用千里镜瞧见朱典在城头气焰嚣张,打趣道:“没想到朱阁老还有点意思!” 朱典的名声其实不太好,任凤阳总督时为人霸道,极尽贪婪,克扣兵饷,欺凌百姓都是寻常事,但凡有人劝谏他,往往被一顿乱棍打下去,但面对清军时,倒是显出了难得的勇气。 来自于潜县城的铁弹在数里外落地,那轰然巨响传入博洛的耳中,让博洛胸口连连起伏:“该死的明狗,居然敢挑衅本贝勒,等着吧,看本贝勒接下来如何炮制你们!” 由于多铎给了博洛救援期限,博洛顾不得休整军队,先命明军降卒做试探攻击,而为了保证攻击队伍的战斗力,他安排两队明军降卒配上一队满人士卒。 不管是明军降卒还是满人士卒,都是久经沙场之辈,他们很快便抬着云梯开始向于潜城墙靠近。 朱典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倒没有慌乱,他命壮丁待命,然后亲率金华将士和降卒先在城头防御。 第600章 冲突难免,携手杀敌 于潜县城夹在山中,没有护城河,城墙只有三丈高,完全算不上固若金汤。 清军的推进速度不紧不慢,朱典等了好一阵,终于等到清军进入炮击距离,连忙大喝道:“开炮!” 随着‘轰隆’‘轰隆’的暴响突起,城头的八门铁炮几乎同时开火,那声势吓得周边山林内的鸟雀齐齐惊飞。 清军作战经验很丰富,听到炮声后,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加速向前,他们很清楚,只要靠近城池,城头铁炮由于角度问题,便无法攻击到他们。 清军花了三个多月时间没能将杭州城攻下,但也并非没有丝毫好处,他们的攻城技巧倒是间接得到锻炼。 满人弓箭手到了城下后,便分散看来躲在明军降卒身后,然后拉弓上箭,将一根根犀利箭矢如长了眼睛一般射向城头。 苏摩看到有箭矢射向朱典,连忙将他拉下来,瓮声瓮气建议道:“朱阁老这里危险,你还是先退下城头吧!” 朱典被苏摩拉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转身一个巴掌打过去:“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儿有什么好怕的,都像你这样,还能守住于潜县城吗?” 苏摩带着将盔,这一巴掌没把他怎么地,但他心头火气腾地一下就升了起来,右手自然握住腰间的斧柄。 朱典指向城下,喝骂道:“你这个副总兵是怎么当上去的,还不快快组织防御,难怪镇国公一直没把你派上战场。” 苏摩身后的亲兵担心的看着俩人,自家老大的脾气他们清楚的很,事实上,苏摩已经快到爆发的边缘。 苏摩脸色铁青,站在那里半晌没动,最后狠狠喷了一口吐沫到城墙上,方才转身举起他标志性的铁盾挡在墙头的垛口,拔出腰间的斧头,大喝道:“铳兵射击!” 苏摩心中怒火熊熊燃烧,从没人这样羞辱过他,这个仇他记住了,但不敢在这个时候闹矛盾。 朱典转身往旁边的几处城墙督战,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大明,督师斩杀副总兵、总兵都是寻常之事,他有阁老的身份,伸手打副总兵一巴掌还算是个事吗? 朱典麾下的火铳手明显不如郭臻军中的火铳手操练纯属,对射一刻钟不到,就有过百人中箭负伤。 苏摩身边时不时响起惨叫声,不断有宁绍军倒在墙头,胸口插着长箭。 于潜城内的明军高层,只有苏摩曾经与清军交过手,他见守军因为心中惶恐,动作越来越僵硬,当即对朱典说道:“朱阁老,我们得换个法子,再这样下去不等清军攀上城墙,我军就要崩溃了!” 朱典也发现形势不对,连忙下令道:“铳兵先撤下,快煮桐油!” 北山高处,郭臻看的眼睛酸胀,但手中的千里镜一直没敢放下,他没留意苏摩和朱典之间的冲突,但于潜县城的战事让他越看心头越沉重。 才半天不到,清军便攻上城头,逼得苏摩亲率亲兵与登城的满人甲士殊死搏斗。 只是试探性攻击,就让清军攻上了城头,朱典还是不行啊。 郭臻将千里镜扔给亲兵,然后吩咐道:“全军集合,随我出击!” 从整体格局来讲,清军已失锐气,但局部战场上,清军不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都要强过明军一筹。 于潜守军的不给力,让郭臻多了一分清醒,开始重新思考这场战役。 郭臻一边率军冲锋,一边心中暗问:“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这个问题,郭臻暂时无法找到答案,也不适合在这时候寻找答案。 吕毅统率督抚营将士护在郭臻身旁,杨守壮率领三千明军降卒跟在督抚营的侧后方,他麾下兵马能担任张天禄的先锋部队,虽然不如督抚营精锐,但要比一般的明军要精锐一些。 树林和野草遮挡了身影,郭臻率军一直突袭到山下,才被了望的清军斥候发现。 博洛见试探性攻击就攻上了城墙,顿时欣喜若狂,正要调集后续兵马跟上。 也就在这时候,斥候飞速奔来报告:“启禀贝勒爷,北城外杀来一部明军,看旗号应该是敌军统帅郭臻亲自率领,人数多达六千,如今距离东城门只剩四五里。” 站在博洛的位置,于潜的城墙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策马跟那斥候奔上一处小山坡,当即看到一部明军正朝他这边飞速奔来。 敌军统帅郭臻? 博洛听了汇报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当然知道郭臻是谁,但没想到郭臻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在郭臻手中吃瘪多次的原因,博洛现在听说郭臻的名字,就不觉间感觉脊梁骨有些发凉。 博洛飞马奔回兵营,匆忙下令道:“命镶白旗甲士前去阻击!” 清军这边出动的时候,郭臻一行人距离东门外已只剩下不到两里,这么一点距离,说是转瞬即至也绝不为过。 郭臻拔出腰间戚刀,对随行的火铳手吩咐道:“火铳手听令,布下五列攻击阵型!” 随着满人甲士逼近,郭臻再次下达命令:“施铳!” 密集的铅弹飞射,满人甲士由于战得比较密,立马被射翻一大片。 于潜城头! 因为有满人甲士登上城头争夺,明军炮手早已逃到城下去了,全凭苏摩、朱典亲自上阵,率亲兵、家丁拼死抵抗。 朱典虽然爱摆官架子,虽然瞧不起像苏摩这样的武将,但和黄道那样的文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危险面前,朱典两只脚像是生了根一般,站在城头死活不退。 苏摩看到一个清军将领挥刀冲向朱典,顿时神色一紧,虽然他对朱典看轻他并打他的耳光很是不满,但他做不到看着朱典被清将杀死。 苏摩先是右手挥斧将身旁的清兵砍翻,然后一个跃步向前,持盾挡在了朱典的面前。 “去死吧!” 清将狠狠挥刀砍了下去,只听‘铛’的一声暴响,清将的大刀砍在苏摩的盾牌上,激射出耀眼的火花。 巨力袭来,苏摩身体一颤,整个人险些跪倒在地。 不过,苏摩本就是近身战的猛人,在被震退的瞬间,用巧力往前猛地一顶,却是反过来把那清将顶退好几步。 在亲兵将发愣的朱典拖走的时候,苏摩止住退势,然后如同猎食猛虎一般,持盾猛地撞向了那清将。 第601章 小胜一场,尽释前嫌 这时候,清将刚刚站稳身体,正准备将坏他好事的苏摩干掉,可不等他展开行动,苏摩已先他一步发动了反击。 “去死吧!” 苏摩的大铁盾赫然撞在清将的身上,将他那如同巨熊般健硕的身体直接撞得倒飞出了城墙垛口,摔在城下摔了个骨碎脑裂。 这一系列的战斗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城内的翘首观望的明军看到这一幕,都异常振奋,这样硬碰硬的战斗最能鼓舞士气,有些按捺不住的明军再次登上城墙。 刚刚激战后的苏摩大口喘着气,正准备杀向旁侧的战场,这时候,他留意到郭臻杀向了城外的清军,立马高举染血巨斧大呼道:“弟兄们莫慌,镇国公率军前来帮忙了!” 于潜守军朝城外看去,当即看到郭臻的大纛飞舞招展,迎面的清军向落潮的海水般消散。 郭臻手握黝黑战刀,虽然很久没有挥舞杀人,但由于坚持锻炼的缘故,他握在手里并不显得生疏。 林虎作为郭臻的亲兵,左右手各持一柄长刀,尽心尽责地站在郭臻的侧前方。 战事紧急,郭臻没有让杨守壮冲在最前线,而是亲自率领督抚营在前突击,他要让明军降卒们看清楚,郭臻对待他们并不像清军那般只会驱使他们当炮灰。 火铳手发射,刀斧手冲乱溃兵,再铳击,刀斧手再杀入,清军由有序冲杀,变成全力抵挡,再变得茫然失措退后。 郭臻统领的督抚营就像是永不停息的钱塘江潮,博洛派来阻击的数千清军不但没能杀败郭臻所部明军,还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被击溃了。 杨守壮跟在郭臻,跟在督抚营后头冲杀,这一刻,他发现原来跟在郭臻后头打仗是这么的畅快。 杨守壮心头燃起一丝久违的激动,若不是看不见希望,他何必要剃去头发跪倒在满人的脚下。 清军还在负隅顽抗,郭臻挥刀怒吼:“突击,突击!” 随着郭臻的声音传开,城上城下齐声呼喊:“镇国公威武!” 在获胜信念的刺激下,不论是城头还是城下的明军都爆发出绝强的战斗力,将身边的清军击退、杀翻。 郭臻又继续冲杀一阵,最后停下了冲锋的脚步,很久没有亲临一线战场厮杀,他发现自己的体力有些跟不上了。 尽管如此,被调动起来的明军依旧战意盎然地冲杀着,不断与身边的清军生死相搏。 这一刻,郭臻赫然发现,自己只需亲临这一线战场,不管是否亲自参与战斗,都能给明军以极大的鼓舞,因为他是威名赫赫的镇国公和江南总督,他是所有明军心中的战神图腾。 郭臻在,胜利就在! “镇国公威武!”苏摩砍翻城头最后一个清军,鲜血在斧面流出一幅狰狞的画面。 “轰!”城头的铁炮终于响了,铁弹砸在飞速驰援而来的满人甲士。 郭臻听到炮响,知道该回撤了,他带兵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立刻与清军决战,而是为了给于潜守军解围,为了帮于潜守军渡过最开始的难关。 现在,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就没必要继续逗留,一旦博洛将所有人马压上,那决战就得提前了。 先借用于潜城的城防优势削弱清军,这是郭臻的既定策略,郭臻并不打算轻易调整。 郭臻做事果决,有了决断后,立马命亲兵鸣金。 随着清脆的鸣金声响起,一众明军跟着郭臻的帅旗,开始有条不紊地撤离。 从东城门绕到北城门,郭臻并没有入城,而是率军返回北山的防御阵地。 北山山脚下是一面杉树林,山腰一直到山顶覆盖了齐腿深的枯黄茅草。 一支全部由满人人组成的清军追到山脚下,在看到宁绍军消失在丛林中后,为首的清军都统举手下令停止追击。 就在清军停下来观望之际,山顶上突然竖起一面郭臻的帅旗,紧接着炮声突然响起,抬头看时,铁弹已在眼前,才聚集成堆的满人甲士被砸得像破裂的西瓜。 清军都统慌张掉头,大喝一声‘撤’后,便撒开脚丫子退走。 北山上,郭臻摘下染血的将盔,身边的吕毅、林虎、杨守壮都在喘着粗气,他们从北山山腰对于潜城东门的清军展开突袭,一番激烈厮杀后,体力早已透支,否则,郭臻绝不会让这支清军如此从容地退去。 于潜城头,朱典老脸通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今天亲眼见识了清军的强悍,也有幸目睹了郭臻亲上战场厮杀的悍勇,先前所有的不屑、疑虑和狂妄全部消失不见。 今天要不是郭臻救援,于潜县城即便有他这个阁老坐镇,怕是也要陷落了。 清军才下江南时势如破竹,朱典不确定满人人是否真如传说中那么强大,最近几个月,他听说郭臻指挥宁绍军未尝一败,心中狂妄的毛病不由又犯了,以为杭州城能在十几万大军的围攻下坚守三个多月,他在于潜县城守住十天岂不是轻而易举。 “把毒火球、震天雷都搬到城头来!” 朱典下达完命令后,转头看见好似才从血缸中爬出来的苏摩,眼神与一个时辰前有所不同。 朱典深吸一口气,对苏摩说道:“苏副总兵,之前,之前,对不住啊……” 这句道歉的话语看似简单,可对于一贯觉得自己比武将高过一等的文官来说,却是颇为难得。 苏摩有些惊讶地望了一眼朱典,心中虽然仍有一丝不满,但心中暗藏的那根刺却是没了,只要今后朱典不再犯狂妄的老毛病,两人倒可以和谐相处。 北山高处,郭臻脱掉甲胄,看着退去的清军,暗暗嘀咕起来,最难熬的第一天虽然安然渡过去了,但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还是有些大,接下来还是很危险,毕竟,清军有了防备,再想通过突袭的方式给于潜守军以有力支援,几乎已是不可能。 怎么办? 难道要调集部分方安所部人马进入于潜县城? 郭臻思索的时候,右手无意识地揪住一把野草,枯黄的草茎在他掌心化作粉碎。 浙东明军数量有限,又以新兵居多,这一战实际上超过江南总督府能力的承受范围。 在江南战局已经趋于稳定时,冒这么大的危险,究竟值不值得呢? 第602章 坚定信念,唐王召见 普通将士只需听上官的命令冲杀,但身为镇国公—江南总督,郭臻甚至觉得每一个决断都会让自己少活一年,那是无数个无眠夜晚的战局推演,那是在泰山压顶之际所做的决定。 郭臻松开手,拿起染血的战刀,用一块碎布轻轻擦拭起来,正是这柄冰冷的战刀时刻提醒着郭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战局的变化在哪里? 江西还是两湖? 见识过清军南下时各部明军的荒唐表现,郭臻不会幻想金桓战败,也不会寄希望于何腾雄起。 “所以我必须要打这一仗,在江南击败杜铎后,再没有人能阻拦我的脚步!” 郭臻喃喃自语,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急剧的膨胀,慢慢超越束缚的身体,最后一股热血涌遍全身。 福州,这时候天气已经不热了,街道拐角的路边,随处可见聚集成堆的难民。 这里生意一直很繁荣,其中最热闹的市场让人想象不到,不是稻米、不是丝绸、不是瓷器,也不是从南洋贩运回来的奇珍异物。 最热闹的市场才兴起一个月,居然是贩卖人口的大集。 宁国府战乱,徽州府战乱,严州府战乱,虽然郭臻在各地安置了救济粥棚,但他现在所有的财力和粮食必须要确保军队不会出现短缺。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 越来越多的百姓翻越闽北的群山到达福州,因为登基的唐王在这里,那是大明的皇帝。 但无论在哪里,天上不会掉馅饼,郭臻手中粮食不多,到底还愿意拿点出来,赈灾的稀粥虽然见不到几颗米粒,但勉强可以让难民不饿死。 福州的唐王手中同样没有多少银子和粮食,更何况,即便唐王有些赈济,郑珑也必会给予他支持。 这些天,王逝安安静静待在商盟驻地内,偶尔回到临街的茶馆中去喝一杯茶,他在这里的生活一直都是这么惬意。 黄道兵败的消息传到福州后,这里没有想象中沮丧,也许痛苦的只有深宫中的唐王一人。 晌午过后,王逝从简短的午觉中清醒。 商号的掌柜在外张望,见王逝准备出门,连忙走到他身边拱手道:“王主簿,这里有您的一封信!” 王逝接过书信,打开封口抽出信纸,目光草草扫过,脸上不动神色,心中却是如释重负,他等了这么久,终于能有个结果了。 徽州府的战事结束,这场僵局也该终结了,唐王赌输了,这是从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刘忠一个月没来商盟了,他像是忘了王逝,王逝也像是忘了他。 王逝开开心心往茶馆中喝了一个时辰的茶,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天色模糊时,刘忠独自一人来到商盟,他没有打灯笼,也没有带管家。 王逝和刘忠是老朋友了,无事时泡上一杯茶,足矣聊上几个时辰,但这一次,刘忠连茶杯都没端起来,郑重地对王逝说道:“王主簿,陛下要见你!” 王逝优雅地端起茶杯,说道:“刘侍郎,我忘了告诉你,今日我家大人传书过来,让我过几天返回浙东。” 刘忠脸色剧变,连忙问道:“王主簿,镇国公这是想干什么?” 王逝冷笑道:“我之前听说送上门的好东西别人不会珍惜,那时还不信,可唐王殿下这两个月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刘忠先是一愣,随后强调道:“陛下要见你!” 朋友是朋友,立场是立场,刘忠熟悉这事的来龙去脉,自然觉得很尴尬,但他不能给唐王做主。 黄道在内阁时,他只是个小小的兵科给事中说不上几句话,连唐王也不好太驳斥黄道的面子,现在,刘忠升官为兵部侍郎,能说上一些话时,可又为时已晚。 这两个月来,朝堂稍微明眼的臣子对郑珑是完全失望了,从他保护洪畴的家人可看出来郑珑早已是朝秦暮楚。 王逝很淡定地摇摇头:“我早已说过,我是代表我家大人来福州,不可能觐见唐王殿下。” “陛下要私下里见你。”刘忠低下头,用了央求的口气,这句话让他和唐王都很丢面子。 私下里会晤,就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见,因为郭臻从未表态拥立过唐王。 王逝细细品了好几口茶,皱眉陷入沉思中,良久终于说道:“我原本打算这两天就回浙东,我家大人觉得我再留在福州毫无用处,浙东那边有一堆事情要忙!” 说到这里,王逝缓慢倾斜身体,靠近刘忠,用只能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听说我家大人这么着急让我回去,是有大事要办。” 刘忠的警惕性提高到极点:“什么大事?” 王逝微微摇头,莞尔一笑道:“具体什么大事我也不清楚。” 就算最好的朋友在朝堂之争中也屁都不是,何况只是两个月的朋友,这里没有所谓的惺惺相惜,也没有道义人情,只有自己想达到的目的,王逝深得其中三味。 这些话已能让刘忠产生无限遐想,刘忠长叹一口气,颇为伤感地感慨道:“王主簿,临行之际,你真不打算见陛下一面?其实陛下很赏识镇国公,你在福州几个月应该清楚,陛下是难得的圣主,胜过鲁王殿下多矣!” 刘忠真心不希望大明分裂成两块,如今满清占据广阔的大明江山,如果残明众人还要同室操戈,那前途将一片黑暗。 王逝沉默好一阵,最后咬牙答应道:“好,为了大明,我今日就违抗我家大人的命令一次!” “真的?”刘忠欣喜若狂,生怕王逝改变主意,抢先说道:“好,我明天禀告陛下,就将见面安排在后日。” 唐王沉不住气,郭臻也等不急,这是一场耐心的较量,很显然,徽州府的战事成了压垮唐王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逝明白郭臻的意图,正在进行的杭州之战无论胜负,‘唐鲁之争’都必须要解决,否则郭臻无法顺利插手两湖和江西的战事。 如果真有一天收复南京,唐王不可能再留在福州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郭臻拥立唐王便拥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便利。 商盟的伙计忙忙碌碌给王逝打点行装,其实他一个人回浙东哪里会有什么行李,不过是做给有心人看。 第603章 讨价还价,条件谈成 悠哉过了一天,第三天傍晚,刘忠乘坐一顶小轿进了商盟驻地,小轿子在后院交换位置,王逝上了轿子,刘忠留在王逝的书房中等待。 轿子四周遮挡的严严实实,一个人坐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王逝索性闭目养神。 轿子随轿夫脚步的节奏起起伏伏,约走了半个时辰,轿子落地,有人轻手轻脚上来掀开轿帘。 王逝挣开双目,款步走下去,天已经黑了,眼前是个幽静的小院子,不知在福州城哪处角落。 幽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掀帘子的人长什么摸样,那人伸手在前引路:“陛下正在候着呢!” 说话之人的声音很尖锐,一听便知道是内宫的阉人。 王逝没有说话,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跟在那垫着脚尖走路的太监身后。 为何要如此神秘? “看来郑珑很担心唐王与大人接触!”王逝心里暗自嘀咕,只要懂得思考,一点小事也能看出朝局的变化。 两人缓步走进宅子,里面光线通明,正堂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穿了一身暗青色的衣衫,下巴有浓密的黑髯,两鬓有些斑白,一双眼睛很明亮。 那小太监跪地报告道:“启禀陛下,王主簿带到!” 王逝看着唐王朱键,唐王也在看王逝,两人径直对视片刻,王逝低下头去,藏在长袍中膝盖轻微颤动。 世事变化着实难以预料,王逝在流贼兵营中烧火煮饭时,绝对想不到此生竟然还能见到大明的最高层,而且还挺直身躯在他面前不下跪。 王逝强作镇定,躬身行礼道:“微臣拜见唐王殿下!” 唐王见王逝没有下拜行礼,也没有称呼他为陛下,眉头不由一皱。 不过,唐王为了心中的大局,还是忍住了,他上下打量王逝许久,用怀疑的口气问道:“王主簿,你能代表镇国公?” 王逝点点头,用很自信的口气说道:“我家大人命我前来福州,正是为了那件事。” “镇国公是我大明的栋梁啊!”唐王先赞了一句,然后沉声说道:“请王主簿回去转告镇国公,鲁王答应给他的,朕都会同等视之,只要鲁王能退监国位,浙东上下的官职朕都承认!” 王逝语带惋惜地说道:“我家大人早想让浙东归入大明正统,一个月前或许很容易,但现在难办了,我家大人率军取下徽州府后,浙东的几位阁老态度有些变化,有人以为鲁王该趁我家大人大胜的机会登基称帝。” 唐王勃然大怒,喝骂道:“大胆!” 喝骂完后,唐王脸色先是赤红,最后变得苍白,从他在福州登基起,唐王小朝廷在兵事上毫无进展,倒是鲁王小朝廷节节胜利,让他憋着一口气在胸口吐不出来。 王逝见唐王发怒,连忙说道:“殿下息怒,我家大人对大明的忠心天地可鉴,但军中将领和浙东阁老有不少人都想获得拥立之功。” “你真要回浙东吗?”唐王显然听过刘忠的禀告,有些坐不住了。 “正是,我家大人见我在福州游手好闲了两个多月,来信把我狠狠地斥责了一顿,责怪微臣没有把他的意思向殿下表达明白。” 这是在当面指责,唐王侧身,身体所有的重量压在木椅右侧的把手上:“王主簿,你说说,如果鲁王退位,浙东归明,朕要怎么做才能让镇国公满意?” 唐王语气萧索,他这个皇帝当的很憋屈,无论郑珑还是郭臻,都没把他当做皇帝看待。 浙东归明后,唐王唯一的威胁将不复存在,再不用日夜为江南的胜利揪心,从驱逐满清的大计看,他只能再一次忍气吞声。 王逝躬身斟酌良久,回道:“依微臣之见,我家大人其实只想收复江南,并不愿卷入朝堂之争,如果殿下能封我家大人为王,提督江南战事,微臣回去把殿下求贤似渴的意思转达到,我家大人想必不会让殿下失望。 “封王?”唐王愕然,很快咬紧牙关,答应道:“好,封王就封王!” 王逝紧追不舍,再次禀告道:“有一件小事,还要请殿下为我家大人做主!” “你说!”唐王今天完全豁出去了。 “我家大人乃是前宣大总督—魏国公徐弘基的爱婿,当年朝中奸佞横行,魏国公被陷害,战死在嵩水河畔,我家大人拼死相救,未能如愿,因此对国事失望才来到江南。” 王逝歇了一口气,详细讲述当年那一场惨烈的经过:“保定巡抚张平已经被杀了,田观也已自杀身亡,唯有当年的京营提督高潜南渡后,在弘光朝中竟然又当了京营监军。” “南京陷落后,听说高潜逃入福州,请殿下可怜魏国公一片忠心为大明,斩杀高潜为魏国公报仇,并且为魏国公重赐谥号。” “如此一来,我家大人必然会万分感激殿下!” “是吗?”唐王并不是很清楚这件轶闻,听王逝说完后大喜过望,连忙答应道:“魏国公为我大明马革裹尸,理当如此!” 唐王连封王都应允了,这种能向郭臻示好的机会,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的馅饼。 一切顺利,王逝终于向唐王磕头跪拜,便改口称呼:“陛下真能如此,微臣便是舍去性命,也要劝我家大人归明!” 唐王大松一口气:“好,朕在福州等你的好消息,只要镇国公答应了,朕立刻传诏!” 唐王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沮丧,无论怎么憋屈,他终将把浙东这一片强大的势力归在自己的统治下,至于郑珑和郭臻的飞扬跋扈,他日后再慢慢想办法。 郭臻能投靠唐王小朝廷,对跋扈的郑珑来说,也是一种极为的威慑。 唐王对自己信心十足:“朕是大明的皇帝,难道还解决不了骄横的武将吗?” 这天下有郭臻,有郑珑,还有何腾和万吉,并不是一个武将独大。 在唐王看来,他现在先忍辱负重把满清赶出江南,把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挪开,再慢慢想办法解决这些人。 王逝完成了郭臻交代的任务,终于踏上了归途,他在福州经营,但眼下郭臻没有半点空暇关注千里之外的唐王。 第604章 于潜攻防,运来铁炮 与正在进行的杭州战事相比,徽州府的胜利微不足道,唐王许诺的封王也微不足道。 浙东上下倾尽全力,上至首辅、阁老、总督,下至黎民百姓,无论这些人各自怀了怎样的心思,但在面对满清时,他们都能倾尽全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鲁王虽然只知道享乐,但浙东鲁王小朝廷比福州的唐王小朝廷要团结的多。 内阁首辅张维回到绍兴,利用自己的名望在台州、东阳等地征集民夫,配合江南总督府的总管杨巍运送各种物资。 龙云之前绕路拦截,只带了三天的粮食,于潜县城不知要坚持多久,除了大米,他们还要搬运火药和兵器。 于潜县城下的战事已经持续两天了,每天的铁炮声从清晨响到天黑,朱典两眼赤红地站在城头,每天非要等清军偃旗息鼓,他才会下城休息。 千里镜中,城头的战事清晰展现在郭臻眼前,除了听不见凄惨的叫声,他和身临其境没什么区别。 于潜守军伤亡很惨重,朱典和苏摩都不是精细的将军,无法把城防布置的像杭州城那样坚固,两人只凭一股血气之勇坚守。 郭臻只是看着,看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义士死在墙头,这些人不属于江南总督府的正兵,没有军饷,在萧山行营时只需每天三顿饭填饱肚子,但他们的表现让不少拿军饷的将士汗颜。 看了整整两天,郭臻心中戚戚然,这场战役发动得有些早了。 感慨之余,郭臻又坚定心智,一切已经发生,只能勇往直前。 炮声在连绵的群山中飘荡,像在寻找归宿的幽灵,浓密的山林里能藏住很多人,有从小生长在这里的猎户,也有探听消息的斥候。 消息传到昌化城,张存仁在城头竖起耳朵也听不见炮声,于潜县城正在进行的战事让他对自己的命运蒙上了一层阴影。 眼下还没有人来骚扰他们,昌化城像是在一条繁华街道角落的乞丐,左右行人都不屑于触碰。 方安所部驻守在昌化县城东面的高地上,每日加固工事,斥候禀告说通往于潜县城的山道中有明军同袍出现,那根本无需猜测。 “看来,郭臻是想要将自己一口吞掉啊!”张存仁很有自知之明。 这些天,清军搜遍昌化县城的每一个角落,从新收稻米到晒干的腊肉,全都抢入兵营。 刨除城内的大明百姓,他们共有九天的军粮,这些在明军离开后,恋恋不舍回到县城的百姓和乡绅,现在没人再能救他们。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张存仁下令把城内的老弱妇孺驱赶出去,他不会浪费一粒粮食,浙东军会不会救这些人与他无关。 麻烦了! 五天! 如果五天后,救兵还无法突破于潜县城的阻拦,张存仁所部就不得不弃城突围了。 这是张存仁给自己设下的期限! 五天时间到底算不算长? 对于于潜守军来说,就很长,因为每多坚守一秒,他们就要多上不少死伤。 郭臻在于潜县城北的山上掰着指头过日子。 这场战役发动有些急,郭臻本该从杭州城调来部分守城熟练的将士,郭臻本该调林毅来担任守城的主将,而不是想要借助朱典的五千金华新兵。 于潜城头的守城战毫无章法,至少在郭臻看来是如此,与郑秋的守城法相比简直目不忍睹。 朱典宁死不退,苏摩悍勇无畏,若非如此,这座小县城早就陷落了。 不过,血与火使人进步,城头的守军吸取了教训,不再与清军弓箭对射。 每当清军攀援云梯时,不等那些人爬到一半,各式各样的火器像突然降临的暴风雨,不计数量往下砸,按照这个消耗速度,城内的火器顶多能支撑个五六天。 连续三天,北山的明军没有再出击,他们只要在那里,至少会牵制六七千清军精锐。 博洛初始想派人攻下北山,但深思熟虑后,还是放弃了,他首先是要攻下于潜县城,而不是为一座小山坡耗费精力,擒杀郭臻很诱人,但他知道自己没可能抓住郭臻。 第三天,在朱典的期盼中,火红的太阳落入深山,他撑住疲倦的身躯,长长舒了口气。 “该到退兵的时候了!” 不过,这次清军没有让朱典如意,天色昏暗下来,他们仍然没有退兵,博洛命清军点燃火把继续夜战。 朱典看到数千清军手持火把,如无数萤火虫般朝城墙扑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连夜攻城!” 博洛的脸色比夜空还阴沉,他已经向杭州城调集铁炮,城头七门铁炮对攻城清军威胁太大,每次让清军在攻城路上就丢掉了锐气。 城北的高地上的浙东军,堪称精锐中的精锐,夜晚攻城会面临潜在的危险,因为深夜中斥候看不清楚明军精锐会在何时下山。 这是博洛首次尝试连夜攻城,当然,博洛真正的目的不是城头,他在城南埋伏了五千满人人,只要郭臻敢露面,他一定要给郭臻一个教训。 千里镜真是个好东西,在黑暗中看光明处效果杠杠的。 郭臻一直观察到亥时,在发现清军不像是在坚决攻城后,他把监视的任务交给林虎,然后躺在一个枯草堆中,很快进入了梦乡。 战争不会等你一切都准备好才到来,否则那就不叫战争了,郭臻安安稳稳睡了一夜,在东方天空鱼肚白时,方才挣开眼睛。 山上的草地很松软,虽然比不过家里的绒被,但在屋子里呼吸不到如此清新的空气。 忙活了半夜,清军天明后没有再攻城。 因为博洛的不断催促,二十门铁炮将在今天夜里运到于潜城外,每一门的射程都胜过于潜守军拥有的铁炮。 至此,博洛心中坚信,只要他不惜代价,两三天内必能攻下于潜县城。 不过,攻下于潜县城只是开始,他不知道在这些连绵的群山中还会遇见什么,所以不能在这里损失太大,精疲力竭的清军很难再承受两场艰苦战斗。 镇国公—江南总督郭臻在于潜,这个消息几日间引起所有满清将领的重视,被围困的张存仁是诱饵,郭臻本人也是诱饵。 所有人都以为郭臻现身后,张存仁处于极大的危险中,于是乎,清军对杭州城的炮击停歇了。 第605章 书生姚启,进城协防 秦锋与郑秋在城头并肩站立,目送又一批清军西上,秦锋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动,因为他最清楚萧山行营的将士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但现在这里归郑秋指挥。 郭臻麾下最精锐的将士都在杭州城,这里有配合娴熟的步卒,最精锐的骑兵,以及最善于使用骑兵的将领。 他们远离战场,他们蓄势待发,张存仁不是目标,杭州城外的清军大营才是真正的目标。 于潜县城能多守几天,杜铎必然还会从这里调兵西上。 于潜县城北面山顶,郭臻如往常一样用盐水漱口,得到充足的休息后,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能量。 早餐是一碗稀粥、两个馒头,郭臻吃的很慢,比军中所有的将士都慢,无论在兵营,还是在家里,早餐一直是他最放松的时间。 简单的动作从内往外散发着一种沉稳,与安宁的清晨完美融合,让郭臻整个人像极了那柄不起眼的佩刀,没有锋芒毕露的刺眼,只有不动声色的锐利。 年轻的林虎一夜没睡,看上去竟然还是精神焕发,给郭臻当亲兵不容易,但能学到很多东西,当然,他要学会仔细观察和思考。 战役中的平静很珍贵! 于潜城内,民夫正在拆卸房屋,一个年轻的儒生正在分派各项物资,他是江南总督府新收的幕僚姚启,绍兴人。 姚启参加江南总督府的幕僚考试时,考卷的策论让杨巍看中,在总督府管了一阵子事后,很受杨巍赏识,因此被派到于潜来。 这里是最危险的战场,但对有志之人,这里也有最好的表现的机会,因为江南总督就在身边。 姚启卷着衣袖,头发表面覆盖了一层淡黄色的灰尘,身上衣衫有十几处斑斑污垢,除了那一身长袍,他和正在搬运货物的民夫没什么区别。 姚启站在一堆废墟前手舞足蹈:“火器库房搬到这里,把那些房子都清理干净!” 太阳才露脸,忙了挺久的姚启已是汗流浃背。 拆除房子是为了让火器更快搬运到城头,碎石土方被搬运到城头当守城的工具。 于潜县城不大,放进来五万多人略显拥挤,但在姚启的安排下,各营新兵秩序井然。 这几天伤兵很多,被安置在城西,以免那些残酷的场面影响守军的士气。 太阳初升的时候,城头了望兵大声提醒清军杀到,随即城头响起震天炮声。 下一刻,便见城外空地上,一颗颗铁弹坠落,击穿一个个倒霉的清军。 因为博洛安排了督战队,冲锋的清军尽管心中惶恐,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冲,只要冲过城头铁炮的轰击区域,到了城墙下,他们就稍稍安全一些。 这几天,正是城头的七门铁炮阻扰了清军后续部队的跟进速度,减小了城头守军的压力。 博洛站在远处观战,虽然支援的铁炮今晚就能到,但他不想让于潜守军在这个白天里得到轻松。 因为城外北山有浙东军虎视眈眈,清军攻城的布局十分繁琐,博洛每次都要安排一部全部由满人组成的部队在侧翼掩护攻城的部队。 今天,清军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强攻,弓箭手不断找机会杀伤城头守军,打击守军的士气。 战斗波澜不惊,经过三天血与火的磨炼,再有苏摩这样的悍将压阵,于潜守军的应对稍见条理。 经历了一番艰难战事,朱典有了不少感悟,不再像前两天那样像随手丢垃圾般扔轰天雷,姚启把火器的储备量和这三天的消耗清单交到他手中时,他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有了数。 郭臻在山顶上看了片刻,随即把千里镜丢到一边,命亲兵将杨守壮招来。 没过多久,杨守壮来到郭臻身边,躬身行礼道:“属下拜见大人!” 郭臻将千里镜递给杨守壮,然后吩咐道:“明天是第五天,于潜县城将面临最困难的局面,我准备今晚入城。” “至于北山这里,我准备交给你来守御,你拿着这个千里镜可以看清楚城头的战况。” “到时候,我会命人在城头竖起号旗,你看到后立刻率军杀下来。” 杨守壮小心翼翼接过千里镜,回道:“遵命!” 郭臻拍了拍杨守壮的肩膀:“打胜了这一仗,东虏对大明的优势将不复存在,到时候,你我都是大明的大功臣!” 为了坚定杨守壮的信心,郭臻多说了几句,他的声音和神态让杨守壮受宠若惊。 浙东乃至整个江南的消息都在向于潜山区汇集,因为郭臻在这里,铁炮何时离开杭州城,何时到达富阳,一切都在掌握中。 如果城内守军表现能稍微成熟点,如果城内守军战力能够再强一点,郭臻不会进入于潜,他几乎能想象得到,一旦清军调来的巨炮开轰,于潜县城会出现何等慌乱的场面。 当然,郭臻入城后,北山的守军也要失去七成的威力,北山要是被清军夺走了,于潜县城也同样不用守了,放多少人都没用。 郭臻想到遥远的江阴城,不由暗暗感慨:“朱典和苏摩都不是帅才,比起江阴的阎元,还是差太远了啊!” 感慨之余,郭臻想到在书信中对阎元的承诺,这边战事一结束,大军立刻驰援江阴。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走上半空再西落,今天的战事终于结束了,朱典拖着疲倦的身躯从城头走下。 歇息不到半个时辰,城头守军前来报告:“启禀朱阁老,镇国公到了北城门外,请求入城。” “镇国公来了!”朱典尽管心神疲倦,但还是挣扎着站起来:“快随我去迎接。” 朱典知道自己这几天的表现都落在郭臻眼里,想起战前的大言不惭,隐隐有些汗颜。 北城门打开,吊桥放落,郭臻带着两百亲兵进城,他临行的最后一刻命吕毅带着督抚营留在北山。 城门口火把通明,苏摩等人也都赶来迎接,姚启特意赶来露脸,出列报告道:“启禀大人,末将姚启,奉杨总管之命协助朱阁老守城!” 姚启斟酌了半天,觉得自称末将更合适,他是秀才,郭臻军中不少管事的都是秀才,在招收幕僚前,只有张煌是举人,方智是进士。 但眼下这里注定没有姚启说话的地方,郭臻向众将士挥手致意后,与朱典回到县衙。 第606章 说服朱典,大炮轰城 郭臻没有把清军调集铁炮的消息提前告诉朱典,明天一切可见分晓,至少今晚,朱典他们可以安心睡个好觉,稍稍养足精神。 在心弦紧绷中守城一天,将士们都很辛苦,于潜县城内随处可听见沉重的鼾声。 下半夜光景,前往城头巡视的林虎来回来报告道:“大人,东虏的铁炮到了!” 郭臻登上城头,十几里外清军大营火把通明,清军说话吵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的老远。 郭臻命林虎去请朱典,两刻钟左右,朱典赶了过来。 这时候,朱典本来睡的很沉,家丁实在是被林虎逼的没有办法,才壮着胆子把朱典叫醒。 郭臻下城迎接,请朱典先行,两人登上城头,郭臻指向光明处,说道:“朱阁老,实不相瞒,我今晚进城是因为东虏调集来了那些东西!” “镇国公,你说的那些东西是……” “大炮,比我们的铁炮大的多的铁炮,可以直接轰到城头,轰开城门!” 朱典脸色微变,最后怒气冲冲道:“怎么?镇国公是不相信老夫的能耐了!” 朱典听了郭臻的话后,第一反应是,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郭臻轻笑拱手道:“朱阁老想多了,我在山顶看了三天,见到朱阁老的英勇心中颇感振奋,想与朱阁老并肩作战。” 朱典是被郭臻拖入这场战事的,他当初向朱典求援,并没有指望朱典一定会出兵。 无论朱典为将的能力怎么样,他敢上一线战场,且危险来临后死战不退的表现是值得尊重的,郭臻请朱典并不完全为了金华的五千兵丁,而是刻意为了修复与朱典的关系。 郭臻已在布局,布局如何应对唐王小朝廷的朝堂之争,在郭臻看来,首先要保证浙东文武的团结。 浙东的几个阁老很可能在唐王小朝廷得不到重用,但朱典不一样,这个人与唐王早就有了联系。 朱典听了郭臻的解释,怒气稍稍消减,他为官多年,打过交道的武将不少,但真正能入他眼的武将也仅有郭臻一人。 当然,牢骚该发还是要发的:“镇国公,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东虏有了大炮,难道这城就不守了?” 郭臻无视朱典的牢骚,徐徐说道:“朱阁老莫要大意,我在杭州城见过东虏使用大炮攻城,这一枚枚炮弹轰击,城头守军皆化为肉酱,就连铁门也会被贯穿。” 朱典知道郭臻不会故意夸大,在意识到将要面临的危机之大时,他心头不由一紧,整个人陷入沉默状态。 郭臻见朱典的观念有所转变,当即提出了应对之法:“朱阁老,我准备安排守军先下城,只留下了望的将士,等东虏的炮击结束,守军再迅速登城迎敌。” 说到这里,郭臻略一停顿,又补充道:“我作战经验更丰富,既然入城了,那城头这里就交给我了,朱阁老德高望重,就麻烦你坐镇城内,以免城内出乱子!” 朱典知道郭臻这样的安排最为妥当,不过,他好面子的脾性又犯了,拍着胸脯说道:“镇国公请放心,有我在,就有于潜城在。” 没过多久,城外突然响起‘轰隆’‘轰隆’的巨响,这是清军调来的巨炮开始轰击了。 那一声声轰然巨响就好似春雷在不远处炸开,摄人心扉,而铁弹砸中城墙后溅起的飞石,昭示着这比春雷要可怕得多。 朱典经过郭臻的介绍,心中本已有了些许准备,但真正经历这架势,还是感到心神大骇,那张大的嘴巴足以放进去一个鸡蛋。 于潜城头的几门铁炮因为这几天的连续轰击,已被清军知道确切位置,清军一出手,便将轰击目标对准了它们。 几轮炮击过后,城头四门铁炮被炸得飞起,那沉重的炮管蹦蹦跳跳顺着城墙落下,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就连城头树着的‘明’字大旗,也被一颗铁弹击中,旗杆直接被击断,使得‘明’字颓然落下。 苏摩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暗庆幸道:“还好昨晚搬下来几门铁炮,否则就全完了!” 苏摩躲在一处城墙后头,没有再去展示自己的悍勇,因为他知道,即使他穿上五重厚甲,在这些铁弹面前也无济于事。 郭臻很清楚炮弹无情,从不看脸的道理,拽着朱典来到城下,现在留在城头,与主动找死没有区别。 清军的炮击还在继续,不过,除了意外击中旗杆外,大部分铁弹要么被城墙挡住,要么直接跃过城墙落入早已没有百姓的民房内。 说起来,这其实是郭臻首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感受巨炮轰城,杭州城被轰击的最剧烈的时候,他不在那里。 朱典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他放下了心中的骄傲:“镇国公,你,你来主持吧!” 郭臻点点头,随即招来林虎:“林队长,等炮声一停,立刻派人上城!” 林虎恭敬应道:“遵命!” 城内守军和民夫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间都被清军巨炮的威力所震慑,吓得瑟瑟发抖, 姚启有心立功,尽管炮弹之威让他害怕,但还是往各处安顿义军,因为城内的房子被拆掉了不少,有半数义军一直住在帐篷里,眼下都处在险境中。 “贴着城墙驻扎,炮击时各位挤一挤,不许乱跑。”姚启在挥舞喊叫,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能听清楚他的声音。 郭臻在远处看见了姚启,并记住了他。 江南总督府急缺人才,郭臻一眼能看出来,姚启动机并非那么纯粹,但从进城起,他见城内的粮草、弹药安排的井井有条,义军和民夫各就各位,表明姚启有着真本事。 姚启想在郭臻面前展现,想引起郭臻的注意,这些都不重要,姚启有真本事才最重要,有所求才能为郭臻的江南总督府所用。 清军的炮击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于潜北面城墙被轰塌了一块,暗青色的城墙中出现一道裂缝。 郭臻背靠城墙看不清楚,朱典和姚启都看见了,也正因为看到了,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第607章 平凡伟大,挡住进攻 因为有心立功出头,姚启几个大步冲到民夫当中,大声呼喊道:“石匠出来,速去修补城墙!” 正喊的功夫,一颗铁弹从他头顶一丈高的位置飞过,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堆上,掀起漫天尘土。 姚启扭头看了一眼,面无惧色,继续冲到人群当中,揪住一个汉子拉出来,喝道:“我知道你是石匠!” 那汉子看着碎石乱飞的城墙,眼神中满是畏惧。 “你去补城墙,我与你同去,镇国公在看着你呢!”姚启架势十足,让那石匠无法推脱。 石匠去了,姚启当然不用去,他上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添乱子。 城外的清军炮手见城头轰击的差不多了,悄然调整角度,只听耳边一声巨响,郭臻顿时感觉好像有人正在把无数的棉花往自己耳朵里塞。 几颗铁弹从于潜的铁门中轰进来,砸中昨天连夜砌成的防御墙上,郭臻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炮声再传入自己的耳朵,就像是蚊子在震动翅膀,他知道自己的被震出耳鸣了,连忙用双手捂住耳朵。 伸手捂了片刻,郭臻从袍子上撕下两个小布条,揉成小团放在耳朵里。 于潜县城内的三四万义军虽然畏惧,但不慌乱,因为郭臻在这里,因为郭臻是镇国公—江南总督,从起兵以来对清军作战无一败绩,因为郭臻是镇国公—江南总督,领着江南的百姓起来反抗满清的剃发令。 这是一股豪气,但这股气终有消散的一日,人总是要吃喝拉撒,人总是要银子养家糊口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郭臻在利用他们,否则以浙东的财力无法支撑这么多的军队,但这也是这些人自己的选择。 “轰隆”一声巨响后,一道‘噗通’落地声随之响起,郭臻感觉头顶一阵震动,一个石匠从城头被轰了下来,躯体落在门外十步,血肉模糊,他起身出门走过去。 林虎紧跟在身后,炮击下他保护不了郭臻,但这是作为亲兵的职责。 郭臻到了近前,见铁弹击飞了石匠半边胸口,能看见半边猩红的内脏,眼看是活不成了。 郭臻伸出粗糙的手掌抚在那个石匠沾满血浆的脸上,那不是他的将士,因为他从未给他发过军饷。 “镇国公!”那石匠看清楚郭臻,眼神中放出光芒,嘴中蠕动,努力想发出声音,但落在郭臻耳中只是喘息声。 “镇国公!”石匠还在努力说话,郭臻微闭双目,他见过无数人的生死,以及比这血腥十倍的场面,但此刻他的心竟然如此柔软。 这个石匠看向郭臻的,不是争强好胜的眼神,也不是感激崇拜的眼神,那是一种平淡淳朴,带有些许期待的眼神。 郭臻经历这么多坎坷,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他可谓是阅人无数,虽然不敢说一眼看穿每个人,但这个石匠,他一定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如果没有清军下江南,他会辛苦养家糊口,可能一辈子不会大富大贵,但多半可以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他甚至也可以像千万人一样剃发,但现在他死在于潜城中。 那石匠不用发出声音,郭臻知道他要说什么,深吸一口气,郭臻说道:“我必会驱走东虏,留下大明的衣冠,让你的子孙后代不为奴!” 这不是郭臻第一次做出这样的承诺,如果此战顺利,他也许再不用这句话来给别人增强信心。 “镇国公!”远处传来喊声,炮声遮挡不住。 姚启正拦住五六十人,那些人都是石匠,眼神中闪烁狂热的光芒,他抓住机会,从中挑选了五个,让那些人继续去修补城墙。 郭臻感觉手下的身躯一阵抽搐,再看时,赫然发现石匠已消散了所有的力量,郭臻松开手,解下上衣,覆盖在那石匠的脸上。 “无论生在帝王家,还是乞丐家,你们和我们都是自由的,因为你们和我们都需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郭臻转身离开,他看见了一种力量,一种可以击溃一切的力量。 晌午过后,清军的炮击开始停歇,也就在这时候,满人甲士开始逼近城墙。 郭臻命姚启把因爬上城头修补城墙牺牲的几个石匠的尸体抬到城内,有家人的给予抚恤,无家人的好生安葬。 生前事,因为战事紧急,只能无奈为之,但身后事,却是不能怠慢。 战斗开始后,郭臻拿着千里镜一边观察各处战情,一边指挥全场,苏摩作为郭臻唯一拿得出手的大将,带着一支五百人的精锐四处‘救火’。 林虎有心留在郭臻身边,但郭臻没有同意,在如今这般局势下,林虎这支力量只用来保护自己,实在是太浪费了,在郭臻的安排下,林虎带着一部人马负责守住城门。 姚启入了郭臻的眼后,也得到郭臻的任命,他负责组织民夫把木柴浸入桐油,取出后堆积在城门入口处,只等清军杀近,再猛地点燃。 因为清军巨炮发威的缘故,清军士气回升不少,嗷嗷直叫着冲锋,嗷嗷直叫着借用云梯攀登破败的城墙。 郭臻留意到后,先是安排火铳手射击,等清军攀登到一半的时候,再安排守军将煮沸的粪水和桐油往外倒。 滚烫的粪水和桐油倒在攀爬的清军身上,立马烫得清军哇哇直叫,整个人重重地跌下云梯,或是砸中友军,或是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于潜城参与守城的义军数量不少,他们以千人为队列,前面抵抗不住了,后面的人紧接着跟上,他们使用火铳、弓箭尚不能熟练,大多使用的长矛。 清军攀爬城墙失利后,又将突破目标转向破损的城门处,可当他们到了那里,却发现城门前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等他们靠近,几排火铳手在林虎的指挥下向前头的清军射出愤怒的铅弹。 在倒下许多清军后,负责前线指挥的清军佐领怒得哇哇直叫,连忙命部下各自避开。 除了一开始的炮击,攻城战开始后的战斗和之前几天并没有大的不同,只是整个战场更为血腥惨烈了一些。 第608章 博洛心思,张部欲撤 郭臻在城头待了一阵后,将朱典招到了城头,而他则走到从萧山行营过来的义军当中。 朱典不知道如何去运用他们,姚启虽然知道,但他没那个能力来激发这些人。 郭臻来到义军当中,朗声大喝道:“义军弟兄们,不管局势会如何艰险,我都会和你们站在一起,都会和你们战斗下去,只要我们守住于潜,我们就可以收复江南,就可以驱走东虏!” 义军闻言大受鼓舞,齐齐大呼道:“镇国公威武!镇国公威武!镇国公威武!” 因为城头不再有铁炮的威胁,博洛到了城下不远处亲自指挥战斗,城内的喊声清清楚楚传入他的耳朵。 厮杀持续了四个多时辰,明清双方都在不停地轮换部下,朱典接替郭臻来到城头后,一直留在城头,这让郭臻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之前,郭臻听说朱典的万贯家财都是在担任凤阳总督时贪墨而来,在此刻终显出他的与众不同。 夜幕降临前夕,城下城头已经覆盖了好几层尸体,博洛长叹一口气,有些郁闷地下达撤军的命令。 这么一座小县城竟然也这么难攻,博洛恼怒之余,想起来前给杜铎下的军令状,心中竟然泛出了一股恶毒的念头:“若是张存仁战死了,那我就不用再这么麻烦了!” 张存仁麾下九成是汉人,有明军降卒,也有汉八旗士卒,但无论他们来自哪里,在满人眼里都是汉人。 博洛起了这样的心思,无疑说明,现在清军的高级将领也开始畏战了。 巨炮在夜晚并没有停息,博洛在炮声的掩护下,坐在大帐内大发雷霆:“愚蠢的攻城战,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耗费这多的兵马来攻打浙东军占据的城池?” 这是个好问题,终于有人清醒过来了,但为时已晚,譬如方安和龙云绝不会在昌化城下冒着巨大损失攻打张存仁。 两边的山林中树叶渐黄,张存仁站在昌化城头,这几天似乎看清楚了季节在变迁。 秋风萧索,让人不自觉地心生伤感。 清军斥候队长飞速奔上城头,单膝跪在张存仁面前报告:“启禀大人,城东三十里外的山林中埋伏着大量明军,昨晚前去探查的几个弟兄都没有回来!” “知道了!”张存仁叹息一声,摆手命斥候队长退下。 离张存仁的心理底线还有四天时间,最长不超过五天他便要突破包围,三个月前,他绝想不到江南还会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愚蠢的剃发令!” 一个念头出现在张存仁的脑子里,但也只可能出现在脑子里,万万不敢说出来。 在满清,现在无人有胆量触碰摄政王杜尔滚的虎须,何况他只是个汉人。 昌化城内有两万汉人和两千满人,杜铎派这些满人来是为了督战,张存仁投靠满清有些年头了,一直尽心尽力,杜铎对他还算信任,否则也不会让他为一军统帅。 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杜铎对他的信任终究有限度,在杜铎眼中,汉人永远是汉人,只能成为满人的奴才。 张存仁摸了摸脑袋,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辫子,初始剃发的时的耻辱已经淡忘了:“也许过不了几年,江南人也会像他一样忘记留头发的日子,但也许……” 尽管站在昌化城头,但张存仁可以感觉到,今天于潜那边的炮声十分剧烈,想必是博洛从杭州调来了巨炮。 如果是普通的明军降将,在得知援军的力量加强后,必会欣喜若狂,然后静等援军打开撤退的通道。 可张存仁并不普通,在发觉于潜的清军力量加强后,生出的不是兴奋,而是浓浓的危机感:“该到突围的时候了!” 张存仁心中有了决断后,开始仔细观察南城外的明军大营,如果能击溃方安所部再突围,他就不用腹背受敌,处境会好上很多。 但要做到这一步,几乎不可能,因为方安所部并不是软柿子,难以轻松击败,这般一来,只要他动手,就难以避免腹部受敌的局面。 天慢慢黑了下来,远方的炮声停歇了几个时辰,现在又响了起来。 巨炮的轰鸣不是人的呼喊,声音冰冷而机械,张存仁似乎能从中听出救兵的无奈和焦急。 昌化城内的清军按照张存仁的命令开始集结,出发之前,他将把总以上的将官召集到府衙前。 张存仁一身明亮的盔甲,手握刀柄站在府衙台阶上,高声喝道:“诸位,我们现在的处境大家应该很清楚,明贼设下毒计,妄想把我们困死在山中。” “如今,豫亲王已派大军前来救援,正在攻打于潜县,只要于潜通往昌化的道路打通,我们就可以安然返回杭州了。” “眼下军中存粮只能支撑四天,留下来必死无疑,本官准备率部突围,杀出一条生路!” 张存仁说到这里,猛地抽出雪亮的腰刀,朗声大呼道:“突围!” 没过多久,昌化县城西门打开,清军不打火把,借助微弱的月光走向西边的山道。 张存仁命满人作为督战队督促明军降卒先行,自己则率五千部下留在昌化县城断后,以防方安所部追击。 由于城头旗帜依旧,加上张存仁带着五千人马留守,城外的明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清军退走的端倪。 说起来,方安在这事上是有些疏忽的,他在安排斥候的时候,主要盯着自家兵营附近,以防清军袭营。 至于清军突围,方安虽然不难想到,但因为清军突围的那个方向不归他管,所以就没怎么上心。 进军徽州府这一战,方安很积极,也打出了威风,但对郭臻后续的追击,他没有太大的兴趣。 取下徽州府,方安有了栖身之所,对这场战事热衷程度大大降低,他从未想过这么快在江南击败清军。 张存仁所部清军从亥时出城,一直到下半夜,终于有埋伏在山中的斥候发现了清军大部人马行军的动静,急忙向方安军的大营禀报。 不过,没等方安所部斥候进入大营,东边山道那里传来清脆的鸟铳声。 听这动静,鸟铳声并不密集,应该是清军的突围先锋与龙云所部巡逻的兵马接战了。 铳声就在十几里外,方安兵营内的灯火逐渐点燃,斥候飞奔向中军大帐,喘着粗气报告道:“启禀兴远侯,昌化城有大批东虏连夜出城,正在向南进军,已经与龙总兵所部接战了。” 第609章 私心作祟,放任离开 方安之子方科立功心切,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请命出击。 不过,方安却是神色淡定地问向斥候:“有多少东虏出城?” 斥候如实回道:“黑暗中看不清楚。” “爹!”方科到底是没忍住,抢先进言道:“东虏一定是憋不住了,孩儿现在就领兵出击,与龙总兵在山道中夹击,来一个瓮中捉鳖!” 方安闻言,却是皱着眉头,半天不说话。 方科还想请命,方安伸手阻止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个陷阱?” “啊!”方科张大嘴巴。 “龙总兵打仗悍勇,必能守住狭窄的山道,东虏狡诈,等天明看清楚形势再追击也不迟。” 对此,方科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拱手听命。 在方安的命令下,营中兵马开始集结候命。 等诸将退去,方安独自一人留在大帐中,他的心情很矛盾。 清军颓势已现,郭臻的声威如日中天,他也该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郭臻虽然答应把徽州府交给他,但义军都被江南总督府借着这个空隙收编了,在郭臻布局过的徽州,他只怕不能事事如意。 在徽州府打的这几仗,包括围杀张存仁断后的兵马,方安所部损失不小,与郭臻的回报相比,他能得到的实在是太少。 “我已得到了徽州府,何必再拼命,部下都拼完了,郭臻还会把我当回事吗?” 方安想说服自己,但总觉的有点不安,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的心思反而简单。 半年前,郭臻是宁绍总兵,他是浙江总兵,半年后,两人的声望地位天差地别。 “东虏势大,想击败他们非是朝夕之功,郭臻太着急了,再说,他也没让我攻打昌化县城。” 一个人不想做一件事时,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方安现在就是这样。 过了一个多时辰后,昌化城的轮廓在黑暗中慢慢显现出来,太阳还没露脸,方科率军来到昌化城南门外布好战阵,见城头守军密集,不知道究竟出去了多少人马。 张存仁立在城头大喊道:“方安,残明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果能投入大清,本官保你封侯拜王,何必自寻死路?” 方科闻言,笑骂道:“张存仁,你自己也就是个奴才,还保人家封侯拜王!” 这时候,方科其实想直接率军追击之前突围的清军,只是担心张存仁突然杀出城来。 就在方科犹豫不决之际,传令兵飞驰赶到:“兴远侯有令,命方参将不可绕城追击。” 方科闻令一叹,只得依令行事。 朝阳升起的时候,方安亲自率大军来到城下,树云梯攻城。 这是一场很有默契的战斗,方安树立了十架云梯,但一直没有派部下登城,他不想再消耗实力,又要给郭臻一个交代。 张存仁看到这一幕,暗自后悔,早知如此,他在这里只留下一两千人马足矣。 方科年轻气盛,浑身都是热血,看了半个时辰,自觉得没意思,当即向方安请命道:“爹,您在这里攻城,孩儿率一部人马去追击逃走的东虏!” “放肆!”方安大怒道:“你不知道分兵是兵家大忌吗?攻下昌化城,再追击也不迟。” 方科脸色涨红,用惊诧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敢进言。 浙西山区铳炮响不绝耳。 郭臻守在于潜县城内,这几天两耳中一直有巨炮声回荡,觉察不到几十里外的动静,他从未担心过背后,因为驻守在那里的是龙云。 于潜往昌化的山道在山间环绕,两侧有高山,也有矮丘。 龙云没有堵住官道,而是选择了两个对立的山丘驻军,分南北夹住官道。 秋日草枯,为了防止清军烧山,这几天明军将士把营地落脚山坡附近的杂草清除得干干净净,并砍伐树木打制栅栏。 一切都准备好了,龙云不会像郑秋那样修筑复杂的防御营寨,因为他龙云骨子里就留着冒险和悍勇的血液,即使是一场阻击战,也要打出进攻的气势。 下半夜,巡逻兵遇见突围的清军后,且战且退撤回军营。 清军没有打火把,又担心明军在山中有埋伏,行进的很慢,想等到天明再突围。 领军的满人都统是镶白旗的扎莫轮,虽然身处险境,但骨子里并没把明军当回事。 满人对明军积攒多年心里优势不会因为几场战斗消失,其实有不少满人有博洛一样的念头,明军只会据城而守,野战完全不是满人勇士的对手。 当然,到目前为止,也确实如此。 一万多人的队列在山林中像一条缓慢游动的长蟒,一路没有遇见像样的抵抗,扎莫轮反而更加谨慎。 太阳露脸时,不远处的山顶,明军的旗帜如同云彩在飘扬,扎莫轮连忙命大军停下脚步。 没过多久,斥候回来报告:“启禀都统大人,正前方道路畅通,明军驻扎在两边的山顶,放开了中间的官道。” 扎莫轮稍感意外,说道:“带本都统去看看!” 在五百亲兵的陪同下,扎莫轮快步向前,亲自查看前方的地形。 一直走到离明军驻守的山岭一里多路外,扎莫轮才停下脚步,只见两侧山门大开,各杀出一路兵马。 出身山民的明军像是被驱赶的豪猪,竖起背上尖刺冲过来,一里多路,这些人只需片刻便拉近距离。 冲在前列的明军一手持刀,一手持盾,顶住几轮弓箭后,挥刀与扎莫轮的亲兵接战。 明军盾牌兵后面跟着三眼铳手,专门对付满人甲士,只要满人甲士靠近,他们立马放铳轰击。 两部明军堵住了官道,这让扎莫轮心头大乱,好一会才稳住心神。 龙云所部大多穿着皮甲,行动便利,善于攀援的他们从两侧山林中穿过,队列转变成弯月形,把清军包裹在当中。 明军鸟铳手在躲在密林中轰击,越勇猛的满人甲士,死的越快。 明军的背后像是在被鞭子抽打驱赶,完全不知道畏惧是何物,扎莫轮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明军。 “杀散他们!” 扎莫轮无法接受满人勇士在野战中被击败,这对他,以及身后的准备突围的清军都是一种心理打击。 第610章 伏击清军,满人猜忌 与之相对,龙云却是没有亲临战场,即使他知道山下查看地形的是满人。 满人或是宁绍军降卒,在龙云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将是被他击败的对手。 龙云不觉得满人会比汉人的战斗力强多少,在塞外、在宣大、在京畿,如果不是蒙古盟友不齐心,如果不是大明内部作死,如何会让清军嚣张。 如果杜尔滚、杜铎亲自指挥,龙云还会忌惮三分,但眼下这数百满人,只配让他的副将出马。 宁绍军手拿刀盾,在山林中快速穿插,扎莫轮眼睁睁看这些人就快完成包抄了。 宁绍军正面是长枪兵与甲士混合组编的队列,两翼全是轻装上阵的火铳手,扎莫轮发现,在这里火铳比弓箭可怕的多。 没有号令,龙云给宁绍军火铳手们充分的自由,他们可选择在山林间任何一个地方,对任何一个对手放铳。 杂乱的铳声响在一百步,甚至几十步外,前身是山民的宁绍军灵活地跳跃在树林间和灌木丛里,只需看那些身影就知道,在这里别想追上他们。 扎莫轮很担心,担心自己下一刻会被击中,他穿了两重盔甲,但他亲眼看见穿了三重盔甲的亲兵被一颗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铅弹击中左胸,倒下后再也没站起来。 火铳确实不是那么精准,但对被挤在山道中像个面团似的清军来说,宁绍军火铳手甚至无需瞄准,击中脑袋和击中胸口没什么区别,哪怕铅弹飞行的曲线再诡异,射中膝盖也能让铳手们满意。 宁绍火铳手们首次不成队列出现在战场,这里的地形让他们无法集中火力,但从持续了两刻钟的激战来看,效果并不差。 “咚咚!咚咚!咚咚!” 山顶蓦然传来沉闷的鼓声,这鼓声不像巨炮声那么爆裂刺耳,它很有节奏,听在耳朵里就像是一首曲子,一首威武雄壮的曲子,一首荡气回肠的曲子。 龙云背着双手,站在巨鼓旁边。 宁绍军听到激昂的鼓声,像是突然被注入了‘鸡血’,嗷嗷直叫着发起冲锋。 几个月前,他们只与白头军那样孱弱的对手交战过,几个月后,他们以为传闻中青面獠牙的满人也不过如此。 扎莫轮撑不住了,惊惶大喊道:“撤,快撤!” 纷飞的铅弹像一根根铁钉刺入厚重的铁甲,扎莫轮组织的防线被两侧密林里的火铳手一点点敲散,而被他派去驱赶铳手的满人甲士常常被荆棘挂住双腿,眼睁睁看着宁绍军在不远处从容绕行,并回头射出铅弹。 龙云目送清军逃窜,神情如古井无波,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宁绍军的战场了,他麾下的将士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 宁绍军紧追不舍,直到清军溃兵与清军接应的兵马汇集,双方又僵持了片刻,他们听见山顶的鼓声变换了节奏,才大摇大摆地撤去。 山道中留下了三百多具满人的尸首,他们甚至不屑剥取那些闪亮着黑色光泽的甲衣,因为龙云告诉过他们,那些终将都是他们的。 这是一场下马威般的战斗,一直到午后,清军才再次出现在山道中。 扎莫轮命宁绍军降卒打先锋,自己率满人在后压阵,这里地形狭窄,宁绍军降卒没有逃窜和后撤的道路,除了拼死一战,他们别无选择。 宁绍军降卒畏畏缩缩,走到两山之间时自然停下脚步,等候了半天也没见到山上的宁绍军攻下来。 龙云还是站在那面大鼓前,他也在等待,等待满人过山道。 满人士卒和宁绍军降卒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但攻击满人士卒和宁绍军降卒很有区别,因为宁绍军降卒可以归降宁绍军,但满人士卒绝无可能向宁绍军投降。 宁绍军降卒在犹豫中穿过山道,脚步越来越快,恨不得插翅飞出这片山区。 两边的丛林幽暗,风拂过草丛沙沙作响,不知是受惊的野兽,还是埋伏的敌军。 原本在后压阵的满人看到宁绍军降卒没事,犹豫片刻后,也开始出现在山道中。 走了片刻后,一道轰隆巨响蓦然响起,这声音很熟悉,险些把扎莫轮惊得摔倒。 扎莫轮发出绝望的嘶吼:“铁炮,宁绍军居然在这里布置了铁炮!” 事实上,两侧山顶的铁炮并不多,轰出的铁弹也不大,不过,却足矣封锁住狭窄的山道。 这些原是宁波府和绍兴府的城防炮,都被拆卸下来搬运到这里,郭臻没有杜铎那样的气势,在杭州城下布置了两百多门大炮,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宁绍军呼啸而下,俯攻清军,截断道路后,团团包围住先过山道的几千清军:“大明人投降不杀!” 宁绍军的呼喊让清军脚底发软,因为就在扎莫轮眼前,他看到自己最信任的包衣奴受到的蛊惑,居然拔刀捅进一个监军满人的肚子,然后抽出血淋淋的尖刀,跪倒在宁绍军的将官面前。 有些人总能及时找准正确的方向,这些人虽然无耻,但多半会活的不错。 “明狗,尔敢?” 扎莫轮这句话刚说完,就被溃兵席卷向来时的山道中退去。 龙云冷声下令道:“擂鼓追击!” 到了这一刻,龙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摧毁对手信心的机会,成为他的对手,要么把他击败,否则会被他折磨的夜夜梦魇。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夜幕降临时。 昌化城头,张存仁目送方安退兵,他正准备回县衙,转头时看见东边的山道中出现一列歪歪斜斜的旗帜。 二十几里的山路不远,昨夜出城的清军又退了回来。 “我们被困住了!”扎莫轮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恐惧,冲入府衙单刀指向张存仁:“是你把我们带到了这里,是你把我们带入了绝地!” 张存仁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我们还有三天的粮食!” 张存仁还是这支大军的统帅,但扎莫轮已经不再信任大明人,包括张存仁这个名义上的统帅。 “无论如何,我们要突破那道防线!”张存仁摆手示意扎莫轮把尖刀收起来:“否则我们只能死在这里!” 扎莫轮将腰刀入鞘,冷笑道:“你是大明人,只要投降就可以不用死!” 扎莫轮说的是气话,但见到了今天那般场面后,他很恐惧,这里四周都是大明人,宁绍军是大明人,清军的主力也是大明人,只有他率领的三千满人才最让他放心。 第611章 姚启心思,筹谋反攻 山里的夜晚很安静,张存仁却是彻夜难眠,而实际上,同样难眠的还有郭臻。 清军连续炮击两天,于潜城内已经找不到一座完整的屋子,今天清军开始攻击北山,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毕竟,杨守壮有过数次背叛的经历。 白天清军攻城时的表现,表明这已是最后的疯狂,大批满人不惜代价杀上城头,而不再是像之前那样督促大明人上阵。 姚启前来禀告物资储备战况:“启禀镇国公,城内的粮食还能维持六天,火器已消耗了七成。” 姚启首次出现在战场,能如此沉稳,让郭臻很满意,于是随口问道:“姚守备(因为他的优异表现,郭臻破格提拔他为守备),你是绍兴人?” 姚启心中一喜,郭臻既然问到他的身份了,说明自己的表现已被他看中,连忙恭敬答道:“正是!” 姚启偷眼看郭臻,见郭臻没有继续搭话的意思,便主动请命告退,而不是死皮赖脸地缠着郭臻说话。 在姚启看来,只要郭臻能将他记住,他终有能被重用的一天,因为他相信自己的才华并不比任何人差,同时,他也相信郭臻的眼光绝不会低。 此次江南总督府召集幕僚,各地有些举人还不屑于前来应募,姚启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却是欣喜若狂。 在姚启看来,江南总督府召集幕僚,名义上不是开科取士,但实际上比开科取士更难得。 郭臻虽然低调,但姚启身在绍兴,怎能看不出朝政如何运行,所谓的内阁不过是个空架子,一个县令乃至一个守备的任命都离不开郭臻的首肯。 更关键的是,姚启从固若金汤的杭州城看出,清军在江南已是强弩之末,这是江南总督府首次开府招募,如果他能被征召,日后能当上开国功臣也未必。 姚启看的很远,远到郭臻无法想象。 真正的聪明人谁还把大明当回事,福建的田赋全落在郑珑的手里,浙东的田赋归郭臻所有。 朝廷收不到银子,却还能存在,只不过是这些军镇还需要招牌罢了。 姚启很看好郭臻,都是独揽大权,福建的官绅与郑珑水火不容,逼走黄道,割掉何楷的鼻子。 浙东的官绅都把郭臻当做救星,百姓老老实实上缴粮食,个个还在赞不绝口。 就是姚启自己,面对郭臻时也觉得如沐春风,那是一种出自心底的平视,他能想象,如果宁绍军收复了江南,郭臻的声望将达到何种程度,鲁王还如何能驾驭这个臣子? 一个没有野心的青年不是好青年,一个只有野心没有眼光的青年也不是好青年,姚启想当个好青年。 人这一辈子,面临着很多选择,每次选择都是赌博,在姚启那里,他现在的面临的机会就是千载难逢的。 尽管夜过二更,但清军的炮火却没有停歇,同样没有停歇的还有城中的义军和青壮,他们冒着炮火加固城门前的防御墙,把堆积如山的柴草和桐油搬运到防御墙后。 这一夜,有很多人不得空睡觉,也有很多人想睡也睡不着。 博洛初始向杜铎承诺一天攻下于潜县城,眼下已经过了五天,可攻下于潜依旧遥遥无期。 想到来前许下的军令状,博洛感觉锋利的铡刀正在逼近自己的脖子,江南战局若是被残明逆转了,他必定难逃一死。 杜铎是摄政王杜尔滚的亲弟弟,杜尔滚不会把他怎么样,这个罪名唯有他博洛来扛。 围攻杭州城数月不下,尚是情有可缘,但要是张存仁的两万多清军再折损,江南必将人心躁动,事情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这个责任太大了,不但博洛扛不下来,杜铎同样扛不下来。 对于杜铎来说,他不担心失败后的处置,因为他知道亲哥哥杜尔滚不会重罚他,他担心的失败后成为满人的耻辱,成为满人眼中的笑柄。 为了避免这种结局的发生,杜铎决定再搏一把,连夜从杭州城下抽调两万满人携带五十门最大的铁炮西进于潜。 杭州城! 这时候如往常一样安静,宵禁后的街道上空落落的,除非携带陈珑或者郑秋亲笔签名的文书,无论是何人,无论有什么样的身份,在宵禁时被巡逻的将士抓住,便要被囚禁一个月。 陈珑和郑秋很多时候待人是和善的,但在关键问题上,他们不会有丝毫的妇人之仁。 偶尔有一队举着火把巡逻的将士在街道上穿过,这是夜黑后这座城市唯一的生气,三个半月的攻城战近乎消耗了杭州城所有的精力,从前繁荣热闹的街道和于潜城边的山林一样冷清。 北城校场,郑秋望着前方黑压压的宁绍军将士,朗声大呼道:“诸位,今晚是我们反击东虏的开始!” “今晚,是我们证明自己的机会!” “今晚,是我们回报镇国公的时刻!” 郑秋的声音短促而冷峻,像铁锤敲击在坚石,他并不擅长激励别人,他擅长做事,把每一个步骤安排的精准到极致。 战争充满意外,在郑秋的世界里不允许出现意外。 步卒何时出城,到达清军大营外需要多久,如何攻开清军的营寨,宁绍骑兵又是如何配合,一切就像棋盘上的推演。 当然,郑秋虽然做好了完善的计划,但这些计划需要前头这些将领,这些将士来实现。 郑秋望着元洲和林毅,安排道:“元副总兵,你率部攻打北城外的东虏左翼兵营,林参将,你率部攻打东虏右翼兵营,我会率中军攻打东虏中军大营,这些都是常规布置,真正决定战局胜负的是宁绍骑兵!” 说到这里,郑秋侧头向秦锋一拱手:“安定伯,只要宁绍骑兵攻下东虏炮兵阵地,杭州城外将成为东虏的葬身之地!” 郑秋虽然被任命为杭州城兵马的总指挥,但秦锋在郭臻心中的地位,乃至在军中的身份,让他不敢失礼。 秦锋不说豪言壮语,只是淡然地点点头,他已经很久没上战场了,再挽弓时不知箭法是否已经生疏,看着身旁的一些年轻将官,再想起郭臻这两年把他放在行营坐镇,让他生出一个念头:“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上战场了!” 秦锋今年四十八岁,前些年随着郭臻南征北战,近些年由于郭臻安排他当了没有多少实权的副手,他渐渐向往平静的田园生活。 但现在,秦锋还想最后大杀一场,以祭奠逝去的青春。 第612章 反攻开始,夺下炮阵 简易的誓师完毕,郑秋开始率部向城门口集结,这时候,陈珑前来送行:“各位将军,陈某不懂军务,但也知道此战关系到江南的命运,关系到大明的命运,一切都拜托了!” 陈珑向郑秋、秦锋、杨震等即将出战的将领深深鞠了一躬,此刻,他突然有些遗憾自己不能亲自上阵杀敌。 郑秋、秦锋、杨震等将在马上还礼道:“陈巡抚就在城头观战,看我大明将士如何击败东虏!” 大队骑兵像踩着棉花团上,悄无声息地出城,每匹战马的铁蹄都有棉布包裹。 五千宁绍骑兵在城墙的阴影下列阵,宁绍军步卒不断涌出,冲向远处的清军大营,精选出来的弓箭手和弩手紧随其后。 宁绍骑兵没有第一时间出动,他们在等待。 杭州城就像开闸放水的大坝,宁绍军将士分八列不断从中涌出,好像永无止境。 元洲和林毅率先出发,郑秋留在最后,他没有骑马,不急不躁,在杭州城下绕着一个圆圈不停的踱步,一圈六十步,每一步的距离好像完全一致,丝毫不乱。 当然,郑秋这不是在度量距离,而是在测算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郑秋突然停了下来,朝一直紧张看着的他传令兵下令道:“宁绍骑兵出击!” 轻骑如风,秦锋的手指顺着战马的长鬃往下滑动,起起伏伏的马背就像是自家的床铺。 道路很平,前些天杜铎为了方便攻城器械滚动,恨不得把杭州城外磨成青石板般光滑。 秦锋知道清军的炮兵阵地在哪里,杭州城的所有人都知道清军的炮兵阵地在哪个方向。 本来,清军炮兵阵地前有镶蓝旗的清军驻守,杜铎调走了不少满人,但未曾动这里的兵马。 战马飞速奔驰,亮着星星点点光线的清军大营越来越近,在清军大营前头是一个阴暗的小山坡。 “什么人!” 不远处传来一声喝叫。 秦锋弯弓搭箭,只在瞬间,喊叫变成惨呼,那是深浸入骨的熟练,他担心自己生疏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得到出手的机会。 “突击!” 随着秦锋的喝令,宁绍骑兵骤然加速,猛地杀向亮着灯火的营寨大门。 箭法高超的宁绍骑兵为先锋,他们没有一冲而入,而是盘旋在营门外射杀守门的清军。 “敌袭!” “敌袭!” 几乎在同时间,清军左侧的大营和右侧大营外铳声如同除夕夜的鞭炮,此起彼伏,永无止境。 杭州守军三个多月来一直龟缩在城中,这无疑给清军营造了一种错觉,那就是杭州城内的宁绍军只会被动防守,根本不敢出城主动出击。 如今,杭州守军不动则已,一动便如同九天雷霆,立马将他们打懵了。 炮营驻地的木制大门被迅速挑开,宁绍骑兵顶着哨塔上飞来的夺命羽箭,飞速杀入驻地。 飞驰的战马撞飞帐篷,骑兵挥舞战刀诛杀彷徨失措的满人,他们的刀磨了很久,已足够锋利。 “突击,突击!” 秦锋大声呼喊,他的手指如熟练的乐师在弹奏琵琶,飞出的羽箭就是他的曲子。 前部三千轻骑穿过营帐,杀向不远处笼罩在阴暗中的小山,那里便是清军的炮兵阵地所在。 杨震率领两千宁绍骑兵紧随而至,密集的枪骑兵队列纵横践踏,只两个来回,镶蓝旗的营地变成鬼哭狼嚎的修罗地狱。 宁绍骑兵没有驻马停下,没有开口劝降,他们只在收割生命,发泄憋屈了三个多月的怒火。 蓦然间,一道轰隆巨响突起,宛如山崩地裂一般。 大地在震颤,宁绍骑兵的战马受惊嘶鸣,骑士死死勒住缰绳,不让战马胡乱奔跑。 杨震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后山,闪耀的光亮中,一团黑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山顶上有大量战马嘶鸣,正在胡乱奔走。 那里正是清军的炮兵阵地。 秦锋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战马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看见一个宁绍骑兵随意扔出一个火把,紧接着就是刚才那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爆炸。 “突击!突击!” 秦锋找不到自己的长弓,只能拔出腰间战刀呼喝,战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只有一个目标。 骑兵的队列完全乱了,他们顾不得重整队形,在秦锋的号召下,开始杀向烟雾缭绕处。 驻守在山顶的炮兵几乎全是明军降卒,他们从来只在遥远的地方轰击杭州城,哪里经历过面对面的厮杀。 “大明人,投降不杀!”秦锋用刀背狠狠地劈砍某个宁绍军降卒,喝骂道:“跪在地上!” 火把照亮阵地,宁绍骑兵中的射手在四处狙杀尚在殊死抵抗的清兵,一刻钟之后,山顶平静下来。 秦锋走到平坦处,他看见这辈子再难忘记的场面,一百五十多门铁炮齐刷刷排列,炮口指向杭州城方向。 就是这些利器折磨了城内守军两个月,秦锋右手搭在乌黑的炮管上,夜晚的炮管有些潮湿,摸上去冰凉冰凉的。 秦锋望了望不远处的清军主营,脑中灵光一闪,对亲兵吩咐道:“把俘虏押过来!” 三千骑兵挥动战刀押着五千多俘虏在炮阵内集中,秦锋指向混乱的清军主营,命令道:“你们速速调转炮口,向主营轰击!” 清军炮手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动弹。 山脚下厮杀声传过来,秦锋知道,这是杜铎派来夺回炮兵阵地的清军与杨震所部交战了。 刚才那一声爆炸,让炮兵阵地成为整个战场的关注点。 站在山顶,四周都是火光,秦锋好像置身于修罗地狱,左右两翼元洲和林毅突袭最快,已经杀破清军左右翼的兵营,倒是中军尚在与清军中军僵持。 局势紧急,秦锋看着不愿配合的清军炮兵,冷声下令道:“五抽一杀!” 宁绍骑兵快步上前,每五个俘虏中杀一个,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秦锋看着满是惊恐的俘虏们,再次喝令道:“我只给你们半刻钟,半刻钟之内,这些炮要是不能打响,你们都不要活了!” 侥幸逃过一劫的俘虏们哪里还敢拖延,迅速将铁炮调转方向,将黑漆漆的炮口对准自家兵营。 第613章 杜铎懵了,清军溃逃 清军大营,杜铎像是傻了一般站在中军大帐门口,长刀杵地,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七月的时候,杜铎在杭州城下有十二万大军,攻城四个月,伤亡超过五万人,在这期间,有四万援兵补入,但张存仁率三万人马西上,博洛又带走两万救兵,两日前又调走两万兵马,一言以蔽之,杭州城外只剩下四万人。 杜铎以一万满人和一万蒙古八旗士卒为中军,左右两翼均是少量满人监督一万多明军降卒。 杭州守军夜袭的时候,不仅是清军最松懈的时候,还是清军兵力最薄弱的时候。 “杭州城竟然藏有如此强大的兵力,可笑本王还想攻下此城!”杜铎飞身上马,双目怒瞪,自言自语道:“郭臻啊郭臻,本王知道你是故意把本王麾下精锐诱骗到于潜,即便如此,你依旧无法击败本王!” 自言自语完后,杜铎向上天祈祷,祈祷宁绍军的野战能力像从前一张孱弱。 在杜铎的指挥下,正白旗、正蓝旗两部清军冲向炮兵阵地,试图将炮兵阵地夺回。 清军主营外! 郑秋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健壮的战马与他瘦削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没人敢笑他。 杭州守城三个多月,铸就了郑秋在军中的威名,就连陈珑见到他也要客气三分。 郑秋之所以选择这样一匹战马,原因很简单,因为在更高的马上,他能看得更远,千里镜是他的最爱,几十里的战场一览无余。 “中军佯攻即可,只给东虏施加压力,无需强攻!” “命林参将分出两千兵马,设法袭扰前往夺回炮兵阵地的清军!” “命安定伯分出两千兵马做出支援中路的架势!” 郑秋有信心通过强攻的方式攻破清军大营,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清军并非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真要硬碰硬,可能要崩掉半口牙。 基于此,郑秋策划用精锐的骑兵突袭夺取清军的炮兵阵地,再用清军的大炮轰翻坚固的营寨。 这场战事到目前为止进展极为顺利,也许是清军没有防备,也许是清军早已倦怠了,至少在郑秋看来,这些满人已不是当年在草原、宣大、京畿逞凶时的满人了。 而宁绍骑兵所取得的辉煌战果也说明了这一点,宁绍骑兵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夺取了炮兵阵地,将驻防那里的满人打得溃不成军,这些满人在战场的表现和大明人也没什么区别。 就在郑秋思绪飘飞的时候,清军炮兵在秦锋的逼迫下,开始向清军大营发起第一轮炮击。 随着‘轰隆’‘轰隆’的暴响突起,一颗颗硕大的铁弹,轰入清军大营,或是砸翻寨门,或是砸翻围栏,或是砸翻帐篷,当然,还包括将一些的倒霉的清军砸成肉酱。 秦锋的目光随着铁弹移动,在看到铁弹击中清军大营后,兴奋大呼道:“哈哈哈,打得好!” 大笑之余,秦锋又继续下令道:“继续放炮,速度再快一点!” 山脚下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从战场火把的走势能看出,这座土坡已成为整个城外战场的焦点。 “轰隆!轰隆!轰隆!” 又是数十道大炮轰击声响起,几颗铁弹落在距离杜铎三十步外,两个掌旗的满人甲士被砸中,霎时被砸成肉酱,这一幕被四周的满人甲士看到,个个面露惧色。 这些满人离家已有一年了,刚攻下江南时,固然欣喜若狂,可夏日的接连变故磨灭了他们所有的斗志。 他们早就想回到北方,可军令不许,他们只能在杭州城下,拿脆弱的头颅去触碰坚硬的石墙。 在大明人眼里,江南是天堂,可在大部分满人眼里,他们的天堂在白山黑水之中。 炮响声越来越频繁,其中夹杂着漫山遍野的呼喊:“大明人,投降不杀!” 是的,只有大明人才投降不杀,这里的每个满人在江南都犯下了滔天大罪,为了那些死在剃发令下的江南百姓,郭臻无法宽恕他们。 林毅率军突入右侧兵营后向后偏转,与杨震的骑兵前后夹击首批想夺回炮兵阵地的满人援军,随后按照预先的布置守御在山坡处,以长枪兵夹杂铳手做出坚守的姿态。 秦锋在看到清军炮兵的轰击步入正轨后,留下五百骑兵监视他们,然后带着其余宁绍骑兵奔下山去,与杨震所部骑兵汇合。 一番激斗后,战马垂首喷着热气,宁绍骑士下马轻轻抚摸最亲密的伙伴,他们在抓紧战斗的空隙时间休息,静候清军在炮击中崩溃。 头顶上方,越来越多的铁弹像绚丽的烟花,拖着些许火光划过夜空。 杜铎挥刀策马,歇斯底里的吼叫道:“顶住,给本王顶住,只要天亮,胜利将属于我们大清!” 杜铎陷入疯狂状态,但他的亲兵没有,他们一边簇拥着杜铎,一边劝告道:“王爷,我们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撤与不撤已不由杜铎来决定,百门大炮齐轰,清军中军率先溃散。 再汹涌的海潮也有退的时候,郑秋看着逐渐向远处扩散的火把,心中默念道:“一切该结束了!” 炮声嘎然而止,夜空宁静,刚才种种犹如梦幻泡影,但又极为真实。 宁绍骑兵再次迈动铁蹄,骑士们随心所欲地收割生命,一路追杀满人,把一些明军降卒甩在后面。 秦锋和杨震紧紧盯住杜铎的帅旗,轻骑席卷,沿途没有人值得他们停留片刻。 这是一场奔跑的比赛,满人丢下沉重的盔甲,奔走在他们不熟悉的道路上。 “从杭州城一直到松江府,东虏在沿途的城池都没有多少驻军,因此,此战我们最差要拿下湖州和嘉兴,后续看叛贼李栋和刘佐的态度行事。” “林参将,你负责率军攻取湖州府,元参将,你负责率军攻取嘉兴府!” “传令兵,飞马命水师联络崇明岛的兴义伯(张振)和武宁侯(王之仁),邀他们一同攻取松江府!” 郑秋在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这场大胜没能让他心起波澜,这是郭臻铺好的道路,只不过让他来摘果子罢了。 第614章 紧追不舍,发现杜铎 郑秋为了保证作战计划不泄密,直到今天晚上才告知杭州城的诸将,更不用说崇明岛的张振、王之仁了。 降兵成群成堆,明军降卒在仓促中割掉辫子,跪在路边,等待城中义军和青壮押送他们入城。 陈珑站在杭州城头远眺,眼中有泪光闪烁,他终于见到这一刻了,而且并没有等待多久。 陈珑看了整场战事,杭州城头欢声震天,把熟睡的市民吵醒,但宵禁令没解除,没人敢出来打听消息 杭州到嘉兴一路平坦,杜铎首先想到驻守在松江府的李栋,李栋有两万多兵马,战力不俗,如果能在松江府稳固战线,江南的局势未必会溃烂到无法收拾。 博洛在于潜城下有四万兵马,其中有两万五千满人,就算张存仁也溃败了,满清在江南的兵力还占优势。 战马的踏地声慌乱,杜铎的内心更加慌乱:“无论如何,本王不能丢了江南,否则不但无法向北京城内的兄长交代,还会成为整个满人族的笑柄!” 黑暗中不知奔走了多久,杜铎发现身边只剩下三四十骑,于是问道:“这是哪里?” 杜铎身边跟着的都是满人,谁也不认识江南的道路。 这时候,有亲兵提议道:“王爷,我们可以抓几个大明人过来问问,去松江府的道路怎么走?” 杭嘉湖平原是江南最富庶的地带,想找个小村庄不难,几十个如狼似虎的满人骑兵冲进一个村落,很快就揪出两个年轻人:“这是哪里?” 那两个年轻人在睡梦中被这些野蛮的满人揪出来,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答道:“这里是嘉兴府地界。” “离松江府还有多远?” “还有六十几里地!” 杜铎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昨天半个晚上跑了近百里地,亲兵正要继续拷问时,杜铎看见南方的官道上出现一列骑兵,只有三四十人。 天就快亮了,来人却还举着火把。 “一定是溃兵!”杜铎摆手朝一个亲兵下令道:“去把他们召集过来。” 要是追兵不可能这么少,只有三五十骑往松江府奔走岂不是自寻死路。 “我们在追击什么?” 宁绍骑兵满脑子疑惑,但不会怀疑秦锋的命令,因为他们当中至少有一半人曾受过秦锋的指点和训练。 因为跟着秦锋马不停蹄追击,他们已经超越了所有人,己军大部队被甩在身后,清军溃兵也被甩在身后,一个时辰前他们从嘉兴府的城下通过。 秦锋像是在草原觅食的饿狼,一双眼睛专注在马蹄前的地面,火把的光线闪过,在别人眼里弱不可辨的马蹄印记落在他的眼中格外清晰。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精锐战士的本能,他的嗅觉如当年在草原时一样敏锐。 秦锋的亲兵抬头发现不远处的动静,压低声音提醒道:“安定伯,前面有火光!” 秦锋循声望去,只见五六里外一个村落内有微弱的火把的闪耀,火把不是固定在某处,好像在移动,那只能是溃兵。 他们在路上已经错过了很多溃兵,甚至一个清军的参领也没能延缓他们的脚步。 “如果不是他们,只怕今夜要错过了!”秦锋深吸一口气,对左右吩咐道:“灭掉一半的火把,从现在起禁止说话!” 天色模糊,隐约中可见一缕曙光,秋日的清晨有些许雾气,远来的骑兵像是长了毛的火团,能听见马蹄声,却看不见人影。 一个满人骑兵迎了上来,秦锋握紧长弓,悄然从背后摘下一根长箭。 “你们是什么人!” 听到来人说的是满族语言,秦锋顿时一个激灵,几乎本能地搭弓上箭,将箭矢如同灵活的小蛇一般射了出去。 只听‘噗嗤’一声脆响,那满人骑兵由于喉咙中箭,来不及发出提醒或者痛叫,整个人便摔翻落马。 秦锋的亲兵拔刀砍下满人骑兵的头颅,无需用语言,这是斥候营自有的默契。 宁绍骑兵继续前行,他们的目标在正前方,秦锋心里有了一些猜测,从刚才那个满人骑兵的衣甲来看,前方即使不是正主,也是一条大鱼。 马蹄声稍稍缓了下来,宁绍军斥候们在为将要来临的战斗做准备,他们奔波了一夜,也是人困马乏。 只要满人不走,他们不介意等到天色完全放明再接战,那样才能锁定目标。 宁绍骑兵离村庄越来越近,杜铎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前前去查看的亲兵没有先回来报信,看这伙人奔走的架势,完全看不出对他这个大清亲王的尊重。 杜铎翻身上马,对左右下令道:“上马,备战!” 随着杜铎的命令下达,满人骑兵各自上马,摆出迎战的姿态。 杜铎的亲兵不是一般的满人士卒,能够保护满清亲王的,都是从各个部落精选出来的勇士。 两部骑兵在村口的官道逐渐接近,火把落在地上翻滚,宁绍骑兵取出弓箭,马卡蹄声突然变得急促。 杜铎还没看清楚来人的衣着,但形势已无需再怀疑,惊恐呼叫道:“迎敌!” 满人齐齐拔出腰刀,策马向秦锋一行人冲了过去。 秦锋举弓下令道:“使用风筝战术!” 秦锋率领的这一队宁绍骑兵属于斥候系列,擅长使用弓箭远战,所以,秦锋面对满人骑兵的冲锋,选择的是拉开距离远射清军,而不是和清军的长刀硬碰硬。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五十步……放箭!” 随着秦锋的命令下达,数十支羽箭穿过晨曦的薄雾,飞速来到满人骑兵面前,将他们射了个人仰马翻。 紧接着,宁绍骑兵向两侧绕行,与满人骑兵至少保持五十步的距离。 在这个过程中,秦锋发现了令他惊喜的存在,他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他追寻了整个晚上的人。 秦锋一行人只有三十余骑,而且全是轻骑兵,杜铎看清后,慌乱的情绪稍稍缓解。 不过,刚刚接战就吃了一记闷亏,让杜铎不管小觑这支宁绍军骑兵,也不敢继续在这里逗留,因为他不确定在这些宁绍军骑兵身后是否还有更多的宁绍军骑兵。 杜铎神经紧绷,对左右下令道:“莫要和敌军纠缠,我们突围!” 随着杜铎的命令下达,满人骑兵一分为二,二十多个满人骑兵像犀牛一般冲向松散的宁绍骑兵队伍,另外十余骑则护着杜铎从一个薄弱处突围。 第615章 疯狂追逃,杜铎落水 秦锋将满人骑兵的队形变化看在眼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后,宁绍骑兵一分为四,两队脱离队伍向杜铎一行人包抄过去,另外两队则退向两边,完美避开朝他们冲来的那一队满人骑兵。 二十多个满人骑兵气势汹汹发起冲锋,却像一拳砸向纷飞的苍蝇,赫然砸了个空,而杜铎一行十余骑也未能顺利脱险,没过多久就被两队宁绍骑兵给截住。 杜铎一行人所处的官道可以一路延伸到松江城,秦锋稍稍一猜想,便知道杜铎要去哪里。 阳光驱散薄雾,有少数赶早集的行人被突然出现的骑兵大战吓得魂不附身,纷纷四散逃开。 杜铎见短时间内想要摆脱宁绍骑兵很难,也就没有再盲目突围,更没有盲目下令野蛮冲锋。 满人骑兵的箭术也是不凡,在杜铎的命令下,满人骑兵开始和宁绍骑兵对射起来。 满人骑兵和宁绍骑兵顺着官道一路飞杀,双方你一箭,我一箭,不断给对方的队伍做着减法。 沿途的县城和卫所均有明军降卒防御,但没人出来拦截,没有人出来帮杜铎,也没有人出来帮秦锋。 朝阳升起的时候,前方出现一条白色的长带横贯南北,亲兵提醒秦锋道:“安定伯,前面有一条河!” 秦锋点点头:“我知道,那是横潦泾!” 从太湖流出来的几条支流在松江府汇集成汹涌的黄浦江,横潦泾是最大的一支,秦锋代表郭臻前往南京军械局领取火器时多次经过这里,对这里的道路还算比较熟悉。 宁绍骑兵飞驰到岸边,那里有几条船只孤零零停着,船夫正惊恐地趴在船头。 宁绍骑兵飞奔过去喝道:“我们是镇国公麾下的骑兵,奉命抓捕东虏,各位速速驾船离去,刀剑无眼,休要被伤着!” 几年前这里船只如麻,如今剃发令才过去不久,江南兵荒马乱,各地死气沉沉,也只有这些胆子大的船夫才敢招揽些生意。 船夫见这些宁绍骑兵杀气腾腾,不远处又有喊杀声传来,哪里还敢逗留,连忙驾船往对岸去。 江边土地平坦空旷,正是适合的战场,先前追杀清军时,由于杜铎一行人常往林子、山坡、草丛乱窜,秦锋一行人暂时失去了杜铎一行人的踪迹。 尽管如此,秦锋并没有放弃追杀,而是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飞速赶到渡口拦截。 这时候,秦锋身边只剩下八个从骑,而他右手拉扯弓弦的食指更是隐隐有血迹渗出。 刚才那一战,除了人数略少外,着实算得上一场高烈度的生死追袭战。 约莫一刻钟后,杜铎来到了江岸边,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身边只剩下了七个从骑,双方实力倒是相近。 两队骑兵相距百步对峙,秦锋笑着说道:“杜铎,既然到了江南,就不要再想着回去了,扬州城的数十万军民,我想,他们一定都在期盼有个人下去陪他们!” 秦锋很少会恨一个人,两军交战,各为其主,生死各归天命,但眼前这个人,是秦锋从昨晚追寻到现在唯一的目标。 江水滔滔,前路断绝,杜铎的脸色就像才凝结成的宣纸一样惨败,身边的亲兵也无不惶恐。 就在这时,横潦泾中,一艘小船摇摇晃晃从对岸划了过来,亲兵眼尖,看见了那里的动静,连忙说道:“王爷,我们拦住这些宁绍军,您速速过河!” 秦锋也发现河中的船只,恼火有人去而复返,策马想去警告。 这时候,几个满人策马挥刀扑上来,不给秦锋脱身的机会。 出身斥候的宁绍骑兵在近战中,还真不是满人的对手,他们各自散开,拨弓还击。 秦锋心急如焚,抬手一箭射中冲过来那骑士的马眼,那战马惨呼一声,前蹄一软,把马背上的骑士甩了出去,径直甩入横潦泾的江水中。 不是每个人都有秦锋那么好的箭法,在被驱赶中回头射箭很难射中致命处,十人绕成一团,双方都要集中注意力应付对手。 杜铎策马来到岸边,伸手向江中的船夫招呼道:“我乃是大清豫亲王杜铎,你速速渡我过河,本王封你为侯,赏赐白银万两!” 那船夫犹豫了片刻,划舟到岸边。 杜铎紧赶几步,下马跳上船只,回头看岸边只剩下三个亲兵与四个宁绍骑兵在缠斗。 现在杜铎顾不上这些亲兵了,毫不犹豫地下令道:“过河!” 岸上传来厮杀声、惨叫声,长箭撩空,短刃相接,那船夫显然没见过这等场面,面如土色,竟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杜铎抽出腰刀,拿起船桨塞到船夫手中,眼睛瞪得像铜铃,喝骂道:“快划船!” 船夫坐上船头,双臂一悠,小船离岸。 秦锋又射中一个清军,得空偷眼看见杜铎逃离,手指猛然一用力,竟然把弓弦拉断了。 眼见杜铎已逃,两个清军了无牵挂,死命杀向剩下的四个宁绍骑兵。 秦锋策马拉弓,连发两箭将两个清军射伤,然后不再管他们的战斗,策马冲到江边。 江水东流,此岸到彼岸有半里路,船只已到江心,秦锋长叹一声,心中失望之极地抛下短弓。 杜铎看着秦锋失望、不甘的模样,心中蓦然生出一丝畅快之感,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天不亡本王,秦锋,你给本王等着,来日,本王必将再率大军将你剿杀!” 那船夫扭头看杜铎用后背对着他,突然站起来,引得小船左右摇晃。 杜铎得意忘形,一个踉跄瘫坐在船上,正好看见那船夫“噗通”一声跳入水中,就像石头沉入水底,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你,你去哪了,快,快给本王回来!” 杜铎大惊失色,脊背掠过一阵寒意,他喊了半天,水面上见不到一点动静 情急之下,杜铎把腰刀归鞘,坐上那船夫的位子,想自己摇桨前行,可因为没有掌握正确的划船方法,杜铎划了半天,小船一直在江水中打转。 秦锋看的真真切切,心中大喜,又捡起短弓飞身上马。 这时候,明清两军的后续人马都到了岸边,双方都没了厮杀的欲+望,都是盯着江心处急得满头大汗的杜铎。 蓦然间,江面上突然露出一颗脑袋,随后一人双手趴上船舷,来回震荡了几下,小船如同荡秋千般两三个摇晃,便“哗啦”一声翻覆过来。 杜铎被倒扣在水中,他的扑腾挣扎岸上的人看不到,但可以想象得到杜铎此时的惊惶与痛苦。 第616章 破击于潜,博洛溃退 杜铎的亲兵看到这一幕,像掉了魂一般,眼睁睁看着宁绍军的羽箭射中他们的胸膛,连握刀的力气也没有了。 杜铎是满清的亲王,更是摄政王杜尔滚的亲弟弟,他若是死了,他们作为杜铎的亲兵绝没有好下场。 于潜城外! 博洛所部清军正在布置炮兵阵地,朱典用千里镜就能分辨出这些新来的铁炮与之前的铁炮的区别,如果说之前的铁炮如大腿般粗细,那新运来的铁炮就犹如腰粗。 郭臻也在看,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镇定。 朱典吞吞吐吐对郭臻说道:“镇国公,我军死伤惨重,只怕很难再应付东虏的巨炮了!” 朱典倒不是畏惧,只是觉得希望渺茫,希望郭臻能下令让方安和龙云尽快夹击张存仁。 郭臻微微一笑,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朱阁老无需担心,东虏很快就该退兵了!” 清军携巨炮从杭州城下到于潜县城需要两天,这是为什么郭臻命郑秋在杭州城等清军援兵北上两天后再动手。 郭臻也在担心,担心清军援兵到达后,兵力过多,对北山构成致命威胁。 一旦北山被清军夺取,再让清军把铁炮抬上北山,那这一仗也就不用打了。 朱典不喜欢郭臻对自己有所隐瞒,语中带刺道:“那就希望镇国公吉人自有天相了!” 朱典就是这个臭脾气,即使有心结交郭臻,也不会太过于掉架子。 整个夜晚,城外的炮兵阵地乱哄哄的,郭臻下令熄灭城头所有的灯火,不让清军找准试炮的目标。 于潜的城墙是使用石块夹杂土方修筑而成的,这样的材质,郭臻也不知道是否能撑住清军巨炮的轰击。 夜晚再长,黎明终有到来的时候。 天色放明后,满人甲士威风凛凛列阵,博洛立在炮兵阵地后,有着大量援军,又多了数十门巨炮,如果再攻不下于潜城,他宁愿自刎在这座城下。 “放炮!” 随着博洛的命令下达,清军的第一轮炮弹砸中城墙,那巨大的冲击力似乎让整个墙面都摇晃了一下。 城内的房屋已被拆卸了八成,在缺少加固城墙材料的情况下,姚启昨天连夜指挥民夫从地底刨出土来加固城墙。 碗口大的铁弹像空中坠落的冰雹,于潜小县城内没有多大的回避空间,无论守城将士还是民夫都面如土色,纷纷躲藏在才修建的土墙背后。 清军的炮击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城东南的城墙被轰塌陷了一角,博洛留意到后,连忙下令道:“快,快往那里轰击!” 与之相对,姚启发现城东南那里的城墙塌陷后,连忙又组织石匠前往抢修,在这个过程中,有五六个石匠运气不好被铁弹击中,死在了城头。 清军的炮击一连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但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博洛准备等到午时再令两路兵马同时出击,一面攻向北山,一面攻向城头,现在他有足够多的兵力两线开战。 林虎眼看局势不妙,私下劝郭臻出城,可却被郭臻拒绝了,‘越是黎明前夕越是黑暗’,即便再艰难,郭臻也要撑到转机的出现。 又是半个时辰后,清军信使飞马赶到博洛面前,向博洛报告道:“贝勒爷,我军杭州城外的大营昨晚被宁绍军袭击,如今大军溃败,豫亲王不知下落!” 宁绍军偷袭? 大军溃败? 豫亲王不知下落? 博洛听到这几个关键词,整个人感觉头晕目眩,直接瘫坐在地,这个变故实在是太惊人的,惊得博洛心中难以接受。 好一会后,博洛站起身来,举手下令道:“停止炮击!” 下一刻,博洛伸手死死揪住那个信使的领口,说道:“你再说一遍!” 随着清军停止炮击,天地间瞬间安静下来,于潜县城内的了望兵极目远眺,想看看是不是清军要开始进攻了。 清军信使垂着脑袋重复一遍:“我军在杭州城外的大营昨晚被宁绍军袭击,如今大军溃败,豫亲王下落不明!” 尽管是第二遍听到这个消息,博洛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陷入恍惚状态。 没过多久,远处又有几匹战马疾驰而来,看清军骑兵死命抽打战马的动作,博洛心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报,杭州城下我军溃败!” 消息越来越明确,博洛站在炮阵转了一圈,看见于潜县城头重新树立的“明”字大旗,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如果杜铎败了,那么现在他掌控的是满清在江南最强大的一支军队。 不过还好,于潜的明军降卒背叛后,满清对明军降卒的信任降低到极点,他退往杭州的几处路口都是由满人或是蒙古八旗的士卒在把守。 博洛深吸好几口大气,决然下令道:“撤兵!” 正准备率部发起进攻的清军将领,并不知道杭州城外发生的变故,接到博洛的命令后,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前一刻还在踌躇满志,此刻竟然要无功而返。 “丢下这些铁炮,传令富阳县城的守军撤向临安!” 博洛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也是很明智的决定,杜铎兵败后,他这支兵马已是满清在江南的定海神针,决不能在出现一点纰漏。 于潜城头的了望兵大呼小叫,让守军以为清军又要开始攻城了,郭臻和朱典登上城头,看着清军渐渐消失在山道中。 朱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口中喃喃:“他们,他们真的撤走了!” 郭臻想到某种可能,开怀大笑起来:“郑秋,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郭臻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心情,过于矜持是一种虚伪,也是一种无趣,他真的很开心,心里就像被镇压在五指山五百年的齐天大圣重获自由那般舒畅,因为郭臻看见了希望,看到了触手可及的希望。 “镇国公威武!” 苏摩带头呼喊,他总是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拍上郭臻的马屁,还拍的不漏痕迹。 当朱典看见自己从金华府带出来的那些部下,也随着满城的义军共呼‘镇国公威武’时,兴奋的神色慢慢被严峻的脸色所掩盖。 第617章 再见郑秋,擒住杜铎 对此,郭臻神色淡定,举着千里镜静静看着清军撤离,并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 于潜城外的清军足有五万,其中满人就多达三万,这样一支精锐,凭于潜城的宁绍军力量,根本不可能在野外击败他们,如果于潜守军盲目追击,那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郭臻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战果,无需再冒险打一场结果难测的战役,他绝不会在一场锦上添花的战斗中消耗自己最精锐的兵马。 郭臻心里很清楚,如果他手中无兵,无数人的眼睛都将盯上江南这片沃土。 一个时辰后,宁绍军斥候探明清军确实逃远。 郭臻率督抚营和杨守壮所部五千降卒尾随博洛,向杭州方向行军,虽然可能性极小,他还是担心博洛重返杭州城下。 临安城关系着清军往浙西的粮道,因此有清军在此据守,博洛当晚二更时分到达临安城下。 这时候,临安城内有不少杭州来的清军溃兵,博洛通过询问,对杭州城外那一战了解得越来越多,心中也越来越拔凉。 余杭、德清、湖州等地一晚上全部失守,如今,博洛所部清军面临前有拦截,后有追兵的境地,加上杜铎下落不明,军中士气下降到极点,一片惶惶不安。 博洛无心再战,也不敢再逼近杭州,连夜率大军北上,准备从广德府退向南京城。 杭州城下,郑秋严阵以待,他留了一半兵马在杭州城下,正是为了应对博洛,他很谨慎,所以不会让意外在自己手里发生。 郭臻率督抚营百骑先赶到杭州城下,见到陈珑时,陈珑朝郭臻深深鞠了一躬,喜极而泣道:“弘毅兄!” 郭臻的眼中也隐隐含着泪花,他将陈珑扶起,轻声道了一句:“卧子兄!” 只是简单称呼了一声,一切都在不言中,郭臻以为江南没有人比他还兴奋,因为郭臻为此刻准备了将近八年,从塞外到宣大,再从宣大到江南,如今终于看见了希望。 郭臻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境,他也无需别人共鸣,因为他现在是大明的镇国公—江南总督,有能力左右整个大局,不再像当年那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郑秋看到郭臻到来,拱手施礼报告道:“启禀大人,今天晌午安定伯在横潦泾俘虏了杜铎,如今正在押送来杭州的途中。” “哈哈哈,杜铎这狗贼终于落入我军之手了!”郭臻闻言大喜,然后对郑秋说道:“这次你和安定伯可是立了大功啊!” 郑秋谦虚回道:“这次能够取得大捷,全靠大人的谋划,属下不敢居功!” “你太谦虚了!”郭臻笑了笑:“谋划再好,如果没有得力之人实施,一样不行,等战事告一段落,我会替你表功!” 郑秋面露感激道:“多谢大人!” 人心惶惶的江南,本以为要彻底沉沦,因为郭臻的连番谋划,终于有了光复的转机。 广德府地界! 杨震奉郭臻之命,率领精锐斥候尾随博洛所部清军来到这里,目的是监视博洛所部清军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博洛一心想回南京,因为那里没有多少兵马据守,如果南京出了差错,那满清基本上就算是失去江南了,到时候,他们怕是想逃回北方也成了奢望。 战后的于潜县城,变得不再重要。 郭臻派快马赶到于潜传令,命苏摩率本部兵马进驻临安,朱典率军前往杭州,姚启率领经过血与火考验的萧山行营新兵进军湖州府。 四万萧山行营新兵在这近十天的守城战中,伤亡过万,这里不少人是从松江府、苏州府渡海而来的老乡,各自收拾同乡的尸体,集中葬在于潜县城外的北山上。 郭臻在杭州召见了王逝,两人密谈了一个时辰后,王逝顾不得休息,立马又重新踏上前往福建的旅程。 所有投降的明军降卒在杭州城外割掉辫子,他们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便随宁绍军进军嘉兴府,准备攻打松江府,王之仁率水师在黄浦江中接应。 郭臻亲率大军北进,江南总督府统领正兵三万,义军两万,降军两万,共七万大军乘海船渡过黄浦江,张振在吴淞卫所登陆,从侧翼配合夹击。 这几天,清军溃兵遍布江南,五花八门的消息四处传播,李栋知道杜铎退向松江府,但一直没有接到他,一颗心不由揪的老紧。 黄浦江中船帆遮挡住江面流水,宁绍军大军分批渡江,郭臻手书一封命信使先送往李栋处劝降。 黄埔江畔,郭臻见到了秦锋,也见到了老对手杜铎。 前天,秦锋等人在横潦泾岸边射杀杜铎的亲兵后,见那个船夫在江心把小船翻正,又过了好一会,才把喝了一肚子水,如同死猪般的杜铎拖上船,然后划到岸边。 当时秦锋身边只剩下六名从骑,怕在路上遇见清军大股溃兵,便把杜铎剥去衣服,捆的像个粽子从小道押送向元洲才收复的嘉兴府。 秦锋命人向郑秋报喜后,一直留在嘉兴,反正宁绍军大军要向松江府进军,他无需再折返个来回。 郭臻见到秦锋,老远就伸出右手与他击掌相庆:“安定伯,追袭百里擒得敌酋,这份本事着实令人佩服啊!” 秦锋谦虚地笑了笑:“大人谬赞,属下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郭臻一边拉着秦锋往中军大帐走,一边笑道:“单靠运气可做不到这一点,安定伯有勇有谋,这次是立下大功了!” 郭臻在军中将士面前毫不掩饰自己与秦锋的亲近,近年来郭臻变了许多,但对朋友无需虚伪。 秦锋如往常一样笑容满面,笑的很惬意,笑的很温暖,他不爱慕功名,但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 没过多久,中军大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虎入门报告道:“启禀大人,杜铎带到!” 郭臻命亲兵给秦锋在右侧看座,然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投向大帐外。 数个呼吸后,两个宁绍军甲士押着杜铎进来,杜铎浑身上下绑得结结实实,只有一双腿可以迈动,一条粗绳从他嘴中勒过,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郭臻站起身来,走到杜铎身边,抽出战刀断去勒住杜铎嘴巴的绳子。 不知是刀法不精,还是郭臻故意如此,刀尖在杜铎脸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像蠕动的蚯蚓冒出来:“杜铎,我们终于见面了!” 第618章 义士陈四,再见阎元 杜铎怒目相视,喝道:“郭臻,你要杀就杀,休要废话!” “能把你留在江南,我很高兴!”郭臻收刀归鞘:“你只该死在一个地方。” 杜铎在扬州屠城,城中百姓过百万,这是杜铎该承担的罪过。 对于杜铎这样的人渣,郭臻跟他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于是对那两个甲士吩咐道:“将他带下去。” 那两个甲士重新用绳子把杜铎的嘴巴捆上,然后押送出帐门。 杜铎出帐后,林虎领着一个畏畏缩缩的百姓走进来。 秦锋站起身来,为郭臻介绍道:“大人,他就是俘获杜铎的义士。” 郭臻望着面容朴实的船夫,问道:“这位义士,你叫什么名字?” 船夫扑通跪地,连头也不敢抬,眼睛盯着地面回道:“小人叫陈四!” 郭臻见陈四如此表现有些诧异,当即看向秦锋,见他点头确认无误,才说道:“陈四,你擒下杜铎,算是立下了大功,你可愿意留在我的军中?” 陈四垂着脑袋,抬起头看了郭臻一眼,又很快低下,用颤抖地声音回道:“小人只是个船夫,平日里从未杀过人,不敢为大人效力!” 郭臻有些好奇,问道:“既然如此,那你怎么敢擒拿下杜铎?” 陈四神情有些惶恐:“那日小人不知怎么就脑袋一热……” 真是个老实人,一句豪言壮语也说不出来。 “小人知道满人在江南杀了我们无数大明百姓,小人是松江府人,三个月前没有胆子跟侯员外到崇明岛,但满人大将到了眼前,小人知道自己这条命贱,不值钱,如果能拼掉一个满人大将,那一定是值得的。” 这话一出,中军大帐内变得异常安静起来。 大帐内的宁绍军甲士形象威武,气势逼人,陈四在江中敢把杜铎的船弄翻,但在这军帐中却是不敢抬头说话。 郭臻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能以弱胜强击败杜铎,正是有无数这样的百姓相助。 无论在浙东、在杭州,在徽州府,还是在于潜,郭臻真正倚仗的是数十万朴实而又心怀大义的百姓。 郭臻命甲士出帐,笑着对陈四说道:“陈四,你就留在我军中,我会给你安排个合适的位置,不用上阵厮杀!” 郭臻的语气很温和,生怕再惊吓到陈四。 陈四见郭臻把说到这个份上,便接受了郭臻的安排。 宁绍军大军只用一天时间便渡过了黄浦江,李栋在松江府杀了近万百姓,心里害怕,没有被郭臻的书信挽留住,带着两万清军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向应天府。 杜铎迟迟不出现,满人溃兵和明军降卒都像失去了主心骨,宁绍军借着大胜余威,一日进军六十里。 同时间,太湖义军乘势而起,先攻下吴县,再进逼苏州。 苏州、常州各县并没有多少清军驻守,百姓们胆子一壮,便割去辫子,自发驱逐各地满清朝廷任命的官吏。 越是接近胜利,郭臻越是冷静,他为逆转这一刻等了多年,所以哪怕慢一点,也绝不容出现大的变故。 在方安和龙云解决张存仁赶来之前,加上崇明岛的援军后,郭臻有八万兵马,但守城战和野战不是一回事。 明军降卒是变数,义军也是变数,在眼下这种局势下,打一场变数太大的战争是愚蠢的选择。 宁绍军经昆山、常熟绕太湖外围行军,郭臻没有分兵攻取少数负隅顽抗的城市,杜铎的失败就是前车之鉴,在双方实力均衡的局势下分兵,是自掘坟墓。 眼下各种流言都有,清军四五天前还是如日中天,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杜铎被俘,那就让时间来证明这些人的判断失误。 宁绍军做出进逼南京的态势,沿途不断收拢义军和降军,终于在十二月八日到达江阴城下。 刘佐早已撤兵离去,阎元带着陈明遇、冯厚敦等人出江阴城十里迎接郭臻。 郭臻没有走进沿途任何一座求降的城池,但江阴城不一样,这是他之前答应阎元的。 镇国公—江南总督的大旗由远而近,威武的宁绍骑兵如同来自天庭的神兵,江阴‘抗清三公’(阎元、陈明遇、冯厚敦)一同跪在郭臻马前:“拜见大人!” 即使跪在地上,阎元、陈明遇、冯厚敦等人也是威风凛凛。 “我来的还算及时!”郭臻下马,亲自把阎元、陈明遇、冯厚敦三人扶起:“幸亏清狗杜铎配合,才没让我食言!” 同类人之间总有种惺惺相惜,阎元在江阴起兵,局势比杭州这边凶险百倍,以孤城牵制了刘佐五万兵马,杀伤清军近三万,江阴义士之名早已传遍江南。 郭臻很佩服阎元,在郭臻看来,如果自己处在阎元的位置上,很可能无法比他做得更好。 阎元微微一笑,朝郭臻拱手请命道:“愿为大人先锋,收复南京!” “江阴义军损失不小,无需急于一时!”郭臻命亲兵让出三匹马给阎元他们,然后并肩前往江阴城。 走着走着,郭臻突然问向阎元:“阎游击,你可是与刘佐有旧?” 阎元在守江阴城之前,只是个县衙典吏,守江阴时,郭臻为他向鲁王请封为游击。 阎元沉默片刻,如实答道:“末将到江阴前曾在京中认识刘佐,他因此曾在江阴城下劝降,但被末将骂回去了。” 郭臻指向远处千疮百孔的江阴城,意味深长地问道:“江阴义军视刘佐为死敌吗?” 阎元闻言,霎时明白郭臻的意思,这是一道心槛,他迈过去了,从此就是郭臻的嫡系了。 从道理上,阎元知道郭臻是对的,但从情感上,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郭臻轻叹一声,说道:“刘佐对江阴军民造成的伤害,确实不可轻易抹去,但如今整个天下,大明势弱而东虏强大,我们如果不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如何能光复大明江山,如何能将东虏驱逐出大明土地?” 阎元听了后,一咬牙说道:“大人,末将…末将愿意前去劝降刘佐!” 郭臻微笑摇头:“无需你以身犯险,只需你修书一封送往镇江即可!” 宁绍军进逼镇江,击败小股清军降卒后,在常州府安营扎寨,与清军在镇江对峙,暂时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无论诸将怎么请命,郭臻稳如泰山,只让小股兵马出击,大军岿然不动。 第619章 负隅顽抗,攻破昌平 收复南京已是水到渠成,但时机还没到,朝堂决定战场,战场也能反噬朝堂。 郭臻如果只是个纯粹的将军,根本无法取得像现在这样的辉煌胜利,收复南京后,鲁王一定会迫不及待从宁波府城赶来南京,到时候,很多事情就不好处置了。 所以,郭臻只能先等等,等王逝从福建传来消息,也等阎元给刘佐的私信起作用。 宁绍军一下子收服大半个江南,许多府县无人管辖,在郭臻的安排下,江南总督府从萧山迁徙到杭州,杨巍以清除各地的清军溃兵为名,调集兵马接管各府县。 江南已经换了天地,但处在浙西山中的张存仁,却仍旧蒙在鼓里。 龙云连续两次击败清军突围的兵马后,没有继续在山区设伏,而是率军杀到昌化城下。 得到江南剧变消息的龙云,安排大嗓门的将士在城下大喊:“城内的人听着,杜铎所部已在杭州城外被击败,他本人更是被擒,博洛闻讯之后率军逃向了南京,眼下,大明已收复了江南,大明人如果杀死城内的满人投出城外,可保住性命!” 张存仁初听之下,倒是大吃一惊,可细细品味之后,却是丝毫不信,在他看来,明军的喊话内容太夸张,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城外明军给的消息没有给张存仁带来担忧,倒是城中快要断粮,让张存仁愁眉苦脸,从前天起,城内的清军便只能喝稀粥度日,个个饿得脑袋发晕。 龙云所部有张维帮忙提供粮食,虽然吃的不算太好,但却顿顿管饱。 饭点一到,城外的炊香飘到城内,饿得发昏的清军闻到香味后,个个眼睛发光。 张存仁曾经组织过突围,但明军降卒每突击到一半,在见到前些日子投降的同袍好好的站在对面,很快就有不少人丢下兵器跪在路边。 龙云对明军降卒的要求很简单,也很明确,杀死或者俘虏一个曾经的同伴,便能免除责罚,接受他加入宁绍军序列。 又过了一个时辰后,张存仁蓦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来自于潜方向的炮声了,这让他开始怀疑明军所说消息的真伪,在担惊受怕中,张存仁艰难地渡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了望兵向张存仁禀报,说城外的明军有援兵到来。 张存仁心头一紧,连忙到城头观望,当他看到一门门好似水桶粗的铁炮进入明军的阵地时,他彻底慌了。 这种巨炮张存仁在杭州城下见过,原是南京城的守城炮,现在这些巨炮出现在这里,无疑说明城外明军昨天说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多铎大败被擒? 博洛望风逃向南京? 大明已光复江南? 如果这些消息属实,那自己该怎么办,是继续负隅顽抗,还是向城外的明军投降? 张存仁现在很矛盾,不知道该如何做出这个事关前途性命的抉择。 这时候,龙云并没有给张存仁太多考虑的时间,随着一门门巨炮进入早就布置好的炮兵阵地,龙云大声下令道:“开炮!” 随着龙云的命令下达,十余门巨炮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将一颗颗硕大的铁弹轰响昌化县城。 第一轮炮击带着试射的味道,并没有给守城清军带来太大的杀伤,可从第二轮炮击开始,明军炮击时的准度就提高了不少,不仅杀伤了大量清军,还轰塌了昌化西城门。 到了这一刻,张存仁似乎除了投降已无路可走。 只不过,张存仁心存顾虑,他曾经为大明效力,再为满清效忠,到了今天还能再回大明吗? 张存仁不相信大明会饶恕自己的罪行,即使郭臻答应放过他,张存仁从明廷走出来,知道武将在朝廷说话的分量。 “罢了,罢了!” 张存仁心中凄凉,大明对武将刻薄寡恩,满清却以国士待他,让他自觉除一死无以为报。 望着惶惶不安的守城清军,张存仁气势汹汹地在众军中巡视:“弟兄们莫慌,豫亲王已调集援兵过来救我们,按照时间推算,想必救兵要不了多久就会到了!” 张存仁这番举动稍稍稳住了军心,可没过多久,明军停止炮击,随即派人劝降,说话之人都是前几天出城的明军降卒,也有不少出自汉八旗。 “多铎在杭州战败被俘虏了,本该来救你们的博洛逃向了南京,现在你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何必在此寻死路?” “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吧,于潜那边的炮声已经停了挺久了,知道为何会这样吗?” “因为你们的救兵已经逃走了,而我们现在使用的大炮,便是从于潜那边缴获运来的!” “……” 张存仁听着城外明军的劝降话语,再看向身边清军异样的眼神,他心头一慌,连忙命亲兵敲锣打鼓来干扰城外的劝降声。 张存仁有了死战到底之心,但很可惜,城内缺粮越来越严重。 一连三天,龙云只是炮击,坚决不强攻城池,之所以这样安排,一是他从俘虏口中得知了城内的虚实,二是郭臻给了他命令需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张存仁。 第四天,明军炮击停歇没过多久,亲兵快步跑来报告:“启禀总兵大人,昌化城内的清军开始自相残杀了!” 龙云脸露狂喜,连忙赶到昌化城西门外,只听里面传出大明人愤怒的喊叫以及满人绝望的惨呼。 城内乱成一锅粥,隐约有火光和烟雾闪现。 “这应该不是假的!”龙云仔细听了片刻,对亲兵下令道:“集结人马,准备攻城!” 由于西城门和南城门已被大炮轰开,这次攻城无需使用云梯,龙云和方安稍作商议后,各率本部兵马杀入城内。 这时候,城内已是血流成河,满人正在和大明人火并。 龙云和方安督促部下先杀满人,再杀不愿丢下兵器跪地投降的明军降卒。 只用了一个时辰,明军便结束战斗,将昌化城掌控在手。 张存仁带着心腹手下一直在负隅顽抗,但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被龙云的亲兵擒住并送到龙云面前。 这几天,城内的明军降卒一直在以稀可见底的米粥维持生计,可满人却暗藏了一批粮食,天天好吃好喝。 明军降卒发现满人的小动作后,向满人索取粮食,可不但没有得到粮食,反而被满人打了一顿,因此酿成兵变。 第620章 返回福建,拜访郑珑 尽管成了阶下囚,但张存仁却是很硬气,见到龙云时直挺挺的站着,坚决不跪。 可惜龙云不是郭臻,无需因为考虑大局而隐藏自己的愤怒,直接对亲兵吩咐道:“给我狠狠的打!” 龙云的亲兵本就对张存仁这样的汉奸恨之入骨,现在得到龙云的命令,立马一拥而上,对张存仁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张存仁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尽管疼得额头冒汗,却愣是忍住没发出一声惨呼。 对此,龙云不但不心怀敬意,反而对张存仁更加鄙夷。 龙云冷笑一声,对亲兵吩咐道:“把城内所有的满人斩首示众,然后向镇国公禀告,就说是张存仁率部反正,屠尽昌化的满人之后投入大明。” 张存仁一口血从嘴边喷出,喝骂道:“龙云,你,你无耻!” “无耻?哼!”龙云冷笑回道:“我可没有你甘为满人为奴,叛国卖祖无耻!” 龙云说完这句话后,没功夫和张存仁继续斗嘴,立马督促部下与方安所部打扫战场,然后率军向广德府进军,最终与郭臻在常州府会师。 至此,江南只有南京和镇江还归满清占领。 张天禄那厮得到江南剧变的消息后,从宁国府退兵至池州,做出随时可能渡江北逃的准备。 十二月中旬,十二万明军与八万清军在镇江对峙。 清军新败,满人和投降满清的明军降卒互不信任,军心隐隐有些涣散。 龙云和方安率军到达常州后,明军的优势已经很明显了,但郭臻迟迟没有进军。 江南的战局传向大江南北,王逝也该快到达福州了。 南京对于江南的意义不仅仅是一座军事重镇,更是太祖当年设立的都城,收复南京的影响力甚至远胜过俘获多铎。 这是个美味无比的果实,郭臻只要张嘴顺势就可以吞进肚子里,不过,对郭臻来说,攻下这座城不难,忍住诱+惑不立即出手才更难。 这时候,鲁王在等着进南京城,而杜尔滚一定也在调兵遣将,所以,郭臻需要盟友,他宁愿让人与他共同分享这份荣耀。 “浙江往福建为什么这么多山呢?” 王逝心中暗暗叫苦,这七八天他脚底磨出了一堆水泡,早知如此,他何必要从福州回到浙江。 原本是想给郭臻报个好消息,没想到郭臻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此刻,唐王封郭臻为王已是顺理成章,甚至该担心郭臻是否还会接受他的封号了。 江南战局的逆转让王逝之前做的努力几乎全白费了,但他很开心,腿脚虽然疲倦,嘴中却恨不得哼歌。 弃鲁王,拥唐王,利弊各半,加入唐王小朝廷,能让郭臻有更灵便的行事空间,大明至少在名义上统一了,暂时避免了内耗,但远没有在鲁王小朝廷自由。 不过,郭臻既然做出了选择,王逝作为幕僚,唯有为郭臻做好这件事。 王逝从杭州府快马加鞭往南,消息传播的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朱典在郭臻离开于潜后立刻命人往福州报捷,以让唐王有所准备。 从衢州府过仙霞关即可进入闽地,唐王封的南京提督杨聪一直在这里募集义军,因为唐王小朝廷的内阁大学士不喜欢马英,拒绝马英入闽,让杨聪的位置非常尴尬。 杨聪作为马英的妹夫,无法与马英撇清关系,他的儿子杨鼎曾在南阳当过唐王的伴读,所以唐王给了一个名号极大的实职——提督南京。 镇国公—江南总督郭臻收复了大半个江南,让杨聪进退两难,连忙命信使前往宁波府城询问马英该如何处置。 唐王小朝廷和鲁王小朝廷其实密不可分,原先鲁王被满清压制在明军一隅,唐王势大,可以忽略明军,郭臻收复江南后,这个问题容不得再回避,就像空中出现了两个太阳,但大明只能有一个皇帝。 王逝用了四天时间赶到福州,这里和王逝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江南战事的结果已传到这里,但唐王命官府压制消息,老百姓尚不知晓。 王逝没急着找刘忠,而是先走进镇海侯的府邸,拜见郑珑。 王逝在福州两个月,耳中每天都能听见郑珑的名字,他曾在街道上见过郑珑骑高头大马经过,但从未与郑珑面对面交谈过。 郑珑在闽人中算身材高大的了,黝黑的皮肤那是常年在海上飘荡留下的印记,从外表看,他不像是传说中那么粗暴,反而很和气。 王逝风尘仆仆,没来得及准备礼品,他来的目的本身就是一份大礼。 镇海侯府门口甲士把守严密,王逝先送上名帖,过了没多久,一个身着青色锦衣的年轻人出来迎接。 那年轻人头发一丝不乱,挽成一个发髻在脑后,穿了一双木屐,手白如玉,全身上下好像被月华笼罩,极其洁净,到近前恭敬行礼:“王主簿,在下郑森!” 王逝旋即反应过来,原来是郑珑的儿子,他以同样的角度鞠躬,还了一个大礼。 郑森从说话的语气到行为举止动作都很缓慢,像是在一场悠闲的会客:“家父命我来迎王主簿入府,请!” 王逝客气回道:“请!” 郑森走在前面,木屐随步伐轻轻地撞击地面,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 郑森的腰很直,胸脯微挺,近乎是儒者标准的走路姿势,唯有腰上挂着的一柄倭刀让王逝暗中留意。 进入郑府后一直顺中间大道走,沿途没见到闲杂人等,往里走了两三百步,正对面是气势巍峨的会客厅,郑珑站在门口笑盈盈的迎接。 对向来自傲的郑珑来说,如果没有郭臻在江南取得的大胜,王逝当不起他这个大礼。 郑森与郑珑站在一起,两人就像是地府的黑白无常,对比鲜明。 郑珑虽然脸含笑意,但站在那里没动,等王逝行完礼后,才意味深长地问道:“王主簿才到的福州?” 王逝点点头:“正是!” 郑珑微微拱手:“屋里请!” 郑珑、王逝、郑森三人走进会客厅,分宾主坐下,郑森亲自端上茶具,伸出白皙的双手冲茶。 王逝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见郑森的手虽然白皙,但骨骼粗大,指尖的老茧才被修剪过。 第621章 提议结盟,达成合作 郑珑似笑非笑地瞅着王逝,说道:“王主簿在福州两个月,我一直繁忙,也没能找个机会见一面!” 王逝愣了楞,脸上微露歉意地答道:“镇海侯恕罪,这是王某的罪过了,早就该来拜见镇海侯。” “镇国公现在好吗?”郑珑主动打开话题。 郑珑这几个月耳中塞满了郭臻的名字,朝堂中有很多人拿他与郭臻作比较,他是唐王小朝廷的镇海侯,掌管福建的兵权,郭臻是鲁王小朝廷的镇国公,两人的地位相差不大,但做出的事情截然相反。 郑珑不会理会那些腐儒的非议,但郭臻如今的成功,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郑森冲茶的动作稍稍停滞了片刻,但很快继续自己连贯的手法,今日他只是个旁听者。 王逝微微欠身,说道:“我家大人很好,我此来正是奉我家大人之命前来拜见镇海侯。” 郑珑摆手向王逝示意郑森才冲出的茶水:“王主簿,先请用茶!” 王逝端起青花小瓷杯,一饮而尽,口有余香,眼神瞥过郑森,话语掷地有声:“我知道镇海侯是个爽快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我家大人想与镇海侯结盟!” 郑珑闻言眼眸一亮,随后衣袖往外一拂。 郑森会意,自动起身,认真向父亲和王逝二人行礼,然后踢踏着木屐退去。 王逝的目光一直跟住郑森的背影,直到他出门拐弯,消失不见,才嘿嘿笑了两声,赞叹道:“镇海侯有个好儿子啊!” 王逝刚才说那句话时特意留意郑森,见他高抬冲水的茶壶竟然纹丝未动,年纪轻轻的郑森能有这份定力,着实不凡。 郑珑脸上显出自得之色:“大木(郑森,字大木)在倭国长大,曾拜钱益为师!” 郑珑对郑森这个儿子确实很满意,郑森文武双全,假以时日一定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这几句闲聊很是巧妙,刚好岔开刚才的话题,让会客厅中出现短暂的安静。 郑珑性子急,挪动一下屁股后,等王逝把茶杯放下,立马话锋一转追问道:“镇国公拥立鲁王,我拥立唐王,如何结盟?” 江南战局的变化让郑珑始料未及,三四天前,他还曾在私底下嘲笑过郭臻不识时务,妄想螳臂当车,但郭臻几日之间竟然席卷江南,让他原有的计划完全泡汤了。 王逝在福州两个多月,与刘忠及唐王之间勾勾搭搭,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把这些当回事。 但现在局势变了,不仅郑珑着急,朝堂中没人不急,鲁王和唐王现在只怕是茶饭不思,两对眼睛都在滴溜溜盯着南京。 王逝胸有成竹,笑着说道:“这个不是问题!” “镇海侯与我家大人有一点相同,我家大人是武将,镇海侯也是武将。” “唐王得到镇海侯的支持,才能在福州登基为君,鲁王也是因为我家大人的支持,才能登上监国之位。” “虽然镇海侯和我家大人都为唐王小朝廷和鲁王小朝廷的建立出了大力,但镇海侯和我家大人都没能进入内阁。” “大明朝廷视武将如牛马,用的时候就牵出来,不用的时候就放在后院圈养,所以我家大人想与镇海侯结盟。” 王逝一点点抛出干货,要让郑珑这条蛇出洞不容易,诱饵当然要摆足。 “镇国公的意思是?” “王某在福州两个多月,想必镇海侯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我家大人如今兵围南京,却迟迟没有进军,正是愿与镇海侯共享此刻的荣耀。” 这是王逝给出的第二份诱饵,同时也有逼迫之意。 王逝给出的暗示是,郭臻和唐王早已达成协议,只要攻下南京后,唐王必然要北上。 唐王在福州时,郑珑不把他当回事,但此刻江南收复了,如果郭臻统领的明军要是再归附唐王小朝廷,唐王立刻就会成为宝贝疙瘩。 王逝此来最主要的目的是邀请郑氏水军北上,协助守御长江防线,此刻江南众志成城,如果能够再得到郑氏水军北上相助,必定能守住江南不失。 当然,这句话不能直接说出口,否则便成了乞求之意。 郑珑很快想明白过来,垂头开始沉思。 王逝继续试探郑珑的底线:“镇海侯,大明除了开国的功臣,再无武将封王,一直也没有武将入阁。” 郑珑抬起头来,给出自己的条件:“我要闽粤总督一职!” 福建已归郑氏,他以海贸起家,知道广东海贸的潜力远胜过福建,所以朝思暮想再得到广东总督的职位。 有需求就好办,王逝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来之前他最担心郑珑油盐不进,依旧畏满清如虎。 基于此,王逝笑着回道:“这自然没问题,我家大人想要真正的提督江南,到时候也需要镇海侯提供一份助力,只要我家大人和镇海侯都入了阁,还怕办不成这些事吗?” 王逝来的时候,郭臻并没有授权王逝答应郑珑的这个条件,但王逝还是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了。 王逝相信即使郭臻在这里,即使郑珑提出更大的要求,双方也会很快达成协议,所有的承诺都只是一句话,眼下只有郑珑能给郭臻提供助力。 当今天下,军镇主导四方已成定局,不管是唐王小朝廷和鲁王小朝廷离开了军镇,啥都不是。 王逝在镇海侯府待了两个时辰,在天黑时辞别,当天返回商盟驻地的时候,刘忠已在那里等着他。 两人刚一见面,刘忠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说道:“王主簿,陛下想见你!” 王逝笑着回道:“今天天色已晚,不如……” 王逝的话还没说完,刘忠便摆手说道:“陛下一直在等着你,我只是没想到你到福州不先去拜见陛下,竟然先去了镇海侯府。” 王逝的神色不见丝毫慌乱,淡然道:“我之所以没有立即去拜见陛下,是因为我与陛下该谈的都已经谈过了,我家大人不会因为一场战事改变主意。” 刘忠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现在唐王最担心郭臻坐地起价,因为从郭臻率军席卷江南开始,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了郭臻手里。 第622章 江南军立,唐使到来 江南地界,随着清军大败,豫亲王杜铎被擒的消息传开,各地义军蓬勃而起,无数人剪去辫子投向常州府。 席卷江南之势已成,郭臻顺势以江南总督府的名义对明军、义军进行整编,统称为江南军。 新整编的江南军战意高昂,包括郑秋、龙云、林毅等将领都在向郭臻请战。 这么多天过去,杜铎一直没有消息,博洛明白,杜铎要么被明军俘虏,要么命丧战场。 清军在江南的兵马还有不少,但都失去了再战的勇气,博洛率领满人和蒙八旗士卒坚守南京城,同时命李栋和刘佐在镇江布置第一道防线。 南京城内人心思动,每天可以见到一队队满人甲士在街道上巡逻,严禁行人说话。 洪畴才到南京二十几天,还没得到施展才华的空间,便要面对如同山崩般的局势。 镇江府连续两天兵败,洪畴急匆匆找到博洛,劝谏道:“贝勒爷,还请调刘佐所部和李栋所部到南京城外,或者让他们入城,继续放他们在镇江,只怕他们都将叛变投敌,凭白增添明军的实力。” 博洛闻言,绕有深意地问道:“洪大学士(杜尔滚任命洪畴为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本贝勒听说明军在宣扬大明人只要投降都不杀,这两人还值得信任吗?” 博洛实际上已经放弃刘佐和李栋这两部明军降卒了,从刘清的部下在于潜投降起,明军降卒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一般,成群结队地再投向明军,有些人甚至会杀死身边的满人为投名状。 蒙八旗无需太过担心,但那些清军南下时收拢的明军降卒,却是让博洛极为忌惮。 洪畴最清楚刘佐和李栋的心理,继续劝说道:“贝勒爷,李栋在松江府屠杀了一万多百姓,刘佐在江阴也没少杀人,只要把他们召入南京,他们绝不敢投靠伪明,但要是一直把他们留在镇江府,只怕他们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博洛听洪畴这么一说,顿时凝神沉思起来,好一阵后,他决定听从洪畴的建议,下令放弃镇江府,命刘佐和李栋率军退入南京。 驻守南京这样的大城,八万兵马一点也不嫌多,南京过半的城防炮被杜铎拆卸运到杭州城外,这让博洛痛心不已,也让博洛对守住南京城少了不少底气。 几乎才逃到南京城,博洛就派八百里加急奔向北京求援,可即使博洛求援得早,杜尔滚调集兵马南下也至少需要二十来天。 考虑到南京城城高墙厚壕深,郭臻率领江南大军围住南京城后,便命杨巍征集民夫将各地的巨炮征集到南京城外。 杭州城此时也极为热闹,各地的乡绅见不到军营中的郭臻,不少人只能跑到这里找陈珑或者到宁波府城,以求谋得一官半职。 江南总督府,一道道命令被签发出去,郭臻把江南总督的官印交给杨巍,任由他便宜行事。 杨巍下达的首个重要命令,就是让江南军将士封锁各地的盐场,让商盟独揽盐贸,原先的盐商仍然可以经营盐业,但必须要从商盟手中取盐。 近些年,商盟的经营一直由王殷掌管,按照协议,王家可以从商盟的利润中抽取一成作为回报,但因为江南总督府缺钱,王殷一直在干赔本买卖。 不但没赚到钱,还把王家多年的积蓄全填进去了,坚守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回报的时候,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但表明商盟正式进入盐业这个富的流油的行当。 南京城被攻克之前,江南各地名义还属于战区,归江南总督府统一管理,杨巍在抓紧时间布局。 听说鲁王已在宁波府城试穿龙袍,张维、宋普等人都在做准备,等郭臻攻克南京后,便请鲁王前往南京登基称帝。 十二月十八日,宁波府城来了一帮客人,也许是太高兴了,以至于放松了警惕,鲁王不知道唐王的使者何时来到明军,但此刻他已经不再担心唐王。 陪同刘忠同来的还有朱典及一千甲士,萧山行营的兵马全部北上,原来据守宁波府城的将士被苏摩带走,江南总督在江南大胜清军之际,腹地宁波府城竟然不设防。 朱典带来一千甲士,众人也没太在意。 刘忠先拜见鲁王,随后拿出圣旨:“陛下得知鲁王殿下收复江南,特来降旨以示祝贺!” 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张维、朱典和宋普都在,钱肃和王绩等宁绍本地的乡绅也都在,气氛立刻变得凝固起来。 鲁王如果接了唐王的圣旨,那就相当于承认了唐王为大明的皇帝。 朱典率先打破僵局,说道:“鲁王殿下收复江南有大功,隆武陛下颁下赏赐理所应当!” 众人一听,这才发现形势有些不对劲,朱典这句话明显在偏倚唐王,他是鲁王监国的内阁大学士,此番表态后立刻让现场的文臣处于混乱中。 张维立刻争锋相对,挑刺说道:“收复江南是鲁王殿下监国的功劳,与唐王有什么关系,我听说唐王的首辅黄道在徽州府兵败,还需要镇国公前去收拾残局,如此一来,唐王需立刻退下帝位,辅佐鲁王殿下登基。” 刘忠闻言,语气淡定地回道:“张阁老此话差矣,隆武陛下登基已近两月,江西、两湖、两广、云贵和四川等地都奉了隆武陛下为君。” “如今东虏虽然必败杭州,被迫退守南京,但其势力依旧极为强大。” “大明经不起内讧,隆武陛下恳请鲁王殿下退下监国之位,陛下没有子嗣,答应立鲁王殿下为储君,在百年后再把皇位传给鲁王殿下。” 刘忠这话一出,大殿内的众人意见不一,一时间吵吵闹闹,争论不休。 这么大的事,竟然来的如此突然,众人很快想到南京城下的郭臻。 钱肃与江南总督府关系密切,率先问道:“镇国公知道这件事吗?” 众人闻言,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候,马英突然跳出来喝斥道:“此乃国之大事,为何要向一个武将询问,难道还想重蹈当年四镇之乱的覆辙吗?” 殿内众人虽然不待见马英,但他入内阁是同时得到方安和郭臻两人的支持,又曾是弘光朝的首辅,说话很有分量。 马英站在道德高点上,痛心疾首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我等今天要是不接隆武陛下的旨意,难道还想陷大明于内乱吗?” 在场的十几个文臣,没有人再出来说话。 第623章 鲁王出走,欲攻南京 鲁王像看戏一样,眼睁睁看着局势演变到这种地步,大怒道:“你们几人枉本王召你们入内阁为大学士,这才刚驱走江南的东虏,你们立刻忘恩负义了。” 朱典挺身而出,跪地说道:“微臣虽然对不住鲁王殿下,但微臣一心为大明计!” 马英紧跟着朱典跪了下来:“今天这件事不议下来,诸位先不要离开宁波府城了。” 鲁王闻言,怒骂道:“本王就是要离开,你能把本王怎么样?” 说完这句话,鲁王‘噔噔’‘噔噔’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骂:“大不了本王再去台州过日子!” 在场众人没有人比马英心里清楚,如果没有郭臻的默许,朱典怎敢带兵进入宁波府城。 一个要脸的人很难在朝堂之争中获胜,鲁王怒气冲冲走出厅堂,马英等人翘着屁股恭送。 朱典也没想到鲁王这么好应付,见识不足则容易发怒,在争夺那个最高位置的路途中,怎能因为臣子的背叛放弃任何可能的希望? 这半年来,鲁王对文臣武将近乎言听计从,今天各位阁臣的变化让他始料未及。 但江南的明军由郭臻主宰,在郭臻没有明确表态之前,他本该直奔南京城外,当面向郭臻求证,或者以南明监国的身份统领大军,做殊死一搏。 但鲁王直接走了,奔向了台州,朱典当然不会去拦他,鲁王走得越远,他的麻烦越少。 郭臻和唐王对朱典都有承诺,但逼君退位风险极大,名声不好,能这样平稳的解决而不动干戈,几乎是完美的结果。 鲁王走后,没有人再来阻拦,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刘忠身上。 刘忠打开圣旨,声音朗朗,抑扬顿挫的读了一遍。 众人仔细在听,不错过一句话甚至一个字,等刘忠读完后,所有人都是一个表情,似怅然,似解脱,似欣喜,似迷茫。 刘忠收起圣旨,朝殿内众人拱手道:“隆武陛下认同鲁王殿下封绶过的官位和爵位,朱阁老、张阁老、马阁老和宋阁老仍然是内阁大学士,其他各位暂时仍居原职,等大军收复南京后,再另作封赏!” 刘忠这句话已在透露郭臻与隆武帝早有协议,表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 朱典帮腔作势道;“从此大明只有一个皇帝,做臣子的当以国事为重,早日恢复大明江山!” 朱典以隆武帝的阁臣身份说话,掩饰不住的嘚瑟,唐鲁归一,他将成为获取利益最大的那个人。 无论对隆武帝,还是郭臻,朱典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选,内阁首辅的位置正在向他招手。 张维、宋普、钱肃等人都默不作声,他们昨天还在为鲁王登基做准备,没成想今天就变了天。 朱典率军到此,不敢动鲁王,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为鲁王尽忠,未必会有多大危险,但日后再想在隆武朝谋求一个像样的位置恐怕就难了。 朱典拱手对张维说道:“还请张阁老为鲁王殿下起草一份退监国之位的诏书。” “哼!”张维冷哼一声,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道:“老夫最近手臂有恙,执不了笔,你另请高明吧!” 张维在鲁王小朝廷担任内阁首辅一职,辛辛苦苦奔波半年,到头来被朱典压了一头,没有当面与朱典撕破脸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做这等事情。 “你!”朱典就要发作,转头看众人都以敌视的眼光在看着他,隐隐有些不安,于是忍住自己暴躁的脾气,看向马英道:“马阁老,那由你来起草吧!” 马英摇了摇头:“朱阁老,鲁王殿下在浙东乃至整个江南的威望颇高,我虽然在阁,但未掌实权,由我起草只怕不能让士子百姓信服。” 马英极为精明,知道谁干了这件事,就等同于站在了忠于鲁王的文臣的对立面。 功绩、声望极高的郭臻都躲在几百里的南京城外,他马英又怎么敢出头,以他的判断,郭臻现在就是风向标,只需盯住郭臻的意图,朝堂中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朱典环视一周,见众人都低下头去,当即冷笑道:“你们连这等小事都在推诿,又怎能为朝廷尽忠。” 说完,朱典转头对亲兵吩咐道:“拿笔墨纸砚来!” 战事尚未结束,众多文臣开始盯着将要收获的战果,鲁王内阁的几个大学士本已憋足了劲,没成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中有失落在所难免,但在尘埃落定之前,所有人都还心怀希望。 十二月二十二日,四万郑氏水军誓师北上,战船阻塞住长江的流水。 满清苏州提督吴兆迟迟没有退走,等他回过味来,已是来不及了,被围困十天后,带着部下割掉辫子,向江南军求降,归入郭臻麾下。 又是几天过去,各府县遴选的新兵也陆续赶到常州府,郭臻率领十五万大军兵临南京城下,与郑珑分水陆两路进军。 与此同时,杜尔滚紧急调动京师十万卫戍兵马,以阿齐格为帅,日夜兼程赶到扬州府地界。 数十万大军隔江对峙,唯有南京城内的守军人心惶惶,但无论是满清还是残明,都不愿意再打一场决战。 江南得而复失,经过剃发令的激化,民心与半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在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前,杜尔滚不敢把压箱底的精兵再陷入这座泥潭。 郭臻也不想与清军决战,他麾下十五万大军,半数为新募的义军,可以打顺风仗,但真要与满清十几万精锐面对面对决一场,只怕力有未逮。 南京城外二十里处,江南军大营,中军大帐内。 郭臻端坐首位,左侧为秦锋、龙云、郑秋、林毅、方安、张振、苏摩、元洲、张彪、顾三、王之仁等一干旧将,右侧为阎元、陈明遇、吴易等义军统领,以及杨守壮、吴兆等降将,这些人是郭臻收复江南的功臣,也是他将要倚仗的力量。 如今江南的明军力量,除了方安和王之仁外,其他人都将直属江南总督府统管。 军议只进行了片刻,郭臻便朗声下令道:“诸位,我军明天开始攻城,龙云(龙总兵)攻南门,郑秋(郑总兵)攻东门,兴远侯(方安)攻西门。” 江南各地的巨炮已集中运到南京城外,是该给守城清军一些压力了,在郑珑到来时,至少要弄出点动静让唐王小朝廷的人看看。 第624章 刘佐被抓,矛盾激化 南京城虎踞龙盘,很快就在炮声中战栗,郭臻把一百多门巨炮都放在南门外,形成对城头炮火压倒性的优势。 铁弹轰开外围城门,守城清军像当初杭州城的明军一样,瑟瑟发抖地躲在城墙底下。 不同的是,当时杭州城众志成城,眼下他们还需对城内严加防范。 首日炮击就持续了整整一天,博洛亲自在南城门督战,半下午光景,一个亲兵急匆匆冲上城头,凑在博洛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博洛听了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又过了一个时辰,江南军收兵,博洛迅速返回府衙,传令召见刘佐。 今天刘佐奉命把守西门,战事并不激烈,与方安对峙舞了一场花拳绣腿,他接到博洛的命令后,不敢怠慢,立刻动身前来拜见。 等刘佐到了府衙,有满人甲士把他安置在偏厢房等候,端上茶水,并没说博洛会什么时候接见。 刘佐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召唤,院子里、长廊下空无一人,这让刘佐感觉心里有些发毛。 又是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昏暗,两个盔甲鲜丽的满人甲士走进来,也不行礼,横眉竖目地对刘佐说道:“刘佐,贝勒爷要见你!” 满人对大明人一向趾高气扬,刘佐早已习惯,急忙起身离开。 两个满人甲士一前一后,如同在押送犯人,把刘佐带到府衙正堂外。 这时候,府衙正堂内点了蜡烛,两侧各站着一排威武的甲士,看这架势像在三堂会审。 刘佐心里直打鼓,进了正堂,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跪地磕头道:“拜见贝勒爷!” 博洛冷眼望着刘佐,朗声质问道:“刘佐,你可知罪?” 博洛的话就像晴天里的一记霹雳,直轰得刘佐‘外焦里嫩’,整个人愣住了。 好一会后,刘佐才反问道:“贝勒爷,不知末将有何罪过?” 博洛面露冷笑道:“江阴城内只有普通百姓,并没有明贼的正兵,本贝勒之前还在想为何你在那里三个多月没有丝毫进展,原来是因为你与明贼早有勾结!” 刘佐闻言整个人如坠冰渊,咽了一口吐沫后,他语无伦次地辩解道:“贝勒爷,末将冤枉啊,江阴城内有义军十几万,末将攻城期间尽心尽力,损失部下近三万,真的没有和明贼勾结,贝勒爷,末将……” 博洛不等刘佐继续往下说,直接打断道:“你给本贝勒闭嘴!” 说完这句话后,博洛把桌案上堆积成有两寸高的书信扔下去,书信像秋天的枫叶片片落下,随风落在刘佐的眼前:“近来不过十天,江阴城的明贼阎元就给你写了超过十封信,还在感谢你对江阴城手下留情,让明军援兵把粮草输送入江阴城。” 博洛这番话就像刀子一般刺入刘佐的心脏,刘佐双手在空中飞舞,像是在抓救命稻草,想接一封信到手里,但他的双手实在是颤抖的厉害,竟然一封信也没接住。 这些信刘佐明明藏在军营中最紧密的地方,只有最亲信的家丁才知道,为何会落到博洛手里。 博洛望着刘佐,冷笑道:“狡辩,继续狡辩啊!” 刘佐连连磕头,磕得额头殷红一片:“贝勒爷,末将曾与阎元相识,所以他写信前来劝降,但末将对大清忠心耿耿,从未给他回过一封信。” 博洛闻言,脸上的冷笑更浓,他拍了拍,对亲兵吩咐道:“带人证进来!” 博洛的亲兵快步走出正堂,片刻后,他们押着两个血肉模糊的士卒走进来。 刘佐扭头望去,从这两个士卒穿的衣甲来看,他们应该是自己营中的士卒。 博洛嘲讽道:“他们两个已经招了,你在镇江府驻扎时,阎元曾经亲自到军营拜会你,你和阎元倒是打仗打出交情来了!” 刘佐这才看出来,这两人是他亲兵队中的两个,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又是连连磕头辩解:“贝勒爷,末将冤枉啊,末将确实见过阎元,但绝没有对大清生出过背叛的念头,否则末将也不会进南京城。” 刘佐在战场上闯荡十几年,不知为何,自降了满清后,胆子变得越来越小。 “本贝勒知道你进南京城的目的!”博洛一张脸黑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对亲兵吩咐道:“来人,把这厮押入大牢!” 江南战役至此,满人和明降军之间的矛盾可谓是激化到了极点,从刘佐让阎元入他的军营并放阎元走那一刻起,刘佐的命运便已注定。 郭臻特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满人,他不知道博洛会如何处置这件事,但至少有一线希望能让刘佐走投无路。 郑珑明天就要到了,南京城外的江南军加紧攻城,一面是做做样子,但郭臻真正想要的是让博洛尽快退出南京,这对满清和郭臻都是一个解脱。 郭臻需要好生整顿兵马,安顿江南,准备练就一支能与满人野战的军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靠守城和偷袭侥幸获胜。 南京城城防坚固,城内粮草储备充足,以江南军不到两倍的数量和称不上多强的战力,怕是围困半年也未必能如愿攻下南京城。 新募的义军士气涨的快,降的也快,一旦在南京城外死伤惨重,这股劲头就没有了,到时候将胜负难料。 而且,郭臻对郑珑没有信心,从他想要闽粤总督的官职,就知道这人对内陆不感兴趣,一旦局势转变为僵持,或者是恶化,郑氏水军极可能会再次返回福建。 在战场上可以幸运一次,但如果在战场上一直指望幸运之神的加持,终有一天要品尝苦果。 三更时分,郭臻披了一件袍子,站在距城十里处远眺南京城。 在郭臻的记忆中,除了明太祖朱元璋,再没有人能从南往北北伐成功,而他正想成为第二人。 江南的富庶让人满足,秦淮河畔消磨了众多文人士子的锐气,郭臻在思考,要如何做才能激起江南民众的雄心。 郭臻背着双手踱步,半个时辰后,他没有回兵营,还在等待。 郑氏水军今天在吴淞口接受补给,比预想中到达南京要晚一天,郑珑在磨磨唧唧,郭臻知道他和洪畴一直暗中有联系。 郭臻不确定郑氏有没有把情报送入南京城,但只要郑珑想,一定能找到办法,就像郭臻能让人在城内举报刘佐。 第625章 清军撤离,郭郑结盟 在郭臻的授意下,王之仁的水师在靖江岛和扬中岛严防清军渡江,博洛如果今晚不出城,江南的战火不知要持续多久。 夜更深了,秋露渐渐平息了郭臻所有的焦躁,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只能承受,因为他的实力还没强大到可以主导整个战场的程度。 现在,郭臻才刚得到一片能让他茁壮成长的沃土,只要给他时间,一定能培育出参天大树。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信使在郭臻面前翻身下马:“启禀大人,我军探子发现东虏大军正出北城门,往长江边赶去。” 郭臻闻言,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吩咐道:“命龙云(龙总兵)、郑秋(郑总兵)、杨震(杨副总兵)各率本部兵马追击。” 信使得令,翻身上马快速离去。 南京城北门外,数万清军举着零星的火把出城,刘佐随满人营同行,他的本部兵马被留在最后。 博洛审讯完刘佐后,对城外明军能影响他的决策这一现象心生恐惧,再不敢在城内多待一天。 为了顺利撤离,博洛联系了张天禄,让张天禄率芜湖和池州的水师顺江而下接应。 除此之外,博洛还和江北的阿齐格联系上了,阿齐格长江对岸准备了大小船只数千艘,只待江岸火光起时,立刻过江渡人。 稀薄的星光下传来厮杀声,清军安排李栋所部和刘佐所部断后,然后开始退向江岸。 郭臻侧耳倾听了片刻,然后回到大营,这时候,整个大营一片嘈杂,义军的反应没有正兵那么快,各部义军还在列队集结当中,这样的兵马也只能吓唬吓唬清军。 江边的血战持续到清晨,满人登船离去,刘佐所部被留在了最后。 天色放明时,负责阻击的刘佐所部见满人扯帆而去,这才慌了神,各自跪地求降。 太阳升起的时候,南京城门大开,城内乡绅割去辫子,前往郭臻兵营求降。 有些乡绅被洪畴带走了,剩下的人没有被带走的资格,反而免去了背井离乡之苦 义军前往江北岸边打扫战场,郭臻没有急于进城,一直等到申时,郑氏水师出现在江道中,郑珑和王之仁同时上岸,前往城外大营拜见郭臻。 郭臻与郑珑都是相互闻名已久,但见面却是首次,郭臻比郑珑要高上一个头,看上去比郑珑要年轻很多。 一个是精光四射的老者,一个是威武雄壮的年轻将军,实际上都是两只老狐狸。 郑珑此番精锐尽出,身后跟着自己的心腹将领施福、胞弟郑彩和儿子郑森,郭臻军中将领也悉数在列。 “镇国公!” “镇海侯!” 郭臻和郑珑之间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亲热的程度就差来个拥抱了。 “镇海侯一来就吓走了南京城内的东虏啊!” “说来惭愧,我率军来晚了,没能赶上与东虏打上一仗。” “无妨,等到北伐之日,镇海侯必能让东虏望风而逃。” 郭臻笑得很灿烂,灿烂的像毫无心机的少女,让郑珑一时间摸不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镇海侯,请入城!” “我寸功未立,怎敢当此荣耀,镇国公先请!” 两人都在推辞,最终决定由龙云和郑彩各率一队兵马并列入城以收复南京。 这是郭臻卖给郑珑的一个人情,至少在这一年内,他需要郑氏水师合作守住长江沿岸,并能就此朔江而上,收复芜湖、池州一直到安庆地界。 郑珑对这些地方不感兴趣,但郭臻需要这些地方。 经过几次折腾,南京城已不复往日繁华,显得破败冷清,并没有百姓上街来迎接明军归来。 这座大明留都内的乡绅几个月前只顾着自己,几个月后也没什么变化,清军离开时搜刮走了城内所有的金银财宝,有不少人正躲在家中暗自伤悲。 郭臻和郑珑各派五千兵马入城,然后张榜安民,这是一种默契的平衡。 江南各地都可以归郭臻所有,但南京不一样,这是在为隆武皇帝(唐王)回归做准备。 郭臻和郑珑从一开始就很尊重对方,因为他们都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东西,而且他们有着共同的阻碍。 到了府衙后,郭臻与郑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共同确认了半个月前,王逝在福州府达成的协议。 “闽粤归郑氏。” “除了南京外,南直隶和浙江归王氏。” 南直隶辖应天府、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庐州府、安庆府、太平府、池州府、宁国府、徽州府、滁州、和州、广德州。 其中,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庐州府、安庆府、滁州、和州等地在江北,现在还在满清的统治下。 广东也自有势力。 郭臻和郑珑的协议都只是两人的长远规划,但至少两人之间没有直接利益冲突,郑珑没想在富庶的江南分一杯羹,郭臻也默认了郑氏对福建、广东的统治。 徽宁池提督张天禄率军在上游护送博洛安然渡过长江,张煌趁机率义军收复宁国府,满清在南直隶北方五府汇集了十六万大军,长江南岸则有二十多万明军。 这时,距离隆武皇帝驾临南京还有一些时日。 郭臻命阎元统领江阴义军驻守常州府,林毅率本部兵马驻守苏州府,王之仁守松江府,郑氏水师守镇江府,秦锋驻守南京,其余大军在丹阳立营。 丹阳大营。 义军士气高涨,加入郭臻的江南军后,正在学唱江南军前身宁绍军的军歌,除常州府义军全归阎元统领,郑秋和龙云这几天正在忙着整编规模庞大的义军,并着手对他们进行训练。 郭臻的中军大帐,苏摩贼兮兮地溜了进来。 郭臻看到苏摩后,招呼他到近前,林虎见郭臻有事要说,连忙走出大帐,亲自带人守在外头。 苏摩单膝跪地请命:“末将拜见大人!” 郭臻点点头,然后吩咐道:“你马上率本部兵马回浙东。” 苏摩没有多问,拱手道:“遵命!” 郭臻眼眸微眯,问道:“知道我让你回去干什么吗?” 回浙东当然是保护浙东的安全,但郭臻既然这么问,说明没这么简单,苏摩抿抿嘴,没乱说话。 郭臻目光扫过帐顶,徐徐说道:“我听说鲁王去了台州,他能为大明退监国之位,是深明大义的,但我担心有些心底阴暗的人不能容他,你此去浙东之后只有一个任务……” 第626章 布置后手,郭郑条件 这时候,鲁王退监国之位的诏书还没发布,军中将领没这么快得到消息,苏摩闪过一丝惊讶,很快恢复常态:“末将明白了!” 在苏摩看来,朝廷的争斗与他没有关系,他知道自己没有龙云和郑秋那样的军事天赋,但他从塞外那段日子开始就下定决心一门心思跟着郭臻。 不管大明换哪个皇帝,苏摩只认郭臻做自己的老大。 郭臻看苏摩拍打胸脯的模样,还是有些不放心,加重语气叮嘱道:“切记,切记,此事事关重大,决不可出一点岔子!” 苏摩本就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连忙应道:“末将愿意立下军令状,如果鲁王出事,愿提头来见!” 郭臻起身踱步,低头走了好几个来回,方才摆手道:“你去吧!” 最近半年时间,江南来回换了两个主人,也许只有失去后才知道珍惜,江南各地百姓踊跃支持郭臻的江南军。 杨巍和陈珑正在各地收取今年的田赋,江南总督府号令,今年的田赋只收五成,按照宁绍时的旧例,百姓可自由选择缴纳银两或者是稻谷。 第一个赶到南京的重要人物是朱典,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隆武皇帝已答应任命他为内阁首辅。 黄道在徽州府兵败后声名扫地,眼下形势一片大好,也没人再来追究黄道的战败之罪,但他却是无法再坐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 朱典率一千甲士从广德府进入南京,大摇大摆想进入南京城,结果却被守城的将士拦住。 郭臻与朱典有旧,秦锋不好出面,拦住朱典的正是郑珑的从子郑彩。 信使飞马赶到朱典面前,告知道:“永胜伯(郑彩)奉镇海侯及镇国公之命守卫南京,没有将令不许进入!” 朱典乘兴而来,却被当头打了一棍子,当即暴跳如雷,竟然把信使绑缚住,扬言要斩首示众。 郑彩闻讯大怒,点齐本部兵马出城,把朱典的一千部下团团围住。 朱典这才想起眼下鲁王还没有正式退监国之位,他这个内阁首辅还留在隆武皇帝的嘴边,郑氏依旧在把他当外人。 南京城下这闹腾了半天,近在咫尺的镇江府竟然毫无反应,郭臻和郑珑都没有出面。 朱典不敢当真斩了郑氏信使,无奈只好亲自前往镇江府,他先到丹阳兵营见郭臻。 大明文臣和武将的地位不再像从前了,无论是郭臻还是郑珑都不是好相与的主,朱典突然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争到这个内阁首辅之位未必是好事,但该做的都做了,到了眼下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十几天前,郭臻和朱典才在于潜县城并肩战斗过,一听到朱典前来拜访的消息,郭臻出大营五里迎接。 那个时候,朱典做好在于潜城头战死的准备,但他既然没死,大明又收复了江南,两人的关系再无法回到那一天了。 “镇国公!” “朱阁老!” 两人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无法明白的说出来,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谁先说出口,谁就更被动。 鲁王退监国之位的诏书就放在朱典的衣袖里,但郭臻还有反悔的机会,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 朱典单刀直入,问道:“镇国公收复南京,恢复留都,是重振大明的首要功臣,不知镇国公准备何日迎圣上归京?” 郭臻犹豫片刻,回道:“眼下东虏大军还在江北,战事随时可能再起,我与镇海侯商议后,觉得眼下还不是圣上回到南京的最合适时机。” 两人都没有明说是哪个圣上。 朱典有些不高兴,冷笑一声道:“圣上不畏东虏,愿意与军民共守南京!” 隆武皇帝已经给朱典传过话,越早到南京越好,这件事早些定下来,好让他了却一桩心病,一天不把鲁王彻底击倒,隆武皇帝一天不能安心。 郭臻摊开双手,表情似笑非笑道:“朱阁老,我们做臣子的难道还能阻拦圣上回京吗?将士们浴血奋战,收复江南,早在期盼圣上的赏赐了!” 郭臻从衣袖中摸出一份名单,放在朱典手中,接着说道:“我军中将领你都熟悉,可鉴别这上面的功劳是否属实。” 朱典瞬间明白了郭臻的意思,封赏不到,别说是他这个未来的内阁首辅,就连隆武皇帝也别想进入南京城,鲁王还在浙东,郭臻随时可能翻脸不认人。 朱典鼓着嘴,胸口起伏道:“镇国公,你这是挟功自重啊!” 朱典自以为已经给足了郭臻面子,以内阁首辅的身份与武将商议行事,但郭臻也是有镇国公爵位的勋臣。 “我这也是为圣上考虑,不让将士们对圣上寒心!”郭臻的口气仍然很和善,不急不慢地又加了一句:“镇海侯的意思与我相同!” 朱典的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在轻微抖动:“你,你……” 郭臻与郑珑竟然联手了,这让朱典觉得衣袖中费劲心机得到的诏书变成了一张废纸,难道这两人还敢拥立鲁王为帝吗? 事情既已说开,郭臻也就不再多费口舌:“朱阁老,你回去面见圣上,我与镇海侯同在南京恭候陛下回京!” 朱典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当即告辞快马加鞭离开镇江府。 隆武皇帝正在北上的道路上,随行的有福建的十位内阁大学士,这十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如黄骏在担任浙江巡抚时与郭臻水火不容,当然不能再随他北上,还有些人在福建有些名声,但放在江南明显声望不足,需要自动退出内阁。 即便如此,这十个大学士加上浙东那四五个人,大明从未有过这么多阁臣,到了南京后只怕还要精简,但每个人都觉得被踢出去的人不是自己。 朱典回到浙东的时候,隆武皇帝已经到了衢州府,朱典顾不得休息,又马不停蹄赶往衢州府迎驾。 隆武皇帝一行有近千人,与留在衢州府的杨聪所部义军汇合后,队伍扩充到五千人。 朱典见到隆武皇帝后,把在南京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满脸不悦道:“陛下,郭臻无礼,郑珑跋扈,军镇倚仗收复江南之功,已成为大明的隐患!” “何止是隐患啊?”隆武皇帝暗自苦笑,他在福建就是郑氏的笼中鸟,现在看来,到了南京不过是从一只笼子跳入另一只笼子。 第627章 封镇南王,安抚部将 隆武皇帝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里不能这么说,他不知道自己随意一句话会不会传入郭臻和郑珑的耳朵里,再说,来日方长,他慢慢想法子总能解决这个难题。 朱典见隆武皇帝沉默不语,当即提醒道:“陛下,浙东的几位内阁大学士还在宁波府城,前往南京这一路上的守军没有接到郭臻的命令,我们要想安然通过只怕没那么容易。” 隆武皇帝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思虑片刻后,回道:“传张维、宋普和马英到徽州府,浙东的有功之臣,朕当不吝赏赐!” 说到这里,隆武皇帝略一停顿,继续说道:“郭臻和郑珑收复江南,理当封赏,他们恢复大明半壁江山,这是该封王的大功!” 朱典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叩头劝阻道:“陛下不可,如果封王,这二人岂不是会更加得意!” 隆武皇帝叹息一声道:“如果不这样,郭臻为何要放弃鲁王,让江南免于战乱之苦。” 朱典微微一怔,随即说道:“镇国公击溃满清二十万大军,有收复江南的大功,但郑氏只是锦上添花,如何能封王?” 隆武皇帝沉默不语,他不会只封郭臻为王,同时封赏郑珑,正是存着让郭臻和郑珑两虎相争,使其有一伤的念头。 福建来的几个阁臣还在为是否封郭臻和郑珑为王一事争论不休,宋普和马英屁颠屁颠赶到徽州府,至于张维,由于他怒气未消,现在正托病留在东阳老家,不愿奉隆武皇帝的诏书。 几个月前,马英想入福建投靠隆武皇帝,被黄道做主挡在仙霞关外,在宁波府城初始也吃了个闭门羹,直到得到郭臻和方安的支持才有了个容身之所。 马英再见到杨聪时,两人暗中使了个眼色,并没有说话,都是一家人,说不出两家话,无论隆武皇帝还是鲁王,他们都打算相互扶持一番。 弘光朝时,马英提携了杨聪,现在杨聪攀上了隆武皇帝,当然不会忘记照顾马英这个大舅哥。 黄道不在,江南又是浙东人马收复的,福建的几个内阁大学士再见到马英时,也没了之前的傲气。 马英到徽州府两天,听这些人还在为是否给郭臻和郑珑封王没完没了的争辩,实在忍不住了,当即向隆武皇帝进言道:“陛下,一年前,弘光帝为争取吴桂反清,赠封其为蓟辽王,如今以江南总督郭臻收复江南的大功,封王实在是众望所归。” 隆武皇帝早已火急火燎,实在是被这些阁臣劝谏的无可奈何,终于得到一个人与他的意见一致,就此命朱典草拟诏书。 朱典衣袖中还藏有鲁王退监国之位的诏书,犹如被架在火炉上,权衡片刻终于以内阁首辅的身份起草了第一封诏书。 十二月二十八日,刘忠到南京传旨,封郭臻为镇南王,郑珑为延平王。 秦锋和郑森同为京营总兵,郑秋为杭州总兵,龙云为苏州总兵,吕毅为徽州总兵,林毅为常州总兵,王之仁为吴淞总兵,方安为芜池总兵,苏摩为宁绍总兵,元洲为宁国总兵,张振为崇明总兵,郑彩为镇江总兵,张彪为舟山参将,顾三麻子为靖江参将…… 同时追谥徐弘基忠肃,追究阉人高起潜之罪,在钱塘江畔斩首,命人暗中把首级硝好送给郭臻。 朱典得到郭臻的认可后,把鲁王的退监国之位诏书布告天下,隆武皇帝一行进入江南,同时命人往江西召黄道回南京,又亲自手书一封招降满清江西提督金桓。 张天禄和博洛同时退出江南后,金桓成了满清在江西唯一的一支兵马,他当初之所以兵进赣州,是因为担心杜尔滚趁机剥夺他的兵权,见江南剧变后,他一面给隆武皇帝回信,同时退兵南昌,静观其变。 隆武皇帝重新踏入江南的土地,虽然知道前途可能有各种各样的障碍,但他心中仍旧免不了生出一种志得意满。 隆武皇帝当唐王时的封地在南阳,当年光武帝正是在南阳振兴了大汉,在即位之初,这仅仅是朝臣的一种满怀善意的愿望,没想到真成了现实。 郭臻与郑珑同到广德府地界迎接,把隆武皇帝隆重迎入南京,正式昭告天下,定都南京。 之后几天,封赏请功者不断,郭臻却抽身而出,督促沿江兵马严防死守,不敢因此有丝毫懈怠。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更需要谨小慎微,若是被满清反过来逆袭,那就真的悲剧了。 隆武二年,顺治三年,一月六日,郭臻在丹阳大营召见江南总督府辖下众将,除苏摩因为得了郭臻的任务在宁波府没有赶来外,其他将领都来军中集合。 鲁王退监国之位极其突然,众将一直在军中集中精神防御清军,没想到浙东暗流涌动,发生了滔天大变,一直追随郭臻的将领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有些人难以接受。 张振来不及等郭臻召见,这几天一直在中军大营前转悠,就等郭臻回来。 众将未到,张振先来求见,林虎把他领入中军大帐。 张振一见到郭臻,立刻双膝跪地磕头道:“镇南王,您一定要为鲁王殿下做主啊!” “为鲁王殿下做主?”郭臻望着张振,反问道:“如何做主?” 张振抬起头来,说道:“鲁王殿下对浙东文臣武将恩重如山,树义旗于危难之际,竟然在大功告成之际被唐王摘了果子,这如何能让浙东乃至整个江南的军民安心?” 郭臻将战刀扔在地上,“啪”的一声响,黝黑的战刀在张振面前弹跳而起,闪现出一截锋利的光芒,问道:“你要我怎么做?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朱典率军往宁波府城逼鲁王殿下写了退监国之位的诏书,江北有东虏,江南有郑氏,你要我再起兵乱江南吗?” 张振闻言一愣,趴伏在地面上半天不发一言。 “我对不住鲁王殿下,浙东也对不住鲁王殿下,但我们是为头上的发冠而战。”郭臻伸手把张振扶起:“东虏未灭,不是内讧的时候,总要有人吃亏。” 张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唉,为何吃亏的人偏偏是鲁王殿下!” 冷静下来的张振明白郭臻的难处,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心事重重地告辞离去了。 第628章 方安不满,祭祀岳父 在郭臻的计划中,所有的矛盾都要在军议之前解决,军议之后一切将尘埃落定。 张振求见完后,下一个是方安父子。 一个月前,方安只要能获得徽州府的田赋作为军饷就会心满意足,但方安万万没想到郭臻的宁绍军竟然击败了杜铎并攻下了江南。 郭臻给方安请功为芜池总兵,统辖太平府和池州府,辖区的芜湖和池州比徽州府要富庶的多,但即便这样,仍无法让方安满意。 浙江总兵的位置肯定无法要回去了,按照方安原本的构想,能在镇江、松江或者常州府有一个地方安身那也不错,毕竟他在收复江南的过程中战功不小,怎么看也比王之仁的功劳大。 不过,环太湖几个富庶的州府现在是郭臻的核心地盘,怎会让方安再在此地横插一杠。 张振离去后不久,方安和儿子方科被召入中军大帐。 郭臻单刀直入,问道:“兴远侯,让你去芜湖、池州,你还满意吗?” 这句话当面说出来,方安反而不好显出怨气。 “池州府和太平府镇守南京上游,地势险要,非兴远侯无法担此重任。”郭臻表情严肃,不像是在恭维,其实就在恭维。 方安冷哼一声,语带怨气道:“镇南王麾下有郑秋(郑总兵)、龙云(龙总兵)这等良将,我方安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郭臻闻听了后,也不生气,好言说道:“兴远侯,郑总兵、龙总兵虽然是良将,但劣势在于对江南不熟悉。” “东虏从池州府和太平府两地退兵不久,张天禄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方总兵此去,不但要肩负镇守的重任,还需安抚民心。” “这两地的田赋胜过徽州府三倍,当足够为兴远侯养兵,都是为大明效力,当以收复江北失地为己任。” 方科在背后偷看父亲,见方安一直闷闷不乐,心中着急,但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贪心不足蛇吞象,现在不跟着势力如日中天的郭臻,日后再难找这么好的去处。 方安慑于郭臻的赫赫声威,终究没有勇气和郭臻对着干,不过,他离开中军大帐时阴沉着脸,显然心里很不平衡。 宁杭运河! 几艘客船沿着河道摇摇晃晃的行驶,自郭臻的江南军收复江南后,被压抑许久的运河航运有了复苏的趋势。 过来的商船运送粗铁、丝绸和瓷器等货物,回去的商船搬运各式各样的兵甲、火器以及才收获的军粮。 江南收复一个月不到,各地百废待兴,有些县城还没确定县令,比不上浙江地界安定。 几年前,宁波府和绍兴府无法与杭州、松江等地相提并论,但这几年,以舟山岛为中心的海贸逐渐兴盛,每年都会有十几批大海船驶向日本,运过去丝绸和棉布,带回来粮食和银子。 除了日益繁荣的海贸,这里还有大明最大的军械生产基地,一个月前,江南总督府下令,解除流落在浙江所有工匠的匠籍,把打造兵甲火器的工匠分成三份,分配给三个商号。 徽州府的商人林宸与带着筹集来的三十万两银子,在宁波府城挂牌鼎锐号,商人凌宇在绍兴府挂牌定云号,商盟王殷新成立破虏号。 江南总督府总管杨巍公布,从今往后军队需要的兵甲和火器全交由这三家商号生产,由江南总督府用银子在这三家商号购买兵备。 工匠还像从前一样干活,只是监工从江南总督府的侍卫变成了三家商号自己的护卫。 这在大明,乃至往前追朔历朝历代,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大明以往严格控制工匠,莫说允许商号经营兵甲,就是有人私自聚集工匠也要被当做谋反罪论处。 有人觉得新奇,有人不以为然,有人认为郭臻的野心昭然若揭。 但这是郭臻的命令,即使杨巍当初提出反对意见,也没能改变郭臻的决定。 三家商号初始其实也没想着能借此机会赚钱,林宸与和凌宇是想借此机会攀上郭臻的关系,而王殷深知郭臻的行事作风,当然不敢对郭臻的命令说出半个不字。 作为江南总督府的总管,杨巍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江南各地官府正在奉命统计前几个月投靠满清,剃发在满清为官的乡绅名单。 眼下还在暗中策划阶段,不出一个月,这些乡绅将在杨巍的笔下倾家荡产。 牵涉的人物太多,有赵龙和朱弼这样的勋臣,有钱益这样的复兴社泰斗,还有各地的富商。 镇南王郭臻今年免除了百姓五成的田赋,如果再不想办法找点钱回来,大军就要断饷了。 收复江南后,再没有义军和正兵之分,只要是朝廷的军队都要领取军饷,他仔细计算各地的田赋收入,才悲哀的发现富庶的江南养不了二十万大军。 多数田地都在乡绅手里,那些人无需缴纳田赋,江南又蓄奴成风,更有许多百姓宁愿把田地献给有声望的乡绅,甘愿为奴,以避免向朝廷缴税。 宜兴城! 郭臻一身便装,带着林毅和元洲等一干将领沿着山道行走,徐弘基的坟墓就在前面。 这里从未像今天这样热闹过,听说镇南王郭臻要祭拜徐弘基,不但隆武皇帝派来太监作为使者,内阁大学士马英、浙江巡抚陈珑,前鲁王小朝廷内阁首辅张维都到了这里,郑珑也让儿子郑森前来。 徐胤爵、徐文爵等人忙前忙后,接待诸位朝臣,徐家又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赵昱的墓离徐弘基幕不远,徐弘基这里是汉白玉的墓陵,四周有松柏环绕,赵昱那里却是杂草丛生。 自赵昱被抄家赐死后,赵家彻底败落。 郭臻把高起潜的人头摆放在徐弘基的墓前,又摘下徐弘基赠送给自己的战刀摆好,叩头低语道:“岳父大人,时隔数年,我终于为你复仇了,不仅如此,我还驱走了东虏,收复了江南,不枉您对我的一番教诲。” 陈珑专门写了一篇祭文,洋洋洒洒读了一遍,倒是勾起在场众人心中不少悲意。 这场祭祀之礼,其实也是郭臻成为镇南王后,所属势力和亲近势力的聚会。 坐在郭臻的位子上,想办一件单纯的事情已变得很难,即使郭臻没多想,别人也会揣测,让郭臻的叩拜更显的像一场作秀。 第629章 乱世奸雄,朝堂不和 年轻的郑森一身白衣,到了这里后,他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郭臻。 说起来,郑森随郑珑到达南京,虽然走对了一步棋,但无法阻止郑珑被眼前这人玩弄在鼓掌之上。 郑珑只要福建和广东,实在是目光短浅,如果不能控制朝政,终将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朝政在哪里? 当然在南京! 郑森看郭臻的表演,心中给出了一个评价:“乱世奸雄啊!” 没有经历过那一场血战的人,不明白郭臻对徐弘基的感情,不是常年跟随郭臻的人,不会明白他的为人。 郭臻当然不会知道背后有人在腹诽自己,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在乎,这天下有人爱戴他,也有人憎恨他,现在看来,还是爱戴他的人更多一点。 在长江两岸大军严阵以待中,南京城的大明朝廷慢慢走上轨道,一月十二日,隆武皇帝在明孝陵祭拜,并再次举行一次登基大典。 与这一次相比,在福州的登基只能算是寒酸,江西、两湖、两广等地都派来了使者。 隆武皇帝正式登基后,封朱典为兵部尚书,内阁首辅,黄道为礼部尚书,张肯为吏部尚书,周应为刑部尚书,马英为户部尚书,郑宣为工部尚书。 原本工部尚书是给张维留着的,但张维一直不奉诏,让隆武皇帝乐得给从福建带出来的内阁大学士多一个位置。 内阁缩编,除了这几个尚书外,其他人不再是内阁大学士。 黄道到达南京,带来了金桓的求降书,金桓愿意剪去辫子重归大明,但求隆武皇帝封他为江西提督。 满清已经放弃江南,金桓要么投靠大明,要么退回江北,否则将面对四周明军的围攻。 一个月前,金桓收到了隆武皇帝的亲笔信,等了这些天后,见江南局势逐渐平缓,他才下定决心背清投明。 隆武皇帝很照顾黄道,把他夸赞了一遍,毕竟黄道是当年拥戴他为君的首功之臣,值得隆武皇帝信任的人不多了。 黄道却没给隆武皇帝面子,他拿着金桓的求降书奔走了近千里路,但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容,在朝堂上听小太监念完,当即义正言辞地禀奏道:“陛下,这万万不可,大明从未有过封武将为提督的先例,若封金桓为江西提督,天下武将必将效仿,天下必然大乱。” 隆武皇帝并没想到有人会当堂反对,他之所以让小太监读出来,正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深吸一口气,隆武皇帝回道:“黄阁老,眼下东虏大军在长江北岸集合,朝廷无法从江南调集兵马去征剿金桓了。” 隆武皇帝语意委婉,黄道此番的态度让他没来由一阵厌烦,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当然无法再遵循先例。 对隆武皇帝来说,他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把东虏击败,保证满清对江南再无威胁,之后才能腾出手来解决军镇的威胁。 郭臻和郑珑已经尾大不掉,他不介意多树立几个军镇,只有这些人相互制衡,他这个皇帝才能稳稳的坐下去。 黄道一副犟脾气,坚持道:“陛下,江西总督万吉正在赣州驻军,两广也可调集兵马北上。” 满朝堂的人都在听黄道说话,朱典忍不住了,语气尖酸道:“黄阁老如此坚持,敢督大军攻金桓吗?” 这是当面揭人伤疤了,黄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嚅嚅半晌后,梗着脖子道:“有何不敢?” 朱典转向隆武皇帝,启奏道:“陛下,黄阁老德高望重,若能去江西督战,必定能击败金桓,请陛下恩准!” 隆武皇帝哪里还让黄道督战,连连摇头,他见自己最亲信的两个文臣也无法和睦,心中烦劳丛生,说道:“此事容后再议!” 这时候,郭臻和郑珑以巡视江防为由,并没有参加朝议,但南京城的任何一点风声也逃不出两人的耳目。 朱典此刻气焰嚣张,黄道这样与他争斗没什么好下场,马英在内阁一言不发,每天向两位新封的王爷通报消息,他经历过江北四镇拥立的风波,知道这个朝廷究竟是谁在做主。 冬至过后,天气越发寒冷起来,江南战事没有变化,两湖却又掀起了大风浪。 两湖总督何腾和两湖巡抚堵锡受江南战局鼓舞,调集收编的大顺残兵从湖南攻向满清占领的湖北,堵锡率军围攻荆州,何腾率军兵进武汉。 果不其然,十天后,黄道奉命离开南京,前往何腾处督战。 隆武皇帝在黄道和朱典之间必须要做出选择,何况他现在也觉得黄道有些不可理喻,他要借助黄道的声望,但并不希望朝堂中有这么一个不知变通的人。 黄道前脚离开,朱典立刻启奏,要追究前几个月江南投降满清乡绅的罪过。 隆武皇帝初始不许,不愿再在江南引发风浪,让难得安定的局势生出变数。 郭臻听说消息后,以江南总督的名义也上了一道奏折,说投靠满清的乡绅残害江南义军百姓,不追究不足以平民愤,但为大局考虑,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可将所有在满清为官的乡绅抄家。 户部尚书马英紧接着上书表示支持,隆武皇帝见朝堂内外意见一致,最终批复了朱典的提议。 对旧臣清算的同时,即是新臣巨富的时刻,银子对朱典有无穷的诱+惑+力,他这么做并非是为了郭臻。 除了应天府郭臻没有插手,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嘉兴府、湖州府和广德府,七府之内,甲士横行。 杨巍的动作之快,让内阁都没反应过来,朱典才得到隆武皇帝的批复,七天之内,江南总督府抄了三百四十八户人家。 这些人家所有的家产、田契,全被杨巍收入江南总督府,共三四千人被追捕集中在杭州府。 真正的首恶早已随清军退到江北去了,他们人走了,家中的银子和财物带走了,房子和田地却是带不走。 郭臻没有杀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何必一定要见血。 各地趁机清查所有侵占军屯卫所土地的官吏,把那些土地重新收回,以江南总督府的名义租借给佃户。 第630章 柳思求情,总兵夫人 浙江巡抚衙门! 一个面白如玉的中年书生走进巡抚衙门的后院,她皮肤细腻光滑,虽然穿着儒生的衣服,但并不难看出是个女人。 “卧子兄!”柳思的脖子依旧高扬,但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 “河东君!”陈珑亲自把柳思迎进来,他知道柳思为何而来。 虽然事情很为难,但陈珑对她无法避而不见。 江南这半年剧变,像一场海潮呼啸而过,如今潮水退了,露出了很多人的屁股,钱益就是最悲催的人之一。 “卧子兄!”柳思有些尴尬,那些话想说出口竟然这么难:“牧斋(钱益,字受之,号牧斋)虽然剃发降清,但并没有做大恶之事,还望卧子兄能给钱家人留一条生路!” 柳思是钱益的侍妾,曾经,那是荣耀,但现在,则是耻辱,因为曾经的复兴社魁首现在在北京。 从钱益剃发投靠满清后,柳思再没见过钱益一面,但她终究是钱家人,即使钱家人憎恨她,她还是钱家人。 几个月前,柳思为联络义军通报消息奔波,现在又要为挽救钱家人的性命奔走。 “这件事太突然,我之前并不知情,而且,我只是浙江巡抚!”陈珑避过柳思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神态表现的自然些。 陈珑曾和柳思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关系,他知道柳思就算再疲倦,处境再艰难,也不喜欢看见别人同情的目光,尤其是他。 “是吗?”柳思两根葱玉般的手指勾在一起,无意识地露出点小女人的形态,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气让陈珑听上去有些不舒服。 “河东君不相信我?” “我相信,但卧子兄能否保全钱家人?” “据我所知,镇南王不会为难这些人,这件事一直由江南总督府的杨巍总管处置。” 陈珑说的是实情,江南总督府和浙江巡抚的职权有重叠之处,但现在没有谁敢对镇南王郭臻麾下的那帮强兵悍将下命令。 柳思再次拱手,用半哀求的语气说道:“卧子兄,拜托了!” 柳思性子好强,能做到这一步委实不易,钱家人不待见她,在钱益身处北京期间,钱家人没少与她闹龌龊,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钱家人死在劳役营里。 郭臻安排的很和善,但杨巍一直很冷酷,坐在他那个位置上,就是要给江南总督府当恶人。 陈珑仔细想了想,说道:“钱家在常熟,不属于浙江地界,我与杨巍总管并没有太深的交情,那个人行事凌厉,并不好相处,我这边与他说,你再去找顾横波(顾眉,号横波),她现在是京营总兵秦锋的夫人,而秦总兵在江南总督府地位超然……” 后面的话无需挑明,柳思也知晓会如何。 这事关系一家人的命运,但不到最后一刻,陈珑不好直接去找郭臻。 兴“降清案”是内阁的决定,陈珑身为浙江巡抚,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犯错误。 对柳思来说,有这句话指点足矣。 柳思恍然大悟,说道:“该死,我竟然忘了眉兄,她现在可是京营总兵的夫人呢!” 找门路通关系也要找对人,没有陈珑的指点,柳思只会四处碰壁。 钱益降清,柳思感觉生不如死,钱益被抄家,柳思如水面浮萍,她当自己是男儿身,但确实不是男儿身 事关紧急,每多拖一天都可能增添无数变数,柳思当即告辞,离开杭州巡抚衙门,在运河边雇了一条小船往镇江而去,她将在那里上岸,再走陆路前往南京。 三天后,柳思到达南京,这里比往日萧索了许多,不但见不到商旅,连难民也没有。 满清大军就在对岸,南京城每天要实行宵禁,朱典担心满清的奸细混入,不许难民进城。 南京城内驻扎了两支兵马,郑森是京城左营总兵,秦锋为京城右营总兵,各有一万五千人。 秦锋每天并没什么事,多半时间呆在兵营中,倒是家中一直热热闹闹。 从十几天前,顾眉从绍兴府来到南京后,总兵府门房一天能收到十几个名帖,不只是陈珑知道秦锋在江南总督府地位超然,想借助他的关系结识郭臻的人不计其数。 顾眉性子豪爽,对前来拜见的老朋友不摆总兵夫人的架子,但对这些人明里暗里提出的要求一概拒绝,原因很简单,她知道自己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从此秦府将不得安宁。 郭臻是什么样的人,顾眉看不清楚,但她知道秦锋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她开口了,秦锋一定会帮她去办,因为她的朋友就是秦锋的朋友,但她的朋友太多,能帮一个,但帮不了一群,索性一个也不帮。 当然总有例外,当柳思来登门时,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再也无法推脱,她与柳思,虽然不是姐妹,但胜似姐妹,彼此之间有同病相怜,也有相互欣赏。 柳思进总兵府转了一圈,院子很大,侍女仆从不少,门口还有不少锐气逼人的甲士把守。 “眉兄,你真的是扬眉吐气了!” 如果别人对顾眉说出这样的话,那一定是酸溜溜的语气,但顾眉知道柳思不是,她不是那样的人,这是一种由衷的赞叹。 烟花之地出身的女子,她们在赞叹别人的同时,一定都是在为自己的命运惋惜。 “河东君,这边请!”顾眉知道柳思突然登门,一定有事。 柳思在顾眉面前,要比在陈珑面前自在的多,把钱家人被江南总督府拘捕一事详细讲述了一遍,她因为与钱家人闹翻,没有住在钱家,所以才逃过一劫。 顾眉很谨慎,说道:“河东君,这是朝廷的旨意,牧斋名声太响亮,他本人又不在南京,钱家只怕难逃这一劫!” 她们这样出身秦淮河畔的的女人对时局有一种比普通人更敏锐的嗅觉,如果是普通小事,柳思来开口,她当然义不容辞。 柳思知道顾眉会错了意思,说道:“我知道钱家是保不住了,只是想把那些人救出来!” 顾眉仔细想了想,答应道:“我会向夫君提及此事,你最近就留在南京城,有好消息我再来转告你。” 第631章 开科取士,罗靖密报 “可怜牧斋,可恨牧斋!”柳思贝齿轻咬,感慨道:“办完这件事,我就不欠他的了!” 柳思不想与秦锋打照面,说完这些事后就要告辞。 “你且稍等!”顾眉起身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进入后堂,取了一张银票出来:“这是五百两银子,钱家遭劫,你且拿去应急。” 柳思嫣然一笑道:“你看我像是缺银子花的人吗?” 柳思可以欠顾眉的人情,不能欠顾眉的银子。 日落时分,秦锋带着四个亲兵回家,一个十几岁的英武少年帮他拿着弓箭,那是秦锋的义子,许督的儿子许义阳。 每次看见许义阳,都会勾起顾眉无尽的心思,她与秦锋成亲两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要个孩子,但一直未能如愿。 许义阳先上来向顾眉见礼,随后扛着弓箭到侧院洗澡,他每天都会随秦锋在军中闹腾得浑身大汗,身子骨越来越结实,生的像一头初生的小牛犊。 “夫人!”秦锋脱下外面袍子挂在墙壁上:“今天又来客人了?” “嗯,柳思来了!” “柳思?”秦锋稍显诧意,他听顾眉说过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走了吗?” 顾眉接着这个机会,把朝廷的兴“降清案”的详情给他说了一遍:“钱牧斋往京城去了,钱家遭殃是罪有应得,河东君可是一直没有与钱益为伍。” 秦锋静静听顾眉说完,皱眉道:“钱益虽然是复兴社泰斗,但没有骨气,比不上一个女人!” “钱牧斋就是官迷心窍,他一个文臣,没有在江南犯下滔天大罪,镇南王既然连吴兆都能招降宽恕,你去说说情,看能否把钱家母子放出来,给人家留条生路,也了却柳思一桩心愿。” 秦锋答应得很干脆:“好!” 这是顾眉求他办的第一件事,并不违背他的道义。 “降清案”是郭臻与朱典合作在江南做出来的首件大事,在收获了众多财物和田契后,江南总督府并没把这件事看的很重要。 眼下江南总督府正在全力准备一件事关全局的大事——开科召幕僚,这一次,郭臻要走在朝廷的前面。 郭臻之所以把那些降清文臣的家眷都收捕,既是惩罚他们,也是在保护他们。 江南各地都有抗剃发令的百姓家人死在满清之手,江南收复后,发生过多起百姓打死降清官吏家眷的案件。 当前首要之事是恢复秩序,即使是正义,也不能纵容私自寻仇。 郭臻需要一个安定期,他需要为大军配备上足够的火铳和兵甲,他需要为将士筹备足够的军饷。 郭臻需要时间,还需要银子。 满清在扬州府的驻军给南明制造了巨大的压力,但其实也正是他需要的,朱典和隆武皇帝都不敢得罪掌控军队的郭家和郑氏。 清理降清官吏的家产收获不小,但郭臻真正的对手是大明的文人,虽然郭臻也是文人出身。 当然,要对付文人也不是现在,至少要等到满清无法威胁到江南腹地时,他才能腾出手来。 就如一位猎手向凶猛的野兽投掷一根长矛,江南总督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了三百多户乡绅,这只是对懵懵懂懂的对手进行试探性攻击。 郑珑对南京城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他在等待翻过这一年,到时候郭臻就该兑现承诺了。 上弦月,月光皎洁,长江水道中每隔几里水路有一艘巡逻船在游动。 丹阳大营,独臂罗靖就像一个幽灵般出现在大营外,林虎出营迎接。 军中多数将领都知道罗靖这个人的存在,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他是个传奇,总会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 林虎向罗靖打了个招呼:“罗统领!” 罗靖微微点头,背手走在林虎身后。 作为郭臻的亲兵队长,除了秦锋、龙云和郑秋等军中老人,连方安这般人物见到林虎都要客客气气。 罗靖却是个例外,他对林虎就像对自己的亲兵一样,但林虎不敢有一点不敬的念头。 走在罗靖身前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林虎自问心中无愧,但仍然觉得脊背骨发凉,如果是小事,罗靖无需亲自来大营面见郭臻。 大帐四周点缀着火炬,其实里面并不比外面明亮多少,昏暗的光线下适合谈论阴暗的事情。 罗靖叩拜行礼,禀告道:“王爷,闻彬回信了!” 郭臻瞬间来了精神:“他怎么说?” “东虏在山西和陕西胡作非为,民怨载道,吴襄愿意起兵反清,但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嗯,这是好事!” “吴襄把闻彬留下了,希望起兵时大人能出兵北伐接应。”罗靖只是在陈述消息,究竟会怎么做,一切由郭臻决策。 “蒙古那边呢?” “闻彬来信说,蒙古人被大明一溃千里的形势吓坏了,如果不能把东虏驱离中原,察哈尔人不相信大明还有与其结盟的实力。” “没想到我离开草原后,额哲的胆子也变小了!”郭臻笑了笑。 说起草原上的事,当年的艰难困苦,现在都成了很值得怀念的回忆。 “你且让闻彬回复吴襄,让他暗中准备,眼下还不是起兵的时候,至少要等到明年。”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山西大同处于京城右侧,如果能举事,会直接威胁到京城的安全,是满清必救之地。 吴襄曾经和郭臻交情不错,但他的话并不一定值得信任。 “遵命!”罗靖微微拱手,转身出了大帐。 罗靖离去时,仍然是林虎送他出营,远处传来巡逻将士的口令,其实他更喜欢待在这里,在阴暗中生活久了,特别怀念活在阳光底下的日子。 暗影卫是个辛苦活,也是个技术活,了解得越多,心中的畏惧也就越多,远不如在战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痛快。 罗靖离去后两天,郭臻把军务分派给郑秋和龙云,自己则带着一部亲兵前往杭州。 江南各地,军中将士四处张贴江南总督府将举行招收幕僚考试的布告,陈珑和方智将担任主考官,杨巍参与其中,郭臻选择这个时候回到杭州别有深意。 第632章 家人团聚,皇帝不满 到了杭州地界,郭臻没有进入杭州城,而是悄然隐入西湖边的宅子。 好几个月没见到家人了,离家时,郭臻是宁绍总兵,归来时已贵为镇南王—江南总督。 一家人在庄园外迎接,徐雅薇站在最前面,仪容端庄,云雪公主在后面贼兮兮地向郭臻偷笑,一点不像三十多岁的妇人,倒像个没玩够的女孩。 郭臻很愿意见到这样的云雪公主,他当年冒死娶回云雪公主,正是想给予她今天这样的欢乐。 “老爷!” 有徐雅薇在这里,云雪公主是没机会说出话的,她在大明这么多年,对正室与侍妾身份的差别更加清楚,她很想上前给郭臻一个大大的拥抱祝贺,但大明人以含蓄为美。 从草原那时起,云雪公主见识郭臻与满清交战,这次的大胜是前所未有的,当听说满清推行剃发令后,她开始明白当初郭臻在草原为何一定要与满清死战到底。 徐雅薇为郭臻生的儿子郭毅,以及云雪公主为郭臻生的女儿郭瑛,两个小家伙可完全管不了那么多,两人咿咿呀呀挥着手,似乎招呼郭臻快去抱抱他们。 郭宅的位置极好,正对西湖一角,无论春秋冬夏,西湖像个身材秀美的女人,穿上什么样的衣服都会美艳动人。 科举的意义在于希望,给读书人进入官场的希望。 江南总督府开考取士在江南掀起轩然大波,江南总督府虽然有召集幕僚的权力,但如此明目张胆的养士子之心,已经超过隆武皇帝的忍耐力。 这是隆武皇帝的失误,原本定都南京后就该开科取士,收江南士子之心,但现在被郭臻走在前头了。 南京城内,隆武皇帝紧急召见几个内阁大学士。 朱典最近才捞了一笔横财,心情不错,他的动作没有郭臻那么快,一下抄了几百户人家,但郭臻很知趣,没有动应天府那些降清的文臣。 一个人吃独食免不了让人嫉恨,朱典愿意在前面冲锋陷阵,郭臻当然乐得其成。 最近只有一件大事,几位朝臣知道隆武皇帝召见他们是为了什么,因为拜见皇帝后,他们都恭谨站立。 隆武皇帝单刀直入问道:“各位爱卿都听说了江南总督近日要开考取士吗?” 郭臻已经封王,隆武皇帝只称呼他的官职,已经透露了隆武皇帝心中真实的想法。 吏部尚书张肯听出皇帝的口风,启奏道:“陛下,江南总督开府能收幕僚,但公然开考取士,不合规矩。” 隆武皇帝露出满意的神态,接着话茬说道:“江南总督此举也是为了安抚江南的民心,说起来这倒是朕的失误了。” “重归南京后,各地百废待兴,朝廷本该立即破格取士,重开科举。” “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即便朝廷有事耽搁了,这事也该由朝廷主导,毕竟,由朝廷主导可要比一个江南总督府更能安定民心。” “所以,朕想借江南总督府开科的机会,由朝廷先主导开科取士。” 说完后,隆武皇帝伸手捋了捋浓密的胡须,静静等着阁臣们主动请缨。 但过了好一会,还是没人说话。 隆武皇帝渐渐有些不耐烦,突然有些想念黄道,黄道有的时候确实不可理喻,但在维护朝廷正统上从来没有走过歪路,眼前这些人都是各怀心思,不愿开罪如日中天的郭臻。 隆武皇帝语气变得严肃,接着说道:“开科之事,决不能让江南总督府先行,江南总督即使想召幕僚,也要放在朝廷的科考之后。” 这件事不像表面看的那么简单,在普天下的士子看来,没有比开科取士还重要的事情,如果朝廷在这件事情上被江南总督府抢在前头,只怕会有更多的士子靠向江南总督府。 出人意料的是,马英挺身而出道:“陛下,微臣愿意前去与江南总督协商,让江南总督府先让半步。” 隆武皇帝颇感意外,随即笑道:“如此最好,你去见了江南总督,告诉他这事没有商议的余地。” 隆武皇帝在浙东选马英和朱典入阁,是因为这两人对鲁王都算不上忠心,马英在弘光朝让江南士子怨声载道,重新入阁后极其低调。 隆武皇帝知道马英与郭臻、方安的关系都不错,但他也知道马英与郭臻并没有深层次的交情。 左玉清君侧时,弘光朝廷对盘踞在宁绍的郭臻防范严密,这样的隔阂一旦出现,便很难完全消除。 隆武皇帝冷着脸表示了自己强硬的态度,有些事情可以让步,有些事情一旦退缩将成弥天大祸。如果郭臻不答应,他宁愿两败俱伤,也要强行下旨终止此事。 因为开科取士是国家的根本。 郭臻躲在杭州西湖,静静等朝廷的反应了,西湖之畔是江南最好的修心养性之所,他躲在这里,甚至生出一种不愿意再走出去的懒散。 冬日渐深,从年初征战到年底,满清和南明都需要时间来休整。 杜尔滚没有做好南渡长江的准备,又不敢把所有的兵马集中在扬州府,命博洛率败军回京城休整。北面的蒙古和西面的山西都不安稳,必须要在京城驻军威慑。 湖广替代了江南,成为第二处战场。 信使两天一报,把湖广的战报送到江南。何腾和堵锡督近三十万大军发动了湖广会战,与江南不同的是,满清变成了守城,何腾顺流而下攻武昌,堵锡围攻荆州。 郭臻关注那里,但并不怎么上心,何腾是隆武皇帝的亲信,就算他想,朝廷也不会给他兵进湖广的机会,何况他现在根本没那么大的胃口。 一张弓弦拉得太紧会有断裂的风险,唯有松弛有度才能长久,义军在江南作战时,有守土抗剃发的激情,要想在江南之外作战,还需细细打磨。 一月底,马英赶到杭州。 各地前来缴粮的船只堵塞了运河水路,他在离杭州十几里路的地方上岸,走陆路前行。 一路看运河里的场景,马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身为户部尚书,却收不到一两银子,隆武皇帝让他担任这个户部尚书另有居心,但他岂是被别人当做枪使的傻子。若论玩弄朝政,那几个阁臣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浙江巡抚陈珑在水路接了个空,直到马英到了杭州城外三里才知晓,才匆匆赶来迎接。 第633章 马英求见,试探皇帝 陈珑带着马英进城,路上马英说明来意,暗中向陈珑打听消息,他以为郭臻现在绝不会冒着与隆武皇帝闹翻的危险,所以才主动请了这个命令。 有些事情看起来很复杂,只有看透形势的人才知道,那就是送上手的功劳。 陈珑很谨慎地回道:“马阁老,这事实际上是江南总督府的方智在主管,我只是挂了个名而已,王爷如今不在城内,他回来后一直住在西湖的别苑当中,马阁老明天可以亲自去拜见询问。” 马英闻言一怔,好一会才问道:“陈巡抚,对于朝廷开科取士这事,你怎么看?” 陈珑弓着眉头走了十几步,才回道:“朝廷开科取士是大事,与江南总督府找幕僚不是水火不容。” 马英试探着问道:“镇南王愿意把此事放在科考之后吗?” 陈珑摇头,不再多说,他与郭臻的关系太过亲密,有些话不好直说,无论对郭臻支持还是反对,都会对才安稳的江南产生巨大的影响。 至少,在解除满清的威胁之前,江南总督府的地位不可动摇,但郭臻近日的作为,让他越来越无法安心。 武将太强,已有喧宾夺主之势,难怪皇帝不安心,他们这些文臣也多在观望中。 马英在杭州城中住了一宿,次日前去西湖边的镇南王府拜见郭臻,他特意挑准了时间,亥时出发,半上午到了西湖边。 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郭臻不在家,王逝出来接待:“马阁老,王爷去西湖边散步去了。” 马英很乖巧地回道:“无妨,我在这里等王爷回来。” 宰相门前三品官,他与王逝是老相识,郭臻初始与方安联系就是王逝出面的。 王逝指向水波荡漾的湖面,说道:“王爷最近常到西湖边游赏,有时候中午也不回来,马阁老要是有急事,不如随我去那边看看。” 马英仔细观察王逝的表情,稍作犹豫后,点头应允道:“王爷好有雅致,满清在江北驻扎大军,王爷视之如粪土,在我大明再找不到第二人了,那就有劳王主簿了。” 秋天的西湖,像一个才渡过人生最灿烂时候的妇人,虽然有些萧索,仍然可以看出徐娘半老的丰腴。 王逝走的很慢,马英没有一点心思在沿途的风光上,两人且走且说话,王逝絮絮叨叨诉说郭臻近日的操劳,江南各地缴纳的粮饷不足以供应军饷,将士兵甲和火器不足。 马英只能频频点头。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见到前面有两个甲士站在一座小拱桥头。 王逝快步走过去,问道:“王爷在哪里?” “王主簿!”两个甲士先见礼,再看马英的衣装,知道是个大人物,指着前面说道:“王爷一刻钟前才从这里过去。” 王逝显然知道郭臻在这里,两人继续前行没多久,又见到十几个骑兵守在路边。 “王爷就在前面!”王逝脚步加快,到近前命亲兵营前去通报。 那亲兵营统领年纪轻轻,站在那里不似其他人那般冷峻,开玩笑地说道:“难得王主簿能找到这里。” 不一会功夫,林虎出来迎接:“王爷在里面!” 马英随王逝往里,他是朝廷的钦差大臣,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拜见郭臻,其用意已不言而喻。 往里走了半里路,郭臻正背身站立。 林虎停下脚步指向那里:“王爷在那!” 王逝也随之停下脚步。 马英独自前行,脚步踩着松软的土地上没有声音,见郭臻正对着一座坟墓在发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臻扭过头来说道:“马阁老,让你久等了!” 马英松了口气,答道:“哪里哪里,王爷好生惬意,让在下心生羡慕!” “西湖是个好地方!”郭臻走到马英身边,指向身后的那座坟墓:“岳武穆安息在此,更让这里令人神往!” 马英目光掠过,才知道这是岳飞的墓碑,岳飞葬在西湖之侧。 “王爷忠君为国之心,可比岳武穆!”马英此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不已,岳飞的下场可是很不好。 郭臻冷笑回道:“我岂能与岳武穆相比!” 郭臻的笑容让马英心底发寒,好像岳飞的命运已经在昭示郭臻的未来。 前年,马英是弘光朝内阁首辅,眼前这个人深夜到他的住处拜访,表示对大明的忠心,那时的他对大明也是一片忠心。 去年,江南剧变让很多人显露出原型,他挺过来了,但眼前这个人已经爬到离最高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王爷收复江南的功勋,与岳武穆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岳武穆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死……而我只怕死后无法葬在这么好的地方!”郭臻语气不善,让马英满肚子的话无法开口。 郭臻说出来的正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心,这条路走下去,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不是他想如何,或是不想如何,这就像一片丛林,只有一个王者在食物链的最高端。 “王爷,江南百姓会记住您的大恩。”马英干笑一声,然后转入正题:“我此来是奉陛下之命。” “陛下有何吩咐?” “王爷准备开考取士,陛下也准备开科取士,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江南总督府把开考的事往后推一推,等朝廷科考之后再进行。” “朝廷何时开科,我怎么不知情?” 朝廷中有什么事能瞒过眼前这个人的耳目? 马英索性闭口,他只需等待郭臻的决策,郭臻两年前能顾全大局,不同左玉联手清君侧,今天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与朝廷公然对抗。 郭臻在揣测隆武皇帝的心思,也有很多人在猜测他的心思,这是身居高位者必须要承受的结果。 郭臻与马英并肩在布满软草的路上缓步行走,过了许久,郭臻伸出两个手指头:“两个月,我推迟两个月,两个月后我必须要开考取士,江南总督府急缺人手。” “好!”马英松了口气,他赌对了,这是一次试探,郭臻在测试隆武皇帝的底线。 开科是好事,但好事也可能变成坏事。 朝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准备开科取士难度极大,如果其间再出现什么叉子,会让朝堂的威望荡然无存,希望那时不要有把柄留下来。 第634章 刺激生产,杨巍通报 马英得到确切的答复后,当日匆匆从杭州返回南京,几天后,消息传遍江南,江南总督府开考取士变成朝廷开科取士。 不得不说,眼下南明朝廷的号召力要比江南总督府大得多,各地士子纷纷赶往南京。 江南总督府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运转。 郭臻前往杭州,召见杨巍、王逝、方智、姚启等幕僚,以及王殷、林宸、陈应、刘吉、凌宏等一干商人。 几个月间,商盟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依据江南总督府的便利,王殷近乎垄断了盐贸,同时兼营粮食、棉布和丝绸,王殷之前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让林宸、陈应、刘吉、凌宏等人眼红。 “火铳二十两银子一杆,链子甲三十二两银子一副……”郭臻仔细看杨巍在几家商号收购武器清单的价格。 从短期来看,把兵甲和火器外包给商人做会增加江南总督府的财政压力,但这条路才是他最长远的布局。 金钱的诱惑无人可以抵挡,那才是世间万恶之源,从现在开始,兵仗局和军械局将只作为监工和验收,他需要一个蒸蒸日上充满活力的江南总督府,而不是被紧紧束缚,被鞭子抽打前行的江南总督府。 郭臻望着几个富商,问道:“这个价格你们有钱赚吗?” 林宸和凌宏交换了个眼色,朗声回道:“有!” 杨巍把他们压榨得很厉害,但还是有一些利润。 “生意就是生意!”郭臻把清单放下:“你们的目光要放长远些,我可不希望只过半年就听说你们破产的消息。” “不会!” “不要只盯着眼前这几种兵器,我听说广东有更新的火器,只要你们能制造出来,甚至城防大炮江南总督府均可以从你们那里采购。” 郭臻在军火制造上首先放手,是形势所逼,也是在释放一种信号,在江南总督的治下,没有生意不能做,他无法用自己的力量来打破这个牢笼,所以释放出一个更可怕的魔鬼。 贪婪是人性最大的弱点,但也是推动人类进步的源泉,眼下的火器制造不算复杂,几位东家正在推动熟练的工匠招收更多的徒弟,只要干这个能赚到能养家糊口的银子,会有更多的人从事这个行当。 一连听了两天的汇报,郭臻心里渐渐有了底。 杨巍作为江南总督府的总管,他的脑子就是一本账册,这次抄了三百多大户,江南总督府一两年的花费有了着落,他并不是完全认同郭臻的主张,但他有他的权限。 诸般事了,几位东家返回浙东,林宸为了方便运输粗铁,正在准备把火器制作工坊从宁波府搬运到杭州府。 杨巍见郭臻心情不错,独自一人请见,准备禀告一件事情。 开口时很为难,但这件事情让杨巍办起来更为难,钱益的名声太响,他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必须要请示:“王爷,五天前,秦总兵给我传来书信,为常熟钱益的家人说情。” “什么?”郭臻颇感意外:“秦总兵怎么掺和进来了?” 如果陈珑说情,他一点也不奇怪,可秦锋就有些奇怪了,毕竟,秦锋和那些文人可是毫无交集。 难道是顾眉? 杨巍默不作声,他知道这是大忌讳,也就是秦锋与郭臻的关系特别,如果别的军中将领敢为此事出头,一定要倒霉。 “谁说的情?”郭臻看向杨巍,杨巍既然敢向自己禀告,一定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 “半个月前,柳思曾经来杭州拜见陈巡抚,后来陈巡抚隐晦的向我提及过此事,我近日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反应,秦总兵给我来了书信。” “柳思?”郭臻想起那个女子,那是极少数他一见之下,能在脑海中留下些印象的女人。 杨巍有些不安:“柳思是钱益的侍妾,总督府的将士去常熟抄家时,她不在钱家,坊间有传闻,她与钱家人相处的并不和睦,钱益剃发北上后,她就与钱家人断绝了关系。” 郭臻沉吟良久,说道:“竟然秦总兵开口了,你就把钱家人放了,你回信给他,让柳思亲自来领人。” 郭臻这么做正是要告诉秦锋,此事他已知情,并且下不为例,收复江南后,江南总督府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简单。 让柳思来领人,这是对钱家的羞辱,至少在柳思看来是这样,她是钱家的侍妾,但曾是烟花女子,江南总督府让她亲自去领人,免不了又会惹来一阵流言蜚语。 但人要看清楚形势,曾经的复兴社魁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她可以去,也可以不去,钱家人就在那里,那和她有关系吗? 当然有! 柳思仍然穿了一件宽松的儒生衣袍,把诱人的身材遮掩得严严实实,她先来到巡抚衙门,再见到陈珑时,已找不到曾经的亲切。 江南还是那个江南,但人已经变了,一年前是马英掌权,现在是江南总督府管事,复兴社之人一直没有真正掌控这片土地。 前些日子,江南总督府开考取士在江南引起的议论和风波,让江南的士子开始分化。 虽然最后以朝廷开科取士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结束,但有些人开始意识到,镇南王—江南总督郭臻是一头不受朝廷控制的猛兽。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郭臻需要真正能为江南总督府做事的人,如果道不同,注定要走到对立面,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走在一起。 “河东君!”陈珑很高兴,他以为这件事终于解决了,对钱家也是有个交代,即使不算柳思这层关系,他与钱益也是朋友。 “卧子兄!”柳思很冷淡,她有自己的理由去讨厌一个人,就像江南复兴社有不少士子把松江的几社看做是朝廷的叛徒,也许是陈珑、徐远和夏彝等人得到了那些人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陈珑见她兴致不高,没有多想,说道:“你先歇息下来,我这就联系杨总管,明天去领人。” 劳役营在杭州城北的余杭地界,男人在搬运各种物资,女人则被集中起来纺纱织布,劳作的工坊属于商盟的产业,杨巍与王殷是多年的老朋友。 陈珑亲自陪着柳思到劳役营外,守卒拦住去路,不一会功夫,杨巍亲自从里面走出来与陈珑见礼。 第635章 不知感恩,皇帝飘了 柳思第一次见杨巍,这个闻名已久的江南总督府总管站在那里,浑身像在散发着刺眼的光芒,让人难以挣开眼睛。 那是一种不屑于掩饰的骄傲,也是对周边庸庸碌碌凡夫俗子们毫不留情地碾压。 “难怪陈珑不愿意与这个人打交道。”柳思站在那里,知道杨巍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自己:“这样的人怎能主管江南总督府?” 至少,大明的官场容不下这样的人,但在江南总督府也容不下大明官场那些得过且过的官吏,其中八成的原因要归到眼前的这个总管身上。 十几年前,杨巍独自一人在京城就能摸清楚王鹏贪墨的银子,又有谁能在他的手底下混日子。 杨巍的行为举止,说话语气,无一处不在显示出干练,“陈巡抚,请稍候,人马上带到!” 陈珑点头回礼。 不一会功夫,劳役营的木门打开,三十多个男女老少相互搀扶往外走,兵丁提着鞭子在后面驱赶。 女人还能好点,男人身上无一不是伤痕累累,监工们下起手来可认不出他们是谁的家人,他只知道事情要是不能按时干完,麻烦就大了。 杨巍让开正中的道路,对柳思说道:“一个一个认人,是钱家的人带走,不要认错了。” 柳思躲避不开,只得站出来挨个辨认。 钱家人垂着脑袋从如狼似虎的士卒中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垂着脑袋一直往后缩,最后才从柳思面前走过。 “这是钱家的大公子!”柳思巴不得立刻结束这场闹剧,她与钱家人就像被扒光了衣服袒露在这些人面前。 如果说,在来之前,柳思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那么现在她觉得这是一场羞辱。 那年轻人在柳思面前突然停下来,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娼妇!” 柳思愕然,脸上迅速变得涨红,娇柔的身躯晃了晃。 “娼妇!”钱益的儿子钱园又骂了第二句,这次声音很大,杨巍和陈珑都听清楚了。 柳思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知道钱园为什么骂她,她却无法为自己辩驳。 在钱益到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她因为国亡家乱的现状,生出放纵不羁的念头,在外找了情人,而在明军收复江南那些混乱的日子里,钱园把她的情人杀死了。 “我本就是妓女,骂我娼妇也没什么不对!”柳思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杨巍看着僵持的两个人,突然朝后面努努嘴。 两个兵丁冲上来,分别把钱园的肩膀夹住,一个人甩着大巴掌对钱园的嘴巴狠狠地抽起来,只两三下,钱园的嘴里便多了许多碎牙。 就近的几个人发出惊呼声,柳思捂着嘴巴,见钱园翻白眼,嘴角满是鲜血。 一个老妇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叫扑上来。 陈珑大惊,出声阻止:“杨总管,不可!” 杨巍抬手命士卒住手,问道:“他是钱家人吗?” 陈珑连忙解释:“是,没错,我认得他。” “我还以为他是假冒的。”杨巍说的很轻松,钱园这会已经瘫倒在地面,爬不起来。 柳思想上前搀扶,但又不敢靠近,她一向被喜欢风花雪月的文人环绕,哪里见过这般粗暴的士卒。 都是那一句骂语引发的风波,陈珑怕出乱子,连忙向杨巍告辞,与柳思带着钱家人离开劳役营。 杨巍目送这些人离去,嘴角泛出一丝冷笑,他那几个巴掌是打给陈珑看的,江南这场戏才开演。 “降清案”只干系半成不到的乡绅,杨巍初步盘查了江南的土地后,认为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将是必行之路,否则富庶的江南也养不起二十万大军。 只做好人,干不了这件事。 只做好人,也无法为江南总督府理财。 因此,江南总督府收缴的每一两银子上,都沾染了过去偷税富户的血泪。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满清从扬州撤走一大半的兵马,南京城又变得热闹起来。 柳思回到南京,越来越多她曾经熟识的人来到这里,有些人是为了参加科考,还有些人是为了谋取一官半职。 柳思憎恨满清,但对收复江南的郭臻也没什么好感,尤其是经历了前几天的那一幕之后。 南京士子成群,有人找上了她,她的声望是一种粘合剂。 继开科取士之后,明年朝廷该将各地田赋收归的说法,又在朝野蔓延开。 首先提出这个说法的是吏部尚书张肯,但户部尚书马英这一次没敢像前次那般抢风头,朱典又亲自站出来,喜欢赤膊上阵的作风不改。 借助朝廷开科考,各地士子集中在南京的机会,各种说法沸沸扬扬,内阁大学士带头哭穷。 有人公然弹劾镇南王郭臻私自侵占各地的粮饷,这份弹劾没有掀起多少波澜,很快被压了下去。 郭臻身在杭州,才送走范永斗的信使,范永斗看到郭臻在江南力挽狂澜后,又起了小心思,便派心腹来探探口风。 范永斗在郭臻收复北境的计划中,占据重要一环,也就没有拒绝范永斗的示好与试探。 至于自南京城的动静,这让郭臻隐约有些不安,他没想到争斗来的这么快。 这一切背后都藏着隆武皇帝的影子。 难怪隆武皇帝会选择朱典担任内阁首辅,郭臻与朱典并肩战斗过,但眼下已经成了对手。 朱典行事毫无顾忌,再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坐下去,对郭臻以及郭臻所在的势力会是个大麻烦。 这是一杆枪,郭臻和隆武皇帝都想使这杆枪,但朱典最终选择站在了朝廷那一边。 何腾兵围武昌,堵锡连日攻打荆州,明军在湖广的战事进展很顺利,这也许是隆武皇帝敢再搞出点动静的底气。 如果明军再收复荆襄,南明与满清将处于僵持之势,双方的内部都不安稳,也许这场战事会暂歇下来,但那可不是郭臻期望出现的局面。 隆武皇帝登基后首次科考如期举行,郭臻的目光一直盯着湖广,派往江北的斥候把清军的动向送往江南。 也许只有郭臻一个人如此密切关注湖广的战事,堵锡在荆州城下打的很辛苦,这场战事不仅仅干系到湖广,更牵涉到他后续的策略。 第636章 是否支援,科举舞弊 王逝常陪在郭臻左右闲逛西湖,他们相识多年,又常常对弈,彼此都能猜到一些对方心里的想法。 “也许我该派军支援湖广!”郭臻好像很难做决定。 “你如果真想派军支援,谁能拦得住你?”王逝心里这么想,却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湖广战局的失败更符合郭臻阵营的要求,何腾是隆武皇帝底气的重要来源,那是他想用来对抗郭臻的人选,如果明军在湖广胜利了,对郭臻阵营绝对是个坏消息,对大明也未必是好事。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有时候一场胜仗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稍作思考,王逝献出一条计策:“王爷,你可以向朝廷请命,大张旗鼓地请命!” 对此,郭臻仍感矛盾:“湖广胜负在两可之数啊!” 王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王爷,不管湖广的胜负将会如何,朝廷必然会驳斥王爷的请求,然后……” 然后,如果湖广失败了,隆武皇帝和朱典必会威望扫地,再无人敢质疑江南总督府的命令。 明军在湖广胜利,江南总督府也不会失去什么,但在王逝看来,满清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湖广失守,也有能力保证湖广不会失守。 王逝见郭臻陷入沉思,又继续说道:“金桓在江西还在首鼠两端,朝廷办事拖拖拉拉,我愿意为王爷说服此人归降。” 郭臻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招降金桓的时候,那个人我留着还有用。” 站的位置不一样,看到的风景当然不同,王逝一心为郭臻筹划,郭臻眼里却是整个天下的格局。 如果任由满清在湖广守住了明军的反扑,甚至击败湖广的明军,江南将会直面两个方向的压力。 集权更优先,还是稳定战局更优先? 郭臻的矛盾便在于此! 湖广在江南上游,何腾如果战败了,满清可顺江而下,也可在扬州渡江,江南将面临两面夹击的局面,他已成为杜尔滚的头号大敌,江南将会直面满清最大的压力。 郭臻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西湖虽然很美,但他还远没到解甲归田的时候。 没有人能给郭臻分担什么,这就是身居高位者的孤独,郭臻现在明白了,难怪皇帝会自称“孤”或者“寡人”。 在西湖休整了近一个月时间,郭臻抽空往林宸设立在余杭兵器作坊走了一圈。 杭州境内有运河和新安江水运的便利,林宸的兵器作坊已有两千多人,比几个月前扩张了一倍,不少人是新招收的学徒。 杨巍为江南总督府下的订单一直排到明年中旬,火器出厂立刻付一半的定金,另一半会在交货两个月后支付。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走了一圈,郭臻很满意。 江南火器和兵甲的产能比半年前扩充了一倍,而且再没有从前质量不过关的毛病,杨巍之所以要压两个月的款,正是等候兵营将士操练的反馈。 郭臻预料的没错,只要有钱挣,也许过不了几年,他不但不用担心火器、兵甲不够用,还要担心生产出来的火器和兵甲没有地方可去。 杭州平静,南京嘈杂。 一个多月后,南京城内的科考结束了,此次科考与往次不同,一切从快从简,很多士子留在南京等候放榜结果。 郭臻在一队亲兵地护卫下,悄无声息返回镇江大营。 郭臻隐在杭州时,南京城有各种说法,等他到达镇江的消息传开,这一切都像是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没有朝臣再敢随意议论。 隆武皇帝也只是先放出点风声,当然不会就此幻想郭臻真的就把田赋上缴朝廷,这不仅仅干系到江南一地,还关系湖广、福建、广东、广西等地,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隆武皇帝把希望寄托在何腾身上,只要湖广稳住脚跟,能坚定支持朝廷,他才好一步步施为。 郭臻没有进南京,那里发生的一切现在与他没有关系。 二月中旬,湖广传来很不好的消息,何腾率东路大军从岳州攻武昌,被满清贝勒勒克德浑率军击败,五六万败军退向长沙。 郭臻与郑珑商议后,上书请命,愿率军西进援助湖广。 隆武皇帝又失望又惊恐,没想到他寄予厚望的何腾如此不堪,不过,湖广军虽然败了一阵,但何腾麾下还有近十万部众,并且湖北战役还在进行中,堵锡正率军围攻荆州。 基于此,隆武皇帝以江南防线更为重要为由,断然拒绝了郭臻的要求。 在隆武皇帝看来,再让郭臻的势力扩充到湖广,他就再也没有与军镇讨价还价的本钱,说湖广是他的救命稻草也不为过。 郭臻再上书,隆武皇帝再驳回。 朝廷的特使匆匆往南昌招降金桓,隆武皇帝在密信中许诺,如果金桓除辫反正后驰援湖广,击败清军可封王。 在隆武皇帝看来,既然已经封了两个王,那何妨再封一个王,毕竟,王爷多了就不值钱了。 南京城沉浸在一种期待的气氛中,这里只有极少数人在关注湖广的战事,烟花柳巷谈论的多半是科考的话题,秦淮河畔又重新热闹起来。 朝廷本次开科是被江南总督府赶鸭子上架,隆武皇帝多半心思在湖广上,一直由内阁首辅朱典亲自负责开科这事。 二月十八日,朝廷张榜,一堆士子没有回家过春节,都在等着这一刻。 榜单从头到尾看下来,到底是没有考中的人多,现场一片唉声叹气。 半上午时刻,正是看榜的士子最多的时候,不少人垂头丧气往外挤,突然有个年轻的士子站出来高喊:“那探花胡进我认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怎么成了探花?” 这士子挥舞手臂,抓住身边人,大喊道:“诸位都停下来,诸位都不要走,朝廷不公,这场科考有猫腻。” 四周流动的人群停下脚步,都将信将疑看着这个人。 被众人关注,这士子有些害怕,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是徽州府的周迪,那胡进是我的同乡,胡家有钱是真,但胡家的公子不学无术也很有名,今天竟然高中探花,实在是朝廷在寒士子们的心啊!” 周迪说的有鼻子有眼,原本要离去的人又转回来,维持秩序的将士不敢对这些士子怎么样,眼睁睁看乱糟糟的场面束手无策,有机灵的立刻去禀告上官。 第637章 群情激愤,朱典要人 看着周围渐渐聚集的人群,周迪继续说道:“诸位,据我所知,胡进昨天在秦淮河畔过夜,有不信的随我走一趟,看看我所说的是真是假。”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没考中的士子正一肚子的憋屈,当即有三百多人跟在周迪后头往秦淮河方向赶去。 等应天府的兵丁赶到秦淮河,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被一群愤怒的士子包围起来,正是新科探花胡进。 “就是这个人!” 应天府的兵丁并不客气,各持棍棒一顿抽打,就要把闹事的士子驱赶开。 也就在这时候,从拐角的街道上冲过来两排城防将士,他们手里拿的可不是棍棒,而是明晃晃的长刀。 为首的是一个少年,脸上稚气未脱,说话一副老成的模样:“堂堂留都,哪里来的兵丁竟然敢当街鞭打士子,还不给我住手。” 来人正是许督的儿子,秦锋的义子许义阳,他清晨就带着两百城防将士来秦淮河畔埋伏,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应天府的兵丁归朱典管,与城防将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见对面人多势众,想起上官传达的命令,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许义阳站在外围,指着里面揪在一起的周迪和胡进,下令道:“把那两个人给我带过来。” 两个盔甲鲜丽的将士上前,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那两人抓了出来。 应天府的千总不认识许义阳,但这些人的架势知道不好惹,打着笑脸上前,拱手道:“这位小兄弟……” 许义阳轻咳一声,他身后一个杀气腾腾的汉子拔刀站出来,刀尖直指那千总的咽喉,喝道:“侯爷的公子,你也敢称兄弟?” 那汉子是追随秦锋十年的亲兵,动作极快,锋利的刃口紧紧逼住那千总,一个凉意透肤而入。 那千总立刻张开双手,眼睛斜向下看,颤栗着说道:“小人知道错了!” 许义阳摆手,转身背手吩咐道:“秦刚,走!” 秦刚收刀,城防将士押着周迪和胡进跟在许义阳身后离开,应天府的千总被许义阳和秦刚的凶狠吓到,不敢与城防将士争夺,一面派人回去禀告,一边让人跟住许义阳等人。 秦淮河畔的这场争斗持续的时间很短,从周迪带着一帮落榜的士子过来揪出胡进,到许义阳出现带走这些人,一共只有两刻钟时间,附近河坊中有人探出脑袋出来看热闹,也有人躲在窗帘后面偷窥究竟。 离这里不远的一座河坊里,四个文士和两个女子正在那里闲聊,一个脸庞消瘦的文士等这些人走远了,扭头坐进来,冷笑道:“没什么好看的,狗咬狗,朱典有麻烦了!” 这文士转头见一个女子还站在窗口看朝城防将士远去,不耐烦地说道:“河东君,你还在看什么?” 柳思从窗边退回来,眉头仍然紧锁,回道:“那个年轻人我见过!” “哪个?” “那个年轻人是京营秦总兵的义子!”她转头见侯域满脸不解,继续解释道:“也就是顾眉的义子。” “顾眉?她现在是攀上高枝了!”侯域的语气酸溜溜的。 当初像顾眉那样的女子贴过来给他当妾他都不会要,可现在呢,人家成了朝廷的二品诰命夫人,侯爷的正妻。 “朱典真要有麻烦了!”柳思叹息一声。 现在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最好还是躲的远远的,江南士子不过是江南总督府和朝廷博弈的工具。 侯域愤愤不平道:“朱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差伸手向别人要钱了!” 他们之前议论的是郭臻武人干政,现在又转向攻击朱典,坐在朝堂上的人,总免不了被人骂,这是大明的习俗。 放榜日的这场闹剧迅速扩散,一群士子不愿散去,挤在应天府衙要讨个说法,以浙东的士子为主,其他各郡县都有。 明眼人都知道,这种事情要是没有人在后面撑腰,那就真是奇了怪了。 朱典心急如焚,只要把胡进抓在手里,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见应天府兵丁空手而归,他知道麻烦大了。 朱典以内阁首辅的身份紧急召见秦锋要人,但秦锋只是推诿,说此事事关重大,关系江南安定,已经向郑珑和郭臻两位王爷禀告,等两位王爷到了再做商议。 二月下旬,南京城处于莫名其妙的兴奋中。 落榜的士子没有一个离开,当日应天府兵丁在秦淮河畔棒打士子,引起众多士子不满,朝野中骂声不绝。 朱典做事霸道,又着急把胡进给救出来,所以才犯下这样的错误。 郭臻与郑珑直到三天后,才一同进入南京城,朱典紧急前郭臻府邸拜见。 每个人都有弱点,有些人的弱点很明显,有些人的弱点隐藏得很深。 朝堂上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如马英这样见风使舵者,往往能活得更久。 五年前,朱典在凤阳总督任上时,以贪婪闻名江南,今天他坐上内阁首辅之位,仍然摆脱不了这个毛病。 朱典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但他不知道郭臻为何会算计自己,他们不是同出浙东吗? 走进镇南王府邸,朱典的步伐迈得很大,看不出一点怯意,至少,现在他还是内阁首辅。 郭臻站在院子门口迎接,脸庞微红,在西湖休养了一个月,他的气色很不错。 两人径直走进诺大的会客厅,隆武皇帝赐给郭臻这座王府后,这是他首次入住,商盟在南京城有很多产业,如果不是必须如此,郭臻绝不会选择住进这座宅子。 仆从上茶后匆匆退下,这座王府里没有女眷,更像是一座兵营,朱典有些不喜欢。 “镇南王!” “朱首辅!” 朱典一脸正气,说话理直气壮,先告状说道:“京营秦总兵擅自插手朝政之事,把新科探花抓入牢中,引起士子不满闹事,还请镇南王管好下属。” “是吗?”郭臻轻笑道:“我听到的怎么和朱首辅说的不一样?” 朱典放缓语气道:“镇南王还记得你我共守于潜县城的场景吗?” 郭臻沉声回道:“当然记得,朱首辅的勇猛让我汗颜!” “我有什么对不起镇南王的吗?” “没有!” 真是虎倒犹有三分威,从朱典脸上看不见半点认输或者是谄媚的表情:“那请镇南王命秦总兵把胡进交给我!” 第638章 朱典栽了,郭郑再会 郭臻听了朱典自以为是的要求,脸立马冷了下来:“朱阁老知道此次开科取士的意义吗?大明收复江南,正是收拾民心的关键时刻,朱阁老难道不知道科考舞弊的恶果?” “镇南王此言重了!”朱典努力掩饰心中那一丝慌张:“开科取士这么大的事,怎会有人敢舞弊?” 朱典知道郭臻不会放过自己了,至于郭臻为什么要把他从首辅的位置上拉下来,他怎么也想不通。 郭臻毫不客气地回道:“我会上奏陛下彻查此事,等陛下确定主查人选后,我会把胡进交出来。” 既然郭臻不给面子,朱典也不再假惺惺,立马喝斥道:“镇南王,你不要太嚣张!” “嚣张?哼!”郭臻冷哼一声,然后说道:“明天朝堂见吧!” 郭臻、郑珑两位异姓王从镇江来到南京后,士子们不再闹事,等待朝廷的处置结果。 郭臻与郑珑联名上奏本,要求朝廷彻查科考舞弊案,内阁首辅朱典上奏,弹劾京营总兵秦锋擅自捕捉新科探花胡进。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隆武皇帝恨不得抽朱典几记耳光,内阁首辅的位置都给他了,就管不了自己的手,贪墨那几两银子,以朱典的名声,这件事十有八九错不了,而且很可能是被人下套了。 朝堂中连续议论数日,在这件案子没有结果之前,隆武皇帝不敢处置秦锋,以免引起士子们更大的失望。 郭臻再上奏本:“陛下,朝廷开科取士关系国家基石,黄道德高望重,张维声名远扬,马英精通政事,请以此三人为主审官,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 郭臻选的三个人很微妙,黄道算是隆武皇帝的心腹,马英是现任内阁大学士,看起来谁也不得罪,张维曾经是鲁王小朝廷的内阁首辅,在江南声望很高,自唐王即位后一直闲置在家中,此时复出,恰逢其时。 二月二十一日,隆武皇帝下旨,将黄道从湖广招回南京,同时任命马英为主官,张维为辅彻查此案。 这个案子没想象中复杂,胡进到了大堂上,棍子都没打,立刻招的明明白白,他给朱典送了五万两银子,当初是想买个状元,没想到变成了探花。 至于何时送的银子,找何人换的卷子,一路供的明明白白,以他的水平是写不出那样的卷子。 黄道还不知在哪里,马英只审了两天,再查阅试卷底根,立刻清清楚楚。 这个结果一出,朝野一片哗然,朱典内阁首辅的位置岌岌可危。 内阁中有人想取朱典而代之,于是联名弹劾朱典,一时间到有了墙倒众人推之势。 朱典这个内阁首辅的位置得来的容易,当初隆武皇帝迫切希望郭臻放弃鲁王,黄道又受战败所累,因此从浙东内阁大学士中选出他作为内阁首辅,但从福建来的内阁大学士并不认同他,对这些人来说,这就是大好机会。 唯有隆武皇帝不愿意放弃朱典,因为他再难找到一个比朱典还合适的内阁首辅,纵观朝堂,有声望担任内阁首辅也只有郭臻推荐当主审官的那三人。 黄道冥顽不化,马英在弘光朝时在江南留下重重恶名,张维?那绝对不可以,听说他最反对鲁王退位。 局面就这样僵持着,隆武皇帝迟迟不下旨,想等黄道回南京再做计较。 浙江、南直隶各地骂声四起,朱典就像当初的马英,坐在千夫所指的位子上,但他还怀有一丝侥幸,每天照常上朝。 朱典这个人有着强大的内心! 郭臻心中不禁有些佩服起朱典来,不过,玩笑归玩笑,郭臻现在想要一个听话的内阁首辅,显然,朱典非倒台不可。 黄道迟迟没能回来,二月二十五日,从湖广传来噩梦般的消息,何腾重兵把守的岳州不战失守,堵锡围攻荆州城时,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被清军偷袭了后路,溃败退回长沙。 金桓得到消息后,本来有心向南明朝廷靠拢的他,又有意疏远起来,南昌城墙上仍然挂着满清的旗帜。 对此,郭臻上奏,请命率军驰援湖广,并清剿盘踞在江西的金桓部。 在郭臻的调派下,江南各地兵马纷纷北上,南京城内风雨欲来。 士子汹汹,军镇汹汹。 朱典还站在朝堂上,马英和张肯等人几乎与他撕破了脸皮,朝议也无法进行。 朝廷的威望跌落到极点,隆武皇帝不得不下令,贬朱典回金华老家,升马英为兵部尚书并内阁首辅,张维为户部尚书。 郭臻与郑珑联袂上朝,表示对新任内阁的支持,他们两人联手,朝堂上再没有敢开口得罪的。 郑珑在福州连兵部尚书何楷的鼻子都敢割掉,相对而言,郭臻的行径要缓和的多。 时隔一年多,马英又坐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仍然是依靠军镇的支持。 江南各地对马英不满的人很多,复兴社士子又开始唾骂马英,不过,马英那颗心的强大不逊于朱典。 湖广的战败和金桓的默然让江南重新归于生存危机中,马英上任内阁首辅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重启战事。 传旨从广东、广西和福建调集兵马进入赣南,由延平王郑珑为提督,集合江西总督万吉的兵马攻打江西的金桓。 命镇南王郭臻提督南直隶及浙江,率师北伐荆襄,统管江南战事。 这些命令均不是隆武皇帝真实的想法,但何腾战败后,隆武皇帝已经失去了与郭臻、郑珑博弈的本钱,现在的内阁也只是郭臻、郑珑的提线木偶。 奔赴战场前,郑珑来与郭臻辞别,他将带走一万兵马,留两万士卒给郑森守卫南京,一万水军监视镇江和南京对面的江面。 两人从去年十二月见面,相处了三个月,算不上是好朋友,但对彼此都有了一些了解。 一直以来,两人见面一直以茶会友,今天临别之际,终于以酒饯行。 郑森执壶为父亲倒酒,他好像很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身上一尘不染。 郭臻很久没喝酒了,他甚至想不起来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此去延平王若能击败金桓,广东总兵的位置唾手可得,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郑珑喝了一口酒,笑着回道:“多谢镇南王,东虏不好对付,如果需要我麾下水师出力,尽管开口。” 两人都很满意,他们都得到了联盟前彼此想要的东西。 第639章 设讲武堂,布局北方 赣南夹在福建和广东之间,郑珑统领征讨对金桓的大军,是给他进入广东开了一道口子,郑珑若能击败金桓,再封赏担任广东总兵或者广东提督,将是顺理成章。 至于郭臻自己,他想要南直隶江北几府,也只能亲手去夺取。 郑森为两人斟酒,每一个动作都很稳,神情专注,不会有一滴酒洒落在桌面上,但他一直在暗中观察郭臻。 郭臻的手与他一样粗糙,郭臻挂的战刀黯淡无光,郭臻的酒量似乎很不错,在郑森心中,眼前这人未来也许会成为郑氏最大的对手。 郑森很反对父亲去取广东,少年时,他曾经跟在钱益后面学习,知道江南的富庶和南京的重要,但这几个月他重新认识了这里,他不得不承认,江南已经归郭臻所有,他们只能再去取广东。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三月刚到,柳树已开始发芽。 江南义军的战阵虽然比去年要熟练许多,但拿出来与清军野战仍然很冒险,满清在扬州驻扎了四万大军,郭臻想分兵往荆襄还是有些早。 于是,几队商人渡江后往北方而去,战乱阻断不了商旅,他们与其他的商人没什么不同。 应天府是个奇特的地方,因为整个江南只有这里,才真正归于朝廷的治下。 这里的田赋和商税以及诸多田产和宅子归于皇室,这是一种默契,郭臻不会让隆武皇帝过得那么惨。 朱典带着从“降清案”中搜刮的银子离开了这里,其他的东西必须要留下来,包括他从金华带出来的两千兵丁。 这半年,江南的变化太大,各地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权力交接。 金华府现在是浙江巡抚的治下,等朱典回到老家,再没机会回到从前。 权力斗争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郭臻没有去送他,有些人注定要被这个时代淘汰。 朱典不需要怜悯,至少他曾经挺身而出,就凭这一点,他已比千万人胜过千万倍。 所以,郭臻没有进一步为难他,如果能安稳在家渡过余生,对他来说也许是一件幸事。 现在,南直隶及浙江名义归于江南总督府的统治了,马英留下了一个口子,写诏书时表示这是战时的举措。 天气仍然寒冷,郭臻并没有急于立刻出兵,有两件事,必须要办在前头。 首先是江南总督府开考取士,从朝廷被淘汰的士子中遴选人才,方智担任主考官,不分秀才还是举人,一旦被录用,立刻分配到杨巍麾下,先在杭州熟悉江南总督府的运行方式。 另一件事,郭臻在杭州郊区设立讲武堂,专门录用愿意从军的识字年轻人,这么人会加入郭臻的亲兵营,就像当初在草原时那样。 占据江南后,郭臻明显感觉到人才不足,军中只会舞枪弄棒的粗汉一抓一大把,有多半千总以上都不认识字。 这不是郭臻理想中的军队,也不是一支有前途的军队。 今年讲武堂初建,只有一百二十四个学生,规模不大,但潜力巨大,郭臻希望过几年,这里能出几个像郑秋和龙云那样的将才,如此何愁不能平定天下。 郭臻从不在外人面前公开展现自己的书法,这次为了激励这些未来亲信,他亲笔书写了八个大字“开疆拓土,封狼居胥”。 杨巍找工匠把这几个字制作成一个鎏金匾牌,挂在讲武堂的内堂,真迹则保存起来。 江南总督府从郑秋的亲兵营中抽调人选,作为教官教这些人操练行伍,每天熟悉行军布阵,讲习兵法。 不谋一世者,不足谋一时,现在只是播下种子,郭臻希望讲武堂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即使没有他,也不会再让大明再处于一溃千里的境地。 当然,郭臻看似不急不忙,实则是外松内紧。 江南兵马集中在长江一线,龙云和林毅所部人马移驻镇江,雷鹏率水师顺江而上在南京地界驻扎。 双方都有无数眼线在暗中活动,江南的消息瞒不了满清,满清的消息也瞒不了江南。 杜铎还关在南京城的大牢里,迟迟没有宣判,隆武皇帝和郭臻都想留下这个活结。 一连十几天,明军安安稳稳在长江边操练阵法,满清稳住湖北战线后,江西的金桓成为其插入江南的尖刀。 明军从江南进军顺江而上,在九江和武昌地界要同时应对两面夹击,所以郭臻要等郑珑督江西和两广的援军先展开江西战役。 天下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只靠江南的力量不足以对抗满清,但收复江南后,南明羽翼已成。 失去江南这片赋税重地后,满清的处境其实比南明好不到哪里去,八旗精锐悉数入关,杜尔滚只靠死心塌投靠满清的蒙古部落在草原维持平衡。 察哈尔部落的额哲虽然归降了,但那个人一直无法令人安心,所以北京城那里必须要有重兵把守。 正如郭臻所料,杜尔滚正在考虑从湖广打开局面,然后顺江而下,两路夹击江南,他手中能用的也只有十三四万兵马,短期内再无进军江南的实力。 而郭臻的计划是…… 长江以北,一支商队经历千辛万苦在河南地界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地界,最危险的道路已经过去了,他们到了这里其实已经安全。 山西商人的势力从未像今天这样庞大过,范永斗在山西经营多年,可不仅仅是个商人。 这支商队很特别,携带的货物不多,一进入山西地界立刻被严密的保护。 商盟在北方有生意,郭臻收复江南后,这个曾经在北境名噪一时的商号重新被晋商挂在嘴边。 南方来的商队到达山西,由范永斗亲自派人接待,商队的伙计和掌柜都是货真价实的生意人,除了商队的护卫。 护卫的头目叫陈泰,土生土长的山西人,看起来很瘦弱,但从一双眼睛能看出他的机灵劲,今年是他跟在郭臻身边的第八个年头,八年前他十七岁。 陈泰极少抛头露面,但承担过的重任不少,如当初徐雅薇入南京城当‘质子’时,他就是护卫小队长,现在他是郭臻派往北边的特使。 一路上,陈泰就像个毫不起眼的护卫,名义上的护卫统领是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的汉子,也许只有那样的人才符合护卫统领的身份。 第640章 见范永斗,软硬兼施 进入山西地界后,陈泰一行人一路顺顺当当,径直往太原城赶去。 陈泰在江南过了六年,听见满大街的山西话,格外感到亲切,唯一让他不习惯的是,满城都是鼠尾辫,在南京,现在满城都是光头,不过他觉得光头也比鼠尾辫好看。 商队的掌柜老老实实的谈生意,陈泰老老实实的等待,一直到第三天傍晚,终于有人找上门来。 范永斗很小心,陈泰任由他安排,又抹了好几个弯,终于见到了范永斗。 如今,没有多少满人在山西,宣大总督耿淳是大明人,驻守在各地的兵马也都是大明人,但这个时候大明人比满人更可怕。 范永斗不认识陈泰,见郭臻派这么一个人到北方来不以为然,原以为即使不是商盟的掌柜王殷亲至,也应该让幕僚王逝跑一趟,他不知道那些人现在的身份地位和几年前已经有了天壤地别。 王殷现在的财产比他范家只会多,不会少,而且还在像滚雪球一样膨胀,王逝更是郭臻最亲近的谋士,岂会孤身到北方来冒险。 陈泰看上去确实不像是个能主事的人,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通过面相看出内在。 “范东家!”陈泰先没有说那么多话,拿出郭臻的亲笔信呈上去。 等范永斗看完了,陈泰恭恭敬敬地说道:“我此来最主要的目的是把王爷麾下几个大将的家人接到江南,请范东家施以援手。” “接镇南王麾下几个大将的家人?”范永斗收起书信,陷入很为难的境地:“他们的家人都愿意去江南吗?” 陈泰笑嘻嘻地回道:“我想……那一定是愿意的!” 这只是陈泰此行最主要的任务之一。 范永斗眉头一皱,又问道:“你如何把这些人送到江南?” 陈泰毫不客气道:“这就需要范东家的协助了!” 郭臻的身份和江南的势头是陈泰此行来最大的本钱,从前范永斗愿意为满清效力,现在一定不会拒绝与江南的镇南王—江南总督合作。 “我此来只为了这一件事,商贸之事,自有王东家与你商议。”陈泰的语气很轻松,但范永斗不轻松。 范永斗收起书信,这件事可不好办,但不好办也得想办法办。 范家和商盟这些年的关系一直没有断过,范永斗帮过郭臻渡过多次难关,郭臻也曾对他施以援手,但范永斗从没像今天这么为难。 实际上,范永斗面临一个选择,满清还是南明。 杜尔滚不是曾经的大明朝,绝不会容许三心二意的人存在,满人杀起大明人来不会手软。 陈泰轻轻松松的离开,留下范永斗一个人纠结,范家的眼线紧紧盯着这支商队中的每个人,但陈泰还是暗中联系上了熟人,闻彬在这里已有数月。 北方仍然有些冷,大风一起,让人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衣服。 陈泰从江南到达太原,中原各地一路萧条,往往几十里见不到人烟,如果说大明治下的中原盗贼丛生,那么满清治下的北方就像一片荒漠。 今年满清失去江南,又要维持四川和两湖的战事,听说近期又要加税。 陈泰默默记住沿途所见,回一趟山西后,他现在最迫切希望镇南王能率师北伐、收复山西。 六天后,范永斗命人来接陈泰,见面说道:“陈大人,我怕是帮不到你!” 范永斗的意思是,他可以袖手旁观,但绝不敢插手。 陈泰闻言,随口说道:“我家王爷说了,他在宣大待了多年,对这片土地还是很有感情的,迟早会回到山西,而且,大同吴总兵和我家王爷乃是至交,正在准备反清投明。” 一件天大的秘密,随口被陈泰抛了出来。 “什么?”范永斗惊愕站了起来。 “范东家是识时务的人,当知道眼下的东虏不过只是个空架子,各地的大明人无不视满人为仇敌,我家王爷交代的事情摆在眼前,你如果不插手,只怕日后无法向我家王爷交代!” 陈泰在郭臻的亲兵中武艺不算最好,力气不算最大,若论口才,没人能比得上他。 不通过范永斗,陈泰也有办法把郭臻麾下大将的家人运到江南,但临行前郭臻交代,这事必须要落在范永斗头上,郭臻了解范永斗,所以知道他最终一定无法推辞。 范家当初选择和郭臻合作,一定想不到随后发生的种种,如果晋商能投向江南总督府,郭臻将尽知北方的虚实,更断绝了满清的一支强援。 晋商比不上徽商那样富裕,但对满清很重要,那些人曾经是满清在大明的耳目,现在仍然还是,当然一切都有意外,所以杜铎还活在南京城的天牢中。 “你为何要透露这个消息给我?”范永斗脸上蒙上一层阴云。 陈泰笑嘻嘻回道:“因为我家王爷把范东家当朋友,而以我家王爷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从不会亏待朋友!” 陈泰说的是正经事,但话从他嘴里吐出来,总像是在开玩笑。 “吴襄不知死活了吗?”范永斗迈步走向门口,半途中又退了回来。 陈泰嘴角微翘,脸上不见丝毫惊慌,完全不担心范永斗会去告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范永斗为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又回到座位坐下。 若是范永斗自己打探出来的消息,他可能会去向满清告密,但这个消息是郭臻告诉他的,一切就不一样了。 首先,范永斗没有证据。 再者,范永斗如果去告密,相当与郭臻撕破脸,这引发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商人很精明,当付出和收益不成比例时,他们往往不会去冒险,郭臻了解范永斗,他们来来回回打了好几年的交道,对付精明人,他有精明的方法,更何况,他正是要满清知道吴襄要反清。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会面! 三天后,陈泰收到了回复,范永斗愿意送郭臻麾下大将的家人出山西,当然,所谓的家人只算上了直系亲属。 商队南归,虽然多了几十个人,但由于范永斗的上下打点,倒是没有引起巡守清军的注意。 陈泰在河南地界把商队交给接应的同伴,随后独自一人重返山西,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整个大同。 第641章 暗中行动,以身为饵 大同总兵吴襄和大同参将孟骏这一个月接待了同一批客人,闻彬正在是吴襄的帮助下,才把山西和草原的消息传播向江南。 草原上的归化城仍然归土默特人管辖,不过俄木布汗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被满清扣留在盛京,土默特部落一分为三,分别归马鲁特、托克搏和格日图统领,满清在归化城驻军三千,震慑各部。 郭臻收复江南后,以范永斗为首的东口七大家一下被摆放在风口浪尖上,郭臻的事业从东口开始腾飞,郭臻的商盟和七大家有着合作关系。 杜尔滚不是没起过念头,但眼下南明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挑起满人和大明人之间的矛盾,东口七大家是最初投靠满清的大明人,他了解东口七大家和郭臻的关系内幕,一时还没拿定主意。 自满清入关后,杜尔滚不仅要面对大明人,同时也要面对满人内部的勾心斗角,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黄台基的长子肃亲王豪格从四川归来后被打入大狱,北京城内有人不安分了。 范永斗把郭臻麾下大将的家人送走了,但做了这件事后,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该怎么办?”要说一点不害怕,那是不可能,但范永斗相信杜尔滚不会因此动自己。 三月初,范永斗把郭臻麾下大将家人消失的消息上奏宣大总督耿淳,东口七大家与满清的关系很紧密,又牵涉到南明的镇南王,耿淳立马上奏朝廷。 三月中旬,满清摄政王杜尔滚下旨,命各地降清的大明文臣武将,甚至像范永斗这样的商人各自送质子入京,这条命令充分显示了杜尔滚的心虚。 大同府。 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随着清晨入城的货队走进大同城,像陈泰这样的人很好乔装打扮,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年。 曾经这里四成的店铺都属于商盟,现在那些都归东口七大家,陈泰在街道中左转右转,一直磨蹭到傍晚时分,才来到一个宅子前。 陈泰左右打量了一番,见没人跟踪,才躲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监视。 天黑的很快,申时左右,一个中年武官从大街上走过来,等那人走到近前,陈泰快步跟上去,压低声音说:“李都司。” 那人扭头,脸上胡子拉碴,快要挡住半边脸。 “你是?” “在下陈泰,奉镇南王之命前来见你。” 那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激动,伸出双手抓住陈泰的手腕,问道:“郭…不…镇南王还能记得我?” 陈泰环视光线模糊的街道,提醒道:“进屋说话?” “好!好!”李允这才缓过神来,警惕地看看左右,带着陈泰入屋。 进入内屋后,陈泰轻咳一声说道:“我替王爷带话,王爷从未忘记与李都司共事的日子。” 李允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是在回忆过去,半晌才缓过神来说道:“很久以前了,我该跟随王爷一起到江南的!” 李允曾是郭臻麾下一把总,当初郭臻决定前往江南时,李允因为顾虑家人回到了山西。 李允出身明寨,与郭臻一起经历过生死,郭臻最终选中了李允作为陈泰的配合对象。 “王爷身在江南却心系山西!”陈泰弓着腰,像一只大虾米弯在椅子中间。 “你看见我这一脸胡须了吗?”李允指着自己的脸,苦笑道:“自从剃发后,我就再也没有剪过胡子,没脸见先人啊!” 陈泰姿势稍微端正些:“王爷准备北伐,希望山西义士能起兵呼应!” 李允先是一愣,随即脸露惊喜:“有什么让我做的只管开口!” 陈泰犹豫片刻道:“大同总兵吴襄和王爷的交情不错,如今正在犹豫不决,镇南王希望李都司能助他一臂之力。” 李允先是讶然,随后表态道:“如果能驱走东虏,李允愿舍命相随!” “好!”陈泰点点头:“那你等我的消息。” 两人一直谈论到深夜,李允详细询问江南的战事,当听陈泰说道激动处,忍不住手舞足蹈,压抑声音呼叫痛快。 次日清晨,陈泰离去。 大同比江南要寒冷的多,街道上行人稀少,大明人一个个垂着脑袋表情僵硬,见面只敢用眼神打招呼 这里是山西北面的中心,满清占据山西后,为了监控投降的诸武将,让宣大总督耿淳移驻大同,目的正是监视吴襄等人,但吴襄在大同经营七八年,满清的监视只见皮毛,不触内在。 陈泰联络上暗影卫,找到副统领闻彬,两人见面后,陈泰传达郭臻的最新指示:“闻副统领,王爷让你督促吴襄在今年春天在大同起兵!” 去年郭臻让吴襄不要急于轻举妄动,翻过年来,形势已经大不同。 闻彬很为难地说道:“吴襄虽然有反正之心,但东虏对他控制的很严,他的处境很不好,不久前才把大儿子送往北京城,他向我透露的意思是,等王爷北伐时,他才会在大同起兵响应!” 陈泰很干脆地回道:“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闻彬眉头一皱,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陈泰踱步走了几圈,神情变得很冷酷:“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用饵钓鱼!” 闻彬先是迷惑不解,见陈泰用刀子般的眼神看着自己,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恐怕不妥,一旦事败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陈泰目光直视闻彬,语气坚定道:“这是王爷的命令,作为王爷的亲兵,我们都有为王爷死的决心。” 陈泰这句话终止了争议,陈泰有这样的决心,罗靖如此、林虎如此、闻彬也是如此,郭臻这些年做的事,足矣让很多人愿意成为他的死士。 闻彬在大同已有近三个月,在吴襄的庇护下,中途还去了一趟归化,他熟悉这里的形势,当即把大同的局势详细告知陈泰。 大同城目前有三股人马,其中,以吴襄的部众最多,宣大总督耿淳的督抚营有四千人,孟骏率三千部众驻守在城外,督抚营中有几百满人监视各部。 第642章 说服吴襄,陈泰被抓 经闻彬引荐,陈泰见到了吴襄,尽管吴襄已年过四旬,但体型健硕,肩膀像山里的巨熊那么宽。 陈泰行了军中礼节,从棉袄的夹层中掏出一封书信:“吴总兵,这是镇南王让我交给你的,镇南王让我带话,他很想念吴总兵!” 吴襄接过书信,放在衣袖中,并没着急看:“我也很想念镇南王!” “王爷今年准备进军江北,希望吴总兵能在山西起兵响应。” “王爷只要起兵,我必会在大同响应!”吴襄早就打定了主意,他不费满清一兵一卒献出山西,又率军随阿齐格西征陕西,结果没得到封赏,反被斥责,又被迫献出质子,早就生出了反意。 不过,满清对大明降将防备甚紧,耿淳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柄尖刀。 陈泰拱手道:“大同孟副总兵曾在王爷麾下效力,可助吴总兵一臂之力。” “好说!”吴襄呵呵一笑,并不急于表态,会面结束后,他命人给陈泰安排住处,又让亲兵陪同他。 陈泰在大同城逗留数日,充分发挥他善谈的特点,与吴襄的亲兵打成一片。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泰像是忘记返回江南,在大同城神神秘秘,深居浅出。 四月来的很快,北方的青草一开始发芽,街道上的行人渐多。 清军与明军在两湖地界剑拔弩张,还有阿齐格在扬州府地界陈兵严阵以待,江南已失,两湖还在大战当中,两大田赋来源现在都没了指望。 杜尔滚下令,在各地征收粮饷,以备大军使用,耿淳忙活在山西各地搜刮。 吴襄密切关注各地的形势,只盼江南沿线能打起来。 一日,阳光明媚,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时候。 午时过去,两个亲兵慌慌张张冲入总兵府报告:“总兵大人,大事不好了,镇南王特使被抓走了。” “怎么回事?哪个衙役干的?”吴襄大吃一惊,大同府的衙役与他都熟悉,他让两个亲兵陪着陈泰,正是要确保他的安全。 “不是衙役,今日我们随特使大人出城,在城门口的位置,被督抚营的兵丁撞上,那些人一拥而上,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特使大人抓走了。” 麻烦大了,难道被人告密了? 吴襄斟酌半天,下令道:“来人,随我到督抚营去要人。” 吴襄知道宣大总督耿淳往山西督运粮草去了,只要在耿淳回来之前把陈泰要回来,不给他审问的机会,事情还有挽回的机会。 吴襄领几百个部下气势汹汹走出兵营两三百步远,蓦然间,他停下了脚步,仔细想想,这件事从内到外透着诡异,督抚营怎么会当街抓人,要是衙役抓人,必会有人向他透露消息,督抚营出手抓人,说明这问题很严重。 在大同城,除了吴襄自己和孟骏,应该没人知道闻彬和陈泰是江南来人。 督抚营的营地内,李允正与督抚营的参将马鑫相对而坐,而陈泰则被五花大绑在一旁。 李允指着陈泰说道:“马参将,这人我见过,他曾在南明镇南王郭臻麾下当过亲兵,我与郭臻曾经相识,所以对他有些印象。” 马鑫闻言哈哈大笑,抬头问陈泰:“是也不是?” 陈泰不答反问:“马鑫,你本为大明将领,为何心甘情愿给满人当狗?” 马鑫大怒,对亲兵下令道:“给我狠狠地打!” 两个亲兵上前,甩开巴掌对着陈泰一顿猛抽,片刻之后,陈泰的两边脸颊肿的像个馒头,鲜血直流。 李允闭上眼睛,不忍直视,连忙提醒道:“马参将,此事非同小可,请速速禀告总督大人!” “正是,正是!”马鑫醒悟过来,随即问向陈泰:“你到大同来是为了什么?” 陈泰掉了几颗牙齿,说话漏风,嘿嘿笑道:“当然是为了杀鞑子!” 陈泰来山西后,见过范永斗,送走了郭臻麾下将领的家人,又拜见了吴襄,他被捕后,会让很多人睡不好觉。 占据北方的满清和才收复江南的南明都做好了长期对抗的准备,双方都意识到,自己没有一口吞下对方的实力。 这般一来,时间在有些人眼里就过的很慢了,种种迹象表明,两湖将成为隆武二年南北争夺的焦点。 这里有一半属于南明,另一半被满清占领,相比江南反剃发令的众志成城,两湖的反清浪潮因为何腾在湖北的战败慢慢平息下去。 两湖虽然比不上江南富庶,但两湖周边肥沃的平原能给满清提供最紧缺的粮食,勒克德浑在两湖挫败明军,是满清在江南战败后唯一的好消息,也让北京城内的杜尔滚松了口气。 两湖西连四川,南接山西,盘踞在江西的金桓和占领四川的吴桂都是大明降将,以现在南明实行的策略,只要满清稍显不支之势,这两人反正投明毫不奇怪。 如果不是隆武皇帝没有给金桓江西提督的职务,金桓只怕已经投靠南明,实际上,两湖已经成为满清的生命线,郭臻看出来这一点,杜尔滚也看出来这一点。 王逝之前自愿去说降金桓,但被郭臻拒绝,其实在南明朝廷中,除了黄道外,他和郑珑明确反对朝廷任命金桓为江西提督,才让隆武皇帝的招降诏书没有发出去。 战争不过是朝堂争斗的延续,郭臻和郑氏联盟后,他们不再需要一个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盟友。 更何况,如果金桓反正了,郑珑还有什么借口进入广东,以郑氏的行事方式,他们绝不会参与北伐之战。 郑珑连富庶的江南都不屑一顾,更何况穷苦的北方,他只要广东,因为他的根基在海上。 江南大营车水马龙,江南各地的粮食,杭州和宁绍新铸造的兵甲和火器,走水路从运河运送到镇江地界,义军分批领取装备,战前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江南总督府的兵马一分为二,一部在镇江,一部在苏州。 从二月到三月,再从三月到四月。 这两个月中,郭臻改革军制,把江南兵马划分为十五个万人队的正军,再命每县另外招收三千到五千人的府兵不等。 正兵为募兵,闲时操练,战时出征,府兵则只在农闲进行操练,维护地方安全。 正军除领取军饷外,每人可免除家中二十亩田地的田赋,府兵的饷金只有正兵的三成,不享受免除田赋的优待。 这些举措渐渐实施下去,郭臻可以不依靠文人控制江南,府兵既可以成为正兵的补充,也可以为他控制各县提供便利。 第643章 郭臻为难,吴襄反清 柳树发芽了,迎春花开了,北伐大军还在长江边,隆武皇帝不甘寂寞,下旨前来询问,也有些军中将领按捺不住前来请战。 江南能用来北伐的兵马不多,如王之仁的两万水军是指望不上的,张振在鲁王退位后意志消沉,对北伐的兴趣不大。 真正对北伐热情高涨的多是来自北方的将领,如来自武毅军林毅和元洲,最早追随郭臻的龙云、郑秋等人,还有阎元。 郭臻也很着急,江南的大军就像一张拉满的弓,这一箭已到了必须要射出的时候了。 半个月前,郑珑亲自督促施福和郑鸿率四万兵马出福建从衢州府进入赣南,汇合桂军和粤军,在江西汇集了十万大军,正在朝吉安行进。 满清的兵马正在向两湖集结,汉八旗的张天禄率军扼守安庆,阻止方安所部逆流而上的道路。 为了确保江南的安全,郭臻此次抽调往两湖的兵马不能超过六万人,方安还要驻守芜湖和池州,也只能再出一万兵。 七万大军攻两湖,还是有些单薄,要知道一开始时,何腾、堵锡的两湖大军足有近二十万,最终还是铩羽而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郭臻的眼睛在盯着山西,他在期待着那里发生些什么,但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只有真的发生了才算是发生了,吴襄先降李成的大顺,再降满清,从这里可以看出,吴襄对大明没什么感情。 徐弘基被田观和高潜陷害至死,郭臻要尽量避免重蹈覆辙,他认吴襄为朋友,但那不过是大明官场生存的手段,这个朋友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远比不秦锋,吴襄也没真把郭臻当朋友看。 如果,郭臻此刻率军进入两湖,以这场战役的重要性,到危急时吴桂必然会暂时舍弃四川,率军顺江东下。 郭臻没有把握在两湖获胜,甚至可以说失败的可能性更大,何腾是指望不上的,所以,郭臻派陈泰北上,那是他最看好的亲兵,他不知道陈泰已经身陷囹圄。 陈泰正在督抚营的大牢里,吴襄没能把他救出来,满清宣大总督耿淳接到汇报后,丢下收集粮草的事务,快马加鞭回到大同,他要亲自升堂审问。 不过,一连审问了两天,上了几遍夹棍,打昏过去再被冷水浇醒,陈泰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 “你是郭臻的亲兵吗?” “不错!” “你为何来山西?” “救镇南王麾下大将的家人南下!” “为何来大同?” “只是来逛逛!” 陈泰承认自己是郭臻的亲兵,他承认自己护送郭臻麾下大将的家人南下,但他就是不提范永斗和吴襄的名字。 吴襄听衙役给自己叙述耿淳一遍遍的给陈泰上刑,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骨头这么硬。 陈泰的被捕对山西所有人都是一种折磨,包括宣大总督耿淳,他宁愿就这样把陈泰处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就无法装睡不醒了。 有些事不用说的那么明白,更何况陈泰有意无意地在给耿淳暗示,吴襄和范永斗不可信,因为这两人都是镇南王郭臻的旧交。 山西是个火药桶,耿淳意识到了,所以他的密奏已经送往京城。 闻彬被吴襄软禁在兵营中,每天在为陈泰祈祷,他是暗影卫的副统领,但陈泰的表现让他汗颜。 陈泰的目的已经达到,无论吴襄反不反,满清绝不敢对山西掉以轻心,而吴襄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这一切本该顺理成章,只是陈泰的被捕让整个事件加速运转,大同镇处于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中,吴襄不敢再孤身面见耿淳,耿淳也坐卧不安。 过了三四天,督抚营内传出流言,说陈泰已经承认与大同总兵吴襄勾结,正在密谋反清。 消息是李允散布出来的,他只盼望吴襄尽快起兵,把陈泰从大牢中救出来。 军中流言不绝,有不少将士本就对满清不满,好几个吴襄的亲信将领信以为真,找到吴襄询问何时起兵。 满清正在准备两湖会战,八旗兵马调动频繁,斥候把四周的消息送到大同城。 心里有鬼时,看见什么都觉得是在针对自己,吴襄被架在火炉上烤了三天,自觉得逃不过这一劫,心一横之下,便去见了闻彬。 吴襄担心满清兵马布置好后,他会像铁锅中王八,再无一线逃生的机会。 闻彬被关押了七八天,一见到吴襄就乞求他起兵把陈泰救出来,吴襄示意让他住口,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决定起兵,你回去告诉镇南王,请他莫要食言!” 闻彬惊喜交加道:“如此太好了!” 陈泰的计划成功了。 四月十二日,大同城夜半火起,吴襄起兵反清。 耿淳睡觉都半睁着眼睛,吴襄的兵营一有动静,他立刻如惊弓之鸟率督抚营逃出大同城。 李允出卖了陈泰,怕吴襄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他,也跟随耿淳逃出大同。 孟骏在城外起兵呼应,明军杀入牢狱,把奄奄一息的陈泰救出来。 吴襄找来大同城最有名的大夫给陈泰治疗,瘦弱的陈泰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大夫连夜熬药,喝了点汤药后,精神稍微好点。 闻彬着急返回江南传递消息,次日天明,临行前闻彬来看望陈泰。 两人相视而笑,闻彬笑了一阵,眼中掉出几滴泪来:“陈老弟,我先回江南给王爷传信了!” 陈泰点点头:“闻老哥好走,我暂时是走不了了,你回去告知王爷,我不辱使命!” 陈泰身体虚弱,说话的声音细微,他很辛苦,也很高兴。 闻彬微微一叹,点头告辞离去。 天亮后,大同城的街道上比昨晚要热闹点,吴襄所部人马正在张榜安民,努力维持秩序。 昨晚城内并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耿淳溜得快,而吴襄得知耿淳逃走后,也是第一时间亲自率兵追赶。 吴襄一行人在阳高卫追上耿淳的督抚营并将其击溃,耿淳只带百骑逃向京师,李允被逼无奈,只能陪同耿淳同行,现在除了陈泰开口,否则他是百口莫辩,而且偏偏这件事又不能让吴襄知道。 第644章 义军四起,陈泰所谋 吴襄在大同起兵点燃了山西这座火药桶,各地的大明士卒百姓以割辫为信号,四天内,明军收复大同府几县,山西多个县城起兵响应。 大同城头重新树立大明的旗帜,吴襄把耿淳前些日子筹备的军粮收入大同府,全力准备防守满清的反扑。 闻彬没到江南,消息先传播到江南。 郭臻率领龙云、林毅、元洲、雷鹏、张彪、杨守壮等将,以及六万大军乘舟逆水而上,方安率军在池州接应。 山西乱了,混乱如同瘟疫一般快速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也是被压制在地底蓬勃而出的岩浆,一座座县城,像暗夜中被点燃的油灯,照亮了暗无天日的北方大地。 吴襄并没有兵发太原,他没有这个实力,大同直接威胁北京城的西侧,而且截断了京师和陕西之间最直接的道路。 如此重要的位置,吴襄知道杜尔滚不会放过他,大同明军四处搜集粮草,四县的粮仓被搬运一空,他准备死守大同,等待郭臻的接应。 东有山海关,西有大同城,双双拱卫京师,十年前,杜尔滚在大同城下望城兴叹,但今天他必须要攻打这座城。 四月十八日,陈泰的身体稍微好点,能走上城头看四野的动静。 北方的春天来的晚,但再晚也到了该春耕的季节,只不过,征战代替了耕田,今年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满清大军正在北京集结,不出两三天就该到大同城下了,吴襄放弃了外围的县城,全力防守大同,他最大的本钱是大同坚固的城防……还有江南的镇南王。 陈泰的身体很虚弱,可以走平地,爬楼梯还是有些吃力,站在城头远眺片刻,他在亲兵的搀扶下回到宣大总督府,现在这里的主事者是吴襄。 吴襄和孟骏都在那里,他还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那是来自右玉县的义军,吴襄很繁忙,偶尔下达命令,有时在看外围新送来的急报。 “吴总兵!”陈泰用力喊出声音,这里很吵,他不用力,吴襄未必能听见。 吴襄转过头,站立在右侧孟骏也转过头。 陈泰挪动脚步走到近前,拱手道:“吴总兵请派人送我到介休,我要去见范永斗。” “你去见那个奸贼干什么?”孟骏瓮声瓮气道:“他早就认东虏为爹了!” 陈泰有些不高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嘻嘻地说道:“范永斗是镇南王的合作伙伴,能帮上大忙!” 镇南王! 孟骏很不喜欢听到这个称呼,本以为那次做出明智的选择,哪知郭臻到江南一转,居然老母鸡变鸭,成了贵重的镇南王—江南总督。 叫郭臻镇南王,那像是照着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陈泰看出孟骏怀有抵触心理,也没有再紧逼他,而转头对吴襄说道:“吴总兵,请送我去见范永斗!” 吴襄有些迟疑:“你的身体……” 陈泰摆手道:“这点小伤,我还能坚持,事情紧急,耽误不得。” 吴襄深思片刻道:“你此去山西,很可能再也回不来大同城,如果一路顺利,请转告镇南王,大同明军日夜期盼江南的援军。” 陈泰抱拳道:“遵命!”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大同南门使出,陈泰从右玉县的义军中挑选了十个人,吴襄再派出十个士卒护送,一行共二十一人经朔州奔向介休。 山西的官道在山岭中起伏,陈泰靠在松软的马车中,脑袋随着坚硬的轮轴上下颠簸,他右手边放了一柄狭长的利剑,进入山西后风险难料,他现在其实没有力气使用它。 一路很顺利,他们遇见了一群义军正在集结,筹划攻打县城,听说他们来自大同后立刻放行。 满清在山西驻军不多,几乎全部集中在太原附近,大同暴乱的消息传播后,清军全部退到坚城内。 三五日间,山西北境山野间已变成了义军的天下,割掉的辫子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过了太原,乡野间不像北境那么混乱,这里也有义军,但行事不敢那么猖獗,为了避免麻烦,陈泰命一行人带上皮帽,遮挡住光秃秃的大脑袋。 割掉辫子能带来方便,也能带来麻烦,他们花了两天时间到达介休。 士卒找了几个当地人带路,他们到范家时,那里只有一些仆从家丁守护。 范永斗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会惹来麻烦,听说大同事变后,早早逃进介休县城,陈泰被耿淳抓捕后,范永斗心生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恐惧感。 陈泰一行人在附近打听,范家在介休的名声不错,周围的百姓说到范家,见不到多少厌恶的情绪。 陈泰从身上撕下一块白布,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陈泰”二字,随行的士卒找来范家的仆从,陈泰把布团包好交给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子,吩咐道:“你入介休把这封信送给范东家,我有急事要找他。” 仆从把银子接过来,揣在怀里,有些将信将疑。 陈泰点点头,说道:“去吧,如果范东家问起你,你就说我在这里等着他。” 仆从领命离去。 义军潮正在向南蔓延,看这个架势,如果满清不调集大批兵马来镇压,任由山西义军与大同呼应,将成燎原之势。 陈泰等了一天。 次日午后,一队五十人的骑兵从东边的山道缓慢走来,正中树了一面旗帜,上书斗大的‘范’字。 陈泰领着众人迎上去,快步行走时他的双脚仍然疼痛,但想到将要完成的大事,兴奋的情绪让他恨不得立刻站在范永斗面前。 范永斗也带着一顶皮帽子,他没有剪辫子,他的那顶帽子是为了挡住辫子。 两队人马在范家门口汇集,范永斗指向自家大门:“陈特使,请进吧!” “请!” 走入自家的范永斗像是客人,跟在陈泰身后走入厅堂,仆从见自家老爷回来,忙不迭烧水泡茶。 这时的陈泰与一个多月前的气场完全不同,范永斗察觉到陈泰行动有些不便利,但忍住没有发问。 “范东家!”陈泰靠在椅子上,浑身的骨架像是被拆开般懒散:“我对不住你啊!” “何出此言?” “我的骨头很软,把你和吴襄都供给耿淳了,幸好吴总兵及时起兵,否则我会给范家带来大祸患。” 第645章 组织义军,郭臻出兵 “你!”范永斗伸出手指向他,又缓慢停下来:“你是故意的!” 陈泰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范永斗冷着脸道:“陈特使,你骗得了吴襄,却骗不了我,你是故意被耿淳抓住的。” 陈泰露出狡黠的笑容,“范东家果然精明!” “满清视范东家为奴才,而我家王爷视范东家为朋友,这条路很难选择吗?” “你怎么知道南明必胜?” “难道范东家以为满清必胜?”陈泰一脸惊讶:“我家王爷时常夸范东家是晋商魁首,不会只有这等眼光吧。” 范永斗叹息一声道:“十几天前,我以为南明不过是昙花一现,直到吴襄真的反了,我不得不对镇南王佩服的五体投地。” 吴襄在大同反正,相当于给江北插入一根钉子,恰似金桓盘踞在江南,现在满清和南明彻底均衡了。 “那是自然!”陈泰隐然有自得之色,范永斗夸赞郭臻,比直接夸赞他还让他高兴。 “有你这样的下属,镇南王何愁大事不成!” 范永斗注视年轻的陈泰,从他身上,他看见了多年前郭臻的影子,真是什么样的头领,带出来什么样的亲兵。 “请范东家起身前往江南,晚了就来不及了!” “山西混乱,满清一时半晌顾及不到我,我已经准备好了,即使你今日不出现,我也要动身南下。” “范东家此去江南,必然有诸多财物带不走,请范东家交给我,我会给王爷上书表功。” “你要干什么?” “我是镇南王的特使,要在山西整顿义军!” 这个虚弱的年轻人脸上流动着光彩,看上去比一个正常人的精力还要旺盛。 “这是镇南王的命令?” “不是!”陈泰摇头道:“但我是王爷派来山西的特使!” 吴襄被困在大同,山西义军群龙无首,他准备打出镇南王特使的旗号汇集义军。 如果能得到范永斗的帮助,以范家在山西的势力,他能迅速汇集千军万马,而不是任由满清把各地义军各个击破。 范永斗思虑片刻,答应道:“好,这就算我送给镇南王的见面礼!” 经历了这么多风波,范家再留在北境会面临不可预测的风险,郭臻在江南的前景让范永斗生出一种狂妄的念头,他也许有机会爬到自己想象不到的位置上,一切需要他们这些人共同努力。 山西人对郭臻满怀期待,连陈泰也是如此,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在整个棋局当中,山西不过是郭臻的弃子。 暖风从南往北吹,大同的丛林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江南早已鸟语花香。 春耕季节,各地百姓在田间忙碌,战争对百姓的生活影响显而易见。 江南经历战乱较短,满清大半年的荼毒很快过去,但郭臻这次西征征集了大批民夫。 战船逆江而上,江水时而平缓,时而湍急。 郭臻立在船头,王逝和姚启等幕僚站在他身后,此次出征,郭臻带了十个文官幕僚,其中五人来自浙东。 夺取下江南后,江南总督府渐渐形成了三大块势力,最早随他南下的北人,浙东集团和松江集团。 眼下还是北人占据压倒性优势,但军中新提拔的将官多来自浙东,投靠他有名望的文人则以陈珑为首。 姚启出言提醒道:“王爷,前面就到池州地界了!” 姚启是监运粮草的总管,凭借在于潜一战中优异的表现,他终于进了郭臻的法眼。 江南总督府现在人才匮乏,有能力的人不怕没有出头的机会,姚启很年轻,也很喜欢在郭臻面前表现存在感。 如王逝那样经历过家破人亡,又被流民挟裹过的人,当然不会与姚启争风头。 收复江南后,郭臻的心腹文武占田的占田,娶妾的娶妾,只有王逝依旧孑然一身,他的理想远不像那些粗鲁的武夫一样狭小。 郭臻就像王逝手中的精致工艺品,他的愿望是把他推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上,这就是文人的可怕,从书中见识的多了,欲+望会膨胀的让人难以想象。 池州地界水面平缓,江北是安庆府,江南是池州府,江岸边旌旗招摆,大队士卒队列整齐,隐隐约约传来沉闷的鼓声。 “方安怎会有心思弄这些仪式!”郭臻很不高兴,七天前,他快马加鞭命方安攻安庆,但直到他到这里,一直没听说这里发生过战事,需知,他与郑珑所部几乎同时向江西进发。 郑珑攻吉安,方安向九江进逼,九江关系金桓退向江北的道路,也是进入两湖的东大门,但若要取九江,先要取安庆,这是郭臻首次打攻城战。。 战船靠岸,方安与儿子方科同在岸边迎接:“王爷!” 郭臻微微点头,问道:“军情如何?” “张天禄坚守安庆不出!” “你人在江南,怎知张天禄坚守安庆不出?”郭臻心中嘀咕,但没有把话说出来,他冷着脸敲打道:“军情紧急,明日渡江,兵进安庆府!” 方安心中咯噔一下,拱手答道:“遵命!” 六万大军分批下船,在临江的南岸驻扎,郭臻用千里镜发现江北有人在暗中窥视。 安庆府有张天禄一万三千人据守,如果在十几天前,这里固若金汤,因为满清在两湖和扬州府的兵马都可能来救援,但现在,郭臻在给满清出一道难题,究竟是先攻山西,还是先救援安庆? 如果满清调走扬州府的兵马,郭臻会毫不犹豫命郑秋从镇江攻打扬州,没有军议,郭臻直接命方安和林毅各派一万兵马在安庆地界渡江。 方安满心不情愿回到府中,他从浙江总兵被发配到池州和芜湖地界,远离江南,心中一直别着一根刺,他脸色不好,府中上下都很小心,以免触上他的霉头。 方安发着牢骚:“西征,西征,何腾二十万大军也败在两湖,就凭这六万人?不是去自寻死路吗?” 也就在这时候,方科兴冲冲跑回家:“爹,清点兵马了吗?明天率哪个营渡江?” 方安怒气未消,骂道:“渡江,渡江,你怎么不长点心,我方家这些兵马积攒不易,不要都毁在你手里。” 方安因为无法违抗郭臻命令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 第646章 方安私心,满清困境 方科心思单纯,一脸不解问道:“爹,你怎么了?” 方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镇南王想借此消耗我方家兵马,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方家世代是杭州人,如今我为朝廷立了大功,反而落得有家不能回。” 方安从未对儿子说过这样得到话,今天他没憋住。 “爹!”方科不知该如何劝解。 “去吧,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 郭臻知道方安开始惜兵自重,但他不知道方安的情绪已经变得如此焦躁,去年没有收复江南时,方安只要一个徽州府作为落脚的地方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方安占据了池州和芜湖两府之地,又都是相对富庶的地方反而不知足。 不患寡而患不均,江南的富庶让人眼红啊! 第二天清晨,水军先到安庆府对面清理江面,张天禄的水军不成军,早已躲入叶子湖。 有郑氏水军协助留守镇江,此次郭臻把最精锐的战船带过来,船舷有小口径的铁炮,可轰击至两里路开外。 张天禄没有冒险出来阻击,任由江南军登陆,江南军上岸后,立刻布置防御队列,林毅用兵老成持重,郭臻让他进入江北,正是以稳为主。 方安与林毅兵马在安庆城南门外列阵,互成犄角。 郭臻不着急下达攻城的命令,等两路兵马成功把张天禄堵在城中,他命元洲再攻下安庆城北的怀宁县城,封断张天禄的退路。 三天时间,安庆城下的江南军在砍伐树木,打制攻城器械,元洲率江南军陆续攻下枞阳、潜山等县,满清毫无反应。 运送铁炮的战船到达江边,元洲安排才征集的民夫挖掘炮兵阵地,江南的铁炮在杭州城下被江南军俘获,有一半没有再安置回城头,正好在西征时派上用场。 等诸般事情都准备好了,郭臻带着杨守壮、林虎以及督抚营到达安庆城下。 杨守壮曾经是张天禄的部将,与城中不少守军都很熟悉,有大嗓门的江南军将士对着城头高喊:“大明镇南王请张天禄答话!” 张天禄在城头露出头来。 那大嗓门将士转达郭臻的意思:“张天禄,你本是大明的总兵,因时势不利投靠东虏,今天大明给你一个反正的机会,若率军投降,可继续为朝廷效力,你的部下杨守壮已为大明副总兵,凡是反正的大明人,大明会敞开怀抱。” 张天禄立在城头不说话。 杨守壮威风凛凛站在城下。 南昌府,这里是江西的中心,各地的急报如雪片般传过来,一个国字脸的中年武将一会站起来走两步,一会又重新坐下。 北京城处于一种很压抑的气氛中,不仅仅是因为江南的战败和山西的突然爆发。 黄台基的长子豪格突然在狱中暴毙,让满清各部首领众说纷纭,当然这些议论仅仅只在暗地里,杜尔滚这个摄政王的威望遭到前所未有的怀疑。 胜利会掩盖一切问题,当局势不断恶化,质疑的声音愈来愈多,杜尔滚被一种莫名的焦躁笼罩。 因为这个缘故,最近几个月,杜尔滚经常去皇宫,只有在太后大玉儿身上,他才能找打征服的快感。 一个人要有永无止境的欲+望,才有可能征服一座又一座险峰,杜尔滚不缺乏这种欲+望。 杜尔滚爱大玉儿?他的确爱,但和至高无上的位置相比,那就像鸿毛比重泰山。 北京内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满人入关后把北京内城的大明人全部驱赶到城外,这里全是满人。 举着旗帜的亲卫脚步匆匆,即使是满人,见到那面旗帜也远远的躲开,尤其是在豪格暴毙之后。 入皇宫前,杜尔滚把自己精心的装扮了一番,他不会让外人看见自己的憔悴,尤其是在大玉儿面前。 “参见王爷!”皇宫护卫都是正白旗的精锐,那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勇士。 杜尔滚摆摆手,眼神有些飘忽,径直走进金碧辉煌紫禁城,就像走进自家的后院。 小太监往里通报,杜尔滚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直接往内宫深院走进去。 若是以往,杜尔滚不会这么失礼,会等到太后的懿旨下来,才会入内,今天他很没有耐心。 “王爷,王爷!” 小太监跟在后面,一路低声呼喊,他不敢阻拦,只是在是用这种方式通知里面的人,杜尔滚来了。 孝庄太后大玉儿才换好衣服,见杜尔滚径直走进院子,太监和宫女自觉退出去。 “参见太后!” “你失礼了!” “太后急着召见我?”杜尔滚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孝庄既羞且怒,斥责道:“豪格死了!” “不错!” “你想干什么?” 杜尔滚摊开双手:“我什么也不想做,他死的正是时候,陛下不需要一个强势的哥哥。” 大玉儿咯咯发笑道:“杜铎陷在江南,你在北京城杀死豪格,那个英明神武的睿亲王去哪了?” 大玉儿也说不清自己与杜尔滚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嗯,永远隔着一堵墙的爱人,但是,也许,爱人这个词对王室来说太过于奢侈。 “你错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大明人驱逐到关外!”整个朝廷,只有大玉儿才敢这样与杜尔滚说话,她在劝解,也在忠告:“解除剃发令吧!” “住口!”杜尔滚一个大步走到大玉儿面前,俯视她如花似的容颜:“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大玉儿触及了杜尔滚的忌讳,她不该提到杜铎的名字,他有两个兄弟,阿齐格和杜铎才是他最信任的人,杜铎陷在江南,等于断他一臂。 大玉儿并没有被他吓到,仰起头,坚定道:“我们都是为了大清,不是吗?” 杜尔滚莫名其妙生出一丝惧意,自然退后一步,这个女人没有被自己征服,她不会再被某个男人征服。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大清,他早就登上皇位了,如果不是为了大清基业,这个女人又怎么会投入自己的怀抱。 那个小皇帝有两黄旗的支持,这个女人的身后是以科尔沁为首的漠东蒙古,如果他统一天下,以大明人势力来制衡,也许有登上宝座的那一天,但现在,他就算跨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也要尊称他为太后。 第647章 顺治之恨,兵临大同 杜尔滚知道大玉儿在担心什么,出声安慰道:“太后稍安勿躁,我会平定山西之乱的!”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在着太监惶恐的乞求:“陛下,陛下不可!” 院子门“啪”的一声被一脚踢开,一个少年气势汹汹的冲进来。 杜尔滚与大玉儿同时转过头去,那少年初始势头很猛,几个步子就到了杜尔滚面前。 大玉儿大吃一惊,厉声喝道:“陛下!” 那少年浑身一颤,脚步自然慢了下来,再见杜尔滚像一座山似的站在自己眼前,又生出些畏惧之心,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陛下!”杜尔滚身躯纹丝不动,再朝大玉儿行礼:“微臣告退。” 随后,杜尔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杜尔滚走远了,福临才抬起头来,眼中藏不住恨意,双手攥紧道:“他,他杀死了我的兄长!” “他……他是你的皇父摄政王!” “他不是!”九岁少年的喊叫声嘶力竭。 北京城郊随处可见神色匆匆到达的兵马,勿怪大玉儿急于召见杜尔滚,山西的叛乱在北京城内引起一些惊慌,大同离北京太近了,这是对京畿的直接威胁。 满清在江南惨败后,各地的大明人不再顺从,杜尔滚下达剃发令正是压制大明人的反抗之心,但现在来看,适得其反,正是那些孱弱的大明人努力摆脱身上的枷锁,才造成江南战局的逆转。 军令传向各地,八旗兵马向大同集结,杜尔滚亲自挂帅,命驻守京师的两黄旗和正白旗先行向大同出发,再从江淮抽调五万兵马,以平息山西之乱。 宣大总督耿淳逃入北京城,把山西和大同的虚实尽数告之满清,他不敢讲述整个事情的经过,只推说郭臻在山西根基深厚,与吴襄、范永斗等人早有勾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满人重用大明人,就要承受大明人背叛的结果。 杜尔滚命人把吴襄的长子罗升带上,从宣府大道扑入山西,沿途卫所没有抵抗,满清大军在四月下旬到达大同城下。 大同周围的百姓都逃光了,有些人辗转进入山西向南逃,也有人割掉辫子加入义军,吴襄把周边几个县的粮食都搜刮到大同城,百姓不逃也没有活路。 满清在河北、河南押送民夫运送粮草和火器,原本为两湖战事准备的物资和兵马现在都用在了山西。 八万清军抵达大同城外后,在大同城四门安营扎寨,封锁住大同往外的道路。 次日清晨,两黄旗、正白旗的清军在大同南门布置攻击阵型,杜尔滚亲自押解罗升到达大同城下。 吴襄站在城头,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从起兵那刻起,他就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了,但此刻突然见到,仍然免不了有些心酸。 杜尔滚没有给吴襄多少时间思考,单骑出列,嘶吼道:“吴襄,本王知道你被奸人欺骗才起兵谋反,本王今天在此当着大同城内外几十万人的面承诺,只要你开城投降,朝廷可以既往不咎,继续让你任大同总兵。” 杜尔滚说的是心里话,可是谁敢相信他? 吴襄呵呵一笑,回道:“摄政王,我不费满清一兵一卒献出山西,又随阿齐格西征陕西顺贼,可摄政王是怎么对我的?非但没有赏赐,反而多次无端训斥指责,又让我送长子入京为人质,朝廷更是强令大明人剃发,在山西随意杀戮百姓,我这是非反不可啊!” 杜尔滚脸上堆满阴云,问道:“你连儿子也不要了吗?” 吴襄退后一步,挥手下令道:“开炮!” 城头一声巨响,铁弹冒着青烟在空中飞过,落在离杜尔滚五十步开外。 战马爆出一声嘶鸣,杜尔滚不敢再留在城下,拨马赶回。 铁炮虽然不精准,但谁知道城头的炮手会不会人品爆发一次,杜尔滚的父亲努尔哈就是在宁远城下被炮击伤,回去后丧命的。 清军的大炮还没运到,民夫砍伐树木,征集的工匠日夜打制各式器械,在做攻城准备,铁筑的大同城将面临真正的考验。 杜尔滚人在大同城下,各地军情急报如雪片般飞到他手里,短短半个月时间,山西有十六个县城反正陷落,义军正在向南进军,太原府守军紧闭城门不敢外出。 福建郑珑汇集两广兵马攻打江西的金桓,江南郭臻亲自率军逆江而上,正在攻打安庆府的张天禄。 明军在大江南北相互呼应,满清江山变得风雨飘摇。 杜尔滚在大帐内一筹莫展,他手头兵力捉襟见肘,连平定山西的兵力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哪里还有人马去支援两湖。 “两湖兵力本就不多,如果何腾再从长沙出兵,勒克德浑无法同时应付两路夹击。”他对着地图看了良久,才发现福建的郑珑、大同的吴襄这些原本一盘散沙的明军各地军镇竟然在此刻同时爆发了。 “大明人要是能齐心协力,还有满人什么事?来人!” “在!” “传洪畴!” 亲兵领命,匆匆离去。 去年,洪畴到南京二十几天遭遇了江南的败局,虽然有朝臣弹劾他的罪过,但杜尔滚知道,这件事不怨他。 洪畴是投靠满清的明臣中难得的人才,熟悉大明官场的弱点,就这一个人,能抵数万兵。 不一会功夫,洪畴弓着腰走进大帐。 “彦演(洪畴,字彦演)!” “奴才在!” “本王想让你去两湖,你有胆量吗?” 洪畴跪拜在地,回道:“为摄政王效忠,万死不辞!” 杜尔滚把加急军情递过去,等洪畴看完,问道:“两湖如何守?” 洪畴把信件放好,回道:“两湖看似危险,真正所虑者不过郭臻一人,我们可以如此如此……” 长沙城! 王逝徐徐入城,他见到城外的义军兵营,回想到自己曾经在高祥营中渡过的那几年不堪回首的岁月。 这些年,天下形势风云变幻,先是闯王高祥死了,继任者李成当了几个月的皇帝,也死了,连张忠也在去年不明不白地死在四川。 左玉死了,老回回死了,惠登死了,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这些人像是被老天爷派下来祸害大明的江山,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648章 何腾敌意,另寻他法 近来长沙城的气氛很不好,两湖总督何腾和两湖巡抚堵锡之间矛盾重重,其根源就在几个月前的两湖之战,两人约定同心协力攻打两湖,没想到何腾一败再败,不但没能收复武昌,竟然连岳州也丢了,这使得清军得以偷袭堵锡的后路,直接造成堵锡在荆州城下的兵败。 李成死后,大顺军残部在湖南一分为二,李成的嫡系包括高夫人和一只虎李过等人被改编城忠贞营,归堵锡节制,原郝摇旗则改名郝进忠,率部归何腾节制。 这时候,街道上很吵闹,难民和杂兵交杂在一起,没有人来迎接王逝。 这般情况下,王逝找了个行人问路,往总督衙门赶去,他从池州来这里很不容易,途中路过的武昌和江西都是清占区,虽然有熟悉道路的义军引路,但王逝这一行人都没有剃发,所以风险很大。 这不是年前了,那个时候金桓对南明使者睁一眼闭一眼,眼下吉安已经开战,双方已经撕破脸,行事不再有所顾忌。 有二十几个护卫相随,王逝一行人走在街道上其实很显眼,众人一直走到总督衙门门口才被拦住道路。 卫兵鼻孔朝天,冷声喝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到总督衙门口滋事,速速离去。” 王逝不疾不徐地回道:“我是从南京来的使者,要见何总督。” 卫兵上下打量,一脸不信的神色:“当真?” 王逝面色一冷,喝道:“速速通告何总督,我有内阁公文在此!” 卫兵心头一惊,一溜烟的离去,不一会功夫,从里面出来一个山羊胡子的文人,下巴很尖,颧骨很高,脑袋有有些歪,右脸颊上有一颗巨大的黑痣。 那人上下打量王逝,问道:“你当真是朝廷的使者?” “不错!” “可有证据?” 王逝从怀中掏出内阁的公文,在那人面前晃了晃,然后问道:“何总督在衙门吗?” 那人见王逝胸有成竹的模样,料到无假,转身在前引路,说道:“在下章旷,为总督府监军。” 王逝猛然想起来此人的背景,笑着说道:“章兄,久仰久仰,我在江南曾听陈卧子提过章兄的大名。” 章旷是松江人,名气当然比不上陈珑,这句话纯粹是套近乎。 不过,走在前面的章旷冷着脸,没吃他这一套。 王逝的脸也有些黑,但没有发作,跟着章旷一路走进总督府的内院,没过多久,一个宽脸身穿绯色官服的人迎面走过来,他就是何腾。 王逝向何腾躬身行礼:“拜见总督大人,在下是镇南王麾下主簿王逝。” “镇南王,镇南王,哼哼!”何腾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 “在下奉内阁马首辅之命前来送信!”王逝仔细观察何腾的神色,把内阁公文从怀中掏出来递过去,隆武皇帝没有下圣旨,他只能拿兵部的公文来探探路。 “延平王和镇南王正在夹击江西的金桓,望何总督能在长沙起兵,三路夹击,击败金桓后,可乘势恢复两湖。” 王逝故意把最后一句话说的很重,眼睛滴溜溜转,不愿错过何腾脸上一点变化。 何腾很冷淡地回道:“长沙兵新败,只怕不能让镇南王如愿了!” “大同总兵吴襄反正,满清无力再来支援两湖,所以朝廷才准备发动两湖战事。” “两湖的事,本官自有主意。” 王逝一愣神,没在再说话。 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啊,两湖不是何腾的两湖,是大明的两湖,再说眼下湖北全被满清占领,何腾有什么资格能说自有主意。 明白了何腾的态度后,王逝告辞离去,何腾把两湖当做自家领地,只怕郭臻收复了武昌,他也不会高兴、 以王逝对大明官场的了解,原本就没想能一帆风顺,两湖除了总督何腾,还有巡抚堵锡。 堵锡才回长沙不久,荆州城下的十几万大军,现在只剩下了两万兵马,在荆州城下兵败后,他被迫退向川东。 忠贞营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被清军偷袭,损失极为惨重,李过极其愤怒,不愿再率部返回长沙,堵锡只能带马进忠部先回来。 王逝先找了个客栈住下,不急于去见堵锡,他才见过何腾,现在肯定被盯上,如果再被堵锡拒绝,事情就不好办了。 大明的总督和巡抚就没有一个能相处融洽的,双方职权交叉太多,意见不统一时,必然会出现矛盾。 王逝先要搞清楚,堵锡想要什么,才好拿着合适的筹码上门。 两湖在名义上属于何腾统管,隆武皇帝很信任此人,他预计江南总督府与此人搞好关系的可能性不大。 三四天功夫,暗影卫把一份详细的情报送到王逝手里,商盟的势力已经散布在大江南北,暗影卫与商盟结合,已成为无孔不入的利器。 湖南一地有二十万兵马,除了大顺军残部外,如今追随堵锡的马进忠之前是左玉的部下,何腾新募集的督抚营有四万多人。 在江南听不到如此怪诞的消息,只有亲身来到两湖才知道何腾为何会失败。 王逝明白忠贞营为何拒绝东下了,堵锡在荆州城下战败后,何腾不急反喜。 这位何总督和他的幕僚章旷从未放弃过对大顺军残部的仇视,甚至在军议时,直呼其为贼兵。 倒是堵锡在大顺军初次请降时,亲自往其营中拜见李成的前皇后高夫人,这才成功把李过的残部整编为忠贞营。 弘光朝的联清灭寇在满清攻占江南后,已经由隆武皇帝亲自下令,变为联寇抗清,这才有了忠贞营的改编。 但大明的文官一时半会消除不了对大顺军的歧视,竟然想借满清的手消灭大顺军残部,大顺军残部有十几万人,多是征战多年的老兵,只要稍作整顿,将是一支战力不俗的强军。 王逝动了念头,如果能把这些人招揽到郭臻麾下,两湖唾手可得。 王逝先给郭臻写信禀告两湖的形势,决定先不去见堵锡,而是西上去夔东。 两湖的战事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郝摇旗死心塌地追随何腾,大顺军中最有号召力的还是李成的遗孀高夫人。 第649章 皇帝阻挠,强势杨巍 镇南王的使者出城后消失不见了,何腾接到衙役传来的消息,心中有种酸溜溜的味道。 郭臻两年前不过是宁绍总兵,现在却已贵为镇南王,江南和两湖的战事对比更让何腾在大明丢尽了脸面。 何腾望着安庆方向,冷声呢喃:“东虏在湖北有七八万人马,还有大量满人据守,郭臻啊郭臻,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镇南王到底有几分能耐!” 长江很长,满清和南明同时在两岸集结重兵,也阻断不了两岸的商船,就像当年从杀胡口和张家口走向草原和辽东的商队,你们打你们的,而我们贩运我们的货物。 当然,现在的商队要面临更多的危险,所以贩运货物的价格更高。 比如,稻米在江南二两五钱银子一石,在北京要四两银子。 江南总督府严禁私运粮食过江,但现在江南总督府的控制力还没到随心所欲的程度,至少应天府还在隆武朝的控制下。 只要有足够的利润,走私打击不绝,商队们除了走私货物,还组织北民南渡。 其实江南总督府本身就是最大的走私者,为了筹备银子,杨巍无所不为,现在的商盟太庞大了,庞大到王殷无法再精准的把握各处的生意,庞大到郭臻和杨巍都已觉得有些不妥。 王殷该得到他应有的回报,但一切都要有度,所以郭臻找了三家徽商来中和商盟的影响力。 常州地界,五艘小船在江水中摇摇晃晃的靠南,船头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 “到了,到了!”看见脚下的木船像是被一根线牵拉着走向南岸,船头一阵躁动。 明军收复江南后,从江北南逃的难民从未断绝过,山东、河北大批良田被满人圈夺,大明人在北境被欺凌搜刮,传说中江南是鱼米之乡,难民们只期盼在这里能有一条活路。 第二艘船上的人要少一些,几个健壮的汉子围成圈子护着几对五十多岁的夫妇,他们正是郭臻麾下大将的家人,暗影卫的护卫打扮成逃难的百姓相随,一行人夹杂在逃难的难民中才到了江南。 木船靠边,难民上岸,一队威武的巡逻甲士围过来。 江南不是天堂,难民们要么被郑秋挑中入伍当兵,要么被送到几家商号的工坊中劳役。 江南不是天堂,当然,难民们不用再忍受饥饿。 安庆府,这边的战事没有预想中进展那么快,张天禄没有投降,郭臻也没急于强攻,几万大军把安庆城团团包围住。 镇南王的信使往英霍山区召集义军,在那里有原左玉的麾下在活动,左玉死后,他麾下的几十万大军像蒲公英的种子散落在各地,有人投靠满清,有人逃离散去,也有不少人竖起反清的义旗。 王逝送来两湖的消息后,郭臻对何腾的态度有了大致的了解,心里也开始思考如何破局。 四月下旬,镇南王郭臻上书朝廷,请隆武皇帝下旨命两湖总督何腾率军东进,与江南兵马合击两湖。 出征之前,郭臻不想对何腾逼迫过甚,毕竟两湖新败,他也能体谅何腾的难处,但现在不得不如此,圣旨这东西,在有些地方不好用,但在有些地方又很管用。 何腾还不能在两湖一手遮天,内阁讨论了半天,达成一致意见,由马英亲自草拟奏折,请隆武皇帝下旨。 马英猜到隆武皇帝的心思,只是说请何腾东进,与镇南王郭臻配合攻两湖,并没有直接安排谁为统帅。 奏折递上去,如石沉大海,隆武皇帝没有批复,也没有驳斥,这件事就这样拖着。 若在年前,隆武皇帝会毫不犹豫下这个旨意,但朱典因科考舞弊案弄回家,郭臻的内阁授权提督南直隶和浙江后,有一种比满清更大的威胁摆在隆武皇帝眼前。 隆武皇帝很矛盾,两湖决不能再落在郭臻手里,否则,一切都会失去控制。 内阁几人像一潭死水,扔进去个石头不会冒泡,马英的奏折提上去,算是对郭臻有个交代了,事情卡在皇帝那里,他没那个必要往死里逼隆武皇帝。 更何况,马英因郭臻的支持上台,但并不愿意见到郭臻的势力膨胀得太厉害。 马英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已经到了人臣的极点,眼下一门心思想着扩大内阁首辅的权限,而不是仅限于应天府一地。 江南总督府,这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杨巍把手头上的活全放下来。 杨巍与陈珑首次平等的为一件事合作,那就是让皇帝下旨命何腾东进,郭臻在安庆城下无法脱身,事情就交到这两人的手里。 五月一日,兵科给事中徐远上奏,弹劾何腾兵败之罪,请求罢免两湖总督何腾,请巡抚堵锡统管两湖战事。 徐远是几社士子,只有陈珑才能说动他。 郭臻这是在警告隆武皇帝,要么下旨让何腾东进,要么不让他安稳的坐在那个位置上。 何腾督军无能的事迹开始在江南流传开,内阁大学士张维请议何腾之罪。 四月三日,浙江巡抚、兵部左侍郎陈珑,请议两湖战败之罪。 杨巍到达南京,请见内阁首辅马英,他只是个秀才,在朝廷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官职,但走在内阁首辅的府中毫不怯场。 倒是马英很客气,命仆从在一旁看座。 杨巍单刀直入道:“马首辅,今天我来只为一件事,我家王爷的意思,必须要将这道圣旨请下来!” 杨巍的口气很狂妄,马英很不喜欢,他到底是内阁首辅,郭臻在他面前也会做些表面功夫。 马英佯作为难:“镇南王的信我看了,只是陛下一直没有下旨,我也没有办法!” 杨巍摇头道:“陛下在推脱,军情却耽误不得。” 马英的脸沉下来:“我也没有办法。” “马首辅!”杨巍不怒反笑:“你当真看不出来,今日的江南是何人的江南吗?今日的天下是何人的天下吗?” 杨巍这番话差点把马英的眼珠子都惊掉下来,这些话只能在背后议论,谁敢在大庭广众说出来,竟然还当着内阁首辅的面。 马英的脸色沉下来:“杨总管休要胡言乱语,传出去对镇南王的名声可不好!” 第650章 鲁王出山,各方震动 对于马英的警告,杨巍哈哈一笑道:“马首辅,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怎么会传出去?” “马首辅,我知道你是文人中难得的豪杰英雄,张溥死的时候,只有你为他办丧事,赵昱的后人,也只有我家王爷与你会伸手帮忙。” “那么你当知道,在江南,士子和复兴社之人都与你对立时,你是如何坐上了这个内阁首辅的位置。” 马英的语气变得严厉:“镇南王对我有大恩,无需多说,但这是朝廷!” “我家王爷难道不是为了朝廷?”杨巍的语气变得缓和:“这道圣旨关系两湖战局的成败,如果两湖进展不顺利,只怕您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也坐不安稳。” 马英心中一跳,看着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年轻人,他突然想到:“这难道是镇南王的意思?” 在杨巍眼里,南京城内的内阁,甚至皇帝都不过是傀儡,郭臻称帝已是必然的结局。 军中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少,杨巍利用自己江南总督府总管的身份,在周边团聚了一些这样的人。 “依杨总管之见,我该怎么做?”马英的语气软下来。 “请内阁再上奏,对陛下施压!” “可是陛下仍然可以不理睬。” “我自有办法!” 杨巍告辞离去,马英心里不安。 朝野间因为何腾之事议论纷纷,隆武皇帝索性不上朝,躲在皇宫中不出来,他很生气,偏偏这件事是何腾理亏,但他要让郭臻知道,他不是镇南王的傀儡。 四五天过去,一个爆炸般的消息从浙东传到南京城,鲁王从台州到达杭州。 去年郭臻在江南传反剃发令的檄文时,到处传颂的都是鲁王的名字,他一到杭州,立刻有不少乡绅前来拜见。 几天后,从杭州传来消息,鲁王要到南京城拜祭明孝陵。 马英慌了神,陈珑慌了神,鲁王顺运河北上,在松江地界接受张振的拜见,一行人竟然浩浩荡荡直奔南京城去了。 有朝臣立刻上奏弹劾鲁王违背祖制,擅自离开封地。 隆武皇帝终于出面,下旨令京营总兵秦锋和郑森出兵把鲁王捉拿归案,秦锋与郑森商议后,两人各派五百士卒在途中拦截。 秦锋不知道这是不是郭臻的意思,紧急命信使向安庆请示,鲁王到达松江地界,就不再动了,他想进南京,但身不由己,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结束,也没什么。 郭臻准许杨巍把鲁王抬出来,只是想借此警告隆武皇帝,他与郑珑之间没有废帝的协议,眼下也绝不是掀起内讧的时候,但杨巍的目的显然不只是如此,否则鲁王也不会落到张振手里。 一直以来,郭臻对杨巍、郑秋二人格外偏爱,与郑秋的小心谨慎相比,杨巍一直很激进,对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一直会坚持到底。 正是因为杨巍的激进,才能跟上郭臻的脚步,比如把军器拆分给商号生产,杭州和浙东已建成大明最大的兵器生产工坊。 比如坚定执行由江南总督府直接发放军饷的策略,郭臻此举是为了防止主将克扣军饷,但真正执行下来,阻力不是一点半点大,换个人可能会找郭臻说难处,但在杨巍这里,只有坚定的执行。 比如郭臻在杭州建立讲武堂,从一开始,杨巍就意识到,讲武堂是郭臻在朝廷布局中最重要的一环,讲武堂的每一个老师都是他与郑秋商议精挑细选出来的,无论教习军阵还是讲授兵法。 比如陈珑身为浙江巡抚之尊,也被邀请来给那些懵懵懂懂的毛头小伙讲过课,讲武堂是郭臻的设想,但其中全是杨巍的心血。 杭州府,杨巍在江南总督府稳如泰山,他没有功名,但现在他是江南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府衙兵丁没能阻拦住来人,陈珑怒气冲冲大踏步走进来:“杨总管,你到底想要玩那样?” 陈珑很生气,杨巍的举动触犯了他的底限,他不讨厌鲁王,甚至对鲁王有些同情,但鲁王监国已是半年之前的事情,大明好不容易有些转机,再经不起内争之祸。 杨巍摊开手,吩咐亲兵备座,不急不躁地说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陈珑闻言,怒气更甚:“杨总管,你速速把鲁王请回台州,否则江南乱矣,你这是在谋反啊!” “陈巡抚,说话请自重啊!”杨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只是江南总督府的总管,你是在说王爷谋反了?” “我!”陈珑一时失言,他重重坐在椅子上,稍稍冷静情绪:“杨总管,你这是要逼着我集结浙江的府兵平叛吗?” 郭臻改革军制后,正兵和府兵分属不同的系统,正兵归武将直接统管,巡抚和总督对他们的调动权有名无实。 但各地府兵闲时归文官掌管,郭臻此举一则为分散兵权,同时也是给陈珑等人委以重任,维护地方治安,清剿盗贼都需用府兵。 杨巍的态度缓和下来,走到陈珑身侧,问道:“陈巡抚,你知道鲁王现在在哪里吗?” “在松江!” “我想陈巡抚应该知道的,我没有调动兵马的权力。” 不错,杨巍从来没有得到过调集兵马的权力,从某种意义上,他能动用的势力比不上陈珑。 “这难道不是镇南王的意思?”陈珑不是三岁小孩,鲁王要是得不到郭臻的保护,自身安全都是个问题,又怎么会自己跑出来。 杨巍没有给他正面答复,强调道:“现在鲁王在张振的兵营。” 张振是鲁王的死忠,去年他知道鲁王退监国之位时已经木已成舟,也因此对郭臻不无怨言。 陈珑与张振是有过几面之交,很痛苦地说道:“难道真要起兵平叛。” “我已命人送信给王爷,这个结现在只有王爷能解开。” 在杨巍这里没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陈珑离去,他很失望,也很痛心,大明还是那个大明,朝廷还是那样的朝廷,连坐在首辅位子上的还是一年前的马英。 一年前是复兴社和马英一系的党争,现在是镇南王与皇帝的争权,收复江南的喜悦渐渐消散。 第651章 自作主张,四处游说 江南,有这种情绪的绝不是陈珑一人,隆武皇帝的圣旨传遍江南各府,命各地兵马缉捕擅自离开封地的鲁王。 浙江的府兵在集结,没有人真的希望鲁王进京,除了张振。 宁绍总兵苏摩接到浙江巡抚陈珑的命令,率五千甲士离开宁波府,进入杭州地界。 张振命亲兵在杭州府边境接到鲁王,随后擅自率军离开驻地,驻扎在嘉定地界,这里的百姓对鲁王的印象并不差。 郑秋因为要坚守长江防线,加上不清楚这件事的内情,只是调派元洲率五千甲士监视张振。 杨巍则离开杭州,赶往长江沿线的兵营。 郑秋是长江防线的主帅,张振虽然名义上归他节制,但张振和王之仁实际上一向不把郑秋当回事。 郭臻麾下十五万正兵和八万府兵的粮饷皆归江南总督府统管,唯有王之仁和张振自成系统,他们不是郭臻的嫡系,也不是依靠郭臻起的家,他们因反剃发令团聚在郭臻身边,但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郭臻的下属。 一年前,郭臻是宁绍总兵时,方安是浙江总兵,王之仁是吴淞总兵,张振是宁绍参将,几人的地位相差不大,也许他们心里都有那么一丝不甘。 但是,杨巍可不管那么多,江南只能有一个人说话算数,那个人就是郭臻。 杨巍没去松江,而是直奔苏州府,郑秋的中军大营安置在那里。 从运河乘舟而上,一天一夜即到苏州,杨巍走进郑秋的大营,亲兵退去,帐中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杨巍和郑秋有相似的经历,但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郑秋看上去很木讷,但一出口就直至杨巍的死穴:“鲁王为何会落到张振手里?” 如果这仅仅是杨巍的失职,那算不了什么,只凭张振那五千人在江南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杨巍幽幽回道:“也许,张振早有预谋!” 郑秋亲自给杨巍倒了一杯清水,递过去说道:“王爷不会这么做!” 郑秋了解郭臻是个什么样的人,郭臻做事一向会给人留余地,不会把张振诱上死路,他们太熟悉,所以骗不了人,这是典型的杨巍行事方式。 杨巍笑了笑:“我们都是王爷扶持起来的,我们现在拥有的,都是我们用血和汗换来的,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在朝堂有掣肘的情况下,将军在外能取得大胜的战争。” 郑秋喝了一口水,没有回这句话。 杨巍又笑道:“没有王爷的命令,你不会出兵平叛,对不对?” 郑秋把水杯放下,回道:“不错,我只负责长江防线,张振不听军令,自有朝廷来惩戒。” 杨巍放心离去,他的确没有调动兵马的权力,但是他的影响力在军中无所不在。 松江府和苏州府集结了五六万兵马,但没有人奉朝廷的命令来抓捕鲁王,这里是郑秋的辖区,秦锋和郑森不敢派兵马进入这里强逼。 鲁王在张振的营中忐忑不安的待了四天,一种焦躁和恐惧的情绪慢慢笼罩在他身上。 张振不怕,他只是不平,他忠于鲁王,收复江南的功劳本该归到鲁王身上,竟然让一直躲在福建的唐王占了便宜。 四月二十日,夜,天上的月亮很圆,一场小雨之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张振的兵营外亮起一排火把,十几个骑兵疾驰而来,来人披着黑色的斗篷,遮挡住容颜,但江南有配备上如此良马的骑兵没有几家。 营寨的偏门打开,没有人盘问,守卫把一行人引入兵营。 黑色骑兵一直到中军大帐门口二十步远才停下脚步,为首一人下马,随来迎接的亲兵走入大帐内,余下的人守在帐外。 “张总兵!”来人掀开斗篷,正是杨巍。 “杨总管!”张振拱手行了一礼。 杨巍把斗篷放在身侧:“鲁王可好?” 张振盯着杨巍,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他真实的想法:“王爷不太好!” 杨巍哈哈一笑道:“如果能进入南京,自然就好了!” “锦衣卫已来过我的兵营,但被我轰了出去。”张振显然承受了不小的压力,问道:“镇南王那边究竟是什么意思,给个准信吧。” 从鲁王被从台州带出来,张振心中的那团火又被点燃了,没有郭臻的许可,鲁王怎么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杨巍沉声道:“陛下偏袒战败的何腾,已失军心,王爷在安庆,那里战事胶着,王爷对陛下虽然很失望,但不好亲自出面拥立鲁王殿下!” “为何?”张振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跳了起来:“镇南王这是要至鲁王殿下于何地?” “如果朝廷让你交出鲁王殿下,你交不交?” 张振想了好一会,摇头道:“不交!” 鲁王交给朝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他心中,鲁王于大明有大功劳,应该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岂能沦为阶下囚。 杨巍幽幽问道:“你敢率军拥立鲁王殿下进入南京吗?” 张振惊得呆立当场。 杨巍笑着解释道:“这是你我之间的谋划,与王爷无关!” 杨巍说的是实话,但张振岂会相信? 这么大的事情,杨巍岂能独自做主,唯一可能是郭臻不愿担着逼隆武皇帝退位的恶名,就像他在浙东对鲁王的行径如出一辙。 杨巍将张振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又补充了一句:“宁绍镇的苏总兵明天到松江,会与你同行!” 这是一颗沉重的砝码,谁都知道,苏摩是郭臻的亲信。 晚春时节,四野郁郁葱葱,田里的秧苗长的有膝盖那么高。 一支军队从松江府出发,经苏州府进入常州府地界,张振骑在一匹灰白色的战马上,脑袋半耷拉着。 行军速度很慢,张振的身躯在战马上微弓,随着战马的脚步摇摇晃晃,他没那么悲观,当然心里也没底。 张振忠于鲁王,所以希望绍兴府的那一幕会在南京城重演,江南人都知道郭臻对朝廷不满,但他摸不透郭臻的心思。 郭臻不会承担废帝的恶名,张振必须打头阵,至少,在张振看来,郭臻已经默许了他的行动,否则他不会如此顺顺当当到达镇江府地界。 第652章 皇帝心机,意见不合 从前天夜晚杨巍离开张振的兵营起,杨巍一直给张振传达消息,张振完全按照杨巍的指示在行动。 南京城,百姓和商家安稳依旧,只要满清不打过长江,他们就不会慌慌张张。 即使换一个皇帝,与他们又有什么切身的干系,这些天,秦淮河畔又热闹起来。 无论是旧臣还是新贵,有钱了就会学会享受,除了江南各地的士子,还有富商,以及各种别有用心的人,因为这里是南京城最快的消息来源地。 京营总兵府,秦锋穿好官服,在让夫人看过没什么差错后,迈步准备出门。 “老爷!”顾眉欲言又止,她很担心,虽然没怎么出门,但最近江南发生了什么,她其实知道不少。 “放心吧,南京不会出乱子!”秦锋抬起马靴向外走去,院子里两个身穿皂色的太监早在等候,四个威武的亲兵侍立。 “走吧!”一行人才出门,迎面走来四五个人。 秦锋抬头看见为首一人,连忙上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杨总管,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 杨巍恭敬行礼:“我也是来找秦总兵的!” 秦锋扭头看看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把手又松开道:“我有事要进宫面圣,你且在府中等我回来!” “好的!”杨巍点头,让开道路。 这是隆武皇帝首次在宫中召见秦锋,眼下这种局势,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郑森和秦锋镇守南京的这四万兵马是真的。 这是最后的机会,隆武皇帝在做最后一搏,他若失了此局,就真的连裤子都输干净了。 隆武皇帝能在南京登基,不仅仅依靠郭臻,同时还有郑氏的支持,这么短的时间内,郑氏与郭臻都领兵在外,隆武皇帝不相信他们能达成协议,但是,如果他拒绝郭臻的要求,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去年在福州,郑珑不把隆武皇帝当回事,但郑森留给隆武皇帝的印象不错,否则他也不会有“可惜无一女嫁于卿”的说法,郑珑也是出于这等考虑,才会让郑森领兵驻守南京。 隆武皇帝原本没在秦锋身上有什么幻想,但是,最近有人告诉他,秦锋近日对鲁王入朝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焦躁。 那至少说明,秦锋并不认同鲁王入朝,所以他的圣旨已经拟好了,但还没有发出去。 坤宁宫,秦锋一路左顾右盼走入,他首次入宫,有股新鲜劲。 没过多久,秦锋看见迎面的高台上坐着一个浓髯的中年人,当即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平身!”隆武皇帝微微抬手:“秦总兵,朕听说你和镇南王相交甚笃,贼首杜铎正是秦总兵所擒,镇南王一半的功劳要落到秦总兵身上,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这句话有些讨好的味道,但每一个字,都含有玄机。 秦锋虽然对朝堂之争愚钝些,但这话里的意思还是能听出来的:“微臣只是镇南王的马前卒,镇南王运筹帷幄才能把东虏驱出江南。” 隆武皇帝眉头微皱,问道:“前天朕命你与郑总兵缉捕擅离封地的鲁王,可有结果?” 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秦锋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很拙劣的答复:“鲁王已被阻截在苏州府。” “江防的兵马在干什么?”隆武皇帝怒火中烧,发出雷霆一怒:“江南总督府难道要纵容鲁王谋反吗?” 秦锋是个直性子的汉子,他在江南总督府诸将中年纪最长,心计远远赶不上杨巍和郑秋等后辈,就是龙云,也比他多几个心眼。 隆武皇帝只是伪装,在试探他。 秦锋重新跪下,辩解道:“镇南王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朝廷。” 隆武皇帝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这是在与郭臻博弈,当年,他在凤阳皇陵中被囚禁了七年,那么多孤寂痛苦岁月都过来了,如今坐上皇位,岂能还任人宰割? 九年前,隆武皇帝敢不顾祖制禁令,在南阳私自募兵进京勤王,今天当然不会面对权臣束手就擒。 “秦总兵,朕相信你,镇南王是我大明的忠臣,你也是我大明的忠臣。” 隆武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秦锋,很想笑出声来,生出前所未有的信心。 江南总督府,也不是铁板一块,他可用郑氏牵制郭臻,再暗中分化各将。 如果秦锋的态度嚣张一点,如果秦锋像当初的王逝那样表现出对隆武皇帝的不屑,他的那道圣旨随后就会发出去,但是现在,他要再等等。 秦锋告辞回府,回去的路上走的飞快,杨巍正在总兵府喝茶,许义阳在陪他说话。 两人随意谈论,许义阳说军中事,杨巍兴致很好,给他讲述当年他们在塞外,在宣大,在京畿等地与满人争斗的秘闻,听的十六岁的少年眼珠子都不转。 许义阳在家道败落时被秦锋收养,秦锋没有儿子,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他很喜欢听义父在宣大和京畿时的风光故事。 顾眉只是出来接待一下,立刻回到里屋,她为人本分,不会随意抛头露面。 这边正在说的谈笑风声,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杨巍还没来得及起身出去,院子里传来秦锋的声音:“杨总管,还在吗?” 杨巍笑容满面站在门口:“秦总兵,我在这里!” 秦锋看见跟在他身后的许义阳,不好发作,招手道:“你随我过来!” 两人进了后院的练武场的厢房,许义阳站在老远的地方,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争论声。 杨巍从内院走出来,朝侍立在外的许义阳微笑点头致意,随后脚步轻盈离开总兵府。 许义阳之所以在外观望,是因为担心里面两个人发生激烈的冲突,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义父与人争执过,他在大街上把国舅爷家的大公子揍了,义父也只是一笑置之。 而那个镇南王的总管,今天半上午留给他印象不错,像个兄长般与他交谈,秦锋跟在后面出来,脸上的焦躁已经不见。 这两个人的会面,只可能为一件事情,看状态,结果不错。 许义阳收拾弓箭和弯刀进入练武场,他今天的功课还没做,他没有干涉这种大事身份,但南京城的气氛和近期的流言让他有一种危险逼近的感觉,这纯粹是一种直觉,一种没有根据的直觉。 第653章 杨巍暗手,罗靖相劝 秦锋回卧室中换了一套便服,紧张的情绪舒缓下来,知夫莫若妻,顾眉平日与秦锋无事不谈,她明显察觉到丈夫面圣归来的变化。 “有好消息啊!”顾眉咯咯地笑出声来,随手把秦锋换下了的战袍接过来挂着衣架上,一双柔软柔荑搭上丈夫的肩膀,轻轻地揉动。 “好消息!”秦锋靠在椅子上,浑身舒坦的像是飘荡在云端,浪子疲倦了,终有归巢时,这也许就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生活。 “鲁王殿下不会入京了!” “哦,那确实是个好消息!” 秦锋从不对自己的妻子刻意隐瞒什么,这是一种纯粹的信任,顾眉当然也不会出卖自己的丈夫,只是,他们都是大大咧咧的人,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南京城内漩涡的中心。 杨巍离开总兵府,带着四个侍卫在南京城左绕右绕后,走进一条偏僻的胡同,一座不起眼的民宅。 江南总督府在各地有自己的组织,虽然不像暗影卫那么庞大,但江南各家商号都在看杨巍的脸色行事,所以杨巍也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这附近都是江南总督府的产业,一旦有外人接近,他能迅速得到通过,他就要藏在这里看南京城这场大戏的开演。 侍卫安顿住处,往外传递命令,杨巍住在一座阴暗的小房子里,在这种环境下做这种事情,再合适不过。 “天黑了,再过一天,明天此时我会让那个不听话的皇帝颤抖。”杨巍把手头的信件叠起来。 杨巍本是街头乞丐,因为活不下去投了军,心中没有君君臣臣那些条框束缚,年幼时为了活命,他和其他乞丐、野狗争食,向来信奉一个道理,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王者。 夜半,门外响起敲门声,杨巍本就没有睡熟,他在江南总督府事务繁杂,熬夜是常有的事,有时候通宵不眠。 侍卫恭敬禀报道:“大人,有人求见!” 如此深更半夜,谁会来见自己?杨巍披上衣衫,把门拉开。 侍卫躬身行礼,递过来一个精巧的令牌,令牌是黑铁铸造,当中精巧的设计了“镇南”两个字。 杨巍摸了一把令牌,抬头下令:“让他进来!” 没过多久,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正是暗影卫统领罗靖。 杨巍等罗靖走进屋子,立马将门关上,他知道罗靖一直在负责什么,所以一句话也没说,他要说的,罗靖早已清楚。 “我不该来见你的!”罗靖在屋中找了一把椅子,自己拿到屋子中间坐下。 罗靖的确不该来见杨巍,暗影卫不能与任何将领有交集,郭臻之所以选中他担任暗影卫统领,最主要的原因是看中他的忠心。 罗靖和杨巍的交情一直不错,甚至杨巍还对罗靖有过救命之恩。 杨巍也找了把椅子坐下,问道:“你想阻止我?” “悬崖勒马,尤未晚矣!”罗靖的表情很严肃:“这不是你能做出的决定。” 杨巍摇头道:“这是王爷的命令!” “你觉得你能骗得了我?” “王爷命我和陈珑想办法让隆武皇帝下旨命两湖的何腾东征。” “不错!” “可是!”杨巍站起来,挥舞手臂,冷哼道:“可是他下旨了吗?” “没有,既然隆武皇帝这么不识相,为何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所以我只是在奉王爷的命令!” 罗靖不解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隆武皇帝退位,鲁王登基,没有一点可能性!” “我只是奉王爷之命请旨!” 罗靖露出纠结的表情,他阻止不了杨巍,杨巍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再退缩:“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做的所有都瞒不过王爷。” 杨巍轻笑道:“何必要瞒着王爷!” 罗靖在黑暗中到来,又在黑暗中离去。 暗影卫已把江南发生的一切快马加鞭送往安庆,郭臻应该很快就会有反应,他到这里来,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但暗影卫有暗影卫的职责,罗靖不能卷入这场朝政风波,唯有郭臻的命令,才是他行动的唯一准则。 天色放明,街道上慢慢热闹起来。 南京的城防外松内紧,秦锋和郑森都约束兵马,紧密布防,南门和东门归秦锋掌管,北门和西门归郑氏士卒守御。 进城的商旅明显感觉到,北门和西门把守的更严密,江南是郭臻的天下,当危机来临时,郑森这两万兵马放在南京城内,像是被群狼环伺。 午后,阳光最旺盛的时候,杨巍走出阴暗的民宅,直奔京营总兵府。 秦锋和许义阳都不在府中,他命守府的侍卫去传话,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秦锋一身戎装赶回来。 秦锋见到杨巍的第一句话便是:“鲁王殿下何时回台州?” “张振才传来消息,明天送鲁王回去,所以我特地来转告你。” “那真是太好了,张总兵深明大义啊!”秦锋很兴奋。 杨巍掏出一封密信交到秦锋手上,笑着说道:“张振进不了南京,陈巡抚又命苏总兵率兵尾随,他不退兵,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秦锋打开密信,信件上的字迹很潦草,笔划苍劲有力,他不认识张振的字体但想来杨巍不会骗自己。 秦锋草草看完信件,折叠好还给杨巍,嘱咐道:“江北东虏陈兵以待,朝廷内部决不能出乱子。” 这封信是以张振的口气向杨巍请罪,求他在郭臻面前进言,以宽恕鲁王和他的罪过。 杨巍没有接过来,笑着说道:“这等好消息难道不要告知郑总兵和陛下?陛下昨天召见秦总兵,想必对此消息十分关注,秦总兵早日转告陛下,也可让陛下安心。” 杨巍态度谦和,对秦锋也很恭敬,因此,秦锋对他没有丝毫怀疑。 杨巍看秦锋犹豫不决,接着说道:“我与你同去吧,先找郑总兵,再去禀告陛下,也一同给鲁王殿下和张总兵求求情,我虽然是江南总督府的总管,但没官职,也没爵位,如果不和你同行,只怕难见陛下一面。” 秦锋当即拍板道:“好,也该让紧张的南京城早松一口气了。” 郑森与秦锋共同担负南京城防,平日多有来往,秦锋这个人只会有朋友,不会找对手,无论郑森是否看他顺眼,至少表面还算和睦。 第654章 入宫面圣,瞒天过海 秦锋和杨巍离开总兵府,从东城区赶到西城区,已是日暮夕阳。 郑森正在府中与武术教习切磋刀技,见秦锋和杨巍同来,立刻回屋换了一套正式的衣服面客。 秦锋说明来意,郑森当然也暗中松了口气,他没有怀疑这两人会来骗自己。 江南本就是镇南王郭臻的天下,如果郭臻真想废帝,他这两万兵马也只敢旁观。 郑森抬头看看天色,说道:“此刻入宫,只怕有些晚了!” “不晚!”杨巍上前,拱手道:“鲁王殿下并无恶意,张总兵也只是一时糊涂,郑总兵是陛下爱将,望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求宽恕这二人的罪过。” 杨巍这么一说,两人的来意变成求郑氏与镇南王联手向隆武皇帝求情。 郑森斟酌片刻,暗忖江南总督府不可能把鲁王交给朝廷处置,此次江南总督府逼迫朝廷失败,已是大丢脸面,隆武皇帝借此树立朝廷的威仪足矣,也不能逼迫郭臻过甚。 鲁王退走,是皆大欢喜的局面,真正得了便宜的是隆武皇帝。 “好,我这就与你们同行。” 众人加快脚步到了皇宫前,太阳刚刚沉下地面,外面还很亮堂。 南京城的这个小朝廷,规矩不像当初北京城那么多,隆武皇帝平日多摆出亲近群臣的姿态,所以口碑还不错。 小太监往里通报不一会,中宫传来旨意,命三人入内拜见。 郑森和秦锋联袂求见,在眼下这种局势下,即使是深更半夜,隆武皇帝也会从床上爬起来,更何况来人还有江南总督府的总管杨巍,他没见过杨巍,但时常听到杨巍的名字。 郑森和秦锋是陪同者,杨巍是真正说话的人:“陛下,鲁王有罪,张振也有罪,念在这两人在驱逐东虏出江南时立下大功,请饶恕这两人的罪过。” 杨巍跪在地上,叩头的时候,腰肢只是稍稍弯下去。 隆武皇帝看的清清楚楚,他现在的处境最关注谁在真心尊敬他,谁只是在敷衍。 时间如流水一般在昏暗的夜色中悄无声息的流动,从镇江府到南京城只需两个时辰,张振加紧催促部下赶路,事已至此,再无退路,紧随在他这支兵马之后还有一队人马,那是宁绍总兵苏摩统领的士卒。 鲁王对苏摩很熟悉,他在台州王府的卫兵,全是苏摩军中的将士。 陈珑给浙江所有武将都下达了命令,他原本没想到苏摩会听自己的调遣,但苏摩第一个率军赶到杭州,经历过战争锻炼的正兵,无论是反应还是战斗力都远远超过府兵。 张振以为苏摩是自己的后盾,陈珑和郑秋以为苏摩在监视张振,两队人马行动极为迅速,从官道直插南京城东门。 路上有行人,见到匆匆赶来的兵马纷纷让开道路,离南京城二十里,道边有五十来个骑兵在等候。 天色已经灰暗,山岭,丛林,影影绰绰。 一路上没见到南京城的守军斥候,张振心中越来越有底气,即使是郭臻在借他的手废帝,他也认了。 夹杂在大队兵马中的鲁王在喋喋不休的嘀咕:“如果本王登上帝位,必会封镇南王为摄政王,统领整个大明的兵马与东虏对决!” 鲁王还没坐到那个位置上,想着自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这五十来个骑兵拦在大道正中,为首的骑士上前招呼:“请张总兵随我前行!” 张振出列,他不认识这些人,也没有询问他们的身份。 五千兵马逼近南京城,他们没有打火把,天上的阴云挡住了月亮,从城头看不清城外来人。 为首的骑士把手中江南总督府的文书交给张振,指向南京城东门:“请张总兵凭此率军入城!” 张振到了城下,按照事先的约定,朝城头招呼道:“我们是押运粮饷来的兵士,因在路途中耽误,所以到晚了些,这里有江南总督府的文书为证。” 城头不远处的一座客栈里,许义阳嘴角挂着口水,两个眼睛看着黑呼呼的天空,手脚动弹不得。 因为受秦锋的影响,许义阳对杯中之物格外偏爱,没想到今日才喝上几口竟然全身麻痹了,他自己的酒壶中,竟然被人下了麻药。 城头的把总接过吊上来的文书,命人快马加鞭直奔总兵府,秦锋和许义阳都不见人影,他仔细查看文书,确认无误后命士卒打开城门。 江南总督府总管全军粮饷,各镇有头有脸的人物,有谁不给江南总督府几分薄面。 五千兵马依次进入南京城,不远处守门的士卒发现异常,爆发出一阵呼叫,各持兵器与张振的先锋对峙。 张振策马上前,拱手道:“我是镇南王麾下崇明总兵张振,奉镇南王之命入驻南京城,与各位都是生死兄弟,各位不要动手。” 张振身后一个骑士策马上前,说道:“各位若是不信大可去请示秦总兵。” 就在守城的士卒犹豫间,张振喝叫道:“进城!” 随后,张振策马命士卒强行过路。 守门的把总半推半就让开道路,没有秦锋的命令,又有文书为证,他有不动手的权力。 有人在暗中引路,张振兵马直扑皇城,街道上突然出现大队士卒奔跑的脚步声,百姓和官绅吓得紧紧把门关闭死。 皇城也是由郑森和秦锋分兵守御,到了这里再无办法,接应的骑士指向对面连绵的建筑群,说道:“张总兵,这里一切都靠你了!” “强攻?”张振有些懵:“强攻皇城,难道不是秦总兵在内接应吗?” 就在张振还没来得及下达命令时,皇城的城墙上火把点起,守军大声呼叫道:“有人来偷袭皇城!” 警号声随之在南京城游荡。 张振心中一惊,知道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咬了咬牙后,张振顺势下达命令:“攻城,攻城!” 皇宫里,隆武皇帝十分得意,朗声喝道:“这是谋逆之罪,绝不能轻易饶恕!” 在隆武皇帝看来,即使不能置鲁王于死地,也要想办法把他圈禁起来,就如当初的自己,大明其他的王爷都不足虑,鲁王因起兵反剃发令在江南的威望远胜过他。 也就在这时候,城外蓦然响起如炒豆子般的火铳声,杨巍听到这动静,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第655章 威逼皇帝,棋子可悲 与之相对,隆武皇帝听到火铳声,却是吓得从座位上弹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郑森伸手摸向腰间,才想起来进宫前,他的兵器都被收缴去了。 “完了,被这个两个人暗算了!”郑森看着秦锋不敢动弹,秦锋则看向杨巍。 “这是怎么回事?”杨巍一脸茫然。 铳炮声越来越急,如响在耳边,秦锋再也站不住了,紧紧握住杨巍的双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张振骗了我?”杨巍挣开秦锋的双手。 隆武皇帝额头一层层汗珠往外冒,脊梁骨处的衣服已经湿透,眼前这些人所有的话语,所有的动作都成了惺惺作态。 众人还没摸清头绪,小太监一路哭诉冲进坤宁宫:“陛下,崇明总兵张振谋反,正在皇城外攻城。” 隆武皇帝手握腰中佩剑,眼睛盯着眼前的三人,郑森则用嘲讽般的眼神看着秦锋与杨巍两人的表演,他不敢动,但他有郑氏在做后盾。 秦锋现在恨不得把杨巍吞进肚子里,他向来一颗心对别人,最恨别人欺骗自己。 杨巍则一脸无辜地看向坐在高位上的皇帝,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京营各处兵马没得到秦锋、郑森两位总兵的命令纹丝不动,苏摩率军尾随张振进入南京城中。 隆武皇帝终于看清楚了众人的真面目,他最信任的郑森站在那里,像一根木桩般纹丝不动,如果是江南总督府真要废唐立鲁,郑氏这两万人绝不会舍命救朝廷。 秦锋和杨巍呢? “陛下!”秦锋抢先一步,启奏道:“我与郑总兵同去平叛。” 杨巍拦住秦锋,跪拜启奏道:“陛下,请封镇南王为镇国大将军,节制天下兵马平叛,方可保证陛下的安全。” 秦锋愕然,从听见厮杀声起,他标志性的笑容不见了。 听见杨巍的话,秦锋自然保持了沉默,他是江南总督府的人,纵然有再多的愤怒,在外人面前也要懂得掩饰。 这是郭臻的意思? 那为何事先没给自己通报? 秦锋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秦锋与郑森并肩侍立,两位京营总兵都不再说话,局势竟然完全被杨巍掌控。 杨巍幽幽叫了一句:“陛下!” 隆武皇帝一哆嗦抽出半截长剑,他虽然很坚强,但也会畏惧。 “平叛,平叛!”隆武皇帝语无伦次,他此刻是大明的皇帝,下一刻有可能会变成阶下囚。 “杀啊……冲啊!”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激烈,像一柄刀子飞速旋转钻进隆武皇帝的心脏,这是一场局,他可以继续赌下去,但如果他输,他就不存在了,还有什么中兴大明? 郑珑只是割掉了兵部尚书何楷的鼻子,而郭臻直接威胁他的皇位。 “秦卿和郑卿作证,朕任命镇南王为镇国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平息鲁王之乱,执掌与东虏之战。” 一个字一个字像钢镚一般从隆武皇帝的嘴里跳出来,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恨意,从此之后,他与郭臻将势不两立。 杨巍不在乎,一个人受得了多少赞美,就要能承担多少嫉恨,若仇恨能杀死人,杜铎何须等到郭臻来动手。 “请陛下拟旨!” “你,你以为朕会撒谎吗?”隆武皇帝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秦锋和郑森就这样在旁边看着,他们像是无助的孩童,也像是助纣为虐的帮凶,这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 杨巍没有兵权,但不妨碍他把所有有兵权的武将玩弄在鼓掌之上,因为,他是江南总督府的总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代表了郭臻。 小太监奉上笔墨,隆武皇帝咬牙执笔在黄绫上笔走龙蛇,诏书一气呵成。 杨巍毫无顾忌,毫不掩饰,他在做的事正是他想做的,世俗中人皆是庸碌之辈,他要随郭臻独创一片天地。 皇城外厮杀声不止,城头和城下的铳手互射,有人点燃了一旁的民宅,火光照亮了南京城的中心 因为焦急,张振脸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攻城,攻城!” 他们没有携带足够的攻城器械,皇城守军殊死抵抗,他没有攻城的铁炮,也没有云梯和冲车,身披铁甲的力士扛着巨斧逼近城门,想用血肉之躯砍开城门。 张振原以为皇城的大门也会像南京城的东门那般轻易地打开,但是,这一次他失望了。 一列火龙从东门游入,顺着南京城的街道逼近,在外围戒备的亲兵统领慌慌张张奔走过来禀告:“大人,大人,宁绍的苏总兵领军跟上来了!” 张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速去给苏总兵送信,前来攻城。” 正在这时,正对面的城头爆发出一阵欢呼,杨巍、秦锋和郑森同时出现在城头。 这里是秦锋的防区,秦锋传达命令:“张振挟持鲁王叛乱,诸军守住皇城,援军很快就会赶到。” 诸多的情绪被压在心头,秦锋很疲倦,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净,他这一辈子,从未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他不在乎权势,不在乎金钱,唯有道义在胸。 郭臻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但郭臻从前也不是镇南王,他听说权势会改变一个人,所以他要等郭臻回来亲口问问。 秦锋和郑森的出现稳定了军心。 相距三四百步远,城头爆发出的欢呼声传入张振的耳朵,他看不清皇城内发生了什么,但猜到情况不太妙了。 这就是朝政之争! 八年前,王逝告知郭臻,朝廷之争无关道德,这里只有你想做的事情和想要实现的目的,显然,在这方面杨巍要比郭臻有天赋得多。 杨巍的身影出现在城头的火光下,接应的骑兵消失在乱军中,四周的兵马包围过来,把张振所部像肉饼一般挤向坚硬的城墙。 一身玄色衣甲的苏摩在后军出现,环绕的兵士大声呼叫:“奉浙江巡抚陈珑之命,追剿叛乱的张振所部,诸军降者免死!” “张振挟持鲁王叛乱,诸军从贼者死,立刻投降,仍是江南总督府的将士。” “杨巍,你骗我!”张振拔刀在手,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哀鸣:“杨巍你站出来!” 这场变故要结束了,必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除了他张振,还会有谁?他不是郭臻的嫡系,但他也不是叛臣,他是大明的忠臣…忠臣! 第656章 张振自刎,闹剧落幕 杨巍立在城头,遥看乱军中状若癫狂的张振,他能感觉到远处的仇恨,以及身边那双冷漠而厌恶的目光。 杨巍不在乎,天下有很多人能共贫贱不能共富贵,庞大的江南总督府当然有人不能免俗,江南总督府要达到令行禁止,有些人必须要清理掉。 皇城后侧,宁绍镇兵马毫不留情列阵持铳压迫。 “放铳!” “砰砰!砰砰!砰砰!” 张振所部溃不成军。 苏摩指挥兵马放了两轮火铳,亲自走到阵前,朝里面吼道:“张总兵,为了你麾下这五千将士,为了你的全家老小,束手就擒吧!” 乱军中,鲁王呆若木鸡,两条腿像生了根长在地上,在乱军中动弹不得。 张振胡乱地挥舞长刀,他憋着满腔的怒火和仇恨,锋利的刀刃划过夜空,触及不到对手,将盔掉落在地,满头的头发披散开,脚下被一具尸体绊了下,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一群亲兵拥过来,环绕在他左右,喊叫道:“大人,我们护送你杀出重围!” “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去处!”张振清醒过来,扔掉长刀,转身奔走到鲁王面前,跪地叩拜道:“王爷,我对不住你啊!” 鲁王弯腰伸手挽住张振的肩膀:“张卿,孤不怪你!” “王爷,日后没有我护在你身边,也许您会更安全,我走了,您再也不要有等登上帝位的妄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鲁王洒下两行清泪! 张振跪别鲁王,然后站起来,挥舞双臂对左右下令道:“放下兵器,投降!” 不等张振的命令下达,早有一半人已经投降,四周被围得严严实实,又背负上谋反的罪名,真正死忠他的不足百人。 皇城城门紧闭,城内的骚乱不平息,守军不敢打开城门。 张振看着部下放下手中兵器,然后跌跌撞撞走到苏摩面前:“苏摩,你们耍得好手段啊!” 张振在笑,笑得很狂妄,笑得很悲凉。 果然战场才是武将最好的归宿,若论玩弄手段,他们这些武人,如七八岁的孩童般幼稚。 “张总兵!”苏摩拱手道:“你放心的走吧,你的家人不会被追罪,你的部下也不会被追究。” 死在这里是张振最好的结局,因为这是谋反之罪。 张振右手抽刀夹在脖子上,使劲往里猛然一旋,咽喉血喷如注,负甲的身躯歪歪斜斜倒在地上,身后哭声一片。 苏摩亲眼看他倒下,等了一刻钟左右,直到伤口不再有鲜血流出,方才额首示意。 亲兵上前,俯身伸出手指放在张振口鼻处,确认没有呼吸,才扭头向苏摩点头回应。 “给张总兵收尸!” 几个士卒抬上一口棺木,里面已铺上白绫,亲兵把张振的身躯放进去,再盖上木盖。 午夜时分,南京城内的骚乱彻底平息下来。 郑森走出皇城,无心在这里多停留一刻,迅速回西城郑氏兵营,命人快马加鞭把今天南京城内发生的一切告知父亲郑珑。 杨巍与秦锋一起来到张振的棺木前。 鲁王已被保护起来,连夜送出城外,已经死的人将承担所有的罪责,鲁王不会有任何事,因为江南总督府还需要他。 秦锋抚上棺木,长长叹息:“他不应该死在这里的!” 苏摩和杨巍都不说话。 “郭臻呢?”秦锋心中怀怨,连敬词也未用上。 杨巍面无表情地回答:“王爷在安庆府!” 秦锋微显诧异,苏摩在这里,郭臻会不出现? 多年来,苏摩一直对郭臻亦步亦趋,没有郭臻的首肯,苏摩怎敢离开宁绍来到南京。 “这些都是我的主意!”杨巍一脸严肃道:“但我所做的都是为了王爷。” 秦锋脸上挂着冰冷的笑容盯着杨巍,像是第一次认识他,秦锋慢慢抬起手指向杨巍,转头问苏摩:“你会听他的命令?” “我奉浙江巡抚陈珑的命令平叛,陈巡抚的文书在此!”苏摩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卷。 苏摩的脑子不像长相那么耿直,所以能一直得到郭臻的信任,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冒险。 “杨巍,你会后悔的!”秦锋大踏步离开,他要立刻见到郭臻,这样的京营总兵不当也罢。 杨巍站在原地,目送秦锋的背影消失在闪耀的火把后的黑暗中。 杨巍很尊敬秦锋,但江南总督府已不是当年的明寨,也不是两年前的宁绍总兵府。 张振的确不该死在这里,可难道扬州城的百万百姓就应该死在清军的刀下?江南的大明人应该因拒绝剃发被枭首? 道德不能束缚杨巍的手脚,如刘宗和黄道那样的道德圣人,对大明又有何用? 宁绍镇的兵马在黑暗中退出南京城,驻扎在城外,城防士卒清理皇城外的尸首和血迹,再过两个时辰,将是内阁上朝时。 天明的时候,皇城前恢复到干干净净的状态,地面有些水渍,冲洗鲜血的井水让青石砖两侧的土地陷入一片泥泞。 几个内阁大学士走在潮湿的道路上,他们没有像往日那样轻松的交谈。 杨巍又回到他那条小巷中阴暗的屋子里,昨天晚上,信使已快马加鞭奔向安庆府,他知道郭臻会早一步得到得到消息,但他必须要亲自禀告这件事情的经过。 也许这件事与郭臻预想的有些出入,张振死了,谋反这样的大罪,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非死不可。 巳时,传旨的锦衣卫出皇城。 “升镇南王郭臻为镇国大将军,进少保,统领对东虏战事。” “令两湖总督何腾立刻率军东征,与镇国大将军郭臻呼应,一同光复荆襄。” 南京城内恢复了平静,少不了有流言蜚语在坊间传播,秦淮河畔更加热闹。 “张振挟持鲁王反叛,兵败在皇城下自杀。”这是朝廷对外公开的说法。 很奇怪,隆武皇帝没有下旨追究张振家人的罪过,也没有再提到鲁王,他们同是江南总督府的牺牲品,隆武皇帝明知道杨巍不会把鲁王交出来,当然不会自找没趣。 第657章 郭臻反思,返回南京 安庆府地界! 六十多门大炮一齐轰鸣,这是安庆城被围的第十五天,明军正式攻城的第六天。 从荆州来援的清军前天在潜山被龙云率军以逸待劳击败,安庆彻底断绝了外援。 郭臻亲自督战,林毅、方科和杨守壮领兵马轮番攻城,有杨守壮在外招降,城内有不少明军降将过去与他熟识,这里又没有满人压阵,清军军心不稳。 四月二十二日,安庆城求降,张天禄剪去辫子,领兵出城,跪伏在郭臻面前。 安庆府是郭臻在江北的取下的第一块地盘,这里是通往南京的门户,也是进入九江的入口。 出兵二十多天,终于取得战果,郭臻松了口气,才能回过神来关注南京城发生的剧变。 暗影卫的消息确实要比杨巍的信使来的快一些,但安庆城离南京太远,来时快马加鞭,回时顺水乘舟,来回需要六七天。 隆武皇帝比他想象的要坚强,杨巍比他预料的要大胆,张振死了。 郭臻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上,做出如秦锋一样的叹息:“他不该死在那里的!” 正如徐弘基不该死在嵩水河畔! 光鲜亮丽的朝堂上比阴暗的污水沟还要肮脏,那些冠冕堂皇的朝臣,一个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腐烂的气息,他现在也是其中之一。 “我们是本来就这么愚蠢呢?还是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才变得这么愚蠢?杨巍,你太过火了!” 可是,郭臻自己没有责任吗? 这些年杨巍让郭臻最省心,也让郭臻最担心,郭臻太宠他了,忽视了他已经成长为有自己主见的一方统领,而这不正是郭臻的目的吗? 个性是一柄双刃剑,既可助郭臻,亦可伤郭臻。 江南诸将云集安庆府,张天禄作为新降的将领,位置归在他曾经的下属杨守壮之下。 郭臻扫了众将一眼,吩咐道:“诸将听令,本王今天要回南京一趟,大军向九江府进军,军中诸事暂由龙云统管。” 匆匆交代完军中事务,又命姚启暂领安庆知府,安抚安庆各县百姓,招募义军,镇守安庆。 雷鹏派出最好的水手和最快的战船,五艘战船载着郭臻,如梭鱼顺江奔向南京城。 江南虽然还安稳,但这场剧变带来了无数隐忧,郭臻如果不出面,任由各种流言蜚语传播,军心、民心乃至士子之心都将处于一片混乱中,如果清军借机南下,可能会酿成更大的危机。 在两湖的战事全面铺开前,郭臻需要清除后院所有的隐患,两天两夜,在战船上的日子很无聊,也很清闲。 郭臻有时间重新考虑自己的布局,收复江南后,他为了保证各方势力的平衡,先忽略了江南总督府内部的各种问题,如松江府的田赋归王之仁和张振平分,如太平府和池州府的田赋归方安。 这是郭臻对依附江南总督府前大明各总兵的回报,也是不想在外部重兵压境时,引发内部剧烈的矛盾。 但是,郭臻忽略了一件事,这是对江南总督府直属将领的一种不公平,江南总督府对诸将赏赐丰厚,但远比不上其他几位总兵克扣军饷,搜刮地方百姓所得。 郭臻划分江南十五万正兵,诸将亲信家丁只剩几百人,这是对大明现有混乱军制的改革,但那些人还是把自己的兵马当做私兵。 江南总督府诸将都已是各镇一方的大将,对亲者严,对疏者宽。 张振之死,虽然有杨巍主导,实际上是这一矛盾激化的后果。 苏摩插手,郑秋旁观,郭臻要怎么做?难道要把所有的亲信都清除干净吗? 他们未必是对自己不满,他们只是觉得,如方安、王之仁和张振等人要乖乖的听话。 的确,那几个总兵在收复江南之战中的表现不足以得到如今的地位,战船在南京码头靠岸,江南诸将齐在岸边迎接。 秦锋站立的地方,离杨巍很远,他是最德高望重的将领,所以第一个上前迎接:“回来了?” 郭臻点点头:“回来了!” 两人没有称呼的对话,包含了无数的内容,他们都懂得对方的意思。 江南总督府诸将皆甲胄在身,齐齐向郭臻躬身行礼:“拜见镇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这个职位有实权,某种程度上比镇南王这个虚王要尊贵)!” 两湖战事方起,众人都知道郭臻为了何事回来,杨巍躲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角落,但他能感觉到郭臻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过。 “各位先到府中等我吧!”新上任的镇国大将军撇下诸将离去。 镇南王府上加了一块牌匾——镇国大将军府。 郭臻先进皇宫面圣,报捷收复安庆府,这是他表面上回到南京理由。 隆武皇帝萎靡不振,在郭臻说话时,坐在龙椅上打瞌睡,这个时候能睡着才怪,他无需给憎恨的人好脸色,他可以虚伪,但眼下这样会让自己更舒服。 几位内阁大学士,包括马英和张维都表现出对郭臻的疏远,张振是浙东人,与浙东几个朝臣的关系比郭臻更亲密。 诸将一直等到天色幽暗时,郭臻才回到府中。 由内而外? 还是先外后内? 诸位将领都在安静的等候,在座各位都是郭臻阵营的骨干。 郭臻走进门,解下外衣交给林虎,他很严肃,不顾众人在这里默默等了一个多时辰,直接下令道:“诸位先回去吧,三天后军中诸将在苏州府集会,我有事情要宣布。” 诸将忐忑不安,杨巍尤甚,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躬身退去。 江南的形势比郭臻想的要严重,但现在不是仓促做决定的时候,事情的所有经过,罗靖都有详细的记录,这件事情并不复杂,只要盯住杨巍一人,一切清清楚楚。 秦锋留在最后,等众人都离开,他露出有些惘然的表情,说道:“王爷,也许我不适合当这个京营总兵了。” 今天郭臻下船没有立刻下令缉捕杨巍,让他明白了诬陷张振叛乱绝不简单。 郭臻现在不但是镇南王,还是镇国大将军了,名义上掌管大明所有的军队,秦锋能想象,日后郭臻与朝廷的矛盾不会得到一点缓解。 秦锋不想夹在大明和同袍兄弟间难做人,他疲倦了,他对肮脏的朝堂之争没有一丁点兴趣。 第658章 少年崇拜,会见陈珑 “别着急做决定!” 郭臻笑的很温暖,与前一刻面对诸将时的威严完全不同,那表情让秦锋回想起曾经在宣大的经历,那时候很艰苦,但那时候很快乐:“再等三天,三天后,你有任何决定,我都会同意。” “好吧!”秦锋退去。 南京城的城防还有一半归秦锋统管,他让义子许义阳暂代自己在军中巡视。 这些日子,许义阳很窝火,到底是少年人性子,那天平白无故被人摆了一道,眼睁睁看南京东城门被人突破。 没有人来责备许义阳,杨巍以江南总督府总管的身份出手,又是有心算计无心,秦锋也被玩的团团转,但他以为那是耻辱。 “酒这个东西是不能喝了!”许义阳砸掉了酒壶,他常随秦锋在军中出现,代秦锋巡视毫无障碍。 郭臻在镇南王府草草休息了一夜,次日天色蒙蒙亮时,率五百亲兵离开南京城。 一行骑兵与入城赶早市的商旅交错,一队入城,一队出城。 许义阳靠在城头的青石墙上见到了迎面而来的镇南王旗帜,一夜的困意消失殆尽。 “那是镇南王,陛下新封的镇国大将军!” 城头守卒都挺直了腰杆,郭臻在他们心中如神一般的存在,许义阳只记得幼时在宁绍,他偶尔能见到那个和善的郭总兵,很后悔那个时候没多看几眼,与郭臻多说几句话。 两年后,那个温和的郭总兵变成了闻名天下的镇南王,现在更成了掌管天下兵马的镇国大将军。 郭臻心情很沉重,当然没有留意到城头的那个少年,许都那个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苍头军首领已经消失在记忆中。 这两年,郭臻到过很多新的地方,认识了很多新的人,他的脑子只有那么大,记不得许义阳的模样。 铁蹄铮铮,气势如虹,只有五百骑兵,但却势如千军万马。 许义阳立在城头,眼神中有炙热,也有向往:“大丈夫当如镇南王,救百姓于危难,挽江山于将倾。” 这是一个少年将领对英雄的崇拜,对战争的憧憬。 五百亲兵都是骑术精熟的骑士,一路疾驰如风,傍晚时分到达松江府。 松江府原属于王之仁和张振的驻地,张振死后,王之仁觉察到危险躲在嘉定府城,不敢再抛头露面。 郭臻到这里不是为了见王之仁,陈珑的老家在这里,几社的徐远和夏彝等人老家都在这里。 郭臻一行人进入松江府,进驻府衙,松江知府前来接待,生怕有一点疏忽,惹怒了新上任的镇国大将军。 只有极少数人才可能知道张振谋反的内幕,张振死后,江南百姓和士子对郭臻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从前是崇敬,现在是崇敬之余多了一丝畏惧。 在松江府安安稳稳过了一夜,次日巳时,一行人匆匆赶来府衙,为首之人正是浙江巡抚陈珑。 昨天,郭臻已命罗靖通知陈珑,他选择松江府与陈珑会面,可谓是别有深意。 浙江巡抚的驻地在杭州,但那里连着浙东,实际上是江南总督府的地盘。 有杨巍在那里,陈珑这个浙江巡抚当得很憋屈,他如秦锋一样,烦躁时也生过辞官回家的念头,但事情过去,还在尽心尽力办事。 陈珑也在等待郭臻对此事的处置,以作进一步打算,他不会与一个血腥粗鲁的武夫为伍,因为郭臻往日的表现,他因此抱有一线希望。 有这两位大爷在松江府府衙,知府亲自奉茶,小心伺候,郭臻却不需要这个知府在这里碍事。 王府亲兵守卫在外面的花园中,一只苍蝇也逃不过这些人的耳目,这里的谈话不会进入第三个人的耳朵。 陈珑稍一迟钝,朝郭臻行礼道:“拜见镇国大将军!” “卧子兄!”郭臻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在自己对面:“张振之事,我很难受!” 这不是虚伪之情,张振之死在意料之外,郭臻确实没想到杨巍会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那为何……”陈珑心里清楚,张振不是狂妄到拿鸡蛋撞石头,敢独自谋反的人。 郭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拱手说道:“卧子兄,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郭臻升任镇国大将军,与往日为宁绍总兵时姿态没什么不同,这对有些人很难,但郭臻却是自然而然。 虽然有些人在心里唾骂郭臻虚伪,但士子其实都喜欢这个,陈珑也不能免俗。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珑对郭臻还是很佩服的,只是心中有些结解不开:“镇国大将军客气了!” “今年,我会全力西征两湖,不拿下两湖,不回江南!”郭臻露出前未有过的严肃表情。 两湖若失,江南将陷入两面包围,郑氏随时可能抽身而退,吴襄在山西举事,是郭臻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满清还是眼下最主要的敌人,所以,江南绝不能出乱子。 “所以,我要把江南托付给卧子兄,大军的粮饷和兵器,这两副重担都放在卧子兄的肩膀上。” 陈珑迷惑不解,这些不都是江南总督府统管吗?何时轮到他这个浙江巡抚插手? “镇国大将军……” 郭臻摆手道:“如果卧子兄愿意,我会向朝廷举荐卧子兄担任江南总督,各府县的田赋都交由你统领的江南总督府处置,新的镇国大将军府只管军事。” “那…那杨总管……” 郭臻脸色往下一沉,说道:“他这次犯下大错,我念往日情分才不取他性命,江南总督府不能再容他了。” “啊!”陈珑张大嘴巴,如摆脱了紧缠在身体上的束缚,杨巍的时代结束了吗? 这半年,杨巍给陈珑制造了太大的压力,他鬼使神差为杨巍辩护了一句:“杨总管此次虽然有冒失,但江南总督府有今天的行事效率,他居功至首。” 郭臻语气坚决道:“纵有再大的功劳,也抵不了这一次的罪过。” 陈珑是几社魁首,复兴社名流,眼下只有把他抬出来,才能安抚朝臣之心,这是必要的退步。 而杨巍退出后,整个江南,只有陈珑才有这个人脉和能力为郭臻的西征大军筹集粮饷。 “镇国大将军,我……” 陈珑不会推辞,只要在朝为官,没有人能拒绝这个机会,这个位置比内阁大学士还要诱人,只是,从此之后,他陈珑无法再撇清与郭臻的关系。 第659章 权利更迭,九江战事 郭臻需要陈珑站出来,因为苏摩平叛,拿的是陈珑的命令。 陈珑随后升任江南总督,实际上在暗示坐实张振谋反事件,这是唯一挽回郭臻声望的方式。 郭臻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只需要一部分士子,一部分可为他所用的士子。 至于隆武皇帝,现在看来,他们没有缓和关系的任何可能,从他拒绝下那道圣旨开始。 松江府的会晤只持续了短短的一个时辰,陈珑没有再返回杭州,他就在松江家中等候朝廷的消息。 郭臻次日返回苏州府,郭臻一系的将领都早早等在那里,没有商议,没有交流,只有冰冷的命令。 “阎元升任崇明总兵,统兵两万,驻松江府,郑秋统兵两万,驻苏州府,共同担负江防重任,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各部兵马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江南的兵马一分为二,郑秋不再是江防统帅,阎元成了张振事件最大的受益者,实际上接替了曾经张振的地位,成为独领一军的主将,因为他是郭臻军中少有与郑秋没有过交集的将领。 最后一句话,明确正兵不再受巡抚和总督等文官指挥,这是为了断绝隐患,他没有追究苏摩擅自行事的罪责,他领着陈珑的命令,实际上与杨巍暗中勾结。 “杨巍行为不端,解除江南总督府总管一职,立刻搬离杭州回到定海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定海城一步。” “其余将领各司其职!” 说到这里,郭臻看向秦锋,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 秦锋感觉到郭臻的诚意,没有说话。 这时,郭臻继续布置道:“我会推举浙江巡抚陈珑为江南总督,从今往后,各地粮饷皆归陈珑主导的江南总督府统管,如果东虏过江,在我回到江南之前,各军归陈珑节制。” 把权力从郭臻主导的江南总督府分割出来,一部分交到以陈珑为代表的士子手里,这是典型的打一闷棍,再给一颗甜枣。 文官有了权力,其实也不把皇帝当回事,陈珑还算不错,可以借用杨巍搭建起来的台子,担负起为大军筹集粮饷的重任。 诸将退去,郭臻回到府衙后院,不一会功夫,林虎引杨巍入内。 “拜见镇国大将军!”杨巍恭敬跪拜,脸上挂着笑意,像是在为自己的成果得意。 杨巍被解职了,但在他看来,郭臻的处置比他想象的要柔和。 “杨巍!”郭臻心中很痛苦,他看杨巍就像看自己的弟弟:“你很聪明,但你对张振太残忍了!” 如郭臻当年在浙东对黄骏也放过他一条生路,只要张振活下来,他能有办法救他一条性命,哪怕从此以后隐姓埋名。 但是,从此之后,张振必然当杨巍为死敌,让一个人死,是最快,最有效的解决方式。 但这不是郭臻的办事方式,这无关对错,只是由一个人的性格决定,郭臻从未说过杨巍这件事办得不好,他只是说,张振不该被逼自刎在皇城前。 那让郭臻想起徐弘基,当然,这两者不同,张振是因为有私+心才会上当。 郭臻洞察人心,怎能猜不到杨巍的心思,他不怀疑杨巍对自己的忠心。 杨巍跪在那里,一个字不说,也看不出他有多少颓唐。 郭臻从衣袖中掏出一本稀薄的书册,递到杨巍的眼前:“你在定海城不准见外客,这本书每天抄写三遍。” “遵命!”杨巍伸双手接过来。 郭臻如此待他,说明还把他放在心上,他又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走吧!”杨巍手里卷着佛经,他才不会相信这些东西,郭臻既然下令了,他坚持执行就是。 朝廷的圣旨下得很快,既然已经封郭臻为镇国大将军,那再遂郭臻的意,将江南总督封给陈珑也没什么。 内阁几位大学生,除了马英,都与复兴社有些联系,很乐意见到陈珑被委以重任。 江南总督执掌钱塘江北,长江以南的几处最富庶的府县,陈珑把驻地从杭州府改为松江府,他在努力摆脱杨巍的阴影。 郭臻回南京六天后离开,带着亲兵骑马从陆路经芜湖返回安庆,往返又耽误了半个月的时间,两湖和江西的战事正在进入白热化。 九江府,一列骑兵出现在东城方向的山坡上,明军斥候气焰嚣张,对城头指指点点。 经历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战斗后,明军先锋杀到了九江城下,郭臻不在这里,龙云也不是才上战场的菜鸟。 如果论通盘考虑战略,龙云比不上郭臻,但具体到一场战斗,郭臻不如龙云。 明军攻下安庆府后,战略路线已经清晰,下一个目标是江西重镇九江,姚启奉命在安庆建立大本营,存储粮草,同时招揽江北各地的义军。 金桓的兵马几乎全被郑珑牵制在南线,九江城内没有多少守军,但金桓坚持不同意把九江城交给满清驻守两湖的贝勒勒克德浑,因为九江关系到他的退路,也是从南进入两湖的门户。 为了阻止明军攻打,勒克德浑从两湖调集三万兵马到达九江城下,龙云以林毅和方安两支兵马齐头并进,自己领中军和降兵在后。 陆地上还算安静,但九江对面的江面上却是炮声隆隆,雷鹏率水军从宁绍一路到达九江,终于遇见了第一场水战。 金桓的水军与才成立的满清两湖水军合二为一,足有四五百条战船,但这些船与雷鹏的战船相比,如小孩见大人。 雷鹏最大的坐舰有五丈宽,十二丈长,东西两舷各有四门小铁炮,这不是最大的海船,他担心过大的海船在长江的狭窄处行动不便,特意挑选了这一艘行驶灵便的战船。 雷鹏看到迎面冲过来密密麻麻的清军战船,在船头挥舞手臂:“树立旗帜,摆列阵型!” 水手一扯长绳,一面方正三吃的战旗飞上船头,其中绣了一个人首蛇身的怪异图像。 二十多艘战船并列行走,靠岸边最近的战船离河岸只有一箭的距离,满清的战船像是一窝马蜂般扑上来,船头的清军高举利刃,胡乱喊叫各种污言秽语。 第660章 攻打九江,左右逢源 “看样子,他们是准备跳白条了!” 雷鹏对此很不屑,长江中的水寇,总是玩一些海盗淘汰的战法,妄想在两船交接时跳上敌人的战船白刃战,这被成为“跳白条”。 海盗在海中常与与东洋人和西洋人打交道,慢慢学会了西洋战法,“跳白条”时己方损失太大,已经极少再使用。 二十多艘战船逆流而上,行驶速度缓慢,了望手拿着雷鹏赐给他的千里镜测算迎面船只的距离。 天气晴朗,一目百里,江面水雾稀少,这是适合水战的天气。 九江城头,十几个武将扶着青石垛口看江中的战斗,明军战船慢慢侧过船舷,炮手把铁弹放入铁炮,再装入火药。 主舰上的了望兵高声呼喊:“相距五里!” 雷鹏微微点头,朗声下令道:“开炮!”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主舰率先开炮,像是江中突然点燃了一座火药库,诸舰同时开火。 铁弹在清澈的江水上方飞过,有些落在水面激起一团巨大的浪花,有些砸在远处的小船上,只要碰上了,那些清军战船立刻变成一堆废木。 四月二十八日,天气阴,苍穹像蒙上一层灰布,看起来灰蒙蒙的,给人极为阴鸷之感。 吃过早饭后,林毅、龙云各率一路人马杀向九江城东的清军大营,赶到九江地界没多久的郭臻,顾不得休息便督中军及降军在后接应。 时隔一年,江南明军终于要在战场上与清军正面对决。 一年前,郭臻麾下除了从北方带来的嫡系可堪一战,其余兵马都盔甲不整。 一年后,郭臻麾下炮手、甲士和火铳手装备整齐。 这是郭臻首次在占据优势的情形下与清军交战,其中的畅快难以用言语形容,九江临江,地势平坦,诸多细小河流穿插而过,火炮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明军隔河炮击迎面驻守的清军,再搭建浮桥过河,一路势如破竹,到达九江东城门外。 勒克德浑率清军驻守在九江南侧,这时候的他很为难,除驻守荆州和襄阳的兵力,两湖能用的机动兵力总共只有五万,而他来九江就带来了四万。 这一个多月来,勒克德浑与金桓你来我往,传递了十几封信件,目的只有一个,让金桓放弃江西,退回两湖,紧缩兵力守住荆襄。 金桓有近四万兵马,勒克德浑需要得此强援才能有些底气坚守两湖一地,但金桓迟迟没有答复。 满清失守江南对他声望影响极大,天下大势由满清势如破竹,变成群雄并起。 金桓去年就想投降南明,苦于迟迟没得到隆武皇帝的答复,明军在赣南集结北攻后,他不断收缩防线,把去年攻占的吉安等地悉数交给郑珑。 去年,金桓向满清要江西提督的职位,满清只委任他为江西总兵,他向大明要江西提督的职位,明军派来了两路征伐大军。 满清现在什么都肯答应金桓了,但现在这种承诺毫无价值,退向两湖只会沦为炮灰。 乱世中,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成就霸业的机会,他首选还是归附南明,但要保证他的权益。 真正的大战尚未爆发,郭臻策马在九江城外转了一圈,下令道:“调集铁炮,轰击清军!” 郭臻一眼就看出来金桓与清军不是一条心,即使要攻打九江城,也要先清除城外的外援。 林毅率军从九江城北门临江的那一侧通过,炮手协助民夫推火炮前行,离清军阵地还有十几里地,对面清军阵地几声轰鸣。 “轰隆!轰隆!轰隆!” 几颗铁弹像断了翅膀的大鸟从空中坠下,勒克德浑也有火炮,他不可能让明军安安稳稳地修筑炮兵阵地,明军的铁炮才推到阵前,立刻受到炮击。 郭臻观看了片刻,强行搭建火炮阵地的民夫损失很远,火炮阵地设立太远又无法取得好的攻击效果,最后,只得命炮手退回,等天黑后再布置阵地。 郭臻已经深刻地体会到,铁炮在战争中的地位正在不断提高,也许过不了几年,火器将成为军中最主要的攻击武器。 九江离南昌只有一百多里路,两路明军近二十万人在江西北部汇集。 南昌府,这里是江西的府城,也是江西最坚固的城池,其次是九江。 巡抚衙门内,一个粗壮结实的汉子正在忙于接受各地的急报,他正是眼下最紧张纠结的金桓。 “报,南明镇国大将军郭臻已在九江城外布阵,与勒克德浑贝勒对峙。” 听到这个消息,金桓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该来的终究来了!” 金桓等郭臻很久了,收复江南让郭臻声名远扬,如郑珑之辈,虽然也被隆武皇帝封王,但在各地领兵的武将眼里,还无法与郭臻相提并论。 金桓正在考虑如何与郭臻建立联系时,守卫在外的侍卫进门拱手报告道:“启禀大人,何特使求见!” “怎么又来了!”金桓心不在焉,嘱咐道:“就说我军务繁忙,今天没空见他!” 何特使是洪畴派到南昌的门生何致,到南昌已有半个月,金桓一直在与他拖延,正是想看看郭臻能给他开出一个什么样的价码,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大同总兵吴襄反正一个月后,陕西延安参将王永也起兵反清,如今已席卷半个陕西,洪畴就算舌灿莲花,金桓也要考虑现实的局势。 侍卫领命而出,不久又返回报告道:“何特使一直等在门口,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大人一面。” 金桓考虑片刻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一个四十来岁的消瘦文士走进来,留着两撇山羊胡子,两只眼睛向四处打量。 走到金桓面前后,何致才摆正姿态,说道:“金大人,想必你已经知道江南明贼郭臻的兵马已经兵临九江城下,贝勒爷与洪总督都在等着你的答复,江西是守不住了,只要守住荆襄,洪总督也向你许诺过,江西总督乃至两湖提督都不是问题。” 洪畴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他自己不过是才上任的两湖总督,还被勒克德浑监视。 满人对大明人一向很吝啬,唯有吴桂封侯,受命镇守四川,许诺只是许诺。 第661章 欲降郭臻,夜袭清军 金桓仔细想了想,回道:“三天,三天后,我会率军前往九江!” 金桓担心清军撤走后他成为孤家寡人,没法再和郭臻谈判,郭臻一直没来找他,他要主动找上门去。 金桓现在有好几个选择,可以撤回江北,也可以反正归明,他无法直接与隆武皇帝联络,但他可以向三个人求降,何腾、郭臻和郑珑都是独领一方的统帅,但他最想依靠的是郭臻。 何腾前次战败后,大丢颜面,郑珑对朝廷粗暴无礼,又是以海贸起家,良禽择木而栖,要依附也要选择那个最强大的人。 何致得到金桓的准确答复,笑道:“好,三天后再见分晓,三天一过,贝勒爷必会率军撤回两湖。” “对了,南明收复江南不过是昙花一现,金大人曾经在明廷为官,应当知道其中党争倾轧极为严重。” “浙东张振顺从郭臻,在收复江南后,因为兵马独立而最终难逃一死。” 其中的暗喻傻子也能听出来,但回到两湖又何尝不是如此,相比较注定被满人猜忌,金桓还是想在大明这边有所有所尝试。 降清后又反正的明军将领有张天禄和杨守壮,在郭臻麾下过得都不错,但他的实力不同,想要的权益也不一样。 郑珑陈兵南昌城下,不急于攻城,郭臻统领的江南军已收复了赣南,郭臻升任镇国大将军,让他很不开心,因为他还没得到他想要的闽粤总督之位。 郑珑从去年率军到南京,虽然封王,其实一直没有得到实惠。 只用了一天,新上任的镇国大将军郭臻就让众人明白,为何是他,而不是别人收复了江南。 月朗星稀的夜晚,江南军倾巢而出,龙云和林毅率本部兵马杀向勒克德浑的兵营。 虽然在夜晚,其实算不上是偷袭,三更时分,数以十万计的火把在四野闪耀,九江城如同陷入银河中被群星环绕的黑洞。 遍地火把,遍地江南军,张天禄和杨守壮等降军和民夫都举火把在四周巡视,以助声势。 九江城外没有险要的地形,清军修建的营寨比不上杜铎在杭州城下的大营坚固,勒克德浑用完晚饭没多久,被江南军的动静吓出营来。 远处旋转缠绕过来的火龙,相距十几里路能让他感觉到一股扑而来的炙热气息。 勒克德浑忙不迭向炮营传令:“开炮,开炮!” 炮手和民夫匆匆返回炮阵,装填弹药,江南军的火把散布极广,清军炮手们无法辨别何处是主力,何处是迷惑的辅兵,铁炮声在黑暗中的平原飘荡,最后消失在遥远的天地深处。 龙云和林毅各率一万五千兵马,根据白日勘察的地形直扑向清军大营。 “如果我们无法在面对面的厮杀中击败清军,大明人将永远无法挺直脊梁!” 这是郭臻出兵前对诸将的训词,深合龙云的胃口,他不知道,郭臻有这种想法正是受了他的影响。 朝堂是朝堂,战场是战场,郭臻决不能容忍军中诸将生出如朝堂之争中那般肮脏的想法。 “无论是新降的将领,还是从塞外、宣大追随我至今的旧部,只要在战场立功,都会得到一视同仁的赏赐。” 龙云和林毅今夜将给军中诸将展示,为何他们是郭臻麾下最有权势的武将。 江南军以持铁盾的轻步兵在前,压向清军大营,步卒快速穿越过火炮的轰击区域后,在清军营前集结。 为数不少的江南军甲士夹杂在长枪手的队列中,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护送虎蹲炮手跟在长杆火铳手之后。 先期到达的江南军长杆火铳手在相距清军大营箭塔两百步外架设铳架,装填火药和铅弹,铅弹伴随着明亮的火光飞出,正前方的箭塔上爆发出一道道惨叫。 这种特制的长杆火铳从水军引入步兵后,已成为常备的装置,虽然价格昂贵,操作复杂,但比弓箭和普通火铳多两百步的攻击距离,让其成为军中的奇兵。 盾牌兵和掷弹兵从长杆铳手身边穿过,掷弹兵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向木栅栏扔出特制的火油弹。 霎时间,一道火幕隔在江南军和清军之间,烈焰欢快的在暗夜中吐着舌头,尽情的消耗身下的木材。 江南军的各式火器越来越高效,自从把兵器工坊从卫所军械局剥离之后,三家火器制作工坊为了拿到更多的订单,同时为了制作便利,把之前混乱的火器品种简化,同时找熟练的工匠设法提高火器的威力。 清军心中忐忑万分,隔着火墙向外射箭放铳,试图阻止江南军靠近大营。 只看了半个时辰,江南军熟练的战法让勒克德浑自然而然生出一阵慌乱,他现在知道豫亲王杜铎为何会在江南兵败了。 龙云所部和林毅所部是郭臻麾下最精锐的嫡系,郭臻命他们率先出战,正是为了打出江南军的气势,同时也在给方安、张天禄和杨守壮等人示范。 外营的火焰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熄灭,林毅所部和龙云所部分两路突袭。 龙云以火铳手方阵为前队,径直穿越带有零星火花的幕墙,箭矢在空中传过,铅弹射入筋骨,火铳手方阵如一堵肉墙闯入清军大营。 “一百步,八十步!” 负责指挥的江南军游击咬紧牙关,身边不时有人受伤倒地,他能听见对面清军疯狂的吼叫,喷出来的热气就像要贴近他的脸颊。 清军入关两年,十万满人死伤超过三成,熟练的弓箭手越来越少,军中逐渐也以火铳手为主。 清军火铳手赶不上江南军熟练和有秩序,虽然弄出来的动静挺大,但杀伤力并不大。 “……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 江南军方阵中,火铳手甚至能看清楚迎面正扑过来的清兵狰狞的面孔。 “放铳!” 江南军铳手们无所畏惧,铁叉杵地,如萤火虫般明亮闪耀的火绳点燃火药,大量火铳齐声轰鸣。 平日操练时,龙云发现火铳在二十步内射击的精准度和打击力度最好,所以设计了这种战法。 龙云宁愿让火铳手方阵前列遭受损失,等到逼近对手的五十步之内才允许火铳手发射。 第662章 大胜清军,金桓使者 江南军火铳手一发射,迎面的清军立刻溃不成军。 江南军火铳手的训练和装填速度本就超过清军很多,在五十步内一旦形成攻击优势,不再给清军丝毫喘息的机会。 每一颗铅弹似乎都能击中对手,有些甚至能穿透数人,不过,对于整个江南军来说,火铳手只是敲开战阵的利器,早在后方蓄势待发的甲士和刀盾兵如奔腾的河流遇见礁石,从火铳队列的两侧穿过,长枪兵则护在火铳手之后。 负责指挥突击队的都司右脸有一道刀疤,只看长相就是杀气腾腾,挥刀喝叫道:“突击!” 龙云所部中少有懦夫,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勇士,当然也没有天生的懦夫,在龙云所部操练过几年,勇者更勇,弱者会变得麻木到只知道听从上官的命令。 败军如受到野狼偷袭的黄羊群,龙云所部乘势往大营内突入百步,迎面的清军人潮越来越厚,龙云敏锐地察觉到先锋前进受阻,于是传令道:“先锋队退后,以铳手压阵!” 龙云虽然从排斥火器,到以火铳方阵为核心设立战法,但却从未丢过自己最看重的东西—勇气。 东侧的林毅所部不像龙云所部这么犀利,但在林毅的精妙指挥下,也突入清军大营。 两队江南军如同双头怪兽撕咬拉扯清军大营,他们无法一击咬断对手的喉咙,便肆意拉开伤口,让对手流血和疼痛。 勒克德浑从未与这样的江南军交过手,当龙云所部一连突破三道防线时,他甚至恐慌地担心自己的这座大营会不会一夜被突破。 下半夜,江南军踏着夏露退去,龙云所部和林毅所部在三个时辰内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精力。 繁星般的火把消失后,清军大营前留下无数烧毁的木栅栏和帐篷,九江城头的守军看了一夜的战斗,无一人出城助战。 清晨时分,龙云所部和林毅所部清点所获战功,大营正中,清军首级堆积如山,鲜血从高处流淌到低洼处集结成一大块血池。 方安、方科、张天禄和杨守壮等人跟在郭臻身后,满脸钦佩地迎接龙云和林毅两人。 龙云率先拱手禀告:“奉镇国大将军之命,昨晚突袭东虏大营,本部斩首两千五百三十二人,其中满人四百三十一人。” 林毅随后禀报道:“本部斩首一千八百三十人,其中满人三百九十五人。” 诸将闻言胆战心惊,这只是斩首的人数,按照战斗估计,只昨夜偷袭,至少让近万清军失去再战之力。 “好!”郭臻很满意,这样的战果正是给勒克德浑当头一棒,他的损失也不小,但这一战打出了气势。 郭臻转头看身后诸将,语气冷冽道:“今日午后,该你们上阵了。” 这话一出,镇国大将军的威严尽显,现在这种形势下,谁还敢因为想保存实力而不尽心杀敌。 午后,战事再起,金桓的使者到达江南军大营时,正是江南军攻打清军大营最激烈的时候。 他们先被外围的斥候抓捕住,被押送进入大营,林虎入中军大帐通报:“启禀镇国大将军,金桓派来使者。” 郭臻颇为意外,想想又在情理之中,问道:“早晨那些清军的首级已经处理了吗?” “已经堆放在棺木中,正待去掩埋!” “你先带那个使者去看看,再来见我!” “遵命!” 金桓投降自然最好不过,因为能解除一件大麻烦,眼下这种局势,他也没资本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江南军在江西聚集了二十万大军,郑氏和江南都是精锐尽出,金桓没有本钱,除了郑氏,郭臻不会再容许江南存在独立的势力。 过了两刻钟左右,一个中年文士随林虎走入中军大帐,脸色很不好看。 “你怎么还留着辫子?”郭臻略显诧异。 “啊,啊!”那个文士尚未反应过来,林虎一个箭步上前,刀光一闪,一撮黑发落在地上。 那文士缩了缩脑袋,伸手摸了摸脑后,那撮鼠尾辫已经不见。 林虎退到一侧,郭臻威势逼人:“金桓想要求降吗?” 那中年文士心中更加慌乱,张大嘴巴,等了片刻稳稳心神,颤声答道:“我家将军愿重归大明,为镇国大将军效力。” “那他为何不献城求降?” “如果镇国大将军让我家将军任江西提督一职,南昌和九江两城立刻割辫归明。” “江西提督?”郭臻嗤笑道:“我军中将领在江南大破清军,立下功勋无数,也只任各府总兵,金桓也真能狮子大开口啊!” 那中年文士低下头不敢说话。 “金桓若想投降,立刻割辫反清,起兵随我攻两湖,立下功劳后自然有封赏,否则就等着城破之日吧!” 郭臻没有好脸色。 “只是,我家将军……” “金桓曾是大明的官兵,我军中正在攻打勒克德浑的张天禄和杨守壮也是如此,金桓只说投降,什么都不做,怎能让我相信他?” 那文士垂着脑袋道:“小人明白了!” 江南军加紧攻打勒克德浑,雷鹏督水军深入武昌府,找满清在湖广的水军残部决战。 交战一日后,勒克德浑率军离开九江城郊,退到瑞昌,这里距离九江五十多里地。 金桓迟迟没有答复,这让勒克德浑的疑心越来越大,那些人都曾是明军,自吴襄、张天禄等人反正后,满人对执掌兵权的明军降将越来越不信任。 这支兵马是满清坚守湖广的最后筹码,勒克德浑心里很清楚,自己绝不能在江西损失过大。 郭臻一天一夜的攻击,已让勒克德浑感到心疼,若不是洪畴一直坚持,他早率军返回襄阳了。 江南军水师在长江上势如破竹,他也隐约担心自己的退路,清军退走后,郭臻没有继续追击,南昌城下传来的消息让他隐约有些不安。 郑珑兵临南昌城下已经十天了,但却一直没有攻城。 四月底,过了九江往南,道边岭中山花烂漫,一列骑兵在崎岖的山道中奔驰。 郑珑没有率军包围南昌城,从九江到南昌路上并不安全,郭臻的亲兵小心翼翼。 一日一夜,郭臻到达南昌城下,骑兵打出“镇国大将军”和“郭”字大旗。 第663章 安抚郑珑,金桓求见 南昌守军和郑珑都看见了飞驰的旗帜,金桓听到禀告后,第一时间赶到南昌城头远眺。 “镇国大将军”的旗帜迎风飘扬,让他越来越为难,使者前日归来,他一直关注明军在九江城下的战事,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勒克德浑被打得灰头土脸,竟然率军撤走了。 从心底深处,金桓认为满清大势已去,最差也是南北对峙的局面,北境的大明人一旦对满清生了背离之心,满清的处境会更艰难。 “镇国大将军啊镇国大将军!”金桓摸着城头,想起自己曾经的上官左玉。 左玉当年的威势,其实不比郭臻这个镇国大将军差多少,结果那是左玉人生中最巅峰的时期。 乱世中有兵即可称王,金桓又怎会把自己所有的本钱拱手相送?可不这样,难道自己要给满清陪葬? 金桓轻轻地摇了摇头,默然向城下走去。 回到府中,金桓找来上次出行的使者,吩咐道:“你且去明军营中,我要见郭臻一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金桓要见郭臻一面来确定自己的前途。 南昌城北。 郑珑没想到郭臻会突然来到此地,匆忙出营迎接,同来的还有江西总督万吉。 两队骑兵逐渐靠近,相距百步时各自下马,郭臻丢下战马快步上前:“延平王,万总督!” “镇南王!”郑珑和万吉上前,不但行了平礼,还有意无意地忽略郭臻的新身份。 一个是王爷,另一个是文人总督,都不认为自己的身份比郭臻低。 “镇南王此来,真是出人意料啊!”郑珑的话听起来暗藏深意。 郭臻心知肚明,一切都是南京城内的那场政变惹的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违反了与郑珑的约定。 几人一路寒暄入营,郭臻提及他在九江城下击退勒克德浑大军一事。 万吉插了一句,奉承道:“此番两位王爷在南昌会师,驱走金桓当不在话下!” 万吉身为江西总督,见郑珑一直按兵不动,心里最是着急。 赣南之地,多是深山穷困,收复南昌和九江后,他这个总督才能名副其实。 郭臻出言宽慰道:“万总督放心,金桓投降就在眼前了!” 南昌城下有郑氏兵马四万,广东援军一万,广西狼兵一万和万吉的督抚营两万,共八万大军。 主力为郑氏兵马,广西狼兵的战斗力也不错,但军纪有些差,朝廷无力供应军饷,这些人便沿途抢劫百姓。 郭臻心中有数,他要说动这些兵马,还需解开郑珑的心结。 万吉身为江西总督,这次由他来尽地主之谊,快马加鞭从附近的几座府县找来各种山珍,安排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接风宴。 九江军情紧急,这边就像没事人一般,郭臻满肚子不痛快,忍住没有发作出来。 宴席当中,一个胡子拉碴的文士前来向郭臻敬酒:“镇国大将军,可还记得我吗?” 郭臻看的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此是何人。 “嵩水河畔之事,在下铭记在心!”那人见郭臻仍然想不起来他,有些尴尬道:“在下杨麟!” “原来是杨大人!”郭臻脑中灵光一闪,原来此人正是当年徐弘基军中的参赞杨麟。 因为在朝中主战,被送到军中,在徐弘基遇难前日去高潜营中求援,因此逃过一劫。 “没想到在此地见面!”两人说起当日武毅军覆灭一战,各自唏嘘。 郭臻眼下可没心思与杨麟叙旧,用完午饭,等诸般事了后,他单独约见郑珑。 事已至此,郭臻不可能说自己属下擅自行事,只能如朝廷下旨所说,让张振背了黑锅。 两人心里都有数,重要的不是已经发生的事,而是如何来补救。 郑珑心中有意见,但也不敢与郭臻翻脸,江南和朝廷都掌控在郭臻手里,他现在与郭臻翻脸,前期的努力就白费了。 郭臻不奢望郑珑会随自己一起去攻打湖广,承诺道:“只待江西战事一了,广东立即交由延平王!” 这还是年前的约定。 郑珑问道:“如何取广东?” 郭臻早有主意,笑着说道:“我听说广东有宗室不太安分,延平王只要有个入粤的契机即可。” 郑珑大喜,连连点头,想起郑森给自己的密信所述,说道:“我还要赣南之地。” 赣南是联系福建和广东的桥梁,为五省交接之地,地理位置极其重要,赣南要是归郑氏,江西就将被瓜分,两人背着万吉说起这些事,把国事用来买卖。 郭臻心里急速运转,他不是在为江西担心,郑珑一旦控制了福建、赣南和广东,会成为一支庞大的势力,未来会成为他的劲敌。 但眼下,郭臻需要一个盟友,而不是把郑氏变成自己的仇敌:“好,以施福为赣州总兵如何?” 郑珑点头道:“南昌城高池深,想攻取下来怕是不易啊!” 郑珑想要的赣南已在自己的控制下,不想再出兵帮郭臻攻取南昌。 郭臻闻言,压制住心中的不满道:“延平王只需攻打,让金桓知道厉害即可!” 郑珑想要的东西很多,但总想空手套白狼,平白得了个王爷,又不费吹灰之力得了广东,而他得到的地方,无一不是麾下将士浴血厮杀从满清手中抢回来的。 南昌城下,明军终于做出了攻城的架势,布置在东山的铁炮开始对城头轰击。 你做了什么,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郑珑的不作为和何腾的萎靡让郭臻成为南明几大派系中的核心,声望也许会带来威胁,但郭臻此刻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从他收复江南,俘获杜铎那一刻起,一切皆已注定。 郭臻前脚离开南昌,金桓的使者就到达九江城下。 郭臻的江南军视九江守军于无物,正在穿越九江城向瑞昌的清军追击。 金桓的使者这次来态度极其谦卑,一见郭臻立刻跪拜在地:“镇国大将军,我家大人愿为镇国大将军效力,恳请面见镇国大将军一面。” 郭臻有些意外,金桓要见他,降或者不降,与见他有什么关系?自己又不是绝色美人,莫非还能让金桓一见倾心? 第664章 约定见面,收服金桓 实际上,郭臻只要攻下九江,然后留郑珑围攻南昌,金桓投不投降对湖广的大局没有影响。 郑珑不攻下南昌,就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赣南和广东,郭臻掌握了朝政,所以掌握了主动。 当然,如果金桓随清军退到湖广,还是个大麻烦,但那样金桓也会失去自己的地盘。 郭臻自己也是武将,知道武将最大的期望是什么,他在南明对武将限权,方安还是得到了芜湖和池州,王之仁在富庶的吴淞进食。 满清在各地均派有满人或者文官监视武将,限制得比南明更严,满清不信任他们这些才归降的明军,而是看重如孔德、耿忠那些早已加入八旗的大明人。 郭臻斟酌片刻,答应道:“好,何处能见金总兵?” 使者回道:“金总兵希望在梅岭与镇国大将军见面!” 梅岭在南昌城北,方圆近百里全是山林。 郭臻稍作考虑后,微微点头道:“行,这事就这么定了!” 信使脸露惊喜,急忙约定道:“两天后,金总兵与镇国大将军各率两百骑兵,在梅岭脚下湾里镇见面!” 郭臻点点头:“我会让延平王这几天暂缓攻城。” 郭臻每一句话都不是随意说出口,他这道命令表现出了,自己作为镇国大将军的身份和权威。 郑珑对南明的中枢没有兴趣,让他少了诸多麻烦,黄道被赶出中枢后,闽人在朝廷中影响力渐渐式微,如吏部尚书张肯等人与郑珑势如水火,郑珑想要闽粤总督之位,必须要依靠郭臻的支持。 使者感激万分:“多谢镇国大将军!” 郑珑不知不觉中成了衬托郭臻威望的最好注脚,郭臻之所以选择与郑珑合作,多次把熟透的桃子与郑珑平分,正是因为郑氏从未表现过对中枢的兴趣。 到现在,郑珑想要的仍然只是闽粤总督,而不是尽快击退金桓占据江西,他必定成不了郭臻的心腹之患。 金桓使者离去后,郭臻派暗影卫探子向梅岭进发,查看湾里镇四周的地形和动静。 几年前,郭臻可以随顾三麻子亲往各地查看地形,几年后,郭臻身为南明的镇南王、镇国大将军,不会再冒这样无谓的风险。 郭臻不再年轻,已到而立之年,他不想像当年的岳飞和徐弘基那样死的不明不白,所以,郭臻准备尽快着手解决朝堂危机。 郑珑本就不愿意强攻南昌城,接到郭臻的信件后立刻停手,南昌城和九江城下安静了两天,江南军在瑞昌城外架炮攻城,有江南军水师控制长江航道,郭臻不怕九江城的清军出城截断粮道。 两日转瞬即过,郭臻率两百骑兵出发前往梅岭。 南昌和梅岭之间均是平原,自明军在九江登陆后,这里的百姓多半逃入梅岭群山中,只留些老弱守家。 沿途均有精锐斥候接引通报,吕毅带着五千亲兵营将士尾随在三十里外接应。 湾里镇背靠梅岭山脚下,一片稀疏的树林遮挡了向外的视线,再往外是一片雾气蒙蒙的平原。 已有暗影卫探子先在湾里镇查探,郭臻等人离湾里镇十几里路的地方停下脚步,不一会功夫,从里面迎出来一列骑兵,队伍末尾打着一面“金”字大旗。 两列骑兵相距一里路停下对峙,郭臻见对面一个骑士迎上来,自己也策马向前。 战马走得极慢,两人近乎在龟速中靠近,都暗藏戒备之心。 相距约莫三十步的时候,金桓下马拱手行礼道:“末将拜见镇国大将军!” 郭臻能真来此地见他,让他有了底气,郭臻能看重他,也愿意招降他:“金总兵无需多礼!” 郭臻下马,他比金桓高半个头。 “请!”金桓仔细打量郭臻,朝廷的镇国大将军英姿勃发,虽然来与他相见,但并未表现的特别热情。 郭臻立在原地未动:“湾里镇,我们就不要进了!” “久闻金总兵的大名,我知道金总兵也是一条汉子,好歹给一句话,是继续给东虏当奴才,还是就此回归大明。” “吴襄、王永等人皆在北方起兵,张天禄和杨守壮也已反正,这天下终究还是大明人的天下。” 金桓待价而沽道:“在下愿剃发反正,只是……” 金桓在九江对勒克德浑如此冷淡,其实已经断绝了自己的退路。 “天下这么大,金总兵难道还怕无法立功受赏吗?”郭臻截断他的话。 郭臻的态度很明确,金桓若是存着自立之心,他宁愿让郑珑长期围困南昌,反之,他若是能拜伏在自己麾下,当然可以收在帐下。 空口无凭,起兵为证,南昌这个地方是要交给万吉的,这是他与郑氏的协议,九江归他,赣南归郑氏,南昌居中作为缓冲。 “镇国大将军……”金桓不知该如何开出价码。 郭臻没有许下明白的承诺,但还是给了个暗示道:“金总兵起兵随我击破勒克德浑,还怕没有封公侯的那一日吗?” 两人都是明白人。 《水浒传》上说,杨志想上梁山也要先杀个人当投名状,金桓剪辫易帜还想继续盘踞在江西,没有半点可能。 “暗算勒克德浑!”金桓脑海中灵光一现。 郭臻双目炯炯有神看着他,眼中的暗示轻易可见。 金桓会意道:“末将愿统领本部兵马北上!” 郭臻不拆散他的兵马是他最后的底线,无论在哪一方,他都是仅能统领这支兵马的总兵,相比较而言,为南明效力他能得到的更多。 南昌城没有急于剪辫易帜,金桓亲自率一万兵马北上,等郭臻再回到九江城下大营时,龙云前来报告道:“王爷,勒克德浑今日午后撤出瑞昌城,正退向武昌府。” 南昌城内有无数清军的耳目,何致在总兵府有眼线,听说金桓出城与郭臻相会后,勒克德浑像受惊的兔子退向武昌。 金桓回军南昌,下令剪辫易帜,率军退出南昌城,郑珑和万吉率军进入南昌,这份功劳是郑氏应得的。 江西的乡绅割掉辫子,在这里,郭臻没有继续追究降清乡绅的罪责,金桓把九江城交给郭臻,领四万兵马向武昌府进军。 第665章 未雨绸缪,山西战况 江南军收复江西如想象中一样顺利,郭臻命龙云为先锋,督方安和张天禄、金桓所部同行。 清军水师惨败,金桓反正后,已形成从九江、长沙和南昌三面包围九江府的态势,勒克德浑再留在江南毫无益处,率军放弃九江府渡江进入承天府返回江北。 武昌、荆州和襄阳如同两湖的三角,如武昌在江北,尚可一守,失去江西后,武昌犹如当日在江南的南京城,失去了守御的价值。 荆州和襄阳都是两湖重镇,那里坚固的城墙将成为清军最大屏障。 江南军终于进入两湖地界,烦心的不仅仅是满清的两湖总督洪畴和勒克德浑,大明的两湖总督何腾也是如坐针毡。 收复九江、武昌等地后,姚启督促江南总督府输送粮草弹药,准备渡江作战。 郭臻在南昌府盘桓数日,战事结束,此刻他终于有闲心与郑珑和万吉推杯换盏。 江南形势已定,两湖战役拉开帷幕,郭臻与郑氏的合作到此结束。 郑氏需要时间来经营广东,南昌城有一万来自广东的兵丁将成为郑珑的棋子。 杨麟前来拜见郭臻,他是徐弘基身边的老人,在士子中威望颇高,与黄道是好朋友。 杨麟当年在北京时就以直谏闻名,见面毫不客气问道:“镇国大将军会完成忠烈公(徐弘基,追谥“忠烈”)的遗愿吗?” 郭臻的回答别有深意:“当以驱走鞑虏,收复北境为己任。” “那你就不该坐上镇国大将军的职位,这是寻祸之道。”杨麟稽首道:“镇国大将军收复两湖后,当辞去镇国大将军一职。” 郭臻含笑不语。 杨麟还是曾经的脾气,可爱又可恨,他曾经如何对田观,今日就会如何对郭臻。 见过饿虎吐出口中的肥肉吗? 在不久的将来,郭臻会走到这些朋友的对立面,士子们有意无意的表现让他愈发确定下一步的计划。 北伐之战,必定倾江南所有,如果不能确保后路无忧,他怎敢倾巢出动。 为了牵制清军,郑秋率军在扬州府地界登陆骚扰,让满清不敢调走江北驻军。 江北英霍山区义军四起,满清只能坚守各地县府,杜尔滚现在放弃了一切,全力平定山西和大同乱局。 一个多月过去了,杜尔滚在大同城下毫无进展,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铁打的大同城。 吴襄的长子罗升被押在大同城下凌迟处死,凶横的刀手刀法娴熟,片片肉飞,吴襄在城头大骂不止,一口鲜血染红了大同城头的青砖。 心中放弃这个儿子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凌迟,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眼前化成白骨是另一回事。 杜尔滚怒了,所以祭起了终极杀器——杀人。 吴桂奉命从四川入陕西围攻王永,所到之地,只要是没有辫子的百姓一律斩首。 陕西各地,鲜血让黄土地变成暗褐色。 山西反正的县城不计其数,除太原城外,清军全部被驱除山西境内,孔德、耿忠和尚喜率汉八旗兵马从河北巨鹿攻入山西阳泉府。 清军铳炮齐全,义军连兵器也凑不齐,只能以鲜血坚守反正的县城。 陈泰如今在太行山,就像当初的义军一样在太行山立寨,招揽山西反清义士,眼下,他手中只有三千多人,不过范永斗离开时,留给他不少财物和人脉。 陈泰不着急出兵与清军交战,而是从各地购买牛马牲畜,先提前备好粮草。 从山西穿过河南,到达南直隶地界,再走庐州府从芜湖渡江,这是一条最安全的路线。 范家商队日夜兼程,在芜湖登陆,再改坐马车赶往南京。 范家人口浩浩荡荡,范永斗把半数家产留给了陈泰,其它东口七大家全都抛弃在山西。 东口七大家,都把他范家当做魁首,可他范永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 范永斗盘膝坐在马车中,思考到江南的策略,他是晋人,江南杭州等地有晋人,但那些人都已经是王殷的朋友了,他到江南已经晚了。 不过,范永斗有自己的优势,他这人知进退,也懂得投资,明金交锋时,投资后金,满清入关后,又渐渐投资郭臻,现在,他又想到了新的投资对象…… 荆州和襄阳地界与江南不一样。 虽然只是一江之隔,但这里的百姓更坚强,或者说更不幸,十多年前,张忠、李成、老回回一批批从这里席卷而过,留下一具具尸体,也留下了鲜血换来的教训。 荆州到襄阳的山林中十里一村,二十里一寨,均在险要处修建了城墙,各村寨联防,且配备了不少兵器。 无论义军、官兵或者是清军,在他们眼里都是来搜刮抢掠的一路货色,他们不害怕兵灾,或者说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去面对兵灾。 洪畴在两湖长袖善舞,策反金桓失败后,以满清两湖总督的名义接见各地村寨的缙绅。 洪畴当年任陕西三边总督时有不少门生故吏在江北,与承天府、荆州府等地乡绅打成一片。 暗影卫密探在湖北的渗透很不顺利,洪畴下令封锁各地道路,禁绝商旅,凡不是本地人,一律缉捕关押,暗中处决无数。 消息悄然传到喜气洋洋的南昌府,郭臻无心再在这里久留,他前日已向兵部上书请功,金桓为武昌总兵,杨守壮为九江总兵,施福为赣南总兵。 隆武皇帝给出的正式任命到达还有些日子,但郭臻这个镇国大将军既已上表,那实际已是板上钉钉。 这道请功别有玄机,武昌府是两湖的地盘,与长沙地界相连,按府县划分,这里应该归两湖总督何腾掌管。 金桓为武昌总兵,不可能听何腾的调令,他实际已在瓜分两湖的地盘。 南昌府衙,万吉在这座失而复得的府衙中转悠,这里的假山花草保留着一年前的摸样。 金桓是个粗人,没有他们这些文人那种舒雅气质,只会在江西各地搜刮财物。 万吉跟在郭臻和郑珑屁股后面打酱油收复了江西,但请神容易送神难,郑氏兵马和江南大军盘踞在江西,让他的号令出不了南昌城。 第666章 说服万吉,无耻何腾 就在万吉徘徊不定之际,侍卫进来报告:“启禀大人,镇国大将军来访!” 万吉有些惊讶,连忙吩咐道:“速速请进!” 话才出口,万吉立刻觉得不妥,叫住侍卫道:“带我去迎接!” 万吉可以在心里认为自己的身份不逊于郭臻,但眼下有求于人,必须要做出点样子。 出了府衙,郭臻带着十个亲兵站在门口。 万吉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下官拜见镇国大将军!” 行礼之后,万吉暗中为自己的谄媚感到羞耻。 郭臻笑着回道:“万总督无需多礼!” “请!” “请!” 最终还是郭臻先走,万吉落后半步,进入总督府衙。 金桓退出南昌时,带走了自己这一年搜刮的所有金银财宝,这使得万吉暂时只能当个穷总督了。 不过,郭臻心系两湖战事,此来正是为了扒皮抽筋。 两人坐定,郭臻直接说明来意:“万总督,我奉朝廷之命西征两湖,大军收复江西后,再从江南输送粮草路途遥远,劳民无数,望万总督能在我大军进入两湖后,供应粮草行以方便。” “啊!”万吉摇头苦笑道:“眼下江西这等局面,镇国大将军不是不清楚!” “我与延平王很快会撤出南昌!” 这是郭臻和郑珑的约定,不会让万吉知晓。 万吉脸露惊喜,问道:“延平王也要进军两湖吗?” 郭臻摇头,却不答复。 万吉压抑心中兴奋,他巴不得把这两支兵马送出江西,对他来说,江西是嘴边的肥肉,郭臻和郑氏在这里,他这个的主人倒像个客人。 按捺下心头的激动,万吉连忙改变刚才的说法,承诺道:“大将军兵进两湖,我在江西,当然该尽力支持。” 江西产粮之地都在南昌附近的鄱阳湖一带,九江府占据鄱阳湖东侧一角,郑氏和郭臻把南昌还给万吉,的确很慷慨,双方的势力需要这样的缓冲地带。 郭臻开出条件道:“从七月早稻成熟开始,江西每个月要供应我十万石稻米!” 郭臻很仁慈,也很苛刻,他给万吉放两个月的缓冲期,从江南运来的粮食足够供应大军维持到七月。 随后无论战事持续到什么时候,万吉在江西都要肩负这个沉重的包袱,万吉仔细核算片刻,为了尽快得到南昌,咬牙答应道:“好!” 一切先答应下来,实在满足不了,到时候再想办法,郭臻既然放出话来,自然有办法让郑珑退出南昌府。 几句话敲定大事,两人又说了些七七八八的杂事,郭臻告辞离去,他才回到住处,武昌府的信使送来急报。 南昌事情未了,那边又来了麻烦。 信使呈上信件,急报是龙云送过来的,两湖总督何腾率四万大军进入武昌府。 郭臻草草看完,生出一丝怒气,何腾真是连脸也不要了。 江南军收复武昌府的消息两日传到长沙府,何腾不知道郭臻为金桓请功为武昌总兵,他在半天之内做出决定,督麾下四万兵马拔营出发来接受武昌府。 武昌府的确是两湖的地盘,两湖兵马前所未有的高效,四万大军日夜兼程,行走五天进入武昌府地界,恰巧逢金桓在各县张榜安民,督促各地百姓剪去辫子。 章旷督先锋气焰嚣张,抓捕了三十多个金桓委派在各县维持秩序的兵丁。 何腾打出两湖总督的旗号,命传令兵前往武昌府,让江南军撤出武昌,同时请见郭臻。 何腾在信件中没有称呼郭臻为镇国大将军,而是继续称他为江南总督。 郭臻不在武昌,金桓是降将不敢擅自做主,命人请示龙云。 龙云一面命人给郭臻送信,同时让江南军坚守各地关隘,不让两湖兵马接近武昌城。 郭臻看完急报,向郑珑和万吉告辞,立刻快马加鞭奔向武昌,这件事,他不出面,龙云不好处置。 武昌府,急报才送走,诸将的眼睛都盯在龙云身上,金桓、方安等人一言不发。 何腾摆出阵势,传话江南军再不让开道路,就要在阵前斩杀抓捕的那三十个兵丁。 那些人都是金桓的下属,金桓不说话,但两眼冒着火花,他镇守江西时,何腾一兵一卒不敢冒犯,才剪辫反正就碰见如此添堵的事情。 府衙中气氛沉默了很久,方安终于出声:“龙总兵,此事需镇国大将军出面方能解决!” 方安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郭臻从执掌江南总督府到现在的镇国大将军府,他这个前浙江总兵明显被边缘化,他对西征两湖毫无兴趣,至于何腾和郭臻之间的争斗,他是个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何腾这是把龙云逼到死角,龙云心知肚明,他没有理会方安,阴沉着脸下令道:“传我信件给何腾,请求他等镇国大将军到武昌府后再做定夺。” 军中斥候前日便已探明何腾率军在赶来武昌府的路上,都怪龙云大意,低估了这位两湖总督的无耻。 金桓像一根刺立在那里,这件事关系到镇国大将军府的尊严,信使快马加鞭,来回南昌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前脚送走信使,龙云在府中想了两个时辰,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前往何腾的营中走一遭。 龙云有预感,如果让何腾真把那些金桓的部众给斩首了,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龙云精心挑选了两百名亲兵,准备了五千两银子的礼盒,出武昌府往何腾的大营而去。 眼下的南明更像一个联盟,江南和福建是武人掌权,在两湖、江西和两广仍然是文人掌权,由于郭臻在南京城这半年各项政策的影响,各地武将对文人总督不再像从前那样顺从。 大明的文官一向把武将不当回事,何腾以为,把这几个人杀了也就杀了,不过是几个兵丁,江南的江南军不听话,他杀几个人也算找回些颜面。 郭臻在南京城要求弹劾何腾战败的消息传到长沙,他很生气,从郭臻率军进入两湖地界,何腾就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此次西征成功。 在何腾看来,江南的江南军若是西征成功,便绝不会把荆州和襄阳交给他这个正印的两湖总督。 第667章 一石三鸟,百般刁难 两湖大营。 龙云的信使先到,何腾拆开来信,看完后交给章旷,笑着说道:“看来郭臻真的不在武昌府!” 章旷瞥过脸道:“大人,这就更好办了,大人把这三十几个士卒斩首了,可谓一石三鸟。” “哦,这怎么说?” “其一,这些人都是金桓的部下,金桓是降将,眼见郭臻连他的部将都保护不了,必然对郭臻不满。 “其二,这是警告郭臻,两湖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这是大人的地盘。” “其三。”章旷现出阴险的笑容:“如果郭臻因此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堵锡不会再听他的命令进军荆州。” “不错!不错!”何腾眼睛一亮,回味了片刻,笑道:“果然是高招!” 何腾想想还是觉得不忿,骂道:“堵锡那个狗东西,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药,先把顺贼当爷爷似的供着,又听郭臻这个武夫的指使,难道他不知道武人干涉朝政比东虏更加可怕吗?” 对此,章旷不做评论,郭臻现在的身份虽然是武将,但人家之前也是考过大明状元的存在。 “要斩首,就要在众目睽睽下斩首!”何腾像打了鸡血般兴奋,既然做了,就要做绝,如果郭臻失去理智,两湖现有这十几万兵马也不是好欺负的。 “来人啊,把那些俘虏押送到咸宁城外!” 两湖的明军押送这三十八个倒霉蛋出营,他们都是金桓的亲信,被派往各府县安置百姓,没想到遇见这般无妄之灾。 既然这些人要被斩首,押送的兵丁也就无需再客气,鞭子劈头盖脸的打,有些人伸手摸他们的只有些头发茬子的脑袋,肆意辱骂嘲笑。 湖南一直没有被清军占领,何腾新募集的这些兵丁发冠完整,见到剃发剪辫子的,自然而然生出心理优势。 一时间,各种骂声不绝。 “狗奴才,给东虏当了奴才,就不要再回到大明来!” “贱种!” 两湖新募的兵丁多半是各地的盗匪和壮丁,何腾又不熟悉训练,士卒们不守秩序,也不严格遵守军中规矩,众人一路且走且骂,往咸宁城下而去。 过了咸宁城,再行几十里路即是武昌城,何腾实际已占据了武昌府三成的土地。 俘虏押送出去没多久,军中斥候前来通报:“镇国大将军郭臻麾下总兵龙云求见!” “龙云?那是郭臻的亲信!” 这半年,何腾一直关注江南的形势,知晓郭臻麾下的几位总兵,龙云和郑秋是郭臻最重用的两位武将。 “他要来见我干什么?”何腾这是在明知故问,下令道:“带他来见我!” 龙云率两百骑兵一路马不停蹄出咸宁城,进入何腾的营区,只看士卒驻扎的营寨,他对何腾这四万人的战力心中有数。 两湖大军的营寨连绵十几里,没有固定的排列,不少营帐设立在树荫下,也没有明确的通道。 何腾的亲兵出来引路,把龙云等人引入中军,两百骑兵停在离中军大帐四百步的开阔处,龙云招四个亲兵捧着盒子与自己同行。 中军大帐前,两排魁梧的兵士排列整齐,对龙云怒目以示。 因为何腾的有意安排,龙云的四个亲兵留在大帐门外,只由龙云独自入内。 进入大帐,何腾迎面坐在正中主座上,章旷陪在他身边。 龙云抱拳行礼:“拜见何总督!” “龙总兵!”何腾上下打量他,颇为惊讶地询问:“你是江南总督麾下大将,怎么不懂朝廷的规矩?” “何总督说错了,不是江南总督麾下,是镇国大将军!”龙云纠正何腾的错误:“末将奉镇国大将军之命击退勒克德浑,收复武昌,不知有何处不懂规矩?” 何腾言辞严厉,斥问道:“金桓是满清叛将,先叛大明剃发,在江西残杀百姓无数,镇国大将军怎能招揽这等人?” 龙云舔舔嘴唇,没有说话,他在强忍怒气,但他的表现落在何腾眼里可不一样。 “不过是个武将!”何腾心中轻蔑一笑,自己几句话就把他震慑住了,在他心中,只有郭臻和郑珑这样封王的武将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龙云与郝摇旗一样,见到他只有拜伏的份。 何腾语气变得缓和,又说道:“我奉圣上旨意率军收复武昌府,没想到龙总兵先到一步,武昌府属两湖,自被东虏占据后我日夜难眠,面见镇国大将军时,我会为龙总兵请功。”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龙云由满腔怒火变得想张嘴嗤笑,何腾就像个跳梁小丑般在自导自演。 “何总督,金桓的确有过罪责,但他已经献出江西,愿意为大军前的一小卒,镇国大将军才留下了他一条性命,你抓的那些人,都是心存悔改的义军,还请何总督高抬贵手,饶那些人性命。” “大胆!”何腾尚未说话,章旷先跳出来:“总督大人的话你没听见吗?一个小小的总兵,怎敢在总督大人面前顶嘴。” 龙云保留最后一点耐心,拱手道:“何总督,这些人都是我军中将士,大人要是就这样平白无故斩杀了,等镇国大将军到达武昌后,我无法向镇国大将军交代。 何腾冷眼旁观,继续让章旷出面。 章旷也想讨好东主,故作姿态,冷哼斥责道:“我昨日亲自审问,这些人在江西屠杀大明百姓,每个人手上都有好几条人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龙云看何腾和章旷一幅巴不得与镇国大将军弄的水火不容的模样,龙云知道此事无法再善了。 龙云来时的路上见到两湖的兵丁毫不客气的抽打金桓的部众,看样子,何腾这是准备动手了。 龙云躬身再行一礼,恳求道:“请何总督高抬贵手,再宽限几日,镇国大将军就要来武昌,末将备下了一份重礼,给何总督消消火气!” 何腾和章旷交换了个眼神,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龙云向守在大帐门口的侍卫拍拍掌。 四个护卫捧着礼盒走进来,门口的侍卫看何腾没有出言阻止,一个个在那里呆立。 龙云强忍怒火道:“何总督,金桓的那些部下为人粗鄙不懂事,我替他们赔罪了!” 说完,龙云示意四个亲兵打开礼盒,五千两细纹银展现在空气中,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第668章 大闹何营,郭臻赶到 章旷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如鲨鱼闻到血腥,他久在官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有多少银子。 “五千两啊,可不是小数目!”章旷在瞬间有些迷失,龙云为这几个兵丁还真舍得花本钱,但他很快记起之前的策划,冷着脸道:“龙总兵,你当总督大人是什么人了?” 龙云抬头看何腾,见何腾的目光都落在这个章旷身上,根据前期的情报,此人等于何腾的军师,在何腾心中地位很高。 龙云挺直腰杆,一摆衣袖,恢复了本来面目:“何总督,我们都是朝廷的兵马,何苦要逼人太甚?” 龙云知道郭臻想借助两湖的兵力攻击满清,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才特地跑一趟,给何腾一个台阶下,没想到何腾竟然蹬鼻子上脸,还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 出兵前,龙云详细了解了去年两湖的战事,如果台上坐着的是堵锡,他可能会多一份尊重,何腾出兵攻武昌,竟然丢掉了岳州,见清军望风而逃,搞起内斗来倒是精神头十足。 龙云这个动作落在章旷和何腾眼里,却是十足的无礼,这是要翻脸了。 章旷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僵尸般的可怕,讥笑道:“龙总兵把这些银子带回去吧,足矣买三十八口棺材。” 龙云冷笑道:“我只要买一口棺材!” 语毕,龙云一拍手,站在前列右侧的侍卫左手托着银盒,右手抽刀,快如闪电架在章旷的脖子上,左手的银盒岿然不动。 明晃晃的刃口触碰到肌肤,章旷本就是歪脖子,此刻为了避开利刃,显得更歪了。 “大胆!”何腾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大帐外的侍卫一拥而入,一群刀斧手把中军大帐内的五人围得水泄不通。 龙云再拱手,神色镇定道:“何总督,如果放了那三十八个兵丁,我立刻释放章长史。” 何腾勃然大怒道:“和我讲条件,你不想活了吗?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话的功夫,抽刀威胁章旷的卫士把左手的银盒交给同伴,然后像老鹰捉小鸡般把章旷的脖子夹在自己的腋下,锋利刀刃架在他的咽喉口。 何腾脸色黑的像块猪肝,指着龙云说:“放开章长史,我放你出营。” 龙云摇头道:“还有那三十八人!” 中军大帐外乱作一团,督抚营的兵丁从四周集中而来。何腾还在犹豫的时候,大帐外响起一阵马鸣。 龙云带来的两百骑兵如同一杆长枪在门外的士兵中刺穿一道裂缝,长刀划破大帐的布幔,这些人都是从千军万马中闯出来的精锐,长刀击开一道血路。 中军大帐被掀开,何腾瞬间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龙云翻身上马,吩咐道:“李虎,走!” “遵命!”抓住章旷的侍卫一只手提着他腰间的绸带,上马镫后把章旷横放在马背上。 四周督抚营的兵丁都涌过来,有人举起火铳,但不管随意开火。 何腾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自觉大失脸面的他怒喝道:“给我拿下这些叛党!” 李虎提起章旷放在马前,叫嚣道:“射啊,看看先死的是谁!” 龙云在马上拱手道:“何总督,今日多有得罪了,你若放下那三十八人,我自然会放了章旷,否则,只能以命抵命。” “反了,反了!”何腾气得嘴唇颤抖,喝叫道:“把这些人拿下。” 就在这时,章旷突然惨叫一声,相距不到百步,何腾能看见章旷脖子的衣领上鲜红一片。 章旷是何腾最得力的幕僚,何腾平日里行事很依赖章旷的出谋划策,连忙制止道:“莫要杀他!” 何腾这话一出,督抚营的士卒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龙云高声回道:“何总督保住那三十八人的性命,我会好好招待章长史,等镇国大将军到武昌府,再作商议!” 一列骑兵趁两湖中军尚未完全封锁住中军大帐,离开大营,何腾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离去。 有什么样的主将,就有什么样的部下,何腾仿佛已经看见了武人干政的危机。 蹄声阵阵,出了大营,章旷趴在马背上破口大骂,看似丝毫不畏惧李虎的刀锋。 走到半道,李虎觉得烦躁了,下马在道边抓了一块烂泥巴封在他嘴上,才让章旷老实了点。 世间的事不可能样样让你满意,江南军在江西一切顺利,可在两湖却遇见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郭臻三天后到达武昌,他想到何腾不会与自己合作,但没想到何腾竟然会来拖后腿。 郭臻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大明文人的狂妄和无耻,或者说,他低估了何腾面对权力的疯狂。 在大明,文官压制武将久矣,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权力,江南的陈珑和江西的万吉都是毫无办法,才选择与他妥协合作,何腾显然不这么想,因为他手上有实力。 郭臻带着亲卫骑兵入武昌城,龙云和金桓等诸将前来拜见,龙云把自己入何腾大营劫出章旷的经过详细叙述,惊险处寥寥数语带过。 郭臻脸现不悦之色,斥责道:“你怎敢如此大胆!” 龙云微微愕然。 郭臻接着说道:“你是我军中先锋,担任进军两湖的重任,怎敢以身犯险,在我眼里,十个何腾也比不上你一人!” 龙云才明白郭臻不是在训斥他,心中舒坦了很多,安然退到一边,他与郑秋在郭臻军中相映成辉,但在收复江南之后,郑秋的地位隐约有超越他之势。 龙云打的仗不少,但多是以偏师牵制,苦劳多,功劳少。 郑秋先守杭州,再破杜铎,名震江南,此次进军湖北,郭臻留郑秋守江南,是他夺回往日地位的最好机会。 军中分派系,郑秋守杭州时与陈珑交好,又督林毅、元洲等人交战,根基已经远远胜过四处奔波,哪里有困难往哪里补的龙云。 因此,龙云力主救出金桓的亲兵,为大局考虑,也是在照顾金桓。 郭臻继续说道:“何腾不识大体,不攻东虏却来找自己人麻烦,你做的很好,莫让两湖人以为镇国大将军麾下是好欺负的。” 郭臻定下基调,让金桓、张天禄等降将放心,投入郭臻麾下后,不用再担心受文官的欺负。 军议府衙中气氛宽松了很多,龙云笑着接话道:“章旷在牢中大骂不止,呱噪烦人!” 郭臻也摇头轻笑,这样的人无法让他放在心上:“传我命令,我要约见何腾。” 龙云拱手道:“遵命!” 第669章 压服何腾,交换人质 郭臻到了武昌,连龙云在内,诸将都以为再也没什么事能难倒他们。 这是镇国大将军郭臻带来的信心,只有一直跟着郭臻的人,才能体会到跟着郭臻当初如丧家之犬逃入江南,到现在终扬眉吐气的艰难和畅快。 胜利能带来信心,如满清一年前的势如破竹。 郭臻的信使出咸宁城,飞马前往两湖大营。 何腾在武昌府已驻扎了十日,进退维谷,江南军不给他留情面,也不来主动惹麻烦。 金桓的三十八个心腹被从刑场押回来,关在牢笼中,何腾虽然生气,但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 龙云的强横让他警醒,除非开战,镇国大将军府不会退让半步。 信使拜见何腾,送来郭臻的亲笔信。 面对龙云时,何腾可以不承认郭臻为镇国大将军,真要见到郭臻,他心中有些突突。 镇国大将军的印信鲜红落在信件末尾处,无论他怎么想,这个镇国大将军都已经坐在实处,皇帝和内阁都掌握在郭臻手里。 除非……除非何腾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攻下南京,就像当初的左玉。 何腾手书回信:“明日在军中静候镇国大将军驾临!” 信使返回,武昌府兵马调动。 次日清晨,郭臻带金桓并五千亲兵营将士出咸宁城,大军距两湖大营十里外立营,郭臻领一千亲卫骑兵入两湖兵营。 亲卫骑兵耀武扬威,镇国大将军的旗号在阳光下随风飘扬,让人不敢仰视。 亲卫骑兵一直行进到何腾的中军大帐前才停下脚步,吕毅率骑兵在外设立岗哨,何腾姗姗来迟迎接。 “何总督!” “镇国大将军!” 何腾终于改变了称呼,从一开始见面,两人之间就带着浓浓的敌意。 帐下一排两湖的兵丁,一排镇国大将军府的侍卫。 前次被龙云乘虚而入,劫走章旷,这一次何腾早有准备,火铳手和骑兵在中军后方严阵以待。 两人坐定,郭臻自然而然坐了主座,何腾在一侧相陪。 何腾先声夺人道:“多谢镇国大将军为两湖收复武昌府!” 郭臻淡淡回应道:“这些都是大明的国土!” “镇国大将军麾下龙云来我营中公然劫走朝廷命官,挑起内讧,还请镇国大将军主持公道。” “龙云虽有冒犯之处,但也是事出有因,何总督无缘无故要斩我军中将士,不是在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吗?” 一开始的谈话就充满了火药味,双方针锋相对。 郭臻不屑的扬起眉毛,接着说道:“朝廷两个月前就传旨到两湖,命两湖兵马与我配合收复荆州、襄阳,如今我攻下安庆府、九江府,又与延平王合作招降金桓,收复南昌,两湖的兵马在哪里?” 何腾何曾被人这般训斥过,郭臻不过是个武将,那个镇国大将军的名号也来的不明不白,他想反驳,但一时间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脸色变得很僵硬。 郭臻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接着嘲讽道:“我听说堵大人正在督忠贞营攻打荆州,何大人为何不率军收复岳州,岳州府去年还在大明的治下!” 去年,何腾从岳州攻武昌府,不但没得到战果,反而丢掉了自家的桥头堡,是传遍大明笑柄。 何腾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说道:“我率军来此,正是要来收复武昌府!” 郭臻步步为营道:“武昌府的东虏已经被我驱走,我将以武昌为根基,不日将攻入承天府,何大人要与我合军吗?” 郭臻此语让何腾倒吸了一口冷气,两军合一,郭臻兵势旺盛,又有主导大明对东虏战事的镇国大将军名号,他这些兵马稍不留神就会被吞并掉。 何腾连忙摇头道:“不用,岳州是长沙的门户,武昌府既然已经收复,两湖兵马将攻岳州。” 一场兴师问罪的谈话,被郭臻三言两语中转变为对何腾的进逼,以攻为守,利用朝廷大义让何腾无处藏身,这就是控制朝堂带来的优势。 眼见何腾锐气已失,郭臻不失时机,提出处理意见:“章旷有错,龙云也有错,龙云不该冒犯上官,章旷也不该无缘无故抓捕我营中将士,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让此二人在军中戴罪立功,再有错处,追究不迟。” 这是眼下最合适的处理方案,郭臻若对何腾过分进逼,不知堵锡和陈珑会做出什么反应。 堵锡和何腾之间虽然有矛盾,在有一点上两人的立场相同,南京城的那场兵变之后,大明的武将与文人之间的矛盾就像用一块布幔遮挡的火焰,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一切的能量。 两湖之战,可以延缓两者爆发,其实也暗藏危机,不知不觉中,镇国大将军府已成为不少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有多少人其实在盼望郭臻在两湖经历一场败仗。 郭臻需要忠贞营南下共同围攻荆襄,在这里形成绝对的优势,因为满清一定不愿意丢失这里,随时可能调集援军。 以文弱武,或者以武凌文都非正途,何腾私心太重,是一颗迟早要拔掉的钉子,但要等到两湖大局已定之后。 为此,郭臻不得不暂时把杨巍打入冷宫,以缓和江南士绅的情绪。 没有了章旷,何腾虽然心有不甘,但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对策。 双方很快达成协议,郭臻命金桓把章旷从外围的军营中带进来,两湖的兵丁放出了三十八个兵丁俘虏。 何腾这个梁子是结定了,夺了别人的地盘,还想要与别人交好,郭臻不抱有这种幻想。 何腾连隶属两湖的“忠贞营”都敢陷害,不会把他这个抢来的镇国大将军放在眼中,金桓亲自押送章旷进两湖大营,这真是讽刺无比。 章旷有文人的骨气,挺直腰杆,坚决不低头,只是他前几日嘴巴太碎,被龙云的亲兵李虎打了好几个嘴巴,两边脸肿的老高。 相比较章旷,金桓的那些部将更惨,之前被打的伤痕累累,这几日没那么快长好,猩红的血槽看上去甚是可怕。 郭臻的脸色很不好看,何腾太过分了。 何腾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在他看来,一百个兵丁也比不上章旷的一根手指头,不过是些降卒,章旷有进士功名在身,郭臻竟然敢对他下毒手。 章旷眼神怨毒,有何腾在眼前他不好发作,否则他才不会管郭臻是什么镇国大将军,必然会开口唾骂。 第670章 渡江北上,降军出战 交换完人质,郭臻笑着对何腾说道:“何总督,期待你在岳州的捷报,我率军攻下承天府后,会与两湖军合攻岳州。” 郭臻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何腾继续畏战,他不介意独自取下两湖,岳州是长沙东下的门户,何腾若是让郭臻得了岳州,只怕会永远被憋在长沙。 何腾虽然心中极为不爽,但还是笑着回道:“祝镇国大将军旗开得胜!” 在这一点上,两人都是嘴不应心。 郭臻带着亲卫骑兵从容退出两湖大营,金桓总算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结果,此事至少说明,他在南明不是没人管的孩子,当然,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武昌城与汉阳城隔江相望,洪畴和勒克德浑都把汉阳当做防线中的重点之一。 郭臻送走何腾,在武昌府准备了半个月,粮草、火药、铁炮准备好了,大军于五月初五渡江作战,这一天是端午节,屈原正是楚地人。 数千船只遮挡了长江水道,江南军水师先用火炮轰击岸边的卫所,郭臻命张天禄和金桓带人率先登岸。 两位降将反正归明后寸功未立,在镇国大将军府一直自觉低人一等,让他们上阵,也是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武昌府对面有三个地方适合大军过河,分别是正对面的汉阳府码头和两侧的龙王庙和汶河,这三处都有清军据守,勒克德浑的兵营立在汉阳府东侧的牛皮岭。 因为江南军有战船火炮可以远程覆盖,勒克德浑大为忌惮,命大军远离江岸十里。 朝阳初升的时候,张天禄和金桓各督导最精锐的亲兵家丁上岸,远处的清军列成整齐的队列,像生长在沃野中的树苗。 江边的土地潮湿松软,江南军上岸后前行三四里后迅速列阵前行,后续士卒不断跟上。 十几里外,清军战旗开始移动。 大批清军如平静的水面上出现的潮水,人头攒动,他们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杀!”勒克德浑纵骑挥刀,与江南军想比,清军的优势在于他拥有更多的骑兵。 清军以步卒为中军,骑兵在两翼掩杀过来,这里有满人,有蒙古人,更多的是大明人,他们都在为满清作战。 勒克德浑下定决心,要打一场胜仗提振士气,清军丢失江南后,连战连败,从前是明军畏惧清军如虎,现在变成清军反而对江南明军,特别是郭臻的江南军有畏惧之心。 两湖总督洪畴也支持他的想法,洪畴老谋深算,一直把郭臻当做对两湖最大的威胁。 江南军清一色光头,看架势有点像评书中说的僧兵,清军来势甚猛,金桓和张天禄均亲自过河指挥作战,以稳定军心。 郭臻立在江水正中,用千里镜观看岸上的战况,眼见清军主力已现,他转头下令道:“命龙云和方安分别从龙王庙和汶阳登陆。” 漫长的长江防线有多处可以过江,清军无法阻止优势的江南军,勒克德浑只不过是想给江南军一点苦头尝尝。 郭臻也愿意在江岸边与清军打一仗,至少在这里打,要比攻打坚固的城池省事许多。 正前方战场,两方人马愈来愈近,清军如热气腾腾的公牛,江南军的队列如长枪扎成的篱笆。 以降军在正面登岸,郭臻很有胆略,因为他相信金桓和张天禄总要给他展现点什么。 天气很好,春风和煦,郭臻选了一个好日子。 勒克德浑看见了江心中江南军的水军偏转,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下令道:“出击!” 清军长枪兵迈动整齐的脚步跑步前行,后方士卒的脚尖踩住前人的脚后跟,拥挤的人群让他们看起来不那么惊慌。 这些是最廉价的兵种,只需一杆木制的长枪,一个铁盔和一片护住胸口要害的甲片就行,不过,他们也是军中配备最多的兵种,只有足够的数量的长枪兵才能维持住稳定的战线。 长枪对长枪,枪杆撞击在一起,发出“噼啪”沉闷的响声,有些倒霉蛋在第一个照面就被刺穿胸口。 “砰砰!砰砰!砰砰!” 这是火铳的响声,硝烟挡住了郭臻的视线,他把千里镜放下,或许正好让他看不见残肢断臂飞起来的景象。 江南军比清军装备了更多的火器,清军比江南军拥有更多的弓箭手和骑兵。 满人骑兵疾驰到长枪队列后,在队列的两角处下马,挽弓射箭,他们的箭法很好,弓箭的射程比火枪更远。 江南军的长枪队列前方立刻死伤一片,阵型出现些许松动,但他们无路可退,他们的背后是浩荡的江水。 “举盾!举盾!” 金桓一看形势不妙,决定以攻代守,指挥家丁从中路突击杀入清军的长枪队。 金桓的亲信家丁装备整齐,有些人甚至身穿多重甲衣,不畏弓箭,冲散清军压迫过来的长枪队。 清军压迫的队列一动,满人弓箭手再站在原地有可能被江南军狙杀,纷纷上马退却。 离江岸边五六里潮湿的土地上,江南军与清军像两条坚硬的锯齿条在相互拉动,接触处如磨盘在碾压肉体。 如果仅以步卒对步卒,双方实力相当,可能僵持到天黑也无法分出胜负,但清军有幽灵般的骑兵弓箭手。 哪里只要出现一丝松动,数千骑兵弓箭手就会像闻到异味的苍蝇蜂拥而至,密集的长箭射向划开的伤口。 金桓疲于奔命,命后续的兵马跟上,以人数弥补战场中的缺陷。 江南军像挤牙膏一点点上岸,数万士卒在江面整装待发,正面战场二十几里长,十里宽,容不下过多的人马,金桓和张天禄都不敢贸然让大军全部过江,万一崩溃,会损失惨重。 战场的形势对江南军很不利,郭臻在战船上稳如泰山,如果金桓和张天禄面对清军连一两个时辰也坚持不来,他们不配得到他的尊重与重用。 军中崇尚强者,机会留给有能力的人。 张天禄和金桓不是庸将,否则不会一个成为满清的徽宁池提督,一个是江西总兵。 清军抓住一切机会撕裂江南军的战阵,金桓和张天禄尽管心疼部下的损失,但还是不停地调集援军填补缺口。 于是乎,战场好似锯齿交接的地方,明清两军的尸体一点点累积起来,形成一堵隆起的肉墙。 第671章 顺利渡江,征调范永斗 一个时辰后,战事胶着,清军占据优势,但始终无法彻底压倒江南军。 东边的田间官道上,一个斥候策马狂奔,来到勒克德浑面前下马报告:“启禀贝勒爷,龙王庙被江南军突破,两万江南军正在登岸。” 那是龙云的突破方向,速度比勒克德浑想象的要快,比郭臻想象的也要快。 龙王庙离汉阳四十里地,江南军完全登陆会在两个时辰内赶过来,勒克德浑看看正前方的战场,再远眺江心密密麻麻的战船,下令道:“加紧攻势!” 这是金桓打的最惨烈的战争,他没想到自己的部下也能对满人保持如此强悍的战力,张天禄比他沉稳的多,他曾在徽州府与郭臻交过手,最能直观比较江南军与清军的实力,这支清军远不如龙云的部众可怕。 江北的斥候和信使一刻不停,战局又坚持了约莫一个时辰,勒克德浑眼见无法将江南军击溃,不得不领兵退去,因为龙云来援的速度再次超越他的预测。 八万江南军在晌午时分全部过江,金桓和张天禄收拾战场,两人共损失了四千多部下,清军的损失只是他们的六成,这战果勉强达到郭臻的要求。 郭臻细细观察地形后,命江南军在汉阳城西的位置安营扎寨,数以千计的船只连夜运送物资。 勒克德浑领兵三万五千在汉阳城东牛皮岭驻军,守住通往孝感的退路,与坚守汉阳的佟图赖互为犄角。 汉阳攻防战正式拉开帷幕,汉阳与武昌只隔一江,江南军输送物资方便,唯一的缺陷是在江北没有坚城据点,一旦久攻不下,军心懈怠之下会给清军可乘之机,就像杜铎在杭州城下的惨败。 仅在汉阳一地,江南军对清军虽然有优势,但并不明显,洪畴几乎集结两湖所有的力量来应对郭臻的攻势。 郭臻在江北过了两天后,又回到了江南的武昌城。 攻城的战事交给龙云指挥,汉阳城一看便知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攻下来的,而且两湖之战的突破口很可能不在汉阳。 王逝不断从两湖传来消息,商盟已经把十万两银子交到堵锡的手里。 何腾从武昌府铩羽而归后,王逝不敢再留在长沙府,而是跟随堵锡西上夔东,迎忠贞营东下。 何腾指望不上,郭臻把希望放在堵锡身上,王逝留在堵锡身边,便于两人通报消息。 两湖重兵集结汉阳,荆州空虚,忠贞营正好可以继续去年未完成的功业,一雪前耻。 忠贞营残兵八万加上马进忠两万兵马,堵锡拥有的实力比郭臻差不了多少,甚至还要强于何腾。 何腾看不上忠贞营,让堵锡占了个便宜,但忠贞营不像何腾招募的兵丁那么听话,堵锡苦处在于他没有足够的粮饷养这么多兵马。 何腾回到长沙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断绝了堵锡的粮饷,两湖总督府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止堵锡攻打荆州,唯有使出各种阴招来拖后腿。 接到王逝的密报,郭臻亲笔给堵锡写了一封信,与对何腾的态度截然不同。 “忠贞营粮饷一事,我会略尽绵力,只盼仲缄兄(堵锡,字仲缄)能督大军再攻取荆州,渡过眼前的难关,……” 十万大军的饷银不是小数目,只凭各地田赋,郭臻现在无力承担,但供应粮草尚有余力。 郭臻一向很舍得花钱,从在宣大起,他的银子多半左手进右手出,处于不够花的状态,如果不是官绅一体纳粮,富庶的江南怕也要财力枯竭,。 这时,郭臻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应该已经到了江北的人,那个人也许能帮他渡过燃眉之急。 “镇国大将军传令,命范永斗往武昌府觐见!” 传令的信使从下马入门,直到站在范永斗面前拱手,传达命令无一处不在显示精干。 这信使不知道范永斗与郭臻有何密切联系,作为郭臻的传令兵无需对任何人施以颜色,不是每个人都要学会世故,身为郭臻的亲兵是一种骄傲,一种无需掩饰的自得。 先前是郑秋、杨巍、罗靖,现在是陈泰,一个个前辈走在前面,他们只需跟住脚步,等候落在自己头上机会。 范永斗到达江南后极其低调,除了初次拜见了关禁闭的杨巍,便一直在杭州做寓公,在他看来,郭臻会想起他的,只是还没到时候。 果不其然,范永斗在杭州还没等安稳上一个月,远在武昌的郭臻竟然千里迢迢召见他。 “多谢军爷!”范永斗摆手吩咐管家拿出一块银锭出来,接过后亲手奉给传令信使,乐呵呵地说道:“军爷一路辛苦,这点银子留给军爷买碗茶喝。 传令兵犹豫片刻,伸手接过来,态度转为和善:“请范东家快点收拾,即刻随我西行。” 没有让范永斗准备拖拉的时间,其实范永斗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只有面见郭臻,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范家从前为满人效力,范永斗的目标是成为晋商魁首,现在有片更广阔的天地摆放在自己眼前,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可能会达到的位置。 范家在江北有完备的情报网络,这个情报网络曾经为满清效力,现在要调转刀口了。 乘舟出杭州,走运河到镇江,再从长江到武昌,至少需要八九天时间。 范永斗不是一个人行走,同行的还有暗影卫的千户赵钦,一个瘦的快成猴干的中年文士。 范永斗不认识他,但不妨碍两个人成为朋友。 乘舟寂寞,两人天南地北的闲侃,虽然一句有价值的话也没说出来,但彼此还是颇有收获。 范永斗是北地人,随口说出来的事情都是赵钦闻所未闻,赵钦讲述的江南轶事让范永斗更了解这片土地。 两人的话题绕不开两个地方,两湖和山西,这是两片血腥之地。 山西。 陈泰和吴襄分别在山西和大同两地孤立无援,清军攻克一座座反正的县城,只有大同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固。 ‘三顺王’孔德、耿明和尚喜坚决执行杜尔滚的命令,在遇到剪去辫子的百姓时,一律命部下断去他们的头颅。 也许解除剃发令能够缓解大明人的反抗情绪,但杜尔滚不可能下令撤去剃发令,这干系到他的威严,也干系到满人征服者的身份。 第672章 陈泰整军,冲动宁坤 满清三顺王一路从河北杀入山西,率大军进入太原府后,立刻向杜尔滚报捷。 太原是山西的首府,如果被义军攻占,会带来巨大的影响,山西投靠满清的缙绅都躲在这座坚城内,在他们看来,守住了太原,就守住满清在山西的希望。 清军在太原驻守三日后往南进军,杜尔滚在大同城下脱不开身,他迫切希望平定山西之乱。 半个月间,耿明和孔德率大军连克清源、太谷、祁县,直逼平遥。 平遥往南是介休,介休县南有锦山,这里正处在山西的正中。 陈泰才率军赶到在这里,他麾下已经有了两万多人,骡马也有了三千多匹。 这些人比起郭臻麾下的将士相差甚远,陈泰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于第一仗他很谨慎,没有随意出手。 一个月来,陈泰从晋东收拾残军,又打出镇国大将军郭臻的旗号,可谓是收获颇丰。 其实,陈泰这支兵马在山西不算很起眼,各地的义军都据城坚守,而他的老巢安在太行山中。 不过,郭臻的旗号虽然响亮,但并不是最吓人的,有人打出宏治皇帝的旗号,有人以李成的名义起兵,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义军叫不出来的。 不过,一切得在战场上见真章。 山西南部的山区是义军天然的战场,陈泰本不想来介休与清军硬碰硬,但介休是他非救不可的地方。 陈泰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但手脚上还有些伤痕。 义军分八个营地藏在茂密的山林中,这些人来自山西不同的地方,主营拥有三成的兵力,外围有哨岗,多数人坐在树荫底下聊天。 陈泰没有像军中那样要求这些义军保持队列和秩序,他还需要名望来确保自己的威严,他不奢望带领麾下这些人击败清军的重兵围剿,只盼坚持到郭臻率军北伐的那一刻。 一个光着脑袋腿脚灵活的汉子,像一只灵巧的猿猴从几块大石头上跳跃到陈泰面前,单膝下跪行礼报告道:“启禀大统领,大汉奸耿明率军出平遥城,正在往介休杀来!” 这些年,山西人给出塞的商队当护卫已经成了一条不错的谋生之路,晋地习武的人不少。 “再探!”灵巧的斥候离去。 陈泰选择锦山,是因为这里紧贴介休,范永斗留给他的多半是介休人。 介休出过很多晋商,但在范永斗离开后,这里的东家早已逃的干干净净,以杜尔滚的脾气,肯定会对这里进行报复。 斥候离去不远,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挪步过来问道:“大统领,要救介休吗?” 这人长相凶恶,头发茬和脸上的络腮胡子连在一起,像蒙了一块青布,正是原范家的护卫统领宁康的弟弟宁坤。 范家在山西根基深厚,这些没有跟着范永斗南下之人,现阶段都是陈泰的依靠。 陈泰皱眉沉思,没有回话,他知道宁坤想救介休,他这支义军头目有一小半是介休人。 等了半天,宁坤见陈泰没有反应,有些不高兴道:“大统领,我们在山里钻了一个月了,东虏在咱们山西杀人无数,这般下去,难道要等大同城被攻破吗?” 一个中年男子阻止宁坤的过分言辞:“老三,住口!” 中年男子就是范家的护卫统领宁康。 宁坤不服气,顶撞道:“难道要让介休的老乡都被东虏杀干净吗?” 范家离开介休时,带着宁氏兄弟的家眷走了,吩咐他们留在陈泰身边帮忙。 宁氏兄弟吵吵闹闹,毫无军中的纪律,义军就是这样,陈泰早已经习惯了。 “介休当然要救!”陈泰冷冷地看了宁坤一眼,缓声道:“正面和东虏交锋,我们只怕不是对手,只能暗中偷袭!” 宁坤想鄙视陈泰畏惧清军,又生怕他改变主意,打蛇棍立刻跟上:“偷袭也可以,介休的山水小路,我都很熟悉,我愿率军为先锋!” 宁家世代习武为生,在义军中威望很高,宁坤发话,陈泰只能点头应允。 “给你三千将士,前去介休打探打探军情,如果见清军攻打介休,速速回来禀告!” 山西各地的义军多实行本地人守本地的策略,他们都不愿意离开自家的地盘,又不愿意遵从其他人的命令,一言以蔽之,山西的义军缺少一个有威望的总首领。 陈泰要当这个总首领,但一直跟在清军后面收集义军的残兵败将,无法实现他的目标。 范家留下的资源会成为陈泰的助力,也会成为他的桎梏,毕竟范永斗都已经去江南了,那些护卫像是被抛弃了。 介休县城没有发生战斗,清军前几日连战连胜,让有些人吓破了胆子。 介休的义军多半在陈泰营中,县城内的缙绅只是怕义军报复才竖起了反正的大旗,耿明入城,如抓阄一般在县城外斩首了五百剃发的百姓。 献城的缙绅逃过一劫,有钱人可用银子买一条命,宁坤没到介休城下就得到了消息。 按照陈泰的命令,宁坤该立刻返回锦山禀告,但他没有急于回去。 宁坤自幼习武,自持凶横,跟在陈泰后面在山中跑了一个月早已心烦,听说清军胡乱杀人,他按捺不住,率军直扑介休城下。 也许是清军最近太过顺利了,离介休县城二十里地,宁坤遇见了正在围追抢劫百姓的清军。 “兄弟们,杀光东虏!”宁坤在塞外当护卫时,没少跟马贼针锋相对,抽刀率部扑上去。 一刻钟之内,三千人割掉脱离了大队的二十几个清军的头颅,宁坤被这个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继续前行。 “报!” 斥候飞奔,慌慌张张逃入介休城外的大营,他要是跑的慢些,就快成了义军的俘虏。 突然出现的义军让介休县城内的耿明很意外,现在都是义军避开清军走,哪有人敢来惹清军,他亲自点三千兵丁迎面攻向宁坤。 离介休县城越来越近,等看清楚迎面而来的清军旗帜时,宁坤浑身打了个激灵,猛然醒悟过来,他已陷入清军重围。 好在宁坤最后一刻没有糊涂,下令道:“撤!快撤!” 三千义军对三千清军,这仗要是能打胜,清军就无法在短时间内席卷反正的晋东了,义军唯一能与清军媲美的就是逃跑了。 宁坤带着三千义军仓皇逃向锦山,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锦山中的义军一日间像是完全消失了,宁坤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同伴了。 第673章 伏击清军,赵钦禀告 耿明督导大军进山围剿,这是他首次遇见敢在正面挑衅清军的义军,所以宁愿多花费半天功夫围攻。 宁坤所率义军被追的连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途中转身迎战两次,每次不到一刻钟即被击溃逃散,他们没有火铳手,少数弓箭手根本无法与清军抗衡。 无法抵挡,只能逃跑,清军追上沿途落下的义军后,一刀劈下,不留俘虏,既然押回介休城下还是要斩首,何不就此免除麻烦。 宁坤在山林中哀呼,他确实熟悉这里的山路,但清军也有熟悉这里山路的人在指路。 义军本来在这里的,陈泰带他们跑哪里去了?宁坤见身后只剩下了一千多人,心中在滴血,他把满腔的怒火都撒到陈泰身上。 “陈泰,你个懦夫,只知道藏在山林里!” 在宁坤看来,眼下唯一的生路就在眼前的山里,如果必须要打一仗,陈泰会把战场选在山里,在这里即使战败了,也有脱身的机会。 入山之后,耿明很小心,半天的战斗,他确认前面的这支兵马不是诱饵,如果义军能把诱饵扮作这等模样,就不是这样的战斗力。 陈泰藏在茂密的山林里,偷窥两支兵马在山脚下追逐,他退的如此之深,如果清军不追过来,他此行之后要给介休人一个交代。 在山西,最合适的战场当然是太行山。 “清军追过来了!”四十多岁的宁康在陈泰身后提醒,耿明现在追杀的正是他的族人。 “我能看见!”陈泰不确定自己麾下这支乌合之众能否击败三千清军,但无论等到什么时候,试第一刀时心中总不免忐忑。 “出击!” 两万义军冲出荆棘林的遮挡,有人持木棍,有人搬着石头冲下斜坡,出兵介休之前,耿明打探过晋中的情报,这里没有势力强大的义军,但一切总有意外,陈泰前日才率部到达此地。 这里离介休县城没有多远,义军死命搏杀,耿明所部清军,让他们想起家乡被屠杀的同伴。 陈泰很想围歼这伙孤军深入的清军,尤其是那个落在后面骑马的将官,但眼睁睁看各路兵马各自只顾杀的痛快,完全忘记了他出战前的嘱咐,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率领这样的义军能打一场胜仗,陈泰不能有更高的要求,想当初,高祥和李成所部义军对明官兵也是屡战屡败。 义军一直把清军驱离锦山,陈泰亲自到阵前传令,命各路兵马后撤,这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胜利,但来的很是时候。 清军放缓了进攻速度,山西的义军中开始传颂陈泰的名字,无论怎么搏命,清军在山西还是节节胜利。 几十万义军没有一个首领,分别被各个击破,杜尔滚把吴襄死死困在大同城中,生怕大同义军与山西的义军联成一体。 每隔上几日,陈泰把山西战局写在书信中,送给两湖的郭臻。 大江南北虽然有信使相通,但没有稳定的通信渠道,有些信使可能会被清军捕捉,因此陈泰只写各地局势变化,从不添加透露自己的想法,他相信郭臻能明白他的意思,要尽快结束两湖战事,兵进山西。 两湖如山西,只不过主客换位。 何腾率军进逼岳州府,堵锡领兵十万围攻荆州城,龙云则率军在汉阳府僵持不下。 岳州有守军一万,荆州有守军两万五千,汉阳城内有守军两万,城外有勒克德浑率领三万五千士卒呼应。 满清在三个战场全部处于劣势,洪畴盼望摄政王杜尔滚早日平定山西驰援两湖。 郭臻多半时间留在武昌府,他没有住在府衙,而是把武昌的民务交给随军幕僚处理。 范永斗和赵钦在同一艘船上渡过了八天,终于赶到这里,两人乘坐的客船一靠岸,林虎早在岸边等候,直接领两人进入郭臻的住处。 两人都是突然收到郭臻的调令,对来武昌都有些许期待,赵钦原本以为郭臻会先召见范永斗,没想到郭臻同时召见两人。 同时面对二人,郭臻在明面上对范永斗要更亲切些:“范东家,别来无恙!” 范永斗恭恭敬敬行礼:“拜见大将军!” 赵钦愣了愣神,紧跟着拜见。 郭臻没有继续再客气下去,过分的谦虚是对别人的无礼:“我召你们来,有两个重要的事情。” “其一,我要建立江北的暗探网,我知道范东家在北境有人脉和下属,请范东家把关系网交给赵钦。” 范永斗略一犹豫,答道:“遵命!” “赵钦,从今日起,你不再属于暗影卫!”郭臻再对赵钦抛出一颗响雷:“你的首要任务是与范东家合作,与山西的义军建立起联系,有消息,直接向我禀告!” 赵钦兴奋难耐,拱手道:“遵命!” 一年间,赵钦从一个落魄秀才攀上镇国大将军,成为大将军府类似于大明东厂、锦衣卫探子的角色。 赵钦喜欢干这个,他有一只灵巧的鼻子,能嗅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 “大将军!”赵钦干瘪的双腮鼓动:“我有一件重要消息要禀告。” “讲!” “南京城有人不老实,以复兴社的士子为首,以秦淮河畔为交接地。”赵钦偷看郭臻的神色,鼓起勇气说道:“其中牵涉到秦总兵的夫人顾眉。” 郭臻摆手命范永斗暂且退去,罗靖从来没有向他提及此事。 “大将军应该知晓,顾夫人有个好姐妹是钱益的侍妾,是艳名传江南的柳思。” 郭臻默默点头,以他对顾眉的宠爱,本该阻住赵钦说下去,但是他没有。 “柳思几乎没隔四五天,便会约见顾夫人,其余的时间都在秦淮河坊,与侯域等复兴社士子集会。”赵钦放慢语气,每个字都吐的清楚:“半个月前,竟然有宫中的阉人出现在河坊。” “哦!”郭臻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柳思在江南交际甚广,她与江南陈总督有旧交,她的丈夫钱益又曾是京营总兵郑森的老师!” 郭臻静静听赵钦说完,心中暗道赵钦不掌厂卫,实在是屈才了。 赵钦说完,拱手请示道:“大将军,要给那些人一些警告吗?” 第674章 皇帝不安,江南乱象 郭臻微微摇头,南京城的局势让他很头疼,如果单单涉及顾眉,他只要适当给出警告,顾眉便会有所收敛,但涉及秦锋,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这时候,郭臻如果把秦锋调出来,谁适合当这个京营总兵,当京营总兵的这个人要对郭臻忠心,同时要懂得对朝廷的尊重。 江南,复兴社士子分裂成两派,一派是以陈珑为首的松江集团,另一派由被之前的江南总督府处置降清的缙绅,这里面有被剥夺特权的盐商,也有一向眼高于顶的士子,之前没有一个明确的领导者,但现在他们有了,因为大明的皇帝加入了这个行列。 隆武皇帝很害怕,但有些事,即使害怕也要去做,否则便会暗无天日。 郭臻离开南京后,隆武皇帝重新仔细回顾那个夜晚所有事件的全过程,他要寻找郭臻的破绽。 当武将脱去身上的枷锁撕破脸后,文臣不是足以倚重的势力,所以两个京营总兵仍然是他想拉拢的对象。 郑森一直与皇帝保持亲密的关系,隆武皇帝真后悔自己没个女儿,郑珑和郭臻,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首先要让这二人争起来。 南京城,西门兵营。 郑森脱下白日的戎装,换了一身灰白色的袍子,带着四个护卫晃晃悠悠走在大街上,他从前求学的经历让他在复兴社有很多朋友。 秦淮河畔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郑森像是突然回忆起年轻时的时光,偶尔也会去与曾经的朋友凑一局。 秦淮名妓中的好几位已经嫁人,其余如李君、陈圆和董宛等人也各有归宿,秦淮河畔虽然热闹,但再找不到往日的那种让人流连忘返的诱惑。 郑森沿着柳树底下行走,左手三四十步外,亮着昏暗的灯火河坊总传来吱吱呀呀的丝竹声,其中混杂了男人肆意的狂笑,和女人偶尔爆发出的尖叫。 郑森微微皱起眉头,这是个肮脏的地方,他不是说青+楼肮脏,而是为秦淮河畔变得如此低俗感到不适。 相距两百多步,河边亮着一座最明亮的河坊。 那是李十娘的住处,在几位艳名远扬的前辈退出风月场后,那里成为了近期有名望的士子聚会的中心。 太阳下山已有一个时辰,夜色下的秦淮河畔凉风习习,四个侍卫全神贯注握紧腰间的倭刀,警惕道边的动静。 郑森很放松,南京城没有人敢惹郑氏,就像没有人敢惹郭臻一样。 离河坊二十几步远,能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声,七八个士子围成一团,有几个抹淡妆的女子在一边随侍,正中的桌子上摆放了各式蜜饯和糕点。 一个青年文士正在慷慨陈词:“诸位,大明有今日之衰败,正是因为君权太盛,君主的权力得不到限制,肆意妄为,失士子心,乃至失民心,以至于东虏攻破长江时,各地竟然都宁愿投降也无人抵抗,若非杜尔滚行剃发令,激起江南民变,只怕在座各位都成了辱没祖宗之人。” 这文士说的很痛快,没注意到周边几人,早已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为什么要把黄羲这厮请来,这厮不过是一介腐儒!”侯域心中暗道,同时偷眼看陈贞,见陈贞低头正在看桌面上的纹路,忍不住挑起事端,向黄羲发问道:“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黄羲兴奋地搬出自己的研究成果,说道:“当设立丞相,分担君权,君主不理国事时,丞相可确保国事不至于荒废。” 侯域哼哼一声,他没有心思与黄羲争辩,只是不愿看见黄羲那副嘴脸。 黄羲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从前侯域等人可以容忍他,因为他自诩风流倜傥,心里其实瞧不起黄羲这般只会死读书的士子。 侯域反问道:“何人能为丞相之位?难道又是那个镇国大将军吗?” 这本是一句讥讽之词,没想到黄羲却是当真了,争辩道:“镇国大将军已是位高权重,岂能再任丞相之位,松江陈卧子最为合适。” 屋中人都不说话,黄羲昨日来南京,被陈贞请来河坊,这明显有些不合时宜。 河坊中多半是失势的士子,仇视镇国大将军郭臻的不在少数,而浙东士子和松江几社,是与镇国大将军府走的最亲密的人。 陈珑担任江南总督后,在各地委任官吏,但并没怎么照顾曾经的朋友,选用官吏以熟悉经世致用之学的士子为主。 江南士子八成来自复兴社,他不用谁都会被人说三道四,索性以能者上,他才得到掌控大权的机会,杨巍在定海城虎视眈眈,无论做的怎么样,都会有人把他与杨巍做比较。 “陈卧子不过是郭臻帐前鹰犬尔!”有人不屑。 这句话很过分了,黄羲正准备反驳,门外进来一个婢女,报告道:“小王爷到了!” 躲在角落里的柳思站出来,咯咯一笑,消散空气中稀薄的火药味:“各位闲聊,都在为别人的事情吵闹什么,十娘,再拿点点心上来,小王爷可是稀客。” 钱家被抄家后,得到陈珑的照顾,钱家大公子和钱夫人衣食无忧,柳思已经昧心求过陈珑一次,不愿再受陈珑的恩泽,郑森以钱益弟子的身份,暗中给了她不少的帮助。 离开秦淮河的人,没有人愿意重新回到这里,秦淮河畔有两个这样的人,一个是寇白,另一个是柳思。 这两人都已经脱离了贱籍,杭州寇氏因为寇白的姐姐寇青为守城将士唱过金山战鼓,由郭臻向鲁王求情,解除了贱籍。 隆武皇帝登基后,承认鲁王的一切命令,柳思嫁给钱益,也早脱离了贱籍。 寇白十七岁嫁给保国公朱弼为妾,清军入南京时,朱国弼投靠满清,一家人被押送至北京。 到了北京后,满清立刻翻脸不认人,向朱弼盘剥钱财,朱弼为了脱身,想把几个妾卖了,寇白向朱国弼求情,独自回南京筹钱送到北京,解朱弼于危难之间,从此两人互不相欠。 正因为如此,寇白欠下了一大笔银子,不得不以陪酒为生,筹钱还债。 柳思虽然也略显落魄,但她可不愿意走这样的路,好在她的人脉远胜过寇白。 第675章 郑森暗谋,郑珑离赣 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钱益在柳思身边时,她心中有诸多不满,眼下钱家被抄,钱益被困在北京,她终于能体会到钱益的好处。 这天下可能有很多男人喜欢她的容颜,但再没有人能像钱益那样宠着她,秦淮河畔的日子很无聊,日子久了,她对郭臻也产生了一丝怨念。 江南的财富都掌握在复兴社之人手里,无论从何人手里夺得财富,都会结下生死冤仇。 郑森走进屋子,朝众人拱手行礼后,坐在靠近柳思的角落,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来到这里别有目的。 郑森到来后,让屋内谈话转变方向。 黄羲一杯接着一杯喝水,刚才那些长篇大论让他口干舌燥,侯域与李十娘说笑,柳思和郑森偶尔私语几句。 陈贞坐在黄羲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好久没见到密之兄了!” 陈贞是复兴社四公子中最年长者,也是最宽厚者,曾经的好友如今变得剑拔弩张,他心里很不安。 方智自从前年顺案逃出南京后,与他们这些伙伴断绝了联系,黄羲解释:“密之兄在镇国大将军府效力,很忙!” 杨巍被贬前,方智便成了镇国大将军府的二号人物,杨巍被贬后,他的事情更多了,镇国大将军府诸多事宜,都要他与陈珑接洽,没有来秦淮河畔喝茶的时间了。 “你为何不去镇国大将军府效力?”陈贞慧问了今晚最想说的话。 黄羲在浙东和复兴社中都有名气,只要愿意当官,一地知府的位置是逃不掉的。 黄羲的回答让陈贞慧很意外:“只要马英还在内阁,我不会为官!” 复兴社已分裂成拥郭派和反郭派,陈贞慧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如冒襄那样老老实实当个富家公子哥,也许是个最好的选择,忧愁国事,只是自寻烦恼。 河坊的聚会一直持续到入夜结束,郑森返回西营,街道上有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卒,这些人属于南京提督衙门,归马英统管。 郑森来这里完全是为了柳思,与她的美貌无关,他清楚自己的这个师娘蕴含的能量。 郑氏在江南没有完备的情报网络,在河坊这个地方,他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给柳思的每一两银子都有价值,郑森从她那里能了解另一位京营总兵秦锋甚至郭臻的想法,只可惜秦锋整天待在军营,和顾眉交流的时间不多。 柳思和秦锋的夫人顾眉关系很好,不过,她们这些女人注定会在这场权力之争中担任注脚。 郑氏如果放弃朝政,只取闽粤,迟早会败在郭臻手中,郑森在书信中与郑珑争论过多次,郑氏决不能离开南京,否则今日朝廷能任命他为闽粤总督,他日就能解除他的职位。 回到兵营,郑森认真给郑珑写完信件,才脱去上衣躺在床上。 郑氏兵马已入广东,占据广东会大大开拓郑氏的发展空间,他与郑珑的想法最大的差别在于,郑珑以闽粤总督为目标,而他则以闽粤总督为跳板。 南昌城外,旌旗招摆,朝廷的命令已经下来,施福为赣南总兵,杨守壮为九江总兵。 接到这个消息后,万吉的不开心都藏了起来,他不敢向任何人发作,至少,他现在不敢。 当然,也不全都是坏消息,万吉总算能送走压在头上的两位王爷。 郭臻半个月前已经离开,现在轮到郑珑了,兵部命令与圣旨同到,广东和广西兵马各回原籍。 隆武皇帝担心郭臻以镇国大将军的名义留下两广的兵马为己用,听说郭臻上奏江西战事已经结束,随即命各省兵马撤回。 实际上,隆武皇帝纯粹是想多了,郭臻现在不愁没兵,忧心的是兵多无饷。 万吉率江西总督府官吏同出南昌城为郑珑送行,郑珑领军中将领摆下酒宴,施福为赣南总兵,却站在郑氏一边,这是赤裸裸的侵占江西的地盘,万吉只能当做没看见。 世人都知道郑珑对广东有野心,赣南多山地,无良田,郑氏占此地,是把这里当做进入广东的跳板。 万吉举杯对郑珑说道:“多谢王爷鼎力相助收复江西,日后有空暇时,常来南昌看看。 郑珑呵呵一笑,答道:“必会如此!” 郑氏不败,万吉知道自己收复赣南无望,只希望郑珑永远不再来南昌,九江也是如此。 大明的两个王爷把江西当作角逐地,让万吉夹在中间难做人,现在都走了,让他大松一口气。 一顿饭吃了半天,万吉给各路兵马将官都备下重礼,手上有兵的现在都是大爷。 广西的狼兵军纪很差,万吉要是不把他们伺候好了,这些人在回归的路途中必会对百姓烧杀抢掠,万吉只能把好人做在前头。 饯行宴后,广西兵马先行,广东兵马随后,郑珑率福建兵最后离开。 此次出征广西兵和广东兵没打几场硬仗,将官和士卒都得到赏赐无数,各部离开时都很兴奋。 率广东兵马出征的是广东参将李邦,一万大军大张旗鼓从赣南返回广东,他与广东总兵陈博关系很不好,此次出征带出来的兵马多半是老弱残兵。 年初,隆武皇帝的圣旨传到广东时,陈博自己不愿意出广东,更不愿意把精锐兵马派送到赣南来送死,所以把这个苦差事交给李邦。 从隆武皇帝登基后,各地巡抚对武将的控制力不如以前,陈博以总兵的官职统领广东的兵马,很多有独立领兵权的武将对他不服气,李邦正是其中之一。 当时,金桓把万吉打得抬不起偷来,两广的明军都畏惧其兵威,统一指挥江西战事的又是福建人郑珑,陈博认为两广兵马派到江西十有八九会被当做炮灰。 没想到派到江西的兵马好处与名声共得,朝廷和兵部还封赏丰厚,李邦升任广东副总兵,让陈博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 从赣南入广东,前半截都是山路,后半段是平原,李邦麾下本就是广东兵,一路顺畅,穿过好几座险要的关口,直奔广州城下。 谁也没有注意到,年初出广东的只有一万兵马,此次回到广东的竟然有两万多人。 第676章 暗度陈仓,强取广东 陈博在广州城下设立接风宴,迎李邦得胜归来,李邦气势旺盛,陈博有心想打压这个副总兵的势头,把精锐兵马全部集中在广州城下。 两路兵马在广州城下迎面设立营寨,陈博留意到李邦的兵马多了一倍,顿时有些好奇。 大明兵马在各处征战,往往会吸收俘虏,甚至会强征壮丁,李邦敢自做主张扩充实力,表明他不再甘心作为陈博的部将,陈博很不开心。 身为下将,李邦先到陈博军中拜见顶头上司。 随后,陈博率一千家丁耀武扬威走向李邦的兵营巡视,他想看看,李邦究竟招揽了些什么人,同时也在展示他这个总兵的存在。 老兵丁都认识陈博这个总兵,从陈博到达大营门口,一路往里皆是拜见的武将。 陈博暗自得意:“嘿嘿,这些人知道广东总兵是谁!” 李邦一路陪着陈博,直到走近中军,陈博方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中军这里的士卒个头都不高,但一个个精神头十足,一双双眼睛精光四射,那只有在战场磨砺过的勇士才能有这般模样。 陈博清楚年初李邦带着什么样的兵马出广东,半年不到,就算一直在血里打滚,也无法成长的如此之快。 况且,陈博知道江西根本就没发生激烈的战事,金桓直接投靠了郭臻,把南昌城送到郑珑手里。 陈博走近一个士卒,伸手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那个士卒低下头,并不答话。 陈博大怒,甩手一把巴掌打在那士卒的脸上,喝骂道:“没听见吗?” 陈博是军中老将,手劲很大,又是刻意用力,那兵丁被打得转了个圈倒在地上,半边脸肿的像个馒头,嘴中吐出几颗牙齿。 李邦大吃一惊,用身体挡住陈博,说道:“总兵大人息怒!” 陈博一点也不给他情面,斥责道:“你就是这样带兵的吗?” 陈博虽然是笑眯眯的入营,真正的目的是来找麻烦的,他要让这些得胜归来的士卒知道,谁才是广东兵马的老大。 李邦没来及答话,陈博的背后响起一段严厉的声音:“陈总兵好生威风!” 陈博扭过头来,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正盯着他看,那眼睛深邃冷寒,让陈博有种被眼镜蛇盯上的感觉,这人敢这样对他说话,难道是南京朝中来人? 陈博还在猜测时,李邦恭敬向那人行礼:“参加王爷!” “王爷?”陈博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如今南明除了宗室只有两个王爷,一个正在两湖与清军激战,另一个竟然暗中到了广州。 “郑珑?”陈博发出一声惊呼。 “嘿嘿!”郑珑露出计谋得逞的狞笑。 “你竟然引狼入室?”陈博转身指向李邦。 郑珑不给他反应时间,下令道:“来人,陈博与宗室勾结,意欲谋反,左右给我拿下!” 郑珑的中军都是郑氏子弟,听见命令后,各自抽刀像陈博扑过去。 郑氏不动则已,一动则比郭臻嚣张百倍。 隆武三年,延平王郑珑以奉朝廷密旨为由,在广州城外抓捕广东总兵陈博,昭示陈博与客居广东的益亲王朱慈勾结,意欲谋反,将其在广州城下斩首。 粤地郑氏兵马在新任广东总兵李邦的支持下进入广州,驱走两广总督丁魁,又派兵抓捕益亲王朱慈。 才从江西班师的郑氏明军,拐道从赣南进入广东,杀向广州以接应郑珑。 这场巨变让江南大地震惊,各地的总督、巡抚乃至总兵都呆了,在他们眼中,郑珑的行径比郭臻恶劣百倍。 为了得到广东,郑珑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以为,江南总督府能在皇城门外策划兵变,郑氏当然可以自取广东,杨巍诱使的兵变后遗症正在爆发。 闽军进入广东,郑氏开启了大明内部各派系撕破脸争斗的帷幕,各地讨伐郑珑罪过的檄文如潮水般飞向南京城,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到隆武皇帝手里。 两广总督丁魁,两湖总督何腾,乃至广西巡抚、两湖巡抚都不约而同上书弹劾郑珑。 郑氏兵马在广东与本地的留守明军进行激烈的冲突,两广总督丁魁无法容忍丢失最富庶的辖地,从广西调集同样才从江西回归的广西狼兵攻向广东。 半个月前的战友此刻变成了对手,所有人都做出了反应,唯有权势通天的镇国大将军郭臻像是被两湖的战事牵制住,对此事充耳不闻。 郭臻是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人之一,郑珑此举其实得到了他的默许,强大的势力最讨厌现行的规矩,郭臻也一样。 不过,如果所有的规矩都被郭臻打破,他的恶名一定会远扬天下,现在好了,缙绅和士子们要在郑氏和他之间选择一个,郭臻以为自己还是有一定的优势。 这不是一个比谁更好的时候,而是比谁更不坏的年代。 广东的战事一直在延续,郑氏花了大血本,没有朝廷的圣旨,广东各地有不少缙绅和营兵把他们当做叛军。 远在两湖的镇国大将军郭臻可以装傻,南京城内的隆武皇帝和内阁几位大学士却是无法一直回避下去。 隆武皇帝紧急召见郑森,经过两个月的修复,隆武皇帝和郑森的关系正处于最好的时候。 秦淮河畔的密议有隆武皇帝一份,也有郑森一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这等事,如何能不让隆武皇帝抓狂。 郑森进入皇宫时很冷静,每个人都在逼皇帝,郑氏也不例外,隆武皇帝没有选择。 从两湖和两广传来的消息看,何腾和丁魁对朝廷也在阳奉阴违,只不过两人是督师,根基肤浅,无法像郑氏和郭臻那样在各地说一不二。 郑森见到隆武皇帝之后三跪九叩,若是以往,隆武皇帝必会亲和的让郑森平身,但今天,隆武皇帝没有急于让郑森平身。 隆武皇帝真的很喜欢郑森这个年轻人,就像他很欣赏郭臻,但立场的不同,让他们三人注定要成为生死对头。 “如果我有个女儿能嫁给这个年轻人,不知是否能改变他今日的立场!” 隆武皇帝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叹,他在凤阳皇陵中被关了七年,刚被众臣拥立时,没有亲信,没有威望,只能依靠黄道的名望,才坐稳了监国之位。 可惜,黄道为人迂腐,不懂变通,与郑氏和郭臻水火不容,如果让黄道继续担任内阁首辅,现在坐在帝位上的只怕已是鲁王。 第677章 郑森诡辩,皇帝妥协 隆武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郑森,好一会说道:“郑卿!” 郑森恭声应道:“臣在!” “你为何违背自己的誓言?”隆武皇帝的斥责显得有气无力。 “臣没有,臣时刻不忘忠于陛下,驱逐东虏,恢复大明。”郑森伏在地上道。 “你的父亲延平王,何曾听过朕的旨意?”隆武皇帝的声音严厉如清空霹雳。 “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 郑森的答复让隆武皇帝心头狂跳。 郑森将白色的衣袖压在手掌下,隔住了地面的灰尘,叩头请罪道:“我父亲矫旨进兵广东,犯下弥天大罪,请陛下宽恕。” 隆武皇帝哈哈大笑,心在滴血:“宽恕,如果这样的罪责都可以宽恕,大明还能存在,还能中兴吗?” 对隆武皇帝来说,郑氏伤他,这种痛远胜过郭臻伤他。 因为在乎,才会伤心,因为有期待,才会失落。 郭臻从开始就表现出与他不是一条心,想不到郑森这样整日道貌岸然,表现出对朝廷的尊崇,其实与郭臻一般无二。 郑森继续为父亲郑珑辩护:“陛下,广东总兵陈博派到江西讨伐金桓的全是老弱残兵,广东在偏安之地,无需应对东虏的压力,却从未向朝廷上交过一两银子,此乃两广总督丁魁的罪责。” 隆武皇帝冷哼道:“就算广东官吏有万般罪过,轮得到延平王矫诏平叛吗?” 矫诏,才是最严重的罪行。 “陛下,陈博与益亲王之间确实有图谋不轨,我父亲接到李邦的密报,担心再来朝廷请示会打草惊蛇,所以临时决定,以国事为重。” 事情都已经做了,在这一点上,郑森绝不会松口。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父亲想要闽粤总督之位,为了对抗镇国大将军!” “什么?” “陛下,镇国大将军占据江南、两浙、徽宁池,又进兵两湖,如果再拥有两湖之地,约占大明三成疆土,又全是富庶之地,如此一来,镇国大将军的权势还有何人能够抑制。” “起来说话吧!”隆武皇帝显然被说动了。 郑森爬起来,用一个很不起眼的动作拍打衣袖上的灰尘,继续说道:“我父亲在闽地独木难支,其实一直想联合两广的兵力为朝廷后盾,可惜两广不听调令!”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但现在隆武皇帝希望见到的不是一伤,而是两者皆亡。 “镇国大将军知道延平王的计划,对吗?”隆武皇帝很快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郭臻到现在没有做出反应,只会有一种原因。 “镇国大将军在两湖无法脱身!”郑森怕隆武皇帝想不明白,解释道:“依微臣看,镇国大将军在两湖之战必胜,这对大明是幸事,但对朝政实在不是好事!” 有见识的人都能预测到,两湖战后,江南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所以有人选择避开朝政,独善其身,有人加紧布局,准备为那一刻到来时做殊死一搏。 在郑氏和郭臻达成统一的事情上,隆武皇帝没有回避的余地,他现在不能开罪郑氏,因为郑氏是他唯一可以依靠对付郭臻的力量。 郭臻不用管南京城内的事,他与郑珑的协议在于,他不会干涉郑氏能从朝中得到的一切,但是,他不会把闽粤总督的官位送到郑珑手中。 因为郭臻能取得镇南王乃至镇国大将军的职位,和郑珑没有半点关系,而且他付出了代价。 杨巍被贬到定海,镇国大将军府部分职权转交陈珑掌管的江南总督府,算是给江南的士绅分权。 郑氏想要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当然也要付出代价,隆武皇帝想拉拢郑氏对付他,不可能空手套白狼,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自从得到赵钦的禀告后,郭臻生出一缕无法抹去的担忧,江南,乃至整个南明的危机,比他预想中来的要快。 陈泰的密报不断送到郭臻手里,赵钦与范永斗在逐步完善江北的暗探网络,信使的通道已经完善。 山西的战事轰轰烈烈,其中的悲壮让郭臻看完书信后,都免不了常常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也许,我真的无法再去拯救山西了!”想起大同城的同袍,郭臻有种淡淡的忧伤。 其实,郭臻一直抱有一线希望。 抹去前世的记忆,郭臻从山西出塞,在那里开启了自己的霸业之路,他对那里感情深厚。 不过,现在坐到镇国大将军的位置上,又有几样事情能完全遂了郭臻的心愿。 五月底,两湖的明军在攻打荆州府和岳州府。 郑氏兵马击退丁魁督战的广西狼兵,扩大在广东的控制范围。 杜尔滚仍然在大同城下歇斯底里的督战。 吴桂连续击败陕西反正的王永等人。 龙云在汉阳府城下打了近两个月的仗,胜多败少,清军又从河南调集了部分援军前来支援。 看上去,明军无法在兵力相当的局势下攻破汉阳府了。 锦衣卫快马加鞭出南京往广东传旨,想尽快结束广东的混乱局面。 一番密议后,隆武皇帝肯定了郑珑确实拿到了自己的密旨,承认益亲王朱慈与陈博暗中勾结犯下大错。 陈博斩首,已经伏诛,益亲王朱慈将被押送至南京,进宗人府囚禁。 消息传遍天下,江南一片哗然,各地的总督巡抚都傻了眼。 郑珑究竟干了什么,官场中人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隆武皇帝如此处置,实际是在自掘坟墓,伤了天下文臣的心。 因为隆武皇帝的圣旨,秦淮河畔近日的讨论也悄然改变了话题,之前对郭臻的抨击,多半转移到了郑珑身上。 郑森有柳思这个眼线在秦淮河畔,自然对秦淮河畔的情况十分清楚,他得到秦淮河畔风评的变化后,一直没有再前往河坊,怕见到那些士子时说些尴尬的事情。 事实上,郑森想的太多了。 秦淮河畔的士子喜欢风花雪月多过国家大事,郑氏就是把两广全部都占了,他们也不会有过激反应,只是背后骂骂过过嘴瘾而已。 第678章 风评变化,施行新政 武昌府,郭臻对这事总体还是比较满意的,隆武皇帝这种做法,正在不断贬低朝廷的威信,他乐见其成。 南京城凌乱了,圣旨是皇帝发出去的,内阁的威望跌落到谷底。 黄羲纠集了一批士子弹劾内阁首辅马英,同时呼吁必须要惩戒郑珑擅杀同僚,这是一场对郑珑声势浩大的声讨,有浙东的士子,也有江南复兴社的士子,他们中有些人同样瞧不起郭臻。 黄羲出生浙东,对以浙东起家的郭臻很有好感,但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被郭臻收买,完全出于心中的‘义愤’。 郭臻对这事没有太上心,稍稍了解情况后便放到一旁,他写信给何腾和堵锡,劝他们加紧攻打荆州城和岳州城。 商盟的掌柜和护卫押送装满银子的战船到达荆州城外,又带来了十万两银子,银子先交到王逝手里,这次押送银子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英气勃勃。 “王鸿,你怎么来了?” 王鸿是王殷的长子,二十岁之前从未接手过商盟的生意,迁徙至杭州后,在江南中了举人。 王鸿长相还是西北人那般粗犷,但因为定局江南,行为举止多了一份江南士子的儒雅。 王鸿恭敬行礼道:“叔父,是父亲让我来的,我一是为了押送银子,另外的话,我有一件大事要请教叔父。” 王逝眉头微皱道:“有什么事?” 王鸿抿嘴,满脸烦恼地说道:“父亲一直让我放弃学业,来经营商盟的生意,可我对生意一直毫无兴趣,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逝先是诧异,随后笑道:“那你想干什么?” “当官!”王鸿一点也不避讳。 “当官?”王逝摇头道:“你知道你家现在有多少钱吗?那数目让镇国大将军也会羡慕。” 紧接着,王逝又摇摇头道:“你家有钱太多,你若想当官,可不容易。” “我要走仕途!”王鸿很坚定。 “只要你想好了,你父亲不会再阻拦你!” 王逝看着年轻的王鸿,他年轻时也曾有过同样的梦想。 王家人风头太盛,他回去时要劝劝王殷,不可把生意上的钱都赚完了,如盐、火器和稻米,商盟倚仗镇国大将军府的威势,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如果王鸿不继承父业,走入官场,对王家日后更有好处。 交接完十万两银子后,王鸿没有急于回去。 王逝没有功夫答理他,他交了一半的银子给堵锡,其余的银子当做自己的活动本钱,忠贞营打清军很热情,对军饷要求不高。 五月中旬,隆武皇帝下诏书召见郭臻,明军围困汉阳府不久,圣旨传到武昌府命郭臻回南京,隆武皇帝正想办法把郭臻拉进漩涡。 对此,郭臻充耳不闻,只是回信给陈珑和王殷,尽快押送粮草和饷银至武昌府。 江南各府都有慷慨陈思,议论朝政的士子,有功名在身,无官职的士子,总想弄出点动静,让世人别忘记了他们,如果能入上位者的耳目,得到任用的机会,也不枉叫喊一通。 陈珑被郭臻逼的焦头烂额,实在是没有功夫加入那些注定没有结果的活动,复兴社分裂的趋势越来越严重,好在,陈珑没把复兴社看的那么重要。 “又要十万两银子?上个月不是才发过去十五万两?” 陈珑拿着盖着镇国大将军印信的文书,觉得满嘴巴的口水,都是苦涩的。 奉命催饷的姚启认认真真地解释道:“镇国大将军在武昌有将士九万三千人,金桓反正后,增饷两万五千人,至五月初,还欠军饷十三万两银子。” “我知道,可是,我手中确实没有银子了!”陈珑恨不得把自家的宅子卖了,以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 “我知道,但军中一旦断饷,其后果不敢想象。”姚启很严肃地说道:“镇国大将军让我告知大人,江南各地都有豪强私瞒土地,侵占官田,若不下狠手,只怕无法满足征虏大军所需。” “要动手了吗?”陈珑心头一震。 其实早就该动手了,镇国大将军府借助‘降清案’之机,在江南初立威严,延迟半年后才对朝政动手已算是滞后。 “江南各地蓄奴之风盛行,镇国大将军以为,有恶奴借助主人的名气和权势在各地欺凌百姓,镇国大将军的意思是,请总督大人借丈量土地之机,整治蓄奴之风。” 姚启把一个个点燃的火药球放入陈珑的口袋,只怕其中有一个爆炸,虽然不至于伤害他,难免会沾染上一身的烟灰。 “陈总督实行新政时,镇国大将军命郑总兵听陈总督之命行事!”姚启的话中藏着一股血腥味。 姚启走后,陈珑陷入沉思中。 郭臻远在两湖遥控江南的政事,此时借助郑珑引发的争议时实行新政,其用意正是不想引起太大的反响。 大明从中期开始,每隔几年,都会有大量的土地被有权势的缙绅地主侵占,不少被瞒报以避税。 陈珑生在江南富庶的松江府,对此事早已见怪不怪,反倒是有些缙绅老老实实的上税被人看不起。 陈珑很清楚,他上任至今,在各地安排官吏,但真正还是在借助杨巍设立的系统为镇国大将军郭臻效力。 如果没有特别的功劳,陈珑未必能在江南总督的位子上长久的做下去。 五月二十五日,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这两年,江南的夏天都很热,荆州和汉阳两地加紧攻城,以求在酷夏到来之前取得阶段性的战果。 江南总督府突然在各地张贴布告,将推行新政,一切如夏日的暴雨般突如其来,陈珑最亲近的人也没能提前得到消息。 新政开展给江南各地带来的影响,甚至超过郭臻在皇城脚下的兵变和郑珑擅自入广东的火并,因为这件事与江南百姓和缙绅的生活息息相关。 各县府的府兵奉江南总督府之命在各府城集结,由郑秋派来的正兵千总、都司指导操练,从队列到火器,时不时在大众面前露面,其用意是醉卧之意不在酒。 江南总督府同时在各地颁发命令,清查违规瞒报的土地,陈珑亲自坐镇,他有一帮门生故吏,如胡睿和杨鑫等人在各处当过县令,这些人都是尽快推行新政的得力干将。 第679章 实干姚启,何腾再败 江南总督府雷厉风行,要在夏粮收取之前,完成各处土地的丈量。 这个时代,的确是一个比谁更不坏的年代。 郭臻不需要做的多好,只要比杜尔滚、何腾、郑珑乃至丁魁等人让世人多看见一点希望。 在杨巍看来,郭臻太谨慎了,谨慎到他急的抓耳挠腮,但在陈珑眼中,郭臻的每一步都不会让他突兀,所有的策略都有预兆,犹如水到渠成。 江南新政推行的时机很合适,合适到持续了一个多月下来,在朝堂中没有引发什么过激的反应。 郑珑在忙于平定广东,何腾在岳州徘徊。 那些被剥夺了田产的缙绅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朝政上提出反对,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强势力量,虽然他们对江南总督府,乃是镇国大将军府的态度已经由不满转变为嫉恨。 每丈量完一县一府,陈珑均会向郭臻和内阁送出两份文书,江南总督府隶属镇国大将军府统辖,陈珑没有交一两银子给户部,但一直对内阁保持尊重。 姚启返回武昌,向郭臻汇报筹集粮饷事宜。 武昌城成为郭臻的驻地,这里邻近两湖战场,又可以震慑江西和徽宁池等地,郭臻不愿回到江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驻地。 镇国大将军临时驻地内,兵丁和信使进进出出,送到这里的不仅仅有各地的军报,同时还有民务和商事。 姚启走到门口,看眼前的车水马龙,暗生感慨道:“这里比南京城要热闹的多,镇国大将军难道不像大明的帝王?” 像,当然像,离真正的帝王之位已经不远了。 姚启很庆幸,赶上了好时候,于郭臻一统江南前在郭臻面前崭露头角。 姚启站在门口候命,不一会功夫,一个亲兵走出来,行礼禀告道:“姚长史,镇国大将军召见。” 姚启如今在镇国大将军府的地位非同凡响,来来往往的信使都需给他让路,进门之后,林虎在内引他进入厅堂。 郭臻正坐在那里,对自己的属下,他很少威压倨傲。 姚启快步上前,拱手禀告:“拜见大将军!” 郭臻微微点头,询问道:“粮饷都落到实处了吗?” 姚启如实回道:“安庆府和九江府筹备的粮食足够大军两月之食,夏粮即将上市,江西很快会供应大军粮食,军中粮草充足。” “陈珑总督表示,新政实施后,田赋能增添一倍,足以筹足今年的饷银。” 姚启分两口气讲述,把郭臻的疑问回答得清清楚楚。 郭臻很满意,随口赞赏了一句:“江南的新政实施得很不错!” 陈珑是松江人,门生故吏对各地缙绅隐瞒田产的伎俩了如指掌,各地的缙绅瞒不过他。 姚启听了郭臻的赞语,不自然地流露出羡慕的神情,他在镇国大将军府监理粮饷,当然比不上陈珑主政一方风光。 姚启很年轻,但郭臻从不忌讳任用年轻人。 郭臻稍稍理了理思绪,对姚启吩咐道:“安庆府孤悬江北,东虏不时有小股兵马过来骚扰,你要把那里看守好!” “遵命!” 姚启答应一声,正准备离开时,林虎在门口伸着脑袋往里偷看。 郭臻正对大门,见林虎在探头探脑,当即问道:“林队长,有什么事吗?” 林虎入门,瞄了瞄姚启,禀告道:“岳州发来急报,何腾在岳州城下被东虏偷袭,败退三十里,已准备退回长沙。” 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郭臻半晌没说话,最后才冷哼一声道:“也不知是真败还是假败!” 郭臻对何腾已经失望透顶,即使何腾转变态度,他这里也已无法容下他。 一直以来,郭臻对归附自己麾下的明军和降将都很优待,尽量避免把刀子对准大明人,除了张振,那是个他无法阻止的悲剧。 而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私自利的何腾是唯一让郭臻生出憎恶之心的明臣,郭臻摆手命姚启退去,转身回书房给王逝写了一封信。 何腾在岳州兵败对汉阳府的战事不会产生多大影响,但对围攻荆州的堵锡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前次忠贞营被偷袭,正是源自何腾在岳州府的兵败。 信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直奔荆州,早踏朝露,晚迎夕阳,信使赶到荆州城下时,已是四天后。 荆州城下,这几日攻城的战事已经停歇了,李过派斥候紧密监视岳州府方向,岳州府解围,意味着满清可以从两湖深处调集兵马到荆州城下。 岳州府只有一万多清军,无力驰援荆州,但李过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堵锡、王逝、李过、刘纯、李亨等人最近几天,一直在吵吵闹闹。 信使到达荆州正是时候,王逝把郭臻的亲笔信给堵锡和忠贞营的诸位统领展示:“诸位,惊闻何腾在岳州府兵败,镇国大将军忧愁抗清大业毁在庸臣之手。” “近两年,满清颓势渐显,此番从江南起兵到两湖,镇国大将军是抱有必胜之心的。” “诸位都是抗清勇士,只要斗志不减,镇国大将军愿意与堵大人和忠贞营诸位统领约定,不收复两湖绝不退兵。” 王逝在忠贞营这些日子,与诸位统领私交都不错,知道忠贞营反清之志坚决,故意用言语相激。 李过果然先拱手表态,笑着说道:“镇国大将军威武,但大明人中不止镇国大将军一个好汉!” 郭臻的这封信把忠贞营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上,他的言辞中明显表现出对何腾的不屑,以及对忠贞营的推崇。 自李成死后,大顺军余部像是失去了巢穴的孤鸟,不得不改编为忠贞营,看大明官吏的脸色行事,郭臻的这封信对他们的承认,胜过十万两银子的赏赐。 诸将异口同声,拱手道:“愿与镇国大将军相约,共破东虏!” 郭臻此语,近似于平等的姿态对待忠贞营,李过等人心中生出一种从未曾有过的自豪感。 堵锡很尴尬,他若是表示赞同郭臻的话,就是公然站在何腾的对立面。 王逝凑砸堵锡耳边,小声说道:“镇国大将军正在筹集酒肉和银两,三四日后会送到荆州,忠贞营军心可用,此机若失,不会再来,再战两湖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了?” 第680章 旷劳军,勾结洪畴 忠贞营的粮草和饷银赏赐几乎全来自镇国大将军府,堵锡与其说是两湖巡抚不如说正在为镇国大将军府督军。 有些东西就像一层窗户纸,之所以存在,是为双方留有情面,堵锡又怎么会再次让忠贞营从自己手中溜走,而且,他能断定,他若离开荆州,这次忠贞营不会再返回夔东,因为王逝在这里。 中断四日后,明军继续围攻荆州城,李过命李亨率部监视岳州府方向。 为了牵制岳州府守军,郭臻也调集方安率部进入岳州地界,让岳州守军不敢北上。 求人不如求己,何腾既然靠不住,郭臻索性撇开他行事。 荆州攻城两月,忠贞营在城外挖地道、修冲车,尝试各种攻城方法,虽然还没能破城,但城内的清军已经筋疲力尽,死伤惨重。 清军守将派死士急报两湖总督洪畴。 忠贞营没有像预测的那样退兵,坐卧不安的不仅是洪畴,还有回到长沙的何腾。 何腾从岳州退兵十天后,章旷赶到荆州城外,同时带来了一万两银子。 这是两湖总督府首次赏赐忠贞营诸将,出手如此寒碜,郭臻前前后后在这里已经砸下了近二十万两银子。 因为龙云之前的无礼,章旷现在视镇国大将军府如仇敌,王逝识趣的避而不见。 章旷拜见堵锡,他替两湖总督而来。 一万两银子先拿出来,章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总督大人说堵大人在荆州战事辛苦,特让我来赏赐三军。” 堵锡微微拱手:“多谢总督大人!” 章旷叹了口气道:“东虏调集满人精锐在岳州府逼总督大人退兵,又准备攻击长沙府,郭臻率大军在武昌府坐山观虎斗,完全是想看两湖的笑话,总督大人想请堵大人率军退回两湖,确保长沙府安全。”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堵锡要是不知道实情,真有可能被章旷骗住,虽然明知章旷说谎,堵锡并没有揭破,摇头说道:“章长史,荆州城指日可下,怎可轻易退兵?如果东虏南下,我立刻率军与总督大人南北夹击。” 章旷闻言,有些焦躁地说道:“长沙是西南的门户,堵大人不可冒险。” 堵锡摇头道:“镇国大将军郭臻在武昌驻扎重兵,两湖怎敢调集兵马南下?” 谁也不愿意吐出到嘴的肥肉,堵锡觉得何腾简直不可理喻。 章旷很不高兴道:“堵大人难道不听总督大人的命令吗?” 堵锡苦笑道:“非我不听总督大人之言,实在是无法调动忠贞营南下?” 章旷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堵锡佯作无奈地解释道:“章长史有所不知,镇国大将军郭臻自四月起给忠贞营发了十几万两银子的饷银,五日前,更是运输了整整一船的酒肉,这还不包括粮草杂物。” “眼下,镇国大将军的幕僚王逝与忠贞营诸位统领交好,他们很可能不会跟我走。” “再者,就算他们愿意跟我走,总督大人放心让他们进入长沙府吗?” 堵锡说话有些不客气,他是个典型的文人,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忠贞营全靠郭臻提供粮饷维持,何腾对他排斥到极点,又想指手画脚。 章旷骂道:“顺贼果然贼心不改,与郭臻正好是物以类聚。” 堵锡到底没忍住,斥责道:“章长史,请慎言!“ 湖北,孝感,这是一座小城。 如果不是汉阳和荆州被包围,襄阳城离前线太过遥远,洪畴一定不会驻扎在此地。 此刻洪畴正徘徊在府衙的内院,小声骂骂咧咧:“何腾这厮果然是个废物!” 郭臻要是能听见他的话,一定感同身受,只是,一个人同时遭到敌我双方统帅的唾骂,也是一件奇闻。 “连自己的兵都管不住,如何能算计郭贼!”最后一句话,声音小得只有洪畴自己能听清楚。 前些日子,洪畴在两湖的筹谋取得重大突破,在探明南明镇国大将军郭臻与两湖总督何腾形同水火后,他及时与何腾建立联系。 洪畴曾是大明的总督,对南明的朝政之争再熟悉不过。 “如果能让堵锡停止攻打荆州,我愿意把岳州府还给你。”这是洪畴开给何腾的价码。 何腾急需一场胜利,一场能挽救他名声的大胜,为了得到一胜,何腾先要付出一败,只要能收复岳州府,当然不会有人再提起他在岳州城外的败仗。 但是,现在何腾从岳州退兵后,忠贞营的攻势却是更猛了。 “如果是这样,我的功夫岂不是白花了?”洪畴微微摇头。 如果堵锡收复了荆州,何腾在岳州城下的佯败会成为何腾又一条罪证。 章旷在荆州城外的兵营软磨硬泡,终究没有办法让堵锡撤兵,荆州的战局已经不再为堵锡一人控制,郭臻付出了那么多钱粮后,对忠贞营的影响力比堵锡不差多少。 章旷在荆州兵营中,很不受欢迎,他无法刻意讨好忠贞营中那帮反贼,李过和李亨等人也无视他的存在。 回避两日后,王逝见章旷暂时没有回去的意思,恢复了往日在军营中的活跃。 他们都曾是眼高于顶的文人,王逝曾经最悲惨的经历,现在成了他的财富,忠贞营中各部都喜欢与王逝相处,一不留神,就能得到这位镇国大将军特使的赏赐。 王逝去的最多的是李过的兵营,每每两人说起当初在郧阳翻山越岭的日子,李过有惆怅,也有兴奋。 闯王死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李过就会成为大顺的开国功臣,但现在他还是反贼。 有的时候,李过会喝多,想起那么多残忍或者仁慈的同伴,很多人都不在人世了。 年轻的李亨是李过的义子,忠贞营的后起之秀,他没有那么多回忆,在被李过收为义子之前,他一直是个战斗在最前方的小兵,那些回忆,只会让他想忘记的更快。 有一次,李过喝醉了,李亨向王逝求证道:“王先生,镇国大将军与闯王有什么不同?” 这半年来,李亨耳边一直响着镇国大将军郭臻的名字,听的都快起茧了,闯王在进北京城前,在他心目中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随后发生的事情像一场噩梦。 王逝认真思考措辞,缓缓说道:“镇国大将军是更柔和的闯王!” 第681章 荆州将破,洪畴为难 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他合适走的道路,让郭臻走谋反之路,多半没有李成那么坚决。 王逝笑得很神秘:“你会有机会见到镇国大将军的!” 忠贞营的那些老将都已经失去在闯王麾下时的锐气了,经历了瞬间的辉煌,李过等人对那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辉煌念念不忘,只有这个李亨仍然充满干劲,忠贞营迟早是这个年轻人的。 李亨笑着回应道:“在攻下荆州后?” 王逝意味深长地回道:“应该吧!” 章旷看不起忠贞营,但他又嫉妒王逝与忠贞营各统领的关系,在荆州城下的兵营待了一个月后,章旷基本了解了军营内的各种情况,知道无法再让堵锡率部退回长沙,最终选择自己独立离开。 炎炎夏日,堵锡所部明军冒着似火的太阳围攻荆州城。 城内不断扔出腐烂的尸体,这种温度的天气,死亡的士卒或者百姓一两天便会变成臭尸首,清军不敢把发臭的尸体留在城内,担心引发瘟疫。 雷鹏督促二十艘水军战船到达荆州,带来了二十门铁炮,堵锡在荆州城下也有铁炮,但与这二十门铁炮相比,就如同小巫见大巫。 江南最大的铁炮都运到了两湖,炮手指挥民夫修建好阵地,只半日轰击,便让荆州城东西两面城门变成千疮百孔的马蜂巢。 巨炮依次敲击城头的防御工事,让荆州城简直变成去年杭州被炮击的重演,但荆州城没有杭州那么坚固,城内也没有与军心契合的百姓。 王逝向郭臻禀告,历时三个多月的攻击,荆州城破已然不远,其实在去年,忠贞营离攻破荆州城就差一步,结果疲惫的军士被清军偷袭。 为了配合荆州城的战事,郭臻命龙云督军不惜代价拖住勒克德浑的机动兵马,命方安在岳州府与李亨配合准备阻击可能救援荆州的清军。 两湖的战事已经进展到最关键的阶段,郭臻甘愿为绿叶,为堵锡和忠贞营添加光彩,但有人不愿意。 七月十五日,鬼节。 李过再一次组织攻城,他亲眼看见军中勇士攀援上荆州城头,连续激战两刻钟左右,在城头悲壮的战死。 城内守军体力和意志到了崩溃的边缘。 天黑下来前,忠贞营在水边点燃裱纸,祭奠不幸战死的同伴。 章旷再次赶来,从上次辞别回到长沙这二十多天是堵锡最轻松的时候,他一直没有对何腾隐瞒什么,但如幽灵般在兵营晃荡的章旷让他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是一种感觉,这个歪脖子的总督府长史像是在替代何腾监视他,章旷一到兵营中顾不上休息,立刻了解战况。 一向谨慎的堵锡没有隐瞒军情,难得夸下海口道:“荆州城十日必破,今日若是登城的将士再多些,攻破荆州城也不是不可能。” “是吗?”章旷笑的很牵强:“那真是两湖的大功劳,没有让郭臻抢在前头。” “攻下荆州,也有镇国大将军的一份功劳。”堵锡说了一句实在话。 章旷扭头嘿嘿笑,不以为然地提醒道:“不过,我来的时候听说大批清军在向岳州府集结,堵大人万万不可大意!” “真是如此?” “你可以派斥候前去查探!” “大人再不救援,荆州就要城破了!” 来自荆州城的死士跪拜,双手高举急件,以头触地,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胳膊和后背有三四道刀伤,过百骑兵在黑暗中突围报信,只有四人到达孝感。 侍卫伸手接过信件呈上,洪畴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看完。 明军从四月入两湖,在临近八月时,终于迎来了第一个节点,危机不是来自洪畴忌惮的镇国大将军郭臻,而是来自两湖的忠贞营。 其实今年的战局是去年两湖战事的重演,只不过郭臻比何腾要有力的多,荆州、汉阳和襄阳是两湖江北的三角,失去任何一城,满清将失去大片土地,战局将转变为在各地山林中的野战。 两年前,满人在野战中视顺贼和大明各路兵马如粪土,两年后,洪畴暗自哀叹。 满清失去江南后若再失去两湖,在国力上将弱于残明,成南北对峙之势,后续的发展,要看南明北伐的力度。 “郑珑占闽粤,丁魁占广西,大西残部入云贵!”这些都是残明的麻烦,但满清也有隐忧,洪畴卷起手边的地图,窝成一个大纸团,叹息道:“不知四川的吴桂还能不能老实下去。” 一年前,满清入关势如破竹,时机把握的极其巧妙。 残明和大顺敌我莫辨,各地乡绅初始因仇视顺贼,站在满清一边,让杜尔滚催动了天下大势。 但现在,剃发令后,形势变化之快令人意想不到。 洪畴深思熟虑良久,终于下令道:“请勒克德浑贝勒率军从岳州救援荆州,料郭臻这几日无法攻下汉阳城。” 洪畴决定调遣勒克德浑所部去荆州城下,先解燃眉之急,等西线战事稳定后,再重新回到汉阳府。 满清在两湖是个整体,各部都在洪畴的调遣下行事,而明军派系林立,郭臻、何腾、堵锡各不相属,这是明军最大的劣势,洪畴寄希望于明军在相互配合中出现错误。 牛皮岭的清军一动,明军立刻得到消息,这几日是两湖战局进展的关键时期,斥候不分昼夜监视清军动静。 郭臻从武昌府赶到江北大营亲自督战,何腾从岳州府退兵后,明军阻截清军救援荆州的难度极大。 军中诸将集中在大帐,两湖的战局大家都清楚,但诸将各有想法。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绿叶,江南军要是阻击清军,就是把两湖战役的首功拱手相让给堵锡和忠贞营。 忠贞营名义属于两湖镇,听何腾的调遣行事,而在那位何总督兵进武昌府后,包括金桓在内,军中诸将没有一人不讨厌他。 龙云当了两个月的攻城主将,大军在汉阳城下辛苦两个月一直没有进展,他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龙云率先进言:“大将军,勒克德浑退走后,汉阳城失去了外援,我们可以加紧攻城,也许可以同时收复荆州和汉阳两城!” 这是军中不少将领的想法。 江南和两湖虽然同属明军,但其实已是两个系统,郑珑擅自进军广东后,各地明军的分化越来越严重,防同伴甚于放贼。 第682章 郭臻决断,方安嫉恨 郭臻略一思忖,立刻摇头否定道:“诸位,依照当前形势,先取荆州才能光复两湖,更何况,两湖兵马也是明军。” 郭臻对龙云的想法洞若观火,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现在虽然名义上是南明的镇国大将军,但终究无法掌控南明所有的军队。 近年来,如郑秋、龙云等随他从北境南下的部众权势渐重,对江南的明军将领暗中排斥,很不信任。 张振之死,正是这种想法发展的结果,否则郑秋怎会任由张振入南京城,郑秋完全有理由,也有能力阻止张振。 龙云太着急立功了,在江南之战中,他一直担任辛苦的偏师,本想在两湖大展宏图,没想到又要成为两湖军的陪衬。 勒克德浑率军退出汉阳,从孝感折返进入岳州府,可直奔荆州城下。 郭臻无力阻止勒克德浑撤军,也无法确保尽快攻下孝感,所幸他有水军。 明军大营临近江边,援军可乘船进入岳州府阻击明军。 “诸位请看!”郭臻命林虎和另一个亲兵展开地图,指着各处标明的道路解释:“岳州府各县城都在满清治下,根据方安入岳州的反应,那里的乡绅百姓对官兵并不热情,想阻击清军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所以我决定兵分两路,林毅总兵和金桓总兵继续猛攻汉阳城,龙云总兵率军进入岳州府。” 郭臻在岳州府的位置划了一个圈:“如果能在此击溃勒克德浑,两湖将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这是郭臻让龙云亲自率领援军的原因之一,近年来,龙云的风头渐渐被郑秋盖住,但在他心中,龙云才是麾下最能野战的将领,从塞外开始,从未变过。 “遵命!”诸将退去,各行其事。 林毅和金桓率军追击勒克德浑,龙云率三万兵马连夜上船,奔向上游岳州府地界。 清军的动向瞒不了明军,明军的调动也瞒不过清军,洪畴在两湖各地经营的作用开始体现,明军每到一地,立刻有人向满清报信。 方安比龙云早四天到达岳州府,但在那里一筹莫展,明军不缺少军粮,方安入岳州府后却多次禀告因缺少军粮,进展赶不上计划,岳州府在满清的治下,无法组织足够的民夫运粮。 但夏粮收获不久,两湖又是产粮之地,怎么会缺少粮食? 得知龙云亲自率军来到岳州府,方安领军往岳州府腹地兵进三十里,又停下脚步,等候后续军粮运到。 岳州府各村寨对明军紧闭大门,没有人送来粮食,也没有人出来引路,他们虽然身处战场,但这场战事好像跟他们没有关系。 官军在这里的名声好不过清军乃至顺贼,无论谁统治两湖,各村寨的百姓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龙云只带了三天的军粮在岳州府上岸,他要长途奔袭拦截勒克德浑,不可能携带大量辎重。 明军信使飞速传达消息,上岸两个时辰后,方安所部一个中年都司率五十骑兵前来迎接。 方安到达岳州府五六天毫无进展,心中有些发虚,命心腹部将前来打探龙云的口气。 这都司呈上方安的亲笔信,禀告道:“岳州地理复杂,山水相依,大军深入需派兵保护粮道,方总兵兵力不足,无力攻取城镇或者县城,早在盼望龙总兵到来。” 这都司按照方安的吩咐讲述岳州府的形势,着重诉说难处。 龙云一边听,一边点头,答复道:“方总兵入岳州六日,运送的粮食数量足够再支撑大军五六天之食,勒克德浑已出孝感,镇国大将军的军令,方总兵应该清楚吧!” 那都司讪笑,继续诉苦道:“我家大人兵力不足,岳州又归东虏占领。” 龙云伸手止住他的言语:“这些话你无需对我说,等方总兵见到镇国大将军自行解释,我既然到了岳州,方总兵无需再担心后路和粮草,还是尽快拦截勒克德浑吧,务必要在我大军到达之前,拦住勒克德浑。” 见龙云不悦,那都司不敢再废话,拱手道:“遵命!” 等那部将离营,龙云沉下脸来,把才送来信件撕的粉碎。 此次出征,从攻取安庆,到进军两湖,方安所部像一滩烂泥扶不上墙壁。 方安所部的战力本就比不上江南明军强悍,再加上主将三心二意,也不怪如此。 方安的资格比龙云老,郭臻在军中都没发话,龙云只有把不满埋在心里。 那都司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回方安兵营,他拜见方安后,不敢隐瞒把龙云的话原封不动转告。 一席话说了很久,方安一直压住胸口将要爆发的火山,直到亲信退去,才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镇国大将军的命令,镇国大将军的命令,难道世人不知道他那个镇国大将军是怎么得到的么?” 这道喝骂,可把侍立一边的方科下了一跳。 方科很担心,问道:“爹,您怎么了?” 方安冷声回道:“镇国大将军让我孤军入岳州,存的什么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方科却是不以为意道:“爹,你想多了,龙总兵和金总兵在汉阳府也是不惜伤亡攻城,镇国大将军把此重任交给您,正是对方家的信任。” 方安依旧焦躁难安:“张振已经死了,王之仁把松江府的田赋还给了江南总督府,就剩下我方家在池州芜湖,这早就成了镇国大将军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还没对我们动手!” 方科冷静回答:“父亲当把宁国、池州和芜湖三地的田赋还给镇国大将军府!” “啊!”方安没想到儿子有这种想法。 方科今日真是想气死父亲,接着说道:“江南乱局已经过去了,以方家的实力无法独占一地,不如彻底投到镇国大将军麾下。” 方安脸色大变,抓住手边的砚台砸过去,骂道:“我方家是大明忠臣,只为朝廷效力,你这个逆子,怎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方科一边闪避,一边回道:“今日的朝廷已没有了半点威严,爹难道不知道郑珑如何在广东践踏朝廷的章法吗?” 方安闻言,顿时默然。 第683章 龙云缺粮,氏族不配合 两湖夏天的炎热程度,在大明算是能排的上号的。 荆州城下,攻城的明军避开午时和未时两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斜才登云梯杀上城头。 这几天,李过和堵锡都能感受到守城清军气力将竭,只因盼着援军到来,才吊着一口气。 洪畴探明江南明军精锐进入岳州府后,反而定下心神,一切在荆州府下见分晓。 两湖,茂密的丛林,光秃秃的石头山,以及奔流不息的河流,这些都阻拦不了明军和清军的脚步,他们不畏炎热,只为了比对手能早个半天到达荆州城。 这里目前是清军的地盘,行军两天,龙云体会到方安的难处。 眼前的道路孤独环绕在茂密的丛林中,像天上仙神捏成一团,随手扔在人世间的腰带。 路上没有行人,村落没有炊烟,一路上只有沉闷、单调的脚步声和知了声为伴。 龙云望着遮挡视线的密林,口中喃喃:“如果再这样下去,明天就该要停下来等待军粮了!” 深吸一口气,龙云命侍卫带来向导。 向导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双手粗糙的像一张老树皮,佝偻着身子,他是武昌府人,家中老小都在武昌城,以往常来岳州地界收芦苇席。 此次行军要深入两湖腹地,鉴于两湖百姓对明军的态度,不是随便找个人都能担任向导。 龙云问道:“照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到潜江?” 老头垂着头答道:“后日!” 龙云抽出腰中短刃在地上勾勒出几个县城的位置,想着自己要是攻打一座县城,只怕已经来不及了:“这附近哪里能取到粮食?” 老头想了很久,颤声道:“沔阳城的杨家,潜江的李家都是岳州府有名的富户。” 老头常跑岳州府,对这里的熟悉不下于本地人。 “哪一家近?” “杨家!” 大军从洪湖东边进入沔城地界,要尽快赶到潜江,同时要解决短期的军粮问题,再指望民夫搬运粮草,已经完全不可能。 龙云命亲兵拿来笔墨,如鬼画符迅速写好一封书信,朝亲兵招呼:“让李虎过来!” 李虎是龙云麾下的游击将军,脑子灵活,胆子大,是龙云的爱将。 片刻之后,李虎赶到中军,就是他前些日子随龙云进入两湖兵营挟持了章旷。 李虎是山西人,也是宣大时明寨的老人,渐渐成了龙云的心腹。 李虎没来得及说话,龙云指着向导吩咐:“你随他把这封信送往沔城的杨家,向他们借些粮食。” “遵命!”李虎带向导领本部兵马离去。 杨宗所在的杨家在岳州虽然不是最有名望、最有钱的家族,但一直是别人最不敢惹的家族。 杨家的安定寨是十年前修建的,那是老回回第一次率陕西的起义军进入两湖地界,小股起义军从襄阳南下,进入岳州地界,官兵不敢禁,杨宗召集同乡,筑寨自卫,在岳州府树立起名望。 这十年来,两湖一直处于战乱中,杨宗不断购买火铳和兵器,把安定寨修得如沔阳县城般坚固,每当战乱到来时,方圆百里的百姓有不少人会赶来避难。 当然,杨宗不是发善心,每个进入安定寨避难的人都要提供一定数量的粮食,根据避难时间的长短可能还会增收。 官军强势时,安定寨上树立“明”字大旗,起义军猖獗时,安定寨上的旗帜换成“顺”旗,杨宗还保存了“大西”的旗帜,所以当清军南下至两湖时,安定寨上自然换成了“清”字旗。 一切为了生存,谁占据两湖,杨宗就选择跟谁合作,他很懂得那些征服者的心理,常常进献一些粮食和财物表示顺从,不知不觉中,沔阳县三成的田地变成了杨家的产业。 何腾进攻岳州时,安定寨保持中立,江南的兵马进入岳州后,杨宗同样没有任何表示。 一列人马约有三千多人到达安定寨前,这一天,杨宗没有树立任何旗帜。 李虎挑了二十个亲兵到达安定寨门前,大喝道:“奉镇国大将军之命征讨两湖的东虏,安定寨的杨宗出来迎接!” 杨宗命族人打开寨门,他五十多岁,生的细皮嫩肉,长相儒雅,把李虎等人迎入寨,恭敬拱手行礼:“军爷请入寨,在下就是杨宗!” 李虎看他模样,眼睛一横,问道:“为何不剪去辫子?” 杨宗摸了摸光瓢般的脑袋,苦笑道:“军爷体谅我们的难处,东虏都是留发不留头的!” 杨宗在大明有举人的身份,但十年磨炼下来,深知低调的重要,从来不与兵匪逞强,所以安定寨才维持至今。 李虎站在门口,左手掐腰,右手在怀中掏出书信,说道:“这是我家大人的命令,你好生看看!” 杨宗接过来,拆开信封看完,很快乞求道:“官兵到沔城,在下确实该供应粮草,只是五万石粮食实在太多,小寨人口有限,实在供应不起。” 李虎上下打量杨宗,问道:“你能供应多少?” 杨宗伸出一个手指头,答道:“最多一千石。” 讨价还价是常事,但杨宗这句话不是还价,是侮辱。 李虎开始变脸:“是不是太少了点?” 杨宗像个奴婢般解释:“今年两湖战事不断,沔阳的收成不如往年,安定寨中实在没有粮食。” “敢让我搜山寨吗?” “大人,我……” “好了,我知道你在耍花招!”李虎正儿八经的提醒道:“你要是不老老实实送出粮食,就等着麻烦吧!” 李虎估计龙云不能满意,但不敢擅自下决定,命信使快马加鞭禀告龙云。 杨宗的表现正是两湖各地乡绅的态度,就地取军粮,对方安所部和龙云军非常重要。 听李虎说完,龙云生出一丝怒意。 “顺贼在这里能取到粮食,东虏在这里能拿到粮食,唯有朝廷官兵到此,这些人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当朝廷好欺负吗?官兵不敢攻下安定山寨吗?” 龙云冷着脸说道:“两湖的乡绅为了自保,竟已忘记他们还是大明的子民,哼,我会去提醒他们的!” 第684章 何腾争功,软弱堵锡 荆州城的桃子快要熟了,引来无数贪婪的食客,荆州和岳州方圆几百里地,集聚了整个两湖八成的兵马。 “总督大人,前面就进入荆州地界了!” 何腾伸手挡在眉眼上远眺,对面除了郁郁葱葱的绿林,见不到任何特别的景象。 大军日夜兼程,让人感觉很是疲惫,何腾右手自然耷拉下来,强作精神下令道:“加速行军,一定要尽快赶到荆州地界。” 这里没有高耸入云的险峻山岭,高低起伏的丘陵一直向北延伸,丛林中响起如鸟叫的口哨,飞速传播。 因为去年被满清偷袭,此次围攻荆州,忠贞营格外警惕,方圆几十里地都布置了斥候。 斥候如脱兔在林间腾跃,奔向一处树林茂密山岭,只有在近处才能看见藏在树林中的营帐旗帜。 来到一处向阳的山坡,这斥候走向一座树荫下的营帐前,大声禀告道:“少将军,南面来了好多人,打的是两湖总督何大人的旗号!” 驻扎在这里的正是李亨的人马,他奉李过之命率领五千士卒负责南面和西面的防御,虽然士卒数量不多,但属忠贞营中战力佼佼者。 李亨正在看几个亲兵角力,听见斥候的禀告,吐出嘴中的嚼了半天的嫩草,右手握住刀柄,问道:“何大人的旗号?怎知不是东虏假扮?” 斥候解释道:“应该是明军无误,因为士卒都留有头发。” 是否留有辫子是鉴别明军和清军最简单的方法,明军可能有反正的士卒留有光头,清军一定留有鼠尾辫。 “是吗?”李亨紧握刀柄的手松开,思忖的片刻,吩咐道:“继续监视来人动向!” 等斥候营去远,李亨转身招呼亲兵,下令道:“给我送一份信给堵大人,询问为什么何大人率军来荆州却没有向我通报。” 章旷在荆州城下,长沙的明军怎会没有通报突然进入荆州地界? 李亨不解,堵锡更不解,他是接到李亨的禀告后,才知道何腾正率军赶来荆州。 卫兵匆匆请来章旷,堵锡又焦急又迷惑,问道:“章长史,你知道何大人正在赶来荆州城吗?” “是吗?”章旷瞪大眼睛,很快转为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是好事啊,何大人亲自率军到荆州城下,可为强援,一鼓作气攻下荆州城。” 堵锡的脸变了:“何大人来荆州之前,为何不告知我?” 章旷呵呵一笑,答道:“也许是何大人想给你堵大人一个惊喜。” 真是个惊喜,堵锡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何大人该告诉我的,要是发生误会就真是个惊喜了。” 第一次,堵锡给章旷的脸色看,总督比巡抚高半级,但凡事要有度,何腾明显是争功而来,堵锡满腔委屈无处诉说。 章旷离去,堵锡命信使返回李亨营通报,为两湖援军让开道路,毕竟都是大明的兵马,以他对何腾的了解,若李亨不让开道路,必会引发冲突。 八月初,江南援军正在岳州府苦苦拦截勒克德浑的清军,两湖援军率先到达荆州城外。 堵锡知道何腾看不上忠贞营,怕他语出不逊引起忠贞营诸将士不满,请两湖援军在荆州城西三十里外扎营,自己前去拜见这位两湖总督。 何腾此来率大军三万,还有两万兵马在后,只留三万人驻守长沙,有武昌府在前为屏障,江南的明军又被牵制在江北,长沙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两湖的明军长途跋涉,一路未作停息,到荆州时多半士卒歪盔斜甲,草草安置营帐。 堵锡带来一万石粮食,以安置两湖援军,这些粮食是十天前郭臻派人从水路送来的夏粮,堵锡转手交给了何腾。 离开大营前,堵锡吩咐李过加紧攻城,他想在那些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来到之前取下荆州城,李过等人也闻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李亨让出道路后,仍然率军留在岳州府边境,经历了去年的功败垂成,堵锡对顶头上司有种本能的不信任。 民夫赶着拖运满载粮食的骡马大车,排成一条长龙,何腾指着远处哈哈大笑道:“看见没有,我就说,到了荆州,怎么可能没有粮食。” 出发前,何腾就打定主意,吃定了堵锡,一队两百多人的队列由远而近,堵锡走在最前头,领亲兵幕僚进入两湖大营。 何腾心中带着冷笑,领人迎上去。 堵锡收起存在心中角落的不快,朝何腾拱手行礼道:“拜见总督大人!” 在堵锡看来,他和何腾终究是一伙的,至少对朝廷的态度上,堵锡认为两湖应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忠贞营受了镇国大将军郭臻的粮食和军饷,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镇国大将军郭臻的下属,虽然章旷对他很无礼,虽然何腾率军来荆州很恶心人,但是在深思熟虑之后,他不介意把这份功劳与何腾共享,他甚至能体味到何腾的难处以及对这场胜利的渴望。 何腾上前一步,右手拍在堵锡的左肩,笑着说道:“听说你在荆州遇见麻烦,我特意从两湖率军前来驰援!” “啊,啊!”堵锡有些尴尬道:“多谢总督大人体恤士卒。” “堵大人无需客气!”何腾笑着说道:“随我到营中说话!” 在幕僚的簇拥下,何腾伸手虚挽堵锡的胳膊,两人一同走入中军大帐。 到了里面,何腾摒退左右,问道:“荆州战事进展如何?” 堵锡如实回道:“忠贞营将士奋勇杀敌,荆州守军已是强弩之末!” 何腾思维极快,又问道:“忠贞营攻城已有两月,将士劳累疲倦,还能维持初始的锐气吗?” 堵锡长吸一口气,这句话要是被李过听见,必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堵锡在忠贞营内对各位统领尊重与劝导共行,才能让那些大顺残部听命效命,何腾这句话是对忠贞营的侮辱,让那些在战场拼命的士卒寒心。 堵锡回道:“忠贞营皆是悍勇之士,请总督大人放心,必能取下荆州!” 何腾仔细想了好一会如何措辞,岔开话题问道:“听说清军援军正在从岳州府地界赶来,你知道吗?” 堵锡回道:“知道,镇国大将军已命兵马入岳州阻击!” 堵锡对郭臻把控南京朝廷有担心,但对郭臻在战场表现出的大公无私,却是心悦诚服。 像这样甘愿当绿叶,为两湖的忠贞营的功劳做陪衬,这与争功的何腾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第685章 无耻何腾,强硬龙云 面对堵锡略带不满的神色,何腾不以为意地说道:“堵大人,我听说郭臻所部抵敌不住,需要支援!” 堵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两湖的兵马如果闲置,去支援镇国大将军岂不是正合适?” 何腾等了半天,见堵锡不上路,有些不高兴地说道:“荆州战事持续了太长的时间,我此番率两湖大军前来,正是要收复荆州,忠贞营征战两个月,军心疲倦,可往岳州驰援江南援军,换两湖兵马攻城,我军新到荆州,锐气正胜,一鼓作气,必下荆州城。” 何腾说话的语气像除夕夜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连绵不绝,中途不给堵锡反应的时间。 听完何腾的一番话,堵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个……”堵锡万万没想到何腾想独享收复荆州的功劳。 忠贞营在荆州城下拼死拼活两个月,损失了过万士卒,这个时候松手,李过等人怎么甘心,他自己又怎么甘心? “怎么,莫非你贪恋收复荆州的功劳?”何腾一句话堵住了堵锡的嘴巴,谁不贪念这份功劳?但谁说出来,谁掉价。 “总督大人说笑了!”堵锡一点也笑不出来。 何腾一脸正气,接着说道:“你我都是大明的臣子,当以收复失地为己任,攻下荆州后,恢复两湖指日可待,难道你希望荆州落在忠贞营之手吗?” 堵锡实在忍不住了,反驳道:“忠贞营现在也是大明的将士!” 何腾冷笑,斥责道:“你忘了先帝死在何人之手吗?” 何腾说的先帝指的是宏治皇帝了,大顺军攻入北京城,逼死宏治皇帝,这是忠贞营与自诩忠君的复兴社文官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堵锡知道何腾对大顺残部的歧视根深蒂固,劝解道:“他们现在在为朝廷效力!” “那是他们无路可走!”何腾一句话揭开堵锡的幻想:“如果不是李成死在东虏之手,杜尔滚把投降的顺贼一律斩首示众,你以为那些人会为朝廷效力吗?” “忠贞营?”他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幌子,逼死先帝,再称忠贞,真是天大的笑话!” “总督大人!”堵锡一声叹息。 “忠贞营不会听你的命令,眼下的顺服不过是个幌子!”何腾毫不客气,说出一句极其恶毒的话:“他们全部死在两湖才是好事!” 三伏天,堵锡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何腾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即刻督忠贞营攻岳州府,与郭臻兵马联手,共击东虏援军!” 何腾是两湖总督,奉朝令可调动西南各府兵马,名义上,堵锡确实要听他的调遣。 岳州府,龙云亲自来到安定寨门前。 杨宗命族人堆积了一千石稻米摆放在寨前,他相信龙云即使不满意,也不会攻打他这座山寨。 安定寨靠山而建,山顶竟然安置了两门小铁炮,兼有乡兵誓死保护家园,坚固程度不下于沔阳城,而且,攻下安定寨不可能有沔阳城那么多收获。 “杨先生,出来说话!” 龙云的声音不大,躲在土墙后面的杨宗听到清清楚楚,安定寨门紧闭,杨宗不敢露头。 “杨宗,出来说话!” 龙云不悦,他不喜欢在一座小小的山寨前遭到蔑视,杨宗站起身来,在土寨墙头拱手作揖:“龙总兵!” “五万石稻米,我可以不追究你对抗官兵之罪!” “龙总兵,你大人有大量,饶过安定寨吧,大人到岳州府各个山寨走一遭,五万石粮食是举手之劳。” 杨宗恨不得在城头下跪,多少年来,他已经学会了带领安定寨在强敌环伺下生存,丢脸不重要,重要的守卫好寨子。 连李虎听了这句话都抑制不住愤怒,想跳上墙头,打杨宗几个大耳刮子,这是当龙云是乞丐吗? 果然,龙云的声音变得冰冷,对着城头大喝道:“开门!” “总兵大人!”杨宗在城头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千石,安定寨出五千石稻米!” 龙云仰脸眯着眼向上看。 “一万石!”杨宗咬牙道:“一万石粮食!” 李成麾下大将袁宗率大军攻下岳州府时,他也只提供了五千石的稻米,无论谁当岳州府的主人,他只想当安定寨的主人,拥有沔阳城的土地。 “开门!”龙云不再提五万石稻米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让岳州的乡绅和百姓知道,时局已经变了,官兵所到,无处逃避。 “总兵大人,我安定寨百姓愿把才收获的夏粮奉给大军,请总兵大人体谅,今日我若归顺总兵大人,他日东虏归来,我安定寨必会寨毁人亡,请总兵大人放安定寨一条生路。”杨宗还在城头乞求,明军有些士卒开始渐渐同情这个皮肤白皙的老者。 如果杨宗遇见的是郭臻,也许能博得一份同情,但是他眼前的是龙云。 “攻寨!”龙云拨马而走,他决定为了粮草补给在这里多花费些时间。 方安的一万兵马只要能顶住勒克德浑一两天,他随时可以率军赶到支援。 “攻城!”安定寨下响起嘹亮的号角,李虎率前锋营三千五百士卒在山寨门口列阵。 杨宗拍打衣袖上的灰尘,在城头直起腰杆,他有些害怕,但这不是他首次面对这种情形,从老回回进犯两湖起,安定寨一直在战斗中不断壮大。 寨兵等着官兵发第一铳,他们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主动与来犯的敌人对抗。 “出击!”整齐的明军火铳手,盔甲鲜明的明军甲士,磨刀霍霍的明军前锋营。 杨宗在城头只看了片刻,立刻感觉到寨下的明军,与他见过的每一支兵马都有所不同。 “攻寨!”号令兵挥舞令旗喊叫,五脏六腑都像要从嗓子眼飞出来。 “攻寨!”鼓声阵阵。 轻装步兵扛着云梯一路小跑,火铳手迈动整齐的队列跟在其后,他们如同在自家花园中散布,从内往外散发着一种沉稳。 “轰!” 安定寨后山的山顶上一声炮响,一个碗口大的铁球像一个急速旋转的车轱辘撞在铺满绿草的软地面。 攻打这样的山寨,更像是一场战场演练,虽然寨兵在山顶布置了铁炮。 第686章 杨氏屈服,方安误事 李虎身穿银色铠甲,站在城墙三百步开外,在这个位置可以避开火铳和弓箭的袭击,至于铁炮,如果真的被击中了,只能自认倒霉。 扛着巨斧的江南军甲士跟在盾车之后逼近城门,宽大的铁盾整齐摆放在盾车上,杨宗后悔了,只看那些人的步伐,他知道安定寨绝对抵挡不了外面这些明军的攻击。 “投降,我们投降!”寨头竖起“明”字旗,城头的铳手停止射击。 “这个贱坯!”李虎恨恨的骂了一句,他损失了五个士卒,没有得到一点报复的快感。 “既然要坚守,就该守到底!”李虎拔刀在手中挽了一个刀花。 准备强攻城门的死士立在城门前一百步远,大眼瞪小眼,心中都在嘀咕赏银不知是否能到位。 走在最前面的死士把肩膀上抗的斧头扔上盾车,骂道:“你也该让我砍一斧头才投降吧!” 杨宗的反应之快,令龙云稍稍有些诧异,命攻城的明军停下脚步。 杨宗多年丰富的经验救了他一条性命,安定寨能在两湖坚持十年,并非浪得虚名。 寨门大开,杨宗跪拜在地,等龙云的战马走到眼前,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一时糊涂与总兵为敌,真是死罪!” “五万石稻米有吗?”龙云很执着。 “有!”杨宗仰头道:“安定寨就算勒紧裤腰带,也要保证总兵大人军中的粮草。” “很好!”龙云下马。 李虎率前锋营入寨门,控制安定寨的入口。 龙云对杨宗吩咐道:“把安定寨的百姓数量,以及拥有的粮食清单给我报一份上来!” 杨宗从地上爬起来,拱手弯腰答应:“遵命,请总兵大人入寨查收。” 官兵入安定寨,控制各处险要的位置,片刻间,安定寨像从一个誓死保护贞洁的少女变成张开双腿任人肆掠的妇人。 杨宗稳如泰山,对龙云说道:“总兵大人,在下在山寨中备下了酒宴,请总兵大人尝尝安定寨的特产!” 龙云大步流星,跟在杨宗身后入内。 酒宴在杨家正堂内,摆上丰厚的一桌菜,只有杨宗和龙云两个人。 两人坐定,杨宗半欠着身子给龙云斟酒:“久闻总兵大人大名!” 龙云一口喝完杨宗才斟满的酒水,说道:“那为何初始不开寨门!” “是我一时糊涂了!”杨宗本着绝不与龙云顶嘴的原则,任龙云撩拨,就是不松口。 两人正在说话时,一个绕绕袅袅的女子从中堂后墙走出来,来到龙云面前斟上一杯酒,晶莹剔透的酒杯夹在葱玉般的手指间,那女子声音清脆如珠玉落盘:“小女子为总兵大人敬一杯酒。” 龙云上下打量,见这个女子形态拘谨,不像是风尘中人,侧首问杨宗:“此是何人?” 杨宗回道:“是在下的孙女杨芸。” 龙云转头再看那个女子,虽然不像秦淮河畔的花魁那般美艳,但自有一番撩人的滋味。 龙云不是那么好色,女人在他眼里,甚至比不上铁甲和火炮诱人。 但有人把一个如水蜜桃般的黄花大闺女送到眼前,龙云觉得自己要是拒绝了,很对不起杨宗的那份诚意。 杨芸喝完酒后,垂头时下巴快要触及饱满的胸口,脸色殷红欲滴,她有些害怕,也有些期待。 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有些吓人的将军将是她的夫婿,这样的男人不如西厢记中的书生温柔,但有一双可靠的肩膀。 杨宗又说道:“总兵大人,我这个孙女向往英雄豪杰,对大人甚是仰慕!” 龙云心中冷笑,他相信在今日上午之前,杨宗的这个孙女从未听过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只老狐狸,一个够光棍的老狐狸,一个时辰前他拒明军于寨门之外,一个时辰后笑眯眯的把自己的孙女奉上。 龙云的眼睛盯在杨芸拿着酒杯洁白如玉的手指上,眼前的女孩,像个将熟未熟的苹果,一半青涩,一半粉红,他喜欢会喝酒的女子:“待我收复两湖,会来迎娶杨家小姐!” 女孩的头垂的更低了。 “哈哈哈!”杨宗发出爽朗的干笑:“杨家求之不得!” 这个年头,能找到如此强大的靠山不容易了,杨芸不可能为正妻,让孙女成为镇国大将军麾下勇将的姬妾,是杨宗打开寨门后才做出的决定。 安定寨从未向敌人敞开过大门,现在,杨宗决定了,既然无法再保持独立,也就到了该下注的时候,江南兵威之胜,让他觉得足以下注。 安定寨是起点,有了本地人的支持,随后事情令龙云如浑身脱去枷锁般轻松。 杨宗出面,命人往周边几个寨子派出信使,他在沔阳县说一不二,在岳州府也小有名望。 有些乡绅逐走他的信使,有些人送来粮食,也有人追随他向明军敞开大门,明军在岳州府不再孤立无援。 铁骑出安定寨,龙云回头时,看见那个少女躲在爷爷身后偷窥自己。 “驾!”铁骑如飓风,身后是迈着整齐步伐的步卒,他终于尝到了打顺风仗的滋味。 以明军在荆州和汉阳两地的兵势,岳州府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可惜何腾把希望寄托在洪畴让岳州的承诺上,还玩了一出诈败的游戏。 方安先龙云七天到达岳州,愣是把这大好的时机留给了后来者,机会摆在那里,只有有能力的人才会把握住。 龙云所部在安定寨耽误了一天半,暂时解决了大军补给难题,但他万万没想到,只这一天半却在岳州府出现了大纰漏。 勒克德浑兵出孝感后,日夜兼程奔袭荆州城下,从孝感往荆州的大道必经过潜州,方安早五六日就到岳州府地界了,他无力攻下潜江县城,一直在潜州县内盘桓。 潜江方圆一百多里,从西往东的官道就明摆在眼前,方安却率军驻守在离潜江县城三十多里地的何家台。 到了原计划约定的会师时间,龙云所部迟迟没有出现,信使前来通报,龙云所部正在搜集粮草,可能会晚到一两天。 因为不想独自阻击清军造成损失,方安躲在兵营中,像窝在冬日早晨温暖的被窝里,懒洋洋地不愿动弹。 第687章 父子争论,消极阻敌 方安所部斥候每隔半个时辰便来通报军情,驰援清军已到潜州城下补充粮草,方科匆匆从前营赶回来,闯进父亲的大营,急吼吼地说道:“爹,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慌什么!”方安眉心拧成一个川字:“龙总兵还没到呢,难道要让我方家人马独自迎敌?” “爹,都什么时候了!”方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龙总兵已经传过信件了,后日才会到。” 方安挪动身躯,露出不安的神色,但仍然很固执地说道:“龙总兵未能及时赶到潜江,可不怨我们父子二人。” “爹!”方科跪了下来,恳求道:“您这是要惹祸上身啊!” “你就真的这么怕镇国大将军!”方安起身走到儿子面前,语气变得很温柔,他很矛盾,一面是对郭臻势力的畏惧,一面是背叛朝廷的痛苦。 方家摆脱不了争夺财赋扩大势力的欲望,但方家是大明的忠臣,一年前,在江北四镇和江南各府守军见满清望风而降时,方家从杭州退守到浙东山区。 宁绍总兵郭臻可以退到荒凉的舟山岛上,方家无处可逃,仍然选择坚守。 剃发令起,浙东风云际会,郭臻开始名闻天下,可是他方安得到了什么?现在连当初最后一点坚守也要放弃了吗? 方安已经老了,方科还很年轻,老人更喜欢缅怀过去。 “爹,方家难道要与镇国大将军为敌吗?”方科的膝盖相距父亲的皮靴一尺,他们是父子,方家总要选择一个方向。 “容我再想想!”方安摆手让儿子出去。 中军大帐前大榕树的影子从西斜变成东斜,方安守在安静的大帐门外,斥候如风,接踵而至。 “报,勒克德浑军离开潜江正在急速向荆州行军!”做一个决定就这么难吗? 方科来回踱步! 对方安来说,这是要改变他坚守的人生准则,他若贪生怕死,畏惧强势,早在杭州城下就求降了,又怎么坚守到今日。 很久以后,大帐的帘子终于动了,方安迈着大步走出来:“无论方家怎么选择,我们不能放清军前往荆州城,如果真的如镇国大将军所愿,方家兵马损失惨重,也免除了以后的麻烦。” 江南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意识到未来都要在镇国大将军郭臻和朝廷之间抉择。 这是朝政危机发生之前的前兆,郭臻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对无力救援山西的前景感到悲哀。 方科听清楚父亲的话,立刻跳跃起来,朝不远处翘首观望的传令兵下令道:“即刻起兵,出发!” 明军起寨向潜江往西的官道杀去,勒克德浑督大军在潜江城下休整半天,向荆州城外急行军。 勒克德浑对明军的动向了如指掌,潜江的明军没有阻拦他的实力,而且,根据洪畴的情报,方安所部不像江南其他明军那般坚决。 蒙八旗的骑兵率先快速通过潜江,去年勒克德浑正是凭借骑兵偷袭了忠贞营,满人和部分汉八旗士卒在官道右侧的平原列阵,静候明军到来。 原本是明军的阻击战,因为方安的犹豫,变成了清军以逸待劳。 明军斥候在烈日下狂奔,通报清军行军动向,方科真是急了,方安仍然很镇定,他从来不认为以自己麾下这一万士卒能挡住清军主力。 “龙云来迟了!”这是方安最好的借口,如果郭臻一定要惩罚他,他有龙云这张挡箭牌。 两个时辰后,方科看见了清军旗帜在正前方飘扬,他还没来的及列阵,远处传来怪异的牛角号声。 东西两侧的清军旗帜绕过茂密的丛林杀过来,满清占据江北和草原,对明军最大的优势是拥有更多的骑兵。 “列阵!列阵!” 明军前列的将士慌慌张张擎起长枪,火铳手在后列集中,装填火药铅子,明军探路的骑兵眼看清骑逼近,不敢迎敌,向四周散开。 满人骑兵队列松散,一直保持匀速,最终在明军长枪兵百步之前下马,摘下背上的长弓,射向严阵以待的明军长枪手。 羽箭飞翔,铳声响起,方安所部没有装备长火铳,普通火铳比不上步弓手的射程。 按照常规的战法,他们应该举盾与东虏的弓箭手抗衡,派遣轻步兵追杀先期骚扰的弓箭手,清军的步卒还落在后面。 但明军在急行军后仓促应敌,没有排出完整的防御阵型,长枪兵没有装备铁甲,是最简陋的兵种,羽箭从长枪的缝隙中穿过,扎在紧握光溜溜枪杆的双手之间,才长途奔袭过的士卒顶着头顶火热的太阳,张嘴吞吐粗气。 “出击,出击!”方科当机立断,命长枪兵前行拉近与清军骑兵的距离。 那些如苍蝇般讨厌的骑射手,在拍子将要触及到它们的后背时,一溜烟离开,长枪队列渐渐脱离队列,但他们离满人弓箭手永远只差一步。 一刻钟之后,汉八旗的步卒赶上来,满人骑兵分开至两翼,咬住有些深入的明军。 清军战阵切换娴熟,勒克德浑麾下是两湖最精锐的清军,否则也不能在汉阳城下与龙云对峙了两个多月。 “顶上去,顶上去!”方科挥舞双臂,豆大的汗珠顺着铁盔落到战马的鬃毛上。 就在这时,中军响起撤退的号角。 “东虏急于援救荆州,我们只要在这里稳住阵脚,便可以牵制勒克德浑的精锐满人骑兵,为何要急于撤退?”方科有一肚子话要向父亲方安诉说,莫非父亲方安改变了主意? 方科不敢擅自脱离战阵,只能听从命令,稳住前军阵型徐徐撤退,不给清军可乘之机。 清军果然无心恋战,追击七八里后,兵马撤回,方科摘下头上铁盔扔到地上,急匆匆奔至中军:“爹,为何要如此急于撤退?” 四周都是亲信部将,方安脸色阴沉,答道:“清军势大,我要等龙总兵到来再共同追击。” 方安打这一仗,不过是为了堵住郭臻的嘴巴。 荆州城下。 堵锡像一只瘟鸡歪歪斜斜回到兵营,两个膝盖好似撑不住沉重的身体,王逝躲在大营门口处兵帐的阴影处,偷看堵锡从远处走来,在堵锡接到李亨禀告的前一个时辰,他就从暗影卫那里得到了何腾率军赶到的消息。 第688章 暗里交锋,游说李过 傍晚时分,忠贞营结束了一天的征战,李过回到兵营解去铁甲,堵锡命幕僚前来询问白日战事进展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 夏日的夜晚退去白天的燥热,一向令人向往,月色如水银泼地。 兵营的角落传来嘶哑的信天游歌声,忠贞营的士卒一大半来自陕西,有少数老卒甚至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追随李成闯荡天下。 初始的杀戮是为了生存,再后来是因为欲望,到现在,变成了一种本能,他们在厮杀,等待死在此刻或者是下一刻。 思乡是游子无法治愈的心病,王逝在兵帐遮挡的阴暗处穿过,今夜,他要去拜访两个人,一个是李过,另一个是高夫人的弟弟高功。 忠贞营十三支兵马,这两人的势力最强大,而且这两人对堵锡都很认同。 去年,堵锡单骑入大顺军残部兵营,拜见李成的皇后高夫人,赢得了这几位军中大佬的尊重。 但是,忠贞营中各支兵马并不是都愿意屈膝在这位两湖巡抚面前,如刘昌和刘俊等人仍然以大顺朝册封的爵位称呼,袁宗因为去年忠贞营在荆州城下之败,对何腾恨之入骨。 夔东山势连绵,地理贫瘠,这些人随李过东下,有不少人正是如何腾所说,想在荆州取一处栖身之所。 一个夜晚过去,次日清晨,堵锡升帐点将,忠贞营各部统领都到来,大家都想知道何腾为何而来。 堵锡两眼布满血丝,他思考了一夜,没想出任何两全之策:“诸位将军,赖忠贞营奋勇攻城,荆州城指日可下,总督何大人昨日特地率军来荆州驰援,赞赏忠贞营英勇善战。” 堵锡强作精神,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今日状态与往日不同,王逝和章旷分立两侧,都不说话。 堵锡为了不得罪郭臻和何腾,只能实行平衡之术,军议时让两人都到场。 “但是,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堵锡厚着脸皮,转告何腾的原话:“东虏知道荆州危机,特调集勒克德浑率部驰援,眼下正在与镇国大将军麾下兵马在岳州府交战。” “我忠贞营去年正是被勒克德浑偷袭才败退夔东,今日仇敌重返,正是吾等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堵锡鼓足精神,慷慨激昂,饶了一大圈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讲出来。 堵锡的一番鼓动的言辞才结束,右边传出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何总督不正是从岳州府赶过来的吗?” 这是王逝第一次在军议中说话,他只听了堵锡的前半段,立刻明白了何腾的意图。 王逝觉得很恶心,因为何腾。 王逝对大明的官吏早就失去了信心,但何腾的想法,已经无法再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衡量。 章旷冷冷接话道:“总督大人此来,正是为了加紧攻下荆州城!” 一股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堵锡坐在当中,两人不敢撕开脸面,只能这样隐隐约约的针锋相对。 堵锡被王逝的话憋住了,后续的说辞无法在持续下去,他暗自叹息,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请命出战,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但他环视诸将,众人都在大眼瞪小眼,李过和高功沉默不语。 三个人像是搭了一台戏,一唱一和,众人都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章旷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起来:“忠贞营去年败给勒克德浑,没想到今年连迎敌的勇气都没有了。” 堵锡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李过胸口起伏,忍住没有说话,他能忍住,有人忍不住,一个明显模仿章旷语气的声音冒出来:“两湖有大明的兵马几十万,畏惧东虏不敢为敌的人不多啊,忠贞营必然不在此列!” 王逝笑如春风,章旷的脸黑如阴云,袁宗的话没有明指,但在场的诸位都知道他在说谁。 何腾血淋淋的伤疤被揭开,他身为两湖总督,与清军的交锋未胜一仗,多次畏敌而逃,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迫切想窃取荆州的胜利。 堵锡一看现场有爆发的趋势,立刻站出来打圆场,说道:“诸位,东虏有援军,我大明也有兵马阻击,镇国大将军已经调集大军在岳州府,各位无需担心。” 辰时过去,忠贞营还需继续攻城,诸将各自退去,不过,经历了这场风波,不少统领都有些心不在焉,对驻扎在不远处的何腾所部生出一份提防之心。 堵锡巳时奔赴两湖大营,章旷同行,王逝留在忠贞营中。 李过率部攻打了一个时辰后退了下来,王逝来到离战场一里外的兵营中,铳炮声和惨叫声像在耳边。 李过的盔甲整齐摆放在身体右侧,只穿了一套短衫盘膝坐在芦苇草席上,浑身上下皆已湿透,这种天气下攻城,也真是难为了忠贞营的将士。 王逝摇晃身躯走进来:“侯爷,如何?” “何腾非良臣矣!”李过哼了一声,开始擦拭额头的汗水:“堵大人对我忠贞营有恩!” 王逝顺势说道:“堵大人与何腾当然不同!” 王逝从不在忠贞营与堵锡之间插钉子,这是他会做人的地方,这样不会引起忠贞营将士的不满。 李过对王逝真正的目的清清楚楚,犹豫着说道:“且看堵大人回来如何答复。” 堵锡是站在李过面前活生生的人,镇国大将军郭臻还只是传闻中的人物,他宁愿相信自己已经见到的人物。 忠贞营的过去,让李过非常谨慎,何腾对忠贞营的仇视,更显得堵锡对忠贞营的信任难得。 王逝轻笑问道:“侯爷会舍弃唾手可得的荆州战果吗?” 李过的眼神有些发呆,如果闯王还在,他又何必在此受气。 王逝拱手道:“侯爷好好想想,在下告退!” 忠贞营迫切需要一处安身之所,李过也无法左右诸将的想法,两湖的大营也很热闹。 嘈杂的士卒让这里像个巨大的菜市场,有些士卒把五六杆长枪架在一起,上面晾晒了不少才洗完的布衫和短裤。 天热容易出汗,勤换衣服是个好习惯,中军大帐周边是何腾特意精选出来的壮士,实战能力或许不怎么样,但个个相貌堂堂,颇为威武雄壮。 第689章 何腾施压,堵锡摇摆 堵锡迈着方步走进来,他带章旷同来,正是要找个证人:“何大人!” 何腾站在大帐门口用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昨夜睡了个安稳觉,消除了他长途行军的疲乏。 何腾摆手让堵锡莫要多礼,着急问道:“何时兵发岳州?督抚营的将士快憋不住了,都在盼着早些登上荆州城头杀贼!” “何大人!”堵锡等章旷走到自己的身侧,吞吞吐吐地说道:“在下已经通知忠贞营的各位统领了,只怕那些人未必会听话。” 今日清晨那一幕,堵锡是演给章旷看的,如果忠贞营顺从,他无话可说,如果忠贞营不听话,他也好有个说辞。 何腾的笑容立刻收敛起来,脸色如一朵迅速枯萎的向日葵,他发出两声干笑:“你看,如何?果然不出我所料,忠贞营的那些人都是些反贼贱坯,你还指望他们变成大明忠贞之士,人+皆可夫的妓+女还能变成黄花大闺女吗?” 等何腾的情绪发泄完,章旷在一旁冷冷静插话道:“忠贞营未必会不听堵大人的命令,只要清除掉那个王逝!” “王逝?”何腾居高临下看向堵锡:“那个郭臻的使者吗?” “正是,镇国大将军府的主簿,这半年他给忠贞营送来不少粮食和银子!”堵锡为王逝辩护了一句 “你这是吃了别人的嘴短啊,堵大人莫非不知道郭臻是什么样的人?”一段酸溜溜的话从何腾的嘴里吐出来。 堵锡很无奈,为了维持两湖抗清大局,他夹在郭臻和两湖总督府之间忍气吞声。 说起来很轻松,如果两湖能提供充足的粮食和军饷,堵锡又何必占郭臻的便宜,任王逝在忠贞营中呼风唤雨。 于是,堵锡说了一句公道话:“能敌东虏者,唯有镇国大将军!” “镇国大将军?呵呵!”何腾双手背在身后,冷笑道:“你饱读史书,当知道曹操之事吧?” 堵锡这次没有反驳何腾,而是保持了沉默,正是因为有此担心,他才站在两湖总督府一边,想以外镇的势力牵制朝堂,否则,他怎会愿意与这样的何腾为伍。 章旷比何腾要冷静,他在忠贞营中呆过一个月,知晓那里的传闻,劝道:“郭臻反心已露,堵大人要是再不驱走王逝,忠贞营只怕不再归两湖所有!” 这两人在这里唱双簧,真当自己是傻子吗? “驱走王逝?”堵锡提高声调:“总督大人忘了吗?我昨日送来的一万石稻米也是镇国大将军府从江西押运过来的!” 不与镇国大将军府合作,没有郭臻提供的十几万两银子和稻米,忠贞营只怕还在夔东山区。 “可是,我们现在不需要王逝了!”章旷说完这句话,见堵锡死死盯着他,若无其事的摊开双手,一脸无辜的表情,反问道:“不是吗?” 何腾在一旁给堵锡算了一本账:“两湖大军加上忠贞营有十四五万兵马,收复荆州后,我们不用再依靠江南的粮食和银子也能主导两湖战场。” 堵锡苦口相劝:“江南和两湖,合作两利,分则两败。” 何腾越来越不高兴,警告道:“无论如何,忠贞营不能进荆州城,你也说过,现在忠贞营不再听命了,如果那些人入城烧杀抢掠,或者占据荆州不再离开,你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无语,叹息,堵锡明白了,他无法说服眼前这个固执的两湖总督。 何腾冷着脸给堵锡下了最后通牒:“再给你一天时间,明日午后,两湖兵马会进军荆州城下,力争三日内破城,不用再在这里耽误时间。” 何腾的话语像重锤敲在堵锡的胸口,他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忍辱负重,就是等来这样的结果吗? 何腾却觉得自己让步许多:“你回去吧!” 何腾甩摆衣袖转身进入大帐,他很不满意,堵锡此来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堵锡是两湖人,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退一步说,他是文臣,难道要听郭臻这个武夫的命令吗? “堵大人,走吧!”章旷歪着脖子挤出和善的笑容,劝解道:“总督大人就是这个脾气,我平日没少挨骂!” 堵锡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缓过来,章旷走到他身边,凑在他耳边用蚊呐般的声音说道:“堵大人,你要想完全控制忠贞营,必要除去王逝。” “住口!”堵锡大怒,章旷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拿自己与他相比,他是大明的两湖巡抚,不是何腾的家奴:“有我在,谁也动不了王逝!” 章旷也不生气,发出“嘿嘿”阴冷的笑声退到一边。 堵锡是个能忍辱负重的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所以何腾那一逼恰到好处。 堵锡再从两湖的兵营回到忠贞营,今日的心情比昨日更坏,他原想来说服何腾,没想到反被何腾逼上绝路。 朝堂之争,不仅不能要脸,还要敢于冒险,可惜堵锡在这两点上都比不过何腾。 堵锡的骑兵出中军大营,巡抚营传达命令,今日的攻城战提前结束。 攻城的兵马才退回,堵锡单独召见李过和高功,三人密谋了许久,王逝这一次没有接到邀请。 从何腾率两湖大军赶来后,忠贞营的将士就有些三心二意,那些官兵本该是同伴,可看上去总像是来找麻烦。 王逝老老实实待在自己专属的小营区,像是个乖巧的使者,申时过去,夕阳把沃野涂上一层金色,李过和高功走出中军大营,两人看上去都很不高兴。 大营中隐藏了一股躁动的气息,忠贞营十三部的统领连夜集会,这是忠贞营的内部事务,堵锡和王逝都没资格参加。 十三个人,十三把交椅,他们不再像从前听一个人的命令行事,但他们还是一个整体,他们是悲壮的,他们也是孤独的。 “闯王离我们而去已有一年了!”李过的声音嘶哑:“他走了,我们还要活下去!” 诸将鸦雀无声,失去了闯王,他们如同被遗弃的孤儿:“今天堵大人找我和高统领商量一件事,让我们忠贞营去岳州府阻击东虏,我与高统领答应了。” 李过的声音中有不甘,也有屈辱,但是他还是答应了,各位统领有些懵,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第690章 内部分歧,强行抓人 沉寂,压抑,李过和高功相视点头,正待表示形成决议时,一个头上裹着白布的人从椅子上站出来:“我反对!” 袁宗走到空旷的中间,他走路姿势的架势像是在找人打架:“我们整编成忠贞营,是为了抗击东虏,可不是给大明的文官当狗!” “我也反对!……” 三三两两,陆续一共站出来五个人,走到李过和高功的对面,袁宗站在最前面,摊开双手道:“荆州城指日可下,我们辛苦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吗?” 刘俊接他的话说道:“忠贞营苦战两个月不得休整,又被调到岳州府,任由两湖的兵马在后面捡便宜,难道我们就要追随闯王而去了吗?” 刘俊是忠贞营中兵马仅次于李过和高功的第三人,却一直没有得到堵锡的重视,李过和高功的神色变得很凝重,忠贞营一直求同存异,只是这一次,反对的人有点多。 李过叹气道:“我们受编为忠贞营后,就是朝廷的兵马了!” 李过的话语刚落,袁宗紧接着这一句:“不错,但朝廷又不仅仅只有两湖总督何腾一人。” “我可是听说了,大明的隆武皇帝年初曾传达圣旨,由镇国大将军郭臻统管对东虏的战事。” “这半年来,我们嘴里吃的,身上穿的都是镇国大将军提供,但我从未听王先生说过镇国大将军让我们去岳州府。” 高功闻言,顿时沉默了,他对堵锡的命令很反感,只不过是受李过之劝,又被堵锡说动。 “镇国大将军能像堵大人这般优待我们吗?”李过很犹豫:“镇国大将军是武人,堵大人是文臣,堵大人必须要倚仗我们忠贞营打仗,可镇国大将军未必会稀罕我们,到时候必然会被拆散,各处一地。” 李过真的老了,老的那么容易瞻前顾后,但他并不愚蠢。 “各处一地又如何,难道兴国侯还想重现当年闯王的荣耀吗?”袁宗一针见血,失去的岁月再也找不回来了,既然要投靠,为何不找个强者? “闯王的荣耀!”李过苦笑,那昙花一现的荣耀,他说出那个让堵锡、高功和他自己都纠结无比的消息:“明日两湖的兵马会来荆州城下攻城!” “哈哈哈!”袁宗狂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们忠贞营为朝廷效力,竟然被人欺负到这个份上,闯王啊,你在地下都看见了吗?” 闯王在地下,因为杀了那么多人,必然会下阿鼻地狱:“既然他们愿意攻城,就让他们去好了,大不了我们回夔东!” 次日清晨,荆州守军没有像往常一样迎接登上城头的勇士:“忠贞营拒绝东上!” 这是昨夜十三家统领争吵到半夜的决定,无论他们有多么大的分歧,在对外的姿态上,他们目前还是保持一致,当周边都是仇视他们的敌人时,他们反而更要团结在一起。 不仅如此,忠贞营准备放开两湖兵马进军荆州城下的道路,如果何腾愿意,他随时可以来攻打荆州城。 堵锡约见李过和高功,谈论了一个多时辰,今日的事情没有昨日那般顺利。 李过和高功都对昨日的食言表示歉意,忠贞营可以把荆州城让给两湖军,但谁也不是傻子,只让别人打仗,没有赏赐,没有战功,何腾这是想把忠贞营玩弄在股掌之上吗? 三人有些不欢而散,整个忠贞营的兵营,只有一个人最开心,王逝躲在自己的小营帐中偷笑。 王逝知道自己无法一步控制忠贞营,堵锡在这里威望很高,但现在忠贞营已经与堵锡渐行渐远,他代表了镇国大将军郭臻的友好,不仅仅有银子,还有尊重。 第二天朝阳升起的时候,何腾率两千亲兵进入忠贞营的中军大营,堵锡迎其入内。 一见面,何腾厉声诘问道:“为何还不出兵岳州府?” 堵锡一脸无奈,真如何腾所说,忠贞营不再顺从了:“李过和高功说,忠贞营东上,需补齐军饷!” 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双方都能下台的借口,两湖怎么会有银子给忠贞营发军饷。 “王逝在哪里?” “他在自己的军营中。” “传他过来!”何腾目露凶光。 堵锡隐约有些担心,但还是让亲兵前去传令。 王逝躲在阴凉的帐篷中,手里捧着一本书,江南在忠贞营有六七百士卒,但只有一半是能上阵厮杀的战士,其中有一百多炮手随火炮同来,协助忠贞营攻城,都是江南军的宝贝。 堵锡的亲兵恭敬行礼:“王先生,堵大人有请!”。 “我今天身体不适,不方便外出,军中也没什么事能让我插手!”王逝把手中的书盖在脸上。 信使看王逝的模样,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去,回到中军大营通报消息。 章旷发出尖锐的笑声:“怎么样?堵大人,不听我的话今日尝到苦果了吧?” 堵锡也在怀疑忠贞营突然反悔与王逝有关系。 章旷冷声提议道:“把王逝抓过来!” 堵锡摇头:“镇国大将军对忠贞营有恩,王主簿并没犯过错。” 何腾转头下令道:“章长史,带人把那个王逝抓过来,我要看看他能在我两湖军中闹出多大的幺蛾子。” “遵命!”章旷一招手,带五百健卒离去。 两湖督抚营两千人把忠贞营当做自家的后花园。 “何大人不可!”堵锡想阻止,被何腾的亲兵拦住去路。 堵锡痛心疾首,大呼道:“何大人,你这是让大明分裂啊!” 督抚营的士卒健步如飞,沿途忠贞营士卒让开道路,章旷对这里很熟悉,直奔江南的营区。 健卒一路挥舞皮鞭,耀武扬威,来自江南的炮手、账务等闲杂人等各自躲向营后。 “只抓王逝一人!”章旷大喝一声,冲入营寨。 王逝背手迎面而立,四周有两百多甲士铳手簇拥环绕。 “王逝,在两湖的兵营中,你还敢逞强?” “我们是镇国大将军的麾下!” “我呸!”章旷歪着脖子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镇国大将军,谁不知道他那个镇国大将军是怎么来的。” 王逝认真回道:“那是隆武陛下册封的!” “可惜啊,你口中的镇国大将军只怕救不了你了!”章旷走进几步,狞笑着压低声音透露一个恶毒的消息:“你不知道吧,何大人决定将你抓捕诛杀!” 其实,这是章旷的主意! 第691章 打脸章旷,清军杀到 对此,王逝丝毫不惧,悠悠说道:“章长史,你们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让堵大人来背黑锅吧?同时,我一死,忠贞营便能继续以堵大人为首,继续为两湖效力?” 章旷的脸色僵硬了一下,答道:“你很聪明!” “你很愚蠢!”王逝往后退一步,甲士铳手排成两列封住线路:“放铳!” 后列的铳手递过来早就准备好的火绳,抬铳,点火,一气呵成。 “砰!”章旷万万没想到,江南这几百人在两湖的忠贞营中竟然敢率先出手,铅子擦着他的头皮飞出去,也不知是铳手有意放过他,还是他真的很幸运。 硝烟弥漫中,章旷双腿发软坐在地上,歪着脖子,长大嘴巴,喊不出一点声音。 两轮火铳之后,江南军的将士们放下火铳,抽刀开始冲杀,前方三四十步外的地面散布了四五十位被火铳击伤的督抚营士卒。 这些江南军甲士如下山的猛虎,刀刀见血,不留情面,何腾那五百督抚营士卒哪见过这架势,来不及反应,各自落荒而逃。 兵营中到处都是人,这边火铳一响,立刻引起无数围观者,不一会功夫,李过和袁宗率几千士卒赶到,江南军甲士正在营区前列阵,严阵以待。 王逝走到章旷身边,伸手把他拉起来,可章旷身躯发软,才站起来,又坐下去,地上出现一滩湿地:“章长史,你何必为难我?更何必为难你自己?” 王逝揪住他,命士卒把他拖到李过面前,拱手道:“此人没有任何命令,竟然敢在大营中劫持我,请兴国侯处置。” 从听说章旷气势汹汹走出中军大帐起,王逝就想到了这个应对之法。 章旷来时路上那嚣张的模样,忠贞营诸将士都看在眼里,这里是忠贞营,章旷此举让李过很生气。 王逝的还击更让他胆寒,从此之后,镇国大将军府和两湖总督府将水火不容,他不追究王逝的责任,相当于背叛两湖。 “章长史,你怎敢在营中擅自行凶?”李过命亲兵把章旷从王逝手中接过来,吩咐道:“传我命令,大营后撤,让出荆州城东西两门给两湖军,全营戒严,再有擅自行动者,斩首示众!” 章旷恼怒、羞耻、后悔,七八种情绪在心头游荡:“原来忠贞营早就和王逝穿一条裤子。” 李过命亲兵将其送入中军,章旷羞于见堵锡和何腾。 “放肆,放肆!”何腾把中军大帐的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他扭头看堵锡:“这就是你的忠贞营吗?” 李过的亲兵退去,没觉察到中军大帐内的异状,堵锡不开口,他们不会对两湖总督何腾无礼。 “这就是你的忠贞营?”如果何腾的眼神能杀人,堵锡早已死上好几遍。 “何大人,那是你的主意,不是我的!”在这瞬间,堵锡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板突然挺直,他忍够了,他已经说过,他是两湖的巡抚,不是何腾的家奴。 何腾似乎被吓到,舔舔嘴唇,没有再说话,但是有人不怕,才遭到羞辱的人很容易愤怒,而愤怒的人容易让人冲昏头脑。 “请堵大人下令抓捕王逝那贼子!”章旷跳到堵锡面前,脸部肌肉扭曲在一起,这是他第二次被江南军俘虏,两次都在自己能控制局面的时候。 堵锡不屑看他,微微摇头。 章旷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堵大人,你不怕总督大人治你的罪吗?” 堵锡不至于对何腾翻脸,但已经烦透了这个上蹦下跳的章旷,也冷着脸回道:“我与何大人之间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章旷的脸更红了,退后一步,拱手对何腾说道:“总督大人,请为属下做主……” “这里是忠贞营!”堵锡挺胸而立,李过和高功虽然不肯听他的命令东上岳州府,但总会给他几份情面,在忠贞营对自己动手,除非何腾愚蠢到一定程度。 当然,何腾已经很愚蠢了! “我会攻下荆州城!”何腾没有听章旷的意见,但他的声音冷漠,眼神更冷漠,从此刻起,堵锡与他将是路人。 两湖总督的权威遭到蔑视,在他一直瞧不上眼的忠贞营中,何腾抬步正准备出大帐,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战马仰脖朝天嘶鸣,骑士一个腾跃如轻盈的燕子从马背上落下。 “报!”骑士没有留意到中军外围已经被两湖督抚营控制,一溜小跑冲进来。 两个军士上前拦住去路,凶狠的拉住斥候的胳膊,把他束缚在中军大帐前百步之外。 “有紧急军情!”斥候身材不高,力气不大,一时挣脱不得,急的胡乱呼叫。 何腾掀开门帘走出来,正准备让亲兵放开斥候,中军大营外传来乱哄哄的脚步声,李过、高功等人率一百多忠贞营的将领冲进来。 看来人气势汹汹,何腾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心里有些紧张,这些反贼想干什么,难道敢对两湖总督怎么样吗? 何腾才绑架了堵锡,心中有鬼,见那些人冲进来,才想起来自己这么进入忠贞营,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何腾伸出右手食指,壮着胆子挺直脊梁吼了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李过、高功等人来势凶猛,两湖督抚营亲兵见何腾没有指示,都待在原地没动,任由李过、高功等人直冲到何腾的眼前。 “堵大人,大事不好了!”李过神情很凝重,没听清楚何腾在说些什么,拱手向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堵锡禀告道:“东虏从岳州冲过来了!” 幸亏,李过留了个心眼,幸亏,他让李亨留守在岳州府边境,一个人如果能从失败中汲取教训,那么他还算是个可教之才。 “什么?”何腾和堵锡几乎同时惊呼。 “李亨飞骑传书,勒克德浑突破江南军在岳州府的封锁,前锋骑兵已经进入荆州地界。” 几人都呆住了,何腾最先反应过来,指天怒骂:“郭臻怎敢如此?” 何腾总是能看见别人的无耻,因为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江南军让开岳州府的道路,难道不是想让两湖明军与清军在荆州鹬蚌相争吗? 第692章 被迫联合,李亨心思 堵锡虽然也很疑惑,但很快冷静下来,问道:“江南军在岳州府战败了吗?” 李过摇头道:“末将不知!” 何腾扭头朝堵锡下令道:“请堵大人督忠贞营拦截东虏!” 眼前的形势已经不容忠贞营再回避,清军自己找上门来,何腾回归长沙的道路也被拦住,两湖军和忠贞营必须要一起应对清军。 清军不到四万人,看这几人的表现,好像来的是几十万大军,两湖军不愿阻击清军消耗实力,忠贞营昨日作出拒绝东上的决定,也出于同样的原因。 一个和尚挑水喝,俩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如果何腾不率军来到荆州,李过等人不会有今日这样的情绪。 卖力的活都是别人干,好处都是自己的,何腾打得小算盘让忠贞营诸统领心寒。 总有人要顾全大局,堵锡厚着脸皮拱手对眼前诸将说道:“李统领、高统领,东虏既然来了,还是请整顿兵马迎敌吧!” 高功斜眼看何腾,说道:“愿与长沙军共同御敌!” 何腾听了后心中极为不满,一个贼人也敢对自己这样说话。 “哼!”何腾怒哼一声,拂袖迈步向外走去,章旷和督抚营士卒紧跟其后。 片刻之后,忠贞营中响起急促的号角声,各部兵马集中后移动,让开南面和西面的道路,给两湖军腾出扎营的地盘。 生气归生气,大敌当前不能意气用事,堵锡命信使跟在何腾屁股后面进入两湖军营,联络通报消息。 两湖大营缓缓挪动,与忠贞营分左右两侧,在荆州城外立营。 十几万大军如天上的云彩飘动,五色旗帜如碧绿沃野中的繁花,荆州守军能看见到围城兵马的动向,猜到援军来了,在城头擂鼓助威,但是城外的兵势旺盛,守军不敢贸然出城。 何腾对堵锡极其不满,但大敌当前他不敢率军胡乱行动,谁也不知道清军会把谁当做目标。 傍晚时分,天空中出现了些许阴云,李过揪心李亨还没有退回来,站在高处远眺,南边的地平线上空空荡荡。 天色渐暗,明军在外围几十里地布满斥候,视线中的山水渐渐模糊,李过返回营寨。 李亨今天清晨就与清军的前锋接战了,到目前为止,斥候还没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荆州多水道和沃野,但河道不像江南水乡有那么多河流,适合骑兵作战。 岳州和荆州边境的官道侧面,数千骑兵环绕着一处营寨盘旋,清军先锋是蒙八旗骑兵,李亨宁愿咬牙坚守不那么坚固的营寨,也不敢率部仓皇退兵。 土墙是有粗木和石头混合垒砌而成,高度只到守军的胸口,这些防御措施是近一个月才修建,李亨没有民夫可调遣,麾下五千士卒又要操练,又要修筑土墙,能建成现在这个样子,已是很难得。 蒙古骑兵矮墙外侧奔走抛射,李亨敞开胸口站在营寨高处查看战场形势,一柄雪亮的长刀插在身前的木桩上,在随闯王一路逃窜中,他不止一次与满人交过手。 说实话,李亨有些畏惧那些凶横的满人,精准的弓箭,厚实的铁甲,丰富的战场经验,看上去无法抵挡。 但今日这一仗,从巳时打到申时,他们虽然伤亡惨重,他感觉清军已经不如往日强悍。 蒙古人不习惯像满人那样下马步战,因此,在攻打营寨时不那么得心应手。 忠贞营从西安一路逃至两湖,重型盔甲早已在路上丢失了,他们现在很穷,穷到粮食都需要江南提供,当然无法再装备足够的盔甲,因此只能用血肉之躯对抗蒙古人精准的弓箭。 营寨大门入口处用粗木架起成片的巨大拒马,忠贞营步卒手持木盾和短刃长枪,借着拒马桩阻击对手。 蒙古骑兵如冬日觅食的麻雀,时而聚集,时而散开,羽箭钉向不经意中露出破绽的明军。 蒙古人不愿意花费巨大的代价破营,李亨则在咬牙等候夜幕降临,因为大量箭矢袭击,营地内粗木上的羽箭像弓起后背的刺猬。 李亨让铳手躲在拒马的缝隙中与清军骑兵对射,那些粗木能成为他们的屏障,忠贞营士卒无所畏惧,鲜血从拒马的尖端滑落,在地面上形成一滩滩的血渍。 这些血迹中包含人血,也包含马血,为了阻击突入拒马阵的清军,忠贞营将士迎着凌厉的羽箭冲锋,如扑向烟火的飞蛾。 李亨很心痛,但也很骄傲,他麾下义军变成了的忠贞营,但没有丢掉曾经的勇气,虽然看上去那些冲锋的将士更像是大顺的殉道者。 闯王之后,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大顺几乎在一夜间垮掉,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找到主心骨,或许再也无法找到。 “说闯王,道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李亨哼起曾经传唱天下的民谣,投靠大明后,军营中再也听不到这样的歌声。 “现实一点,忠贞营必须要找个足够强大的靠山!”李亨从不相信两湖的官吏,即使是堵锡也没能给忠贞营带来什么东西,没有钱粮,没有铁甲,也没有好运。 纵观天下,还有谁比江南的镇国大将军郭臻更强大?从王逝身上,李亨能看见镇国大将军郭臻的胸襟与自信,谁会无偿提供那么多钱粮给一支不归自己调遣的军队? “回到大营,我一定要说服父亲!”李亨拔出插在树桩上的长刀。 又是一阵急促铁蹄声从身前穿过,飞落下的羽箭伴随闷哼和狂叫,天就要黑了,营寨后面的丛林连着另一条通往荆州的小路,他们在这里打了半年的仗,对地形了如指掌。 晨曦中,李亨率残兵败将从潮湿的丛林中钻出来,前面是大营,身后是追兵。 现在已经安全了,但李亨还是没弄明白,清军如何突破了江南明军的堵截来到荆州府。 当李亨把镇国大将军当做依靠对象考虑时,会更关注那个人的一言一行,不仅他不明白,荆州城下所有的人都是糊里糊涂。 王逝没有得到暗影卫的报告,面对堵锡的疑问,只能玩起太极,毕竟,有时候多说容易多错。 第693章 仍耍心机,艰难抵挡 李亨还在揣测,身边传来亲兵的叫声:“少将军,大统领来了!” 亲兵指向远处的旗帜向他示意,李过骑着一匹黄骠马旋风般疾驰而来,半边身影浸在朝阳中,半边身躯藏在阴影里。 李亨快走几步迎上去,两队人马逐渐靠近,李亨到眼前接过黄骠马的缰绳:“爹!” “你怎么也不给我报个信!”李过的语气不善,脸上全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李亨傻笑道:“我想着撤兵后信使也未必有我走的快!” 李过和李亨不是亲生父子,但两人的感情却胜过亲生父子。 李亨继续说道:“东虏就快来了,有蒙古人,也有满人!” 李过点点头:“走,我们回去再细谈!“ 两列人马合成一列返回忠贞营大营,堵锡和王逝在大营门口迎接,他们不是重视李亨,而是想早点了解清军的情况,还有……江南军的消息。 结果让他们很失望,包括李亨在内,荆州城下无人知道江南军到底去哪了。 “难道镇国大将军真是想让东虏与两湖明军在荆州城下鹬蚌相争?”连王逝也产生了疑问。 这不是一个愚蠢的主意,但王逝担心忠贞营和两湖营这十几万兵马,会因为清军援兵到来而败在荆州城下。 两个大营,十几万兵马,都无心恋战。 午时,阳光最强烈时候,地平线出现了清军的旗帜,观望的明军顿时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何腾与章旷站在中军营区眺望,无视烈日的暴晒。 “你说,东虏会先攻哪个营区?”何腾看上去很轻松,心里其实很没底,他也算是个朝堂争斗的老手,知道有些人的话不能信。 “必然是西营!”章旷一向很自信。 西营是忠贞营,东营是两湖营,两座大营像两扇大门挡在荆州城之前,勒克德浑若想进入荆州营,必须要击溃明军的防御。 “我想也是!”何腾笑的很诡异,也也牵强。 没有人想到,大明的两湖总督何腾和满清的两湖总督洪畴在私底下竟然有来往。 何腾不认为自己在背叛大明,他只不过想借助满清的手,为‘先帝报仇而已’,虽然隆武皇帝下诏书联寇抗虏,但是,曾经的顺贼也能算是官兵吗? “总督大人可乘东虏击溃忠贞营时出兵收拾残局,那时东虏必然也损失不小,总督大人出手,荆州可下!”章旷这个军师的主意很多。 “这是个好计策!”何腾赞许,他仿佛已见到章旷描绘的大好局势,自然地露出笑意。 清军离明军大营越来越近,前列是骑兵,随后跟着步伐整齐的步卒队列,越近,则越慢。 大战前的气氛令人窒息,让树上的知了也忘记了鸣叫,勒克德浑似乎还没拿定主意。 忠贞营中,李亨无心休息,将伤兵安顿好后立刻回到李过身边。 远处如蚂蚁般渺小的骑兵队列平行向前快速移动,清军旗帜招摆,步卒敲打着铁盾前行。 “他们朝我们来了!”李过脸色微变。 “那就让他们来吧!”李亨摘下长刀,他畏惧过很多次,昨日的阻击战让他找回了一点信心,清军不再像之前那般可怕。 从十里远,到几百步,清军铁骑如飓风,冲刺的骑兵队列如一浪一浪的潮水,队列之间相距越约百步。 最前面的是蒙古骑兵,满人骑兵跟在最后,这倒不是勒克德浑想保住满人的实力,仗打到这个份上,任何一点私心都可能造成全线溃败,满人虽然擅骑,但他们更习惯下马步战。 只有蒙古人才是马背上的民族,羽箭和弯刀,是曾经蒙古人驰骋天下的利器。 李亨终见识到蒙古骑兵真正的威力,昨天,只不过是清军前锋营骑兵在等候大队人马时与他们玩的一个小游戏。 清军骑兵的浪潮如从上往下冲击的滑木,第一列骑兵碰上忠贞营外围士卒,接战不过片刻,第二列骑兵挤压而上,向忠贞营撤退的方向推动战线。 第三列,第四列……忠贞营稍微聚集起来的防线,没过多久就被犀利的箭雨给射散开。 忠贞营有近八万人,因为要阻止清军救援荆州城,因此,无法像李亨昨天那样选择一个地势险要的地方建立营寨。 营内的统领关注外围的战斗,李过亲眼看到自己在外围布置的防线在清军前锋骑兵的冲锋前不堪一击。 李亨鼓足勇气劝谏道:“爹,收缩防线,立拒马!” 李亨的话很好用,老子对儿子言听计从:“收缩防线,立拒马!” 传令兵往各营传达命令,李过放弃与清军野战一争高下的念头。 远处的勒克德浑目睹忠贞营撤退,传达命令道:“穷追猛打,全力攻击忠贞营!” 留给勒克德浑的时间不多,江南军随时可能赶上来,如果他不能尽快击溃荆州城下的明军,很可能会陷入三面包围中。 清军骑兵驱赶,清军步卒突进,等忠贞营士卒全部退回兵营中,清军步卒正好行进到营前。 去年在荆州城下,清军依靠偷袭击败了十万忠贞营,今日只有堂堂正正一战。 满人死士重现战场,入关后,曾经的死士都抢夺了大批土地,拥有的钱财多了,过惯了舒坦日子,难免会比以前要怕死一点,但真到了战场上,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可怕。 清军以厚甲死士为箭头,席卷杀入忠贞营,对阵的双方都很勇猛,他们的区别在于谁拥有更好的装备谁会获利更大。 忠贞营一直很穷,能配齐兵器就不错了,更别说盔甲和战马,半个时辰后,忠贞营的前营区堆满了尸体。 东营,信使纵骑飞奔而入,直入中军:“总督大人,堵大人命我求援,请总督大人出击以牵制清军。” “啊,我看忠贞营应付得很好,东虏完全束手无策啊!”何腾翘起小胡子,忠贞营没那么快崩溃,现在他才不会出击。 战斗从午后开始,在天黑时结束,勒克德浑这才让士卒们搭建简单的帐篷。 这个地方非久留之地,好在根据斥候传来的消息,岳州府的明军才出潜阳,要两天后才能到荆州城下。 第694章 郭臻杀到,清将惊恐 天黑了,江中传来哗哗水声,二十艘中等型号的战船正在急速行驶。 江水在月色中如泛着白鳞的鱼肚,江南军水手只穿着一张大裤衩,随着低沉的号子单调而有节奏的滑动双桨,江中有风,但一路上为了行驶更快,三班水手轮番上阵。 船舱中有微光,拇指大的火焰像是悬在空中,没有一点波动。 郭臻靠在临窗的座椅上,目光斜向外,目送岸边的黑呼呼的山林不断向后倒退。 船舱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粗壮的汉子隔着门帘报告道:“启禀大将军,明日午时可到荆州!” “知道了!”郭臻形如雕塑,连个小手指尖也没动。 张彪行礼退去,当年混迹浙海的海盗,现在是镇国大将军府三大水师统领之一。 张彪军功卓越,王之仁资格老,而他能坐上今天的这个位置,完全归功于他与郭臻的关系。 又不知过了多久,郭臻雕塑般的身躯动了动,他起身吹熄灯火,船舱陷入黑暗,里面越黑,能越把外面看得清楚。 自从接到暗影卫的消息,知晓何腾率军赶往荆州后,郭臻紧急调遣水师北上,同行的有五千亲兵。 郭臻对何腾不放心,这是一种本能,他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对时局有着敏锐的感受,两湖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就是何腾,否则清军在此必败。 何腾既然敢到武昌府来与江南军争夺地盘,去荆州城下当然也不会是白白溜达一圈,收复荆州的功劳足以让很多人眼红。 “何腾啊何腾,你自己作死,可不要怨我!” 两湖总督府那几万兵马的战斗力郭臻还真没看在眼里,但是忠贞营不一样,他看重的不仅仅是忠贞营的那十万人,还有开启壮大实力的另一扇大门。 水师浩浩荡荡,沿途客船和货船自动让开水道,从长江水道经过洞庭湖向西北,荆州就在前面。 战船上挂着江南军水师的旗号,沿途水寇避之不及,张彪这半年在两湖打出了江南军水师的威风,无人敢来捋虎须。 一个夜晚,半个白天,战船上补给充足,为了赶时间,水师一直没有靠岸,郭臻这几天都没有得到外界的消息,当然不知道岳州府的战况。 所以,当站在桅杆上了望的士卒前来禀告远处有貌似清军的斥候骑兵在偷窥时,他稍微有些惊讶。 战船逆水,乘风破浪,离荆州城还有三十里地,远处传来有些飘忽的炮声。 了望兵再来报告:“启禀大将军,荆州城外有两支兵马正在对战!” 郭臻走上船头,抬起千里镜,战场太远,他的眼前出现奔跑的清军骑兵和连绵的营寨,清军确实已经突袭到荆州城下。 郭臻心中暴怒,脸色阴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龙云和方安究竟在干什么!” 郭臻在岳州府布置的兵马不亚于勒克德浑,竟然让清军杀到了荆州城:“龙云和方安在哪里?” 郭臻压抑心中的焦躁,向张彪下令:“加快速度!” 船队尽全力驶向战场,水师官兵做好战斗准备,炮手在侧舷准备好火药和铁球。 勒克德浑在南方和东方布满的斥候,这支船队早就引起了东虏的注意,水师往前行驶不到一刻钟,一队约两千人的骑兵疾驰而来,在岸边伴随船队向北。 明军战场侧翼处的战船看到清军骑兵处于炮击范围,在向郭臻请示后,开始发射炮弹。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一颗颗铁弹射入清军骑兵人潮内,那强悍的冲击力,卷起无数血肉和阵阵腥风血雨。 战船炮击的效果不错,但远处战场的火炮声越来越大,郭臻担心在这里耽误时间,下令道:“不用管这些骑兵,全力行驶向荆州城,扯出旗号!” 林虎亲手把战旗交给亲兵统领徐广,“镇国大将军”“镇南王”“郭”等字样的大旗在最大战船的桅杆上缓缓升起。 这一幕显然出乎清军骑兵的意料,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脱离大队,飞速奔向北方。 明军控制了水道,常有船只行走在荆州和九江之间运送物资,清晨,勒克德浑听斥候禀告南方来了一支船队,虽然很讨厌,但没有太过重视。 无论来的是谁,勒克德浑要尽力在两天内攻破忠贞营,经过昨天一个下午的试探,他确认东营和西营的明军没有联动之势。 出发之前,洪畴曾经告诉他,在荆州城下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忠贞营,他当时将信将疑,现在完全相信了。 今日战事到目前为止进展的异常惨烈,清军以满人重甲死士为尖峰,蒙古骑手和步弓手辅助,多次冲杀入忠贞营中。 勒克德浑的心情比昨天要好一点,从辰时到未时,他的目光几乎一刻没有离开战场:“这般下去,只要连夜攻击,那些顺贼的余党一定抵敌不住!” 就在这时,来自南方的斥候如离弦之箭冲向鸟瞰战场的高地,下马来到勒克德浑面前单膝跪地,报告道:“启禀贝勒爷,南明镇国大将军郭臻来了!” “什么?”勒克德浑从远处的战场上收回目光。 “南方来的水师打出了镇国大将军郭臻的旗号!” “他怎么来到这里了!”勒克德浑像是被当头浇下一盘冷水,所有的憧憬和幻想在瞬间被击碎。 人的名,树的影,这两年间,镇国大将军郭臻成为清军梦魇般的存在。 “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勒克德浑摘下将盔,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他注视战场时间久了,脑子有些昏胀,难以相信这个消息。 斥候当然无法给勒克德浑答案,如果镇国大将军郭臻来了,江南军会不会紧随他而至,荆州城下是不是一个陷阱? 勒克德浑脑子里像是飞进去几万只苍蝇。 “明军水师只有二十艘战船?” “是!” “这种战船,每一艘装不下五百人!” “是!” 这些都是早已接到的消息,勒克德浑再一次确认,他慢慢从狂躁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会不会有人假冒?” 勒克德浑不相信郭臻只带几千人来到荆州城下,因为据洪畴说过,江南军和两湖明军一面是水,一面是油,永远无法交融在一起。 洪畴说的没错,他了解大明,但凡事都有例外。 第695章 艰难厮杀,求援被拒 勒克德浑心中没底,下令道:“速探,岳州府的明军到哪里了?周边百里是否有大队明军出现!” “喳!”清军斥候倾巢出动。 忠贞营,李亨冲在战场最前方,他是忠贞营大统领的少将军,有一副链子甲护住胸口要害。 汗水流入眼睛,李亨的视线有些模糊,前方的满人士卒像茂密的丛林,一眼看不到边际。 “杀!” 这是李亨今天第三次上阵,现在形势真的很不好,他的刀口已卷,砍中迎面满人的臂膀,刀不能入,铁甲上发出令人战栗的刮叫声。 那满人一甩膀子,手中长刀拦腰卷过来,他闪身正欲躲避,没想到落脚处踩中一具尸首的小腿,身体一个后仰踉跄,眼看长刀已到身边,他躲闪不及,心中冰凉。 二十步外响起一声焦急呼叫:“少将军闪开!” 几乎在同时,在‘砰砰’‘砰砰’的响声中,三四杆火铳几乎同时响起。 等候中的长刀没有到来,李亨在地上胡乱爬滚,退回亲兵的护卫中,他在慌乱中回头,见那个满人正捂着脸发出痛苦的咆哮。 四杆火铳同时瞄准那个满人,有两颗铅子击中目标,李亨很幸运,因为有一颗铅子射中那个满人的脸部。 “少将军!”几个亲兵上下打量,见他没有受伤,心里才放心。 李亨从亲兵手中夺过一柄长刀,站稳指向前方:“放铳,放铳!” 忠贞营火铳手正在装填弹药,半空中气流发生了诡异的颤动,李亨大喝道:“盾牌,盾牌!” 稀疏的羽箭从头顶罩下来,忠贞营将士手忙脚乱举起木盾,挡在铳手的头顶。 “噗嗤!噗嗤!噗嗤!” 紧握木盾的双臂一阵抖动,躲在木盾后面的士卒闭上双目。 李亨击落两支飞向自己的长箭,从地上捡了一块盾牌挡在头顶,他不是清军弓箭手的目标,那些忠贞营火铳手才是。 忠贞营火铳手是满人甲士最大的威胁,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也成了满人弓箭手重点的狙杀对象。 羽箭过去,李亨扔掉盾牌,大吼道:“迎敌,迎敌!” 清军步卒已到眼前,长刀碰上长刀,肉身撞上铁甲。 “杀,驱走东虏!” 李亨身后的响应声比上午稀薄了很多,这仗打得太辛苦,不知道忠贞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江水中,战船离荆州城越来越近,郭臻站在船头,用千里镜能看清小半个战场。 清军营寨挡在正前方,再往前才是明军大营,东侧大营很安静,西侧大营像是在滚烫的油锅中倒入了一瓢冷水。 “驶过战场,在荆州城下靠岸!” “遵命!”张彪领命而去。 两刻钟之后,明军终于注意到逆江而来的水军。 “镇国大将军来了!” “镇国大将军来了!” 东营和西营几乎同时爆发出欢呼,李亨听见了身后的喊叫,他抽空向远处看,从他这个地方无法看见江面。 李亨举刀指天,好像自己也看见那威武的战旗:“镇国大将军来了!” 忠贞营将士们紧随他呼啸,镇国大将军郭臻天下闻名,他们被清军强悍的攻势震慑的胆寒,听说镇国大将军郭臻来了,好似在心里找回了底气,找回了继续厮杀的勇气和动力。 荆州城外,明军东营,中军大帐外戒备森严。 十几里外的炮声、铳声、铁蹄和惨叫声在这里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堵锡脸上像蒙着一张铁皮,声音很低沉:“何大人,你再不出兵,荆州城下很快只剩下你这一支兵马,你以为到时候两湖军能同时应对荆州城和来援的清军两路夹击。” 三次信使求救无果,堵锡不得不亲自来到此地,他原不相信何腾会见死不救,但现在他必须相信。 “忠贞营没那么快溃败!”章旷的话像一根刺,穿入堵锡的鼓膜。 堵锡死死忍住心中的怒火:“章长史若是不信,可去忠贞营中亲眼去看!” 章旷轻笑,不再答复。 何腾皱着眉头,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忠贞营八万兵马,竟然抵挡不住东虏三万人的冲击?” “东虏有骑兵,又有重甲,忠贞营人数虽众,但全凭血肉之躯抗衡,已是死伤惨重!” 若非如此,堵锡不会着急忙慌亲自赶到这里。 何腾稳如泰山,安慰堵锡道:“再等等,危急时刻,我会出兵的!” “再晚就来不及了!”堵锡觉得眼前这两张脸非常讨厌,要不是为忠贞营中那几万士卒的命运担心,他恨不得立刻掉头离去。 求这两个人,实在是自取其辱。 章旷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在火上浇油:“忠贞营败了就败了,堵大人何必为那些反贼揪心。” “道不同不相为谋!”堵锡心中悲叹,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对不住忠贞营,大顺残部在他手中整编成忠贞营,一败后又被他请出夔东山区,但这些人在荆州城下却被两湖明军无情地抛弃了。 官和贼到底成不了一家人,何腾紧随的一句话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如果忠贞营当真支撑不住,你就留在我这里吧!” “罢了!”堵锡摇头道:“我若不回去,无法给诸位统领交代,何大人若是怜悯忠贞营将士可怜,请在危难时出兵相救!” 何腾目送堵锡走向大帐门口,没有再出言挽留。 堵锡才掀开门帘,远处传来欢呼声:“镇国大将军来了!” “镇国大将军来了!”外营的总兵黄朝宣快步奔过来。 何腾和章旷在里面也听见了远处的呼叫,紧跟着走出来,黄朝宣一路小跑,到中军大帐前,拱手报告道:“长江中来了一支水军,二十艘战船,打着“镇国大将军”“镇南王”“郭”等字的旗号。” “郭臻来了!” 一种呼叫,却含着不同的情绪,一种惊喜,一声惊惶。 何腾和堵锡异口同声问道:“有多少人马?” 黄朝宣回道:“战船不大,连水军在内,不会超过六七千人!” 堵锡有些失望,何腾脸上的光彩又转了回来:“郭臻来的正好,我正想问问他让岳州府的兵马让出道路,究竟是何居心?” 堵锡无心再和何腾争辩,拱手告辞道:“镇国大将军来了,不可能只有这几千人,必然有大军在后,也许能在荆州城下围攻东虏也未可知,我要先回去了!” 不等何腾答复,堵锡带亲兵脚步匆匆走出中军大营,有两百骑兵在营外等候,这些人护送他来到此地,还是这些人护送他回去。 第696章 众将拜见,转换目标 “镇国大将军来了!” 欢呼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 长江中的江南水师在荆州城东侧靠岸,郭臻率五千亲兵登陆,他们乘舟而来,没有战马,但亲兵营随身携带了盔甲、火铳和少量轰天雷。 花费了约两刻钟时间,江南军步卒才完全下船,在岸边组成三队五排整齐的队列。 行进中的江南军有着黝黑的铁甲,整齐的步伐,出鞘的长刀,擎天的火铳。 队列向西偏转,走向忠贞营方向,掌旗官双臂像被石化了一般,强健的肌肉固定住直立的战旗。 这不是一支中看不中用的军队,郭臻的亲兵营都是从各营中遴选出来的精锐,放到军中各个都可以当个队正。 忠贞营中,王逝指向远方那列正在沉默中靠近的队伍,向身边的李过和高功介绍道:“两位将军,那就是镇国大将军!” 王逝的声音中掩饰不住骄傲,他也无需掩饰骄傲。 “镇国大将军终于来了!” 李过嘴唇颤抖,长嘘一口气,因为忠贞营真的快抵挡不住了。 因为郭臻带着江南军出现,清军的攻势放缓,又过了两刻钟左右,眼前快到申时了,勒克德浑下令撤退。 人的名树的影,在亲眼见到郭臻率军进入忠贞营后,勒克德浑失去了击败对手的信心。 堵锡比郭臻早一步回到大营,率几位忠贞营的统领出来迎接,在场诸位都是闻郭臻之名已久,但从未见过郭臻的真面目。 “拜见镇国大将军!” 诸将包括堵锡齐齐向郭臻恭敬行礼,诸将对郭臻敬畏有加,堵锡虽然谈不上敬畏,但拿了郭臻那么多好处,他早就默认了郭臻的地位。 “堵大人,各位统领!”郭臻挺直腰杆,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拜,他没有提及十几里外的战事,也没说自己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地,先安抚诸将道:“诸位这几个月在荆州城下辛苦了,收复荆州城后,堵大人和忠贞营当受首功!” 郭臻与恬不知耻争功的何腾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因为,以郭臻的威望根本不需要争夺收复荆州城的功劳。 连王逝在内,众人都有一句话想问:“江南军主力在哪里?” 不过,没人敢问出来,镇国大将军郭臻既然来了,江南军主力还会远吗? 诸将回归中军大帐,郭臻自然坐上主位,他奉隆武皇帝之命总揽对满清的战事,按道理忠贞营及两湖明军都归他节制。 坐上主帅的椅子,郭臻尽显镇国大将军的威严,问道:“忠贞营迎战如此辛苦,何总督为何不派兵相助?” 郭臻的脸朝向堵锡,他在试探堵锡对何腾的态度。 “何大人说……”堵锡停顿片刻,一口气说完:“他说等东虏疲乏了再来救援!” 堵锡没有给何腾留情面,有些事情无法掩饰,他无法给何腾编造一个理由,只是在重复他半个时辰前说的话,因为堵锡知道即使他给何腾编造一个理由,那位何总督也不会领他的情面。 霎时间,帐中一片哗然。 李过和高功面有怒色,这是明摆着借机消耗忠贞营的实力,虽然坐在眼前的郭臻也有这种嫌疑。 “强敌当前,两湖各部要同仇敌忾,相互协助才能击败东虏,收复失地!”郭臻拍案而起:“有想保存实力,纵虏畏敌的,休要怪我不客气!” 说话的功夫,吕毅、李亨和其他四位在前沿抵挡清军的统领,快步回来中军复命。 吕毅率先报告道:“启禀大将军,东虏已经退兵,我等追杀七八里路退回!” 李亨跟在他身后偷偷抬眼看郭臻,眼前的镇国大将军比他想象中要年轻。 清军三三两两收兵回营,埋锅做饭,伤兵相互搀扶落在后面,除非是佐领以上,其他人得不到特别的照顾。 如此炎热的天气,受伤创口要是很大,极易被感染丢掉性命,这个夜晚对清军来说是很难熬的。 勒克德浑从伤兵营中巡视一圈回来,脱下甲衣坐在中军大帐前的草地上,享受片刻的清凉,今天战果硕硕,大军把忠贞营杀的胆战心惊。 “如果…如果不是郭臻突然来到这里,今夜也许就能攻破忠贞营了吧?” 但是,现实不是如果,勒克德浑没有进路,也没有退路,只有一条逃向襄阳城的岔路。 荆州、汉阳和襄阳三地是江北两湖的三个顶点,勒克德浑无法再从岳州府退回汉阳府,但可以逃到襄阳。 但是,那就意味着他们将放弃两湖的大片土地,只能坚守最北的一角,襄阳是进入四川和中原的门户,也是两湖最后的壁垒。 如果到了这一步,勒克德浑为何还要来驰援荆州?情况不妙,勒克德浑冷静思考眼前的形势。 荆州城下的局势并无特别的变化,两湖军和忠贞营分两侧立营,只不过是镇国大将军郭臻率亲兵营来到这里,为何让他生出一种无力抗拒之感? 半天时间,斥候探明了方圆百里的每一处隐秘的地方,郭臻身后没有大队兵马,长江中也没有大队水军。 只是岳州府的江南军行进速度比他原来预料的要快,也许明天晚上就能出现在荆州城下,再在这里待下去纯粹是等死,他必须要做点什么,继续攻打忠贞营,还是退回襄阳? 勒克德浑脑中灵光一闪,或许他可以换一个目标,无论他承不承认,在心底深处,他畏惧郭臻,尤其是在汉阳府与江南军交过手之后。 江南军拥有凶猛的火器和严明的纪律,他们在牛皮岭上据险而守,也常常被打得抬不起头来。 如果今夜攻打忠贞营无果,相当于断绝了他最后的机会,经过一刻钟的思考,勒克德浑拿定了主意。 忠贞营营寨坚固,锐气未失,如果能把忠贞营诱出大营,他以骑兵偷袭,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今夜,勒克德浑只有今夜,一击不中,最迟明日天黑前,他就要率大军撤走了,否则可能会陷入明军的大包围。 才从战场撤回的清军抓紧时间吃饭歇息,恢复体力,勒克德浑紧急召集各部都统传达军令。 第697章 李亨期望,暂不救援 傍晚时分,从南方飘来一大片阴云,太阳落下山后,光线比往日要暗淡一些,月亮和星星在云层背后时隐时现。 苍穹之下,三处大营和一座坚城内慢慢点起灯火。 有风,火把随风跳着欢快的舞蹈,像个抓不住的顽皮孩子。 忠贞营、两湖营和清军大营均戒备森严,三处兵营离的太近,明军斥候和清军斥候在黑暗中摸索交锋。 这种隐秘的狙杀比战场中面对面的厮杀更残酷,考验每一位斥候的耐心和个人武技。 忠贞营内,中军大帐亮如白昼。 堵锡、李过和高功将这个两个月经历的战事向郭臻详细汇报,今日郭臻的旗号从江中突至,可谓是先声夺人。 如今,忠贞营处于危难之际,堵锡指望江南军来救援,默认把这支兵马的统领权交给郭臻。 况且,郭臻总揽对满清战事有圣旨为证,当然,堵锡不是心甘情愿,但形势如此,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光杆巡抚又能如何? 只能在心中感慨一句:“如果何腾是可以谋事之人,两湖又怎么沦落至此!” 信使已经向两湖营中传达消息,何腾一直没有回复,也许,他也在为郭臻的突然来到感到为难。 郭臻没有理会何腾,听众人讲述完毕后,他命李过和高功收缩战线,加强营区防御。 郭臻更是以身作则,指挥亲兵营坚守在大营的外侧,与李亨的部众为伴。 郭臻一直没有提及救兵在哪里,但看他镇定自若的模样,众人不敢问,还以为荆州城下是给清军布置的陷阱。 三更时分,诸将各自回营中安歇。 王逝悄然请见郭臻,终于得到与郭臻独处的机会,他在忠贞营中待了大半年,暗中与几位统领交好,同时对忠贞营内部关系了如指掌,禀告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离去。 空中阴云越来越厚,头顶的苍穹黑漆漆不知终处,一阵风呼呼吹过,营中树枝和落叶乱飞。 李亨坐在一处稍高的草坡上,这两个时辰中,他亲眼目睹眼前的黑森林轮廓逐渐消失。 “这天难道要下雨吗?” 初始还有些许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落下来,现在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眼前一团黑,脑子有些景象却越来越清晰。 “镇国大将军,好像和爹差不多高!”李亨回想起郭臻入营时,领诸将入帐时的情境:“他一定亲自上过战场,杀过人!” 一个照面,李亨能嗅出很多味道。 “啧啧,那些铁甲!”李亨回想起郭臻的亲兵营赶到战场时的情景。 当时,战斗已经快结束了,清军正在撤退,郭臻的五千亲兵只两个冲锋就击溃了断后的万余清军。 他们对清军的屠杀,就像满人甲士在屠杀忠贞营,虽然是以精锐之师追击疲惫之军,但他今日亲眼见识了一支装备了火器的甲士有多可怕。 “原来火铳还能那么用,轰天雷竟然能抛投进入东虏的阵型!” “也许只有骑兵,那些骑射手才能困住这些人,当然仅仅是困住!” “如果忠贞营投靠镇国大将军,也行有一天,我也能统领这样一支兵马!” 郭臻亲兵营的驻地离他们只有三四里路,李亨爬起来,甚至想过去找那个叫吕毅的高大魁梧统领说几句话。 天更黑,狙杀不止,清军的斥候像疯狗一样袭击守御在各处路口的明军守卫。 接到斥候营的禀告后,李亨一面命人回中军禀告,一面加派人手严密监视清军的动向。 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平静,李亨也能预料到清军可能会困兽犹斗。 凌晨时分,风更大,飞沙走石。 几十里外,灯火如星河般闪耀的清军大营突然燃起密集熊烈的火把,片刻之后,斥候在黑暗中奔跑,报告声不绝于耳。 诸将都有心思,一有动静,忠贞营各部统领都走了出来,统领麾下步卒做好应战准备。 郭臻才和衣躺下,听到林虎的禀告后也走出大帐查看,堵锡、李过和高功等人都来到中军请示。 白天的战斗让诸位将士对清军都有一些畏惧,指望镇国大将军郭臻早点掀开底牌,不要再让众人担惊受怕。 郭臻哪里有什么办法,暗影卫的使者正在往岳州府联络方安和龙云,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得到消息。 郭臻沉着脸吩咐道:“且看东虏动向再说!” 清军火把如长虹贯日,顷刻间驱走了荆州城外的黑暗和安静,密集的火把先是向西营而来,等到十几里外突然转变方向杀向东营。 各位统领原本都紧握刀柄,只等接战那一刻,见到清军远去,个个胳膊上的肌肉又松弛下来。 堵锡首先出声提醒道:“大将军,东虏往两湖营去了!” 众人都看在眼里,想起白天何腾的无情,难免有人生出幸灾乐祸的想法。 郭臻紧锁双眉。 中军大帐前无人说话,堵锡后面半截话咽了回去,他既然交出了兵权,就不该再指手画脚。 “离天明只有不到两个时辰了……”郭臻似在思考,见堵锡很不安,随即安抚道:“堵大人,东虏此举意向不明,黑暗中我们如果贸然出击,容易中东虏的埋伏,反正快要天亮了,不如天亮后忠贞营再出发与两湖军夹击东虏。” 李过和高功闻言眼眸一亮,齐齐点头表示认同。 堵锡神色复杂,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何腾不救忠贞营是何腾的事,忠贞营如果不救两湖军,那他堵锡岂不是如何腾一般无情? 堵锡不知道,郭臻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郭臻终究要比堵锡果决许多。 郭臻的面色很沉稳,内心很坚硬,无论清军在玩什么花招,现在对面的那座两湖大营只能自求多福。 “何总督,你率几万大军来回折腾,总该要打一场像样的仗吧,否则这些兵马也对不住领到手的军饷。” 郭臻不会去,也不敢去救何腾,这厮的无耻已超出人的底线,郭臻若去,他也许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 战场不过是朝堂之争的延续,郭臻早就明白当初王逝对自己说的那段话的意义,他也不再是当初的郭臻,年少青涩,热血忠诚,终已远去,他不是徐弘基,所以绝不会容忍自己被人出卖而死。 两湖只能存在一个主人,镇国大将军郭臻与两湖总督何腾既然做不到相互信任,那就水火不容吧! 第698章 风水轮流,伤好忘疼 没过多久,几十里外传来铳炮声,这是战斗开始了,郭臻没有继续观望,而是转身返回中军大帐。 清军像白天攻打忠贞营一样杀入两湖大营,进展之顺利,远超过勒克德浑的想象。 忠贞营虽然是久败之军,但骨干曾与官兵纠缠多年,营寨中鹿角、拒马墙以及箭塔和木栅栏布置得很讲究。 两湖营中五六万人,除了从忠贞营中分裂出去的郝摇旗部,上至总兵,下至士卒,没有一个人打过上万人的战斗,他们的装备比忠贞营要好一点,可惜没有能使用它们的勇士。 中军大帐紧闭,林虎持刀领近百个侍卫在外守卫,远处的厮杀时而激烈,时而缓和,郭臻在大帐内充耳不闻。 明军在荆州城下人马虽众,但是打仗不是堆砌人数,如果何腾能坚守到天明,忠贞营再出动这也算是自救。 人总是要靠自己的,就像他自己,年轻时在塞外、在宣大奋战,而立之年在江南,何腾拥有的东西曾经比他只多不少。 曾经并肩作战的张振都已经死了,何腾这样的人如果战死,郭臻不会有半点心痛。 现在,郭臻在考虑忠贞营,若如王逝所说,也许他还要进一步布局。 “大将军,大将军!”堵锡一路小跑进入中军。 一路畅通,直到在大帐外林虎拦住了堵锡,无论有多么急的事,想进入镇国大将军的营帐需先入内通报,这是规矩。 片刻之后,林虎出来招手,堵锡再走进去的模样,不像之前那么急:“大将军,两湖营那边的形势好像很不妙!” “是吗!”郭臻的视线从案桌的文书上离开:“才一个时辰不到!” 堵锡吞吞吐吐说道:“我看见…看见东虏攻势已经逼近两湖的中军,有从那边逃过来的溃卒在大营外呼救!” 郭臻起身道:“走,去看看!” 没隔一刻钟就有侍卫前来通报消息,郭臻怎么可能不知道战况,但像这样不堪一战的兵马,留之何用? 忠贞营十三军中有八位统领在大帐外等候,随郭臻登上高处,夜风呼啸,两湖大营像一处燃烧的大火场。 众人皆被眼前的形势惊吓到。 “两湖军败了!”郭臻说这句话时就像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他们没能守到天明!” “还没有败,中军还在厮杀!”堵锡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在两湖还是在江南,都轮不到他说话做主,但他是真正为大明朝廷着想的人。 “已经败了!”郭臻伸手指向几十里外:“你看,东虏左右两翼已经穿透了两湖大营,对中军围而不攻,他们之所以不急于拿下两湖大营,只怕是别有用心。” “大将军!”堵锡的双手在颤抖,他是个文人,没有上阵厮杀过,无法反驳郭臻的意思:“何大人还在那里,即使两湖军败了,也要把他接回来。” 郭臻微微摇头:“天还没亮,不知东虏是否有埋伏?” 郭臻不知道,他确实猜中了勒克德浑的计策,他其实只是不想让何腾活着回来。 堵锡似乎忘记了几天前他向何腾救援时何腾的无情,他似乎忘了,如果不是郭臻及时来援,或许他自己和忠贞营早已被清军击溃杀死。 好了伤疤忘了疼,更何况伤疤还没贴在身上,堵锡声音很尖锐,就像昨天在两湖营中斥责何腾:“大将军,你要见死不救吗?” 郭臻略一沉吟,对袁宗、刘纯下令道:“袁统领、刘统领,你们各率本部兵马前去救援何总督!” 袁宗、刘纯拱手道:“遵命!” 在两位统领离开之前,郭臻又叮嘱道:“路上要小心!” 袁宗和刘纯在忠贞营中势力较弱,堵锡还是有些不满意,不过,郭臻已懒得理会堵锡:“其余兵马坚守大营,不可给东虏可乘之机!” 两刻钟后,才出大营的袁宗匆匆返回,同行的还有一列两百人的骑兵。 袁宗上前报告道:“大将军,末将出营往前六七里地,遇见了何总督!” 众人皆惊,堵锡亲自迎上去,他很讨厌何腾,但并不希望他死。 何腾与隆武皇帝关系密切,只有何腾活着,两湖才能成为朝廷的后盾。 郭臻捻须,面沉如水,何腾和章旷都逃出来了,清军尚未杀到两湖营的中军,他们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两湖军中派系林立,没有一个武将能服众,不像忠贞营有李过和高功这样的统领。 郝摇旗部原是大顺军残部,黄宣是长沙总兵,还有章旷从云贵招揽来的一些人,各路兵马在清军猛烈的突袭下稍作抵抗便各自败退。 何腾命郝摇旗守住中军,说自己去忠贞营中求援,郝摇旗虽然归何腾麾下,但他与忠贞营中各位统领是老交情,以为忠贞营必然会来救援,才率部坚守中军。 偏偏赶上勒克德浑想诱忠贞营兵马出营,命各部兵马放缓攻势,才让两湖大营一直没有崩溃。 何腾的帽子不见了,浑身衣服被汗水浸湿,他现在很紧张,也很害怕。 章旷双手抱紧马脖子,面如土色,他虽然会骑马,但骑术不精,这一路上五脏六腑都快被颠簸的离位了,他们从清军埋伏骑兵的眼皮底下穿过。 勒克德浑深思熟虑后下令放过这位两湖总督,活着的何腾是郭臻的麻烦,像这样随时把尚在抵抗的部下丢弃的大明督师,还是留下来对满清更有利。 何腾下马,气喘吁吁,拉住迎过来的堵锡的双手,说道:“请速速去救援两湖军!” 堵锡见何腾的模样,又生气,又可怜,提醒道:“大将军在这里!” “忠贞营是两湖的兵马,何须听郭……大将军的命令!”何腾往前看,一群人在百步之外,中间一人身材高大,器宇轩昂,正是郭臻,中途连忙改了口。 几人快步走到郭臻面前,何腾挺直腰板不行礼,这时他一副狼狈模样偏偏要装腔作势,看起来甚是可笑。 何腾不说话,郭臻也不说话。 朝堂有朝堂的礼仪,郭臻是镇国大将军,何腾低他一级,理当先拜见。 第699章 旷闹腾,下令斩杀 “郭大将军,你这是见死不救吗?两湖军败,倒是遂了大将军的心愿!” 何腾一开口就阴阳怪气,他今日恼羞成怒,见自己平日鄙视的忠贞营统领都在看自己笑话,愈发觉得郭臻的嘴脸可恶。 郭臻沉声斥道:“何总督何出此言?难道没见到我派去接应你的兵马吗?” 何腾回头指向袁宗,嘲笑道:“就那些人,郭大将军就是派那些人去驰援,想击败东虏,当我是三岁小儿吗?” 何腾憋住一口气不想在郭臻面前丢了面子,又想让郭臻发兵救援两湖军,所以说话尤其尖刻。 堵锡闻言跌足,连李过在内,诸位统领的脸色都变了,袁宗恨不得拔刀而起。 想当初在闯王麾下,如何腾这样的官吏不知杀了多少,没想到投靠大明后流血流汗,还要被人踩在脚底下碾三碾。 堵锡压低声音劝道:“何大人,可不要说这等话,忠贞营内都是勇士!” 何腾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但他秉性如此,要让他在郭臻面前低头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更痛快。 郭臻神色不变,难见喜怒。 郭臻不开口,李过和高功等人也不说话,袁宗则注视郭臻的每一个动作,只等郭臻一声令下,立刻上前解决了这个两个烦人的东西。 郭臻还没反应,一个身影从何腾身后跳出来:“郭大将军如此排斥异己,难道是当天下人都瞎了眼吗?难道不怕陛下惩戒,不怕苍天雷霆一怒?将士的鲜血乃是大明的城墙,郭大将军如此做法实在是让天下人寒心啊!” 众目睽睽之下,何腾和章旷一唱一和。 这几年郭臻的涵养渐好,否则当会被气死过去,文人这张嘴,果然是不能得罪。 事情还没做,几顶大帽子扣下来,郭臻俨然成了千夫所指,看这两个人的架势,不像是来请救兵,倒像是来吵架的。 “何总督,一点脸也不要了吗?”郭臻冷着脸开口,何腾、章旷立刻闭嘴:“我不喜欢吵架,两湖军尚未完全溃败,我会派军去救援,请何总督同往收拾残军!” 章旷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莫非想要借刀杀人?” 真是自己心里想什么,就以为别人在做什么。 郭臻脸色一沉,轻声吐了两个字:“掌嘴!” 林虎一使眼色,两个亲兵上前揪住章旷,把他拖到众人中间,其中一个人举起蒲扇般的大巴掌对着章旷的嘴巴狠狠地扇过去。 巴掌打在章旷的嘴上,也是打在何腾的脸上,打了三四下,郭臻点头示意亲兵停手,章旷的嘴巴肿得像个血馒头。 这几下打的虽然重,好在挨打的次数少,只是些皮外伤。 郭臻似笑非笑道:“忠贞营中各部统领并不熟悉两湖军各部,何总督若不愿前往,也可让章长史代劳。” 郭臻才打完章旷,又要使唤他,这无疑是羞辱,章旷看何腾,何腾看章旷,两人王八对绿豆,都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他是想借此不去救援两湖军?”何腾心中九曲十八弯,答道:“随郭大将军安排!” 郭臻一言定调:“那请章长史随袁统领出战,尽快救出两湖军中兵马。” 这时候,章旷突然喊了一句:“我…我不去!” 章旷害怕,他害怕清军,也害怕袁宗公报私仇。 一个人想的太多,活得就太累,章旷每日都在想着算计别人,知道自己的处境如履薄冰。 这边争论超过了一刻钟,眼看不久就要天明了。 “军令如山,岂可不去?请章长史速速出营!”郭臻脸上露出厌烦的神色,他不知道,自己这副表情落在章旷的眼中,好像下一步就是在送他上刑场。 “我不去,你有何权力指使我?”章旷脸色苍白如纸。 “我奉皇命总揽对东虏的军务,你难道不是大明朝的人吗?” “我就是不去!”章旷提高声调,在众人的包围下,他觉得很安全,有何腾和堵锡在眼前,他相信郭臻不会把他怎么样了。 郭臻面色一冷:“章旷违抗军令,当斩!” 郭臻的令声如同惊雷,在相同的形势下,很容易遇见同样的事情。 章旷饱读经史,到底只是纸上谈兵,郭臻需要在两湖军中立威,他上蹿下跳,就像是在别人想睡觉的时候送来的枕头。 大明还没有武将敢公然对有进士功名的文士随意屠戮,武将即使擅权,对文官往往也网开一面,尤其是有名望的乡绅。 何腾是两湖总督,二品大员,按照规矩郭臻无权直接斩杀,擅自斩杀二品总督会轰动朝野,比郑珑私占广东更过分,何腾又有不少同为复兴社的朋友,这样的事情郭臻不会跟郑珑争。 章旷的身份简直是为郭臻立威量身定做的,他自己还不知,自诩是进士出身,小有声名,何腾和堵锡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忠贞营中。 章旷估计错了形势,有些错误,一旦犯了再没有补救的机会。 “拖出去,斩首!”郭臻的声调很平缓,如下令斩杀一个违反军纪的士卒没什么区别。 刚才掌嘴的两个士卒像拖死狗一样把章旷拖向几十步开外,但他们没有自己动手,而是直接拖到袁宗面前。 袁宗会意,一摆手让亲兵揪住章旷的脖颈上的衣服,十几个人押着他就往外走。 “总督大人救命,堵大人救命!”等不及两位上官站出来,章旷像杀猪般嘶吼。 袁宗宽大的手掌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拖着他快步离去,章旷瞪大眼睛,眼中全是惊恐,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其实,他的胆子并不大。 “且慢!”堵锡还是站了出来。 “郭臻!”何腾几乎与堵锡异口同声:“你…你怎敢斩杀我军中长史!” 何腾的表情,让人以为他看见了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情。 堵锡一副和事佬的样子,劝道:“大将军息怒!” 无论他与何腾的关系如何,他们都是两湖官员,在此刻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一群人的的目光都落在郭臻身上。 郭臻稍稍加重语气,沉声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章旷抗命不从,当斩无赦,去吧!” 袁宗会意,拉住章旷往外走。 辕门口离中军大帐约有三四百步远,章旷心中惊惶,想呼救,却被堵住嘴巴,只能如青蛙般使命蹬着双腿。 第700章 旷被斩,何腾被囚 堵锡真的急了,朝忠贞营中诸位统领招呼道:“请各位统领求情,求大将军网开一面!” 李过和高功等人面面相觑,章旷在忠贞营中待了一个多月,什么样的为人他们清清楚楚,他们不想求情,但堵锡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堵锡走到郭臻身前五步,额头青筋鼓动:“大将军……” 郭臻一拂衣袖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各位不要求情了!” 何腾懊悔和痛恨并存,忠贞营本是两湖的兵马,怎么落到郭臻手中,他心中连堵锡一并恨上,他见郭臻的模样,自知羊入虎口,再求情只是徒增其辱,索性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忠贞营诸将本要求情,听郭臻说了这番话,随即顺水推舟,一个个不再动弹。 “大将军!” 堵锡见事情再没有挽回的余地,长叹一声。 不一会功夫,袁宗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返回,单膝跪在郭臻身前三十步外,拱手复命道:“大将军,章旷已斩首,首级在此!” 何腾一个箭步窜过去,看见自己多年好友的首级放在眼前,两只眼睛还是睁开的,嚎啕大哭道:“章兄啊章兄,你死的好惨!” 何腾起身指着郭臻大骂:“郭臻,你今日敢为私利斩杀章旷,从今往后两湖总督府与你势不两立!” “这还是大明的天下吗?”郭臻冷哼一声,诘问道:“你还是大明的两湖总督吗?” 只两句话,众人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郭臻拱手向天,厉声道:“我奉隆武陛下之命,总管江南和两湖对东虏的战事,且不说你去年丢失岳州府,致使忠贞营在荆州城下惨败,单说这两个月来,你何总督先在岳州府大败而归,再在荆州城下对忠贞营见死不救,今夜又擅自丢下两湖大营临阵脱逃。” 郭臻面含讥笑:“你今日还敢大放厥词,以两湖总督府的名义对抗朝廷,你不知道自己的罪过吗?” 郭臻的语速很慢,说道最后就像在升堂宣判罪行。 堵锡的脸色大变,何腾挺直的身躯摇摇欲坠,预感到形势不妙。 郭臻终于下达了令何腾魂飞魄散的命令:“来人,把何腾拿下,待两湖战事结束,押送南京,由兵部和刑部定罪。” 林虎亲自上前,摆手道:“何总督,请吧!” 下一刻,郭臻对堵锡说道:“堵巡抚,两湖的事就先由你掌管!” 郭臻说的轻巧,让堵锡目瞪口呆,他确实想独揽两湖大权,但绝不愿意这样得到。 郭臻无权任免两湖总督,他现在要是答应了郭臻,等于成了郭臻一党。 何腾抬起右手,指向正前方,喊道:“郭臻,你有何权力任免我?” 可话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自己底气不足。 王逝站出来,代郭臻回道:“凡两湖战场上的事,都归镇国大将军统管!”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很微妙的信号。 袁宗、刘纯等五位统领躬身应道:“愿奉大将军命,荡平东虏!” 今夜安排很巧妙,现场的八位统领有五位都表示支持郭臻这个镇国大将军,就眼前这些人,占据了忠贞营三成的实力。 李过和高功对视一眼,面现惊色,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对他们来说,保持忠贞营完整一体比什么都重要,追随镇国大将军或者是追随两湖巡抚,并没什么区别。 堵锡看见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心中冰凉,他在忠贞营中一年,比不上郭臻来此地一天。 其实,从忠贞营接收了郭臻的银子和粮食起,郭臻就已经在这支军队中刻下了自己的印记,王逝随军一年,为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堵锡心中知道事不可为,还是要把自己的话说出来:“大将军,此事还需朝堂主公商讨后才能决议,何总督率军奔波在两湖各地,虽然没能打胜仗,幸苦的功劳还是有的。” 郭臻和颜悦色回道:“这里是战场,不是儿戏,江南军我手足矣,忠贞营亦是我手足矣,长江南北,每一个抗击东虏的壮士都是我的手足,上官决策失误,致使将士流血千里,难道没有罪过吗?” 这一席话,虽然是为了招揽人心说出来,但却让几位忠贞营统领心中触动,堵锡虽然对他们尊重有加,可从未说过这般暖人心的话。 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够长了,郭臻对林虎摆手下令道:“将何腾押下去,是非功过朝堂自有公议,其余统领随我去御敌!” 两个亲兵架起何腾向后账走去,前一刻还嚣张的何腾变怂了,连一声喊叫也没有。 中军大帐前恢复了安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空中掉了几滴小雨滴,冰凉的雨水落在郭臻的脸上,他心中因激情而滚烫。 没有了何腾,两湖的战场会进展的更顺利,满清留给郭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郭臻领诸位统领往前营而去,留下堵锡一个人孤孤单单站在原地,他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何腾被关押后,即使不会丢掉性命,再也不可能回到两湖总督的位置上了。 此刻,堵锡虽然独揽了两湖的大权,但心中一点也不兴奋,因为从此刻起,郭臻在他头顶上悬挂了一柄利剑,不管他承不承认,大明权臣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远处的火把渐渐熄灭了,勒克德浑确认忠贞营不会来救援两湖军,下令猛攻。 两湖几万人的大营在半个时辰内轰然崩溃,有人逃向密林,有人逃向沃野,更多的人逃向忠贞营方向。 郭臻策马在前营梭巡,吕毅率五千亲兵坚守在第二列,眼前溃兵如潮,再远处有清军的骑兵在追赶。 郭臻静静望着前方,马背上的身形稳如泰山,领李过和李亨等人严阵以待。 勒克德浑指挥蒙古骑兵像是在草原狩猎一样,把两湖溃兵驱赶向忠贞营方向,想借大胜余威击溃忠贞营。 忠贞营中为数不多的骑兵出营给溃兵引路,招呼慌不择路的明军从两翼退却,不要冲击迎面的战线。 如郝摇旗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当然知道不能让溃兵冲散援军的阵型,领兵马从北面走了一条弓背形的弧形线路进入忠贞营防区,但两湖军中更多的是什么也不懂的新兵,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只知道一股脑的往忠贞营方向跑。 第701章 挡住清军,匆忙赶路 郭臻的亲兵营与忠贞营齐齐挥舞鞭子驱赶,喝骂道:“从两侧走,此路不通!” 拥挤的溃兵像一滩淤泥,很快连骑兵也陷入其中,雨点落落停停,也不知道大雨还有多少时候降临。 林虎策马到前军李亨面前高举令牌:“大将军有令,即刻出营接应骑兵归营,驱散溃兵!” 这是老成的战法,但要是李过指挥,绝不敢下达这样的命令,投靠大明后,曾经闯王麾下的勇士变得缩手缩脚。 “溃兵不散,如何?”李亨求证般的多问了一句。 “格杀勿论!”林虎回答完后,策马回转。 李亨大吼一声:“出战!” 李亨救出自家骑兵后,率兵返回营寨,溃兵就像是没有头脑的羊群,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跑。 几里外,忠贞营内树立的大明旗帜,那就是安全保障,他们看不见对面忠贞营士卒已经抬起了黑洞洞的火铳口,快要下雨了,火铳再不施放也许再没有机会使用。 李亨最后一次警告:“从两侧散开,退到营寨后方!” 但是,这时候溃兵们只顾着逃命,没人听他的话。 “放铳!” 一时间铳声齐鸣,同时间,高坡上的铁炮响了,对准六七里外正在追杀溃兵的清军骑兵。 溃兵像是被夹在两块铁板中的肉馅,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这就是战争,忠贞营的士卒当年追随闯王时个个杀人如麻,此刻似乎又恢复了一点往日的血性,只不过是对自己人。 敢对自己人动手,也是一种本事,战场无情,需要一颗强悍的心。 郭臻的面孔藏在黝黑的将盔下,陪在他身边的李过心中暗暗生出一丝敬畏,这是乱世,是强者的舞台,这位久负盛名的镇国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他闻到了一点闯王的味道。 当然,只是一点点,强者总是有相似的气息。 这时候,郭臻转头看向李过,和他聊起了家常,郭臻不摆架子,无疑拉近了和李过的关系。 几里外的厮杀声渐重,铅弹穿透躯体,长枪阻住道路,无数人倒在血泊中,那些像是与说话这两个人毫无关系。 郭臻突然提了一个要求:“高夫人在夔东吗,待两湖战事结束,我想去见见她!” 李过拱手道:“末将会转告高夫人!” 堵锡经营了一年,真的比不上郭臻在这里一天,武人和文官有种天然的隔阂,虽然郭臻曾经有着文人出身。 “两湖是块好地方,忠贞营取下荆州,也算是有块落脚的地方了!”郭臻随意说道。 李过闻言先是愕然,再是惊喜,拱手行礼道:“多谢大将军!” 忠贞营的实力配得上荆州这块地方,郭臻不是吝啬的人,他有这个权力给出实在的东西,不像堵锡被条条框框限制住。 空中一声响雷,闪电在阴暗的天空中印出狰狞的图案,山顶的炮声与响雷声相呼应,荆州城外如幽冥地域。 雨滴渐大,溃兵的声音和身影都渐渐渐被雨水掩盖,郭臻和李过退入大帐,各营前来通报战况的信使川流不息。 李亨和袁宗在前营布置了重重拒马阵,清军骑兵无法突入,只能在阵前盘桓。 狂风暴雨中,明军火铳不能用,清军的弓箭也不能用。 勒克德浑亲自策马来动忠贞营前转了一圈,犹豫片刻后,下令撤兵。 清军昨日血战一天,没得到休息昨夜又从凌晨激战到天明,士卒虽然兴奋,但也疲倦。 勒克德浑眼见忠贞营在两湖溃兵前岿然不乱,他自知无力取胜,还是往荆州城中与守军汇集更重要。 击散两湖大军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勒克德浑心中不安比昨日更甚,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为不利的事情。 通往荆州城的道路已通,清军依次消失在雨幕中,忠贞营将士收拾两湖营的残兵败将,李过等人很兴奋,像打了一场胜仗,郭臻亲自坚守在这里,就是这些人的依靠。 午后,雨过天晴,南边的天空现出一条彩虹,横贯在长江两侧。 几个骑兵沿江岸边的道路进入忠贞大营,连人带马都淋的像个落汤鸡,战马肚子两侧沾满了泥点。 暗影卫的信使终于回来了,郭臻推掉一切事情召信使入帐,他的表情,就像是清晨暴雨之前的天空。 信使先报告道:“回禀大将军,龙总兵和方总兵亥时(晚九点到十一点)左右会到荆州城下!” 郭臻只是听,静静的听,暗影卫传来的情报远不止如此,岳州府那边贻误军机的内幕让郭臻暴怒。 “让他们快点,再快点!”郭臻的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信使换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如果……如果方安和龙云成功阻击了勒克德浑,荆州城也许已在明军之手,现在郭臻虽然借机惩戒了何腾,但整个两湖的局势已经变得一团糟。 两湖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快半年,在杜尔滚平定大同之前,他要是没有攻下这里,纵然斩杀这二人也于事无补,郭臻第一次想杀人。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不听话?为什么非要我用鲜血来提醒你们该怎么做?” 郭臻一直提醒自己,杀戮无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个自信的人,应该能容许有更多想法的人存在,但是在战争中除外。 几十里之外,两支大军在艰辛跋涉,他们现在做的事情不比之前错过的要轻松。 龙云所部把方安所部远远的抛在后面,这就是江南最精锐军队的实力,龙云与方安互不隶属,所以他无权惩戒方安,但岳州府阻击清军失败这口黑锅,显然要他和方安两人一起来背。 从在于潜夹击张存仁起,龙云与方安是老交情,但这一战之后,两人的交情差不多要结束了。 “快点,再快点!” 无需郭臻催促,龙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行军,他猜不到郭臻会作何反应,但显然,他收复两湖的大功劳快要泡汤了。 这件事真的不怪我,龙云心头憋屈,手中的鞭子挥舞的啪啪响,仿佛这样能够释放心中的不爽。 第702章 龙、方赶到,事后追责 “该死的大雨!” 如果没有这场雨,龙云能在天黑之前赶到荆州城下,道路泥泞,装满火铳和火药的马车稍不留神就陷入了泥坑中。 暗影卫的信使又回来了,传来了郭臻的命令,同时还有荆州城下的战况。 当听说何腾的两湖军早晨在荆州城下被击溃后,龙云的心头更加沉重,这些都是他们的罪责。 亥时左右,荆州城南火把通明,龙云所部终于赶到荆州城下,因为知道来的是龙云所部,清军没敢出城偷袭,在汉阳城外,他们已经多次交锋,知道彼此的底细。 勒克德浑立在荆州城头,看远处游动的火龙,不由陷入迷茫状态。 他该何去何从? 两湖像是一条到处都是漏洞的破船,他这几万兵马捂住了东边,很快又漏了西边。 李亨和袁宗奉命率本部兵马前来接应,郭臻传令,命龙云率军在清晨才被攻破的两湖军营寨的位置立营,与忠贞营东西相依。 龙云才从岳州府搜刮了一些粮食,坚持到荆州城下已是所剩无几,忠贞营送来各种补给,三万兵马在忠贞营的护卫下掩埋尸体,修建营寨。 地面的鲜血已随雨水流入长江,大多数尸体也在白天被忠贞营派人掩埋,郭臻此举带有惩戒的意思。 这场败仗本该避免,两湖军虽然没用,但终究是大明的兵马,清军得此一胜,士气大震,再想攻下荆州不知又要等到何日。 龙云所部整整忙了一个夜晚,才把营寨安顿好,士卒们终于吃上了热乎饭。 方安所部直到次日清晨才赶来,与龙云所部汇集一处,他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心中也是害怕的要命。 郭臻一直没有露面,暗影卫在龙云和方安他们两部兵马中都有暗线,罗靖亲自赶来此地把两支兵马在岳州府的经历详细禀告。 江南军的问题属于郭臻麾下镇国大将军府的家事,无需给别人交代,郭臻没有着急处理此事,大敌当前,他现在还需倚仗这两支兵马对付荆州城的清军。 龙云和方安前来忠贞营拜见郭臻,郭臻随他们回到江南军的军营,自家人关上门处置自家事。 郭臻才在中军大帐坐稳,龙云便单膝跪地请罪道:“末将在岳州府没能阻击勒克德浑,致使荆州城下兵败,请大将军惩罚。” 从昨晚到现在,郭臻的表现显示此事绝不可能就此抹过去,他把自己从进入岳州府,到攻下安定寨,为方安所部争取补给的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包括杨宗要把孙女嫁给他,他为了从安定寨取得粮食答应了的事情。 龙云确实没什么过错,因为他一心想在两湖立下功勋,所以一直尽心而为。 方安有些措手不及,被龙云这一举动弄得下不了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龙云把他出卖了。 郭臻转过脸去,问道:“方总兵,你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我兵马人数少,在岳州府内人生地不熟,又要应付东虏,又要应付乡兵,实在是忙不过来!”方安扭头看左右,中军大帐内都是郭臻的亲兵。 方安有些害怕了,在今天早晨之前,他还没这么害怕,因为他刚刚听说两湖总督府的章旷被斩首,两湖总督何腾被囚禁,他一个总兵,与两湖总督相比,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 郭臻望着方安,幽幽道:“方总兵,我知道你是浙江人?” 方安垂着头,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正是!” “唉!”郭臻轻叹一声:“我昨天杀了章旷,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帐中寂静无声,躲在方安身后的方科面现焦急之色。 郭臻继续发问:“你到岳州府八天,打过几仗?” 方安说不出来,因为他只打了一仗,也就是放勒克德浑逃走的那一仗。 “你在岳州府俘获过多少士卒,夺取过多少粮草,又是怎么维护粮道的?” 方安站在那里,像挨了一记闷棍,半天才反应过来,强词夺理道:“岳州兵败并非我一个人的罪责,如果龙总兵按时赶到,必能阻击勒克德浑!” 龙云比预计会师的日子迟了一天,所以方安才大胆放走了勒克德浑,他断定郭臻不会处置龙云,打出了手里的这面挡箭牌,郭臻若是只追究他的罪责,他不服。 龙云早猜到了方安会这么说,他很镇定,他已做好被处置的准备,他只是把详细经过告知郭臻,让郭臻心里有数。 方安的那张嘴有些哆嗦,一件事情翻来覆去的说,以掩饰心中的不安。 郭臻的脸色很不好,心情更差,如果麾下武将都只知道推卸责任,那离败亡就不远了,其实已经打了败仗。 郭臻打断方安的话,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龙总兵,罚俸一年,我会上奏朝廷请去武毅侯的爵位。” 郭臻处置恰到好处,罚俸一年是小事,去掉侯爵对龙云这样的老资格总兵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如方安很看重朝廷的封爵,但在镇国大将军府下,封爵没那么重要,他留下了龙云的兵权,他也不可能动龙云的兵权。 “方总兵……” 郭臻的话刚出口,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方科从方安背后站出来,单膝跪地道:“大将军,请饶恕我爹的罪过。” 方科以儿子的身份给方安求情,不但不显得突兀,反倒是难得可贵。 大明流行这个,当初复兴社四公子之一冒襄的父亲被调遣至左玉军当监军,他因畏惧起义军势大不愿赴任被下狱,冒襄花钱救自己父亲出来,被冠以“孝子”的美名。 郭臻没有看方科,接着说道:“方总兵,你老了,既然你在岳州府什么都没做,以后什么也不用做了!” “你是浙江人,那就回杭州去安享晚年吧,两军对阵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莫要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郭臻这句话说的很重,意味着没有商量的余地,大帐中剑拔弩张,方安撅起嘴唇,但不敢反驳,何腾和章旷是前车之鉴。 郭臻说完这些话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方科,继续对方安说道:“你的儿子还年轻,可继任池州总兵之位,也算是方家后继有人!” 暗影卫的详细情报改变了郭臻要杀人的想法,那一天,方科在方安的大帐前等了半天,争吵的声音不小。 既然方科上路,郭臻愿意给方家留一条退路,张振已经死了,他不想给世人留下一个镇国大将军无法容人的印象。 第703章 父去子继,岳州局势 方安还在那里发呆,这对他不是一个极差的结局,至少比何腾要好。 “大将军,我……”方安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有不甘,或许有庆幸。 郭臻却不给他太长的抒情时间,下令道:“水师战船等在江岸边,你即刻出发,沿途不得停留,到了杭州后到镇国大将军府找方智。” “大将军……”方科仰头,当看见郭臻冰凉的目光后,把后面半截话收了回去。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方安想绑架龙云,郭臻让他如愿以偿。 林虎出列,拱手道:“方总兵,请吧!” 方安看了一眼儿子,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开口。 “也许我真的老了!”看郭臻麾下,最年长的总兵秦锋比自己还要年轻,已在南京城中深居简出,现在回归山林也许正是时候,只是儿子方科年轻气盛,让他难以放心。 方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父亲面前:“爹…你……” 林虎偷看郭臻脸色似有不悦,再催促道:“请!” “唉!”方安重重叹了一声,转身出门离去。 有四十个郭臻亲兵营沿途押送,直至将他送到杭州大将军府,杭州曾经是他方安的驻地,但这几年已被镇国大将军府完全控制,他到了那里就像装入笼子的飞鸟,再也没有振翅的机会。 郭臻送走方安,对岳州府之战的处置结束,下一步是要对付眼前的荆州城。 荆州城新得到勒克德浑三万多生力军补充,不再是之前岌岌可危的局势,一支兵马无需两位统帅,郭臻正式接管忠贞营的指挥权,统一指挥两湖战事,堵锡再在这里待下显得碍眼且多余。 堵锡很自觉,以筹集粮草为由向郭臻告辞,带着一丝落寞回归长沙。 何腾被囚禁在军营中,长沙成了无主之地,他回到那里才有施展的空间。 郭臻亲自送行,命张彪调集三条水师战船护送,同行的还有六百将士。 明军每天只用铁炮轰击荆州城,停止了攀援城头攻城,一连数日,忠贞营在荆州城外砍伐树木,修筑土墙,做出要长久围攻的势头。 勒克德浑看城外明军的旗号不敢出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能与千疮百孔的荆州城为伴,一面派人向孝感城内的洪畴禀告。 收集两湖营的溃兵后,忠贞营已超过十万人,兵强马壮,但面对荆州城仍然束手无策。 三日后的傍晚,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一天的炮击攻城结束,江南军营中一列列士卒整装待发。 郭臻送龙云出营:“荆州城内有东虏的主力,我只能让你带走两万将士!” 龙云自信回道:“两万人马足矣!” 郭臻点点头:“取下岳州,算你收复两湖首功!” 龙云稍稍迟钝,拱手道:“大将军的信任末将无以为报!” 郭臻拍了拍龙云的肩膀:“无需如此,你跟了我近十年了,你知道吗,这十年里我一直有个愿望!” “大将军……”龙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明白郭臻,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他。 “我想有一天我们能重返宣大,甚至杀出塞外,将草原、辽东、西域……变成我们的领地!” 这是郭臻的梦想,他从未对人说过,刚穿越时说出来是痴人说梦,其实现在说出来仍然是。 “大将军……” “你是我最倚重的人!”郭臻讲述自己真实的想法,他的眼神很真诚。 龙云说不出话来。 平衡,才是生存的诀窍,龙云和郑秋,郭臻不会让一个人压倒另一个人,虽然龙云在岳州府犯下过错,但不会改变他原本的计划。 郭臻想捧一个人的时候,总能给他找到机会,更何况,龙云本就是劳苦功高。 可惜,方安自诩老谋深算,偏偏猜不透郭臻的心思,还想找龙云的晦气。 郭臻从龙云所部中留下了一个万人队,龙云则带着剩下的两万人马,悄然踏上返回岳州府的路。 随着天空放晴,泥泞的道路已经干涸,道路中间还有些开裂的湿土。 龙云所部再回到岳州府,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因为安定寨的那个俏佳人马上就要投入龙云的怀抱。 郭臻如此着急让龙云回军,正是看中他前日在岳州府拉拢的关系,岳州府发生的那些事瞒不过暗影卫,当然也瞒不过满清。 杨宗放弃中立,想与龙云结为姻亲的消息飞速传入洪畴的耳朵,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洪畴深知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如果两湖本地乡绅不支持满清或者保持中立,就凭满清在两湖的兵力,根本无法应对十几万明军,但现在,这种局面在岳州府出现了一个大口子。 安定寨前,六千士卒排列的像水田中的稻茬子一般整齐,岳州府的清军几乎倾巢出动。 安定寨被起义军和官兵骚扰过近百次,但这是第二次面对这么大的压力,前一次,杨宗打开了寨门,献出了自己最宝贝的孙女。 寨头的乡兵头上扎着头巾,手持五花八门的兵器,有人拿着火铳,有人持有锄头。 “守住营寨,我们大明的军队很快会回来救我们!”杨宗看上去文绉绉的,喊话的时候嗓门却格外宏亮。 杨宗已经剪去辫子了,想和龙云攀姻亲当然无法再左右逢源,营寨大门前,三四个骑兵飞速奔走而来。 为首的骑士举手驻马,大喊道:“寨中人听着,我们此来只为了抓捕杨宗一人,只要献出杨宗,赏银千两!” 不过,迎接这骑士的是几道稀疏的铁炮声,杨宗经营安定寨近十年,当然不会让人几句话就喊破了营寨。 清军骑士吓了一跳,拨马而回,骂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攻寨。” 这清军骑士退回阵地,还觉得不解气,下令道:“攻破此寨后,任由掳掠!” 这其实也是洪畴的意思,对于敢和大明攀交情的乡绅和村寨,决不能手软。 整个两湖就是一个大战场,更多的人在这里选择中立,他们是最强大的,他们也是最懦弱的。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地方当做突破口,没有比岳州府更合适了,这里是满清势力最薄弱的地方,也并非洪畴布局防线的重点。 这份大功劳原本被送到了何腾面前,但这位何总督没把握住机会,还自己作死成了阶下囚。 郭臻悄悄送走龙云,无疑是有私心的,他把最简单功劳留给了自己人。 第704章 杨氏坚守,龙云赶回 忠贞营的那些人显然还需继续在荆州城下磨炼,郭臻的承诺是个诱饵,李过做梦也想得到荆州,所以忠贞营要付出血的代价。 当郭臻开始动心眼时,整个南明朝廷又有谁能阻挡他的脚步? 岳州府在江北两湖的边缘,这里是两湖水道的中心,这里比不上荆州和武昌府富庶。 安定寨在岳阳府算得上是最坚固的五座山寨之一,十年中从未陷落,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坚固,每当有流寇和溃兵来到安定寨前时,杨宗总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漠视或者献出粮食,杨宗的选择不是一成不变,所以,当初见龙云下定决心攻寨时,他毫不犹豫地投降了。 但是,现在杨宗没有了这种自由,因为他已经站队,一旦站队,绝不再变。 寨破人亡或者丰厚的回报,杨宗很快就能知道自己谨慎了一辈子,在五天前做出的那个危险决定到底值不值得。 岳州府的守军没有满人,攻城的士卒中有曾经的大明官兵,也有投清的流寇,他们拥有十几门小铁炮和几千杆火铳,与他们相比,安定寨守军的装备要寒碜的多。 每当看到城下的火铳手举起火铳时,乡兵们相互提醒:“缩回脑袋!” 他们也有些战场经验,杀人的时候不会手软,更何况,他们现在正守卫自己的家园。 两湖各地每年都有几起流寇或者溃兵攻破村寨的事件,他们无需别人告知如果安定寨被攻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城墙内侧,煮开的粪水和桐油冒着蒸汽,在炎炎烈日下散发着令人见而远之的气息。 埋在山寨后山的两门小铁炮立下汗马功劳,铁弹居高临下翻腾着砸在山寨前的道路上,令清军攻城的队列时常陷入混乱。 杨氏族人中的青壮几乎全部上阵,杨宗很庆幸,这些年他获取的钱财有不少放在加固这座山寨上。 杨氏祠堂前聚集了一些人,这里就像是中军大帐:“我已经派人到荆州城下求救,只要我们能坚守三四天,龙总兵必会率领援军赶到,到时候这些东虏只剩下逃跑的份!” 杨宗给几位小有名望的族老鼓气,别人或许有退路,他杨宗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还要三四天啊!”有人发出惊叹。 “怕什么,门外又没有满人,不过还是从前那些只知道欺软怕硬的官兵换了一身衣服!” “也是,也是!”众人附和,在这座寨子里,杨宗这个老狐狸说一不二,在他面前,没人敢表现出异状。 清军的攻击很猛烈,洪畴预料明军很快会返回岳州府,所以命岳州参将尽全力攻下安定寨。 杨宗也不确定安定寨是否能守住三天,但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顺利。 第二天午后,双方正在激战正酣的时候,气焰嚣张的清军突然退却,随后的半个时辰内,安定寨外的清军消失的干干净净,连窥探动静的斥候也没留下。 乡兵爆发出欢呼,有人敲锣打鼓送走清军。 “明军回来了!”杨宗的感觉很敏锐,而且很可能是龙云回来了。 如果龙云再回安定寨时,他要立刻把这桩婚事生米煮成熟饭,他冒了这么大的险,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龙云率军一入岳州府立刻接到清军正在攻打安定寨的消息,为了保住难得的岳州根基,他日夜兼程加速行军。 江南军两部人马几天前才从岳扬府路过,清军斥候的眼睛紧紧盯着荆州城方向,得知江南军重返岳州府后,攻打安定寨的清军立刻逃之夭夭返回岳州城。 等龙云到达安定寨时,已只剩下徐徐清风和茂密的森林。 杨宗趁着这个间隙把安定寨前战死的尸体清理干净,又在寨门上挂了四个大红灯笼,杀猪宰羊,做好了迎接龙云到来的准备。 龙云的高头大马到达安定寨前,安定寨中稍微有些名望的族老列队迎上去。 “龙总兵终于回来了,东虏望风而逃啊!”杨宗走在最前列,笑的很开心,他现在更加确定满清在两湖很弱势,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 虽然要娶人家的孙女,龙云并不假以辞色,板着脸答道:“还算回来的及时!” 龙云对杨宗谈不上多尊重,在镇国大将军麾下,文人的地位不如武人。 “那是,那是!”杨宗引龙云入内,两人边走边说话。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此次率军返回,正是奉镇国大将军之命攻取岳州城。”龙云直接说明来意,他要有很多地方需要借助杨宗帮忙,无需隐瞒自己的计划。 “那是最好不过,岳州城内东虏守备空虚,前些日子何总督就快要破城了,不知为何又无故退去!”杨宗笑的合不拢嘴,他不知道何腾已经被郭臻囚禁。 “欲取岳州,先取沔阳、华容各县,等削除了岳州府的枝叶,再取岳州城就是水到渠成!”这是郭臻给龙云定下的策略,以龙云自己的心思,他不会如此,直捣黄龙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龙总兵说的是,果然是好计策!”杨宗只知夸赞。 “还得请杨老联络各地义士和乡绅,协助我大军攻下几座县城!” “好说,我有一份力,会用一份力!” 杨宗领龙云进入杨家庭院,贼兮兮压低声音道:“自从龙总兵上次离开后,在下的孙女一直茶饭不思,盼着大人归来!” 文人要么不愿奉承人,一旦奉承起来,让人听起来都害怕。 龙云略一沉吟道:“也罢,等我收复岳州府后,会请人前来提亲!” 在龙云心目中,战场永远比婚事重要。 随后几天,龙云大军连续出击,攻破几处岳州府的卫所和拒不开门的村寨。 杨宗出面联合各地乡绅提供粮草和情报,有些人直接潜入县城中当内应,协助明军取下县城。 龙云无权扩军,只能以杨宗的名义在岳州府招揽乡兵,协助正兵攻打县城以及搬运粮草。 江南军光复岳州府的战事进展顺利,洪畴无力从荆州和汉阳府调集兵马驰援岳州,心中不禁生出放弃岳州府的想法。 第705章 高夫人至,有心整编 这时候,汉阳城外有林毅、元洲和金桓共七八万人,自勒克德浑率牛皮岭守军离开后,江南军每日加紧攻城,守军压力骤增。 只有荆州城,这座曾经命悬一线的坚城,现在变得很安全,郭臻与忠贞营都在坚忍。 岳州府战事一起,勒克德浑立刻知道明军最精锐的兵马已经离开荆州城,胆子当即变得大了起来,常常派骑兵出城挑衅。 忠贞大营,十三营的统领对郭臻越来越敬畏,尤其是见到郭臻亲率步卒挡住清军骑兵偷袭并利用火器反攻,把蒙古骑兵驱散回城后。 八月初,李过和高功前往夔东,把留守那里的部众请到忠贞营。 这些人中最瞩目的正是当年李成的皇后高夫人,高夫人之所以留在夔东,是因为忠贞营中打仗都是男人,她领着一帮家眷女人陪同极为不便。 高夫人此番东下,名义上是受李过和高功之请巡视兵营,实际上是因为郭臻十几天前曾经说过要拜见高夫人。 李过和高夫人当然不会真让郭臻远赴夔东,大明的镇南王、镇国大将军这样的身份不是两湖巡抚堵锡能比。 郭臻在高夫人来的第二日,前去忠贞营中拜见。 郭臻执平礼,在心中他也认为自己与李成是同时代的人。 “拜见高夫人!” “见过大将军!” 高夫人年过中旬,说话的声音很细,神态很慈祥,与郭臻想象中李成的形象截然不同。 高夫人身边有一群女兵护卫,一个脸色红润的姑娘搀扶着她,身材修长,与高夫人长的有三分相似。 “高夫人能以国事为重,力主让十三部整编成忠贞营,实乃大明之福!” “大将军抗击东虏,收复江南,真是国之栋梁!” 两人相互恭维,李过等人陪同说话,一群女兵眼睛滴溜溜圆打量郭臻,让他有些不自在。 初次见面随意说了一刻钟左右的话,郭臻告辞离去,回到兵营时,二十多艘战船在荆州城外靠岸,将士们卸下来一箱箱货物。 亲兵营在沿途护送,严密监视,把那些东西搬运回大营。 郭臻立刻升帐点将,十三位统领全都到齐了,还有几位有势力的将领。 郭臻手指轻敲桌案,朗声说道:“诸位,这几天我看了忠贞营和东虏的战斗,忠贞营不乏悍勇之士,但因为兵甲稀少,常常吃亏。” “忠贞营如今也是大明将士,我身为镇国大将军,无法对这样的情况视若无睹,眼睁睁看着英勇壮士白白死在东虏刀下。” “因此,我想在忠贞营中遴选出两支兵马,以江南军的编制整编,装备盔甲火器,调至镇国大将军府下,从今往后听我的号令行事,各位意下如何?” 几位忠贞营统领都没有心理准备,郭臻此举是来忠贞营中挖墙脚,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李过和高功。 十几位统领在沉默中退出镇国大将军的营寨,回归的路途中,大家一致保持沉默,没有说话,没有人多问,连李过和高功也各怀心思。 直到回到忠贞营中,李过才说了句话:“大将军的话大家都听见了,若是有想法,请找我来说。” 李过有些不高兴,郭臻此举是在对他釜底抽薪。 郭臻并没有强迫他们,这是一味掺入蜜糖的毒药,要想接受郭臻的兵甲和火器,必须要归属郭臻麾下。 想要得到好处,必然要付出代价,众人心里都清楚,无非在衡量得失。 大顺残部虽然被整编成了忠贞营,但一直保持了独立的存在,不过,他们人数虽多,但士卒良莠不齐。 作为流寇,他们一路流窜过来,时刻要为生存担心,你无法要求这些人有严明的军纪。 郭臻不把攻打荆州城当做当务之急,反而开始借机向忠贞营伸出自己的魔爪,方安在岳州府的经历给他敲响了警钟,从今往后,江南和两湖的军队都将在镇国大将军府的号令下行事。 无论郭臻愿意还是不愿意,方安、王之仁和张振三位总兵已经解决了两个,这是一种趋势,无法改变的趋势,而且不以他的意志动摇,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一夜过去,清晨,朝阳照在江水中像一面面小镜子反射这金黄色光芒。 王逝今日特地换了一身崭新的布衫,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往高夫人的营中走去。 王逝是忠贞营的老朋友,与各位统领都是好朋友,没办法,无论你是否喜欢他,没有人愿意和钱过不去,这其中包括高夫人。 忠贞营统领多数都是土包子,像李亨那样闲暇时会找个秀才教习自己认几个字写一段书的如凤毛麟角。 王逝有着进士之才,加上平日里喜欢一副文士装扮,偶尔还会拿一柄羽扇装腔作势,很像是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各营统领常常把他奉为座上宾。 高夫人来到忠贞营后,因为男女有别,女兵营每日辰时过去才开门,到申时完全封闭,平日里为了避嫌,也没有人往这里走动。 王逝到了门口,如在戏文里表演一般,很正式地朝守卫的女兵拱手请示:“烦劳转告高夫人,就说小生王逝求见!” 王逝平日里嘻嘻哈哈,不像今日这般正经。 “王先生请稍后!”忠贞营中的女兵可能记不住一个粗鲁的汉子,但多数人都认得这个儒雅的书生。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万绿丛中一点红吧。 等了半刻钟不到,门卫领着一个女子出来。 “王先生!”那女子走到近处,福了一福,她脸色晕红,两腿修长,个头甚高,站在王逝对面,看上去两人差不多高。 “慧君小姐!”王逝认认真真的还礼,不像平日那般话多。 高慧君是高夫人的侄女,高功的堂妹,一直跟在高夫人身边,也就是王逝前来拜访,高夫人不敢怠慢江南来人,才让她亲自来迎接。 “夫人有请!”高慧君的声音很清脆。 王逝跟着高慧君入营,一本正经,目不斜视,都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他突然问道:“慧君小姐昨日见到大将军了吗?” 高慧君有些疑惑王逝如此发问,但还是如实回道:“见到了!” 王逝微笑问道:“大将军与闯王相比如何?”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在闯王兵败前,忠贞营中所有人对闯王十分崇拜,忠贞营这几年颠沛流离,对所有人的打击都很大,归属明廷后,每个人对闯王都讳莫如深。 第706章 王逝提亲,答应联姻 高慧君警惕地回头,瞟了王逝一眼,说道:“大将军威武又文雅,可不像你这般多嘴!” 王逝促狭一笑道:“听见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高慧君看王逝笑的诡异,心头没来由一阵慌乱,脚步走到更快,听王逝的话中的意思,好像郭臻还对自己还有些印象。 在高慧君看来,郭臻会见高夫人的时间极短,自己只是跟在夫人身边的侍女,郭臻怎会留意她? 王逝贼兮兮的笑,把开始装的一本正经的模样丢的干干净净,两人到达大帐前,女兵营比忠贞营中要干净很多,高慧君引王逝入帐。 王逝拜见高夫人后,东拉西扯,眼睛却一直盯着侍立一旁的高慧君。 初始高夫人没有留意,到后来见王逝没说正事,又是这般行为举止,未免显得无礼。 高夫人有些不高兴了,但她本性温和,脸上一点没有表现出来。 “慧君小姐今年有十八了吧!” 一句话暴露了王逝的意图。 高夫人心中咯噔一下,联想到王逝与往日的不同,答道:“不到,才十七岁半!” “尚未许配人家吗?” 高慧君脸上腾得一下红的像熟透的苹果,就待要告辞出营。 高夫人不知道王逝在为谁来说亲,但想来能让王逝出面,应该不是一般人,有些期待地答道:“这孩子是个苦命人,父亲随闯王征战时死得早,这几年随我东奔西走,哪里有功夫谈婚论嫁。” 王逝笑着说道:“我来是为了给慧君小姐说一桩婚事,不知高夫人意下如何?” 高慧君闻言一愣,随即扭动娇躯,垂着头,偷瞄王逝,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 这个时代的女孩儿如果等到十八岁就算是老姑娘了,她在忠贞营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从未想象过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样的人。 高夫人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先生为何人而来?” 王逝老毛病又犯了,故弄玄虚道:“这个人其实夫人昨天见过!” “我见过?”高夫人皱起眉头细想,能让王逝出面,当然不是忠贞营中人,但左思右想,却没有多少头绪:“请王先生明示!” “镇国大将军!” 高夫人心头一惊,身躯不由晃了晃,高慧君也好不到哪里去,惊讶地张大嘴巴。 “大将军昨天对慧君小姐过目不忘,想纳慧君小姐为妾!”王逝的语气变得很流利。 郭臻也许根本不记得高夫人身边的这个侍女,这桩婚事完全是他的主意,他花了两天时间来说服郭臻,要想收复忠贞营,说再多的好话,没有做这一桩事情有效。 高慧君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一直陪在高夫人身边,与高功和李过都是亲戚。 更何况,高慧君长的虽然不算是绝色,但自有一种健康活力的美,而且美貌在联姻事件中从来不是最重要的条件。 郭臻娶了高慧君之后,忠贞营无疑会进一步向郭臻靠拢,同时等于向天下宣告郭臻对曾经的义军毫无歧视。 做这件事,郭臻直辖的镇国大将军府会多很多敌人,但也会多很多朋友,但在王逝看来,那些敌人本该就是敌人。 “大将军吗?”高夫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桩无法拒绝的婚事,也不可能拒绝提亲,她想来想去,没想到居然会是郭臻。 “正是大将军,如今大将军有两位夫人,也唯有两位夫人。”王逝的意思很明白,郭臻不是会随意娶妻纳妾的人。 “慧君,你怎么看?”高夫人先看向高慧君,见她正捏着自己的衣角,半边脸如朝霞般璀璨。 高夫人大略猜到了高慧君的心思,当即对王逝说道:“大将军如此抬爱,慧君父母早逝,我今天就为她做了这个主!” “高夫人这是答应了?” 高夫人重重的点头,她不知道李过和高功是否知道这个消息,但忠贞营中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拒绝这门亲事,从此之后,忠贞营与顺贼的历史彻底割裂开。 “那就好,我改日再来正式提亲!” 王逝告辞离去,高夫人立刻命人请来高功和李过。 昨天郭臻才透露了整编忠贞营的消息,今天竟然要娶高慧君,这是一招连环局,让李过和高功心中的那一点不满转变为一份惊喜。 这的确是一桩无法拒绝的婚事,两人脑子中像刮过一场风暴,在听高夫人说完后,脚步匆匆回到自家兵营。 李亨正在等候义父归来,他深思熟虑一晚,在这里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李过还没来及把这件事说出来,李亨扬起眉头,抢先说道:“父亲,大将军的意思很明白,忠贞营必须要接受朝廷的整编,我左思右想,觉得父亲该领头站出来。” 李过点头道:“正该如此!” 说完这句话,李过看向眼前的养子,在今天之前,他原本让想让李亨娶高慧君,让李高两家更加紧密,以维护忠贞营的整体性,但现在这个念头只能永远埋藏在心理。 “父亲,您答应了?” “我猜到了明天忠贞营中所有统领都愿意归附到大将军麾下!” “这是为何?” “今天上午,王主簿去夫人营中提亲,大将军要娶慧君小姐!” “啊!”李亨一声惊呼,这个消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在忠贞营中,不仅仅是李过,很多人都以为高慧君会嫁给他,包括他自己。 “你怎么看!” “这对忠贞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李亨瞬间恢复常态,他是领军的将军,忠贞营中冉冉升起的将星,能分得清轻重。 “所以不是我们是否愿意接受整编,而是大将军要如何整编忠贞营!”李过感慨,郭臻此举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一百头牛,一百匹马,一千副铁甲和一万两银子,几箱子绫罗绸缎。 这就是郭臻的聘礼。 算不上隆重,因为这不是娶妻,只是纳妾,好几天,王逝见到各位统领时笑容满面,皆拱手同贺恭喜。 高慧君躲在高夫人营中,听姑姑说出嫁为妇的各种规矩。 “你从幼时起,就随闯王闯荡大江南北,见过世道的残酷和险恶,到了大将军府要学会恭顺!” 高慧君抚摸着散发着光彩的绸缎,用蚊呐般的声音回答:“我知道!” “其实在我心里,从未想过让你嫁给别人为妾!”高夫人长叹一声:“但那个人是大明的镇南王、镇国大将军,也是大明未来的天!” 第707章 军队整编,岳州捷报 “我知道,大将军是忠贞营依靠!” 高慧君从小见各路义军头目相互算计,争权夺势,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闯王之死,和那些人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不想参与其中,只想过好自己日子,就像自己的姑姑一样。 “大将军有两个儿子了!”高夫人还是有些惋惜,她自己最遗憾的是没能给闯王生个儿子。 “那与我没什么关系!”高慧君对自己的婚姻充满憧憬,她见过郭臻一次,郭臻看上去虽然威武,但不像忠贞营中那些统领一样粗鲁。 高家的闺女,连高夫人自己都不是强势的人,若非如此,王逝也不会给郭臻说这门亲事。 给郭臻说亲,是一件得罪人的活,王逝权衡利弊,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王逝在忠贞营中待了一年,一直不声不响跟在堵锡后面,心中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老实。 王逝在镇国大将军府的文官系统既比不上复兴社名士陈珑,也比不上郭臻亲兵出身的杨巍,如果想从一介布衣幕僚变成一个有分量的文臣,忠贞营是他最后的机会。 王逝与忠贞营有过尴尬的过去,但这才是实质性的一步,忠贞营在郭臻麾下没有依靠,高慧君嫁给郭臻为妾虽然地位不高,但如果这三者能结合起来,任谁也不敢小觑。 随后几天,明军对荆州城的攻势好像成了次要的事,忠贞营中连最外围的士卒都知道郭臻要纳高慧君为妾。 十三营的统领找到李过和高功,齐齐表示愿意加入郭臻统领的镇国大将军府。 婚事是婚事,军事是军事。 面对来拜访的李过和高功,郭臻明确表示,他只要两个万人队,其余兵马仍为忠贞营,他不需要控制整个忠贞营,只要掌控忠贞营择选出的精锐即可。 郭臻给李过和高功权力,让他们自己选出加入镇国大将军府直属的兵马统领,忠贞营的事情还是要忠贞营自己来解决,郭臻无意掺入这个复杂的组织。 经过几场激烈的争论,最终李亨和袁宗得到了这两个位置,李亨是李过的义子,代表了李过和高功的势力,袁宗则是由刘纯等人推举出来的。 两万精锐从忠贞营分割开,李亨和袁宗到江南军大营领取才运送到得到号服、兵甲和火器,他们比金桓更早配备镇国大将军府的兵器。 每个万人队有一千副盔甲,三千杆火铳,两千柄百炼钢刀,这些都是杭州城的兵器作坊刚生产出来的。 李亨伸手接过沉甸甸的链子甲,高兴得心花怒放,他在闯王麾下也从未用过如此精锐的装备。 江南的兵器作坊规模越来越大,正在逐步满足江南军各部的需求,湖广正在打仗,所以优先供给进入湖广的江南军。 两个万人队归入郭臻麾下,便要听郭臻的命令行事,从此以后与忠贞营割裂开,但他们将能得到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郭臻并不奢望李亨和袁宗立马像龙云和郑秋麾下的士卒那样战斗,他们还需要熟悉江南军的号令,练习各种火器的使用,但一切已经开始,荆州城下是最好的演练场所。 荆州城像是个孤独的陪伴者,勒克德浑每天用轻骑出营骚扰攻城的明军,在尝试强攻两次忠贞营没有占到便宜后,他放弃了无谓的努力。 荆州城下的明军攻城无力,但补充了方科的一万人和龙云留下一万人,又多了一个统筹全局的镇国大将军后,他们已不是荆州城内的清军能够撼动的。 这边的热闹劲还没过去,桂花盛开的日子,一列骑兵从南方疾驰而来。 “捷报,捷报!” 骑士欣喜的模样让军中士卒明白这一定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骑士直奔中军向郭臻禀报:“大将军,龙总兵报捷!” 龙云终于扬眉吐气一把! 从岳州府传来消息,龙云利用内应在昨天夜晚偷袭攻下岳州城,经历了半年苦战之后,江南军终于在江北战场取得了第一场实质性的胜利。 岳州城的战事还没结束,龙云立刻派来报捷的信使,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他也在感激郭臻对他的信任。 郭臻长吁一口气,为龙云,也是为他自己。 送往内阁请罚龙云的公文不知是否到了南京,剥夺了龙云破军侯的爵位不久就会恢复,这不过是郭臻玩的一个把戏,可怜方安看不明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江南军攻取岳州后,截断了荆州清军和汉阳府清军之间的联系,满清在湖广防线三角形的一条边被截断,湖广战事对江南军初露胜利曙光。 郭臻立刻飞书传达命令,命龙云把岳州府百总以上满清武将全部斩首,即刻率军攻打汉阳城。 荆州城下,只是摆开了一场局。 勒克德浑率军到达荆州后,郭臻没准备在这里有所收获,所以连续在这里搞了各种动作,但没有一样和战场有直接的关联。 现在难题被抛到洪畴面前,何腾被囚禁后,他在湖广失去了操作的空间。 汉阳城岌岌可危,最强大的机动兵马被困在荆州城,洪畴只有一支手,却想捂住三个地方,又怎么可能不出现的漏洞。 其实,眼下对洪畴来说,最明智的策略是退守襄阳,只要襄阳在手,满清便拥有进入湖广的门户,同时能阻止明军进入中原。 但洪畴只是个大明降将,如果做出放弃荆州和汉阳府的决定,朝堂上的那些满人根本不会理解他的苦衷。 洪畴拿着战报,心中像是有一百只猫在挠,满清的朝堂比明廷简单不了多少,只要有人,就会有争斗。 夏天来了又走了。 大同城下,杜尔滚望城兴叹。 铁打的大同城,铜铸的山海关。 先前清军没费吹灰之力从吴桂手中接管山海关,几年后,还是免不了在大同城下尝尝苦头。 从烟花三月到八月金秋,五个月的苦战在大同城山留下了累累伤痕,原本光滑的城墙面被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密集处如新筑蜂巢。 城外的兵营中有满清最精锐的上三旗士卒,有满清在辽东铸造出的最大的二十门红衣大炮。 那炮管足有一人环抱那么粗,轰出的铁球有人的头颅那么大,但这一切在坚固的大同城面前,如同孩童给壮汉挠痒痒。 第708章 山西战况,两方信使 大同城是大明开国时由魏国公徐达亲自督造修建的,几百年来历经风雨不倒。 也许是徐达的英灵在护卫这座城市,毗邻的草原异族无论是曾经强盛的瓦剌和土默特,还是近年才兴起的辽东满清,在这座坚城前面都退避三舍,连攻打的勇气也没有。 但是,现在,终有一个神话要破灭在大同城下。 要么攻下大同城,要么…… 杜尔滚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满清席卷天下的势头会被这样一座城池阻挡住。 大同城内静悄悄。 除了城头巡逻的守军,这里像是一座死城,没有热闹的集市,没有挑着担子的货郎,街道上甚至看不见行人。 这里比当初明军坚守杭州城更加残酷,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明军禁止闲人到处溜达,青壮男丁都被征召上城头,女人们除了做饭和缝补衣服,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因此每人定量每天只能喝两碗稀粥。 这里不再有富贵贫贱,吴襄就像是这座城池的君主,一切为了守城。 吴襄与孟骏分守各门,三月初守军个个热血澎湃,四个多月过去,男人们心头的热血被每天流出的鲜血浇冷。 他们变得更冷静,也更无奈,事已至此。 对吴襄而言,在大儿子被杜尔滚在大同城下凌迟处死的情况下,已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朝秦暮楚。 明军在封闭在大同城内,无法得到外界的消息,但看城下清军旺盛,吴襄可以猜到远在江南的郭臻还没有北伐。 孟骏曾经在郭臻麾下效力过,吴襄对他格外看重和信任,把北门防御完全交给他。 总督府是城内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每天落日隐没入群山之后,城内的守军和百姓才能松口气。 清军极少夜晚攻城,因为那样无法发挥满人弓箭手的威力。 吴襄近些日子渐渐有些焦躁,天黑后命部将孟骏招来。 孟骏到来时,身上还穿着铁甲,他才从城头下来,脚步沉稳,他胡须浓密,挡住了大半边脸庞,清军围城后他再没刮过胡须。 “吴大人!” “你说我是否要派一支兵马杀出大同城,往江南送一封信?”吴襄犹豫难决,当底气越来越不足时,他愈发期盼南方的援军。 如果要突围求救,没有人比孟骏更合适,他麾下有大同城最后的骑兵,吴襄之所以从百姓口中省下口粮养了三百匹战马,正是为最后一刻做准备。 “城内粮草还能支持多久?”孟骏声音很低沉,想来也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这是只有吴襄才清楚的秘密,吴襄沉默片刻,答道:“城内粮食还很宽裕!”他还是没有透露粮食的具体数量。 “那就再等等!”孟骏声如闷雷。 “大将军会北伐吗?”吴襄很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但孟骏令他失望了。 孟骏先点头,再摇头,把吴襄看的一头雾水。 孟骏要是能看懂郭臻,又怎么会独自一人留在北方:“我也不知道!” 孟骏骨子里并不信任郭臻,但现在大同城似乎只能依靠那个自己当初背叛的人了,要说他没有为当初的选择后悔,那一定是假话,想来秦锋和龙云等人现在早已位高权重,他担心江南不知是否有他的容身之处。 “现在回到江南,岂不是见到那个苏摩还要叫一声上官?”这是一个心结,别人无法理解的心结。 “那就再等等吧!”吴襄最终决定听从孟骏的建议,他还没到山穷水尽时。 大同城内开始感到煎熬,城外的杜尔滚其实比他们更痛苦,攻克大同城看上去遥遥无期,大江南北各个地方只有太原周边的局势能让他稍有欣慰。 吴桂上个月大破陕西反正的王永强,平定陕西之乱后率军渡过黄河进入山西,短短一个月连破四座县城,基本平定了太原周边之乱。 山西义军一部分隐匿于太行山中,另一部分经河南往西流动,前往郧阳地界,从大明到满清,那里的深山老林一直是义军的最爱。 杜尔滚打着小算盘:“平定山西之后,吴桂所部可调往湖广,如此一来,便可暂时压制江南明军的攻势了!” 八月上旬,各地的局势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对阵的双方开始重新调兵遣将布局,伴随着金黄色的稻田,两队信使从湖广来到山西。 一队来到大同城下,一队直奔入茂密的太行山,南方来的急报一直杜尔滚最关心的东西,哪怕他正在指挥大军攻城,急报来时也一定要立刻送到他手中。 这封急报来的不是好消息,听见帐外战马沉闷的蹄声,杜尔滚就有一种预感。 亲兵呈上信件,信使被带到偏帐休息,杜尔滚迫不及待的接过信件,然后匆匆拆开。 这封信很长。 洪畴第一次给杜尔滚写如此长的一封信,足有五千多字,他把湖广的战场局势演变完完整整的描述清楚,最后谨慎向杜尔滚说出自己的想法。 “岳州府已失,湖广军请求退守襄阳!” “城池丢掉还可以夺回,从襄阳杀入湖广无险可守,且大清有骑兵优势,待平定北方后,如果要再战湖广,既可从四川顺江攻荆州,也可从襄阳出兵。” 洪畴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如果把八旗兵马在湖广打完了,最终连襄阳也未必能守得住。 杜尔滚安静地看完急报,知道洪畴是对的,但是他很不甘心,他没有责怪洪畴,湖广以弱势之军应对三面明军的压力,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很难得。 太行山中。 来自湖广的信使乔装成商队伙计走入深山,陈泰接到了郭臻的第一道命令,拆开信件,他熟悉郭臻的笔迹,这封信是郭臻亲笔所书。 这个任务有些勉为其难,但陈泰很高兴,这说明他在太行山中聚集的人马已经入了郭臻的眼。 太行山中已经集聚了十几万人,分为十个大营,人不是问题,粮食和兵器的短缺让他们始终无法形成强有力的拳头,商队像蚂蚁搬家从各地买来一些装备,但一切如杯水车薪。 陈泰心中暗暗想道:“是该要让这些人活动活动了!” 第709章 陈泰出手,秦锋心思 三天后,陈泰紧急召集各位统领议事。 义军统领都是清一色的壮汉,只有陈泰自己看上去瘦瘦弱弱,如果没有郭臻亲信的招牌,再加上范家势力的力挺,就凭他这个长相可坐不到义军大当家的位置上。 平遥县的那一场胜仗给陈泰增添了不少威望,也让他成为孔德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陈泰拿出九个锦囊,交给亲兵分发到九位统领手里:“诸位,最近我们被东虏欺负得太狠了,要是不打一个鼓舞士气的胜仗,只怕有人会想把剪掉的辫子接上去!” “大当家有什么好主意?”大厅中闹闹哄哄,他们中大部分都在战败后被陈泰收归帐下的。 “看看你们每个人手中的袋子,我已经在上面划出了准确的行军路线以及日期,你们按照上面的命令行事,一场大胜甩也甩不开!” 陈泰弄的很神秘。 义军中鱼龙混杂,难保没有满清的探子藏身其中。 各位义军统领有些是凭借家族的威望坐上统领位置的,有些是凭借战场的表现得到了义军的尊重,但其中真正小心谨慎的寥寥无几。 因此,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一定要小心又小心,因为他们中有不少人口无遮拦。 陈泰几乎可以确定,一旦宣布计划,三四天内必然会传遍山寨。 有人当场拆开锦囊,张嘴就问:“大统领,我们是要攻打一座县城吗?” 陈泰沉下脸说道:“各位只看自己手中的命令,不要问别人,否则就不要留在我的山寨中了,各位现在就回去,准备行军出击!” 各位统领闹哄哄的退去。 带领这些乌合之众与清军正面为敌,那是鸡蛋碰石头,但陈泰有自己的秘密。 宣大总督耿淳回到太原,同行的有曾经的大同城守备贺英,因为在大同之变中告发陈泰,揭露了吴襄的真面目,贺英成为耿淳亲信,已经被提拔为山西参将,现据守潞州府。 耿淳与孔德等人关系并不融洽,那些人迟早会被杜尔滚调走,他想在山西培养听他号令的本地兵马,如果日后再出乱子,也不用一点小事都闹到朝廷上去。 收复岳州府的同时,郭臻的信使不仅仅奔走向山西,也去往苏州。 两支近二十万的兵马隔江相望整整一年,没有发生战事,也是大明与满清交战中的一桩奇事,明军和清军都无力渡江作战。 但现在,这种现象要结束了。 郑秋紧急召集各路兵马,江南各地的府兵也听从江南总督府的命令集结。 南京城内各种说法都有,但有一条传言一定正确,那就是镇国大将军府准备发兵渡江作战了。 秦锋没有接到命令,心情有些沉重,与其待在京城里,他宁愿去上战场,在这里他不但无法享受到向往的田园生活,也无法再品尝到战场的快意恩仇。 “大将军是要攻打扬州府吗?” 顾眉摇着蒲扇坐在凉席上,这些消息都是近些日子柳思过来闲聊时告诉她的,秦锋从来不会主动与他说起军中事,她嘴巴微咧开,笑的很开心,有一种令人想亲近的妖娆。 虽然郭臻这半年做了很多让人不满意的事情,但更多的人对江南军北伐还是很期待,当初反剃发令时,不少人喊出的口号就是“驱逐东虏出关”。 “不知道!”秦锋的回答有些生硬。 顾眉微微有些诧异,这才发现秦锋今天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 “大将军让夫君镇守南京,这才是最重要的事!”顾眉努力想让夫君开心起来。 柳思每天来絮叨,说的最多的就是郭臻的事,多半是夸奖,当然其中也有几句对郭臻擅权的担心。 顾眉只有柳思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知道柳思心高气傲,被镇国大将军府整的生活窘迫,偶尔说几句怨言也是情有可原。 至于郭臻擅不擅权,与她有什么关系,她能从秦淮河畔跳出来嫁给秦锋这样的人,再无多求。 “让厨房准备几壶酒,我要喝几杯!” “是!”顾眉款步走出去。 从前,秦锋是一个人喝酒,现在他喝酒时有人陪。 能找到一个能陪自己喝酒的夫人,对秦锋来说,这辈子好像也没有别的奢求了,但是他为何还要在这南京城中? “眉儿,我要是辞去京营总兵的职位回到绍兴种田捕鱼,你看如何?” “啊!”顾眉半杯残酒洒在裙摆上:“夫君,你怎么了?” 顾眉的脸依旧赤红,眼波还在流动,只是其中有惊惶。 “大将军此番出兵,却没有征招我,我想,我对大将军是没什么用了!” 秦锋在笑,笑的很落寞,两根手指轻轻玩弄酒杯,他已经很久没用这根食指挽弓了,准确的说,是从上次南京兵变之后。 秦锋从来不眷恋这京营总兵的职权,而且,他没有子嗣,也无需积攒钱财。 唯一的一个义子,在军中已经小有威望,他未来的路要靠他自己去走。 顾眉认真思考之后答复道:“夫君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饮完只剩下覆盖杯底的余酒,顾眉又说道:“只是,夫君是否要等到大将军回到江南之后?” 秦锋自斟自饮了一杯,摇头苦笑道:“也是,毕竟是多年的兄弟,我不应该给他找麻烦。” 秦锋想辞去京营总兵之位,正是不想在日后发生某事时让自己为难。 方安被解职,龙云被剥夺破军侯爵位后短短十天不到又恢复原位,朝政已经完全被郭臻把控在手中。 但向朝廷请命,终归是还有些麻烦,从杨巍的转变,到范永斗南下,镇国大将军府已经变得让秦锋有些陌生。 那些人的欲望已经膨胀到无法抑制,该到抽身而退的时候了,虽然有些早。 “你不该再喝了!”见秦锋有倒酒,顾眉想从夫君手中夺过酒杯。 秦锋伸手拦住她:“怕什么,军中事有义阳在,不会出乱子!” 许义阳虽然只是千总,但实际已几乎完全负责了京营守备两万兵马的训练和布防以及各种军中杂务,因为他是秦锋的义子。 顾眉眼睁睁看着秦锋喝得迷迷瞪瞪,摇晃着身躯回到屋中,她第一次发现秦锋藏着不能对她诉说的心思。 第710章 杀过长江,义士贺英 只隔着一条江,江南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据守扬州府的博洛。 满清大军从徐州地界向淮安府进军,做好应对明军渡江作战的准备。 长江太长,因为水师的劣势,博洛只能选择重兵据守扬州城,待明军过河后再做进一步计划。 中秋节前一天的清晨,王之仁率水师护送两万江南军在泰兴渡江。 江南军火炮充足,有新铸造的红夷大炮,可轰击至三十里开外。 只轰击了两个时辰,江南军在清军援军赶到前攻下了泰兴县城,此次出战的正是初次领军的阎元,在江阴攻防战中崭露头角后,时隔一年终于再展雄威。 江南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泰兴县城,这些人中有一大半是来自江阴的乡兵,阎元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江阴与泰兴隔江相望,两地口音相近。 陈明遇作为大军先锋,负责张榜安民,其次就是让城内百姓剪去辫子,然后征集城中壮丁,从江边的战船中抬下二三十门小炮安置在泰兴城头。 江南军将士在城中奔走呼叫:“凡是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壮丁,敢藏在家中不出的格杀勿论。” 当街心断下一颗颗人头后,无论是富家公子,还是乞丐,都在江南军的棍棒下拆卸自家房屋加固才被轰塌的城墙。 阎元治军之严,手段之激烈,令人意想不到。 长江水道中战船从南京城一溜排到松江口,还有不少兵马不知要在何处登岸。 博洛去年才在江南吃过大亏,没有攻打江南军占领城池的勇气,泰兴城外的清军张望了一阵之后,老老实实退回扬州城。 在博洛看来,只要扬州城不失,江南军过江闹不出什么大气候。 阎元攻下泰兴县城第三天,郑秋亲自率三万大军在泰兴地界上岸,与阎元所部合二为一后进军扬州城下。 江南军一天只行十几里地,选择险要的地方安营扎寨。 在湖广的果实快要成熟的时候,郭臻命山西和江淮出兵的真正目的都是为了牵制各处的清军,让他们无力驰援湖广。 太行山地处河北和京畿交界处。 陈泰麾下十部义军走出茂密的丛林,沿着他们熟悉的道路穿过辽州往沁州进发,他们不走大路官道,只靠一双草鞋翻山越岭。 从三月开始,山西的义军除了在坚固的县城里据守,几乎从来没有给清军制造过麻烦,无论是面对孔德还是吴桂,往往一触即溃。 此次义军刚一出击就取得了战果,郝阳率义军一支在辽州地界伏击了三百清军,虽然都是叛投满清的大明人,郝阳仍然非常兴奋,下令将俘虏全部斩首,首级堆在辽州城外二十多里的小城镇里。 短短七八天,太行山数支义军在各地连续击溃小股清军,以偷袭为主,伏杀近千清军。 各地的急报雪片般飞向太原城。 满清原本以为山西的战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杜尔滚命吴桂所部驻扎平阳府,正在休整兵马等候南下的命令,孔德、耿明等人则据守太原,听宣大总督耿淳调遣平息各地余党。 对于清军遇伏的急报,耿淳并没有太在意,命孔德率一万兵马出太原往沁州平乱。 有三支义军在沁州活动,与孔德捉了四五天迷藏后,终于有一支义军没能躲开,在沁州武乡县被清军击败,损失了一千多人。 一场战败让才尝到甜头的义军清醒过来,又重新回到山林里,但这一次,他们并没有急于离去,反而像烦人的苍蝇绕着沁州城“嗡嗡嗡”。 孔德心中恼火,命各地卫所士卒封锁道路关卡,想把沁州的义军压缩回辽州决战。 辽州府南是潞州,这里盛产铁器,是山西最富庶的州府之一。 这几天,潞州城变得越来越拥挤,方圆百里的富商和土财主都卷着铺盖逃到这里。 听说义军在辽州已经聚集了十几万人,把辽州城团团包围住,这年头兵荒马乱,没有坚固的寨子防守的村落像被大浪淘沙,渐渐在战乱中消失。 有钱人都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太原比府城坚固,府城又比县城坚固。 从外逃难而至的难民带来各种消息,或许真实,或许虚假,那些蜷缩在一起胡侃的人只有在和自己类似的同伴身上才能有共同的话题。 “驾,驾!” 街道上一溜骑兵飞驰而过,难民们大多数大字不识一个,但对经过官吏有着惊人的辨别力,一看这骑兵的气势就知道不是一般的百总或者千总。 骑兵中间有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正是才上任不久的潞州参将贺英。 贺英的眼睛直盯着城门,听说有小股义军在潞州边境的黎城县出现,他奉命往那里查看究竟,他虽然是潞州城官职最高的武将,但这座城里现在有满人,也有蒙古人。 自从吴襄反正后,杜尔滚对各地武将控制得更加严密,没有文官的指令,各地兵马不得出营,而且在山西各府都留有不少八旗人马监视明军降卒。 从这个角度讲,贺英既是潞州卫内最有权势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囚犯。 潞州知府才接到耿淳的命令,立马命各地加强防御,不让叛民钻到空子。 现在不比半年前了,那个时候,山西几乎所有的县城和府城都以剪辫子为荣,经过这半年的打击,越来越多的人在鲜血面前选择了屈从。 借助商号的势力,贺英已经和陈泰搭上线,但事情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办,他身边没有志同道合的同伴,以前他在大同也只是个协同守备,几个亲信还都留在那座城里。 贺英离开是因为没有机会留在那座城里,现在他有了一个归队的机会,在这种严密的监视下,他不敢随意寻找同伴,只能当一个孤独的冒险者。 三百骑兵半天从潞州卫到黎城县,贺英没有进县城,而是直奔十几里外冒烟的村落。 来潞州的义军并不多,只有些小股人马在县城外烧杀抢掠,离村寨两三里路,听见那里哭爹喊娘,义军或者说是强盗正在背着大包小卷驱赶百姓走出来。 义军的军纪很不好,他们也在为自己找个理由抢夺财富,发泄仇恨。 对此,陈泰没有办法,如果他从严治军,只怕他聚集的这十几万人很快会作鸟兽散。 第711章 配合布局,夺取潞州 贺英拔刀,对从骑说道:“杀了他们!” 最近这些来自太行山的义军打了不少伏击战,黎城县的守军担心这里有埋伏,不敢出战,但贺英知道,这里只有眼前这几百个义军。 贺英的从骑各自抽出兵器,从骑中有十几个来自蒙八旗的骑射手,这是杜尔滚最新的举措,他必须要使用大明人,但同时也在提防大明人。 铁蹄撞击地面,清军去势如风。 义军来不及扔掉才搜刮到的包袱,撒开两条腿往最近的森林里跑去,但一切都晚了,他们是陈泰献给贺英的祭品。 长刀割去一颗颗头颅,贺英只划伤了一个人便驻马停下来,如果这些人必须要死,他能不动手还是会选择在一旁观望。 半个时辰不到,地面上多了一百多具尸首,蒙古人和明军降卒砍杀的很欢实,被解救的百姓跪在血地上叩头感激。 有三成幸运的义军逃入村寨后面的山中,贺英没有追击,这些人头已经够他在回去表现了。 一切唯命是从。 这是陈泰的主意,从他心甘情愿走入耿淳的牢狱,贺英就知道了自己与他差距。 这几个月里,山西每天都有无数人掉脑袋,他贺英手中也染上了不少鲜血,他不杀,自有别人杀,所以在这里无需仁慈。 一百多颗首级被带到黎城县城前,贺英耻高气扬训斥黎城县的守备:“不过是两三百个小毛贼,也值得你们向府城报急,如果各县都像你们,难道要让我变成三头六臂吗?” 贺英骂的是守备,但县令的脸色很不好看。 贺英可不管县令如何想,又继续喝道:“再有叛民来,先探清楚了再通报!” 三百骑兵返回潞州府,他们没有损失一个士卒。 黎城县令的捷报才送到潞安府,又有一支两千多人的义军从辽州来到黎城地界。 好像为前次失败报复而来,黎城县乡兵出战被打得大败而归,不得不再向潞州府求救。 潞州有守军三千人,贺英向知府请命:“大人,太行山的那些叛民自寻死路,在辽州被孔大人追的无处可逃才流窜到潞州,我领一千兵马出战,必能击败叛民。” 这几天山西各处都传来捷报,孔德和耿明联袂出击,已经荡平了沁州的义军,正在朝辽州进军。 前次的胜利令人觉得叛民不过尔尔,知府当即准许,命贺英领一半兵马出战。 三百骑兵,一千两百步卒,这里有一半的士卒来自汉八旗和蒙八旗,贺英无法指挥这些人在潞州府里应外合,但是他有办法把这些人送入死路。 因为有步卒,大队人马未时才到达黎城,黎城县的守备和捕头前来兵营拜见。 贺英阴沉着脸,骂道:“不过是些义军,你们这些人拿了朝廷的粮饷是干什么吃的。” 贺英前几天才在这里发过脾气,几个人被骂的不敢说话。 “贼人在哪里?” “贼人在城西青羊山脚下!” “着人带路,看我杀贼!” 捕头壮着胆子进言:“听说昨天又有一股叛民来到黎城,今日天色已晚,贺参将一路辛苦,我家大人已在黎城县内摆下酒宴,不如今天好生休息,待明天……” 捕头话没说完,贺英挥舞鞭子劈头盖脸打过去:“你是潞州参将吗?休要畏贼如虎,立刻点黎城守备兵马随我出战!” 三千清军喘着粗气杀向青羊山,一切如贺英所说,叛军一击即散,几千人惊惶如山鼠钻入青羊山茂密的丛林中。 “给我追,斩杀一个叛民,赏银一两!”贺英神情亢奋,现在没有人再敢来质疑他的命令了。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昏暗,青羊山的山道崎岖,丛林中的火把像是迷茫的萤火虫。 追杀了几百人之后,清军劳累得走不动路了,最熟悉山路的向导也停下了脚步。 贺英指着前面一块平坦的山谷下令道:“今晚就在此地驻扎,待天明再继续追击。” 没人愿意入山追剿义军,劳累一天的清军安顿营帐,埋锅做饭,有人在小声骂骂咧咧。 青羊山的轮廓慢慢隐没在黑暗中。 山顶上,陈泰站在山神庙前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 晋人多尊崇关羽,山神边有关公像:“关圣人显灵,保佑我等歼灭山下清军,取下潞州府城,若能如愿,他日我必会来此为两位神仙重塑金身。” 关圣人以义气留名千古,义军就像绿林,其实陈泰一直不相信义气,能对自己狠的人多半也能对别人狠,这些义军连他在内都是郭臻手中的棋子。 太行山中的十几万人有一半在辽州城下,还有一半就在潞州府边境,夜深,山下清军的兵营中灯火渐渐灭了。 陈泰拔出战刀,下令道:“出击!” 一刻钟后,暗黑的丛林中像是有无数只野兽在活动,义军从东边和西边包围向山下安静的兵营。 有贺英作为内应,这一战的结果显而易见,义军大胜一场。 战后,义军以清军的号服和俘虏为招牌,并在贺英的协助下连续取下黎城县、潞城和潞州卫,他们再次震动了山西。 几乎在同时,孔德在辽州府东再次击败迎击的郝阳部。 辽州府的义军呼啸而吓,往潞州府与陈泰会师,在山西清军还没来得急做出反应时,陈泰命义军在潞州府附近刮地三尺,只要是能吃的能用的一律搬入潞州府城。 陈泰自称“顺天昌义大元帅”,在潞州设元帅府,招揽义民。 一连数日,各地原本蛰伏的义士蜂拥涌至潞安府,孔德见义军势大,不敢率一万兵马南下,命人回太原找宣大总督耿淳要救兵。 潞安城内像一个混乱肮脏的市场,各地义军称兄呼弟,府衙不远处的参将府大门紧闭,院子里有两个老苍头,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敢出门了。 贺英也是如此,他在夺取潞州府城的过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各部义军一直不待见他。 如果不是陈泰力挺他,绝对会有人来找他复仇,这几个月,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刀下的义民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就像黎城县外的那一百多颗头颅,贺英总不能说那些人陈泰送给他诱敌用的吧。 潞州城内才经过一场血劫,知府、捕头,满人、蒙古人,甚至凡是和满清搭上一点点关系的缙绅几乎全被陈泰下令斩首。 潞安的城墙上挂满了人头。 第712章 坚守潞安,汉阳战事 贺英不明白陈泰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没有阻止。 每天都有无数物资运进潞州城,粮食和火药是商队从邻近的府城和县城购买过来的,从收到郭臻的命令起,陈泰一直在做准备。 三天后,潞安城内恢复些秩序。 现在没人再敢来质疑陈泰的命令,义军还是按照之前的编制,分守各门。 贺英前往曾经的衙门,现在的元帅府。 陈泰一见到他,挠头说道:“贺参将,这几天太忙碌了,一直没见到你。” 贺英没有称呼陈泰为大元帅,那个称号是用来唬人的,问:“陈特使,你莫非想坚守潞州城!” “不错!”陈泰点头。 “你疯了吗?”贺英面现惊惶之色:“满清在太原和大同有几百们铁炮,潞安城不像大同城那么坚固,你也没有吴总兵麾下那么能战的士卒!” “我没有疯!”陈泰坚定摇头,郭臻的命令他无需向贺英解释,即使贺英曾经是郭臻的朋友。 “守不住的!”贺英苦心相劝。 陈泰没有继续解释,从案桌上拿出一封已经封口的信件,递给贺英:“正好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我准备送你去湖广面见大将军,请将这封急报带上。” “这是大将军的意思?”贺英脸色微变。 陈泰不置可否,指向门外不远处的威武护卫:“这座城里的人与东虏都有血海深仇,所以你不适合留在这里,这些人愿意为剪去头上的辫子与东虏决一死战。” 贺英口气犹豫,继续追问:“大将军令你坚守潞安城吗?” “我们都在为驱逐东虏而战!”陈泰扬起拳头,瘦弱的身躯里好像藏着无尽的能量。 果然是郭臻的意思! 贺英明白了,这座城将为牵制山西清军而存在,成千上万的山西人死去只为郭臻收复湖广争取时间。 “那么……那么大将军不会再出兵北伐解救大同城了!”贺英浑身打了个激灵,握紧手中急报:“我何时去湖广?” “今天就走,再不走就不那么好出城了!” “好的!”贺英拱手,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短短几天,潞安城内变得和大同城极为相似,这里没有中立的平民百姓,要么为守城出力,要么别在城内浪费粮食。 打下潞州后,义军最大的收获是武器,这里有充足的粗铁,而义军中有铁匠,在夜以继日打造下,十几万人不用持有木棍对阵。 潞州城失守的消息持续发酵,附近的屯留、壶关和平顺等地官员和守军,都心生畏惧弃城而逃。 因为陈泰的突然出手,才安定下来的山西重新进入动荡。 “报!” 传令的骑兵从太原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大同城下,太行山义军才出动时,耿淳曾经向杜尔滚汇报过,随后的战事虽然遇到了些麻烦,但孔德和耿明一直在打胜仗,直到那个噩梦般的消息传入太原。 有少数从潞州府逃出来的兵丁把那天混乱的局面告知耿淳:“潞州参将贺英带着一千多身穿清军号服的残兵败将回到潞安城外,等守军打开城门后迅速攻下城楼,引叛民入城,由于贺英出战带走了城内所有的骑兵,只有极少数官吏逃了出来。” 耿淳心头冰凉,回想起大同城那一幕幕,他现在完全明白了,原来自己一开始就背这两人玩弄在鼓掌之上,包括吴襄的造反,也是被这两人诱导的。 对于来自太原的急报,杜尔滚之前不是太过关注,近日来晋东的乱子才使他稍稍上心。 但看完战报后,杜尔滚暴跳如雷,从潞安府失守,到贺英的背叛,他精通权谋,怎会不明白其中的玄机。 “耿淳你这个废物!” 原本吴襄可以不反的,至少没这么着急造反,但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大明人,大明人一个也不值得信任!”杜尔滚推翻眼前的案桌,令箭和文书撒的满大帐都是,侍卫们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发完脾气,杜尔滚立刻下令:“来人,把耿淳抓捕入狱,令吴桂、孔德即刻率军平定潞州之乱!” 骂完大明人后,杜尔滚还是要用大明人。 奉命抓捕的正白旗都统到达太原府时,耿淳已在书房里上吊身亡,他深知以杜尔滚的脾气和自己犯下的过错没有半点活下去的希望,与其在狱中受罪,不如寻个痛快。 与此同时,吴桂率三万大军集合孔德、耿明两万人杀向潞安府,山西各地的防备更加严密。 汉阳城外,又是一天辛苦的攻城。 江南军将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汗水顺着铁甲往下滴落,有些是血水。 今天又有几百个兄弟死在城下,士卒们都已经麻木了,打仗哪有不死人,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夏日过去后,天气转凉,再上城头厮杀和一个月前的痛苦已不可同日而语。 龙云和金桓亲自来到大营门口迎接攻城的士卒归来,两人都是宿将,在汉阳城下相处半年,彼此暗生佩服。 龙云想在军中找盟友,金桓则想在镇国大将军府找靠山,两人几乎一拍即合,在这里相处的极为融洽。 而另一位降将张天禄则和曾经的部下九江总兵朱守壮走得很近,不与两人为伍。 军中关系和朝廷没什么两样,各自找各自的伴,也许有人的地方都是如此。 汉阳城下以龙云所部和金桓所部为主,郭臻对这里的情况了然如胸,所以令龙云为主将,将帅相处融洽便于协调攻城的战事。 龙云令下,各营士卒依次上战场,没有亲疏之分,这一点倒是很对郭臻的胃口。 龙云从不在战争中有意保存实力,他更愿意展示自己的兵威,让敌人畏惧,让同伴钦佩。 攻打一座坚固的城池不是一天之功,攻城之战有两大忌讳,一是切忌急躁,逼迫士卒过紧,造成士卒劳累过度,怨声载道,二是切忌因长久攻城不下,生出懈怠之心,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杜铎围攻杭州城和忠贞营围攻荆州城就是两个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龙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按捺住性子,因为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胜利。 第713章 光复汉阳,拿下荆州 江南军越战越精悍,兵甲装备也越来越精良。 陈珑在江南总督府实行新政后,各地收入明显增加,因此有更多的银子从作坊购买兵甲和火器。 近些日子,不断有运送装备的船只到达武昌府,有些直接拉到汉阳城下,有些则运送到荆州。 金桓的亲兵营已全部配备上百锻刀和链子甲,堪比曾经的满人甲士,心情很不错。 “龙总兵,我看汉阳城内的守军差不多也已经到强弩之末了!”金桓的心态很轻松,这是担任副将的好处,压力都在龙云身上。 “嗯!”龙云从鼻孔中发出一段声音,还是板着脸孔,金桓熟悉他,对此并不在意。 越是接近胜利,龙云越是谨慎,郭臻先让他取岳州府,再让他攻打汉阳城,这两处都是送上门的功劳,要是出了岔子,那他没脸去与郑秋争地位了。 金桓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远处十几个斥候骑兵疯狂飞驰而来。 “东虏退兵了!” “东虏退兵了!” 斥候一边疯狂抽打战马,一边大声喊叫。 相距六七里路,龙云和金桓只能感觉到斥候在喊叫,有紧急消息要禀告,但听不清楚他们在喊什么。 龙云几乎在瞬间做出反应,转头对亲兵下令道:“牵我的马来!” 片刻之后,两百骑兵迎着斥候飞奔过去,金桓紧跟其后。 斥候骑兵在龙云面前下马,单膝跪地大声禀告:“大人,我军将士刚结束攻城没多久,东虏兵马便从北门出城,正在往孝感方向逃走!” “东虏逃走了?”金桓重复了这个消息,声音中含有一股难以相信,视线自然落在龙云身上。 攻城四个月,汉阳城内的守军在失去勒克德浑所部的支援后,终于忍受不住选择了逃离。 瞬间,龙云和金桓都有相同的想法。 “追击!”龙云挥舞双手,眼神炙热,策马扭转头向亲兵怒喝:“传令,命营中各部立刻绕城追击东虏逃兵,才结束攻城的各部人马重返汉阳城下,连夜攻打汉阳城!” 龙云首次在汉阳城下透支士卒的体力攻城,因为这已是最后的时刻,汉阳城内没有多少抵抗的兵马了。 一个时辰后,江南军的冲车缓慢走到城门口,他们一直没有受到攻击,壮士们齐心协力用尖锥冲破城门,几万江南军如密集的蚂蚁一般杀入。 龙云不在这里,他亲自率军追击逃走的清军。 清军选择撤离的时间很合适,江南军一路急行军追击,没过多久,天慢慢黑下来。 从汉阳往孝感八成是山道,追击一个时辰左右,龙云连续击败三波断后的清军,斩杀和俘虏清军三千多人。 亥时左右,前途一片黑暗,眼见清军中军撤退已远,他担心孝感的清军前来接应或是在半路上埋伏,最终决定见好就收。 当心中有期待时,龙云用兵不再向从前那样肆无忌惮,收复汉阳城是到手的功劳,他破军侯的爵位还没有恢复,可不想再因为贪恋小功节外生枝。 汉阳城被围半年,因为洪畴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这里存储的粮食没有消耗完,但清军撤退时把那些剩余的粮食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江南军不得不拿自己的军粮救济城中的百姓。 因天色已晚,当夜江南军一半驻扎城外,一半入住城内。 龙云命人快马加鞭连夜往荆州城下给郭臻报捷。 清军从汉阳城撤退是洪畴收缩湖广防线的开始,汉阳城在江南军的攻击下已经千疮百孔,城内守军剩下不足万人,守将早就存在弃城而逃的心思,接到洪畴的密令后,立刻逃之夭夭。 于此同时,勒克德浑领荆州城内四万守军在夜色的掩护下出城,撤向襄阳方向。 在山西和江淮的局势同时出现变化后,杜尔滚忍痛按照洪畴的奏报,命湖广清军退守襄阳城。 洪畴别无选择,汉阳城破只是早晚之事,汉阳城破后,江南军将分东西两路攻向襄阳,就凭他在孝感的这些人马,根本无法抵挡住近十万明军的攻击。 在洪畴看来,与其在各地分散损失兵力,不如集中兵力于襄阳,以免在各地积小败为大败,折损军中士气。 放弃荆州府和武昌府后,清军在湖广余下的七万人马将全部集中在襄阳城内,能把那里经营的像个坚固的乌龟壳,等杜尔滚平定山西,再展开对南明的攻势。 攘外必先安内,后院不稳,谁都没有心思在前方冲锋陷阵,郭臻如此,杜尔滚亦是如此。 由于勒克德浑在荆州城有八千多骑兵,郭臻比龙云更保守,甚至没有派兵马追击。 饭要一口一口吃,满清自动放弃荆州,意味着后面的战事会更加艰苦,他已不再追求速胜,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自己这两年所得。 龙云的传令兵到达荆州城下时,江南军已经占据了这座城市。 忠贞营士卒没有入城,只有李过、高功、李亨等统领随郭臻入城巡视,他们两次围攻此地,在这座城下损失了两万多士卒,现在终于将它拿下。 先入城的士卒把街道清理的干干净净,镇国大将军的旗帜下,诸位将军威武雄壮。 “这就是荆州城了!”李过感慨,他领十几万大顺败军在湖广被改编成忠贞营,然后在这里损失了近三成的弟兄。 “这就是荆州城!”郭臻仰着头,志得意满,微露骄态。 这不是骄横,只是骄傲,郭臻为自己取得的战果感到骄傲。 拿下了荆州,借忠贞营的手拿下了荆州,如果何腾不那么着急,这里本该是湖广总督管辖的地盘,至少,镇国大将军府需要和堵锡共享这座城市。 时局的变化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就像当初杜铎领几万清军就占领了整个江南,当老天爷要给你铺路,凡夫只能承受。 众人步入荆州府衙,郭臻坐在正中的座位上,他现在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了。 堂下诸将林立,李过、高功、李亨、袁宗、方科和吕毅起身恭贺:“恭喜大将军!” “与诸位同喜!” “我能取下荆州城,忠贞营应记首功,所以……”郭臻微露笑容,拖长音调说:“我命李过为荆州总兵,领忠贞营将士驻守此处,在这里整顿兵马,等候镇国大将军府的征召。” 没有人来质疑他,其实郭臻没有权力任命一地总兵,在场诸将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敢质疑郭臻的人正在被囚禁在兵营中。 第714章 欲攻襄阳,郭臻纳妾 “多谢大将军!” 李过拱手而出,他在湖广辛苦征战一年,何腾只给他一个副将的职位,郭臻果然说到做到,把荆州城交给了忠贞营。 郭臻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李亨和袁宗为镇国大将军府协同参将,将继续随我出征,为忠贞营增添光彩!” 两将走出,齐声禀告:“多谢大将军!” 从郭臻要娶高慧君那一刻起,忠贞营诸位统领就明白郭臻不会因为他们的过去而歧视他们,忠贞营终于找到一个家。 这个家虽然不像在闯王麾下那么光鲜亮丽,但经历了几年如狗一般的日子后,他们对能拥有此刻很满足,因为肥沃的荆州要比贫瘠的夔东不知要好多少倍。 “取下荆州城,湖广的战事还有最后一步!”郭臻的语调变得很严肃:“一鼓作气攻下襄阳!” “我们会在这里休整七天,七天后出兵!” “遵命!”诸将声若滚雷。 七天能发生很多事情,忠贞营需要休整,郭臻则需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荆州城内的鲜血才被洗干净,斩首的头颅挂着城头,渐渐被风吹干。 城中的几处宅子张灯结彩,府衙门口挂着一排八个大红灯笼。 每天正午的时分,天气还是很热,荆州城内的气氛比天气更加热烈。 郭臻空闲的时间不多,在短短的七天里,明军需要安定荆州的民心,清算部分投靠满清的乡绅,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举办郭臻与忠贞营高慧君的婚事。 按照大明的习俗,纳妾很少会隆重举办。 但这次不一样,郭臻可能无心,但李过和高功等人绝对不愿意悄无声息地把高慧君送入郭臻的帷帐中。 这是一场不纯粹的婚事,这也不是郭臻经历的第一桩不纯粹的婚事,之前,他和云雪公主的婚事其实也带着联姻的味道。 做事就要做全套,郭臻已经向朝廷请封高慧君为诰命夫人,但圣旨没这么快到达荆州。 郭臻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紧紧盯着,也不知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镇国大将军府治下的几个商号竟然都及时的送来了贺礼,范永斗人没能赶到,让王逝带来了一份重礼。 忠贞营中。 高慧君穿上大红鸳鸯绸缎布衫,让原本就红润的脸庞更加红艳,如朝霞般美艳, 她有些粗糙的手指来回摩擦着光滑的布面,发出“刺刺”的细微摩擦声,听上去令她的心里有些发痒痒。 这十几年来,高慧君一直跟在高夫人身边,从未穿过如此昂贵布料的衣服,闯王所得,多数赏赐给部将,高夫人生活简朴,就是现在也常常做一些女红。 这些装饰和礼物都在展示江南富商的实力,婚事所需皆由王殷指派商盟张罗,郭臻的家事就是商盟的事。 高夫人掀开门帘走进来,脸上故作惊讶的神情,笑嘻嘻地说道:“果然是人靠衣装,慧君穿上这一身真漂亮,大将军看见了怕连腿也迈不动了。” “姑姑,你说什么呢!”高慧君站起来,在高夫人面前转了个圈:“真的合适吗?” 眼前的高慧君就像是雾气腾绕的深山中生长的一颗灵芝,高夫人扳着她的肩膀坐下:“我高家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 门外锣鼓喧天,吵吵闹闹,她这才显露出一丝担心的申请,嘱咐道:“到了镇国大将军府上,有闲暇时要常回来看看姑姑,莫要忘了姑姑!” 两双同样粗糙的手紧握在一起。 “我会常回来的!” “嫁给大将军后,哪会这般自由!”高夫人把这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一入侯门深似海,这是嫁给郭臻必然要承受的结果。 李亨在大帐外招呼:“轿子来了!” 李亨今天的身份是高慧君的娘家人,从闯王高祥到闯王李成,高家和李家早已密不可分。 “出来了!” 高夫人牵着高慧君的手走出来,高慧君低着头,那一抹出水芙蓉般的娇羞把李亨看呆住了。 “走了,走了!”袁宗招呼王逝从远处走过来。 听见袁宗的说话声,李亨缓过神来,招呼道:“走吧,轿子就在大营门口,大将军在荆州城已经摆好了宴席!” 五百骑兵分前后护送,一顶花轿颤颤悠悠,李亨和袁宗这两位已经从忠贞营中脱颖而出的统领分别在轿子两侧护卫。 王逝骑在一批老马上,跟在队伍的最后,高功在陪他说话,忠贞营投入郭臻麾下后,王逝与忠贞营各位统领的关系变得亲密许多。 从忠贞营到荆州城走了小半个时辰,方科在荆州东门外迎接。 花轿随方科进入深宅,忠贞营的护送骑兵到江南军的大营,每人领取三两银子的红包,李亨和袁宗自有人招待。 真正重视这件事的其实只是忠贞营,郭臻和往日一般无二,还是穿着昨天的战袍,他只在宴席开始时露了一次脸,又消失在府衙中。 这几天是郭臻最忙碌时候,山西和江淮的战事全面铺展开,各地信使接踵来到荆州城。 堵锡回长沙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只在郭臻收复荆州时送来了一封贺信,郭臻在离开荆州之前,还要把堵锡请回来。 忠贞营是义军出身,识字的统领不足一只手,要想尽快安定湖广收复的土地,堵锡是必不可少的人物。 一直在府衙待到申时,郭臻想起宅子中的新娘子,决定今天早点回到家中,毕竟是迎亲的第一个夜晚。 这桩婚事是王逝的主意,他对高慧君的印象只是高夫人身边站立的那个个头高挑的小姑娘。 被王逝说服后,郭臻没有再去看高慧君长的什么模样,至少那不是一个难看的小姑娘。 郭臻在改变这个时代,这个时代也在改变他,娶一个妾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听说苏摩在宁波都娶了十几个妾了。 “这是我第三个妻子呢!”想起这一点,郭臻的步伐变得更轻松,顿时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 大明有妻妾之分,在他心里这其中的区别并不大。 新设的宅子中的侍女和仆妇都是荆州城幸存的缙绅进献出的,这种事情无须郭臻操心。 “大将军!”林虎领着最忠诚的亲兵守卫在宅子门口。 郭臻微微点头走进去,他曾经想把林虎外放,但他知晓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想法。 第715章 洞房花烛,信使王逝 走进院子,郭臻看见新房的窗户上贴着红彤彤的双喜字,这里是他的卧室。 郭臻放轻脚步推门进去,眼中出现了一个纤弱的背影,这背影正半伏在桌子上看书。 听见木门吱呀的声音,高慧君回头,见郭臻正在看着自己,手中一抖,厚重的书本落在桌子上。 书页自动合上,封页上有四个篆体字《吕氏春秋》。 “大将军!”高慧君站起来,她的个头至少与郭臻的鼻子齐平,比徐雅薇和云雪公主都要高。 “你认识字?”郭臻声音温和,示意她坐下。 “姑姑曾教过我!”高慧君的声音变得极小。 郭臻看高慧君有些紧张,笑问道:“你很怕我吗?” 高慧君先点头,后又摇头,脸色赤红道:“你是我的夫君,我不怕你!” 小姑娘说话的模样有些娇憨,郭臻莞尔一笑,他只是看高慧君刚才那瞬间脸色变得有些惶恐,多余问了一句。 高慧君起身服侍郭臻脱下外袍,又给他脱去靴子,她常年服侍高夫人,这还是首次如此贴近一个男人,那浓烈的男性气息让她心慌意乱,原本简单的动作变得无处着手。 “我这是怎么了?” 高慧君心中越责怪自己,越显得笨手笨脚,出嫁前高夫人对她的谈话,虽然听上去全是关切,但她能明白其中隐藏着对她嫁给郭臻命运的担心,不仅是担心她的命运,忠贞营的命运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 这件事一旦开始了,会比原本想象要复杂的多,一切都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靴子落在地上倒在一边,郭臻伸手把弯腰的高慧君拉起来,相比较郭臻常年握刀的手,高慧君不那么光滑的手指也显得很滑腻。 “坐到我身边来!” 幽香扑鼻,两个身躯逐渐贴近,手指触及的肌肤饱满而富有弹性,男人的心中在赞叹,年轻真好。 夕阳洒在印花的窗户纸上,红彤彤的一片,屋子中喜气更浓,不一会功夫,屋内响起男人的低吼和女人的娇吟。 反剃发令后,郭臻从未像今天这般畅快过,积攒许久的激情蓬勃而出。 江南和湖广大局已定,一直悬在头顶的利剑已被摘除,他终于能得到喘一口气的机会,所以也该学会看看身边的风景了。 一个时辰后,屋中恢复平静,郭臻靠在床头。 “我该感谢王逝!” 这是另一种快乐,与征服战场不同的快乐。 镇国大将军纳妾的典礼隆重而又简单,荆州城内的喜气只持续了一天,随后就被即将出兵的紧张气息代替。 各营兵马只有短暂的歇息期,斥候一路往北,探明满清大军的动向。 传令兵往汉阳府,命龙云把整个武昌府的事务交给姚启,然后率大军即刻北上,继续猛攻孝感,向襄阳方向进军。 岳州府,把孙女嫁给龙云为妾的杨宗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被郭臻任命为岳州知府。 郭臻重用他,与他把孙女嫁给龙云为妾无关,他只是在奖赏杨宗在江南军兵进岳州府时做出的协助之举。 每一个投入郭臻麾下的人都会得到奖赏,郭臻现在手中有大把的资源,自然不会吝啬。 一队队整齐的江南军在荆州城外来回走动,方科和吕毅率军接受从九江运送来的粮草,士卒把前几天砍卷的刀刃重新磨锋利,准备的越充分,他们才会有更大的机会在战场存活下来。 长江中船只川流不息,王逝在郭臻娶亲当日便登上战船往长沙城而去,他怀中揣着郭臻的亲笔信,郭臻命他把堵锡请回来。 湖广不是江南,这里的乡绅有不少人在明廷和满清之间摇摆不定,忠贞营在这片土地上的名声很不好,郭臻需要堵锡出面安抚岳州和荆州两府的乡绅。 战船顺水而下,经过洞庭湖不久便到长沙地界,王逝一路坐在船头看长江两边的稻田,现在大明最富庶的地方都属于郭臻辖下的镇国大将军府了。 王逝这两年基本上都待在湖广,这里比江南多了一种草莽气息,他喜欢这里胜过江南。 长沙地界比王逝前次来的时候要安定,至少在路边再见不得随意闲逛的兵丁,湖广总督府七成大军折损在荆州城下,对长沙百姓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他们不用再勒紧裤腰带给大军积攒粮饷,堵锡知道何腾再也没有出笼子的机会,已经废除了他当初加征的各种杂税。 长沙东城和北城外有兵马驻扎,回到长沙后,堵锡命城内兵马全出城立营,使城内的治安不像何腾时代那么混乱。 王逝直接入城,城内秩序井然。 总督府大门紧闭,大门的夹缝里已经生出了蜘蛛网,巡抚衙门则一扫从前的冷清。 堵锡得知王逝入城,搁置下所有的事情,早在府中等候。 王逝此行只带了二十个骑兵护卫,到了巡抚衙门外,堵锡没有出来迎接他,只让管家在府衙门口等候。 一路走进巡抚府衙,直到走到会客厅门口,堵锡才露脸,他在用这种方式表示他对郭臻在湖广的举措不满意。 “堵大人别来无恙!”王逝拱手挥袖,如闲云野鹤。 “不知王主簿此来所为何事?”堵锡不像在忠贞营中那般对王逝亲切。 此一时,彼一时也,那个时候,他占主导,是在赏王逝一个面子,如今时过境迁,他所做的一切全给眼前这个人做了嫁衣。 “一句两句只怕说不完,堵大人,不请我坐下吗?” 堵锡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有些无礼了。 两人入厅坐定,喝上一口茶水后,王逝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给堵锡:“堵大人,这是大将军命我传递给你的!” 堵锡接过来,撕开封口,认真看完,随后仔细叠好又收回信封中。 王逝留意他的每一个动作,见堵锡的举止后,嘴角显出一丝笑意,堵锡对郭臻的手信如此尊重,说明他对郭臻的不满只是表面现象。 “大将军让我来是要请堵大人北上荆州!” “忠贞营都已归附了大将军,还要我去干什么?” “忠贞营统领都是粗人,又有义军习气,大将军不放心把荆州交给他们,再说……”王逝哈哈一笑:“再说荆州本就是湖广治下,大将军在向朝廷请功时,堵大人可是记了首功。” 堵锡面露惊色,这件事他可是闻所未闻,其实身处郭臻的位置,根本没有必要为自己请功,所以湖广各处胜利的功劳都记在别人的头上。 第716章 说服堵锡,进军襄阳 王逝将堵锡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添一把火道:“我听说大将军已经推举堵大人担任湖广总督。” “推荐我担任湖广总督?”堵锡脸上的惊色更浓。 不过,堵锡很快就恢复冷静,何腾被软禁后,他这个巡抚实际上独揽大权,郭臻请功把他升为湖广总督,意味着会给他派一个湖广巡抚过来。 “多谢大将军好意!” “堵大人准备何日北上?” 堵锡摇头道:“我准备留在长沙!” 堵锡心中非常矛盾,不知是否要与郭臻走近,郭臻气势如虹,他期待与郭臻合作,但又心怀担忧,只担忧那一件事情…… 王逝似笑非笑,问道:“堵大人舍得丢下忠贞营吗?” “忠贞营不是我的忠贞营了!”堵锡隐隐有些心痛,他在忠贞营中倾注了不少心血。 “堵大人不该抛下忠贞营!”王逝的语音如坚石坠地:“大将军收复湖广后回到朝廷,只怕要受封一字王了,大将军娶了高小姐为妾,大人知道忠贞营中诸位统领都在怎么想吗?” “怎么想?” “大人知道忠贞营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吗?” 堵锡脸色凝重。 无需多说,那当然是李闯王当年在京城逼死宏治皇帝。 无论堵锡对高夫人多么尊敬,甚至郭臻纳高夫人为妾,也无法消除李过和高功等人的这块心病。 隆武皇帝‘联寇抗虏’之策只是在特定形势下实行的权宜之计,只要大明驱走满清,甚至南明的形势稳定下来,这桩事情迟早会被提出来。 此事不像“投清案”或者“顺案”那么简单,一旦兴起,必然有无数人要掉脑袋。 所以在忠贞营诸位统领心中,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郭臻推上帝位,皇帝不再是朱家子孙,逼死宏治皇帝当然也就不是个事了。 堵锡瞬间明白了王逝的意思,他最担心的一切好像无法阻止,镇国大将军府已经变成了一头正在吞噬各种养分的野兽,在吸收了忠贞营后,这头野兽越来越有脱去约束的趋势。 堵锡试探着问道:“大将军有此心吗?” 王逝摇头。 谁能信,但不信又能如何? “忠贞营的统领需要约束,大将军把机会拱手送到大人面前,而且荆州府比长沙府更加富庶,大人是湖广巡抚,不是长沙知府!” 王逝不再以下官的口气对堵锡说话,他和堵锡相处一年,知道这个人虽然妇人之仁,但还算有眼光、识大体,否则当初也不会出面收编忠贞营。 但现在,堵锡的犹豫令王逝失望,长沙不是乌龟壳,躲在这里迟早也要面对将要到来的一切,何腾被处置后,堵锡几乎不可能再摆脱与郭臻的关系。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堵锡清醒过来:“陈珑在江南,我在湖广,也许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多谢王主簿提醒!”堵锡端正姿态拱手:“我会北上荆州!” 王逝哈哈大笑,笑得很亲和,笑得很肆意。 江南复兴社一系的文官,主动或者被动,越来越多有名望的人正在向镇国大将军府靠拢,皇室的利益会被逐渐抛到一边,这就是大势。 但镇国大将军府的核心永远是从北境南下的那些人,相信不久,杨巍要重新出现在南明朝廷中。 佳人如玉。 高慧君像一张温暖的水床,让郭臻享受了在湖广最惬意的时光,他喜欢这种有活力的身躯,如同在驾驭一匹暴烈的野马,只有在有活力的身体上,他才能找到征服感,就像……就像当初在草原结识的云雪公主。 如扬州瘦马,郭臻连看也不愿看一眼,其实他与王逝一样,不喜欢江南的糜费之风。 一般而言,只有富庶的地方才能生长出那种风气,郭臻可以不喜欢江南的乡绅和复兴社的士子们,但他需要江南的银子稻米。 想起徐雅薇和云雪公主,郭臻生出一丝思念,好久没有见到徐雅薇和云雪公主了,他收复了江南后,与家人相处的时光反倒比从前少了许多,这就是取得权势的代价。 王逝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高慧君是郭臻喜欢的那种女人,但在郭臻如今的位置上,无数人家眼巴巴想把女儿往郭臻的怀中送。 郭臻喜欢哪种女人从来不是问题,娶了高慧君,忠贞营会比任何一支军队对他统领的镇国大将军府更忠诚。 因为,忠贞营上下别无选择。 七天之后,荆州城的兵马准备好粮草和火器,李亨一万兵马,袁宗一万兵马,方科一万兵马,吕毅领三千亲兵和龙云留下的一万江南军。 共四万三千大军整装待发,郭臻虽然贪恋温柔,但也及时的从温柔乡中脱身而出。 堵锡还没有到荆州,但郭臻相信王逝有能力把他请过来,在湖广,也只有堵锡可以约束住留在荆州的忠贞营将士。 李过和高功前来送行,高慧君也在人群中,她虽然只是妾,但今天的地位已在两位统领之前。 高慧君将继续留在荆州府,直至郭臻出征凯旋把她带回江南,郭臻不回去,她自己也不敢独自前往杭州。 高慧君听王逝说两位夫人都不是凶悍之人,但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还是依靠着忠贞营的兄弟,她才能过得更舒心。 荆州通往襄阳的官道夹杂在山岭中,但相比从汉阳府通往襄阳的道路,这里的顺畅让龙云羡慕。 汉阳城下的江南军主力先要攻破孝感,再经过随州才能看见襄阳城,简单的解释,郭臻走的是一条弓弦般的道路,而龙云要走的是弓背,而且那条弓背横跨在无数崇山峻岭中。 两支明军将分两路向襄阳进军,最后在襄阳城下汇合。 襄阳城有多重要? 这座城市扼守在华北平原和湖广群山的交界口,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郭臻只有攻下襄阳,才能让湖广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否则荆州会始终处于清军的威胁下。 差两天到中秋节,郭臻的战旗再次踏上征途。 因为担心清军骑兵在沿途伏击,郭臻一行人行走的极慢,反正龙云率军到达襄阳城下还有些时日,郭臻并不着急。 第717章 贺英到来,长期围困 沿途没有险要的地形,所以没有遇见清军阻击,郭臻没等到敌人,先等到朋友。 贺英来了! 贺英刚到达湖广地界就听到了好消息,郭臻统领的明军连克汉阳和荆州两城,正在向襄阳城进军。 贺英在孝感拜见龙云后,便马不停蹄直奔荆州,等他到了荆州,郭臻已随大军出发两天,他没有在荆州停留,又紧追而至。 贺英一路见江南军气势旺盛,心中既欣喜又揪心,就湖广的战事而言,郭臻想北伐山西还不知要等到何日。 听闻贺英到来,郭臻很高兴,命林虎引他入帐,曾经的老朋友,如今地位已是天壤之别。 贺英入帐拜见后,把山西的局势详细告之,痛苦地说道:“大将军,潞安城只怕守不了多久!” 贺英回湖广不是怕死,而是想催郭臻早日进军山西,现在看来这句话是不用再说了。 郭臻沉声道:“山西义军都是我大明的血性男儿!” 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无法让贺英顺心,他犹豫良久,一句话脱口而出:“大将军何时发兵北上?” 问完之后,贺英立刻后悔,局势都摆在眼前,他本不该问这句话的。 郭臻的答复很无情,也很实际:“那要看襄阳城和潞安城谁能坚持得更久?” “既然回来了,你就留在我军中效力吧!” “遵命!” 贺英退去,郭臻给了他一个参将的职位,但这不是贺英最想要的东西。 江南军一路杀到襄阳城百里开外,斥候前来通报,前面山岭中有清军驻扎。 大军安营扎寨,郭臻命李亨和袁宗各率一支兵马往前查看动静,清军有大量骑兵,为防清军冲营,江南军一路把营寨安在险要处。 李亨与袁宗各率五千士卒前行,他二人曾经在这里流窜多年,熟悉荆襄的地形,正前方摩旗山和尖山之间一条大路直通襄阳城,清军在两边山岭上都驻扎了兵马。 两人正在观望地势时,见对面山岭上旗帜摆动,一支骑兵从密林中杀出,铁蹄踏在地面上如山洪暴发。 “清军来了!”前营士卒高呼。 李亨见来的清军骑兵不多,率先打出应战的旗帜。 两支步卒树起长枪,如两支刺猬并行而列,鼓声阵阵,士卒依据战鼓的节奏迎向杀来的满清骑兵。 清军骑兵只有千人,冲到近处射了一阵弓箭,江南军以火铳还击。 清军见无机可乘,掉头呼啸而去,李亨和袁宗只能干瞪眼看,无可奈何,毕竟,两条腿追不上四条腿。 明军缺少骑兵,将来在与清军的战事中会经常处于这样的困境。 郭臻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明军要想攻入中原,可以不以骑兵为主力,但骑兵必不可少。 从江南获取战马有两条通道,也就是两条茶马古道,一者从四川与漠西蒙古交易,另一条就是从山西的两口。 眼下南明各地人心浮动,湖广战乱未熄,闽粤战乱不止,云贵还有大西军在后敌我未辨,郭臻还无暇顾及战马之事。 八月下旬,两部明军共十四万大军在襄阳城下会师,会师后的明军气势如虹,一天攻破清军在襄阳城外两侧山岭上设立的营寨,驱赶清军入城。 这时候,城内集聚清军在湖广剩余的所有兵马共四万五千人,单论人数虽然比城外的明军少,但却像一颗钉子插在湖广通往中原的入口。 郭臻命水师切断长江航线,并命张天禄领五千兵马进入襄阳对面的南阳地界骚扰,把襄阳城变成一座孤岛。 即便如此,郭臻心中也没有放轻松多少,自古攻城是兵家最烦的事情。 湖广战役从年初开始,至此横跨了大半年时间,清军和明军都已显出疲态。 当初李成集聚几十万大军攻打开封城,仍然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最后还是掘黄河水淹城,最终才攻下开封。 襄阳是湖广有名的坚城,虽然比不上坚如磐石的大同城,但和开封城不相上下。 好在襄阳城下明军都是精锐,无论张天禄、金桓的降军,还是忠贞营遴选出来的两个万人队,都不是才上战场的菜鸟。 郭臻一面命战船运输火炮来城下,一面让军中工匠打造各种攻城器械。 堵锡到达荆州后,在长沙和荆州征集了三万民夫北上,姚启在武昌府、承天府和随州府也征集了五万民夫,一个齐心协力的湖广才是大明兵马的坚强后盾。 山西和湖广,各自成为满清和南明的心病。 在荆州得到充分休整的郭臻精力充沛,与军中将领商议各种攻城之术,他做好了迎接各种困难的准备,在襄阳城外修筑土城,准备长期围困。 “是该是结束这场战役的时候了!”有一句话,郭臻只在心中默念过,从未说出口:“我该感谢吴襄的!” 襄阳城下的战事短期不会结束,湖广各地迎来了秋收季节,大军粮草无忧,镇国大将军府在湖广各地张贴征兵的布告,郭臻计划在这里征集五万府兵,归姚启统御,守御随州府和承天府地界。 湖广的邸报大约每隔半个多月会发到南京,郭臻向内阁禀告战事进展情况,江南有很多人在关心这里,有喜欢他的也有憎恨他的。 南京城。 火炉般的盛夏过去,隆武皇帝已经好久没露面了,他几乎整个夏天都待在灵秀钟山。 直到何腾被解送到南京,隆武皇帝才回到众人的视野中,眼下大明的江山已经被郭臻和郑珑瓜分,各地文官都成了武将的附庸,何腾身上寄托了隆武皇帝最后的希望,如今这个幻想也被刺破。 镇国大将军府的侍卫把何腾交给了刑部,隆武皇帝才得到与何腾私下相处的机会。 江南唯有南京城不在镇国大将军府的控制之下,但这里有无数密探,街头的乞丐,当铺里的伙计,甚至牢狱中的牢头,隆武皇帝看每个人都像是郭臻的暗线。 得到郑森和马英协助,君臣选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见面,马英不敢放何腾出大牢,只能让隆武皇帝屈尊到腐臭的牢房中见何腾。 隆武皇帝换了一身打扮,穿上平头百姓的衣服,四个心腹锦衣卫举火把指路。 何腾还没有被定罪,又有湖广总督的身份,马英给他安排了一个单独的牢房,地上是新铺的干燥的稻草。 第718章 私下相见,刺杀郭臻 夜色渐深,牢房中晦暗死寂。 何腾在牢房中睡睡醒醒,直到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才从稻草堆中爬起来。 牢房中不分昼夜,何腾借助光线左右环视,才首次看清楚自己住了两天的环境,比湖广总督府的牢房要好多了。 不远处几道火光越来越近,火光后的人影像一个个发晕的亮团,他觉得有些刺眼,用手挡住视线。 “何爱卿!”隆武皇帝扑过来,双手握着监牢的木条。 “陛下!”何腾瞬间醒悟过来,跪伏在地,三跪九叩,眼角两行热泪流出。 好一个君臣情深! 何腾没有往日的骄狂,声音哽咽,泣诉道:“臣辜负陛下期望,未能给陛下看好湖广,臣死罪!” “不怪你!”隆武皇帝声音威严:“抬起头来!” 何腾抬头,已经有十年未见,隆武皇帝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确实是那张他熟悉的面孔。 “郭臻欺上瞒下,堵锡与其狼狈为奸,微臣被这两个人陷害,才遭此罪名,望陛下给微臣做主。”到现在这个时候,何腾还想为自己洗脱罪名。 隆武皇帝叹息一声道:“郭贼势大,朕也无可奈何!” 隆武皇帝终于敢在外人面前坦露自己的心思,何腾在他眼里算是自己人。 “陛下……”何腾活动心思:“要是再不遏制郭贼的势头,只怕大祸将至啊!” “朕岂能不知?” “眼下唯有一策可用!”何腾突然又来了精神头。 “何策?” 何腾偷看隆武皇帝身后的锦衣卫。 隆武皇帝会意,伸手从侍卫手中接过火把,摆手道:“到那边等我!” 锦衣卫退去,这座牢房里没有别人,门口还有应天府的兵丁看守,隆武皇帝在这里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只剩下一个火把,牢房中光线暗了很多,何腾能看清楚举着火把的隆武皇帝。 “刺杀!”两个微弱的音节在牢房中回荡。 “镇国大将军府只有一个核心,那就是郭贼,郭贼若死,其子年幼,无法约束各路强兵悍将,到那时陛下可分化拉拢,使各路兵马重归朝廷。” 何腾已经想了很久,唯有从肉体上消灭郭臻是解决眼前危机的最有效方式,隆武皇帝握住火把的手臂纹丝不动,他没有感到惊讶。 “郑氏可为外援!”何腾继续描述心中谋划,这些天他被关在江南军大营的牢房里,有充足的时间理清镇国大将军府的各路将领的关系,他对郭臻恨之入骨。 “何时动手?”隆武皇帝的声音很平稳。 “郭贼凯旋之时,只要击杀郭贼,再控制住南京城,郭贼麾下兵马群龙无首,就算围住南京城也没什么办法,陛下再以郑氏牵制,可还大明朗朗乾坤。” “何人可为?” “臣有死士在湖广,只待信召!” 隆武皇帝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何腾干事有些不靠谱,他不敢再与他深度谋划,不过他出的这个主意倒是符合他的心思。 郑森和马英既然暗中帮忙让自己与何腾见面,说明他们至少不站在郭臻那一边。 隆武皇帝走后,牢房重新陷入黑暗中,何腾心头兴奋,怎么也睡不着。 按照郭臻所说,他犯下的不是死罪,十有八九只是免官,也许他要守在这个牢房中等待那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回到皇宫的隆武皇帝同样睡不着觉,在此之前,这个想法只是沉寂在他脑海中的一个小气泡,偶尔会从深处冒上来但很快会破灭,今夜见过何腾后,他的脑中全被两个字占据。 “刺杀!” 在隆武皇帝看来,这是他夺回大明朱氏天下唯一的机会,郭臻征服湖广后,天下再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脚步,满清也不行。 历朝以来,如这般权臣废帝取而代之的例子数不胜数,他唯有一搏。 一直挨到天明,隆武皇帝紧急召见郑森。 郑森不知隆武皇帝有何急事,进入皇宫后,见隆武皇帝竟然穿戴了一身盔甲,再加上有浓密的胡须陪衬,显得威武十足。 “郑卿,朕想到你的兵营走一走,你看如何?” 真是个奇怪的要求! 郑森跪地拱手:“西营将士随时等候陛下检阅!” 这是收复南京后,隆武皇帝第一次走进兵营,隆武皇帝在兵营露脸,一定有不寻常的信息,暗影卫的探子倾巢出动。 整整一天,隆武皇帝随郑森观摩军中士卒展示各种火器和战法,甚至还想亲自上手操作,由于火铳等火器都有一定的炸膛概率,郑森没敢让隆武皇帝真的上手。 等到傍晚,夕阳将落时,隆武皇帝一身臭汗,对一直紧随在自己身后的郑森赞叹道:“郑氏兵马果然精锐,火器犀利!” 说到这里,隆武皇帝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只是听你所说,如火铳等火器不如弓箭精准,在三四十步外就无法准确命中。” “正是!” “可惜朕想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啊!” 皇帝的叹息落在郑森的耳朵里,像是有无尽的惆怅。 郑森浑身一颤,他明白了隆武皇帝的意思,但这件事要想郑氏插手,必须要得到郑珑的同意,但据他所知,郑珑绝不愿意与郭臻为敌。 郭臻一年前与郑珑达成协议,双方都不占据南京城,前次张振兵变,其实已经违反了这个协定。 但朝堂之争中,没有人真的把盟约和协议当回事,随后郑珑忙于攻取广东,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粤省,也没功夫再找郭臻理论。 如今粤省的战事已经进入尾声,郑珑传书命郑森准备郑氏留在镇江的两万水师撤回福建,但因为郑森反对,才一直拖而未决。 第一天到西营巡视,第二日自然要到东营。 隆武皇帝不是傻子,既然准备动手,肯定要设法隐藏自己本来的意图。 秦锋穿戴一身黑色的盔甲,尤有稚气的许义阳一路陪同,他身材比郑森魁梧,又带有一股不羁的气息,落在隆武皇帝眼里,心中不得不暗中赞叹几句,郭臻麾下都是人才。 隆武皇帝很郁闷,这种人不能为朝廷,准确的说为他所用,反成了他的敌人。 这半年来,隆武皇帝在南京城收集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因此对眼前这个京营总兵心中还存有期待,如果郭臻不在了,也许秦锋会选择顺从朝廷。 第719章 皇帝演戏,郑森谋算 一路上,隆武皇帝没多少心思在士卒身上,一直在揣测秦锋的心思,他仿佛已经见到郭臻身死,诸将都匍匐在他面前。 “陛下,请观士卒演练火铳战法!”一个声音把他从臆想中惊醒。 许义阳亲自指挥,五列士卒排成方阵,铳手依次放铳,每一排火铳随着号令几乎同时发响,前列才施放完毕,后列已经装好弹药。 这真是激动人心的战法! 隆武皇帝暗自拿东营与西营的士卒比较,不得不感叹郭臻麾下的江南军要比郑氏军队强上不少。 前途似乎又蒙上一层雾霾,被何腾说动后,隆武皇帝患得患失的心思越来越重。 秦锋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皇帝的心不在焉,因为他自己也是心不在焉,虽然是皇帝亲至,但他并没有多上心,只是领隆武皇帝在东城各处关口巡视一圈便草草收场。 秦锋已经决定等郭臻从湖广凯旋时辞去京营总兵之位,至于谁是继任者,就不劳他操心了。 又是繁忙的一天,隆武皇帝回到皇宫中才松了一口气,一碗水端平,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真是又累又憋屈。 一年不到,南京城恢复了往日留都的繁荣。 扬州府地界战争还在持续,但影响不了镇江地界的商旅,因为这里是南北运河的汇集地。 江南水师大部被调集到湖广作战,长江水道中半数战船属于郑氏。 一艘战船在镇江码头靠岸,岸边士卒守备森严,如脚夫、船夫等闲杂人等全被驱赶开,郑森身穿一件灰白色的布衫,站在岸边迎接。 战船上走出一个汉子,个头不高,两眼深凹,看到郑森到来,笑着说道:“堂弟!” 郑森上前迎接:“堂兄!” 郑彩是郑森的族兄,跟随郑珑领兵已有多年,在军中资格胜过郑森。 郑珑为了攻取广东,几乎调走了郑氏所有的精兵悍将,郑彩出现在南京,一则说明郑氏已经控制了广东,再则说明郑珑对郑森很不满意。 “王爷很不高兴,堂弟,你这是怎么了?”一见面,郑彩微微露出担忧之色。 郑珑半个月前下令从镇江调集一万士卒回福建,但郑森阻止了这到命令。 郑森面沉如水,说道:“没什么,我想见我爹一面!” 郑彩此来是奉郑珑之命要强行带走镇江的兵马,郑珑甚至连郑森在南京城的两万京营兵马也想调走,于是解释道:“王爷正在衢州,马上要回福州,广东兵马几乎都随原两广总督丁魁撤走了,广东多城需要兵马据守。” 夺取了广东后,郑氏心满意足,对南京城的兴趣急剧下降。 “南京和镇江的兵马都不能调走!”郑森很严肃,又重复一遍道:“我要面见我爹!” 郑彩见周围码头人流不息,轻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没有回南京城,而是直奔郑氏在镇江的大营,江南军渡江后,这里只剩下了郑氏兵马。 郑彩是郑氏大将,郑森不敢怠慢。 走入兵营大帐后,郑彩拿出郑珑的命令交给郑森:“堂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王爷的号令写的清清楚楚,不敢不从!” 郑森视线在调令上一扫而过,略一沉吟道:“请堂兄宽限几天,我要回一趟福建。” “你……”郑彩大惊,但想想这是郑珑、郑森父子之间的事情,他没必要参与其中,后面半截话又吞了回去。 “南京城内的京营和镇江大营兵马暂且都归你统领,我会尽快赶回来!” 郑彩有些懵,急忙说道:“扬州府正在激战中,你这一走,只怕好多事情我做不了主!” “江南不会有什么大事,只要清军不过江,扬州府的胜负与我们无关!”郑森的表情很冷漠:“即使清军过江了,我们也只负责水战,不过清军不大可能过江!” 有些事情关系到郑家的前途命运,郑森必须要面见父亲才能说清楚,书信一来一往太耽误时间。 郑森见郑彩还在犹豫不决,露出一点笑容道:“闽粤虽好,但没有南京做保障,现在得到的东西终有一天又会被别人抢走。” “堂兄,权势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如今满清和大明隔江相争,必有一亡才会平息,郑家要是让镇国大将军府独揽朝政,除非有一天郑家愿向大将军臣服!” 郑彩接口道:“郑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是大将军了!”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必须要面见我爹,郑家要以闽粤的实力加入到朝堂中来,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再难寻觅到!” 郑森在江南求学多年,有不少复兴社的朋友,已经在这里打下了根基。 郭臻的势力夹在满清和郑氏之间,今年实行新政后,朝堂中愿意当他盟友的人不多,所以绝不会轻易与郑氏闹翻。 “也罢,我就随你冒险一次,王爷要是责怪下来,我自己承担了就好!”郑彩被郑森说动,同意了他看法。 “如此我把兵符令箭转交给你,我今天就动身回福州!”郑森是真的急了。 这几天隆武皇帝一直盯着他,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有皇帝出面,郑氏白捡便宜的好事怎么会错过,再不济,郑氏也可以抽身事外。 “行!”郑彩点头。 郑森甚至没有回南京城,今天来镇江码头时他就做好了准备,他将乘舟到杭州,再换快马直奔福州。 从南京往返衢州要二十天,他不信郭臻一个月内能攻下襄阳城。 出了南京城,江南各地都归于镇国大将军府的控制下,不过,从年初杨巍因张振逆案被禁足宁波府后,现在江南总督府对各地的控制力减弱了许多,或者说是加强了很多。 陈家是松江望族,在江南各府县都有朋友,陈珑无需像杨巍那样在各地安插耳目,也无需用激烈的手段来显示自己的存在。 强或者弱,只是相对而言,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无论是谁在控制江南,谁也没有理由阻击郑森南下。 船是郑家的船,水手是郑家的水手。 一路顺风,两天到达杭州,五十名随行侍卫换上战马直奔衢州府,有信使日夜兼程先往福州报信。 第720章 父子相见,野心勃勃 郑森的决定下的很及时,信使到达衢州时,郑珑才入闽一天,信使快马加鞭追赶,过仙霞关追上郑珑的车队。 这次郑氏在广东搜集了不少奇珍异宝,装满货物的大车足有百辆,车队走到很慢,郑珑也没什么急事,一路优哉游哉,如游山玩水一般,有种衣锦还乡的得意。 信使拜见,说明来意。 郑珑听说郑森正在私自返回福建的路上,大发雷霆,发完火后,他还是要等儿子追来。 郑氏车队先行,郑珑留下五百亲兵返回仙霞关,他对这个儿子非常看重,知子莫若父,郑森十几岁从倭国归来后,无论学文还是习武,心志都异常坚定,不受外人干扰。 因此,郑珑对郑森既放心又担心。 郑森连番违抗命令,此次竟然非要面见自己,是两人在对郑氏未来发展的方向上出现了分歧。 “大木到底太年轻,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郑珑在心里责怪儿子,又为儿子展现出来的雄心感到欣慰。 但是,郑氏只能有一个家主! 早秋,深山中的仙霞关气候宜人,景色秀美,郑珑生出闲情雅致,在周边游玩了一番。 郑森到达仙霞关,风尘仆仆,英俊的面孔上双目炯炯有神,从来一丝不乱的头发依旧是一丝不乱。 两人在仙霞关守备府见面,守备早已搬家把府邸让给了郑珑这个延平王。 “爹!” “嗯!”郑珑哼了一声,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这仅仅是表象,他不会真对儿子狠心斥责。 更何况,郑森除了偶尔不怎么听话,其他实在没什么地方能让他挑出毛病。 “你的军中一向法度森严,不知道违抗我的命令应该受到什么责罚吗?” “孩儿知道,孩儿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任凭爹处罚!” “连郑彩都被你说动,倒是我小看你了!”郑珑像吃了枪药,今天下定决心不给郑森好脸色看。 “孩儿千里奔波,确实是南京城中近来有大事要发生!”郑森表情很严肃,扭头对两旁的侍卫说道:“你们先出去!” 侍卫看向郑珑,到底是父子,郑珑轻轻点头,侍卫鱼贯而出。 郑森把几天前隆武皇帝在南京城的举动详细告之,最后说道:“依孩儿之见,陛下见何腾失去湖广,丧失了与郭臻博弈的最后一线希望,很可能要铤而走险。” 郑珑被这个消息震撼到了,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隆武皇帝这是疯了吗? “你说陛下要刺杀郭臻?” “是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腾押送来南京,彻底击溃了他的坚守。” “你好大胆子,这么大的事情怎敢自己做主!”郑珑突然大怒,指郑森的鼻子骂道:“你这是要把郑家引入绝路啊!” 郑珑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屋子中来来回回踱步,最后双手叉腰道:“看来南京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回来的正好,我这就让郑彩替你统领南京兵马,你随我回福建,再让你待在那里,天都要被你掀开了。” “爹!”郑森拖长声调表示自己的不满:“我没有应允陛下,否则也不会奔波前千里来到此地!” 郑珑这才缓过神来,愣了片刻,半天没说话,最后放缓语气问道:“那你回来面见我是为何事?” “正是为此事而来!”郑森压低声音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爹要知道一山不容二虎!” 郑珑视线穿过窗户落在远处连绵翠绿的群山上,好半晌轻轻摇头:“郑家已经不是镇国大将军府的对手,郑家的根基在海上,与郭臻没有冲突,何必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郑森一直恭敬的神情稍稍扭曲:“如果郭臻打败了东虏,爹以为他会容许闽粤两地独立归郑氏?” “郭臻一定能打败东虏吗?”郑珑摇头:“东虏在江南之败,只是因为水土不服,又因剃发令造成群情汹汹才给郭臻可乘之机。” “可你要知道,南人擅舟,北人擅马,当年大明集全国之力也无法奈何辽东。” “郭臻虽然善战,但要说到彻底打败东虏,只怕还遥遥无期!” 在郑珑的预测中,南明与满清南北对峙的状况将长久存在下去,如今全国四分五裂,他刚刚得了广东这个富庶的省份,正该是整顿内部,扩充实力的时候。 郑珑与郭臻虽然没有明确盟约,但两人在江西地界各占南北之地,把南昌府交给江西总督万吉,已在默认相互承认。 “天下大势,必将合一,爹以为是归东虏,归朱家,归郭氏,还是归郑氏?”郑森心中被欲望填满,他和郭臻、杜尔滚、隆武皇帝是一类人,绝不想眼睁睁看着机会从身边溜走。 “你想的太多了!”郑珑有些担心的看着儿子。 “不多!”郑森仰头,他看向父亲的神情如正在练习刀法一般专注:“郭臻专权,擅自把控朝政,排除异己,一省总督说抓就抓,内阁首辅要换便换,就连陛下也在担心随时会被踢下宝座,江南已是天怒人怒,陛下自己要动手,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对郭臻退避三舍。” 郑珑一时间然被儿子的气势压制住,见郑森说的义愤填膺,笑呵呵坐下,反问道:“那又如何?郭臻有这个实力,当初隆武皇帝在福州时,我还不是把何楷的鼻子给割掉了?” “爹!”郑森一时语塞,见父亲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到底没忍住,最后用冰冷的语调说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郭臻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我们只需给陛下一个承诺,陛下要是成功了,镇国大将军府四分五裂,还有谁是郑氏的对手?他要是失败了,自有人会承受郭臻的怒火,与郑氏何关?” “郭臻不是傻子!” “那又如何?”郑森冷笑道:“难道他还敢在南北两线同时开战不成?他要想对郑氏动手,无需借口,他要是对郑氏畏惧,自然会给郑家尊重。” 当大明亡国的风险被解除,更多的人看见南北将要处于长期对峙的局面,他们隐藏在心底的欲望终于开始显现出来。 这是乱世! 几年前有李成和张忠,如今是郭臻、杜尔滚和郑珑,这是一场决定丛林兽王的争斗,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逃避,因为失败者只有一个结果。 第721章 极力说服,刺客到来 郑珑看着郑森快要冒火的眼神,突然有种失控的感觉,儿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正想把郑氏引入另一条路,一条辉煌或者是毁灭之路。 “我只想在海上称王!”郑珑长长一叹。 “郭臻在湖广大胜之后,再也无人能挡住他的道路,我猜他终有一天会坐到那尊宝座上,到那时,爹,郑氏该怎么办?” 郑珑骤然色变,郑森的话很现实,他其实也没把隆武皇帝当回事。 良久的安静后,郑珑最终做出决定:“我们只当旁观者!” “遵命!”郑森有些不甘心,但郑氏还是由他父亲说了算。 郑珑犹豫地看着儿子,有些于心不忍:“你还是留在南京吧,你在那里已有一年,与复兴社的士子熟识,但是无论你做什么,绝对不能留下蛛丝马迹,把祸水引到我郑氏头上!” 说到最后,已是在厉声警告,他们虽然是父子,但自古以来权势面前无父子。 郑氏只有一个家主! 郑森恭敬回答:“孩儿明白!” 郑珑还是被郑森说服了那么一点点,所以给郑森留了一点权限,如果郑氏完全拒绝与隆武皇帝合作,隆武皇帝不知是否还敢动手。 隆武皇帝要传衣带诏刺杀郭臻,郑氏能做的也只能是旁观,与己无关的是事,何必要去阻止? “还有,镇江的兵马我要调一半回来,在江南留下三万人足矣,那是郭臻的地盘,我郑氏何必要帮他守御!” 郑森哀叹答道:“遵命!” 郑珑的眼中只有福建和广东那一亩三分地,隆武皇帝现在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正是因为有郑氏兵马的存在,如果郑氏兵马全部从江南撤走,又如何保持对朝廷的影响力,到那个时候,郑氏连参与这场游戏的机会都没有。 仙霞关口,父子辞别,郑森往北,郑珑往南。 应天府,隆武皇帝露了几次脸后又缩回了钟山,南京城重新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眼下在应天府,还轮不到镇国大将军府说了算,但随着湖广战事节节胜利的消息传来,稍微有些敏感度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遥远了。 八月中旬,郑彩率驻扎在镇江府的一万水师退回福建,他们只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分别给镇国大将军府和内阁提交了一份公文,但没有等到答复便自行退走。 朝廷对郑氏兵马没有约束力,镇国大将军府亦是如此。 镇江兵马撤走在江南引发了不小的风波,很多人认为这是郑氏撤出江南的信号,郑氏在江南驻军四万,但没办法像镇国大将军府那样对朝政施加影响力,实属鸡肋。 一连几天,西营总兵府被客人踏破了门槛,士子们接踵前来向郑森打听消息。 如果郑氏决定撤走了,江南将毫无疑问彻底归在郭臻的管制下,有很多人不甘心,今年强行推行的新政在短短几个月中毁掉了郭臻在反剃发令时创下的名声。 江南的士子分成两派,一派在宣扬郭臻的功劳,另一派则在到处描述郭臻是如何霸道,如何擅权。 八月底,襄阳城下战事正酣,山西地界头颅掉如瓜,南京城则沉浸在一片歌舞中。 一支商队从西而来,在南京靠岸,他们带来了湖广特有的山货,商队中有两个皮肤黝黑,眼有精光的汉子。 这是一支再寻常不过的商队,每天都有几十只这样的商队来到应天府,没有人留意到,在商队进入南京之前,这两个像护卫的汉子消失不见了。 南京城郊有一座山庄,这里原属徽州盐商罗家的产业,曾经很热闹,自郭臻收复江南后,罗家被剥夺了经营盐业的权力,这座山庄门口的小道上青草渐渐长长。 从商队中消失的那两个汉子竟然出现在这座荒僻的山庄里,这座山庄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阴暗的屋子里木桌的腿脚上长了一层黑霉。 有十几个年轻人正在打扫屋子,一个个动作麻利。 两个汉子走入山庄,一个个头不高,长相普通的汉子迎上去,他的手中拿着半截铁制令牌。 走在前面胡须更浓密的汉子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两个人各将手中令牌递出去,毛糙的断口处在空中交接,完美的链结在一起。 眼见暗号对上,那汉子用一口粗犷的湖南口音介绍自己:“我叫罗七!” 随后又指向身后的同伴说道:“他叫张八!” 这两个明显不是真名,前来接应的汉子也不介意,指着自己说道:“你们可以叫我王大!” 三个奇怪的称谓,他们都在隐藏自己的身份。 “你们两个都不是庸手,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后面的十几天,你们要认真跟着我学,莫要到时候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又害了别人!”王大的声音很冷漠,口气很自信:“从今天起,直到你们准备去送死那一天,你们再不许走出这座山庄!” 王大领着两人走到一个小黑屋前,推开房门,从中拖出两个木箱介绍道:“这就是你们将要学会使用的武器。”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有些疑问,但没有说话。 王大弯腰撬开木箱上的钉子,木箱中还有一大块亚麻布包裹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 王大问道:“你们以前用过火铳吗?” 罗七回道:“用过,但是没有弓箭好用!” “这个不一样!”王大拆开亚麻布,从中掏出一杆奇怪的火铳,铳杆有一人高,铳头的铁杆明显要比普通火铳厚实很多,王大举起那杆火铳,对准院子门口的方向瞄了瞄,又把火铳放下:“从明天开始,你们练习这个!” 张八站出来说道:“我们的弓箭精准无比,箭头上涂的乌毒见血封喉!” “是吗!”王大脸上现出一丝嘲讽:“不如你射我一箭,我打你一铳!” 罗七狠狠瞪了张八一眼,张八鼓着嘴巴退到一边。 王大继续说道:“这里的练武场已经荒废很久,不过还是可以到那边去试一下!” 练武场上长了一层浅薄的小草,青黄相见,脚步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就像踩在棉花上。 从东头到西头相距百步,王大拿了一块棉布洗洗把铳杆擦干净,像在抚摸心爱的情人,随后仔细填满火药和铅弹。 那铅弹是特制的,比普通的火铳的铅弹要大一号,王大点燃绑缚在腰间的火绳,举起火铳往远处瞄了瞄,再用火绳接近引线,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练武场东边墙壁上一支麻雀“扑通”从墙头坠下。 第722章 战事僵持,筑永定堡 这是什么火铳,竟然能精准击中七八十步外的目标? 罗七快步走到墙角,把那只死麻雀捡回来,只见那麻雀腹部中弹,半边身体都被轰开,血肉和羽毛混杂在一起。 王大不理会两人的惊讶,小心把长铳收好:“这杆两铳是我花费一千两银子购置的,两位可要珍惜,从明天开始练习,直到你们达到我这个水准!”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在这里收拾房间的十几个汉子都不见了,偌大的山庄好像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你们只能在练武场活动,你们的食物都准备好了,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能出这座山庄!”王大说完这句话后,脚步轻松往后院走去,他把火铳留了下来。 庄园的后院,一个穿着锦衣的年轻人正坐在凉亭中,正是郑森,他见王大悄然回来,问道:“郑越,怎么样了?” 王大的真名叫郑越,是郑家杀手死士的教头,曾经在日本练习过忍术,又熟悉各种西洋火器,知道他的人不多。 “两个菜鸟!” “哼!”郑森从心眼中发出鄙视声音:“何腾能找到什么可靠的人!” “这些日子我会尽力教导他们,这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底子还不错,学起火器来事半功倍!” “好吧!”郑森微微点头,答应道:“忙完这件事,先去日本避避风头!” “多谢大公子!” 从八月到九月,再到十月,枫叶如火,秋露变霜。 江南和江北,每个人在忙各自的事情,有人花前月下,有人汗流浃背。 战争时间拖得久了,除了前线日渐厌烦的士卒,后方的百姓和官吏也渐渐麻木。 江南的人都在等候襄阳城被攻破的那日,江北的人则在等候杜尔滚夺下大同城。 这一次,老天爷似乎在考验双方的耐性,郭臻和杜尔滚都没能那么快得到自己期望的东西。 江南军在襄阳城下挖掘地道,同时在襄阳城外的险要处修筑连绵的土城,截断江北驰援的路线。 但将士们已显疲态,他们不是工具,他们是活生生的人,长期枯燥而单调的厮杀甚至会让一个人的心理崩溃。 郭臻已在为无法攻破襄阳城做准备,如果在没有攻破襄阳的局面下想守住湖广,明军需要在这里大量驻军,这会牵制大量的兵力。 而且更麻烦的是,湖广将长期陷入战乱,这会给江南的财政增添巨大压力。 一切都需要钱,眼下的扩张能进行得如此顺畅,与占领的都是富饶土地有很大的关系。 兵器生产从兵仗局分割开,确实在短期内提升了兵器的质量和产能,但成本自然也会提高,如果不是寅吃卯粮,郭臻拿什么去向几大工坊购买兵甲和火器? 为了收揽湖广的民心,在江南实施新政一直没有在湖广推行,堵锡在荆州府和承天府约见有名望的乡绅,解说朝廷的策略,除了曾经在满清为官的,其余人一律不在追究。 襄阳城下。 郭臻并不常驻这里,偶尔会往复在荆州、武昌和襄阳三城。 郭臻留在湖广最主要的目的正是协调各部关系,至于攻城的具体部署,郭臻已经全部交由龙云处置。 龙云的声望不足以压制忠贞营,更不用说让堵锡为他合作,但具体到某一场战事,他的战场敏锐性甚至要优于郭臻。 诸将都归龙云节制,他俨然如当初郑秋在杭州城内的地位一般无二,所不同的是,当初郑秋麾下都是浙东军,而他指挥的兵马五花八门。 所有攻城的将领中,贺英是最卖力的一个,因为只有他才切身体会到山西所处的困境,虽然他知道希望已经很渺茫,但终究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幻想。 陈泰让他离开潞州是因为他在义军中格格不入,他当初杀那些人情有可原,但多数义军统领不会理解这些,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至亲死在他手里。 但贺英不这么想,从他回到湖广,他觉得自己担负了一种责任,他是寻求救兵来的。 贺英在湖广没有班底,他过于激进的压制渐渐引发了士卒的不满,龙云不得不减少他上阵的次数。 郭臻明白贺英的想法,但他的心思已不再放在山西,江南军还没有做好北伐的准备,就像清军现在无力南侵。 山西的一切都只是谎言,从开始便是。 两个多月时间,荆州和襄阳之间,一座简易的城堡依山而建,堡名永定,郭臻亲自为之命名。 十月中旬,山林中的树叶落了一半,天地之间弥漫着一股萧索之气。 郭臻与堵锡同来新修建的永定堡,眼前的这座城堡还没有完全完工,但大体轮廓已成,只剩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需要精益求精。 “这两个月,辛苦堵大人了!”郭臻语气很真诚。 为了修筑这座城堡堵锡立下汗马功劳,组织民夫并不比打仗轻松,堵锡心中对郭臻有意见,但不妨碍他认真做事,这就是他与何腾的区别,也是他得到郭臻赏识的地方。 堵锡脸庞比两个月前消瘦了一圈,拱手道:“比不上将士们在襄阳城下辛苦!” 堵锡认为尽心尽力协助守御湖广是在尽本分。 “有了这座城堡,我军在襄阳城下能减轻不少压力。”郭臻的语气并不轻松,略含隐忧。 堵锡宽慰郭臻道:“湖广仅剩下一府尚在东虏之手,大将军无需急躁。” 洪畴收缩防线之策确实给郭臻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襄阳城内的兵马实力胜过大同城的明军,又有洪畴在城内收拾民心,从决定修筑城堡,郭臻已在做最坏的打算。 郭臻轻笑,纠正堵锡的错误:“堵大人,不是一府,是一角!” 湖广江北三角,大明占其二,满清领其一。 城堡门口有士卒把守,在监视民夫施工,郭臻和堵锡并肩走近堡门,一股阴冷的气息铺面而来,地面是新铺的青石地板。 堵锡介绍道:“堡内可驻军八千,按大将军吩咐,设立了五十个炮台。” 两人且走且说,一直登上堡顶,因为时间紧张,城堡一小半的墙壁是依靠山峦修建,形状很不规则。 堡内夹壁设有藏兵洞、储粮所、兵营,地下有火药储备处,还有十几口三丈左右的水井。 这里算不上固若金汤,但已经完全令郭臻满意、两个多月,从选址到设计,到现在完成七八成工事,郭臻不能再有更高的要求。 第723章 难以坚守,分道扬镳 郭臻认真巡视一周,郑重对堵锡说道:“堵大人,湖广的事情还需你多多费心!” 堵锡挺起胸膛,淡漠回道:“我是湖广巡抚,大将军能为大明殚精竭虑,我要是拖后腿,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堵锡不认为自己在为郭臻做事,而是在为朝廷做事。 永定堡尚未修建完毕,粮食和火药已经源源不断运进来,有了这座城堡,江南军即使没有攻下襄阳城,满清骑兵也没胆子侵扰荆州城。 当然,如果满清调集大军从襄阳攻占湖广,这座城堡就起不了多大作用了,留守的几千兵马反而会成为满清的目标。 郭臻回到襄阳城下,龙云率诸将前来禀告战事进展。 襄阳城西门和南门的城楼已经完全被江南军的炮火摧毁,这几天江南军攻城势头稍缓,他们不想重复杜铎在杭州城下的败仗。 襄阳城内,洪畴力排众议,坚决阻止勒克德浑率骑兵出城野战,城内的粮食足矣支撑一年,他不相信杜尔滚无法在一年之内攻下大同城。 潞州府,天气渐渐变得寒冷,露天的水池表面被一层浑浊的冰面覆盖。 前夜朔风飞扬,陈泰原以为次日能看见白雪盖城,早晨起来时才发现外面没什么变化。 陈泰抬头看远处的天空,嘴里小声嘀咕:“快要下雪了啊!” 一阵北方吹来,陈泰那瘦弱的身躯就像空中飘浮的落叶,显得孤独而无助。 潞州城坚守了三四个月,不光是那些士卒,就连他自己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陈泰登上城头,七八里外清军的火炮还没有响,按照老规矩,要不了多久就该要响了。 这座城还要守到什么时候? 义军被围困在潞安城内后就断绝了城外的消息,不过既然围城的吴桂所部一直没什么大动静,想必大同城和襄阳城还是老样子。 潞州城没有襄阳城和大同城那般坚固,潞州城内的义军也比不上吴襄和勒克德浑的部下勇猛。 我是不是该突围了? 陈泰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下雪之后,他将不再有抉择的机会。 一场雪降下来,义军突围逃离的道路更加艰险,而且一路上都会留下行踪。 “陈帅!”郝阳悄无声息走到陈泰身后,花白的胡须随风抖动:“快要下雪了啊!” “嗯!”陈泰点头。 “城内的粮食支撑不到春天!” 陈泰掩饰住心中的惊讶,很勉强的应了一声:“嗯!” 北方的冬天很长,潞州要将近三月份才会解冻,陈泰攻取潞州府后时间紧急,没有时间收取更多的粮食回来,城内的粮食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月,而那时该在元宵节左右。 义军中鱼龙混杂,陈泰确实不可能守住秘密,但也只有少数义军统领才能估算出城内有多少粮食,郝阳正是其中之一。 郝阳可以心中有数,但这个消息绝不该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一旦让士卒们知道城内粮草的具体数量,他们会像在等候世界末日一样等待粮尽的那一天。 郝阳显然没有注意到陈泰的不喜之色,继续质问道:“陈帅,快要下雪了,我们是不是只能守在这座城里等死?” 郝阳眼圈通红,看来昨天的晚上他也同样拥有一个不眠之夜。 郝阳说的话有些越界了,他的资格很老,无论是年龄、还是在义军中的威信,他认为自己有资格说这句话。 周边的士卒们看过来,三个月过去,陈泰攻取潞州城树立的威望已然被消磨掉不少,但他仍然在这座城内有说一不二的威信。 陈泰脸上浮上一层阴霾:“从守城那一刻起,我就立下了必死之心,你不是吗?” 一颗铁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弓背形的弧线砸在脚下的城墙半壁上,突如其来的轰击声掩住了陈泰后面的半截话,亲兵簇拥过来,同时把两人护送下城头。 “如果等到城破,城内的十几万人都要死在这里,不错,我确实不想死,但我觉得我们不该就这样陪着潞州城消亡,这里是晋地最后的血性汉子!” 郝阳在陈泰耳边喊叫,清军炮声轰鸣,他努力喊出更大的声音让陈泰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陈泰脸色铁青,他知道郝阳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这一定是郝家义军的意思。 有人不愿意再在这座城内坚守下去了,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陈泰之所以能够保证对这十几万松散义军的统御力,不是他有多强悍,恰恰相反,正是他善于把握各派义军共同的想法。 无论是哪一家的义军,他们现在都更希望自己处在荒芜的太行山上,几个月前他们在太行山中憋的想打仗,几个月后他们又巴不得逃出生天。 这就是义军,一支正在成长的义军,正如当初高祥、李成统领的义军。 “冬天来了,各地的战事都该进入沉寂期了,一旦下雪,攻城战必然会结束,这五六天,吴桂不再指挥士卒登上潞州城头,大同城和襄阳城必然也会如此,如果我们肯定坚持不到明年春天,也许放弃潞州突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陈泰在心里说服自己,其实他自己也已经产生了同样的想法,能把山西义军和吴桂所部清军拖入冬天,已经达到了郭臻的要求。 潞州东面是太行山,如果义军逃入山中,他们需要与酷寒斗争一个冬天,清军不会在寒冬时节入山追剿。 天黑之前,又有几位义军头目来到元帅府,找陈泰讲述对前途的担心,看来郝阳已经说动了不少人。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北风在陈泰的窗外扑打了整整一个夜晚,他开始担心大雪别这么快降下来。 “突围!” 陈泰只能做出最符合大家想法的决定,因为他不仅仅是郭臻的亲兵,还是城内这十几万兵马的顺天倡义大元帅。 阴沉沉的天气中,城内义军磨锋利尖刀,裹好棉衣,每个人分上一袋子粮食。 “还差五天就到冬月了!” 陈泰站在院落里,说话时嘴巴里吐出一股白气,他面前站着三十多个义军头领。 这一次陈泰没有再故弄玄虚,突围时每个人都会只顾着自己逃命,他的任何锦囊妙计都不好使。 “我们有三个突围的方向,太行山、京畿南和晋南,京畿南有东虏重兵把守,又都是平原,我们逃到那里无处藏身,所以我们只能兵分两路。” 第724章 突围计划,突围开始 郝阳眉头一皱,在扫了一眼身旁众人后,出言反对道:“陈帅,为什么要去晋南,现在只有进入太行山中才安全。” 陈泰不高兴被人打断说话,加重语气道:“我们是突围,选择两个方向才能迷惑东虏,为了保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我们不能孤注一掷,你以为吴桂会乖乖让我们逃走?” “陈帅,我要带人进太行山!”郝阳很不客气,此时不是谦让的时候,听陈泰的意思,往晋南突围的义军是为了吸引清军的注意力,谁也不愿意成为诱敌之军。 陈泰不为所动,继续追问:“各位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 短暂的沉寂,终于有人接二连三的站出来,附和郝阳的说法:“我们都想退到太行山中去!” 陈泰仔细估计了一下,约占义军中三成多的人马,这些人都是义军中一直团聚在郝阳周围的团体。 “还有没有人?” 现场一片安静,等待片刻,陈泰见没有人再出列说话,重重点头道:“好,我计划往晋南和太行山各去一半人马,既然你们想入太行山,我尊重诸位的意愿。” 陈泰招手命亲兵从后面拿来一面托盘,上面放着一叠封口的信封。 “我等起兵反清,借顺天倡义之名,虽百死而无一悔,既然生死各归天命,请剩下的人来抽签,抽中往太行山的随郝头领走,抽中往晋南的随我走。” 陈泰话音一落,现场引发一阵骚动,义军诸位统领都没想到陈泰会选择去晋南。 “陈帅,你怎么要去晋南?”有人发出质疑,那是对陈泰的关心,也是对自己前途迷茫的疑惑。 陈泰没有再解释,摆手道:“太行山或者晋南,没有什么区别!” 亲兵端着木盘在诸位统领面前经过,每个人伸手从木盘中拿出一个信封,然后小心地拆开。 往晋南或者太行山,他们将要在此地分道扬镳,从此之后,他们的命运将各不相同,这种假托上天抓阄的方法最不会引起争议,陈泰很聪明。 谜底一个个揭晓,在此之前,潞州城内已经有一股稀薄的绝望情绪弥漫,真要到决定突围这一刻,要与并肩作战近一年的朋友分离,诸营统领又有一种前途莫测的迷惘。 陈泰摆手下令道:“今夜亥时,大军突围!” 城外清军的炮声不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吴桂不确定城内的粮草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但根据义军攻取潞州城后的举动,他猜到城内坚守的日子不会太长。 既然如此,吴桂又何必折损吴家军攻下潞州城,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如果他急匆匆攻下了潞州,必然会马不停蹄被派到襄阳城。 这个寒冷的冬天,在潞州城外的大帐里温上一壶竹叶青,看铁炮轰击那些衣衫褴褛的义军,岂不是要比到襄阳城下,与兵精甲厚的江南军为敌快活上许多。 如果说郭臻在江南的胜利有些偶然,那么今年从三月开始,江南军大半年的时间席卷安庆、江西和湖广,如今那里只留下了一座孤城,他绝不想再去碰这样的对手。 “郭臻!” 吴桂轻轻念叨那个人,他与郭臻在京城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时郭臻率骑兵才突出清军包围,向他求粮草补给。 随后因为徐弘基身陨嵩水河畔,他们一个在江南,一个在江北,再无交集,他已记不得郭臻的长相,想必也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吴桂不由感慨:“郭臻,你比我命好啊!” 大明中有方安、郑珑这样的军头,满清中也有吴桂这样心思深沉的武将。 亥时,天空中一片漆黑,潞州城头的光线昏暗,这里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唯有寻常的表象下才能隐藏不寻常的筹划。 城中心,火把照亮了残败的街道,为了修补被清军炮火轰击毁坏的城墙,潞州城内的房子已经被拆的七七八八。 “诸位统领,我们因为共同的愿望聚集在一起,现在我们又要因生存而分离,无论我们到了哪里,无论我们是生是死,请诸位莫要忘了我们因何而聚,因何而散,誓抗东虏,虽死不惜!” 陈泰一番陈词,慷慨激扬,他是义军的顺天倡义大元帅,名字听起来极有气势,其实不过是郭臻麾下一小卒。 “誓抗东虏,虽死不息!” 郝阳举起鬼头刀回应,一个院子里三十多人,像被逼到绝境的狼群一样哀鸣。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诸位好自为之,一定要活下去!”陈泰用手中细剑轻轻撞击郝阳的鬼头刀。 清脆的声响,犹如玉碎。 郝阳不是顺从的部下,此番分离后,陈泰在往晋南的义军中将说一不二,他让郝阳去当吴桂的靶子,但他并不希望郝阳真的被追到绝境,因为他们是同伴,因为他们并肩作战过。 “出发吧!” 火把依次离开知府衙门大院,空中突然掉下了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粒,反射着火把通红的光芒。 “下雪了啊!” 陈泰伸出手,如芝麻粒大的碎雪落在他的手掌心,他拍拍手,雪粒太小,还没等掉落便在他掌心化作一滩清水。 细剑刺破雪幕,陈泰低吼一声:“突围!” 潞州城内各部兵马如融化的铁流寻找突破的缺口,东门率先打开,郝阳第一个跨出去。 “冲啊!” 衣衫褴褛的义军扑向东面巨大的阴影,那里有树木丛林,有悬崖峭壁,还有无数条只有他们才清楚通往何处的小径。 东门开始突围了,陈泰却不急,他按剑站在西门门口,后面汹涌的人群快要贴近他的脊梁。 “陈帅,郝头领所部突出去了!”身后传来小声的嘀咕。 陈泰点点头,等了大约一刻钟左右,他朗声下令道:“打开城门,随我突围。” 城门轰然打开,陈泰所部义军如奔腾的流水冲向深不可测的黑暗。 东城先传来厮杀声,那是通往太行山的道路,吴桂不会轻易纵虎归山,在那边的几个路口都留有兵马据守。 两刻钟左右,清军大营的火把一片片点亮,骑兵拉住嘶鸣的战马,迅速登上马背。 第725章 清军堵截,吴桂报捷 义军从东城突出去不到一刻钟,吴桂便得到了消息,今夜寒冷,他烫了一壶酒喝完,还没等钻入棉被中休息,巡逻的游击将军飞马来中军通报。 “反贼们突围了,他们要逃!” 吴桂大踏步走到门口,手碰到大帐又缩了回去,转身回到大帐中取了一件狐皮裘衣披在身上。 吴桂走出大帐,三四个参将、游击被亲兵拦在外面,东方火把通明,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飞速的移动。 义军的突围就是逃跑,无组织无纪律,只要能逃入山里,他们就捡回了一条命。 “下雪了啊!”吴桂看见火把上方浓厚的雾气,沉稳下令:“你们几个迅速调集本营兵马追击,决不能让那些人逃进太行山,要不然这个冬天有你们的罪受。” 没有人愿意在滴水成冰的天气中攀爬太行山险峻的山峰,有可能在山里跑一天,他们连个义军的脚印也见不着。 “报!”远处又有骑兵冲过来:“西城门也有反贼突围!” 吴桂转过方向,西门的火把要比东门稀疏的多,他站在十几里外听不见那边的动静,但看火把的数量估计人马没有从东城冲出去的多。 “报!南门外有反贼突围!” “报,北门外也有反贼突围!” 潞州城四门如封闭的炉子炸开的四个缺口,唯有东边的那个缺口最大。 出兵不急一时,吴桂登高远眺查看军情,十几里外的潞州城像是被炸开的火坛,无数条火蛇在向外游动。 东门的义军气势最为旺盛,西门次之,南北两门只有些稀疏的火把。 吴桂思虑片刻,下令道:“命北营和东营阻击东门的反贼,西营的兵马守住路口,其余儿郎随我攻城!” 在吴桂看来,只有太行山才是义军的藏身之所,否则这些义军无论逃到哪里也逃不掉他麾下关宁铁骑的追击。 吴桂不知道城内义军是有意识的突围还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当下趁乱取下潞州城才是最关键的事。 天气寒冷,多数清军本已歇息,接到命令后迅速换甲、列队,最快的也要超过一刻钟才能出营。 铁骑撞击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轰动声,关宁铁骑最快整队,顶着细小的飞雪杀向潞州城东。 这正是陈泰最担心的东西,无论是东城门还是西城门,只要被关宁铁骑撞上,突围十有八九会演变成一场大溃败。 潞州城周边的黑暗中传来的厮杀声渐渐密集。 “哐哐哐!” “嘭嘭嘭!” “轰轰轰!“ 西城外传来巨大的的轰鸣声,几千人在清军西营门外敲锣打鼓,胡乱放火铳和炸药,响声在黑夜中格外显眼,从远处看上去像义军正在攻打西营大门。 在这些响声的掩护下,从西门冲出的义军折返杀向南门的路口,几万人快要把路口都堵住了,陈泰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喊叫,指向南方黑黝黝的山岭:“杀过去,冲过去,踏破东虏大营!” 从西城出门的义军唯陈泰马首是瞻。 后人挤前人,前人撒开腿,大军出城西五六里地杀到清军大营门前,为数不多的火铳手冲在最前面。 最初的半个时辰很顺利,他们突入清军兵营,杀死正在穿戴衣服的清军,夺取他们的盔甲和兵器。 不过,离前方黑暗中的阴影越来越近,拦截在前面的清军也越来越厚。 “杀过去!” 陈泰挥舞长剑,他不会战斗在最前线,但他离最血腥的战场不会很远,持有铁制兵器的义军在最前方,拿着木棍跟在后面。 陈泰不时伸出手掌,让细小的雪粒落在掌心,空气中雪粒飘浮了一阵后又消失不见了。 今夜无雪! “老天爷到底没有抛弃我们!”陈泰精神大振,鼓舞大军:“向南,突围!” 清军兵分三路,一路往潞州城东,一路攻潞州城,前来拦截南城和西城方向的兵马最少。 北方呼啸,与义军哀鸣呼应,他们终于冲破了阻截,漫无目的冲向前方,有无数人在黑暗中走散,不知逃向何处。 潞州城,这里很安静。 吴桂策马到东城门口,城头仍有灯火,就像还有士卒坚守在那里,清军甲士架设云梯爬上城头,他们顺着台阶进入城内。 潞州城门早已被铁炮轰破,里面堆积乱七八糟的土石方。 “啊!”隔着一堵墙,吴桂听见城内传来阵阵惨叫声。 “里面怎么还有人!”吴桂挥舞手臂,督促士卒杀入城内。 东城和西城外的厮杀渐渐远去,吴桂迫不及待要攻入城内,虽然可能性已经极小了,但他还是在担心那些突围义军被堵回来,那又是一场麻烦。 城内确实有惨叫和厮杀声,因为城内还有些人,他们是城内原有的居民。 他们的辫子都被义军剪去了,有些人怕清军杀入城内会大开杀戒随义军一起走了,乱军中不分敌我,不是想当顺民就能当顺民。 清军一入城,见人变杀,吴桂在城外听的就是那些百姓的惨叫。 大约半个多时辰,终于有人清理完门口的阻塞,吴桂策马入城,火把的光线下,城内到处是死尸。 吴桂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下令封刀。 信使不断前来禀告东城和西城的战事进展,郝阳困兽犹斗,竟然连续突破清军的拦截,不过关宁铁骑已经追过去了。 唯一让吴桂意外的是西门的义军突围得竟然如此顺畅,看架势实力不下于东城的大队义军。 不过晋南都是满清的地盘,虽然有些山,但不像太行山那么连绵,且有黄河天险拦住去路,义军逃到那里插翅难飞。 “来人,给摄政王报捷,说本王已攻破了潞州城!” “遵命!” 信使就待远去,吴桂又叫道:“回来!” 信使回头,吴桂蹙着眉头说道:“告知摄政王,有两股义军残部逃出城,一部逃入太行山中,另一部往晋南去了,本王为了斩草除+根不留下后患,正在督大军追缴!” “遵命!” 信使的身影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黑暗中。 吴桂相信杜尔滚能猜到他的心思,虽然潞州的战事结束了,但他不想到湖广与郭臻死拼。 吴桂想回四川了,如果郭臻出兵四川,他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撤兵。 第726章 顺利突围,洪畴得意 潞州城渐渐明亮起来,清军依次入城。 几十里外,义军被关宁骑兵穿插切割成小块,终于有人受不了那黑甲和喷气战马带来的压力,相继跪倒在地。 “跑!” 郝阳连头也不回,他必须要在天明前逃入山中,有五万人随他从东城门突围,现在他身边只剩下了几千人,大队义军已完全失散,好在他们都知道要往哪里跑。 冬天来了,万物休养生息。 陈泰躲在丛林中,头顶上的树木没有叶子,挡不住阳光也挡不住飞雪。 他们从潞州城逃出来两天后,大雪终于降临,昨晚鹅毛般的大雪飘了一夜,今天清晨起床时,有不少义军没能像昨天那样站起来。 “活动活动身子骨,别蜷缩在那里冻住了!”小头目们到处吆喝。 他们刚刚洗劫了附近的一个大村子,抢夺了一些御寒的衣服,这个时候,陈泰无心再维持军纪了,何况他麾下这支义军从来就没强调过军纪。 雪林中偶尔响起树枝断裂的声音,陈泰的眼睛落在十几里外的那条玉带上,黄河水面被厚实的白雪覆盖。 陈泰很庆幸,他此刻的清闲该感谢这场大雪,虽然有人被冻死,但这场雪来的正是时候。 满清留守山西五成的兵马在潞州城下,还有两成在太原,晋南没有多少留守兵马,各地守军不敢冒着丢掉城池的风险搜捕不知藏在何处的义军。 大雪封住道路,吴桂的骑兵没那么快追过来,陈泰甚至怀疑,吴桂会不会这么卖力追赶自己。 从吴桂攻打潞州城时的表现判断,吴桂这个人虽谈不上对满清有异心,但必然存着自保之心。 天下何人不为己? 几里外的雪原上有几个黑点走过来,他们像是在雪坑中爬动,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一个时辰后,三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到陈泰面前。 “怎么样?”陈泰满脸期待。 为首一人摇头答道:“还是不行啊,冰面没有冻结实,一两个人还行,几千人一起过河冰面必然会崩!” 陈泰抬头看看天,笑笑说道:“没关系,再等等。” 陈泰心中着急,但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来。 陈泰之所以率军逃到晋南,正是想走宏治七年农民起义军由晋入中原的老路,他要带着逃出来的这三万多人回到湖广。 大同城已经坚守了七个月,再坚固的城池也有被攻破的时候,如果大同城破,那将意味着江南的归江南,江北的归江北,他在留在山西已经毫无用处。 山西的义军在潞州城把吴桂的大军拖到冬天,他已榨干了这些人的最后一滴血。 从山西穿过河南便是湖广,郭臻麾下张天禄所部已经在河南的南阳活动,只是因为这场大雪才又缩回去了。 襄阳城下的攻防战已经停歇了,如大同城一样,站在襄阳城头已经看不见江南军的兵营,有一半的江南军驻守在襄阳城前三十外的山寨里,另一半江南军躲在山寨之后。 冬天攻城不易,郭臻索性撤兵,让将士们安安稳稳过一个冬天,以免在睡觉时还要担心清军会出城突袭。 襄阳城内,洪畴见江南军无奈撤走,心中难得生出一丝得意,去年他临危受命被派到南京,没想到遇见江南大溃败。 当时博洛决定撤出南京城,洪畴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并没有坚决阻止。 当时城内人心惶惶,满人在于潜和杭州损失惨重,刘佐与阎元私下书信相通,李栋心思不明,在满人和降清大明人失去信任的境地,他不敢进言让满人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坚守南京。 所以,今年洪畴来到湖广干的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协调满人和降清大明人之间的关系。 因为实力偏弱,洪畴未能在湖广力挽狂难,但努力把战事拖到了年底,同时让襄阳城固若金汤。 襄阳城内有满人四千,蒙八旗和汉八旗两万人,剩下的两万人都是原明降军,他们在守城时立下了汗马功劳。 洪畴走上城头,见原野被皑皑白雪覆盖,突然生出一种指点江山之感:“如果降清大明人能与满人融合在一起,江北还是要强于江南的!” 眼下满人对降清大明人防范甚严,朝廷中对降清文臣歧视更厉害,如此长久下去必会出乱。 洪畴相信以杜尔滚的英明当能看出这里的问题,如果满清重用降清文臣,武有吴桂,文臣非他莫属了。 洪畴越想越得意。 蓦然间,远处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是江南军的巡逻士卒。 勒克德浑多次请命出城击杀江南军斥候,但他一律阻止,杀几人于事无补,他只想守住襄阳城,不愿出一点岔子。 江南军巡逻骑兵不时出现在襄阳城下,对岸也有江南军活动,但江南军无力攻打南阳城,因为襄阳城还在这里。 昨天,洪畴派信使泅水过江向杜尔滚通信,让杜尔滚对襄阳城放心。 郭臻在宜城,这是离襄阳最近的城池。 十几天前,堵锡从荆州输送粮草过来,同行的还有高慧君。 高慧君本不想来,高夫人一顿好劝,她才决定出行,虽然她名分上是妾,但受过朝廷的诰命封赏后,可以以平妻的身份见人。 徐雅薇和云雪公主都有子嗣,高夫人如此着急,正是想让高慧君早点生个儿子。 相隔几个月,高慧君的着装打扮大为不同,身边人皆知郭臻不爱奢华,即便如此,王殷给高慧君准备的裘衣也有四五十件。 因为王逝的缘故,王殷对高慧君格外照顾。 范永斗来到江南后,王殷明显感觉到了压力,商盟势力如日中天,正午的太阳无法一直保持在最高点的位置。 范永斗是晋人,但他与王家从来没有成为过朋友,当年在山西是如此,如今到江南恐怕还是这样。 范家要想崛起于江南,必然要从商盟分一杯羹,王家已经富可敌国,可谁又会嫌钱多? 今天高慧君披了一件鹅黄色的狐皮裘衣,整个人显得成熟了了很多,见到郭臻时,高慧君低着头,不敢直视,后来见郭臻并没有不喜之色,才慢慢放开胆子。 宜城不是襄阳城下,郭臻没有忌讳,他看见高慧君时微微有些发呆,突然想起自己在江南的妻儿。 郭臻三月离开江南,不知何时才能重返杭州,他如此,军中将士亦是如此,眼看除夕将至,将士们必然会思念家人,高慧君来到宜城,让郭臻在寒冷的冬天找到一丝慰藉。 第727章 策反吴桂,王逝为使 又是一日过后,陈泰的信使安全到达湖广,河南并没有多少清军据守,一如当年被义军肆虐的明廷。 这半年,得范永斗之助,镇国大将军府在河南已经建立一张完备的消息网,郭臻对河南了若指掌。 眼下满清的实力虽然比镇国大将军府要强盛,但既驻军京城震慑蒙古,又要围攻大同城,同时重兵据守江淮,中原腹地实际上空虚得很。 中原再不复往昔的荣光,从宏治皇帝在位时的大旱起,这里变成了统治者的负担,旱灾之后是兵灾,河南的生产一直没能恢复。 百姓在死亡和收获的粮食之间平衡,也许等人死的更少些,这里才能恢复平静。 大雪之后,江南军再次出动,步卒过江后在齐膝高的雪原跋涉。 军中一些老士卒对此并不陌生,当年武毅军首战郧阳正是在雪天随徐弘基千里驰援,一个月从京畿南杀到湖广,如今他们要走一条相反的路。 在大军出发之前,有一行人先行赶往山西,陈泰希望江南军能往河南接应义军过河,但他同时带来的信息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对吴桂的看法。 如孔德、耿明等人都已投靠满清多年,骨子里已是个满人,没有半点策反的可能,唯有吴桂不同,两年前他还是大明的山海关总兵。 清军初入关时,弘光帝曾派使臣册封他,他并没有严词拒绝,甚至同时接受了满清和南明的册封。 直到郭臻统率的明军攻破江南,隆武皇帝也曾派使者前去,那个时候,吴桂不但严词拒绝,甚至将明廷使者绑缚送给了杜尔滚。 吴襄反正后,满清中独立领军势力最强大的唯有吴桂一人,杜尔滚对他的封赏不可谓不丰厚。 我能拿出什么来让吴桂反正呢? 郭臻殚精竭虑,身边那个温暖而又有活力的身躯也无法勾起他都兴趣。 吴桂是大明人! 这是最重要的筹码,但此时不是几百年后,“汉人”的观念尚未深入人心。 这个年代的人考虑更多的是宗族、忠君和师门,反剃发令爆发的那一刻,郭臻看到了一点“汉人”雄起的影子。 再说,和藩镇诸侯说民族,岂不是会让人笑掉大牙。 一切都是权势,郭臻今天已经明白,所谓的天下大势不过是在权势中演变。 吴桂有向明廷示好的意思,也不会向他郭臻低头,他所向的一定是南京城的那个皇帝。 “闽粤已经归郑氏了,大西军近年在云贵发展迅速,如果把四川再封给吴桂,当真是五代十国了!” 郭臻粗糙手掌抚摸在身边美人丝滑如绸缎般的肌肤上,历史果然是个死循环,如三国演义所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高慧君像一支小猫蜷缩在郭臻身边。 “当年韩信向刘邦请封假王,刘邦说要当就当个真王,当什么假王,既然大明已有两个王爷,我又何必再吝啬另一个。” 郭臻做出决定之后,立刻又想起大西军,那些张忠的部下这一年已经占据了云南,而且势力发展迅速。 大西军与吴桂不一样,他们即使再强大,也不可能得到如郑珑和吴桂的同等对待,郭臻不可能给他们比忠贞营更高的地位。 美人如美酒,郭臻侧身从后面抱住柔软的身体,把满脑子的国家大事抛到一边。 郭臻不喜欢这般算计和平衡,这也许会让他少活几年,他只是不喜欢,并不是不会。 草原的那段日子让郭臻终生受益,与黄台基交手,与额哲为伴,明部与土默特的分分合合,那些都蕴含着政治的精髓。 郭臻深思熟虑后得出结论,目前只能与吴桂简单接触,这一块担着的风险太大的,有些事情还是谨慎点好,免得得不偿失。 单调的雪原上,一支商队在艰难的行走,车辙入雪甚浅,说明车上没有多少货物。 商队伙计都带着白毡帽,他们中有人没有剃发,自江南反剃发重归大明后,剃发令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 山西义军兴起后,除了太原城,其余各地百姓乡绅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几乎都剪去了辫子。 两个月血腥的屠杀后,杜尔滚下令封刀,不是因为他仁慈,而是他需要大明人作奴才,死尸对他来说毫无价值。 王逝的头发卷在脑后,一个宽大的皮帽挡住了他半边脸,虽然有风险,他还是决定亲自出马。 在河南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是人就有空子,现在在河南掌权的都是大明人,范永斗人已经到江南,但关系还在。 “驾,驾!” 马夫挥鞭,从喉咙眼发出含糊的咒骂,车内的王逝一个颠簸,驮马车辙又陷入深坑。 几个伙计飞快钻出来,吆喝着号子,奋力将马车推出坑,王逝倚靠在车壁上并没有动弹。 路比想象中难走,但王逝要做的事情更难,他不仅要把陈泰这三万多人带出来,还要借此与吴桂建立联系。 王逝不会冒险走进吴桂的兵营,但这是一个姿态,他随郭臻走到今天,岂会甘心永远当个幕僚。 湖广战事结束后,所有人都需要喘气,那将是权力重新分配的时刻。 王逝给自己的定位是中枢,郭臻不会让他主政一方,但没有地方支持的中枢犹如无根之木。 镇国大将军府的武将系统现在以郑秋和龙云为双中心,同时还有武毅军系统,浙东系统,江南义军系统,眼下又增加了忠贞营和降将,实际上各派势力都在郭臻一手操纵中。 但民务不一样,这一块牵涉到真正的利益,陈珑独揽大权的时代终究会过去。 根据王逝的分析,郭臻对江南士绅的退让妥协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杨巍、范永斗和姚启都将得到自己的位置,当然也包括他王逝。 这些人都是倚靠郭臻起家,不像陈珑和堵锡那样,一直保留着尊奉朝廷这块遮羞布。 接触吴桂应该是王逝亲历亲为办的最后的重要布局,不仅仅为郭臻,也是在为他自己,他有很多对手,范永斗、杨巍,那些人远比军中武将难应付。 不管怎么说,王家是最早追随郭臻的家族,王殷的儿子王泰已经上任诸暨县令,走了进入朝廷的第一步。 自从听祖父对自己讲述朝堂之争的诀窍后,王逝一直期盼自己能切身体验一次那种如履薄冰的刺激,他没能考中进士,甚至举人,但他依靠郭臻终能如愿。 第728章 陈泰心思,游说吴桂 大雪之后,北方的地面便摆脱不了单调。 义军连续袭击村落维持补给,不仅仅是粮食,有时候他们连女人也不放过,陈泰没有约束他们,在生存的危机下,再崇高的理想也显得滑稽。 如果陈泰顺利把这三万多人带回湖广,他将成为镇国大将军府升迁最快的亲兵,杨巍是个传奇,郑秋是个传奇,那么如今陈泰也将成为一个传奇。 郭臻的亲兵中人才辈出,听说杭州的讲武堂已经扩张至两百多人,无一不是百里挑一,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施展的机会,这个机会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 每天都有好几百双眼睛盯着玉带似的黄河,对岸是典型的冬天北方乡野,斥候有时候盯一天见不到一点变化。 十一月底,吴桂兵分两路,一路往太行山,一路往晋南而来。 义军不得不转换地方,避其锋芒,眼下这种状况,别说打仗,能在路上跑的不丢人,陈泰就该烧高香感谢关帝君保佑了。 斥候每天都会试探黄河的冰面,现在冰面还不是那么稳固,前些日子有个斥候在冰面策马试探,铁蹄不小心在冰面凿出了个冰窟窿,人虽然逃出来了,那匹马却被冰面下隐藏的暗流席卷而去。 即便如此,陈泰也暗下决心,如果吴桂逼迫过甚,他们只能带着这些人涉险过河。 这一天,天色晴朗,头顶上难得出现高照的艳阳,士卒们纷纷爬到向阳的山坡取暖,有些活泼的士卒抽空讲个荤段子,引发一阵欢乐的笑声。 最近大家说的最多的就是杜尔滚与满清孝庄皇后之间的丑闻,塞内与塞外习俗不同,满人的姻亲与草原同出一脉,父死子续,兄死弟续都是寻常事。 不过,在礼教严防的大明,这种事实在是羞于企口,也成了各地激愤无处发泄百姓的谈笑之资。 陈泰躲在屋子里,阳光从窗户中照进来正好照在他的身上,他穿了一件灰色熊皮大衣,是部将献给他的,衣角还有褐色的血迹。 “陈帅,有人过来了!” 斥候统领急匆匆跑进来禀告,陈泰皱起眉头,这些人就算再给他们讲无数遍,他们在这里也学不会进屋之前先禀告。 回到湖广,这三万多人一定要经过长期的训练方才可以成军。 “过河了吗?” 斥候统领点头:“过河了,一刻钟前已经走到冰面上,现在该到北岸了,我已经设下了埋伏,只带抓住盘问。” “不要太鲁莽,大将军的信使这几天就快到了!” “遵命!” 雪天道路通行不便,如果有重大事情必须传到湖广才能得到答复,很可能会误事。 此次湖广的信使团由王逝亲自坐镇,兵分两路,一路往晋南义军营地,一路往吴桂兵营。 大约半个时辰后,斥候带来一个消瘦留着辫子的老人以及两个少年,他们一口河南口音,看上去极像祖孙三人。 那老人一见到陈泰,佝偻的后背好似突然直起来,眼中精光四射:“奉王主簿口谕,有重大消息通告。” 陈泰摆手命亲信退去。 虽然是重大消息,信使几句话就说完了,郭臻将派大军前来河南接应,确保能把陈泰的义军护送回湖广,至于太行山的义军,只能自求多福。 襄阳城留守的清军实力不俗,湖广大军在雪天突入河南腹地绝对是冒险之举,陈泰心头涌出一丝感动,郭臻果然很重视他,或者说重视这支兵马。 “大军何时进军河南?” 那老者摇头,恭敬答道:“请陈大人静等消息!” 老者只是个信使,大军动向这样的军事秘密,他确实不知晓。 “请您回去转告王主簿,这几天天气渐渐转好,吴桂的骑兵很讨厌,一直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我们坚持不了几天了。” 那老者点头,他会立刻返回河南,把消息反馈给王逝。 与此同时,另一支商队从开封度过黄河,冠冕堂皇进入山西。 商队贩运的是绸缎,商队中信使名叫陈焕,在王逝下属办事已有三四年,是心腹中的心腹。 这有可能是条死路,陈焕出发前便知道了,进入山西后,他表面沉静,心中其实有些打鼓。 自古最难做的就是使者,有时候即使不会送命,也会成为别人表露心迹发泄愤怒的工具。 陈焕剃了发,留了辫子,商队进了山西直奔吴桂的驻地。 冬天,且是战乱时期,出现商队本身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商队贩运的货物——绸缎,但他们安然通过了河南,可能杜尔滚也未必清楚吴桂现在驻扎在何地,但陈焕知道。 壶关外,吴桂的斥候骑兵截留了商队,陈焕献出一千两银子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这位平西王。 陈焕一进入中军大帐,吴桂立刻命帐中亲兵出门守候。 吴桂很年轻,看上去比郭臻还年轻,剑眉星目,虎背狼腰,眉宇中藏着一股煞气,看上去比郭臻要吓人,其实郭臻看上去很和善。 陈焕一面评估吴桂的性格,斟酌说话方式,同时匍匐跪倒在地:“王爷,小人来自南边!” 从这支奇特到不太合理的商队,吴桂早就猜到这些人的来历,他像是听不明白,高声询问:“哪里?” “江南!” 吴桂走下来,站在陈焕面前,把腰间宝剑拔出半截:“江南哪里?” “江南镇国大将军府!” “咔嚓”一声响,吴桂把宝剑收回去,回到座位上,如饿狼盯着猎物看着陈焕:“你不怕死吗?” “小人怕!” “嘿嘿!”吴桂冷笑一声问道:“说吧,郭臻让你来有何贵干,说的好,你今天可以留下一条性命,说的不好,你就留在山西吧。” “大将军愿与王爷结盟,王爷如果愿意弃暗投明,回归南明,大将军愿把他的位置拱手相送!” 吴桂的脸色沉下来,用阴冷的声音说道:“这句话说的不好!” 陈焕抬起头:“大将军承诺,满清能给王爷的,大明一样能给,大将军说过,他曾经与王爷并肩作战过一次,现在还想再与王爷携手。” 陈焕这才从怀中掏出郭臻的亲笔信,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呈上:“请王爷过目。” 陈焕是郭臻的使者,从入大帐后一直称呼吴桂为王爷,已在表明郭臻的姿态。 第729章 封镇西王,吴桂动心 吴桂接过信,草草看完,然后把信封放到案桌上的火烛上方,蓝色和黄色的火焰交织在一起,信封缓慢卷起来化作灰烬:“我不记得曾与镇国大将军并肩作战过,他的记性可真好!” 陈焕膝盖挺直,站立的像个树桩,为使者善于察言观色,如果他没猜错,他应该能活着回去了,当即奉承道:“大将军常常说起王爷少年英雄!” 吴桂少年英雄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当年他的父亲被清军围困,年方弱冠的吴桂领关宁家将突入重围,救出父亲,如同赵子龙进出长坂坡。 后来吴桂的父亲因战败获罪,他二十出头领宁远总兵,在大明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郭臻当然不会说这件事,但王逝和陈焕要来见吴桂,早把他的底细和喜好打听清楚。 吴桂想回应也夸郭臻一句,但转念一想并不合适,把话又收了回去。 陈焕见吴桂心情畅快,不像才入帐时那副冷漠恐吓的模样,拱手道:“如果王爷许可,大将军可向朝廷请封王爷为镇西王,世代镇守四川!” 吴桂脸上瞬间闪过惊悚之色,砰然心动。 大明不是满清,要做一件事有无数只苍蝇嗡嗡叫,那些文臣清流做事不行,指责起别人来头头是道,封镇西王不难,难在世代镇守四川。 去年隆武皇帝刚刚违背祖制,封了两个异性为王,郑珑也只是以总兵的名义领闽粤两地,四川不是云南那样不开化的地方,封他世代镇守,要想在朝堂上得到通过难比登天。 “是你在说笑,还是大将军在说笑!”吴桂的声音重新冰冷下来。 “我来之前,大将军亲口对我所说!”陈焕撒谎眼睛也不眨,他只是从王逝口中得到消息,与郭臻没有半点关系。 四川是由豪格督吴桂攻取下来的,豪格被征调回京死在牢狱后,只有两三千蒙八旗人马留在那里,实际控制者正是眼前的吴桂。 满清失去江南和湖广后,四川是其拥有的唯一富庶的地方,又在湖广的上游,郭臻此举可谓釜底抽薪。 只要吴桂不再为满清效力,莫说封他为镇西王,就算他在四川称帝,郭臻也没什么意见。 四川在满清的控制下,郭臻此举不过在慷他人之慨,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郭臻曾说过,他眼下唯一的目标便是把满清驱赶出关,其余种种皆可暂缓。 四川是吴桂的地盘,但他只得其实,并无其名。 满清不会把四川封给吴桂,郭臻愿意,因为他已经拥有了江南。 吴桂如果能脱离满清,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他是满清入关后投靠满清最有声望的大明总兵。 吴桂呵呵笑着,笑的陈焕心里直发毛,不过,他没有将慌乱表现在脸上。 其实,吴桂是在用笑声掩饰心中的矛盾。 时值乱世,有谁不想借此机会建功立业? 吴桂知道郭臻的图谋,但偏偏就是抑制不住会动心,这不是阴谋,是阳谋,就像当初在草原,郭臻拉额哲合作,他们都会不甘心,而不甘心是起点,是成事的幼苗。 笑完之后,吴桂回应陈焕:“大将军好大的口气,可惜我的胃口没那么大!” 吴桂没那么大的胃口,鬼才信这个理由。 陈焕瞬间明白了,此次出使可谓是大获成功,连忙答道:“大将军与王爷都是大明人,大将军有一句话小人很是佩服,大明人当如亲兄弟!” 陈焕这不完全是托词,江南反剃发令后,汉夷之分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复兴社士子顾武在江南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郭臻一向不参与士子之论,竟然把这句话装裱后,挂在讲武堂的练武场正门上。 吴桂不为所动,语气重新归于冷漠:“行了,你走吧,不要让我改变主意,把你的首级留下来!” 陈焕躬身回道:“王爷,小人还有一件事!” “讲!” “山西义军头目陈泰原是大将军的亲兵,不知王爷神威,在山西冒犯了王爷,如今已经逃到黄河边,求王爷放一条生路!” 吴桂恍然大悟,冷笑道:“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陈焕摇头,避开吴桂的诘问:“我这次来奉大将军之命带来了三万两银子,就在装货物马车的夹层中,大将军一直希望能与王爷亲自会面。” 吴桂似笑非笑,毫不松口:“我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我?” “这几天雪厚路滑,请王爷暂缓几天发兵,等山西义军进入河南,也就不关王爷什么事情了。” 吴桂哈哈大笑道:“陈泰是个人物,但你们都当杜尔滚是个傻子吗?” “昔年,高祥率义军祸害中原,如今河南的兵马虽然没有动静,但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黄河呢。” “陈泰他们如果躲在深山中也许还能捡回一条命,一旦渡过黄河,只怕连逃的地方也没有。你们不知道吗,尚喜已经调任河南,早在洛阳枕戈以待。” 吴桂语气嘲讽,其实已经透露了重要情报,满清对义军想渡过黄河早有防备。 “无妨!”陈焕神情镇定:“大将军已经准备出奇兵来河南接应?” 今天陈焕带来的个个都是重磅消息,话是从陈焕的嘴里说出来的,吴桂才生出一种感觉,他正在与郭臻交手,且不说这个消息的真假,陈焕不可能有权力透露这样的消息。 “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吴桂心中抓狂,如果郭臻在他面前,他一定要揪住他追问清楚:“你难道不怕我去告密吗?” 郭臻当然不怕,否则怎么会告诉他! 郭臻啊郭臻,难道吃定我了? 吴桂不喜,这是一种被人装入牢笼的感觉,两年前,他请清军入关,后来被逼迫成为清军的马前卒。 吴桂一直在追杀大顺军和大西军,没有亲自进犯江南明廷,但大明之亡,一直是他心中的疙瘩。 从那时起,吴桂就被装入了牢笼,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心中所愿。 “好吧,银子我收下了,你回去吧!”吴桂突然指向陈焕,如一柄利剑警告道:“还有,你不要再来山西,若下次再出现在我的兵营中,我一定会杀死你。” “小人清楚!”陈焕明白吴桂的谨慎,当即告辞离去。 陈焕此行顺利,那王逝就无需露面了,当下安然返回湖广。 王逝心中感慨:“大将军安排好的出行,果然都是捡来的功劳!” 第730章 龙云接应,谨慎洪畴 从入冬到腊月是一个逐渐增冷的过程,黄河的冰面越来越结实。 今年冬天很冷,陈泰经过多次测试,骑兵过河尚有困难,步卒已经可以分批安然度过河面。 这是最好的情形,义军过河之后,就不用再担心吴桂关宁铁骑的追击了。 万事俱备,只等郭臻的信使了。 近来义军的生存状况得到极大的改善,吴桂的骑兵每天到义军据守的山脚下巡视一圈退去。 吴桂收了郭臻的银子,顺水卖了个人情,三万两银子,一两银子买一条命,但吴桂更看重的是人情。 纵敌这种事,明军当中老早就有这样的传统,吴桂更是信手拈来。 黄河封冻,长江水依旧湍湍流淌。 江南军水师首次在寒冬中出动,水手们努力在呼啸的北风中控制战船,两万江南军在离襄樊下游五十多里水流平缓处渡江。 龙云为领兵统帅,他身上一直贴着奇袭的标签,这个标签甚至掩盖了他练兵的才华,但郭臻知道,那是他们在草原时的经历。 龙云骑着一匹白马,在雪地中不是很醒目,掌旗官看他的手势高声呼叫:“出发!” 铁甲配棉衣,宝刀配虎蹲炮,江南军尽管冻得嘴唇发紫,依旧迈着整齐的步子进入茫茫雪原。 按照计划,江南军将横穿南阳府,到宜阳,最后的目的地在离洛阳不远的黄河岸边。 中原地界都是平原,适合骑兵作战,龙云麾下只有两千骑兵,其余都是步卒。 这支兵马只是先锋,张天禄、李亨和袁宗将在随后的几天各自率军过江,在南阳府地界盘桓,以做接应。 雪天奔袭最大的难处在补给,龙云只带了十二日的粮食,因江南军经常到河南地界骚扰,龙云过河时洪畴并不在意。 直到龙云过河后的三天,又连番有三万大军过河,江南军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襄阳城。 洪畴抛去谨慎,一天派出十几波斥候出城,清军骑兵本来就多,蒙古人的骑术又胜过大明人,江南军斥候渐渐被驱赶远离襄阳城。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襄阳城内也有善水的水鬼,他们不惧冰冷的江水为洪畴查探江南军水师的动静。 入冬后,江南军撤围,襄阳城与大同城的杜尔滚消息传播顺畅。 清军两大主力被牵制在大同和扬州,河南兵马守城尚可,是万万不敢与江南军野战的。 洪畴暂时猜不出江南军的目的,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勒克德浑本就耐不住寂寞,当即逮住机会请命道:“洪大人,前来围攻襄阳的江南军只有十三四万,过冬时又退走了几万,如今精锐都往河南去了,正是襄阳城奇袭江南军的好机会。” 洪畴本有这个心思,但听勒克德浑这么一说,反而警醒起来,并没有给出正面答复。 在洪畴看来,每个诱惑都可能是陷阱,左思右想后,他觉得此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勒克德浑见状大怒,骂道:“你还要我龟缩到什么时候?” 洪畴不敢与他争吵,只是不同意勒克德浑的出兵计划,他是个知兵事的总督,但他的长处在于能协调各部势力为己所用,不是徐弘基那样善于一线战斗的总督。 龙云率军出发后的次日,郭臻离开宜城,进驻襄阳城外的山寨。 荆州忠贞营所部已在李过和高功的率领下北上,他抱有万中存一的机会希望襄阳守军能够出动,甚至不惜把消息透露给吴桂。 相比起攻取襄阳,山西那三万义军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如今满清在河南能动用的兵力除了本地驻军外,最靠近河南的只有吴桂的关宁骑兵和襄阳城的四万人。 郭臻不知道杜尔滚会不会冒险。 龙云急行军一路往北。 张天禄、李亨和袁宗率军在南阳北上,掳掠百姓南下,然后封锁各处路口,让满清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 张天禄、李亨和袁宗所部离龙云所部一直保持三天的路程,他们也在时刻准备南下,如果襄阳守军出城的话。 渑池渡口。 义军开始渡河,起初只有几千人往外散开查看动静,几个月来,渑池早成了高危之地,中原百姓多年来深受义军之苦,年龄稍大者对当年渑池的祸乱记忆犹新。 洛阳是河南府城,近一个月来,河南半数的清军已经集中在此城。 义军一过河,立刻有斥候回城禀告,两万清军倾巢而出杀向渑池。 尚喜率三千汉八旗士卒督军,他在山西不止一次与义军交过手,知道义军不堪一击。 清军辰时出城,午时左右,南阳城的信使飞驰而来。 南阳府内江南军猖狂,三天前龙云率军越过南阳北上,过了一天南阳知府才得到消息,于是派信使策马来报。 四条腿果然跑的比两条腿快,终于赶在龙云之前到达洛阳城下。 吴桂当真一点消息也没透露给尚喜,郭臻初次与他接触,许下的诺言全是勾起吴桂心痒痒的东西。 “报,报!”信使一路狂奔到尚喜阵前:“王爷,江南军北上了!” 前营兵马让开道路,信使到达中军。 尚喜安慰喘气说不清楚的信使:“不要着急,慢慢说来!” 信使又重复了一遍:“两万江南军三天前踏雪北上,现在不知到了何处。” 尚喜打了个激灵,当即命大军停下脚步,一面派人过河向吴桂求救,一面龟缩回洛阳城中。 三天里,龙云率两万江南军护送三万义军呼啸南下,赶在除夕之前渡江进入湖广,这里不像山西那么冷,更温暖的是人心。 “辛苦了!” 郭臻听陈泰诉说北上经历,他麾下这个其貌不扬的亲兵终于走出来了,乱世中,这样或者那样的人崛起,如同这样或者那样的人死去那般平常。 “还有一半人在太行山!” 话到嘴边,陈泰又咽了回去,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后,他知道那些人的首级是留给吴桂的功劳,否则那位平西王怎会轻易罢手。 郭臻只说要陈泰,没说要郝阳,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是不能再提的禁忌。 第731章 欲回南京,招来杨巍 陈泰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大将军,属下幸不辱之命!” “嗯!”郭臻点点头:“走,我们出去看看吧!” 陈泰随郭臻走出宜城县衙,路边的角落里堆积着残雪,铁甲亲卫随行护送,郭臻难得穿了一回铁甲,属于镇国大将军的装饰最为威武。 城外的帐篷里乱哄哄的,这里条件简陋,但与山西相比,近乎天堂。 “大将军到!” 火把通明,照亮了偌大的营地,各个角落传来掺杂哽咽的欢呼。 郭臻现在对人心的把握已近乎炉火纯青,只是这么一瞥,这些人会牢记住他这个镇国大将军的面容,否则他们只知道陈泰。 郭臻不说话,也无需说话,这里的人都知道他的事迹。 巡视一圈归去,陈泰同行,郭臻还没想好怎么去封赏他。 陈泰北方之行,可谓功劳卓越,以死间逼反吴襄,以郭臻的名义统领义军,以潞州牵制吴桂,再带三万人南下。 派陈泰前往山西最大的收获在吴桂,当然这三万人同样重要。 一直以来,郭臻对军队的构成非常留意,收复江南后,他再也没在浙东征兵。 军中最忌讳拉帮结派,江南人在军中比例过高对北伐不是好事,他们对北方太陌生,不像这些山西人,或者是忠贞营中的陕西人,做梦都想杀回老家。 陈泰归来后,襄阳城虽然还没有被攻破,但战争好像变成一件很不重要的事情,将士们都不再关心那座依然耸立在几十里外的坚城,他们谈论更多的是赏赐和家人。 郭臻心里清楚的很,江南军的潜力已经被用到了尽头,百尺竿头再难进一步,而襄阳城就是那百尺竿头。 南明朝廷是一个怪胎,镇国大将军府也是一个怪胎,连陈珑的江南总督府也是不伦不类。 一切都是权宜之计,郭臻本想拿下湖广后再整顿内部,但现在看来襄阳城不会再让自己如意。 自古难有内政不明,将军在外能打胜仗的,杜尔滚在满清是皇父摄政王,说一不二,而他郭臻只是大将军,控制朝政名不正言不顺。 陈珑担任江南总督后,郭臻借机让他在江南推行新政,但不得不说,军中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他与杨巍的不同。 杨巍像亲爹,陈珑像后爹。 这不是说陈珑事情做得不好,而是缺少如杨巍那般对士卒的亲近,两人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两人的差异,陈珑是十年寒窗考中进士,杨巍是随着军中将士同时成长的总管。 心中有想法的不仅仅是军中之人。 陈珑是复兴社士子,所用的都是江南文士,几社的何孚远、夏彝等人都身居高位。 当年方智和杨巍在镇国大将军府首次招收的幕僚逐渐被边缘化,这是很多人不能忍受的,包括郭臻自己。 复兴社具有强烈的排外性,浙东子弟有一部分如黄羲同属复兴社,但有另一部分则被看做浙党,像姚启这样连举人都没有考中的文人更不入那些人的法眼,这一点陈珑也没能免俗。 多少年来,大明官场的习俗就是重进士,不中进士永远无法进入核心圈。 镇国大将军府到目前为止,对武将回报甚为优厚,如郑秋、龙云都已经封侯,林毅、苏摩等人也已经封伯爵,但对文士幕僚的回报一直不够,如王逝跟随郭臻十几年,还只是个无品级无官职的主簿。 为了团结更多的江南乡绅,郭臻一直很小心不打破旧有圈子的习俗,在杨巍做出极端举动后,更是退了一步。 现在,这一切该结束了! 除夕夜就在眼前,郭臻开始考虑什么时候回归南京。 没有攻下襄阳回南京,是种遗憾,更是隐患,但他从未遇见过最完美的事情,就连在草原娶心爱的女人还要经历一场血宴。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返回南京的契机。” 除夕日前十天,郭臻传令,命在宁波府禁足近一年的杨巍前来湖广,同行的还有暗影卫统领罗靖。 镇国大将军府麾下武将好像要在湖广共聚这个春节,他们的家人都留在江南,这不得不让人嗅到一种阴谋的味道。 尤其是杨巍,他虽然一直待在宁波不露面,但有无数的目光在盯着他,他的复起几乎是必然。 与此同时,郑秋率江北兵马渡江而回,阎元奉命守御加固的泰兴县城,在江北留下一颗钉子。 人在湖广,郭臻先处置湖广的事情,为了安置从山西返回的义军,堵锡紧急从长沙调集来粮食和棉衣。 何腾被押送到南京后迟迟没有定罪,所以堵锡仍然只是湖广巡抚,不是湖广总督。 依郭臻敏锐的嗅觉,这件事很不寻常,隆武皇帝可以不配合,但内阁至少要给他一个交代,马英有胆识,但一直唯他马首是瞻。 除夕之前,郭臻终于下令,命陈泰从三万义军中挑选两万人编为正军,驻守随州府,同时从亲兵营中抽调两百人到义军中训练士卒,尽快让这些人熟悉江南军的号令,熟悉长枪、火铳和火炮等各种战法。 不过,郭臻没有任命陈泰为随州总兵。 军士征战一年辛苦,为了过好这个除夕,郭臻和堵锡都动了心思,准备了大批酒肉犒赏。 南京城内的朝廷毫无反应,隆武皇帝和内阁从不派人来湖广,这里的战争好像与他们毫无关系。 大将军要回南京了! 郭臻没有动,南京城内先有传闻。 春节过去,襄阳城仍然坚如磐石,郭臻不想再等下去了,他预设的时间节点已到,江南重地不可能让陈珑长期独掌。 宜城府衙前,一个身材壮实,身穿长衫的年轻人快步行走而来。 林虎站在门口张望,看见来人,立刻紧迎几步上去,小声招呼道:“杨总管!” 杨巍摆手,一副受不起的姿态:“你可别这样招呼我!” 林虎腼腆一笑,杨巍比他资格老多了,在他们这些从北境下江南的部众心中,杨巍是当之无愧的镇国大将军府总管。 杨巍被禁足一年,从除夕之前到湖广,十几天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地位。 “大将军在等你!“ 杨巍点点头,跟在林虎后头走入府内,他们走路的速度很快,如杨巍急于恢复权势的心态。 第732章 杨巍复起,皇帝设宴 宜城小小的府衙戒备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两人走过一个方圆约七八丈的院子,林虎指向一个虚掩的红漆大门:“大将军在里面!” “多谢!”杨巍的声音很小,就算他是镇国大将军府的总管,也不敢对林虎傲慢无礼。 杨巍站在门口稍稍整理衣服,然后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去。 木门无声,一股冰冷的风旋转进去。 杨巍蹑手蹑脚把门掩上,拱手道:“大将军!” 郭臻抬起头:“你来了!” 杨巍一身长衫,隐藏在棉衣下面的肌肉轮廓堪比军中强壮的士卒,经过一年的修身养性,他比去年要胖上一点,两边腮帮子半鼓起来。 宁波府的生活安逸,不像在镇国大将军府当总管那么劳累,每天除了看看书,就是在海边钓钓鱼,生活极有规律,不长些肉才奇怪了。 “大将军!”杨巍重复称呼。 “我后日要回南京,你就留在湖广,与姚启和堵大人协调军中粮草补给!” “遵命!” 杨巍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接到郭臻召集的命令时,连钓鱼的鱼竿也不要了,飞一般冲回家中。 杨巍在湖广忐忑地过了十几天后,此刻心中大石头终于落地,他是协调姚启和堵锡供给军中粮草,不是协助,他的地位并不低于这两人。 郭臻正在考虑是否要多嘱咐杨巍几句,这时,杨巍轻声发问:“大将军,您真要回南京?” 郭臻点点头:“不错!” 杨巍又低下头去,没有再多说什么。 张振事件或多或少还是影响了他的处事方式,在此之前,他在郭臻面前风光如意,但禁足一年的处罚让他明白了更多的道路。 郭臻的目的达到了,但未必是好事,在郭臻返回江南之前,杨巍重新主事,他不再以镇国大将军府总管之名,但镇国大将军府的官吏有七成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与总管的差别不大。 湖广的每一条消息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江南。 元宵节次日,雷鹏率水师战船二十艘,护送郭臻以及三千亲兵返回南京,同行的还有吕毅和王逝。 信使走陆路快马加鞭,先行往南京城传递消息,郭臻此行非常低调,沿途经过各州府只让船上的军士领取一些补给,自己一直没有下船。 湖广大军未动,由龙云任兵马总指挥,杨巍管理后勤。 杨巍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代替郭臻担任湖广大军的监军,每一步都是算计和平衡。 一路上,郭臻一直躲在船舱中,两岸都是光秃秃的荒山,与前两次在江中航行见识的风景不同。 王逝坐在郭臻对面,案桌上黑白棋子分明。 郭臻笑的很开心:“这是你输的第三局了!” 王逝陪笑道:“我已非大将军对手,只能为大将军消除旅途寂寞!” “此次回到江南,我一定要找陈卧子对弈几局!”郭臻一边收拾棋盘,一边用不服气的语气说话,他这般模样,和一个赌气的年轻人差不多。 “大将军棋术一日千里,在我看来,陈卧子如今也不是大将军的敌手!”王逝奉承。 杨巍受处罚后,在外人眼里,他俨然成为郭臻身边最亲近的人,尤其他在湖广战场建立的功劳,在郭臻的幕僚中已不做第二人之选。 郭臻摇头道:“陈卧子的棋术……” 摇头的时间延长,郭臻不再言语,言下之意,自己还不是陈珑的对手。 常赢不输,郭臻不愿再与王逝对弈,把棋盘和棋子收起来,所有的局都已经布好了,就看猎物会不会自己往陷阱里跳。 王逝心中如明镜,郭臻此次带他回江南,把杨巍留在了湖广,将奠定他在镇国大将军府幕僚第一人的位置。 南京城。 春节的喜气还剩一点尾巴,有钱人家屋檐下大红灯笼还没有摘掉,这几天北风肆虐,街道上行人稀少。 今天隆武皇帝在皇宫内大摆筵席,招待内阁大学士,还有两位京营总兵。 秦锋有些纳闷,隆武皇帝很少有这般举动,而且隆武皇帝既然有这个打算,为何不放在元宵节前,反而弄得如此之晚。 宴席上,几位内阁大学士坐在靠近隆武皇帝的位置,秦锋和郑森只能陪末座。 大堂内见不到多少喜气! 隆武皇帝一番祝词说的没精打采,马英等人明显处于焦躁中,有些坐卧不安,只有郑森一如往常,依次敬酒,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练习过千百次。 秦锋靠在椅子上,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酒过三巡,马英抬起酒杯,出列对隆武皇帝说道:“陛下,大将军就要回来了,恭贺大明收复湖广,驱走东虏指日可待。” 马英把酒杯举过头顶,眼睛却偷瞟向右手侧的秦锋。 “还差个襄阳!”隆武皇帝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是高兴还是遗憾。 秦锋脸上闪过诧异,郭臻要回来了吗?可他为何不知道?还有,郭臻为什么不在春节前而要赶在元宵节之后? 今年有不少事违背常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宴会厅中光线明亮,马英把他的表现都看在眼里。 南京城中一群人在算计一个人,秦锋对朝廷之事一直很迟钝,这是郭臻埋下的隐患。 一顿宴席吃了两个时辰,秦锋没怎么喝酒,与这些人喝酒要讲究诸多礼仪,无法让他尽兴,还不如在家里找顾眉陪。 秦锋与郑森比起来,像是个粗鄙的乡野俗人,什么都不懂,在着装品位上更是相差甚远。 秦锋觉得是自己陪这些人,这些人觉得是他们在陪秦锋,一群人各有各的不自在。 宴席之后,秦锋被宫中侍卫拉去教习弓箭,郑森也没有急于离开,同时留下的还有马英,其他几位内阁大学士在宫中几位公公的陪同下说话。 宫中房屋连绵,分不清道路,马英和郑森在小太监的引导下转入一座偏殿。 隆武皇帝换了一身衣服,已在里面等候,小太监自动退出去,殿中只留下了三个人。 两人依次见礼,齐声道:“拜见陛下!” 隆武皇帝神情很严厉,像戴了一张面具,与刚才在宴席中的温和辩若两人:“郭臻要回来了!” 第733章 密谋动手,奇怪举动 马英瞄向郑森,可郑森却是两眼看天,稍作迟疑后,他出声应和道:“陛下,大将军确实要回来了!” 马英用这个称呼暗示自己的态度。 马英和郑森都知道隆武皇帝召见他们的目的,但这件事一旦失败,就是身死族灭的大祸事。 应天府的事情瞒不过这三人,马英可以在很多事情上协助隆武皇帝,但绝不会亲自插手刺杀,因为收获和付出不成比例,他的确是个没有实权的内阁首辅,但这不足以让他为此赌上整个家族的性命。 隆武皇帝再看郑森,郑森姿态极其恭顺,低头看地面。 两个木头人和一个义愤填膺的人,他们都希望对方能站出来,但他们都很失望,最失望的当然是那个位置最高的人。 “郭臻要回来了!”隆武皇帝重复了一句。 “很遗憾!”郑森挤出一丝笑容:“大将军没有攻下襄阳!” 隆武皇帝脸上闪过恶狠狠的神色:“这件事,你们谁也别想退出,事已至此,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隆武皇帝以帝王之位,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泛出一丝酸楚。 刺杀之策必行啊! 郑森和马英同时显得很不自在。 “刺杀之事由朕来办,杀死郭臻后,两位负责协助守住南京城,朕再昭告天下,郭臻阴谋造反!” 隆武皇帝说的极慢,一字一顿,马英听得心中直发毛,郑森的头慢慢抬起来,与隆武皇帝的视线一触及闪。 郑森和马英想得到更大的权势,而这件事关系到朱家的江山,隆武皇帝有一种感觉,如果错过这一次,他再没有机会逆转郭臻。 这一天聚会延续的时间很长,一直到傍晚时分,内阁五位大学士和京营两位总兵才得空告辞离开皇宫。 秦锋才回到总兵府,镇国大将军府信使到达,通报郭臻四天后回到南京,请江南各部整顿兵马,迎接郭臻检阅。 内阁也是今天才得到消息,信使没有暗哨走的快,隆武皇帝的情报比正式渠道早三天。 湖广水师战船顺江而下,每天清晨都有几匹快马疾驰入南京城,通报郭臻的行踪。 应天府郊区一直很吵闹的宅子变得安静,两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抬着两个一丈多长的木盒子进入南京城。 南京城内有很多酒楼茶馆,商盟在这里有许多产业,有几座酒楼靠近入城的主街道,位置极佳,王殷拥有其中一座,两个汉子进入其中一座酒楼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湖广到南京,一路上风越来越小,船上也越来越舒服。 正月底,水师战船到达南京地界,在众人翘首以盼中,郭臻的战船竟然没有在南京城登陆,而是从镇江进入运河驶向杭州。 南京城内等候的文官和江南诸位武将都措手不及,秦锋和郑秋率诸将在码头等候,只等来了一个信使。 这个信使面容陌生,不是林虎,他快马飞奔到诸位武将前,手举郭臻的令牌朗声说道:“大将军有命,请诸位总兵、副总兵安排好江岸防御,立刻前往杭州镇国大将军府聚集。” 秦锋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站出来接令。 江南诸将各自回营,安排好军中事务,各自安排行程,有人骑马,有人乘舟,匆匆赶往杭州。 郭臻此举既让所有人始料未及,又充分显示出镇国大将军的跋扈和目中无人,南京城中的某些人陷入一片混乱中。 二十多艘战船耀武扬威进入运河,几乎阻住所有的航道,河中其他船只自动让出道路。 郭臻命林虎挂出镇国大将军的旗帜,在沿途的苏州府和杭州府引发一阵轰动,江南百姓很久没有见到镇国大将军的战旗了,这半年来,他们耳边回荡着各种针对郭臻的流言,直到此刻重新看见郭臻威武的旗号,他们又想起了两年前的江南剃发令。 郭臻还不能完全控制这片土地,但他在这里有自己的影响力。 战船在杭州府靠岸,陈珑、范永斗、方智和各位商号东家早在岸边等候,武将尚未到齐,文官和幕僚以陈珑为首。 郭臻上岸,王逝紧随其后。 杭州府的气候比襄阳温暖许多,郭臻披了一件灰色的裘衣,微感发热。 站在陈珑身后的许多文官,郭臻还未见过,那些人一个个对他挂着讨好的笑容。 方智躲在右侧边缘,他们站立的位置表现他们的身份,陈珑本想邀请方智与他一起站在前面,但方智拒绝他的请求。 郭臻向陈珑一拱手:“陈总督,这一年你辛苦了!” “大将军!”陈珑躬身。 “走吧,外面寒冷,别都再站在这里!”郭臻先行一步,与陈珑等一大批文官走向杭州府。 回到杭州城内镇国大将军府,郭臻命方智负责招待各位客人,然后向诸位下属解释:“我从去年三月离开杭州北征湖广,今年此刻方才返回,甚是想念家中亲人,各位来迎接我,我很高兴,但实在是没有空暇陪诸位!” 郭臻用了一套很客气的说辞,然后领林虎等家将一头扎向西湖边的郭宅,只让王逝留了下来。 这是第二次令人措手不及的举止,陈珑准备好满肚子的话,突然没有了禀告的对象。 陈珑今年才执掌江南总督府的实权,为了行事方便,逐步摆脱杨巍留下的体系,把自己门生故吏放在各府县为官,心中不知郭臻到底怎么想,又得不到一个准信。 江南之人都在猜郭臻的心意,陈珑也不例外。 陈珑曾经当过几年浙江巡抚,在杭州府有产业,在他一筹莫展时,王逝找到他。 王逝是郭臻的主簿,又一直跟在郭臻身边,陈珑听说王逝要见他,顿时大松一口气。 王逝登门拜访,两手空空,别人如此,可能说不过去,但王逝如此却是无可厚非。 郭臻麾下各位文臣武将,只有王逝没多少财产,因为他的钱没有放在自己家里,而是放在他的族弟王殷那里。 王家为一家,他需要多少钱,只管开口,十几万两现银也能提出来。 两人坐定,陈珑命仆从奉上去年秋天才收的祁门红茶。 王逝轻轻抿一口,味如姜汤,胸口处鼓上一息热浪。 “恭喜陈大人!” 王逝自幼家教良好,又在义军营中鬼混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早已是炉火纯青,否则也不会经常被郭臻派往各地当说客。 第734章 联姻陈珑,皇帝不安 陈珑对王逝充满警惕,当即试探着问道:“王主簿,不知我何喜之有?” “陈大人知道我为何而来?” “请明示?”陈珑为人端正,不喜欢故弄玄虚之人。 王逝笑容满面,继续说道:“听说陈大人有一女,虽然年幼,却尚未许亲?” “不错!”陈珑瞬间猜到他要说什么,脸上浮出一片红潮。 “大将军世子今年两岁,与令爱年龄相仿,又尚未定下姻缘,大将军欣赏陈大人的家世,愿与陈家结为秦晋之好。” 郭臻的儿子很抢手,陈珑家的千金同样难得,这门亲事非王逝所愿,但他不敢违抗郭臻的命令。 这一点,王逝做的很好,只要郭臻的命令他绝对尽心尽力,若非如此,他岂能抓住杨巍被贬的机会站立在众人之上,一人之下。 陈珑犹然不敢相信:“这是大将军的意思?” 王逝故作怪罪:“不是大将军的意思,难道还是我的意思?” 陈珑心里激动,之前的种种担心抛到九霄云外,他很想笑出声来,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王逝接着说道:“湖北襄阳尚未攻下,大将军想念妻儿,此次特意告假回来省亲,时间不会太长,如果陈大人同意,我这就回复大将军,早把这件事定下来。” 陈珑不再掩饰欢喜,点头答应道:“大将军既然如此厚爱,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郭臻南下后,与陈珑结下深厚交情,两人之间既有相互欣赏,也有相互顾忌。 陈珑愿意与郭臻结为姻亲,不仅仅是因为郭臻的权势,也有当年两人并肩抗剃发令,力挽狂澜中的惺惺相惜。 王逝动作麻利,起身道:“既然陈大人也有此心,那我就不在此耽误了,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转告给大将军。” “王主簿再喝几口茶,不急一时!” “陈大人不着急,大将军着急啊!”王逝说笑告辞,走路如一阵旋风。 南京城。 郭臻回江南后的一些列迷惑行为,在隆武皇帝看来,郭臻就像藏在洞穴中的蝮蛇,随时可能伸出脑袋给他致命一击。 隆武皇帝批了一件棉衫站在皇城楼顶,天气很寒冷,他穿的衣服不厚,在这样的天气下,站在高耸在半空中的城楼上滋味很不好受,寒风吹透他的棉袍,浑身上下如入冰窖。 身后的小太监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嘴唇发紫,强自支撑,今天隆武皇帝的心情很不好,伴君如伴虎,隆武皇帝虽然被郭臻压制,但想弄死一个太监还是如踩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郭臻啊郭臻,难道你不给我机会了吗?难道你不敢再进入南京城了吗?” 如果郭臻不进入南京城,隆武皇帝什么也做不了,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郭臻现在还离不开南京中枢,而皇帝和内阁只要在这里,郭臻便有很多事绕不开。 如还关在大牢中的何腾,收复江南时俘虏的杜铎和张存仁已经关押了一年多了,至今还没有处置。 寒冷能让隆武皇帝保持清醒,他仿佛又回到被囚禁在凤阳皇陵中的日子,他不畏惧寒冷,但心中的悲凉与急躁超越了肉体的煎熬。 “苍天既然磨砺朕的心智,让朕历经辛苦最终登上大宝之位,为何又要把朕抛弃!” 一个月来,镇国大将军郭臻一反常态,不屑于做往日的表面功夫,图穷匕见之势已现。 郭臻先是启用隆武皇帝最憎恨的杨巍,随后回到江南竟然不到南京城内觐见皇帝,紧接着又和江南总督陈珑结为姻亲。 杭州与南京分处江南南北两端,气氛截然不同,南京有着暴雨来临前的压抑,杭州城内则是喜气洋洋。 郭臻处理家事也像行军打仗一般利索,得到王逝的正面答复后,立刻准备彩礼前去求亲。 郭毅作为郭臻长子,身份地位不同于一般人,镇国大将军府文官幕僚长史尽出,由王逝和方智担任媒人,范永斗出面陪同郭毅往陈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郭臻此举一是为拉拢江南士绅稳固自己的势力,二是在为世子郭毅的未来铺路。 有陈珑作为郭毅的岳父,方智作为他的老师,未来地位基本能够稳固。 西湖边王府中内宅,几个妇人叽叽喳喳。 冬梅和柳儿分别站在徐雅薇两侧,云雪公主站在她对面。 冬梅说话如连珠炮:“夫人,夫人,绸缎有百丈就够了,前些日子刘恒出海带回来十几个珠子,晶莹剔透,光彩动人,我拿了两颗过来,送过去昭显龙凤呈祥正合适!” 徐雅薇略一犹豫,轻轻摇头说:“那个东西太过贵重,不合适!” 徐雅薇要亲自选定送往陈家的聘礼,既要体现出镇南王、镇国大将军的身份,又要顾及郭臻的喜好,不能太过奢侈。 柳儿这时也开口道:“夫人,听说陈家家风甚严,陈家的闺秀一定知书达理,是世子的良配!” 徐雅薇点点头:“夫君选中的人,当然错不了!”她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 隔着两个院子,方智正在教习郭毅读书识字。 这时,外面转进来一个人,招呼道:“方兄,你在这里呢,大将军召见!” 方智起身回头看见来的人正是王逝,向郭毅挥挥手,起身道:“王兄,我这就去!” 郭毅眼巴巴看着老师离去,满肚子羡慕,郭臻回来几天,每天忙的不可开交,只有吃饭时才能相处,他早羡慕方智。 王逝走在方智前面,走了百步之后,突然咂吧嘴巴:“方兄近来的心血都花在世子身上,啧啧!” 最后两声叹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像是惋惜,又像是赞叹。 “我没有王兄运筹帷幄合纵连横的本事,只好人尽其用。”方智有些不高兴,王逝话里的意思他很不喜欢,好像他教导世子是另有所求。 王逝历练多年,早猜到方智的想法,接着话题道:“方兄谦虚了,大将军这次来找你,你再想躲在杭州清闲是不行了。” 方智微诧,难道郭臻对自己是要另有任用吗? “江南赋税重地,不可能一直由陈珑一言堂,大将军想给江南安一个巡抚!”王逝压低声音,接着说道:“大将军与陈珑结亲,也是担心他别因此想歪了!” “巡抚?我吗?”方智脑子一动,随即摇摇头,自觉不可能。 第735章 方智拒职,王逝提醒 方智与陈珑同为复兴社士子,但是去年闹的有些不愉快,杨巍担任镇国大将军府总管,王逝担任主簿时,他是二号人物。 杨巍被禁足在宁波府,王逝作为使者四处奔波,方智留在镇国大将军府,本该接管一些权利与事务。 可实际上,陈珑上任江南总督后不久,便开始收揽各地权力,原本属于镇国大将军府的事务慢慢被江南总督府夺去。 当时杨巍才受处置,陈珑又是郭臻亲自推荐,没人敢到湖广找郭臻告状,方智就成了诸多幕僚的寻找对象。 方智找过陈珑,但陈珑没有因为两人同出复兴社就手下留情,反而变本加厉,至此郭臻归来时,镇国大将军府的权力仅仅限于部分与军队来往的饷银,其余权力全被江南总督府收去。 王逝不管方智心里想什么,接着说道:“江南巡抚之位是为了牵制陈珑设立的,你与陈珑熟识,相处起来想必没那么难堪!” 这句话就像在方智的心里燃了一把火,他皱眉沉思,不再搭理王逝。 两人出了院子,一直往西湖边走,走了约一刻钟,方智看见郭臻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对西湖,侍卫守护在百步之外:“密之,你来了!” 方智站在郭臻身后拱手:“大将军!” 郭臻回头对王逝摆手让他退去,招手让方智过来:“我今天请你来,是想问你几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心中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些话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不入第三人耳。” 方智心头一震:“大将军请问?” 郭臻拿出一份手稿:“这是浙东黄羲所写,我知道他是你的好友,你知道吗?” 方智接过来,见书稿行文流利,不像黄羲的笔迹,可能是旁人誊抄来的,他一目十行看完,沉默不说话。 郭臻又问:“你以为黄羲之见如何?” 西湖景美,郭臻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一家之言!”方智把书稿收起来,他知道自从明军收复江南后,黄羲便告别义军回到家中着书,没想到搞出来这么个玩意。 “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郭臻大声重复书稿中所写的话。 方智很不客气地评价:“黄羲的想法虽好,但只是沙盘上的阁楼!” “不错,不错!”郭臻抚掌轻笑:“你是复兴社四公子,如何看待复兴社?” 方智低头,半晌后才抬头说道:“复兴社好空谈,只有陈珑一支行经世致用之学,于世有用!” 郭臻点头:“你跟了我四五年了,复兴社四公子只有你才有些真才实学,我准备推荐你担任江南巡抚,你意下如何?” 果然如王逝所料,方智提前得到了这个消息,因此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几乎没有犹豫,摇头说道:“大将军抬爱,我连个县令也没当过,江南巡抚之职我只怕难以胜任!” “是吗?”郭臻皱眉惊诧:“那你想担任什么职位?” 郭臻很欣赏方智,放出这样的话来,意味着可以让他挑官位。 方智想了半天,没有一个去处,偏头时看见黄羲的书稿,瞬间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当年自己在秦淮河畔说出的豪言,拱手道:“我此生唯愿结一草庐,编天下书,教授好学之青年!” 方智抬起头,眼中闪耀着光彩,好像见到了失散已久的爱人。 郭臻愣住了,看方智像一支骄傲的大公鸡站在自己面前,轻笑一声道:“你若真是有此愿望,胜过当江南巡抚无数,你想建学堂,早该告诉我。” 人各有志! 方智从前跟着杨巍做事,一直对事不对人,还没有那么多烦恼,这一年让他走上前台,那种至亲朋友间也要斗得毫厘不让,彼此还要提防暗算,他不喜欢那样的日子,学而优则仕,但仕途有仕途的苦处。 “我在杭州办讲武堂,你去苏州办学堂,可以找黄羲协助你!”郭臻扬起手中的文稿:“这样的文章藏在家中太可惜了!” 的确,郭臻想让方智担任江南巡抚,但他没有说让陈珑继续担任江南总督。 王逝与王殷并排靠在两张椅子上,椅子上铺盖的是整张虎皮,脚下铺盖着印花地毯。 两双白嫩的柔夷在两人的肩膀和脑袋上挪动,动作不紧不慢,力道恰到好处,这对王殷是家常便饭,但是王逝还从未这样享受过。 半个时辰后,王逝睁开眼睛,轻咳一声,把沉浸在轻微的梦想中的王殷惊醒。 王殷睁开眼睛,摆手命按摩的两个丫鬟退去,这是他从江南富商那里学来的享受,当初他才到江南时,没少被江南富商嘲笑,但现在他已经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舒坦的日子过得久了,王殷已经失去了往日在杀胡口的开拓精神,睁眼、闭眼,每一刻都有无数的银子钻入他的囊中。 曾经的晋地富商魁首范永斗可能想象不到他有多少银子,当赚取银子太容易,他便失去了目标。 “堂兄,你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比大将军还舒坦!”王逝活动活动脖子,好像在回味刚才的感觉。 王殷没听出来王逝的警告,笑着说道:“堂弟,你们在湖广打仗,当然比不上江南舒坦!” 王逝猛然从座椅上坐起来,冷笑道:“你想死吗?” 王殷愕然,不知本家兄弟为何突然变脸。 “大将军不喜奢侈,夫人为世子挑选聘礼时都小心翼翼,你看看你家中的布置?”王逝指向后方的案台:“夫人不敢用来当聘礼的珠子,你就这样摆在书房里,王家果然是有钱啊!” 王逝冷笑连连。 王殷连忙解释:“这是我的卧室,外人不知晓这里!” 王逝摇头,恨铁不成钢:“你以为在江南有什么东西能瞒过大将军的耳目?” “我,我……”王殷有些慌乱。 “你要是再不收敛,王家就是待宰的肥猪了!”王逝直勾勾盯着王殷。 王殷额头冷汗蓦然直流。 王逝把声音放缓和,接着说道:“范永斗南下后,范家兴起已是必然,你把盐务这一块放出去,泰儿任诸暨县令已有一年,这次是个机会,可任知府,具体去哪个地方我还要再想想!” 第736章 王殷心惊,回南京城 盐务? 王殷心中不舍,他有一半的财富来自盐务。 王逝紧随郭臻,一直从沉默的大将军身上猜测他的想法,再劝道:“堂兄,该舍弃便舍弃,大将军此次回来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拆散商盟,你莫要往刀口上送,而且只有王家放弃盐务,泰儿才有可能坐到更高的位置上。” 晋商以商为重,徽商以仕为重,王殷还是有些不舍。 王逝手指轻敲桌案:“大将军重情义,王家在他危难的时候帮过他,他不会对王家怎么样,但你看看那几家兵器坊,以王家的资本最充足,反而扩张和供货最慢,林宸打造了一批新式火铳已经用在湖广军中,你不知道大将军最喜欢什么吗?” 王逝知道自己这个本家兄弟聪明过人,只是钱来的太容易了,所以逐渐失去上进心。 “盐务很快就没这么肥了!”王逝解释道:“大将军今年才在湖广扩军,只能选择从眼下最肥的盐务下手!” 王殷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等王逝出了大堂才反应过来。 郭臻回杭州这几天,从表面看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已在暗流涌动,武将之间倒是没发生什么,但各地文官和幕僚都没闲着。 二月初,江南冰雪融化,只有遥远的高山顶上还留有一点白色。 郭臻上书内阁,请求回南京面圣,禀告湖广战事。 因为这个消息,沉寂的南京城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内阁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马英亲自回执,请郭臻回南京城。 一来一往又是五六天,等冰雪完全融化,战争又要兴起,大同城随时可能陷落,郭臻担心那个消息会给江南带来冲击,决定尽快完成自己的部署。 郭臻在杭州府上船,仍然是吕毅和王逝率三千亲兵陪同,战船才出发,立刻有信使快马加鞭不分昼夜奔向南京。 南京城郊的一座宅子里,罗靖面前站着两排足有三排人,着装各异。 “两个刺客来自长沙,原是何腾的亲兵,何腾对两人有恩,两人甘愿以性命相报,你们盯紧这两人,千万不能把人弄丢了!” “遵命!”众人异口同声,这些人都是暗影卫的精锐,今天倾巢出动。 罗靖很担心,郭臻明明知道有刺客,还要故意走入南京城,郭臻有他的目的,但他的职责是护住郭臻的安全。 战船顺运河而上,在镇江地界靠岸,郭臻率亲兵下船从容走向南京城。 内阁大学士没有来迎接他,郑森也没有来迎接他,只有秦锋率五百士卒前来迎接。 两人几天前在杭州府已经见过一面,那个时候武将众多,郭臻没有与秦锋独处。 “大将军!”秦锋策马迎接上郭臻。 两匹马靠近,郭臻这才得到空暇细看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秦兄!” 秦锋两鬓已有白发,比一年前看起来老了些,但也因此显出一种特别的气质。 两人并马而行,只是一声称呼,然后都没有话说。 “大将军在湖广辛苦!”秦锋找话说,想消除夹在两人之中像是突然产生的陌生。 郭臻这一次真的很直接:“秦兄,南京城内没有什么动静吧?” 秦锋不明白郭臻问的是什么意思,答道:“啊,没有!” 秦锋是真不知道什么叫动静。 “没有就好!”郭臻一抖缰绳,策动战马率先走一步。 过了镇江就是应天府,一行人在应天府宿营一个时辰再出发往南京城,离南京城十几里地,郑森终于出现了,同行的还有内阁首辅马英。 “大将军终于回来了!”马英还是如从前一样热情。 郑森只是跟在后面拱拱手,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 “从大将军回江南起,陛下就一直在念叨大将军的名字,今天终于把大将军盼来了!”马英的话就像说不完,他讲的这几句全是大实话。 “走吧!” 两个时辰后,大队人马离南京城五六里路远。 骑兵“哒哒”的马蹄声单调地响着,郭臻留给身后众人一个无法逾越的背影,众人各怀心思,偶尔有人说句话也得不到其他人的回应。 骑兵队列在行进中轮转,郑森突然觉得左手边来了一股压迫,一个身材魁梧的亲兵上前挡住照射向他的阳光,他稍感不适,右手边骑兵队列又是一阵骚动,一队亲兵把他连四个护卫挟裹在中间。 郑森本来走在郭臻身后,现在已经完全陷入郭臻亲兵营的包围中。 “驾!”郑森低声催促战马,抖动缰绳,想从队列中脱围而出。 郭臻的亲兵战马连着战马,形成一堵骑兵墙,一点空隙也没有。 大队人马在暗地里的争斗中继续前行,不一会功夫,巍峨的南京城出现在正前方。 秦锋一踢战马,飞驰而出:“到了啊!” 南京城东门城头旗帜飘扬,两列士卒从城门中鱼贯而出,当中夹着三十个骑兵。 许义阳穿上自己最漂亮的战甲,黄骠马的鬃毛油光发亮,飞马来到郭臻面前,下马单膝跪地:“末将许义阳拜见大将军!” 这就是许督的儿子吗? 郭臻俯首,温和说道:“抬起头来!” 许义阳抬头,稚气的面孔暗含坚毅,依稀可见当年许督的轮廓。 两双目光对视,郭臻的眼神如炙热的太阳,许义阳不自觉地低下头来。 “起来吧!”郭臻摆手。 许督之死,他难逃其咎,面对这个少年他生出一种想弥补的感觉。 东门外两列士卒在行进中转换成四排两个方阵,分别立在道路两侧,士卒们昂首挺胸,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这些都是许义阳平时操练的结果。 郭臻身后的骑兵队列中战马发出轻微的嘶鸣,郑森还在奋力想脱身而出,但被困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天气寒冷,郑森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到了这里他心里开始犯嘀咕:“不对劲,不对劲,郭臻一定发现了什么。” 郑森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随马英前来迎接郭臻,郭臻的亲兵这般举动太异常,他感受到亲兵统领林虎回首时那冰冷的目光。 第737章 前往皇城,遭遇刺杀 马英乘坐马车一直跟在后面,此刻从马车中爬出来,郭臻对这个内阁首辅没多少尊重,仍端坐在马背上。 一千骑兵鱼贯从南京东门步入,沿途的道路都已被清理干净,店铺关门,商贩消失。 进入城门口,秦锋恭敬请示:“大将军,您是……?” 马英在旁边抢先答道:“陛下知道大将军今天到南京,正在宫中等候!” 郭臻嘴角稍稍往下拉,冷声道:“直接前往皇城!” 皇城的守卫与南京城一样,由郑氏和秦锋所部士卒各占一半,无论郑氏还是秦锋都不愿意让隆武皇帝拥有心腹侍卫。 南京城内唯一拥有实权的人是内阁首辅马英,城内的衙役归他统管,应天府拥有三千兵丁,用以维护各地的秩序。 一千骑兵沿着空旷的街道前行,骑兵的行进速度很慢,以便于许义阳先派人在前面开路。 红漆面的“回避”大牌子在前面开路,如狼似虎的城防将士手持长枪皮鞭,沿途一阵鸡飞狗跳。 骑兵队列往前走不到三里路是东宁街,两侧的店铺东家昨天便得到城防将士消息,今天不得开门营业。 马英躲在马车里,浑身上下像是被蚊虫叮咬般不自在,马车的窗户大开,他能看清楚自己到了那个位置。 隆武皇帝准备了三个地方,他不确定刺客到底会在哪里动手,但隆武皇帝一定不会让郭臻进入皇城。 马英一路上没有与骑兵同行,所以没有发现郑森的异状,但不觉间也开始觉得不对劲。 这次刺杀的机会像是郭臻主动送上门来的,郭臻回到江南后既然已经直接回到杭州,为何又要来到南京城? 再看郭臻这半个月来的所为,从启用杨巍开始,所有的举措都在刺激隆武皇帝动手。 街道两侧的树木上,灰色和绿色的树叶混杂在一起,透过树叶可以看见网格般的天空。 骑兵队列中,郑森右手紧握缰绳,掌心已经湿透,现在再后悔已经晚了,如果郭臻被刺杀,他一定要想办法乘乱回到东城兵营。 街道上是一种透着诡异的安静,郭臻两侧的亲兵忍不住向左右张望。 郭臻披着一件灰色的披风,视线平视,他的内心与他的表情一样平静。 “哒哒!哒哒!哒哒!”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铁蹄撞击地面的声音,两侧的店铺渐渐落在身后,正前方是两排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酒楼。 马英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蜷缩在宽阔的马车角落,右手捂住胸口,嘴巴微张,发出沉重的喘息,他发现胸口的跳动节奏比马蹄迈步要快得多。 道路两侧酒楼很高,高过临街的树木,有几个不知趣的树枝长在酒楼二层的窗户正前方。 郑森双腿微微用力,胯下的战马与他心意相通,稍稍往前赶了几步,脱出周围近乎窒息的压迫。 走在郑森正前方的林虎回头,用凶横的眼神瞪着他,那不是看向上官的眼神,没有一点尊重和畏惧,只有恐吓和威胁。 在这瞬间,郑森突然明白了,这是个陷阱,一个针对隆武皇帝的陷阱,一个针对内阁辅臣和他的陷阱。 于是,郑森双腿的肌肉慢慢松弛,战马又慢慢陷入郭臻亲兵的包围中。 片刻之后,“砰”“砰”两声巨响打破了等待了许久的安静,白色的硝烟从树枝遮挡的窗户口冒出来。 战马嘶鸣,骑兵纵横。 “有刺客!” 亲卫骑兵把郭臻团团包围住,慌乱中有人落马惨叫,有人下马冲入旁边的酒楼。 一队亲卫骑兵调转马头,如旋风般朝来时的路上疾驰而去,郑森看见灰色的披风在旋风的中心飘荡。 “驾,驾!” 郑森策动战马朝对面狂奔,想脱离这个地方,只要回到兵营中他就安全了,也只有回到兵营中他才能安全。 江南还有郑氏三万兵马,不是郭臻想吃就能吃掉的,正在此时,一双粗糙的手拉住他战马的缰绳。 “郑总兵要往哪里去?”林虎满脸嘲讽地看着郑森,他的手骨骼粗大,比郑森要有力的多。 郑森连续用力没有摆脱,左手握住腰间倭刀的刀柄,喝道:“你为何要拉住我?” 林虎盯着他的左手,如嗜血猛虎般发出警告:“你最好不要拔刀!” “有刺客,有刺客!”周边的呼喊声越来越大,稀疏的火铳声在楼宇间回荡传播。 明明只有两个刺客,怎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场面像一场激烈的厮杀一般! 郑森松开手,放弃了无谓的挣扎,郭臻既然动手,他已经没有机会脱身,他现在需要尽快把消息送出去,送给远在福建的郑珑。 外围乱哄哄一片,好像有人被从酒楼中揪出来了,郑森没有朝那里张望,一切都是表演,这是一场郭臻预演的刺杀,只不过是借用皇帝和郑氏的手。 马英的马车同样被亲卫骑兵团团围住,正在被往后驱赶,马车的窗户已经被关上了,郑森看不见马车里面的情形,不过以马英的阅历当能猜出来这场刺杀的内幕。 郭臻被骑兵簇拥一直推到东城门口才停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秦锋和许义阳吓得魂飞魄散,在前开路的西营城防兵迅速回头,但出事的街道两头都已经被郭臻的亲卫队看守住,外人不得入内。 秦锋几乎紧随着亲卫队的骑兵退回到东城门口,见郭臻安然立在眼前才松了口气。 “大将军!”秦锋下马单膝跪地,一向淡定和慵懒的神色荡然无存,这是他的失职。 郭臻翻身下马,伸手把他扶起来,神色严峻道:“起来,不要慌张,看看到底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 一盏茶的功夫,许义阳领几百个士卒绕道慌慌张张来到东城门口,老远看见郭臻与秦锋并肩站立,四周亲卫队守卫的连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秦锋老远看见许义阳,冷着脸穿过亲卫队的岗哨走过去,还没走到跟前,就厉声问道:“怎么回事,竟然有刺客埋伏在东宁街!” 许义阳一脸茫然,神情惶急,跪地请罪:“这几条街道都是昨夜清理过的,店铺和酒楼中没有一个人!” 城防将士多半时间留在兵营里,对南京城的街道和店铺没有应天府的衙役熟悉,许义阳知道自己惹了祸事。 第738章 软禁郑森,秦锋疑惑 说话的功夫,一群身穿铁甲的亲卫队押着两个身穿黑衣的汉子从前面的街道中走出来。 郭臻命亲兵把秦锋和许义阳叫过来,下令道:“全城戒严,封锁四门。” “遵命!”秦锋口中答应,脚下没着急动,小声提醒道:“西城归郑总兵统管!” 郭臻伸手指向前方,答道:“无妨,郑总兵就在那里!” “郑总兵!”林虎面无表情走到郑森面前,厉声道:“有人阴谋刺杀大将军,东营兵马要接管南京城,请传令回去,命西营士卒留在营中不得外出!” “若不是亲自回去,只怕儿郎们未必会听话!”郑森心中苦笑,还想回到自家兵营中去。 林虎指向郑森身后:“你有四个亲兵在这里,让他们回去走一趟就行了!” 果然一点希望也没有,郑森放弃了挣扎,以目视亲兵头目郑炯:“今天发生的事情你都看见了,速速回去传令,命西营士卒全部待在营中,不得外出!” 郑炯策马来到郑森对面,就在马上拱手答应:“遵命!” 郑森的目光深邃,如一柄刀子盯在郑炯脸上,下巴微微向南方示意。 郑炯会意,轻轻点头,两匹战马离去,郑森留下了两个亲兵。 这边说话的功夫,一辆马车被拉到郭臻面前,亲卫队拉开马车门,等了半天马英才从中走了出来,下车时已经恢复常态,抬头时见郭臻神色冷峻站在他对面。 郑森虽然有实权,不过是一个总兵,无需郭臻亲自出面传令,但马英是当朝首辅,郭臻给他几分薄面。 “马首辅,南京城里有人不想让我活下去啊!”郭臻的语气像是在告状。 马英叹息一声,拱手道:“让大将军受惊了,内阁必定会彻查此事!” “无需内阁彻查,刺客就在前面,镇国大将军府自会处置!”郭臻转过身去,后背对着马英说道:“在此事没有弄个水落石出前,南京城防由镇国大将军府接管,应天府的兵丁和衙役也要听我的号令行事!” “大将军难道信不过应天府吗?” “我若信得过应天府,现在只怕要横尸街头了!” 就在这时,林虎拿着一杆超长的火铳走过来,单膝跪在郭臻面前,双手奉上火铳:“大将军,这种凶器在江南从未见过,方才试验一次,可在百步之外破甲!” 郭臻伸手接过来,转身举起来向马英示意:“见到了吗?应天府的衙役见识过这种东西吗?若不查出幕后主谋,日后我还敢进南京城吗?” 马英初始参与刺杀郭臻时心中还有些忐忑,他为人仗义,受过郭臻多次恩情,心中自觉愧疚,但在权势面前,一切人情都如镜花水月。 到此刻,马英已经明白了郭臻的图谋,见他还在一本正经的表演,知道多说无益,索性不再说话。 朝堂之争,你死我活,既然输了,只能认命。 “你回去吧,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禀告陛下,同时告知几位内阁大学士,让他们这几天不要再出南京城了!” 马英惊讶:“你放我回去?” 郭臻没有再回话,转身离去。 马英的马夫被带过来,两条腿战栗站不稳,两个亲卫架着他放在马车边,扔下他与马英不管。 四周的士卒都像带着嘲弄的目光,马英自觉丢人,伸出手掌狠狠打了马夫两记耳光:“起来,回府!” 马英可以走,但郑森不能走,谁更有威胁,谁才会得到特别的照顾。 一个时辰后,西营士卒接管了南京城四门,郭臻这才放下心来,领秦锋和许义阳回到西营总兵府。 两个刺客看押带在后面,一路上,秦锋和许义阳不敢说话,郭臻的神情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们心头。 “有人想谋杀大将军!”秦锋回想起近两个月来南京城发生的种种异状,隐约能猜到一点头绪,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在他离开南京城之前,皇帝和郭臻走到了对立面。 秦锋有些沮丧,也有些庆幸,真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宁愿自己还在南京城为总兵,这样才能确保郭臻的安全。 跟在最后的许义阳到底年轻,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舞动,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大的事情我之前竟然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许义阳不明白自家义父与郭臻的感情,担心郭臻的怒火,郭臻确实很生气,但是这股气已经持续了几个月,到此刻已经释然。 如果不是罗靖,而是秦锋向他禀报这个消息,相信他能轻松很多。 众人进入总兵府,吕毅率亲卫队接管防务,原来的守卫退到府外。 秦锋走到郭臻面前,微现激动之色,拱手道:“大将军,末将未能看守住南京,险些酿成大祸,请大将军惩戒!” 在路上,秦锋想起在镇江登岸时,郭臻曾经问过他南京城内有过什么动静,他竟然一直浑浑噩噩。 郭臻摆手道:“此事不怪你,你立刻带人去接管皇城防务,把大牢中那些犯人给我盯紧了,不能再出差错!” “遵命!”有错是真,眼下办事才最紧迫,秦锋领命转身出门而去,走出总兵府时,他见到对面来了个人给他打招呼:“秦总兵!” 秦锋微微一愣:“罗统领!” 罗靖带着两个随从,半截衣袖飘飘,穿了一件灰白的长袍,腰间挂着一柄长刀。 “他竟然佩刀了!”秦锋瞬间觉得很怪异。 两人相互招呼一声,各自有紧急的事情要办,迅速擦肩而过。 罗靖出现的地方,总会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往皇城的路上,秦锋想起罗靖在镇国大将军府的职责,脑海中浮现出一团疑云。 秦锋是粗枝大叶的人,平日不会揣测别人的心思,今天被郭臻提醒,不由想起前些日子隆武皇帝的异常。 “罗靖执掌暗影卫,难道也得到有人要刺杀大将军的消息!” 秦锋回想罗靖神态镇定,不像是才知道郭臻被刺杀,突然明白此事没有刚才想象的那么简单。 脑子中有猜疑,没有证实的机会,南京城内此刻危机四伏,秦锋脚下行走的更快,往兵营点了一千士卒直奔皇城而去。 第739章 顺势布局,皇帝惶恐 总兵府外,亲卫骑兵飞驰向苏州、松江和杭州等地,郑秋留在林毅守卫江防,亲自督促三万士卒赶来镇江府。 “大将军在南京城遇刺了!” 消息迅速在江南各地传播开,江南总督府接到郭臻的命令后,各地府兵也开始向府城集中。 曾经因为反剃发令站在一起的人,一步一步兵戎相见。 张振死了,朱典被解职遣会金华老家,与他同样命运的还有方安,王之仁见机的的快,甘愿放弃在松江府的权力。 直到今天,是最后一刻。 郭臻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这两年,像是有一把无形之手在推着他前行,看似每一个他做出来的的决定,其实只不过是借着他的嘴巴说出来。 郭臻不怨恨隆武皇帝,他知道隆武皇帝没得选择,因为他自己也一样,他只是朝堂之争的入门者,但又好像已在其中浸淫多年。 “我今年三十六岁了,所以要比以往更谨慎一点!”徐弘基之死就像是他心口永远无法抹平的伤口,并不仅仅因为徐弘基是他的岳父,而是那让他见到朝堂之争的丑恶。 门外传来林虎的声音:“大将军,罗统领到了!” 郭臻低声回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罗靖推门而入,走到郭臻面前躬身行礼,他穿了一件粗布棉袄,没有官职,但不妨碍他成为镇国大将军府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你做的很好!” “幸不辱命!” “那个人抓住了吗?” 罗靖略一犹豫,回答道:“没有,我不敢过早行动以免打草惊蛇,刺杀发生前两个时辰往那里派出人手,刚才侍卫回来禀告,那座宅子已经空了,郑氏的人已经逃走了!” 郭臻的眉头微皱,以显示这不是他想听到的消息。 罗靖低着头,继续说道:“码头的路口都有人盯着,我们手里有那个人的画像,他逃不出应天府。” 郭臻面色好转:“他对我很重要,而且,我要活口!” “遵命!”罗靖再躬身,又禀告另一条消息:“秦淮河畔有些人正在准备逃跑!”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先不用理会他们!” “知道了!” 罗靖再没有事情,躬身告退,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抓捕郑氏教头郑越。 今天这一场闹剧不过是郭臻借着皇帝和郑森搭建的台子演的一场戏,如南京城这么敏感的地方,一直是暗影卫最重视的场所,又怎么会让皇帝和郑森找到空子。 那两个刺客在昨夜便被制服,今天放铳的也不是他们,一切都是表演,否则郭臻怎会亲身历险。 南京城突然变的风声鹤唳,一列列身穿盔甲手持刀铳的士卒出现在街道巡逻,宵小之徒今天犯事可是撞倒刀口上,轻则被鞭打的死去活来,有几个惯犯拒捕,竟然被当街斩杀。 应天府的捕头和兵丁参将来到西营报到,从即刻起他们将听许义阳的号令行事。 郭臻一句话,让马英成了孤家寡人,郑森被扣押后,南京城在郭臻面前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皇城,马英抢在秦锋之前到达这里。 那个胆怯的马夫不幸被他咒骂了半个下午,造成的结果是他眼睁睁看着辕马在街道上碰撞了三个行人,毁坏了一座铺子。 就算是倒霉的内阁首辅,仍然是内阁首辅,那些被他撞上的人只好自认倒霉。 一回府中,马英立刻命家将把马夫抓入后院,换了一身衣服,换了一辆马车,再换了一个马夫直奔皇城。 马英没有急于去通知其他几个内阁大学士,那些人都是复兴社出身,与他没什么交情。 到此刻,马英才如恍然大悟般明白过来,原来他是依靠郭臻坐上这个内阁首辅之位的。 马蹄哒哒,新换的马夫驾驶得很稳,马英拉上了马车的帘子,让自己沉浸在模糊的光线中,他很懊悔,像他这样的人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权势太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直到当头一盘冷水浇下来,马英终于清醒过来,他想到了郭臻的难处:“郭臻若是处置了我,还能推谁坐上这个位置!” 从朱典到马英,上任的内阁首辅都必须要得到郭臻的认可,但最终都与他不欢而散。 因为郭臻与内阁首辅本就是矛盾的存在,无论谁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都不会心甘情愿成为郭臻手中的控线木偶。 “即使你与陈珑结亲,但是你敢冒这个险吗?” 马车颠颠簸簸,马英在车厢内瞪大一双眼睛,仿佛想看清前程。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响,马车停了下来。 马夫下马快步走过来掀开门帘,垂头禀告:“大人,到了!” 眼前一片明亮,马英走出来,抬脚往正前方的皇城门走去,只有他孤独的一个人,现在他必须要猜测郭臻要把这场风波闹到什么程度,以确定他的举措。 皇城守卫先向小黄门通报,再由小黄门向宫内通报,等候两刻钟左右,有个小太监擎着一柄小拂尘走出来,老远见到马英,他垫着脚尖一路小跑,嘴里招呼道:“马首辅,陛下召见!” 马英拱手见礼:“多谢公公!” 两人一前一后往宫内走去,隆武皇帝在皇宫中早已等的六神无主,听说马英到来,他稍稍恢复了些神彩,以为刺杀行动顺利,否则马英怎么可能顺利脱身。 马英一见皇帝,双膝跪地,匍匐在地,泣不成声:“陛下,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隆武皇帝立刻慌了神,几步从龙椅上跑下来:“到底怎么样了?” “大将军遇刺,只有几个士卒受了轻伤,大将军毫发无损,命我来宫中报信!” “什么!”隆武皇帝直觉一阵天旋地转,脚步踉跄连往后退,十几步外的小太监眼疾手快跟上来,伸手扶住隆武皇帝才没有让他摔倒。 隆武皇帝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所有的期盼都成了黄粱一梦。 转念间,隆武皇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住马英的衣袖,问道:“他怎么会让你回来?” 第740章 刀俎鱼肉,放弃废帝 马英没有正面回答:“大将军已经下令全城戒严,他要彻查刺杀的主使者!” “郑森呢?郑森在哪里?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逃向福建可以吗?” 马英摇头说道:“郑森已经被大将军扣押,现在是出不了城了!” “怎么办,怎么办!”宫殿中正乱成一团时,皇城外响起一阵喧闹声,小太监慌慌张张一路小跑进来,禀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有好多兵马进皇城来了!” “来抓朕了!”隆武皇帝没有往外冲,反而是回到龙椅上坐下,神态威严朝外面看,他是大明皇帝,岂能被乱臣贼子吓唬,纵然要死也要有皇帝的尊严。 外面传来整齐的号令与脚步声,马英离殿门较近,伸出脑袋往外看,等了好一会没见到有兵丁进来。 宫殿里的人都在等候暴风雨降临,平静的时间久了,那根紧绷的弦就像快要被拉断,隆武皇帝在龙椅上不停的挪动屁股,好似下面生了痔疮。 一阵脚步声临近,到了门口的位置突然停下来,片刻之后,一个小太监走进来,跪伏在地禀告:“西营总兵秦锋求见!” “图穷匕见了还玩这一套!”隆武皇帝腰板挺直,传旨道:“让他进来吧!” 秦锋解下佩刀放在门外,蹬着皮靴走进来,铁甲的叶子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秦锋走到马英身边,然后朝隆武皇帝拱手拜见:“微臣拜见陛下!” “你来了,很好,很好!”隆武皇帝连用两个“很好”,不知道是何意思。 秦锋面色沉静:“今天南京城中有人阴谋刺杀大将军,大将军心系陛下安危,命末将守备皇城!” 隆武皇帝色厉内荏,质问道:“秦锋,你是大明的总兵还是大将军的总兵?怎敢擅自率兵闯入皇城!” “末将是大将军的总兵,也是大明的总兵!”秦锋首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有先有后,已然表明心迹。 “郭臻在哪里?” “大将军在西营总兵府内,正在彻查此事!”秦锋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再拱手道:“为护卫陛下安全,从此刻起进出皇城者必须要得到大将军的许可,末将告退!” 秦锋转身走出大殿,留下隆武皇帝和马英两人。 现在真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马英偷眼看失魂般的隆武皇帝,也告退而出,不出一天,南京城乃至江南都将流传郭臻遇刺的消息,他必须要知道郭臻想把这把火烧到什么人头上。 “大将军为什么要放我回来?”对马英来说,这是个很值得探究的问题。 马夫看到马英回来,用探询的语气问道:“大人,回府吗?” “嗯!” “至少现在我还是内阁首辅。”马英努力揣测郭臻的目的,他被复兴社之人排挤,在江南是孤家寡人,如果被郭臻抛弃,铁定会有人不介意再在他身上踩几脚。 “刺杀之事我本就没有参与,只不过是郑森和皇帝合谋,郭臻到底是想留下皇帝,还是要拥戴鲁王为君?” 马英只觉得脑子不够用,只要郭臻一天没有剥夺他的内阁首辅之位,他绝不会放弃一丁点机会。 天慢慢黑下来,南京城浸入一片黑暗中,今夜空中阴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有无数兵马高擎火把在黑暗中赶路。 郑氏有三万兵马在南京城,不容郭臻大意。 南京城通往广德的山路上每隔三四十里路便有一批兵丁把守,兵丁们依据镇国大将军府传发出来的画像,挨个查询过往的中年男子。 罗靖动用了暗影卫所有的力量,眼线昨天在应天府还追踪过郑越,各处路口都守的严密,他不可能逃出去。 但一天一夜下来,应天府各地被查了个底朝天,郑越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见不到他的踪迹。 东营总兵府,郑秋布置好兵马后刚刚赶到这里,郑氏兵马已经全在江南军的控制下,他年纪虽轻,但已是郭臻麾下最有权势的将军。 林虎见到郑秋恭敬行礼:“大将军正在和王主簿说话!” 郑秋点头,随侍卫到偏厅歇息。 秦锋和许义阳都不在总兵府,自罗靖找画工描绘出郑越的画像后,许义阳这一天一夜没合眼,搜遍了南京城各座府邸,他已经知道此人是郑氏侍卫统领,心中把郑森恨得牙痒痒。 后院的一颗茂盛的桂花树下,郭臻坐着,王逝站着。 王逝年轻时曾经吃过不少苦头,追随郭臻后又一直在各处奔波,神态比年龄看上去要苍老些,两鬓已有斑白:“大将军,该到做决断的时候了,陈总督明后天就会到南京城。” 郭臻点点头。 要换个皇帝吗? 鲁王在台下时极为顺从,但等他坐到帝位,又有什么不同? 王逝见郭臻犹豫不定:“只是郑氏的那个刺客教头还没有抓到!” “那个不重要!”郭臻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那柄黝黑的战刀。 自徐弘基赠给他这柄战刀后,他一直佩戴在身上,徐弘基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走上废帝这条路。 但正如马英所想,无论帝位上坐的是谁,也无论哪一位担任内阁首辅,都必将与郭臻这个镇国大将军走向决裂之路。 因为镇国大将军的权力夺自皇帝和内阁,而且名不正言不顺。 陈珑么?他不敢冒险。 郭臻与陈珑结为儿女亲家,见效并不在眼前,而且他绝不会让陈珑脱去控制。 “除非是眼前这个人!”郭臻看向恭谨侍立在一旁的王逝,随后又下意识地摇摇头。 王逝比他年长四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没有年轻人的冲动和盲目,也没有年老者的暮气,而且,以他立下的功劳,担任内阁首辅已是绰绰有余,但奈何郭臻不是皇帝,江南还是一个很讲究资历的地方。 郭臻敲打敲打石桌,做出决定:“皇帝还是不要废了!” “大将军英明!”王逝微微有些失望,与他猜测的一模一样,郭臻不会废帝,那就意味着他不可能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江南受不了废帝带来的冲击,郭臻也还没达到权倾天下的地步,他利用此次刺杀正是想走上权倾天下的位置。 先不说陈珑未必会赞同废帝,如果郭臻废帝,闽粤的郑珑,云贵的大西军,广西的陈博岂不是都可以拥戴宗室为帝,到时候南京城便失去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优势。 在攻下襄阳收复江淮之前,郭臻无力讨伐他们,也绝不愿意两线甚至多线开战。 第741章 马英请命,西营要人 沉寂片刻,郭臻说道:“把何腾从大牢中提出来,我要见他一面!” “是!”王逝转身出去。 守在外面的林虎见王逝出来,抽空入内禀告:“大将军,郑总兵来了!” 郭臻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林虎出门还没招呼郑秋,只听见大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随着马夫一声吆喝,马蹄声戛然而止,总兵府门外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大将军在吗?” 能这样说话的不是普通人,林虎往门口走去,见守卫拦住一个人,正是内阁首辅马英。 亲卫队只听郭臻的号令,‘不识’内阁首辅的尊容。 林虎摆手命守卫让开道路,见马英神态着急,当即问道:“马首辅,何事惶急?” 马英大喘一口气,回道:“我有消息要禀告大将军!” 林虎只能撇下郑秋,再去禀告郭臻,片刻之后,郭臻亲自迎了出来。 一见面,马英没等郭臻说话,已脱口而出:“大将军,你要找的那个刺客,我知道在哪里。” “谁?” “那个郑氏刺客!”马英格外强调郑氏两个字。 “哦!”郭臻颇觉意外。 “藏在郑氏兵营中!” 郭臻看马英张大的嘴巴,看似老实的面孔,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马英拱手:“我愿以头上乌纱帽担保,绝无虚言!” 郭臻笑了笑:“好,你敢入郑氏兵营把他抓捕回来吗?” 马英长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拢。 两个人在总兵府的屋檐下对视,就在这里,就在这一刻,将决定许多人的命运。 东厢房门口的郑秋,亲卫队统领吕毅和近侍统领林虎都在朝这边看。 马英额头的汗珠冒了出来,郭臻神情温和,好像是随口一问。 “我敢!”马英咬牙,要干就干的彻底:“只是要向大将军借几百士卒一用。” “让许义阳随你去吧!”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现在就去!”马英一跺脚,转身离去,马车就停在门口,他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匆忙。 “传令,让许义阳跟着他!” “遵命!”传令兵走的速度比马车更快。 郭臻转头朝东厢房门口的郑秋打了个手势,没有说话,指向马英离去的方向。 郑秋会意,拱手快步离去。 郑越藏在西营兵营中,难怪罗靖找不到他,郑森被留在东营总兵府,郑氏兵马不敢轻举妄动,但直接去郑氏兵营中拿人还是要担不小的风险。 马车没有传令兵的战马跑得快,等马英见到许义阳,他已经点好五百兵马在等候。 许义阳一肚子火,这一天他得罪的贵人比两年还多,郭臻在他心目中是如神一般的存在。 无论是隆武皇帝还是眼前的内阁首辅,许义阳都没把他们当回事,因为他的父亲是许督,白头军的统领许督。 “马首辅,你肯定没弄错?” “许将军随我去就知道了!” 五百士卒护送内阁首辅的马车直奔兵营而去。 于此同时,南京城外旗帜飘扬,郑秋率两万江南军出动,如初四的弯月向西营方向移动。 郑氏兵营大门紧闭,没有了郑森,各位参将游击不能做任何决定,唯有奉命守在兵营中。 一队士卒簇拥着一辆马车到了大营门口,紧接着,一位年轻的将军策马到大门前举手喝叫:“奉大将军之令缉捕钦犯,速速打开大营!” 许义阳虽然年轻,但在南京城内整军多年,无论东营还是西营的士卒,亦或者应天府的衙役都认识这张小霸王的脸。 营中的参将、游击听到禀告后,自觉汇集到大营前,一群人小声嘀咕商量,不敢开门。 南京城中,东营和西营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之间一直有些若有若无的敌意,许义阳独自喊叫,里面一直没有反应。 就在这时,马夫驾驶那辆黑色的马车来到门前,马英掀开布帘从中走出来,他很矜持,因为他是内阁首辅:“奉陛下及大将军之命抓捕刺客,有人见刺客逃入西营,速速开门以待查探!” 南京城中,隆武皇帝一向很少出面,马英这个内阁首辅还是有几份威望的。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人开门,马英把脸往下一沉:“你们这是想给郑森惹祸吗!” 马英扭头朝许义阳下令:“来人,轰开大门!” 许义阳就等着这句话,当即指挥士卒举着火铳朝大营门口走去。 没等士卒走到门口,木门拖着刺耳的“吱呀”声打开,门口有二三十个武将站成两排,为首一人见到马英,单膝跪地:“拜见马首辅!” 马英抬起皮靴往里走,他在凤阳总督任上时没少与军士打交道,并不畏惧这些武人。 在大明,除了面对郭臻,文官在武将面前都有一种难以理解的心理优势,这是大明百年来以文制武留下的习性。 马英挥手:“起来吧!” 许义阳率五百士卒跟在马英身后被挡在营寨门口。 那些跪在地上的武将一个也没有动,跪在最前面的那人依旧抱着双拳:“马首辅,我家大人究竟身犯何罪,为何被大将军扣押在东营?” “昨天大将军遇刺,眼下朝廷正在彻查此事,只要等这件事水落石了了,郑总兵自然能回来!”马英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但是,如果郑总兵与刺杀之事有关联,就算是陛下也护不了他!” “我家大人怎么可能刺杀大将军?”跪在地上的武将一片哗然,三三两两交头接耳。郑森谋划此事甚为机密,他连父亲郑珑都瞒过了,更别说这些营中武将。 “不要慌,不要吵!”马英脸现不愉之色,斥责道:“跪在这里成何体统,还不去中军大帐说话!” 一行人簇拥着马英到了中军大帐,许义阳率五百披挂整齐的士卒紧跟着入内,守在中军大帐门口,西营将领都在这里,四周三三两两的士卒好奇往这边观望。 没有郑森在,马英狐假虎威,一副堂而皇之的模样坐在中军大帐的虎皮主位上,从衣袖中掏出一份画像向诸将展示:“这个人想必你们都认得!” 画工勾勒的几个黑色的线条,虽然不是那么逼真,但郑越大体的轮廓已经显现出来。 一时间,帐下鸦雀无声。 第742章 威吓众人,郑越自杀 马英将众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幽幽说道:“诸位,我知道这个人是郑家人,但就是这个人与倭人勾结,阴谋刺杀大将军!” 台下有人脸色变了,有人知道郑越昨天潜入兵营,西营兵马这一天谨遵郑森之命没有出营,不知道南京城内为抓郑森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 马英一眼看出端倪,把画像卷起来重新放回衣袖:“把这个人给我找过来!” “马首辅……”七嘴八舌。 郑越潜入兵营后并没说自己因何而来,十几位参将、游击没有统一口径,相互观望不知该怎么回答。 马英怒喝:“你们还想让郑总兵回来吗?这幅画像是刺客亲手描述,南京城中都知道此人是郑家侍卫,曾经在东洋流浪过,再不交出这个人,郑总兵如何洗脱刺杀大将军的罪名?” 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大帐中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清楚。 马英对亲信吩咐:“请许参将进来!” 没过多久,大帐掀开一道缝隙,许义阳扶着刀柄走进来,两排士卒跟在许义阳身后鱼贯而入,分列中军大帐左右。 帐中武将一阵慌乱,有人竟然拔出刀来。 “干什么?”马英猛然一拍桌子,怒喝道:“你们想谋反吗?我是为救郑总兵而来,你们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站在最前列的一个参将环视左右,伸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转头对马英说道:“马首辅,如果我们交出郑越,你能保证我家大人没有事吗?” “当然!”马英答复的极快,反问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难道你以为郑总兵会刺杀大将军吗?” 他们这些人无法想象郑森会刺杀郭臻。 马英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指着那参将说道:“你带许参将去把郑越请过来,这幅画是刺客乱画的也未可知,只是请他回去协助调查!”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吵闹声,众人都转身向外看去。 片刻之后,两个东营士卒押着一个士卒走进来,那人是西营南门斥候千总。 那人进了中军大帐,急忙朝诸位上司禀告:“不好了,郑总兵的兵马压过来把我们包围了,正在四周架设炮台。” 为首的参将是郑森的心腹,从来没遇见过这等局面,转头向马英投去求救的目光。 马英借着这个机会冷笑道:“大将军遇刺,必然要水落石出的,不交出郑越,反倒坐实了郑总兵的罪名,难保大将军的怒火不会发到你们身上,好自为之吧!” 许义阳快步走到那参将身边,挡住他看向身侧的视线,催促道:“请吧!” 马英近来与郑森交好,又是内阁首辅,说话还是有一定公信力。 那参将猛然一跺脚,转身往大帐外走去。 许义阳跟着他出去,在门口的位置招呼一百名士卒跟着自己,其余人守住中军大帐,这局势像在趁别人家大人不在家时去欺负人家小孩。 马英正襟危坐,闹出这么一出后,他与郑氏将反目成仇,复兴社不容他,郑氏也不容他,如果郭臻还是不肯放过他,他只剩下死路一条。 前面一个人走,后面跟着四列兵,西营士卒们不敢随意走动,不敢发出喧哗,只听见营外传来郑秋所部的号子声。 许义阳悄然从腰间抽出手铳,那是杭州的林家兵器坊根据西洋火器才仿制出来的利器,不用点火也能施放。 那参将走到一座小营帐前,拱手往里面招呼:“郑侍卫!” 侍卫没有军职,但郑越是郑森的亲信,平日里可以自由进出营中。 小帐篷内纹丝不动。 那参将掀开布帘走进去,帐中空无一人。 “郑侍卫!”那参将走出来,左顾右盼大声招呼:“郑侍卫?你在哪里?” 许义阳掀开帐篷往里看,帐内温暖,床席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双布鞋放在眼前。 那参将一连呼喊好几声,冲到最近的一处岗哨询问:“见到郑侍卫了吗?” “刚才往东门方向去了!”许义阳听得清楚,他正是从东门进入兵营,那一定是刚才马英在大帐中说话的时候走的。 许义阳拔腿就往东门方向跑,朝手下招呼道:“给我追!” 那参将眼睁睁看许义阳等人往东门而去,脑子中一阵迷糊:“难道郑越真的与刺杀大将军有关联,否则他为什么要跑?” 许义阳拐过几座帐篷,眼前一条直道通往东门,他见到一个人影正在与东营守门的士卒交涉。 “就在那里!”许义阳健步如飞,大喊道:“抓住他,他是钦犯,别让他跑了!” 一群甲士如狂野的奔牛往前冲去。 那人影见势不妙,猛然击倒门口士卒,如灵蛇游动翻越木门往外冲去。 今天带过来的这五百人只有许义阳自己没有穿盔甲,一会功夫他把士卒们都丢到后面,郑越却越来越远。 正在许义阳心急如焚时,一队兵马从北面转过来,十几个骑兵策马狂奔。 “郑总兵来了吗?”许义阳松了口气,他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也没剩下多少体力了。 骑兵追逐那个腾跃的人影,有人抽出了长刀,战马如利箭一般包抄。 郑越见去路已经被断死,停下脚步握住腰间的倭刀,十几个骑兵距离他五六丈远环绕盘旋,许义阳要了一匹战马飞驰而来,老远就招呼:“抓住他!” 郑越神情平静,他跟了郑森十几年,没想到办的首件大事就要丢掉性命。 “想抓我吗?”郑越面朝夕阳,大喝一声,右手猛然抖动,腰间倭刀顺势而出,最锋利的刃口划上脖颈的最柔软处。 一股鲜血冲天而射,倭刀坠落在地,他的身躯缓缓倒下去。 骑兵下马,等许义阳来到近前,鲜血洒在地上到处都是,郑越面色苍白如宣纸,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许义阳没有半点怜悯,翻看郑越的伤口知道没救了,恨恨地骂道:“真是见机的快啊!” 马英领诸将从营中走出来,郑越的尸首摆放在眼前,尸体上罩着一身灰色的布衣,衣袖宽松,系了一条暗青色绸缎腰带,不是大明人装扮,与倭人的装饰倒是有几成相似。 “难道郑越真的与倭人有勾结?”诸将心中起伏,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马英指着尸首,像个絮叨的妇人般说话:“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如果他心中没有鬼,怎么会自杀?” 第743章 召见郑森,青楼抓人 马英不知道这样能否给郭臻一个交代,如果郭臻想借此追究郑氏,线索到此处就断了。 许义阳不再搭理马英,朝跟过来的士卒下令道:“把这个刺客的尸首收起来,抬走!” 许义阳直接指出这个人是刺客一党,郑森的心腹是刺客,郑森能脱离干系? 一切未知,都要视郭臻的心意而定。 东营总兵府。 郭臻一个人留在后院,近年来,他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孤独。 王逝才奉命把何腾从大牢中提出来,他又改变了主意,不想再见他了。 何腾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以何腾的脾气不会对他服软,又何必自找没趣,难道被人骂一顿很舒服吗? 郭臻遇刺后,江南如临大敌,各地府兵集中往镇江、苏州府沿江一带,要是让满清因此寻到了空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天黑后,总兵府的门楼上挂着猩红的灯笼,守卫的士卒眼睛都不眨,生怕再出纰漏。 一列亲卫押送一个人来到门口,林虎早在那里等候,他朝走在最前面那人招呼:“郑总兵!” 郑森微微点头,下巴微抬,眼前这个人不过是郭臻的家奴,他没必要低声下气。 宰相门前三品官,江南系统中无人敢不给林虎几份薄面,但郑森不会有求于郭臻,他想要的东西求是求不来的,只能拿东西去交换。 林虎也不生气,指向府内:“大将军在等你!” 两个亲卫押送郑森走入总兵府后院,这里两排的墙壁上挂着十几盏灯火,亮如白昼。 郭臻坐在那里,一个人。 “大将军,郑森带到!”两个亲卫跟随林虎退到院子门口。 “拜见大将军!”郑森行礼。 “你……为何要刺杀我?” 郑森脸部肌肉扭曲,垂头道:“大将军错怪我了!” “郑越!”郭臻口里吐出一个人名,如一道响雷劈入郑森的脑子:“他逃入郑氏兵营,已经被揪出来了!” 郭臻没有说他已经死了,郑森头垂的更低,因为他知道郑越已经死了,郑越跟在他身边十几年,他了解郑越的习性,他们都是在日本长大,深受日本风俗的影响。 “你为何要掺入其中?”郭臻一声叹息,紧接着厉声诘问:“我对郑氏不够优厚吗?还是郑氏一定要与我反目成仇!” “这只是我个人所为,与我父亲无关,也与郑氏无关!” “笑话!”郭臻真的笑了:“我知道你已经把消息传给延平王,你不清楚,但是我想你父亲应该知道,只要朝廷的圣旨传到广东,那里将会成为郑氏的泥潭。” 郑森脸色苍白。 郭臻言外之意,他不会因此废除隆武皇帝,隆武皇帝是还是大明公认的皇帝,所以郭臻将要真正把持朝政,这件事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那么只有他。 “虽然你想杀我,但是我不会杀你!”郭臻摆手下令:“把他带下去!” 夜幕下,秦淮河畔的灯火比往日要稀疏一些,走到近处隐约还是能听到一些丝竹声,除了满清兵进南京城的那一天,这里从来不缺少寻欢人。 一队士卒在奔走,整齐的脚步声如沉闷的响鼓。 许义阳对这一片很熟悉,他也曾经在这里寻欢作乐过,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他有一个从前一直把青楼当家的义父。 “守住各处路口,不得让一人逃脱!” 许义阳左手提着那柄心爱的手铳,他的武艺虽然不错,在军中数一数二,但他从来不喜欢与别人厮打。 许义阳学的是万人敌,知道兵者诡道,在他看来,有那么多亲兵下属,还要自己赤膊上阵,岂不是傻子? 河坊中丝竹声停了,亮着昏暗灯光的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发出噪杂的声响。 许义阳的火铳指向前方:“把这些河坊里的人都给我揪出来!” 火把一点点燃起,光亮倒映在河中,士卒听各营百总的安排,扑向那些隐藏在树丛中的精致院落。 粗鲁的士卒不通风情,各自用刀柄狠命砸着木门。 “砰砰!砰砰!砰砰!” “出来,出来,抓捕钦犯!” 女人刺耳的尖叫,男人愤怒的斥责。 许义阳远远看见一个中年文士张牙舞爪正对搜坊的士卒大骂,吐沫横飞,他认识那个人,南京城里没几个人不认识他,那是复兴社四公子之一的侯域。 “就是他了,名单上有他的名字!”许义阳走过去。 因为顾眉的缘故,许义阳对秦淮河坊这些卖笑人并无歧视,但是对一直眼高于顶的士子就不一样了。 走到近处,许义阳指向侯域下令:“这厮竟敢拒捕,给我抓住,狠狠地打!” 许义阳年龄不大,因为父亲早丧的缘故,做事一向很老成,所以打人这种事也不会亲自出手。 大明的武人被文官欺压惯了,有功名的士子在各个地方都是大爷,士卒们本不敢把侯域怎么样,但听了许义阳的吩咐后,立马上前揪住侯域,一边扇耳刮子,一边怒骂:“我叫你骂,叫你骂!” 侯域这个公子哥哪里受得了这个,只三四巴掌就被打掉五六颗牙,再说话就开始漏风了,呜呜听不明白。 一直打了十几下,三四十步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住手!” 许义阳转过头去,那个女人如水中荷花一般美貌,头发胡乱披在肩膀上,面容有些憔悴,这个人他认得,她时常来总兵府中走动,正是柳思。 “柳姨娘!” 至少从表象看,许义阳的礼节让人无话可说。 柳思很漂亮,有一种特立独行的气质,但当她为别人求情时,这种气质就不存在了。 柳思曾经是烟花女子,但她是众人捧着的烟花女子,后来她成为了复兴社魁首的侍妾,虽然是侍妾,但在家中说一不二,等同于夫人的地位,但现在,她蓬头垢面,想为一个浪荡子弟求情。 只听柳思悠悠说道:“义阳,你这是在干什么?” 柳思想走近来,但被士卒们拦在外面。 许义阳拱手答复:“奉大将军之命缉拿钦犯,这个人拒捕,只能给他点苦头尝尝!” 第744章 柳思惶恐,三人主审 四周都是嘈杂的声音,柳思环视,看见秦淮河畔数以千计的兵丁举着火把四处打骂喝叫,当即用委婉的语气寻问:“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我知道!”许义阳回答的很干脆:“复兴社四公子,也就是这个侯域最没出息,只知道在秦淮河畔厮混。” 听许义阳这么一说,柳思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许义阳再拱手:“大将军遇刺,正在城内搜捕刺客,柳姨娘也要随我走一遭!” “我吗?”柳思惊慌,她心中有鬼,自然清楚,但她不认为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错,镇国大将军府给出的缉捕名单上有姨娘的名字!”许义阳略一停顿,接着说道:“军士粗鲁,姨娘还是自己走,以免多有得罪!” 柳思默然,再看侯域被打得半死不活,被两个士卒架起来扔到一辆马车上,心中不觉有些害怕。 今夜,南京城内各家各户大门紧闭,老百姓听见外面街道上士卒奔跑的脚步响了半个夜晚。 郭臻是仁慈的,从未对朝政和士子举起屠刀,唯一斩杀的文官是何腾的幕僚章旷。 今夜之后,文官会明白,郭臻不发怒只是他没到发怒的时候。 次日清晨,许义阳来镇国大将军府复命,昨夜共抓捕了一百三十二人,其中一半有功名在身。 秦锋留在家中,紧闭大门,不接待任何访客,许义阳替代他执掌西营兵马。 辰时,阳光重新投射在秦淮河畔的柳树上,四处一片狼藉。 西营总兵府,守城的兵丁来报,陈珑到达南京城外。 来南京的过程中,陈珑听说郭臻还没有杀人,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郭臻命士卒往五位内阁大学士家中送信,召集他们来西营总兵府,马英等五位内阁大学士比陈珑更快一步,心中无鬼的人坦坦荡荡,如张维等人并无惊惶。 张维与郭臻是浙东的老相识,一见到郭臻立刻过来慰问:“大将军,你没受伤吧?” 郭臻微微一笑:“一帮宵小之徒能把我怎么样,只是伤了两个将士!” “一定要查出幕后主谋!”张维义愤填膺,他来自浙东,一直支持鲁王,期待郭臻借此机会废除唐王,然后把鲁王推上帝位。 几人许多时间没有见面,在郭臻面前表现自然,各自说起刺客的凶横残忍,如同亲眼所见。 半个时辰后,三辆马车到达总兵府外,陈珑下了马车,一路小跑进入总兵府,众人起身,又免不了一阵寒暄。 郭臻带王逝在客厅接见诸位文臣。 等众人坐定,仆从上好茶水后退去,王逝把南京城发生这些事简要介绍:“诸位,两个刺客被当场抓住,严刑拷打后对罪行供认不韪,两个都是长沙人,原湖广总督何腾的死士。” “居然是何腾的人!”几个大学士与陈珑彼此之间小声嘀咕几句,没有太过惊讶。 “只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何腾明明被关在天牢里,如何能指使刺客行事?”王逝话音一转:“背后一定还有主谋!” 客厅中一片安静,大家都不敢说话,王逝是替郭臻说话,他们都不知道郭臻这把火要往谁身上烧。 “昨天我们抓捕一个刺客同伙时,那个人自杀身亡,他是郑森的侍卫郑越!”王逝说的很慢,给在座的几人思考的时间,接着说道:“昨天夜里,西营士卒根据线索搜捕了秦淮河畔的河坊,抓了一些人正在审问!” 这事几位内阁大学士都知道,神色如常,陈珑是才得到消息,稍稍有些惊讶。 “不管是谁想刺杀我,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郭臻轻轻敲打桌子:“难道这南京城我还进不得了?” 郭臻说话的时候,众人都在听着。 郭臻又轻叹一声:“这两天我的怒气已经消下去了,鉴于朝廷内外都关注此事,马首辅、陈总督,还有我府中的王主簿,由你们三人查这个案子我放心!” 王逝早已知道,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人目光聚焦过来。 马英心中一阵窃喜,让他担任主审官,意味着他已经脱险,也不枉他昨天跑的辛苦。 “这个,我初来乍到……”陈珑知道这是烫手山芋,他还没弄清楚南京城内的形势,不敢随便答应。 郭臻重重的咳嗽一声,打断他的话:“好了,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会让城防将士配合你们,事不宜迟,七天之内,必须要查个结果出来,莫要让我亲自动手” 郭臻说完这句话,一边起身走向后堂,一边说道:“近来我身体有些不适,就不陪你们了!” 送走郭臻,王逝笑着对马英和陈珑说道:“两位大人想要知道什么,只管找我问!” 其他人只是个陪场面的,各自知趣告辞退去,张维心中则有些不舒服。 后续半个上午,王逝、马英、陈珑坐在一起整理刺杀案的线索。 王逝提醒道:“大将军要七天之内出结果,既然何腾已经确认无误,不如从他身上打破缺口,死士是他豢养的,他应该知道整个事情的全过程!” 陈珑才了解情况,不乱说话,马英几乎全都清楚内幕,只是在那里装聋卖哑。 所以,只是王逝在做决定。 结果就摆在眼前,谁敢把这个结果摆出来?而且关键是郭臻想要什么结果! 随后几天,马英、陈珑和王逝提审两个刺客与何腾,忙的不可开交,郭臻留在总兵府倒是清闲下来。 除了兵权,其他一切都可以交个别人去做,这种惹骂名的事情,郭臻何必要亲力亲为。 让王逝与陈珑和马英一起查案子,在郭臻看来,等结果出来后再入朝堂自然是顺理成章。 南京城的达官贵人到处打听消息,老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河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嫩芽,秦府院子外的枫树还是光秃秃的,从皇宫回来后,秦锋便被郭臻勒令在家不可出门。 院子外面没有人,院子里面也没有人,守门的亲兵都被调走,秦家的两个侍女在厨房忙完后便找个僻静的角落躲起来。 第745章 兄弟谈心,陈泰任职 秦锋靠在躺椅上,半个时辰动弹一下,半下午光景,门外响起敲门声。 “谁啊!”小侍女慌慌张张跑过去,不敢开门,只是凑在门缝里往外看。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面目威严,批了一件黑色的棉袍,另一个稍稍和善些,但只有一条胳膊。 独臂的年轻人说话:“回去转告你家大人,就说大将军来了!” 侍女认真看了一眼,才掉头往房中跑去,她从未见过郭臻。 片刻之后,秦锋和顾眉并肩走出来拉开门栓。 “秦兄!” 一个称呼,一张笑脸,秦锋立刻把之前的种种全然忘记,他苦笑摇头:“大将军,末将知罪了!” “这里没有大将军!”郭臻走进门来:“我多年没有饮酒,特来找秦兄小酌一杯!” “请!” 秦淮八艳不仅仅是人长的漂亮,各自都有一份绝活,顾眉亲自下厨,一桌酒席很快摆上来。 郭臻坐在上首,秦锋坐在下首,罗靖给郭臻斟酒,顾眉陪站在丈夫身后。 顾眉的厨艺虽好,奈何做的江南菜不合郭臻的口味,他的最爱是撒上盐巴和香料烤羊羔肉,那是年轻时在草原留下的口味。 菜没吃多少,酒喝了好几壶,秦锋是喝不醉的,郭臻多年未曾饮酒,酒量下降不少,竟然微醺。 酒过三巡,郭臻用筷子敲打青花瓷菜碟,说道:“罗靖,把你知道的给秦兄说一遍!” 罗靖弯起仅有的一支胳膊:“遵命!” 于是,罗靖开始说话,秦锋把筷子放下,顾眉把酒壶放下。 随着罗靖的讲述,秦锋的脸越来越红,顾眉的脸越来越白。 一席话说完,桌子上的菜已经凉了,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都没有了食欲,站立的两个人还空着肚子。 “知道吗?无论是郑森,还是柳思,或者是宫中的皇帝,我们不是一路人!”郭臻举起右手在虚空中挥舞,重复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拥有的一切是从他们手里夺过来的,还有人想从我们手里夺回去!” 秦锋两只手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要与皇帝争,要与皇帝斗,因为我相信大明在我手里会更好,若不是我们,早已满天下辫子飞舞了!” 很久,郭臻没有像这样说话了。 “我今天来喝你一顿酒,也是来给秦兄送行!” 这下连罗靖也惊讶了,来之前,郭臻没有给他透漏一点口风。 “湖广战事会持续很长时间,那里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地形,我会在那里重新组建骑兵,你这身老骨头还能经得起折腾吗?” 秦锋抬起头,时间很无情,他的两鬓已有白发。 “大将军还能信任我?” “秦兄永远是秦兄,当年你我并肩出塞,我又怎么会忘记那等快意!”郭臻亲自给两人的酒杯满上:“我郭臻不会学本朝太祖!” 这只是郭臻的愿望! 两个瓷杯在空中触碰,各自一饮而尽。 “你收拾细软,明天就出发吧,我会让姚启给你们在荆州城准备一座大宅子!”郭臻笑看顾眉,他才发现,顾眉的眼睛确实很好看。 说完这句话,郭臻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罗靖朝秦锋使了个眼色,快步跟上去。 秦府门外三百步,林虎率三百名铁卫在风中站立了一个半时辰,虽然经历的是一次虚假的刺杀,但郭臻对自己的安全非常注意,因为他今年三十六岁。 秦锋与顾眉紧跟着送到门口,直到看不见亲卫队的旗帜才退回院子,重新把门关上。 桌子上酒菜还在,秦锋给自己倒上满满的一大杯酒,仰脖子咕嘟咕嘟从喉咙口倒下去,瞬间,他脸色赤红,酒气熏人。 时至今天,顾眉一切都明白过来,她吞吞吐吐说道:“夫君,是我害了你!” “哈哈!”秦锋大笑,伸手把顾眉揽入怀中:“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只叹人心险恶,像我们这种人,只要寻一个安稳处好好过日子!” “你还要上战场吗?”顾眉的手掌拥在秦锋宽阔的胸膛。 “也许会吧!”秦锋伸展臂膀,他这半年没有上马操练过,腰上已经长了赘肉。 到了湖广,是闲职还是拥有实权的主官,一切尚未知。 “柳思,大将军会把她怎么样?”顾眉内心很痛苦,她一面是被至亲好友利用和出卖的心疼,一面是为那个苦命女人的担心。 从朝廷追查“降清案”起,一向高傲的柳思便失去了生计来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真实诠释了她的命运。 秦锋松开臂膀:“明天我们就走了,收拾一下吧!” 顾眉想起许义阳,不由问道:“义阳不随我一起去吗?” 秦锋和顾眉没有儿子,许义阳虽然是义子,在二人心中与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 秦锋略一犹豫,郭臻没说,许义阳自然不会与他同行,许义阳已经长大了,留在南京听郭臻号令比跟在他身边要有前途。 东营总兵府。 郭臻回书房写下一道命令:“命陈泰点一万兵马即刻出发前来南京城,其余兵马交由贺英统帅!” 在马英、陈珑和王逝查案的同时,一道圣旨顺利从内阁入皇宫盖上玺印传到郭臻手中。 “……陈泰为南京提督,统管应天府和镇江府守军!” 郭臻终于为陈泰找到一个好去处,有陈泰这样的人看守皇宫,相信南京城内没有人还敢搞花样。 刺杀案的审理仍然在继续,王逝逼迫,陈珑惶然,马英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透漏消息,他要揣测郭臻的目的,看把火烧到什么位置,不能多也不能少。 文人士子只是看起来光鲜亮丽,大义凛然,如侯域这种人,把大刑摆放在眼前给给他们讲解一遍,立马跪地求饶,肚子里有什么立刻招的明明白白。 继秦淮河畔大抓捕后第三天,许义阳带了三十个甲士入宫,抓捕了四个小太监出来。 案子审到了这里,没有再深入下去,尽管如此,幕后的主使藏在宫中依旧彻夜难眠。 陈珑亲眼目睹行刑的军汉把四个小太监的十指夹成肉泥后,心中惶惶不安,决定拜访郭臻一番。 第746章 会见陈珑,三人议事 陈珑来的时候,郭臻正在看书,那本曾经被高慧君从床上蹬到地下的《吕氏春秋》。 林虎把陈珑引进书房,郭臻已经把书放下,一张棋盘摆放在眼前。 陈珑朝郭臻恭敬行礼:“大将军!” 两人是未来的儿女亲家,也是上下级。 郭臻摆手示意林虎出去,指着棋盘说道:“陈总督,好久没有与你对弈了!” “大将军!”陈珑缓缓坐下:“我不是来与你下棋的!” “有什么话,下完这盘棋再说!” “我……” 郭臻先取一颗棋子放在石盘上,响声清脆悦耳。 陈珑有些无奈,只好紧跟。 离两人在宁波总兵府对弈已经过去四年,郭臻仍然不是陈珑的对手,一盘棋下了一个时辰,郭臻弃子认输。 陈珑一边收棋子,一边低声说道:“大将军,收手吧!” “这盘棋,你能下成平局吗?”郭臻拿起棋盘旁边的书合上:“《吕氏春秋》是一本好书!” 吕不韦为秦国昌盛立下汗马功劳,最终难逃饮鸠自尽。 陈珑手中的动作停下来。 郭臻目光直视陈珑:“所有的内幕你都看见了,我在湖广血战,南京城的人在干什么?” 陈珑声音低沉:“陛下在害怕!” “他害怕,我也害怕!”郭臻右手覆盖在书的封面上:“我不是怕死,而是怕我死后,江南的人还要剃发留辫!” 郭臻为了逆转大势费尽心力,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无法让他让步,更何况是那些对他毫无意义的忠义虚名。 陈珑手指挪动,重新把棋子捡回棋盒,叹息道:“现在不能废帝,否则天下乱矣!” “鲁王与我有旧,若不是张振死的冤枉,我早把他请到南京城了!” 说话的功夫,陈珑已经把棋子收拾好,他觉得眼前的郭臻就是一块坚冰,他无法将郭臻融化:“大将军,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进退之间,请自斟酌!” “容我再想想!”郭臻靠在椅子上,没有送客,这是很没有礼仪的做法,陈珑已经顾不上这个。 陈珑走后,王逝入门。 棋盘还摆在那里,王逝一脸坏笑,问道:“输了?” “知道你还问?”郭臻一巴掌拍在棋盘上,再指着王逝笑骂道:“你该多练练,别让我像求着他似的。” “大将军与陈总督成为亲家后有的是机会!” “我这是找虐吗?”郭臻恢复正色:“该到摊牌的时候了,南京城的事情不能拖太长时间!” 事情的确不能拖太久。 三个被郭臻任命为审问“刺杀案”的主官,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复兴社名流江南总督,另一个是镇国大将军府的主簿。 这三个人代表了江南乃至湖广大部分人的利益,由他们共同做出来的决定,要比郭臻强行用暴烈手段实现自己的目的受到的反对小得多。 闽粤、广东乃至云贵没有理由因为“刺杀案”引发的人事变动反对朝廷,当案子无法再查下去,那便不用再查了。 马英、陈珑和王逝坐在一起,剩下的就是讨价还价。 陈珑和王逝在南京城没有宅子,聚会的地点选在马府。 马英两任南明内阁首辅,在大明收复南京后,他认为前次的宅子给他带来霉运,重新选的住宅离夫子庙不远,专门请风水先生看过,乃是旺宅。 马英不会亏待自己,换的宅子仍然是南京城内少有的精致庭院,这几天府中很消停,原本在南京城内横行霸道的家奴都躲在家里不敢出去。 因为,三天前,马英才把两个家奴打的在床上爬不起来。 王逝先到,与马英闲聊好一阵后陈珑才来,到了这里,两人立刻觉得西营总兵府像个乞丐棚。 王逝像个主人般张罗,领着陈珑在庭院中转悠,说笑道:“陈总督,你看看马首辅的眼光,我在江南从未见过如此雅致的庭院!” 三人边走边聊,等在厅堂坐定后,闲扯了小半个时辰才进入正题。 马英为内阁首辅,是名义上的主审,先引出话题:“大将军遇刺案事关重大,得陛下和大将军信任,由我们三人查访此案,如今期限将至,案情的脉络也差不多都理清楚了,我们三人要共同出一份结果,也给世人一个交代!” 马英话中把皇帝与郭臻相提并论。 王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马首辅是主审,该由您出结论!” 陈珑插话道:“此案查访到现在,无疑何腾是主谋,从者为郑森!” “郑森还有同谋!”王逝紧跟一句,他说的每句话都代表郭臻的意思。 郑森的同谋指的是秦淮河畔那些士子和从宫中揪出来的小太监,陈珑还想给隆武皇帝留一份情面,如果把那些太监都处死了,隆武皇帝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马英与陈珑听了王逝的这个说法,都沉默了,眼睛盯着王逝,想听郭臻到底要怎么样。 “所有被抓起来的人都有罪!”王逝说话中气十足:“何腾和那两个刺客当斩首示众,宫中阉人兴风作浪,不杀不足以平军心,侯域等士子不知为国效力,反而在前方士卒流血流汗时作乱,当革去功名!” “一百多人全部要革掉功名啊!”陈珑叹息,他是十年寒窗出来的,知道想考中进士有多难。 被革去功名后,那些人的身名和财富无疑从天上坠入地狱,文官一向珍视士子功名,这样做也仅次于取他们的性命了。 “当然!”王逝回答的很干脆:“不但要革去功名,还永远不许再参与科举!” 间歇片刻,王逝又补充了一句,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将军仁慈,不愿意见太多的血!” 厅堂中安静片刻,都在回味王逝话中的威胁。 不等陈珑再说话,马英点头赞许道:“这样处置合情合理!” 其实这些马英都不关心,哪怕郭臻把那一百多个士子全斩杀了,与他马英何关?那些复兴社士子与他冤仇颇深,他关心的是这件案子结束后朝廷的变动。 “郑森该如何处置?”陈珑提到刚才王逝漏掉的那个人。 “此乃军中之事,大将军自有处置!”王逝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名单出来:“近来大明诸事不利,危机四伏,湖广的襄阳一直攻而不克,东虏又隔江陈兵威胁南京。” “内阁几位大学士平日里,空谈者多,做实事者少。” “大将军心忧国事,昨夜拟了一份名单,要把朝中格局变一变,引入一些干吏,请两位过目!” 第747章 处置决定,皇帝不甘 王逝拿出的纸片轻飘飘的,从折叠的表面能看见从里面映出的墨迹,可在马英和陈珑看来,这片纸却重若千钧。 马英从衣袖中伸出手来,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他想让自己的手不要抖,但就是忍不住。 陈珑看他的模样,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他是郭臻的亲家,当然不用担心自己的前程。 在来南京之前,陈珑已经预感到自己要入阁,总督的实权比内阁大学士大,但那终究是权宜之计。 马英小心翼翼打开纸条,郭臻的字不好看,但很有力,第一眼,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于是他的抖动的手自然停下来。 后面的内容他看的很快,从内阁大学士到各地总督皆有人选,如此,他即使还是内阁首辅,其实权力也没那么大,但从内阁首辅中这几个人选来看,虚置内阁的时代要过去了。 纸片从马英手中传到陈珑那里,陈珑一边看,眉头皱起来又舒展开。 王逝把两人的神情看的很清楚,因为这份名单也有他的名字,不久的将来,大明将告别唯进士方能入阁的时代。 陈珑还在看,王逝估计时间差不多,又继续开口道:“马首辅、陈总督,大将军的意思,这份名单只供参考,但陈总督升任吏部尚书,马首辅转任礼部尚书,不能再变了!” 马英虽然转变的很及时,但有参与刺杀的嫌疑,不可能再任实权兵部尚书。 陈珑听了后,把名单放下,这件事还需等到隆武皇帝批准,但好像所有人都在把皇帝不当回事。 “还有一事……”王逝卖了个关子,喝了一口变凉的茶水:“大将军先驱逐东虏出江南,再收复湖广,为国事殚精竭虑,军中的意思,该进一字并肩王!” “该进,该进!”马英心中有数,他心情很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好像突然听见喜鹊在枝头叫。 对马英来说,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没什么大差别,兵事决于郭臻一人,他之前那个兵部尚书有名无实。 几天前,陈泰才被任命为南京提督,他换任礼部尚书行事更加自由,而且还是名义上的内阁首辅。 “进一字并肩王吗?”陈珑低下头,好像在自己问自己。 这是郭臻不废隆武皇帝的条件了! 王逝不搭理陈珑,摆弄衣袖,转向马英说道:“此事还需马首辅并刺杀案详情一同入宫禀告陛下,若陛下同意了,后日便可公告天下!” 王逝两手从上往下垂,表示衣袖中再没有东西,他的职位为吏部侍郎,在陈珑之下,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从未在朝为官,需要一个台阶,不出一年必然入阁。 刺杀案与内阁调整以及大将军封王为捆绑策略,郭臻以不扩大刺杀案为条件,逼迫隆武皇帝就范。 三人达成共识后,马英当日下午乘马车直奔皇宫。 宫中侍卫已经全部被换做西营士卒,每天食物和清水由西营士卒运进去,太监和宫女都无法出宫。 马英先命管家向许义阳要了一道命令,才得以步入皇宫,外宫岗哨林立,只有内宫保持一份安宁,马英请见隆武皇帝,小太监传话在奉天殿觐见。 五天功夫,隆武皇帝白发增加一倍,他坐在龙椅上,仍然有皇帝的威严。 马英三跪九叩。 隆武皇帝的声音有气无力:“你来了!” “臣来了!” “郭臻怎么还不把朕抓走,鲁王到南京了吗?”隆武皇帝已经认命,等死比死更恐惧。 马英认真答复道:“鲁王为藩王,没有着圣旨怎敢入京!” 隆武皇帝稍稍振作精神,想起马英还能保持自由,刺杀案竟然没有牵连到他。 马英掏出奏折,双手拱过头顶:“这里有两份奏折,其中一份是刺杀案的审理结果,请陛下过目!” 小太监伸手接过来传递到隆武皇帝手里。 隆武皇帝接过来,眯着眼睛看,奏折很长,他的视力不怎么好,看的很吃力。 宫殿下,马英一直没有听见皇帝让他平身,抬头见隆武皇帝看的入神,竟然自己爬起来站在一边。 当皇帝的威胁不存在了,做臣子的也就不那么畏惧。 阳光从窗户中投射进来的亮斑在缓缓走动。 两份奏折很长,但不超过三千个字,隆武皇帝眯着眼睛看,如忘记了时光。 突然间,宫殿中爆发出一声怒喝,那是老龙垂死的哀鸣,奏折被扔到了地上,砸在马英身前十几步远。 “连锦衣卫和东厂也要由他的人担任吗?我不同意!”隆武皇帝不再畏惧,他不怕死,他只要守住朱家的江山。 “陛下请三思!” “马英!”隆武皇帝指着他的内阁首辅,他在笑,笑的很凄凉:“我知道了,你果然是个吃里扒外靠不住的东西!” 宫殿中除了皇帝,只有两个小太监。 马英壮着胆子,吐露真言:“微臣也只是为了保住一条性命!” “陈珑、张维、钱肃……他们都背叛朕了吗?”隆武皇帝从龙椅上爬起来,他想逃离这个地方,他本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但突然他又觉得性命没那么重要。 “陛下不同意!” 坐在郭臻面前,马英难免有些惊惶,这本是最好的结果,不用死那么多人,而且,他还可以继续在内阁呆下去,甚至于随着权力重回内阁,他多多少少能从中分一杯羹。 除了对隆武皇帝本人,这应该是朝野都能认同的结局,做错了事,当然要付出代价。 马英面圣之后,径直求见郭臻,将宫中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大将军,陛下不愿妥协,这该如何是好?” 郭臻静静听完,然后说道:“无妨,大明曾经有很多奇特的皇帝,如永安躲起来修道,万历十几年不上朝,总能找到办法的!” 朝堂之争就像那盘棋,就算郭臻让步又怎么可能下出一个平局出来。 “陛下有个儿子,今年才两岁对吧?” “是!”马英心头一跳。 “离结案还有一天,你去转告陛下,若后日我见不到圣旨,那便只能让太子即位,我以大将军的身份摄政了!” 郭臻的语气很平和,好像已经早有准备,他必须要执掌权力,这是他回到南京城的原因,也是他策划这场刺杀的目的。 “啊!”马英不寒而栗,答道:“好,我这就入宫!” 还是下午,还是奉天殿。 马英挺着胸脯走进去,挺着胸脯走出来,从此刻起,他彻底投靠郭臻,成了郭臻的爪牙。 第748章 加封楚王,王氏兄弟 刺杀案爆发七天后,内阁公布审理结果,内阁、江南总督府和镇国大将军府共同认定的结论天下无人敢质疑。 辰时,许义阳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西营士卒们押送着十二个犯人。 何腾夹在囚车中,脖子后面树立着一块木牌。 两个刺客,五个阉人,还有四个郑森的亲随,只斩杀十二个人,确实让很多观望的人没想到。 街道两旁的士子百姓躲在屋檐下或者窗户后面偷看,这几天南京城内气氛压抑,不干己的人都希望这场风波早些过去。 不用白天看见城防兵不时在街道上奔走,晚上还好宵禁,秦淮河那一夜后,无论怎样达官贵人手里都捏着一把汗。 午时三刻,马英扔下令牌,刽子手的鬼头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慑人的弧线。 十二个首级坠落在四牌楼前。 十二具无头尸首趴伏在地面。 许义阳策马回到兵营,秦锋和顾眉走后,他没有家了,唯有把兵营当做家。 秦锋走的很突然,只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他那几天疲倦,正在兵营中睡觉,秦锋没有告知他,没来得及去送。 许义阳心里明白,义父被调任湖广,是在为刺杀案负责。 何腾等一干犯人虽然被斩首了,南京城紧张的气氛却一直没有平息下来,因为郑氏的三万兵马还分别在镇江府和南京城外。 郭臻之所以要求七天之内做出决断,正是要在郑珑反应过来前造成木已成舟。 次日清晨,隆武皇帝临朝,因镇南王、镇国大将军郭臻武功卓越,加封楚王,统领天下兵事。 其余人事变动,如姚启为湖广巡抚,张煌为浙江巡抚,堵锡为湖广总督,罗靖为锦衣卫千户等等。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当然是陈珑升任吏部尚书,江南总督空缺,复兴社、几社诸人都得到重用。 当然,最扬眉吐气的是镇国大将军府的那些幕僚,各领官职到地方赴任,他们都不是进士,连举人也是凤毛麟角,这已经在改变大明官场的规矩,尤其是姚启升任二品巡抚,让很多人看见了希望。 内阁的变动只是开始,不可能一步把所有大学士都换掉,但如王逝、堵锡等人入阁已是水到渠成。 圣旨发往各地,如两广、云贵等地连‘大将军遇刺案’没听说,便迎来了处理结果。 与此同时,远在杭州的镇国大将军府家眷和侍卫开始搬家,徐雅薇和云雪公主带着儿子、女儿乘舟从运河赶来南京。 镇南王府已然废弃,新封的楚王府富丽堂皇,商盟二东家陈敬负责王府修理布置。 杭州地理位置太偏,唯有南京城才是江南的中心,郭臻正式搬入南京意味着江南两个中心对立的局面到此结束。 王逝春风得意,王殷才送了一座宅子给他,避免他成为大明最穷的吏部侍郎。 兄弟俩坐在一块,真正是无话不谈,王殷没想到当初他把族兄推荐给郭臻,能创下今天的局面。 王逝年纪虽长,但还是单身,有不少人想把闺女往他府中送。 王殷一直不解他为何不娶妻:“堂弟,南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我的关系,有人拐弯抹角找上我,肥瘦长随便你挑,难道你这辈子真的就不准备娶妻生子?” 王逝语意坚决:“我要是娶妻,何必要等到今天!” 再说下去,就关系到个人隐私了,王殷不好再问。 “这次泰儿从诸暨县令升任绍兴知府,也算是开个好头!”王逝又说起家事,嘱咐道:“你眼光要放长远点,家里攒的银子要舍得放出来,楚王迟早要上去的,不要贪图小利把从前的付出都折没了!” “小弟知道!”王殷认真听族兄的教诲,他在商场叱咤风云,但在官场还要听王逝的话。 “我这几天想明白了,盐政为国家税收重中之重,当年晋地正是受了盐政的苦才没落的,楚王知道其中的原因,所以盐政迟早要变,所以我准备让王家完全退出盐务!” “哦!”王逝颇为意外。 “我要组建钱庄!”王殷张开怀抱:“楚王的兵马进到哪里,我的钱庄就开到哪里!” “钱庄?”王逝对经商这一片并不精通。 王殷说的兴奋,他找了个新的奋斗目标,还有什么比钱生钱更快? 范永斗到达江南后,给他制造了不小的压力,特别是范永斗入职户部,让他更加警惕,他虽然一直追随郭臻,但权利向来讲究制衡,他心知不可能独自一人掌握郭臻的钱袋子。 “此事我还要找楚王准许,钱庄一立,通汇天下!” “这是个好主意,有了钱庄,便不会缺钱花!”王逝大笑,他希望堂兄能够找到干劲。 这个变迁的时代才开始,从楚王郭臻正是执掌权力起,朝政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巨变。 见到空缺的江南总督吗? 那是给那个小魔王准备的,王逝很期待杨巍入阁的那一天,也许不会太远。 楚王府的车驾从南京城西门驶入,前后各有五百披挂玄色衣甲的骑兵护送。 中间是三辆精致的马车,徐雅薇在第一辆马车上,云雪公主在中间,最后一辆马车是楚王世子,未来吏部尚书的女婿郭毅。 街道上已被清空,南京提督陈泰尚未上任,许义阳暂时负责城防,刺杀之后,防备更加谨慎。 楚王的威仪震慑大明的留都,观望的士子和百姓现在都知道这座城市换主人了。 除了方智和已经往各地赴任的幕僚,过去的镇国大将军府也即现在的楚王府,其他人都将从杭州迁徙来南京,这只是第一批人。 前天,郭臻已经从东营总兵府搬出来了,把那个地方还给许义阳。 楚王王府尚在施工,还有些边边角角的地方需要精雕细琢,陈敬先让工匠完工两座院子,让两位夫人入住。 郭臻专门开辟了一块厅堂加书房,与后花园相对,专门用作处理事务及会客。 东院和西院相对,东院是徐雅薇的住处,西院是云雪公主的住处。 东院布置很别致,比西院要大上一倍,前天看见陈敬的布置,郭臻没有多说什么。 当年在山西时,因为郭臻要倚仗塞外的土默特部落,云雪公主在家中的地位近乎于徐雅薇平等。 如今,随着郭臻的身份越来越高,她与徐雅薇的身份渐渐失衡,这一点连郭臻也没有办法。 第749章 郭毅郭恒,再定姻亲 郭臻麾下杨巍和罗靖这两大干将,前年娶了徐雅薇的侍女冬梅和柳儿,徐雅薇的生的儿子郭毅又和陈珑的女儿又定了亲,加上徐弘基曾是大明的魏国公…… 人的眼光都是势利,云雪公主一个蒙古女人在南方无亲无故,几乎没人来捧她,但云雪公主不在乎,她知道郭臻心里有她的位置。 楚王府的院子很大,但在南京城内,再大也大不过曾经西湖边的镇南王府。 车驾到了楚王府门前,陈敬指挥家丁搬运行李,其实也没多少东西。 郭臻等都安顿好了才从书房中走出来,他先到东院,再往西院。 徐雅薇正在让两个侍女处理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女人总是比较挑剔点,再完美的布置也能找出麻烦。 郭毅也在母亲的院子里,正在读画本故事,比他小一些的郭恒(云雪公主生的儿子),则奶声奶气地围在哥哥身边。 郭毅看到郭臻到来,连忙放下画本,翘着小脑袋询问:“父亲,老师他不来南京吗?” 从杭州出发之前,方智已经向他道过别,他将前往苏州的太湖边置办学堂,不再是楚王世子一个人的老师。 这是方智的夙愿,本来郭臻想让他稍加历练掌管江南事务,但王逝与他说过一席话后,他自动放弃了这个选择。 权势的确诱人,但不是每个人都醉心于权势。 方智当年因“顺案”被朝廷通缉,又见过郭臻因“降清案”处置了一大批江南乡绅,此刻又见一大批曾经的好友因“刺杀案”被革去功名,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半年前,方智斗不过陈珑,现在来了个更厉害的王逝,与他成为好友的杨巍也已经复出,他自觉夹在其中难做人,不如着手自己的百年计。 郭臻点头回道:“嗯!” 郭毅有些失望,随即又问:“我还能跟随老师学习吗?” 郭臻略一沉吟,点头道:“可以,但你要去苏州!” 被方智教过的学生,别人确实不好带。 郭毅画本故事收起来,说道:“我要去苏州!” 郭恒跟着起哄,叫道:“我也要去苏州,我也要去苏州!” “你在这乱嚷嚷什么!”郭臻一把把他抱起来:“等你长到哥哥那么大,才能跟着哥哥走!” 天伦之乐,郭臻沉浸其中。 从郭臻走进院子,徐雅薇就从房里走出来,当听说郭臻同意让郭毅到苏州时,她脸色微微变色,但忍住没有出言阻止。 在东院盘桓了半个时辰,与两个儿子嬉闹一番,郭臻再往西院。 两座院子相距百步,这边很热闹,云雪公主却一直没有露面。 西院冷清,云雪公主的侍女不像徐雅薇的侍女那般美貌乖巧,她一直带着当初俄木布汗给她陪嫁的蒙古女子。 这么多年来,云雪公主已经不再是当年在草原跃马扬鞭的少女,所以她的侍女也不再年轻。 “云雪!” 郭臻走进去的时候,云雪公主正在擦拭一柄弯刀,刀鞘上镶嵌了绿色的宝石,但因为年头久了,宝石已经不再有光泽,刀刃雪亮,倒映出一张人脸。 “你在干什么?”郭臻有些吃惊。 “这柄刀,是我哥哥当年送给我的!”云雪公主举刀向郭臻,像是在展示刀口的锋利,随后将其收入刀鞘,朝郭臻嫣然一笑。 她的笑容还是如草原那般灿烂,但眼角已有皱纹。 “我从未见过!”郭臻更惊讶。 “是啊!”云雪公主似乎颇为伤感,把弯刀收入一座陈旧的红漆木箱中:“你又有多少时间在我身边!” 云雪公主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有时候听起来会让人不舒服,有时候又觉得很受用。 这句话让郭臻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回答。 云雪公主的行李比徐雅薇要少的多,侍女早已清闲下来,这时候各自退到厢房中回避。 搬入新筑的王府,云雪公主没见到有多少欢乐,因为在这城内,她的空间比在西湖边又小了点,至于那些声望与权势,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给恒儿选了一门亲事!” “啊!”这句话终于引起云雪公主的关注,她没有与徐雅薇争位置的欲望,但郭毅才许下的亲事仍然让她压力倍增。 “钱肃的孙女!” “钱肃,那个浙江巡抚?”云雪公主好像有些印象。 郭臻点头。 钱肃入阁担任兵部尚书有名无权,但钱家是浙东势力的代表,浙东的势力在郭臻麾下仅次于北下者,不仅仅是幕僚,军中也多浙东子弟。 郭臻初始扩军时,招募的都是浙东男儿,如郑谦和孙敬都已是副总兵,离总兵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去年陈珑为江南总督时,重几社,闲置楚王府幕僚,但此次刺杀案之后,如当初起事的宁波六狂生都得到任用和升迁。 云雪公主再汉化,她的脑子也弄不明白这些道道,但是她在草原见过汗庭的那些争斗,知道儿子娶什么样的人为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说好了吗?” “还没说好,正准备找人去说!” 云雪公主想了一会,笑着说道:“家里的事情都是你做主,问我做什么?” “儿子定亲,当娘的当然要知情!”郭臻看云雪公主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心生感慨。 楚王府如同当年的草原汗庭,姻亲都是手段,他很自豪,为当年能从车臣汗和岳拓那里夺回自己心爱的女人而自豪。 江南的势力分成两块,复兴社士子都团聚在陈珑身边,浙东的士子多功名不显,反而与北下者走的更近。 从眼下来看,复兴社曾经权倾江南,他用两案连续打击,仍然在各地占据优势。 这两者都是郭臻要依靠的力量,姻亲一途,虽然也不稳固,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有些策略现在急不得,一用便要天下大乱。 云雪公主说笑回应:“只怕恒儿顽劣,钱老不知能否看的上眼!” 郭臻意气风发:“我郭臻的儿子,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得!” 云雪公主噗嗤一笑:“是啊,是啊,不但儿子这般,老子也一样,你在湖广纳了一房妾,为什么不带回南京来?” 这桩事,朝廷是下过敕令封赏的,楚王府谁都知道,但郭臻回来这半个月,徐雅薇就是不提,云雪公主没那么多心眼一口点出来。 第750章 后院现状,郑珑反应 云雪公主的话勾起了郭臻的心思:“湖广的事还没结束呢!” 云雪公主再问:“她很美吗?” 郭臻想了想,回道:“她会骑马!” “那我便能找个伴了!”云雪公主惊喜,转念一想,又认真问郭臻:“你会让她与我骑行吗?” “如你所愿!” 郭臻和云雪公主说话一直很随便,云雪公主在大明了然一身,郭臻如在草原那般待她。 东院门口,徐雅薇手里拿着一段锦站在那里,听里面的欢声笑语,郭臻多年与她相敬如宾,少有笑的如此快活,说话如此轻松。 她突然有些嫉妒。 她是郭臻的正室,但是这么多年来,云雪公主拥有的,她似乎很有拥有。 三天后,陈泰的船队到达南京,一万士卒下船后在长江岸边驻扎。 一年间,陈泰从一个亲兵成为南京提督,俨然是江南军中仅次于与郑秋和龙云的第三号人物,这些是他用命换来的,也是他应得的。 觐见郭臻后,郭臻把许义阳介绍给他。 许义阳现在是南京守备参将,暂统西营兵马,受陈泰节制。 两个人同样年轻,许义阳要更年轻一点。 “陈提督!” “许参将!” 许义阳听说过陈泰的经历,心中折服。 出发之前,陈泰已经做好功课,知道眼前这人虽然年轻,但却不容小觑。 许义阳是秦锋的义子,他的父亲许督曾经是郭臻的旧相识,又与陈珑为生死之交,所以,他在军中前途无量,南京守备参将只是他的起点。 南京城归于宁静,朝政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新内阁初立,第一条朝令公布——解除海禁。 海禁早已名存实亡,福建的海路一直掌握在郑珑手里,广东落入郑珑手中后,粤海与南洋的贸易开始扩大。 海禁其实只是困住浙人的手脚,在此之前,刘恒便一直在舟山做海贸生意,但朝廷公然解除海禁,意义完全不同。 从表面上看,这是对郑森参与刺杀案回应的一部分,浙海离日本的航线只有泉州到日本航线的一半。 永安年间,宁波府外的双屿岛是天下海贸的中心,大海商汪直、许栋都是徽州人,闽人可没有现在这等气候。 朝廷不仅仅解除海禁,同时间,商盟宣布成立钱庄——日升昌号。 日升昌号办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在宁波府设立分号,凡是愿意打造船只入海的海商,只要有田产财物抵押,便能从日升昌号借款。 这就不仅仅是解除海禁,而是鼓励海贸了。 朝廷专门在宁波府设立船舶司,负责征税及协调造船及贸易,担任船舶司首任主官的正是刘恒。 浙海近来商贸稍有起色,但要想与郑珑在水上争雄,从打造船,到战法演练不是一天之功,但浙海的潜力,不亚于粤海。 江南物产丰富,从宁波出海比走陆路要便捷的多。 郭臻此举正是放开门槛,先让浙人乃至徽州人再走向先辈在海上争雄之路,海商和海寇不过是一字之间,他坐拥江南,还怕那些人发家后不为自己效力吗? 二月底,江南各处嫩绿,浅草刚没马蹄。 郑珑从福州点一万兵马出仙霞关,在衢州府边境停了下来,衢州前面便是金华府,那里就属于郭臻的地盘了。 新任浙江巡抚张煌调集三万府兵在金华城内严阵以待,宁绍总兵苏摩领一万兵马驻扎在东城外高地以做外援。 大帐内,郑珑阴沉着脸,郑鸿和郑彩在陪同着他,这两人去年随他征战一年,没想到福建老家过个春节也不能安心。 郑森的信使一到福州,他立刻点了一万兵马北上,带多少人马是个学问,带兵太多,像是在兴师问罪,带兵太少,又显得底气不足。 张煌已经命使者前来警告了,只要进金华府一步,便意味着开战。 郑珑忿恨大骂:“早该把那个小子给调回来!” 郑鸿和郑彩都不敢说话,尤其是郑彩,郑森惹祸,他逃不了干系。 郑鸿劝道:“王爷,朝廷的圣旨下来,并没有提及大木,也许形势没有想象的那么糟,郭臻一直在与东虏交战,投鼠忌器,不敢再与郑氏对立!” 郑珑恨铁不成钢:“若非如此,我早已收到大木的人头了!” 郑彩比这二人都要冷静:“如今郭臻加封楚王,控制朝政,又在浙江开海禁,各种目的都达到了,但朝廷迟迟没有下文给王爷……” 郑彩顿了顿,后续的话他不敢说出来,这是要让郑珑主动上书低头。 郭臻显然在装聋卖哑,这样僵持下去对郑氏不利。 “南京城下还有我三万兵马,郭臻吃人不吐骨头吗!”郑珑的不忿不仅仅是对郑森,也在对郭臻不满。 南京城的局势是去年收复江南时留下的隐患,迟早要解决,他唯恨自己年初行事不坚决,结果把儿子折进去了。 郑彩主动请缨:“王爷,不如我去南京城走一遭!” 郑珑沉吟片刻说道:“也好,郭臻抓到了把柄,不会那么轻易撒手,你先去探探底,只要能把三万兵马带回来,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郑彩点头,他与郑珑和郑森都很亲近,知道郑珑嘴上虽然骂的狠,其实心里很看重这个儿子。 郑家子弟,能继承他家业的也只有郑森。 一队人北上,郑彩备下厚礼,南京城内的那些人府上难免都要拜一拜,尤其是那个王逝,听说只有他在楚王郭臻面前能说上话。 从衢州出发,六天到南京,郑彩没敢先去镇江府兵营。 南京城的戒备没有解除,只有各地的府兵解散了一半,回去准备春耕。 郑彩先依次拜见新上任五位内阁大学士,再往王逝的府上走一遭。 王逝的宅子最简单,只有一个小庭院,家中两个门人,四个仆从,陈泰担心他安全,专门给他配备了一队侍卫。 郑彩的礼物全被退回去,王逝是不屑于他这点钱财的。 郑彩执礼甚恭,王逝也很随意,他曾经在福州住上过有段日子,竟然用闽南语与郑彩交谈:“你的来意我知道,但郑森这次是犯下了死罪,如果不是看在延平王曾经共抗东虏的份上,早随何腾被斩首了!” 第751章 郑彩求情,接连拿捏 郑彩心头一紧,连忙赔笑道:“是,是,世子到底年轻,被妖人所惑!” 王逝满口胡话:“楚王恼怒,你去见他,不可为他求情,只需请楚王严罚,或许楚王心软,便会绕他不死。” 王逝在试探自己的闽南语郑彩究竟能不能听懂。 “是,是,王爷说了,此次把世子领回去后,必然严加管束!” “还想给他领回去?”王逝哼哼两声。 郑彩见王逝脸色不善,心中有些恼火,他在福建呼风唤雨,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与王逝这样的老油条说的越多,郑彩心中恐惧更甚,谈了一个时辰,郑彩落荒而逃。 得知郑森被关押在大牢中,郑彩又找上才到南京城五天的陈泰,求他在狱中通融,不要让郑森吃了苦头。 上下都打点够了,口信探听的差不多了,郑彩才敢拜访郭臻。 郑彩不擅长言辞,但郑珑却不像郭臻这样与士林搞好关系,福建有名的大儒黄道视他如仇敌,在郑珑割掉何楷的鼻子后,多半有点学问的人一直对郑珑敬而远之,郑珑手底下最缺的其实就是王逝这样的人。 给几位大学士、王逝和陈泰送的礼物都是茶点,送到楚王府的东西才是正宴,纹银加上各种南洋的珍奇总价足有两万两银子。 陈敬现在是楚王府的大管家,郭臻却不像王逝,所有的东西照单全收,郑彩走到楚王府前,看见门口摆着两个瞪大眼睛的石雕麒麟兽,原本被王逝说的只剩下五成的志气又少了两成。 一个月前,郭臻虽然声名远扬,但真正见识过他的人都知道郭臻待人和善,处事低调。 镇国大将军府在杭州比不上浙江巡抚衙门阔气,在西湖边的镇南王府更是少人知晓,但此番郭臻被刺杀后受封楚王,正式进驻南京,像是换了个人。 门口左右两侧各站立了四个侍卫,盔甲鲜丽,腰配宝刀,手提火铳,两个眼睛滴溜溜看着前方,站立的姿势比那两个石刻的麒麟兽还要端正。 这门房侍卫一共有六十四人,每隔上两个时辰便会换岗。 郑彩送上礼物,被陈敬引入大门,再随侍卫往后院。 走入楚王府,这位身经百战的总兵不敢东张西望,只敢看引路人的后背,面见隆武皇帝时他也不像现在这般忐忑,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有求于人,担心完不成郑珑的嘱托,又怕不能把郑森带回去。 其实眼下的局面,对郭臻和郑珑都是一般为难,谁更能沉得住气,谁就能坐的更稳。 郭臻没有在书房见客,而是罕见的用了会客厅。 会客厅前也有侍卫,郑彩进门时,发现这里好比一座大殿堂,足以容下百人,正前面的主座上坐着一个中年人,身穿蟒袍,又有一个侍卫佩刀站在右手侧。 郑珑虽富,但福建偏隅,底蕴和南京是没法比,郑彩的见识也仅限于闽地。 郑彩不敢抬头细看,屈膝道:“拜见王爷!” “延平王为何只让你来,不自己北上?”郭臻口气好像很高兴,歇了口气,再说道:“起来吧!” “我家王爷身体有恙,粤海近来又有生番闹事,听说王爷遇刺后,惊惶不安,特让末将前来拜见!” “郑森的信延平王应该看过了吧?” 郑彩这才知道,郑森的信使竟然是郭臻有意放回福建的。 郭臻的语气有些惆怅:“本王与延平王有旧,先是一同攻打南京,再同取江西,只是郑家出了这么一个不肖子孙,真的让本王很为难!” 听郭臻的口气,好像已经坐实了郑森参与刺杀的罪名,又听说当街斩首的十二个人中有四个郑家侍卫,郑彩来时路上想的说辞和底气到了此刻十余其二。 “你回去转告延平王,本王给他留几分情面,不让郑森受血光之灾,赐他三尺白绫,留他一个全尸,也给朝堂留一份脸面。” 郑彩单膝跪地,拱手求道:“王爷,郑森年幼,被何腾所惑,求王爷饶他一条性命!” “我要是当日丢了性命,也该怪郑森年幼吗?”郭臻怒喝声如滚滚闷雷。 “你回去转告延平王,他若想留下郑森性命,便自己北上南京请罪,如若不然,你领郑森的尸首回去吧!” “王爷!”郑彩还要再说,郭臻好像怒气旺盛,竟然径自走了。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两个人,林虎走下来说道:“王爷发怒,你还是先回去吧!” 林虎陪郑森走到门口,路上多说了几句话:“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惊险,刺客用的螺旋管心的长火铳,只有西洋才有,铅弹有剧毒,击中王爷右侧侍卫,我想起来还是后怕!” “都怪何腾,都怪何腾!”郑彩听的心惊肉跳,只把罪名往死人身上推。 两人一路说话出门,路上林虎随口说了几件秘闻,都是刺杀案的隐秘,外界闻所未闻。 这几天花了近万两银子,得到的消息还没有林虎随口给他说的多,郑彩心里暗中责备自己怎么把这么个重要的人给忘了。 到南京城三天,郑彩明白几位内阁大学士在这件事毫无发言权,郑森的生死全操在郭臻一人之手。 还有那三万兵马,被郭臻麾下的江南军重兵分割团团围住,只要郭臻一声号令,只怕郑珑多年心血就此打了水漂。 林虎一直把郑彩送至快到大门的地方,郑彩见左右没人,压低声音道:“林统领指教,在下感激不尽!” 出了楚王府,郑彩查了一下林虎的住处,郑氏在南京城布局多年,自有门路,他很快得知林虎的住处离楚王府只隔着三条街道。 林虎因白日需到郭臻身边当差,所以住址离楚王府很近。 郑彩又重新准备一份厚礼,直到酉时,林虎从楚王府出来回到自家,他自己不敢上门,命郑氏家人把礼单送上门去。 郑彩知道自己在南京城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林虎不比几位内阁大学士,未必会见自己,所以先送礼单,这礼单就等于礼物,会后续慢慢找门路送到林虎的名下。 出人意料的是,林虎竟然把礼单收下了,并让家人传话,明天夜晚与郑彩在醉江南相会。 第752章 酒楼商谈,牢中柳思 醉江南是南京有名的一座酒楼,郑彩早早定下房间,次日夜色朦胧时,林虎果然前来相会。 今晚的林虎换了一件暗青色的棉袄,但他身材高大,到哪个地方都会惹人注目。 郑彩心里不是没有怀疑,但现在他一点门路没有,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天色已黑,酒楼中越来越热闹。 醉江南不仅仅是喝酒的地方,也有歌妓唱歌献艺,这里原本没这么热闹,自秦淮河附近的河坊被许义阳率兵一夜清扫,一大批士子被惩戒后,那里已成为南京城的禁忌所在。 谣传这座酒楼背后的主人是郭臻故旧范永斗,靠山颇硬,因此才能承接下这项生意。 楚王府搬入南京城后,南京城的格局在慢慢发生变化,这里正在变得比往日更繁华。 因为多了很多实权人物,因此更像是大明的都城,有权力就有人寻租,有人寻租便有搧客。 走进酒楼正中的天井,正有一班闲客在等今夜的花魁献技,听说是江南有名的花魁寇白。 郑彩现在可没什么心情听琴,他一个粗汉也听不出什么门道,见林虎进来,立刻让家人把林虎引入包间。 外面很热闹,里面很清静。 两人坐定,酒楼的伙计上完酒菜立刻被赶了出去,郑彩让人守在门外。 “林兄!”郑彩不用正式的称呼。 “郑兄!” “早闻林兄是楚王帐下英豪,没想到这般年轻!” 林虎坐在他对面,对郑彩的奉承充耳不闻,酒也不喝:“我来会你,王爷是知道的!” “啊!”郑彩吃了一惊,很快想明白。 林虎是郭臻亲信中的亲信,在这个风口浪尖,怎敢私下会见自己。 “王爷说,郑森在南京城这几年一直与降清案有干系的那些士子来往,他怀疑此次刺杀有东虏参与其中,只是苦于没找到证据!” “不可能!”郑彩激动地跳了起来:“世子虽然年轻莽撞,但在大义上从来不糊涂!” 郑彩很快想到郑森曾经随钱益学习,因此可能与柳思走的很近,后半段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林虎面无表情,又说道:“王爷说,他很难相信郑森做此事延平王不知情!” 郑彩又跳起来,急吼吼道:“我家王爷真的不知情!” 林虎表情麻木,说了第三句话:“王爷说,他现在睡不好觉!” 郑彩重新坐在林虎对面,皱起眉头,收起了之前的急躁,他听出点端倪了,林虎进屋说了三句话,都用“王爷说”打头,这是在转述郭臻的原话了。 “楚王要怎样才能睡安稳?” “用仙霞关来换南京城的两万兵马,郑森就留在南京,王爷看在与延平王往日的情分上,不会为难他!” 郑彩倒吸了一口冷气,林虎这是在代表郭臻与自己谈判来的,的确,他的身份只适合与林虎交谈,郭臻与郑珑交往才算匹配,楚王是绝不会与郑彩谈条件的。 “不行,绝对不行!”郑彩捏紧拳头,自古入闽一条路,仙霞关在衢州东南,卡住了赣浙入闽的门户。 仙霞关要是交给朝廷,郑氏占据的闽粤两地便会被分割开,等于是把命门交给朝廷,不对,是交给郭臻。 “不行!”郑彩不停喃喃自语。 林虎站起来,拱手道:“我想这件事你做不了主,不如去请示延平王,在下告辞!” 走到门口位置,林虎转身道:“多谢郑兄的酒水!” 实际上,林虎连杯子也没碰一下。 郑彩站起来,林虎的话一直在脑子里转,没有挽留。 林虎打开房门,才进酒楼时外面的喧闹已经消失不见,整个天井中寂静无声。 突然“叮咚”一声琴响,如深山滴泉坠落青石,林虎还没来及迈步,一串纯净清脆的琴声连贯而至,滴泉化作溪流。 清风抚松林,云雀叫枝头。 一曲完毕,喝彩声起,林虎才迈步下楼,他跟在郭臻身边多年,早已不是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 “果然不愧为江南有名的花魁,不过寇白已不在贱籍,为何要在此卖艺?” 郑彩返回衢州,有些事他觉得必须自己亲自与郑珑面谈,郭臻既然放下那样的话来,郑森的性命暂时无忧,三万兵马的粮食也断不了。 天牢中数百人该斩首的斩首,该革去功名的革去功名,该释放的释放,到此刻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女人。 这两个人都是性子高傲的人,但在漆黑的牢笼里,再高傲的模样也没人看见,何腾也很高傲,但是他高傲的头颅已经被割下来了。 这两个人性子都很爱洁净,但这几天只能与老鼠蟑螂为伴。 地牢门口传来皮靴声,火把给冰冷的牢房增添了一份温暖,柳思睁开眼睛,她面容比那个秦淮河畔的夜晚更憔悴。 一个很瘦的男人站在面前,长着两撇山羊胡子,这个人她似乎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柳君!” 这是一般文人墨客对她的习惯性称呼,她一向喜欢以儒生的着装见人,那些年轻的士子投其所好,便称呼她为“柳君”。 “你是谁?” “我只是个小人物,说出来名字你也不记得!” 柳思习惯性为自己辩护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并不知道郑森要刺杀楚王!” 这句话柳思已经说了很多遍,郑氏以为是她牵连了郑森,其实是郑森牵连了她。 “嘿嘿!”那个人干笑了一声,两边腮帮子瘪了下去,问道:“你在这里呆够了没有?” 某个时候,漆黑,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柳思曾经偷偷哭泣过,但在旁人面前,她却是不会那么容易低头,冷笑一声问道:“这件事,我能做主吗?” “有人要救你!” 五个字干脆有力! 柳思听得心中一热,总算还有人能想得起自己,陈珑吗?好像只有他了,郑森自身难保,不知是活着还是死去。 “陈卧子吗?”她心中暖暖的。 柳思当年与陈珑有过一段恋情,虽然没有如愿嫁给陈珑,却能让陈珑一直没有忘记他。 那瘦子摇头,咽了口吐沫,两片山羊胡子一翘一翘。 “那还有谁?”柳思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好像与自己相好的那些人都倒了霉运。 那瘦子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胸口。 第753章 委派间谍,大同城破 柳思心头一惊,开始细细打量起来:“你是?” “弘光年,我在南京城曾拜见过柳君,当年钱老刚刚北上,柳君的风采一直留在在下心中!”那瘦子在笑,好像笑的有些猥琐,又好像在嘲笑。 “可我……” 瘦子的声音难得宏亮,说道:“在下陈诚!” 果然记不得,柳思想破脑袋,搜刮不出眼前这个人的映像。 等等,这人说是弘光年,那一年清军下江南,她陪钱益投水自尽,在船上钱益因畏惧“水凉”放弃,最后剃发北上,她留在南京曾经与松江的义士有过联络。 那一年真是不堪回首,她因山河残败,又对钱益失望,自暴自弃,竟然找上姘头,因此与钱家分道扬镳。 “你是松江人?” 陈诚点头。 “说吧,你救我出去有什么条件!”柳思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来,她在风月场厮混过,但她现在已经快年老色衰了,最后一点尾巴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吗? 陈诚从衣兜中掏出一把钥匙把门锁打开,说道:“出狱之后,你不能留在江南!” 柳思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没有急于回答。 “我会送你北上!” “北上?” “我有幸在那等残酷的日子与柳君并肩作战过,也听说过钱老的大名,我想一个人一辈子难免会犯错,只要能及时幡然悔悟,也算是对的起列祖列宗!” “你要我回到钱益身边去!”柳思惊呼:“你要我在京城当江南的内应?” 陈诚轻轻点头。 “呵呵!”柳思冷笑,随后是长久的安静,火把噼里啪啦的作响:“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会被一直关在这里,或者是被拉到四牌楼前斩首?” 陈诚摇头说道:“楚王既然先前没有杀你,必然不会再杀你,我向楚王求过情,他会什么时候放你出去,我就不清楚了!” “楚王,他现在是楚王了!”柳思喃喃,脑中浮现出当年在眉楼前陪同秦锋前来迎亲的年轻人,那是在清军入关之前。 “你能向楚王求情?你是什么官职?”柳思很细致,也很警觉。 “在下现在执掌东厂!” “你是太监?”王逝没有太过惊讶,她又觉得不像,太监怎么会有山羊胡子。 陈诚干笑,却不回应。 “只要我答应你,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是!” “楚王害的钱家好惨,难道就不怕我到了京城再也不回来,就不怕我把江南的虚实全部告知东虏!” 陈诚摇头说道:“我的确有担心,但楚王还是答应了,他说当年在那等形势下能站出来反“剃发令”的人,现在不会再把自己卖给东虏!” 柳思自以为的那些机密,在郭臻眼里不过是皮毛。 这番话是从郭臻嘴里说出来的,柳思听得心中酸楚,她当年能舍弃性命为大明,却不知为何大明复兴后,她的境况变得如此悲惨。 陈诚的嘴就像抹了蜜糖,又说道:“楚王答应,等钱老回来那一天,他在北庭是什么职位,在南京只会高不会低!” 柳思还在发呆,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她才发现钱益老是老了点,但对自己却是极好的。 柳思从稻草堆上爬起来,站在陈诚面前:“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那就好!”陈诚面露喜色:“你且还在这牢里再待上一天,我这就出去安排,不过你出狱之后不能说是我救的你,对外仍然说陈尚书救你出去,然后你在南京城盘桓些日子,我再秘密护送你北上!” “全凭陈大人安排!” 陈诚出牢门,重新把牢门锁上,举着火把走了出去。 一切又重归黑暗,黑暗中,那张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再过一天,柳思这一天是度日如年。 不知是白昼还是夜晚,一阵喧闹的脚步声把她惊醒,她睁开眼睛时,见一队士卒站在牢牢前,牢头正在开锁。 一个少年将军站在五步之外,两侧亲兵佩刀持铳。 “义阳!” “柳姨娘!” 许义阳叫的亲热,但脸上看不出和善。 “奉南京提督府之命,放柳姨娘出去!” 柳思站起来,整理裙摆,端正仪容,许义阳转过身去耐心等候,一直到柳思收拾好了,他才在前面带路,引她走出牢房。 出门的时候正是正午,艳阳天高照,柳思在拐角处适应了好一会,许义阳用后背对着她。 柳思本能感觉有些不妥,问道:“你义父和义母呢,她们怎么样了?” 许义阳再老练,再沉稳,到底是少年人的性子。 秦锋和顾眉待他亲热,此次两人被“刺杀案”逼出南京,剩下他孤身一人,他不怪郭臻,心中的怨气三成怪在何腾和郑森身上,七成却怪在柳思身上。 “托姨娘的照顾,他们现在都去湖广了!” “是吗?”柳思幽幽叹息:“我对不住你娘!” 许义阳招手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包袱:“这些银两是陈大人让我交给你的,陈尚书能救你出来,也不愿再见你,你日后好自为之吧!” 许义阳脸上稚气未脱,训斥柳思就像大人责怪小孩,柳思平日伶牙俐齿,此刻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初春,整个南京城经历刺杀案的洗礼,如河边的柳树,山里的野草一般开始发芽生长。 柳思走出大牢,才发现她平日自诩交际广阔,现在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柳思知道暗中一定有眼睛在盯着自己,于是先找了一座干净的客栈住下,认认真真洗了个热水澡,洗净污垢酸臭。 许义阳给她的包袱里有两百两银子,若在往常,这些银子在她眼里算不了什么,现在她开始懂得珍惜。 洗干净身子,再出门买了一些珠花彩粉,有钱有有钱的花法,无钱有省钱的诀窍,她也不是一出道就是花魁,在铜镜前好生打扮一番,她自觉的还不是那般老。 楚王府。 陈诚急匆匆跑进来,侍卫将其引进门,他的脸色少有的凝重。 郭臻今天无事,陈诚直接被领入书房。 一见面,陈诚行礼道:“王爷,北面出事了!” 郭臻看他的脸色已经猜到发生何事,问道:“大同城被攻破了吗?” “破了!” “能支撑到今天,也难为他们了!”郭臻靠上椅子,他其实一直在等这一刻。 该来的终究会来,大同城守御了一年,不知襄阳城还能支撑多久?他与杜尔滚几乎同时解决了内患,该到正面对决的时候了。 第754章 叛徒孟骏,大同遭屠 这个问题有些沉重,郭臻转移话题问道:“柳思出狱了吗?” “昨天出狱了!” “有些事情该加紧了!” “属下明白!” 战场分明暗两处,有时候一个女人的作用不亚于一支兵马,郭臻不讨厌柳思,当然也谈不上喜欢,有很多人希望他死,他这个位置能与人结仇,当然也能收买人。 山西,大同。 此时,大同北门大开,城内的厮杀声伴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半边天空红彤彤的,火光遮挡了月光。 一个哨骑从光亮处疾驰入黑暗中,再从黑暗中显现在火把下,那哨骑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向杜尔滚禀告道:“启禀王爷,四城塔楼皆已经攻下,唯有吴襄尚在总督府负隅顽抗!” 杜尔滚侧耳细听,城内的惨叫声传到十几里外弱不可闻。 哨骑跪地不起,等到杜尔滚的答复。 两个冰冷字从杜尔滚的唇齿间吐出来:“屠城!” 不屠城无法消除杜尔滚心头的愤怒和无力,在他看来,唯有鲜血可以让这些大明人畏惧。 大同城反叛是南北局势变化的一个转折点,在此之前,明军虽然收复江南,但总体还处于满清的包围中,清军或从扬州南渡,或从湖广东下,只需慢慢打磨,南明就会支撑不下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虽然攻克了大同城,但满清精锐在这座城下被拖延了一年时间。 此刻将士疲倦,再想发动大规模南侵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至关重要的是,满清失去了湖广。 没有江南的财富,没有了湖广的粮食,时间拖得越长久,对满清便越不利。 襄阳,对,还有杜尔滚不得不去救援的襄阳。 哨骑飞奔而回,兴奋呼叫:“摄政王有命,屠城!” “屠城!” “屠城” 满人眼睛红了,这两个字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意斩杀男人,抢掠女人,占有财富。 城门打开后,大同城内没有多少抵抗的力量,满座城里全是快要饿死的人和饿的半死的人。 孟骏披挂铁甲,右手擎着一柄宽大的厚刀,他身后跟着八百兵丁,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有那么十几个人从草原就随他左右。 惨叫声时断时续,孟骏低着头,他身后的士卒也垂着脑袋,那些刺耳的惨叫声像锥子,发出惨叫的百姓似化作一个个幻影张牙舞爪朝孟骏扑过来。 “不要怪我,真的不要怪我!” “你们本来就是要死的,要怪就怪吴襄把你们拉入死路,要怪就怪郭臻欺骗你们!” 孟骏无意识用手摸了摸嘴唇,想到这几天吃的人肉,胃内泛出一股酸水,猛然干呕。 大同城被围困一年,城中粮食已尽,从半个月前吴襄开始斩杀女人用作军粮起,他便放弃了。 在起兵的头一个月,孟骏存了必死之心,但初心未能始终,现在他不想死,于是他秘密联络城外的清军,在亥时打开了大同北门。 “摄政王有令,屠城!” 清军骑兵的呼叫传入他耳朵,孟骏手中的刀“哐当”落地,排列整齐的士卒又往里挤了挤,担心满人杀的性起,连他们也被席卷其中。 城中还有厮杀,吴襄身边剩下了三百多人,被围困在总督府衙门。 四周清兵如潮,吴襄知道大势已去,犹然拔刀血战,仿佛能多拉一个满人作伴,他死时就不那么痛苦。 清军入城太过突然,吴襄近日每夜必做恶梦,已然预感到大事不妙,但确实没想到是这样的败法。 火铳早已爆裂,长刀也已起卷。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罢了,罢了!”吴襄唯有最后一点力气,正准备拔刀往脖子上刎去,忽然围攻的清军如潮水般退去。 一个满清将军站立在二十步外,正是一年前领他西征顺贼的阿齐格。 “吴总兵!” “哼哼!”吴襄两眼看天。 “你不想见孟骏一面吗?” 吴襄一口血痰吐在地上,架在脖子上的短刀猛往里切,鲜血从细小伤口后中喷射而出。 吴襄扶着身后的椅子缓缓坐下去,后背靠在椅子上,粘稠的血液从扩大的缺口处留下来,顺着他胸口,顺着他的大腿,顺着他的膝盖,顺着他皮靴,坠落在地面上。 四周还剩下的五个亲兵惨呼:“大人!”,然后各自拔刀割在咽喉口,扑尸在吴襄周围。 吴襄降过顺贼,降过东虏,复归大明,至少死的这一刻,他很安心。 阿齐格静静等了片刻,指向吴襄的尸体下令:“斩下他的头颅!” 从黑夜到天明,再从天明到黑夜,大同城的厮杀声慢慢平息下来。 孟骏被带到杜尔滚面前,大同十万百姓,唯剩下这八百人。 他们活下来了! “你叫孟骏!” 孟骏双膝触地,用嘶哑的声音回答:“末将正是!” “你曾经在草原与郭臻有旧?” “是,当年郭贼生性残忍薄凉,伪善狡诈,我识破他的嘴脸,早已脱离了他!”这是孟骏的隐痛,他甚至担心杜尔滚会因此不放过他。 经历过多次反叛后,大明人执掌兵权在满清已是大忌,他与郭臻的关系在外人眼里是大危险。 杜尔滚冷冷的盯着他,半天方才说道:“起来吧,你献大同城有功,领着你的兵马编入镶红旗!” “多谢王爷!”孟骏用最谦卑的礼节磕了一个响头。 杜尔滚拨马向前,下令道:“随我入城!” 正白旗的白甲兵护送满清摄政王走进安静的大同城,街道上的尸首已经清理干净,房屋燃烧留下的废墟还在那里。 杜尔滚驻马登上大同城头环走一圈,四周视野开阔,四面城外的兵营都展现的眼前。 “好一座大同城!” 杜尔滚赞叹、叹息,他征服天下的梦想,因为这座坚城而破灭:“将此城斩首,以震慑天下大明人之心!” 跟在后面的阿齐格有些懵:“把此城斩首?” 跟在后面的明军降将马国很快明白过来,但他不敢抢阿齐格的风头,所以不敢答话。 杜尔滚手指环扫一周,缓缓说道:“将此城城头拆卸一丈!” 原来是这样斩首,阿齐格这才明白杜尔滚的意思,答道:“嗻!” 第755章 达成默契,士子聚集 大同城被攻破,加上山西大股义军从河南前往湖广,对满清来说,如今只有少许疥癣之痛藏在太行山中。 杜尔滚担心襄阳城被明军攻下,彻底失去湖广,有心率兵南下驰援,但八旗兵马在大同征战一年,人乏马疲,都不愿再往南方征战。 满清唯一可用的兵马只有吴桂的关宁骑兵,一攻下大同,杜尔滚便传令潞州的吴桂,命他立刻率兵赶往南阳,驰援襄阳。 江南,朝令从南京城出,如种子在各地生根发芽。 楚王封龙云为征西将军,统管襄阳战事。 郑秋为征北将军,负责长江防线,但长江防线被化成两个防区,应天府、镇江府和太平府归南京提督陈泰统一布防,常州府和松江府归郑秋管理。 龙云和郑秋是郭臻的左右手,为了麾下将领的良性发展,郭臻不会让一边压制住另一边。 湖广兵马多且杂,秦锋和杨震才被调遣至荆州附近组建骑兵,忠贞营本部唯有郭臻和堵锡才能指挥,龙云在襄阳城下能用的只有金桓、张天禄、贺英以及他本部人马。 襄阳城防坚固,守军尚未见疲态,但襄阳在长江以南,满清除非做好充足的准备,否则不敢派遣大军渡江。 不过,吴桂率军到达南阳后,明军也不敢再到江北,满清可以偷着运送一些补给给襄阳。 郭臻已经不再强求力取襄阳,在湖广,他可以不胜,但绝不能败。 经过连续几年的大规模战争后,南明和满清似乎在偶然中达成了默契,今年是休整年,战火也许仅陷于襄阳一地,当然,仅仅是也许。 苏州城外。 太湖边有一片很偏僻的镇子,这里离吴县县城大约有四五十里路。 近两个月来,这座镇子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听说复兴社四公子之一的方智要在这里办学堂。 满清南下时,江南名儒有一批随满清往京城去了,有一批则在剃发令中不屈而死,还有一批被降清案所羁,声名扫地。 江南名儒曾经的后辈方智,现在已是声名鼎盛,其实,方智身上也有污点,但现在“顺案”已经没有人再提了。 只有方智自己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投靠过顺贼,所以他没有瞧不起任何人。 学堂初立,前来报名的人便络绎不绝,江南、浙江各地望族都在找关系把家中才俊往这里送。 无他,因为方智曾经在楚王府当过几年幕僚,还曾经是仅次于杨巍的人物。 但学堂尚未正式招收门徒,来人皆被方智推辞走,只有十几个原本就跟着他和黄羲的少年每天在太湖边读书。 方智很忙,这几年他一直隐藏在幕后,这一走出来,原先的朋友一个个来拜访。 一个人守不住一座城,一个人办不好一座学堂,所以他为了做好这件事,先请来好友黄羲,其他朋友也来者不拒。 有人来道贺,有人来找门路,方智也分亲疏,不可能都同等待之。 小镇里突然来了这么多有名望的人,吴江知县十天倒是有六七天待在这里,一面是想借机结识诸多儒者,同时也在担心方智挑出毛病。 离小镇不远的地方正有一群泥瓦匠在修建校舍,工匠甚多,按照这个进度再有两三个月便可以完工。 小镇条件简陋,接待能力有限,关系不亲近的人无法在此地久留,更多的人居住在吴江县城,或者是苏州府。 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这几年,江南巨变,曾经的好友早已物是人非。 这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候,小镇唯一一座酒店里,有五个人围着一座木桌而坐。 酒是上好的酒,鱼是新鲜的鱼。 陈慧、冒襄、方智、黄羲,还有一人原本不是常出现在秦淮河畔的复兴社士子,他穿着华丽,正是绍兴的张岱,这里的酒正是他带出来的。 自几年前在秦淮河畔一别后,这几人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说起分别后的经历,各自唏嘘。 除了黄羲滴酒不沾,其他几人都喝的微醺,唯有方智一直保留一丝清明。 复兴社四公子只存其三,众人酒喝的痛快,心中总留着一处芥蒂。 张岱家中豪富,又因家在绍兴没有被满清洗劫,还保留着几年前的习气,酒喝多了,话也便多了,好奇询问:“听说方兄连江南总督也不坐,却要到这太湖边办学堂,真是如此吗?” “胡说!”方智摇头否认,但旁人不信。 “江南总督啊!”张岱啧啧赞叹,他连考不中,因家中豪富,也就断绝参加科考的念头,但在几个进士身边丝毫不觉得低人一等。 方智有感而发:“官场如战场,也不是那么好留的!” 张岱口无遮拦,问道:“你不会是被楚王踢出来了吧!” “你胡说什么!”黄羲很不高兴的反驳。 张岱原本是来江南踏春游玩,与他顺道同行到了这里,见他说话不中听,黄羲怕惹怒了方智。 陈慧连忙打圆场:“楚王性情大变,确实不那么容易相处了,脱离了官场也未必是坏事!” 江南士子谈论朝政是平常事,没有什么奇怪,朝廷此次扒了一百多名士子的功名,在江南造成的影响可不小。 谁都知道这件事背后有楚王郭臻的影子,这一百多人未必都和刺杀案有关联,郭臻不过是借此警告江南乡绅。 士子把功名当做性命,有些人甚至看功名胜过性命,有十几个人事后受不了打击,竟然各自寻了短见。 “你说朝宗真的会参与刺杀案吗?”陈慧也喝的有点多,终于还是把这句话憋出来。 侯域人品不怎么样,但复兴社四公子之间的关系,可是一直不错。 听话风转到这个地方,冒襄借着酒意趴伏在桌上,假寐不插言。 黄羲说话不拐弯抹角:“这件事只有楚王才知道,当今朝政被楚王把控,实在是非大明之福!” 黄羲近年研究朝政,颇有感悟:“大明之衰败,在于朝政决于陛下一人,陛下贤明,则四海升平,陛下愚塞,则奸吝丛生,如今朝政皆决于楚王一人,也有同样的祸患,无论是陛下,还是楚王,都当有所约束,方可力保大明不走上邪途。” 第756章 私议朝政,郭毅之见 张岱不同意黄羲的言论,抬起酒杯一口抿干:“诸位,楚王可是贤王啊!” “他是贤王吗?”黄羲反问一句,然后冷笑。 “起兵浙东,力挽狂澜,再征湖广,力保江南,他不是贤王,谁是贤王?”张岱是浙东人,自幼是浪荡子弟,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看的极淡,很不客气的反驳黄羲。 陈慧接话道:“他是不是贤王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更像一个人……” 陈慧没有给出答案,但在场众人都心中有数。 “曹操!”张岱哈哈大笑,又饮一杯酒。 其余四人都是面色大变,张岱犹然不知,还在那里倒酒。 陈慧与张岱并不熟悉,警告道:“小心祸从口出!” 方智有些尴尬,他毕竟在楚王府当过幕僚,还有那些修建校舍的工匠也是郭臻花钱雇佣的。 黄羲还在愤愤不平:“朝廷这次革去一百多士子的功名,八成是复兴社士子,陈尚书竟然也会同意!” “乱世当用重典,楚王已够仁慈!”方智差点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他要是真说出来,今晚的酒席很可能要不欢而散。 “复兴社,复兴社!”张岱先嬉笑,抚摸酒杯,再冷笑:“复兴社有什么用?复兴社剃发的还少吗?侯域没有剃发吗?” 张岱一个局外人,三番两次驳斥主人,连带瞧不起复兴社,黄羲的怒气上来了,反问道:“剃发怎么了?若东虏杀到浙东,你不剃发吗?” 张岱先发了一会呆,像是细想,又嬉笑道:“剃,当然剃,我又不是自诩忠君爱国的复兴社士子,只是个喜欢在胭脂堆里打滚的闲人,为何不剃发!” 黄羲被憋了回去,但近年来涵养他渐高,没有发怒。 似乎在桌趴伏睡着的冒襄忽然叹息说了一句话:“只怕到那时,你剃了发也无用!” 冒襄家在如皋,家业本不亚于绍兴张家,被清军洗劫后已是一贫如洗,今天来此聚会也是卖了字画才有盘缠。 本说人情,情义更深,忽说朝政,分歧立现。 众人迷迷糊糊,方智转首看门口倚站着一个小孩,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几人,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心中一惊,酒意消散了一半,起身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黄羲转首看见那小孩,脸色微变,但仍然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那小孩回答一板一眼:“听说老师在此饮酒,天色已晚,我担心老师醉了,所以过来看看!” “此是何人?”张岱神态张狂。 那小孩指着张岱,说道:“我听诸位言辞,唯有你心口如一,不说虚伪的话,大丈夫当如是!” “听见没,听见没!”张岱大喜。 陈慧心中称奇,问黄羲:“此是何人?” 黄羲转头看向方智:“你问密之!” 方智搪塞道:“这是我在杭州新收的一个学生!” “他怎敢如此大胆!”陈慧小声嘀咕。 那三人的酒水都喝得差不多了,一个个趴伏在桌子上,方智与黄羲对视一眼,方智摆手对那小孩说道:“你先回去叫两人过来!” “是!”那小孩转身离去。 晚上回去后,方智洗了一把脸,感觉稍稍清醒些,转身出门前往学童的宿区。 推开一扇门,屋内有灯火,一个小孩躺在床上,却没有在看书。 “老师!”看见方智入门,那小孩连忙坐起来。 方智坐在木凳上,这里条件简陋,他确实没想到郭臻会把世子送到这里来受苦,这是对他的信任,也是赋予他的责任。 “今天席中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我只听了后半段!” 今天酒席那几人的表现正是江南士林的缩影,黄羲观点鲜明,冒襄消极避世,陈慧有话不敢说,不在复兴社的张岱感觉不到朝廷的威胁。 在江南士林看来,楚王郭臻变了,或者说郭臻本就是那样的人,只不过在不同时期给世人展现不同的面貌。 郭毅聪慧,见方智的神情就猜到他心思:“老师可是担心我会把那些话转述给父王?” 方智不好直接回答。 “老师放心,父王就算听到他们的抨击也不会怎么样!”郭毅露出自傲的神色:“此次出门前,父王特地嘱咐我一句话,男人的心胸当如大海天空。” “是吗?”方智露出笑意。 说话时是一回事,做事时是另一回事,郭臻没有动隆武皇帝,没有杀郑森,甚至没有杀柳思,这样的郭臻的确值得拥戴,能说出这番话的世子也值得期待。 郭毅见方智的表情,以为他不信,继续解释道:“我父王很尊重黄师,看过他的书稿后赞不绝口!” “那当然,否则我怎么会邀请他来苏州!”方智站起来,柔声说道:“我过来是告诉你,睡觉的时候要记得吹灯!” 方智看着郭毅钻入被窝,到桌前吹灭灯火,拉开房门走出去,又把房门关好。 此地邻近太湖,有晚风,微凉。 方智的步伐很大,今天招待朋友,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至于复兴社,自张溥死后就不存在了。 黄羲念念不忘的复兴社,也早已是过眼云烟,不过,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力,他又何必破坏这难得气氛。 江南各地虽然隐藏了一些情绪,但总体蒸蒸日上,受过满清一段时间的洗劫和欺辱,曾经能耀武扬威站出来指责朝政的人自身多半也存在问题,在反剃发令中挺身而出的人也多半都身居高位。 杜铎的残暴和屠+杀,让很多人懂得了避让,也使得郭臻少了很多麻烦。 春天,一场小雨让江南大地生机盎然。 一群客商乘舟在苏州府上岸,一路往南,往湖州和杭州方向行走。 这群人走的极慢,到湖州府更是盘桓两天,打听各种去年的收成,以及各种货物价格的走势。 去年朝廷实施新政,找出很多隐匿的田产,以官田的形式放租,环太湖周边是江南最富庶的地方,无论是种植水稻还是桑田,只要不是太懒散的人家,多半日子过的还不错。 一直以来,生丝都是东洋和南洋贸易最紧俏的货物,今年的生丝价格不贵,但种桑比种水稻的收益还是要高上三成。 第757章 航海时代,微服私访 杭州府地界百姓的日子过的更好,因为两年前杭州起兵时,楚王郭臻曾承诺免除这里百姓三年的赋税。 杭州附近的运河和钱塘江中船只密集,这里有江南乃至大明最大的兵器作坊,富阳县钱塘江侧时常能听见巨大的爆破声,不过那里四周皆有商号护卫看守,外人不得而入。 苏州的棉纺,湖州的丝,杭州的兵甲行天下,林家、朱家和放弃盐政的王家各使神通,有合作也有保密,正在推行军中新一轮兵甲换装。 这一行六个人在富阳渡江,原本荒凉之地日渐繁荣。 路上行人匆匆,眼看到了饭点,连过了两座酒店,都是客满。 这群人都是身段魁梧的汉子,看着装打扮也是富庶人家,几人在一座露天的酒店旁边观望,里面一个短髯的中年人转首看见他们,大声招手道:“是来吃饭的吗?来,大家挤一挤,给他们腾个桌子出来!” 外面那几人都看向中间一个神情威严的中年人,见他点头,众人走进酒店。 酒店中乱哄哄的,一群人七拼八凑让出一张空桌。 外面进来这六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为首那人转头对里面那短髯的中年人拱手道:“多谢!” 那短髯中年人端起一碗酒来,说道:“出门在外都是兄弟,我叫汪维,徽州人,兄台也是去宁波准备出海吗?” 汪维两边脸上的胡须如猬刺树立,一眼看上去便是个主意端正,精明能干的人。 那首领答道:“我叫张晋,南直隶人,听说了朝廷的新政,也想到宁波来碰碰运气!” 他说话时,语气不咸不淡,没见到几份热忱。 有随从找小二要菜,有酒也有肉,这么一番话下来,气氛便冷淡下来。 汪维身边有个年轻人不忿,端起一碗酒重重放在桌子上,怒哼了一声。 那人是汪维的侄子,汪维转头瞪了他一眼,他便怂了,蹲在旁边不敢发话。 汪维再转身对张晋说道:“都是一个方向的,张兄在宁波可有门路?我这里有一份族老给船舶司杨大人和日升昌号王掌柜的推荐书,张兄如果愿意,可与我同行!” 汪维见张晋气度不凡,几个随从无一不是精明强悍的人,有心结交。 张晋神态稍稍和缓,答道:“我原本只做些绸缎和皮货生意,只是想去宁波看看,海贸虽然来钱快,但风险也大!” 汪维大笑道:“张兄只管施为,此番朝廷开海禁,只要不是倒霉在海上碰见大风暴,必然有赚无赔!” 张晋似乎被他的话吸引住,背过身子,正对他问道:“这是为何,你可曾走过海贸?” 汪维细看张晋神态装饰和手脚,更加热情:“不瞒张兄,五六年前我曾在海上讨过生活!” 说到这里,汪维转头指向左右:“这些都是我的族人,此次朝廷开海禁,机会千载难逢,我赌上了所有的本钱!” 张晋更关注生意,追问:“为何是稳赚不赔?” 汪维声音干脆:“因为楚王会大力扶持!” 张晋这才露出一点笑容:“捕风捉影,不足以信!” 汪维显出不悦的神色:“张兄休要骗我,你是南直隶人,岂会不知道朝政的消息!” 酒菜已经端上来,张晋好像没有了饿意,继续与汪维攀谈:“你是说楚王要扶持海贸对抗郑氏?” 汪维赞许道:“张兄果然有慧眼!” 张晋不以为然:“纵然如此,钱还是要自己来挣!” “要挣钱当然不易,但只要把握了门路,看准了大势,此次开海禁必然要造出几个巨富出来!” 张晋略一沉吟,这才放下脸面,吐露实情道:“不瞒你说,我与商盟王东家曾有一面之缘,但对海贸心中一直没有底,兄台可否教我!” 商盟的王东家,是楚王郭臻在江南商贸的代言人,他既然说与王殷有一面之缘,关系不会那么浅薄。 汪维知道自己的眼光没有错,心中大喜,听说他有这层关系,更是不愿错过,他详细解释道:“此番朝廷开海禁,福建郑氏不想让浙海兴起,必然有所打压,但大明对倭国和南洋的贸易货物有五成出自江南,楚王第一条策略岂会那么容易夭折,所以朝廷必有后计,且浙海离倭国近,福佬有心无力,但海上的厮杀是少不了的。” 张晋听见此言,沉默下来。 汪维心中如明镜,他见张晋及几个随从孔武有力,随身又带有兵器,又岂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生意人,继续说道:“只要能在海上杀出名堂,最好能够击败福佬几次,到时候即使折本,楚王也会给担着。” 张晋微笑接话道:“生意人,不好整天打打杀杀!” 张晋嘴上虽然在推诿,但一看便知心口不一。 汪维见他的神情举止,说到厮杀没有一点惊悚,知道此人不是个善茬,哪里像没有拿定主意的人。 善茬如何能下海? 汪维愈发不想错过此人,即使不能招为同行,日后在海上也能有个照应。 “出门靠朋友,你我在此地结识,也算是缘分,不如同行,日后若能发迹,互不相忘!” 张晋笑的很灿烂:“我要去宁波看看再说,若真是下海,愿与兄台结伴!” 汪维再劝道:“机不可失,张兄不可错过,楚王是有大心胸的人,君不见钱塘江边的兵器作坊,这是为商者最好的时代!” 张晋转过身去,指着满桌的酒菜说道:“下次再聊,饭菜快凉了!” 回过身子,张晋给自己满上一杯酒,细细品下去。 “这是个大航海的时代啊!” 市井之中有英豪,只要朝廷稍稍放开桎梏,这片土地有无数人能站出来,他郭臻就是解开这一条条枷锁的人。 不错,这个张晋正是微服出访的郭臻。 草莽丛生的时代,经过鲜血的洗礼会渐渐变得有秩序,郭臻的目的是,不花费一辆银子就得到能纵横四海的水师。 吃完饭,各走各的路,汪维本想与这个新结实的朋友同行,奈何人家不给面子。 第758章 海贸部署,再见张煌 自朝廷的政令公布后,往宁波府路上多了很多人,有不少人看上去都不那么老实,绍兴府和宁波府各出动府兵巡逻,维持境内安全。 舟山岛有朝廷兵马镇守,朝廷把双屿岛分割出来,当做货运中心。 大明的船舶司便设立在上面,刘恒自总管船舶司后便不再出海,他在宁绍交际广阔,与不少水寇海商都有过交往,前来找他打听消息的人络绎不绝。 大明是个人情社会,因此无论多么好的政策,总有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有门路的能先拿到出海的船引,没门路的只能等着各家船东招人,这道朝令一下,浙海立刻没有了海寇,无论曾经有多么大的罪过,一旦与刘恒联系上,立刻摇身一变成为海商。 当下最红火的当是造船生意,前来订购船只府豪客排好长队,但船可不是几天便能造出来的,尤其是那些需要出海远航的海船。 郭臻在宁波转悠几天,通过观察发现,这里每天都有无数的陌生人等着出海。 浙海现在鱼龙混杂,人满为患,有不少人想趁机浑水摸鱼。 这是难免的事情,血流的多了,秩序也就建立的起来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楚王府需要从中挑选几个人出来扶持,这正是刘恒的压力。 三天后,双屿岛的主人刘恒匆匆赶到宁波。 随后,来自徽州的商人汪维找上了刘恒,他把家里的田地、祖宅全都抵押了,还朝日升昌的钱庄借了一万两银子,他叔父汪元是徽州府的大富商,曾经在郭臻攻徽州城时提供过粮草,为他做了担保。 一切都很顺利,令汪维欣喜若狂的是,刘恒许诺给他找两艘三桅福船。 有钱不稀奇,浙海开禁后,无数银钱往这里涌动,现在是有钱买不到船,有了刘恒的帮忙,他能比别人早走一步。 汪维搞定了自家的生意后,一面命族人在宁波招揽水手,一面想寻找在宁波再也没见过的张晋。 在汪维看来,那一行人都是人中龙凤,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但让他意外的是,他再也见不到那些人身影。 宁波总兵府,这里的一草一木郭臻都很熟悉。 苏摩继任宁波总兵后,另选住处,把郭臻曾经住过的地方封存起来,每天有亲兵打扫,保持原样。 一个粗鲁的人绝对想不到如此细致,苏摩带兵在金华协助张煌与郑氏兵马对峙,留守宁绍的是副总兵李凌,他是东阳人。 刘恒随郭臻在海边走动,同时禀告近来的作为,郭臻只是听,并不随意发表意见。 刘恒做事认真细致,但为人太过端正,这样的人用起来放心,由他执掌船舶司,郭臻只有一个担心,那就是放不开手脚。 郭臻听他禀告完,暂时挑不出毛病,于是指向东方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倭国!” “倭国之后呢?” 刘恒答不上来。 郭臻再指向南方:“那边是什么地方?” “南洋!” “南洋之后呢?” 刘恒默然。 “西番来大明久矣,大明有人到过西番吗?” “听说有过,寥寥数人!” “你的眼中不要只盯着倭国,我的目的也不是仅限于郑氏。” 刘恒头顶像压了一座大山,脊背的汗水冒了出来。 “今年我只在宁波设立船舶司,过两年,也许松江甚至南直隶也会有,你的步子迈的太小了!” 刘恒讲述难处:“宁绍海贸一直断断续续,能造大海船的也只有那么几家,不如广东和福建有底子!” 郭臻转头说道:“这正是你的事了!” 这个船舶司主官不好当啊,刘恒的心被提了起来。 “这次来,本王给你带来了个一个幕僚,他叫董宁,原来也是宁波人,也许偶尔能给你出个主意!” 刘恒愈发猜不透郭臻的心思。 “我的要求是,宁绍船舶司两年内至少要让郑氏不再染指浙海,三五年后,当我要北伐时,能有一支水师能杀向京城和辽东。” 那一定是一支庞大的舰队,而且需要提前考察往北的航线,设立补给点。 刘恒如梦初醒。 董宁是个秀才,四十多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刘恒见他不像是那么难相处的人,心思稍安。 楚王府的秀才比举人多,举人比进士多,不是秀才比举人或者进士更能干,而是举人或者进士的眼界太高,楚王府在他们眼里太小,容不下那么多大佛。 郭臻在宁波留了一天,悄然离开。 林宸、凌宏和王殷能从西番那里重金购买各式火器仿制并改进,只要有人买,造船这一行不会沉寂太久。 大明有的是银子,郭臻在晋地见过很多商人挣了银子便埋在地窖里,那真是太可惜了。 沿着宁波往西,全是山路,山里的映山红开了,花团锦簇。 六个人出来,留了一个人在宁波,离开时变成了一群人,宁绍副总兵李凌亲自率五百兵丁护送。 郭臻此行南下,并不是专门来宁波,而是来金华城与郑珑相会。 郑珑是个人才,唯一可惜的是胃口太小,但这是郭臻之幸。 郑森有雄心,偏偏又太急躁,但为了以防万一,郭臻是绝不可能放郑森回福建。 郑珑不敢来南京,让郑彩带回一封信给郭臻,语气极尽谦卑,恳请郭臻南下相会。 与此同时,郑珑上奏朝廷,拥护朝政对刺杀案的处置,并表示将上缴近三年福建的赋税到南京。 这是刺杀案出后,继江西和湖广后,地方上的第三份奏折,郑珑又是大明的第二号人物,意义可谓深远而巨大。 在大同城被攻破后,郭臻也需要维持与郑珑相对友好的关系,于是他接过了郑珑伸过来的橄榄枝。 不过,双方裂痕已经产生,再无法回到当初。 张煌昨夜得到禀告,率军在东阳地界迎接到郭臻:“拜见王爷!” 这是继徽州之战后,郭臻首次见到张煌,年青人已经变得老成,他从徽州知府生升为浙江巡抚,还没有真正履任。 郭臻微微点头:“许久不见,沧水风采依旧!” 这是以朋友的身份相称。 张煌恭敬再拜:“王爷神威,去年取湖广,沧水每听捷报,恨不得牵马执蹬,手刃东虏!” “好说,好说!”郭臻哈哈大笑,翻身下马,扶着张煌的肩膀走进金华城。 第759章 会见郑珑,火药味浓 张煌算不上郭臻的心腹,但郭臻对他一直很放心,张煌能把徽州的富商、义军、山贼和士绅都弄得服服帖帖,那一定是个很懂得妥协的人。 一个会妥协的人,即使对他心中有不满,也不会坚决的反对他。 两人回府衙坐定,张煌知道郭臻为何而来,他一路上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劝道:“王爷,如今东虏未灭,大明当一心向北,延平王世子的确犯下死罪,王爷宽宏大量,能饶恕他不死,乃是大明之福。” 张煌话说的很隐晦,其实是在劝郭臻不要对郑珑逼迫过甚,刺杀案干系郭臻的自身安全,连王逝在这件事上也不敢随意说话,张煌是第一个对郭臻劝谏的人。 郭臻没有露出半点不悦,笑着说道:“依你之见,本王为何到金华?” “是下官唐突了!”张煌起身再施一礼。 说起来,张煌对郭臻的心思很矛盾,既有五体投地的佩服,也有对他会篡位的揪心,但事情不到最后难以挽回那一刻,他只能掩耳盗铃干好自己的浙江巡抚。 郭臻摆手命他坐在身边,笑着说道:“有你在浙江,本王才能放心北上!” 金华城头打出楚王的大旗时,郑珑才得知郭臻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到达金华。 两人各怀戒心,信使来回往复,约定后日在金华城三十里外一座南山镇见面,每人只带两百士卒。 两天后,苏摩从军中精挑细算出来的壮士护送郭臻出城与郑珑相会。 临行前,苏摩一张苦逼脸,劝道:“王爷,那郑珑算个球,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末将把他擒过来便是,王爷何必冒这奇险!” 郭臻笑骂道:“你有这份能耐,郑珑知道了,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只怕他狗眼不识人啊!” 郭臻拿马鞭子轻敲他的将盔:“你这张嘴总是漏风!” 苏摩摸摸脑袋,笑呵呵退到一边。 郑珑确实不算个球,兵马出金华城,郭臻收起笑容,与苏摩相处总是很欢乐,这是苏摩的本事,也是两人的缘分。 南明军队只是在暗中对峙,从外表看不出半点剑拔弩张的情形,郑氏兵马驻扎在衢州府,可不敢对朝廷有半点不敬。 南山镇中有住户,有客商,人比两个月前少一些,但仍然很热闹。 郭臻一行人到达南山镇外时,郑珑已在那里等候。 郑珑远远看见郭臻的楚王旗帜,原本惶恐的心思多了一份底气。 一个传令兵耀武扬威飞驰而来,挺拔的身材,健硕的骏马,还有那千里挑一的骑术,无一处不在炫耀,无一处不在展示楚王郭臻的兵威。 那骑士来到郑珑的队列前,就在马山拱手传信:“王爷传话,请延平王就在镇外相会,莫要到镇内侵扰百姓!” 外围的护卫把话传入中军,郑珑扫视周围,见三四里外有一个小山坡,策马上前,用马鞭指向那里:“请楚王到那边的小山同行,如何?” 信使回去答复郭臻。 片刻之后,两边各派十个骑兵往小山坡周围查探,确认没有埋伏,各回本阵禀告。 才经历过刺杀案,双方都很小心谨慎,如今,郭臻的防范心理格外的强。 一刻钟之后,郭臻先行,郑珑随后,两人在山脚下把战马交给随行的亲兵,然后步行上山。 小山坡上有树、有石,野草参差不起,才受春雨滋润,长势旺盛。 两个人并肩上山,走了好一段路,竟然都不说话,这阵势,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输了气势。 此一时彼一时,当大同陷落的消息传到衢州后,郑珑不想再为刺杀案付出太高的代价。 一直走上山顶,郭臻伸了个懒腰,赞叹道:“真是一个好天气!” “不错!” “与延平王登山一游,心情大悦!” “楚王心情好,才能见到好风光!”郑珑语中带刺:“大同的吴襄死了,我这几天都睡不好觉,同行抗击东虏的人又少了一个!” “吴襄是我的旧友!”郭臻心中一阵起伏,如满山随风而动的野草。 风过,野草如故。 “哦!”郑珑故意拖长声调,好似才听说这个消息。 这是在揭人伤疤吗? 郭臻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他是因为郑珑的谦卑才来到金华,而不是因为着急处理刺杀案的余波。 郭臻的声调骤然变冷,反击道:“郑森在南京甚是思念自己的父亲,延平王也好久没去南京觐见陛下了!” 预料中心平气和的谈判,在双方心态都起了细微的变化时,从一开始便显得火药味十足。 郑珑借助话头,说道:“楚王若能放大木归来,让我们父子团聚,本王感激不尽!” 你想得很美,不知有什么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郭臻脸上浮现出笑容,两个声节从胸口的最底处发出来:“呵呵!” 那笑容,让郑珑看上去极不舒服,他有些慌张,也许他临时改变的主意很不合时宜。 郑珑用皮靴使劲蹂躏脚下的青草,直到脚底沾满绿色的草汁,才发问:“楚王久在南京,可能不知道外人如何看待楚王。” 郭臻侧首,眼中露出探询的目光。 “世人都道楚王为曹操,迟早要篡取大明的江山!”这句话,郑珑说的中气十足,惊飞不远处草丛中的一只小雀。 他当了十几年海寇,对朝廷阳奉阴违,但从未奢望过自己能坐皇帝,说出这番话,他心情复杂,有警告,也有羡慕。 郭臻浅笑未退:“市井小民的话,理他作甚,只要陛下信任我,本王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只怕不仅是市井小民!” 郭臻傲然回答:“老虎岂会在乎羊群的哀鸣!” “可是……”郑珑抿了抿嘴唇:“别人都说,猛虎架不住群狼!” 从郭臻关押郑森,困死郑氏在南京的三万兵马,到浙海开禁,意味郭臻与郑氏合作的蜜月期已经结束了。 南方的疆土虽大,但容不下两个不断膨胀的势力,双方现在还不敢正式决裂,但郑珑和郭臻都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 群狼? 群狼中有哪些人? 满清加上你郑氏吗? 第760章 强势郭臻,郑珑服软 郭臻的耐心渐渐流失,脸上的笑容僵硬,反问:“是吗?” 郑珑又细细设身处地揣测郭臻的心意,觉得他不敢与郑氏决裂:“请楚王开恩,让我父子团聚,还有南京城那些郑氏兵马,一直在守卫长江防线,楚王不想让天下人寒心吧?” 当年左玉能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郑氏当然也可以,他说郭臻像曹操,已经暗含警告之意,郑氏水师还是天下无敌,如果郭臻与郑氏决裂,江南沿海再无宁日。 但是,郑珑错了。 “听了延平王的话,我觉得我做错了一件事!”郭臻心情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如春风拂过野草的沙沙声。 老虎岂会被羊群的想法扰乱心境,即使那是一头野狼,郭臻也熟视无睹。 有时候,郭臻会很仁慈,有时候绝不会让步,楚王之名,不是让步让出来的。 郭臻偶尔的仁慈在无意识中其实掺杂了怜悯的意思,只有那些对他无反抗之力的人才更有可能得到它,显然郑珑不在此列。 “什么事?” “当日斩首何腾时,我该多加上一个人!” 郑珑双手微微颤抖,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几十年了,从他在海上击败刘香独霸闽海起,再没有人敢来威胁他。 “我是看着延平王的面子才会饶恕郑森的性命,现在看来我错了!”郭臻转身直接往山下走去。 “楚王!”郑珑看郭臻的背影大声呼喊:“郑氏还有十万子弟!” 郑珑是海上枭雄,取下粤省后,信心膨胀了许多,但他只想在海上称雄。 郭臻往前走,郑珑看了片刻,在背后紧紧跟上去,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心中的慌乱终于显现在脸上。 前面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我如果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早投靠东虏了,又怎会在浙东起兵!” 两个人都在静静的走路,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如果两人就此决裂,局势也许会滑落到一个无法预料的地方。 这是一种博弈。 郭臻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战争不是闪避就能躲开的。 快走到半山腰的位置,郑珑终于喊道:“楚王,仙霞关决不能交给你!” 郭臻的脚步滞了滞,随后又继续前行,不过行走的速度慢了下来。 “我会把福建和广东三年的赋税上缴朝廷!” 郭臻的脚步停下来,山下等候的亲兵远远看见两位王爷回来了,各自准备好战马。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郑珑咬牙,他知道那件事无法逃避,压低声音道:“我愿把大木留在南京作为质子!” 显然,郑珑不想让山下等候的亲兵听见。 郭臻回头,他在笑,笑的很得意,心情很舒畅,郑珑心底闪过一阵羞怒。 “南京城的那两万兵马可以撤回福建,但那一万水师还需留守长江防线,一年之后可返回!”郭臻略做沉吟:“郑森,我也只留他五年!” 五年能发生很多事,五年前,他还在征剿白头军。 “如楚王所愿!”郑珑咬牙切齿,他真的很在乎郑森,那是他唯一值得栽培的儿子。 郭臻看向南边,又说道:“还有,为了避免误会,衢州府最好不要驻军!” “好!” 争吵了半天,真正达成协议只需寥寥数语。 郭臻想了想,觉得再没有什么遗缺的地方了,又是说道:“延平王入京觐见陛下那日,本王一定倒屐相迎!” 说完这句话,郭臻转身快步下山,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十个侍卫簇拥郭臻疾驰离去。 郑珑看郭臻一行人走远,发了一会呆,也下山纵骑返回兵营。 两位王爷达成协议的框架,余下的细节还需郑彩再到南京细谈,如水师统领为何人,两万西营士卒何时返回福建,郑森在南京城将被安置在何处。 这个协议也许能保证郑珑和郭臻之间陆上几年的太平,但郑珑绝不会眼睁睁看浙海海商抢占他在日本的海贸利润。 海上的战斗说不清道不明,郑珑本就是海盗起家,水师可以假扮做海寇,只要不留下明显的把柄,料朝廷也无可奈何。 三十里路,两百骑兵缓缓行走了半个时辰,当金华城出现在眼前,两股兵马从两翼冲过来,苏摩和张煌见到郭臻的旗帜,各率兵马前来迎接。 “那个球还算老实吗?”苏摩拍着胸脯,甲衣叶子哗哗作响。 郭臻笑骂:“有你在,他能不老实吗?” 张煌见郭臻心情不错,一颗心落到实处。 众人回到金华城,郭臻没有给这两人透露协议内容,但他把张煌和苏摩叫过来好一顿嘱咐。 “延平王很快会撤兵,衢州府不会驻军,但金华城的守备要外松内紧,如果延平王反叛攻下金华,可直接威胁杭州和宁绍,浙江危矣!” 张煌听的胆战心惊,又不敢多问,唯有口中答应。 郭臻再嘱咐苏摩:“你这个位置本是宁绍总兵,但是你不熟水战,我会把张彪调回来加强浙海防备,你与他要通力合作,力保出海海商和浙江沿海安全。” 守土也是浙江巡抚的职责,按照朝廷最新的制度,正兵只有楚王郭臻才能调集,张煌为浙江巡抚只能动用府兵。 郭臻久在军中,知道号令不统一的弊端,他目光如电,在二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下令道:“如果情形紧急,浙江境内所有兵马都需听张煌调遣!” “遵命!”两声干脆答复。 南京,郑彩重新回到这座城市。 一切需按照朝令程序进行,郑珑先上书兵部,郑彩拿到楚王府的批文,由内阁准许,最后上奏皇帝,得到恩准后,他才可以把那西营两万城防兵带回福建。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保守估计至少需要半个月。 这段时间在南京城办事,郑彩终于见到他一直想见的那个人—郑森。 郭臻返回南京后,郑森便被从大牢里放出来,至此,与刺杀案有干系的所有案主的命运都已确定,在郭臻的推动下,朝廷处置这件事不是一般的快。 陈泰奉命专门给郑森找了一处住处,邻近钟山附近,外围新砌的墙楼有三丈高,上面是光溜溜的琉璃瓦,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这座宅子里共有侍卫六十人,十二个仆从,他们将是郑森软禁期间长久的伙伴。 第761章 郑森郁闷,王逝远见 郑彩得到郭臻准许,可见郑森一面,不过,进庄前要经过两次搜身,确定没有携带兵器利刃。 见到郑森后,郑彩发现,郑森不像他想象中憔悴,反而很沉静,只是在天牢中被关了两个多月没见到太阳,郑森的脸色不像过去那么红润。 “堂弟!”郑彩扑上前去,看似很激动,一直到郑森身前半步才停下来,会客厅中没有旁人,但他不确定隐秘处是否有人在监视。 郑森不习惯一个男人对自己如此亲热,稍退半步,避开郑彩的气息,眼睛向左右斜视。 郑彩会意,心中悲凉,郑森只怕要在这里过上几年牢笼中的日子。 “能见到你,我很高兴!”郑森虽然避开郑彩,但他脸上的高兴劲不是假装出来的。 “再过上几天,我就要率东营士卒返回福建了,我会向王爷告假,时常来看你!”郑彩透漏口风,把郭臻与郑珑达成的协议拐弯抹角告诉郑森。 “东营的士卒要回去了吗?”郑森微微呆滞,微露失望之色。 郑氏兵马退回福建,意味着郭臻将在南京一手遮天,郑氏彻底失去争夺天下的本钱。 郑森从天牢中出来后,知道自己性命无忧,心中那个心思始终没有死绝。 在天牢中,郑森想了很多遍,明白此次刺杀案失败,他自己要担负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太操之过急了,而且轻视郭臻,身边所谋没有一个精干之人。 一切都需回到福建再筹划,郑森不相信朝中人都支持郭臻,至少隆武皇帝是可以利用的。 郑彩暗示道:“你在这里好生修心养性,东营兵马虽然回去,江南还有福建人陪在世子左右!” 郑森预感到不妙,难道他要在南京城一直待下去吗? “我何时走?” 郑彩用蚊呐般的声音说道:“楚王说五年后放你回去!” “五年?”郑森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他被留在南京作质子了,五年,人生有几个五年,他突然觉得心里无比烦躁。 “爹不管我了吗?”郑森整个人有些懵。 郑彩看他这副模样,知道郑森需要时间来平伏心境,不再多说,告辞离去。 郑森只是质子,并不是完全失去自由,过上几个月他再找机会来拜见。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 自楚王郭臻年初从湖广返回江南后,江南一直没有安宁。 有悲事自然也有喜事。 继开海禁后,又一个消息引爆了南京城,楚王二世子与兵部尚书钱肃的孙女定亲了,如此一来,内阁五位大学士,有两位是楚王郭臻的亲家,不得不让人浮想连绵。 这份姻缘是吏部尚书陈珑做的媒,具体内幕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钱肃的孙女是其长子次女,比郭恒还大上一岁,但没有人计较这些。 郭恒定亲,南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都免不了要送一份礼,每个人心中都在打着小九九。 王逝府邸。 王逝正提着一个大水壶浇水,他在南京城定居后,不用再像从前那般在各地奔波,原本微瘪的两腮渐渐鼓起来,一双眼睛也更有神彩。 晚春,花园里五彩缤纷。 王逝的花园不用任何人打理,也不用剪枝,各种花儿开的虽然漂亮,但藤蔓长势如田中的野草,相互纠缠。 王逝正哼着小调子,壶口的清泉如蒙蒙细雨滚落在绽开的花瓣上,蓦然间,外面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口中招呼:“堂弟!” 王逝转头,见是王殷,当即笑道:“你好歹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财主,怎么走路风风火火!” “堂弟,二世子要定亲了!” 王逝把水壶放下,没好气的埋汰:“还用你来告诉我,南京城里有谁不知道!” “不是,堂弟,我今天在家准备礼物,左想右想不对劲,这个礼物该怎么送?特来请教堂弟!” “送礼有什么难的,你是江南首富,还怕送礼吗?” 王殷可没心思与王逝闲扯,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凳上:“世子定亲与二世子定亲只差两个月,送出的礼物必然会被人比较,按惯例送给二世子应该稍逊世子,但我总觉得不妥!” 王逝露出赞许的神色:“你能想到这一节,已经是很不简单了!” “我要怎么做?” “一样!” 见王逝回答的坚决,王殷张大嘴巴,挠挠头,又不好下决断,他认为此时的一点细节,都关系到王家日后的命运。 王逝回答的坚决:“不要猜测任何太远的东西,人弃我取没有错!” 王殷听王逝的口气,送礼不仅仅是送礼,还关系到王家日后的抉择。 “大王妃未必会在意这些细节,大世子身边的人已经够多了,有王家不多,没王家不少!” 王殷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逝又提起水壶来,一边浇水,一边说道:“我和你是一家人,给你掏一句实底,王爷正当壮年,陈尚书现在虽然风光,但他有一劫没有过,而且据我估计,他也很难跨过去!” 王逝没有明说,但王殷知道是指陈珑。 “其实现在南京城里所有人都比不上远在湖广的那个小魔王重要,他虽然娶的是大王妃的侍女,但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而且谁也捆不住他的手脚!” 王逝转头盯着王殷,缓慢说道:“王爷也不行!” “杨总管吗?” 王逝微微点头,他很少提杨巍的名字,因为即使他面对杨巍,也会感到憋手蹩脚。 “从今往后,王家要对大世子和二世子等同视之,陈尚书光明磊落,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这事我明白了,对了,对于范永斗跟着置办钱庄这事,你怎么看?” “范永斗很有眼光啊!”王逝赞叹一句,他站在王殷对面嘱咐道:“你要记住,王家的银子来自王爷,一定要投到王爷最需要的地方,除了兵器坊,我听说近日宁绍船只紧缺,无数人拿着银子买不到船,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王殷发牢骚道:“造船?我王家哪里会造船!” 这一点王殷不是没想过,只是造船太过专业,王家一点底子也没有,贸然进入这个行当实在太过冒险。 “拆股即可,王家不可能把所有的钱都赚完了,有不少手艺精熟的工匠只怕找不到银子和靠山!” 王殷听的发呆:“真的要去造船?” “造船,兵器和钱庄!”王逝随手把壶丢到一边:“这三处将是王家立足的三角,以钱庄最为重要!” 第762章 指点堂兄,拜访郭臻 王殷知道自己的这个堂弟有大才,不会随口乱说,当即点头应诺:“全凭堂弟吩咐!” 王逝见王殷心思不定,知道他心智不坚,又笑道:“你可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王殷连忙摇头。 “王爷前天去金华,途中微服到了宁绍。”王逝双手交叉在一起,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你要知道,王爷今年返回江南后,除了杭州、南京,他什么地方也没去,连江防也没去巡视过。” “而且据我估计,王爷今年也不会再重返湖广了,但他专门去了宁绍,说明他对宁绍不放心,而宁绍现在最大的桎梏便是造船。” “我告诉你的这三项全是王爷最看重的,先不说财源滚滚,只要王爷权势还在,王家把这三样事做好,即使犯了忌讳也能保住家业!” 这就是朝堂大势! 王逝虽然不经商,但在大明要想赚钱,哪能摆脱政策。 王殷闻言不由赞叹:“听堂弟一席话,为兄心中豁然开朗!” 王逝笑着摇摇头:“堂兄你的才华不下于我,只是生意场上一直走下来,一叶障目罢了,要知道,王家现在不再是当初偷偷摸摸从杀胡口贩卖茶马皮毛的小商贩了,现在王家是“王商”,只要急王爷之所需,哪怕一时折本,还怕王爷会亏待你吗?” 说完,王逝提着水壶往后院走去,他其实没有给王殷解释清楚为什么要让王殷对楚王世子和二世子等同视之。 所谓下注,一定要在别人还没看出来珍贵的时候,否则就不叫下注,叫跟风了。 这次的投注要担一点风险,因为距离江南最大的风波降临,还要有一些日子。 上之所好下必从之。 江南进入雨季,滴滴答答的细雨好像永无止境,屋檐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掉下一滴水珠。 楚王府前的两只麒麟兽瞪着大眼睛,气势汹汹,但到底还是两块石头。 王殷走上台阶,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伸手摸了一下,那就是粗糙的石头,手感和别的石头没什么两样,但看上去真的很威武。 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人急匆匆走出来,招呼道:“王东家,您来了!” 来人曾经是商盟的二掌柜,现在是楚王府的管家—陈敬。 王殷拱手说道:“陈管家!” 陈敬一把拉住王殷的手臂:“王东家如此说话,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两人寒暄入内,陈敬透露道:“你来的正是时候,王爷今天在家,心情也不错!” 陈敬从前就是郭臻放在商盟中监视王殷的掌柜,这次帮着修葺完楚王府后,被郭臻留下来当做管家。 而这个决定正是在王殷让商盟退出盐务,全力组建钱庄之后,如果没有王逝的提醒,王殷可能还懵懵懂懂。 陈敬的权力仅限于外院,入内有侍卫领行。 王殷已经很久没有来拜见郭臻了,每一次见面的机会都很珍惜。 郭臻才用完早餐,正在看各地送来的公文,郭臻名义上只管军务,但其实内阁的每一个决断,楚王府都有一份备份,因为内阁首辅马英已完全投靠郭臻。 大明以文御武之策已经崩溃,但到目前为止,除了力推解除海禁,郭臻还没有干涉过内阁的事务。 这是马英、陈珑、张维等人最得意的日子,当然,在得意之余,他们不会忽视背后盯着他们的眼睛。 楚王府处理事务的区域与府内生活区分割成两块,朝务和各地军务从西门入内。 王殷无职务在身,要拜见楚王就必须要走楚王府的门路,不过以他身份,即使管家不是陈敬,他见郭臻也不会有麻烦。 随侍卫走过一个小门,好像进入另一片天地,岗哨林立,气息肃然,王殷暗自感慨:“难怪楚王府占地这么大!” 楚王府既是楚王的住处,也是楚王处理事务的场所,同时还是南京城内的隐形皇宫。 沿途行人匆匆,有披甲的将官,也有穿文士服的幕僚,互相都不打招呼,也没有人多看王殷一眼。 王殷随侍卫来到一处宽敞的宫殿前,在门口等候片刻,入内的侍卫出来示意他进去。 走进正厅再过一道走廊,王殷看见一道红木雕花大门敞开着,他走过去,见郭臻正对着门外品茶。 王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遮挡住一些光线,郭臻抬起头来。 王殷连忙施礼:“拜见王爷!” 郭臻招手道:“你来的正好,西湖的明前龙井,来尝尝吧!” 郭臻很和善,也很热情,如许久没见的老友,茶杯、茶壶都摆在茶几上,旁边的小炉上往外散发着蒸汽。 王殷岂敢让郭臻动手,自己动手泡上茶,水汽缭缭,一层淡绿色的叶片在水中舒展开。 明前龙井是茶中珍品,王殷家中也有一些,这曾经是贡品,但皇帝一人也喝不了那么多,所以好茶的达官贵人往往都能得到一些。 “王爷!”王殷从衣袖中摸出三张契约:“这两年商盟改制,眼下主要经营兵甲、钱庄和造船……” 郭臻微一愣神:“你告诉本王这些干什么?你是商盟的东家,尽管施为便是!” 王殷是个聪明人,有郭臻这样识时务的大树遮风挡雨,能减少很多麻烦。 郭臻知道王逝一定没少给王殷出主意,这是他乐意见到的,因为他不会让王家掌控军权。 “日升昌号钱庄、破虏号兵仗作坊,还有马上要在杭州湾筹备的破浪号船坊,都需要大量的银子,因此商盟近日正在变卖各地产业,这里是这三家商号的分股契约,按照商盟的股份,王爷在这几座商号中各占八成股份!” 郭臻蘸了一口茶:“这么多的生意,你能忙的过来吗?” 王殷欠身说道:“各行都有大掌柜执掌,我其实只是个掌舵的!” “这样很好!”郭臻摸着刮的干干净净的下巴,沉思片刻道:“三家商号既然各有大掌柜,便要独立经营,你把我所有的股份全部折算放到钱庄中,兵仗作坊和造船坊的股份本王不要了!” 王殷心中一惊,这是来之前没有想到的。 第763章 有舍有得,襄阳形势 郭臻见王殷忧心忡忡,又说道:“你造船要是缺钱,可以从日升昌号借,日升昌号的大掌柜仍然是你,但你事务繁忙,我会再找两个掌柜来帮你!” 该来的果然还是逃不了! 王殷手脚僵硬。这两个掌柜是帮手,同时也是监工。 “从今往后,你是破虏号和破浪号的东家,日升昌号也有你一成股份,这样算起来,你不亏吧!” 隔着水汽,郭臻的面容落在王殷眼里很朦胧,郭臻的声音很随和。 商盟从前职权不清,王殷得了很大便宜,他可以用郭臻的名义做生意,从没有人敢来阻拦,因为商盟确实是郭臻的产业。 郭臻对此心知肚明,但他无意改变这种局面,商盟是他自己的产业,但他自己又从中捞到了多少好处? 郭臻的钱几乎全部砸到养兵上,这终究不是长久之事,当内阁拥有了权力后,他们必须承担为各地筹备军饷的重担,权力和职责相互依存。 日升昌号成立后,郭臻的银子与国库没有关系,户部再缺银子,可以用字据从日升昌号借,但户部尚书不可能再只是个吃闲饭的。 简而言之,郭臻拥有的会与朝廷拥有的分开。 这还只是开始,在实施的过程中会遇见各种各样的麻烦,但没有开始就没有进步,更没有完善。 在郭臻看来,王殷是个理财的好手,由他担任日升昌号的大掌柜再合适不过。 王殷心中急速计算一遍,拱手道:“王爷太慷慨了,属下不该拿那么多的!” 郭臻摆摆手:“你有三个儿子,一个从政,两个都在商号中主事,但你王家家大业大,估计也忙不过来,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儿子要是有出息,就让你儿子主事,你儿子要是没那个本事,便像我这样,找个有本事的大掌柜!” 郭臻说完之后哈哈大笑,手指指向对面的王殷。 王殷欠身点头:“王爷教诲的是!” 在大明,晋商和徽商各有特色,徽商重儒学家族,学而优则仕,晋商在制度上走的更远,最优秀的人才去经商,次者才为官。 晋商先提出拆股分红的制度,为了避免家中子弟不成才败掉家业,晋商又实践了大掌柜负责制。 郭臻与王殷谈这种合作最方便,不用费太多的言语。 前几年,在面临生死存亡的威胁时,一切构想都是虚幻,在江南站稳脚跟后,郭臻开始求变,但他仍然小心翼翼,希望这种变革能成为自己事业的助力,而不是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金钱是一柄双刃剑,但也是社会前进的源泉。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郭臻说话很干脆:“你回去核算账目,把商盟产业的两成划归你王家独有,其余全部折算入日升昌号!” 王殷起来躬身行礼:“遵命!” 回去的路上,王殷一直在计算,商盟的两成产业归他,日升昌号再有一成股份王家,他实际拥有了商盟近三成的资本,也算是江南首富。 郭臻对他确实很优待,但从此之后,王家和郭臻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分彼此。 不单如此,倘若他不能坐稳日升昌大掌柜的位置,王家的优势还会荡然无存。 王殷享受了一年多钱来找他的日子,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要重新树立目标。 王殷走后,郭臻还在泡茶。 明前茶之所以珍贵,因为那时春天到来时发出的第一批茶叶,经过冬日漫长的休眠,初发出来的嫩芽拥有最强大的活力。 日升昌号,寄存了郭臻的期望,时局发展到某个阶段,重新发行宝钞才是郭臻最终的目的。 郭臻布下了很多的局,如杭州的讲武堂,苏州的学院,这些东西究竟会成长为何等模样,他心里也没有底。 郭臻只是播下种子,也许这些幼苗会夭折,也许会成长为吞噬一切的怪物,或许有一天连他自己也会被这些东西吞噬,那便是大势。 当大明成长为充满欲望的土地时,无论是满清还是郑珑,都挡不住他前进的步伐。 欲望会带来诸多问题,金钱和传统之间一定会发生剧烈的冲突,而郭臻只需坐稳楚王的位置,用鞭子抽打大明前行即可。 襄阳城,天气晴朗,空中无云。 看着对岸出现清军骑兵的身影,洪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兵家有云,十则围之,襄阳城内兵力雄厚,城外的江南军不过是城内兵马的一倍。 江南军无法真正包围襄阳城,唯有扼守险要处,以做围困,但临江的那一面无险可守,江南军只能偶尔让水师在江面巡逻示威。 勒克德浑心情愉悦,夸赞洪畴道:“洪总督好算计,看来我大清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洪畴受宠若惊,但他不敢居功,拱手道:“全赖摄政王决策英明,大清勇士善战!” “不错!”勒克德浑赞许一句,然后话题一转:“眼下对岸来的只是吴桂的人马,八旗大军要先回京城休整,只怕我们在襄阳还需坚守些日子。” 洪畴笑着回道:“不怕,只要粮草补给能运过来,襄阳再坚守一年也无大碍!” 襄阳上游水流汹涌,江南水师无法停靠岸边,因此无法完全封锁长江航线,昨晚对岸已经有两艘小船运送一些粮食和火药过河探路。 至此,大明和满清都有了在襄阳长久对抗的准备。 吴桂在南阳城外立营,此次来援兵马除了他的关宁铁骑,还有尚喜的两万汉八旗士卒。 如果不是长江把清军分割成两段,满清放在湖广战场的兵马已与龙云掌控的兵马相当。 吴桂初到南阳,一边勘探长江岸边地形,一边打探对岸江南军的消息。 清晨,一个商队出现在南阳城外的地平线上。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商队,留着鼠尾辫的巡逻骑兵很快发现了他们。 没有后台的商队不敢在兵营附近出现,斥候骑兵小心观察,猜测这些人是不是肥羊。 商队中几个伙计主动靠过来,一个胖乎乎的掌柜朝巡逻骑兵打听消息:“各位军爷,我与平西王有旧,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王爷,烦劳军爷能去通报消息。” 说着,胖掌柜从衣袖中掏出几个银锭:“这些银子不成敬意!” 斥候统领见胖掌柜神态自然,动作娴熟,一看便是经常与兵马打交道,于是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张,四川人,您回去禀告王爷,一说便知。”胖掌柜越是镇定,那些斥候越是不敢小觑他。 第764章 封赏吴桂,举棋不定 斥候不敢随意带人入兵营,一边命人看住他们,一边命人到中军去禀告。 吴桂听了斥候营的禀告后,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一个姓张的商人,但他还是让士卒把那支商队押送回营。 商队有二三十人,吴桂特地躲在暗处看,直到见到张焕的身影,他明白了这伙人的来历,心中一阵激荡,竟然产生了些许期待。 清军把商队扣留,所有人分开关押,直到夜幕降临,吴桂才命亲兵把张焕带入自己的大帐。 现在风声正紧,吴桂不敢有一点疏忽,他与尚喜都是大明降将,彼此相处地不错。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尚喜出塞多年,对满清忠心耿耿,他心中想的事情泄漏一点都是祸患。 张焕走入大帐东张西望,对周围的陈设充满了好奇。 “你胆子很大!”吴桂的声音很柔和:“要知道,你每在我眼前出现,其实都担着掉脑袋的风险!” 张焕行礼,答复道:“我一直铭记王爷的话,上次王爷警告我不要出现在山西,我绝不敢再回到那里!” 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吴桂笑了:“郭臻现在是楚王了,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商队第二辆马车外有夹层,王爷能否让我把东西取出来!” 吴桂闪过一丝警觉:“那是什么东西?” “不能为外人知道的东西!” 吴桂摆手。 四个亲兵护送张焕出去,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四个亲兵护送张焕回来,见他手中提着一个油布包卷。 吴桂心中好奇,眼睛一刻不离开过那个油布包。 张焕腰板挺直,收起之前的说笑,正色道:“请王爷屏退左右!” 吴桂已猜到那油布包中是何物:“这些人都追随我多年,无需回避!” 张焕把油布包抬过头顶,重复道:“请王爷屏退左右!” 吴桂想了想,吩咐左右道:“你们先到帐外等候!” 等帐中人都出门了,张焕撕开油布包外皮,一张黄色的绸布展现出来。 张焕双手各持一端,展开绸布,宣告道:“吴桂接旨!” 吴桂站在案桌后,动也没动。 张焕不管他,自顾自开始宣读圣旨。 吴桂神情严肃,双手垂在两侧,耳中一字不漏。 帐中只有张焕宏亮的声音在回荡。 张焕一口气读完,把圣旨卷起来,双手平举:“镇西王,接旨吧!” 镇西王与平西王只是一字之差,但显现出了大明与满清对吴桂的期待不同。 吴桂站在那里,手和脚都没有动弹,他没有想到,大明的反馈会来的这么快,他知道,这份圣旨能出南京,一定是郭臻力推的。 圣旨被托在半空中,吴桂把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张特使,这份圣旨我不能接!” 张焕托着圣旨的手在空微微一抖,神情很是尴尬。 “我本是罪臣,大明对我的厚爱我无以为报,我先叛大明,再叛满清,天下人会如何看我!”吴桂苦笑:“只怕我重返大明,也会被无数人唾弃!” 借口! 张焕当然知道,这是借口。 “陛下明白当初吴总兵在辽东起兵只是为了给先帝报仇,后来为东虏所迫,是逼不得已,每念至此,陛下垂泪不已!” “是吗?”吴桂耸了耸肩,他心中很矛盾。 张焕舌绽莲花:“满清在江北只有一块富庶的地方,那便是王爷的封地四川,王爷回蜀之后,蜀之军政全由大人一人决断,又坐拥地险,何必要为东虏卖命?” 吴桂不自觉扶上刀柄,嘴唇紧闭,大明的诱惑是如此之大,令他无法自拔。 两年前,清军势如破竹攻下江南时,吴桂心中已认命。 眼下大同虽然被杜尔滚攻破,但他在满清知道满清的底细,八旗兵马在大同城下损失不小,满人已不复当年之勇,只知道督促大明降卒在前冲锋陷阵,而他正是首当其冲。 但要让他就此反清复明,吴桂心中又顾虑重重。 满人虽然防备大明降将,但也必须要依靠大明降将,他在满清中地位超然,回到大明后,他担心的是将来…… 张焕作为郭臻的特使,本事自然不小,他把吴桂的心思看的透彻,继续劝道:“王爷何须担心,楚王的仁慈和宽厚天下皆知,更何况,楚王与王爷也曾并肩为战过!” 吴桂左思右想,摇头道:“这道圣旨我不能接!” 吴桂再次拒绝,口气很坚决。 张焕没有放弃,再劝道:“王爷身边都是从辽东带出来的子弟兵,难道要在湖广做手足相残之事?楚王常说大明人当以家国为重,王爷如此英雄,何必甘为东虏驱使?” “大胆!”吴桂大怒,右手顺势拔出腰间配刀。 “在下失言了!”张焕连忙赔罪,不过,他脸上没有多少恐惧。 吴桂把战刀重新插回刀鞘:“我意已决,你无需再多言,明天我送你出兵营,你莫要再在我眼前出现!” 张焕见吴桂嘴上说的坚决,但并没有杀他的意思,知道他还在矛盾和纠结中。 说起来,张焕每次走入吴桂的兵营,都抱有必死之心,是人都怕死,他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时是何等命运,硬着头皮趁热打铁询问:“王爷究竟要朝廷怎么做,才能相信朝廷的诚意!” 吴桂眼中迷惘,他见到张焕的焦急,知道这个信使确实是一片赤诚,但张焕只是个信使。 “就算王爷对满清忠心,难道杜尔滚就能相信王爷吗?”张焕用语言一点点击溃吴桂心中的防线:“吴襄为何会反?那不仅仅是他心中有心魔,杜尔滚心中也有心魔啊,王爷不是旗人,不是满人的奴才,杜尔滚忌惮王爷手中兵马,但满人永远不会真正的信任大明人!” 杜尔滚用警惕的目光看向张焕,因为他提到了吴襄。 吴襄已死,但他反叛的原因众说纷纭,其中在满清中流传最广的说法正是宣大总督耿淳中了陈泰的死间之计。 陈泰率义军返回江南,很快被任命为南京提督,更像是证实了这个消息。 张焕瞧见吴桂眼中的杀意,心头闪过一丝惧意,继续说道:“王爷无需怀疑我!” “罢了!”吴桂终究还是不敢杀死张焕,这个人只是个小人物,他杀了张焕等于绝了投向江南之路。 有时候,真正可怕的不是流言和死间,而是心中的怀疑和恐惧。 吴桂摆摆手:“你先回去吧,容我再好生想想!” 张焕不敢再多说,拱手辞别。 第765章 内阁争执,借钱加税 几天后,张焕回到南京,他先去见王逝,禀告在吴桂营中的见闻。 王逝淡然回道:“我想着也没这么顺利,不过你既然能活着回来,说明吴桂还是动心了!” 张焕有些忐忑地询问:“王爷会满意吗?” 张焕把圣旨又带回来了,他不怕皇帝,但担心郭臻会责怪他。 “没事!”王逝宽慰道:“策反吴桂哪有那么容易,最近王爷很忙,等过两天我再带你去拜见!” 郭臻很忙,还有什么比策反吴桂更重要,张焕心中直犯嘀咕。 南京城内的气氛近些日子有些不寻常,不是连绵的春雨烦人心,但真与连绵春雨有关。 内阁与郭臻之间首次出现了争执,说是内阁与郭臻的意见相左,不如说是形势所逼。 争执起源于十几天前在苏州爆发的洪水,每年春夏之际,江南雨水连绵,各地常有洪涝发生。 十几天前,松江河泛滥,两岸有万亩良田被淹没,工部尚书张维到苏州巡视一圈,才发现黄浦江和松江河沿岸水利连年失修,堤坝临近大范围崩溃的边缘。 雨季最旺盛的时候还没到来,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敢担保今年的降雨量不会让堤坝崩溃。 张维精通水利,他做兵部尚书打仗不行,但他在水利上的说法没人敢不当回事。 内阁开会讨论,最终大家达成一致意见,堤坝必须要修,但修堤坝要钱,户部尚书孙绩双手一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去年江南实施新政,各地田赋增收了五成,但郭臻在湖广扩军,又要组建骑兵,手里的钱只会不够花,没有一两银子多余。 松江是陈珑的家乡,他在内阁要是连这件事都做不好,无法向家乡父老和几社士子交代。 但内阁开会讨论了好几次,孙绩不敢私自做主挪用银子,他年事已高,这次被朝廷召为户部尚书,完全是挡在前面的一块招牌,户部每一笔款项进出,都逃不过郭臻安排人手范永斗的账目。 孙绩的儿子孙敬是苏州副总兵,从浙东起兵后一直就跟在郭臻左右,他已经老了,他的子孙已经绑在郭臻身上,所以他绝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孙绩只有一句话:“要想挪动军饷,必须得到楚王的准许!” 内阁首辅马英经过刺杀案的惊吓,对与郭臻有冲突的事情避之不及。 陈珑与张维商量一番后,最终决定:“不如将此事上报王爷,看王爷如何决断。” 内阁虽然已有一定的权力,但事情一旦牵涉的郭臻,没有一个人能做主。 事实上,内阁已经开过几次会,马英上报的公文早摆在郭臻的案头。 清明之后,陈珑、孙绩和张维来楚王府拜见郭臻,马英躲避的远远的。 郭臻在楚府内设宴,几个人觥筹交错,喝完酒之后再品茶,酒足饭饱之后再在议事厅聚集。 事起张维,他先把松江府堤坝的情况简要介绍,言下之意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郭臻认真的听,偶尔还会详细询问。 张维说的口干舌燥,最后说道:“王爷,修筑江堤刻不容缓,唯缺银子!” 郭臻面部表情回道:“大致需要多少银子?” 张维伸出两个手指:“要想在夏季洪峰到来之前完成,至少需要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两?”郭臻的心往下一沉。 陈珑故作轻松的笑笑,接话道:“修好水利可保苏州和松江今年丰收,到秋收时,这些银子便能返回来,磨刀不误砍柴功。” 郭臻摇头说道:“这数量太多了,襄阳战事还没有结束,田赋供应军饷尚且不足,眼下军中缺少火器和甲衣,如果让东虏打过江来,什么都是白搭。” 陈珑说出来之前打的主意:“可先从军饷中借用一些,等今年田赋上缴后,再给军中发下去!” “不可能!”郭臻断然拒绝:“军中一旦断饷,这仗也就没法再打了!” 孙绩低下头不说话,陈珑自感很没面子,神色尴尬。 郭臻做沉思状,过了好半天才缓声道:“这几年战事不断,朝廷收入不足,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 能有什么好办法? 在座的诸位心中都有数,当年马英为了满足江北四镇的要求,不得不卖官卖爵,今天朝廷如果不行此策,只能加税,如当初宏治皇帝加征练饷和平辽饷。 陈珑的眉头皱起来,孙绩和张维的头都在看着脚面,果不出几人意料。 “加税!”两个从郭臻的嘴里蹦出来。 “万万不可!”陈珑立刻反对:“江南百姓才从磨难中走过来,朝廷一旦加税,莫要酿成当初的白头军之祸!” 孙绩和张维也在轻轻摇头。 “不加田赋!”郭臻靠在椅子上:“我知道江南百姓的日子能过,但加田赋后还是有许多人活不下去,所以我要加征商税和矿税!” 陈珑还在摇头:“朝廷每征收一税,最终必然还会落到百姓头上!” “湖州的生丝和苏州的棉纺每年畅销大明各地,甚至被卖到海外,朝廷却无法从中得到收益,我看去年江南的商税只有几千两白银,这是万万不合适的。” 郭臻掀开自己的底牌:“如果加征商税和矿税,并以两税为抵押向钱庄借银子,兴修水利的钱就出来了,二十万两银子虽然多,但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陈珑精通政务,脑子稍一转弯便明白过来,这是让朝廷向民间借银子。 自古只有官压民,从来哪有民敢与官平等行事,陈珑迟疑着说道:“只怕没有钱庄敢借银子!” 郭臻笑道:“无妨,前些日子本王才让商盟的王殷成立了一个日升昌号钱庄,有日升昌号牵头,再去找几个富商,办这件事应该不难。” 陈珑明白了,郭臻手里哪里是缺钱,户部向日升昌号借贷,不过是把银子从郭臻的左手挪到右手,郭臻真正的目的是加税。 江南复兴社一向最反对朝廷加税,尤其是商税和矿税,因为各地矿场和商号一直被各地的乡绅把控。 他们反对朝廷征税的理由充分,说法是藏富于民,君不该与民争利,所以过去朝廷加税几乎全是增加田赋,最终逼迫中原百姓造反。 第766章 暗度陈仓,出现动乱 陈珑不好直接反对,委婉说道:“王爷,贸然加税只怕各地会起风波……” “东虏都被本王驱走了,江南还起不了能把本王掀翻的波浪!”郭臻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陈珑眼巴巴瞅着郭臻,期待他还有良策:“除了加征两税,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郭臻摊手道:“本王又不是神仙,难道能变出银子出来?” 朝廷加税与吏部尚书的职权无关,陈珑心中虽然不情愿,但也不能执意反对,再看孙绩,微闭双目,像是在打瞌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几个人说了一下午闲话,再找不出别的方法。 酉时左右,几位内阁大学士告辞退去,陈珑心中不安,隐约感觉到郭臻开始有大动作。 其实从郭臻之前的一些策略已经能看出一些苗头,楚王府所用多是贫寒士子,而各地望族多在陈珑身边抱团取暖。 次日辰时,几个侍卫到户部尚书府上,把孙绩又请到今楚王府。 郭臻的书房已经有两个人,郭臻坐在上首,范永斗坐在最下面,孙绩进门后坐在侧首。 只见范永斗手中拿着厚厚的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书写了端正小楷。 郭臻指着范永斗说道:“孙尚书,这是我让范郎中起草的商税和矿税加征策略,你先过过目!” 范永斗是商人出身,熟悉账务,税制改革的各项预计收益标注的清清楚楚。 孙绩不再是昨天那般老眼昏花的模样,伸手接过来,仔细阅读,他是户部尚书,税制改革是以他的名义提交奏折,即使他不想管事也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咦!” 孙绩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棉纺走陆路加征三成商税走水路加征一成半商税;生丝和瓷器走陆路都加征一倍的商税,走海路只加征五成的商税…… 孙绩一直往后翻,除了加矿税竟然还有盐政梳理,恢复之前的盐引制,废除现行盐务混乱的局势。 范永斗徐徐说道:“尚书大人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 他现在只是户部郎中,但他希望过几年能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上面的这个人已经老了,而他正当壮年。 范永斗心中有梦,但要想梦想成真,一切要看郭臻怎么想。 “这是借着征收商税的名义发展海贸吗?”孙绩联想到近日楚王府的政策,立刻明白过来。 瓷器和生丝都是海贸出货量最大的品种,这项策略如果实施下去,这两项货物从江南走陆路运到福建价格增长一倍不止,而从宁绍海路走出去的货物价格便宜很多,郑珑要想接受便宜的货物,就必须要与浙江的海商做生意。 有郭臻坐镇南京,各项策略一点一点实施,朝廷决定战场,郭臻一直记得王逝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四月中旬,当年的宁波六狂生之一的董宁从广德知府任上被调至南京加户部左侍郎,主管税制改革,同行的还有户部郎中范永斗和京营游击将军张骁。 董宁出身贫寒,在反剃发令之前家中一贫如洗,而且他只是个秀才,离开了楚王郭臻的支持很快会被各地的望族淹没,因此做事格外卖力。 于此同时,日升昌号大掌柜王殷,二掌柜郭堂在南京召集大明各地富商聚会,成立大明商会。 商会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从前商会因地域和行业而立,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全是由各地有实力富商组成大商会。 大明商会里有盐商、有棉纱商、有绸缎商、有茶商,当然也有近年新兴起的武器商人,他们都是有实力的大明商人。 日升昌后的背后是楚王郭臻,这不是秘密,有人想借此与郭臻拉近关系,也有人避之不及。 大商会红红火火,郭臻不用巧取豪夺杀鸡取卵之法抢夺银子,众人在将信将疑中合作。 范永斗在出京之前,抽空来参加商会的聚会,因为他也是富商。 王殷长袖善舞,笑容满面与各位东家打招呼,有时到东,有时在西,他在江南经营多年,熟识的人很多,不熟识的人经过介绍后也就认识了。 范永斗每到一个地方,便能多一些朋友,他与王殷是一类人。 三天的聚会轻而易举筹借到二十万两银子,范永斗代表户部立下字据,由日升昌号做担保,向二十个富商筹借了二十万两银子,两成利息,为期一年。 户部收到银子后,拨首款给工部,由工部主事,松江知府协助,共修筑黄浦江和松江的岸堤。 办好事情后,范永斗、王殷和郭堂受召觐见楚王,他们三人如今都是郭臻的亲信,直接掌管楚王府财政。 郭臻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但他一开口语气便很严肃:“借款修建岸堤之事本是意外,但恰逢其会,二十万两银子不是大数目,但其干系重大,你们可明白?” 三人均点头。 “民无信不立,这次事情办好了,逐渐建立起信誉,大明的银钱都可为本王所用!” 三人只听郭臻说话,不敢插言。 眼前这三人不会明白自己脑子里装了什么东西,郭臻心生感慨,说道:“修建岸堤之后,还要在各地修建学院,银子永远是不够花的!” 郭臻不是大明的皇帝,但已经在做皇帝该做的事情。 春雨终有结束时,江南和湖广各地良田中的秧苗茁壮成长,垂头如含羞美人。 短短十几天,江南、浙江、江西和湖广等地各府县均张贴布告,昭示朝廷的新税制。 户部开始往各处矿场派遣税吏。 征收矿税最难,户部早做好了准备,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更糟糕。 太平、浙东和湖广均有大的矿场。 太平府邻近南京,税制主官董宁出身浙东,这两个地方矿主初始都在观望,最先出乱子的是长沙。 长沙原是何腾的大本营,堵锡就任湖广总督后,一直在荆州约束忠贞营。 湖南民风剽悍,户部的税吏到长沙不久,立刻被暴动的矿工驱赶回来。 税吏没逃回南京,消息先传到南京。 郭臻手中拿到的是两位急报,一份来自长沙知府,另一份来自罗靖,两份急报说的是一件事,但立足点截然不同。 第767章 少年钦差,暗里赶路 矿工暴动? 郭臻心中有数,这事背后内有玄机。 长沙一直是何腾后院,那两个刺客就是来自长沙,何腾死了,那里还有不少余党留下来。 堵锡与何腾不和,但他也是复兴社之人,不会帮朝廷清洗长沙。 郭臻稍作思考,吩咐门外侍卫:“把许义阳叫过来!” 这件事办起来不难,但只杀人肯定解决不了问题,湖广有很多楚王府的武将,但郭臻还是决定启用新人。 许义阳是个好苗子,一直待在南京城里无法成长。 半个时辰后,许义阳步入楚王府。 刺杀案子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许义阳还没有从那个事件中走出来,因为他从一家人变成一个人。 这是许义阳首次进入楚王府。 走进书房的大门,郭臻和善地看着他,那眼神让他想起亲生父亲许督,那个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父亲。 “许义阳!” “末将在!” “本王有一件艰险的事情要让你去做,你可有胆量?” 许义阳大喜,抬头回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义阳在南京城里已经待腻歪了,一心想到襄阳建功立业。 还是个少年啊! 郭臻见许义阳如此,又有些不放心。 “八天前,长沙府发生叛乱,乱民殴打朝廷派去的税吏,本王准备让你去平叛,你准备如何施为?” 许义阳抬头思考片刻,回道:“王爷,末将觉得这事只需除首恶,不必牵连过多!” “很好!”郭臻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问道:“你需要多少人马?” “只需五百人!” “乱民有数万,你只要五百将士,如何能抓住首恶?” “那里虽乱,但仍是大明国土,乱民只是被欺骗利用,我带太多兵马去反而会让乱民紧张,不如只带少许将士,麻痹幕后之人,待其懈怠将其一举拿下!” 许义阳对答如流,郭臻心中满意,只希望不要又是一个赵括。 “好,本王就给你五百兵马!”郭臻欣然同意,从案桌上掏出两封信:“这里一个是朝廷的公文,一个是给湖广总督的书信,你到了湖广后若行事不顺可找堵总督协助!” “遵命!” “湖南民风剽悍,矿场又在深山中,你要小心行事。” 许义阳从楚王府走出来时,脸上满是笑容,苍鹰终要振翅天空的。 内阁公文很快便发到湖广总督府,责令堵锡处置长沙民乱,同时公布由南京参将许义阳为钦差特使,协助新税制在湖广的实施。 这是朝廷首次派出武职钦差。 许义阳从东营中精挑细选了五百刀铳手,每一个都亲自过目,所谓刀铳手,就是同时配备火铳和百锻刀的士卒,是眼下大明最精锐的步卒。 挑选好随行将士后,许义阳向南京提督陈泰交代各项事务后,带着五百将士出南京城。 细雨时有时无,官道泥泞,五百士卒竟然不坐长江行船,而是走太平府水路,经池州、九江和岳州往长沙行进。 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年轻的许钦差为了考察沿途税制的推广情况,也许只是想欣赏江边风景。 只有许义阳自己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目的。 客船逆流而上,许义阳坐在船头看两岸雾气蒙蒙这时候,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健壮汉子走过来,恭敬说道:“少爷,对岸便是芜湖,再往前走两天就到九江了!” “走水路果然快!”许义阳颇为惊讶,侧首又问:“二武,我们能比他们早几天到长沙?” 许义阳长了十九年没有出过江南,确实也想借机看看沿途的山川地势,可惜天公不作美,可惜行船这几天,雾气让他像得了眼病,除了白茫茫还是白茫茫。 “十天左右吧,少爷可是嘱咐他们不要走得太快!” “坐船虽然清闲,可也太无聊了!” 许义阳的亲兵名叫张二武,他兄弟三人都是义乌人,分别叫张大武,张二武和张三武,都是许义阳的亲信。 走陆路的那五百士卒由张大武统领,张二武和张三武带了十几个长相清瘦的精悍士卒,还有几个军中管账目的书记扮作客商,随许义阳走水路西行。 为了不泄漏底细,许义阳专门从王殷那里借了一个去过长沙的掌柜。 张二武坐在许义阳对面,笑呵呵答话:“也是,这只是河道,我听说从宁绍出海的大船更是无聊,客商有时候半年也没办法回家,只能在荒蛮小岛设立的水寨增添些补给,有人说笑,出海半年回来,见到母猪也想搂着睡一夜。” 许义阳眯着眼睛,瞅着张二武问道:“是吗,你家里有亲戚下海了?” “有,今年开海禁后,台州、温州都闹翻天了,家里没多少土地的人都愿意到海里去赌一把,虽然有风险,但能挣到钱啊!” 许义阳伸了个懒腰:“听你这意思,你也想去下海了?我这里挣不到钱吗?” 张二武连忙摇头:“少爷也忒多心了!” 船上无聊,不开几句玩笑,时间实在是没办法打发。 “不要着急,等到了长沙办完事情,不用你们搂着母猪睡!”许义阳说完话,靠在藤椅上闭上眼睛假寐。 长沙。 江北战事未息,堵锡一直留在荆州城,这里由长沙知府袁达说了算。 袁达本是何腾的门生,何腾覆灭后,他见机的快,立刻投靠到堵锡门下,因此他这个知府稳稳当当做了三年。 南京春雨脸面,洞庭湖周边的天气格外的好,十天有七天是艳阳高照。 知府后院,三个穿绸缎面衣服的乡绅正簇拥一个官服男子在品茶谈事。 袁达五十多岁光景,面白无须,嘴唇上一层淡淡的绒毛,面相和太监差不多。 只听他埋怨道:“这件事你们干的也太草率了,钦差到了长沙后,免不了又是一阵腥风血雨,现在不比当年了,楚王在朝廷一手遮天,你们这不是给我添乱子吗?” 这三个人有两个是宁乡县乡绅,另一个是长沙县望族张家的族长张政,这次反抗新税制的闹剧正是发生在宁乡县的矿场。 第768章 被人小看,堵锡态度 张家在湖广名声极盛,三代出了两个进士、五个举人,因为这个缘故,张家人行事向来肆无忌惮。 只见张政捋着胡须说道:“袁大人过虑了,没有死人能出什么乱子?朝廷追究下来,找几个矿工出去顶罪,给钦差一个面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袁达摇头,面色纠结道:“话虽这么说,只怕钦差不那么好糊弄!” 宁乡县的乡绅张鼎是张政的远亲,因为他的面子才能把张政请出来,他拍着手掌说道:“袁大人休要蒙我,听说那钦差只是个十九岁的武夫,有什么好怕的?到现在堵总督也没说什么,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征收两税不得人心!” 在这件事情上,湖广总督堵锡态度暧昧,这是乡绅们最大的底气。 复兴社对朝廷加税深恶痛绝,堵锡没有上奏朝廷反对两税,已是极为难得。 从复兴社的角度出发,凡是加税,一定是搜刮百姓,这个观点从本质上说确实没错,即使是加征矿税,最终也会反映到百姓的用具上。 但是朝廷没钱,影响更大。 堵锡身在战场,知道军中不可断饷,能体会到一些郭臻的难处,但要让他全力推行两税,他不愿意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因为税吏出自户部,如同当年监矿税的太监,收上来的银子与湖广没有半点关系。 张政点头表示赞同:“堵大人不发言,长沙士林群情汹汹,连王山也写了一篇文章,说朝廷征收两税祸国殃民,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王山本是衢州文士,因清军南下,他逃到长沙避祸,在湖南士林中名声极旺。 袁达心中总是不安:“钦差是个武人,只怕不会听士林那一套!” 张鼎查探过南京城的底细,满脸不屑道:“钦差是原浙东反贼许督的儿子,因为认秦锋当爹,才爬得这么快。” 袁达皱着眉头说道:“这才可怕啊,说明他是楚王的亲信,如果朝廷派一个士林中人来,一切都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请张老出面,再让王山写几篇文章,这件事也就抹过去了,但楚王派亲信来长沙,又是武人,只怕不好善了。” 袁达以前紧跟何腾,一直关注何腾被郭臻抓捕到最后斩杀在南京城,胆子因此变得极小。 袁达是长沙知府,他的态度极为关键,他都胆小让其他几人又是鄙视,又是担心。 张政面现不豫之色:“一个少年有什么好怕的,等他到了长沙,只需用酒色财三物将他困住,等时间长了,事情又抓不到眉目,咱们再给他找几个人来交差,他唯有听袁大人安排!” “他是武人!”张鼎像是抓到什么关键的东西,跳起来道:“刘铁棍可未必能容他!” 张鼎说的刘铁棍正是长沙总兵刘承胤,原是武冈总兵。 何腾前往荆州时,长沙原有三万多兵马驻防,堵锡宠着忠贞营,这些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后来,何腾的亲信在荆州城下被郭臻吃的干干净净,长沙兵马群龙无首,堵锡上奏朝廷,将刘承胤调至长沙,让其部将陈友龙担任武冈总兵。 刘承胤为人凶横霸道,在长沙连袁达也不敢得罪。 眼下大明各地总兵均被楚王系武将把持,唯有湖南还处于半独立状态,郭臻这时候突然派一个武将钦差过来,事情可能不是只为征税这么简单。 众人明白张鼎的意思,各自细想。 片刻之后,张政不以为然说道:“不过是一个少年,你们想的也太多了!” 袁达也不相信许义阳此行是针对刘承胤,那个人可是及其不好惹,麾下有着骄兵悍将,除了堵锡没有人能管得住。 张鼎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太过于敏感了,摇头说道:“不管那么多了,这次交几个矿工去交差,下次税吏还敢来,那就打断他们一条腿,银子是一两也没有,这里是湖南,不是江南,我就不信朝廷敢派大军来镇压!” 几个人商量好等钦差到达长沙后的对策,各自散去。 宁乡县离长沙五六十里山路,宁乡加征矿税激起民变后,湖广各地官府和税吏都不敢动,静静等着朝廷的反应。 如果宁乡的事情解决不好,征收矿税在湖广只怕要落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境地了。 另一边,许义阳的客船经过浩瀚的洞庭湖在长沙靠岸。 过了池州后,一路天气晴朗,许义阳大饱眼福,下船时,他精神抖擞,同行的十几个人莫不如此。 近几年,江南的商会发展迅速,有不少客商往返于湖广和江南之间。 从码头到长沙城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众人进了长沙城,那掌柜选了一个偏僻的客栈。 许义阳让随从歇下,找来客栈的伙计询问:“长沙城内哪座青楼最有名?” 张二武在旁边听得清楚,没想到大人在船上憋了八天,这一下船就要找女人。 “要说青楼,长沙城内再没有能超过秋月楼的了!”那伙计隐然有自豪之色。 一个青楼,有什么值得夸赞? 在大明还有比秦淮河坊更有风韵的青楼吗? 许义阳心中暗自好笑,但与一个伙计也没什么好计较,他问清楚道路,回到屋内洗了一把脸歇息下来。 一行人假扮客商,为了掩人耳目,便要假戏真做,那个掌柜歇下来后开始找同行谈生意。 湖广是大明仅次于南直隶的行省。 湖广物产丰富,洞庭湖周边良田万顷,荆州和武昌也是产粮之地,但过了长沙往西,地理环境大变。 那里有着深山沟壑,有着猛兽瘴气,苗民生在其中,大明人很少能适应那里的环境。 现在湖广的形势有些尴尬,湖广有一个总督,一个巡抚,但兵马只听楚王郭臻的命令行事。 荆州和湖南的民务由堵锡掌管,而岳州府以东,包括武昌府以及江西的九江府和南直隶的安庆府则听新任巡抚姚启之命。 去年,堵锡被郭臻请到荆州,尽心尽力办事,但今年朝令下来,他心中确实有不平。 下一步就要入阁了,堵锡不知道皇帝或者说是楚王郭臻会任命他为哪一部尚书。 兵部尚书聊胜于无,陈珑坐稳了吏部尚书,也许只有刑部尚书的位置要换人。 既然如此,他堵锡又何必再在湖广做违心之事,他协助郭臻稳定荆州府,筹集粮草帮大军攻东虏是凭本心做事,那么他此刻反对朝廷加收两税也是凭本心做事。 第769章 寻花问柳,获海东青 四月中旬。 朝廷的公文发到荆州,只是以楚王府和吏部的名义发来两份公文,没有圣旨。 堵锡细细看了,他很矛盾,楚王郭臻点了他的名字,他如果还在这边不理睬,那是等同于直接对抗了。 时至如今,在大明,只要还想为官,没有人敢直接对抗郭臻。 从南京返回的信使禀告道:“总督大人,朝廷命许义阳为钦差,正在往长沙进发,督促征收两税,同行有五百兵丁,在沿途太平府和九江等地巡视两税征收情况。” 堵锡把公文收入怀中,口中喃喃:“看来,本官要再回长沙一趟了!” 郭臻此举是在逼他,让一个年轻的武职钦差去长沙,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里出乱子。 荆州安稳,忠贞营正在休养生息。 郭臻帐下秦锋和杨震来到这里之后,迅速与李过等人打成一片,他们都是陕西人,且过去都有交情。 堵锡思前想后,叹息道:“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地盘啊!” 荆州不是,长沙也不会是,堵锡不是何腾,没有与朝廷对抗的念头,只是湖南与湖北不一样,他只希望那里不要因两税案出乱子。 此去长沙不知要多长时间,堵锡找来李过和高功好生嘱咐,又传令让姚启从武昌赶来荆州,把湖广各府的事情交代一番。 诸般事情安排妥当后,堵锡随着荆州水师返回长沙。 客船一路行走极慢,堵锡不想在钦差之前到达长沙,抗税民乱之事可大可小,以他的身份和官场阅历想压制一个年轻的武职钦差想来是轻而易举。 在长沙城的许义阳可没这么多心思,他虽然年轻,但郭臻既然敢把他派出来,其实已经给他铺好了路。 许义阳在屋内歇息了一个下午,徐徐走出房门,天色昏暗,正是寻花问柳的好时候。 许义阳带张二武同行,按照那个伙计所说,七绕八绕,道路越走越僻静,越看越不像是有青楼的地方。 张二武明知故问:“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啊?” “闭嘴!”许义阳大踏步往前走。 拐过一条小道,眼前豁然开朗,前面有几座别致的木楼,里面有灯光闪耀,隐约有说话的声音和乐声。 “这不像是青楼吧?”张二武觉得不对劲。 许义阳走到近前,抬头看见第一座木楼门匾上三个字,将信将疑问道:“秋月楼,就是这里吗?” 不像是青楼啊,没有龟公,也没有老鸨。 许义阳在门口站立片刻,确认里面有丝竹声传出来,以他的经验,这首曲子弹得不错。 “妈的,不是那个伙计骗人吧!”许义阳小声骂了一句,到底不敢敲门,带着张二武原路返回客栈。 在路上,张二武捂着肚子里偷笑:“少爷,你怎么不进去了?” 许义阳不答复他,回到屋子蒙头大睡,他在秦淮河畔厮混过,知道青楼是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所以一到长沙直奔最有名的青楼,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次日,士卒们全听随行的掌柜安排做些杂务。 许义阳又找了几个人打听,才知道那个伙计没有骗他,秋月楼确实是青楼,就像秦淮八艳在秦淮河畔有自己的河坊,如顾眉的眉楼,秋月楼是长沙名妓李秋月的楼。 李秋月色艺双全,慕名前来拜访的人排了长队。 许义阳与张二武开玩笑道:“长沙果然只是个小地方!” “那少爷还去不去?” “当然要去!” 午后,许义阳专门写了个名帖,又往秋月楼而去。 晚上看得不甚清楚,许义阳再走到秋月楼前时,发现四周有松柏环绕,木楼从屋檐到雕栏,每一处都很精致,不亚于秦淮河坊。 院子门大开,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许义阳径直走进去,里面一个老妈子走出来,满脸堆笑询问:“公子哪里来的,今天不巧,月娘不在家。” 许义阳拱手回道:“小生是杭州人,来长沙购置货物,听说月娘的大名,特地前来拜访!” 许义阳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名帖递过去。 老鸨眼里只有钱,听说来人是富商之家,那老妈子笑容更甚:“公子进去喝杯茶吧,月娘晚上会回来!” 许义阳不是没在风月场混过,怎会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掏出一块银锭:“今天我还有事要办,你帮我把这张名帖送给月娘,我明天再来!” 老妈子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分量,立刻把腰弯成九十度:“我一定办到,等公子再来,我给月娘安排!” 许义阳转身带张二武离去,等走到三四百步外,笑道:“我还当是卖艺不卖身,原来也只是皮肉生意!” “那公子喜欢哪一种?” “当然是这一种,见到美食吃不到嘴里的滋味很好受么?” 两人一路闲聊回到客栈,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伙计正在等着他们。 来人跟许义阳进入屋子,张二武守在外面,那伙计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这是千户大人命我送来的密信!” 许义阳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也没有多问,这是罗靖接管重组锦衣卫后立下的规矩。 许义阳接过竹筒,那伙计告退离去,从头至尾,他没说自己在哪家商号做事。 许义阳拆开竹筒看完书信,脸上浮现出一层难以抑制的兴奋。 湖广本无事,这次动乱吸引了天下人的注意力,但抓不住楚王郭臻的眼光。 楚王府欢声笑语,近日有客商进献两只鸟,让楚王府沉浸在一片欢乐中。 海东青产自辽东,对满族人而言,正如龙凤于大明人,是一种图腾。 海东青极难捕捉,更难驯化,这不是用银子可以买到的珍奇之物。 满人视海东青为神鸟,这个客商能避过层层关卡把海东青从北方带到江南,冒的风险不可谓不大。 楚王府前的广场上,外围有侍卫守卫,中间三个人围着两只大木笼子。 两只海东青抓住笼子里的横栏,尖锐的爪子缩在肉垫内,黑色的尖嘴往下沟曲,立在那里如猛虎蓄势。 郭臻特意请王逝前来鉴赏。 王逝眯着眼睛,上下端详半天,面现惊喜之色:“恭喜王爷,这两只海东青一雌一雄,雄者为白玉爪,雌者为玄色爪,皆为上品!” 第770章 玩物丧志,新式火铳 王逝家学渊源,虽然从未见过海东青,但曾经在书籍上见过记载这种猛鸟。 早在唐朝时,便有渤海国进贡海东青,史书早有记载,大明初立时,也曾让辽东人进贡此鸟。 那商人是辽东大明人,名叫王林,闻言知道遇见识货的人了,喜不自胜说道:“王大人说的没错!” 海东青在满清也是贡品,犯死罪的罪犯如能抓住一支海东青进贡,就能免除罪过,这人甘冒奇险,把这两只海东青带到江南,所求的回报不仅仅是银子。 “是吗?”郭臻摸着下巴,微咧开嘴,他从没有一眼见上就喜欢的东西,今天破例。 王林弓着腰回道:“海东青为万鸟之王,也是天下最精明的猎手,王爷为大明柱石,万鸟之王今天也可被王爷驱使!” 要想得到自己的想要的东西,不仅要有进献的宝物,还要有一张会说话的嘴。 那笼子中雄性海东青体格明显比雌性要大上一圈,突然扑腾一下翅膀,隔着栅栏,郭臻能感受到两只海东青眼中表现出来的不耐烦和凶悍:“这样的鸟不该关在笼子里!” 王林紧接着话头:“这两只海东青已被驯化,王爷可任意驱使!” 说话的同时,王林伸手拉开木栅栏上的门栓,两只海东青迈步走出来,听王林口哨振翅直上九霄。 两只海东青在王府上空盘旋三四圈,王林的口哨突然变得十分尖锐,两只海东青如重物坠地般从空中落下,带出一阵风声,立在木笼上摇摇晃晃。 风拂脸,郭臻大喜。 善攻者能飞九天之上,善守者能藏九地之下,这样的猛禽让他如何不爱。 “只需有人随我熟悉十几天,便能掌握这两只神鸟的习性!”王林笑容满面:“只是这两只神鸟无肉不食!” 王逝偷看郭臻的神色,又说一遍:“恭喜王爷!” 郭臻伸手抚在雄性海东青头顶的一撮白毛上,他见那雄性海东青眼神锐利,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弹,任由他手掌触及羽毛。 “好鸟!”郭臻赞叹,目光与海东青目光对视,问身边的王林:“你从辽东来,家中可有旁人?” “我本是辽东大明人,妻小都带在身边南下,只有一个小妾被正红旗的贝子抢过去了!”王林言语中掩饰不住恨意。 “嗯!”郭臻略一沉吟,说道:“既然你在辽东无牵无挂,就留在江南吧,你是商人,江南和江北隔着一条江,有着做不完的生意!” 王林大喜:“多谢王爷!” 那个小妾是王林心爱的女人,但他到江南进献宝物可不仅仅是因为仇恨。 江南和江北隔着一条江,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买卖,只有经过楚王府准许的客商才能在长江水道中出没,否则一旦被巡逻的士卒抓住,不但货物要被没收,连性命也难保。 楚王郭臻特准他在长江沿岸行商,把江南的棉纱、绸布甚至粮食等物贩运到江北,那就是数不尽的钱财。 世人皆有所好,所以没有拍不了的马屁,只有想不到的主意。 天下皆知楚王不好美色,不缺金钱,所以往往有想攀关系的人找不到门路,王林却是挠到了郭臻的痒处。 郭臻不仅是喜欢海东青的凶猛威武,海东青既然是满人的图腾,他驯养一对在王府中,心中也舒坦。 自这一对海东青到楚王府后,先是由两个亲兵驯养,到后来郭臻亲自喂食,偶尔也会带这两只大鸟出南京郊外转一转。 可惜江南不是草原,郭臻无法体会到狩猎的快感。 江南士林的目光注视郭臻的一举一动,他在南京郊外走过两次,民间便有传言,说楚王郭臻骄奢跋扈,玩物丧志,不思进取,不想北伐,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斗鸟为乐。 王逝府邸,一辆马车停在门外。 一个年轻人走进大门东张西望,他心中早有准备,但也没想到王逝的府邸如此简陋。 老仆从引着王逝走出来,那年轻人行礼,口中呼喊:“叔父!” “泰儿,你来南京了?”王逝连忙招呼王泰走入堂屋,老仆从倒茶。 柳府虽然简陋,但从不缺好茶。 两人坐着闲聊,王泰说起绍兴府的事情请教,大约半个时辰后,王泰开始询问:“叔父,近日可听见什么传闻?” 王逝疑惑反问:“什么传闻?” 王泰压低声音道:“江南、浙江各地近日对王爷的风评可是非常不好,各地都言王爷取下湖广后贪图享乐,连襄阳城也不攻了。“ 王逝闻言,脸上的担心神色一闪而过。 都是那两只海东青惹的祸! 王逝曾经也生过效仿魏征劝谏郭臻的想法,但深思熟虑后,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都是胡言乱语,王爷怎么可能失去进取之心!”王逝嗤之以鼻。 楚王郭臻斗鸟被批判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在于今年征两税的政策激起了士林的反对,去年实施新政时,江南士林就已经有反对郭臻的声音。 今年开海禁,征两税,无一不是在乡绅望族身上扒皮,渐渐掀起一波小高潮。 王泰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你只管做好你的知府,朝廷没有声音,王爷没有动作,你就当没听见!” “小侄知道了!” 王泰沉吟片刻,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从绍兴来南京,途径杭州,我那个兄弟执掌破虏号,听他说林家正隐藏一个巨大的秘密,关系到商号的兴衰!” “什么秘密?” 王泰出门招呼仆从从马车上取下一个木盒子,命仆从打开,一支火铳躺在其中。 王逝细看,这火铳好像与平常的火铳又有些不同。 王泰神色郑重道:“这是我找人从林家偷出来的样品,听说又有改进!” 杭州府,富阳县,林宸的脸上挂满愤怒:火铳是什么时候丢的?” 林宸面前跪着一排十几个人,鸦雀无声。 “不要装死!”林宸指着为首的一人,骂道:“柳成是你引进来的,你先说,真是见了鬼了,不但有人能从我林家把铳带走,还能不让人知晓什么时候干的!” 为首的工匠跪在地上直打哆嗦,回道:“东家,那只是四个月前的样品,很多地方还不完善,可能是没有重视,所以被他偷到手!” 林宸心有余悸:“还好,还好没让那厮进内院!” 第771章 恶性竞争,面见郭臻 柳成是去年十月新投入林家的工匠,制造火铳工艺娴熟,脑子聪明,若不是林家存了一个心眼,只怕早让他进入工坊的内院了。 为首的工匠突然伸手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东家,都是我的错,我与柳成熟悉,没想到他竟然是奸细,所有的罪责我一人承担!” 林宸走到近前,伸手一巴掌狠狠抽打他的右脸,骂道:“你一人承担,你拿什么承担?” 林宸是徽州人,家离歙县不远,早年听说过歙县毕家先辈毕康曾经研制军器,并着书流图。 自从创立了武器工坊后,林宸攀了好几层关系与歙县的毕家交好,又用一年时间结交,最终花了五万两银子购置了《军器图说》一书。 此书记载各种奇思妙想,尤其是对各种火器构造设计,简直是巧夺天工。 林宸与熟练的工匠讨论,结合现有火器,最终认为书中所绘自生火铳制造的价值最大,而且最有可能被大规模制造出来。 自生火铳结构精巧,点火时扣板机龙头下压,因弹簧的作用与火石磨擦发火,不但克服了风雨对射击造成的困难,而且不必用手按龙头,使瞄准较为准确,随时都可发射。 燧发枪配有火石自动打火装置,不怕风雨并不须事先火绳点火,发射速度与精确度大为提升。 但是,在初始的样品中,经常会出现打出来的火星无法点燃火药的情形,因此,这大半年来工匠一直在改进,到目前为止,已经是第五个样品了。 林宸暴怒未消,一个年轻人从门口急匆匆走进来,正是他的侄子林铭。 林铭一进门就禀告道:“叔父,我已命人在杭州各地打探,柳成就像人间蒸发了,再也见不到他这个人!” 林宸把注意力从工匠身上收回来,阴沉着脸说道:“不用找了,不是王家就是朱家,这两家都不会让我抓到把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家和朱家最近有人北上吗?” “没有,王家的三公子和朱家管事的人都在富阳。” 林宸扫视跪在地上的工匠,事情已经发生,这些工匠是他林家最精巧的人才,他再打骂也无法把自生火铳找回来。 而且,这些人都熟知最新的自生火铳制造方法,他要发火,也要收买人心:“好了,你们退下吧!” 跪地的工匠如释重负,爬起来一窝蜂逃出屋子。 林铭继续发问:“叔父,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是朱家还好说,但如果是王家麻烦就大了!”林宸心烦意乱,他本想制造出一百杆向楚王献礼,从而一举压制住王家和朱家。 “王家和楚王走的很近!”林铭多余说这一句话。 林宸沉思片刻,当机立断:“不能再等了,无论是王家还是朱家,只要把那杆火铳拿回去一拆开,就能明白七八成。” “剩下的不过是完善细节,那个样品虽然不能量产供大军使用,但进献给楚王必然得到赏赐。” “百步之遥,我们走了九十步,不能在最后十步落下来!” 林铭想的很多,又问道:“如果是王家已经把火铳偷运到南京,我们该怎么办?” 林宸太阳穴的地方青筋跳动,咬牙道:“那我就在楚王面前和他们打这个官司,我就不信楚王会查不明白这里面的猫腻!” 林铭心中担心,见叔父林宸正在气头上,不敢再劝。 林宸背着手走了几步,说道:“把库房中那二十杆自生火铳拿着,再找二十护卫随我前往杭州,明天清晨走水路往南京!” 林宸声音洪亮,把林铭吓了一跳,后者立刻转身出去召护卫。 事情紧急,林家人说走就走,他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颇为惹人注目。 王家势大,林宸虽然相信楚王郭臻会秉公处置,但心中也没有底。 这边林家人一出发,王殷放在富阳执掌兵器工坊的心腹立刻命家丁紧随其后往杭州,连夜走运河水道往南京送信。 林宸按部就班的走路,他知道自己此行瞒不过王家,王家势力庞大,在各地都有产业,紧急时甚至可以调动官府资源,不是眼下的林家能比拟的。 次日清晨,客船顺运河而行,两天后,林宸一行人到达南京。 林铭心中胆怯,喋喋不休发问:“叔父,楚王要是相信了王家,那又该怎么办?” 林宸冷笑道:“楚王要是这么好蒙骗,他就不是楚王了!” 他与郭臻在徽州城相识,是郭臻把他引入军器制造之路,从眼下来看,大明再没有人比郭臻的眼光更长远,又怎么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 南京,楚王府。 半上午的时候,王逝突然来府中拜见。 郭臻正在喂鸟,这两只凶猛的飞禽让楚王府的高墙在百姓眼里变得遥远,少了亲近,多了敬畏。 肉条扔出去,海东青伸出脑袋,闪电般啄住肉条吞进肚子。 一刻钟左右,两只海东青意犹未尽,肉条已然丢空,侍卫伺候郭臻在水盆中洗干净沾上血腥的双手,然后退去。 郭臻一边洗手,一边说道:“你知道吗?这畜生也知道懒惰,要是喂饱了,便会缩在巢穴中不出来!” 王逝看了半天,笑着答道:“我只在书上看见过,没想到王爷这几天就弄明白了这海东青的习性!” 郭臻背着双手走入院子:“海东青如此,人也一样,要是不能保持饥饿感,等到没有欲望那一天,那个人其实已经死了!” 王逝心中一凛,郭臻似乎话有所指,这样的郭臻怎么可能失去进取之心。 没过多久,院子门口方向来了一人,林虎大踏步走进来:“启禀王爷,杭州林宸今天到达南京求见!” “林宸,他来干什么?” “他说有宝物要进献给王爷!” “宝物?这是要好事成双吗?”郭臻转身瞥了一眼身后的王逝,见他还在看着两只海东青发呆。 “王逝也会喜欢这两只鸟吗?”郭臻转了个念头,吩咐林虎:“传他进来!” 一刻钟不到,林宸带着二十个护卫扛着二十个木箱走进楚王府。 走进外院,那些随从连同木箱全部被侍卫挡在外面,只让他一人入内。 第772章 试射新铳,适当监管 林宸随林虎见到郭臻,也见到了郭臻身后的那个文士,和传言中的那两只海东青。 “这就是侍郎王逝吗?”林宸心中稍一盘算,还是决定如实禀告,不过,火铳丢失一事,就不要再提了。 王逝从后面赶上来,落后郭臻半步注视林宸,他今天来楚王府,正是为此而来。 “禀告王爷,小人近日在工坊中研制了一种新式火铳,无需火绳便可施放,可让火铳无惧狂风雨雪。” “是吗?”郭臻因为心情激动咽了一口吐沫,他知道火器是武器未来发展的方向,但他不熟悉火铳制造之法。 市井之中有英才,只要有利可图,郭臻确信迟早有一天火器会发展到他想象的那个模样。 “自发火铳是根据万历年间歙县毕康着《军器图说》制造,经过八个月的完善,已可为军中装备,我此番带来了二十杆正在门外!” “好,带本王去试铳!” 几个人跟在郭臻身后到了外院,林虎指挥侍卫准备试铳场和木耙。 林宸指挥护卫打开二十个木盒子,二十杆崭新的火铳显现在众人面前。 这二十个护卫也是林家的试铳手,分别拿火铳站在靶子三十步外站立一排,他们和其他的火铳手一样装填铅弹和火药,随后举铳向前,扣动遂发装置。 “砰!砰!砰!” 硝烟弥漫,因为无需用火绳,铳手有充足的时间来瞄准,射击的结果让人目瞪口呆,二十颗铅弹全部击中木耙。 “好!”郭臻抚掌大笑。 这些自发火铳可要比那两只海东青珍贵多了,看来那两只猛禽还真是祥瑞之物。 铳手装填火药铅弹连发,楚王府东北角升起一股淡淡的硝烟。 郭臻粗略估计,火铳施放的速度至少提高了三成,而且精准度大幅提高。 轰击五排铳之后,铳手停下动作,火铳口朝天,等待郭臻的评价。 完美的展示! 林宸红光满面,说出一点小小的不足:“偶尔有火石打出的火星没有引发火药,但经过工匠改装,只需连续击打,最多不超过三次,必然能射出铅弹!” 林宸本想改进的更完美再献宝,但工坊出事打乱了他的节奏。 “好铳!”郭臻称赞。 “好铳!”王逝拍手道:“原来林东家的自发火铳已经如此完美!” “前天泰儿到南京,我听说王家也在研制自发火铳,不过远不如林东家这般有眼光了!” 王逝的话轻飘飘,林宸抬头看这位神秘的王侍郎,王逝的眼光深邃如大海。 “是吗?”郭臻很欣喜,他不知道这些自发火铳背后的秘密,但他非常乐意见到楚王府下都是这样有开拓精神的人。 这些远比一场战争的胜利更重要,就像那两只海东青,只有饥饿的海东青才是最凶猛的海东青。 “是吗?”林宸咬住嘴唇,重复郭臻的话语。 王逝在笑,笑如春风,没有一点威胁,不带一点攻击性。 没有人回答这两句问话,楚王中断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是你们,而不是那些呱躁的士子,才是大明的柱石!”郭臻的话掷地有声。 王逝心中微动,原来郭臻也知道外面的那些说法。 林宸收回心思,躬身道:“王爷宽厚,这是大明商人最好的时候!” “朝廷正在加征商税呢!”郭臻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今天大喜,不要说这些烦心的事!” 有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满清退回江北没多久,各地的乡绅胆子又开始大了,他要在这些人蹦跶最欢的时候,再让那些人长些记性。 郭臻伸手从最近的护卫手中拿过火铳,细细观摩一番发问:“这样的火铳你现在一个月最快能生产多少?” 林宸略一沉吟,回道:“这些自生火铳虽然可以使用,但还是有缺陷,如果王爷再给我两个月时间,我能保证让它变得完美无缺。” “很好!”郭臻赞许,他喜欢这种有完美主义倾向的人,不会被眼前一点点蝇头小利蒙蔽了双眼,他侧首问王逝:“王家也在研制自发火铳吗?” “我才听泰儿说过,只是开始,远比不上林家的成熟。” 林宸听见王逝的话,转过头去,他的荣耀被小偷偷走了一角。 郭臻抚掌大笑=:“也许,你们之间可以借鉴一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是!” 郭臻注意到林宸有些异样,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句:“好东西要懂得分享,军中对火器需求日益增强,你们三家卯足了劲生产,也无法满足本王的需求。” “小人明白!”林宸释然。 在这瞬间,林宸已经想明白,王逝今天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然,自发火铳这块的油水太大,不是林家能独吞。 军器研制以及生产关系重大,无论是朝廷还是郭臻都不会让一家独大,现在只有三家工坊,等南明收复北地后,也许会有别的人加进来。 “很好!”郭臻指着那些火铳,嘱咐道:“这些东西你带回去,不要走漏了消息!” “是!” 二十个护卫忙忙碌碌把自发火铳收入木盒。 郭臻接着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本王会派人进驻富阳,监管军器制造!” 林宸心中一沉,郭臻此举恐怕不仅是为自发火铳而来。 军器制造向来是国家大忌,在郭臻之前,军器制造一向由大明兵仗局和军器局执掌,因此造成兵甲质量常年低下。甲不能护体,铳不能杀敌。 郭臻放权之后,虽然没有明文公布,但实际上已经解除了工匠的匠籍,短期内让江南的火器生产达到巅峰。 但由商家制造军器,存在军器外流的隐患,楚王府派人监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个监管使的权限如何,会不会干涉军器经营。 “正该如此!”王逝在一旁表示赞成。 “你回去后约见朱家和王家主事人,由你林家主导自发火铳的研发,集思广益,两个月内拿出一个成熟的样品出来,然后加工生产,争取在年底之前,至少要制造出一万杆这样的火铳!” “遵命!”林宸大喜,虽然不能独吞其利,但郭臻让林家主导,已经认同他的成果,林家隐然能借此压王家和朱家一头。 第773章 警告王逝,苏州书院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过头顶往西。 从林宸来访,一直到试铳完毕,足足用了两个时辰,郭臻兴致颇高,周边也没有人敢来打扰。 直到此刻,郭臻才感觉到腹中饥饿,他招呼王逝和林宸,说道:“已到午时,你们就留在府里用膳吧!” 王逝倒在其次,林宸欣喜不已,楚王郭臻位高权重,他一个商人之身能与其共进晚餐,这是何等的荣耀。 郭臻用餐极快,林宸在席间见到了楚王的二世子郭恒,那是个调皮伶俐的小孩,吃饭的时候,围在郭臻周围转圈,这消除了席间的凝重和紧张。 林宸吃的很轻松,也吃的很饱,心中不禁在想:“外界都说楚王是个很和善的人,果然不假!” 未时,林宸告辞离去,在南京歇息一晚,次日返回杭州。 富阳几家兵器作坊合作之事,还需等郭臻派人前去主持,至于王逝,则被郭臻留了下来。 书房中。 郭臻面无表情地发问:“王家的自发火铳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下没有巧合,如王逝这样的人,做的每一件事情更不能将其当做巧合看待。 王逝面色如常,干笑道:“我只是昨天听王泰所说,并不知道实情!” “真的吗?”郭臻似笑非笑。 “军器为国之重器,本王解除了绑在工匠身上的枷锁,是想得到能压服四夷的利器,幸好,本王今天见到了自发火铳,如果林宸辛苦经营却不能从中得到利益,还有谁会去做这种事?” 王逝面色尴尬,不敢辩白,他明白自己犯了错误,他了解郭臻,但他不该利用郭臻的心思。 自发火铳不可能由林家独自生产,但这个决定必须要由郭臻做出来,无需别人暗示,上位者,最忌讳别人揣测他的心意。 “你只是吏部侍郎啊!”郭臻从没有用如此严厉的口气对王逝说过话。 王逝背襟湿透。 郭臻心中烦透:“为什么一定要让本王变得严厉,变得没有人情味,才能让你们知进退!” 自发火铳只是引子,还有江南各地的流言让他很失望,失望到渐渐失去耐心。 如果暴力和血腥能解决问题,郭臻就要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 “我知错了!”王逝垂头认错,因为他了解郭臻。 隆武四年。 南北的战事处在胶着中,重新安定下来的江南处在新旧势力交汇点,新兴的商人群体在郭臻的扶持下逐渐壮大。 在大明,商人还很弱小,他们只有依靠郭臻才能在朝堂中得到一点话语权。 他们是最不可靠的人,因为只要有利益,他们什么都可以出卖,他们又是最可靠的人,因为只要有利益驱使,他们会前仆后继,勇往直前。 苏州书院。 黄羲站在高台上,下面坐了六十多个士子,既有刚接触书本的蒙童,也有嘴上才才长茸毛的少年,更有二三十岁的书生。 黄羲这几年着书立说,声名渐显,因为一直没有依附郭臻,在江南的名声比方智要响亮。 “大明一直以农为天下之本,此言当然不错,但在我看来,农商皆为天下之本,民以食为天,国不可缺粮,唯商可通各处有无,国可因此而富,而强……” 近几年,黄羲一直在思考大明覆灭的原因,写下的书稿堆积满书屋,如不是方智力邀,他宁愿留在老家。 东北角落,一个小孩儿认真在听,认真在记,他平日沉默寡言,加上年纪比较小,在书院中没几个朋友。 苏州书院与大明其它书院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里不仅教习儒学,方智首次在这里教授泰西之学,所用的教材正是他编着的《物理小识》。 不过这几天来,真正愿意随方智学泰西之学的人极少,更多的人还是听策论之学。 方智家学渊源,儒学造诣不下于黄羲,但他为了推广偏冷的泰西之学,放弃了教习策论和儒学。 学生挑老师,老师也在挑学生,凡是对泰西之学没有兴趣的,方智从不勉强。 苏州书院首批招收的学子共两百三十人,远超过黄羲等人的想象,其实他们都不希望一次招收这么多学生。 大明吏部尚书陈珑在苏州书院挂牌时亲自来道贺,同时命弟子杨鑫前来教习徐光启当年所着的《农政全书》。 这正是方智希望见到的,自从放弃江南总督后,他越来越偏离策论和朝廷,把心思全放在经世致用之学上。 高台上,黄羲说的很开心,每一个学有所成的人都希望自己的思想能被更多的人分享,他堆满书屋的书稿也希望能得到更多士子的认同,否则如锦衣夜行,还有什么乐趣。 苏州书院以方智为首,其他讲授者都是客卿,但各家传授课业的内容在楚王府都有备份。 苏州书院是郭臻借助方智的手创立,旁人可能不知道郭臻的心思,但方智猜到郭臻隐藏在其后的目的。 在书院成立的头一天,方智便说明,书院弟子禁止结社,当然,离开书院后,就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苏州书院既立,复兴社将慢慢变为历史。 方智曾经说过,西学与大明之学各有所长,儒者以一物不知为耻,只有他这样心胸的士子才能配上郭臻,也只有楚郭臻才能配上方智这样的士子。 苏州书院才开始起步,杭州的讲武堂已经快到收获的季节。 五月,雨季过去,江南的春节农耕已经结束,各地府兵集中训练。 通常雨季过去,就是大明军队将要出动的时候,因为明军多火器,在阴雨连绵的天气出击风险太高,无论是湖广还是泰兴,明军在春季一直收缩防线。 讲武堂首批结束培训的一百名武官在南京城接受楚王郭臻的检阅,一年半的培训让这些人至少能看懂公文,同时能写好一份通顺的报告。 没有慧根的人在一年半的时间内,根本无法达到这种要求,这些人多半原来就有一定的文字底子。 讲武堂今年扩编,已有三百人,各地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有童生功名的士子均可以通过考核进入讲武堂学习。 其中有一百人的名额来自军中各位总兵推荐,但不得推荐千总职位以上的军官,而且加入讲武堂后,便脱离原来军籍,下一步去向由楚王府决定。 第774章 毕业誓师,江北战情 南京校场,一百名年轻武官站成十列,组成一个整齐的方阵。 郭臻抬眼望去,眼中出现了威武的盔甲,挺拔的身躯,还有一张张略带稚气的面孔。 绕方阵走一圈,郭臻站到方阵的正前方,他今天前所未有的重视,特意穿上了盔甲。 郭臻扫了眼前的年轻武官们一眼,朗声开口道:“弟兄们,你们刚从讲武堂毕业,未来都是大明锐士!” “如今的大明刚经历重生,还不够强大,但本王相信,大明必将因为你们走向新的荣耀。” “作为武人,开疆拓土是我们最大的荣耀,你们可愿随本王夺取这份荣耀?” 郭臻振臂高呼,“开疆拓土”是郭臻在讲武堂题词牌匾上留下的四个字。 “愿意!愿意!愿意!”站在最前面的四个人是这批武官中最突出者,浙东张秋,杭州江柔,松江程明,徽州李庆,他们举起右手,带头大呼道:“开疆拓土,获取荣耀,楚王威武!” 郭臻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去吧,视同僚的生命如你们自己的生命,把东虏当做不共戴天的仇敌,无论到哪里,不要坠了你们大明精锐的名头!” 郭臻伸手指向天空,头顶上两只海东青在盘旋。 年轻的武官们再次齐齐大喝:“开疆拓土,获取荣耀,楚王威武!” 这些武官从进入讲武堂开始,除了日常的功课和训练,他们了解最多的正是郭臻的经历。 从郭臻一路过关斩将连夺三元成为大明状元,到受命出塞在胡虏环绕的形势下挽救出塞大明人的性命,到游说蒙古各部于草原抵抗东虏,到重返大明,于宣大、京畿大战东虏,到反剃发令时的冲冠一怒,一举收复江南…… 经过刻意渲染,那些事迹令郭臻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如高山般挺拔。 “多好的时候!”郭臻心中感慨,他们很快就会走向战场,鲜血会让他们变得成熟,或者是更锐利。 五月中旬。 江南连续向江北岸的扬州府添兵,元洲奉命率一万兵马过江,加入阎元的阵营,至此,明军在泰兴县的驻军已经有三万人。 讲武堂出来的这一百人被编入各营,全部被派往江北,他们中最高的职位也只是千总。 年轻人需要用鲜血来积攒军功,但有了讲武堂的经历,他们被提拔的速度一定很快。 明军不停加固泰兴防线,同时派小股兵马试探性向扬州府深处进军,如皋、泰州各地城门紧闭,乡绅都躲入县城中。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为了不让满清积蓄实力南下入侵江南,楚王府决定在扬州府发动小规模战争,不让清军得到空闲。 明军控制了长江水道,在长江沿线与清军交战并不吃亏,把战争放在江北总比等清军入寇江南好。 江南无战乱,郭臻才能有充足的银子来维持战争。 海门卫地处东海之滨,与崇明岛隔海相望,一列巨大的战船在江边靠岸。 海门卫所的守军关紧城门,这里时常受海盗侵袭,岸边数十里没有人烟。 战船在离岸五里之外开炮,铁球轰击在海门卫所前的沙滩上,几轮炮后,无人伤亡,海门卫所的守军也不敢出来拦截。 岸边水浅,这样庞大的海船无法迫近,炮击之后,从大海船上放出如甲虫般的小舢板。 每座舢板上坐有三十人,两侧的水手奋力滑动,将小舢板送向岸边。 卫所守军只有五百人,见过明军炮火的威势后,这些清军守卫不敢出来阻击明军登岸。 几十艘小舢板来回护送,岸上明军渐渐组成两千多人的方阵,有人持长枪,有人扛虎蹲炮,他们喊着响亮的号子向海门卫所进发。 明军尚未走到卫所前,卫所内一阵喧哗,五百守军打开后门逃之夭夭,他们都是明军降卒,没有替满清坚守卫所的决心。 明军不断登陆,最后竟然有四千多人,在海门县城先巡视一圈,最后回到海门卫所驻守,这些只是明军活动的一角,他们是王之仁的水师。 在向江北增兵的同时,明军开始利用水师优势在扬州府的海岸线骚扰,最深处竟然到达淮河入海口。 对此,扬州守将博洛苦不堪言,他一面向京城告急,一面调动大军应对聚集在泰兴县城的明军。 江北流言霏霏,传说大明人只要逃到扬州府,明军就会护送他们过江。 南明朝廷在江南设立粥棚救济,身体健壮者甚至可能被征召入大明军队。 满清在京畿和山东不断跑马圈地,视大明人为奴隶,不断有江北百姓逃至泰兴和沿江县城卫所,等候明军接应的船只。 满清实施严酷的“逃人法”,实行连坐之制,阻止北民南下。 扬州是扬州府最坚固的城市,泰兴在扬州东六十里处,明军驻扎在此,相当于在清军眼皮底下设立堡垒。 由于泰兴阻断了扬州往东的通道,泰兴之东的通州、如皋和海门三县都在明军的威胁之下。 博洛知道明军如今仍然在试探,如果满清一直不做出反应,恐怕明军就要对这三县动手了。 不过,他若是派出大军攻打泰兴,又担心明军借机夺取扬州城,更何况,他知道泰兴的守将是当初在孤立无援的形势下坚守扬州半年的阎元。 急报送到京城,杜尔滚迅速做出反应,命鳌拜率五千镶黄旗甲士督李栋两万兵马从徐州南下驰援扬州。 继湖广之后,满清与大明在江北一带对抗骤然加剧。 南京城。 郑秋从常州府回到南京觐见楚王郭臻,他是江防主将,阎元也在听他的号令行事。 一见到郭臻,郑秋立刻请命:“王爷,满清在扬州府已然胆寒,处于进退维艰之势,江南大军集中,正是北伐收复江淮的好时候。” 郭臻稍作思考后,摇头拒绝道:“现在还不是全面出击的时候!” 郑秋沉思片刻:“王爷,扬州守军不敢动,南下驰援的鳌拜骄横,李栋胆怯且心智不坚,如果能击溃驰援的兵马,可扭转大军在扬州府被压制的局面!” 郑秋是来要权的,如果郭臻不许他出击,他在江北只能缩手缩脚。 第775章 寻花为虚,打探为实 长沙,秋月楼,花魁李秋月的闺房内。 许义阳端坐在椅子上,对面一个女子征用纤纤玉指拨弄古筝,一段山崩石裂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古筝声中蕴含着阳刚之气。 “公子想听哪一曲?” “我只要听你最爱的那一曲!”许义阳靠在椅子上,眼神迷离,他这个样子,真像是一个富商家的纨绔子弟:“见到月娘,我才知道湘女也有绝色!” 一见之后,许义阳才知道李秋月名不虚传,果然是绝美女子,内在的东西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出来的,但只从外表看,李秋月与秦淮河畔眼下最红的头牌春十娘不相上下。 李秋月闻言,当即垂下头,面色娇羞。 屋中是片刻的安静。 李秋月指尖在琴弦间跳动,如春雨中无数顺着屋檐坠落在青石台阶上的雨滴,让许义阳眼花缭乱,那飞溅的水花便如同片片音符。 琴师演奏出来的乐声,正如文人写出来的诗词,许义阳收起嬉笑的模样,倾心聆听,他虽是武职,但不是一介武夫。 他父亲许督虽然没能中进士,但曾与复兴社陈珑、徐远为友,学识当然不会差,在白头军起事之前,许家也是东阳望族。 后来许义阳被秦锋收为义子,他的义母顾眉曾是秦淮河畔的花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他没有刻意去学习,但多少知道点皮毛。 一曲结束,李秋月指尖发胀,脸色红润。 许义阳抚掌赞叹:“好曲!” 说话间,许义阳右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突然发问:“你原本可是不在乐籍?” 李秋月面色有些僵硬,笑容迅速消失:“不错,原来公子查过我的底细!” “没有!”许义阳摇头:“我前天才到长沙,闻名前来约见月娘,又哪里去探寻过你的底细,你琴技虽然娴熟,但却没有媚人之音,与自幼为乐籍的女子大有不同。” 乐籍女子自小被培训以魅惑男子为生,学习的都是讨好男人的手段,或在青楼为生,或为姬妾甚至被人转送,心中虽有悲戚,但多半心里已经认命。 那一种对男人顺从深入骨髓,千百人中也找不出一个有卓尔不群者,有些乐籍女子故意做出难以接近的模样,其实只是一种手段,只不过想把自身卖个好价格。 只有高明的乐师才能从琴音中听出弹奏者的心声,许义阳显然不是。 李秋月脸上闪现惊喜,随后转为悲戚,她为有人听懂她的心声感到惊喜,又为在自己的命运悲戚。 “月娘,可是有什么伤心事?” 李秋月微微发呆,强笑道:“有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不提也罢,公子是来寻乐的,莫要被我的事情坏了心境。” “也好,也好!”许义阳的笑声甚是爽朗。 在秋月楼中留一宿要白银百两,这在秦淮河坊也是不低的价格,许义阳没想到长沙城也能有这么多豪客,他既然到了这里,断然不可能只听琴。 许义阳昨天特意打听李秋月的底细,知道自己找对了人,老鸨爱钞,姐儿爱俏。 许义阳一表人才,英武雄壮,再加上谈吐不凡,李秋月被他之前那一番话说的就像是找到了知音,一夜刻意逢迎,手段使劲,让少年钦差浑身舒泰。 云雨之后,许义阳没有像别的客人那般倒头呼呼大睡,竟然与李秋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许义阳以客商的身份,满肚子好奇,开始打听长沙城中的诸般人物,如长沙总兵刘承胤,知府袁达以及附近府县乡绅之间的迭事,偶尔也提到浙东和江南的奇闻。 一连三天,秋月楼大门紧闭,许义阳白日听曲赋诗,晚上寻欢作乐,渐渐让李秋月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吐出来。 唯有李秋月自身事,许义阳虽然有所耳闻,但李秋月却绝口不提,有些事已经过去,再说出来只会徒寻烦劳。 第四天清晨,许义阳起床梳洗干净,估摸着日子差不多,再过上四五天张大武等人就要到达长沙,他在这里把抗税案的大概打听了三四成,也把长沙城的关系理顺了,对下一步的计划心里已经有数。 李秋月见许义阳这副模样,知道他就要离去,在身后看他的背影发呆,这个年轻公子此行勾起她的心思,让她想起一直牵挂的人。 许义阳正准备辞别,外面响起一阵喧闹声,院子外面有人喝叫:“月娘在家吗?” 楼下的老鸨不知道楼上许义阳起床没有,连忙出来拦住:“张公子,张公子,月娘不在家,前天被刘衙内请走了,一直没有回来!” 李秋雨平日留宿客人只需三十两,那老鸨见许义阳年轻,又是有钱的主,随口开出百两的价格,没想到许义阳连眉头都不眨一下,出手极为阔绰,再加上李秋月对许义阳恋恋不舍,竟然把后面这几天的约都推掉了。 “放屁,老子昨天晚上见过刘衙内,他新从四川买了两个女子,说已经几个月没来找过月娘了!” 许义阳推开窗户往外看,见老鸨掐着腰在月楼前拦住了四五个人。 “公子,你从后门走吧!”李秋月拉住他的衣襟,指向外面:“那是张家的三少爷,我前天本是被他所约去陪一个客人,因为要陪你,所以说了谎,这个人一向是个无赖,只怕他知道你是个外乡人,给公子找来麻烦!” “是张政家吗?” 李秋月轻轻点头。 两人掀开窗帘说话,楼下的张三少爷眼尖,瞄见楼上的动静,大骂道:“那里来的野货,敢和老子争女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张三少爷挥手一巴掌打在老鸨的脸上,退后一步指挥跟在身后的四个闲汉:“给本公子打进去,把那个野男人揪出来!” 张三少爷在长沙飞扬跋扈惯了,一个妓女也敢驳他面子,让他膨胀的自尊心受到莫大的伤害。 “张爷,不要啊!”老鸨拉住张三少爷的胳膊。 “少来,你这老狗,老子是付了定金的!”张三公子一甩胳膊,竟把老鸨甩倒在地上。 “我把银子退给你!”老鸨不顾自身摔倒,苦苦哀求。 “老子会在乎那几两银子!” 张三公子很嚣张,这关系到面子,不仅仅是银子,他指着几个正在发呆的家奴,骂道:“你们还在这里看什么,赶紧抓人去!” 第776章 张三公子,谋算钦差 张三公子吗? 秋月楼上,许义阳镇定依旧。 如果李秋月稍稍冷静点,依她的阅历应该能看出一点端倪,许义阳放下门帘,想了想,问道:“我走了,你没有事吗?” 显然,他现在露面会给后面事态发展留下隐患。 李秋月想了想,回道:“应该没事!” 许义阳看着李秋月的眼睛,突然转身噔噔噔下楼离去,他步伐均匀,没有丝毫混乱,下木楼后转身向后院走去。 张三公子闯进门时,看见后门还在摇晃,他经常来这里,知道周围的环境,楼上那个男人的逃走激起他的愤怒,指着木门喝道:“给本公子把他抓回来!” 欺软怕硬一向是纨绔子弟的共性,他们发疯从来不需要理由,张三公子昨晚被刘衙内耻笑,说一个妓女也能放他鸽子,所以今天一大早便来找李秋月的晦气。 四个恶奴走出后门,见许义阳正不慌不忙推开木栅栏走出去,兴奋大呼道:“还在这里,还在这里!” 几个人大呼小叫,张三公子跟过来,许义阳的身影在林中若隐若现。 四个恶奴眼看就要追上了,蓦然间,一个戴着白毡帽的男人突然出现拦住了去路。 “闪开!”几个恶奴撸起衣袖。 张二武咧开嘴角笑,能见到自家公子嫖妓被人追出来,也是一桩乐事。 张二武如生长在这树林中的一棵树,脚下生根,为首恶奴见许义阳已经没了踪影,心头焦急,喝叫道:“打死这混蛋!” 不等他们动手,张二武已伸出砂锅大的拳头。 第一拳见到鼻血,第二拳按大一个乌黑的眼圈,第三拳让一个人与一棵树亲密接触,没有第四拳,因为第四个被同伴撞倒了。 四个恶奴被打懵了,回过神来后,鬼哭狼嚎往后逃。 赶过来的张三公子见状大怒,自己撸起衣袖在后督战,大骂道:“没用的东西,快滚回去打死他!” 四个恶奴不敢上前,但又不敢违背张三公子的命令,于是指着张二武头上的毡帽惊呼道:“白毡贼,白毡贼!” 白毡贼是对顺贼的别称,因大顺军多戴白毡帽而得名,大顺军可没少杀官绅,何腾又仇视顺贼,长沙官绅视顺贼如洪水猛兽。 张三公子在家中听自家父亲说过白毡贼的可怕,心头一颤,本能地往后退去。 张二武咧嘴一笑,突然从腰间拔出白晃晃的弯刀,虎着脸冲上去。 “白毡贼!白毡贼!” 长沙城中有本事的人不和他计较,没本事的人不敢与他斗,张三公子哪里见过这等凶人,转身在几个恶奴的簇拥下飞一般逃去。 张二武收刀入鞘,脱下帽子和外面的衣服藏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在树林中绕了一个圈往客栈方向赶去。 张二武几人跟着秦锋学了几年斥候之法,隐藏行迹的方式信手拈来。 楚王郭臻没有大军派到长沙城,但为了控制湖南,这场戏才刚刚开始,湖南往南可通两广,那里是郑珑的地盘。 许义阳没有再回秋月楼,在要办的大事和一个女人之间,他还是能分清楚主次,青楼中事,不过是逢场作戏。 何腾在湖南经营多年,为了积攒军资残害过不少乡绅和富商,如今何腾已死,长沙府好像还像从前一样。 既然堵锡不愿意动手,郭臻只好亲自派人上门,许义阳年纪轻轻,不是郭臻麾下久负盛名的武将,又只带五百兵丁来长沙,原本紧张的人放松了警惕。 长沙府的衙役忙活了几天,听张三公子等几个仆从语无伦次说的糊里糊涂,树林中的线索延续到街道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件事就此结束。 捕头也没功夫陪这位三少爷玩下去,如果是张家族长出面,那就不一样了。 李秋月胆战心惊,没有等到张三公子兴师问罪,一天后,张家几个仆从来到秋月楼,请她到张府,她心里害怕,但不敢拒绝。 张府内有几个客人,看衣着均是非富即贵,几个人用在挑选货物一样的眼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她像是被浑身扒光了一般难受。 妓女有感知,而货物没有。 几个人只看不说话,等了半天,坐在正中的一个中年人一挥手,仆从带着李秋月退下去。 右手的老者捻须询问:“如何?” 正中的袁达面露犹豫:“这个女子相貌尚可,但她的相好与何总督有仇隙,只怕她坏事!” 袁达是何腾一手提拔的,朝廷虽然给何腾定为谋逆之罪,他口中仍然称呼何腾为总督。 张政却是不以为然:“管平还被关在大狱里,我们可以利用此人来控制她,何腾已经死了,大人正好可以做个顺水人情!” 袁达见其他几人都表示赞同,当即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如果是良家女子,只怕不懂得迷惑男人,在长沙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李秋月,秋月楼!”张政冷笑:“那些商人以为手里有了两个钱,便可以由着性子胡来,好不学,偏要学那秦淮河的勾当,管平在大牢里关了三年,不知能否醒悟过来!” 管平原是长沙府的富商,三年前被何腾以“通虏”的罪名抓捕抄家,秋月楼正是管平四年前给李秋月修筑的,富贵到家破人亡,不过在别人一念之间。 李秋月被重新带到四人面前,宁乡的张鼎指着当中那人说道:“这是知府大人!” 李秋月心中一惊,双膝跪倒在地:“拜见大人!” 她前天在楼上听到那个恶奴乱喊白毡贼,还以为知府抓她过来是为了询问白毡贼一事,但她总是不敢相信,那么有气度的年轻公子是白毡贼。 袁达冷声喝道:“抬起头来!” 李秋月依命而行。 “好一个娇弱的美人儿,难怪当年能迷住管平!”袁达暗自赞叹:“本官有一桩事要让你去办,你若做好了,我可以把管平放出来!” 李秋月听见此言,原本脸上惊恐的表情瞬间消失,双目放出光彩:“什么事?大人说话可算数?” “我何曾欺骗过别人!”袁达暗皱眉头:“过几天朝廷会派一个钦差到长沙,你去把他陪好,并将他的一言一行记住向我禀告,等他走后,我便把管平放了,让他与你团聚!” “钦差?”李秋月不知那是个怎样的人,但她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钦差身上:“管平在哪里,他还好吗?” “他还在大牢里,倒是落得清闲!”袁达说笑。 第777章 顺势演戏,张政心思 不过,袁达的玩笑落在李秋月眼里,却是一点也不好笑,她咬住嘴唇说道:“全依大人所言,只希望大人能记住对最小女子的承诺。” 侧首的张鼎突然指着她警告道:“你要记住,若你敢胡言乱语,管平这辈子都别想走出长沙府的大牢了!” 李秋月不敢说话,她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十天后,从南京来的五百兵丁出现在长沙府地界,二十天长途跋涉,这些兵马的队列仍然整齐。 长沙知府袁达和长沙总兵刘承胤在城外三十里迎接,许义阳板着脸接见两人,一见面便很不客气地指着袁达斥责:“袁大人,朝廷征收矿税,别的地方都顺利,偏偏长沙出了乱子,让陛下不乐,让楚王忧心,本钦差这次前来一定要严惩闹事者,首犯者必然要缉捕回南京定罪!” 袁达被一个毛头小子斥责,脸都绿了,刘承胤乐的在一边看热闹。 钦差果然年轻气盛,这件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最担心的是朝廷把他调到江北,或者调集大军进入长沙。 袁达忍住怒气回道:“请钦差大人先入城歇息,我近日正在追查此事,已有线索,很快会给大人一个结果!” 众人拥着许义阳进入长沙城,洗尘接风自不多言,袁达专门给许义阳在岳麓山下安排了一处僻静的住处。 五百兵丁驻扎在离许义阳住处二十里外的兵营,刘承胤负责提供军中补给。 许义阳一连几天都到府衙催促袁达,袁达只是推诿,弄得长沙鸡飞狗跳。 士林只当这个钦差大人果然是倚仗楚王的信任,狗仗人势,许义阳似乎完全不知情,以袁达办事不利为借口,走进长沙总兵府,与刘承胤攀上交情。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天,有消息传出,长沙望族张政宴请钦差大人。 袁达陪着许义阳一同赴宴,许义阳担心张二武被人家认出来,又怕张家三兄弟长的相似,特意换了一队亲兵随行。 酒过三巡,一个体态窈窕的女子抱着一个琵琶来到厅堂当中。 许义阳一眼看见,心中惊讶,立刻垂下头去,喝碗中的肉汤。 那女子站在许义阳的对面,捧起琵琶还没来的及弹,看清楚高坐上那个钦差大人,手指禁不住轻轻发抖。 许义阳喝了半碗肉汤,突然抬起头来,看见李秋月不知所措的模样,朗声说道:“人说湘女多情,没想到湘女也有这般美貌!” 袁达闻言大喜:“此歌姬在长沙颇为有名,色艺双全,钦差大人可听他弹奏一曲!” 许义阳端起酒樽:“本钦差现在不想听曲子,只想让这个女子陪我喝酒,不知可否?” 李秋月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万万没想到袁达让他对付的钦差,竟然就是那日的白毡贼。 “当然可以!”张政一使眼色。 李秋月收起琵琶,款步走到许义阳身边坐下。 “来,陪我喝上一樽!”许义阳顺势把她搂入怀中,不知为何,李秋月心中没来由生出一丝抗拒。 “好一个美姬!”许义阳微醺,左手搂着一具娇柔的身躯,他能感受到李秋月的的不自然,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也许不需原来计划中那么麻烦。 “钦差大人少年风流,哈哈哈!”张政用衣袖挡住半边脸,他在笑,心里却在骂:“毛都没长齐的武夫就是这般粗鄙。” 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看上去比长沙总兵刘承胤要文雅些,但在他们心里没什么区别。 乐声未起,酒宴延续,得到美人陪伴后,许义阳显然很兴奋,几杯酒下肚,他的行为举止落在旁人眼里像是醉了,张政等人又不能确认他真的醉了。 一直到亥时,许义阳离席出恭,回来的路上吹了一阵风,就在门口的位置哇哇狂吐,把吃下去的东西全喷出来。 李秋月连忙走近,用绢布给他擦拭嘴边的秽物。 “醉了,醉了!”许义阳扬起手臂朝正在席上赶过来的张政和袁达示意,他打着酒嗝,口齿不清:“多谢张老的美酒!” 又用右手搂住李秋月的腰肢:“也多谢张老的美人!” 说完之后,许义阳没有再回席上,竟然就这样往府外走去。 “钦差大人,你要去哪里?”袁达急匆匆跟上去,却听见许义阳在前面口齿不清的吟诵:“有了美人,还喝什么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两队亲兵在外守候,见到自家大人出来,连忙把马车拉出来,许义阳牵着李秋月踏上马车。 在进入马车的瞬间,李秋月回头向张府门口张望,见张政和袁达都在盯着她,其中的寓意无需多说。 两队士卒护送马车“哒哒”远去,马车去远,张政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楚王就派这样的人来长沙吗?” 袁达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个少年,希望他明天不会再来催我!” “催你怕什么,这里是长沙,又不是江南!”张政的话隐约让袁达有些不安,不禁摇头说道:“楚王权势滔天,何总督如今已经不在,我近来左思右想,觉得抗税之事太过草率,颇为不智,眼下整个大明的目光都在看着长沙,还是让你那两个侄子尽快买几个矿工送来长沙顶罪,不要惹怒了楚王。” “你怕了?”张政双手背到身后,冷声说道:“楚王,国贼也,早有窃取神器之心,何总督不幸遭其毒手已让天下人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整个大明只不过迫于他的淫威,没有人敢出头罢了。” “你!”袁达转过身去,满脸震惊。 张政拉着他往宅内边走边说:“我这番话错了吗?世人谁不知道陛下被楚王软禁在宫中不能露面,而且,楚王在江南的新政你听说了吗?” 袁达点头。 “他以丈量田地的名义霸占私产,江南之人敢怒不敢言,你以为他会放过湖广?”张政一头白发,声音铿锵有力,这番话说出来不怒自威:“我听说今年已经把所谓的新政推行到芜湖、池州等地,他在湖广根基浅薄,不敢造次,但他那颗贪婪之心早已暴露出来!” 袁达听了后,觉得有些不对劲,隐约感到自己中了圈套。 张家在长沙根基深厚,门生故吏众多,他与张家交好,只是想让自己这个知府当的安稳些,但现在听来,张家好像对朝廷颇为不满。 第778章 所谋甚大,佳人心疑 小心起见,袁达神色肃然地对张政说道:“张老,这番话到此为止吧,过几天堵大人就要回来了,你赶快让你那个侄子找几个替死鬼出来,莫要惹祸上身!” “你怕什么?”张政随着他停下来:“楚王虽然强大,但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东虏一直与他在襄阳和长江防线对峙,他现在其实也脆弱的很,否则怎么会斩杀了何总督,放走了郑氏两万兵马。” “他没有兵马派到长沙!”张政伸出一个手指头摇晃:“而且,他若不征两税,大家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你不知道近来江南士林的反应吗?” “江南士林如何反应?” “蓄势待发,只等湖广起这个头!”张政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连堵大人都阳奉阴违,只待揭露出他国贼的面目,群起而攻之。” 袁达不会被他几句话蒙蔽:“关键看刘承胤怎么想!” 乱世有兵才是王,近几年随着武人地位逐渐上升,大明以文驭武之策逐渐在各地失效,其中最明显的就是郭臻和郑珑两人为所欲为。 何腾的死让袁达失去了胆气,他曾经也为座师之死掉过眼泪,但他没有与朝廷对抗的勇气。 张政面露冷笑道:“有堵大人在,刘承胤不会怎么样,堵大人如果去了南京,他绝不想让楚王的手插进长沙府。” “广西瞿大人、闽粤的延平王,谁对郭臻归心?征两税是郭臻在自掘坟墓,前些日子,我已派人与瞿大人和郑王爷联络!” 张政的话让袁达胆战心惊:“这件事堵大人知道吗?” “只等堵大人回来向他禀告!”张政傲然仰头:“此乃士林之心,你不见王船山近日写的文章吗?” 袁达轻微摇头,很快又止住动作,他深觉不妥,但见张政这副模样知道自己不宜再说反对的话,唯等堵锡回来再做决断。 在袁达看来,长沙的水太混了,也许他该找一条能全身而退的道路了。 昏黑的街面上。 许义阳坐在车厢里,脑袋靠在一团柔软的肉上:“这酒苦啊!” 许义阳粗重的呼吸喷在李秋月的脸上,让她很不自然,尽管与许义阳有过有过肌肤之亲,但现在她很想从许义阳怀中逃出来。 这是巧合,还是蓄谋? 李秋月不知道,她对这个年青人的好感已然全部化作羞怒,有很多人骗过她,但她最不愿意被眼前这个年青人欺骗。 李秋月不知道许义阳是醉还是醒,只能任由他躺在自己的怀抱中。 马车走的不快,两队士卒跑步跟随,两刻钟之后到达了岳麓山下的住处。 “喻!”马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停下来,士卒守在车外,车上没有声音。 李秋月等了好一会,耳边响着许义阳微微鼾声,最后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使劲摇着他的脑袋,叫道:“到了,到了!” 许义阳睁大眼睛醒过来,脑袋有些发胀,自上次张振在南京兵变后,他一直很少喝酒,今晚他确实有些喝多了,最后匆匆离去,也是因为怕再喝下去会酒后失言。 “走吧!”许义阳爬起来,拉住李秋月的手下了马车,他住的宅子很大,由他从南京带过来的兵丁守卫。 两人走进府邸,许义阳不管兵丁,领着李秋月走进卧室,李秋月身躯越来越僵硬,几乎快迈不动脚步。 进了屋子,许义阳脱下外衣,坐在椅子上:“给我泡一杯茶!” 李秋月先点炭烧水,等水开了才能泡茶。 许义阳等她忙完了,招手让她来到自己眼前:“说吧!” “说什么?” “张政和袁达让你来有何目的?” 李秋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眼前这个年青的钦差哪里还有一点醉意。 “我……我不知道!” 许义阳的表情严肃,很认真询问:“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那个张三公子的靠山?我是朝廷的钦差,奉命来湖广巡视,只要你与我合作,管平的冤情包在我身上!” 李秋月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果然查过我的底细!” “好,我给你交个底,我奉命来查湖广抗税案,直接干系今晚请我喝酒的那两个人,我又不是神仙,怎会算到他们会找你来侍候我,但我知道管平是被冤枉的,何腾已经在南京被斩首,我解决完湖广的大事,一定会帮你把管平放出来!”许义阳说话条理清晰,他年纪不大,却让人觉得很稳重可靠。 “你要我如何帮你?”李秋月言辞犹豫。 许义阳想了想,说道:“我还没想好,你先陪着我,就当我已经被你迷惑住,等过些日子,我再有事让你去做!” 长沙是个陌生的地方,这半年来,宁乡几家矿主不断招揽私兵,他必须要一举拿住正主。 李秋月点点头:“好!” 水壶已经发出声响,许义阳突然说道:“天色已晚,茶不喝了,歇息吧!” 李秋月去灭掉炭火,看着帷帐,脚下却不动。 “好吧!”许义阳自嘲的笑笑:“我既然答应救管平出来,就当是成人之美吧,我不会再碰你,只是人前你需要有点眼力,不要让那些人觉察到。” 许义阳自己先睡在里面,李秋月随后和衣睡在外面,许义阳好像真是困了,倒下不久就发出鼾声。 李秋月躺在外侧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这一切真像是一出荒诞的戏剧,她既然已经卷进来了,不知是祸是福,但再也无法回到以前。 南京地界。 几艘大船出现在南京码头,陈敬带着三四十人在岸边等候,他身后放着一顶八抬大轿,轿夫们正在摩拳擦掌。 等了一刻钟左右,大船终于缓缓靠岸,幅度轻柔如放下一件精致的瓷器。 先是几个士卒出来铺了几张宽阔厚实的木板,木板间看不见一点缝隙,几个士卒顺着木板登岸,其间在木板上又踩又跺,仿佛在试探那木板到底结不结实。 随后几个侍女簇拥着一个小腹微隆的女人走出船舱,高慧君右手下意识轻轻护在肚前,抬头望岸边了望:“这就是大明的都城了!” 高慧君步伐矫健,走到登岸板的位置才放慢脚步。 陈敬迎过来,行礼道:“王妃,小人叫陈敬,奉王爷之命接王妃回府!” 高慧君曾受过朝廷的诰命,不同于一般的姬妾,她在郭臻离开湖广后便发现自己已经有喜,直到过了四个月,等胎位稳定才敢坐船来到南京。 第779章 三女碰面,修建粮仓 高慧君还礼道:“陈管家,多谢了!” 来南京之前,高慧君已经大体打听了楚王府的局势,临行前,高夫人千叮呤万嘱咐,告诉她一入侯门深似海,到了南京一定要低调。 陈敬的眼光从这位小夫人身上一扫而过,不敢久留,心中嘀咕:“原来王爷喜欢这样的女子!” 一个是偶然,两个便能看出共性。 高慧君的身材高挑,云雪公主稍稍娇小,但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绝色,而是具有一种健康活力的美丽。 郭臻在江南七八年,一个姬妾也没找,对江南士大夫喜好的扬州瘦马毫无兴趣。 有人想讨好郭臻,就在揣测郭臻的爱好,没有比女人最合适的东西了,因为女人会说话。 高慧君坐进宽阔的大轿,轿夫一路行走平稳。 一个多时辰后,轿子落地,她走下大轿,见两个女人站在府前等候,为首一人雍容大气,另一个满脸好奇,朝她上下打量。 高慧君心中有数,连忙款步走到近前,分别行礼道:“见过大王妃,二王妃!” 徐雅薇扶住她:“你有身孕在身,别弯腰了,进去吧!” “劳烦两位王妃亲自迎接!”高慧君想起姑姑的话,说话小心翼翼。 云雪公主走在侧首,没有插话,她见高慧君的模样就觉得喜欢,有些人天生就是同类。 一直没有见到郭臻,无论是大王妃徐雅薇还是二王妃云雪,初次见面给高慧君带来的都是压力。 徐雅薇猜测到她的心思,在路上解释道:“夫君近日事务繁忙,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嗯嗯!”高慧君回想在荆州时的郭臻,好像与在南京有所不同。 书房中。 范永斗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向郭臻汇报,他曾经商人的经历,在为户部理财时发挥得淋漓精致:“王爷,按照去年湖州生丝的产量计算,如果全走陆路往闽,可收取白银八十万两。” “当然,实际肯定达不到这个数字,但保守的估计,今年光湖州生丝至少能收取银税四十万两。” “如果加上苏州府的棉纺,今年在江南能加税近百万两白银,矿税目前尚无精确数字,正在核算中。” 郭臻翻看那些蝇头小楷的数字,脑子在不一会便陷入胡乱状态,他盖上账册,说道:“百万两白银,去除二十万两兴修水利,还有八十万两,如此供应军饷就有保证了!” 范永斗又道:“王爷,如今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说生丝无利,今年要改桑为田!” 这正是范永斗的担心,他以商人的眼光来看,也觉得郭臻征税太重。 “改桑归田,那正好啊!”郭臻的答复很干脆。 如果郭臻估计的没错,东洋和西洋需要的生丝都来自大明,大明的生丝产量减少价格上涨,海贸成本增加,但所获的利润未必会下降。 这种东西本就不是百姓能消费的起,有钱人只要喜欢,不差涨价的这份钱。 “你把这份账册给孙尚书誊抄一份,还有……你向孙尚书进言,从今年起,在南直隶、苏州、杭州等几个大府城修建粮仓,拿户部的余银收购粮食储存,以备灾荒年用!” “建仓?”范永斗一惊,此策一出,士林又要闹翻天。 如果说收两税是扒皮,那么建粮仓就是釜底抽薪。 多年来,大明粮价的波动极有规律,夏粮和秋粮上市时价低,春荒时价高,除非是遇见异常的灾年,购粮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粮行背后都是各地官吏,再后面的靠山,则是掌握话语权的乡绅。 范永斗婉转提出反对意见:“王爷,用户部的银子购置粮食,未必能像那些商家一般赚钱!” 户部直接参与买卖,引出的问题会更多。 郭臻笑道:“无妨,有你在,我相信不会出乱子!” 他们曾经走不同的路,甚至还差点成为仇敌,今天终于走到一处,因为熟悉,郭臻相信范永斗的能力。 这件事如果让科举出身的官吏去做,郭臻还真是不放心,但如范永斗这样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相信那些乡绅的花招骗不了他。 范永斗又道:“只怕内阁不会同意!” 他这些日子在苏州、杭州和宁绍等地走动,知道民间反对郭臻的声音渐涨,他担心郭臻操之过急,商人还是以和为贵,挣钱的心思占了上风。 郭臻摇头断言道:“内阁一定会同意,大明因饥荒缺粮引发无数民变,陈尚书和马首辅不是糊涂人!” 现任的这几个内阁大学士,未必都一心一意支持他,但没有一个是庸才,他们可能因为立场的缘故各有私心,但他们的脑子都还清楚。 郭臻敲打桌面,继续说道:“你以去年秋粮的价格和今年春粮的价格折中收购,逐年积累,三年要在江南储备百万石稻米!” 这么多吗? 范永斗心中波澜大起:“王爷,户部人手不足,只怕忙不过来!” “人手不足可扩招,这些粮仓要集中在几处,不再归地方府县掌管,由户部直接统管!” 如此这般,内阁的权力会大大增加,几位阁臣又怎么会反对?只是这样一来,户部只怕要成为六部最庞大的机构。 范永斗又提了几个建议后告退,郭臻也在考虑范永斗的意见。 如果连范永斗都反对他,那么这件事可能真是值得商榷,那是一个没有心肝的商人,一个真正的商人,以前他想过杀了他,但在鬼使神差中,他们不断合作,竟然成了彼此最信任的上官和下属。 范永斗是个纯粹的商人,为了利益,他可以拿一切去交换,所以,为了维护现在拥有的,他也可以扫平挡在郭臻面前的一切。 翻开朝廷开支的账目,郭臻心中偶尔会涌动出时不我待的冲动,但政体改革不是一蹴而就,操之过急反而会引发巨大的动荡。 眼下大明与满清隔江对峙,仍然是郭臻面临的最主要难题,他之所以征两税,又想储粮,真正的目的在于理财。 几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火器兵甲、兵饷赏赐,全靠江南和湖广两地供养。 钱,永远不够花。 郭臻在塞北领着一帮马贼时,钱不够花;如今他是大明的实权楚王,钱还是不够花,不过,他拥有的已经是大明最富庶的土地,如果连他都这么艰难,想必杜尔滚的日子一定更不好过。 第780章 开始行动,酒宴发难 眼下,朝廷与郑珑之间的和平能维持一天是一天,只要长江防线不乱,郭臻相信郑珑没有胆子公然反叛。 郑珑能力不小,所幸的是,他不像他的儿子郑森那样激进。 “只要朝廷真正控制湖南,就是我把郑森在南京斩杀了,郑珑也不敢表露半个不字,不知许义阳在长沙府进展如何了?”郭臻合上账本,思绪飘到湖广,才想起来高慧君今天到达南京。 一缕笑意自然浮上面孔,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他又有一个孩子总是最欢乐的事情。 郭臻拉开椅子,紧赶着脚步推门而出。 长沙府。 许义阳靠在院子里的大榕树底下,李秋月在一侧弹着小曲子。 “好吧!”许义阳止住乐声,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明天我要出门,那两个人必然会来找你,你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李秋月收起乐器,欲言又止。 许义阳将李秋月的反应看在眼里,说道:“你去见一见管平吧!” 李秋月吞吞吐吐说道:“只怕他们不会让我见!” “怕什么,现在是他们求你,不是你求他们!” 许义阳从躺椅上爬起来,今天清晨,有人给他传信,堵锡后日就要回长沙了。 一连三天,许义阳没有去见袁达,但他没有放过这位长沙知府,每天一次派亲兵到知府衙门催促。 第二天,许义阳前往长沙总兵府与刘承胤谈论整整一天,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宅子中。 宁乡县张鼎等人在矿场招募私兵,又有官府内线,如果不把那些人诱到长沙,他没有一击得手的机会。 如果许义阳估计的没错,在堵锡回到长沙前,袁达等人一定会拿出一个对策,等候堵锡核准,那么张鼎等人这几天一定在长沙。 回到屋中,李秋月正在发呆,她才从秋月楼返回来。 许义阳的声音突然响起:“见到那几个人了吗?” 李秋月被他惊吓道,拍着胸脯缓了个神:“见到了,一共四个人!” 许义阳再问:“那见到管平了吗?” 李秋月摇头:“没有,他们不同意!” 许义阳心中有了数,他并不是完全相信李秋月,让她去见管平正是在试探她,如果李秋月把他的话都告诉了袁达,袁达多半会安排管平与李秋月见一面,以安他的心。 “你说的是四个人?” “张员外,袁大人,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称呼张员外为叔父,还有一个不怎么说话。” “那就是张鼎了!”许义阳大喜,这和锦衣卫密探所报就对上了。 许义阳从衣袖中拿出几份请柬出来:“你帮我写几张帖子,明天午时,我要与这几位到望江楼一聚!” 李秋月有些疑惑:“哪几位?” 许义阳嘴角微翘:“刘承胤、袁达和张政!” 望江楼是长沙最有名的酒肆,一向是接待达官贵人、风流名士的地方,也是张家的产业。 在别人家里请别人吃饭,许义阳这个钦差也真会选地方,但张政不是朝廷命官,他只有在张家的地方请刘袁二人才能好把张政附带上,而且让李秋月写请帖,也在暗示感谢张政赠女之意。 夜晚,许义阳依旧是倒下便睡,女人的感觉敏锐,虽然一切如常,但李秋月隐约感觉会有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次日巳时,许义阳携美人领张大武等二十个士卒前往望江楼赴宴。 张政早在那里等候,不久刘承胤到达,最后才是袁达,后者一进门就连连告罪。 张政安排的颇为妥当,除了李秋月陪伴许义阳,袁达和刘承胤也各有歌姬陪伴。 先上酒食,再献歌舞。 袁达和张政已经听李秋月说过,这个钦差大人虽然没有被美色迷惑忘记差事,但待在公馆中一筹莫展,所以两人原本还有一分的戒心现在一点也不剩了。 席间欢声笑语,因许义阳今天喝酒浅尝辄止,众人的酒喝的不多。 午时已过,酒过三巡,许义阳摆手命歌女退下:“本钦差来长沙府,得诸位热情招待,心里感激的很,今天诸位兴致不错,本不该说煞风景的事,但本钦差这趟差事还需诸位帮忙,否则回南京无法向楚王交代。” 许义阳直接说楚王,不说朝廷以示坦诚。 袁达连忙回道:“钦差大人勿忧,抗税一事已有结果,只等堵大人回来核审后,便会给钦差大人一个答复!” “本钦差怎么听说此事与张老有些牵连!”许义阳把矛头突然指向张政,这可把张政吓了一跳:“本钦差听说宁乡县那两家矿场都是张老的族侄开的,张老也有股份!” “这里面怕是有误会!”张政把身边的女子推开。 许义阳接着又道:“张老是长沙士林元老,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怕不太合适!” 张政干笑道:“钦差大人说笑了,也不知是谁在背后诬陷我!” 许义阳又道:“谁也没有诬陷你,张家在长沙可是一霸,张家二公子巧取豪夺,张家三公子欺男霸女,本钦差近日收到的状子可不少!” 袁达暗自吃惊,刘承胤只在喝酒。 张政明白了,今天这顿酒只怕不是那么好喝的,他伸手把酒杯推到地上,酒水伴随白瓷碎片乱飞:“钦差大人莫要血口喷人!” 许义阳冷笑道:“本钦差虽然为抗税案而来,但若有别的冤情,也不能不闻不顾!” 张政大怒:“你要把我怎么样?” 他站起身来,就要拂袖而去,门外走进来四个人,均是腰跨短刀,为首的张三武在三兄弟中身材最小,长得像一只干猴子,只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刘承胤抬起头来,眼神逼向许义阳。 许义阳朗声说道:“本钦差奉朝廷之命到长沙办案,既然袁大人一直有难处,本钦差只能亲自动手,袁大人和刘总兵稍安勿躁,无需多久人证物证就会送到,本钦差且让两位看个明白。” 袁达大惊回道:“钦差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案犯已经被抓捕,正关押在大牢中,与张大人没有关系!” 许义阳面色不变:“有没有关系,等一会就知道了!” 刘承胤收回目光,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他虽然不乐,但这场戏与他没有关系。 第781章 抓捕张政,释放管平 张政见许义阳如此强硬,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不过,他阅历丰富,也不慌乱,坐回原地说道:“钦差大人,你胆子不小啊,莫要忘了,这里可是长沙!” 既然撕破脸了,那说话也就不用再客气。 许义阳冷哼一声道:“长沙怎么了,难道长沙不是大明疆界吗?” 几个陪酒的歌姬吓得花容失色,各自退到一边。 张政突然想到一事,惶急站起来指着许义阳:“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以为拿着圣旨到长沙便可以为所欲为吗?刘总兵难道只在那里看吗?还有袁大人,你……” 许义阳不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道:“这是政事,如果有人要谋反,刘总兵当然不会放过!” 就在这时,外面慌乱冲进来一个人,看见张政立刻扑过来哭诉:“老爷不好了,一伙兵丁把府上包围了,还抓了宁乡的二爷和两位公子!” 张政手指颤抖,指着许义阳骂道:“你怎敢如此大胆!” 袁达和刘承胤同时站起来,满脸惊色地看着许义阳。 “你…你……”袁达说不出话来。 许义阳安稳坐在那里不动。 说话的功夫,张二武风风火火闯进来,身上有着血迹,他拱手向许义阳禀告道:“启禀大人,宁乡二张抓了一个,逃走了一个,有几个蛮人拒捕,已被当场斩杀!” “怎么回事!”许义阳大怒,骂道:“怎么还让逃走了一个!” 张二武回道:“那厮甚是奸猾,藏在后花园翻墙走了!” 这一连串的消息如同晴空霹雳敲在张政的头顶,他指着许义阳骂道:“黄口小儿,你怎敢如此?” 许义阳不睬他,转头对刘承胤说道:“有钦犯逃走,本钦差要派人去抓捕,请刘总兵派兵协助!” 刘承胤还是没说话。 许义阳又道:“他在宁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刘承胤犹豫询问:“当真证据确凿?” “堵大人就要回长沙,若有罪责我一人承担,刘总兵若不派人,我自行派兵去抓捕!” 刘承胤偷眼看袁达,见他缩在旁边不说话,当即答应道:“好,我派上一队兵马前去引路。” 形势变化的不是一般的快。 “你们,你们!”张政指着周围两人,跌足不已。 所谓的强大,原来是这般脆弱。 五百人不多,但已经足够干许多事情,因为堵锡快要回来了,许义阳才敢动手,有堵锡兜底,长沙府不会出乱子。 许义阳要在堵锡回到长沙府之前把这件案子办成铁案,因为堵锡的姿态表明,他不可能在抗税案上站在朝廷一边。 也正是因为堵锡快要回来了,袁达没有坚决站出来走到许义阳的对立面,这个时候明哲保身绝不会是犯错的决策。 刘承胤不想插手此事,点了一千老弱残兵紧随张大武等四百五十人士卒,向宁乡县进发。 许义阳把所有的兵马都派出去了,身边只留下五十名侍卫。 张政等人被抓捕后,袁达索性当上甩手掌柜,把长沙府衙完全交给许义阳。 张政一家五口人被架上枷锁,锁入大牢,许义阳命人把管平从牢中提出来。 管平是一个消瘦的中年人,在监狱中磨炼了三年,头发凌乱,但站在那里,仍然保留一份卓尔不群的气质。 许义阳招手,命张二武把李秋月带出来。 “管郎!”李秋月一下扑上去。 “月娘!”管平伸出枯瘦如鸟爪的手抚摸在李秋月的青丝上。 许义阳重重的咳嗽一声,李秋月才稍稍矜持退后一步。 管平原本浑浊的眼神闪过一丝光彩,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秋月站到一边说道:“这是朝廷来的钦差许大人,是他把救你出来的!” 许义阳摆手,张二武上前示意李秋月离开,男人谈事情的时候,不该有女人在场。 “管平,你是长沙府人?” “是!”管平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许义阳,他不是李秋月那样单纯的女子。 在大明,每一个能把生意做得很大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成为一个富商,其实比考中举人更难。 许义阳又问:“张政犯下的罪行,你清楚吗?” 管平皱眉,在揣测许义阳的意图,许义阳太直接了,商人很少会这么直接。 许义阳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我现在要张政死,至少也要他倾家荡产,身败名裂!” 因为来前郭臻有过交代,许义阳不怕在长沙把事情弄大,大明各地的士林都在对郭臻议论纷纷,郭臻想杀一只鸡给猴子看看。 管平曾是长沙府的富商,他虽然已经入狱三年,但他熟知这里的关系和秘闻,很有可能还有些不少亲信和朋友在长沙府。 在大明,有几个乡绅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无非就是朝廷会不会坚决查下去,官府会不会坚决庇护。 “是不是我能找到张政的罪证,钦差大人便可以放我出去?” 许义阳从身后拿出一套崭新的青色长袍出来,说道:“我现在就可以放你出去,但是我确实需要张政的罪证!” 管平神色激动道:“被张家欺压的人太多了,只是那些人害怕张家的淫+威,不敢站出来告发!” “何腾因谋反被斩首,张政已经被我押入大牢!”许义阳拿出一个包袱:“这是一千两银子,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要你尽可能找人来告发张政,罪证越大越好,只有张家败了,你才能在长沙府立足。” “好!”管平一点便透,跪在地上说道:“我管平虽然被关了三年,但在长沙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只要许大人管住衙役大人不要随意施刑,掀出张家罪行的一角,也足够让他死上几回!” 许义阳摆手。 管平提着包裹和衣服走出府衙,他很想再见李秋月一眼,把事情问明白,但那个年轻的钦差大人不给他机会。 许义阳太年轻了,如果不是他见到李秋月,如果不是他堂而皇之走出府衙大门没有人来拦他,他很难相信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 堵锡就要回来了,袁达躲在家中不出来,任由许义阳折腾。 第782章 首鼠两端,冲撞府衙 一个衙役捕头慌慌张张来到袁府,见到袁达后,跪地禀告:“知府大人,不好了,有人正在策划冲击府衙,想把张老救出来!” 袁达眉头一皱,问道:“是张大少爷吗?” 张家大少爷与两个不成器的兄弟可不一样,张家大少爷张怀是进士,并不住在家里,而是在岳麓山下独辟一处宅子居住。 那捕头答道:“不是他还有谁,听说有好几百人,除了张家的家奴,还有不少秀才!” 袁达捻须踱步。 捕头又问:“要拦住他们吗?” 袁达摇摇头:“不要,他们即便冲入府衙,你也不要去拦,但你现在去把这件事告诉钦差大人!” “是!”捕头转身离去。 袁达谁也不愿意得罪,因为他不知道堵锡会帮哪边,给许义阳通报消息,是暗示他不是与张家站在一边。 如果仅仅是抗税案,袁达还不至于如此,那天张政的话把他吓到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当官,哪怕被罢官回家,他也不愿意与朝廷对抗。 酉时左右,长沙府的大街上像山洪暴发般闯出来一群人,这些人大呼小叫,摩拳擦掌,有些人手里还拿着锄头扫帚等物,直冲向长沙府衙。 走在前面的几人全是穿着文士服的士子,有一个进士,两个举人和二十多个秀才。 那个进士正是张政的大儿子张怀,他今天听到家人的禀告后,暴跳如雷,立刻纠集家奴准备来府衙讨个说法。 大明的士子权限极大,秀才可以见官不跪,如进士等人一旦到府衙闹事,各府县主官也不能打骂。 张怀心思缜密,先派人打听消息,确认只是钦差许义阳擅自行事,知府袁达被逼足不出户,心中顿时底气十足。 王山也在岳麓山下,听说后急匆匆赶来劝他:“堵大人很快就回长沙了,你现在带人去冲击府衙,只会授人以柄!” 张怀抽出一片文章放在王山面前,王山闭口不再说话,那是记录他一些不检点行为的文章。 文人最重名声,王山更是如此,看到张怀手中的东西,他虽然心中不爽,但也无法再开口阻止张怀。 长沙府衙前。 一群百姓气势汹汹,后续还不断有人跟上来,周围在一大圈人在看热闹,等快到府衙的位置已经挟裹有一千多人。 府衙前守卫的兵丁一哄而散,兵丁不敢对这些有功名的人动手,也不会对这些人动手,因为他们都是长沙人。 张怀稍稍定神,撸起衣袖领着众人往里冲,走进府衙十步,迎面站着十几个人。 许义阳一身青衫站立,他身后站了十来个士卒,他没有说话,从外涌进来的百姓看见他自动停下脚步。 张怀挥手让后面的人不要再大声喧哗吵闹,相距百步,他走上前朝许义阳拱手打招呼:“见过钦差大人!” 许义阳就站在那里,没有回礼,连青衫的衣襟也没动:“你既然有功名在身,应当知道冲击府衙的罪过。” 张怀心头恼火,回道:“钦差大人无故抓捕我父,派士卒私闯民宅,难道没听说过匹夫之怒吗?” 张怀本希望制造压力让这位年轻的钦差知难而退,从眼前的形势来看,这个计划不可能实现了,用强是最后的办法,也是最无奈的办法,但今天夜里他必须要把父亲张政救出来。 许义阳回道:“本钦差奉朝廷旨意来长沙办事,你父亲到底有没有罪,公堂之上自由定论。” 看到眼前这些闹哄哄的百姓,许义阳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哀。 大明的士子还是这样看不清楚形势吗? 楚王郭臻已经下定决心要在长沙杀鸡儆猴了,可这些人倒好,非要自己往油锅里跳。 张怀也扭头看身后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落在他的眼里引发的感受与许义阳完全不同,他把心一横,恶狠狠地说道:“你是钦差不假,但你看不见长沙的民心吗?若因此事引发长沙民变,你能担得了这个责任吗?” 长沙府衙明显在置身事外,许义阳从南京带来的兵丁今天下午又出城了,张怀知道许义阳身边只有五十人。 “若长沙民变,你便是谋反之罪!”许义阳的声音如轻飘飘的一阵风,到目前为止,他带着十个人视眼前这一千多人如无物。 许义阳表现得越镇定,张怀心里越没有底。 两人的对话时间很短,张怀还拿定主意,他身边的两个秀才先受不了了,窜上前来,口中大骂道:“和这等人啰嗦什么,冲进大牢中把张老抢出来就行了!” 他们自诩有功名在身,一般衙役不敢打他们。 许义阳退后一步,对张怀说道:“你可要想好了,冲击府衙可是死罪!” 随后,许义阳又伸手指向按捺不住的人群:“你们要跟着张怀掉脑袋吗?” 张怀稍稍有些迟疑:“我们都是大明的士子,来府衙只为请愿!” 刀已经拔出来了,张怀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但说完这句话后,张怀浑身仿佛被注入一股力量,随着两个秀才走上前来:“请钦差大人释放家父,否则悔之晚矣!” 大明中期以后,士子的权利越来越大,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个钦差大人不过是个武职,身为进士的张怀心中有着优越感。 许义阳再往后退一步,他这边一退,几十个秀才和跟风百姓像当街吵架的泼妇一般扑过来。 许义阳往后急退,朝后喝叫:“动手!” 几十个身影从拐角处冲出来,每两个人抬着一个木桶。 许义阳捂着鼻子让开道路,张怀见迎面来人,脚下稍稍迟疑,那些身影抬着木桶往正在扑上来的士子身上泼过去。 顷刻间,臭气熏天。 那十几个木桶中全是粪便,粪水和蛆虫混在一起,冲在前面的几个士子大叫一声,纷纷往后退避。 张怀冲在靠前的位置,被一桶粪水迎头浇上,他紧闭嘴唇,心中恶心欲吐。 许义阳也受不了这个臭味,退到几十步之外捂鼻观望,他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笑会吸气。 张二武退到他身边,捂住鼻子奉承道:“大人这一招真是绝了!” 许义阳看了看眼前形势,说道:“只怕粪便熏不走这些百姓!” 第783章 抓人稳局,堵锡回归 长沙府衙门口一片混乱,原本气势汹汹的百姓不知所措,冲在前面的首领乱作一团。 张怀脱去身上的外衫,指着远处的许义阳骂道:“你怎敢如此,简直欺人太甚。” 他们这种平日自诩名士的士子被这般羞辱,简直就是仅次于杀了他们。 许义阳见张怀没有退走的意思,反倒是被这十几桶粪水浇的快要失去理智,当即将右手高举,四十个士卒立马蓄势待发。 有几个士子受不了臭味,向外面退去,他们身上的气味使拥挤的人群更加混乱。 张怀抹了一把头发,双手立刻沾满屎尿,他状若疯狂,指着许义阳的方向嘶吼:“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许义阳眼里。 “就这些人也敢冲击府衙!”许义阳敏锐的觉察到这些人锐气已失,队形混乱,指向前方下令:“全给我打出去!” 四十个士卒从背后取出盾牌,左手拿盾,右手取木棍,如饿虎扑食般冲出去。 木棍之下,闹事之人头破血流,鬼哭狼嚎。 张二武动作快,来到张怀身边一脚踹过去,张怀在地上翻腾了一阵,内衫上又染满了秽物。 至此,前来闹事之人心中胆寒,除了少部分死硬分子,大部分人一哄而散。 在许义阳的命令下,四十个士卒一路驱赶,见闹事之人稍有聚集,立刻上去打散。 天色缓慢暗下来。 许义阳的皮靴踩着粪水来到府衙门口,十几个衙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义阳冷笑着下令道:“把为首的几个士子全部抓起来关入大牢!” 见到今天这等场面,十几个衙役不敢再违抗他的命令,把被打趴下的几个士子扣住,其中就有张怀。 两刻钟左右,府衙门口安安静静,张二武带着三十个兵丁退回来守住府衙大门。 许义阳带十个人快马加鞭赶往刘承胤的家中,长沙城闹成这么样,长沙知府袁达和总兵刘承胤都默契地好像消失了一般。 许义阳一行人来到刘府门口时,家丁拦住去路,许义阳骑在马上,用马鞭指着门口的卫兵喝道:“让刘总兵出来,就说本钦差要找他!” 家丁进去没一会,返回来为难说道:“启禀钦差大人,刘总兵不在家!” 许义阳冷笑道:“休要撒谎,你回去传一句话给刘总兵,如果他还对本钦差避而不见,本钦差就调集其他镇的兵马进入长沙,如果今天长沙城出了乱子,他这个总兵也就当到头了。” 明面上,许义阳只是个钦差,似乎没有权力调动兵马? 但这几天时间,长沙城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知道许义阳是秦锋的义子,楚王郭臻的亲信。 不等家丁返回,许义阳策马离去,同时命张二武找袁达要连夜出城的命令。 一个时辰后,两个亲兵冲入长沙外的黑幕,与此同时,大队长沙驻军走上街头,实施宵禁。 刘承胤全副披挂盔甲来到长沙府衙,往里走了一段路又退了出来,里面实在是太臭了。 许义阳从府衙右侧的厢房中走出来,招呼刘承胤道:“刘总兵,本钦差在这里!” 刘承胤假惺惺地说道:“见到钦差大人没事,我就放心了!” 许义阳笑了笑:“多谢刘总兵施以援手!” 刘承胤话中有话地说道:“堵大人就要回长沙了,这两天可不能出乱!” “本钦差也希望如此,乱民已被刘总兵驱走,本钦差今晚应当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两人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刘承胤离去,这个年青的钦差虽然不讨人喜,但他迟早要离开长沙的,如果能接着他的手把盘踞长沙多年的张家给端掉,刘承胤乐见其成。 许义阳回到府衙西南角,那里是上风口,闻不到臭味,不过,即便没有臭味,许义阳也难以入睡。 要在堵锡回长沙之前把这件案子办成铁案,许义阳还差一个条件,到目前为止,他做的一切其实是在敲边鼓。 管平那些人只能用来造势,这些罪名还不足以支撑他横扫张家,严办抗税案。 张鼎逃回宁乡县去了,张大武率四百兵丁连夜追剿,刘承胤只派了一千人跟随,那已经足够了,因为张鼎不知道刘承胤真实的想法。 如果张鼎在宁乡拘捕与官兵打起来了,那么就是堵锡也没办法给张家洗刷罪名。 在来长沙之前,郭臻最担心派兵入湖南会激起湖南民变,但在抓捕了张家几个首脑人物之后,他反而担心张鼎胆子太小。 倒在棉褥上,许义阳回想南京城的那场刺杀案,他突然发现如果用怀疑的目光审视,那场刺杀案又有无数个疑点。 另一边的堵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着急,他弄不明白郭臻为什么要派一个年轻的武将为钦差。 “难道是因为楚王担心文官之间官官相护?”堵锡一直在考虑如何能拿出一既可以让楚王郭臻满意,又可以给士林交代的结果。 大船靠岸,堵锡远远看见岸边随风飘荡的旗号,袁达、刘承胤和许义阳都在这里。 堵锡是湖广元老,何腾死后,他在这里的威望无人能比,长沙城弄到今天这个局面,与他态度暧昧逃不了干系。 袁达领头,刘承胤和许义阳跟在后面迎了上去,在湖南,以文驭武的制度在表面上还算保持住了。 堵锡一上岸,立刻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袁达在笑,只是脸上肌肉僵硬,刘承胤态度恭敬,只是好像隐藏了怒气。 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钦差许义阳了,看面相一表人才,朝气蓬勃,隐约有一种逼人的气势。 年轻人啊,本该如此! 袁达如卸下千斤重担地说道:“堵大人终于回来了!” “拜见堵大人!” “见过堵大人!” 刘承胤和许义阳先后上前拜见。 堵锡简单回礼,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袁达看许义阳,许义阳抬头看天。 袁达无奈,垂头丧气地说道:“堵大人一路舟旅劳顿,还是回到长沙府再说吧!” 堵锡看三人表现,答应道:“也好,先回城吧!” 他很能沉得住气,有他在长沙,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第784章 堵锡震惊,杀鸡儆猴 一行人走向湖广总督府,堵锡见到街道上有兵丁巡逻,心中警兆更盛。 不等他们一行人回到府衙,迎面一群二三十人乱哄哄走过来,为首的正是王山。 “堵大人,您终于回来了!”王山上前见礼,目光横向许义阳,暗含怒气。 说起来,王山与堵锡并不熟悉,但只要是复兴社都能攀上交情。 堵锡见王山出面,知道长沙城内一定发生了大事,他脑子稍一运转,问道:“夫之,你来找我有事吗?本官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置,等明天有空本官再派人来请你!” 王山听见此言,只能退后,拱手告辞:“也好,明天再来拜访堵大人!” 众人进入长沙总督府,堵锡命随从给许义阳在侧首看座,袁达和刘承胤都只是站着。 堵锡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问出心中疑惑:“说吧,发生了何事?” 袁达偷看许义阳一眼,回道:“三天前,钦差大人缉捕案犯,把张政及宁乡抗税案一干人等捕入大牢,当日夜晚,张怀领一帮家奴和士子冲击府衙,下官因身体不适,在家中休息,钦差大人领人把闹事的乱民给轰了出去,张怀等为首几人也被缉捕关入大牢!” 说道这里,袁达停了下来,眼睛看向刘承胤。 大厅安静下来,堵锡看袁达的反应,知道这件事情还没完,也随即看向刘承胤。 刘承胤心中暗骂,被逼不过站出来拱手道:“乱民闹事那夜,为了防止再出乱子,钦差大人命下官实施宵禁,一直持续到现在,再没有发生异状,只是……” “只是什么?”堵锡越来越吃惊。 刘承胤咬牙切齿道:“只是当日钦差大人缉捕案犯时让宁乡的张鼎逃脱了,钦差大人的亲兵和长沙府兵丁前去追剿,昨天夜晚在宁乡县遇袭,损失了三百多名兵丁!” “什么?”堵锡站起来。 此事一发生,抗税案再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今天,袁达和刘承胤默契给出相同的说法,把张政等人说成案犯,把张怀等人说成乱民,正是因为昨晚在宁乡发生的这场偷袭战。 堵锡看向许义阳,那个年轻的钦差坐在那里,如果他的感觉没有出错,那眼光一定带有一丝挑衅的味道。 既然你躲躲闪闪,不愿意处理抗税案,那么我便替你来做主。 许义阳就是这么想的,他拱手道:“张鼎抗税谋反,在宁乡聚集乱民闹事,今天清晨,我已经快马加鞭往南京禀告朝廷!” 既然逼了,那就要逼到底,许义阳在长沙,代表的是朝廷,代表的是楚王郭臻。 袁达补充道:“为了防止案犯潜逃,今天清晨钦差大人督兵马把张政一家五十多口人全部抓捕,关押入大牢!” 这就对了,王山来找自己肯定为此事而来,堵锡坐回椅子上,他要尽快理清头绪:“你们暂且退下!” 三人告辞离去,堵锡又道:“袁知府留下!” 他要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袁达是值得信任的人,许义阳与刘承胤并肩走出去。 两人一直走到总督府前,刘承胤向许义阳竖起大拇指:“钦差大人好手段!” 他很愤怒,那一千老弱病残是听着张大武的命令,如自杀一般跳入伏击圈。 张大武率人去宁乡县抓人,竟然闯进张鼎家中,把张鼎家中的老幼杀得干干净净,然后命长沙的一千兵丁驻扎在矿场附近的山沟里。 许义阳微笑回道:“都在为朝廷效力,顺楚王者昌,逆楚王者王!” 这句话说的直白大胆,但这句话不是他能说出来的,刘承胤若有所思。 下午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次日清晨,管平领着三十多人在总督府前击鼓伸冤,若不是血案,都不好意思来总督府前走一遭。 墙倒众人推,那些受到欺压敢怒不敢言的百姓见张家人已全被拘捕,在管平的鼓动下,终于敢把自己的冤屈晒在太阳底下。 堵锡收下状纸,遣散众人。 王山等一干士子没有再出现,因为他们听说张鼎在宁乡谋反一事,没有人来告诉他们内幕,因为传播内幕的人都被关在大牢中。 午后,许义阳前来总督府拜见堵锡,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堵锡,这是临行前郭臻给他的亲笔信。 堵锡看完把信件收入怀中:“如今襄阳战事才起,湖南绝对不能出乱子,当务之急是要平叛!” “正是!” “宁乡二张抗税反叛,罪无可恕!” “正是!” “长沙张政不守纪法,与二张暗通消息,当诛首恶!” 许义阳没有说话。 堵锡长叹一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楚王一向仁慈,何腾谋反之罪也只把他自己斩首!” 许义阳指着案桌上堆积一尺多高的状纸:“张家两位公子够死好几次了!” 堵锡道:“张怀罪不当死!” 许义阳仍然不说话,煽动乱民冲击府衙,罪同谋反,怎么可能不当死。 郭臻之前不杀人,不表示现在不想杀人,郭臻在江南不杀人,并不表示在湖广不杀人,因为他从张政家里搜到了他与两广士子的信件。 江南是大明统治的中心,也是朝廷的七成赋税来源,所以郭臻多次在江南手下留情,因为江南乱不得,而湖广则不同,杀鸡儆猴将从湖广开始。 郭臻把切好的肉条一点点扔到海东青嘴里,经过几个月的熟识后,那两只凶隼在他眼前乖如弱兔,但他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如果它们太过饥饿,隐藏的凶性随时可能爆发。 郭臻扔完最后一个肉条,在亲兵端过来的木盆中洗净手,口中喃喃:“凶物喂养,不可太饱,也不可太饥!” 郭臻在前面走,罗靖紧随其后,郭臻不发话,他也沉默不语。 等郭臻完全结束喂食,罗靖把湖广的形势,一五一十告之郭臻,没有丝毫隐瞒。 郭臻听了消息后,并没有立即做出决断,约莫思考了半个时辰,郭臻心中有了对策,他止住脚步,回头说道:“你稍等一天,等明天朝廷下旨,你再一同去长沙府!” 罗靖恭敬回道:“遵命!” 第785章 齐等旨意,严肃处理 次日,郭臻传讯兵部,请封湖广两总兵之功,内阁准奏,拟旨发往湖广。 传旨的锦衣卫走驿站快马加鞭,一路不分昼夜前行前往长沙府。 长沙府。 事情陷入僵局,许义阳再次来拜访堵锡。 近日总督府访客不断,士林有人来打探消息,有人来说情,张家在湖广盘根错节,有许多人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因许义阳来访,堵锡今天闭门谢客。 见面后,许义阳执晚辈礼,堵锡还礼,两人分主宾坐定。 许义阳先开口说道:“堵大人,宁乡之乱已经过去七天,乱民至今仍在啸聚山林,如此下去,只怕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许义阳的谦卑是故意做出来的,堵锡能看出来他谦卑中隐含的倨傲。 堵锡前天还赞叹许义阳年青无畏,此刻的看法已截然不同,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仅限于知礼之人,许义阳是钦差,但他只是个弱冠少年,郭臻的亲信就可以如此嚣张跋扈吗? 许义阳当然不是嚣张跋扈的人,他如此态度只是因为他不认为堵锡所做所为值得他谦卑。 堵锡略一沉吟,回道:“本官已命刘总兵率军征讨,近日便会有结果!” 许义阳微微摇头:“堵大人去年在湖北能击败东虏,取下荆州城,我在南京听得心驰神往,如此乱民竟然久攻不下,刘总兵真是在全力围剿吗?” 他既在恭维堵锡,又在暗示对长沙军行动不力表示不满。 堵锡冷着脸解释道:“许大人,乱民从贼多是畏惧朝廷追罪,如果朝廷能下旨饶恕从者,宁乡之乱自平!” 宁乡平乱迟迟没有进展,真正的原因在于堵锡和许义阳,在对张政一家定罪上出现了分歧。 一个是要只除首恶,一个是要满门抄斩。 堵锡一面上书朝廷给张家求情,一面拖着宁乡之乱等候消息,他担心宁乡之乱一旦平定,许义阳就此押送张家人返回南京。 张政必死,张家二世子和三公子也逃不了,堵锡想保住张怀的性命,他的底线决不能让张家满门抄斩。 “有乱必平,难道堵大人还要和乱民讲条件吗?”许义阳的不高兴都显在脸上,因为他确实不高兴。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堵锡回到长沙后,许义阳再也没有了浑水摸鱼的空间,堵锡不像袁达和刘承胤那般畏惧他,所以事情办到一半竟然卡住了。 两个人都在等朝廷的答复。 “楚王是仁慈的!”堵锡觉得郭臻不会大开杀戒,在他看来,郭臻连何腾的家人都可以饶恕,又怎么会在长沙如此残暴。 五月底,田间的水稻开始抽苗,温暖的阳光照在人的脸上,如被女人的双手抚摸一般舒服。 一队锦衣卫飞马进入长沙城,每个人看上去都是灰头土脸,一点也不像是朝廷来的使者。 堵锡和许义阳等长沙官吏齐来迎接,骑士队列中有个独臂的中年人,众人都听说这个人是楚王郭臻最信任的下属。 锦衣卫到湖广总督府,首先宣布的不是圣旨,而是楚王郭臻的命令。 罗靖当众宣读道:“楚王有令,命许义阳为监军,督长沙、武冈两镇兵马平定宁乡叛乱。” 楚王郭臻总管大明各镇兵马,这条命令从名义上看,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如此一来,却是剥夺了堵锡的兵权。 罗靖宣布完郭臻的命令后,让总督府中随从摆好香案,共有两份圣旨。 第一圣旨封长沙总兵刘承胤为宁乡公,武冈总兵陈友为武冈公,另一份圣旨让堵锡如挨了一记闷棍,圣旨中用斥责口气命他尽快完成湖南两税改制。 两封圣旨,一道命令,表明朝廷改制两税决心已下,各地不要再心存疑虑,顺着昌,逆者亡。 这是生与死的问题,楚王郭臻要在湖南动刀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 锦衣卫宣旨完毕,堵锡闷闷不乐,罗靖笑着对他说道:“临行前,王爷曾经对我说过堵大人大才,说湖南的安危全寄在堵大人身上。” “罗统领说笑了!”堵锡没有心情听奉承话。 罗靖又道:“我在南京城听见传闻,朝廷正准备召堵大人入阁呢!” 堵锡心中一揪,内阁已经恢复权力,不再是几年前的鸡肋,罗靖的每句话都不是随口说出来,只怕湖南的两税改制关系到他的前程。 湖广总督府设宴接待特使,直到夜晚,许义阳才得到机会单独拜见罗靖。 一见到罗靖,许义阳恢复了一点年青人的本色,请示道:“王爷如何吩咐?” “王爷的命令里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平叛!” 平叛! 说明这件事的性质越来越严重,已经从抗税变成叛乱。 罗靖指点道:“你明天拿王爷的命令到武冈调兵,陈友虽然曾是刘承胤的部将,但他和刘承胤不是一条心!” 朝廷同时封刘承胤和陈友为公爵,已经把两人放在同等地位看待,宁乡乱民不过数千,而此次要调集两支兵马平叛,其用意不言而喻。 许义阳笑着回道:“下官明白了!” 罗靖笑问道:“你来到长沙后刘承胤是不是一直阴奉阳违?” 许义阳点点头:“正是!” 罗靖又道:“陈友已向朝廷表示,他愿意率军北上襄阳!” 许义阳瞬间明白,郭臻早在湖南布局,陈友对朝廷怀有归顺之心。 次日,张二武拿郭臻的命令前往武冈,随后,陈友率五千士卒从武冈北上。 罗靖留在长沙府,许义阳督陈友和刘承胤共一万兵马往宁乡进军,旌旗招展,剑戟如林。 大军在宁乡县边缘驻扎,陈友和刘承胤来拜见许义阳。 陈友长相甚是凶恶,顶门偏左的位置长了一个肉瘤,他在湖南有“五阎王”的凶名,曾有苗民叛乱,他剿杀乱党后把俘虏剥皮示众,番人畏之如虎。 因罗靖那番话,许义阳特别注意陈友,这样的人只怕很难得到士子的支持。 近在咫尺的宁乡县乱作一团,衙役在各村寨张贴布告,限乱民三天内下山,否则按谋反罪处置。 消息传播极快,山贼听说朝廷调集一万兵马前来,又有“五阎王”陈友在列,宁乡县那些被张鼎鼓动的矿工一哄而散。 两天后,有矿工绑缚张鼎前来大营请功,宁乡县令把张家剩余的三十多口人也一同缉捕送到。 这一仗堪称兵不血刃。 第786章 叛乱平定,策反吴桂 许义阳于宁乡县把张鼎及家人全数斩首示众,并抄没家产,然后率军返回长沙。 宁乡二张反叛罪名成立,张政被以勾结贼人定罪,张二武等人率兵丁抄家,袁达在长沙府衙平息管平等人的冤情。 六月初,由锦衣卫监督,张政一家被斩首在长沙四牌楼前,至此,湖南抗税案落下帷幕。 许义阳回到岳麓山下的公馆,没有乐声,不见曲调,李秋月已经回到秋月楼。 管平前来拜见,时隔一月,他神采奕奕,重活一世,他领悟了很多道理,自然不会放过与许义阳攀上的关系。 说起来,长沙舆论前后大变,与管平不遗余力的奔波不无关系,那些曾经被何腾迫害的富商和乡绅在他串联下全部洗清冤情,并收回曾经被没收的田产。 罗靖以楚王郭臻的名义把三张抄没家产的一半用来补偿这些人的损失,管平也从中分到了三千两银子。 一见到许义阳,管平立刻跪伏在地:“此次我管平能得新生,全赖钦差大人的再造之恩,钦差大人日后若还有用到管平的地方,管平愿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许义阳微微一笑,说道:“起来吧,你需要记住的不是本钦差的功劳而是楚王的恩德!” “是,是,我明白,这是楚王的大恩!” 许义阳想想,嘱咐道:“你既然为商,那便好生经营,需知,楚王可是很重商的!” “多谢钦差大人提点!”管平大喜,由他这一个月在长沙走通的关系和创下的名声,也许过不了几年便可以恢复往日的财富,为了讨好许义阳,他压低声音说道:“小人已给月娘除去乐籍!” 许义阳想起那个女子,笑道:“月娘对你一片真心,你可不能辜负了他!” 管平抿嘴,他后面半截话被许义阳堵住了,他本想说,他已给月娘除去乐籍,秋月楼随时恭候许义阳去。 他这几天已经了解整个事情七八成,李秋月曾经陪侍许义阳,他又怎么敢再插身其中。 一个女人,和权势和财富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他喜欢李月娘,但从大牢中脱身后,他心中被欲望填满,因为他是个商人。 许义阳到底少年,在人心阅历上还是差了点火候。 湖广平叛后,江南的声音沉寂了许多,两税案顺利推广。 许义阳没有返回南京,他的新官职是湖广监税使,这只是个临时差事,郭臻真正的目是利用才在长沙立下的名声,让两税顺利推行下去。 从年初到五月,襄阳城下的战事没有进展。 洪畴虽然能得到江北的补给,但大军被围困已经一年,城内军民都有些心浮气躁。 吴桂在南阳城下驻军,许久不来江边巡视,他们好像是来守卫南阳,而不是在救援襄阳。 这几个月,吴桂的内心一直在经受着折磨,满清疲态已显,从上个月起,开始拖欠饷银。 去年山西战乱,扬州府战乱,陕西和河南产粮自顾不暇,眼下正是春荒季节,听说京城里的大米已经上涨到五六两银子一石。 这才是第一年,杜尔滚只有两个办法,杀人或者夺回江南,但是,他听说大明已在扬州府发动攻势,明显尚有余力。 三天前,十几个留守四川的家丁来到南阳兵营,带回来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满人已经在实施减丁策略。 战局暂时不会有什么变化,吴桂担心的是时间拖得长了,明廷未必会再给他那么优越的条件。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斥候营统领前来禀告:“王爷,兵营外有一支商队求见!” “又来了吗?”吴桂收回思绪,这是张焕第三次来到南阳城下。 “把他们带进来!” “遵命!” 商队的货车拖进兵营,车上装满了粮食,这已经是长江南北最赚钱的走私生意。 张焕被带入中军大帐,古有三顾茅庐,他如今是三说吴桂,拿着一份圣旨穿梭在大江南北真的很危险,而且在他看来,很丢大明的脸面。 走入大帐,一张空椅子摆在眼前,张焕在这里地位越来越高,预示着吴桂心中的天平在逐渐倾斜。 “张特使别来无恙?” “王爷一向可好?” 虚伪是必要的礼节。 张焕说笑道:“王爷就把这这份圣旨接下吧,你我同殿称臣,也免除了我奔波之苦!” 使者最难的是保住尊严,张焕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吴桂闻言不语。 张焕接着说道:“王爷消息灵通,当知道杜尔滚已经准备在断王爷的后路了!” 张焕的话让吴桂惊讶,原来他们也这么快得到了来自北京城的消息、 四川是满清最稳固的产粮之地,杜尔滚为了确保四川赋税能运到京城,已准备命八旗重兵入川。 满清正在讨论究竟由哪一旗兵马入川,他是用重金贿赂朝臣才得到消息。 吴桂自嘲道:“楚王果然很关心在下!” “只要王爷回川,川地便由王爷世代镇守,只怕王爷再犹豫几天,机会就从指缝中溜走了!”张焕朝吴桂一拱手,正色道:“此番临行前,朝廷已有决议,若是满人重兵入川,我也就不用再来南阳了!” 失去四川,吴桂就没有了谈判的本钱,从此沦为杜尔滚的牵线木偶。 吴桂沉吟片刻,回道:“七天之后,本王定会给张特使一个答复!” “好,我就在河南等王爷七天!” 商队走出兵营一路往东,张焕坐在空荡荡的货车上,心情十分放松,今天吴桂的表现让他看见了希望,杜尔滚准备釜底抽薪,这会让吴桂失去剩下不多的安全感。 南阳往东是汝阳府,与南直隶庐州府和安庆府相连,那里是明军在江北的据点之一。 姚启把那里经营的滴水不漏,无需朝廷派兵据守,连续挫败满清骚扰。 汝州府盗贼丛生,凡是满清与大明交界处,山贼盗寇层出不穷,都有罗靖麾下暗影卫的身影暗藏其中。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满清缺粮,只能残暴的从大明百姓身上搜刮,从而激起民变。 三天转瞬即过,商队再装满粮食前往南阳府。 离南阳尚有百里,一队骑兵在路边接应,张焕大喜,知道事情将成。 京城的消息传到南阳,杜尔滚准备命正蓝旗入川,吴桂终于下定决心。 第787章 吴桂接旨,出了变故 已经猜到吴桂的决定,张焕不等见到吴桂,便从货车的夹层中取出圣旨,随家丁走入吴桂的大帐。 吴桂屏退左右,帐中只剩下两个人:“张特使,本王愿接受大明册封,返回四川!” 张焕大喜回道:“既然如此,不如帮大明取下襄阳!” 一个意料之中的反应。 吴桂坚定摇头:“杜尔滚已经派正蓝旗从京城出发前往四川,本王若是帮朝廷取下襄阳,只怕蜀地有失!” 张焕犹然不明其意:“取下襄阳,满清实力大损,败亡之相将现,反之,他们若是得知王爷回川,定会调集大军入川!” “正是如此……”吴桂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他下定决心返回四川,可不是为了尽快结束南北战事。 蜀地虽小,物产丰富,吴桂答应做大明的镇西王,并不是心甘情愿就此归顺大明。 郑珑占闽粤,大西贼占云贵,广西亦是割据之地,如果大明战事发展顺利,他自然老老实实当镇西王。 如果满清和大明战事旷日持久,闽粤和大西贼再出变数,他或许还能有称雄天下的机会。 楚王郭臻正当壮年,而他比楚王郭臻还要年轻几岁。 陈焕退而求其次,说道:“那请王爷乘乱取下尚喜的首级,扫清南阳城下的清军!” 吴桂稍作思考,回道:“尚喜为人机警,本王尽力而为!” 吴桂心里清楚,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怕无法给大明交代,杀了尚喜,可兼并其军。 “好!”陈焕大喜:“我这就回去禀告!” 他从衣袖中掏出圣旨,郑重道:“镇西王接旨!” 这道圣旨已经宣过了,当时吴桂没有接,此时没有香案,也没有跪拜,吴桂顺手拿过去。 事情已成,张焕也顾不上礼仪了,交出圣旨后告辞离去。 自吴襄谋反后,满清对明军降将既用又防,杜尔滚下定决心让正蓝旗进入四川后,命尚喜注意吴桂的动向。 这几天,商队连续在汝州和吴桂兵营内外出动,早有斥候和密探禀告了尚喜。 吴桂兵马是南阳城下的主力,尚喜不敢乱动,只派人在外监视。 吴桂的斥候一直把商队护送出南阳才返回兵营,尚喜在暗中发现后,心中疑虑顿生。 走过汝州,张焕命商队加快速度,这里属于满清管辖。 一行人晚上就在路边的小店将就歇息,次日午后,众人正在赶路,后面大道上追来了四个骑士,疯狂的抽打马鞭。 张焕盘膝坐在车上,看见远处来人,命商队放慢速度,他从大明到南阳一路的安全由东厂的陈诚负责。 如果他死在吴桂的兵营的中,只能哀叹他命不好,但如果他死在沿途的盗匪手里,陈诚难逃罪责。 这支商队中有一半人确实是走私商人,另一半人全是军中侍卫,商队的护卫暗中准备兵器。 来人追到近前,勒住战马,为首的汉子神态惶急,说道:“使者快走,有东虏骑兵追来了!” 张焕心头一跳,这个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连忙问道:“你是何人?” 那汉子在马上拱手:“在下是赵统领属下,今晨一队平南王骑兵在沿途打听使者消息,我让人给他指错路,但骗不了他们多少时候!” 尚喜若不是怕吴桂知道,早就派兵把张焕等人拿下审问了,他心中既然有怀疑,行事更谨慎,一路不敢惊动汝州官府,只命斥候领骑兵一路追赶。 商队共有四十多人,目标太大,无法在汝州隐藏行迹。 张焕略一迟疑,问道:“追兵有多少?” 那人回道:“足有五百骑兵,我来此地正是要护送特使先行!” “好!”张焕当机立断,这个时候他可不会逞英雄,他出生入死说服吴桂,如果在大事已成时死在汝州,那才是最悲哀的事。 护卫头目从商队中挑了四个人护送,护送张焕先行离去,其他人仍然在不紧不慢的赶路。 来人熟悉汝州地形,领着张焕等五人下官道走上小路,在崎岖的小道中走了半个时辰,张焕猛然回神,问那个头目:“你熟悉汝州,能帮我送一封信给平西王吴桂吗?” 为首的汉子露出为难的神色:“只怕无法进入兵营!” 张焕停下脚步,从护卫那里借了一柄刀,割下一块袍布,又割破手指用鲜血写了一个“张”字,然后把那块破布折叠好:“你务必要把这块血布交给平西王吴桂。” 那人见张焕郑重其事,知道事关重大,伸手接过来:“我只管护送特使安全离开汝州,等特使出了汝州后,我再去南阳!” 张焕思忖片刻,摇头道:“不行,你不把这块布送走,我不能离开汝州!” 那人见张焕态度坚决,吩咐下属道:“你们把特使护送到庐州,一路不得停歇!” 汝州归他管,到了庐州另有人负责,他对张焕苦笑道:“还是我自己走一遭吧!” 走入小路后,张焕最多在山里多耽误些日子,安全已有了保证,但一个百姓想送信见吴桂可不是容易的事。 山道中,急促的铁蹄惊飞山林中的鸟雀。 尚艺一路破口大骂,一个百姓也敢来欺骗他,让他白白在山道中绕了半个多时辰。 如果他随行属下中有高超的斥候,当能根据路上的车辙找到那些人的踪迹,可惜斥候无法从干燥的官道上找到线索。 沿途问了五六拨人,尚艺终于确定了商队逃走的方向,骑兵正行走间,一个眼尖的骑兵指着前面招呼道:“大人快看,商队在前面!” 尚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瞄,一支商队的尾巴在大弯道的拐角处消失。 “就是那拨人!”有之前跟踪的斥候做出回应。 “快!”奔驰的骑兵带出一股旋风。 该来的终究还是逃不掉。 商队伙计看见四周包围的骑兵,眼中露出绝望的目光,护卫们把刀子收在贴身处。 尚艺冷眼盯着他们,喝问道:“你们当中谁主事?”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走出来,作揖道:“是小人!” “你们是从平西王的兵营出的来吗?” “正是!” “你们贩运的都是些什么货物?” “稻米和丝绸!” 尚艺冷笑再问:“你们是从江南来的吧?” 那老者腰弯的像个虾米:“小人是庐州人,一直从江南贩货!” 第788章 吴桂惊怒,诱困尚喜 尚艺不放心,又问了几句,可实在挑不出毛病,想到出发之前,尚喜嘱咐千万不可给吴桂知晓,他冷声喝道:“你随我往南阳走一趟吧,平南王要见你!” 那老者现出为难之色,拒绝道:“小人货物已经卖完,只能等下次再去王爷的兵营!” 尚艺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摆手下令:“把这些人带回南阳!” 商队驮马被卸下来,马车被丢弃在道边,五百骑兵挟裹三十八个人往来时的路上而去,没有人主动提及两个时辰前有人离开了这支队伍。 骑兵回去时不像来时那么着急,在南阳府的边缘,迎面来了一队吴桂军中斥候拦住去路,斥候统领策马上前打招呼:“前面可是尚将军?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斥候统领眼睛直往骑兵队列中瞄,三十几个布衣无法在骑兵队列中隐藏行迹。 尚艺抱拳拱手,他不认识对面那人,答复道:“外出打秋风,抓了几只肥羊!” “是吗?”来人让出去路,他正是吴桂的堂弟吴荣,没想到尚艺竟然不认识他。 目送尚艺等人走远,吴荣率属下斥候飞一般奔回兵营。 吴桂大营在南阳城南三十里,尚喜有一半兵马驻扎在南阳城内,另一半兵马依城立营,满清这样安排其实已经显示出亲疏有别。 吴荣回到兵营,直冲入中军大帐,见到吴桂说道:“王爷,果然不假,尚喜把那些商队中人都抓回来了!” 吴桂猛然拔出战刀,骂道:“尚贼怎敢如此对待本王!” 他看在都是大明人的份上,刻意与尚喜结交,没想到尚喜是杜尔滚留在南阳盯着他的一双眼睛。 大帐角落一个汉子插话道:“王爷,现在可以确定小人确实没有骗你了吧!” 吴桂刀不入鞘,走到他面前:“张特使是否已经安全?” 那汉子点头道:“你可问吴将军是否看见了张特使的身影?” 吴桂扭头见吴荣正在摇头。 吴荣已经知道吴桂的计划,劝道:“眼下尚贼只是在怀疑,等他审问过商队中人后,即使张特使不在,他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如果让满清封住回川的道路,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也是,只是本王现在请尚贼出城,他难免会心中怀疑!”吴桂陷入苦恼中。 大帐中一片死寂,那汉子也不敢再说话。 片刻之后,吴桂把刀收入鞘中,吩咐吴荣道:“兵行险招,也只能出一招看看尚贼到底上不上当了,你即刻派人到南阳城中禀告,就说有明军在江北登岸!” “遵命!”吴荣拱手离去。 随后,吴桂扭头看那汉子:“还要委屈你再在这里待一阵!” 一刻钟之后,关宁军大营如煮沸的水,大队骑兵分批出营,往南边而去。 吴桂中军大旗一路南行,留下心腹大将方玄和吴荣守在营中。 南阳城外兵马游动,尚喜才听说商队被带回来,立刻接到吴营信使急报,他立刻叫来尚艺询问,商队中未见半点异常。 这支商队既然进了南阳城,不可能再活着出去了,如果吴桂有事,商队中人难逃一死,吴桂没有事,他也不敢让商队把他在背后监视吴桂的消息泄露出去。 军情紧急,第一批信使才走,第二批信使又到:“王爷,明军在南阳登陆,汉水水道中战船如云!” 尚喜稍稍犹豫,到目前为止,他所有的怀疑都是捕风捉影,如果明军过江,他守在南阳城中不出战,吴桂只怕会非常不高兴。 于是,尚喜传令道:“命城外一万兵马准备,随本王给平西王助战!” 南阳城内守军不动,尚喜率城外兵马紧随吴桂的旗号往南而去。 尚艺在城头观看,见吴营兵马随后而动,把尚喜的一万大军包裹在当中南行,心头生出警兆,他匆匆冲下城头,吩咐兵丁道:“把才带回城的那些商人带过来!” 城外人喊马嘶,远处传来铳炮声。 出城后,尚喜心中焦急,催促兵马加速前行,出南阳三十里,一列骑兵前来通告消息,为首正是吴桂心腹杨坤。 杨坤在尚喜马前下马行礼:“王爷,明军正在登岸,前营已经接战,我家王爷命我来邀请王爷前去观战!” 尚喜眉头不展:“是吗,明军来了多少?” 杨坤对答如流:“登岸的明军已近万人,江道中有数百艘大船,因明军战船有火炮,我军将士不敢靠近!” 远处铳声响亮。 “好!”尚喜再无怀疑,率五百骑兵疾驰出阵,先去查看军情。 往前走了二十几里,四周黑压压的骑兵把他挟裹当中,前路被堵塞不能行走。 尚喜暗觉不对,扭头问杨坤:“平西王在哪里?” 正在此时,前列骑兵如海水遇见避水神珠让开一条道路,吴桂策马走过来:“本王在这里!” 尚喜看前后左右,不见明军,只有关宁骑兵,他脸色苍白,问道:“你想干什么?” 吴桂不答反问:“你是大明人吗?” 尚喜盯着吴桂,右手握住刀柄,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对经历过剃发令的人来说,这个答案重如泰山,但对他这样已经融入一半满人血液的汉八旗来说,这个问题太可笑了。 其实吴桂自己也无法理解这个问题,但要让他在满清和大明之间选择,他本能地倾向后者。 尚喜拔刀指向吴桂,怒斥道:“你要谋反?摄政王对你恩重如山,你竟然要谋反!” “呵呵!”吴桂讥笑道:“恩重如山?满人的江山不是我们大明人给他打下来的?” 尚喜胸口起伏:“你也不想想,当年顺贼攻入京城,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你?” 吴桂再问:“你是大明人吗?你若愿意随我反清,你我之间还是朋友!” 尚喜怒不可遏,指着吴桂大叫道:“你一定是被那些文人说坏了脑子,大明的武人是什么地位,你不知道吗?” “那是从前!”吴桂冷声回应:“再说,本王说过要投入大明吗?” 吴桂抖动缰绳,四周骑兵的三眼铳对准尚喜的五百骑兵:“选吧,生还是死!” 尚喜举刀,刀刃闪着寒光,继续骂道:“本王绝不会背叛朝廷!” 他说的朝廷,当然指的是满清,有些背叛莫名其妙,有些忠诚难以想象。 第789章 吴桂歹心,未竟全功 吴桂长叹一口气,右手做手刀状,在空中虚劈,他的臂膀有力,那一式如开刃的倭刀令尚喜脖子上生出一丝寒意。 随后,吴桂退后,密集的骑兵队列挡住了尚喜的视线。 杨坤走上前来,喝问道:“王爷是投降还是要我们动手?” 五百亲兵都在看着尚喜,战马不安的相互挤搡。 尚喜长叹一声,长刀坠地,他确信,如果他反抗一定会死在这里,但是,死在这里毫无价值,这或许是他选择投降最好的理由。 大军返回,尚喜带出来的一万兵马被关宁骑兵挟裹其中。 南阳城门紧闭,尚喜的儿子尚信和尚艺站在城头眺望。 三十八个商队中人,有不少只是走私商人,要想让他们都临死不惧保守秘密是不可能的。 在杀了十个人之后,尚艺大体猜到了事情的全过程,他仅仅在猜,因为商队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张焕真正的身份和圣旨的内容。 “吴桂早与明廷有勾结,商队中逃走的那个人一定是明廷的使者!”尚艺说的越多,尚信心中越慌乱,因为他们从回撤的兵马中已经看不见尚喜的旗号。 “怎么办?”两人异口同声,问同一个问题。 正在此时,城下一列骑兵由远而近,等骑兵到四五里路外,尚信看清楚了走在最前列马背上那个人的身形,那是他的父亲。 一千骑兵来到城下,吴荣朝城头高喊:“王爷回来了,还不速速开门!” 尚信和尚艺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吴荣显得相当急躁,怒喝道:“快开门!” 令人难以想象,尚喜突然大叫:“不准开门!” 城上城下都惊待了,这世界发生过太多意外的事情。 吴荣拔出长刀,刀刃逼近尚喜的脖子,骂道:“速速让你儿子开门!” 尚喜面无惧色,朝城头喊道:“你敢开门,就不是我的儿子!” “吴桂与明廷勾结谋反,你速速上报朝廷,让摄政王早作准备!”尚喜如丧失了理智。 吴荣握刀的手在轻微的颤抖,刃口刺入尚喜的肌肤,鲜血渗出。 就在吴荣快要控制不住双手时,后面来了一个骑士,老远就喊道:“刀下留人!” 来人正是杨坤,见吴荣收刀,松了口气道:“王爷有令,把尚喜押回去!” 一千骑兵返回。 尚喜在马背上挺直身躯,吴桂远远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与他说话。 驻扎在南阳城外的清军被关宁铁骑驱赶往西而去,留下茫然失措的南阳城。 吴军远去,尚信和尚艺在城头发呆,一直到断后的吴军骑兵疾驰离去,尚艺反应过来,着急道:“赶快把这个消息禀告朝廷,同时告知襄阳城,吴桂十有八九是往四川去了!” 这不是秘密,因为满清只有那么一个富庶的地方。 计划赶不上变化,张焕没来得及把消息送到湖广,南阳城下的动乱就发生了。 长江水道中确实有战船,但没有吴桂所说的几百艘,只有孤零零的一艘巡逻的大船。 一直到次日清晨,明军斥候才发现南阳城下的异状,龙云命雷鹏水师加强长江水路中的巡逻,并派斥候去打听清军消息。 明军一直在做长久围困襄阳的准备,张焕在招降吴桂,龙云并不清楚,这样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襄阳城内。 昨夜传来的消息如晴空霹雳,勒克德浑只知道骂人:“大明人一个也靠不住,我大清对大明人宽厚,养的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洪畴一边命人加紧监视明军动向,同时说出了一句非常艰难的话:“也许我们该放弃襄阳了!” 洪畴心中的痛苦别人无法理解,襄阳寄托他的期望,一个重返朝堂,恢复权势的希望。 如果丢失襄阳,满清相当于在两年连续丢失江南和湖广,他曾在大明为官,知道这两地对满清的重要性。 如果杜尔滚不被明廷牵着鼻子走,满清甚至可以放弃江淮,调集大军收复湖广都是值得,因为大明在湖广这片土地上的统治力远没有在江南那么稳固。 “放弃襄阳吗?”勒克德浑口中呢喃,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麾下骑兵被困在城中一年,将士早已怨声载道,守城是大明人擅长的战法,蒙古人不愿意丢掉自己的战马:“要上奏朝廷再做决断?” 洪畴摇头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吴桂不是吴襄,他麾下骑兵具有野战能力,尚信只来通告吴军挟裹一万五千士卒往北去了,并不清楚吴桂的计划。 洪畴首先想到的也是四川,但他最担心的是河南有失,如果明军趁机占领了南阳,不但襄阳孤立无援,满清的山西河北等腹地都将受到威胁。 勒克德浑问道:“何时过河?” 洪畴想了想,回道:“今夜!” 一切都很快,比想象中还要快,夜晚,明军的巡逻船离开襄阳对面的水道,这里水流湍急,河道狭窄,大海船巡逻不便。 亥时,尚信奉命率南阳城内剩余的两万兵马来到长江边架设铁炮,襄阳城内火炬亮如白昼。 洪畴命人把守城的小炮悉数抬往长江南岸,以用作封锁河道,上游小船顺流而下,在襄阳城侧被清军截住,清军开始过河。 满人最先走,蒙古人其次,最后是大明降卒。 如果吴桂不走,如果吴桂不放任尚喜传递消息,明军本可以把南阳和襄阳的清军一网打尽,可惜吴桂没那么好心给大明出力。 这是襄阳自围城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动静,龙云站在虎头山顶眺望,毫无疑问,清军正在撤兵。 信使一路狂奔上山:“报,满清在江岸两边都设立了炮台,水师战船靠近损失太大!” 清军的那些炮虽小,但足以对水师构成威胁。 四周黑压压的一圈将领环绕龙云,每个人都藏不住喜色,对面火光像是在迎接他们的烟花,那些炮声如欢迎进驻襄阳城的鞭炮,他们都是军中宿将,看动静都知道满清已经放弃了襄阳城。 在襄阳下苦攻近一年,无论是采用什么方式,只要能拔掉这最后一刻钉子,他们都是欢乐的,一种如释重负的欢乐。 第790章 清军撤离,渡江厮杀 龙云将众将的神色看在眼里,传令道:“命水师暂退!” 传令兵随信使狂奔下山而去,终于有人打破了山顶的安静,金桓出列请命:“龙将军,要连夜攻城吗?” 龙云摇头道:“既然洪畴准备好撤军,一定做好了防御准备,那座城他已经留给我们了,我们要夺他不愿给我们的东西!” “李亨、袁宗和金桓,你们各率一万兵马渡河,围攻过河的清军!” “遵命!”三员大将踩着皮靴“噔噔噔”下山而去。 “贺英、张天禄回兵营点好兵马候命!” “遵命!” 至此,山顶上只留下了龙云和杨巍两个人。 杨巍拱手道:“恭喜龙将军!” “与我何干?”龙云轻笑道:“此非我战之功!” 杨巍笑道:“龙将军此言差矣,将军围攻襄阳一年,岂能说无功?” 杨巍曾经的锋芒收敛了一点点,已经懂得在龙云这样的人面前说几句恭维的话。 龙云刻意提醒道:“杨总管,收复襄阳后,你只怕也要回到江南了!” 杨巍点点头:“一切听王爷的安排!” 龙云感慨道:“你我追随王爷多年,王爷真乃天纵奇才,不但文能考中状元,武略也极为不凡,从草原起,我便发现,我眼中只有巴掌大的战场,而王爷的眼中却是整个天下!” 杨巍认同地点点头:“这大明的江山全是王爷收复的啊!” 两个人站在山顶看远处的厮杀,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 郭臻如此英明神武,岂能一直是楚王? 一个文臣,一个武将,他们都是郭臻的亲信,他们心中所想的东西彼此都明白,郭臻虽然从未表现出来,但他们要主动把郭臻推上那个位置,那个千万人仰视的位置。 攻取襄阳后,时机已基本上成熟。 在龙云的指挥下,明军以火器为突破清军防线的尖锥,用长枪维系战线,用重甲利刃掩杀。 这是典型的龙云所部的战斗风格,他说他的眼中只有巴掌大的战场,但在战场的方寸之地,江南没有人比他做的更好。 如今的明军,已不是往昔不敢与满人野战的孱弱之师,如今的清军,也不是当年在草原的百战精锐。 李亨、袁宗、金桓三将在樊城下游十五里处率部渡河,然后像一柄三股叉刺向北岸的尚信所部。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江北岸边碰撞,两队整齐的队列因压力不断的扭曲摇摆,坚守者背靠汉水,没有退路,进攻者如猛虎下山,气势如虹。 至于明军水师,则在雷鹏的率领下,从黑漆漆的河道中北上,往几十里外灯火明亮处进发。 李亨率军与清军稍稍接战后,开始向北方穿插,做出包抄的态势。 尚信只有两万兵马,还要防御河道中的明军水师,只能眼睁睁看明军行进的火把蔓延成一个弧形把他们包围在当中。 清军就像有一件坚固的瓷器,正在被三柄金刚钻划的遍体伤痕。 离开襄阳城的满人和蒙古人渡过汉水后,来不及庆贺便立刻投入战场,勒克德浑在尚信军中夺了一匹战马,指挥满人向北进军,他要尽快打通返回南阳的道路。 清军没有大船,人都无法安全送过岸,更别说马,因此,清军骑兵的战马都留在了对岸,原本精锐的满蒙八旗骑兵如断一臂,只能随步卒一起冲锋陷阵。 明军过江的三支兵马相对于清军并不占优势,他们不过是想趁清军着急过江浑水摸鱼,到目前为止,龙云仍然不知道南阳城下发生了什么。 莫说是他,在张焕返回南京之前,郭臻也猜不到吴桂心中是怎么想的。 如果吴桂反清投明,当与明军联络,共同夹击过江的清军,所以龙云首要的想法,还是安安稳稳地拿下襄阳城。 江道狭窄,穿梭的木船如过江之鲫,在明军发动攻势时,满人和蒙古人已经全部过河,明军降卒也分批开始登上木船。 洪畴在一群乡绅的簇拥下登上最大的木船,他身边的人还把他当做依靠,而他已在担心自己自身难保。 “襄阳,襄阳啊!” 洪畴立在船头往回看,禁不住长啸两声,都说铁打的襄阳,他在战场上并没有输给明军,但战场从来不是孤立的厮杀。 洪畴心中的悲伤难以形容,一如他当初在松山大败,被黄台基俘入营中。 这一年多来,洪畴也曾耳闻在江南士林中兴起的大明人当立的说法,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 无论为满清效力,还是在大明为官,只有权势和利益才是最实际的,而不应该被那些虚无飘渺的说法左右。 但是,天下的大势已经变了,大明人不再心甘情愿给满人为奴,吴桂的反叛难保没有受到这种说法的影响。 炮声隆隆,铳声阵阵,火光照耀下,败退的清军如同丧家之犬。 虎头山顶,传令兵穿梭不停。 龙云传令道:“命贺英与张天禄攻击襄阳城!” 七成清军已经过河,剩下的清军虽在抵抗,心中已经惶然,他挑准的时机正是时候。 下达这道命令后,龙云扭头朝杨巍拱手:“杨总管,我要亲赴战场,失陪!” 杨巍还礼道:“好,祝龙将军旗开得胜,杀尽东虏。” 他随口一句话,都带有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龙云离去,虎头山观景台只剩下杨巍一人。 杨巍站在山顶用千里镜俯视战场,真有一种芸芸众生皆如刍狗的感觉,他们在厮杀,他们不过是别人争夺权势的工具,他们在呼喊,他们在徒劳的挣扎。 杨巍一直在看,看了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疲倦。 炮声已经停了,襄阳城内燃起了冲天的火光,看来洪畴不想留一个完整的襄阳城给大明。 洪畴虽然时运不济,连战连败,但要比现在江南所有的文官都更精干,怪只怪他遇见了楚王郭臻这个对手。 三年间,在楚王郭臻的治下,江南和湖广一扫从前的萎靡之势,呈现出蓬勃生机,而他杨巍的仕途也经历沉浮,呈现蓬勃再起之势。 男人不可一日无权,杨巍不在乎高位,他在乎大权在握的感觉! 第791章 夺回襄阳,志同道合 清军丢下少许来不及过河的大明降卒,且战且退,往南阳城方向败退而去,江北明军取下与襄阳一江之隔的樊城后,停止了追击的脚步。 进城的明军急忙扑灭襄阳城的大火,为了不让襄阳毁于一旦,龙云不得不调集更多的兵马入城灭火。 杨巍放下千里镜,陷入一种向往的沉思:“王爷,你会给我一个什么样官职呢?” 东方泛出一点白色,天快亮了,襄阳城内的大火还在燃烧,城内弥漫着一股油脂的香味。 被烧伤的百姓哭天喊地,入城的士卒疏通道路,同时拆屋隔离火区。 龙云脸色铁青,洪畴给他正在享受的宴席上了一道臭菜。 “水,水!” 四周都是快速奔跑的士卒,城内的井水已经见底,明军不得不用马车从城外运水入城。 襄阳城一直到汉水边布满了尸体,不仅是人,还有无数牲畜的尸体。 满清无法把襄阳城内的骡马带回江北,洪畴命令士卒把牲畜宰杀干净,不让明军得到战马,除了襄阳城,洪畴没有给龙云留下任何东西。 李亨和袁宗留守江北樊城,金桓已率军返回。 一直到午后,襄阳城的大火才彻底熄灭。 龙云草拟出三份战报,分别送给湖广巡抚姚启、湖广总督堵锡和南京城。 明军张榜安民,杨巍带辎重营仆兵在襄阳城内设立粥棚,救济才在大火中失去一切的百姓。 湖广的战事至此结束了! 报捷的骑兵在各州府奔驰,挟大胜之余威,把朝廷两税案改制带来的暗流压制的无影无踪。 姚启四天后来到襄阳,安抚惶惶不安的襄阳百姓,他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大兴牢狱,追究城内百姓乡绅协助满清守城的罪过。 洪畴的心腹亲信早已离去,明军现在也不需通过搜刮乡绅来积攒军资。 襄阳府衙里一片轻松,城内的破败影响不了诸将取下襄阳城的欢心。 姚启专门设宴招待军中诸将,军中无酒不欢,但龙云治军严厉,诸将虽然欢乐,但不敢太过放肆。 酒后饮茶,有些人提前告辞返回兵营,最后,花园内的亭子里只剩下三个人:杨巍、姚启和龙云。 朝廷改革军制后,龙云等将领不再归湖广巡抚统领,杨巍曾经则是郭臻的总管,姚启有些往上爬,在湖广大战结束后刻意结交二人。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连龙云都能看出来杨巍就要离开湖广了,姚启岂能不知。 只有三人在场,姚启详说南阳城下变乱的前因后果。 湖广产黑茶,香味浓郁,这样的茶在草原很受欢迎,但在大明上不了大雅之堂,但今天这里有两个人曾经在草原待过。 龙云一边品茶,一边听姚启讲述,最后问道:“这么说来,从今往后吴桂就是大明的镇西王了?” 他的口气和神情很平稳,军中名将讲究的是面临山崩而面不改色。 姚启把嘴里的茶叶末吐出来:“正是!” 龙云第二句话用了升调:“既然已经降明,为何不与我夹击东虏?” 姚启摇头说道:“只怕他自己才清楚,当日事情紧急,张特使回到安庆后破例给我通报消息,然后立刻返回南京去了!” 杨巍插话道:“由此可知他虽然叛清,但并不是心甘情愿投靠大明,只不过是杜尔滚要抄他后路,他返回四川妄想割据而已。” “可笑又一个被野心冲昏脑子的!”龙云嗟叹,他只是可惜未能在襄阳把洪畴和勒克德浑等人一网打尽。 很久以前,龙云也曾有过那种想法,现在他很庆幸,尤其是今年,郭臻让他统领湖广战事,重新挽回了军中地位之后。 年轻时的野心已如过眼云烟,龙云心中最可惜当初同时出塞的好友孟骏,一步错,步步错,他一个人在山西苦苦挣扎,妄想与命运对抗。 秦锋来到湖广后,两人提到孟骏时,都有无限的惋惜。 “天下人如果都能看清楚大势,还会有这么多战乱吗?”姚启面色沉静,继续道:“愚钝者对抗大势,聪慧者利用大势,唯有坚韧不拔洞彻天机者能逆转大势!” 龙云听了后,有些不解,杨巍则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姚大人说的是王爷吗?” 他口中的王爷只有楚王郭臻。 姚启毫不回避,点头称是。 杨巍笑了笑:“江南枯骨老朽多,加两税也会引发那么多猜疑和反对之声,王爷对那些人太过仁慈了!” 这样的话姚启只敢在心中想一想,只有杨巍才敢说出口,他在宁波禁足一年,本性还是没变。 “这大明的江山,是王爷打下来的啊!” 三人相视一笑,他们在试探中寻找有相同想法的人,这种事情,谁走在前头,谁就能得到一个好位置。 文官系统中,复兴社势力仍然庞大,尤其是陈珑位居吏部尚书实权的位置,浙人则与北下者越来越紧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杨巍神情专注,侧耳细听,前面所有的内容都被他自动忽略,到最后他只听见了一个词“江南监税使”。 江南监税使,这是什么官? 杨巍知道湖广监税使是许义阳,对他而言,这个官职起点或许不是太高,但有一个好处,南直隶总督空缺,他只要把监税使的职责履行好,升职是水到渠成。 次日,正好有运粮的大船从襄阳返回南京,杨巍收拾行装,与传旨的锦衣卫一同返回南京,他归心似箭,不是思念家人,而是再受不了闲置的日子。 同时离开襄阳的不止杨巍一人,与传旨的锦衣卫同时到达的还有楚王令。 张天禄奉命镇守安庆,李亨和袁宗调守随州,襄樊只留下龙云、金桓和贺英三部兵马,看来郭臻不急于发动江北攻势。 木船顺汉水到长江,五天到达南京。 陈泰上任南京提督后,内紧外松,南京守军如今统一调配,消除了曾经东营西营对立的隔阂。 街道虽然热闹,杨巍无心看周边风光,直接入楚王府拜见郭臻。 王府门口一直有忙忙碌碌的传令兵进出,杨巍在门口等候片刻,很快被侍卫引入内,这里七成的人曾经是他的下属。 杨巍来得很早,郭臻正在练武场试用林家新献的自发火铳的样品,此次样品比前次又有改进,目前火器工坊已经停止生产火绳火铳,全部改为自发火铳,大规模在军中装备还有些日子。 因自发火铳是采用燧石打火点燃,郭臻将其命名为“燧发枪”。 第792章 今非昔比,杨巍上任 杨巍在厅堂门口等了约莫一刻钟,随后见到七八个人簇拥着郭臻从校场方向走过来。 再次见到郭臻,杨巍不像之前那样心潮澎拜,这几年起落,让他品味到官场凶险,人心难测。 他在宁波禁足一年,每天看钱塘江潮起潮落,他虽然知道郭臻一定会重新任用他,但那样等待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现在杨巍已经知道他当初错在哪里,杀张振不是错,没有得郭臻准许杀张振才是错。 “拜见王爷!”杨巍的腰弯得很低,态度恭敬,但比从前多了一丝生分。 他以前当郭臻是父亲般的人物,所以有当面揭穿王鹏在京城贪墨的锐气,现在他虽然还忠诚,但已经知进退。 “你回来了!”郭臻拍了拍杨巍的肩膀,领他走入厅堂。 郭臻待杨巍还是如从前一样和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郭臻从未隐藏过他对杨巍的信任和欣赏,这是杨巍心甘情愿以性命相报的原因,也是他敢胆大妄为的底气。 两人边走边说:“杨巍,你在湖广做的很好,收复襄阳有你一份功劳!” 杨巍佯作欣喜:“多谢王爷夸赞,王爷神机妙算,败敌于千里之外,军中将士无不称奇!” 郭臻扭头看杨巍,没想到杨巍也会说出这番话,他笑着说道:“吴桂倒是奸猾,自己去取四川了,想让大明与东虏鹬蚌相争!” 杨巍没有接话,军中之事他不便多言。 两人缓步走入厅堂,八名侍卫留守在门外,郭臻坐下,杨巍站立。 “两税改制,是今年的重中之重,两税改制成功,户部才有足够的银子维持大军北进,本王调你回来,把浙江和南直隶的两税就全交到你手上,既不可让人钻了空子,又不可逼迫过甚。” 杨巍点头,他执掌江南总督府多年,是理财的高手,两税改制对他来说并不复杂。 郭臻接着说道:“这件事由你和户部郎中范永斗共同执掌,你们都是晋人,莫要让江南人小觑!” “在下明白!”杨巍心思急速运转。 楚王府的财务不再归他一人掌管,他离开楚王总管位置一年多,王氏在王逝的指点下隐然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范永斗又突然来到江南,异军突起。 那么他的地位在哪里?难道要与这些人争夺地位吗?对此,他是不屑的。 王殷和范永斗都是经商奇才,但他们在杨巍眼里,恰似龙云比之郭臻。 王殷和范永斗眼里只有钱财,而他的眼里是大明工商士林,就像当初郭臻推广兵仗火器经营由公转私,只有杨巍才坚信那是绝妙的策略。 郭臻此话有深意,杨巍心中清楚,郭臻是在警告自己莫要和范永斗发生冲突。 杨巍在王府用完午膳,又去拜见三位王爷,几年前,他在郭臻府中如自家人一般自在,郭臻甚至领着他去观赏那两只海东青。 离开楚王府时,杨巍心境放松,才留意到王府的大门富丽堂皇,两个石麒麟威武雄壮,与郭臻往日低调作风截然不同。 郭臻已经变了,他也要变了,当曾经狭小的明部成长到今天掌控了大明的朝政后,所有的关系都在发生变化。 在南京逗留七天,杨巍与王逝、陈泰等人建立联系,又在户部了解江南两税的一些数据,他终于明白了郭臻调他任江南监税使的原因,立刻出南京直往杭州。 在湖广血腥的镇压后,江南的议论声小了许多,但征收的税银仍然与范永斗预料的相差不少。 户部一共在湖州、宁绍、浙东、苏州、松江和镇江设立了三十二个关卡检查来往的货物,几个月来,走私生丝比走私盐还要挣钱。 范永斗只是个商人,他算的再精细,但奈何地方官不与户部配合,任由走私猖獗,他只怕再增设一百个关卡也没有用。 南直隶没有设总督,地方官员有七成是现任吏部尚书即前江南总督陈珑提拔上来的,那些进士出身的知府县令可不像各地的商人那么没见过世面。 范永斗一个靠楚王交情上位的户部郎中,在这里说话和放屁没什么区别,无数生丝经过浙东山区深不见人烟的小路流向福建。 杨巍才到杭州拜见浙江巡抚张煌,走私活动立刻收敛了许多,湖州和杭州的捕头忙得鸡飞狗跳,抓了一批走私的小喽啰做做样子。 更多的人则在观望,当年杨巍主政江南时,抄没家产的乡绅足有百家,那些望族的家人都被送到工坊做苦力,有记性的人都知道这位上官的可怕。 也不知谣言是从哪里出来的,官场中都在说南直隶总督空缺,是楚王郭臻留给杨巍的,所以各府县都要给新上任的监税使一点情面。 在大明,官场的谣言往往很可靠,杨巍也确实有担任南直隶总督的资格。 六月初,天气进入炎热的夏季,杨巍向郭臻请命,为了缉捕生丝走私,求南直隶各县府兵的调动权。 郭臻准许,这更加坐实了杨巍将上任南直隶总督的留言。 从六月到八月,消息接连不断传入南京,浙江和南直隶缉捕的走私商贩头目已超过两百人。 南京城内,暗流涌动,吏部尚书陈珑相当烦恼,他去年重因,今年收果。 吏部在南京城内是最红火的衙门,最近被户部稍稍抢了风头,但孙绩年岁渐长,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而他这个吏部尚书正年富力强。 “陈大人!”王逝拿着两份公文走过来:“户部今天又来了两份公文,江南监税使弹劾湖州知府收受贿赂,缉捕丝盗不力!” 丝盗是近日才兴起的词,专指走私生丝的盗贼。 陈珑伸手接过来,苦笑道:“四个县令,两个知府,杨总管果然是雷厉风行!” 监税使乃是临时特设官职,不属吏部管辖,陈珑还是习惯称呼杨巍为杨主官,他在官职上压了杨巍一头,但心里不敢轻视他。 “户部两税营收这两个月翻了一倍,杨税使果然干练!”王逝的心态与陈珑不同,这话听起来有给杨巍辩护的意思。 “只是,这样折腾下去江南怕是会人心惶惶啊!”陈珑很心中不乐,他支持朝廷改两税,并不表示依附他的门生故吏都支持。 杨巍出手狠辣,按照朝廷最新的规定,走私生丝和贩卖私盐都是死罪,这样一来杀人也太多了。 第793章 陈珑为难,父子对话 南直隶各府县八成是复兴社一脉,陈珑向来用官谨慎,那些人虽与他有关系,但都熟悉经世致用之学,不是好高浮夸之辈。 杨巍弹劾这么多人,让陈珑自然联想到去年他在江南闲置的江南总督府幕僚,但那个时候,他也是身不由己。 那时,郭臻催促军粮紧急,他用熟不用生,杨巍的下属对他并不服气。 杨巍和范永斗的公文都是从户部直接转到吏部,孙绩既不压制,也不提出意见,基本只是做个转手掌柜。 王逝慢腾腾地说道:“处置丝盗由刑部审核,不过杨税使确实弹劾的人过多了!” 陈珑拆开公文仔细看过,杨巍把几个县令和湖州、松江知府如何放纵丝盗写的清清楚楚,他真正的用意只怕还是要撤几个官,以显示监税使的威严。 陈珑沉吟半晌,作出决定道:“把湖州的那两个县令撤去吧!” 王逝点点头:“陈大人如此处置比较妥当!” 他最明白郭臻的心思,郭臻想打压复兴社势力,但又不想一棍子把复兴社打死。 有时候,掌握了上位者的想法,相当于在朝政之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炎热的秋季,一个小正太乘坐马车从苏州返回南京,苏州离南京很近,但他已有半年没有见到父母双亲,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他的父亲不允许他回去。 近十天来,民间中有传闻,楚王大世子在苏州书院就读,他无法再隐藏身份,不得不返回南京,往后只怕他再也无法来书院就读。 郭毅性子寡淡,在书院中朋友不多,但到底还是有两三个好友,回到南京后如笼中小鸟。 马车走入南京城,七绕八绕来到楚王府前。 陈敬在门口等候,郭毅亲眼看着仆从把马车后面的书籍搬回书房,先往东院母亲的住处拜见,再到西院见过二娘。 徐雅薇早已望穿秋水,一见到郭毅立刻把他拉到身边,伸手抚着他的脑袋,感觉这半年时间儿子又长高了一个头。 看着略显消瘦的郭毅,徐雅薇的眼中全是宠溺的目光:“书院辛苦吗?” 她这辈子嫁了一个好丈夫,生了一个好儿子,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 郭毅摇头笑道:“书院比南京城有趣!” “书院要是在南京就好了,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把书院放在苏州!”徐雅薇小声埋怨,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见过你爹了吗?” 郭毅摇头道:“还没有!” 徐雅薇拉扯了一把郭毅的衣角,往外推他:“去,先见了你爹,再来找娘!” 郭毅整理衣服,往外走去,他从小与父亲聚少离多,所以与母亲的关系更加亲密,郭臻对外人和善,但自己的两个儿子一直很严厉。 从东院一直往西走,拐过四座长廊,再穿过一个院落,走过一个红漆大门,那里是郭臻处理政务的地方。 今天没有客人。 门口守卫的侍卫行礼,郭毅直接走进去,林虎正好出来,行礼道:“大世子回来了,王爷正在等着你。” 郭毅还礼,但没有说话。 郭臻的书房门虚掩,郭毅推门而入:“爹!” 他的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郭臻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儿子精神焕发,个头比之前也高了不少。 郭臻很欣喜,因为他这个儿子除了沉默寡言,实在是再没有什么地方会让他不满意,他虽然不是经常表达出来,但偶尔的神情举止还是会显露出他的心思。 “回来了!” “才到!” 父与子之间的谈话总是这么简短,然后再难持续下去。 郭臻转动念头,说道:“方智给我写过信,你在书院很好!” 恐怕现在只有儿子才能让郭臻绞尽脑汁找话题。 郭毅说了一句玩笑话:“可惜去了书院不能回来,回来后再也不能去了!” 这话中隐约有惆怅之意。 “你是我的儿子!”帝王将相的儿子,享受了荣华富贵,也有被限制的自由,郭臻略作沉思,又道:“你留在我身边,也许比你在书院中学到的更多!” 他的儿子迟早要接触那些尔虞我诈的世界,郭臻不会也不可能把儿子一直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他正当壮年,但他也有老的时候。 “是!”郭毅面露喜色,能一直留在父亲身边的诱惑很快冲淡了不能返回书院产生的忧愁,他鼓起勇气,问出心中的疑虑:“爹,您是因为外面的那些说法,才不让我留在书院的吗?” 郭臻有些疑惑:“外面的说法?” 郭毅认真解释道:“外面都说爹加税过重,不体恤民力,又手段狠辣!” 他憋了几个月的话此刻都吐露出来,书院中气氛宽松,常常有人议论朝廷,他从不与人争辩,但心中难免有不平。 郭臻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书院中常有人这么说吗?” “有人说过,也有人辩护。” “黄羲和方智说过吗?” 郭毅想了想,摇了摇头。 郭臻闻言,脸部肌肉重新放松:“那你怎么看?” 郭毅发了会呆,回道:“我没有见过传闻中的父亲。” 郭毅的回答让郭臻很欣慰,父子间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天黑。 徐雅薇听说这个消息后格外开心。 晚饭的时候,郭毅见到了挺着大肚子的高慧君,再过一个月,他会多上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楚王府的人丁不算兴旺,徐雅薇和云雪公主像是商量好了,自生了个儿子肚子就没了动静,郭臻很希望高慧君能给他生个女儿。 书院中有人谈论朝政,这本是复兴社士子的遗风,郭臻能下定决心推行两税,但却不想以此封人之口。 常言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大明的江山不是被复兴社说败的,他的作为也不怕那些人议论。 黄羲虽然迂腐,但想法思维已属于这个时代的佼佼者,方智精通泰西之学,能给大明学识带来一股清新之风。 在郭臻看来,苏州书院要承担他的期望,他也一定要有容人之量,这几年经世致用之学渐盛,得益于陈珑、黄羲和方智三人身体力行,而他又何惧几句骂语? 第794章 王逝教侄,吴桂反清 南京,自陈泰担任南京提督后,这里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淮河畔的河坊因刺杀案被查封后,一直没有被准许开门营业,南京城内的青楼开始往各处分散,士子们很难再聚集在一起寻欢作乐。 皇宫中的侍卫被全部更换,隆武皇帝被准许留下了八个太监,其余人全部遣散出宫,重新选宫女太监入内。 陈泰大权在握,一个能把自己当筹码的人做事情一向很细致,也很绝情。 隆武皇帝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凤阳皇陵中被囚禁的日子,他从不临朝,因为掌印太监也不是他的人。 楚王郭臻权势虽重,但不喜欢事事躬亲。 内阁权势渐重,马英和陈珑渐渐淡忘了皇帝的存在,从大明中期开始,大明一直有皇帝不上朝的传统,内阁商定的事情立刻能得到执行,这简直是文官的理政梦想。 如果……如果没有楚王郭臻,一切就完美了。 在楚王大世子返回南京的同日,王泰也来到南京,吏部一个月前才下了调令,他从绍兴知府换任杭州知府,官升半级,这几年他像是被拉着扯着往上升官,让他自己都想不到。 无疑,这次他能上任杭州知府,一定是他的叔父吏部侍郎王逝在后面力推,他现在每一步举措都走的十分小心。 王府大门陈旧如从前,只是门口多了一条老狗,正趴在地上吐舌头,八月的南京仍然很热。 马车在门口停下,王泰提着两个食盒走进去,王逝不收银子,他这个当侄子的只好在杭州买了一些小点心聊表心意。 进门后,一个老苍头把他引入内,王逝正在绘画。 王泰旁观片刻,见王逝手提一支狼毫在雪白的宣纸上东一笔西一笔,一副荷花图便显现在眼前,这幅画不如名家画作的丰润,但别有一番韵味。 过了两刻钟,王逝把细枝末节处修补完善,才收笔开口道:“最近杨税使和复兴社闹得水火不容……” 他不需问,就知道侄子是因何而来。 王泰点头回道:“正是,侄儿才到杭州上任,立刻被牵扯其中,杨税使当真霸道,我夹在巡抚大人和他之间,好生难做!” 王逝直言道:“杨税使若不霸道,你怕还担任不了杭州知府的位置!” 近日缉捕丝盗的战火从南直隶蔓延到浙江,杨巍当真是不分敌我,又把两浙闹的人人自危。 杭州知府受杨巍弹劾,无法再在原职上待下去,吏部又不愿撤他,最终只好让他与绍兴知府王泰换职。 当然,这里面王逝也用了不少功夫来说服陈珑。 王泰问出心中所想:“叔父,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他在杭州知府任上,牵涉到站队方向,到底与复兴社结盟,还是与杨巍为友,这个问题要是在两年前简单至极,那时候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北下者。 “王爷乐意见到北下派与复兴社之间的争夺。”王逝一句话点到了核心:“王爷不会让东风压倒了西风,也不会让西风压倒了东风,大明统治的核心在江南,所以复兴社士子在朝堂中一定有立足之地,否则王爷要不会让大世子与陈珑的女儿定下亲事。” “那杨总管他……”王泰内心里还是站在杨巍那一边,因为他们都是从山西来到江南的异地同乡。 王逝又道:“复兴社就像一群野鹿,只有饿狼在后面追赶,他们才能跑得快。” 如果没有杨巍,复兴社一定会像从前一样让朝政陷入泥潭,郭臻对朝政的控制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王逝自从因“自发火铳”被警告后,现在格外老实。 王泰又问:“那侄儿具体该如何做?” 王逝想了想,给出答案:“听从杨税使的安排,但要给别人留一条生路!” “小侄明白了!”王泰行礼,他现在正是这么做的。 不过,王泰还是有些意外,听王逝的意思,王家竟然要与复兴社更加亲密。 杨巍作为楚王府总管时与王家关系紧密,又都是晋人,王家为何不与杨巍通力合作? 王逝不再给他询问的机会:“你以后要少来我府上,有事可以信件沟通!” 王泰心中一凛,点头称是。 身居高位者最怕朋党,但又希望下属能彼此争斗,王逝心中有想法,但手上没动作。 从六月到八月,足足两个月时间,江南的明廷终于接到了来自四川的使者。 吴桂传书天下,正式剪辫易帜,反清归明,天下震动。 四川来使是吴桂的弟弟吴荣,张焕负责接待,礼部尚书马英总管迎使事宜。 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吴桂的归顺表明大明对满清的形势已经攻守易位。 在明军攻下襄阳后,朝堂消息灵通人士已经知道了其中内幕,直到此刻掀开盖子,江南百姓士子情绪高涨,世人皆称楚王郭臻之功,把一个多月前士林中对郭臻的诋毁和谣言驱散的干干净净。 吴桂虽然反明,但他一直在四川、陕西和山西征战,没有在江南屠戮过,因此江南百姓对他不像对李栋、刘佐那么怨恨。 吴荣先到楚王府拜见郭臻,送上捂得严严实实的四辆马车,有好事者在猜测新上任的镇西王给楚王送了什么重礼。 除了楚王,几位内阁大学士都有重礼,这就是入阁的好处,无论是工部还是刑部,只要能在朝议中发表看法,即使他们不贪墨,郑珑、陈博、吴桂等人为了方便打听消息,平日少不了孝敬。 最后是觐见隆武皇帝,隆武皇帝在刺杀案后首次升朝露面。 郭臻也是在受封楚王后,第一次与诸位朝臣一同上朝,在陈泰尽数换走宫中侍卫后,他才会入宫。 吴荣上书后,偷偷打量隆武皇帝的模样,外界都谣传隆武皇帝在宫中被软禁,但他今天见皇帝精神焕发,神态沉稳,不是他入朝前想象的模样。 吴荣跪伏在地,朗声说道:“陛下,家兄在江北时常思念先帝之恩,一直有心报国,苦于没有途径,此次得楚王引路,陛下开恩,吴家能再为大明效犬马之劳,百死而无憾!” 吴荣说话不忘提及郭臻的功劳,郭臻目光如炬看着对面,惹得他正前方的大明首辅马英不敢抬头。 “好,好!”隆武皇帝接连赞叹。 “吴家数代忠良,吴桂当初为给先帝报仇屈身事贼,直到此刻反戈一击,沧海横流方显忠臣本色,为大明取下四川,立下绝世功勋,朕心甚慰。” 第795章 宣泄不满,召集总兵 隆武皇帝赞叹太过隆重了,马英偷看了一眼郭臻,真正掌握话语权的楚王沉静如故。 “四川只是开始,望镇西王此番归明后能以国事为重,兵发陕西,早日驱走东虏,收复失地。”隆武皇帝也许是很久没见人了,在朝堂上喋喋不休。 心中无事者听他都是勉励之词,心思敏感的人听他都在含沙射影,别有心机。 郭臻只是听,倒是他对面的马英一直惴惴不安。 朝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隆武皇帝意犹未尽,但再盛大的宴席也有结束的时候,吴荣领着一堆赏赐退出皇宫,他献出的是真金实银,接到的赏赐都是些绫罗绸缎,以示尊荣。 礼仪完毕后,吴荣没有急于返回四川,而是再次拜访楚王郭臻,前次只是上门混个脸熟,这一趟才是谈正事。 郭臻没有在王府中见他,而是领他在钟山一游,钟山灵秀,原可眺长江水道 江南良田如天上的云彩,郁郁葱葱。 两人一路走到山顶,吴荣落后郭臻半步,说道:“家兄一直仰慕王爷风采,常说大明能逆转乾坤,王爷乃是中流砥柱。” 郭臻向北方远眺,沉声道:“镇西王只怕是口不对心!” 吴荣躬身道:“家兄反正后,战战兢兢,东虏正在调集大军西进,望王爷能在南阳发动攻势,以牵制东虏大军!” 这才是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吴桂剪辫反正后,杜尔滚怒不可遏,情绪已到崩溃的边缘。 吴襄反正是给满清的伤口撒了一把盐,吴桂反正则是给满清致命一击,从此之后,满清入关之后的明军降将皆不可信,但仅仅靠八旗士卒,满人如何能控制这千里江山。 局势很明朗,现在谁也不愿意出头与满清一战。 郭臻扭头,斥责道:“若是镇西王当初与本王夹击襄阳东虏大军,取下南阳,还有今天之难吗?” 吴桂剪辫易帜后,主动权已经易手,他首次公然责怪吴桂。 明军取下襄阳后,急待休整,北伐之事需筹备粮草、军饷和火药,且明军缺骑兵,入南阳后,地形转变为千里平原,简而言之,明军还没有做好北伐的准备。 郭臻的姿态让吴荣心急:“当时事起突然,东虏正蓝旗正在向四川进发,家兄担心川地有失,才匆忙撤退,再说,大明已取下襄阳,王爷万不可过河拆桥啊!” “呵呵!”郭臻似在嘲笑,也似在冷笑:“川蜀山高路险,镇西王麾下都是强兵猛将,本王可命使者入川,帮镇西王安抚民心,若东虏当真猛力攻蜀,本王会在江淮发动攻势牵制。” 吴荣脊背冒出一层冷汗,这是个交换条件,如果要大明出兵相救,必须要朝廷使者入川。 在吴荣看来,郭臻用心何其狠毒矣! 川蜀人心不稳,若是朝廷派去的使者上下鼓动,吴桂想割据必生掣肘。 吴荣踌躇不语。 郭臻斜眼瞥视:“怎么,难道镇西王要拒绝朝廷使者入川,有割据自立之意?” “没有,没有!”吴荣摇头加摆手。 郭臻又道:“延平王尚要上缴闽粤两地每年的赋税,陛下体恤民情,朝廷见四川征战辛苦,准备免除四川三年的赋税,正要遣使入川!” “是吗?”吴荣一阵懵,他在南京这几天,怎么一直没听说这个消息,那使者是万万不可放入川了,这不是拿别人家的银子来慷慨施恩吗? 郭臻只是在警告他,南京城的有些消息不是他花银子就能够探到的,江南和湖广的强盛正如初生的朝阳。 八月底,吴荣离开南京,走水路返回四川,他得到了他本该能得到东西,但一切妄想,皆归虚幻。 郭臻并不是不想与吴桂合力攻清,但发生在南阳城下的那一战,使他无法信任吴桂。 朝堂之上,藩镇之间,都是欺诈,吴桂反清不过为了他自己,但自古就没有占有川蜀而能参与争雄天下者,他希望吴桂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今年江南无战事,楚王府不断从江防兵中抽调士卒训练各地府兵,为北伐做好准备,农忙季节才让府兵分批返回家中忙劳务,农闲季节则一直在操练。 各县根据人口不同,挑选出一千到三千人数不等手脚麻利的士卒作为铳手,直接使用发火铳操练。 府兵走上战场已是大势所趋。 吴荣才离开南京,郭臻传令,召南直隶、湖广和浙江三地总兵汇集南京议事。 这是大明收复江南后,军中首次举行如此盛大的聚会,传令兵分别往各地。 接到命令的总兵多数欣喜,也有人心中惴惴不安,长沙总兵刘承胤就是其中之一。 郭臻挑选的时间非常合适,明军才收复襄阳,湖广防线完备,不惧清军骚扰,吴桂宣布反清归明,江南朝廷和楚王的声望到达顶点。 有心思敏锐者,根据楚王这半年的举动,猜到军中将有大动作。 除了阎元坚守在江北泰兴城外,在江淮骚扰的诸军退回长江沿线,龙云给军中副总兵交代防务,与金桓、贺英一同乘水师战船赶往南京。 秦锋、杨震、李亨、袁宗、李过、张天禄、方科等人纷纷从湖广出发。 长沙府,陈友率五千士卒驻扎在湘水一侧,他一直没有返回武冈,因为奉命执掌湖广兵马的监税使许义阳没有命令他返回武冈。 楚王令传到长沙时,他立刻前来找许义阳打探消息,他们这些人不是郭臻亲信,或多或少与何腾还有些联系,奉命入京心中没有底。 许义阳哈哈大笑道:“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可惜我只是个参将,没有参加军议的资格!” 陈友长相粗鲁,手段血腥,但心思可不简单,连忙又问:“刘总兵也去吗?” 他在长沙府驻军不退后,与曾经的上官刘承胤表面还和睦,其实已经决裂。 郭臻派锦衣卫拉拢他,又把他提拔到与刘承胤同样的高度,他担心自己离开长沙后,刘承胤在背后使出什么伎俩,毕竟他的部下曾经也是刘承胤的部下。 许义阳笑盈盈地反问:“休要问刘总兵,你对朝廷忠诚吗?” 陈友拍着胸脯说道:“末将对朝廷一片忠心,否则也不会自愿领兵北上征伐东虏!” 许义阳笑问:“既然如此,你担心什么?” 第796章 诸将齐聚,分封限权 陈友心中的担忧不好说出口。 许义阳一只脚翘起来放在桌子上:“世道再变,但终究万变不离其宗,只要你对王爷忠诚,只要你有本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若相信我,只管去南京,只怕你日后升官封侯时,莫要忘了我这番话。” 许义阳是郭臻亲信,陈友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八月底,陈友率一百亲兵乘船东上,刘承胤则称病不出。 二十二镇总兵齐集南京,这是大明在隆武三年军方最大的盛事。 只是,如此宏大的聚会与大明皇帝却没有什么关系,以至于后来人一直把这件事当做郭臻擅权自立的标志性事件。 追随郭臻北下的将领有秦锋、龙云、郑秋、林毅、元洲、苏摩、吕毅、杨震、苏摩、雷鹏、贺英,在宁绍军镇上收服了水师统领张彪和黄凛。 在反剃发令时追随郭臻的有原大明将领王之仁、方科,浙东义军头领郑谦和孙敬。 从满清反正归降的有杨守壮、金桓和张天禄。 归附的忠贞营将领有李过、李亨和袁宗,湖南两总兵只来了陈友一人。 所有大明的武职总兵以上只缺两个人,一个是驻守泰兴的阎元,另一个就是称病的长沙总兵刘承胤。 南京提督陈泰负责接待诸将,因为诸将多多少少都带了一些随行士卒,所有人都被安排进驻南京城西营。 陈泰从山西率义军返回后没有担任总兵,凭布衣之身走上文官之路,显示郭臻对他格外器重。 当初这个任命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属于刺杀案引发的结果,当时朝堂诸臣都不敢违抗郭臻的意思,而他又带着诱反山西吴襄,引三万山西义军南下的功劳返回湖广,郭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南京提督人选,他可谓时运亨通。 诸将到达后,原来熟悉的武将聚在一起,讲述分别后的趣事,少不了说些荤段子取乐,不熟悉的将领则在刻意结交朋友,期待能在军中打通人脉。 三天后,郭臻在陈泰的陪同下来到西营。 诸将规规矩矩的以龙云和郑秋为首前来迎接,原本军中的二号人物秦锋因受刺杀案牵连,没有受封将军位阶,屈居二人之后。 从前看到后,都是熟悉的面孔,郭臻突然指着陈友说道:“你可是武冈的陈总兵?” 因为只有这个人郭臻从未见过。 陈友受宠若惊,出列躬身行礼:“参见王爷,末将正是!” 郭臻又道:“许义阳曾向本王说过你在湖南的威名!” 陈友连称不敢,他这才醒悟过来,许义阳鼓动他来南京原来早有准备,心中对许义阳的亲近又多了一份。 郭臻收敛笑容,突然发问:“刘承胤不来南京,是真的病了吗?” 郭臻前面神态温和,令人如沐春风,问到这一句话时,口气突然变得严厉而且冷漠。 陈友心中咯噔一下,暗自为刘承胤叫不好,他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郭臻却不等他说话,继续往前走,诸将紧随其后,一行人进入中军大帐。 郭臻坐在当中的虎皮大椅上,陈泰陪在他右手侧,诸将各自归坐,帐中一时间安静无声。 “诸位都是大明的柱石,一定都在猜测本王为何要把你们都召集来南京!”郭臻的声音很平缓,他端坐在那里的姿势沉稳如南京城的石头城墙:“今年能收复襄阳,湖广诸将功不可没,这是湖广战事的终点,也是北伐战事的起点。” 台下诸将精神振奋,龙云瞄向郑秋,郑秋在看着地面。 “最快明年,大明将出兵北伐,在座的每个人都可能要与东虏对阵厮杀。” 郭臻目光如炬,扫视帐下,因要把兵马掌握在楚王府下,所以明军一直没有设立文官监军。 各地武将既不受文官统辖,又没有监军监督,权限极大,他此番聚集诸将到南京,既有大事要办,又要借此震慑诸将。 郭臻向陈泰轻轻招手,陈泰取出一份诏书呈上。 “本王才向陛下请了一份圣旨!”郭臻坐在座位上展开诏书,那不像是圣旨,倒像是他的家书:“秦锋,封榆林将军,林毅,封广平将军,金桓,封太平将军,李过,封荆州将军。” “李亨、袁宗、郑谦、孙敬、杨震、贺英、张彪、陈诚皆升总兵!” “从今天起,总兵不加地名,镇守各地另有命令。” 被念到名字的人都心中欢喜,他们接到来参加此次军议的命令后,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真到听到这个命令时,各人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秦锋和林毅继龙云和郑秋之后被册封将军之名,两人都感到意外。 秦锋才因刺杀案被贬到荆州,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竟然还能升官。 林毅南下时在军中实权曾经仅次于龙云和郑秋,但杭州守城战后,他再也得不到独领一军的机会。 金桓倒是觉得自己理所当然,他献出南昌,在湖广征战中一直不遗余力,他的功劳郭臻都看在眼里。 至于李过,他是忠贞营的代表人物,理应得到一个将军的职位。 秦锋抬头看郭臻,郭臻却没有看他,他虽然不在乎这个将军的名号,但心中还是涌上一股暖流。 郭臻语气一转,接着说道:“各位且莫高兴太早,官职越大,要做的事情也就越多,楚王府下不要只领军饷,不做实事的人!” “诸位麾下都是大明正兵,从今往后总兵辖定员一万兵马,将军辖定员两万兵马,不得私自扩招兵马。” “正兵的兵仗、号服、兵器都由楚王府统一发放,从今往后,军饷也由楚王府核实,兵部发放,军中百总以上武将均上报楚王府和兵部做名册记录。” “总兵以上调任异地最多可带三百亲兵,所以诸位原有豢养的家丁,要么归于正兵,要么解散了吧。” 郭臻声震如雷,大帐中瞬间安静下来。 大明因军饷经常被克扣引发军中家丁制已成惯例,各镇兵马等同于总兵的私兵,朝廷一直深受其害,郭臻也是抓住这个漏洞才能从宁绍起兵,但他决不能容忍这种混乱的体制一直延续下去。 每个人心中都在盘算,郭臻的策略有利有弊,如李过麾下有忠贞营六万多人驻守荆州,按照新的体制,他只能统辖两万兵马,金桓麾下也有三万多人,那多余的兵马该如何处置? 郭臻很快解除了他们的疑虑:“各总兵精选能战士卒,其余兵马要么归农,由各地官府安置,要么划归各地府兵!” 第797章 军中改革,各将心思 按照楚王府的规定,府兵归各镇巡抚和总督统辖,农时耕田,闲时操练,属于半募兵制,正兵则属于全募兵制。 眼下大明的财政无法担负起现有兵马的军饷,与其让各镇兵马混乱,不如把那些在军中混日子的人划分出去。 改制后,大明六镇将军,十八镇总兵,一同统领三十万正兵,这对湖广和江南两地,已是承受的极限。 如此改制的好处是正兵可以名正言顺不受地方巡抚和总督统辖,只与楚王府和兵部发生联系,武将从此不受地方文官的压制,对在座的有些人还是很有诱惑。 郭臻目光巡视帐下,又道:“此番军中改制,事起仓促,难免有疏漏之处,本王请诸将来正是为了集思广益,在座诸位可畅所欲言。” 说起来,军制改革在郭臻脑中已经运转了几百遍,他其实一直在等收复襄阳这一刻,他集结众将,也是煞费苦心,先封赏了四个将军八个总兵,以减少阻力。 此次改制,影响最大的应该是忠贞营,但他连封忠贞营一个将军、两个总兵,也算是施恩甚重。 果然如郭臻所料。 李过第一个站出来发问:“王爷,若府县无法接受那么多府兵,那该如何?” 他本不愿意当出头的椽子,但忠贞营几万人随他好不容易活到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要给帐下士卒找一条生路。 郭臻想了想,回道:“湖广、江西诸府都没有府兵,几万人还是可以安置的,有些年老体弱的人,莫要让他们还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郭臻既然做出决断,便已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如此一来,忠贞营将被打散在各地,无法形成盘踞荆州的势力。 “本王给诸位三天时间,有难处尽管提出来,三天之后若无异议,楚王府会派出监军使,督促各镇完成改制,今年年底之前,各军整顿完毕,明年将挥师北伐!” 郭臻坐在椅子上,如一块石雕,有些病,要提前预防,吴桂反正后,大明内外无人再敢来质疑他的威望。 实际上,这次军中改制只完成郭臻构思中的一半,因为他一向不是个激进的人,激进的改制要死很多人,他虽然也曾亲手杀过很多人,但他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 无论是军政还是民务,郭臻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很小心的给大明腐烂的体制动手术,此次军改只是在前次军制改革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如龙云麾下本就只有两万兵马。 此策完成,军中诸将最多也只能统领两万兵马,战时再授权某将军统领诸镇将军和总兵,如此可消除军镇势大的隐患。 完善正兵制度后,也可以增强军中战力,一连册封四个将军,既是对那些人功劳的奖赏,郭臻也是不想让龙云和郑秋在军中地位过于突出。 军制的改革远比民务复杂,既要让军中将士能看见希望,勇于杀敌,又要限制军中势力形成派系。 西营大门紧闭,陈泰把南京城几家酒楼有名的厨子都请入兵营,专门给诸位将军和总兵准备饮食。 江南,大明将领高层聚会,南京城密探上下翻腾,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消息。 那些人有来自四川的,有来自福建的,也有来自北京的。 无论是大明的几个王爷,还是北方一筹莫展的杜尔滚,所有人都在紧密关注南明朝廷的动向。 但现在消息再灵通的人,也只能看着紧闭的南京西营大门束手无策,就这样过了三天,郭臻重新回到西营。 二十多人被关了三天,有人事不关己,有人不敢出头,哪里能提出什么章程。 一切如郭臻所愿,升帐后,诸将只在细枝末节的地方说出自己的难处,没有人敢质疑他决策的方向。 李过、金桓和陈友三人都需回去精简兵马,而秦锋和杨震麾下的骑兵营定额有三万人,眼下只有三四千骑,骑兵的建设任重道远。 军制改革后,正兵全是募兵,属于楚王府统辖下独立的系统,府兵则保留了一定的预备役,由楚王府定期派人操练。 如此可在减少养兵成本的同时,确保兵马实力不减,而且,郭臻认为完全剥夺地方督抚的兵权并不合适。 正事已了,郭臻设宴招待诸将,既是庆祝,又是饯行。 酒宴就设在军营中,士卒充当端菜的伙计,江南的各式菜肴依次奉上,都是少见的珍品。 美味佳肴,有人大快朵颐,有人如同嚼腊,郭臻特意把自己最爱的竹叶青搬出来招待诸将,只是他最爱的美酒未必适合所有人的口味。 一夜热闹,郭臻喝到一半便告辞离开,楚王的威势越来越重,他在那里时,诸将不好放开手脚,就是苏摩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与他开玩笑。 次日,因襄阳城直面满清在南阳的压力,楚王府命龙云、金桓和贺英先行返回。 湖广诸将都要离别,秦锋想单独与郭臻一唔,但细细想来,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要感谢郭臻封给他将军之位吗? 还是要表明自己宝刀未老,不负郭臻所托? 这些都不需要,他无需用言语来表明,但他知道,这是郭臻在给他最后的机会,不仅仅是升官加爵的机会。 陈友收拾行装后也要返回长沙,楚王军中改制的要求他已经明了,但军中诸将的情况没有一个有他复杂,因为长沙还有一个没有来南京的总兵。 根据陈友的预测,刘承胤未必会赞同朝廷军中改制,如果刘承胤不削减兵马,他当然也不愿意那么做。 这几天,陈友一直在踌躇是否要找郭臻详细禀告,也许向楚王辞别时是个好机会。 许友正在军帐中筹划,外面响起一阵喧闹,有人在大声招呼:“陈总兵在这里吗?武冈的陈总兵在吗?” 陈友掀开门帘走出去,见到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站在大帐二十步外大声呼喊,看那人身上服侍,属于楚王亲卫队中人。 陈友对大明官场不甚熟悉,到南京见得也都是生面孔,因此不敢有丝毫怠慢,拱手道:“在下就是!” 他这一趟南京之行,就凭与各位总兵混个脸熟,也算是值得。 来人还礼道:“我是王爷的侍卫队长林虎,王爷要见你!” 陈友心中一惊,脸上的笑容堆的更欢实些:“原来是林大人!” 他消息再闭塞,南京城中有哪些人权倾朝野,楚王郭臻身边有谁手可通天,他还是打听清楚了:“林大人稍后,待我换一件衣服!” 林虎莞尔一笑,站在原地不动。 第798章 会见陈友,郭臻密令 片刻之后,陈友入帐换了一套干净的布袍走出来,出发前,他犹豫看向身后的亲兵。 林虎笑道:“陈总兵无需带下属,亲卫队有骑兵在大帐外等候!” 陈友的行为举止虽然有些缩手缩脚,但林虎心中不敢轻视他,这几天来到南京参加军议的总兵都将是大明军中的柱石,赶上这一拨就算赶上来,此次军议封赏之后,军中体系已成,后来人再想跻身总兵之位,恐怕没那么容易。 陈友随林虎一同出营,两人并肩骑马,五十个亲卫骑兵紧随其后。 这五十个骑兵战马雄俊,盔甲明亮,士卒腰跨百锻刀,后背挂火铳。 陈友驻军在武冈荒蛮之地,去年刘承胤从武冈调任长沙总兵时,几乎把军中所有的好装备都带走了,他在近处看见这些骑兵的装备,脸上闪过一丝惊羡。 再想到如果他麾下整编为正兵,楚王府答应将逐步配备兵仗和火器,心中翻出一股热浪。 可他哪里知道,郭臻的亲卫队是大明装备最精良的士卒,吕毅以总兵之职,一直统领两千兵马。 士卒、战马和兵甲无一不是顶尖之选,大明仅有的一点骑兵,一大半在荆州,剩下的都在这南京城。 一行人行走不快,沿途商旅行人面现畏惧之色,纷纷让开道路。 陈友有心向林虎打听郭臻召他究竟所为何事,但又担心自己与林虎并不熟悉,擅自开口,莫要传到郭臻耳中反而坏事。 他一路心思重重,甚至没有留意看沿街的繁荣,一直到楚王府前,亲卫骑兵候在门外,林虎引他入内。 林虎一路上能察觉到陈友的紧张,像他这样一直在郭臻身边的人无法体会一个旁系武将对郭臻的畏惧和期待。 走过两个院落,林虎让陈友在外等候,自己走入一个宽大的宫殿,不一会功夫,他出来招呼道:“陈总兵,王爷召见!” 陈友走进去,林虎留在门外,自从回到南京进驻楚王府后,郭臻会见朝臣武将时不再让人陪在左右,林虎听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陈友走进宫殿大门,郭臻正坐在对面。 “拜见王爷!”陈友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起来吧!”郭臻笑着摆摆手。 如龙云、郑秋、秦锋等人见郭臻都只行军中礼节,也有陈友这样的武将一直沿用大明官场的礼节规矩,郭臻都不放在心上。 陈友站起来,他在湖南被称做“五阎王”,到了这里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本王召你前来是有一事垂询!”郭臻眉头紧锁,问道:“刘承胤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陈友心思急转,许义阳一直留在长沙府,郭臻怎么可能不知道刘承胤的实情,他很想借此机会扳倒刘承胤,但他心中那一点点狡黠告诫他不能回答的太直白:“末将也不知晓,末将来南京时曾去邀他同行,但他称病避而不见!” “刘承胤不来南京,可是在畏惧本王?”郭臻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郭臻的言语让陈友心头发寒,他知道刘承胤完了。 刘承胤赶的时候非常不好,正是郭臻下决心整顿朝政期间,湘水边上张家近百口人的鲜血才干涸,江南又兴起捕丝盗之风,这两三个月,死的人可不少。 郭臻盯着陈友看了半天,说道:“刘承胤要是病重,就不用再担任长沙总兵了,如果他装病,呵呵!” 两个音节“呵呵”已经完全表达清楚他的意思。 陈友唯有沉默,军镇不听号令在郭臻眼中比喋喋不休的复兴社要严重百倍,刘承胤此举乃是自寻死路。 “军中改制目前只有诸镇总兵知晓,你回长沙后,刘承胤一定会找你打听消息,本王已决定让许义阳暂任湖南两镇监军使,你听他的吩咐行事!” 陈友听说是许义阳在湖南独揽大权,心中放轻松许多,连忙应道:“末将遵命!” 郭臻放松口气,嘱咐道:“你回到长沙要尽快整顿兵马,等候朝廷北伐的召令!” 陈友又是恭敬应诺:“遵命!” 陈友出了楚王府门,依旧是那些亲卫骑兵把他护送回西营。 军中整编的重点在湖广,除了许义阳在湖南身兼多职外,派往各地的监军使还需有些日子出发,此次的监军使还只是临时设置。 陈友不敢耽误,第二日包下一艘客船,随往返湖广的船队一同返回。 大明在江北只占有零星的州府,长江水道经常有水寇出现,所以往返在湖广和江南的商船要么结伴而行,要么紧随在水师之后。 经洞庭湖到达长沙,正好是重阳节日,湘水两侧,秋叶飘零,橘子洲中,硕果累累。 陈友先回兵营,见营帐士卒都无异状,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有堵锡在长沙,刘承胤也不敢造次。 陈友才回到兵营,立刻有人登门来访,刘承胤没有来,许义阳先出现。 张政一家被诛杀后,湖广的两税改革顺利推行,许义阳对那些繁杂的数字账目不熟悉,他这个监税使其实只是个摆设,用来震慑宵小之辈,没什么事情。 许义阳一身劲装,一见面就问:“陈总兵,如何?南京一行收获匪浅吧!” 许义阳吊儿郎当,他在南京城虽然执掌军务,但少年人的心性,平日飞鹰走狗也是常事。 “许特使!”陈友拉着他一直走入大帐中,拱手道:“南京一行,多谢许特使!” “谢我作甚!”许义阳靠在椅子上,面现愁容:“看来我和湖广还真是有缘,王爷又给我派了新差事。” 陈友明白许义阳已经知道了军议的内容,由此可见,郭臻对眼前这个少年不是一般的信任。 许义阳能得到今天的地位,正是因为他在长沙府的表现,他前面一件事情做的漂亮,郭臻才放心把监军一事又交给他。 许义阳见陈友不接话,板着脸说道:“陈总兵,我在长沙人单影支,可只能靠你了!” 陈友连忙应道:“许特使言重了,许特旦使有吩咐,末将莫敢不从!” 他已经听出来许义阳的话外之意,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他在南京见到大明诸总兵人才济济,想到荆州、襄阳城下的十几万兵马,知道湖南一地唯有听朝廷号令行事。 许义阳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王爷有密令,撤刘承胤长沙总兵之职,若不从,斩之!” 第799章 相互忌惮,突生变故 陈友略作迟疑,回道:“他肯定不从!” “那就是自寻死路了!”许义阳右手轻轻敲打椅子:“刘承胤现在很警觉,几乎不出兵营,长沙城都是他的兵马驻守,既要除掉他,又不能让军中混乱,事情确实不好办啊!” 陈友想了想,问道:“能否请堵大人帮忙?” 许义阳嘴角抽笑道:“你觉得他会帮忙吗?” 刘承胤并无大过错,对堵锡一直很尊重,以堵锡的性子知道此事后一定会像朝廷上书为其辩解。 消息一旦走漏,长沙必反,后果不堪设想。 许义阳明白郭臻的意图,清理了刘承胤后,湖南才真正归朝廷统辖,大明可以此为梯板恢复对西南的统治。 “要瞒着堵大人吗?”陈友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堵锡在湖南的威望无人能及。 许义阳揉着自己的脑袋,似乎很烦躁:“这些日子如果刘承胤敢进你的兵营,你立刻把他拿下,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陈友点头答应。 “还有你自己,不要随意进出长沙城,也不要到刘承胤营中去!”许义阳说完这番话后,告辞离去。 陈友这才发现,长沙府虽然表面如常,但其实气氛已经非常紧张。 时隔半个月,长沙城的确不一样了,因为,刘承胤快疯了。 从他拒绝去南京,从朝廷对张政一家的手段,他预感到自己的形势可能不妙。 如果陈友与他一条心,也拒绝去南京,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但朝廷暗地里给陈友使了手段,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无可奈何。 刘承胤不是不愿去南京,而是不敢,因为年初从湖南到南京的那两个刺客是他帮何腾找的。 当初郭臻宽厚,对刺杀案的处置如拿羽毛挠痒,何腾一家逃过劫难,那两个刺客被当街斩首后,他这块心病渐渐也就淡忘了。 但六月之后,郭臻性情大变,张政一家被斩首在湘水边,他胆战心惊,接到朝廷的号令后,他心里发虚。 长沙总兵府。 一个身着玄衣的骑士在门前下马,急匆匆走入府内,亲兵快步走进内府禀告:“大人,刘正回来了!” 刘承胤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吩咐道:“快让他进来!” 刘正就是那位才下马的骑士,头发被汗水沾湿,一缕缕顺着耳朵贴在皮肤上。 “大人!”刘正见到刘承胤后行礼,脸上不见喜色。 刘承胤摆手命几个亲兵退出去,迫不及待地问道:“延平王怎么说?” 刘正喉咙鼓动道:“延平王说大人若是起兵,他愿意给大人提供军饷火器!” “我挟湖南之地归顺他,他也不敢要吗?”刘承胤大失所望。 刘正接着说道:“延平王说,他的儿子郑森还在南京为质子,如果大人晚几年起兵,他愿呼应!” “可惜,可叹!”刘承胤苦笑不止。 郑珑说的这些都是借口,哪有不要天下只要儿子的,郑氏势力本不下于郭臻,眼下已经被死死压制住。 陈友离开长沙后,刘承胤接连派使者往广东和云贵,希望能找到盟友共抗朝廷,但是,他选的时机实在太差了,吴桂才反正归明,朝廷才攻下襄阳,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自寻死路? 刘正是他的家丁亲信,精明能干,神色黯然问道:“陈友回来了吗?” 刘承胤回道:“回来了,一直窝在兵营中不出来,看来他对我早有防备!” 刘正献策道:“如果主动上奏朝廷请罪,不知能否求得宽恕?” 他不知道那两个刺客的事,在广东、广西走了一圈后,认为刘承胤上书请罪已是唯一的选择。 “连大西贼也拒绝我,楚王难道真那么可怕吗?”刘承胤心中不平。 他想割据湖南,但必须要找个靠山,可惜湖南不在江北,与满清相距几千里地。 想到最后,刘承胤发了一股狠劲:“我在长沙有兵四万,悍卒也有两万,如果朝廷兴兵来讨,我就与他斗上一斗,我在长沙城小心谨慎,那个许义阳只有五百人,谁又能奈何我?” 当然,刘承胤嘴里这样说,但心里一点也不敢轻视许义阳。 刘正一路辛苦,告退离去。 长沙兵不止四万,何腾远征荆州时留下了三万人,刘承胤调任长沙总兵时带来了一万五千人。 不过,原来那三万人当初连何腾都看不上,实在是难堪大用,但他在武冈还有不少旧部。 长沙城在这样近乎窒息的形势下迎来日出,送走日落。 堵锡忙着协助户部征收两税,同时预感到形势不妙,一直留在长沙不敢离开,总督府连发几条命令召刘承胤和陈友入城议事,这两人都称病不出。 事情就这样僵持下来,直到一桩意外的发生。 九月下旬,秋风渐凉,橘子洲产的橘子堆满了长沙街头,一个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的汉子闯进岳麓山下监税使的住处,呼叫要见钦差大人。 张二武领着他进入府邸,那人一见到许义阳立刻跪地:“禀告大人,大事不好了,陈总兵命我来向大人求救!” 许义阳这些日子一直在长沙活动,奈何刘承胤一直缩在乌龟壳中,一丁点机会也不给他,听来人神态惶急,立刻骂道:“究竟何事,慢慢说来!” 那汉子回道:“长沙兵把我们的补给劫了!” “什么?”许义阳大怒,但他没有急于做决定,追问道:“你把前因后果给我说清楚!” 那汉子不善言辞,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让许义阳明白缘由,原来陈友竟然命武冈镇给士卒送过冬的衣服,这一举动彻底把刘承胤激怒,派兵陈友的车队全部劫持走。 不仅仅是许义阳在内心焦躁,刘承胤心中那根弦也已撑到快要崩溃的边缘,许义阳先是一脸怒色,紧接着这些天一直愁苦的面容像是被秋风刮走了阴云。 “谁领兵干出的这事?” “东营参将余政。” 许义阳扶住那个汉子肩头,把他拉起来:“你且去总督府向堵大人申冤!” 那汉子略一迟疑,见许义阳不像在说笑,立马转身离去。 许义阳立刻转身吩咐张二武:“找你哥整点兵马,随我往东营走一趟!” 张二武吓了一跳,劝谏道:“大人不可,咱们只有五百人啊!” 第800章 兵行险着,直闯兵营 “怕什么!”许义阳挺着胸膛:“我与大武同去,你且留在这里!” “大人!”张二武着急了:“我不是怕事,我是担心大人的安危,大人可不能丢下我!” “谁说要丢下你了!”许义阳背起双手:“长沙局势僵持了一个月没有进展,我一直在找机会,只怕这样下去一年也无法破局,不冒险是不行了!” “大人!”张二武还想再劝。 许义阳举手示意他不要多言:“王爷不想兴兵,否则十个刘承胤也死了,我领军出发一刻钟之后,你去总督府找堵大人,一定要把他骗到东营!” 张二武仰头笑道:“原来大人早有妙计!” 许义阳又愁下脸来:“我哪有什么妙计,如果你请不来堵大人,今天我这个面子只怕要让刘承胤踩几脚了!” 在许义阳看来,他虽然是钦差大臣,但只是个年方弱冠的钦差,所以丢个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湖南厚冰待破,湖北则是热火朝天。 江北荆州军改制正在如火如荼,湖北巡抚姚启亲自陪兵部监军使协助忠贞营分流,力主在湖北各府、安庆和九江等地安置被剔出正兵的忠贞营。 李过和高功与朝廷交往密切,受到影响的都是旁系兵马,刘纯、郝摇旗等人心中不服,有人想率部重返夔东,但现在四川也是大明的疆土。 忠贞营将士如丧家之犬般被驱赶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在荆州安顿下来,响应者不多。 李过和高功请出高夫人说话,姚启恩威并施,各部正在激烈的博弈中。 许义阳只有五百兵马,虽然精锐,但在长沙数万兵马的环伺下很难有所作为。 长沙是个火药桶,一个令堵锡、刘承胤和陈友都束手无策的火药桶,因为,刘承胤与朝廷之间已经失去了信任。 许义阳内穿软甲,外面罩上青色的布袍,拿出单发火铳仔细擦拭燧石点火处的钢板,那里只要有一点点污秽,便有可能让他的利器哑火。 人生难免会冒几次险,其实许义阳很不喜欢冒险,今年到达长沙后,他冒险的次数多了点,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腰上插一只火铳,皮靴中再藏一只火铳,腰悬百锻刀,许义阳走出岳麓山下的公馆。 郭臻真是看得起他,交代给他的任务都如在刀刃上跳舞。 公馆门外,张大武盔甲披挂整齐,他不如张二武那么机灵,但他是个真正的武人,一个以勇武和号令严明的武人,所以是他而不是他那两个看起来比他聪明的兄弟领军。 许义阳摆手下令道:“走吧!” “遵命!”张大武拱手,他从不会反驳许义阳的命令。 一队整齐的步卒往长沙城外走去,他们堂而皇之的走出长沙城门,没有人敢来拦截他们,因为他们是南京来的京营兵马,也因为许义阳两个月在这里闯下的名声。 路上,许义阳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一缕没有扎紧的发丝垂下来,随着他的步伐在耳边飘荡。 许义阳的架势不像是去闯军营,倒像是到湘江边上秋游,他心里很紧张,但如果他都沉不下心来,这一趟不过是自取其辱。 长沙的守军目送这些人出城,有人急急忙忙去向刘承胤禀告,长沙东城门离东营有十七八里路,刘承胤大军驻扎在南营,他有时候在城内,有时候在城外行踪不定,陈友的营地则在长沙北门外,临近湘水。 五百士卒出城后加速行军,他们没有战马,身负链子甲,行走的速度也不是非常快,许义阳可不想这些士卒到达东营门口时一个个只剩下张开嘴巴喘气劲头。 道路两边的枫树、栗树和樟树秋叶枯黄,空气中飘扬了一丝淡淡的橘香,许义阳神态一直很轻松,轻松到让张大武感觉不到此行的风险。 一个时辰不到,东营的轮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营门大开,有士卒进进出出,他们应该还没接到刘承胤的警告。 许义阳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下令道:“放慢速度!” 他是朝廷的钦差大臣,钦差当有钦差的仪容和姿态,这是他此行唯一的凭仗。 五百兵马如天边突然出现的一片黑云,朝东营大门飘去,许义阳从路边拔下一根枯草叼在嘴边。 张大武命部下打出旗号,东营门口的士卒很快看见了远处来人,有号兵入营向余政禀告。 看见远处有人指指点点,张大武领兵骤然加速,直冲向东营大门,口中大呼:“钦差大人到,余政还不速速前来迎接!” 守卫来不及关闭大门,眼睁睁看着一个吊儿郎当的钦差大人走入东营大门。 “余政何在?”许义阳直冲向中军那座最大的营帐,沿途无人敢来阻拦,他这个架势,也就只能糊弄这些士卒。 离大帐三百步,余政顶着一张脸红扑扑地走出来,身后领着五六十个亲兵。 余政接到禀告后,立刻命士卒关闭营门,没想到晚了一步,恼羞成怒道:“钦差大人,你为何擅闯兵营?” “呸!”许义阳吐掉嘴中的枯草:“你犯下何罪,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余政冷笑道:“我犯下何罪?” 许义阳双手掐腰,骂道:“你是大明兵马,却擅自抢夺友军的物资,视朝廷的法纪何在?” 许义阳声音洪亮,几十步之内环绕的士卒都听得清清楚楚,张大武命士卒展开,形成一个扇面,护在许义阳身后。 余政感受到京营兵马带来的压力,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只是朝廷的监税使,恐怕无权管军中之事!” “果然不假!”许义阳拍掌,喝叫道:“来人,给本钦差把余政拿下!” 张大武稍稍一愣神,见许义阳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挥手命两百士卒冲上去,他战场经验丰富,知道此刻在长沙兵营形势诡秘,所以留下半数士卒守在许义阳身边。 在张大武看来,无论他做了多么完美的事,如果许义阳出了问题,一切功劳都是白费,这是一个老成持重将领的觉悟。 京营五百人都不是高大魁梧的壮士,但他们能从南京三万多守军中被挑出来带到长沙,当然不是余政身边那些亲兵可以抵挡的。 长沙不是没有悍卒,但此刻那些人都守卫在刘承胤身边。 第801章 擒拿余政,大帐对峙 许义阳一行人的强势,使得兵营四周一片躁动,余政抽刀相逼,脸上的潮红变成猪肝黑:“你们敢,看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吗?” 许义阳跳出来,指着余政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小小的参将也敢违抗朝廷钦差的命令,这里难道不是大明的疆土了吗?” 许义阳伸出食指环绕一周,目光逼向正在蠢蠢欲动的湖南士卒,吼叫道:“敢抗拒拘捕者,以谋反罪论处,看不见张政的下场吗?” 他本不是这么嚣张的人,这一嗓子叫完后,喉咙发干,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原本想叫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临到嘴边时,他担心这么文绉绉的话东营士卒听不明白,索性变成直接粗暴的威胁。 四周的东营士卒畏惧不前,张大武见有机可乘,亲自带着两百士卒左右包抄,把余政等人圈在中间,朗声喝道:“抗命者,斩!” 余政身边有四五个亲兵还妄图反抗,十几个冲上来的京营士卒用利刃锁住那些人的咽喉,张大武领着四个精悍的京营士卒上前对余政拳打脚踢,卸下他的兵甲,将他勒到许义阳身前。 “你知罪吗?”许义阳俯视他,虽然还在笑,但脸上多了一份凝重。 这只是前戏,他没有杀人,因为他不想激起东营士卒的怒气,如果把长沙府的火药桶引爆了,他就失败了。 东营重新归于安静,四周的东营士卒眼睁睁看着突然出现的钦差把他们的主将捆绑的像个粽子。 余政放弃了抵抗,看着许义阳冷笑道:“等刘总兵到了,看你还能不能嚣张?” 许义阳心情不错,答复道:“你觉得刘总兵会为了你起兵造反,还是宁愿把你交给本钦差处置?” 余政脸色苍白。 从许义阳入营到擒拿下余政,不过一刻钟时间,四周的东营士卒在惊惶和好奇中注视这位年轻的钦差,不明白他为何捉拿了余政后还不离去。 没过多久,长沙城方向有四个骑兵飞驰而来,到了东营门口大喊:“余参将何在?” 许义阳看那些人的号服,转头对余政说道:“刘总兵的人来了,可惜晚了一步!” 说完,许义阳朝张大武挥了挥手。 张大武快步走到大营门口,大喊道:“余政违反军纪,已被钦差许大人缉捕!” 门口的信使骤然色变,一句话不说,上马掉头飞速离去。 骑兵的身影尚未消失在众人眼中,又一队兵马出现在官道中,来人速度极快,招展的大旗上书写着一个“堵”字。 堵锡来了! 许义阳转头走入东营的中军大帐,京营士卒把余政等五人也押了进来。 湖广总督堵锡来到东营门口,东营士卒自动打开大门,堵锡趴在马背上喘着粗气,他接到张二武的禀告后,知道许义阳捅了马蜂窝,连忙赶来稳局或者说善后。 督抚营三百人才入兵营,长沙城南方向黑压压来了一队人马,飘扬的旗帜遮挡住了道边的树林,刘承胤终于出动。 堵锡径直冲向中军大帐,许义阳站在大帐门口,躬身行礼道:“堵大人,您来了!” 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个文官,但他才是长沙府最有影响力的人,堵锡狠狠的瞪了许义阳一眼,先走入大帐。 “你好大胆子?”堵锡看见许义阳沉静的表情,明白了他的想法,这位钦差早就吃定了他会来擦屁股。 许义阳笑着回道:“余政同室操戈,不惩戒不能安军心!” 堵锡冷着脸说道:“现在多说无益,等刘总兵来了再做决断吧!” “遵命!”许义阳退到一边。 东营门口,刘承胤下马,早在门口等候的一个文官朝他行礼道:“大人,堵大人在营中等候!” 刘承胤焦躁愤怒的情绪慢慢沉静下来,他右手握住刀柄,又慢慢松开。 那长史继续说道:“堵大人说,无论发生何事,他会秉公处置!” 刘承胤从武冈总兵到长沙总兵,正是因为堵锡举荐,他目光在东营内巡视,说道:“让京营士卒出营,本官才愿意入内!” 那长史转身进去。 不一会功夫,张大武带着五百人出现在刘承胤的视线中,但没有出营,而是转到东营西南角,离中军大帐约有三里地。 长史随后又到,再次邀请道:“堵大人请刘总兵放心!” “好!”刘承胤回头吩咐副总兵几句,才领着一百亲兵走进东营,往中军大帐走去,他既然一直没有下定决心造反,此刻当然也无法下定决心。 把一头充满警觉的老虎诱出老巢不容易。 许义阳坐在堵锡的下手右侧,他心脏在扑腾腾的跳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的镇定有多么虚假,脸上肌肉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已有些酸麻。 如果堵锡支持他,刘承胤走进这座大帐等于跳进了陷阱,但如果堵锡不支持他,他只能就此离开长沙。 因为这是缓和局势唯一的办法! 一个长相文静的长史走入中军大帐,朝堵锡行礼道:“刘总兵来了!” 何腾在湖南留下的唯一好处是保证了文官的权力和尊严,许义阳挺直腰杆,余政等五人身体动不了,眼珠子早已瞄向大帐门口方向。 刘承胤掀开门帘,先在门口张望一阵,见大帐内除了被绑缚的将士只有五个人,这才放心走进来。 “拜见大人!”刘承胤弯腰行礼,眼睛恶狠狠地盯向许义阳。 “许特使的手伸的真长啊,监税使竟然插手军务,你擅自抓捕余政,谁给你的这个权力!”他一开口就指向许义阳的死穴。 许义阳冷笑,看向大帐顶部,一言不发。 堵锡脸色尴尬,解围道:“刘总兵且坐下说话!” 刘承胤站立不动,再拱手行礼:“堵大人既然说秉公处理,且先不说余政究竟有没有犯错,许特使可是没有权力擅闯兵营,抓捕大将,这是至大人于何地?” 他很聪明,想借机挑起堵锡对许义阳的不满。 东营是余政的兵马,那也是长沙府的士卒,东营外有他带来的五千亲兵,他实在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堵锡手里拿着一份公文,上面的蝇头小楷写得清清楚楚:“……命许义阳为长沙、武冈两镇监军使,督促两镇分割正兵和府兵……” 第802章 三方妥协,余政反口 这是堵锡前天接到的楚王府军制改革详细章程,得知许义阳就是湖南监军使后,他猜到了郭臻的用意,他很愤怒,也很无力,都是大明的兵马,刘承胤无错岂能获罪? 许义阳没有让刘承胤继续指责下去:“本官作为建军使,若是擅权,堵大人可将本官斩杀在长沙府前,但本官问你,余政偷袭武冈辎重队,该当何罪?” 刘承胤冷笑,没有答话,因为他答不上来,他转头看见满目期待的余政,又望向堵锡。 但让刘承胤感到失望的是,堵锡没有开口,这让他不好上去解下余政的绳索。 堵锡放下公文,对刘承胤说道:“刘总兵,本官想你与许监军使以及楚王之间定然有些误会!” 他声音缓和,声调如潺潺泉水,想带走大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句话点中了刘承胤的死穴,刘承胤他没有再出言争吵,气鼓鼓地坐在许义阳的对面。 既然坐下了,那就是有的谈,堵锡长舒一口气:“朝廷前天召集诸位总兵在南京军议,刘总兵因身体不适,没有赴会,可能对朝廷最新的军制改革不太清楚!” 堵锡没有急于定案,反而把话题引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两个当事人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他想借机解开两人的心结。 刘承胤的注意力被吸引住。 堵锡没有详细叙说:“朝廷要把各镇兵马划分为正兵和府兵,许监军使正是湖南、湖北两镇的监军使!” 刘承胤闻言大惊,朝廷从前让太监监军,现在竟然让武将监军,许义当上监军使,那不是要了他的命? “刘总兵休要惊慌!”堵锡将刘承胤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安抚道:“你因病未到南京,不知情乃是情有可原,本官可在楚王面前给你担保,你和许监军使都是长沙军中的支柱,眼下东虏未灭,正是三军将士用命之时,切不可同室操戈,祸起萧墙!” 刘承胤的神情柔和下来,他看向对面的许义阳,见许义阳正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许义阳不是冷漠的人,他稍稍转变姿态,就能让人看见和善。 “堵大人……”刘承胤心底藏着的那个秘密不能向任何人吐露:“朝廷一直没有追杀何腾的家人,也许楚王并不知道那些刺客是我安排的。” 刘承胤心中开始动摇,他的动摇是因看不见前途的动摇,派往四周的使者带回来的都是令他失望的消息。 “刘总兵,朝廷才收复襄阳,镇西王又带着四川重返大明,但仍然有许多建功立业的地方!”堵锡的话明面上听起来像是劝解,其实已蕴含着威胁之意。 刘承胤想在湖南割据,一点可能性也没有。 刘承胤脸上阴晴不定,思忖片刻道:“末将明白,末将一直在等待朝廷的召令!” “如此最好!”堵锡大喜,他看向许义阳。 许义阳避过他的目光,也说道:“本官到长沙不是为了找湘人的晦气!” “今天之事全是误会!”堵锡站起来,在等着一个皆大欢喜的场面。 但是,帐下两个落座的武将都没有动。 堵锡很不高兴,问道:“刘总兵,你连本官也信不过吗?” 他既然答应给刘承胤担保,相信郭臻还是会给他几份情面的,刘承胤这才站起来。 许义阳随之站起,他用手指向捆绑的余政:“镇兵改制是另外一回事,但余政擅自袭击武冈兵马,罪无可赦!” 他的话语非常坚定,堵锡皱起眉头,刘承胤脸上浮现出怒色。 “本官既然是监军使,当禀公处事,想必堵大人和刘总兵也是如此,余政偷袭武冈辎重队,不斩无法严明军纪!”许义阳态度坚决。 “许监军使!”堵锡在警告。 许义阳丝毫不惧:“堵大人和刘总兵要是不处置,本官会把此事禀告朝廷!” 许义阳抓住此事不松口,是因为他占了理,而堵锡一直声称要秉公处理。 堵锡看向刘承胤:“若是证据确凿,定要严惩!” 许义阳又道:“本官要把余政带到陈友兵营中对质,他若有错,本官不会放过他,他若是无罪,本官也不会冤枉他!” 两人在暗自交锋,总有一个人要让步。 堵锡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余政暂由本官看管,你们觉得如何?” 刘承胤尚在犹豫,许义阳慨然点头:“好,本官相信堵大人!” 刘承胤扭头看余政,见他满脸哀求之色,他狠心转过脸来:“好,我答应把余政交给堵大人处置!” “大人!”余政突然叫了一声,帐中诸人都知道他这声大人在叫谁。 刘承胤没有回头,把余政交给堵锡,他认为自己有办法把他救出来。 许义阳突然道:“偷袭武冈镇辎重队形同谋反,本官也希望这件事不是余参将干的!” 堵锡听他在挑拨离间,正要命令督抚营士卒入帐把这几人带走。 突然,余政大喊:“这事不是我干的,是刘总兵让我干的!” 余政说话前后矛盾,以为这帐中三人三言两语,已把他出卖出去顶罪。 许义阳没有笑,但他憋的真得很辛苦,他还有一张底牌,也许不用再打出来了。 刘承胤大怒,指着余政骂道:“你胡说什么,找死吗?” 帐中风云突变,许义阳走到余政身边,问道:“此言当真?” 刘承胤右手握住刀柄,脸色铁青,他愤怒余政沉不住气,又愤怒余政平日声称对自己忠心耿耿,到了此刻居然把自己出卖。 堵锡只盼早点结束这场闹剧,却见许义阳突然伸手狠狠地打了余政一个嘴巴,骂道:“你以为堵大人会相信你的话?你犯下大错,还想诬陷上官?” 堵锡和刘承胤都惊待了。 刘承胤心中有了数:“原来他不敢与我决裂,只是要警告我!” 许义阳一手揪住余政往帐外推去,骂道:“你这等货色,莫要在这里污秽堵大人的眼睛!” 余政满脸惊惧,他情急之下把刘承胤出卖,知道除了堵锡为自己做主,他已是死路一条。 两人推搡走出中军大帐,堵锡和刘承胤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第803章 刘承胤死,堵锡善后 片刻之后,许义阳掀开门帘走进来,笑道:“原来都是一场误会!” 堵锡脸色纠结,重新坐在正中的椅子上。 可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刘承胤心中一惊。 许义阳侧耳听了片刻,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隐约有大队士卒在奔跑,他突然从衣袖中掏出一份黄色的绢布,朗声喝道:“刘承胤接旨!” 刘承胤条件反射从座位上站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承胤不听楚王府调令,伪病托词,暗藏割据之心,现解除长沙总兵一职,押往南京候审!”许义阳声音平稳,字字清晰。 刘承胤脸现狞笑,抽刀在手,骂道:“放屁,这一定是假的!” 堵锡看着许义阳,伸出手指,轻微颤动。 “请堵大人鉴别圣旨真假!”许义阳把圣旨交给一侧的督抚营亲兵,然后右手抚上刀柄。 “谁敢抓我?”刘承胤挥刀劈向许义阳。 许义阳侧身让开,刘承胤一个箭步窜出中军大帐,许义阳拔出腰上的手铳,紧跟着追了出去。 刘承胤出了大帐,所见之景让他目瞪口呆,只见余政嘴角含血,领着数千步卒把中军大帐包围得水泄不通,至于堵锡督抚营的几百人,则正严阵以待。 许义阳在背后用手铳指着刘承胤,喝道:“刘大人,若你束手就擒,到南京也许还有你一条生路!” 刘承胤朝前大吼:“余政,你疯了吗?”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余政伸手擦干净嘴边的鲜血,面露狞笑地指着刘承胤:“弟兄们,刘承胤违抗楚王命令,速速将其拿下!” 刘承胤心中惊惶,突然回头,一刀砍向许义阳的面门。 许义阳扣动手铳,却没听到预料之中的声音,幸亏他早有准备,连忙闪身避过。 余政担心许义阳被刘承胤所伤,连忙招呼亲信手下朝刘承胤杀去,很快,刘承胤被淹没在一片人海中。 一刻钟后,余政提着刘承胤的首级,神情有些惘然,他仍然想不明白,在今天上午之前,他手中提着的这颗首级是他追随多年的上官,为何突然变成你死我活的死敌。 四周的士卒向刘承胤带入东营的那一百个亲兵包围过去,森冷的枪头等着饱饮鲜血。 许义阳举起火铳对天扳动机簧,“砰”的一声巨响,吸引了四周的目光。 终于响了,他心中暗骂,这手铳还是有缺陷,他事先仔细准备,在关键的时候还是差点坑了他:“刘承胤刺杀朝廷钦差,已经伏诛,其余人等,一律免罪!” 余政走到许义阳身边举起右臂,刘承胤的首级滴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皮靴,他附和大呼:“首恶既除,余部免罪!”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他只能依靠身边这个才斩断他身上绳索,给他许下承诺的钦差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许义阳朝刘承胤的亲卫队头领刘正使了个眼色,刘正会意,下令身后的一百亲兵放下手中兵器,退到一侧。 中军大帐外的喧闹声渐渐平息,许义阳见局势已经平稳,扭头返回大帐。 余政提着刘承胤的首级等在门外,鲜血仍然在滴落,他神情有些麻木。 中军大帐内,空气似乎已经凝固。 从许义阳追击刘承胤出营帐,堵锡保持一个姿势纹丝不动,那份圣旨放在他身前,他不用看,知道这份圣旨不可能是假的。 许义阳走到他身前十步,恭敬行礼道:“堵大人,刘承胤偷袭我,你可是亲眼见到的!” 堵锡似乎被突然惊醒,伸出右手指着他,喃喃道:“好,你很好!” “堵大人,也许你不知道,王爷并非因为刘承胤不去南京才要撤掉他的总兵之职,刘承胤也不是因为这道圣旨才对朝廷起了反叛之心!” 堵锡两边的耳门处嗡嗡响,许义阳现在无论说什么,他都不想听,但许义阳不知道,仍然在解释,因为他需要堵锡的配合才能安抚长沙兵马。 “刘承胤早就对朝廷有了不臣之心,年初在南京刺杀的王爷的那两个刺客是湖南人,想必堵大人是知道的,那两人正是刘承胤的亲兵!” 堵锡恍然大悟。 “王爷宽厚,只想撤去刘承胤的总兵一职,并不想对他斩尽杀绝,但他是长沙总兵,一着不甚便会引起变故,所以我不得不冒险行事,请堵大人见谅!” 堵锡吞了一口吐沫稍稍润湿干燥的喉咙:“他已经死了吗?” 许义阳点点头:“已被余政斩杀在大营门外!” 堵锡回想起一刻钟之前大帐中发生的那一幕幕,苦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许监军使好手段!” 他心中悲凉,想到刘承胤上任长沙总兵是因为他的举荐,不由得对南京的朝廷生出一丝畏惧之心。 真是顺楚王者昌,逆楚王者亡啊! 许义阳拱手不动,继续道:“首恶既除,朝廷不再追究其他人,堵大人在湖南德高望重,士卒见您归心,还需烦劳大人往长沙城外三营安抚军心!” “许监军使!”堵锡靠在座椅上皱着眉头,称呼完后良久没有说话,终于站起来朝大门外走去。 从今天起,无论他配不配合,楚王郭臻都已经完全控制了湖广,他将做的事唯一的意义在于可让大明的百姓少流一点血。 现在,这个目标比入阁对他的诱惑更大。 中军大帐门外,余政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细听里面的动静,见到堵锡的官袍一角立刻垂下脑袋。 堵锡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他手中血淋淋的首级,径直向督抚营参将招手:“随本官出营!” 他的背影仍然挺直,但已步履阑珊。 许义阳紧随堵锡走出来,余政连忙凑上去,瞄着堵锡的背影问道:“堵大人怎么走了?” 他在担心在东营外候命的五千刘承胤部下。 许义阳胸有成竹地回道:“堵大人自有分寸!” 随后,他指着刘承胤带入兵营的那一百亲兵,下令道:“把这些人放了!” 余政不敢违抗命令,招手命士卒让开道路,刘正领一百亲兵紧随堵锡之后向东营大门退去。 中军大帐的喧闹只持续了片刻,但东营内兵马的调动让在大营门口观望的长沙诸将惊疑不定。 京营的五百士卒没有动,刘承胤也没有命令传出来,那些人只能观望。 第804章 尘埃落定,惺惺相惜 众人都看的清楚,湖广总督堵锡正缓慢走向门口,他身后没有刘承胤。 东营士卒自觉打开大门,堵锡一直走到长沙副总兵张宸面前,厉声宣布道:“朝廷有旨,已经解除刘承胤长沙总兵一职,从现在起长沙四营兵马各不隶属,只听总督府命令行事!” 张宸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惊呼道:“大人,刘总兵身犯何罪?他现在人又在何处?” 堵锡板着脸回道:“本官现在命你率兵退回南营!” 张宸跪地不动,坚持道:“刘总兵入营,就算被朝廷钦差抓捕,也要让属下见一面,以安军心!” 堵锡冷冷回道:“你言下之意,如果见不到刘承胤,军心就不安了?” 说话间,堵锡抬头突然见到南方旗帜飘扬,一队兵马正在往这边赶来。 “陈友果然不甘寂寞!”堵锡生出一丝无力感。 许义阳施展计策,环环相扣,刘承胤已经身死,再有陈友相助,长沙镇其他几位武将再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 “你率军回去吧!”堵锡长叹一口气。 张宸瞬间明白了,颤声问道:“刘总兵他,他已经……” 他抬起头,看见对面刘正率一百亲兵从东营大门撤出。 堵锡终于说出实话:“刘承胤谋杀朝廷派遣的监军使,已经被斩首,你回去安抚营中兵马吧!” 张宸站起来,呆立半晌,拱手道:“遵命!” 他没有反抗的胆量,刘承胤死了,他还要活下去。 大明已不是一年前的大明,朝廷的威望,或者说楚王郭臻的威望日益隆重。 陈友率军在长沙东营五里外列阵,张三武站在他身边,远见东营营帐如秋日橘子洲边的江水一样平静,长沙镇堵在东营大门外的兵马掉头离去。 陈友看见了堵锡的旗帜,不敢靠近,无论是他还是死去的刘承胤,他们对堵锡都是既尊重又畏惧。 正踌躇间,一个京营士卒飞奔而来,到阵前高呼:“许大人有令,命陈总兵率军撤回兵营,听堵大人命令行事!” 陈友扭头看张三武,张三武轻微点头,他认识那个传令兵。 看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两路匆匆而来的兵马又匆匆离去,堵锡目送旗帜远去,重新返回东营。 约半个时辰后,十几个士卒抬着一口樟木棺材走入大营,余政命人把刘承胤的尸体和首级放进去。 堵锡亲眼看着棺材盖重重的扣上:“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许义阳回道:“谨遵堵大人之命!” “还请许监军使与我一起上书朝廷,给长沙派一个总兵过来!”堵锡不会再提名推荐,郭臻既然下令诛杀刘承胤,应该早有想法。 长沙才经过动乱,现有诸将与刘承胤关系密切,需要一名有经验的总兵来镇守。 夜幕时分,余政率东营四千兵马紧随堵锡和许义阳入长沙城,接管四门。 许义阳辞别堵锡后返回岳麓山下的公馆,一入府邸大门,他立刻像全身力气被抽空一般,仰卧在床上睡去。 亥时左右,一个独臂的布衣人领着两个侍卫出现在公馆门口,许义阳接到张二武的禀告后,亲自出门迎接。 “罗统领!” “许监军使!” 罗靖的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我听说了许监军使今天的所为,特意买了一些卤味,想在许监军使这里借点酒!” 许义阳知道眼前这个独臂人在楚王府的地位,笑着回道:“罗统领有心了!” 两人走入厅堂,张二武点燃烛火,提来两坛酒,悄然退出。 罗靖把油纸包放在桌子上,伸手打开,里面是一包猪耳朵。 “我已经多年没有喝酒,今天听说许监军使壮举,心中佩服!”他心中有热血,在掌管暗影卫后仿佛变成暗夜中的蝙蝠,但听到这样的事情,心胸还是生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共鸣。 许义阳今天的壮举,让他想起当年在归化土默特王府的那场宴会,他在那场厮杀中失去了右臂。 许义阳拍开酒坛泥封,笑道:“能从罗统领口中听到这番话,我深感荣幸!” 清冽的酒花跳跃进两个白瓷碗。 “果然英雄出少年!”罗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长沙事了后,他就要返回南京,统领暗影卫的日子,就像生活在永远见不到白天的夜晚,他知晓太多的秘密,担负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父亲的死,自己也逃不了干系。 许义阳笑的欢乐,口中吟诵:“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他也一口饮尽碗中酒,今天事后,他如放下千斤重担一般洒脱。 罗靖听清许义阳说的两句诗,眼中发光,真是‘千金易有,知己难求’。 长沙的消息经长江沿岸的驿站四天后传到南京。 一切尘埃落定,郭臻对许义阳刮目相看,许督做事莽撞且没有远见,他这个儿子的确是个人才。 张守禄奉命从安庆调往长沙,李亨从随州前往安庆,大明六个将军,十八个总兵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九月底,南京城沿街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半。 秋收季。 玄武湖畔的玄武坊内欢声笑语,王殷一会出现在东院,一会前往西院,无论见到何人总能一口叫出他们的名字。 这里都是江南和湖广最富有的商人。 门外响起一身高呼“楚王到!”,呼喊声气息悠长,声音洪亮。 坐着品茶议事的诸人都站立起来,一个两腮红润的中年人正好在王殷身边,压低声音奉承道:“王掌柜果然手眼通天,居然能请动楚王大驾!” 王殷莞尔一笑,如果走一趟能借来几十万两银子,他相信郭臻每天都愿意来玄武坊。 先是两队整齐的亲卫队走入玄武坊大门,分列两边让开中间的道路,一个武将在前引路,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人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江南和湖广有人说楚王郭臻和善宽厚,有人说楚王郭臻残忍好杀,诸位东家见到郭臻,原本紧绷的心思都缓下来。 “拜见王爷!”有人跪下,有人作揖,声音参差不起。 第805章 欲行宝钞,皇帝试探 到场的东家身家最少也有十几万两白银,且不少有功名在身,按《大明律》见官可以不跪,但在郭臻面前,他们个个表现乖巧。 “免礼!” 郭臻走到王殷身边,五十多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他今天给这些商人面子,目的正是要从他们的囊包中掏银子。 “相信王掌柜已经把具体事务给你们讲清楚了,日升昌号是本王的产业,得王掌柜为本王经营,日升昌号向诸位借银子,会立下字据,期限一到,本息分毫不差。” 这番话一出,在诸位东家看来,郭臻哪里算得上残暴,简直与他们这种市侩的商人一路货色。 以楚王的权势,说出这样丢面子的话,谁要是不借银子出来,只怕难走出玄武坊吧! “各位不要有压力!”郭臻声音敦厚:“日升昌号借银子,不会强制,全凭自愿,诸位在大明各处经商,只要正常缴税,若遇到什么刁难之处,都可以通过王掌柜向户部反馈!” 他这句话同时表达了两个意思,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一切都在不言中。 郭臻虽然加两税,其实一直注意保护商人的利益,天下的商人那么多,又有几个能和他套上关系。 诸位东家只是听,不敢接话。 在郭臻看来,这些人虽然贪婪,但比大明八成的官吏都要优秀,即使是专营的盐商,也需要组织家族中人把盐巴销出去。 日升昌号要借银子,因为户部马上要在这个秋收季收购粮食,这是个天大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他肯定借不到预想中那么多。 一直以来,朝廷征收田赋,从百姓手里收银子,再用银子从富户和粮商那里买粮食,来回被扒走两层皮,江南各地望族几乎都与粮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一条鞭法实行已久,朝廷征收银子比收取各种产物要便利的多,又免除了劳役,如果把田赋改成实物,各地官府和百姓都无法适应。 粮商之利,不是经营得利,而是朝廷制度的漏洞,大明朝廷从前在中原和陕西不设粮仓,在各地遇见天灾时无力救济,灾区粮价早已飞上天,发往各地的救灾银子只是杯水车薪。 户部已决定在秋收季直接收购粮食,在运河两侧的苏州和杭州、南京,湖广的襄阳、荆州和长沙,江西的九江和南昌分设粮仓,由户部直属派人看管。 范永斗忙着收两税,这件事情由王殷协助户部尚书孙绩推行,王殷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他在大明商场的影响力不做第二人选。 玄武坊中,郭臻使尽手段。 王殷笑着附和道:“王爷的意思,诸位东家都明白了,日升昌号从建号以来,大手笔不断,信誉绝对没有问题。” 有反应快的东家立刻附和道:“对,对,王爷这是给我们一条生财之道啊!” 郭臻没有在这里久留,出面说了一番话后,立刻离去。 第二日上午,王殷来楚王府拜见,陈敬领他入府。 施礼完毕,王殷兴冲冲地禀告道:“王爷,昨天获取丰厚,共借到白银八十二万两!” 算上修筑松江府河堤的借款,日升昌号借银已过百万两。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般匪夷所思,日升昌号借银子负债越多,各商号东家越敢给日升昌号借。 各家大商号东家耳能通天,知道前次日升昌号收了银子转手就借给了户部,他们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日升昌号给的利息虽然不是很高,但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可以与楚王打通关系。 郭臻没有太惊奇,只是轻轻点头道:“这些银子收购稻米不过三四十万石!” 王殷神色有些尴尬。 郭臻说出自己的期待:“什么时候不用本王出面,你在日升昌号张口能借到两百万两白银,才算是小有所成!” 王殷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力!” “本王不是在怪你,日升昌号创立不到一年,能有今天的局面,已算难得!”郭臻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你要知道,日升昌号不是普通的商号,它是背靠朝廷联系户部的纽带。” “你脑子里想得一定只是通汇天下!”郭臻一语点破王殷的心思:“但本王的目的是要在五年内发行宝钞!” “宝钞?”王殷抬起头。 大明宝钞在大明初立时曾经推广过数年,但很快因毫无节制的印刷沦为废纸。 郭臻点头道:“不错,你要知道日升昌号其实是户部的一部分!” 日升昌号是他的产业,但他从未想过从中提取银子,他拥有的就是大明的。 日食不过三餐,夜宿只需床板,他已经权倾天下,要那么多银子又有何用? 王殷脑中闪过一道亮光,才知道自己想的还是太小。 “前元和大明初期都推行过宝钞,最终都功亏一篑,你是本王看重的人,希望能找到其中的诀窍!”郭臻眯着眼睛看着王殷,世人都不知道他的雄心有多高。 九月二十七日。 楚王府大喜,南京朝臣皆来贺。 皇宫中冷冷清清,当内阁拿到除了军权外的大部分权力后,隆武皇帝便成了一位活死人。 隆武皇帝坐在巍峨的宫殿门口,看着半青半黄的叶子随秋风在面前滚动,沙沙作响。 他留着很长的胡须,看上去有些邋遢,这半年他表现乖巧,大明上下似乎忘记了他这个皇帝。 “陛下!”一个小太监垫着脚步走过来,速度很快,神态有些慌乱,好像才受到惊吓。 “怎么样?” “侍卫看守严密,奴婢出不了宫!” 隆武皇帝微微眯着的眼神张开,突然发问:“张瑾,你愿意为大明舍弃性命吗?” 那小太监回道:“陛下但有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你会游泳吗?”隆武皇帝的问题转变的很突然。 张瑾想了想道:“奴婢会,但水性不是很好!” “哦!”隆武皇帝伸出手道:“既然无法出宫,你先把那张诏书还给朕吧!” 张瑾从胸口贴身处拿出一个布包,交还到隆武皇帝手中,隆武皇帝接过布包,起身返回宫殿。 他走得不快,因为他现在最不缺时间,回到御书房,他打开油布包,上面封口留下的暗记完整,诏书从油布包上落下来,上面空无一字。 这个张瑾,应该值得信任! 第806章 喜添爱女,使者将至 说起来,张瑾从福建净身追随隆武皇帝已经四年了,也是刺杀案后得以保留在宫中的八个太监之一,他本不该怀疑张瑾,但是今天的处境让他无法相信任何一人。 在隆武皇帝看来,大明朝还是有忠臣的,郑珑在闽粤,吴桂在四川,广西还有瞿铝,他要想办法把诏书传出去,引诸藩起兵勤王。 即使那些人心思不纯,局势再怎么变化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也许他会因此丧命,但只要能保住朱家大明的江山,一切都是值得。 隆武皇帝有一个办法能把诏书传出去,但他必须要等到时机合适,也就是江南兵马出师北伐的时候。 隆武皇帝之所以向郭臻屈服,不是因为他贪恋皇位,在马英前来劝他时,他已经明白朝廷的大权旁落无可避免,当朝首辅和楚王勾结,他还有多少回旋的余地? 但是,如果他不答应郭臻的条件,那局面还不如他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翻盘的希望。 如果郭臻率军北伐失败,或者清军再次攻入江南,朱家皇室或许还能迎来转机。 张瑾和另外一个太监守在御书房外。 半个时辰后,几个侍卫从不远处经过,手里拿着扫帚清除沿途的落叶。 侍卫时常在宫中出现。 一个月前,张瑾还记得一个侍卫曾经与自己闲聊了几句,随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个侍卫,从那之后,没有一个侍卫敢和宫中太监说话。 此刻,楚王府的景象与皇宫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从午后起,楚王府访客不断,高慧君今天上午生下了一个女儿。 东院后侧的一个精致卧室内,襁褓中婴儿双目紧闭。 郭臻伸出手指,在离婴儿脸部一寸处停下来,他在担心自己粗糙的手指会划破初生婴儿脸上娇嫩的肌肤。 躺卧在床上的高慧君偷看郭臻的脸色,直到见郭臻嘴角咧开越来越大,她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绽放开。 她记得临行前姑母说过的话,一定要生个儿子,只有儿子才能稳固她在王府的地位,还好,郭臻对这个女儿没有表现出失望,反倒是很喜欢。 门外传来谈话声,徐雅薇的声音平稳,云雪公主的笑声悦耳。 来楚王府四个多月,高慧君喜欢和云雪公主接触,云雪公主坦率欢乐,不像徐雅薇那般端庄沉稳,时刻在给她带来压力。 两个女人走进门,丫鬟仆妇候在门外,徐雅薇一进门便朝郭臻祝贺:“祝贺夫君儿女双全!” “好,好!”郭臻摸着下巴,兴奋溢于言表。 外面的客人络绎不绝,有些人有自知之明,只把礼单交给楚王府管家陈敬,并不奢望能见郭臻一面。 高慧君虽然受诰命封赏,但真正的身份不过是侍妾,能得到这样的礼遇令人难以想象。 楚王府的荣耀正是郭臻布局的体现,内阁两位大学士陈珑和钱肃都是他的亲家,前来祝贺不足为奇。 马英在一群复兴社士子的环伺下稳坐内阁首辅的位置,他的妹夫杨骢和外甥杨鼎没有因与隆武皇帝关系密切而得到牵连,一个为工部侍郎,一个是兵部侍郎。 所以,楚王的一切家事与他都有关系。 王逝、王殷、范永斗等属下也都送来贺礼,王逝已经取代堵锡在忠贞营的地位,高慧君嫁给郭臻,正是他在其中牵线。 楚王府的热闹还要持续许多天,荆州诸将贺礼还没有到,君王无家事,郭臻还没有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但高慧君产女也已经牵动了不少朝臣武将的心。 三天后,十月初一,楚王府喜气未消,湖广总督堵锡的使者进入南京。 郭臻接到禀告后,稍稍有些奇怪,堵锡也会因他添了个女儿送来贺礼吗? 在郭臻的印象中,堵锡不是这样的人,他和堵锡只能说在某些方面相互欣赏,还算不上朋友。 湖广的使者没有先来楚王府,而是先去找内阁首辅马英。 郭臻暗自好笑,堵锡是在用这种方式在向他表示不满,他今年在长沙做的两件事都不合堵锡的心意。 午后,马英携湖广来使拜见。 马英一见到郭臻,喜气满面,拱手道:“恭喜王爷喜添千金,大明国运昌盛,双喜临门!” “何喜之有?”郭臻知道马英不会在自己面前故弄玄虚。 “湖广总督堵锡命使者来报,盘踞在云贵的大西贼首孙望遣使者来南京朝拜,被拦在武冈,正在等候朝令!”马英精神振奋。 “原来是这样!”郭臻惊喜,如果真是如此,这是比他添了一个女儿更好的消息。 张忠死后,大西军被吴桂等人驱赶到云贵,孙望和李定等人在云南休养生息,平定云南沙定洲之乱,又攻占了贵州,那是江南仅有的两块在名义上不属于大明的地盘。 瞿铝和陈博在广西拦住大西军北上的道路,郭臻一直担心大西军在西南做乱,虽然广西兵马不归他调配,但一旦明廷在广西战败,他必将会被拖入西南战场。 战争会死很多人,也会消耗很多钱粮,他要把有限的钱粮和兵力投到与满清对决的战场上。 郭臻以楚王之位独揽军权,操纵朝政,没有引发江南内乱,不仅仅是因为他连战连胜,也是因为对满清之战更能集聚江南人心。 马英知道这个消息一定能让郭臻欢心,才亲自来跑一趟:“湖广使者正候在门外!” “传他进来!”郭臻迫不及待。 湖广总督府的使者进门,先跪拜行礼,再呈上堵锡写给郭臻的公文。 郭臻没有多问话,拆开公文后默默看完,然后他继续沉默,并且微微皱起眉头。 马英不知道堵锡在给楚王的信中表述的内容是否与给他的公文中相同,不敢多言。 郭臻折叠起公文,问道:“先让孙望的使者来南京,马首辅意下如何?” 马英点头道:“好!” 郭臻挥手命信使退下:“大西军以孙望为首,他这两年把云贵经营得蒸蒸日上,还是有些本事的,以马首辅之见,该如何封他合适?” 马英略一沉吟,回道:“这个还请王爷做主!” “忠贞营李过没有封王,但大西军与当日的忠贞营又有不同,大西军来朝虽然是好事,但处理起来颇为棘手!”郭臻随手把堵锡的信件放在案桌上的书本中,有些拿不定主意。 第807章 大西使者,异想天开 忠贞营虽然是由堵锡整编投入大明,但真正在大明获取地位,还是因为郭臻的插手,忠贞营是李成的残部,大西军是张忠的部属,两部将领必然会相互攀比。 马英想了想,回道:“王爷,依下官之见,不如见了使者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郭臻坦言道:“近两年,本王一直被东虏牵制精力,对大西军了解不多,但本王在忠贞营中听说,李成和张忠在当年掘了凤阳皇陵后形如仇敌。” 马英对这一块知道的更少,他往好处想道:“如果孙望能知大体,不求封王,朝廷给他一个云贵提督的称号,承认他在云贵的地位,一切就好办了!” “若能如此,当然最好!”但郭臻对马英这种说法不抱希望。 大西军形同独立,如果不为朝廷的册封,又何必前来朝拜。 封王确实只在郭臻一念之间,但不可滥封,当王爷变得不值钱时,引发的问题会更大。 郑珑和吴桂封王,是因为他们在大明朝臣中还有些声望和地位,张忠残忍之名流传天下,大西军在云贵闹的欢实,但在江南不但没什么声望,而且名声非常不好。 无论郭臻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对大明朝廷周边的势力来说,在吴桂反正归降后,他们的进阶之路已经被挡住了一半。 吴桂被封镇西王是郭臻一手操办,但也是南京朝堂上上下下达成的共识,甚至深宫里的隆武皇帝也认同这种做法。 但是,大西军得不到除郭臻外任何一个重臣的认同。 在这个年代,不是有实力就能得到尊重,而是展现了实力才能得到尊重,大西军没有得到机会,而且永远也不会有这种机会。 湖广镇派五百士卒护送来自云贵的使者走入南京城,使团进入南京地界由陈泰派京营兵马接待,湖南兵马返回长沙。 使团有三十来人,为首的是一个长相粗鲁的汉子,一口陕西口音。 使团由礼部派人接待,马英知道这件事不好办,随即安排使者前往楚王府拜见郭臻。 几个月前吴桂进入南京城时,携带了好几船的礼物,上至皇帝下到南京提督陈泰都有馈赠,但此次大西军派来南京的使团只有光溜溜的三十几个人。 郭臻当然不在乎那些礼物,但那是在表现一种姿态,一种对朝廷的敬畏和顺从的姿态。 虚假的谦卑比直接的漠视更受欢迎,因为至少前者还愿意做做伪装。 使者进入楚王府,由侍卫引入内,楚王府并不奢华,但比云南那几座府邸不知道要威严多少倍。 使者见到郭臻时跪拜呼道:“大西使者潘峰拜见楚王!” 大西使者? 这是故意来找麻烦,还是真的不懂朝廷礼仪? 郭臻冷冷问道:“大西何在?” 潘峰微微愣神,见郭臻面色不善,改口道:“小人奉孙府君之命拜见王爷!” 刚才那一句话是孙望令他对大明朝廷的试探。 大西军经贵州进入云南后,孙望、李定、刘文和艾奇分四府治军,四人按照云南土人称呼,各被遵称为“府君”。 潘峰被斥责后,竟然把旧时的称呼带了出来,他话一出口,立刻醒悟,连忙解释道:“是孙望!” 郭臻没有松口,逼问道:“孙望是大明叛逆,遣你来南京干什么?” 他不但没有表现出对潘峰的热情,反倒像是相当仇视。 潘峰跪在地上,来之前他与孙望商议,自诩已经打探清楚朝廷的立场,没想到郭臻的反应与他预料的截然不同。 他看着地面斟酌片刻,回道:“孙帅君是大明人,受王爷反剃发令的檄文所感,愿投效朝廷,为王爷效力!” 反剃发令的檄文还是两年前郭臻在杭州起兵时发布,孙望现在才派人来南京,这反应太慢了。 所有的托词都只是在为双方进入实质性谈判进行铺垫,但这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实际上已经反应了双方的立场。 郭臻感觉很不好,潘峰的几句话让他感觉到孙望的张狂:“起来说话!” 潘峰站起来。 郭臻冷着脸说道:“孙望若是真想报效朝廷,本王可以给他让开一条率军北上的道路,如果他在对东虏交战中立功,本王可以向朝廷上书,免除他的罪过!” 潘峰张大嘴巴,所有准备好的说法全部被堵在肚子里,一切与他预想的差别太大,楚王郭臻好像对大西军的归顺并不热情。 是忠贞营那些人在捣鬼吗? 是因为楚王郭臻娶了高夫人的侄女吗? 潘峰厚着脸皮说道:“孙帅愿意归顺朝廷,但大西军中有少数桀骜不驯之徒对朝廷不敬,因此想求朝廷封赏,以安抚人心!” 郭臻脸上似笑非笑:“寸功未立就求封赏,只怕不太合适吧!” 一切已经明了,这趟南京是白来了,潘峰心中哀叹,原来大明朝廷一点也不在乎大西军,可笑孙望还想狮子大开口。 潘峰正在颓唐时,郭臻口气突然一转问道:“说吧,孙望想封什么官?” 潘峰张开嘴唇又闭上,最后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孙帅想请封秦王!” “什么?”郭臻的确没听清楚。 潘峰壮大胆子说道:“秦王!” “秦王?”郭臻真的很惊讶,他无法想象孙望怎么敢开这个口。 他在笑,因为真的很好笑,他收复江南和湖广,还要凭借刺杀案风波才能被封一字王,可笑孙望狂妄如斯:“你可以回去了!” 因为双方再没有谈判的必要。 潘峰咬牙道:“孙帅说,若是秦王不可,求镇南王之位!” 他方才已经感觉到说出秦王不妥,但这是临行前孙望的吩咐,他只是个使者,只能按照孙望的吩咐行事。 郭臻摇头斥道:“你当大明的王爷是菜市场挂出来的羊头狗肉吗?” “孙望等四人本是大明的叛逆,能幡然悔悟报效朝廷,本是好事。” “但大明的功勋王位需要在战场上夺回来,李过两次围攻荆州,斩杀东虏无数,眼下不过是荆州将军,孙望最大可为云南总兵。” 潘峰见郭臻态度坚决,不敢再说话。 第808章 赶走使者,满清报复 大西军的使团在南京只逗留了一天便离去,因为郭臻不许他们再逗留在这里,陈泰派城防兵强行把他们送出南京,由他们自己返回云南。 这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判。 大明的回应相当的干脆和决然,郭臻要让孙望明白大明朝廷的态度。 兵部随即给广西和贵阳的守将传令,命各地兵马加强戒备,谨防大西军北上。 锦衣卫统领罗靖接到新的命令,密探开始向云南渗透,打探大西军内部的消息。 郭臻确实不想与大西军兵戎相见,但权衡利弊后,他宁愿冒这个风险,也不同意封赏孙望,郡王也不行。 勋位和封赐都由军功而来,如果厚外薄内,不说别人,忠贞营那十几个统领心中肯定有不平。 马英有些失望。 从南京到云南路途遥远,中间相隔千山万岁,潘峰来一次朝廷不容易,他本想打听些消息再回去,但南京提督陈泰表现得相当绝情,不给他逗留应天府的机会。 潘峰名义上奉命来南京朝贡请降,但也承担了查看大明虚实的职责,来时从贵州到广西,再进入湖广,最后来到南直隶,他沿途见到的地方越来越繁荣。 大明实力强劲,不再是往日孱弱模样,这几年在战场对满清接连胜利,大西军四位府君困守云南,都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孙望野心勃勃,云南太小,土地贫瘠,满足不了他的欲望,仅有的土地,还要与其他三人分享。 休养了一年之后,大西军眼前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条北上重返四川,另一条路便是经过贵阳进入广西。 秋高马肥,蒙古人在草原常挑这个时候征战,行进的骑兵像两条断断续续的长线横贯在灰色的土地上。 走了四天,视野中单调的土灰色出现了些许丘陵,眼色或是黄绿,或是火红。 阿齐格第二次走这条道路,前次他军中有明廷降将吴襄和吴桂相助,现在吴襄已死,吴桂则成了满清的仇敌。 今年六月,吴桂在南阳城下的反叛对满清的打击是致命性的,彻底把京城中的杜尔滚推入恐惧的深渊。 “吴桂,大明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阿齐格细细回想,事情过去了两个月,仍然让他咬牙切齿。 这已是满清上上下下的共识。 杜尔滚以摄政王的身份窃取大权,上三旗因以大局为重才勉强不闹出矛盾,需要的条件便是:清军一直胜利下去,不断抢夺财富和土地。 但是,自江南得而复失起,满清的好运似乎突然消失了。 战马缓缓而行,阿齐格神思飘荡,他想起出京前他那个摄政王兄弟给他的嘱咐。 近一年来,他对杜尔滚的策略颇不以为然,如果他、杜尔滚和杜铎不是同母兄弟,也许他早已拆朝廷的台了。 两年前,阿齐格平定顺贼,在湖广招降左梦部,向朝廷请封叔王,杜尔滚不许,从那时起,他与杜尔滚的关系已不像在辽东时那般亲密。 还有那个女人! 阿齐格不明白杜尔滚是何等糊涂,竟然被一个女人迷惑,一直不登上帝位。 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 满清仍然拥有大明长江以北的土地,形势还没差到让人睡不着觉,但阿齐格常常想到大顺贼李成在山海关战败后,半年便失去奋斗几十年才创立的基业。 如果不给吴桂一点教训,满清的威望将荡然无存,日后还不知有多少大明人会临阵倒戈。 吴桂入川后表现得相当乖巧,把在成都和江洲的监军四百多满人礼送出境,只是一直扣住尚喜没有释放。 但这一切救不了他。 满清经过两个月的准备,派出两路兵马入川讨伐吴桂。 阿齐格督正蓝旗和镶蓝旗的骑兵从山西进入陕西,从榆林南下,由陇南攻入汉中,孔德和耿明则率汉八旗兵马从西安出发,向汉中进军。 汉中是四川的门户,取下汉中后,满清可长久保持对吴桂的压力,同时可以阻断吴桂出川的道路。 骑兵行军的速度不慢,但在西北苍凉空旷的土地上,如两队整齐的蚂蚁在爬行。 一个斥候飞驰如风,由远而近,到达中军后下马跪地禀告:“报,往前五十里是陇南府!” 阿齐格问道:“陇南有明军吗?” 斥候回道:“城头插着大明的旗帜!” 阿齐格勒住马,往远处了望片刻,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令道:“命正南旗先锋到达陇南城下立刻攻城,谁先入城,此城的妇女和财富都归那个都统所有!” “遵命!”传令兵举着旗帜往前赶去。 从陕西经过天水攻入陇南,一路都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地形,吴桂没有派人在沿途抵抗,陇南可能是他将要面临的第一场恶战了。 清军骑兵没有携带铁炮,孔德将率炮营在汉中城下与他汇合,阿齐格曾经见过陇南城,那虽是个府城,但比不上湖广的一座县城坚固。 阿齐格清楚吴桂麾下有两万多骑兵,也知道曾经的关宁铁骑不像大顺军那么虚弱,传达完命令后立刻督镶蓝旗骑兵跟上,以作接应。 前段的骑兵队列骤然加速,狂奔的战马散发出西北土地固有的野性,正蓝旗骑兵杀到陇南城下围城,各部正在做攻城准备。 陇南城南门在颤抖中打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冲出城池后成群结队跪在大军阵前。 正蓝旗旗主杜铎在江南被俘,他的儿子多尼尚幼,南门的士卒由都统阿尔津统领。 阿尔津见城头的大明旗帜没有去除,担心有诈,不敢靠近。 一群百姓在阵前哭爹喊娘,好像家里的亲人都死光了,阿尔津细看一会,率骑兵上前把这些人包围住。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皮衣的老者,磕头哭诉道:“将军,吴桂回四川后,把陇南的财物洗劫一空,城中只有三百明军守卫,吾等都是大清百姓,见到朝廷兵马出现在城外后,我们已经把守备拿下,正在等候将军处置!” 阿尔津拔出长刀,在他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问道:“你是大明人?” 那老者腆着脸道:“小人虽然是大明人,但一直尊奉大清!” 阿尔津吩咐道:“既然如此,你把那个守备给我绑出来!” 那老者连连点头,扭头吩咐身后人:“赶快把黄守备绑出来给将军发落!” “是,是!”后面两个年轻人爬起来往城内一路小跑。 第809章 清军屠城,吴桂求援 不一会功夫,一群人推搡着一个身穿明朝官服的中年汉子从城门内走出来。 阿尔津确认无误,心中暗骂:“大明人总是这般无耻,投降大清时毫不犹豫出卖明廷的守军,投靠大明时又坑害大清的兵马。” 他命一个佐领先进入陇南城,等了一刻钟不到,入城的清军摘下城头明军的大旗换上满清的旗帜,阿尔津终于放下心来。 正蓝旗兵马源源不断开入陇南城,后到的镶蓝旗骑兵驻扎在陇南城外。 阿齐格一到城下立刻传令:“杀光陇南城所有的男人!” 传令兵四处奔跑呼叫,阿尔津听说后大惊,匆忙从城内奔到城外,见到阿齐格后立刻跪地求情:“王爷,陇南城大明人绑缚明廷守备投降,是有功之人,王爷杀戮大明人,只怕沿途府城听说我大军前来时,个个奋死抵抗,对大军入川不利!” 阿齐格冷笑道:“陇南是我大军的退路,这些大明人今天既然杀了明廷守将,明天难免会对我大清守军动手,杀之有何过错?” 阿尔津深知阿齐格此举太过疯狂,满清在四川实施减丁策略,但一直小心翼翼,把罪名加到上张忠头上,就怕引起大明人坚决反抗。 现在阿齐格如此肆无忌惮,显然是被吴桂和吴襄的举动给逼疯了。 阿尔津见阿齐格没不听劝,壮着胆子说道:“王爷曾经有吩咐,先入城者,陇南城的妇女和财富都归其所有,我是第一个进城的都统。” “那又怎么样,我说的是女人和财物,但我现在要杀的是男人!”阿齐格抖动战马缰绳,策马从阿尔津身边走过。 阿尔津咬紧嘴唇,不敢再辩。 城内的屠杀已经开始,满人提着弯刀满城找男人,无论是牙牙学语的婴儿,还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只要遇见的立刻一刀宰杀,那些出城求降的乡绅也难逃一死。 弯刀劈砍在肉体上的声音,恰如江南的百姓正在收割成熟的稻穗,阿齐格要用一场屠城来鼓舞士气,前面就是汉中了。 这是战争啊! 阿尔津从地上爬起来。 也许阿齐格这么做是对的,清军接连的失败需要一场鲜血来献祭,向长生天或者是活佛祈求运气。 清军在陇南驻扎一夜,只留少数兵马守城,大军向汉中城进军。 吴桂入川后放弃了陕西所有的城池,只把汉中当做四川的桥头堡,命亲信大将马宝率两万士卒据守,其中只有三千人是常年随他征战的老兵。 清军骑兵到达汉中后,立刻把汉中城包围得水泄不通。 阿齐格不急于攻城,从汉中入成都要经过剑阁等险要的地形,阿齐格希望能引蛇出洞,让吴桂率军来汉中与他决战。 等了三天后,耿明和孔德率汉八旗兵马赶到,一到汉中城下,孔德立刻在城外布置铁炮阵地。 清军从陕西征集民夫入汉中,打造各式攻城器械,汉中攻防战正式打响。 成都距离汉中七百多里,这里没有多少兵马据守,吴桂亲自镇守此地,但他麾下的关宁骑兵几乎全部驻扎在剑阁。 清军到达陇南他便得到了消息,满清对他恨之入骨,这次出征四川的兵马有一万八千满人和四万汉八旗士卒,非他现在的实力能抵挡。 但是吴桂仍然想要冒险坚守汉中,他想给蜀地留一个出气的鼻孔,给他自己保留一份争夺天下的希望。 这几天吴桂不断召集谋臣将领议事,谋士杨坤忧心忡忡地劝道:“王爷,东虏势大,不如放弃汉中,暂避锋芒,王爷与东虏斗得激烈,江南不知道有多少人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吴桂思忖再三,回道:“我们即便要放弃汉中也不能让阿齐格得到得太容易,他那个人不知好歹,如果本王轻易放弃汉中,他肯定还要来攻打剑阁。” “郭臻可恨,引诱本王剪辫反正时,许诺得天花乱坠。” “可到了关键时候,他竟然袖手旁观!” 吴桂对吴荣南京一行得到的答复很不满意。 杨坤献计道:“王爷,清军已经开始攻蜀,王爷该不断向南京求援,示之以弱,同时在江南散播消息,否则王爷有苦处只往自己肚里咽,天下又有谁能知道?” “示之以弱?我吴桂何时向别人求过饶?”吴桂怒气冲冲,他比郭臻年轻两岁,但火气要旺盛许多。 吴桂嘴里说的硬气,但还是向南京城派出求援的使者,吴荣当仁不让,只好再辛苦跑一趟,谁让他熟悉南京。 从四川到南京可走长江水道,木船顺江而下,一天千里。 江南和湖广的晚稻差不多已经收割干净,长江两侧的稻田中全是密集的稻岔子,看上去很是难受,所以吴荣路上一大半的时间都躲在船舱中。 十月上旬,朔风已经刮到江南,吴荣一路辛苦,终于到达南京,只是没想到,他到的非常不巧,楚王郭臻前天到杭州巡视,不在南京。 曾经在大明朝廷当过官的人就是会办事,吴荣给吏部侍郎王逝送了一份礼,打探到消息后,便放心在南京等候。 相比之下,前些日子来朝见的大西军使者显得太不懂事了。 郭臻早得到清军攻打四川的消息,陈诚在江北的布局很高效,两蓝旗兵马尚未出山西,他已经知道满清把吴桂当做首要打击对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出动前会留下无数踪迹,关键是要找到合适的人,才能打听到合适的消息。 郭臻也不清楚陈诚在北京内策反了哪些大明人官吏,他只要结果,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而且他从来不是一个具有强烈控制欲的人,否则内阁早已不存在了。 四川突然起风云,对江南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杜尔滚既然敢调集重兵入川,在中原和江淮一定也有所防备,经历了两年刀锋架在咽喉的折磨,郭臻有心欣赏一下坐山观虎斗的风景。 他不是不想出兵,而是江南还没有为出兵做好准备。 楚王的船队低调不奢华,但前后都有水师战船护送,此次随郭臻南下杭州的有军中武将三十二人,两个将军,四个总兵,级别最低的也是游击将军。 到目前为止,郑秋和林毅都不知道郭臻突然召集他们南下的目的。 第810章 观燧发枪,北伐事宜 今天风大,郭臻一直待在船舱里不出来,两位将军陪坐。 郑秋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倒是林毅一直赔郭臻说话。 今年春天,郑秋请命想在江淮发动攻势被郭臻拒绝,从那以后,他这个江防总统帅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船队没有在杭州停留,过运河后逆钱塘江而上,在富阳县靠岸。 军中将领都知道富阳是个什么地方。 上任才三个月的兵器监制使赵普和三位兵器作坊的东家都早在岸边等候,赵普站在最前面,林宸紧随其后,排列次序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地位。 郭臻一行五十多人上岸,诸位东家上前拜见行礼完毕,简单寒暄几句,郭臻立刻盯着林宸问道:“事情都准备好了吗?本王今天领来的人都是你的主考官。” 林宸傲然挺腰,回道:“请王爷观礼!” 燧发枪经过林家的不断改善,加上吸取了西洋火器的优点,已经完全成熟,打燧石不响的难题也已被解决。 郭臻一行人不入富阳县城,而是直奔钱塘江边山林里的兵器工厂。 寒风刮过丛林呼呼作响,进入山中不到七八里路,后面每隔几十步都设有明岗暗哨,守备森严,这里的岗哨不仅防备外来者进入,也在防止里面的人逃出去。 郭臻没有去兵器作坊,据他所知,除了少许在研制院的技艺高超、脑子灵活的工匠,在工坊劳作的工匠和囚犯差不多。 他们能拿到不菲的报酬,但他们除了把银子捎回家养家糊口,在这里找不到花钱的地方。 三大兵器工坊新招收的工匠在富阳县都有专门的住处,每隔半个月,他们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一次。 当然,他们并不是失去了自由,只要在兵器作坊中劳作十年,他们就可以摆脱学徒的身份。 三家兵器作坊达成共识,加入兵器作坊的工匠,不但要知根知底,还要签订一份学徒契约。 一行人一直往山里走,林宸和赵普陪在郭臻身边,给他讲述各处的地形和安排。 走了约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两山之间有一块开阔地,被人为填平如练兵的校场,两边有整齐的两排土房。 林宸指着前方道:“王爷,这里是富阳最大的火器试验场,火炮也在这里测试。” 郭臻点点头。 赵普随即拍拍手,东边土房内几十个身穿护卫服的人,抬着十几个巨大的木箱子走过来。 那些人一直走到郭臻身前十步,放下木箱后,各自撬开盖子,每个木箱里都放有十杆油光发亮的火铳。 郭臻招手命侍卫拿一杆火铳过来,随后交给身边的郑秋,问道:“可发现有什么不同?” 郑秋喜爱使用火器,他设计出无数种火器战法,本身也是个火器专家。 只见他拿起火铳上下端详片刻,面现惊色道:“王爷,这火铳设计得非常精巧!” 随后,郑秋向一旁侍立的护卫要来火药和铅弹,手脚麻利装填而入,抬起火铳对准前方,然后扳动机簧。 “砰!”的一声巨响,立刻吸引了身后诸将的注意力。 元洲、孙敬和郑谦都凑过头来。 “此物叫做燧发枪!”郭臻满脸笑容介绍,然后朝赵普摆手下令:“且叫侍卫试铳,让诸将开开眼界!” 两边土屋门前都是侍卫,他们也是林家工坊的试铳者,每当有新武器研制成功,他们总是第一批来试用,提出各种存在的问题。 一百侍卫站立成五排,手里各自拿着火铳。 赵普一声号令,诸将的耳朵很快被轰鸣声填满,五排火铳依次施放,中间几乎没有空隙,最后似乎也永无止境。 郑秋在心中默默的计算,燧发枪施放的速度要比火绳铳快一倍,而且根据点火装置的设计,只要不是倾盆大雨,不会对这些火铳产生影响。 试铳一直持续了半刻钟左右,郭臻举手示意试铳手停下来。 今天来的诸将对火器都不陌生,林毅不禁赞叹道:“王爷,这真是国之利器啊!” 郑秋抓住手中火铳不放,眼中闪着炽热的光芒:“如果再配上少许长枪手,燧发枪可以在平原与东虏骑兵抗衡。” 他只说可以与清军骑兵抗衡,没有说一定能战胜清军骑兵。 “从七月起,三家兵器工坊不再生产火绳火铳,而是用燧发枪取而代之!”郭臻笑了笑,像是故意考究般追问:“如果本王要把燧发枪投入战场,在什么情形下能得到最震撼的战果?” 郑秋和林毅异口同声回道:“雨季!” 江南从三月开始进入雨季,小雨连绵不绝持续数月,在这段时间里,明军不能用火铳,满清不能用弓箭,相比较而言,还是明军受到的影响更大,因此满清很愿意在这个季节与明军作战。 “本王准备在明年春天发动江北攻势,到时候燧发枪至少能有万杆!”郭臻的话令几位武将异常兴奋,因为只有打仗,他们才能捞到战功。 诸将中,只有郑秋没有露出太喜悦的神色,他性格一直如此,众人包括郭臻都习以为常,如果郑秋如苏摩那般兴奋地跳起来,那才让人感到惊奇。 但是,郑秋没有漏掉郭臻说的每一字。 到明年雨季时,燧发枪只能生产万杆,那就意味着最多只能装配一支军队,一支要直接派上战场的军队。 大明如果要北伐,有两个方向可行,一路从湖广进入河南,威胁陕西和山西,一路直接渡过长江,攻占江淮。 明年若战,必然会两路齐发,但肯定有一路是主力,一路是偏师牵制。 大明的军队在郭臻刻意调整下,已经分成两大派系,湖广军的统领是龙云,而江南派系则以郑秋为首。 龙云和郑秋两个人是朋友,也是相互竞争的对手,龙云以勇闻名,郑秋的坚韧天下皆知。 军中一直有说法,郑秋能把长江防线防守得滴水不漏,但要论到挥师北伐,还是龙云为帅更加合适。 郑秋平日沉默寡言,深得“慎独”处事三味,那么这种说法只会来自一个地方。 北伐是大明举国都瞩目的功劳,也是奠定军中地位毫无争议的机会,收复湖广后,龙云一直想拿到北伐领兵权,郑秋去年也曾破例表达过一次自己的意愿。 现在,郑秋不用再请命,他已经知道了郭臻的心意,因为是他,而不是龙云来富阳观礼燧发枪。 第811章 北伐大将,回到南京 郭臻见诸将信心爆棚,又提醒道:“诸位,这燧发枪虽然锐利且与火铳有七成相似,但要让军士操练成熟,恐怕也需些时日!” 郑秋认同地点点头:“王爷所言极是,燧发枪比火铳施放要快一倍,所以只有最娴熟的铳手才能跟上燧发枪装填铅弹和火药的速度,军中使用火铳已久,铳手的装填弹药的速度已经固化,不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无法发挥燧发枪最大的功效。” 郑秋考虑甚是周全,又道:“而且,使用燧发枪的兵马仍然需要甲士、炮手和长枪兵的保护,这需要重新整编。” 郭臻听得仔细,他选择郑秋出战不仅仅是因为对他更加偏爱,也是郑秋比龙云更能发挥燧发枪的优势。 当然,郭臻也承认,自己更喜欢郑秋,这个当年他从枯井中捞出来带到塞外的孤儿,在他心中和儿子差不了多少。 从草原鏖战到席卷江南,郭臻最倚重的将军才过而立之年,但因为郑秋的沉稳和老练,他给别人感觉的年龄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 郭臻一直希望郑秋能意气风发一点,如许义阳那样,他记得当初晋南那座山寨的惨状,所以知道那场屠杀给郑秋留下的阴影一直没有消除。 孩提时代遇见的事有时候会影响终生,一切都是机缘,有善缘,也有恶缘。 郑秋言简意赅,把燧发枪的战法简单陈述,在军阵上,他是个天才,不是那种才华横溢的天才,而是那种精细到极点的天才。 这样的人,往往会比较本分。 郭臻把手里的燧发枪放下,很随意地说道:“富阳已经有三千杆燧发枪,你回到苏州后立刻从本部兵马中选出精干士卒进行操练。” 郑秋心中早有准备,真听到这句话时,仍然心情激荡:“属下遵命!” 林毅等将看着郑秋又欣喜,又羡慕,他们几人与郑秋的关系不错,林毅和元洲曾在杭州与郑秋结下情谊,郑秋虽然不会与人太交心,但也不会盛气凌人。 赵普指挥试射的护卫把燧发枪重新收入木箱,这些东西在兵器工坊一直被严密看守,再不许出现两个月前样品失踪的意外。 几位将军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慑中,等燧发枪收好,郭臻招呼道:“赵普!” 赵普一路小跑,到了近前:“属下在!” 他是浙东的秀才出身,是被杨巍和方智第一批召入宁绍总兵府的幕僚,他这个位置隶属兵部,品级不高,但是个肥差。 自他七月来到杭州后,三家兵器工坊的东家都把赵普当佛爷似的供着。 “燧发枪每制造累计五百杆,立刻发往郑将军处!” “遵命!” 郭臻沉吟片刻,又道:“每一杆燧发枪上都要刻上标记,发往何处都需要记录!” 在一旁侍立的林宸、朱宏和王殷闻言大喜过望。 三家火器工坊规模越来越大,在火器上使用刻印记号可以控制火器的流向,也可以检测火器的质量,三家兵器工坊也将因此名扬天下。 大明的军队踏及到的地方,都将传颂三家兵器坊的名字,除了燧发枪外,三家兵器作坊还铸有可放置在木车上的中型火炮,可用铁钩连接的战车等等,都是为了对抗骑兵设计的兵器。 郑秋、林毅和元洲都是军中宿将,观礼后提出各种很切合实际的建议,让几位东家大开眼界。 兵器的优劣最终要由使用它们的人来评价,郭臻今天带三十多位武将来兵器坊观礼,也是想借此抛砖引玉,要三家兵器作坊常与军中将士交流,制造出军中需要的兵器。 郭臻一行在富阳逗留了四天,一直都在山中火器试验场。 浙江巡抚张煌、杭州知府和富阳县令分别求见,都未能见上一面。 五天后,众人离开富阳,十几艘大船沿来时的道路返回,张煌在杭州城设宴招待郭臻一顿午饭,随后十几艘大船顺运河北上。 郑秋等军中将领前往苏州,他一回到兵营立刻调配兵马,做好迎接操练燧发枪的准备。 军中改制是整个大明同步进行,军中武器的换装则从郑秋所部开始。 郭臻在镇江上岸,刚回到南京城,立刻有两件事找上门来,他在南京时没那么繁忙,才离开南京五天,使者接踵而至。 一位是吴桂的堂弟吴荣,另一位是龙云军中参将李虎。 郭臻知道吴荣为何而来,他不着急见吴荣,先召见李虎。 湖广今年发生了许多事,远没有江南稳定,他对那里一直不那么放心,龙云又是个闲不住的人。 李虎第一次来南京,他到南京时郭臻不在,他正好去见识了石头城的巍峨和夫子庙的繁荣。 听说郭臻回到南京,李虎不敢再随意外出,一直在客栈中候命。 果然不假,辰时过去没多久,两个身穿楚王府亲卫号服的侍卫来客栈传令。 李虎暗自庆幸,没想到郭臻这么早就开始理事,侍卫将他带到楚王府内一座空旷的房子中各自离去,只留下他一人。 快到巳时的时候,又有一个侍卫前来传令,李虎随他往楚王府深处走去。 李虎在大门口见识了楚王府的威严,但心里却不畏惧,龙云麾下的勇将,不会那么容易被吓到。 龙云帐中也有能写会说的幕僚,他不识字,却被派来南京办这件大事,能耐可见一斑。 李虎七绕八转,经过一个宽敞的校场,见到一排宫殿耸立在眼前。 侍卫领他绕过第三排宫殿,换了一个文士服的年轻人带他往里走,两人走入一件宽阔的殿堂,那文士弯腰道:“湖广使者李虎带到!” 这套礼仪是楚王府在推行军中改制后发生的变化,郭臻听王逝的建议,不再随意接待外使和下属,礼为国之根本,他从前不那么注重礼节,一直在被人劝谏。 在大明,君臣有别,上下有别,父子有别,所有的分别因礼而立,郭臻对一个人和善不拘小节,可以被看做礼贤下士,但他对所有人都这样,便会被看做不分尊卑。 第812章 龙云使者,堵锡升官 李虎跪地,恭敬说道:“末将参见王爷!” 郭臻的声音有些冷漠:“你追随龙云几年了?” 龙云已经向楚王府上书,仍嫌不够,竟然派使者亲自来南京,看来想法是相当强烈。 李虎心头一紧,回道:“末将在山西被龙将军招为亲兵!” 郭臻神色不变:“龙云命你来南京,所为何事?” 李虎书写不行,口齿相当伶俐:“东虏大军半个月前开始围攻汉中,镇西王派人来襄阳求援,龙将军已经探明南阳府守备空虚,特命末将请命,愿率襄阳军挺进中原,牵制东虏大军!” 他抬起头,露出沧桑的面孔,接着说道:“今年攻下襄阳整顿军制后,军中将士战意高扬,只待王爷号令!” 李虎是军中参将,说出这番话不显得突兀,可视作军心可用,这也许是龙云派他来南京的原因吧。 龙云真是迫不及待啊! 有这样的下属,就像一柄鞭子在郭臻身后追打,有时候会让他奋进,有时候会使他有些心烦。 郭臻知道北伐一事牵动着军中许多人的心,他对军队控制很严格,湖广停战后,龙云只有坚守襄阳的权力,没有随意出击的权限。 “北上中原,能取下南阳吗?”郭臻话中表达的意思是不信。 李虎慷慨陈词道:“王爷有令,吾等万死不辞!” 郭臻沉默许久,说道:“好,本王准许龙云出兵河南骚扰,但,若败,军法无情!”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勋臣总想分个高下出来。 郭臻对龙云没有偏见,惦记他在草原练兵的功劳,所以才在收复湖广的战争中提拔龙云的地位和威望,但是,郭臻不喜欢别人逼自己。 吴荣觐见郭臻后,带着满意的答复离去,他来南京走一趟,朝廷为表示四川一体,多多少少要做做样子。 正好龙云请战愿望迫切,郭臻才给湖广军松了口,但他只允许龙云一支兵马兵进中原,又强调若失败会追究责任,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天气日益寒冷,各地兵马进入休整期,楚王府也越来越安静。 郭毅和郭恒都是在江南成长,远不如他们的父母那么耐寒冷,郭毅从苏州书院归来,最高兴的人不是他的母亲,而是比他小一岁的兄弟。 郭恒天天缠着兄长,他已到了进私塾的年纪,郭臻无法给他找到方智那样的老师,只让他在南京城就读。 白雪覆盖下的江南宁静而安详,这是大明最美好的地方,平静的表象下,江南明廷正在全力筹备明年的北伐。 与此同时,汉中攻防战进行得异常激烈。 十一月中旬,大雪纷飞,清军用巨炮轰塌汉中东面城墙,攻入城内。 守将马宝率军突围,吴桂亲自率领一万骑兵出剑阁接应,带回来五千残兵败将。 清军经过一个半月的厮杀,颇为疲惫,加上此时又是寒冬,阿齐格率军在汉中休整,没有急于向成都进军。 以剑阁地形之险,在冰雪天继续征战,阿齐格虽然张狂,但不是无知之将。 满清收复汉中,是满清近一年来少有的顺畅胜仗,因为吴桂没有坚决在汉中抵抗。 湖广地区。 大明岳州将军龙云近一个月来常率军在南阳城外骚扰,但在镶黄旗骑兵的威胁下,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 眼下不是合适的交战时候,三个月内,大明的军制改革已经完毕,忠贞营有五千擅骑的士卒被秦锋和杨震选入骑兵营,其余兵马被打散派遣往各地充当府兵。 忠贞营中虽然有李亨这样的勇将,但也有郝摇旗、刘纯等各怀私心的统领,郭臻对这种习惯流窜的兵马信任有限,他的军制改革有一小半的目的正是针对忠贞营。 长沙府,雪过天晴,阳光在雪地的反射下分外晃眼。 一队旗帜鲜艳的队伍走出府城,许义阳身穿灰白色的狐皮大衣,带着一顶皮帽子,在雪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唇红齿白,当真是个威武俊美的少年将军,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时候。 许义阳离开南京半年,终于踏上归途。 与许义阳同行的是一位老者,正是湖广总督堵锡,因在湖广推行两税改制有功,堵锡升任户部尚书,原户部尚书孙绩因年岁已高,告老还乡。 许义阳当然也会有封赏,但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准信,南京城但凡有一点消息,他都能听到风声,但现在什么也没有,那可能是郭臻也没想好要把他放在何处。 “堵大人升任户部尚书,但湖广对堵大人的感情一直存在,大人如果什么时候有空,要常回湖广走走!”湖北巡抚姚启专程赶到长沙来送行,他说话相当客气,因为他真的很年轻。 同来送行的还有陈友和张天禄两位总兵,他们与堵锡没什么交情,来这里多半还是为了送许义阳,朝中有人好做官,陈友已经把许义阳当做靠山级的人物。 湖广兵强马壮,姚启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当真是羡煞旁人。 不过,姚启这几年无论到了哪里,军能使满清不敢染指安庆府,民能让各地百姓安居乐业,即使有人不服气,也抓不到唾骂的缘由。 “把湖广交给姚大人,本官是放心的!”堵锡长叹一声,他升官进入中枢,一路上显得愁眉不展,倒是许义阳一路眉飞色舞,与两个总兵闹得像亲兄弟一般。 长江的边缘有碎冰,但江中水流湍急,五艘大船整装待发,眼看就要辞别,送行的众人停下脚步。 姚启说道:“堵大人升官乃是湖广的荣耀,湖广好久没有人入阁担任六部尚书了。” 无论别人怎么奉承,堵锡一直没有开心起来,他不是不想升官,而是担心进入南京城后与郭臻发出冲突。 郭臻回到南京后,户部的权力渐渐增大,郭臻对他还是颇为照顾,但他在对朝廷忠心和对郭臻知遇之恩上摇摆不定。 堵锡在湖广任官多年,行礼不少,他自己单独雇佣了一艘客船,不用水师的船只搬运货物。 许义阳两手空空的来,两手空空的走,半年间名扬湖南。 等堵锡把家人安置上自雇的客船,许义阳邀请堵锡同乘水师的大船,旅途单调,两人一路上谈起江南乃至天下的各处态势,竟然一改在湖广的敌对,相谈甚欢。 冬日风大,几艘船飘飘荡荡到了南京,堵锡先拜见老友,找了住处。 许义阳一入南京城,则直奔楚王府复命,他对自己的湖广之行很满意,因此才这么迫不及待。 第813章 战场封侯,杨巍上任 郭臻接到禀告后,立刻召见了许义阳,这小子离开时青涩忐忑,归来时成熟稳重。 许义阳叩拜,郭臻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他的变化,他不吝啬自己的赞扬:“无论是监税使还是监军使,你做的都不错!” “王爷布局深远,末将只是恰逢其会而已。”许义阳谦虚回应,罗靖在长沙可是帮了他不少忙。 郭臻追问道:“你想任军职,还是想任文职?” 这是个相当重要的问题,郭臻怕许义阳不明白,又解释道:“军职日后便要领军血战沙场,文职便是像南京陈提督那般镇守一方。” 能给许义阳自己选择的机会,郭臻对他可谓格外照顾。 许义阳想了想,慎重回道:“王爷,末将还是喜欢在战场上夺功勋封侯!” 郭臻心中暗叹,果然是锐气正盛的年轻人,如当初自己出塞的那个年纪,他点头赞同道:“好,既然如此,本王向朝廷给你表功,你在江南过完除夕后便重返湖广,到你义父麾下效力!” 秦锋精通轻骑兵战法,让许义阳过去辅佐他,也算是后继有人。 隆武四年,除夕之前,内阁表功。 堵锡升户部尚书,杨巍升南直隶总督,许义阳官升一级为副总兵,前往湖广秦锋麾下效力。 两位文官的变动是平衡的结果,如果堵锡不升户部尚书,陈珑未必会同意杨巍这么顺利当上南直隶总督。 如今内阁权势越来越重,孙绩年过七旬,只是临时被郭臻拉过来救救急,早有不少人对户部尚书之位虎视眈眈。 让堵锡入京,是在平衡复兴社、浙党和楚王府势力,复兴社在中枢占据优势,但湖广和南直隶两地主官都换成了楚王府系的人。 郭臻这个楚王可以影响朝政,但并不能决定朝政,即便是皇帝,也要考虑朝臣的平衡,否则朝政难以健康运行。 内阁中,孙绩和钱肃都是浙党,张维和陈珑为复兴社,内阁首辅马英曾经被当做复兴社叛徒。 只看表面的人无法想象,内阁中,其实首辅马英的位置最为稳固。 刺杀案涉事的人非死即囚,他不但逃过一劫,还稳稳坐在首辅之位上,他渡过了无数个难眠的夜晚,终于想明白郭臻为什么没有动他。 因为他是复兴社叛徒,不可能与复兴社之人走到一起。 人想走哪条路,有时候不是由自己决定,想明白后,马英每天便过的轻松自在,他现在不用想着独揽大权,也不用为国事操劳。 只要探明郭臻的口风,在内阁中挡住复兴社的扩张,他的权势便能得到保障。 郑珑、吴桂甚至广西的陈博,逢年过节都有重礼往内阁首辅的府中送。 陈珑虽然是吏部尚书,楚王郭臻的亲家,但在权势方面,郭臻也无法尽托其心。 另一边,杨巍登上南直隶总督一职,对江南各府县的官员来说,简直是噩梦的开始。 复兴社把持的官场,贪墨和人情是家常便饭,但曾在杨巍治下的江南总督府不能说没有这等事,但手里攥点小钱的人见到杨巍两腿都会打哆嗦。 南直隶总督就是曾经的凤阳总督,由于江北四府还被满清占据,杨巍能管的只有环太湖周围的几个府城,湖州丝,苏常粮,这些大明最富庶的府城。 郭臻急于推杨巍上位,是因为明年北伐的战事。 浙江的钱粮火器都在向苏州府集中,南直隶将要担任北伐后勤重任,杨巍曾经担任江南总督府的总管,对供给大军所需轻车熟路。 一朝天子一朝臣,南直隶这几年的主官一直在换,杨巍上位后,把总督的驻地从松江府改为苏州府,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南直隶总督的驻地本该是凤阳府,陈珑立规矩在先,杨巍一上任就表现出与前任的区别。 苏州是个很热闹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声名鹊起的书院,有明军在江南的两个将军。 杨巍与郑秋,时隔一年重新有了交集,苏州的总督府衙还在简单装修中,南直隶几府的知府先来拜见上官。 邻近春节,事情不多,众人拜见新任总督后各自回归各地,等苏州府衙稍稍安静下来,郑秋和林毅领军中诸将前来祝贺。 杨巍身穿绯袍,胡子刮的干干净净,两腮铁青,分外精神,军中武将则各穿便服,一一见礼。 见到郑秋,杨巍真的高兴,因为他知道,如果是别人上任南直隶总督,郑秋一定不会聚集诸将来贺。 因为郭臻把军政分离后,正兵的武将与各地官府再没有交集,而且也要避讳,但他不知道,郑秋是被林毅拽过来的。 郑秋站在最前面,只拱手称呼了一声“杨大人”,便退到一边,由林毅等诸将与杨巍见礼交谈。 杨巍对文官一向很严厉,但对武将却很亲热。 场面很热闹,武将不像文官那么含蓄,杨巍挥舞右臂许诺道:“诸位驻扎在南直隶,要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我以前是王爷的总管,现在虽然不是了,但王爷吩咐我南直隶一定力保军中所需!” 元洲呼应道:“正是如此,杨大人当总管时,军饷每个月从不超过初三便会发到军营中,哪里像现在,常到月底才见到银子!” 从前的银子直接由江南总督府(楚王府)发放,现在的银子要多走户部和兵部两道程序,晚上十几二十天其实也是正常。 武将吐槽的多是文官,文官责怪的是整个天下,郑秋只是听,偶尔喝一口茶水。 一个时辰后,杨巍正准备安排午宴,郑秋抢先起身上前一步,端起茶碗拱手道:“杨大人,军中士卒操练紧急,我不能久留,我意兄知,以茶代酒相贺,就此告辞!” 满座安静,郑秋要走,诸将都不敢停留。 林毅想起一个月前在富阳兵器工坊那一行,知道郑秋肩上的压力不小。 “你们回去也是要吃饭,不差这半个时辰!”杨巍伸手挽留:“郑将军,你我好久没有共饮了!” 郑秋淡淡回道:“江防警戒未解,军中不许饮酒!“ 杨巍闻言尴尬,说不出话来。 郑秋露出很轻微的笑容:“杨大人,就此别过!” 第814章 新式战法,看望郑森 诸将随郑秋离去,杨巍站在大门口眯着眼睛看,直到那些人的身影在街道的拐角处消失。 杨巍从小跟在郭臻身边,知道他、郑秋和罗靖三人在郭臻心中的地位,他们是郭臻真正的左膀右臂,但是他们三人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罗靖因为和他一同娶了徐雅薇的侍女冬梅和柳儿,算是连襟,但他和罗靖一年见不上几次面,而这个郑秋就像是一块千年不融的冰块。 军务确实紧急,除夕之前,从富阳兵器工坊发到苏州府的燧发枪共有七千杆,超过兵器监制使赵普送给楚王府公文的预测。 按照目前的速度,到明年三月,三家兵器作坊可送往军中的燧发枪有一万两千杆。 除夕夜,百姓都关门在家中欢庆,苏州城外的兵营中则是铳声和炮声不断,与百里外的鞭炮声交相呼应。 许多士卒的双手长满了冻疮,纯粹用一种肌肉记忆来给燧发枪装填弹药,军中多有怨言,但在楚王府答应多发一个月军饷后,怨言就消失了。 忠君爱国,珍惜同袍当然很重要,他们更看重的是发到手里的银子。 郑秋一直留在军营中,燧发枪和野战炮配合的威力,让他兴奋得难以形容。 把军中士卒操练了两个月后,郑秋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要废除军中的甲士和长枪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火器的队伍。 为何能做到这一步,燧发枪能保证在雨中施放,是他这种想法能实现的前提。 野战炮固定在骡马拖拉的板车上,行动便利,有了这些武器,满清无法利用步弓手的射击距离来威胁铳手。 如果郑秋把燧发枪固定的五段射击法变成行进中的七段射击法,会降低燧发枪的攻击速率,但会训练出一支保持压迫力的火器铳队列。 按照郑秋的想法,在平原作战时,他需要配备一些战车维持战线,防止敌军骑兵的冲击,在山地作战时,他需要配备一些近战的士卒。 但是如果准备配备近战的甲士,人数太少起不到决定性作用,人数太多会严重削弱火器的威力。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铳手同时担任近战士卒的角色。 给铳手配备利刃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但还有一种方法,郑秋这几天一直在打量长度超过半丈的燧发枪。 如果燧发枪同时能当做长矛使用,天下还有谁能挡住他们的脚步?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一杆可以持续射出铅弹,又可以近距离刺杀的长枪。 不过,燧发枪设计精巧,在射击时一直要填充火药和铅弹,如果在前段留下刀刃或者是长枪尖,无疑会影响铳手的装填速度。 那么,最理想的办法是设计一种活扣,就像长枪安置枪头那样,当需要近战时,士卒们可以把枪头安置在燧发枪的顶部。 这需要工匠对燧发枪进一步改装,明年的战事怕是赶不及了。 那么,现在郑秋只能用使用配备利刃的铳手充当必须的近战军队,虎蹲炮在近战时也能发挥巨大的杀伤力。 至于甲衣,在充满了燧发枪的战场上,现用的所有铁甲都是累赘,除非清军把宽厚的铁板绑在胸口。 所以,在郑秋的兵营中,长枪兵彻底被排除在行列之外,甲士脱下铁甲参与燧发枪射击操练。 携带火药和辎重的马车分散在队列之中,拖着铁炮的木板车上堆满了铁球。 江淮之间以丘陵为主,明军可以很容易找到抵抗清军骑兵的地形。 无论在何地,除夕总是很欢乐的时候。 闽粤来的客人在南京城没有隆重礼遇,也没有刻意的刁难。 五月时,郑彩曾经承诺会常来南京看望郑森,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大半年。 郑彩带来了几大箱子的闽地特产,除了给郑森,还要给南京城各路大神打点。 当然,什么特产也赶不上白花花的银子,郑彩先拜见楚王郭臻,得到郭臻的准许后,再去找南京提督陈泰。 南京提督府是原勋臣朱弼的府邸,富贵堂皇,比楚王府不遑多让。 郑森一直处于陈泰的控制下,所以郑彩给陈泰备下的重礼仅次于郭臻。 说起来,郭臻一直没有禁止朝臣属下收取旁藩送来的礼物,水至清则无鱼,朝臣不是圣人,更何况羊毛又是出在别人身上。 把礼金和特产收下,陈泰这半年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一步登天,经过山西半年地狱般的磨炼,他的心智坚如磐石。 屋子虽然奢华,仆从和侍女穿着简陋,南京城诸人的目光都盯在郭臻身上,郭臻不提高格调,只有想死的人才敢在享受上走在郭臻前面。 “王爷既然准许了,你明天去见郑森吧!”陈泰没有因为收下礼单就客气:“记住,所有带给郑森的东西都要检查!” 郑彩干笑道:“都是些闽地特产!” 陈泰面无表情说道:“本官知道,但本官身负保护郑森的重任,郑总兵还请谅解!” 陈泰说的冠冕堂皇,郑彩只能在肚子里唾骂。 打通关节后,郑彩次日拜见郑森。 地面有残雪,南京城其他街道早已干干净净,这里一看就知道很久没人来了。 郑彩微微感到心酸,这才是第一年,按照郭臻与郑珑定下的协议,郑森还要在这里度过四年。 把一支振翅的雄鹰在笼子里关四年,要么会磨光它的意志,要么会把它憋疯。 陈泰早已做了交代,守备的侍卫放郑彩入内,但把他带来的东西留在门外,侍卫仔细盘查。 今天值守的千户也姓郑,但对郑彩的脸色冷如寒霜:“郑大人,请随我来!” 两个人跨国三道门,郑彩留意这里的地形,见四周墙高三丈,墙面光滑,郑森被囚禁在这里,真是插翅难飞。 郑千总在一座小院子门口停下脚步,伸手向里面示意道:“郑总兵,延平王世子就在里面!“ 郑彩往里面望去,院子里比他想象的要大,松柏如笔直的长枪指向天空。 而在距离松柏不远处,一个人影脚踩雪地在舞动喝叫,偶尔踢起地面的残雪飞溅,一个人寂寞的舞动,尤显得落寞。 第815章 预见北伐,野心与不甘 郑彩心中激荡,快步向前拍打郑森的肩膀:“堂弟!” “你来了!”郑森神色平静,没有惊喜:“到屋里说话吧!” 不待郑彩答应,郑森起身往屋内走去,他才消耗体力练过拳脚,全身被汗水湿透,不宜在雪地久留。 屋内很温暖,火炉泛着红光,看来郑森在这里过的没有想象中差。 屋子中间摆放了一套功夫茶的茶座,郑森提着瓷壶放在火炉上:“坐吧!” 郑森脱下白色的练功服,露出健壮的肌肉,看到这一幕,郑彩进门前的担心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能继承郑氏家业者,唯郑森矣! “王爷让我来看望你!” “大半年了,终于见到了郑家人了!”郑森套上长袍坐在郑彩对面。 “堂弟,你在这里受委屈了!” “没有!”郑森摇头,他的神色和表情都在表示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指着右手侧的茶罐说道:“这是武夷秋岩茶,凡是闽地有的东西,我这里从来不缺!” “我虽是质子,但楚王对我很不错,各地给朝廷的贡品我这里常常都能有一份!” 郑彩稍显诧异道:“楚王是想借此消磨你的意志,只是白费功夫了!” 郑森再次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把一个人囚禁起来,只供给美食就可以被消磨掉意志,楚王若真有心,该再送我几个美女才是!” 两人相对一笑,郑森还是那个那个郑森,甚至比从前更加成熟。 郑彩压低声音道:“王爷很想念你!” “是吗?”郑森捡起地上铁钩拨开炭炉下的火星。 这大半年,他学会了做许多事情,刚开始,他觉得这是羞辱,但后来他学会了在单调的生活中给自己找乐子。 郑森的态度让郑彩有些不高兴,郑珑因为他的错误做了巨大的让步,但郑森好像完全不领情。 “楚王要北伐了!”郑森的俊美的脸庞在炭火的照耀下红彤彤的:“湖广的战事结束后,我听说楚王封了四个将军,六个总兵,这是北伐的预兆!” “是……是吗?”郑彩不知道郑森为何要突然说这些。 郑森每次说到军国大事,总会让他很不安,就像被人推到一座深不见底的沟壑前,要么越过去是一片坦途,要么摔下去粉身碎骨。 “最快是开年的春夏季,最慢不过秋季,楚王一定会进军江淮。”郑森的身体虽然被囚禁在这座院子里,心却早已飞到海角天涯。 “自古守江必守淮,南京直面江北压力,让大明没有回旋的余地,扬州是架在楚王咽喉前的匕首,一旦腾出手来,楚王必会攻取淮扬。” 郑彩赞叹道:“堂弟高见!” 瓷壶上冒出蒸汽,白瓷盖碰撞壶壁发出清脆的响声,郑森提下水壶,冲刷茶具,他动作麻利,手里边忙活,嘴中边问:“我爹在忙什么!” 郑彩没有隐瞒,如实回道:“广东海境蟊贼多,王爷这一年已经荡平粤海,海贸所获丰厚,又添了两支船队。” 郑森长叹一声道:“唉,我爹做事不分主次啊!” 郑彩本来挺好的心情被郑森几句话说的心境低沉,郑森在说郑珑,其实也是在说他,把郑氏一年的辛苦贬的一文不值。 “楚王,国贼也,囚君摄政,与杜尔滚又有什么区别?”郑森突如其来的言辞把郑彩吓了一跳。 “我身受大明之恩,不能为大明除国贼,实在是憾事!”郑森把茶壶重新放回炉子上:“你给我带句话给我爹,楚王北伐时,求他牵头联络各地清君侧。” “你,你疯了!”郑彩无法理解:“你不要命了?” “我爹要是这么做了,我才有一线生机,否则,等我活着出南京城,郑氏也什么指望了!” 眼中只有国之存亡的人,往往不得不舍弃亲情。 郑森从不认为他的父亲为他做了多大的让步,也许是因为他的失败,让郑家回到郑珑预想的轨道。 但是,郑森没有放弃。 为了大明? 也许他心里真是这么想,但郑氏现在不是他当家。 “堂弟,你想得太多了!”郑彩小心翼翼的端起茶碗。 他来南京陪郑森共度除夕,来之前他担心郑森一蹶不振,现在他甚至期望郑森变得颓废一点。 “想得多?”郑森起身缓步走到门口。 外面有阳光,也有寒雪。 “我一个人被关在这里,除了胡思乱想,还能做什么?”郑森的目光落在几十丈外的高墙上,他的声音很落寞,与之前激进的他辨若两人。 这是一个群雄并起的年代,他却被囚禁在高墙之内,等他走出南京城时,海内早已平定,他相信楚王郭臻的能力。 刺杀案的确是个阴谋,但一个能容忍诸多参与刺杀主谋者存活的楚王郭臻,很快能让整个江南拜服在他脚下。 郑森虽然活下来了,但活的更加绝望。 郑森想了想,又道:“吴桂归明后,满清已经失去了南下的能力,如果我爹能趁机取下江南,依托长江防线,拥陛下归位,我就是死在南京也是值得了!” 这次郑彩听的很清楚,他也站起来,双手不知要放在什么地方。 他一向与郑森亲热,但此刻他才发现,他从未理解过眼前这个年轻的延平王世子。 郑森很久没有见到可以交流的人了,所以今天的话有些多。 “我爹会听我的吗?”他转身自言自语,苦笑一声,重新回到座位坐下:“他不会听我的劝,他只想要闽粤,但等楚王平定了东虏,闽粤又怎可能归郑家所有?你是明白事理的人,我也只有靠你才能往我爹身边传话了!” 郑彩喃喃道:“一切需要从长计较!” 他不明白,郑森被关在这高墙里,是怎么获取到外界的消息。 坐在椅子上喝了两杯茶,郑森稍稍有些激动的情绪平缓下来,抬起脸说道:“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王爷!”郑彩还要再说,听见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郑千总的声音传进来:“郑总兵,你的东西送进来了!” 郑彩连忙起身出去,见到郑森后,他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带来这些东西,但这些也是郑珑的一片心意。 第816章 召见下属,海贸事宜 郑森坐在座位上喝茶,外面的侍卫在帮忙卸货物,闹闹哄哄的一片,他初见郑彩就把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但他知道除非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否则郑珑多半听不进去。 他知道郑珑是什么样的人,郑珑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许郑珑对郭臻把郑森留在南京不是想象中那么愤怒。 郑家只能有一个掌舵者,郑森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即使他真的登上郑家家主之位,天下不知还会不会给他留下机会。 再过三天,除夕终于到来,郑彩一直逗留在南京,直到初七才踏上归途。 这七天里,郑彩向郑森详细介绍了郑氏这一年的进展,在郑珑苦心经营下,闽海和粤海一直到南洋都归郑氏所有,无论是西番还是南番的船队都要看郑氏的旗号行事。 但浙海今年下海的商船增多,往东洋的贸易萎缩了三成,郑氏铺开的摊子大了许多,但朝廷加征生丝和瓷器的税,利润反而不如去年,广东物产丰富,郑氏正在努力摆脱江南的影响。 郑森听得很认真,有时候甚至会问得很细,他的心很大,但也知道海洋是郑家的根基。 楚王郭臻深谋远虑,其实已经在对郑家动手,郑珑拿下广东的收获被朝廷几项微不足道的策略抵消。 若不疯狂,只能死亡。 绝大多数大明人对海洋陌生而畏惧,当这些人掌管了朝廷的话语权,大明的海洋之路便走上了歧途。 但是,现在,只要不是太愚钝的人都能看出来,海洋能带来银子。 郭臻也不熟悉大海,但他需要银子,同时也要抑制郑氏的实力。 每年季风到来的季节,从大明往倭国的航线便开始忙碌起来,因走水路的往闽地输送货物比走陆路花费更小,收税又少,只半年间宁波府的繁荣就快赶上松江府。 正月十五之后,楚王府的传令兵出南京城,这标志着郭臻已经从春节休闲的状态中脱身而出。 今年要办的事情比去年多了不少,杨巍和姚启分别在南直隶和湖广上任独揽大权,两个年轻有干劲的地方官用鞭子驱赶大明,让大明的脚步根本停不下来。 去年四月实行开海禁,大半年间,郭臻去宁波府微服私访过一次,又特意召见了张彪和刘恒结伴而行来到南京,他们以前还有些小恩怨,但现在已是最亲密的战友。 两人来到楚王府,管家陈敬正在忙着指挥仆从在屋檐下挂红灯笼,王府前喜庆的气息很容易让人忽略此刻还是寒冬。 接到门卫的通告后,郭臻立刻召见两人,他案头摆放了一些年前送来的密件。 张彪战功卓越,只是为人贪婪残忍,但他又去哪找一个德艺双馨的水师统领? 张彪还是首次来楚王府觐见,刘恒谨小慎微,张彪意气勃发。 郭臻一眼扫过,心中如明镜般清楚。 一个人的性格很难改变,刘恒曾经宁愿当渔民也不愿意当海盗,说明他心中有顾忌,有坚守。 张彪显然不一样,当年在宁绍招安他,郭臻就知道这个人是一柄难以操纵的利刃,用得好可以伤人,操纵不当也可能伤己。 郭臻先点了张彪的名字,问道:“张彪,你这半年回到宁波后都做了什么?” 郭臻这句话很有意思,但张彪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回答很简洁:“缉盗!” 海中有海商就有海盗,张彪被调回宁绍后,一直在征战中度过。 有些海盗是没有本钱的浙人,好勇斗狠的台州人有很多人出海给海商当伙计,但当海盗的也不少。 更多的海盗来历不明,就像幽灵游荡在大海中,忽而出现,忽而消失,这些海盗多半在宁波府往倭国的航线周边活动,茫茫大海不见边际,他们也无法阻住所有的商船。 海盗的来历被掩盖,但海盗的口音骗不了人,从闽地到浙海相距千里,张彪在海上抓不住他们的踪迹,但海盗不建立据点无法长久在浙海停留,因此他几乎一直在攻打防守坚固的山寨,凡是被他攻陷的山寨,鸡犬不留。 郭臻接着问道:“浙海近况如何?” 张彪傲然道:“近来海盗越捕越多,但总有尽的时候!” 郭臻闻言,眼眸微眯。 反剃发令后,张彪入杭州城,侵松江府,寇扬州境,水师中没有人战功超过他,短短两年,他从守备连跳数级升任总兵,唯等封爵。 郑氏水师很强,浙海要应对乔装的海盗需要张彪这样的人。 “你有这份信心很好,希望浙海尽快安定下来!”郭臻的视线转向刘恒:“今年海商利润如何?” 刘恒上前一步,眼睛看向身前一丈之地:“有人利润丰厚,有人船破人亡,但今年由宁波出海的货物是去年的十倍。” 郭臻略一沉吟,说道:“大海苍茫,朝廷的水师力量有限,你要组织海商行会,各大船队要相互协助,共御海盗。” 刘恒点点头:“下官正在办这件事!” 商船都装有铁炮,郑氏水师不可能放一只庞大的舰队一直在浙海飘荡,所以有时候海盗碰见了大商队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今年几家造船工坊才起步,你身为船舶司主官,当尽力扶持造船工坊!”郭臻对刘恒的嘱咐稍微多一点,他只怕刘恒放不开手脚。 郭臻完全放权,把浙海交给曾在海里讨生活的人,但是郭臻要在一两年内看见成效。 浙海混乱而繁荣,刘恒和张彪是这里的主人,他们可以轻易成就巨富之家,但他们也承担了巨大的压力。 “浙海非常重要!”郭臻着重强调道:“海商是浙海的根本,你们无论做什么,都要以促进海商壮大为目的,如果从宁波府出海的货物变少,你们就回家抱孩子去吧。” 郭臻的语气异常严厉:“本王听说海商之间也有纠纷,这事你要处理好!” 说到这里,郭臻目光转向张彪:“张总兵,你的职责是保护海商的安全,朝廷已让浙江巡抚衙门节制浙海水师,并设立通海衙门,专门接受海上发生的案件,以尽快消除浙海乱象。” 张彪闻言愕然,对他来说,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谁也不喜欢自己身上被套上枷锁,他这半年站在浙海食物链的顶端,真是如皇帝般的日子。 “海上也是大明的国土,凡是大明人踏及的地方,都要遵守《大明律》。” 郭臻别有所指,这一点不论是刘恒还是张彪,都心知肚明。 第817章 召见罗靖,大西现状 元宵节过后,柳树发芽,也许还有倒春寒,但已经能听见春天的脚步声。 楚王府的事务不是很多,每隔上几天,郭臻都会过来看看那两只海东青,江南没有猎场,他只能在府中用切割的肉条来喂养这两只猛禽。 再凶狠的猛禽在笼子里待久了也会变得迟钝,有专门负责喂养海东青的侍卫经常会带这两只大雕到广德府的山林中去狩猎。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有机会陪郭臻观赏这两只海东青,罗靖从湖广返回南京后,终于见识到外界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两只大鸟。 郭臻在慢条斯理的扔肉,这两只海东青每天都在提醒他,辽东满人的精明和凶狠。 罗靖站在很近的地方观察,那只雄性海东青首次见他,也许是气味不对,不时用凶横的目光在他脸上巡梭。 罗靖由衷赞赏道:“王爷,这两只鸟很漂亮!” 郭臻笑的很开心,罗靖是唯一给两只海东青评价漂亮的人,与他的看法相同。 这两只海东青在郭臻眼里只是两只观赏鸟,用来观赏的鸟,他把手中的肉盘递给罗靖:“你很有眼光!” 罗靖伸手接过来,他曾经非常凶狠过,所以这两只鸟凶横的眼光落在他的脸上恰如清风。 大西军的使者从南京回去后再没有消息,罗靖这几个月一直在云南布局,他效率很快,收获颇丰。 郭臻指向海东青,问道:“孙望是这只雄鸟,还是雌鸟?” 罗靖笑道:“孙望是雄鸟,但其他几只雌鸟也当自己是雄鸟!” “这就不好办了!”郭臻的声调拖的很长,他明白罗靖的意思。 大西军没有一个统一的首领,孙望、李定等四人各有部属,孙望的地位只是相当于盟主。 罗靖把云南的形势详细禀告:“孙望很有想法,在云南推行官绅统一纳粮,以增军资,大西军本如仓惶之犬,在云南休整一年后,已经恢复元气,聚集了十几万大军,不可小视。” 郭臻皱眉沉思良久,终是赞叹道:“他果然是一只雄鸟!” 孙望在云南做的正是他想做还没做的事,管理的地方和依靠的力量不一样,所做的决策截然不同。 孙望的大西军在云南都是客军,又没有直接的外部威胁,做事顾忌要小许多,但孙望有想法与胆量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已足够让他刮目相看。 罗靖接着说道:“属下听说了一些去年大西军使者来南京前的传闻。” “说来听听!” “大西军四府整军,孙望与李定之前有些龌蹉,孙望提出派人来南京求封王,李定说‘要想当王自己称王便是,为何要求大明朝廷封赏’。” 罗靖故意模仿孙望和李定的口气,像是说书一般,郭臻听得哈哈大笑。 “李定倒是坦率实诚,只是有些桀骜不驯,怕不是孙望的对手!” “王爷所料不假,但只对了一半!” “哦!”郭臻颇为惊讶。 “孙望坚持派潘峰来南京,王爷猜李定怎么说?”罗靖稍稍顿了顿,但他不敢太吊郭臻的胃口,接着说道:“李定说,‘若是接受朝廷封赏,我们便不再为贼,要忠心国事’”。 郭臻伸手摸了摸雄雕的脑袋:“李定真是如此说?” 那只对罗靖不假辞色的雄性海东青在郭臻的掌下温顺如绵羊,牲畜如人,也知道附炎趋势,这两只海东青在郭臻身边半年,早看出来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罗靖点点头:“确实如此,大西军内部不和,难成气候,孙望求朝廷封赏,并不是真心求降,只是想借着大明朝廷的威望压制其他三人,所以才狮子大开口。” 郭臻点头,这才想明白之前的一些关窍:“这就对了,难怪他那么莽撞,他求封赏的地位越高,在大西军内部威望就越高,成与不成可以讨价还价,他现在又不着急。” 罗靖又道:“大西军要想北上,先要解决内部不和,吴桂在四川反正归明后,孙望等四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只怕还会让使者北上!” 郭臻扔掉最后一根肉条:“那就慢慢谈吧,他们只要不动,本王就放心了!” 大西军的战斗力不俗,云南那个地方养不来那么多的兵,他虽然牵挂着那里,但并不畏惧,如今他坐在楚王的位置上,把隆武皇帝囚禁在深宫中,还有什么可怕? 也许是李成进京城后的兵败如山倒给了郭臻警示,也许是他本身相对平和的性格,郭臻每一步都走的很稳,这样可能会错过一些机会,但也不会给别人留下机会。 无论大西军有何决策,都阻止不了郭臻准备北伐的脚步,年后,郑秋已率两万大军从苏州府迁徙往松江府的偏僻之地,专门进行封闭训练。 “闽粤要盯紧,云南和四川的事情都才起步,但两地形势特殊,不可操之过急!” “遵命!” “你常年在外,有空时要常回家,这半年宁波不再像从前那么安静,你可把家人迁徙到南京或者苏州!” 罗靖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还是那两个字:“遵命!” 禀告完云南的局势,罗靖离开楚王府乘舟南下直往宁波。 郭臻的话戳到罗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如果说将军出征尚有回归时,他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永无止境的忙碌。 宁波府越来越近。 下船,走入熟悉的街道,看见数年不变的老槐树,他看见了一个背影,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家里还有一个女人,与柳儿相似,比柳儿健谈,罗靖其实有些畏惧他这个小姨子。 有很多原因,冬梅比她义结金兰的姐姐柳儿强势,也比她姐姐有心机。 柳儿可能想不到,冬梅与她姐妹情深,但每次来宁波府都不仅仅是为了姐妹相聚。 张振在南京兵变之前,罗靖与杨巍还有些来往,在那之后,两人再没有交集,杨巍复出后一直想修复二人之间的关系。 罗靖的地位太重要了,重要到所有人只要想到他,心中都没底。 不是他们想反郭臻,而是极少有人会不犯错,罗靖不会把所有的信息传递给郭臻,他只上报最重要的信息和郭臻需要的信息。 那么一来,这里面就有很多可选择的余地。 第818章 范堵之争,事后拜访 兵器工坊的货船由水师护送驶向苏州,卸下货物后直接发送往松江府,新造的铁炮、火药、铅弹和百锻刀分别储存在杭州和苏州的兵器库。 南直隶几座府城内紧外松,紧要处守备森严,杨巍督促各地府兵在春耕之前的最后空闲抓紧进行操练。 新年伊始,楚王府下令,除了八家拿到经营许可的商号,禁止其他商号贩运浙江、南直隶和湖广的稻米出境,违者斩首。 这条禁令出来非常突然,事先没有一点风声,楚王府的禁令甚至没有通告内阁,这使得陈珑和堵锡等人一阵手忙脚乱。 没有江南的漕运,江北满清极其缺粮,明廷早已禁止江南的粮食北流,但在吴桂归明后,姚启发现有不少粮商借道四川把粮食贩运向江北,催生了这道禁令。 不过,此次禁令不仅是控制粮食流向江北,连贩运向闽粤的粮食也需拿到官府的批文才得以放行。 几天间,湖广和江南粮价急降,春荒时的粮价与去年秋收时差不多。 日升昌号联合八家粮商收购粮食,本钱不足的粮商只能把去年收购的粮食草草出手,只求尽量减少损失。 户部衙门。 堵锡从年初查完户部账目后,面色一直严峻的像块砖头,因为户部已经欠了一屁股债。 范永斗手里拿着一本账册,那里记载了两税改制后的收入:“堵大人,去年户部增收银子六十万两!” 堵锡翻看账本,苦笑道:“增收六十万两白银,多支出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现在是亏空六十万两白银啊!” 范永斗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鄙夷:“堵大人,户部虽然亏空,但不缺银子花!” “这倒不假,库房里还积余三十万两白银!”随即,堵锡的表情更加纠结:“但是,那些银子都是借得!” 堵锡已算是大明少有的干吏,但在理财上的思维远不及商人出身的范永斗。 范永斗耐心解释道:“堵大人,户部虽然欠日升昌号银子,但都有货物和税收可做抵押,不算欠款,近年,稻米出境屡禁不绝,堵大人可向内阁提议向出境的粮食加重税,也可为户部增收!” “加税,又是加税!”堵锡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他一听到加税立刻深恶痛绝,这是复兴社共同的特点。 范永斗心中哀叹,上一任户部尚书孙绩年岁高,不管事,他行事自由方便,这位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看来不想做甩手掌柜,偏偏又不懂他的筹划设计。 户部是户部,楚王府是楚王府,既然堵锡不听劝,他要看看堵锡到底能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坐多久。 范永斗见堵锡痛苦的表情,甚至满怀恶意的揣测,郭臻是不是有意把堵锡摆放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煎熬,他听说过堵锡对两税改制很不满,也许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新尚书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心知如此,范永斗仍旧提醒道:“堵大人,若是不加税,只怕满足不了兵部的要求。” 堵锡想了想后,回道:“户部欠日升昌号的钱,日升昌号不是王爷的产业吗?王爷要扩军打仗,也可直接从日升昌号借钱。” 范永斗张大嘴巴,真是太无耻了,也是太明白了,在这一瞬间,他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主意。 范永斗用冰冷的语调回答道:“堵大人,王爷为大明打仗也要自己出钱吗?这大明难道是王爷的吗?” 一个小小的郎中敢对户部尚书堵锡如此说话! 范永斗这个念头在心中存在已久,这大明迟早是郭臻的,他已经联络了许多人,杨巍这么想,姚启也这么想,只是内阁一直对郭臻顺从,他们暂且没有找到合适的发动时机。 “大胆!”堵锡果然大怒,骂道:“你想给王爷招祸吗?” 范永斗冷冷回道:“我只想给王爷出征筹集银子。” 堵锡气的双手轻微抖动,他是朝廷二品尚书,却被一个五品郎中当面驳斥。 “出去!”堵锡伸手指着范永斗的鼻子大骂:“别以为你能倚仗王爷的势力为所欲为,只要本官在这里一天,你就不能再回来。” 范永斗看见堵锡发怒,好像转变了态度,和颜悦色道:“堵大人才回南京,可能不知道去年户部的形势,工部修筑了松江府的江堤,兵部和楚王府申报的军饷和赏赐都能按月发放,户部又在江南和湖广八座府城建立储粮仓,库房中竟然还有余银。” 紧接着,范永斗用讥讽的语气说道:“堵大人是以为户部现在穷困不堪,还是以为这些都是自己的功劳?堵大人上任伊始,就要不分公私,不是我在给王爷招祸,是大人在给大明招祸!” 堵锡初始还在听,直到听范永斗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身躯摇摇欲倒,就像快要站不住:“南京城果然是乌烟瘴气,都是你这样狗仗人势的奸佞小人。” 范永斗不再辩驳,只是冷笑,他不知道郭臻为什么这次没有给他升官,从年前等到年后,他不只是会等,也知道为自己争取。 郭臻啊郭臻,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堵锡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指向门外:“出去!” 范永斗摆动衣袖潇洒的走出去,郭臻不出面,他便站出来让南京城的这些人看明白,现在究竟是谁在当家。 两天后,户部的这场争吵先传到内阁,再传入楚王府。 楚王府,范永斗特意前来拜访,在林虎的引导下前往郭臻理事的宫殿走去。 范永斗是第一个向复兴社发难的北人,他是郭臻的亲信,但他不是无的放矢,如果杨巍没有上任南直隶总督,他不会这么急着出头。 进入宫殿,郭臻已坐在那里等候,看着范永斗到来,郭臻指着身边的座位示意范永斗坐下:“你太着急了!” “是,是我一时没忍住!”范永斗欠身,然后把堵锡的原话转告给郭臻:“复兴社一直都这样,堵大人还想把日升昌号当做朝廷内库,任意取用。” 郭臻叹了一口气:“当年王殷告诉本王,大明三成银子在京城,五成银子在江南,除了被东虏带走的那些,本王一直在想办法把江南的银子弄出来。” 说到这里,郭臻看着范永斗,放慢语速道:“马首辅把事情都告诉本王了,你从明天起还是回到户部做事去吧!” 范永斗起身拱手:“是!” 第819章 给出警告,战场遭遇 郭臻微微点头,然后问道:“你知道为何当初东虏破江南易于反掌?知道为何反剃发令前,无人反抗吗?” 范永斗不敢回答。 “两税改制,你有功劳,但你也有你的劣势,过早站在众人瞩目的位置,很容易成为靶子,在战事没有大的突破前,本王不想也不能让江南人离心离德。” 范永斗脊背冒汗,答道:“我知错了!” “在张家口时,本王很欣赏你的坚忍,但到了江南后,你确实有些浮躁了!”郭臻示意范永斗坐下:“你在户部职位虽低,但两税税款都经你的手,日升昌号有王殷做主,你与堵尚书争吵,实在在太莽撞了!” 郭臻的声音很温和,范永斗不知道为何生出一丝寒意。 郭臻的意思很明了,堵锡虽然是户部尚书,但他不阻拦范永斗把堵锡这个户部尚书架空。 这个时候,郭臻的声音又是响起:“有些人很看重虚名和地位,但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范永斗越听越畏惧,他知道郭臻不会放弃他,但如此直接的责怪让他的内心忍不住七上八下。 “做好你自己的事!”郭臻挥手道:“去吧,堵尚书的气想必也消了。” 堵锡的气不消也得消,陈珑绝不会轻易让复兴社的盟友退出朝堂核心,他不是为了对抗郭臻,而是为了对抗日益壮大的北下者与浙党的联盟。 范永斗心悸告退。 商场之争标志着大明朝堂势力的此消彼长,日升昌号迅速崛起,已具备在江南商界呼风唤雨的能力。 钱庄势力在以王殷都难以想象的速度扩张,浙江、湖广和南直隶都已通汇无阻,但出于安全的考虑,他还没有把票汇业务推广到闽粤和四川。 江南和江北对峙的局面无法阻止勇敢的商人,江南和湖广的茶叶北上,川西有一条通往青海的茶马古道,满清如果想要大明的稻米,最好也要拿些战马来换。 四川地界。 阿齐格驻军汉中,受阻剑阁险道,不得不放缓攻势,他在汉中可以同时监视吴桂军和湖广军,是满清在西北驻军的中心。 吴桂反正的影响还在持续中,难怪杜尔滚恨不得要把他挫骨扬灰。 去年冬天,有传闻草原有些蒙古人开始不老实,满清不得不在京畿驻扎重兵。 孝庄皇后为了儿子的皇位,不得不召见漠东蒙古的几位王爷入京安抚嘱咐,并赏赐大量财物。 漠东蒙古是满清在草原最忠实的盟友,科尔沁又是漠东蒙古的中心,杜尔滚可以在大玉儿身上随便怎么折腾,但如果他废除顺治自己登上皇位,后院一定会起火。 三月,江南细雨蒙蒙,就在天下人都以为战事不会发生时,战事却突然来临了。 楚王府传令各部,龙云兵出襄阳,与金桓部兵马合力共进中原,喊出援助西川的口号。 李亨把安庆的城防交给才征集的府兵,率军攻入庐州府。 于此同时,郑秋率两万兵马渡江在泰州等岸,元洲在海门登陆。 长江沿线,明军三箭齐发,但这三支箭看上去都像是虚张声势。 一时间,各地急报飞驰向京城。 明廷在春季出兵,杜尔滚完全没有意料到,他一面命各地守军坚守城池,一面调集兵马支援。 从眼下来看,明廷在湖广战场投入的兵力最多,很像是想与吴桂夹击汉中。 扬州府。 郑秋得到郭臻的许可后,亲自领军过江,在泰兴休整一天后,往泰州城下进军,于此同时,元洲率军攻向如皋。 这与去年明军在淮扬的动向完全相同,杜尔滚紧急下令,驻守淮安府鳌拜督五千八旗兵马和李栋部两万人南下。 连日降雨,淮扬的道路有些泥泞,行进的大军前后左右全是雾蒙蒙的一片,郑秋抬起千里镜也只能看清楚几十里远。 铳手分成前后两部行走,铳手身上背的燧发枪外层都包裹着一层防雨外罩,队列中间是一百五十多辆油布蒙盖的骡马拉车。 在此之前,从未有一支明军的野战携带这么多的铁炮,郑秋神情沉静如道观中的天师塑像,心中激荡如八月十五的钱塘江潮。 他这次只带了两万人,但兵在精而不在多,他要用此战彻底改变战争的方式。 大军行走不快,午后,斥候奔走来到他的马前禀告:“启禀将军,先锋差十里到泰州!” 郑秋在马上打开地图看了片刻,下令道:“继续打探,一定查明从淮安南下清军主力的动向!” 斥候还没走远,郑秋又下令道:“命先锋不得在泰州城下停留,向高邮城进军。” 在这种雾气缭绕的天气中北上,随时可能与南下的清军相遇,郑秋不怕意外,也许他等的就是那一刻。 高邮在扬州正北,扼守扬州通向淮安的道路,他向高邮进军,正是逼迫清军不得不来救。 郑秋希望老天爷能下点小雨,又害怕下大雨,但事情哪能那么如意,大军过泰州往北行进次日,天气忽然变得晴朗。 头顶是南天白云,脚下的绿草还挂着水珠,马夫的鞭子甩的啪啪响,马车的车轴偶尔会陷入泥坑。 过泰州后第三天,明军先锋到达高邮城下,还没等郑秋选好安营扎寨的位置,斥候疯狂往中军奔跑。 为数不多的骑兵像是被一群马蜂在后面追赶,郑秋没有等到他们禀告,他抬起千里镜,看见北方满清镶着黄边的旗帜。 真是意外的相遇,还好不是雾天, “列阵!列阵!列阵!” 中军的旗帜挥舞,传令兵飞驰向各部,高邮城外地势平坦,零零散散有些长满树木的土坡。 郑秋登上一座土坡顶部,抬起千里镜,看见清军骑兵分左右两翼狂奔而来,显然,清军也发现了明军的踪迹。 明军铳手分成七列,像一根横放的尺子朝隐约可见的清军骑兵杀来的方向备战。 马夫驱赶马车在铳手队列后半里地列阵,炮手掀开马车上黑色的油布包,铁炮旁边是装满弹药和铁球的木箱子。 郑秋挥手,身后的传令兵打出旗语:“装填弹药!” 炮手们忙忙碌碌,熟练的操纵着铁炮。 郑秋看着前方,嘴唇紧咬,这些铁炮的轰击距离最远只有七八里,只有百炮齐放才能得到最好的攻击效果。 第820章 鳌拜惊疑,大战开始 清军的斥候在明军队列十几里外观望,鳌拜没想到会在高邮城下碰见明军,接到李栋的禀告后,他将信将疑地率一千骑兵随李栋上前查看。 一看之下,鳌拜既惊且疑,因为远处的明军并没有逃窜,而是像蚂蚁搬家一般忙忙碌碌。 鳌拜胡须像针扎在皮肤上,他长相粗鲁,但心思细腻,不由问道:“明军怎么会到这么北的地方,难道他们想攻打高邮?” 李栋想了想,回道:“应该是没错!” 清军斥候骑兵多,两人看了片刻,有斥候打探清楚,回来禀告:“高邮城外的明军有两万人,打的是“郑”字旗!” 李栋很是惊讶:“郑字旗,那应该是郑秋了,这厮是明廷的江防总兵,怎么会突然北上?” 鳌拜脸上阴晴不定,他听说过郑秋的名字,但他并没把郑秋当回事。 满人对明廷兵马的轻视心理根深蒂固,各位贝子和都统只有亲自输一阵才知道好歹。 就像驻守扬州府的博洛,在杭州吃了大亏,坚守扬州近两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给明军可乘之机。 李栋请命道:“大人,明军可能是想偷袭高邮,没想到遇见我们,明军不善野战,只需骑兵冲击,明军铳兵不战自溃。” 鳌拜沉吟片刻,下令道:“先让骑兵分两翼包抄,且看明军动向再做决定。” 他战场经验丰富,觉得明军此举过于蹊跷,不敢盲目冲击,博洛可以打败仗,阿齐格也可以打败仗,但他鳌拜决不能打败仗。 豪格已死,杜铎兵败后,上三旗与杜尔滚矛盾越来越深,他得太后之助才得以外出领兵避祸,如果他在淮扬打了败仗,等于把自己的首级送到杜尔滚手上。 两列骑兵在叫嚣中离明军越来越近,鳌拜上前见明军队列整齐,无机可乘,心中又开始犹疑不定。 就在这时,鳌拜看见明军的铳手队列竟然向前移动主动,逼近他的骑兵。 谨慎不代表畏惧,以鳌拜的身份,要是对兵马少于自己的明军不敢野战,他就当不起那个‘大清勇士’的称号。 明军用两条腿在平原上行进,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堆步履蹒跚的蚂蚁。 鳌拜眼眸微眯,传令两翼清军骑兵散开撤回,然后将视线落在李栋身上:“郑秋竟然敢主动来挑衅,比以前的那些明军要强上一点!” 在他眼里强上一点,也只是强的有限。 鳌拜入关后,在西线战场立功无数,一直没有遇见能让他正眼看待的明军,若不是杜铎在江南兵败和湖广战事不利造成的影响,他或许早就直接指挥骑兵扑上去了。 “李总兵,敢为我击破明军吗?”鳌拜言语中带有些许期待 在鳌拜看来,满人的性命现在比大明人的性命要高贵百倍,他心机深沉,看见了明军队列后那黑压压的铁炮拖车,有意让李栋打头阵,看看明军的实力到底如何! “奴才遵命!”李栋策马离去。 片刻之后,五千骑兵走出熙熙攘攘的队列,李栋麾下士卒原是江北四镇高杰的下属,骑兵不少,但一下拿出五千骑兵冲刺,他压上了自己所有的心腹精锐。 吴桂反正后,投靠满清的明军将领心里都暗自盘算了一笔账,如果李栋没有在松江府大开杀戒,也许他也有归顺大明的心思。 但他在嘉定和松江欠下了几万条性命,而现在松江的几社在明廷的地位如日中天,李栋自知罪孽深重,从而断绝了反正的念头。 既然投降无路,李栋索性要在鳌拜面前打出威风。 明军前进的速度极慢,郑秋命铳手队列前行逼压,不过是为了激怒清军。 十几里外,清军骑兵呼啸而来。 郑秋抬起千里镜,清军骑兵人数虽然众多,但从奔走的队形看,比他们曾经在草原训练出来的骑兵差远了,而在看清楚了清军的旗帜后,他有些失望的自言自语:“是降卒营!” 眼下大明人士卒在满清军队中已经起主导作用,但在他的观念中,唯有击败清军骑兵,才能一战立威:“传令,命‘天’字号炮兵队轰击,其余炮手待命!” 传令兵飞奔离去。 郑秋身后的传令兵举起蓝色的旗帜先向左,再向右个旋转两个九十度的弧线,如蜜蜂在空中跳出诡异的信号舞。 急促的号角先蓦然响起,划破空旷的山野,引发出沉默的鼓声。 行进中的铳手队列随着打鼓的节奏又往前走了五六步,然后各自停下脚步,各队列千总站出来,命铳手摘下火铳上的油布罩。 他们在等候,安静的等候,他们虽然首次使用燧发枪,但他们不是首次上战场。 那些黝黑的枪杆上一尘不染,散发着醇厚的油脂气味,装火药,填铅弹,铳手的动作深入骨髓,他们的脑子也许会失忆,但他们肌肉的记忆永不会消失。 远处,清军骑兵匀速前行,战马在冲刺,嘶鸣中紧张的摇动尾巴。 五六里外,大队清军骑兵似乎有个瞬间的停顿,随后兵分两翼,形成两只尖锥形的队列。 李栋的义子李胤为领军将领,他见明军阵前没像往常一样有长枪兵保护,心中大喜,拔刀策马疾冲,口中大呼:“杀!” 掌旗官听令把帅旗举过头顶,李胤口中的“杀”字拖长的声调尚未结束,突然间,远处传来连绵不绝的闷雷声掩盖了他的呼喊,正在行进的清军骑兵看见明军后列山丘上的炮车腾起团团白雾。 顷刻间,碗口大的铁球如突然降临的冰雹从空中宣泄而至,不幸被铁球撞中的战马发出凄惨的悲鸣,把马背上的骑士扔下来。 “好密集的铁炮!”李胤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双腿猛夹马鞍,大喝道:“冲过去!” 在当前这种局势下,只有前进一途,他不相信没有长枪兵保护的明军火铳手能挡住清军骑兵的冲击。 在冲刺的过程中,李胤不是没有疑虑,郑秋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名将,清军在杭州城下之败正是拜郑秋所赐。 既然如此,郑秋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现在他想的再多也是无用,只能用冲刺击乱明军的队形。 清军骑兵纷纷拔出长刀指向前方,战马在混乱和惊恐中前行,而从空中坠落的铁球就像砸入一个装满泥浆的池塘,搅动着浑浊的骑兵流。 第821章 清将误判,火炮发威 明军火炮经过兵器工坊改装,口径不大,威力却是增大不少,不过,它需在稍高的地形上才能发挥威力,高邮城外平原隆起的几块丘陵成了天然的炮兵阵地。 让清军上下感到诧异的是,明军的大多数马车没有攀上高地,它们缓慢跟随在步兵后头前行。 那些马车看上去像运送辎重的货车,在铳手队列百步之后,炮手在士卒的协助下架起炮车,火炮炮口斜指向天空。 郑秋策马立在高地上,直射炮在他身前五十步宣泄着怒火,耳边炮声滚滚,他感到有些不适,伸手从衣袖中掏出两块棉纱塞在耳朵里,炮声再传入他的耳朵如蚊虫振翅。 郑秋听不见炮声,也听不见信使的禀告,只要各部听他的命令,一切都在掌控中。 更远处,鳌拜和李栋也在紧密关注战场。 明军携带的直射炮数量有限,轰出的铁球没有李胤想象中那么密集,只是战场的局内人和局外人感觉完全不同。 李栋的视线一直紧跟着那面冲刺的帅旗,冲锋的清军骑兵如同奔流的黄河,虽然杂乱,但威势不可挡。 明军没有列枪阵,还有什么能阻挡麾下骑兵的脚步?李栋自认为已经看清楚局势,心中狂喜。 他不知郑秋为何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或许即使是名将,也有脑子糊涂的时候,如果能击败郑秋,也许他能迅速弥补上吴桂的地位。 一战封王也未可知,李栋越想越多,越想越兴奋。 从高邮往南没有险山长河阻挡,这支明军要在这里被击败了,只怕没多人能逃回江南。 千铳齐鸣的之后,即是明军覆灭之时,没有长枪兵保护,明军最多能射出三轮铳击,之后,那整齐的队列便会被清军骑兵流淹没。 不单李栋是这么想,鳌拜也是如此,因为李栋的视线中多出一股骑兵。 满人动了,满人骑兵紧随在李胤的骑兵之后出动了。 “鳌拜,这个老狐狸!”李栋暗自骂了一句。 “冲过去,追上降卒营!”满人骑兵叫嚣得很混乱,但骑术明显要优于李栋的降卒营。 同一片战场,鳌拜比李栋得到的信息更多,他看见了明军队列后的铁炮,那些沉默以对的铁炮,所以多了一份警惕。 明军如此托大,必然有杀手锏,既然那些铁炮到现在还没有轰击,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些仰射铁炮轰击距离有限。 鳌拜虽然轻视明军,但他心思远比他的长相细腻,他忍不住出兵,一是因为他预计明军失败已成定局,再者,他担心李胤的骑兵顶不住明军火炮的倾泻。 逐渐拉近的清军骑兵渐渐显露摧枯拉朽的凶态,明军铳手虽然心跳加速,但手上动作没有丝毫慌乱。 各队千总举起令旗,估算清军骑兵离阵地的距离,同时稳住自己的部下。 等清军骑兵进入射程,炮兵游击令旗干净利落的挥舞而下:“开炮!” 一百三十门弗朗机铁炮几乎同时吐出炮弹,空中飞翔的铁球像成片的乌鸦挡住了昏沉的阳光,巨大的轰鸣声带出来的烟雾,几乎迅速笼罩住炮兵阵地。 高地上的号令兵挥舞旗帜,传递清军骑兵的位置,炮兵后列的了望兵用千里镜看号令兵的手势下达命令。 弗朗机铁炮仰射的角度不同,炮弹轰击的距离也就不一样,需要随时进行调整。 近在咫尺,远在天边,李胤感觉头顶上一片阴云笼罩下来,随后他的战马横着飞出去。 李胤骑术高超,在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按住马背腾空而起,重重摔在雨后的草地上,麾下骑兵不停地从他身边经过。 流畅的骑兵队列中不时被砸入的铁球掀起浪花,李胤之前为了达到最好攻击效果,特意把骑兵集中成两部,他以为只要挨上两三轮铳击,就可以碾压明军。 但是,他错了,他从未见过野战时有如此密集的铁炮轰击。 虽然如此,清军骑兵仍然以巨大的惯性前行,弗朗机能轰击的距离在一里之外,越过这一里路,他们就可以把手中的长刀砍入明军士卒的脖子。 正在此时,从明军队列中奔跑出一队士卒,出队列百步后在地上胡乱撒些什么,一边撒,一边往后退。 这些人动作麻利,在距离最前面的清军骑兵两百步时,各自退回本阵。 十几个骑术高超的清军骑兵先突出铁炮的覆盖,挥舞刀刃冲过来,明军阵前的千总用轻蔑的目光扫过他们,朗声下令道:“第一列铳手,自由射击!” 使用遂发自动引火装置后,对铳手改善最大的不是施放的速度,而是铳手可以腾出手来瞄准对手精准射击。 隆隆的炮声中夹杂着一些零星清脆的铳声,十几个张狂的清军骑兵从马上栽下来,战马畏惧掉头离去。 明军阵前三里开外到五百步远,这是火炮的最佳射击距离,铁炮的威力早已为人知,听说带领满清建国的努尔哈正是在宁远城外被明军铁炮击中,回去后伤重不治身亡。 但从未有人在野战中使用这么多门铁炮,一百五十门铁炮不是小数目,很少有明军能聚集这么多铁炮,还是这么多门可以随大军行进的野战炮。 但郑秋现在只有遗憾,他携带的铁炮太少了,看见冲刺的清军骑兵在铁炮密集的轰击下颤抖,他知道,他开创了一个时代。 此战之后,明军可正式进入北方平原与清军争雄,他不是发明火器的人,但他能最大限度的发挥火器的威力,这只是一层窗户纸,他是第一个创建全火器战法的人。 只要不遇见倾盆大雨,郑秋心中突然有些不自在,因为他想到全火器战法的缺陷。 有缺陷的战法运用在战场上,迟早会发生意外,他抬头看天空,空中有薄雾,雾上有白云,昏沉的阳光俯照整个战场。 即使有意外,也不在今天。 轰鸣的炮声经过棉花球的过滤,听在耳中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郑秋看着火炮阵地被白色的烟雾笼罩,看着惊恐的清军骑兵冲向严阵以待的燧发枪队列,握住千里镜的手不由紧了一些。 老天爷没有降下倾盆大雨,一切都已注定。 郑秋敢在平原与清军骑兵对战,不仅仅因为燧发枪的威力,他更喜欢铁炮的轰鸣,那才是真正的战场之神。 第822章 难以靠近,清军绝望 燧发枪队列后方,忙碌的炮手不知道他们的主官对他们寄予如此大的期望,炮车的轮轴因为轰击引起的震动逐渐陷入泥坑中,炮手指挥护兵挪移位置。 经过三个月的训练,他们对火炮在什么角度能轰击多远的距离了如指掌,前后左右都是迷雾,不是前几天弥漫的水雾,而是火药燃烧产生的烟雾。 炮手们看不见战场,他们也不需要看见战场,他们只需听号令兵的呼叫把铁球宣泄到清军骑兵的上空。 郑秋指挥的火器部队像一座运转紧密的机器,他想到了火器在战场运用的每个意外,因此在军中增设了多个兵种。 这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只有郑秋这样细致的人才能操练出这样的军队,在他的军中从来不以勇为荣,只以没有完成自身的职责为耻。 战场混乱之极,数以千计的清军骑兵在猛烈的炮击下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降卒营之后是满人骑兵,一万满人骑兵顶着铁球前进。 鳌拜有个特点,他在出兵前会非常小心谨慎,但一定做出决定后,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满清第一勇士可不是浪得虚名。 李胤从地上爬起来,庆幸自己没有受伤,想起刚才的情形,心有余悸,他捡起落在身边不远处的长刀,揪下一个骑兵,飞身跃上战马,大呼道:“杀啊!” 将旗未倒,亲兵向李胤身边簇拥过来,降卒营似乎又找到了方向,只是,前一刻还勇往直前的奔流,如今已化作混乱的漩涡。 清军骑兵在漩涡当中像是被巨大的惯性甩出去,有人相左,有人向右,也有人冲向明军的阵地。 先锋距离明军百步,稍稍冲起速度的骑兵突然如碰见绊马索一般摔倒在地。 有眼尖的清军看见地上密密麻麻闪耀着光芒的棱钉惊恐的大呼:“不好,有铁蒺藜。” 铁蒺藜有六个角,每个角都像一柄锐利的尖刺,能轻而易举刺穿马蹄下的铁掌,只要战马踩中,必会负痛发狂。 后列的骑兵不由自主的放慢速度,铁蒺藜无法阻挡骑兵流,只能让才找到一点魂的清军骑兵延缓速度,但这已经足够了。 清军骑兵不断拥上前,有人倒下,后面的战马践踏前列的血肉之躯前行。 降卒营之后,鳌拜挥舞着鬼头刀喝叫:“后退者斩!” 他不是光说不练,满人刀箭齐下,把一小撮、准备逃窜的降卒营骑兵斩杀马下。 才经过铁炮的洗礼,又受阻在铁蒺藜阵前,李胤率降卒营在逃无可的形势下,只得咬牙撞向指向他们的铳管。 到此刻,李胤才惊奇的发现,明军竟然没有点火绳。 这个念头才产生没多久,李胤便看见,对面一排平举的火铳突然闪过一排火花。 胯下战马再次疯狂的跃起前蹄,李胤人飞上空中尚未落地,只感到左腿一阵钻心般的痛疼,然后摔在一匹正在挣扎的战马身上。 战马的腹部柔软而温暖,鲜血流入草地沁入泥土见不到踪迹,地上有无数铁蒺藜,李胤知道战马另一侧一定已经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砰砰!砰砰!砰砰!” 正前方的铳声比催促进军的鼓点还要急促,李胤曾经与明军的火铳手交战过,但从未遇见过射速如此迅速的铳手。 明军大阵就像是一只不停喷射火器的怪兽,纷飞的铅弹比前几天的雨点还要密集。 如果没有那些铁炮,如果骑兵能够冲起来,这些明军铳手射速即使再快也挡不住清军骑兵的冲击,但可惜没有如果。 “少将军,少将军!”两个亲兵跟过来,下马把他扶上自己的战马。 一个被惊吓到的亲兵大声叫道:“逃吧,少将军!” 李胤单腿疼痛不能用力,回头见身边尸横遍野,战意全消,策马往后退却,他的将旗倒在血泊中,那里离明军阵前太近,无人敢去把它取回。 降卒营四散而逃,满人的斩杀也阻止不了那些人的脚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鳌拜也被头顶的铁炮轰击得心里发慌,他也怕哪一颗铁球不小心砸在脑袋上,不过,他是满清勇士,他的麾下骑兵面对明军未尝败绩。 大队清军骑兵淤积在明军阵前,随意一颗从空中砸下的铁球好像都能造成一片伤亡,明军两翼火铳手队列在悄无声息的前进,原本平行的阵型正在转换成凹形。 鳌拜振作精神呼喊:“冲过去,弓箭手准备放箭!” 有少数清军骑兵冲过六里至五百步之间的死亡距离,下马摘弓搭箭射向明军,他们箭法很准,才上战场体力充沛,射速极快。 明军的铳手没有穿铁甲,有几十人被射中退到后侧。 站在铳手方阵右侧的千总在清军弓箭手才下马时立刻下令:“压上去!” 明军号令简短而干脆,第一列铳手快速举铳往前冲刺十几步,抬铳齐放,后续的铳手不断跟上,明军火铳队列突然行进,并且在行进中射击。 清军弓箭手在慌乱中射出两轮弓箭,不得不翻身上马,可不等他们战马提速离开,纷飞的铅弹已击中他们的躯体或者战马。 面对清军骑兵,明军不退反进。 鳌拜被激怒了,但他身上披挂着厚重的铁甲,穿行速度没有其他骑兵快。 “杀过去!” 鳌拜按照以往的战斗经验派出死士,那些用来吸引明军火器的勇士个个嗜血疯狂,近战近乎无敌。 满人死士骑兵蹒跚的像一头肥胖的牯牛,他们充满着力量,但速度实在太慢了。 高地上,郑秋放下千里镜,他们进行的不是一个层次的战争。 片刻之后,鳌拜绝望发现,他的死士已全部倒在明军队列三十步外。 曾经英勇的满人此刻皆已胆寒。 明军铳手踩着鲜血草地继续前压,他们没有铁甲,但他们毫无畏惧,一轮又一轮的射击,就像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每个千总是一支燧发枪方阵的灵魂,他们根据战场形势下达微操纵的指令,那些燧发枪手就像是他们手中的兵器。 没有振奋人心的口号,也没有大胜清军的欣喜,明军在沉默中前行,在沉默中射击。 后方不远处,护兵推动炮车分批前进,铁炮轰击距离在不断延伸。 第823章 清军溃败,心思动摇 “冲过去!” 鳌拜几近疯狂,身边骑兵不断倒下,受惊的战马四处奔走,他知道败局已定,但他心中不甘心,因为他从未打过这样的败仗:“这tnd到底是什么武器,竟然不需要火绳放铳!” 又一波骑兵冲过去,在明军阵前激起一片血花,然后化作阻挡明军步伐的尸首。 满人胆已寒,无法再做出孤注一掷的冲锋。 鳌拜朝天挥舞鬼头刀,狂啸一声道:“撤!” 他放弃了,连抢夺火铳的主意都放弃了,再留在这里,他怕把五千满人都折在这里。 漩涡中的清军骑兵终于寻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极为狼狈地退向北方。 没有穿铁甲的明军脚步迅捷,追击的速度极快,两翼火铳手压向了清军初始出现的方向,他们越过尸首覆盖的战场,越过高邮城,一直杀向北方。 雨季未必会下雨,虽然没有雨,这场胜仗还是如期而至。 郑秋千里镜的镜片完全被溃败的清军骑兵遮挡住,那些都是背影,逃跑的骑兵的背影。 燧发枪是一种完美的配合性武器,让郑秋可以充分发挥铁炮的威力:“追击!” 明军铳手一分为二,分割包抄向清军两翼的退路,郑秋心里很清楚,他可以击溃清军,却无法围歼清军。 满清铁骑步履艰难,在逃跑的途中不断扔下他们引以为傲的铁甲,好让战马减轻负重。 鳌拜挥刀大叫:“不要慌!” 他本想组织人手撤退,但清军在明军火炮的轰击下,已经演变成一场溃败。 鳌拜不时驻马回头看战场形势,溃散的骑兵很快逃出火炮轰击的范围,镶黄旗的帅旗未倒,有些缓过神来的骑兵向帅旗集中。 明军以千总为中心,在追击过程中整体阵型不散,一个个方阵如锯齿状在平原和丘陵中前行。 鳌拜痛苦的哀叹:“真是可怕的火器!” 因为不甘心,鳌拜想过杀个回马枪,但亲眼目睹明军如何追杀少许失去战马的士卒后,他放弃了这个计划。 那些可怕的火器,只需抬起来就可以发射出铅弹,无需火绳点燃,明军铳手可以在战斗中解放出一只手来,他们可以从容的射击,甚至可以瞄准马背上的骑士放铳。 在溃败的战场上,没有人可以不顾性命回头冲锋,满人也不行。 镶黄旗和李胤的骑兵都是战场老兵,慌而不乱,分左右两翼逃离,以免冲撞正面严阵以待的步卒阵脚。 李栋正等在那里,他亲眼目睹了一万骑兵如何被击溃,他身后的两万步卒也看的清清楚楚。 清军骑兵漫山遍野,丢盔卸甲,在看到明军越追越近后,清军步卒队列中发生一阵骚动。 李栋回头,一双阴森的眼睛扫过,传令道:“乱动者斩首,喧哗者斩首!” 正在此时,一个镶黄旗骑兵飞马来到阵前,举三角形令旗下令道:“鳌拜大人有令,命李总兵阻击明军!” 传令兵飞马而来,飞马而走,李栋阴霾着脸,还没来得急做出决定,一队骑兵迎面冲过来。 李胤小腿被火铳击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裤脚,两百多骑兵簇拥他到阵前驻马,李胤策马上前,惶急地朝着李栋叫喊:“爹,撤兵吧,明军火器太凶猛啦!” “闭嘴!”李栋摆手,命李胤退回本阵。 清军步卒队形开始散乱,士卒们惊恐不安,李胤回想起在明军阵前那可怕的景象,也不禁心有余悸。 “爹!”李胤面色焦急,还想再说。 李栋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鳌拜大人命为父阻击明军!” 他何尝不知道明军凶猛,又挟击败一万清军骑兵的余威而来,但鳌拜的命令一到,他必须要装装样子。 这个时期太敏感了,他为满人效力,又怎么敢抗命不听? 张天禄、金桓、吴襄和吴桂一干人行事在前,他要不是在江南做事太过分,早就叛逃过江去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原来是这样!”李胤明白了鳌拜的意思,失魂落魄,退到一侧。 鳌拜既然命李栋阻击明军,说明他还没有认输,正在伺机反击,但战场已经这个样子,鳌拜久经沙场,难道不知道事不可为。 鳌拜当然知道,但他不甘心认输,也不能认输,前年,他从西川立功回到京城,不久,豪格被下狱莫名其妙的丧命,他也被杜尔滚寻找罪名解除官职削职为民。 如果不是杜铎在江南兵败,如果不是杜尔滚为了团结上三旗的力量,他怎么会拿到领兵出战的机会? 战场永远不仅仅是战场,如果如此,有史以来就不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败仗了。 对鳌拜而言,他一定要翻盘,只要这里的败局传到京城,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一定会被再次解职。 清军骑兵吹响了反攻的号角,溃散的骑兵在李栋的阵地后集结,那号角声像是能刺入清军上下的心脏,让他们胸口压抑,血气翻腾。 明军沉默而进,炮车紧随其后,一直跟在铳手后五百步左右。 道路上到处是淤泥坑洼,护兵用干枯的稻草铺路,驱赶骡马拉着炮车前行。 郑秋从高地上策马而下,两万明军铳手分成一百多个锯齿形方阵,形成弯月形队列,包裹向李栋的阵线。 距离清军四五里路,明军停下脚步,举铳严阵以待,阵后炮车向天空倾斜角度,炮手点燃后膛的引线。 李胤看的清楚,再也按捺不住,劝告道:“爹,要么冲锋,要么撤退,再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啊!” 李栋仍旧静立不动,一万骑兵都无法冲破的防线,两万步卒又能有什么办法? “轰!” 明军阵地中一炮先响。 李栋拨马往回,挥刀下令道:“撤!” 他等了这片刻,只是为了给满清一个交代,明军势大,他无力阻击。鳌拜回京后是死是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他这两万多兵马要是没有了,他只有死路一条。 两万清军士卒突然后队变前队,往北狂奔,铁炮只轰击了片刻,郑秋见清军整体阵线已乱,下令明军自由追击。 李栋的败军因为裹挟着鳌拜才,聚集的一千多骑兵一路向北,鳌拜大骂不止,一路肆意斩杀大明人士卒,到最后汉卒见他都绕道而行。 第824章 光复高邮,嘱咐马英 高邮县,县令见清军仓惶北去,在城头跳大神一般乱窜,六神无主地大呼:“败了,败了!” 郑秋策马来到高邮城前,向身后招了招手,立马有亲兵举旗飞马奔到城门前大声喝叫:“杭州将军郑秋在此,城内守军速速投降,否则一旦城破,鸡犬不留!” 清军在江岸以扬州为防御重点,再往北则在淮安驻军,高邮城内只有五六百守军,又都是大明人,高邮县令和守备将领看见明军在城外大显神威,击败鳌拜和李栋等强兵悍将,哪里还敢反抗。 呼喊的士卒尚未退回,高邮南门缓缓打开,守备将领领三百士卒出城门跪在地上,高邮县令跟在后面,他也很自然地跪在路边。 郑秋马鞭往里一指,四队铳手共两千人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入高邮城,接管四门,他自己并不入城,拨马退走,领其余兵马在高邮城北的一片丘陵地安营扎寨。 明军追击的兵马尚未全部退回来,兵营中将士兴高采烈,这是明军首次在正面战场堂堂正正击败清军,而且是完全凭实力碾压清军。 这一战明军击毙清军三千多人,俘虏了两千多匹战马和三千多明军降卒,可谓是大获全胜。 郑秋一面派信使回去报功,一面加固阵地。 为了麻痹清军,此次郭臻只命三万明军过江,郑秋身后的泰州还在满清手中,这支兵马实际是孤军深入。 高邮城虽小,但位置很重要,攻下这里等于断绝了扬州清军与北方联系,所以,这里是清军必攻之地,北伐江淮之战开局太美。 但无论是高邮城的郑秋,还是南京城的郭臻都知道,争夺江淮之战不会这么顺利。 鳌拜和李栋战败的消息不会这么快传出来,信使骑兵一路向南,泰州城下无人敢阻拦。 信使昼夜兼程,一直赶到泰兴城下,总兵阎元派人护送信使过江直奔南京城。 从去年夏天开始,明军一直在淮扬发动攻势,江南士子百姓早习以为常。 狂奔的战马引来路边行人关注的目光,收复江南后,他们再没有见过如此紧急的军情,不过,这些跟大多数人没有关系。 楚王府。 郭臻每天喂喂鸟,看看书,对朝堂偶尔爆发的争执袖手旁观,陈珑和马英都是知进退的人,他们会很好的妥协,尽量不让矛盾爆发到楚王府。 午后,门外响起林虎急促的脚步声,郭臻放下书,凭直觉,他知道他等待了半个月的消息来了。 林虎推门而进,躬身行礼道:“王爷,江北郑将军急报!” “拿过来!”郭臻接过急件,拆开看完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林虎心中忐忑,不知是凶是吉。 郭臻皱眉沉思片刻,把信件收入袖中,起身道:“备轿,本王要去马首辅府上!” “啊,是!”林虎稍有些意外,郭臻自到南京后,还从来没有去别人的府邸拜见。 八人抬的轿子摇摇晃晃,郭臻走在轿子中把衣袖中的急报拿出来又看了一遍,终于喜上眉梢:“郑秋,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江淮与北京之间只间隔一个山东,满清以骑兵居多,旦夕可呼啸而下支援,如果说收复江南,攻取湖广是为了自保,那么争夺江淮就在威胁满清治下的河南甚至京城了。 杜尔滚绝不会轻易放弃江淮,就像他去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要攻下大同一样。 这场大明与满清的交锋,显然,郑秋开了一个好头。 郭臻到了马府,和马英一番交流后,马英十分惊讶地问道:“王爷,您是要亲自出征?” “不错!”郭臻玩弄手中的白瓷杯盖。 “王爷麾下强将如云,何必要亲身冒险?”他心有隐忧,郭臻离开南京城,现在被掩盖的矛盾很容易显露出来。 如今,马英整个朝堂最依靠郭臻的人,无论复兴社还是北下者,他都靠不上边。 陈珑虽然很和善,奈何他们是天敌,杨巍那盛气凌人的模样,除了他主动亲近别人,别人很难与他攀上关系。 “因为这是一场大仗,赶不上收复江南,但远超过湖广那一战!”郭臻眉宇中有些忧愁,他不知道杜尔滚会下多大的决心。 如果是满清和大明倾国一战,对大明来说,有些早了,但实际上,满清也有满清的难处。 满清内部矛盾重重,杜尔滚坐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名不正言不顺,各处泥潭般的战场正在迫使八旗的矛盾暴露出来。 朝堂决定战场,对满清如此,对大明亦是如此。 郭臻对复兴社让步,又给复兴社压力,是为了保证明廷最大限度的稳定。 范永斗不明白郭臻为何会对堵锡让步,商人虽然精明,又怎么会明白他的长远谋划。 复兴社对大明之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又怎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复兴社身上,江南的士子就像是被溺爱惯了的孩子,但那终究是自家的孩子。 如陈珑修订《农政全书》,如几社诸生宁死不剃发,如堵锡在湖广收纳忠贞营,他郭臻岂能为一己之利,把那些人全都斩尽杀绝。 郭臻能饶恕朱典,当然也能宽恕更多的人,除了张振人死不能复生。 马英想了想,拱手道:“王爷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我唯有祝王爷旗开得胜,早日收复中原!” 郭臻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此次的战事很可能会旷日持久!” 马英明白郭臻的担忧,深鞠一躬道:“王爷请放心,有我在南京,绝不会让朝廷出了乱子!” “好!”郭臻微微点头:“若有紧急之事,可找陈泰!” 郭臻把南京内阁托付给陈泰,而不是交给他的亲家陈珑,这让马英意外,更令所有人意想不到。 陈珑是君子,马英才是善于变通的权臣。 马英脸上表情复杂,叹息一声道:“王爷如此厚待,我实在惭愧!” 郭臻望着马英,问道:“马首辅,你知道本王最担心什么吗?” 马英想了想,回道:“闽粤的郑氏!” “不错,郑珑使本王感觉如芒在背!”这是郭臻首次向别人表达他对郑珑的看法,而且还是个外人。 马英受宠若惊:“王爷,郑珑为人知进退,我会想办法稳住他!” 郭臻告辞回到楚王府,连续下达数道军令,林毅、郑谦、孙敬等人各率大军渡江,明军正兵精锐齐发。 第825章 齐心协力,处处掣肘 三月底,烟雨朦胧,长江江面上能见不过几十步远。 郭臻率两千亲卫渡江北上,战船不停的搬运重炮过江,那可不是郑秋使用的野战炮,而是重达千斤的直射炮。 郭臻亲自坐镇泰兴,林毅为前营指挥,阎元为向导,与郑谦和孙敬共五万大军逼近扬州城下。 扬州城中有三万守军,博洛此刻已经得到鳌拜战败的消息。 雾气能遮掩很多信息,但明军渡江人马太多,瞒不过扬州城的斥候。 三月底,从南京逃离的满清密探带回来惊人的信息,明廷楚王亲自率军北上。 博洛愈发不敢出城,命信使急报京城。 而信使才出城没多久,明军就在扬州城外试炮,轰鸣声激醒了雾气中的城市。 江南,南直隶和浙江的府兵不断被抽调过江,往泰兴城集中。 而在南京城,明廷内阁正爆发第一场争执。 “王爷怎能现在出征,现在是春耕季节,春耕季节啊!”堵锡认为郭臻太草率了,其余人默不作声,陈珑和张维也都有同样的看法。 春耕季节抽调十万府兵过江,对江南百姓的影响不言而喻,复兴社一向主张珍惜民力。 马英扫了堵锡,然后表达自己的看法:“诸位,既然王爷已经做出决定,各路正兵和府兵也都在渡江,那我们就不要再为出兵的时机争执了,内阁要齐心协力,为大军筹备粮草兵器。” 堵锡皱了皱眉头,然后叹息道:“我虽然支持王爷,但江南各地又有说法,乡绅不愿捐钱,青壮不愿北上,我只是在为北伐的前景担心。” 江南富庶,江北贫瘠,无论何时北伐,都会遇见这个难题。 当初为护发保家时,江南能人人奋力,但北伐并不是所有人的意愿,百姓和乡绅没有那么多远见,他们只想过平平凡凡的日子。 陈珑皱眉道:“只要我们几人能齐心协力相助王爷,相信可度过难关!” 内阁中钱肃和张维来自浙东、堵锡来自湖广、陈珑是前任江南总督,马英代表南方的非复兴社势力,他们若是都能相助郭臻,确实无人能闹出乱子。 这正是郭臻的布局,北伐的胜负已与在座的几位内阁大学士息息相关。 北京城,这里的春天要比南京城来的晚一些,江南早已绿草成茵,山花灿烂,京城的柳树枝头才抽出绿叶。 自满清入关后,杜尔滚就没有离开过北方,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从南方来的信使一路马不停蹄进入北京城,摄政王府是他们的第一站。 鳌拜战败的消息才传入北京城,杜尔滚尚未从震惊和愤怒的情绪中缓过来,扬州城又送来楚王郭臻北伐的急报。 明廷与满清之间对峙,实际上就是杜尔滚与郭臻之间的交手,连两人在朝廷中的地位也都很相似。 楚王郭臻北伐,是否意味着他杜尔滚也要亲自领军南下,否则他能派谁去领军。 齐尔哈朗吗? 还是其他的旗主? 满清并非没有能人,但杜铎在江南被俘,他能信任的只有阿齐格。 江北到处都是战火,可杜尔滚又从哪能找一个能和郭臻匹敌的领军统帅。 杜尔滚折叠起急报,阴沉着脸下令道:“来人!” “在!” “把鳌拜免职,抓回京城!” “嗻!” 杜尔滚不信任上三旗的人,尤其是那个鳌拜,那是黄台基和豪格的死忠,出兵一事要从长计较,但惩罚鳌拜可以立即进行。 杜尔滚伸手拿起两天前送来的战报,又细看了一遍,还是怒不可遏,他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鳌拜打败仗,他惩戒鳌拜,是因为作为‘大清第一勇士’的鳌拜竟然在野战中被数量劣势的明军给击败了。 军报坠落在地上,杜尔滚恨恨的骂道:“南下的满人莫非睡女人睡得忘记怎么打仗了?” 清军入关后,满人突然拥有比从前多几十倍的土地、财富和女人,他们中确实有许多人忘记怎么打仗了。 “再传令,命各旗旗主和贝勒来王府议事!” 侍卫不敢抬头,口中答道:“嗻!” 扬州城的军情一天一报,明军在城外架设炮台不分昼夜攻城。 长江中,明军水师连绵不断的运送部队和粮草过江,去年秋天攒下来的粮食,如今都派上了用途。 博洛畏惧郭臻,只盼朝廷派大军南下,但是,事情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顺利。 鳌拜被抓回北京城后,各旗兵马一直没有南下,甚至一点南下的意思也没有。 军议之后,摄政王府一直处于沉默中,杜尔滚一连三天没有出门,也没拿出决议。 他虽然是满清的摄政王,但就如当初黄台基对两白旗无能为力一样,他对上三旗和两红旗的势力也只能以笼络为主。 原本齐尔哈朗德高望重,是杜尔滚与上三旗之间的缓冲,但现在,齐尔哈朗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坚定地站在杜尔滚一方。 拖沓的议事只会让江淮的形势越变越糟糕,但是,如果不能形成统一意见,强行出兵留下的隐患会更大。 鳌拜被关入大牢后,沉默的杜尔滚真的很吓人,自满清入关以来,他首次对诸位王爷和贝勒隐忍。 郭臻为何能够力排众议率军北伐,而他却在京城内事事受到掣肘,大明人要比满人听话的多,但满人比大明人可靠。 四月五日,清明节。 江南百姓提着祭品,往山野孤坟边点燃纸钱祭奠先人,时隔两年,只要不是秃子,原本剃发的人头上都重新长上了郁郁葱葱的长发,祭祀时,不用担心无面目见祖先。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跪在先祖的墓碑前,有些人会怀念反剃发令时的舍生忘死,但有些人已经淡忘。 有些人能记得满清下达剃发令时,楚王郭臻的振臂一呼,有些人已经淡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它们已经过去,关键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他们每个人都与北伐之战息息相关。 很多人在担心今年朝廷会不会加税,因为按照惯例,每次朝廷发动战事时都会增加重税。 第826章 太后有请,选择妥协 清明节次日,江南和京城几乎同时下起小雨。 杜尔滚呼吸感受到空中的湿润,心中很是疑惑:“这是雨季啊!” 在雨季发动战争,本该对满清有利,为何明军这次要做这样不合常理的事。 如果杜尔滚没有记错,扬州城已经在明军的炮火下坚守了十天,昨天又有急报送来,泰州和如皋两城接连失守,只剩下扬州城孤零零地坚守在江边。 杜尔滚就快要忍不住了。 南京城的雨一直在下,北京城的雨只下了一天,半上午,暖春的阳光正在驱赶昨天的潮湿。 一群身穿贴身锦袍的人从宽阔的街道上走过,进入那座众人望而生畏的摄政王府。 那些人直接走入,不等门房通报,为首的太监用尖锐阴柔的声音高喊:“太后懿旨到,宣摄政王杜尔滚入宫!” 杜尔滚和圣母皇太后之间的传闻很多,若在平日,这样的懿旨难免会让人想入非非。 门卫不敢阻拦,飞奔入院内禀告。 不一会功夫,杜尔滚从屋中走出来,他脸庞消瘦,双目如狼,直盯着那个宣旨的太监看了半天。 杜尔滚之所以做出如此反应,那是因为,大玉儿从未给他宣过这样的旨意。 那太监是个大明人,被杜尔滚的目光逼得低下头去,又想起临行前大玉儿的嘱咐,当即鼓起勇气说道:“太后懿旨到,宣摄政王杜尔滚入宫!” 杜尔滚眯着眼睛抬头看看天,片刻的犹豫之后,他迈步上前单膝跪地道:“微臣领旨!” 杜尔滚还是满清的主人,但如果他不让步,他很快会变成孤家寡人。 黄台基隐忍了十几年,为了满清的天下,没有对两白旗下狠手,他当然也能为满清的天下屈一次膝。 太监把圣旨交到杜尔滚手中,轻咳一声讪笑道:“王爷,请吧!” 他刚才那么做,是因为大玉儿的吩咐,他可不想因此得罪权势如日中天的摄政王。 杜尔滚收起懿旨,重复那两个字:“走吧!” 来宣旨的只有十几人,回皇宫的是一列三百人的骑兵,杜尔滚如郭臻一样注意自己的安全。 杜尔滚很久没有来皇宫了,准确的说,是从攻破大同,斩杀了吴襄之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对女人的欲望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 跟在太监身后,杜尔滚走在熟悉的宫墙边,这是通往慈宁宫的道路。 走入慈宁宫,里面很安静,没有太监,也没有宫女,他从前每次来这里也都是如此。 桃花正打着娇艳的花骨朵,还没到绽放的时刻,从宫内走出一个更瘦弱的太监拦住二人,弯腰行礼道:“王爷,太后有请!” 杜尔滚整理衣襟,大踏步往里面走去,站在慈宁宫的正门,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玉儿身穿雍容的朝服,朝门而坐,杜尔滚从未见过她这么庄严,神情微微一愣。 原来,大玉儿已不再年轻。 “王爷,你来了!”大玉儿指向身边的座椅:“坐吧!” 大玉儿的动作和言语很随意,可随意的很有尊严,凛然不可侵犯。 杜尔滚不再如从前那样盛气凌人,在这一刻,他只想忘记从前那一幕幕荒诞的往事。 “王爷,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等着你来!” “是吗?”杜尔滚低下头。 他不会误解大玉儿的意思,她不是想念他,她是在等待他让步,这些日子,也只是这几天。 “王爷是有大智慧的人,大清能开辟今天的宏图,没有人的功劳能比得上王爷,但是……”大玉儿语气一转:“但是,大清虽然还占据江北,但形势已有些困难,大明人好像转性了。” 她伸出带着金色护指在空中虚点:“我知道,王爷一定不想让我大清勇士如顺贼那样逃离京城。” 大玉儿也是有大智慧的人,只是尚不为人所知。 杜尔滚抬头,双目有神,答道:“没有什么比保住大清的江山更重要!” “有王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大玉儿的脸色很严肃,她原本是怀疑过的。 “我会说服上三旗的人,齐尔哈朗前天来宫中找过我,你把鳌拜放了吧,他只是个莽夫,但你这样做,实在是无法让两黄旗的人放心!” 杜尔滚言辞犀利反击:“我惩戒他,不是因为他是镶黄旗的人,而是他率五千骑兵指挥李栋部的两万多人竟然被人数还少于他的明军在野战中击败!” 大玉儿抿嘴,语气轻柔道:“这次你是对的,但两黄旗的怨气不是今天才有的!” 杜尔滚沉默,他在杜铎攻下江南后杀死豪格,这冷了一大群人的心,但是,他不后悔。 “明廷楚王郭臻亲自领军北伐,除了王爷,无人有领军抵敌的威望!”大玉儿用探寻的目光落在杜尔滚脸上,很小心的问:“齐尔哈朗老成持重,能否镇守京城?” “好!”杜尔滚回答的很干脆,干脆的让大玉儿忘记了惊喜。 “我相信你!”杜尔滚起身行礼:“微臣告退,这就去准备领大军南下!” 杜尔滚不相信齐尔哈朗,但他相信眼前这个女人,他发现自己一直低估了眼前这个女人,她可以为满清牺牲那么多东西,所以绝不会趁他在江淮鏖战时作乱。 “郭臻,从你离开草原后,我再没有与你交过手,现在让战场来决定我们谁是当世之雄!” 杜尔滚犹记得岳拓丧命的地方。 满清大军迟迟未下,鳌拜又被抓捕回京城,李栋躲入淮安城不敢擅自出战。 半个月时间,明军攻下扬州府的泰兴和如皋,包括郑秋不战取下的高邮城。 但是,真正的大战尚未开始,明军只是攻下几片储存粮草的地方。 扬州城下,明军大营,过江的明军将领齐聚在中军大帐内,这是他们首次军议。 大帐的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郭臻面朝地图而站,地图上标注了江淮之间大小道路,险要关口和清军重点驻守关隘。 郭臻身后站着几位总兵和将军,黑压压一片,目光都落在他的背影上。 第827章 北伐安排,王逝后悔 郭臻手指地图,侃侃谈道:“此次大军过江北伐,可分为三个阶段,首先要拿下扬州城和淮安府。” “扬州与南京隔江相望,陛下及诸位内阁大学士每思江北,夜不能寐。” “常言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所以扬州是此次北伐志在必得的。” “淮安在洪泽湖之侧,靠近淮河,扼守扬州北部通道,拿下淮安城才能确保扬州府不再受东虏侵扰。” 说到这里,郭臻指着地图中心稍稍靠西的地方:“凤阳有太祖皇陵,落在东虏手中朝野不安,所以第二阶段以凤阳为目标。” “最后是徐州,徐州锁南镇北,非国力强盛无力镇守,未必是今年之功。” 攻取徐州还很遥远,在没有准备兵进北京城之前,没有必要攻占徐州这个四战之地。 诸将听了后,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今天的楚王,不再是往日的宁绍总兵,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不是圣旨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诸位要有在江北长久作战的准备,也许是今年,也许明年,也许要三四年才能结束这场战事,本王只希望到最后不是我们被逼退回江南!” 郭臻神色严峻,他平日对诸将很温和,临阵时立刻换了一张脸。 “本王估计满清大军很快会南下,领军的不是杜尔滚就是齐尔哈朗。”郭臻右手指向第二列右手第二位将军,叫道:“阎元!” “末将在!”阎元迈步站出来。 “你立刻率本部兵马进驻高邮城,阻挡清军北下,我大军一天不攻下扬州城,你就要在那里死死的钉住。” “遵命!” 阎元是诸将中唯一没有随郭臻上过战场的人,他麾下统领一万正兵和一万江阴的府兵,那些人都陪他坚守过孤立不倒的江阴城。 郭臻目光与阎元相接,肃然道:“高邮城防简陋,比不过扬州,也比不上江阴,但是,高邮城是扬州北面唯一的屏障!” 郭臻说出这番话,其用意不言而喻。 “城在人在!”一声干脆利落的答复,阎元脸膛通红,如庙里的关公塑像。 郭臻目光溜回来,接着下令道:“从今天起,林毅攻北门,元洲攻南门,郑谦和孙敬攻西门,方科攻东门,郑秋驻军在运河艾家湖侧,相机支援高邮。” “遵命!”诸将声音参差不齐。 军议结束后,诸将基本明白了郭臻的策略,仍然是以稳为主。 明军临江作战,可谓是占尽便宜,江南各项物资经水路运送到江北很便利。 中军大帐内,郭臻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这是赵成一年多来的成果。 “杜尔滚,我们很久没有交手了!”他摸了摸腰上佩刀,徐宏基也是败在杜尔滚手中才在巨鹿阵亡。 郭臻许久没有去缅怀岳父徐宏基,这个清明节他已渡江,没有机会再去扫墓。 刻意或者是无意,郭臻脑海中徐宏基的形象越来越模糊,他现在做的事,非徐宏基所愿,他想做的事,徐宏基无法想象。 此次出征,明军正兵九万,府兵和民夫十万齐聚扬州府,江南精锐尽出,如此大规模的征战,对江南百姓不可能不产生影响。 郭臻突然发动的北伐,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伐,只是大明与满清争夺江淮之战,此战可看做北伐的前奏,也可看做是收复江南的续曲。 以东南立国者,很少有长久只固守长江沿线。 满清自失去江南后一直没有回过神来,连续被吴襄和吴桂反正牵制,若等满清缓过神来,没有纵深的长江防线会像一根绳子勒在南明朝廷的脖子上。 战事起,最开心的当属富阳县的三家兵器作坊。 王振回到南京城,按照惯例,他在回家第二日来到王逝府上拜见族叔,他父亲王殷与他同行,商人的儿子早当家,这几年他一直在执掌王家兵器作坊。 王振为人精细,但锐气不足,他出生后,家中已经很富裕,因此比他的兄长王泰更像纨绔子弟,否则也不会闹出收买林家工匠盗取燧发枪样品那样荒诞的事情。 王逝不是很喜欢王振这位王家二世子。 王振一入门,坐了不到一刻钟,开始习惯性的指点江山:“叔父,您这府邸也太陈旧了吧!” 王逝原本对王殷含笑,听言立刻沉下来。 王殷对王振招手道:“你过来!” 王振不知何事,走到父亲身前,王殷站起来,突然伸出手来,狠狠的打了他一个耳刮子。 王振条件反射般挡了一下,很快收手站立不动,王殷发怒,他屁也不敢放。 王殷毫不手软,接连抽了三下,王振两边脸很快肿了起来。 “好了,别打了!”王逝坐在椅上没动。 王殷这才停下手来,骂道:“目无尊长,行事鲁莽,今天让你长长记性!” 王振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不解自己随口一句话,为何惹来这么重的责罚。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王殷一直在南京,可是心中有数。 去年,楚王裁定燧发枪由三家工坊共同研制,兵部优先向林家订货,在那之后,郭臻对王逝冷淡了许多。 今年,范永斗没有升官,王逝也没有升官,内阁还是被江南望族把控。 王逝摆手道:“好了,年轻难免会犯错!” 王殷余怒未消:“我王家经商,一向以诚信为根基,就算不要燧发枪的利润,也不能被林家瞧不起!” 王振这才知道,那件事还没有结束,去年十月的余怒,直到翻过年楚王郭臻离开南京城才爆发出来。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莫要再责怪孩子!”王逝苦笑道:“我当时也是糊涂了,有罗靖在,什么事情能瞒过王爷。” 郭臻可以容许他犯错,但不能容忍他欺骗自己。 “唉,江北战事紧张,兵器工坊要加紧了,不要拖大军的后腿为好!” 王殷摆手,命王振退去,院子中只剩下两个人,兄弟两人。 “楚王府前天传达命令,命三家兵器作坊在应天府建立分号!”王殷说话吞吞吐吐。 王逝拍了拍王殷的肩膀:“把王爷交代的事情做好,才是正道!” 第828章 高邮难守,郭臻慰问 王殷看上去很苦恼:“王爷突然北伐,又让江南人完全把控朝廷,实在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是北下者近期共同的烦恼,王家是随郭臻北下势力最大的家族,堵锡掌控户部后,很多事情都不好做。 “何必要猜,王爷急于北伐,是不想让江南人和北下者的矛盾爆发出来!”王逝笑笑,他能看清楚郭臻的心思:“内阁那几个人,都是被王爷挥鞭驱赶的牛,陈尚书和堵尚书,在北伐一事上都会坚定的支持王爷,如果今年不北伐,王爷难道要留在南京城看我们和复兴社斗吗?” 季节的脚步不会因世人的挽留而慢上半分,高邮城头,阎元正在督促民夫和兵丁加固城墙。 这里真的很脆弱,否则也不会在郑秋面前不战而降,周边凡是没有来的及逃远的百姓都被征集到城中,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在江阴举事之前,阎元当过最大的官是典吏,三年,他已经证明了自己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军将军。 曾在江阴城协助他守城的王公略和陈明遇是他的副总兵,江阴城内几乎全是江阴的子弟兵,还有大半的讲武堂第一批学员。 收复江南后,南直隶义军中的江阴人被划分为正兵者最多,因郭臻对江阴城牵制满清重兵的优待,也是对阎元的信任。 城头,两个人且行且说话,陈明遇和阎元已是生死之交。 尽管民夫已经忙碌四五天,但这座城在阎元眼里,仍然是千疮百孔。 陈明遇负责城墙修葺,见阎元一直颜面不展,觉得颇为过意不去,感慨道:“高邮城…唉!” 一言难尽! “进度还要加快些,要昼夜施工,我猜东虏就快要南下了!”阎元不是对陈明遇不满,他本就是不苟言笑的人。 奈何,高邮城的底子太差。 站在城头往南看,一支车队正在逶迤而来,车上覆盖了挡雨的篷布。 陈明遇转身时看见,伸手指向远处:“大人,应该是火器到了!” 阎元摸了摸城头的青砖,昨夜细雨稀稀拉拉下了一夜,砖头的凹槽中有些积水。 “大人,你看!”陈明遇指向车队之后的旗帜,声音惊奇道:“好像是王爷来了!” 阎元眯着眼睛看,他的视力不好,连忙从腰上摘下千里镜,目光在千里镜中一晃,他立刻放下千里镜:“真是王爷来了!” 郭臻亲自来高邮城巡视,有两种可能,一是郭臻对高邮城防不放心,二是清军南下的兵马太强。 不管哪种,那都说明高邮城可能要面对守军能力之外的攻势。 阎元“噔噔噔”走下城楼,他军中只有两百匹战马,还是郑秋击败鳌拜后从俘获中分给他的。 楚王的骑兵越过商队,亲卫队轻甲骏马,一直行进到高邮城前,带来的压迫感如藏鞘的锐刀。 阎元站在城门外道边,单膝跪地拱手行礼:“拜见王爷!” “无需多礼!”郭臻下马将阎元扶起:“带本王到城内看看!” “遵命!”阎元转身在前引路,林虎招手率二十四个侍卫落后三四十步相随,其余兵马驻扎在城外。 高邮城高两丈,护城河中水波粼粼,水面宽度约在五六丈左右。 郭臻走上城头转了一周,城头只有两门锈迹斑斑的铁炮,工匠正在垒砌炮台,阎元为自己争取到五十门守城炮,经验丰富的炮手正在选定合适的摆放位置。 阎元和陈明遇在前引路,在每个施工的处都做个简明扼要的介绍,城头走了一周,一行人来到县衙,这里比城头还要破旧,阎元暂时没工夫来修这里。 阎元招待郭臻上座,他这里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楚王。 “杜尔滚就要来了!”坐下来后,郭臻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带来了浓厚的紧张气息。 这是从北京城送出来新鲜出炉的情报,满清的摄政王亲自出征,没有意外,满清做出了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阎元欠身道:“末将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他知道郭臻对高邮城还是不放心,他不是郭臻的嫡系,与郭臻没有私人情谊,在朝中也没有后台。 南直隶起兵的义军十有八九被解散回家为民,或者是编入府兵,唯有他阎元升任总兵,他知道该怎么做。 “满清大军有满人两万,汉八旗六万,加上淮安城内的两万人,共有十万大军!” 阎元把自己高昂的脖子稍稍放平。 “这只是首批兵马!” 郭臻抿着嘴微笑,他没有从阎元身上看见过分的紧张,也没有看见轻佻的气息。 说起来,郭臻和阎元年龄相仿,但他并不了解阎元,如果不是郑秋的火器军另有重用,他不会把高邮城交给阎元。 现在看来,郭臻其实比阎元紧张,为将者只需坚守一地,为帅者要统筹全局。 郭臻深吸一口气,说道:“你需要什么只管向楚王府提!” 此言一出,阎元心里明白,他的命运已与这座脆弱的县城连在一起,宽厚的条件意味着严苛的使命。 “我要的东西都已经上报了!” “好!”郭臻轻轻点头:“本王来这里是特意要告诉你,在大军攻破扬州城前,高邮城没有援军!” 阎元心中咯噔一下,他脸膛很红,上涌一点血色也看不出来。 “末将知道了!” “东虏为救扬州城可能会绕过高邮南下,所以本王必须要留有兵马阻击,但只要高邮城不丢,杜尔滚只能轻骑突袭,无法在高邮城南立营。” 郭臻在给阎元详细说明他做出这个决策的原因,他本无需如此,但他一向如此。 这几天说的豪言壮语太多了,阎元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再重复表态。 “你要做什么要尽快了,本王命郑秋北上在高邮城东阻止淮安府清军骚扰,你也只剩下七八天的时间。” 也许是郭臻带来的消息太吓人,也许不敢太主动,听郭臻说完话后,阎元和陈明遇两人僵立在那里半天不动。 郭臻招手问道:“有再多的事情也要先吃饭,午时都过去好久了,你这里有饭吗?” 陈明遇忙不迭的答道:“有的,有的!” 郭臻笑了笑:“军中吃什么,给本王随意上些过来,不要再另外准备了!” 阎元和陈明遇心中忐忑,但不敢违抗郭臻的命令,招待郭臻吃了一顿简陋的午饭。 第829章 李氏父子,杜尔滚杀到 郭臻没有在高邮城久留,吃完饭后随即踏上归途,他与杜尔滚是老对手,战场互有胜负,他输的最惨的一仗当是岳父徐宏基命陨巨鹿。 那一仗失败虽然不是他的原因,但战场只认胜负,从不讲原因。 随后的几天,整车整车的物资不断运向高邮城,阎元想不到郭臻真是舍得,他没要的东西也送来了不少。 在此之前,阎元虽然统领正兵,但因为在兵部和楚王府没有人脉,装备火器和兵甲一直落在人后。 这几天,除了没有最新的燧发枪,阎元军中配备了江南兵马最精良的装备。 一万正兵全部配上盔甲,虎蹲炮、火铳和各式毒火球堆满了库房,粮仓里的稻米足够城内的守军和百姓吃到年底,万事俱备,他要是守不住高邮城,也真没脸去见郭臻了。 高邮城离扬州与淮安城距离相仿,淮安城的形势与高邮相仿,装满粮食的木船不断从水路运过来。 鳌拜被抓回京城后,淮安城的守军由李栋统领,当然,他管不住镶黄旗的满人。 杜尔滚的援军未到,粮草押运官正白旗贝子达春先到淮安城。 李栋的兵多,但在满人的朝廷里没什么地位,他一面派斥候侦查明军情报,一边在淮安城布防,凡是可能出过错的事一律不粘手。 总兵府的后院,一个揣着木拐的人慢腾腾在廊道中行走,李胤逃回淮安后一直在养伤,他左小腿被火铳铅弹击穿,万分幸运没有击中胫骨,否则很可能会落得终生残废。 两个仆从远远的跟着他,他不愿让别人来扶:“爹!” 李栋坐在凉亭中回过头,眉头微弓,责怪道:“你有伤在身,到处跑什么!” “没有事的,皮肉伤!”李胤脸色有些苍白,强笑道:“听说鳌拜又被放出来了,这次还随摄政王一同南下。” “嗯!”李栋面沉如水。 “前次战败,鳌拜恨我们入骨,他脱罪后,不知摄政王是否会听信他的谗言。” 李栋也正在担心此事,他清楚鳌拜与杜尔滚的矛盾,但那毕竟是满人自家的事情:“唉,我对大清一片忠心,又与明廷结下死仇,摄政王英明,应该不会被那个莽夫蒙骗。” “希望如此!”李胤挪动脚步,艰难的坐在李栋对面的石墩上,用忧愁的目光看着父亲:“难道我们只能为大清效力吗?” 李栋猛然惊醒:“你在说什么?” 李胤意识到不对,连忙垂下头。 李栋怒气上涌:“你想你爹我死吗?我在江南杀了那么多人,即使郭臻现在能答应我什么条件,但陈珑那些人迟早会找法子杀了我。” 在李栋看来,文官是最靠不住的,也是气量最小的,想到真若是投靠大明被阴死的后果,李栋阴森的目光落在李胤光溜溜的头皮上。 李栋和李胤不是亲父子,养子和亲生终究不一样,李胤竟然说出这番话来,这让李栋警觉顿生:“你回去好好养伤,没事不要到处乱跑,不要胡思乱想,更不准乱说话!” “是!”李胤拄着拐杖站起来,他能感受到李栋的怒气和不满,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说的太唐突了,但那句话他已经憋了好久。 李栋一直盯着儿子离去,这世道,原来每个人都不好过。 四月中旬,清军数万铁蹄踏过山东平原,杜尔滚在郯城停留一天,率一万八旗骑兵到达淮安城淮水北岸,而此时,扬州城已在明军的炮火下坚守了二十多天。 兵贵神速,清军一天渡过淮河,杜尔滚召集留守在淮安的四千多满人,至此,他在淮安城已经拥有了一万四千清军骑兵以及两万多大明降卒。 江北四镇的高杰怎么想不到,他挥师北伐被许定陷害丧命,他的部下如今却成了满清的帮凶。 满清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明军缺少骑兵,杜尔滚初到淮安立刻蠢蠢欲动。 李栋和达春等人前来拜见,各自禀告敌情和粮草状况。 李栋心中不安,小心翼翼地禀报道:“王爷,明军现在集中兵力猛攻扬州城,据斥候情报,明军过江的兵马有近二十万人,高邮城有两万守军。” 李栋这是把过江的民夫也当做士卒。 “二十万人?”杜尔滚倒吸一口冷气,他想起鳌拜和李栋曾被比自己人数还少的明军击败,问道:“明军战力如何?” 李栋舔舔嘴唇,不敢随意开口,迄今为止,他只与明军交过一次手,却被杀的大败而归,按理说该夸大明军的战力,可因为摸不准杜尔滚的心思,他又不敢太夸大。 杜尔滚不再强问:“你把当初被明军击败的过程给本王说说!” 他已听鳌拜禀告过那一战,鳌拜说李栋迎敌不力,导致溃败,他心中已经相信了七八成。 明军降卒打仗不行,在满人眼里已是根深蒂固。 李栋把当初如何在高邮城下与明军偶遇,骑兵冲击如何被明军铁炮击败,最后他的步卒维持不住战线过程详细讲述一遍。 杜尔滚不是没打过仗,听完立刻明白谁说的是假话:“李总兵,你做的不错,明军有奇巧火器,战败情有可原!” 李栋心中转暖,摄政王果然明察秋毫,其实即使杜尔滚知道他临阵脱逃,也不会责罚他。 因为满人还要利用大明人卖力打仗,大明人领兵的将领都在人心惶惶,杜尔滚当务之急是笼络人心。 杜尔滚毫不掩饰的责怪道:“鳌拜轻敌了,骑兵稳稳掌握主动权,为何要蠢笨的迎着明军铁炮冲锋?” 李栋唯唯诺诺。 赏罚分明,乃是行军打仗第一要务,安抚好李栋,杜尔滚立刻传达命令:“本王明天要率军南下,你带上骑兵给本王引路!” 李栋心头一紧,应道:“遵命!” 北京城还要留兵马驻守,满清其他兵马会陆陆续续赶到,杜尔滚已经等不及了,他要尽快展现满清对扬州城的支持。 从淮安到扬州虽然有些丘陵,但总体来说还是很适合骑兵作战,杜尔滚资历老,威望高,不受鳌拜战败的影响,一到淮安立刻让清军找到了主心骨。 第830章 分兵南下,相互忌惮 次日,清军两万骑兵出淮安顺着大运河航道一路往南,大军一路探寻敌情,次日晌午到达高邮城下。 清军斥候继续往南查探,才发现短短一个月,高邮城往南的一大片土地早已见不到人影,直到艾临湖才见到明军的营盘。 高邮驻守在运河之侧,如果不能攻下此城,往南运送粮草的道路便被截住了。 两万清军骑兵密密麻麻出现在高邮城北,阎元和陈明遇都爬上城头远眺,同时命轻骑南下通告军情。 李栋给杜尔滚介绍道:“王爷,此城简陋,明军这一个月来一直在加固城防,只要等铁炮运到强攻,明军是守不住的!” “那也要等铁炮运到才行!”杜尔滚很焦急,铁炮沉重,还需从各城的炮台上拆卸下来,左思右想后,他下令道:“绕过高邮城一路往南!” “王爷!”李栋想劝,绕过高邮城向南都是明军的控制区。 杜尔滚没有理他,率先策马出发,李栋只能紧随。 阎元和陈明遇在高邮城头一直看着成片的骑兵绕开自己向南,那些骑兵如天空飘浮的云朵,半个时辰消失在视野中,想来楚王郭臻已经做好准备。 “阎总兵,东虏的胆子真大啊!”陈明遇感慨。 阎元指向城下的旗帜:“你也不看看是谁来了!” 杜尔滚亲至,当然与众不同。 杜尔滚尚未到淮安,郭臻就得到了消息,但他确实没想到杜尔滚这么快南下,阎元的急报送到扬州城下时,他正在巡视诸营。 明军铁炮昼夜轰击,又让民夫和士卒挖掘地道,扬州城四门都被轰塌,甲士一直在做攻城准备,厚甲可以帮助攻城的勇士抗住清军利箭和雷石的袭击。 军情紧急,林虎亲自领着高邮城信使在方科兵营中找到郭臻,接到急报后,郭臻立刻起身返回中军大营。 “杜尔滚来了啊!” 郭臻已等待了许久,如果能在战场上击败杜尔滚,满清的危机再也压制不住,大明北伐也许会比想象中简单许多。 回中军大帐的途中,郭臻接连下来好几道命令:“命郑秋收缩兵马,坚守不出!” “命吕毅清点亲卫队,准备随本王北上。” 扬州城下有十几万兵马,为保证攻城不放松,他拿不出多少人来与杜尔滚两万骑兵野战。 郑秋依靠火器战胜清军骑兵,但那种事情只能做一次,不能盲目重复,因为那也是险胜。 艾临湖边有树木丛林,还有些纵横的河道,是最佳阻击清军骑兵南下的场所。 郑秋的兵营四周树立了新削松木的木栅栏,炮车都集中在营寨正中的位置,明军将士手中都是燧发枪,清军要是敢拿骑兵攻营是自寻死路。 郑秋在亲兵的簇拥下站在辕门口观望清军来势,两万匹战马奔腾起来的动静,似乎比夏日的暴雨春雷还要猛烈。 杜尔滚也在看他,双方隔着几条小河对视。 杜尔滚细看地势,赞叹道:“这座营寨真是扎的滴水不漏,郑秋和龙云,都是郭臻的左膀右臂,果然名不虚传!” 杜尔滚可以赞郑秋,李栋可不敢表示赞同。 绕郑秋的大营看了半天,杜尔滚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道:“要想攻下这座营寨,还要等步卒赶到!” 他听李栋说了明军新式火铳的威力后,将信将疑,但如果明军火铳发射确实不需要火绳,他必须要拿到火炮才有可能攻下这座位置极好的营寨。 正在观望之际,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顺着运河的堤坝走向郑秋的兵营,“郭”字旗飘荡。 杜尔滚咬牙切齿,骂道:“如果本王当初在草原杀了他,也许不会有今天之难!” 他当初有这样的机会和能力,那个时候的郭臻在他面前脆弱如初生婴儿。 “来了么!”阴沉的天气下,郭臻胯下战马不安的促动前蹄。 相距七八里路,中间还隔着几道小河,通人性的战马能感受到对面铺天盖地的敌意,大黑马已经衰老,养在南京城的马圈里。 事实上,杜尔滚的两万骑兵与鳌拜统领的三四万人马,给郭臻带来的压力完全不一样。 扬州城的战事已经停下来,博洛想必也已经知道摄政王杜尔滚的援军来到。 郭臻注目片刻,策马向不远处的兵营走去。 郑秋亲自来到大营门口,迎接两千亲卫骑兵入营,这些是扬州城下唯一的骑兵。 两支军队就这样对峙,郑秋跟在郭臻身后,问道:“要出击吗?” 他对自己信心十足,为了应对骑兵,近日兵器工坊新打制的武荡车和拒马枪等物都送到营中,他比郭臻更了解自己麾下这支兵马的实力。 郭臻摇头道:“不急,东虏大军才南下,杜尔滚亲自出征,锐气正盛,等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再说。” “遵命!”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入中军大帐,对杜尔滚的两万骑兵视若无睹。 郭臻径直坐上主座:“近日雨水下下停停,运河水涨,你可从水路关注高邮城的状况,但没有本王的命令,决不可轻举妄动,哪怕高邮城失陷。” 哪怕高邮城失陷? 郑秋心中微动:“遵命!” 不该问的话,他从来不多问。 十几里外的清军骑兵似乎有动作,数万铁蹄撞击地面如闷雷声传入帐内。 片刻之后,大帐外传来脚步声,有人站在门外禀告:“王爷,有情况!” “进来!” 一个年轻的武官大踏步走进来,单膝跪地禀告:“王爷,东虏骑兵朝西南去了!” “知道了!”郭臻摆手命他出去。 杜尔滚如果不攻打这座大营南下扬州,将落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仅仅依靠两万骑兵,满清的摄政王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高邮以南的百姓要么被疏散走了,要么被召集入泰州和如皋城内,杜尔滚即便去那里,也是徒劳。 那武官起身出门,郭臻见郑秋视线一直落在地面,心中有些不乐,在他面前,他实在没有必要如此拘束,但是,他无法强迫一个人改变。 第831章 以稳为主,力捧李亨 郭臻望了一阵,突然问向郑秋:“你对眼前的战局有什么看法?” 郑秋终于抬起头,眼神中有些诧异,因为这是郭臻首次就北伐一事征询别人的意见。 诧异归诧异,郑秋还是郑重回道:“王爷,东虏骑兵多,在淮扬战场占优,因此此战宜慢不宜快,当以稳为主,耐心寻觅战机。” 郑秋说话语速很慢,平平稳稳,不带有一点情绪,他这个性格,也许无论做什么事都能有所成就。 郭臻点头道:“本王也是这么想的,高邮以南有些水道,骑兵行动受到限制,所以扬州城还是不要急于攻下来为好!” 听见此言,郑秋隐约猜到郭臻的计划,但他不会说出来。 “大明从洪畴的松锦大战,到孙庭的潼关之战,最后都败在一个急字上,临阵一事,当真奇妙,有时候一刻也耽误不得,有时候半点急不得。”郭臻感慨一通,然后吩咐道:“阎元守住高邮,你就守住艾陵湖,且看杜尔滚到底要怎么办。” 两人在大帐内一问一答,说些军中的事情,直到听不到外面的马蹄声,才走出大帐。 北方的沃野空空落落,这种由敌来去自由的战场让郭臻非常不痛快,他心中蓦然出现一个强烈的念头:“我要建立一支骑兵,一支不弱于清军骑兵的骑兵!” 郭臻以骑兵起家,但在江南难求良马,这还只是在淮扬,等将来到了中原,河北甚至塞外,没有骑兵他拿什么去争雄。 明军斥候紧随满清大队骑兵的动向,不时传递消息回来,杜尔滚率两万骑兵在距离扬州五六十里的地方巡视一圈后,掉头返回北方。 半个时辰后,郭臻的两千亲卫骑兵出营,尾随在杜尔滚身后,一直把他送过高邮,才返回扬州城外大营。 杜尔滚的到来,影响了扬州的攻城,战事破天荒的停了半天。 这么一支来去自由的清军骑兵出现在淮扬还真是麻烦,明军必须有所防备,历史上各种奇袭的战例,郭臻不希望自己成为成就杜尔滚的背影。 直到次日,中军亲卫队回到大营中时,一个来自安庆府的信使正在等着郭臻。 那信使虽然穿着武官的衣服,但长相却是文质彬彬。 郭臻看他有些面熟,脑子中灵光一闪,想到原来是去年讲武堂首批四杰之一松江府的程明,秀才出身,今年才被派到李亨军中:“你是程明?” “正是属下!”程明心中感动,他没想到郭臻能记住他的名字。 “李亨那边战况如何?” “是这么回事……”程明说话条理清楚,对答如流,读过书的武官果然不一样。 李亨奉命从安庆出兵后,也许是满清对他过于轻视,竟然让明军接连攻下怀宁和桐城两座县城,再往北的庐江就是庐州府南边的门户了。 桐城县乡绅望族深受复兴社影响,一直对明军翘首以盼,李亨在本地乡兵里应外合下攻下桐城。 攻下桐城后,李亨遇见了新的问题:“王爷,总兵大人攻下桐城后,英霍山区诸多义军派来使者,说愿意归顺大明,但要求朝廷封官。” 英霍山区即大别山区,革左五营曾经在那里立寨,赵成曾经向郭臻禀告过那里的情况,那里山深林密,情况非常复杂,大大小小的义军有几十支,有打散的大顺军余部,也有当初被满清打散的明军散兵游勇。 他们中有几个大头目与洪畴有来往,当初反剃发令时在江北孤立无援,顺势投靠了满清,也有人不愿意放弃当山大王的痛快,一直在山区厮混。 这里夹在满清和大明的交界处,这些义军或者是盗贼常常出来截杀商队,抢劫村镇,日子过得也痛快。 他们虽然名义上投靠了满清,但不愿出山攻击明军给满清卖命,一直躲在山里观望。 今年见天下的形势要变,明军接连收复失地,有些人便坐不住了,想谋个出身。 郭臻了解情况后,问道:“那些人想要什么官职?” 程明如实回道:“英山张缙彦之前当过朝廷兵部尚书,求朝廷委任他为凤阳巡抚;朱常巢为宗室,自称荆王,求朝廷封郡王,陈福求总兵之位!” 郭臻呵呵一声,又问:“这些人战斗力如何?” “张缙彦被四十八寨义军推为盟主,势力较大,号称有四五万人,他原当过洪畴的部属,前年投靠过满清,朱常巢曾经攻破过太湖县城!” “虫儿鸟儿也想称王,乌龟王八也想当巡抚!”郭臻摇头冷笑。 程明不敢多言。 “回去传令,命李亨向庐江进军,威慑庐州府,至于那些义军。”郭臻略一沉吟道:“愿意打东虏的就带着,还想跟在东虏后面的也无需客气。” “遵命!” “安庆离扬州路途遥远,你回去告诉李亨,临阵可随机处置,无需事事来禀告本王,本王会让袁宗去桐城当他的后盾!” 程明大喜,李亨正忧心兵力不足,英霍山区那些人首鼠两端,不值得信任。 程明走后,郭臻立刻打开行军地图,在英霍山区的位置做了一个标记。 龙云和吴桂配合牵制汉中的阿齐格和河南的勒克德浑,李亨这一支兵马可以作为偏师。 忠贞营中真正精壮的士卒都在袁宗和李亨军中,东西两个战场都集结满清和大明所有能拿得出来的精锐兵马,反倒是从安庆府北上的偏师最容易取得战绩。 “来人!” “在!”林虎走进来,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但在郭臻身边七八年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命袁宗率本部兵马往桐城听李亨节制。” “遵命!” 林虎退去,除非郭臻需要他,他不会让郭臻感觉他的存在,而当郭臻有事要办时,他就像一直留在楚王身边,这是当亲兵侍卫最高的境界。 “李亨,机会已经给你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郭臻自言自语。 李过才被册封为荆州将军,但李过已经老了,不但人老了,心也老了,无法再在战场展现雄威。 湖广之战,郭臻捧起了龙云,成就龙云和郑秋左膀右臂之名,他下一个要捧的人是李亨,忠贞营是值得信任的,而且军中也需要新鲜的势力。 第832章 敌将郁闷,地道攻略 站在郭臻的位置上,他不但要考虑战场,还要在军中布局,所以他命李亨独领一军进攻满清布防最为脆弱的庐州府。 诸将封侯拜将,他想成就谁,就成就谁,这种感觉真的很好,郭臻有片刻的得意,如天下芸芸众生皆被握在手中。 这就是当皇帝的感觉吗? 郭臻内心深处一直在回避某个问题,现在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回答,或许到了某个时刻,答复起来会很容易。 四月下旬刚刚开始,十万清军包围高邮城,城头和城外的炮战惊瞎了清军的眼睛。 在此之前,铁炮的威力已被众人所知,但这是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炮战,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辗压。 高邮城外无高地,满清在布置炮阵时,阎元很阴险的观望,直到满清半数以上的铁炮到达预定位置,他才下令炮轰清军铁炮阵地。 看见城外那一门门铁炮被炸得四处翻滚,陈明遇笑得像个孩子,没想到一脸正气的阎元也能想出这样的阴招。 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阎元当典吏时常与各种盗贼打交道,岂会不懂欺诈,只是平日不屑用而已。 三十几门铁炮在杜尔滚眼前被炸毁,这些铁炮都是满清辛辛苦苦从北方各地集中搬运而来,虽然只被炸掉五分之一,但还是气得杜尔滚大发雷霆,当场斩杀了负责布置炮营的千总。 折腾了两天后,满清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布置好剩余的炮阵,于是对轰开始。 明军在城头占据地势高处,满清的优势在于铁炮更多,铁弹在城头城外来回跳跃,双方的铁炮在轮流变成废铁。 来来回回又是几天,高邮城头的铁炮基本上都被打废了,尽管城外的铁炮也是损失了一大半,但清军终究还是占据了炮火优势,开始蹂躏弱小的高邮城。 阎元麾下士卒都熟悉炮击攻城,他们曾经在江阴城被压制了小半年,铁炮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以现在这种守城方式,四面城门在铁炮轰击下最脆弱,阎元借鉴了杭州的守城经验,在城门后面修建屏风墙,在城墙后布置藏兵台,做了最充分的准备。 他和陈明遇都记得郭臻特意嘱咐的那句话:“高邮城没有援军!” 高邮城的确没有援军,杜尔滚没有耐性在这座小城下耽误太多的时间,率骑兵南下直扑扬州城。 大运河离一年中最汹涌的时刻还有一个月,几条支流河道的水势不小,轻骑可以涉水过河,但身穿厚甲的满人铁骑做不到。 郑秋没有龟缩在营寨中,而是领五千步卒与清军骑兵隔河对峙,当然,他也不敢离营寨太远。 “明军好大的胆子!”杜尔滚连日不顺,见明军步卒也敢如此嚣张,当即传令:“命李栋过河驱赶明军!” 明军没有带铁炮,他要看看传说中那奇巧的火铳究竟有何威力。 李栋不敢抗命,率轻骑分散过河,明军降卒没有穿铁甲,过河后齐胸以下都湿透。 明军以五百人为单位,穿花蝴蝶般在河道边散开,以燧发枪瞄准在河道中涉水的清军骑兵。 零零散散的几次小规模冲突后,杜尔滚终于见识了明军新式火器的犀利,当李栋亲自率两千骑兵在七八里外的下游过河后,郑秋领步卒徐徐退回营寨。 李栋只敢尾随,虚张声势,见明军很快撤走,杜尔滚明白了,郑秋此举是在向他示威,如在给他展示火器的犀利。 “调集铁炮,调集铁炮过来!”杜尔滚挥舞手臂喝叫,喊完话后,他立刻察觉自己最近的情绪波动很厉害,明军有意无意在激怒自己。 这是关系满清国运的一战,无论如何他要保持冷静。 清军南下带过来两百多门铁炮,在高邮城下损失一大半,郑秋大营的位置选定的相当巧妙,一面临湖,若想炮击明军大营,必须要背水设立炮阵。 因为明军水师的存在,清军背水列阵等于把自己置于死地,根本无法确保背后的河道的安全。 有了高邮城下的经验,杜尔滚知道明军营中有铁炮,不敢过分逼近,他才发现,骑兵暂时排不上用场,不攻破艾陵湖的大营,他根本不敢南下袭击扬州城外的明军大营。 扬州城下明军大营与艾陵湖的兵营一正一奇,正合奇正配合之道,当郑秋兵营危急时,扬州大营一定会派兵来救,反之,满清则要腹背受敌,首尾难顾。 杜尔滚艰难的压制住心中的烦躁。 运河中常有小船出现,江南的府兵中有不少善水的士卒,清军无力在水中与明军争雄,明军可依托运河运送物资,通报消息。 高邮城和艾陵湖的战事一天一报到郭臻的案桌上,他看的心不在焉。 林虎在门口偷看郭臻的动静,轻声说道:“王爷,李将军来了,说有事要禀告!” 郭臻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林毅兴冲冲走入中军大帐,拱手道:“王爷,通了,地道挖通了。” “城内有发现吗?” “矿工都在炮击时挖掘,外面声震如雷,城内没有什么异样。” 郭臻大喜,但很快收敛兴奋之色:“好,暂时不要挖了,把入口掩盖住,矿工留在兵营中不许外出!” “遵命!”林毅口中答应,心中不解,难道不是要尽快破城吗? 扬州城下明军有一小半人来自浙东,其中以矿工居多,矿工常年在山中开采矿石,有人曾经使用过火药炸石,向郭臻献策可挖掘地道到城下,使用火药爆破城墙攻入城内。 郭臻仔细询问细节后,觉得十分可行,立刻打消了各军营同时向城内挖掘地道的命令,仅命林毅在军中召集矿工秘密挖掘地道。 守城一方常常用水缸蒙上牛皮监听地下动静,郭臻命营中矿工只在明军大炮齐轰时才动工,从而降低被发现的风险。 “这是首次用火药爆破城墙,功效如何,尚未可知!”郭臻的口气听起来像是有一件大事难以做出决定。 林毅点头道:“末将明白,末将也不是只指望这里!” “好,这件事你莫要对任何人说,切忌保守军中秘密!”郭臻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明天本王要回一趟南京,扬州城下的兵马全归你节制,攻城稍稍缓一缓,做好大营防备,防止东虏偷袭。” “遵命!”林毅知道郭臻一定有不想为人知的筹划。 第833章 清军俘虏,见张存仁 郭臻回到营中没过多久,便传令召见诸将,几位总兵急匆匆赶到中军。 郭臻下令,营中事务暂由林毅代管,自己率林虎等两百人乘船返回江南。 大战刚刚开始,郭臻便突然离开,军中将士虽然疑惑,但也各守本分,等候楚王郭臻重返江北那日。 郭臻告诉阎元高邮城没有救兵,本是想把他逼入死地激发潜能,他回到江南后,高邮城当真成了死地,因为没有他的命令,无人敢去救援高邮。 除了郑秋隐隐猜到郭臻的计划,诸将都只是听命行事。 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世人慢慢淡忘,明军收复江南过去两年,有些人还在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广德府内的一处矿场里,一群衣衫褴褛的男人正在用粗木抬矿石,矿场里的到处是泥水,这些人步履艰难,细看才发现原来他们都带着脚铐和手铐。 监视的兵丁挥舞鞭子,喝叫道:“走快点,你们这帮贱坯。” 这些男人个头都不矮,但一个个瘦骨嶙峋,靠路边的位置,两个人抬着装满矿石的大框一步一步挪动。 “哎呀!”前面那人一身闷哼,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满竹筐的石头倒在地上。 一个兵丁大踏步冲上去,挥舞皮鞭劈头盖脸的打过去,骂道:“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摔倒那人双手挡面阻拦,鞭落如雨,血痕一条条显露出来。 那人爬起来,求道;“不要打了!” 破碎的衣服在拉扯中裂开,露出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守卫棚里有几个兵丁牵着几只猛犬走出来。 四周忙碌的劳役没有人敢停下动作,他们还记得,一个月前有两个人想逃走,被抓捕后,就在众目睽睽下被几只猛犬活生生的撕扯成肉食。 一个身穿千总武官服的人看了片刻,见那个守卫打的兴起,没有收手的意思,皱眉阻止喝道:“别打了!” 闻上官阻止,那守卫收起鞭子。 被打的那个劳役畏畏缩缩捡起石块放入竹筐,即使是以前与他很熟悉的人可能也认不住来,原来他就是曾经威震江南的杜铎。 两年前,大明收复江南,杜铎、张存仁等一大批满人俘虏不知去向。 收复南京后,先是唐王和鲁王争权,随后郭臻和郑珑封王,发生了明军西征湖广等一系列事件。 郭臻似乎忙的忘记了这些人,南京城的皇帝和朝臣在乎的是权力,斗的不亦乐乎,没有人关心这些俘虏的下落。 当初关到这个矿场的有三千多人,现在已经死了两成,如果不是楚王府有特别的交代,杜铎早被打死了。 管束住兵丁,千总李运到高处用阴狠的目光扫视全场片刻,然后回到石屋。 监视这帮俘虏不是轻松的活,又没有大功劳,他在这深山中熬了一年多,每天晚上睡觉都半睁着眼睛,只盼着这样的日子早点结束,他好能去战场立功。 “李千总!”一个兵丁从矿场外的山口走进来,见到李运禀告道:“楚王府来人了!” 这座矿场守备森严,李运命守卫检查来人的令牌和文书,确认无误后才放来使进入。 来的那人也是千总的官服,但李运并不认得,来人并不多言,也不套近乎,板着脸说道:“你做些准备,明天有人要过来看看这些俘虏。” 来人是楚王府的千总,常在贵人身边走动,有骄傲的资本。 李运不以为忤,他看见楚王府的公文,知道来人也姓李,赔笑问道:“李兄能不能透个口风,来的是何人?” “你准备好就行了!”送信的李千总口风严实,交代完后匆匆离开。 信使前脚刚走,李运立刻召集兵丁驱赶劳役把矿场往外的泥泞道路重新修整齐,一些碍眼的东西全都清理干净。 自从李运被调任到这里,楚王府每次来人都是清点人数,这次竟然派一个千总过来打招呼,想来一定是个大人物。 谷中一直忙碌到天色漆黑才结束,李运一个晚上没有睡好觉。 次日午后,外面了望的兵丁飞一般跑回来,在李运的门前招呼:“大人,楚王来了!” 李运一个箭步窜到门外:“真的是楚王?” 那兵丁回道:“我见到王爷的旗号了,还有好多骑兵!” 李运命兵丁把劳役押到一处,自己急急忙忙往外面去迎接。 广德府的守备在前引路,郭臻等一干骑兵缓缓而来,李云跪在路边拜见,不敢抬头看郭臻,直到听见郭臻的吩咐,才起身引一群人走进山谷。 郭臻没有往矿场里面去,径直来到驻军的营中,坐定后,他问向李运:“那些满人还老实吗?” 李运这才在郭臻面前说上话:“那些人不老实,末将的鞭子能让他们老实!” 当初杨巍是江南总督府总管,挑选他过来看守俘虏,杨巍看中的人,当然有些手段,他打仗未必在行,但是个酷吏的坯子。 郭臻想了想,回道:“把张存仁给本王带过来!” 尽管过去三年了,但郭臻从未忘记这些俘虏,收复南京时,隆武皇帝曾经建议把杜铎凌迟处死,所有满人俘虏斩首示众,他拒绝了这个建议。 如今,杜铎在江南欠下的血债终于要还了,清军在扬州十日屠戮,使得江水半红。 郭臻留着杜铎的性命,正是为了等兵进扬州北伐这一天。 不一会功夫,李运走在前面,两个兵丁押着一个人走进来,那人须发挡住了脸庞,浑身散发一股骚臭味。 “跪下!”两个兵丁在后面用隐秘的动作轻轻一踹,来人“扑通”跪倒在地。 郭臻低头端详片刻,喝道:“张存仁,抬起头来!” 张存仁抬头,见服饰知道眼前坐的是何人,他声音嘶哑,扯着嗓子喊道:“郭臻,你要杀便杀!” “你真想死吗?为何不用头撞石头?”郭臻没心情与他玩这种虚伪的游戏。 张存仁冷笑道:“你要是来劝我投降还是免了,你以贱民劳役辱我,也休想磨灭我的心志!” 郭臻有片刻愕然,拍掌讥笑道:“好一个满清的忠狗!” 张存仁挺着脖子不说话。 郭臻感慨道:“能让大明的总兵甘愿当东虏的奴才,黄台基还真是有些本事啊!” 他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悲哀:“罢了,你既然真这么想,那本王就成全你了!” 说完,郭臻摆手命李运把张存仁拉下去。 第834章 来去匆匆,杀俘祭民 张存仁脸上脏兮兮被灰垢掩盖,看不出什么变化,他突然趴在地上,哀求道:“小人知错了,小人愿意投降!” 世上哪有那么多心坚如铁的人,在山谷中过了两年猪狗不如的日子,想死的早死了,不想死的也想通了。 两个兵丁在站在他身后观望,郭臻略一犹豫,摆手道:“带下去!” 两个兵丁扯拉着还在苦苦哀求的张存仁出去。 郭臻侧首问李运:“本王昨天听说谷中尚有俘虏两千四百多人?” 李运如实回道:“正是!” “明天会有人拿楚王府的批文过来交接,你把这些人都交给他,你这两年的差事算完成了!” 李运大喜道:“遵命!” 他能看住几千俘虏两年不出乱子,郭臻见张存仁刚才的模样,也知道李运很好的领会了杨巍安排的意思。 “交割完后,你率本部人马去南直隶总督府效力!” “遵命!”李运这回真是欣喜若狂了。 郭臻来之前本想见杜铎一面,见过张存仁后,打消了这个想法。 楚王郭臻来去匆匆。 次日,应天府的三千兵丁来到山谷,把杜铎和张存仁等人押送到运河边,乘坐水师战船运往江北。 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杜铎一直坚忍不死,心中还期盼满清再次攻过长江,解救他出苦海。 郭臻返回南京城,召集几位内阁大学士到楚王府议事,这本来不符合朝廷礼制,但现在已经没人能顾得上这个。 马英、陈珑、堵锡、钱肃和张维一同来到楚王府议事厅,五张太师椅摆放整齐,五人先落座,郭臻姗姗来迟落在主座。 这一次,楚王大世子郭毅与另一个幕僚进大厅,站在侧首执笔当书记。 陈珑看见女婿,心中五味杂陈,在大明再找不到第二个人比郭毅更有前程的女婿,可这个女婿的前程太大了,大到可能会让他无颜面对天下。 “今年本王率军北伐,事起突然!”郭臻面色随和,微含笑意:“诸位阁老都以大明为重,本王很是感激!” “东虏南下荼毒江南百姓,最惨莫过扬州,如今江南人皆蓄发,扬州百姓犹在东虏压制下生不如死!”郭臻笑容慢慢收敛:“本王在江北两月,无数扬州府百姓拖着鼠尾辫来军营前哭泣,愿从军杀贼者无数。” 五位大学士都默不作声,复兴社自诩忠君爱国,顾武喊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 郭臻如此说法,谁还敢说反对北伐的? 马英是内阁首辅,率先表态道:“王爷放心,内阁会尽全力支持大军北伐,不但要收复扬州,还要收复京城。” “好!”郭臻赞许:“本王此番在扬州走一遭感触良多,东虏贼王杜铎在扬州府犯下血债,大明收复江岸时还有一帮俘虏在各地矿场当劳役,满人加上甘为满人当奴才的大明人有近四千人,本王要把他们全部押送到扬州城下斩首,以振军心,以偿血债!” 马英闻言不说话,陈珑垂下脑袋,堵锡欲言又止,正在记录的郭毅因为惊愕,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个墨疙瘩。 杀俘! 而且是几千人大规模的杀,这对信奉儒家的文人来说,过于违和了。 郭臻可以不告诉他们直接去做这件事,但是,说了就一定会有人反对。 事实上也是这样。 堵锡直言道:“王爷,杀俘不祥啊!” 他对郭臻执政力主推行的不少策略都有看法,但这不妨碍他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管好朝廷的收入账目,他说话做事很直接,有时候会让人不舒服,因为他无所畏惧。 复兴社文人最可恶的是以死博名,最值得尊重的也是以死博名。 郭臻摇摇头:“杜铎在扬州屠城时可没这么想过!” 堵锡又道:“杜铎死有余辜,但杀戮太重,有违天和!” 陈珑接过话头道:“王爷可选罪魁祸首几百人在扬州城下斩杀!” 郭臻不理睬二人,侧首看向马英:“马首辅,你怎么看?” “该杀!”马英的答复非常干脆:“满人自入关以来,视大明人如牛马牲畜,在河北山东圈禁大明人为奴都是常事,在山陕杀戮大明人无数,听说去年在四川屠杀大批百姓,唯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他这么说,一半是心里话,另一半当然是在捧郭臻。 “马首辅所见与本王相同!”郭臻看向陈珑,表情严肃道:“本王非嗜杀之人,大明也不是嗜杀之国,只是有些事那么容易忘记,本王心中过不去那道坎!” 堵锡又道:“王爷如此做,只怕扬州城内守军更会殊死抵抗,激起东虏仇恨对北伐大计不利。” 马英冷笑道:“杜铎在扬州屠城,也没有激起江南百姓的仇恨!” 当年的大溃败是马英数年来无法摆脱的阴影,弘光元年,扬州城破后,清军过江,没有一府一县能站出来抵抗,东林复兴社士绅集体抛弃了马英等人掌控的朝廷。 “你……”堵锡被噎住了。 “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刀箭!”郭臻用一句话终止争论,他不是来征询内阁的意见,他只是来通报他的决定:“当年在扬州丧命的百姓有数十万,本王准备在运河之侧斩杀这些俘虏,并请礼部前去主持祭祀,以安孤魂!” 堵锡见陈珑和张维都不说话,脸上现出不忿的神色,他今天在这里给满清求情,一旦传出去,会被那些被被满清欺辱的百姓骂死。 礼部尚书是马英,他当即表态道:“礼部一定会做好此事,并请得道高僧前去超度屈死的冤魂!” “如此甚好!” 张维和钱肃见郭臻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出面多说,几千东虏的性命与他们没有直接干系。 陈珑也没有再多言,因为松江百姓因剃发令死在东虏刀下的人实在不少,只是,他很不解,杜尔滚率大军南下驰援扬州,正是战事紧张的时候,郭臻为何要回到南京弄出这样的事情。 按理说,郭臻不是容易被冲动和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再者,扬州屠城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难道和战局有关?”陈珑在这几人中最了解郭臻,从反剃发令前的隐忍到之后的振臂一呼,他几乎每做一件事都不是随性而为。 几千俘虏的命运就此确定,凌迟杜铎和张存仁不是小事,内阁将草拟一份奏折给隆武皇帝。 第835章 不惧恶名,游说额哲 另一边,郭毅笔走龙蛇记下父亲刚才说的那句话:“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刀箭!” 他在郭臻身边待的时间渐长,慢慢了解自己的父亲,心中想法渐渐有所改变。 议事完毕,郭臻送内阁几位大学士出楚王府,剩下的只需等待,等待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也许七八天,也许十几天,杜尔滚一定会得到这个消息。 如果杜尔滚承受不了压力,按捺不住怒火,郭臻很愿意在扬州城下等着他,到那时运河的水流应该比现在更大。 如果杜尔滚能忍,他将在斩杀俘虏后炸开扬州城墙,攻下扬州城,把满清的士气压制到极点,再乘机北上夺取淮安。 兵者诡道也,说的透彻一点,便是以虚惑实,以实击虚,几千条人命,不过是郭臻借势的工具。 之前郭臻常留下宽仁之名,从去年两税改制后,他坐镇朝堂,反而渐渐被人看做残忍好杀,这四千多人一斩,他是彻底摆脱不了这个恶名了。 但现在,郭臻已不再那么在乎名声。 一路细想,回到书房,想到要攻破扬州城,郭臻对城下地道爆破城墙还是有些不放心:“来人,传令命南京提督陈泰到这里来一趟。” 侍卫匆匆离去。 半个时辰后,陈泰奉命来到楚王府,见到郭臻,跪拜行礼后问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我要你做一个测试,七天之内完成!”郭臻从桌面上拿出一张纸,上面绘画了一些线路:“你按照此图标记,修筑一面高墙,地基要打牢固,然后在墙下挖地道,用火药爆破,看看能否炸开城墙。” 陈泰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试探问道:“王爷,这是破扬州城的方法吗?” 郭臻微微点头:“此法若成,守城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 在郭臻看来,这种爆破城墙的攻城方式是可以与燧发枪相提并论的战术改进,如果真有效果,守城一方只怕昼夜不得安宁,要专门派人一直听着四周城墙底下的动静,只要百密一疏,祸事立刻上门。 “好,末将马上去安排!” 郭臻又叮嘱道:“在应天府寻找一块僻静处测试,不可走漏消息,另外,城墙要修的坚固,最好能有南京城的城墙那般坚固!” “遵命!” 陈泰来的匆忙,走的紧张。 垒砌坚固的城墙还要有些时日,扬州府的战事激烈,郭臻不放心长期停留在江北,安排好诸事后返回扬州城下大营。 此时,阎元在高邮城内已经坚守了六天。 蒙古草原。 八年了,人生有几个八年? 额哲不知道,但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臣服黄台基后的八年。 眼前的这个信使装扮成商人千辛万苦来到草原,一路上一定是九死一生,上一次他拒绝了,这一次他心动了。 夜晚的草原如一张黑色的幕布,额哲使了个眼色,侍卫上前给闻彬斟满马奶酒。 闻彬端起酒樽往嘴中灌了一口,这酒酸啊,有股奶味,夹杂着腐败的馊水味,想当初,他也把这种东西当做美味。 “东虏残暴,欺压蒙古人,残害大明百姓,我家王爷一直牵挂大汗。” “只要大汗答应起兵,王爷答应等驱走东虏恢复大明江山那一天与蒙古结盟,大明与蒙古为兄弟之邦,同时解除商禁,大明人的稻米和茶叶可置换蒙古人的牲畜和皮毛。” “土默特的云雪公主现为王妃,王爷说当初在草原承蒙大汗照顾,与蒙古人如兄弟一般!” “土默特?”额哲饮了一大口酒,发出冷笑,从嗓子眼哼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这些年,曾经那个志气冲天的蒙古大汗不见了。 额哲看上去,像个醉汉。 “土默特已经不在了!” “是啊!”陈泰附和道:“在王爷看来,只有蒙古的大汗才是草原的主人,辽东那些野人,粗暴而不通礼仪,乃是蒙古和大明共同的仇敌。” 土默特已经不存在了,俄木布汗被囚禁在盛京,土默特被分为三个部落,托克博、马鲁特和格日图分别是三个部落的头目,归化城还有满人驻军。 该死的土默特! 额哲心中暗自唾骂,土默特已经成为满人忠实的奴仆,与漠东蒙古把察哈尔夹在张坝草原。 “郭臻只给我带来了兵器,没有给我带来美酒吗?”额哲抓住一根烤羊腿放入嘴中,使劲的撕咬,下巴上浓密的胡须与肥腻的羊油搅合在一起。 他看上去有些醉了。 闻彬不由得有些怀疑,这样的人还能成为自家王爷的盟友吗? 虽然心存疑虑,闻彬还是朗声回道:“等宣大边关与蒙古相通那一天,美酒取之不尽!” 额哲闻言哈哈大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夜的交谈没有任何结果,晚宴后,闻彬心中很焦急,他来到这里已经十几天了。 一个年轻的侍卫头领送他返回商队的帐篷,如果再得不到明确的答复,七八天后,他就要返回大明了,商队不能在这里久留,额哲也不敢留下一个可疑的大明人。 因为现在,蒙古大妃是黄台基的女儿。 等陈泰走远,额哲扔下手中的羊腿,眉眼间的醉色顷刻消失不见,他端起酒樽走出大帐,迎着灰暗的天空,把酒樽中马奶酒倾倒到草地上,低声呼唤道:“素娜啊素娜,这杯酒敬你!” 额哲声音低沉,充满了悲伤。 素娜是他曾经的大妃,八年前他被逼迎娶黄台基的女儿,素娜被废黜大妃之位。 六年前,素娜死在漠南草原,死因不明,他新娶的大妃在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那是他的亲儿子,那个男孩越长大,他就越危险。 额哲借着狩猎之名面见闻彬,如果消息传到汗帐,不知还要惹出什么样的风波。 “孟和!” “在!”漆黑的大帐旁边闪出一个人影。 “你明天去朵颜草原,邀请阿穆尔过来,就说本大汗有一批马想出手!” “遵命!” 晋商范永斗叛逃南下后,蒙古人和大明人之间的商贸出现了一些变化,阿穆尔在张家口有相当大的话语权,大明人行商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欺骗蒙古人。 仰望漆黑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如蒙古的前途,许久之后,额哲手执酒樽返回大帐。 第836章 额哲心思,劝阿穆尔 说起来,额哲既然愿意见闻彬,心中自然早已做出决断,只是他不能表现得太过热忱而已。 曾经的那个年轻明部千户现在已经是大明的楚王,如同摄政王杜尔滚在满清的地位,大明如此着急让他起兵,是因为现在的局势正处在临界点。 但是,额哲要把自己卖一个好价格。 察哈尔人过了七八年安稳的日子,但这八年来,察哈尔人没有越来越强大,反而是越来越虚弱。 那个该死的大妃用财富笼络了一些部落,还有些部落与满人的贝勒和贝子越走越近,最让额哲愤怒而又无奈的是,很多精壮的蒙古小伙子都去当了喇嘛。 这是满人的新政策,蒙古人家中只可留有一人娶妻生子,其余人要出家当喇嘛,他身为大汗也无法阻止。 一夜过去,草原的五月凉风习习,草木旺盛。 商队按部就班的销售货物,这是一支规模不大的商队,没有进驻归化城。 闻彬一直随商队在土默川附近迁徙,从前明部开垦出来的良田杂草丛生,满清禁止大明人出塞谋生,除了少许出塞的商队,其余难民一律格杀勿论。 昨夜面见额哲进献上礼物后,这个蒙古大汗就没了消息,闻彬现在的身份是商队里的记账先生,白天都在忙着记录货物的销售数量和价格。 两天后,半下午光景,又到了寻找部落过夜的时候。 一队骑兵由远而近,一直到了商队近前,为首的蒙古汉子背着弓箭,在马上气势汹汹道:“你们不要再到处跑了,这些货物我们都要了,跟我们走吧!” 闻彬抬起头,骑兵头目正是那个夜晚送他出汗帐的侍卫,经过几年的交流和熟悉,现在无论是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不会再做抢劫商队这种杀鸡取卵之事。 在漠南草原,大明人商队不敢反抗蒙古骑兵,一行人跟随蒙古人前行。 由于路途较远,当日夜晚,商队随蒙古人在野外宿营,第二日继续前行,又走到天色漆黑,蒙古人点燃火把照亮道路前行,商队的伙计心中忐忑不安。 众人翻过一个大草坡,不远处出现一片亮腾腾的灯火。 “这里是个大部落啊!”伙计们很快丢掉惊恐,欣喜不已,只有与蒙古的王公有关系,在草原单独行走的商队才有机会进入这样的大部落贩卖货物。 闻彬低着头,他不知道额哲到底有没有下定决心,但今晚一定有个结果。 商队离火把通明的部落越来越近,隐约可以听见欢声笑语,那里正在举办篝火晚会,除了重大节日,蒙古部落只有在来了尊贵的客人时才会举办篝火晚会。 闻彬知道,那不是在迎接他。 察哈尔人载歌载舞,额哲会见阿穆尔,部落的勇士们也跟着沾光。 火把熊熊燃烧,姑娘和小伙子们的歌声比火把的烈焰还要炙热。 汗帐中飘荡着烤羊腿的香味,阿穆尔带来了大明人酿造的美酒,额哲醉眼朦胧。 阿穆尔率部脱离察哈尔后,他受黄台基的封赏,一直率部落在张家口外经商,重复土默特人当年的致富之道。 宴席已经过了许久,额哲眯着眼睛,他像个酒鬼,阿穆尔头上已有白发,依然精神焕发。 “大汗,敬您一杯美酒,祝您健康长寿!” 酒樽触碰酒樽,两人一饮而尽。 “阿穆尔,听说你今年收获颇丰,常常有小部落的人去投靠你,我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不知能否供给我一些牲畜。” “大汗的吩咐在下莫敢不从!” “莫敢不从?”额哲眯着眼睛:“真是这样吗?” 阿穆尔心中一凛,他当初背叛察哈尔,是因为见蒙古已经大势已去,这些年来,他虽不再归察哈尔部落,但一直还把额哲还当做蒙古的大汗。 额哲摆手,下令道:“左右退下!” 诸人慌慌张张的退出大帐,不知大汗和阿穆尔之间有什么不快,只有一个年轻的侍卫留在帐内,对阿穆尔虎视眈眈。 “大汗!”阿穆尔起身行礼,长叹一声道:“那件事做不得!” 吴襄反正时,他就听说了大明人也曾派使者前来蒙古,一个月前,原驻守京城清大的满军南下江淮,今天额哲突然召见他,他已经预感到可能要发生何事。 “什么事做不得?”额哲冷冷的看着阿穆尔,今晚喝了那么多酒,好像都没有消融在他的身体中。 大汗嗜酒,不过是避祸之策,阿穆尔又证实了自己的一个猜测。 “蒙古已经不是从前的蒙古了,漠东蒙古势力强大,土默特人与察哈尔有世仇,就是察哈尔人也未必会全听大汗的征召!” “就像你当初那样抛弃蒙古的大汗吗?”额哲在笑,一双眼睛从未有过的明亮。 阿穆尔暗自心寒。 “你是个聪明人,当初给我送了许多消息,所以我才找你来共谋大事。”额哲缓和语气。 “我老了!”阿穆尔叹息。 十几年前,阿穆尔就说自己老了,今天,他真是老了。 突然,额哲拔出腰间弯刀,狠狠砍在桌子上,骂道:“可我还年轻啊!” 刀破桌木,如摧枯拉朽,残羹冷炙撒了一地。 阿穆尔见状变了颜色,也许,他不该来这里,他只是想来劝劝额哲,让他打消主意。 “满人当初只占有辽东时,蒙古人在草原已经臣服了大清,如今满人已经占据大明的半壁江山,大汗……” “住口!”额哲指着阿穆尔:“你说的我岂能不知,我让你来,可不是让你来教训我的!” 额哲两条眉毛上扬,满脸杀气。 “大明人,不那么可靠!”阿穆尔的眼神很睿智,但其中有畏惧。 今天的事情只怕很难善了,他要找机会脱身,他可以不去向满清告密,但他不能陪着额哲一起疯,据他所知,即使是察哈尔,已有很多人不愿意再走上对抗满清的战场。 不是额哲不如林丹汗,而是蒙古的大汗向黄台基屈膝后,他已经失去了蒙古大汗的尊严,黄金家族的子孙不再被长生天的眷顾。 “我当然知道大明人狡诈!”额哲哂笑:“但是大明人从来不会在草原立足!” “大汗以为大明人能挡住满人的步伐吗?”阿穆尔口干舌燥,额哲的情绪正在顶点,看来主意已定,现在他只想脱身。 “加上我,应该可以!”额哲站起来,走到阿穆尔面前 第837章 联合策略,阿穆尔入伙 额哲见阿穆尔不说话,低头俯视着他,满嘴酒气几乎喷在阿穆尔的脸上:“我听说杜尔滚正在漠东征蒙古人入关,说明满人的力量已经相当虚弱,也许他还会征召土默特人,也许他会征召我们!” “大汗想好了?”阿穆尔有气无力。 额哲点点头。 阿穆尔不再劝阻:“大汗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漠东人的装备不再像从前那样简陋,大汗如果举事,要先攻占哪里?” “入关!”额哲回答干脆:“张家口!” 阿穆尔心中悲凉,往后退了一步:“我虽然在朵颜草原,但一直心系察哈尔,如果大汗真的拿定主意,举事那日,阿穆尔必定相随!” 额哲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你曾是我父汗身边得力助手,当年察哈尔困境时有许多人离我而去,你是唯一还记得察哈尔的人,若没有你的帮助,我只怕早败给满人了,我相信你,如相信我的手臂!” “大汗英明,在下愧不敢当!”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隔着帐篷的大门禀告:“乌力罕回来了!” 额哲朝站立一侧的侍卫打了个手势,那人出门,片刻之后领着闻彬走进来。 闻彬走进气氛诡异的大帐,先朝额哲行礼,随后视线转向阿穆尔。 大明人的使者! 阿穆尔看出来人的身份,拱手问道:“楚王可好?” 他与郭臻有旧,现在他只想让额哲相信他,所以故意开口套近乎。 闻彬不认识他,见他开口就问楚王,想来是郭臻曾经在草原的旧相识,还礼道:“还好!” “王使且坐!”额哲不招呼闻彬吃饭,也不给他酒水:“本汗已决定与楚王结盟,在草原起兵,但是察哈尔兵甲缺乏,希望楚王能施以援手。” 闻彬大喜道:“大汗英明!’ 阿穆尔在一边撇着嘴,表情比哭还难看。 “大汗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楚王其实早有计划!”闻彬说出原以为自己此行无法吐露的言语:“楚王的意思是大汗起兵后不要着急与东虏对战,而是率部退往河套,打通入陕西的道路,楚王愿以兵甲换草原的骏马!” 额哲皱起眉头,阿穆尔脸色大变,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闻彬说话如滔滔江水:“满清的大军被牵制在江淮和中原,陕西防备空虚,大汗取下归化,以河套草原为缓冲,可从怀远卫入陕西,楚王会派人在陕西接应。” 闻彬是陕西人,忠贞营中也有许多陕西人。 “陕西?那可是个穷地方!”额哲心中犹疑不定。 他不信任大明人,也不愿听大明人的安排,他想,以蒙古的大汗振臂一呼,草原诸部有谁敢不从。 闻彬又道:“只有打通陕西道路,我家王爷才能把盔甲送到大汗手中!” 阿穆尔不想听二人的细议,悄然退到一侧,也许草原的天真要变了,但他是真的老了。 “楚王能给我什么?”额哲拖长声调问。 “一万骑兵的佩刀、盔甲和弓箭,每年再给大汗十万石粟米!” “两万骑兵的装备!”额哲伸出两个手指头,他有三万骑兵,只有几千副盔甲,此时不狠狠宰一刀,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闻彬苦笑道:“楚王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兵甲,后续的东西可通过马市置换。” 额哲转过头看阿穆尔:“你看如何?” 阿穆尔被逼不过,站出来道:“取归化入陕西,这是上策,大汗应与楚王联手,而不应该被分割在两地各自为战。” 在阿穆尔看来,大明的楚王还是如年轻时那般精明,草原无人有他那般长远的眼光。 阿穆尔很悲伤,近年来,满人爱新觉罗家族英才辈出,大明人经过鲜血的洗礼后,又有浴火重生的态势,唯有蒙古人,曾经的辉煌已是昨日黄花。 阿穆尔这么一解释,额哲也明白了郭臻的意图。 “好!”额哲指着桌子上的酒菜,对闻彬说道:“王使且将就一下,我现在有事要办!” 他看向阿穆尔:“你跟我来!” 闻彬脑中一片混沌,目送两人走出大帐,他现在很饿,这里有酒有肉,先填饱肚子,再看额哲的葫芦里还有什么药没有倒出来。 外面的歌舞声很热烈,阿穆尔跟在额哲身后,燃烧的木头散发着熏人的气息,牧民们见到大汗爆发出更大欢呼声。 额哲不时挥手致意,领着阿穆尔在火堆边穿过,一群汗帐卫士紧跟在身后。 额哲的脚步很快,对面是大妃的营帐区,门口有侍卫,里面是女眷。 额哲带路,一群人径直走进去,另一群人留在门外。 阿穆尔心中生出一阵寒气,额哲走路的姿态让他想起赴死的勇士。 离大妃的营帐还有二十步,额哲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阿穆尔说道:“你带了弯刀,如果你还效忠蒙古的大汗,请进去替我杀了那个女人!” 阿穆尔大惊,跪地不起。 额哲弯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提起来,骂道:“你想抗命吗?你曾经背叛过蒙古的大汗,背叛过察哈尔,我可以原谅你,如果今晚你不听我的命令,长生天会让我来惩罚你!” 争吵声引起大帐里面人的注意,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走出来。 阿穆尔闭上眼睛,浑身战栗,这是林丹汗的儿子啊,骨子里流淌着如他父亲一样暴戾的鲜血。 “大汗!”那个女人招呼,儿子挣脱她的手朝父亲走过来。 额哲把阿穆尔扔到地上说道:“如果你不做,我会亲自动手,然后把你一起埋在这里。” 阿穆尔从地上爬起来,朝大帐走过去,他脚步有些踉跄,右手握住刀柄。 那个女人发觉形势不对,指着阿穆尔喝道:“阿穆尔,你想干什么!” 她看向林丹汗,大汗的目光如一头饿极的头狼,她明白了。 女人发出尖叫:“来人啊,来人啊!” 侍卫们从四周奔过来,被额哲的汗帐卫士拦住外面。 阿穆尔转头,见额哲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弓箭,箭头正指着他的后背。 阿穆尔拔刀,迈步,弯刀割在那女人的咽喉,他希望这个女人能少一点痛苦。 第838章 额哲起事,郭臻要求 四周的侍卫都看在眼里,看见阿穆尔杀了黄台基的女儿,满清的格格。 两个卫士拉住正在疯狂挣扎哭叫的小男孩,外围,篝火晚会还在继续。 那里,有许多人曾被大妃的钱财和势力收买,突然,有人发出凄厉的喊叫声:“大妃死了,阿穆尔杀了大妃!” 汗帐卫士纵骑围着火堆环绕奔跑,那些人用绳索套住陪嫁大妃过来的满人,拖着奔跑,撞翻了一座又一座火堆。 额哲张开手臂,呼叫道:“蒙古的勇士们,听见黄金家族的呼唤了吗?” 汗帐中,闻彬摸摸圆滚滚的肚皮,外面的喧闹与他无关。 阿穆尔擦干刀口的鲜血,转过身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是一条不归路啊! 在他看来,额哲不算是明主,比不上黄台基,比不上郭臻,甚至比不上杜尔滚。 但他别无选择,不仅仅是因为他杀了黄台基的女人,也是因为他是蒙古人。 如今,他与额哲在同一条船上,额哲既然逼他亲手杀死大妃,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他即使再老,也要学会保全自己的性命。 篝火晚会结束了,没有人再敢歌唱,蒙古的小伙子们跪在额哲这个蒙古大汗面前。 阿穆尔转过身,走到额哲面前跪下:“大汗,请封锁今晚的消息!” 额哲看了他一眼,但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那个女人面前,他弯腰,扶起大妃,女人胸口被鲜血染红,双目失神,柔软的身躯犹在抽搐。 额哲端详她的眼睛,良久,他放下双臂,把大妃平放在草地上:“收好大妃的尸体!” “遵命!”一直跟着他的孟和低声回应。 他以前憎恨这个女人,此刻,让所有的冤仇烟消云散。 “大汗!”阿穆尔又跟到额哲身边跪下,求道:“请大汗封锁消息,并召集察哈尔各部!” “为何?”额哲张开双臂,喊道:“我正要蒙古人都知道,蒙古的大汗不会给满人当奴仆,蒙古人会来追随我的!” “大汗!”阿穆尔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劝道:“只怕有些人不敢与满清为敌,他们听说大妃被刺的消息后,会逃向漠东!” “连你都要反清,察哈尔还有谁敢不听我的号令吗?” 额哲七年的憋屈今晚一口吐光。 “阿穆尔,你很谨慎,也很有头脑,但是你的胆子太小了!”他哈哈大笑,笑的舒坦,笑的轻松:“你连夜回朵颜草原聚集部落来土默川与我汇合,然后去征服归化城的土默特人!” “遵命!”阿穆尔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再耽误时间。 汗帐骑兵连夜奔波,往张坝草原和土默川草原传达大汗的征召令。 两百多个当初陪嫁道汗庭的满人在篝火边被擒拿,一个也没逃走,额哲再次走进汗帐时,闻彬手中端着一杯美酒,一杯由大明人酿造的美酒。 “恭喜大汗,再次成为长生天之子,蒙古的汗王!” “王使多礼了!” 额哲回到主座上坐下:“本汗需要七八天时间集合大军,漠东蒙古路途遥远,暂时无惧,唯有土默特在归化是我的心腹大患,归化城尚有三千满清兵马驻扎,楚王能帮我联络吗,他娶了土默特的公主,难道不能说服土默特三个部落吗?” “大汗英明,果然什么也瞒不过您!”闻彬脸上堆上讨好的笑容:“王爷命我北上草原,就是为了联络蒙古各部,再结前盟。” “”王爷曾经救过土默特部格日图的性命,他已答应我,如果大汗起兵,他必会追随。” “不过,马鲁特与王爷有仇,我不敢去找他,托克博只想独善其身。” “独善其身?”额哲冷笑嘲讽道:“躲到庙宇中的喇嘛也无法独善其身!” 大帐中没有其他人,闻彬端着酒壶走过去,亲自把额哲面前的杯中斟满酒,谄笑道:“当然如此,大汗起兵后,归化城的满人一定会聚集土默特骑兵守住西去的道路,我能说服格日图当内应,到时候取下归化城易于反掌。” 额哲端起酒杯放在嘴唇处,心中如饮了蜜糖般甜蜜,得到大明人相助,他才一起兵,就已得到草原的半壁江山。 闻彬高高拱起酒杯:“祝贺大汗!” 他仰头饮完杯中酒,又道:“有一件事,王爷命我恳请大汗。” “请说!” “王爷深爱土默特云雪公主,当年他在草原幸得土默特人收留,才与蒙古结下如此深缘,希望大汗对土默特部落高抬贵手。” 瞬间,额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喝了杯中一半酒水,然后把酒杯放回桌子上。 “格日图会劝马鲁特和托克博归降大汗,如果两人从命,恳请大汗不要伤害土默特人的性命!” “如果他们不从呢?”额哲的声音有些冷,这些是蒙古部落内部事务,郭臻凭什么指手划脚,难道他还以为是他当初在草原的时候吗? “王爷当年抢走云雪公主,对俄木布汗心中歉疚,如果有一线希望,王爷希望能救回俄木布汗,再把土默特部落还给他!” “是吗?”额哲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不喜欢别人强迫他做决定,无论那个人是黄台基还是郭臻。 闻彬在谄笑,但是,他没有妥协的意思。 额哲盯着他看,确定这是一个不可妥协的条件。 “楚王是想保证土默特部落完整,好,本汗答应他的条件!” 闻彬松了口气。 额哲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他刚才躲在大帐中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郭臻支持额哲在蒙古起兵,但保住土默特部落的完整是郭臻的底线。 汗帐骑兵四处奔走,大汗杀死大妃的消息在几天间传遍草原。 黄台基限定了蒙古各部的游牧区,禁止蒙古人随意迁徙,察哈尔牧民分成大大小小近百个部落分布在土默川草原和张坝草原。 当年额哲兼并了车臣汗的部落,投降满清后,他们又被黄台基强行拆开,那些人重新被安置回漠北。 阿穆尔回到朵颜草原聚集部落骑兵匆匆向张坝草原进发,他没有急于去土默川与额哲的汗帐汇合,而是驻扎草原通往张家口的入口处。 他常在张家口集市做生意,熟悉这里的道路和来往的人物,蒙古骑兵封锁住道路,不许牧民进入张家口,也不许张家口的商队踏足草原。 第839章 额哲立誓,守城艰难 第三天,一大批蒙古人出现在张家口外的草原,那些都是察哈尔人,被阿穆尔拦住了道路。 一个身材瘦长,声音洪亮的部落头目策马上来交涉:“阿穆尔,这里是察哈尔的地盘,你只能在朵颜草原放牧。” 阿穆尔策马上前答道:“多古拉,我现在重返察哈尔了,属于察哈尔部落!” “重返察哈尔?摄政王同意了吗?” “大汗同意了!”阿穆尔策马转了个圈:“我前天接到大汗的征召令,命察哈尔各部落去土默川与大汗汇合,多古拉你这是去哪啊?” 多古拉脸色微变。 阿穆尔继续逼问:“察哈尔的部落难道也不听大汗的召令了吗?” 多古拉策马上前,尖声道:“是你,是你杀死了大妃,你想让察哈尔灭亡吗?” “我可以当我没有听见这句话!”阿穆尔神色骤然变得冷漠:“如果你不去土默川觐见大汗,我保证你会在察哈尔之前灭亡。” 多古拉咬紧牙根,阿穆尔身后的骑兵张弓搭箭。 阿穆尔又道:“汗帐骑兵很快会来巡逻,我可以当自己没见过你!” 多古拉调转马头离去,他身后,那些松散的牧民开始向西迁徙。 这个季节,无论哪里,水草都很丰美,阿穆尔在这里坚守了六天,挡回去数千部众。 有些人逃向漠东草原,也有些人逃入漠北深处,逃避是不愿遵从大汗命令部落唯一的选择。 七天后,土默川聚集了察哈尔人两万六千骑兵,比额哲预料要少四千人,阿穆尔率三千五百骑兵来投。 拥有三千五百骑兵的部落在草原已属一个大部落,阿穆尔麾下的骑兵多数穿上了简陋的胸甲,弓箭和弯刀配备齐整。 汗帐中。 乌力罕跪在额哲面前:“大汗,察哈尔骑兵会来的都来了,还有十几个在朵颜边缘游牧的部落逃向漠东了! “八年,不过八年,察哈尔人也有不愿意再为本汗效力了!”额哲感慨,他没有很愤怒,没有因此失去理智。 阿穆尔偷眼看额哲的表情,之前,他有些失望,额哲固执而狂妄,不听他的劝告,但现在他觉得额哲比他的父亲林丹汗要强上一点。 “该来的都来了,不愿来的就让他们在漠东看着吧!”额哲挥手下令:“出兵!” 三万察哈尔骑兵浩浩荡荡杀向归化城,闻彬随汗帐骑兵同行,躲藏在额哲身边。 这几天,闻彬通过商队与格日图保持联系。 土默川离归化只有一天多的路程,三万察哈尔骑兵到达归化城时,土默特八成的部众已经躲入归化城中。 城头树立着满清的旗帜,俄木布汗被囚禁后,严格意义上,土默特部落已经不存在了。 归化仍然是漠南草原的明珠,这几年,满人重新修筑了这座城市,使这里足以抵挡数万骑兵的攻击。 三万察哈尔骑兵在归化城东门和南门外驻扎,额哲匆忙招来闻彬询问:“怎么样,土默特人愿意投降吗?” 闻彬脸色阴沉道:“只怕要靠大汗动手了!” 阿穆尔脸色不悦道:“可是出了变故?” 现在土默特只剩下万骑,但城内还有三千满人,蒙古人没有攻城器械,强行攻打归化城,额哲担心会伤亡过大,而且,现在的察哈尔部众人心不齐,不能打硬仗。 闻彬用从未有过的严肃声调说道:“格日图可为我们打开归化城门,但大汗决不能杀戮土默特人!” 额哲点头道:“本汗答应了!” “王爷视土默特为家人,如果大汗食言,恐怕……”闻彬欲言又止。 额哲右手抚左胸道:“本汗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言!” 江北,高邮城,在清军的猛烈攻击下已是摇摇欲坠。 多少日来,一直是这样,摇摇欲坠。 陈明遇用火绳点燃火铳后端的引线,“砰”一声响,铅弹撞在青石砖上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火花。 他没有击中那个攀上城头的满人,就在他身前三丈开外,他亲眼目睹那个满人挥刀砍翻了两个部下,如果他刚才瞄准一点,那两个部下就不会丧命。 陈明遇眼眶快要裂开了,他手指灵活,如商号中管了十年账目的账房先生在拨动算珠,重新装好铅弹和火药,他正要再次点燃引线。 “轰!”一声巨响,一阵黑烟在他眼前腾起。 那个身穿重甲的满人从胸口到头颅血肉模糊,血洞如蜂巢般密集,一门虎蹲炮空洞的炮口指向阴云密集的天空。 “冲啊,快要下雨了!”明军降卒夹杂在满人的队列中呼喊冲锋。 天空的阴云就像压在头顶。 陈明遇在心中祈祷:“诸佛保佑,千万别下雨,千万别下雨!” “轰”的一声巨响,如炮声,但威势远胜过炮声,好像来自头顶。 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落在陈明遇的头上。 “下雨了!”陈明遇扔下火铳,拔出腰间的百锻刀,冲到城墙边缘往外探出身子,呼喊道:“杀啊,不杀光东虏,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雨点越来越大,睁不开眼睛,看不见鲜血。 陈明遇只能看清楚十几步远,只有清军爬上云梯,他才知道又有人上来了。 百锻刀锋利,除非身披重甲的死士,他挥刀必能砍翻攀爬的清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清军好像停止攻击了,因为很久没有见到清军爬上城头。 环顾四周,城头站满了大明将士,他们都是江阴人。 一个时候后,豆大的雨点变成蒙蒙细雨,城墙下三三两两散布着死尸,一个红膛脸大汉站在城楼上,振臂高呼:“江阴人,不怕死!” 陈明遇拖动疲倦的双腿坐过去,坐在阎元身边的石头上,用沙哑的声音道:“求援吧!” “王爷说过,没有援兵!”阎元声音生硬。 陈明遇神色凝重:“我们支撑不住了,每一天都有可能破城!” 阎元略一迟疑,问道:“我们能突围吗?” 陈明遇轻轻摇头:“高邮城离艾陵湖四十多里,东虏骑兵多,突围是死路一条。” “既然无路可走,还有什么念想!” 陈明遇迟疑着问道:“王爷,王爷是不是抛弃我们了?” 阎元看向运河方向,雨幕中隐约有几艘小船在那里游动。 “我们不是楚王嫡系,楚王让我们守孤城,却由不给援军!”陈明遇心神动摇,对郭臻的称呼由王爷变成了楚王。 “陈兄,这话我不想听到第二遍!”阎元掉头下城,然后朗声喝道:“惑我军心者,斩!” 第840章 杜尔滚心乱,俘虏病危 阎元不愿责怪陈明遇,因为这场守城战打得太惨,他熟读兵法,难道这就是置于死地而后生吗? 江阴人反剃发令时在满清数十万雄兵环绕下没有投降,所以绝不会在这里投降。 外无援军,城内粮草、兵器充足,他们除了与满清继续磨下去,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高邮城外,满人的兵营连绵不绝,在朦胧春雨中,一眼看不见边际。 北京城的急报才送入大营,杜尔滚心中如一万头野马奔腾践踏而过:“察哈尔额哲叛乱,攻下归化城,挟裹土默特呼啸漠南草原,北方告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杜尔滚撕碎手中急件。 前几天从江南传来的消息让他乱了心弦,今天的急报更是让杜尔滚夜不能寐。 “咳咳!咳咳!咳咳!” 杜尔滚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右边的胸口钻心般的疼痛,入关以来,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去年征讨吴襄回京后,身体越来越虚弱,连对女色也渐渐不敢像从前那样随性而为。 蒙古人不复当年之勇,如果额哲急于攻向关内,以蒙古人的装备和攻城能力,一定会遭遇惨败,但让杜尔滚忧心的是,察哈尔人好像不那么着急。 “王爷!” 杜尔滚摆摆手,命侍卫退去。 江淮一战,不能再拖下去了,额哲在草原还有些名望,察哈尔与土默特合流,漠东蒙古诸部未必是对手,如果额哲在草原击败了漠东蒙古,那才是灭顶之灾。 雨水滴滴答答,北方虽然有雨季,但从来没有这样拧不干的天气。 衣服似乎一直是潮湿的,大军驻扎在野外,环境比城内要恶劣的多,每当遇见倾盆大雨时,经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清军斥候骑兵踩着潮湿的草地往南查探,明军龟缩在城中或者是艾陵湖的兵营里,清军骑兵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杜尔滚低头在中军大帐中处理事务,他人在高邮,满清朝中事情还需经过他的手来处置。 这几天清军调动频繁,对高邮城的攻势渐渐缓下来,中军营外传来呼叫声,声音粗犷。 侍卫进门禀告道:“王爷,鳌拜求见!” 鳌拜? 杜尔滚微微抬头:“让他进来!” 鳌拜的脚步如大牯牛的蹄子一样重,进门后跪拜行礼:“王爷,末将有要事禀告。” “何事?” “末将听说明贼十天后要在扬州城外举行祭祀典礼,超度死在扬州的百姓,其中有活人祭祀,全是在江南受俘的满人,其中……其中也有豫亲王。” 杜尔滚闻言大惊,手中毛笔落在桌上:“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前天淮安来的运粮队传出来的,听说庐州、淮安各府都已经传遍。” “谁传播的消息?”杜尔滚大怒:“除了你,军中还有谁知晓?” “原来王爷早就知道了!”鳌拜抬头问道:“军中都传开了,将士们愤怒难抑,都渴望杀到扬州城下击败明军,听说豫亲王等人就在扬州城下的大营中,如果我们打败明军,也许能把他们救出来。” 杜尔滚摇头道:“明人一向把仁义挂在嘴上,放在脸上,明贼楚王郭臻不是残忍好杀之人,此次突然要在扬州城外斩杀我满人献祭,只怕另有阴谋。” 鳌拜倔强道:“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把豫亲王救出来,如果任由明人肆意斩杀我满人,军心必乱。” “你且退下,本王自有主张!” “嗻!”鳌拜不敢再多言。 这个消息传播的很快,不到一天时间,整个满清兵营中都在说这件事。 杜铎是杜尔滚亲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还有三千多满人,如果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明人以四千满清活人献祭没有任何举措,杜尔滚如何震慑军心? 碎雨,对所有人都是一样讨厌。 明军的营地一样陷在淤泥中,帐篷里的棉毯和衣服半湿半干,不过江南的士卒比北方人更适应这种天气。 郭臻面对霏霏春雨,有些无聊,等待的日子很无聊,他不是杜尔滚,江南的政事有内阁处置。 朝廷以复兴社主导内阁,杨巍和姚启掌控地方,相互牵制。 朝政中亦是如此,户部有堵锡为尚书,又有范永斗和王殷牵制具体事务,陈珑为吏部尚书,权倾朝野,但吏部侍郎王逝也不是省油的灯。 复兴社、浙党、楚王府幕僚系相互制衡,郭臻虽然不能随心所欲,但他有能力推行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已经足矣,郭臻没有为所欲为的欲望。 林虎悄然走过来,在十几步外躬身行礼,用轻微的声音禀告道:“王爷,林毅求见!” 郭臻没有看他,只轻轻点头。 林虎会意,转身往中军大帐外走去。 明军大营在扬州城下分为四个大区,中军营帐驻扎在一片很少见的草坡上,林毅营在其南,元洲营在其北。 林毅随林虎走进来,先行礼,愁着脸说道:“王爷,近来雨水多,那些押过江的俘虏很多人染上的疾病,今天早上查点时死了四个人!” “死了?”郭臻有些意外。 那些满清俘虏在矿山中虽然辛苦,但居住环境宽松,可以垫着干枯的稻草睡觉。 过江后这十几天,他们都是几十人关在一个木笼子里,如被贩卖的猪猡,明军士卒恨他们入骨,常常把他们放在春雨下,不染病才奇怪了。 “还有十几人奄奄一息,只怕再不处置这些人都撑不住了!”林毅不是担心那些俘虏的性命。 这次在扬州府斩杀满清俘虏,祭奠扬州府死于非命的数十万冤魂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有人觉得解气,也有人本着习惯的态度暗中对郭臻的举措指手画脚,但这都该改变不了这将是今年明廷最大的盛事。 行刑和祭祀时,一定有士子和百姓前来观礼,其实这套仪式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如果到时候满人都病死了,一定会让那些满心仇恨的百姓大失所望。 “日子都定下来了,不能再改!”郭臻摇头,他不相信杜尔滚能忍下去,满人内部争斗都被前几年在战场胜利掩盖,郭臻此策狠毒,直指杜尔滚的痛处。 第841章 求援使者,捷报传来 略一思索,郭臻又吩咐道:“你回去煮些汤药,尽力而为,能保住多少是多少!” “是!”林毅愁眉苦脸,领军打仗的将军现在成了护着俘虏的管家。 明军营寨外,民夫和府兵每天冒雨兴修防御工事,挖掘无数陷马坑等候满清大军杀到。 在这种天气中,千里镜的用处不大,明军斥候只监视兵营周边十里外的动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满清大军没有如期杀到,礼部派来左侍郎并请来江南数位名寺的主持入驻兵营,扬州兵营进入前所未有的警戒期。 这一天,午后,无雨,天空中见不到太阳,前往高邮城查探军情的水师斥候带回来一个人。 军中正在议事,大帐中有林毅、元洲等武将以及几个幕僚。 那人被带入中军,一见到郭臻,立刻扑通跪倒在地,磕头道:“王爷,救救高邮城吧,高邮城快要守不住了!” 郭臻见他神态焦急,竟然不知道先报姓名职位,当即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醒悟过来,连忙回道:“末将是前营军中千总李庆!” “你是讲武堂中的武生?” “正是!”李庆抬起头,心中有些惊喜,他不知道,郭臻特别看重有讲武堂学习经历的武生,对讲武堂头一期送入军中的四杰保持关注。 “不要着急,高邮城中情形究竟如何?” 李庆面现痛苦之色:“从二十天前开始,东虏一直猛烈攻城,六天前稍缓了两天,随后又如疯了一样猛攻,城内守军伤亡近半,阎总兵命我前来求援!” 军中诸将都知道高邮城单薄,林毅和元洲都露出关切之色。 “本王知道了!”郭臻微微皱眉,朝林虎摆手下令道:“你且带他下去休息!” 没想到李庆跪在地上不起来:“末将带着全城人的性命前来求援,求王爷发兵!” “退下!”郭臻的声音中蕴含怒气。 李庆抬头,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临行前,阎元已经跟他透露过郭臻对高邮城的策略,他心思灵敏,见郭臻没有答复他,知道这援军十有八九是没了。 林虎领侍卫把李庆带下去。 林毅出列道:“阎总兵性格刚直,若不是事态万分危急,一定不会来求援!” 郭臻问道:“你想率军去救援吗?” 林毅不敢回答。 “要么他能守到五月二十日,要么他们陪高邮城共存亡!” 雨天,与满清在平原会战,那一定是个愚蠢到极点的主意。 “如果高邮城被攻破,本王会立刻取下扬州城,再举行祭祀大礼!” 郭臻此言一出,诸将都知道他主意已定。 高邮城不过是用来消磨满清锐气的前哨堡垒,如果阎元死了……郭臻念头坚定,将军征战,马革裹尸,征战岂能怕死人。 诸将退去。 过了一会功夫,林虎回来禀告道:“那个李庆不愿意留在大营中,死活闹着要与出去巡视的水师斥候同行,要重返高邮城!” 郭臻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李庆这是用行动在责怪他不派援军了,讲武堂的武生虽然有干劲,但不是人人都能识大体。 也是,一群年轻人,尤其还是投笔从戎的年轻秀才,还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他既然想回去,就让他去吧!” “遵命!”林虎领命而去。 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扬州城外大营中的气氛越紧张。派往高邮城的斥候由一天一发,变成一天两发。 各营磨刀霍霍,都做好血战的准备,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这几天,郭臻很怕见到急匆匆的信使和斥候,他不想听到高邮城被攻破的消息。 如果郭臻没有那么大的胃口,直接炸开扬州城的城墙,博洛兵败后,杜尔滚一定会退回淮安,那么高邮城之围自解。 “报!” 走入大营的战马两侧沾满了泥点,信使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冲向中军。 “报!” 中军大帐中,郭臻听见外面的呼喊声,心头微微揪起来,不是紧急军情,不敢在军中如此喧哗。 林虎入帐,禀告道:“王爷,庐州府送来紧急军情!” “庐州府的军情?”郭臻紧绷的心情放松,下令道:“让信使进来!” 信使入帐,郭臻前不久才见过他,也是讲武堂的武生,松江人程明。 “王爷,庐州府大捷!”程明单膝跪地,双手呈上蜡封的军报:“李总兵以少许兵力围庐江县城而不攻,引诱庐州府清军前来救援,然后与袁总兵合兵在庐江冶父山脚下伏击清军,斩首三千,俘虏四千,现已攻下庐江县城,兵临庐州城下。” “好!”郭臻大喜,把危在旦夕的高邮城丢到一边。 程明兴致颇高,又道:“庐州大捷后,英霍山区的义军三万多人前来归降,庐州原只有满清守军一万五千人,经此重创后,已是守城无力,庐州旦夕可下!” 郭臻一边听他说,一边拆开军报,李亨在军报中把战役过程记载的更加详细。 满清集中兵力救援扬州,李亨没什么名声,安庆府的驻军也只有万人,满清倒是大意了。 庐州府是凤阳府的前营,再往北是满清重点布防的凤阳府,中路的战事只能到此为止。 “李亨不负所望啊!”郭臻匆匆折叠起急报,对程明吩咐道:“你还要辛苦一趟,立刻回去传令,命李亨取下庐州城后不要再北上了。” “遵命!” 庐州大捷或者说庐州大败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入扬州明军大营和高邮城外的清军大营。 相距几百里地,杜尔滚与郭臻的心情截然相反,接到消息后,他立刻召集诸将,让所有人传阅才送到的急报。 杜尔滚捂住胸口,冷冷的坐在当中,中军大帐中只有传阅急报时纸张和皮肤摩擦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杜尔滚感觉心口气息稍稍顺了些,说道:“李亨不过是顺贼余孽,曾被我大清勇士追打的落荒而逃,今天居然也敢欺上门来!” 他已忍无可忍,如果再不打一个胜仗,军心将变成一盘散沙:“鳌拜听令!” “末将在!” “命你带镶黄旗骑兵星夜驰援庐州,若不能击败李亨,你不要在回来见我了!” “嗻!” “你速去速回,击败李亨后立刻回到高邮,这里还有一场战斗在等着你!” “嗻!” 鳌拜抬头,大清的摄政王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 “他原来没那么强大!”鳌拜转身走出大帐。 第842章 败报亦至,众将不解 离开中军大帐的过程中,鳌拜还想到了更多,如果杜尔滚任由那些满清勇士在扬州城下被斩杀而毫无表示,那么他就不配再为满清的摄政王。 鳌拜着实有些本事,他率军到了庐江地界,对袁宗部展开偷袭,将袁宗所部击溃几十里,同时,夺回了李亨不久前才拿下的庐江县城。 这一役,袁宗死于乱军之中,依附的英霍山区义军被杀的片甲不留,所幸李亨机警,本部损失不大,收集残部退到无为州一线,如果不是鳌拜急于返回高邮,他们的境地会更加悲惨。 “五千骑兵,不过是五千骑兵!”郭臻挥舞双臂,他出奇的愤怒。 因为手中缺少骑兵,北伐之难,可见一斑。 袁宗是征战以来死在战场的第一位总兵,忠贞营能干的将领不多,袁宗本事差强人意,重要的是忠诚听话。 忠贞营归降不久,派外系将领领兵难以服众,想再从忠贞营那些当惯了义军的头目中挑一个得力的领兵总兵出来很不容易。 “传令,命湖广军兵进郧阳,与吴桂夹击汉中。” “命李亨在无为州休养,寻觅出击的时机!” 一道道的军令发出去。 “要大力发展骑兵啊!”郭臻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向诸将倾诉。 林毅出列,附和道:“王爷,北伐未必要以骑兵为主,但没有骑兵,在战场太过于被动。” “鳌拜从高邮城出发偷袭庐州城,正如魏国公当初从凤阳府奇袭滁州高祥,李总兵麾下多是步卒,猝不及防下遭败,能保住兵马不散已是难得。” 他在为李亨开脱,敏锐者总能抓住上位者的心思。 “是本王太大意了,庐州府之败,休要在军中提及,违者斩。”郭臻慢慢平复心情,森然下令。 他与杜尔滚你一刀我一枪,都是决战前的试探,江淮才是主战场,谁的心先乱了,谁就输了。 骑兵的建设不是一天之功,要想获得大批战马,仅仅靠商队用有限的金钱购买太难,他已经在蒙古布局,要打通西北通道,从陕西经四川或者郧阳望往襄阳运送战马。 “杜尔滚有此一胜,士气大震,如今高邮城下的战斗虽然停了,但各位还需回去加紧防备,大战就在眼前。” “遵命!” 诸将领命,各自退去。 庐州府战败给郭臻提了个醒,也许是收复江南湖广太过顺利了,他难免有些轻敌之意。 杜尔滚如果全力与扬州城内清军夹击明军大营,谁胜谁败,也许不是如他预想的那样明朗。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随后的几天,战局的发展出乎了郭臻的预料。 满清水师由徐州南下,封锁运河河道,在艾陵湖上游与明军水师大战一场。 运河不是波澜壮阔的大海,明军水师有优势,但优势有限的很。 一场惨烈的水战,双方不分胜负,运河水道狭窄,难以容纳大批战船,明军水师避入艾陵湖内休整。 鳌拜骑兵尚未归来,杜尔滚调令频出。 清军在艾陵湖上游七八里处架设铁炮,封锁运河水道,明军水师多次出击,均被满清水师与炮台击退,彻底失去对艾陵湖以北运河水道的掌控。 明军斥候在陆地上被满清逼的出不了营,失去水路优势后,在淮扬这片战场上彻底成了瞎子。 “报,扬州城的清军又杀出来了!” 郭臻站在高地上,视野中全是绿色,这里原都是良田,因为这场战争,稻田里长满了青草。 春耕时节发动战事对大明和满清都不是好事,但归根结底对满清的影响更大,因为湖广和江南不缺粮食。 今天天气不错,抬起千里镜能看见几十里外满清突围骑兵旗帜:“命孙敬拦截,尽力而为!” 传令兵策马远去。 一同观战的林毅满脸忧愁道:“王爷,只怕孙总兵拦不住。” 昨天扬州城内已有一批人马突围离去,扬州城下的这些明军,除了郭臻的亲卫队,当属林毅和元启州所部最为精锐。 这两部以武毅军的底子传承,士卒有忠义之心,每战悍不畏死。 浙东的孙敬和郑谦都不是军旅出身,虽在郑秋麾下效力几年,但郑秋不是那种要士卒不要命厮杀的主将,郑谦和孙敬学不到他的本事,这两支兵马打硬仗的能力差了一筹。 郭臻抬起千里镜查看敌势,清军骑兵的旗号不断向北远去,看来明军果然抵挡不住:“人的能力有穷尽时,凡事尽力而为,如果尽力尚不能达到,那便是命数!” 他这番话似是而非,好像回答了林毅的话,又好像另有所指:“再过几天就是祭祀大典了,只要把这场戏演好,扬州城的东虏要走就走吧!” 林毅不解,难道出动几十万大军过江就是为了斩杀几千个满清俘虏吗? 他壮着胆子问道:“王爷,既然杜尔滚不敢南下,不如就此攻破扬州城,何必要放那些东虏逃离?” 扬州城南门下的地道已经隐藏了二十多天,前几天下雨时,他每天需指派近千士卒从中舀水出来,花了那么多功夫,不用岂不是可惜。 “办好祭祀典礼是第一要务!”郭臻的声音很坚决。 林毅愕然,不止是他,连在身边侍立的林虎都以为郭臻被斩俘祭礼弄昏了头脑。 林毅不由劝谏道:“王爷,我们可以攻下扬州城之后再斩杀俘虏,挟大胜之余威一举击退东虏。” 郭臻笑笑,摆手不言,这就是不要再多话了。 林毅退到一边。 斩俘祭礼的消息在江南流传后,引发的反响与郭臻预想的有些差别,虽然有士子和僧侣呼叫反对,但总体让郭臻的名声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在李毅等部分将领看来,自家王爷是求名求的走火入魔了吗。 连续两天,扬州城内又有三拨清军骑兵突围而去,明军看似坚固的大营在清军骑兵冲击下如纸糊一般。 第三天夜晚,竟然有一股骑兵从西门大营和北门大营的夹角杀入扬州城,明军反应迅捷,一路围追堵截,斩杀六十多人,但仍然让三四十骑兵逃入扬州城。 这一次,郭臻发了火,明军加强了西门大营的防御。 几天间,诸将中原本乐观的情绪消失殆尽,战场风云变幻,胜负往往决于一念之间。 清军骑兵纵横难挡,扬州城内的博洛与杜尔滚连上消息。 第843章 决定出击,李氏父子 五月下旬,鳌拜挟大胜明军之势,一路急行军返回高邮大营。 杜尔滚召集诸将议事。 鳌拜此次出战如疾风骤雨,把明廷强劲的中路军杀得哭爹喊娘,斩首三千有余,回到大营时难免有些自得。 人逢喜事精神爽,杜尔滚看上去比前些日子精神些。 诸将都已知道庐州府大捷,鳌拜仍然出列禀告细节表功。 杜尔滚面露欣慰之色:“明贼看似强盛,到目前为止能与我大清为敌不过是靠些坚固城池,你前次要不是大意轻敌,又怎会在高邮被郑秋击败,莫忘了,你还是戴罪之身,曾在野战中被明军击败。” 杜尔滚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清除了鳌拜脸上所有的跋扈之色,随后又继续说道:“近日水师与庐州两路大捷,说明明军气势已颓,而博洛派骑兵从扬州城里杀出来通报消息,说扬州城防坚固,粮草充足,明军在城外无可奈何。” “所以,本王决定与扬州守军内外夹击,击破明贼大营。” “至于出击时间,便定在五月二十天之前!” 这是郭臻发出的挑战,杜尔滚决定接下来。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也是个有勇气的决定,但不是个莽撞的决定。 额哲在蒙古的叛乱不是芥藓之痛,而是心腹大患,就淮扬的局势,如果不快刀斩乱麻,一年之内未必能有结果,除非他放弃扬州城,但他为何要放弃一座明军无力攻下的城池。 “王爷英明!”鳌拜跪地。 杜尔滚见鳌拜挺识趣,笑着说道:“鳌拜,你是我大清第一勇士,有巴图鲁之名,你曾败在郑秋阵前,又奔袭击溃庐州府明军,两战功过相抵,此番攻打明军大营,本王给你一雪前耻的机会,到时候艾陵湖畔的郑秋部由你对付!” “多谢王爷!” 杜尔滚三言两语,鳌拜的骄气和怨气都不见了。 随后,杜尔滚安排正白旗骑兵加大巡逻力度,不让明军敢随意出营。 诸将各自领命,清军大营忙忙碌碌,骑兵进出匆匆,满人真是把淮扬当成了牧场。 雨水下下停停,按照往年的经验,这样的日子要一直延续到六月,然后不久是酷暑。 虽然是雨季,但不是每天都下雨,杜尔滚想挑一个下雨的日子,最好是连续几天都是大雨,因为他担心一天无法攻破扬州大营。 清军大营东二十里,孤独的高邮城,如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陪伴在奔流的运河之侧。 那里已经安静了有些日子。 血战一个月后,遍体鳞伤的小城在杜尔滚眼里已变得坚不可摧,他不想把有限的兵力投入到无限的攻城事业中去。 从城内骑兵突围情形看,攻打一座大营,都要比攻打一座城池简单,而且取得的收益完全不可比。 扬州城下有陷阱。 三千多满清俘虏和清摄政王杜尔滚的弟弟,这些可以影响杜尔滚,但还不足以让杜尔滚做出冲动的决定。 与之相对,当扬州城外的明军大营显示出无法想象的虚弱时,杜尔滚心动了。 鳌拜以五千铁骑在庐州府击溃明军五万大军,(庐州府守将没有夸张,李亨和袁宗加上归附的英霍山区的义军,明军足有五万人)。 明军包围扬州城的的营寨也无法阻挡城内骑兵的冲击,如果一次还可以说是意外,但连续数次面对骑兵突击都束手无策,杜尔滚心动了。 为了考验明军对骑兵的防御能力,他特意命一百骑兵杀入扬州城报信,如果郭臻还有一点头脑,绝不可能让那些骑兵杀入重围。 结果让杜尔滚异常兴奋,明军拦的很努力,也斩杀了不少骑兵,但明军没有他原来预想的那么强大。 天知道鳌拜是怎么输给郑秋的火器军步卒的,也许是他与李栋配合失误,也许是鳌拜莽撞到失去了头脑。 杜尔滚倾向于第二个原因。 这几天,一直没有大雨,蒙蒙细雨时有时无,这种天气,最有经验的监正也无法预测大雨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杜尔滚等不及了,再过四天便是五月二十号,他与博洛相约明天进攻明军大营。 午后,八万清军如决堤的洪水,向南方倾泻而去,高邮城下留有一万多兵马留守。 这一去,是不分胜负便不死不休之局。 清军以步卒为先锋,骑兵紧随在后,铁炮太沉,清军没有明军那样简易的炮车,又是雨天,只能留下来。 在清军中,骑兵也是珍贵兵种,杜尔滚还没有大方到让骑兵直接冲击明军营寨的打算。 李栋所部被夹在正黄旗和正白旗当中,杜尔滚不许大明降卒联营作战,让满人与大明降卒交叉布阵,满人既可以为突击点,也可以为监军。 李胤的左腿没有伤到骨头,经过一个月养伤,已经好了一半,他陪在义父李栋身边,不敢乱说话。 上一次李胤大胆劝谏李栋,说了些诛心的话,之后李栋没有表示,但他再也没有得到统领精锐骑兵的机会。 “爹,王爷会让我们打头阵吗?”李胤装作兴奋的模样,露出讨好的笑容。 “我们哪次不是打头阵!”李栋没好气的回答。 见到义父对自己仍然热情,李胤笑的更灿烂了,李栋也笑了,李胤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这个义子除了上次受伤后乱说了一些话,没做过一件不合他心意的事情。 “再上战场,一定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李胤闻言感觉心中温暖。 大军午时出发,天色漆黑时到达艾陵湖。 杜尔滚命鳌拜率五千骑兵留下,守住艾陵湖南下的道路,其余兵马连夜南下。 李胤一直陪在李栋身边,四周都是黑咕隆咚的,这里的道路清军斥候查探了百十遍,他们只需跟着斥候营行走。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手持令箭的满人来到中军,见到李栋后传令道:“王爷有令,大军暂时歇息两个时辰,天色放明时进攻。” 清军士卒抱着兵器在路边各找地方歇息,李胤往各处巡视。 天色尚未发白,又有传令兵到来,催促大军起身赶路:“王爷有令,命李总兵攻打明军北大营!” 李栋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答应下来。 第844章 试探攻击,西营郑谦 等传令兵走远,李胤小声说道:“爹,明军北大营是林毅的兵马,那是明军精锐,听说西营的郑谦和孙敬战力较弱,不知道是哪路人马能捡到这个便宜。” 李栋回道:“你不要这么敏感,摄政王让我们这些降卒效力,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会做得太过,即便王爷派精锐旗人攻打明军西营也无可厚非,昔日田忌赛马,也是以上驷对下驷。” 李胤见李栋心智坚定,藏在心里的话不敢再说,他读的书越多,越觉得不该为满人效力。 一个月前的受伤如醍醐灌顶般敲醒了他,但让他背叛义父李栋投靠大明,那也是万万不能,他是孤儿,因被李栋收养,才在满地饥民的河南活下来。 步卒一路行走,天色由漆黑转为微亮,再由微亮变成大亮,一座营寨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一骑飞驰而来,高呼道:“王爷有令,命李总兵立刻攻寨。” 正说话间,只听对面那座营寨中一声炮响,原本耷拉的旗帜全都树立起来,明军已经发现对面的动静。 杜尔滚就没想着能瞒过郭臻,因为郭臻一直在等着他。 “要是明军全是那种自发火铳,我们不可能攻入大营!”李胤未战先怯。 李栋没有搭理他,下令道:“命罗耀试探攻击!” 罗耀是李栋的部将,统领四千步卒,李胤见李栋没有让他带兵上阵,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清晨无雨,视线清晰,李胤看见罗耀的士卒分散列阵,三三两两推着盾车前行,那些人看上去与他一样没有信心。 一直等到罗耀的士卒离营寨很近,明军的兵营中传来火铳声,李栋和李胤战场经验丰富,侧耳听了会,知道明军不是使用那种自发火铳,都轻轻舒了口气。 清军的盾车都是特制,火铳无法击破,罗耀得到李栋的授意,一群人在明军营寨前弄出老大的动静,其实难进一步。 李胤在马上观战,过了许久,空气中飘起细雨来,明军的火铳暂时停息了,罗耀乘机率军逼近营寨外侧,那里传来些许喊叫声,好像有短兵相接。 李胤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西面十几里外一阵巨大的轰鸣,如开矿时用火药炸石。 一响之后,过了片刻,巨响轰鸣不止。 “大炮吗?”李胤转头望向李栋,听起来又不像。 “下雨了怎么开炮?”李栋也在疑惑:“再说,明军担心被我们偷袭攻占了铁炮阵地,八成的火炮都放在城南高地。” 两人正在胡乱猜测间,一队三四百人的骑兵由远而近,为首的是一个满清都统,老远便举起右手,气势汹汹喝叫道:“天降雨水,正是明军火器不能用的时候,王爷见尔等攻寨懈怠,特命我前来监军,再有畏惧不前者,斩!” 在熟知底细的明军和满人眼里,西营确实是最薄弱的环节,扬州城内的博洛与明军激战一个月,熟知明军各部在战场的表现,所以他命突围的骑兵从西营走。 郑谦和孙敬共同镇守西营,郑家与孙家是望族世交,这两人的经历极为相似,两人都是家中幼子,对科举不上心,自幼习武爱结交任侠之士,在反剃发令时冲冠一怒。 西营分为两块,郑谦镇守营北,孙敬镇守营南,别处都传来的铳声,西营之前仍然静悄悄。 郑谦坐在中军大帐中,按刀而立。 “报,报!”一个骑兵从营外跑回兵营,到中军大帐,慌慌张张禀告道:“大人,东虏骑兵杀来了!” 那是留在营外高地的斥候,他一路匆匆忙忙,如果有人留意,会发现他返回大营路上的轨迹很是诡异。 “东虏骑兵有四五千人!”斥候确实有些慌张,前几天突围的清军骑兵使营中将士略有惧意,不知道那些布置会不会起作用。 “是吗?”郑谦来了精神,起身对几位随从说道:“随我去看看。” 大营中军大帐门口搭建了一座了望塔,有十几丈高,郑谦领着四个随从沿着盘旋的楼梯爬上去。 一行人爬到最高的平台,郑谦抬起千里镜,透过清晨稀薄的雾气,密密麻麻的骑兵正在缓缓而来。 “果然很照顾我,用步卒攻打别的营寨,用骑兵对付我的西营!” 郑谦冷笑,放下千里镜,命侍卫朝大营中打出旗语。 一队队步卒手持火铳从营帐中走出来,在营寨木门前列出五列整齐的阵型,火铳口斜指向天空。 空气潮湿,而远处的清军骑兵极有耐心、 千里镜中的人影越来越清晰,郑谦甚至觉得自己一伸手就能触及道那一张张长满胡须的脸。 北营和东营外铳声激烈,只有布置了炮阵的南营平静如昔。 “吧嗒”,郑谦脸上一凉,下雨了。 了望塔上令旗招摆,数千列阵的明军铳手从两翼退回兵帐中,西营门内和门外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这雨对攻击的清军没有影响。 “来了,来了!”郑谦举着千里镜,嘴角露出狞笑。 骑兵队列加快了行进速度,在西营大门外五六里处驻足观望,片刻之后,第一列骑兵离开队列,骑士敲打缰绳,往西营大门狂奔而来。 西营正门口是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深坑中淤积了浑浊的泥水,郑谦身后一个粗鲁的汉子突然道:“大人,这些是蒙古人!” 郑谦的千里镜没有离开眼睛:“那真是可惜了!” 三里……两里……一里…… 清军骑兵看见明军兵营前空无一人。 “啊哦!”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怪叫,蒙古骑兵像在草原狩猎一般冲向西营大门。 在满清的军队中,蒙古人的地位比大明人要高一点,但也摆脱不了打头阵的命运。 “砰!” 一声巨响,郑谦的嘴角抖了抖。 西营正门前的大道中间,泥土和浊水四溅,两批战马横飞出去,爆炸点周围人仰马翻,四五个骑兵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等硝烟散去,郑谦看见大道正中炸出一个深坑,一个可以埋藏十几个人的深坑。 “只炸伤了五个人,可惜了!”郑谦放下千里镜。 西营门口的平原好像变成了矿场,一声接着一声爆炸,地面浅坑变成深坑,泥土纷飞。 冲刺的蒙古骑兵自然停下脚步,迷糊者策马盘旋辨别方向,脑子清楚的拨马后退,没有人再敢往前冲。 “真是可惜了!”郑谦很不满意。 第845章 诱敌来攻,小胜一场 清军太谨慎,如果密集的步卒队列先来攻营,或者是清军骑兵再莽撞一点,忙碌十几天埋下的地雷不会只有这般简单的战果。 清军知道西营是最薄弱的环节,郭臻当然也知道,明军中有不少士卒曾经是矿工,他们没有往扬州城挖很多条地道,但西营前后已是深坑纵横。 短暂的慌乱后,清军骑兵退后,郑谦安稳如故。 正在此时,身后一声炮响,他转过头,千里镜中,扬州西门大开,清军步卒如过江鲫鱼蜂拥而出。 满清把突破口放在西营,博洛听见外围战事已起,按照约定督促一万兵马杀出来。 高塔上的明军令旗转向,西营大批步卒转变方向,在西营西门列阵。 西营步卒多是来自浙东,他们没有对付骑兵的经验,但并不惧清军步卒,胆怯者被留在中军待命,想一雪前耻的勇士身穿铁甲,手提战斧严阵以待。 郑谦一会向看前,一会向后看,神态很轻松。 空中有雨点,为谨慎起见,火铳手没有出击,明军中也只有郑秋一部全是新式火器的军队。 一刻钟之后,西门口,明军密集的长枪手方阵与脚步快捷的清军交接。 清军少火器,郑谦在东门使用了防御力最强的阵型,并用甲士保护住长枪方阵的侧翼。 扬州城下明军的府兵和正兵有十五万人,南营需要守卫炮阵,规模最为庞大,扬州兵马杀出城后,明军要么攻打扬州城围魏救赵,要么会派人前来驰援西营。 西营西门外,清军骑兵在重新集结,不幸踩到地雷阵后,蒙八旗和督战的满人都有些懵。 西营明军只有两万士卒,此时八成都在东门阻截从扬州城杀出来的清军,但郑谦多半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西门外,不知为何,他看向清军骑兵的眼光竟然有些期待。 突然,南方几十里外闷雷滚滚,明军南营炮阵上修建了防雨工事,倾盆大雨也阻挡不了百炮齐轰。 侍卫多嘴向郑谦提醒道:“大人,南营的兵马动了!” 郑谦冷哼一声道:“围魏救赵,且看杜尔滚和博洛如何应付!” 扬州守军出城夹击明军西营,本身也承担了不小的风险,博洛如果因此丢了扬州城,即使击溃明军西营,也是折本的买卖。 西营外,清军骑兵分开,一队步卒出现在其后,朝大营进发。 郑谦密切关注城外,高塔上号令旗旗语不断,刚才清军骑兵冲刺引发的是自发雷,自发雷阵地布置很靠近营寨,再往前尚有需手动引发的地雷,专门为来进攻的清军步卒准备。 西营爆发的轰鸣声很快压过南营,一个时辰后,西营门口的平地变得惨不忍睹。 这不是偷袭战,这是一场真刀真枪的会战,杜尔滚想中心开花,四周围攻,郭臻想围城打援,千方百计把杜尔滚从高邮城引诱到扬州城外。 但这场战斗远没有预想中宏大,杜尔滚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北面和东面的兵马都是牵制之兵,真正的战事其实只是集中在西营。 而这里,是郭臻精心布置的战场。 西营外的清军在地雷阵中磨蹭了一个时辰才赶到营寨门口,西营门前的巨坑边已经摆放了一千多具尸首。 一个时辰可以发生许多事情,战场上的一个时辰,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元洲率一万正兵和一万府兵赶到西营门外,与孙敬部夹击杀出扬州城的清军。 随着时间推移,雨渐渐停了,苍天照顾完清军后,开始眷顾大明。 西营中早已整装待发的火铳手奔向僵持的战线,他们从长枪方阵的空隙中穿过,夹杂在甲士中自由射击。 明军密集的长枪顶着清军奋力拼战的甲士,天气放晴后,火铳声和羽箭几乎同时出现,双方的伤亡在瞬间放大了一倍。 明军长枪兵不断扑倒,原本坚固的方阵出现些许松动,但是,羽箭没能决定战场。 短短两刻钟,冲锋在前作为中流砥柱的满人甲士几乎全部非死即伤,重甲太惹眼,火铳手和虎蹲炮手盯人清除,驱赶清军退后。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从扬州城出击的清军正面和侧翼同时受敌,渐渐抵挡不住。 就在郑谦观察战场形势的时候,身后亲兵突然大喊道:“来了,来了!” 不是惨烈的战争诱骗不了杜尔滚,不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无法让他下定决心。 铁蹄阵阵,一股汹涌的骑兵流冲向明军西营门口,没有地雷了,四处新翻出的土地在证明这里确实没有地雷了。 到了西营门口,为首的骑士下马摘弓搭箭,射杀了塔楼上的明军,又有满人死士用巨大的战斧砍开西营大门。 明军火铳手三三两两四处逃逸,清军骑兵如铁流般涌进来,杀向中军大帐外高耸入天的了望台,郑谦正在上面。 奔腾的清军骑兵一路无人抵挡,他们在冲刺,掀翻沿途明军的营寨,然后,然后消失在地面上。 中军大帐门口的平地突然陷下去,现出一个巨大的天坑,清军骑兵前仆后继掉了下去。 后列的清军骑兵停止前进,转变方向,然后他们继续消失在地面上。 随着不断有清军骑兵坠下地狱,天坑的形状渐渐显露出来,明军竟然环绕西营大门挖了一个半圆形三丈长两丈深的深坑。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可以选择战场,选择一个对手没有准备好的战场,如奔袭,如在战场调集兵力形成局部优势突破。 杜尔滚或许没有意识到,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扬州城下明军的大营看上去多么脆弱,当他率大军来到这里时,已经失去了先机。 因为,这不是鳌拜奔袭庐州府,他清楚的知道,郭臻正在这里等着他。 明营中军,信使和传令兵来去匆匆,不时送来各营紧急军情。 林虎快步走入大帐,掩饰不住兴奋神色:“王爷,清军骑兵坠入西营的陷马坑了,足有四五千骑!” “知道了!”郭臻没有太过激动。 杜尔滚很谨慎,没有全面出击,这意味着此战只能在局部战场取胜,没有达到他预想最好的结果。 以斩俘激发满人的怒气,用攻打扬州城的表现和西营兵马阻截信使的孱弱故曝自短,郭臻花了许多心思,因为非真实的局势骗不了杜尔滚。 第846章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江南和江北只隔了一条江,郭臻有赵成在江北活动,杜尔滚当然也在江南布置了细作。 明军各总兵和将军的经历,明军各路兵马的组成,对杜尔滚都不是秘密。 所以,西营的虚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有时候,真实的情报也会欺骗人。 西营兵马确实最弱,可现在,西营却成了吞噬清军的巨大黑洞。 四五丈高的陷马坑中树立了无数密集的长枪,枪杆有一半深埋入土,另一半直指天空。 地面还在塌陷,不断向外扩延,这些陷马坑挖掘好已有些时日,上面搭建木条和细土,下有木桩支撑,表面看上去与正常的营地没什么区别。 无论来的是骑兵还是步卒,这里注定要成为清军的坟墓,因为陷马坑侧面的坑洞中还埋藏了兵马。 陷马坑中,两侧钩镰枪齐出,拉住某些幸运没有被长枪刺穿的清军。 大批明军铳手从中军后的营帐中杀出,隔着陷马坑射击,清军无心思恋战,满人骑士在陷马坑外小心控制战马,生怕胯下的畜生一脚踏空。 明军铳手之后出现一列胸口挂着竹筐的精壮汉子,各自从竹筐中拿出一个带着引线的陶瓷罐,用环绕在脖子上的火绳点燃引线后奋力向陷马坑对面扔过去。 火光闪烁,陶瓷片纷飞,受惊的战马胡乱奔跑冲撞,这种局势下,乱冲乱撞几乎是死路一条。 “报捷!”高台上的郑谦满脸得意,一吐心中憋屈之气,无论那一军,也不愿意承受军中最弱之名。 未时,清军退去,离天黑还有一会,杜尔滚已无战意。 一天损失了四千多骑兵,这让杜尔滚惊惧交加,当西营的地雷阵和陷马坑显露出来,他知道自己坠入了郭臻的陷阱。 明军没有趁机追击,第一天的战事草草收场。 明军传令兵在各大营奔走传令:“楚王将令,各营严防死守,谨防东虏夜袭,严禁擅自出击,违令者斩!” 一场小胜过后,陆续有各营到中军来禀告伤亡和斩获,当然是西营所获最多,西营斩首满人一千三百二十,蒙古人首级两千四百,兼有七八百俘虏。 当晚,郭臻招来林虎问道:“眼前的局势,如果你是杜尔滚,接下来你会如何应对?” 林虎沉思片刻,回道:“此刻的扬州城对杜尔滚恰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错!”郭臻面现赞许之色。 “我如果是杜尔滚,当壮士断腕,命扬州守军就此突围北上,在淮扬平原觅机与我家野战!”林虎说这话时有些犹豫,他只是郭臻的亲兵队长,之前可没和郭臻讨论过军务。 “不错!”郭臻第二次赞许,然后语气一转:“不过,杜尔滚应该能想到这一点,满清的摄政王从弱冠之年就在草原征战,不是愚钝之人!” 林虎点点头,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战场不过是朝堂的延续,如果眼睛只盯着战场,那便落了下乘,杜尔滚如果在淮扬战败,他还拿什么来压制上三旗? 晚上,又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林毅领斥候来中军禀告:“王爷,东虏在淤泥中搭建帐篷!” 果然没有退走,如果就此撤走,杜尔滚等于放弃了救援扬州。 “监事说今晚会一直有雨,东虏今天战败失了锐气,又要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过夜,不如去偷袭!”郭臻才传达禁止诸将出击的命令,林毅特意亲自到中军来请战。 “不许!”郭臻回答的很干脆,事已至此,他无需冒险。 “今晚紧密关注清军动向,一有情况,立刻来报!” “遵命!”林毅悻悻而退。 小雨下下停停,淮扬大地完全陷入黑暗中,郭臻没有睡觉,而是命侍卫点燃油灯,在中军大帐中泡了一壶茶,听着雨点敲打大帐顶上的声音。 今晚确实是偷袭清军的良机,杜尔滚新败,岂能没有准备? 这样的雨点不急不缓,火绳枪不能用,但燧发枪可以用,不知郑秋的两万新军对鳌拜的五千骑兵,谁胜谁败? 戌时、亥时、子时、丑时,雨点时有时无,茶壶中已经换了几遍茶叶,郭臻没有一点倦意。 不知什么时辰,侍卫快步垫着脚尖快步走进大帐,禀告道:“王爷,北营来报,艾陵湖方向传来铳炮声!” “开始了吗?”郭臻放下茶壶,眉眼中突然来了精神,下令道:“传本王号令,命各营速速起床整军,做好出击准备!” 离天亮还有一会,郭臻不知道郑秋为什么等到此刻才出击,明军扎营一正一奇,扬州大营以稳为主,艾陵湖的明军则要择机出击。 杜尔滚只留鳌拜五千骑兵防御郑秋,那是郑秋的败军之将,明军又何必一直躲在乌龟壳中。 黎明前的夜里,炮声和铳声在传的老远,艾陵湖畔的战斗看上去很激烈。 郭臻得到禀告,杜尔滚自然也知道那里的激战,明军没有骑兵,除非走运河水道,没有能力前去艾陵湖支援,但清军也无一兵一卒前去艾陵湖。 半个时辰后,明军四营灯火通明,众将士披盔挂甲,打开兵营大门,朝远处观望。 艾陵湖离扬州大营只有几十里地,明军在那里驻郑秋部两万燧发枪手,三百多门铁炮,且背靠水师屏障,那里比扬州大营更稳固。 但所谓的稳固是指坚守,郑秋主动出击,郭臻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中军,两千亲卫骑兵整装待发。 郭臻侧首看林虎,问道:“你猜,杜尔滚是否会派兵支援艾陵湖?” 林虎知道郭臻考究他怕是想将他放到地方,略一思忖,回道:“以属下之见,鳌拜若是不支,杜尔滚一定会派兵!” 林虎把自己的身份带入杜尔滚考虑局势,随后瞬间反应过来,郭臻如此沉稳,难道已经胸有成竹。 “本王觉得即便郑将军击败鳌拜,杜尔滚也不会派出援军!”郭臻笑了笑。 王逝留在南京,他身边少了一个可以议事的人,他不希望王逝和王殷走的太近,所以故意疏远他,给他一些警告。 郭臻还是宁绍总兵、江南总督的身份时,把王逝当做良师益友,但当郭臻实际已经掌控了大明的朝政时,开始觉得王逝这样熟知帝王心术的幕僚很可怕。 以前他们共同算计别人,现在随着身份变化,郭臻成了唯一可算计的对象。 第847章 朝堂战场,皇帝上香 “鸡肋,鸡肋!” 郭臻摸着腰间黝黑的战刀,徐宏基若有他今天的心术,当年也许不会屈死在巨鹿的嵩水河了吧。 也许,徐宏基不是没有他今天的心术,只是不屑像他这样,拿国事当筹码,把帝王当囚犯。 从战乱中活下来的人,一步步爬到顶峰俯览众生的人,都是自私的人,杜尔滚与今天的他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杜尔滚夹击明军最弱的西营受阻后,早已萌生退意,但不能立刻退走,因为这牵涉到满清摄政王的威望和脸面,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期。 所以,杜尔滚应该希望鳌拜再次被郑秋所部击败。 鳌拜所部为骑兵,被明军击败后不会损失许多人马,而杜尔滚可以借后路受到威胁的名义退兵,把罪名推到鳌拜头上,让上三旗的人无话可说。 这就是朝堂之争在影响战场,郭臻在笑,笑的令人心寒,笑的胸有成竹。 对面,满清大营中火把穿梭,一直没有兵马向北行进。 杜尔滚不动,郭臻也不动,隔着层层黑幕,杜尔滚一定也在关注着他。 栖霞山上栖霞寺,在南京仅次于鸡鸣寺,这里每天香火旺盛,今天情形不同,大雄宝殿中一个人也没有。 从山下到山顶,几十里道路两侧每隔几十步都有兵丁站立,因为隆武皇帝明天要来这里上香。 隆武皇帝这半年没有体现出大明帝王的存在感,事事配合内阁和楚王,自郭臻过江后,他似乎又恢复了点元气。 楚王不在南京,隆武皇帝突然召内阁大学士商议国事。 六位内阁辅臣不敢不从,他们只是因形势所迫与楚王郭臻合作,没有几个人真的动心思妄想改朝换代。 不过,郭臻人虽然离开了南京,但南京城内处处散发着楚王府的气息。 马英、陈珑和堵锡等人暗自庆幸,隆武皇帝召见他们后,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隆武皇帝只是说:“今天听闻楚王在扬州斩俘祭奠枉死的大明臣民,祭祀本为安抚鬼魂野鬼,奈何又添几千孤魂野鬼,朕心中甚是不忍,想去栖霞寺拜见广空禅师,在佛祖身前上几柱香,为我大明百姓祈福。” 此言虽然突兀,但很合几位阁臣的心意,隆武皇帝被囚禁在深宫已有一年,某些大学士难得面圣,见隆武皇帝落寞的模样,连想出城礼佛还要向内阁求情,心中难免戚戚然。 几位内阁大学士当即表态赞许,等离开皇宫,几人才想起来皇宫乃至南京城的城防都掌控在陈泰手里。 堵锡对马英说道:“马首辅,楚王不在南京,此事还需马首辅出面让陈提督行个方便,陛下只是去礼佛,并无过分要求。” 马英摇头道:“军令都出自楚王一人之手,陈提督统领应天府兵马,我去了也未必好用!” 堵锡心有所感,不禁叹息道:“内阁之权,不过如此!” 此言一出,几位内阁大学士都默然。 马英心中冷笑,堵锡这是在寻同道了,从前内阁的权力虽然比现在要大一点,但也强不了多少。 没有楚王,隆武皇帝还是现在这般虚弱的模样吗?楚王只是夺走了皇帝的权力,与内阁何干? 一行人走出皇宫,几人刚才在隆武皇帝面前答应的干脆,事到临头竟然个个想当缩头乌龟。 眼看就要分道扬镳,走在第二位的陈珑突然停下脚步:“马首辅,此事说起来也不是大事,天下兵马归楚王府执掌,但按旧制,兵部也有统管兵马的权力,不如请钱尚书先召见陈泰说明此事,若陈泰不许,内阁再向楚王发文书。” 马英虽然是内阁首辅,但明显陈珑与郭臻的关系更加亲密。 马英回头,脑中念头转动道:“陈尚书此言深得我心!” 兵部尚书钱肃当了一年老好人和甩手掌柜,突然被人推上前台,他想要拒绝,见几位内阁大学士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知道无法推辞,长叹一口气道:“也罢,我就走一遭吧!” 几位内阁大学士都没把隆武皇帝礼佛当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郭臻在南京时,隆武皇帝也常常去钟山隐居休闲,不过是把钟山换做栖霞山。 次日,钱肃没有在王府召见陈泰,而是直接去南京提督府拜访。 郭臻通过各种手段执掌了朝政,陈泰在南京城内权势滔天,但文官的体面一直没破,钱肃身为二品内阁大佬,亲自来南京提督府,即使是督察事务,也不合朝礼。 钱肃见到陈泰,先杂七杂八说些事情,最后才说清楚来意,他当然不会说是他自己的主张,把内阁几位大学士都抬了出来。 陈泰疑惑问道:“陛下要上香,鸡鸣寺即可,为何要去栖霞寺?” 钱肃苦笑道:“王爷欲在江北举行祭祀大礼,江南几座名刹的主持都被礼部请到扬州府去了,鸡鸣寺主持不在,栖霞寺主持拒绝了礼部的邀请,尚在寺中。” 陈泰一点便透,拒绝礼部邀请的寺庙主持肯定不会巴结郭臻,这件事很可能有蹊跷,于是坚持道:“王爷不在,此事下官无法做主!” 陈泰不同意,内阁无法调动兵马和侍卫,难道让隆武皇帝微服去栖霞寺礼佛吗? 显然,内阁还没这个胆量! 钱肃又劝道:“今天我等见陛下愿望颇为强烈,才主动揽下这件事,如果陛下强行出宫,我等又有什么办法,若执意阻止还坏了朝廷的脸面,不如你率兵马沿途护送,小心戒备,确保陛下出行安全。” 陈泰寻思片刻道:“信使往返南京到扬州大营只需两天,请内阁拟一份文书,下官加急送往江北请示王爷。” 这一来一往,最终还是要请示郭臻。 陈泰悟性颇高,猜到几位内阁大学士的意思。 有人不想把这件事送到郭臻的案头,这是想试探郭臻的底限,内阁中人与他们这种郭臻身边出身的人不一样,那些人真正的意愿是想让郭臻当霍光、伊尹一样的人物,而不希望郭臻成为曹操和王莽。 郭臻正站在十字路口,看似要篡逆,又给内阁文臣留了一线希望,而这一线希望,实际是饮鸩止渴,偏偏又让人欲罢不能。 陈泰肩负南京城防重任,真正的任务其实就是监视南京城内的皇帝和文臣,他如何敢私自做主。 钱肃无奈,只得告辞而去。 第848章 出现意外,清军退走 内阁很快草拟了一份文书,有几位大学士共同的签名,说两天,便两天。 两天后,陈泰上报兵部,楚王郭臻同意隆武皇帝到栖霞寺上香,内阁诸臣暗自松了口气。 隆武皇帝几年来首次出游,仪仗、武士等甚是寒酸,陈泰调集五千兵马沿途护送,又有数百侍卫紧紧相随,不让隆武皇帝脱离众人的视线。 隆武皇帝带了五个心腹小太监随行,其余人在他看来都不可信。 从山门处的韦陀拜起,一直到大雄宝殿的如来佛祖,隆武皇帝每一尊佛都不错过,甚是虔诚。 广空禅师一路相随引导,从清晨忙碌到午后,才礼拜完毕。 拜完佛祖,广空又请皇帝到后山饮茶,侍卫不敢阻拦,只能紧紧相随。 栖霞山毗邻长江,站在山顶见雾锁江面,朦朦胧胧。 未时过去,空中阴沉,随行侍卫统领李浑催促太监张瑾去皇帝那里提醒要尽早回宫,宫中的开支来源都掌握在这些侍卫手中,皇帝和太监也不敢得罪这些人。 张瑾到隆武皇帝身边耳语几句,隆武皇帝立刻起身与广空禅师告辞,提出从后山下山,返回南京。 李浑一天小心翼翼,精神紧张,见皇帝准备按时回去,也就不再节外生枝。 两队侍卫夹住隆武皇帝的銮驾下山,后山道路险峻,山下是奔流的长江水。 走到半山腰时,山道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有人高喊:“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李浑掉头,看见一个人影从一处峭壁的拐角处落下,像一支张翅的大鸟。 “张瑾,张瑾落水了!”隆武皇帝停下脚步,右手在空中虚挽,脸色苍白。 侍卫们乱作一团,立刻有人冲上来把隆武皇帝包围在中间,李浑下令道:“速速护送陛下回宫!” 也不管隆武皇帝愿不愿意,一群人几乎是夹着隆武皇帝冲下栖霞山,剩下的四个小太监如惊弓之鸟,被挟裹在内。 陈泰带着兵马候在山下,李浑下山后不敢隐瞒,立刻向陈泰禀告此事。 陈泰大惊,命兵马在栖霞山附近江道边寻找,又急令南京水师去栖霞山边江水中寻人。 想到可能出现的变故,陈泰指着李浑大发雷霆:“你干什么吃的,几百人连六七个人也盯不住!” 李浑汗如雨下:“末将的眼睛一直盯着陛下,确实不知道张瑾是如何坠下河道的!” “一定有人在张瑾身边,给我查清楚,张瑾到底是怎么掉下长江的?” “遵命!”李浑逃一般离去,他不知道脖子上的首级还能寄存多久。 侍卫的行动效率极高,陈泰还没喘几口气,李浑又转回来,跪在地上磕头道:“大人,有人看见张瑾是自己跳下江水的!” “这就对了!”陈泰喃喃自语,哪有那么巧合的事:“传令,在应天府张贴告示,缉捕张瑾!” 李浑很后悔,陈泰更后悔。 隆武皇帝安分守己地过了半年迷惑了许多人,张瑾坠河死不足惜,他担心张瑾带出了什么东西出宫,会给郭臻带来麻烦。 陈泰恨的牙痒痒,一路唾骂回到南京:“内阁那几个瘟神,就知道添麻烦!” 南京城中许多人都在关注隆武皇帝出游,陈泰还没到南京,几位内阁大学士都已经知道张瑾落水了,几个人都紧闭府门,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隆武皇帝身不由己被送回宫中,他在弘光元年从凤阳南逃入江南时,曾经游过栖霞山,到过栖霞寺,与广空禅师交好。 那一片山崖距离江面三丈高,不知道张瑾到底能不能逃出去,这次的意外,让他很难再有机会出南京城。 淮扬的战事胶着,郑氏现在不动手,吴桂现在不动手,朱家还有机会吗? 扬州城下的郭臻不知道南京城内发生的这些事,他同意了内阁的提议,答应让隆武皇帝去栖霞寺礼佛,是因为那张纸上是几位内阁大学士对皇家的脸面。 天色慢慢放明,雨水渐渐停了,明军与清军相距七八里遥遥对峙。 突然,清军大队兵马动了,旗帜向北而去。 “东虏撤兵了!”郭臻轻轻舒了一口气,那说明艾陵湖边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运河中战船扬帆,七八艘小舟飞速南下,信使上岸后拿令箭在驿站中取马,冲向连绵的营寨。 “报,艾陵湖大捷!” 郭臻畅然一笑,笑容中有得意,也有勉励,这就是决胜于千里之外吧。 信使到中军,跪在郭臻马前禀告道:“王爷,艾陵湖大捷,郑将军击溃鳌拜所部骑兵,斩首一千八百,俘虏三百!” 能让鳌拜的骑兵损失近半,这一仗打得相当漂亮,也算是给死在庐州府的袁宗复仇了。 “很好!” 明军没有追击,杜尔滚阵脚未乱,以步兵追击骑兵,一不小心便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现成的便宜没占完,郭臻还不想冒险。 杜尔滚要走了,明军借他南下吃掉了满蒙近七千骑兵,对此,郭臻很满意。 积小胜为大胜,他挫败了满清摄政王的锐气,下面到了该穷追猛打的阶段。 郭臻翻身下马,传令道:“各营兵马卸甲归营。” 后天是五月二十日,原有的那些俘虏生病死了不少,刚好有新俘虏的满人补上。 明军各部兵马在晨雾中守候了两个多时辰,没有等来出击的指令,士卒卸甲后,仆兵开始准备早餐,他们可是饿着肚子站了那么久。 扬州城外,炊烟袅袅,与雾气交融,一副和谐景象。 郭臻回到中军大帐,卸下盔甲,换了一身布袍:“传林毅来见我!” 一刻钟左右,林毅奉命来到中军,他现在才明白郭臻昨天不许他夜袭,是因为有人夜袭。 “参见王爷,恭喜王爷!” “不过是一场小胜,算不了什么大喜!”郭臻摆手道:“杜尔滚北退后,本王估计他已经有了放弃扬州的想法,为防夜长梦多,今晚便破了城墙,攻入扬州城。” “遵命!”林毅大喜,一直是见别人吃肉,他喝汤,今天郭臻终于给他上正餐了。 第849章 敲打鳌拜,博洛担心 杜尔滚匆匆南下,又匆匆退了回去,这对扬州守军的影响是致命的。 扬州城内,不论是明军降卒,还是蒙人、满人,都存了已被满清朝廷放弃的想法。 此时破城,正是时候。 整整一天,矿工们都在地道中布置火药和引线,扬州城下呈现出多日未见的平静景象,博洛怎么也想不明白,杜尔滚为何这么轻易就撤走了。 艾陵湖畔。 满人和战马的尸首都已被收拾了一遍,明军只取首级,不要躯体,河道边布满了无头尸体。 鳌拜满身泥点,跪在杜尔滚马前。 “鳌拜,出征之前,本王是怎么对你说的!”杜尔滚一如既往的冰冷,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像是想杀人。 “是末将之罪,末将不该与郑秋所部对攻!” “你已是第二次输给此人了!” 鳌拜无言可辨。 “看见了吗?”杜尔滚指向四周道:“那些躺下的人因为而死,没躺下的也因你不得不败退回去!” 鳌拜口服心不服。 “前次你有罪过,后来在庐州府立功,功过相抵,这次,本王再留下你的性命!” 鳌拜匍匐于地道:“多谢王爷!” 杜尔滚拨马而走,回头又指向那些无头尸首:“这些人都是镶黄旗的精锐,不能让他们暴尸野外!” “遵命!”现在杜尔滚说什么鳌拜只怕都能答应,生怕杜尔滚借机把他就地正法了。 昨夜真是一场噩梦,明军突然夜袭,用铁炮轰击他的营地,鳌拜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吃了大亏。 下雨天,清军无法使用弓箭,但郑秋所部使用的是新式火铳,完全掌握了远程优势。 镶黄旗的骑兵都是悍勇之士,但真是因为太过勇猛,以致于他们学不会见势不妙逃之夭夭。 曾经有一刻,鳌拜以为自己能杀到明军面前,并将明军的阵型捅穿,可惜,这是他以为而已。 明军的新式火铳射击的精准度让人疯狂,也让人着迷,为此,他不惜死了近百人,抢回了一杆可以自发射击的火铳。 “败了便是败了!”鳌拜偷眼看杜尔滚离去,如释重负。 杜尔滚虽然把罪名推给他,但没有追究他战败之罪,这是一种平衡,杜尔滚要压制上三旗,但却不会激怒上三旗。 清军把两千多具尸首装入马车,紧随在大军之后,扬州人对清军恨之入骨,他们不敢把满人葬在这里。 杜尔滚命大军一路往北,自己策马到郑秋所部兵营外观望。 艾陵湖边明军的营寨就在那里,明军这次没有客气,见到营外有人窥视,立刻用铁炮招待杜尔滚一行人。 杜尔滚拔刀,割破左手拇指,一缕鲜血从伤口渗出:“本王立誓,若不能一洗此战的耻辱,便不得好死!” 他性子高傲,没有惩罚鳌拜,因为他无脸惩罚鳌拜,南下以来,他被郭臻耍的团团转,昨夜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鳌拜被击败,不能来支援。 奇耻大辱! 真是奇耻大辱啊! 杜尔滚心中满是疑惑,不知郭臻此举是巧合还是偶然,如果郭臻是有意为之,那说明他的这个对手太可怕了。 就在杜尔滚沉思之际,侍卫前来禀告:“王爷,鳌拜求见!” 杜尔滚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过来!” 鳌拜拿着一杆火铳前来,还没进入大帐,火铳就被杜尔滚的侍卫留在十几步外。 鳌拜单膝跪地道:“王爷,昨天我抢夺了一杆明军使用的新式火铳,这火铳设计得端是巧妙,不用火绳,且可在细雨中施放。” 杜尔滚向侍卫招手道:“拿来给本王看看!” 那侍卫来到近前,高举双手,把火铳奉上。 杜尔滚在战马上玩弄良久,垂头道:“这杆火铳先放在本王这里,等本王送回京城让工匠仿制。” 此铳一出,弓箭将失去用武之地,杜尔滚忧愁更重,因为骑射乃是八旗之本。 天色慢慢黑下来,博洛站在扬州城头向北眺望,杜尔滚走时没有给他送消息,他站在城头,眼睁睁看着满清的旗帜逐渐远去。 平心而论,见识到西营门外那些纵横的坑道后,博洛认为杜尔滚退兵是明智之举,但他是扬州守将,不是满清的摄政王。 扬州城内的粮食很充足,还可以熬上几天,从江南退到江北后,博洛一直在扬州城静候明军的围攻,为此做足了准备。 “若是放弃扬州……”博洛从全局考虑,终于想到这个策略。 扬州离江南太近,明廷兵锋所指,扬州城首当其冲,满清被拖在淮扬战场的南侧,这里水道太多,无法发挥骑兵的优势。 一江之隔,今年江南禁止稻米出境,南京城的大米最低跌到一两五钱一石,扬州的大米从没低过三两一石,北京城的大米更是一直在四两银子一石左右波动。 纵然有万般难处,万万不可放弃扬州,博洛很快否决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明廷兵指湖广,满清失湖广,明廷兵指扬州,满清弃扬州,如果明廷再攻淮安,是不是还要继续这样放弃下去。 今天清晨雨停之后,一整天没有再下雨,监正说,夏汛季节还没有到来。 南方的天气真让人恶心,博洛在扬州南城门和西城门巡视一圈返回府邸。 明军有些日子没有攻城了,而且明军从未在夜晚攻城过,因此,博洛认为今晚能睡个好觉。 时间匆匆,很快到了亥时,风吹走空中一层云,在城头守卫的士卒抬头,竟然在头顶上看见了几颗星。 子时,一队兵丁从南城墙外举着火把在城内狂奔。 一群人到了总督衙门,为首的将领是个大明人,朝正在打盹的守卫喊道:“有紧急军情,请速通报总督大人!” 博洛的亲随都是满人,一群人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惊醒,一个佐领站出来,皱眉道:“有什么事吗?这几天总督大人一直忙的没合眼,才刚刚安歇下来。” 那千总神色紧张道:“明贼来攻城了!” 满人佐领不信,嘲笑道:“你不是才从梦中醒过来吧,明贼什么时候晚上来攻城过?” “真是如此,总督大人昨天见明军西营挖了无数坑道,担心明贼挖地道攻城,特命四城布置蒙牛皮的水缸监听地下动静,我将才听见南城墙下有人在挖掘泥土!”降军千总神色焦急,说话如连珠炮。 他说话语速极快,满人佐领听得不明不白,好在守卫中有通晓满汉两语者,详细解释,才让几位满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850章 怀疑地道,博洛出逃 “当真如此?”那佐领看着翻译将信将疑。 “我听得清清楚楚!”军情紧急,那佐领不敢耽误,连忙往府内通报。 于是,博洛从沉睡中被叫醒,听说紧急军情后,他立刻起身点了几百个亲兵前往南城。 前天,博洛在城头眼睁睁看着数千铁骑陷入明军坑道,那些坑道长且深,从那以后,他一直心神不安,明军有这样的挖掘能力,为何从不用地道攻城? 一行人跟随来报信的大明人千总到南城门外,高耸的城墙下每隔几十步远放着一个蒙着牛皮的水缸。 那大明人千总快步上前,侧身把耳朵贴在牛皮上细听,博洛走到不远处盯着他看。 那大明人听了片刻,皱眉起身道:“怪哉,好像又没有了!” 守卫总督府大门的佐领随行前来,听见此言上前一步斥责道:“大胆,你怎敢谎报军情!” 那大明人千总大恐,跪地道:“总督大人,刚才确实有响声!” 博洛摆手示意那佐领退后,下令道:“各营小心监听,一有动静立刻前来禀告本官。” 几百个士卒出列,各自抱着水缸,监听地下动静,但听了半天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博洛没有就此放弃,又传令四门守军都小心监听地下。 扬州城城楼下三三两两点燃火把,免不了有人暗自骂那个大明人千总多事,折腾了许久,没有任何发现,博洛返回总督府。 不过,他从睡梦被叫醒,回来后睡意全无,独自坐在火烛下,心神不安。 明军不用地道攻城实在太可疑了,博洛不信能挖出那么多坑道的人挖不出一条通往城内的地道。 不知坐了多久,博洛正恍惚间,又有人来到总督府汇报军情。 来人是在城墙上巡逻的佐领,见到博洛后禀告道:“总督大人,小人发现有明军正在靠近城墙!” 博洛心中生出警兆,问道:“来了多少人马?”。 “黑暗中看不清楚,从脚步声至少有几千人!” “快带本官去看看!” 博洛第二次走出总督府,今晚不得安宁,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亲随把战马牵过来,博洛还没来的及上马,便听见南边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随后大地开始颤抖。 博洛耳中嗡嗡作响,总督府的房子好像在摇晃,整个扬州城好像在旋转,他身前的战马长嘶一声,竖起双蹄,就要狂奔。 亲兵连忙紧紧抓住缰绳,那亲兵身长体壮,力气甚大,竟然把那战马死死揪住,让它无法脱身。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博洛脑子一阵眩晕。 深夜,整个扬州城都被惊醒,腿脚灵活的飞窜到院子中听外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南城传来呼喊声:“明贼来攻城了!” 博洛抢过一匹战马,飞奔向南城,他还才走了一百多步远,南城又爆出此起彼伏的呼叫:“明军入城了。” “明军入城了吗?”博洛心中惊恐,果然还是有地道。 亲兵赶上来,护在他左右,一个满清佐领迎面赶来,见到博洛的旗帜,下马跪在路边道:“总督大人,明贼用火药把南门城墙炸开十几丈的缺口,现在正蜂拥杀进来!” “给本官挡住!”博洛没有二话,策马往南城而去。 街道上到处是胡乱奔跑人群,大批清军被刚才的爆炸声惊醒,急急忙忙穿衣服披盔甲。 离南城越近溃兵越多,每隔片刻便会响起齐整的火铳声。 博洛不知道有多少明军入城,只顾策马前行,离南城门三里路开外,道路被完全拥堵。 博洛心中焦急,策马高呼道:“南城的都统在哪?” 一个武将认出博洛,挤道近前禀告:“总督大人,南城都统在城墙上被炸死了!” 博洛双目赤红,下令道:“一定要顶住,把明军赶出城!” 正说话间,又听见远处有人喊叫:“南城门失守了!” 博洛抬头远望,南城门上火光闪耀,还有厮杀声传出来,他看见举着火把的清军正被驱赶向西城退却。 清军溃兵丢盔卸甲,汹涌而至。 “闪开!”博洛拔出长刀:“退后者斩!” 可惜博洛带出来的亲兵人数太少,连斩三五个人不但没能阻挡颓势,反被溃兵流推向城中心方向。 城中各处营房中的清军整理队列走出来,有人冒险杀向南城,多数人尚在等候总督府的命令。 博洛见局势越来越坏,知道自己顶在最前线没有用处,眼下各部兵马都找不到主心骨,他要急回总督府居中调度。 “可惜摄政王已经撤走了,如果大军还在扬州城外,便可以攻打明军大营牵制。”博洛在归途中想了无数个主意,心头越来越沉重。 围困在扬州城外的明军有十几万人,看架势至少有两万明军已经入城,这扬州城只怕是守不住了。 一群将领聚集在总督府门前,见到博洛归来,各自来到马前见礼。 “突围!”博洛在马上挥手,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突围,扬州城守不住了!” “各部召集兵马,向北门突围!” 几个满人都统并无二话,掉头离去。 南城的战火不断向城中蔓延,几乎每条街道都有厮杀,百姓紧闭大门,生怕战火进院祸事上身。 但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也不知是谁点燃了房屋,扬州城内几处烈焰冲天。 博洛命满人骑兵开路,打开北门朝城外杀去。 扬州城内有四五千清军骑兵,出城后从北营和西营之间的空隙处突围,大批步卒脱掉重甲,只留手中兵器跟在后面。 清军才杀出北城门,西营城门又被明军攻开。 明军围三缺一,博洛出城后并没遇见阻截,等骑兵突破营地,明军北营和西营才各杀出一队兵马追杀落在后面的步卒。 博洛回头见大批兵马被截在后面,一边亲率骑兵回头接应,一边对心腹吩咐道:“速去高邮城找摄政王求援!” 随后,博洛义无反顾掉头杀向阻击的明军,他可以放弃扬州城,但不能放弃麾下的满人。 满清入关以后征战不止,十万满人士卒越来越少,八旗将领都意识到满人的重要性。 第851章 骑兵对决,杀俘祭祀 远看扬州城内火光冲天,南城和西城的厮杀声渐渐平息,还有火把从北城门涌出来,不知是满人还是大明人。 战场从城内转换到城外,天色渐渐放明,白天利于清军逃命,也利于明军追击。 博洛身先士卒,清军骑兵大显神威,明军精锐全在扬州城内,追击的府兵渐渐抵挡不住。 郭臻没有入城,扬州城内大局已定。 方科指挥一万正兵和三万府兵追击清军溃兵,这本是简单的活,没想到事情的难易是因人而异。 如郑秋敢用全火器兵对付满人的骑兵,其他人就没这个胆量,连郭臻也对此捏了把冷汗。 四万兵马在方科手里如一张布满漏洞的大网,博洛每率骑兵返身突击一次,那张网都像快要被撕裂了。 战场是检验武将能力最直接的方式,方科急的满头大汗,郭臻脸上不满的神色越来越浓。 行军打仗不是兵马越多越好,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有一代军神的指挥能力,方科的能力仅限于万人。 不过,方科能力再差,郭臻也不会撤了他的总兵之职,这是对方家的恩赐。 “出兵!”郭臻一声低喝,亲卫队很久没有临阵了,刀在鞘中放久了,不知是否已经长锈。 “出发!”吕毅拔刀指向天空。 黎明前,两千骑兵出现在战场,郭臻身在其中,一个壮士在他身后高举楚王的大旗。 郭臻没有拔刀,不断命传令兵往各部传达命令。 亲卫骑兵在战场游走,所到之处,原本千疮百孔的队列慢慢像是被针线串联起来。 方科被剥夺了战场指挥权,他浑身自在,督本部一万兵马在清军溃兵中穿插切割。 溃兵又被阻挡住,博洛再次率三千骑兵回头,明军仅有的骑兵在战场中非常显眼。 博洛擦亮眼睛,惊呼道:“那是郭臻的帅帜!” 博洛眼光很毒,郭臻身边只有两千骑兵,他心动了。 明廷楚王许久没有临阵,这是千载难郑的机会,如果能够杀死郭臻,明廷将不战自乱。 博洛也不管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权力,举刀指向几里外,许诺道:“杀过去,斩杀郭臻者,赏千金,封侯!” 三千清军骑兵扑向郭臻的亲卫队,途中妄图阻拦的明军皆被铁蹄践踏为肉泥。 相距两里,郭臻看见从侧翼冲来的清军骑兵,当即下令道:“迎敌!” 吕毅听命,他没有领亲卫队掉头,反而是直接往前冲刺,拉开与清军骑兵的距离,然后走了一个弧形,两千亲卫队变成与清军骑兵交错平行相对行进。 两千亲卫队没有继续与博洛捉迷藏,再往西行进五六百步远,绕了一个半圆掉头,与清军骑兵相距两里路对峙。 “冲!”吕毅举刀。 “冲!”博洛举刀。 方科分三千步卒从侧翼包抄过来。 黝黑的战刀就在手边,郭臻没有拔刀,林虎等八个侍卫守在他左右。 弯刀碰上百锻刀,两队骑兵碰撞在一起,明军骑兵的队形更加紧密,如一柄钝器刺入鲜肉,艰难的把清军骑兵切割成两半。 吕毅身披三重重甲,势不可挡,明军队列中心的骑兵火铳手瞄准外围的清军骑兵扣动扳机。 击散清军骑兵队列后,亲卫骑兵脱离战场,趁博洛尚在召集残兵之际,亲兵骑兵再给满人拦腰一击。 乱军中,郭臻灵活驾驭战马,从开始到结束,他都没有拔刀。 满人玩命杀向郭臻的大旗,林虎左肩中了一刀,一条三寸长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 但是,博洛今天三番两次率军回头,清军骑兵早已是强弩之末,碰见蓄势待发的楚王亲卫队,结果可想而知。 短暂的混战后,博洛情知事不可为,想指挥骑兵脱离战场。 来时容易走时候难,明军亲卫队紧咬住不放,一直到追击十几里路才停下脚步。 到这时,博洛身边只剩下了五百多骑。 穷寇莫追,郭臻心系扬州城,把失去主将四散而逃的清军溃兵留给方科,率亲卫骑兵返回城内。 林毅正在调集壮丁灭火,明军将士手持锋利的刀刃,凡是见到留有辫子的,立刻上前一刀割掉,干干净净。 今天是原定举行祭祀大典的日子,朝廷礼部侍郎领十几个僧人进入扬州城。 清军俘虏在囚车中奄奄一息,杜铎和张存仁身份特殊,格外优待,单独一个囚车。 郭臻征袍未解,策马来到杜铎的囚车前,铎两眼看天,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死在这里对你是个解脱!” 杜铎没有多话,此时任何话都显得多余。 张存仁眼巴巴看着郭臻,见郭臻看都没看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再无转机。 午后,斥候来报,杜尔滚率两万骑兵南下,接应从扬州城逃出来的溃兵。 郭臻传令,命追击的明军撤回扬州城北的大营。 未时,林毅所部押解三千五百满人出扬州城西门,一直走到运河边,数万扬州百姓紧紧相随,还有专门从江南赶来观礼的士子。 两个明军士卒押解一个满人,让他们背朝运河,面朝扬州城方向跪下。 郭臻留在扬州府,没有亲临现场,林毅担任行刑总管,吏部侍郎黄骥为监斩官。 博洛和张存仁本是凌迟之刑,郭臻仁慈,念张存仁非大恶之人,把他的凌迟改为斩首。 监斩官验明十几位满清武将真身,林毅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三千五百颗首级落地。 礼毕,林毅派人到城内送信,一盏茶的功夫,郭臻传令,命林毅把这些尸首投入西营外的陷马坑中埋藏。 十几位大德高僧面朝汹涌的运河水念诵经文超度,直到午夜才结束。 礼部专门从江南运来了一船纸钱,燃烧后黑色的纸灰在扬州城内外四处飘荡,有人期盼,有人唾骂,斩俘献祭的礼节简陋的让许多人失望。 郭臻没有出面,在场职位最高的官员是礼部侍郎。 杀俘不是目的只是手段,郭臻其实不想与此事牵上太深的瓜葛,攻下扬州城,明军完成了北伐的第一阶段目标。 杜尔滚一击不中,全身而退,用两场失败挽救了战略失误,这是一个需要全力以赴的对手,不过,他没想到明军会这么快攻下扬州城。 第852章 战后封赏,张焕入川 扬州城的战事暂时结束,杜尔滚率残兵退回淮安城,坐守淮河之侧,局势豁然开朗。 杜尔滚选择放下然后一身轻松,只是可惜了扬州这片膏腴之地,从高邮往南再没有清军的踪迹,满人摆脱了雨季驻扎在野外的痛苦。 郭臻不急于继续进军,先以楚王的名义张贴布告,免除扬州府三年田赋,安顿逃难的流民。 明军在高邮城设立行营,这时的高邮城城墙千疮百孔,四门往内布置了无数防御设施,城内房屋则被扒的七零八落。 守城最危急时,阎元把城内男丁编为十队,老弱妇孺编为四营,男女老少,无论贫贱富贵一视同仁,必须都参与守城,这才力保高邮城不失。 乡绅与贱民一体,真是斯文扫地,不过面对阎元的大刀,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郭臻率亲卫队赶到高邮城,阎元前来拜见,身后跟着陈明遇、王公略和李庆三将。 阎元神情恭敬,禀告军情,最后说到城内的伤亡:“王爷,我军正兵战死重伤四千两百二十人,府兵战死重伤三千五百人,城内百姓伤亡超过两万之众。” 他嘴里说出那些冰冷的数字,听不出有什么情绪,陈明遇和李庆看阎元的背影,心情沉重。 与战死并称的重伤,是指失去再战能力的重伤,无法通过治疗重返军阵了。 “原来伤亡近半了!”郭臻对阎元另眼相看,能维持兵马伤亡近半而不溃乱者,必有过人之才。 “阎总兵,辛苦了,高邮城守军浴血守城,为我大明击败东虏立下大功,本王现将城内所有府兵改为正兵,归你统辖,所有战死的府兵也当做正兵同等待之!” “谢王爷!”阎元声音有些激荡。 正兵的军饷和待遇远超过府兵,郭臻把那些府兵改为正兵,这种赏赐远比几两银子更得人心。 而且,高邮城的正兵和府兵合一后超过一万人,阎元拿到统辖大权,离封将军只剩一步之遥。 阎元身后,李庆抬起头偷看高台上的郭臻,前天高邮城形势危急时他奉命去扬州大营求援,后又孤身返回高邮城,誓与高邮城共存亡,今天见阎元升官加爵,心中很不是滋味,果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庆因受反剃发令刺激,投笔从戎,入讲武堂后表现优异,高邮一战,让他见识了战争的冷酷无情,也明白战场不是军歌中唱的那般令人向往。 随后数日,诸将上报功劳,军中将士立功者各得奖赏,郭臻主事,明军封赏便捷,赏银在一个月之内全部到位,升官加爵立刻体现,李庆升为军中协同守备。 扬州府的明军一分为二,郑秋协助郭臻统管高邮行营,李志则率另一半兵马驻守扬州城。 军中杂事尚未处理完毕,南京提督陈泰送来密信,应天府兵丁在江面搜寻了三天,水师在江道中捞出无数乌龟王八,小太监张瑾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密信很厚,陈泰老老实实的请罪,把整个事件他所知道的信息详细记录其中。 郭臻看完后,心情异常烦躁,隆武皇帝不老实,那个太监如果活着逃出去,不是去福建,就是去四川。 郑珑不足为惧,但是他现在有求于吴桂,如果隆武皇帝真有密诏传到吴桂手中,吴桂未必敢起兵清君侧,但可以堂而皇之拒绝他出兵陕西的提议。 当然,郭臻没有排除最差的局面,那就是郑珑和吴桂同谋起兵攻打江南,真是如此,北伐之战就不得不停下来了。 郭臻静思片刻,提笔手写一份文书:“阉人张瑾身犯欺君之罪,畏罪潜逃,命南直隶、浙江和湖广诸府画像拘捕,有发现张瑾踪迹者,赏白银五十两!” 楚王府的传令兵快马加鞭把公文送到刑部,再由刑部往各地下海捕文书,江南的风向标一天大变,郭臻深思熟虑后,给内阁留了一份情面。 如果郑珑和吴桂真被浆糊涂了脑子,他还需倚仗那些文官的力量。 六月初,缉捕张瑾的公告贴满各府县,这时候,一支船队从南京出发,逆水而上。 中间是一座客船,礼部郎中张焕坐在船头,另有两艘水师战船护卫。 张焕是吴桂的老相识了,他从王逝的幕僚升任礼部郎中,升职都落在吴桂身上。 六月初在长江中行船,只要不下雨,沿途景色能让人忘记旅途的疲乏。 张焕怀中揣着一份封赏的圣旨,一份楚王郭臻的信件,临行前,他特意去请示王逝,以免错会了郭臻的意图。 吴桂得知朝廷使者将来,命吴荣出川相迎。 吴荣引张焕入川,每到紧要处,他绘声绘色讲述张忠在蜀中残忍无人性的行径,清军在四川减丁造的杀戮。 吴桂反正掌管四川不到一年,四川已经恢复了一些人气,满清入川推行剃发令,成都、江洲在屠刀下顺从,但各处起事的义军一直未绝。 去年,吴桂反正,朝廷派来钦差宣旨,义军随即解散,各归各地。 张焕一路听得明白,吴荣此举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希望他能把四川的这些事传达给郭臻。 吴桂反正,不仅为国事,也解救川人于水火之中。 一行人入成都,张焕先拜祭武侯祠,再见镇西王吴桂。 先宣告圣旨昭示朝廷赏赐,礼毕后,张焕把圣旨交到吴桂手中,换了一副神色,拱手笑道:“王爷,别来无恙啊!” “张特使一路辛苦!”吴桂请张焕落座。 两人分宾主坐定,张焕好似换了身份道:“去年东虏阿齐格从陇西攻汉中,因时近寒冬,楚王仓促间无力发兵相救,今年楚王起兵攻江淮,取扬州,牵制东虏十几万大军,王爷为何不乘机攻汉中以收复失地?” 说到这里,张焕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楚王听闻我要来四川,特在扬州城手书一封,快马送到南京,托我带给王爷。” 吴桂双手接过信件,笑道:“四川距南京千里,我也是才听说楚王正在攻打江淮。” 这是很拙劣的托词! “岳州将军龙云去年冬天为牵制东虏在南阳与勒克德浑激战半年,王爷应该有耳闻才对!” 吴桂笑容不退,问道:“听说扬州已下,不知楚王想把战事推行到哪一步?” 张焕想也不想,回道:“京城!” 吴桂只是笑。 张焕话锋一转,问道:“王爷知道楚王投入大明前的经历吗?” 第853章 游说吴桂,出兵怀远 吴桂笑着回道:“本王略有耳闻,楚王曾经在草原叱咤风云过!” “不错!”张焕点点头,然后又问道:“那王爷是否知道漠南草原近期的变化?” “你是说察哈尔脱清吗?”吴桂脸色未变,心中泛起波澜,他听说了察哈尔大汗额哲在漠南草原起事,但他不知道郭臻在这件事中起的作用。 张焕点头道:“楚王在草原时与蒙古大汗额哲近乎是结拜之交,若不是楚王鼓动,额哲怎会起兵反清?” 说起来,这事如果不是郭臻主动向他透露,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内幕。 对此,吴桂却是不信,郭臻在草原时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与额哲成为结拜之交。 “按照额哲大汗与楚王的约定,额哲近日将攻入陕西,也许还会攻山西,或许进河南,天下局势已经如此明朗,王爷手握重兵,难道只困守蜀地,任由东虏猖獗吗?” 吴桂这次被惊吓到了。 额哲是蒙古的大汗,不是大明的臣子,更不是郭臻的下属,什么结拜之交,更是用来哄小孩听的玩意。 郭臻已占据大明最富庶的土地,要是还有蒙古这个盟友,天下的归属还有疑问吗? 他吴桂占据四川,封镇西王,进一步可独立割据,退一步也可以老老实实当大明的臣子。 “当真如此?” 张焕拱手道:“我怎敢欺骗王爷!” 吴桂不解问道:“蒙古入陕西必经坚固的怀远卫,且陕西穷困,蒙古人无力攻取西安这样的大城,额哲怎会弃张家口取陕西?” “因为楚王需要!”张焕直言道:“大明少骑兵,在中原与东虏对战极为吃力,楚王要打通西北通道,从草原贩运战马。” 楚王郭臻需要战马,额哲便会送马过来吗? 吴桂的脑子没这么简单! 蒙古与江南明廷相距千里,双方能达成这样的盟约,说明大汗额哲与楚王郭臻之间信任度颇高,即便不是非结拜之交,两人的交情也一定很不错。 “楚王有何吩咐,张特使请直说吧!” “汉中本是王爷的属地,楚王希望王爷能取回丢失的城池!” 吴桂苦笑道:“张特使,不是本王不想,而是本王实在没这个能力,阿齐格还在汉中呢!” “察哈尔蒙古攻陕西,龙云会调集大军攻打南阳,阿齐格在汉中坐不了多久,王爷到时候不要袖手旁观就好了!” 没有吴桂的支持和配合,龙云兵出襄阳很难造成威胁,吴桂有数万骑兵,这是大明欠缺的机动力量。 “只要阿齐格离开汉中,本王一定会出兵!”吴桂当即表态。 “王爷收复汉中后,可不能就此止步!”张焕进一步提出要求。 嘴上说来都是空。 出于多种原因,郭臻迫不及待要把吴桂拉上战场,这位大明新晋的镇西王,也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鱼。 陕西怀远卫曾经是大明抵挡蒙古人骚扰最坚固的防线,怀远卫东边是沙漠,处于河套草原与黄土高原的交接处,深不见底的坑道是天然的防御圈。 大明怀远卫边军出过许多名将,吴襄家族就是起源于怀远卫,大明现在的军中大佬龙云和秦锋也曾在怀远军短暂效力。 曾经,因为怀远卫边军的存在,河套蒙古人不敢入大明一步,现在的怀远卫雄关依旧,那些强悍的西北士卒已经不知去向。 清军入关时,阿齐格曾经绕道蒙古从怀远卫攻入陕西,一路南下,蒙古人如今要走的就是这条道路。 两队骑兵在河套草原缓缓而行,相距十几里远,土默特是第一个追随察哈尔反清的部落,但这改变不了察哈尔与土默特的世仇。 闻彬留着一撇山羊胡子,在马上摇摇晃晃,一个扎着头巾的汉子问道:“闻特使,公主她好吗?” “很好,公主是楚王最宠爱的女人!” “可惜公主不是楚王的大妃!”格日图心中遗憾,他当年追随云雪公主救助土默特部众,受俄木布汗赏赐分到几百部众。 十几天前,格日图刺杀马鲁特后,已成为土默特势力最强大的部落头目。 在草原,只有黄金家族的后裔才能统领蒙古部落,土默特汗室是黄金家族的旁支,格日图需要王室来稳定地位,俄木布汗全家被囚禁在盛京,已经好久没有消息。 闻彬笑了笑:“楚王提过你!” 格日图笑道:“楚王曾经救过我的性命!” 土默特虽然追随额哲,但很多人只是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暂时低头,此次兵进怀远卫,察哈尔骑兵由阿穆尔统领,格日图让托克博留在归化,自己亲自出马。 脚下的绿草慢慢过渡成寸草不生的荒地,远处,怀远卫门楼夹在两座土山之间。 格日图最后一遍确认,问道:“闻特使,里面真有你的内应吗?” 以蒙古现在的势力,没有部落愿意攻打险峻而贫瘠的榆林。 “放心吧!”闻彬拍着胸口,他也是陕西人。 大明精锐的怀远边军已经不存在了,要么因立功调往别处,要么在无休止的陕西民乱丢掉性命,少数有血性的汉子也在去年起事时死在吴桂的刀下。 蒙古原属于满清藩属,满清没有在怀远卫布置重兵防备,即使听说了察哈尔反叛,满清也没想到蒙古人会来攻打陕西。 蒙古铁骑在布满尘沙砾石的土地上奔跑,怀远卫守兵零零散散出现在城楼,有人点燃了狼烟。 阿穆尔指挥察哈尔人立营,砍伐树木打制盾车,这些年,他与满人和大明人走的很近,学会了许多东西。 格日图率本部兵马杀到怀远卫城墙前,两轮骑射之后,便听见怀远卫中一阵喧哗,城头的兵丁飞一般冲下去。 格日图正在张望,怀远卫吊桥哐当落地,下面是十几丈高的深沟。 与黄土颜色相近的大铁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一群身穿布衣的汉子手持长刀站在城门边。 “杀进去!”土默特骑兵边射箭边蜂拥而入,多年来,蒙古人终于攻破了怀远卫的城墙。 闻彬跟在身后高呼:“格日图,请约束士卒,不要杀害大明的百姓!” 闻彬必须多说这一句,因为按照草原的习俗,战胜者对战败者的惩罚很快要落到怀远卫百姓的头上。 第854章 警告蒙军,秦锋援鄂 “这些不是大明的百姓,是满清的百姓!”格日图策马狂奔,想脱离闻彬纠缠。 “从我们攻入这座边关,这里已经是大明的土地,怀远卫的百姓都是大明的百姓!”闻彬声色俱厉。 他出发前,郭臻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蒙古人攻破陕西后,陕西仍然是大明的国土,绝不许蒙古人肆意妄为。 “那又怎么样?”格日图丢下一句狠话,对闻彬的警告熟视无睹。 蒙古人出兵没有军饷,如果抢不到足够的财富,下次还有谁会跟着他出动。 蒙古人在卫所内烧杀抢掠,怀远卫有些店铺,店主和伙计常常往返大明和蒙古做些买卖,这次遭了灭顶之灾。 格日图嘴上虽然那么说,但行动上还是有所收敛,等卫所内战斗结束,他下令骑兵封刀,禁止再去抢夺百姓的财物。 阿穆尔不急不慢,他年岁长,不急于与格日图争这点蝇头小利。 怀远卫打通后,往里面的道路就好走了,陕西相距南京太远,闻彬无法请示郭臻,很多事依他这个暗影卫副统领自己做决定。 次日,闻彬正在整顿愿意投诚怀远卫的守军,阿穆尔整顿五千士卒南下,准备杀向陕西腹地。 闻彬听到消息后,匆匆忙忙把手中事务放下,赶到阿穆尔的营寨阻拦。 察哈尔骑兵先锋已经出发,闻彬拦在阿穆尔马前:“陕西之民一直深受战乱之苦,楚王请你们来,不是为了折磨大明的百姓,如你就此南下,必然有有心人谣传楚王勾结外族!” 阿穆尔冷笑道:“本来就是如此!” 闻彬苦笑道:“如此一来,生意怕也是没得做了。” “你在威胁我!”阿穆尔很生气。 “我只是传达楚王的口谕,楚王说过,如果蒙古骑兵在大明烧杀抢掠,那与东虏也就没什么区别了,既然如此,双方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 阿穆尔脸上阴晴不定,良久后,下令出发的察哈尔骑兵返回怀远卫。 蒙古人攻破怀远卫,满清在陕西仅有的兵马守在西安,蒙古骑兵行踪捉摸不定,满清暂时也没有兵马夺回怀远卫。 在赵成和闻彬共同策动下,各地原本沉寂下来的义军又死灰复燃,延安府两座县城接连反正,陕西出过推翻大明的义军,也出过能抵挡义军的官兵。 把吴桂拉入战场,郭臻无需再担心隆武皇帝的密诏传到四川会引发什么恶果,大明皇帝的诏书在有些人眼中重如泰山,但郑珑和吴桂等人显然不在此列。 湖广,长沙总兵张天禄和武冈总兵陈友留守湖南,稳定西南。 一队骑兵从荆州出发,经襄阳过江进入南阳府地界,正式踏入战场。 秦锋和杨震奉命在荆州组建骑兵,时隔一年,两位大明总兵麾下一共只有七千多骑兵。 明军不缺善骑的将士,缺少的是优良的战马。 队伍中,举“秦”字旗的骑兵在前,举“杨”字旗的骑兵在后。 秦锋跨在一匹黄骠马上,许义阳陪在他身边,许义阳现为军中副总兵,明摆着是朝廷派来接替秦锋的将领。 过江十里地,迎面来了一列骑兵,许义阳指着前面说道:“爹,龙将军来了!” 龙云如今是湖广职位和爵位最高的将军,除了秦锋,这里没有人能当得起他亲自来迎接。 秦锋策马出队列飞奔,许义阳领一队骑兵紧随其后。 “秦大哥!”相距几十步远便能听见龙云高声呼叫:“终于把你盼来了!” 秦锋领着诸将下马,走到龙云面前就要行礼。 龙云忙伸手扶住:“大哥,你我兄弟之间,这么做是要折杀我吗?” “军中礼节不可废!”秦锋坚决施礼,然后才与龙云嘻嘻笑谈。 “大哥,你不来,我真是拿勒克德浑没办法啊!”龙云扶住秦锋的肩膀诉苦。 秦锋笑着反问:“你也会怕勒克德浑?” 龙云反应极快,辩白道:“我哪里是怕他,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我与勒克德浑交战二十二场,我胜了十四场,东虏胜了八场。” 秦锋笑道:“我只知道你被东虏挡在南阳府,半年未能更进一步。” 这兄弟二人见面,惊煞了身边诸将,各家武将没想到自家主将还有这幅神色。 秦锋招手命许义阳上前拜见,许义阳躬身行礼道:“见过龙叔父!” 龙云威名赫赫,对秦锋一个样,对其他人另一个样,许义阳不敢直视。 龙云上下打量,最后伸手猛一拍许义阳的肩膀:“果然名不虚传,弱冠少年定湖南,前途不可限量!” 秦锋此举有托付提携许义阳之意,许义阳做的事情,龙云军中之人也有所闻。 一行人走入中军大帐,跟在后面的杨震可得不到这般优待,自行率军进入樊城附近的大营,随后去中军大帐拜见龙云。 七千骑兵过江后,明军在樊城已经集结了五万大军,全是训练精良的正兵,姚启调集府兵接管襄阳,又征集民夫往江北运送粮食和火药。 午后,大军集结完毕,龙云升帐议军。 龙云坐在主座,给秦锋在右侧特设了一张椅子,其余诸将分两侧站立。 军中尤其讲究资历,秦锋被贬到荆州,但他与龙云的关系非同一般,龙云对这个兄长格外尊重。 三遍鼓过,帐中肃穆。 龙云沉声道:“自去年过江以来,我等在南阳与东虏接战大小近百次,虽胜多负少,但一直未能彻底击溃清军,王爷在扬州城下大破清军,又传来军令命吾等奋勇出击,一举收复河南,秦总兵和杨总兵率骑兵新来帐下听令,使吾等如虎添翼。” 秦锋站起来,杨震出列,拱手给诸将见礼。 “吾等与东虏接战半年,每每击溃东虏后,因缺少骑兵,无法扩大战果,秦、杨二总兵来援,东虏不足惧矣!” 许义阳站在大帐后半段,眼睛转向四周,帐中都是生面孔,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他年纪最轻,周边都是粗鲁的汉子,唯有他气质卓尔不群,风流儒雅。 龙云坐在高处,他治军严厉,军中士卒畏他如虎,令之所至,无敢不从。 许义阳这般随意,让龙云他心中不喜,只是碍于秦锋的面子才没有发作。 第855章 兵进南阳,骄兵挑衅 龙云没有在这事上纠结,随即宣布出兵计划:“诸位,,大军休整两天,两天后兵进南阳!” 龙云召开这些短会,主要目的是让诸将熟悉秦锋和杨震,因此军议时间极短。 会后,龙云留下秦锋和杨震议事。 许义阳奉命往中军取粮草补给,沿途见到龙云军中操练心感震撼,他首先看见一队士卒身披重甲长刀练习劈砍,脚步走过之处,汗水滴湿土地,有体力不支的士卒倒下,立刻被拖到一边,拔下衣甲接受鞭刑。 走过一片营地,许义阳看见一座小山坡下火光冲天,他手持令牌,特意绕道去观望,一队整齐的士卒呼喊各种怪异的声音,冲过火场,没有一人敢止步不前。 有人冲过火场后,衣服被点燃,早有准备好的士卒立刻泼水灭火。 龙云在樊城驻军半年,偶尔出击,多数时间就地练军,许义阳不但没有认同,反而在心中暗自嘀咕:“竟然有如此残酷的练军之法!” 他幼时家中富裕,父亲许督谋反被斩首后,他被秦锋领养,秦锋为人随意宽厚,顾眉无子,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他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头,见不得这么残酷的操练之法。 龙云练军残酷,但军中将士立功后补给赏赐丰厚,将士虽苦,但并无怨言,因此成就铁军之名。 龙云与郑秋都是满清最不愿遇见的明军将领,在大明军队中,郑秋的地位更高,但满清更加畏惧龙云。 许义阳一路边走边看,往中军交接令牌,取了粮草退回本营。 三天无事,明军北进。 龙云所部与金桓所部齐头并进,秦锋和杨震率骑兵跟在最后,满清担负河南守卫的将领是龙云的老相识—洪畴和勒克德浑。 去年两人从襄阳退回南阳,满清并没有处置二人,因河南总兵尚喜被吴桂俘虏,两人收集残兵,就地接过河南防御。 洪畴统管民务,安抚民心是一把好手,半年间让残败的河南恢复宁静,并长袖善舞让各村寨结寨自保,不给明军提供粮草补给。 龙云曾率军攻破三座山寨,斩杀不听号令的乡绅几十人,反而让河南百姓更加畏惧明军,每当明军北进时,河南百姓便逃之夭夭。 从宏治七年起,河南一直处于战乱中,这里的百姓早已没有倾向性,大明的官兵在他们眼中甚至比不上大顺军。 勒克德浑挟骑兵之利,利用南阳平原的优势不断袭击明军粮道,龙云虽能深入河南境内,但不能久留。 龙云则一直在找清军骑兵决战,两路明军进入南阳府后,发现这里的田地也如扬州府一般长满了荒草。 从湖广进入河南,就像进入了另一片天地,湖广的稻穗迎风招展,河南则是满目荒芜。 许义阳亲率一支百人骑兵在距离大军二三十里外巡逻,偶尔见到一个村落,也早已是人去屋空。 明军斥候骑兵由秦锋的马贼一脉相承下来,通过一些牲畜的脚印和粪便,能发现有清军骑兵在附近活动。 一天后,明军到达新野城外,城内并无满清重兵守御,龙云只用半个时辰便攻入新野县城…… 战后,龙云到骑兵营中宣告:“龙云将军有令,命秦锋总兵统领骑兵往北急进,把沿途逃难的百姓全部押回来。” 三千多骑兵连夜在河南平原驰骋,斥候小心查探清军骑兵动向,次日午后抓回来一万多百姓。 这些百姓被押解到新野城外,龙云命人把百姓根据体力不同遴选分开,年轻力壮去辎重营搬运粮草物资,老弱妇孺为军中士卒生火做饭。 龙云军中将士彼此在战场照顾有加,但面对壮丁百姓可不客气,动作稍慢即鞭打脚踢,好似想把在训练中受的暴戾之气全部释放出去。 许义阳解下盔甲,出营巡视,绕了半圈,见前面聚集了一群人,还有些叫骂之声,连忙走过去。 只见一个士卒正在鞭打一个老头,周边有十几个人在围观,那老头抱着脑袋,胳膊上被打出条条血印。 许义阳犹豫片刻,见那老者哀叫的可怜,忍无可忍走上前寻问:“你为何要鞭打此人?” 那士卒见许义阳的衣着,不敢怠慢,一边停下动作,一边禀告道:“大人,我让他在营中做饭,他故意打翻锅碗,不给他点记号,他不知道顺从。” “他是大明百姓,不是东虏!” 龙云军中士卒多数桀骜不驯,旁边一个千总上前,说道:“他之前确实是大明百姓,却甘愿为东虏卖命,河南的百姓不像湖广,宁愿从贼也不愿剪去辫子!” 他伸手拉住那老人托在脑袋后面的鼠尾辫,骂道:“留着这个东西的,现在还是我大明的百姓吗?” 那千总动作轻佻,见不到对许义阳尊重。 许义阳心中不喜,说道:“朝廷早已宣布,不管有辫无辫,只要是大明人就是我大明子民。” “他若顺从,我也不会故意为难他,但这个老东西死活不听话,鞭打已算客气了!” 那千总拔刀,飞快的划过,口中骂道:“他自诩世代官宦,是举人出身不做粗活,那便让他尝尝厉害!” 随着刀光闪过,一道惨叫声响起,同时一片耳朵坠落在地上。 许义阳大怒,他是副总兵,一个小小的千总怎敢在他前面前无礼。 由此可见,龙云军中将士桀骜略见一斑。 那千总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许义阳,龙云军善战,对明军其他部队有种天然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是在一次次战争中积累的,也是龙云特意培养的。 一支精锐之师,要有那种舍我其谁的气质。 许义阳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声喝道:“你想死吗?” 那千总冷笑反问:“许副总兵以何名义杀我?” 许义阳心中一动,原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右手摸上刀柄,对面十几个人都用特别的眼神看着他,那绝不是和善的目光。 短暂的对峙后,许义阳握在刀柄上的右手松开:“好吧,你不是我的属下,但我军中绝留不下你这种人!” 说完,许义阳转身离去,后面传来一阵笑声,那一定是嘲笑,但许义阳没有与几个士卒斗气。 第856章 龙云手段,兵进郧阳 回到自家军营时,秦锋正从新野城回来,笑着对许义阳说道:“阳儿,龙将军对你赞不绝口,今天骑兵挟裹回来一万多壮丁,帮大军解决了许多难题。” 许义阳点头施礼,见义父秦锋神态热枕,便没有将刚刚的情况诉说。 许义阳虽未见龙云军出战,但他已经明白龙云善战不是虚名,但龙云如此御下,迟早会惹祸上身。 今天,一个千总故意不识他这个副总兵,他日如果楚王郭臻要把龙云调离,这支兵马还有谁能统御? 次日午后,龙云传令召许义阳进城。 许义阳接到军令后立刻动身,走到县衙门口时,他见到昨天与他争吵的那个千总跪在道边,身后还跟着几个士卒,都是熟悉的面孔。 许义阳让县衙门口的侍卫往里通报,片刻之后从里面出来一个亲兵:“许副总兵,昨天这几人冒犯你,我家将军有令,让许副总兵自行处罚!” 许义阳扭头看那千总,只见那人昨天的嚣张气焰已经不见,脸上神情如待宰的羔羊。 许义阳站在那里看了片刻,觉得很没意思:“昨天并没有什么事,请转告龙将军,我不敢管龙将军军中勇士。”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威严的将军从县衙中走出来,正是龙云:“许副总兵,依你之见,这几人身犯何罪?” 许义阳直视龙云道:“他们虐待百姓,不敬上官!” “该如何惩戒?” “末将不敢妄言!” “我听你说过,你军中绝不要这样的士卒?” 许义阳垂头不语,龙云这是在强行压他低头吗? “每人鞭打二十,为不敬上官之罪!”龙云声音洪亮,立刻有士卒上来扒光那几人的上衣,鞭子打在肉上噼里啪啦响。 闷哼声传入许义阳的耳朵,让他无法如从前那般平静。 “河南的百姓,不是湖广的顺民,这一点,是许副总兵错了,我也想当个爱民如子的将军,但是首先要打胜仗。” 许义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说的那句话触犯了龙云的威严,他强忍不满和愤怒,单膝跪地道:“末将知错了!” 龙云不是他的义父,不会像宠孩子那样待他,但若不是秦锋的面子,他也难逃鞭刑。 “知错要改!”龙云转身走入县衙。 许义阳跪在那里,面对龙云的背影,一直到二十记鞭刑打完,那四个士卒后背上血迹斑斑,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亲兵出来传令,命许义阳起身出城,离开新野城后,许义阳对龙云多了一丝惧意,他的那些身份和功劳,在龙云面前毫无作用。 许义阳清楚的知道,龙云这样的将军不是他想成为的将军,这件事军中没几个人知晓,许义阳甚至认为秦锋也不知道。 明军在新野休整数日,金桓留一万兵马守卫新野,龙云率步卒继续前行攻取瓦店。 攻取瓦店后,明军没有如往常那样直奔南阳城,而是折返向西部几个县城进军。 清军骑兵常在行进的明军队列前列阵,见明军靠近,又迅速退却,与明军若即若离。 秦锋所部骑兵没有随军前行,七千骑兵驻扎在新野城外等候命令,这一闲就是七八天,从前营撤回来的伤兵传来消息,龙云所部在南阳城下击败清军,正在向河南府进军。 明军出行时,只带了十天的军粮,后续运粮的车队才刚刚出行。 许义阳知道,龙云军能维持不退,在沿途一定没少抢掠物资。 粮队出发后一天,龙云的军令来到骑兵营,秦锋与杨震率骑兵护送粮队。 出瓦店三十里,有近千蒙古骑兵出现在正前方的平原上,在真正的战争前,许义阳还只是个看客,秦锋挥舞旗帜,命杨震领军驱逐。 杨震领军追逐十里,双方短暂接战,明军骑兵使用燧发枪应对蒙古人的弓箭,双方互有伤亡。 激战一刻钟不到,蒙古骑兵撤退,那些人骑术高超,渐渐拉开距离,杨震出于谨慎,收兵归队。 许义阳没有上阵,这是他看见的第一场骑兵对战,明军粮队一路选择空旷的大道,宁愿绕路,也不走狭窄小路。 蒙古人如讨厌的苍蝇,一路相随,但一直到龙云军接到粮草,那些蒙古人也没有出击。 洪畴据守河南,与郭臻在扬州城实行同一个策略,以稳为主,没有机会绝不冒进。 今天的试探,目的是为了验证明军骑兵的战斗力,见明军骑兵不好对付,勒克德浑没敢强攻,河南守军多是湖广败军,无死战之心,也无死战之勇。 龙云所部取得补给后,连破邓州、浙川和均县三县,攻占了南阳府西南三县城,打通了通向郧阳的道路。 郧阳临近汉中,明军要是攻破郧阳,便可以直接威胁汉中了,洪畴倍感压力,当即向据守汉中的阿齐格求救。 七千骑兵返回新野,途中,许义阳有些无聊,当即问秦锋:“爹,我们就这样回营么?” 秦锋打趣道:“楚王有令,湖北军皆归龙将军节制,你只需听军令即可,你这么早急,莫非羡慕龙将军的功劳!” 许义阳闻言暗暗摇头,来江北之前,他对龙云心有向往,但此刻,他对龙云有畏无敬。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难道是太近的缘故?可是,我在楚王身边待了数月,也没觉得楚王与传闻中不同啊。”许义阳想不通。 龙云弃河南于不顾,兵进郧阳,看上去是一招好棋。 满清虽然占据郧阳,但对郧阳这个地方并不上心,大顺军和大西军已经离开中原了,但郧阳六县仍然是大明盗贼最猖獗的地方。 明军少骑兵,郧阳多山林,洪畴和勒克德浑都不愿意率军进入山林与龙云所部交战,阿齐格如果不出兵驰援,郧阳失守几乎没有悬念。 满清可以不重视郧阳,但决不能丢失郧阳,因为郧阳横在汉中与河南之间。 郧阳若失,阿齐格再想驰援河南必须要绕道西安,没有半个月到不了南阳。 阿齐格必然要出兵救援郧阳,但在张焕的斡旋下,在明军北上的同时,镇西王吴桂也兵出剑阁。 六月是酷暑的开端,从昨天起,脚下的道路渐渐变得崎岖难行,龙云弃马步行,重甲绑缚在战马的后背上。 千军万马中,龙云是最独特的人,四周的部将与他保持距离,不是身体上的距离,而是心里上的距离。 两万人的军中,小至仆兵,大到副总兵,对龙云都是一样的敬仰。 第857章 翻山越岭,进入陕西 因为携带的粮草不足,龙云所部将沿途所过的村寨都洗劫一空,凡是剃发的家庭,统统带走粮食和牲畜。 午后,士卒在山道中歇息,就着山泉吞咽干饼。 龙云把被汗水湿透的头发散开,问在近处侍立向导:“这是哪里?” 向导看左右山势,回道:“启禀将军,我们离郧阳还有六十里!” “可是快要拐道了?” “明天往北拐!” 兵出新野攻取南阳三县后,明军每一步行动的意图非常明确,走入郧阳的山道后,更是如此。 沿途何处有山民村寨,何处有山贼的老营,都一清二楚。 李虎为先锋官,所过之处哭声喊地,烟火四起,那些地方都是明军的补给站。 大明最精锐的步卒对付山民和义军轻而易举,龙云所部从不会无谓的耽误时间,到目前为止,再坚固的山寨也撑不过一个时辰。 龙云下令,顺从的壮丁被挟裹搬运粮食盔甲,不顺从的山贼就地处决。 清军一向以战养战,义军亦是如此,每到一地杀戮无数,大明官军有军纪不整者,但从未有人如龙云这般行动。 明军的向导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些人是龙云专门从荆州军中招揽而来。 陕西义军曾经流窜中原五省,王逝曾经就被挟裹在郧阳周边的深山中藏身,李过麾下七成士卒来自陕西,对郧阳丛林中的小道了如指掌。 跟在龙云身边的向导一路讲述当年在这里流窜发生的战事,一路上倒也是不无聊。 “十几年前,小人曾在这里流浪,当时蝎子块留在郧阳未走,朝廷命魏国公南下郧阳平乱,小人跟随闯王……闯贼离开郧阳,向汉中进发,恰逢天降大雨,三万人被官兵堵在车厢峡中,因陈总督受了贿赂,我等才侥幸逃脱。” 正前方的大山似乎永无止境,翻过一座还有一座,预想中的郧阳城迟迟没有出现,先锋官李虎不问其他,只听龙云的军令随向导一路向北。 这支兵马不敢违抗龙云的命令,或者说是对龙云十分盲从,又走了七八天,兵丁们劳苦不堪,也就是龙云营中士卒才能支撑住如此长途跋涉。 路上所过,深山峡谷,崎岖险道,有些地方只堪让一人通行,军中粮食将尽,直到有一天,在前开路的李虎眼前的景象大变,茂密的峻岭变成一片高低起伏的地平线。 向导口中念念有词:“到了,终于进入陕西地界了!” 龙云走出群山,扶着瘦了一圈的战马,眺望片刻,突然仰天长叹一声道:“陕西,我终于回来了!” 他二十四岁在怀远卫担任千总,恰逢陕西饥荒,朝廷克扣军饷,在不可渡日时随义兄秦锋出塞,二十年后重返陕西。 隆武六年,在阿齐格分兵驻守郧阳,吴桂的关宁铁骑与八旗骑兵在汉中城下鏖战时,龙云率麾下两万步卒跋涉千里山林,进入满清守卫最薄弱的陕西。 龙云扭头看自己跋涉过的一座座山脉,想起一路上的辛苦,心中感慨道:“当年诸葛武侯不敢兵出子午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一路处处是险道,只要满清有数千兵马在险要处拦截,他们便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疲惫的士卒靠在路边,满面尘土之色,有人倒下便发出轻微的鼾声,那些沿途被抓来的壮丁,能坚持到陕西的十人中仅有一二,其他人的下落将成为永久的秘密。 传令兵行走呼喊:“将军有令,全军休整两个时辰后再出发!” 龙云正啃着干饼,亲兵前来禀告,先锋官李虎命人送来了一个和尚,在江北若不想留鼠尾辫,大明人只能出家,或者当和尚或者当道士。 那和尚被带到中军,浓眉大眼,满脸横肉,一看便不是良善之辈,见到龙云后跪拜再地,行礼道:“贫僧圆觉拜见龙将军!” “你是赵成的属下?” 圆觉脑袋触地道:“贫僧不属东厂,只是与赵统领合作!” 他知道赵成属于东厂,这圆觉与赵成关系不浅,应该是值得信任的人。 龙云的眉头垂下来,挡住半边眼睛,冷冷问道:“与东厂合作?你口气不小啊?” “在下曾在闯王军中效力,闯王兵败后,小人出家为僧,一直期盼王师北上!” “这么说,你是个假僧人了!” 圆觉神情恭敬道:“见到将军,从此不是三宝弟子。” “既然不是三宝弟子,请用俗家名号,莫要污了佛祖的名声!” 圆觉顺从道:“遵命,小人原叫梁成,这一个月来一直在西岳华山脚下寺庙挂单,借机打探东虏在陕西各地的驻守兵马消息,特来禀告将军!” 龙云目光从他秃头上扫过,见他发根发青,竟是不问军情,另问其他:“你曾在李成麾下担任何职,为何没有随李过南下?” 梁成想都没想,便道:“小人原是闯王侍卫千总,因见闯王已失军心,不愿再亡命天涯,所以出家当了和尚。” “你杀过人吗?” “小人在闯王麾下经历大小战斗不下百次!” 龙云这才点头道:“你且把打探的军情告诉我!” 梁成理了理思绪侃侃谈道:“两个月前,蒙古人就攻破了怀远卫,不过,他们一直没有南下。” “赵大人暗中联络各部义军起事,直到一个月前,蒙古骑兵突然杀入延安府,烧杀抢掠,掳走大批人口和财物,其中也有义军家人,因此与义军产生了裂痕。” “眼下,陕西的局势就这样僵持着。” “陕西义军有数十派,互不服气,蒙古人南下施暴后,他们对蒙古人的幻想也破灭了,难以成事。” “如今满清大军半数在延安府抵挡南下蒙军,西安城内只有三千守军!” 梁成抬头说完这些话后,又低头叩首道:“陕西义军首领多数曾经是闯王的部下,与小人相识,小人愿意为将军招揽那些人!” 以龙云的名望率军突然杀入陕西,无需梁成,各部义军也会望风而降! 龙云稍作考虑,还是答应道:“好,你随我在军中效力,立下功劳后,我不会亏待你!” 他是陕西人,但离开家乡已有二十年,郭臻命他经营陕西,他必须要利用本地人。 在龙云看来,这个梁成既然有心,他便可用之一用,如果梁成做事不得力,日后可再换人。 第858章 奔袭西安,强攻城池 梁成大喜,连用脑袋撞地,叩了几个响头:“愿为将军效力。” 随后,梁成献计道:“将军,你率军千里挺进陕西,陕西的东虏尚未得到消息,所谓兵贵神速,将军可速取西安,西安定,陕西则定。” 龙云微微点头道:“我军稍作休整后即会出发,你可随军引路!” 龙云岂会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他指挥作战一向喜欢斗狠,直指对手的心脏,即使没有梁成,他也会直攻西安。 蒙古人突破怀远卫后,陕西成了最容易打开突破口的地方,但明廷在陕西没有大将掌控局面,郭臻深思熟虑,决定命龙云千里挺近陕西。 所谓调集骑兵北上在南阳发动攻势,又作势取郧阳不过是虚张声势,指望吴桂与阿齐格在汉中血拼,西进之将,实际将行陕西提督事。 陕西提督不仅打仗,还要掌管民事,处理与蒙古人的关系,龙云不是郭臻心中最合适的人选,但从承担千里北上重任的能力以及军中将领威望,没有人比龙云更合适。 李虎没有穿盔甲,他身后的士卒亦是如此,跟在龙云身边打了十几年仗,这不是最惊险的一战,也不是最容易的一战,但一定是让人最振奋一战。 李虎身体疲倦,斗志昂扬。 兵贵神速,他们脱下了背了十几天的盔甲,轻装前行。 沿途几座大明原卫所守军不堪一击,每攻占一个地方,他只留下几十人看守,等候后续大军到来。 “快点,再快点!”李虎声色俱厉。 龙云所部是大明最强悍的军队,他是龙云军的先锋,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过了蓝田,前营斥候来报:“启禀大人,前方有清军出没!” 李虎爬上一座小山坡,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向北方眺望,数百清军骑兵也在地平线的高岗上朝他们观望。 数百清军骑兵,已经足够对疲倦的三千步卒造成威胁,李虎犹豫片刻,毅然下令道:“不用管他们,前进,向西安城前进!” 圆觉和尚跟在他身边为先锋军领路,不,现在应该叫梁成了,他身上仍然套着僧衣,但后背上已经多了一柄百锻刀,那模样,活脱脱是一个翻版的鲁智深。 “西安城内守军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不过城内守军只有三千人,估计他们不敢出城迎敌!”梁成尽力表现自己熟悉西安城内的局势,但李虎对他不屑一顾,也不对他的说法进行评论。 龙云给李虎的命令是杀到西安城下,那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清军斥候骑兵观望片刻后掉头离去,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李虎三千先锋军后方三十里,是一眼看不见头的行军队伍。 明军不设防,以散兵队列急速前进,如果此刻有一支骑兵突袭,以龙云军的强悍,只怕也会陷入困境。 李虎一路杀到西安城门外,清军果然没敢出城迎敌,西安城外的百姓来不及逃跑,纷纷观望这支突然出现的兵马。 明军先锋到达西安南城门外,士卒们包围一座有近千间房屋的集镇。 士卒们沿着街道奔走,用陕西话喊道:“镇子里的百姓都出来,我们是从湖广北上的大明王师,奉命解救大明百姓。” 陕西民众从宏治皇帝在位时起,对大明的官兵就不屑一顾了,他们对任何势力的兵马都是一样。 士卒们抓了几个来不及躲藏的百姓,梁成出面审问,片刻之后,他们把镇子里的几个族老和乡绅抓出来。 几个身穿蚕丝面料的老人被带到李虎面前,李虎衣袖半挽,衣襟半开,露出黑乎乎的一团胸毛,翘着一只脚道:“你们是西安城外有些名望的人,这些年在东虏的压制下过的很艰难,如今王师北上,我等乃是荆州将军龙云的麾下,你们速速集聚族中人为我大军提供粮草。” 那个老头相互观望,不敢说话,这么会功夫,明军入屋驱赶一些青壮走出来。 没有立刻得到答复,李虎变了脸色,右手握在刀柄上,骂道:“怎么,你们还不愿意吗?难道尔等甘心为东虏奴才。” “东虏的奴才即是我大明的仇敌。”这几个人的日子显然过的不像李虎说的那么艰难。 见李虎说的凶横,几人用眼神商量想法,一个年纪最长的人走出来,颤颤巍巍地问道:“龙将军从湖广来吗?带来了多少人马?” 李虎大怒骂道:“你这个贼老头,难道来的王师人少,你们便想当缩头乌龟?” 他指着老头的鼻子喝道:“现在放你们回去,一刻钟后,若见不到钱粮,你们就去见阎王吧!” 两个时辰后,龙云大军赶到西安城下,这时,李虎已经集聚了一万多壮丁,粮草无数。 半日间,西安三面城门外插满了明军的旗帜,聚集的百姓对着城头呼喊各种各样的口号。 “大明的王师来了,有十几万大军,城内的大明人降了吧,王师只杀满人!” “楚王郭臻在淮南打败了杜尔滚,阿齐格战死在汉中了,东虏大势已去,速速投降!” 明军突然出现在陕西,西安的守将猜到明军可能是穿越汉中的深山北上,但汉中有阿齐格据守,明军敢从他们眼皮底下通过,确实让人惊疑不定。 有身份的守将知道战况实情,普通士卒可不清楚,城中瞬间大乱,满清守将不得不派兵镇压。 清军大部队在延安府与蒙古人对峙,求救的信使昨天已经去了,只要西安能坚守两天,援军便可以到来。 明军没有火炮,从百姓家中抢夺了一些木桌和推车组成盾车,又拆卸房屋夺取木料打造攻城车。 龙云不等大军做休整,即刻下令攻城,李虎身披重甲,亲自上阵。 明军分散向西安各门行进,城头炮声隆隆,三千清军守御这么大的城池,兵力捉襟见肘。 西安城头铁炮不少,轰击出来的气势吓人。 明军冒死前行,有些盾车被铁炮击中,碎木腾飞而起,散架成一堆木屑落下。 轰击出的铁弹在坚硬的黄土地上跳跃,不时有明军士卒被击中压成肉泥,龙云在后方督战,明军无人停下脚步,不断逼近南城门。 第859章 攻入西安,惩治乡绅 当明军冒着箭雨把云梯推到城墙边,并把一座简易的冲车撞上南城门时,西安城内突然出现好几处火焰。 城内出现动乱,加上李虎率军攀上城头,城头守军哪里还有一丝战意,纷纷丢盔弃甲,抱头逃窜。 为了避开即将破城的明军,城内清军从北城门出城,往延安府方向逃去。 “上城!”李虎举厚刀鼓舞士气,与城头少数负隅顽抗清军厮杀,龙云在远处观战,见明军势头凶猛,命后续兵马跟上支援。 当李虎打开西安的南城门,当大明的旗帜再次插在西安的城头,四周那些被逼前来助阵的百姓发出由衷欢呼声。 在满清和大明之间,他们终究还是愿意选择后者。 阿齐格南下汉中带走了陕西部分守军,庆阳府和平凉府一向是义军最活跃的地带,清军在两地各据守了一千多兵马,蒙古人南下后又在延安府牵制了陕西军主力。 西安是成熟的果实,安然落在明军手中。 明军不断入城,城内已无清军的踪迹,乘火打劫的泼皮识时务的躲藏起来。 李虎守在南城门口入处,龙云策马走进西安城,露出了进入陕西后的第一张笑脸。 龙云攻下西安次日,梁成奉命离开西安城,前往平凉府和庆安府联络义军。 不过三四天时间,西安陷落的消息就传遍陕西省。 城内的骚乱很快被平息,龙云命兵丁请来西安城内有些身份的乡绅,一共两百多人。 总督府门外站了整齐的兵丁,眼神中充满杀气和蔑视,这些人都是有名望值得尊敬的乡绅,但在这些士卒眼里只有他们的将军才值得敬仰。 中年人或者老年人,一个个衣着华贵,他们走进总督府的大门时心中虽然忐忑,但并不惊慌。 无论西安城的主人换成谁,他们是永远不变的统治者,当然,西安城每换一次主人,他们免不了破财消灾。 李成入西安城,阿齐格入西安城,龙云入西安城,都是如此。 总督府亲兵引路,把两百多个乡绅带入府后的校场,校场中间空旷,四周摆列了整齐的兵器架,斧钺刀枪,雪亮整齐。 时值正午,白花花的太阳从头顶上直射下来,青砖地面上有扭曲的热浪在颤动。 一位身穿千总武官服装的人高声宣布道:“龙将军有令,命诸位在此等候!” 乡绅们面面相觑,挪步走到校场中间,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们身上的蚕丝绸缎服片刻后即被汗水湿透。 兵丁们退到校场门口的阴凉处。 一刻钟,两刻钟,有个中年人现出不耐烦的神色,走出队列,拱手向门口问道:“几位军爷,不知龙将军身在何处?烈日暴烈,能否让我等到阴凉处等候?” 那千总走过来,瞅了他几眼,突然道:“龙将军有请!” 中年人不知何意,站在那里不敢乱动,几个乡绅凑过来站在他身后。 那千总眼神凶狠,喝叫道:“将军只请他一人,其余人回到原地等候!” 两个兵丁走过来,站在出头的那中年人的身后,押送他往校场门口走去,千总跟在身后离去。 一刻钟之后,那千总走回来,厉声宣告道:“郑隐卖身顺贼,又勾结满人残害百姓,提督大人已经查实罪证,郑家抄没家产,郑隐已在总督府门口斩首示众。” 郑隐就是刚才那位被押出去的中年人,郑家是西安望族,三代出了两个进士,郑隐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顺贼没来得急追郑家的罪责,满清对大明的进士很优待,没想到等来自己人,他却丢掉了性命。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个老头被晒得头晕眼花,骤然听见这个消息,一头栽倒在地晕过去了。 那千总往人群中瞟了一眼,招手令两个士卒过来把他抬走。 两百多乡绅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看着那老头被抬走,不知道他的命运如何。 一个时辰后,陆陆续续有七八个年老体弱的乡绅不经烈日暴晒,无论真晕或者假晕,摔倒在地面立刻被兵丁抬走。 午时过去,校场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队兵丁簇拥一位明军将军走进来。 龙云遥遥拱手道:“军务繁杂,有劳诸位久等了!” 也许是因为期待了许久,见龙云千呼万唤始出来,立刻又有几人紧绷的心弦一松,昏昏欲倒。 龙云心中闪现一丝鄙夷,又道:“王师北上驱走东虏,陕西从今天起重归大明治下,眼下延安府还有些许东虏残兵败将,本将军需在西安募集士卒守城,缺些钱财粮食,诸位都是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就不要让本将军再派人上门去取了!” 在场诸位乡绅都长吁一口气,还是要钱要粮,不过这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 不怪龙云如此,李成攻入西安时,他们被逼捐钱粮;阿齐格入西安时,他们主动捐钱捐粮;龙云今天要是不把他们请到府衙来,没有人会主动给远道而来的大明王师提供粮草补给。 龙云今天要是心慈手软了,那么拿到手中的钱粮数量,铁定会十分有限。 宏治年间,在场的这些人深受皇恩,当陕西遇见饥荒时,他们宁愿看着饥民演变成义军,也没有一个人主动伸出援手。 他们这些人对同胞一向比对外人心狠,大明以文驭武,他们把朝廷的官兵当作奴仆。 龙云走到那些乡绅的对面,双手掐腰道:“本将军也是陕西人,从江南来到陕西,唯有一事让本将军觉得羞耻,江南百姓衣冠整齐,而本将军初入这西安城时,还以为到了辽东,有人留着鼠尾辫走进总督衙门,这是想留辫子不留头吗?” 说完,龙云挥手命两侧的兵丁解下腰上的百锻刀扔在地上:“今天取下西安城,本将军不想杀戮过重,已经剪掉辫子的现在就回家吧,三天内把捐助的钱粮送到总督衙门,舍不得剪辫子的人,这里有刀,要么割掉脑袋,要么割掉辫子。” 他今天狠话说了不少,或许从今天起,西安城内就要流传“龙老虎”的凶名。 第860章 派遣信使,蒙人心思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有人犹豫中向总督府门口挪动脚步,见确实没有兵丁前来阻拦,他们步伐逐渐加快,最后几乎是一溜小跑离开。 忘记剪辫子的乡绅倒霉了,有人上前捡起地上的百锻刀,握住刀柄慢慢抽出长刀。 烈日下,百锻刀锋利的刀刃泛出透骨的寒意,百锻刀很长,握在手中想割掉自己脑后的辫子不容易。 在龙云的注视下,那些乡绅不敢找人帮忙,把长刀放在脑后小心找准角度,小心在毛发上挪动,有人不小心让锋利的刃口碰见头皮,心惊胆颤中落下几滴鲜血。 两三天后,有义军来西安投靠,西安城外渐渐热闹。 龙云知道清军在延安府,但不敢命主力出城穷追猛打,只在西安等候各部义军前来聚集,一面派人联络怀远卫的闻彬。 出兵前,郭臻有过命令,龙云取下西安城后可为陕西提督,这就给了龙云临机决断的权利。 眼下龙云麾下只有两万人,而陕西民心未定,阿齐格随时可能从汉中反攻西安,这般一来,想办法增强实力就成了重中之重。 龙云派出的信使身怀重任,在熟悉本地地形的义军领路下,经庆安府前往怀远卫。 七八天前,延安府北侧有蒙古骑兵活动,清军原本会出兵驱逐,但这几天不再北上。 南下的蒙古骑兵是察哈尔部阿穆尔所部,对此清军的反应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敢轻举妄动。 龙云信使在延安府北遇见蒙古骑兵,阿穆尔的部落常与大明人在张家口做生意,多半能听懂汉文,把使者带入阿穆尔的兵营。 闻彬不在延安府,还在怀远卫。 察哈尔不是土默特,没有公主嫁给郭臻,而且察哈尔作为蒙古的宗主国,对衰败中的大明没几份尊重。 阿穆尔初始给闻彬一个面子,等怀远卫中粮草补给将尽,他终于忍不住了,率部南下抢掠,以供军资。 至于闻彬的威胁,或许能欺骗额哲,但绝骗不到阿穆尔。 大明人需要蒙古人的战马,大明人需要蒙古人在草原牵制满清,察哈尔人即使杀到西安城下,郭臻也不会因此与蒙古人翻脸。 外出巡逻的斥候回营禀告,说抓住了一个大明人的使者,阿穆尔立刻警觉。 龙云使者被带入大帐,蒙古人奉上招待客人的马奶酒,阿穆尔稍稍打量后,问道:“你是大明的使者?” 来人不亢不卑,回道:“正是!” “我是大明的盟友察哈尔的阿穆尔,你北上要找闻特使,很不巧,他刚刚回归化去了,你若有什么消息可让我转告!” 使者并不隐瞒:“朝廷大军已经攻下西安,龙将军命我给闻特使送口信!” 阿穆尔大惊,终于知道为何这几天清军不再北上了,闻彬没有告诉他明军北上,他对中原战事的了解也仅限于少数商队的只言片语:“楚王到陕西了吗?” 使者略带自得道:“楚王没来,攻下西安的是我家将军龙云。” 阿穆尔曾经听说过龙云之名,从明人的传言来看,此人做事霸道,有些不好打交道。 阿穆尔略一沉吟,说道:“闻特使在归化,你且回去转告龙将军,察哈尔阿穆尔愿来拜访!” 龙云使者脸色阴沉,龙云命他前去怀远卫通报消息,协调蒙古联军与明军配合共击满清一事,他在半路被截住,回去不好交代。 “真是如此?在下还是要到怀远卫一行!” “你信不过我?”阿穆尔脸有怒色:“北上的道路不通,马贼众多,我担心你继续北上不小心丢了性命,察哈尔是蒙古之主,我奉蒙古大汗之命南下与大明结盟,你且回去通报龙将军!” 龙云担心使者在路上被清军截住,没写信件,只有口信,他听阿穆尔话中的意思,不可能继续再让他北上了,而且这个阿穆尔所说与他此行的目的相同。 龙云使者有些无可奈何,回道:“我回西安城给龙将军通报消息,请您往草原通报闻特使,告之陕西有变!” 阿穆尔大喜道:“好说,等你再回来,我一定已请闻特使南下。” 陈泰偏袒土默特,阿穆尔心中有数。 之前大明有求于蒙古,蒙古也有求于大明,所以察哈尔部落行动有些放肆。 如今,大明虽然只是收复了西安,但他们对察哈尔的依赖性已大大降低。 如果大明收复了整个陕西,那察哈尔在结盟中的地位无疑会十分被动,因为,大明要求最迫切的是蒙古的战马,而不是蒙古的战士,而在这一点上,土默特人不比察哈尔人做得差。 从西安到延安府有三天的路程,阿穆尔送走信使后,也怕因此误了蒙明联军夹击清军的大事,一面指挥察哈尔骑兵向延安府施加压力,一面命斥候往南打听消息,如果明军北上,他将立刻率骑兵南下驰援。 不过,阿穆尔这样做却是苦了龙云使者,一路小心翼翼躲避沿途的清军斥候,回到西安向龙云转述阿穆尔的话。 此时,西安城下已经聚集了两万多义军,近些年,陕西造反的风气愈来愈盛。 经历了宏治年间的民乱,大顺朝廷的昙花一现和满清的残暴后,各路不愿当满人奴才的散兵游勇全都投向龙云。 李成都死了,还有几个人敢做皇帝梦,只想找个足够强大的靠山而已,而龙云也愿意接受这样的人。 能坚持到现在仍然坚持与满清对抗的人,很合龙云的口味,这些义军不懂纪律,在许多人眼里难堪大用,但在龙云看来,没有训练不好的士卒,只有不会训练的将军。 阿穆尔? 龙云听完信使的转述,脑中好像有些印象,郭臻还是土默特明部千户时,他们曾经与察哈尔的阿穆尔打过几仗,好像都是险胜。 “还当现在是十几年前吗?”龙云冷笑一声,吩咐信使道:“你再回到怀远卫去见闻彬,阿穆尔要是敢拦你,你就说额哲来与我商谈会盟还差不多,他没那个资格!” 信使犹豫道:“将军,延安府往北的道路全都掌握在阿穆尔手里!” “那又何妨!”龙云低头看他:“你怕了吗?你若死在路上,我会杀一百个察哈尔人给你报仇!” “末将不怕,末将只怕耽误了将军的大事!” 信使出总督府大门,连口水也没喝上,立刻又踏上北行的道路。 第861章 绝不妥协,攻取延安 使者离开后,龙云对亲卫下令道:“召梁成过来!” 蒙古人南下延安府掳掠算不了什么,但阿穆尔敢拦住他的信使,不让他与闻彬联系,这就触犯了他的逆鳞。 阿穆尔是在变样的要挟他,阿穆尔希望蒙古与大明的联盟要由察哈尔主导,否则察哈尔有能力阻止蒙古骑兵南下与明军联合攻打满清。 但现在,蒙古人还有什么,几万骑兵在草原靠屈膝投降和逃窜苟延残喘。 龙云希望阿穆尔知道,额哲脱离满清与大明合作,是大明在对他施恩,是大明解救察哈尔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是大明有求察哈尔。 一盏茶的功夫,梁成奉命来到总督府,他已脱下了僧衣,穿了一身明军千总官服,龙云暂授给他的官职就是军中千总。 大明协同守备以上官职任命必须要经过楚王府和兵部的同意,龙云已向朝廷给他报功,但等兵部的批文正式下来不知还需有多少时日。 “参见将军!” “起来!”龙云上下打量梁成:“换了一身衣服倒像好个汉子!” “将军谬赞了!”近日正是西安城内权力重新分配的时候,梁成鞍前马后,七八天都没睡好觉,只为得到龙云的欣赏,但绝不是希望龙云欣赏他的皮囊。 龙云没让他失望多久,接着说道:“西安城外已有义军数万人,你与那些人熟悉,可从中挑选忠诚善战的五千人入西安城,由你暂时统领,维持城内秩序,但你要记住,违抗军令者死。” “遵命,多谢将军!”梁成大喜过望。 “我会调几个千总去协助你!” 说是协助其实也是监视,但梁成没有半点犹豫,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将军!” 他现在算是一步登天,成了五千义军的统领,当年在闯王麾下,他最多也只掌管千人。 重用新募本地兵马是必然的趋势,龙云加快这个过程,是因为他对蒙古人的不信任。 北上的信使在延安府地界又被阿穆尔拦截,阿穆尔听了信使转述龙云的原话,大怒,他原本就知道龙云嚣张霸道,但没想到龙云狂妄如斯:“龙云他是什么身份,怎能对蒙古的大汗如此无礼?” 龙云信使看着阿穆尔絮絮叨叨,如同在看一个长舌妇人。 阿穆尔平复心态,再问龙云信使:“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回去?” “我要北上!” “北上道路有危险!” 龙云信使挺起胸膛道:“龙将军有令,小人即便死在半路上也要去怀远卫面见闻特使,我死了,龙将军会给我报仇!” 阿穆尔气得暴跳如雷:“那你就先留在这里吧!” 他不敢,也不会杀这个信使,但他决不能容忍土默特人与闻彬勾结一手操纵大明与蒙古的结盟,那关系到无数金钱,额哲不懂,他懂。 延安府的清军是他的筹码,明军缺少骑兵,如果得不到蒙古骑兵的帮忙很难击败清军。 龙云连续两次派使者北上,一定急于与蒙古合作击败延安府的清军,以免夜长梦多,阿穆尔不过是想从龙云那里得到一点支持,没想到龙云如此践踏蒙古的尊严。 北上的信使去而不返,蒙古联军迟迟没有消息,一队从四川快马加鞭北上的斥候送来紧急军情,龙云坐不住了。 六月中旬,阿齐格听说西安失守,只留一万兵马守汉中,率大军回归陕西。 龙云既惊且疑,连汉中的阿齐格都得到了消息,为何闻彬还没有丝毫消息和反应? 坐以待毙绝不是龙云的风格,当天晚上,两万明军出西安,往延安府急行军,只留梁成率一万义军看守西安城。 夏日最适合在夜晚行军,明军出西安城没多久,延安府的清军就得到了消息。 延安府有一万清军骑兵,但面对紧逼过来的两万步卒,无人敢出来迎敌。 几个清军都统聚集在一起商议道:“诸位,如今西安已丢,陕西十有八九是守不住了,你我在这里苦苦支撑,如果被明军和蒙古人联手围困在延安城中,只怕连条活路都没有了。” 几个清军都统相互对视一眼,都默认了这个提议,当龙云所部急行军赶到延安府城时,延安城早已人去城空。 满清放弃了延安,退向山西和陕西交接的清涧,山西临近京畿,满清有重兵把守,此时已听说了明军北上击败陕西守军的消息,早已准备了船只在黄河中接应残兵败将。 明军才进入延安城,龙云还没来得急歇口气,斥候来报,北城来了一支骑兵。 今天草原送来了一批补给,阿穆尔正躺在土房中,门外烤羊羔肉的香味飘入他的鼻子。 往延安城打听消息的斥候飞奔而回,被带到中军。 “报!”斥候隔着门帘禀告:“延安城南出现大队明军,打着龙字旗号!” 阿穆尔触电般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有片刻的发呆,随后如突然被惊醒般传令:“立刻聚集兵马,兵进延安城。” 蒙古骑兵飞驰往各地传达命令。 延安府深沟横贯,水草东一片西一片分布,察哈尔骑兵为了找合适的地方牧养战马,分散驻扎在延安城北几十里外。 蒙古斥候一直在紧密关注延安城,阿穆尔不担心被满人突然北上偷袭,在他看来,这世上还没有比蒙古骑兵机动能力更强的军队。 分散的骑兵集合至少需要半天时间,阿穆尔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之前对信使的举动有可能会招来大麻烦。 龙云宁可放弃与蒙古人合作夹击满清,也不愿意在言语上对察哈尔松口,蒙古人遇见这样的陕西提督,想在与大明结盟时维持住相对独立的地位,难度很大。 两个蒙古武士把扣押的使者带到阿穆尔面前,回想前几天的无礼,阿穆尔心中五味杂陈。 他现在最希望延安城的满人不要辜负了八旗善战之名,最好能给明军吃点苦头,让龙云不得不依靠蒙古人,这样蒙古人才有体现价值的机会。 不过,以蒙古人如今的攻城能力,如果明军在延安城下折戟,他这五千人只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第862章 蒙人后悔,强势龙云 好在察哈尔人虽然扣押了龙云信使,但没敢无礼,一直用好肉好酒养着。 阿穆尔面容带笑问向信使:“我今天得到消息,闻特使已到怀远卫,你是在这里等候闻特使,还是北上怀远卫?” 龙云使者不知道阿穆尔为何突然转变态度,欣喜若狂反问:“你肯放我北上?” 阿穆尔强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蒙古与大明结为兄弟之盟,我只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并不是囚禁你!” 龙云信使生怕蒙古人改变主意,施礼道:“如此甚好,军情紧急,我这就想北上!” “好,我会派一百骑兵护送!” 半日后,不等察哈尔骑兵完全集结,阿穆尔率四千骑兵全力驰骋南下,只希望早一刻赶到战场,这样还能出一份力,挽回一点在龙云心中的印象。 蒙古势弱多年,已没有与大明平起平坐的能力,如陕西三边总督,宣大总督地位与蒙古大汗相差无几,这些地方督抚有能力影响大明与蒙古的政策。 在龙云这里碰见一个硬钉子后,阿穆尔迅速改变策略,四千察哈尔骑兵赶到延安城外,延安城头已经换做大明的旗帜。 蒙古斥候一直在延安城周边活动,满人弃城逃跑,他早已得到消息。 看到这个结果,阿穆尔不由长叹一声,他曾想追击满清溃兵,拿一场胜仗与龙云化解冤仇。 但左思右想,清军不是被击溃,而是主动放弃了延安,他率五千骑兵追击未必能打胜仗,如果惨胜,也是很不划算。 两个蒙古千户率两百骑兵飞驰到延安城下,高声呼喊道:“察哈尔阿穆尔觐见大明龙将军!” 城头守军立刻往府衙禀告,龙云在草原浪迹多年,对蒙古人不像郭臻那么友好。 不一会功夫,城头守军回话:“我家将军命阿穆尔入城说话!” 当真是很不客气,两个传话的蒙古千户脸色都变了,阿穆尔在察哈尔的地位仅次于额哲,大明的将军也太无礼了,也不派个武官出来迎接。 两个蒙古千户回到本阵传话,阿穆脸上阴晴不定,犹豫好久,最后毅然策马奔向延安城。 阿穆尔单人单骑来到延安北城门前,下马拱手高呼:“察哈尔阿穆尔求见!” 片刻之后,北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一个下巴约留着一尺长黑胡须的武官走出来,上下打量阿穆尔,片刻之后才拱手回礼道:“在下大明军中参将李虎,奉命迎你入城!” 阿穆尔脸上堆满笑容:“多谢李参将!” 伸手不打笑脸人,明军才打了胜仗,李虎心情还算不错,便领着阿穆尔入城。 这时候,延安城正处于戒严中,城内秩序井然,街道空旷,阿穆尔沿途没见到百姓,全是姿态威严来回匆忙的兵丁。 龙云率军奔袭,没有携带多少粮草,清军走时恨不得刮地三尺,延安城内正处于物资紧缺时期。 明军正在从庆阳府和西安城调粮,龙云的治军原则是宁愿苦百姓,也不可苦兵丁。 阿穆尔被带到府衙,李虎入内通报,片刻之后,一个旗牌官出来传令:“命阿穆尔入内觐见!” 阿穆尔还能笑出来,但已经笑得很勉强。 延安城的府衙不大,走过两道中门,阿穆尔见正对面是一座厅堂,两排兵丁威武站立,当中的坐了一个脸硬如僵尸的将军。 阿穆尔走入厅堂,抬头看正堂上端坐那人,猜到那人便是龙云。 在这般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很多话不好说,阿穆尔若不是先前扣押信使心中有鬼,只怕早已掉头离去。 只见阿穆尔先行了个蒙古礼,然后说道:“拜见龙将军,十年不见,龙将军风采依旧!” 龙云开口不善,没有叙述旧情,质问道:“阿穆尔,你率军入大明,所为何来?” 阿穆尔眉头一皱,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回道:“楚王命闻特使北上,商议蒙古与大明结盟事宜,我率察哈尔骑兵入怀远卫,正是为了配合龙将军经略西北。” “既然如此,为何要扣我信使?” 阿穆尔讪笑,正要把对信使那一套说辞再重复一遍,可不等他开口,正堂上已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原来龙云用了一块铁制令牌重重敲了敲桌子:“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只想看你做了什么,我取下延安城后,东虏逃至黄河岸边,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你们还待在延安城外做什么,难道要等我把事情都做完,坐等摘桃子吗?” 这哪里是结盟,简直是上官在训斥下属,阿穆尔脸上的肌肉僵硬,两边腮帮子上肉堆起来:“非我不愿出力,实在是我蒙古骑兵缺少铁器,装备简陋,若不是听说大明王师北上,我们绝不敢攻入陕西,东虏实力尚存,我察哈尔入关的骑兵只有五千人,只怕打了败仗坠了大明王师的威风。” 这世上的人但凡不吃硬的多半是心中有傲气,阿穆尔揣测龙云的心思,故意放低身段,再不提察哈尔是蒙古之主等话题。 龙云怒气稍消,果然放缓语气道:“你只管率军往东追击,莫要担心太多,有我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 有我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 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自信。 “在下知道了!” “土默特人在哪里?” 阿穆尔斟酌措辞道:“土默特格日图据守怀远卫,不日将南下!” “很好,你与土默特人合兵一处,马上东进清涧,莫要让我小瞧了你们蒙古人!” 纵使阿穆尔年过半百,也被龙云这番话激出血性,蒙古人要想得到大明的尊重,必须要在战场上展现实力,面对龙云这样的提督,说一万句话比不上做一件漂亮的事情。 察哈尔叛清后,本该在蒙占据主导地位,但土默特的地位特殊,格日图倚仗与楚王的旧情,以及云雪公主与楚王的关系,对额哲阴奉阳违,不愿听察哈尔调遣。 有龙云这句话,阿穆尔可以名正言顺拿到蒙古联军的指挥权:“我这就回去集合兵马!” 阿穆尔离开延安城时,见明军正在出城安营扎寨,心中猜想明军很可能又准备发动攻势。 阿穆尔所部在延安城北驻扎一天,有信使前来通报,说土默特骑兵已经南下。 这在阿穆尔的意料之中,明军信使北上见到闻彬,闻彬不知道明军已经取下延安府,但只要知道明军千里奔袭取下西安,闻彬和格日图必然要南下接应。 第863章 洪畴心思,汉奸再现 阿穆尔稍稍考虑后,命亲兵北上以龙云的名义传令,命土默特人不必再到延安城,而是直接向东追击清军,与此同时,察哈尔骑兵向东朝清涧行军。 根据蒙古斥候探查到的情报,清涧有清军近两万人,虽然一大半是明军降卒,但只靠一万蒙古骑兵肯定吃不下来。 延安城内,龙云拆开一封才送来的急报,阿齐格所部先锋攻破竹水县,离西安城只有百里。 陕西各地的义军还在向西安聚集,如果明军继续北上追击清军,西安城怕是守不住。 毕竟,西安城内新募集的义军有些靠不住,而梁成虽然看上去有几分本事,但接触时日太短,能不能经受重任还有待考察。 西安被攻破才八天,陕西民心浮动,阿齐格放弃汉中率军反攻陕西后,满清在这里布局的兵马已有六七万人。 龙云以两万兵马想经略西北,不行险难以成事,但他千里兵进陕西,穿越子午谷,已经算是行险了。 以弱克强,不行险难以展开局面,但若事事行险,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 这一刻,强悍如龙云也陷入两难境地,若能先破清涧的清军,阿齐格所部不足为虑,否则明军将陷入两面临敌的困境。 阿齐格行军的速度很快,到达郧阳时,左等右等一直没见到明军踪迹,他心头起疑,往崇山峻岭中派遣了无数斥候。 龙云行事狠辣,明军经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沿途遇见的村落山寨要么被杀戮干净,要么随军挟裹。 深山丛林中,斥候就算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要花好几天才能把消息送到汉中。 三四天后,清军斥候们终于有所发现,当阿齐格听说明军折道,不攻郧阳,从子午谷杀向西安后,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有人比阿齐格更清楚陕西的防备情况,尽管没有听说西安被明军攻取的消息,他还是迅速调集骑兵驰援西安,同时命洪畴和勒克德浑率河南兵马从商洛大道入西安。 南阳府,洪畴和勒克德浑接到阿齐格的命令后,并没有立刻听令行事。 因为阿齐格不是杜尔滚,无权指挥河南兵马。 洪畴为官老道,根据他在大明朝中的经验,阿齐格和杜尔滚虽然是亲兄弟,但权力之争,向来无父母兄弟,不和阿齐格走太近绝对是正确的政治选择。 更何况,阿齐格只是凭猜测下令,并没有得到确认的情报,如果妄动,容易引发其它恶果。 这般一来,却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十几天间,西安被明军攻破的消息传遍江北各处。 阿齐格送出两份急报,一份往京城上奏顺治皇帝,一份送往淮扬禀告杜尔滚,同时再次向河南传令,命勒克德浑夹击西安。 军令传到南阳府,勒克德浑请来洪畴,他是河南总兵,洪畴为河南总督。 满人虽然一向瞧不起大明人,但也因人而异,洪畴屡战屡败,但一直身居与明廷交战的前线,杜尔滚对他十分信任。 勒克德浑年纪轻轻,与洪畴共事两年,知道这位洪总督确实有几分本事。 洪畴进入总兵府,若在大明,他为一镇总督必定地位极高,不用屈尊来总兵府议事,但勒克德浑是满人,他心中默认理当如此。 勒克德浑拿出阿齐格才送来的军令,洪畴看完拱手道:“西安确实要救,但我们必须要等到摄政王的军令!” 勒克德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只怕明军在陕西成事,到时候再去驰援会错过最好的时机!” 洪畴坚持道:“依朝令,没有摄政王的准许,河南兵马不得往异地!” 他不是不知道陕西危急,但有些错误决不能犯,那比打一场败仗,丢掉一省之地更加可怕。 阿齐格曾向杜尔滚要权,但被杜尔滚拒绝斥责,这是满清朝野皆知的事情,也是让两人不想出兵的原因。 勒克德浑又问:“我要快马加鞭往淮扬请示摄政王吗?” 洪畴摇头道:“英亲王有令到河南,必然也有急报到淮扬,我等只需听摄政王军令即可,不必多问,况且尚有三万多明军盘踞在新野未退,河南兵马本就不多,若分兵陕西,导致南阳有失,只怕得不偿失。” 勒克德浑细细一想,觉得洪畴所说有理。 洪畴走出总兵府,摸摸额头,仰头看天,长叹一口气。 如果一心为满清江山考虑,他应当立刻率河南兵马救援西安,因为从当前的局势看,宁丢河南不能丢陕西。 但他是河南总督,从南京到湖广,再到河南,他一败再败,虽然有各种原因,但朝中已有大明降臣弹劾他是带来霉运的乌鸦。 杜尔滚认可他的能力,将这些弹劾置之不理,但也承担了不少压力。 军中规矩是赏罚分明,他洪畴如果出兵救了西安,功劳归阿齐格,若不幸丢了河南,这次只怕杜尔滚也救不了他。 河南兵马迟迟没有动静,阿齐格军先锋攻破竹水、蓝田两座义军驻守的县城,开始逼近西安。 阿齐格所部先锋是都统巴木尔,他听说过龙云军的勇猛,担心麾下兵马太少被明军突袭,在西安城外四十里外立营。 清军才立下营地,立刻有人在营外求见,来人是个大明人,细皮嫩肉,身上的衣衫破旧,但面料还不错。 大明人见到清军多半会躲开,担心被清军拉去做劳役,这个人却不惧清军,一直在营外苦苦哀求。 巴木尔命亲兵将其带入中军大帐,来人一见到巴木尔立刻跪地嚎啕大哭:“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为西安的百姓做主,明贼龙云攻入西安后,烧杀抢掠,家父郑隐稍有不满,便被斩杀在总督府门前。” 巴木尔怒喝道:“休要哭的烦躁,你要见我,就是为了这事吗?” 怒喝完,巴木尔暗自腹诽,就你这熊样,龙云不杀你,我这里也容不了你。 来人止住哭声道:“大人,小人郑云,受西安城内诸位族老所托前来拜见大人,明贼在城内倒行逆施,士民厌之,如今明贼首领龙云率军北上延安府,城内守备空虚,我等愿为大清打开城门,里应外合,驱走明贼!” 第864章 张瑾出现,郑珑犹豫 巴木尔闻言大喜,问道:“城内守军实力如何?” 郑云如实回道:“五天前,明贼主力一万五千人出西安城,一直没有归来,听说正在延安府激战,城内有守军两万,都是陕西义军出身,为首者是顺贼梁成,虽然有明军在城内维持军纪,但那些义军贼性不改,不时有命案发生。” 郑云对西安城内局势了如指掌,一看便是下了功夫专门打听来得来的。 “你们如何能打开城门?” “小人有个朋友,他爷爷前些日子被龙云拉到总督府暴晒了两个时辰,当场晕倒,回府不久后便归天了,我那个朋友平日喜欢舞刀弄枪,在守城兵丁中交了不少兄弟,且城内各家都有护院的壮丁,不敢与明贼正面为敌,但在夜里偷偷摸摸打开一座城门还是可以的!” 巴木尔将信将疑,这只是一家之言,未必可信,他要再多打听几天,看看这人说的到底是否真实:“你且留在我兵营中等候消息!” 大明休整一年再次出兵,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明军被牵制在江北扬州府,龙云军北进陕西,湖北余下的兵马在新野不可进,也不能退。 整个江南只余下宁绍总兵苏摩、武冈总兵陈友和长沙总兵张守禄,这三人都是朝廷的二流武将。 不仅如此,南直隶所有的府兵和浙江五成的府兵被调至江北,湖广的府兵缺少训练,维持地方秩序尚可,拉上战场聊胜于无。 换句话说,明军主力出征满清后,南明朝廷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期。 郑珑近半年一直住在福州,偶尔去广东也是走海路,他这样在浪涛中讨生活的人,坐船吃得饱也睡的香。 福州的天气比南京更热,郑珑躲在阴凉的亭堂中摇着蒲扇纳凉,外面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个汉子。 不经过侍卫通报直接入内的都是郑氏最亲近的家人,来人是郑珑的弟弟郑鸿:“王兄,你听说过张瑾吗?” 郑珑停下蒲扇:“张瑾,那个被通缉的太监?” 大明刑部的海捕公文发往各地官府,福建和广东名义上是大明的省份,也接到刑部的命令,朝廷公文的口吻非常严厉,敏感的人能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正是,那个人过仙霞关来福州了!” “来福州了?”郑珑瞬间觉察到什么。 郑鸿的部将担任仙霞关守将,凡是从浙江进入福建的商旅百姓都要通过这座关卡,所以提前得到消息。 “他要见王兄!” 郑珑猜到隐藏在张瑾身后的秘密,显出兴奋之色,起身走动,右手无意识地摇动蒲扇:“你说,我要不要见他?” 郑鸿拱手道:“当然要见,朝廷对付一个太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仅仅为一个小太监,值得吗?王兄见了张瑾,进可攻,退可守,先拿到张瑾手里的东西,实在不行把张瑾交给朝廷,也可借此对楚王示好!” “好!”郑珑手中蒲扇猛然一挥。 两天后的傍晚,郑鸿领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走入延平王府。 张瑾蜷缩着身子,他今天的身份是大明皇帝的秘使,但这一个月来的遭遇让他实在挺不起腰来。 郑鸿在前面领路,恐吓道:“朝廷往各地发了缉捕你的公文,延平王见你也是担了不小的风险!” 张瑾看着眼前的路发呆,一路不回话,郑鸿演了独角戏,觉得没意思,以为这个小太监是不是被吓傻了。 转过几道弯,迎面是一座明亮的宅子,张瑾走进门,正对面坐着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人。 郑鸿为张瑾介绍道:“这是延平王!” 张瑾抬起头,烛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他虽然瘦弱,但生的眉清目秀,如果不入宫,一定也是个翩翩美男子。 郑珑坐在那里看了半天,见不到张瑾前来拜见,这个小太监此刻双眼中全是迷茫,仿佛忘记了自己为何来到此地。 郑珑忍不住问道:“你可是从南京来的张瑾?”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一下把张瑾从迷茫的状态中敲醒,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脚上的布鞋。 郑珑只当这个小太监已经得了失心疯,正在暗自可惜,下一刻却见张瑾扯着鞋底使劲撕拉。 “鞋中有东西!”郑珑明白过来,用眼神示意郑鸿递给他一柄尖刀。 张瑾接过尖刀,小心翼翼的划开布鞋,取出一份蜡封薄如蝉翼的丝布。 他小心翼翼展开丝绸,见上面的字迹没有污损,长舒一口气,双手展开,朗声宣告道:“延平王郑珑接旨!” 顷刻间,张瑾好像换了一个人。 郑珑稍微犹豫,并没有如正常接旨那般下跪。 张瑾露出不满的神色,再一次重复道:“延平王郑珑接旨!” 郑珑仍然没动,这个圣旨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接的:“张瑾,你是朝廷钦犯,怎么又来传旨?” 张瑾见唬不到人,如泄了气的皮球,趾高气扬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跪地磕头道:“王爷,救救陛下吧!” 这脸色变得真快,郑珑也有些措手不及,郑鸿离他近,被弄得啼笑皆非:“张瑾,你这是何故,有话慢慢说!” 张瑾把手中的圣旨呈上,郑鸿接过来,送到郑珑手中。 郑珑一眼扫过,纵使他心中早有准备,仍忍不住脸色大变:“陛下在宫中已如活死人,郭臻狼子野心,朝廷诸卿助纣为虐,陛下期盼各藩清君侧如望穿秋水。” 张瑾涕泪齐下,如杜鹃泣血。 郑珑收起血书圣旨,脸上阴晴不定:“且扶张公公去休息!” 郑鸿伸手夹住张瑾的瘦胳膊,不由他争辩,拉着他往门外走去。 张瑾犹在高叫:“王爷是天下诸藩之首,可不能辜负了陛下一片苦心。” 郑珑拿着圣旨,右手捻须,双眉微皱,陷入沉思中。 年初郑彩从南京回来时,曾经给他转述过儿子郑森之言,此刻又重新回荡在他脑海中:“唉,若是大木在此,当不会如此为难吧!” 郑珑想的越多,顾虑重重:“这确实是我郑氏的好机会,但只靠郑氏一系,难以撼动郭臻在南直隶的势力,若杜尔滚不对江北明军施压,若吴桂助朝廷一臂之力,若广西的陈博拖广东后腿,若大西军被朝廷收服……” 坐在那里,郑珑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想的越多,越觉得成功的希望渺茫。 “郭臻已经收服了忠贞营,大西贼去年也曾向朝廷求降,广西巡抚瞿铝是复兴社,广西总兵陈博与我仇深似海,西南一系基本指望不上。” 想到最后,郑珑长叹一声道:“我只想在海上求富贵,奈何这等事总是找上门来。” 第865章 郑珑出手,郭臻警觉 郑珑才感叹完,郑鸿从门口转进来,兴奋说道:“王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休要胡说!”郑鸿惊讶郑珑这么快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王兄可是担心仅郑氏起兵,不足以对抗郭臻?”郑鸿一语点中郑珑的心思。 “不错,这是大明朱家的事,退一步说,也是天下人的事,不仅仅是我郑家的事。” “王爷可命侍卫护送张瑾到广西和四川走一趟,若这两镇都愿意起兵,郭臻的死期便到了!”郑鸿脸色阴沉,压低声音道:“必要时刻,郭臻的对手都是我们的朋友!” 他说的是谁,郑珑心中有数。 张瑾到广西和四川转一圈,至少需要两个月,等各部的有定论,消息再传入福建又要一个月。 三四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依照明军在江北这种拉锯战的局势,唯有陕西变数最大,如河南和江淮,短期内无法分出胜负。 郑珑加紧派斥候往南京和扬州探听消息,他心中非常矛盾,希望朝廷的兵马吃一次败仗,又担心自己玩火自焚,弄翻郭臻后挡不住满清大军。 扬州府。 陕西的捷报才送到江南,郭臻正沉浸在龙云攻占西安的喜悦中,他把密令发给龙云后,没有对身边任何一人提及此事,独自做出的决定,所有的压力由他自己一人承担。 高邮行营郑秋等将奉命来扬州城议事,听闻陕西捷报后,纷纷向郭臻贺喜。 龙云所部善战勇猛,但做出率军穿越河南偷袭陕西战略决策的,是大明的楚王郭臻。 稍有战略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来,大明重新控制陕西的意义有多大,这实际是把西北所有反清的势力连在一起,战线可一直延伸至塞外草原,甚至威胁辽东。 郑秋出列道:“王爷,龙将军挺进陕西,偷袭西安成功后已奠定了基础,只是陕西贫瘠,又是东虏的眼中钉肉中刺,今年的日子只怕不那么好过!” 郭臻很有信心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东虏这几年倒行逆施,已失民心。” “剃发令后,大明降将不断反正,蒙古也在草原起兵,龙云能得蒙古之助,必能在陕西站稳脚跟。” “本王在扬州斩杀满清降卒,凌迟杜铎后,谅杜尔滚也不敢调淮安的兵马北上!” 林毅出列拱手道:“王爷决胜于千里之外,我等佩服!” 他此言一半是奉承,一半也是真心。 大明的战事是各位将军和总兵一场场打下来的,但大明的战略决策,几乎全出自郭臻一人之手。 郭臻没有斥责林毅明目张胆的拍马屁,但也没有表现的太得意,他不想给军中武将留下一个严苛的印象。 打了十几年的仗,郭臻越来越期盼天下太平,斩杀四千满人,也挽不回扬州几十万百姓的性命。 “龙云兵进陕西,本王已上奏朝廷,委任龙将军为陕西提督。” 帐下诸将听闻郭臻此言,各自现出羡慕之色,原本大明武将升至总兵,再无进一步的空间。 之前郭臻把册封将军当做常态,给诸位总兵一个念想,现在又把将军直接提升为提督,成为名符其实镇守一方的督抚,这本是文官才能拥有的地位。 “将士的功名利禄都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东虏未灭,尔等还有的是立功的机会!”郭臻适时引导。 功名利禄,人皆向往,他现在站在分配者的地位上,这才是国之重器的操纵者。 “为了减少龙云所部在陕西的压力,三天后大军从高邮州北上,威胁淮安!” 只是威胁淮安,不是攻打淮安。 “遵命!”诸将果然情绪高涨。 军议后,诸将各自回营,郭臻命林虎铺开地图,仔细看各处地势。 命龙云北上陕西是一招险旗,也是一招无与伦比的妙棋,他眼中不仅有满清。 陕西归明后,吴桂在蜀地即使不会言听计从,也不敢再忤逆朝廷。 林毅清点扬州兵马,调运火器粮草,郭臻在瘦西湖旁休憩等候。 一个独臂人从江南乘舟沿运河到达扬州,罗靖每次出面觐见郭臻,都会有大事发生,林毅送罗靖到瘦西湖,林虎亲自领罗靖入内。 两人一边行走,一路闲聊,罗靖今天极其少见的与林虎攀谈,他这个身份,无需捧林虎这个楚王近侍。 “你陪在王爷身边多少年了,有十年了吗?” “十一年!” “真是让人羡慕。”罗靖声调平缓,听不出羡慕之意。 “罗统领说笑了。” “呵呵。”罗靖绽开笑颜:“我没有说笑,这十一年,你做的很不错。” 林虎还记得当年在宁绍总兵府,罗靖对他的忠告,那个时候,他与一群陕西籍的朋友有来往被罗靖警告,从此之后,他走上了孤独的楚王侍卫之路。 当年罗靖没有直接找郭臻告状,而是先来警告他,他当时体会不到,现在他已经想明白,知道那是罗靖在照顾他。 “楚王身边待久了并不好,你若愿意,我能向王爷开口,给你求个官位!”林虎惊讶,不知罗靖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瘦西湖楚王休憩处,林虎把罗靖引至郭臻身前。 “末将此来有要事禀告!”似永远不变的开头,罗靖走到郭臻身前两丈开外:“末将奉王爷之命,加紧打听云南大西贼军的消息,近日听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传闻,听说郑珑的手下护送一个小太监到了云南!” 罗靖偷看郭臻脸色,放缓语调道:“听说……那个太监叫张瑾!” 郭臻平淡的心境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大石头,勃然大怒道:“张瑾?郑珑欺人太甚!” 他以刑部的名义向江南诸府下达海捕张瑾的文书,正是给大明诸藩传达一记警告,张瑾与朝廷已是水火不容,没想到郑珑不但收留张瑾,还要把张瑾往大西军那里送。 心中一旦生疑,便会产生无数连贯的念头:“张瑾能从栖霞山跳崖逃脱,是不是有郑氏在接应?” 罗靖摇头道:“末将尚未听见如此传闻!” “郑氏水师还留在南京,难怪张瑾能放心大胆的跳江,原来从一开始郑氏就心怀不轨!”郭臻喃喃自语,他今天难得有些失态,意味着郑氏此举给他引来了压力。 罗靖没有多话,对查无实证的东西,他一向不多言。 第866章 分化瓦解,梁成施计 沉思片刻,郭臻问道:“大西军有何反应?” 罗靖回道:“张瑾离开云南后,云南各部整治兵马,做出就待出击的准备!” “郑珑果然疯狂,连大西贼也去找,真是不要脸面!”郭臻怒气难消,又感好笑。 去年大西贼北上求降,因孙望狮子大开口被驳回,郑珑连这样的人也不放过。 严格意义上说,大西贼不是朝廷兵马,张瑾手里即使拿了隆武皇帝写下的东西,也绝不适合拿给那些人展示,毕竟,在朝廷没有接受大西军之前,孙望和李定等人还属于大明的叛逆。 郭臻略一沉思,再问道:“以你估计,如果郑珑对朝廷不利,大西贼会起兵响应吗?” 罗靖神态凝重道:“多半会,这两年来,大西军在云南整军修政,孙望野心勃勃,早想脱离云南的束缚,只是被贵阳守军拦住去路,若郑珑蛊惑人心,贵州兵马从之,大西军如下山的猛虎,必会造成大麻烦。” “大西军战力如何?” “大西军入云南时携带了不少钱财,在云南实行官绅一体纳粮,收获颇丰,不缺粮饷,士卒多是流窜中原多年的老贼,不可小觑!” 罗靖很少放空话,郭臻一直把大西军与忠贞营同等看待,甚至认为大西军比不上忠贞营,听见此言,脑中改变了观念。 郭臻自言自语道:“郑珑若是起兵,以本王在南直隶的布置,只怕要调张守禄坐镇徽州府,湖南防线全交给陈友一人,听你所言,这般安排只怕不妥!” 罗靖急忙劝谏道:“必然不妥!” 他这半年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功夫都放在了云南,对大西军四人内部关系了如指掌。 “末将知道朝廷不惧大西军,但末将有一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大西军以孙望为首,但兵力最旺盛能战者,却是李定,孙望此人野心勃勃,贪婪好利,只需用小利诱惑可断绝其反意,李定此人剽悍勇猛,但我近半年来听闻其所言所行,似乎对朝廷有归附之心。” “计当如何?” “王爷可平等封赏大西军四将,不让孙望独占首领之位,李定受降后,即便不听朝廷号令,也绝不会主动攻击大明,孙望不甘心盟主势力受到威胁,一定会强行出兵,以威势逼迫李定等人行事,如此一来,大西军内部不和,未战先败。” “好计!”郭臻赞叹,他一直把罗靖当做厂卫头目用,没想到他胸中也有百万兵:“依你之见,本王该如何封赏大西军四人,方可得到二桃杀三士的效果?” 郭臻在罗靖的计策上更进一步。 “封郡王对朝廷风评不利,可以侯爵的官职诱之,孙望若是还不满足,可答应其封国公!” “好,就依你所说!”郭臻皱眉点头,封孙望为国公还是太高,如郑秋和龙云两人战功累累,也没有被封赏国公。 “反正是个死人,就算封郡王,本王也忍了!”郭臻的话语中透过一丝寒意。 去年孙望求朝廷封赏秦王,在郭臻的心中已经划作决不可妥协的人,朝中只有一个一字王——楚王,孙望此举难道不是在打他郭臻的脸吗? “你速回云南,本王授予你全权处理云南事宜!” “遵命!”罗靖施礼:“还有一事,郑珑兵马护送张瑾离开云南没有回广东,而是经贵州直接往四川去了!” 郭臻脸色变得更加可怕。 “郑氏这是铁了心要和本王作对吗?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们已不顾郑森的生死了!” 瞬间,郭臻突然想到,他自家也是王侯家,帝位在眼前摇晃诱惑,他又要何去何从? 多少年来,陕西一直是天下瞩目的焦点,陕西贼起大明亡,陕西兵败大顺散。 梁成站在西安城头远眺,二十多天来,他的头发长了短短的一层,遮挡住了头皮。 龙云带走了一万五千兵马前往延安府,城内明军只有三千,梁成万万没想到,龙云会把守城重任交给他。 “运气转的还真快啊!”他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幸亏当年没有追随李过南下,否则他现在最多也只是个协同守备。 那时候,梁成已经看出来大顺军要完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兵丁脚步迅捷飞奔上城墙,离他五步外禀告:“大人,都督府传来消息,龙将军最快也要六七天才能回来!” “知道了!”梁成还沉浸在对往日的回忆中:“闯王不在了!” 他右手按在青色的砖石上,若不是赵成经李过牵线找上门来,他的余生很可能就那样当和尚吧。 世上多了一个不守戒律的和尚,少了一个杀人的将军,谈不上那个更好。 过了一会,又有一个小校轻步走近:“大人,郑家公子回来了!” “是吗?”梁成收回思绪回头:“走,去看看!” 一行人走下城墙,慢慢悠悠回到南城门兵营。 郑公子在中军大帐前垂头等候,正是那个前去清军军营暗中报信的郑家公子郑云,郑家家主被龙云在总督府门口斩首,郑云是郑家的二世子。 梁成轻蔑的眼神一闪而过:“进来吧!” 一行人进了屋子,郑云“扑通”跪倒在地,哭泣道:“大人,小人根据您的吩咐把那些话都告诉东虏了。” 梁成坐下来道:“郑公子,起来说话,这是为何?” “求大人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那是自然,你不要担心。”梁成坐姿端坐:“只要东虏上钩,我不但会释放郑家五十六口人,还会向龙将军禀告,免除郑家的罪责!” 郑云欲哭无泪道:“可是……可是小人也无法保证东虏会上钩!” 杀父之仇尚未消,他却不得不向仇家低头,因为郑家还有五十七口人。 梁成曾经杀人盈野,心如铁石,郑家这几十口人命全在他一念之间:“你且回家安心等候消息。” 亲兵把郑云带下。 “来人!”梁成抽出一支令箭:“命四门守军征集城门两百步所有的房屋,堆砌防御墙。” “遵命!”令箭递出去,梁成手心仍在回味那铁令箭冰凉的触觉。 那感觉很舒服,很值得回味。 第867章 义军乱象,誓夺西安 留守西安城内的明军最高武官为参将,而他梁成只是暂时任命的千总,龙云看重他,他心中纠结,那个身份像一道链锁套在他的脖子上。 “暂时无需想那么多,只要守住西安城,我的面前将是一片坦途!” 人生之际遇诡异难测,他追随闯王七八年,从小卒升至侍卫千总,没想到自己的运势在四十岁后。 龙云选梁成为守将,并非莽撞之举,三千明军驻扎在西安城中心总督府周围,通过给梁成传达命令控制城内兵马。 西安城内近三万义军,一大半是梁成拉过来的,那些义军狡黠善战,不知军纪为何物,若让他麾下将官掌管,一定会闹出乱子来。 梁成在借明军之势,明军也在借梁成的关系,亲兵拿着令箭去找驻守四门的义军头目。 梁成静坐片刻,决定去总督府禀告城防布置,并申请取得一些钱粮和兵器。 他才走出兵营,对面气喘吁吁奔来一个兵丁,见到他后慌慌张张禀告道:“大人,西城出事了,九头虫杀人了!” “怎么回事?”梁成皱起眉头:“怎么又杀人?” 义军入城后,西安城内确实偶尔有命案发生,抢劫钱财、强+奸民女之事屡禁不绝,这些人都是梁成招来的,为守城大计考虑,梁成和总督府都在睁一眼闭一眼。 陕西义军就是这个习气,当初追随李成和张忠流窜中原也是如此。 亲兵解释道:“大人命四门驱离城门两百步之内的百姓,西门百姓不从,九头虫下令强行驱赶,已斩杀了四十多人!” “四十多人?”梁成的脸色微变,九头虫这是疯了吗? “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快步到达西门,城门前的空地上堆放了一排尸体,有老人也有小孩,有男人也有女人。 一个八字胡瘦高个正在喝骂:“老子杀过官兵,也杀过满人,这帮狗屎一般的人也敢顶撞老子。” 那便是九头虫,在陕西义军中小有名望,梁成走近,九头虫见他也只是拱拱手。 眼前的尸体触目惊心,那些死尸身上衣裳华贵,不是寻常百姓人家。 “不像话!”梁成大怒:“为何要杀人?” 九头虫嚣张的情绪稍作收敛:“这些人不听号令,不愿离家,个个心甘情愿给鞑子卖命,不杀难平心中之气。” 梁成曾经也在农民起义军中混过,岂会不明白这些人的鬼魅伎俩,龙云立威后,西安城内还有哪一家敢违抗明军的命令? 毫无疑问,一定是九头虫贪图钱财,借拆迁杀人劫财。 梁成阴沉着脸,嚯地拔出腰间的百锻刀,往城门口兵营中走去。 九头虫脸色大变,见梁成的眼神凶横,又不敢阻拦。 陕西义军都有外号,梁成在龙云面前谨小慎微,但陕西的义军都知道他“凶和尚”的恶名。 一行人分前后靠近中军大帐,一堆才抢劫回来的绫罗绸缎、木箱杂物还堆积在大帐门口,由七八个士卒在那里看守。 梁成步伐缓慢,用长刀挑起一块布匹,刀刃倒映阳光闪闪发亮。 九头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突然,梁成百锻刀锋一转,割向他右手侧那个士卒的咽喉。 一声惊呼,一缕鲜血,一具身体扑倒在杂物上。 九头鸟惊呼:“梁和尚!” “给老子把心思放在守城上,要是西安城出了乱子,你们一个也活不了!”梁成收刀,虎目怒盯九头鸟,他能被龙云看中担任西安城守将,当然有几把刷子。 “遵命!”九头鸟低头。 离开西城时,梁成心思沉重,他本想杀九头鸟立威,但考虑城内其他义军的感受,到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 是他引那些人入城,若不想在这个紧要时刻树倒猢孙散,眼下只能以江湖道义替代大明律法。 街道上冷清,突然传来传令兵的呼喊:“清军攻城了!” 南城墙头传来炮声。 “来的这么快!”梁成命亲兵去总督府报信,自己加快脚步往南城走去,阿齐格大军尚未到达,这是巴木尔先行攻城。 七天,梁成要用这些乌合之众坚守西安城七天,他登上城头,只见城下的清军正推着简单的盾车如蜗牛般前行。 梁成取出龙云送他的千里镜,盾车后的清军弓箭手清晰展现在眼前,数千义军手持木盾现身城头,这些人残忍贪婪,但放在战场上都是一把好手。 清军骑兵沿着单调的黄色土地驰骋,镶白旗和正蓝旗的旗帜交缠在一起。 一个月前,阿齐格还在嘲笑豫亲王杜铎,一母同胞三兄弟,杜尔滚主动封杜铎为豫亲王,给予他坐镇江南的巨大权利,而他阿齐格呢,想要坐镇一方,竟然被朝廷下诏训斥。 这是阿齐格永难抹平的痛。 杜铎兵败江南,使满清一步步陷入泥潭无法自拔,杜铎自己更是在扬州府被凌迟处死,阿齐格虽然心痛,但心底角落总有一点点难以抹除的快意。 他在西北攻下汉中,未能如愿入蜀斩杀吴桂,但基本维持了西北局势的稳定,在他看来,自己对满清的贡献甚至超过了摄政王杜尔滚,直到十几天前,西安城陷落消息传来,他才有些惊惶。 明天便可到达西安城外,在阿齐格看来,那座城是万万丢不得。 汉中战事一天一报,清军才驻扎休整,满头大汗的信使来到中军:“启禀王爷,吴桂兵出剑阁,汉中战事很激烈!” 阿齐格草草看完急报,骂道:“吴贼,等本王解决了西安,再来看你有多猖狂!” 他突然发现满清在西北竟有四面楚歌之感,要想破局,无疑要先拿下西安城这个西北局势的局点。 汉中信使才离开,又有信使到来。 信使来自西安城下巴木尔的兵营,他先口头简要叙述军情:“启禀王爷,大军昨天开始攻城,射杀明军千人,并有一件紧要军情要向王爷禀告!” 阿齐格接过急报草草看完,随后又认真看一遍,皱眉喃喃自语:“有这等好事?” 若在两年前接到这个消息,他毫不怀疑,那时大明各地乡绅上奏的降书如冬月飞雪,但现在,他刚刚吃了个大亏,心思非常谨慎。 阿齐格收起急报,传令道:“且命巴木尔不要轻举妄动,等本王到了西安城下再做打算!” “遵命!”信使当即返回传令。 阿齐格拿出巴木尔的急报,在手中玩弄,西安城内的乡绅主动请降,可疑但并不是完全不可信。 西安城墙坚固,若只凭强攻,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攻破,反之,如果请降之事为真,那就…… 第868章 伏击失败,战事激烈 西安南城兵马指挥使府邸。 刚从西城回来的亲兵向梁成禀告道:“大人,郑公子已经把密信传出去了,东虏将在今晚出动!” “阿齐格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一定会上当!”梁成相信自己对局势的判断。 当初闯王之所以被阿齐格从京城追到湖北,并非阿齐格真的强过闯王许多,而是那时候大顺军心已散。 作为闯王的亲卫千总,梁成虽然早早离开闯王,但不表示他畏惧把闯王打得落花流水的阿齐格。 白天清军攻势凶猛,义军守城不支,最后还是请总督府的明军上阵才击退了攻城的清军。 龙云麾下三千明军就是三千头饿狼,但也打得非常辛苦,这支兵马是城内最后的倚仗,今天不得不出战稳定军心,但真正守城的主力还是从各地聚集的义军。 “走,去西城看看!”梁成起身往西城巡视。 前天,他杀了九头虫一个亲兵,但九头虫在这几天的守城战中表现得让人无话可说。 到了西城,九头虫出来接待:“梁和尚,东西都准备好了!” 实力强大的义军从来不称呼梁成为大人,龙云还没给义军统领封官职,他们入西安守城,只能算志愿军,梁成不喜欢这些人与他称兄道弟,但他也没有办法。 短时间内,梁成的面子比龙云的军令好使,两者相辅相成。 两人一路巡视,离西城瓮城百步远的一排屋子里,分类存储了火箭、柴木、震天雷等火器。 九头虫又道:“今晚一定要多放一点清军进来,不把东虏打疼了,明天只怕要出事!” 梁成皱眉斥道:“休要胡说!” 九头虫面露惨笑,伸出三个手指头:“梁和尚,我这里已经损失了三成弟兄!” “我已在总督府给你请赏,龙将军很够意思!” “唉,有命挣钱没命花啊!” 夜幕降临,远处群山的轮廓渐渐变得模糊,西面瓮城的藏兵洞中装满了士卒。 子时,夜风习习,梁成坐在西城城楼的砖石上。 “来了,来了!”亲兵在耳边低呼,梁成半弓起腰,从垛口往下看,隐约中能察觉到兵马行进的动静。 城门缓缓打开,有人在瓮城中摇晃火把,这是郑家公子与清军约定的信号。 一阵紧凑又称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走进瓮城了,梁成把耳朵贴着城墙听下面的动静,进城的兵马太少,按九头虫所说,要等入城的兵马再多些再斩断千斤闸。 梁成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作响,没过多久,好像瓮城中的兵马停下脚步,突然,黑漆漆的瓮城中传来一声惨叫。 梁成心叫不好,高呼下令:“出击!” 瓮城城头瞬间火把通明,铳矢齐发,他探头看瓮城内只有几百骑兵,心中暗叫可惜,看来准备好的震天雷、柴木和火箭都排不上用场了。 “斩千斤闸,斩千斤闸!” 脚下的城楼传来一阵巨大的震荡,这是千斤闸坠地的声音,总督府的明军在城头架起小铁炮,铁弹在地面和城墙中碰撞,在人体和马肉之间如弹球一般跳跃。 那么点兵马无需再让他花心思,梁成转过头,城外的清军也点燃火把,如一条火龙连绵七八里路。 可惜,清军明明已经进来了,怎么又发现了他的阴谋? 西城瓮城炮声在寂静的夜晚中传出去几十里远,整个西安城无人入眠。 城楼上的大铁炮发出巨响,对城外散开的火把漫无目的的轰击,清军骑兵如受惊的兔子四散而逃,渐渐远去。 阿齐格在六七里外驻马远望,恨得咬牙切齿,而巴木尔则脸色苍白:“幸亏王爷精明,否则今晚一定会吃个大亏!” “明贼在正面战场从未赢过我大清,靠的只是这些阴谋诡计,只可惜我大清两百勇士!”阿齐格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失望。 出兵前,他多存了一个心眼,但他更希望今晚这场里应外合的偷袭是真实的。 阿齐格给入城的先锋下令,命两百先锋骑兵进入瓮城打开内城城门后,立刻斩杀前来接应明军士卒。 如果今晚是明军的阴谋,伏兵听见清军在杀戮引路的兵丁一定以为计策已泄露,一出头袭击便会暴露行踪。 如果那些人确实是城内反明的兵丁,在内外城门都被打开的局势下,杀了也就杀了,并不影响大局,他可以指挥大队骑兵就此杀入城内。 静看片刻,阿齐格拨马而回,下狠心道:“回营,明天辰时攻城,不破此城誓不退兵!” 慌乱的一夜过去,次日辰时刚过,清军再次踏上战场,阿齐格亲自上阵督战。 也许是清军昨夜受到屈辱知耻而后勇,也许是明军计策未成士气低落,西城守军坚持不到半个时辰便抵挡不住。 清军如蝗虫般沿着云梯往上攀爬,义军盔甲少,在与清军近身搏战中吃亏不小。 九头虫上阵冲杀三次,右边肩膀被劈了一个一寸长的伤口。 亲兵搀扶九头虫退到一边城楼下,他见战场形势不妙,挥舞没有受伤的左臂下令:“向总督府求援,向总督府求援!” 半个时辰后,龙云留守西安城内的三千兵马赶到,这是最危急的时刻才能使用的力量,今天一大早就被派上了战场。 梁成安排好南城战事,抽空赶到西城,他本想痛骂九头虫一顿,等见到九头虫已经受伤挂彩,想好的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明军悍不畏死,重甲士卒扫荡城墙,渐渐稳住战场形势,梁成只看了片刻,北城外又传来危急的呼声。 “看来今天凶多吉少啊!”梁成连忙从局势刚刚稳定的南城调遣一千士卒前往北城支援。 西城外,阿齐格远眺,不断有清军登上城头与明军短兵相接,这正是守军不支的迹象。 想到那郑家公子诱骗清军偷袭西安城内时说的消息,阿齐格心中暗暗想道,或许龙云军的主力真的不在西安城内。 龙云不在西安,那一定是追击延安府清军去了,阿齐格明白了龙云的意图,明军一定是倚仗有蒙古骑兵配合,想驱走清军北路兵马再南下迎战他,留守陕西的清军有两万人,龙云短短数日不可能完全吃掉。 第869章 援军到来,清军暂退 午后,头顶上的太阳越发毒辣,空气中弥漫灰蒙蒙的尘土和血腥味。 一具具尸首从西城头坠下,如没有知觉的石头砸在坚硬的土地上,尚未断气的伤卒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呼救,四周都是人,惨呼或者奔跑,可就是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城头,九头虫面露惊惶地对梁成说道:“梁和尚,守不住了,逃吧!” 梁成侧首怒视:“往何处逃,今天退出西安城,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掉脑袋。” “再不逃就要死在这里了!”九头虫没有半点歉疚。 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多少年来,他们都是这么做,打不过就逃,陕西贼就是这样拖垮了大明朝。 城下的清军如虫蚁般涌动,梁成呆看片刻,突然轻叹一声:“死就死吧!” 他很珍惜自己的性命,否则当初不会主动离开闯王,但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机会。 多少年来,陕西贼一直在逃,如蝗虫掠过中原大地,很多人初始只是为了生存。 当义军势力愈来愈大时,有些人开始膨胀出野心,当膨胀的欲望不断受到打击,最后便演变为颓唐,他亲眼看到闯王在短短半年时间从意气风发变得毫无斗志。 “死就死吧!”梁和尚提高声调,重复一遍,张开双臂拔出百锻刀,城头有风,衣袍随风摇摆。 英勇的人偶尔也会懦弱,珍惜生命的人偶尔也会放纵,梁成一次又一次杀上城头垛口,当感到体力支撑不住时再退后休息。 九头虫跟在他身边,没有再提及逃走一事。 不知过去多久,传令兵在空旷而开阔的街道中驰骋:“报,北城城楼失守了!” “北城失守了?”梁成大惊,喊叫道:“九头虫,你守住西门,我去北门!” “你去吧!” 激烈的战事不容两人再做更多的交流。 梁成带着五百士卒奔向北门,北门已破,东西南三门也都岌岌可危中,西安城多半是守不住了。 城内百姓安静,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他们似乎与外面的那场厮杀没有关系。 清军来了,他们剪了辫子,明军入城,他们再剪掉辫子,似乎没有不同,他们曾经拜伏在大顺皇帝李成脚下,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梁成没有期盼百姓会来帮助他们,如果说清军不得人心,那么义军在西安城内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更加过分。 等梁成赶到北城时,北城门头已经见不到义军的身影,总督府三千明军如磐石压在近日新修筑的城墙前,不让清军攻破城门扩散。 攀上城头的清军弓箭手比辽东最恶毒的蝮蛇还要凶猛,把明军压制在土墙后面抬不起头来。 明军还有三门铁炮对准敞开的城门,连绵发出巨响。 清军不断从城头跳下,拥挤的人群堆在离城墙一百五十步的空地上,守军依靠前些日子拆房屋修建的一些防御工事苦苦支撑。 五百生力军杀到能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但就像巨石投入水面引起的波浪,终有平息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清军离铁炮只有十几步远,只要攻下这几座铁炮,城外的清军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冲杀进来。 也就在这时候,北方传来闷雷般的声响,脚下的土地在震动。 “东虏到底调来了多少骑兵?”梁成已经绝望,凭他的经验判断,城外新来的骑兵足有万人。 “杀啊!”明军陷入绝境,但无人退却。 龙云带出来的兵马是骄军,骄军只能战死,不会逃窜,义军追随在明军身边,他们本没有这么勇敢,但他们也可以变得这么壮烈。 “杀啊!”梁成喉咙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奋身杀入敌阵,身边的清军不断减少,他舍弃了性命,此刻心中有一股自豪:“我拼死一战,满人也挡不住!” “清军退了,清军退了!”身后传来喊叫声,梁成以刀尖撑住身体,才发现他身边已没有一个清军。 守军不知清军为何而退,但他们没有放过追击的时机,梁成在亲兵的掩护下杀上城头。 七八里外,万骑驰骋,带出的灰尘威势远胜过钱塘江潮。 “蒙古人,蒙古人来了!”梁成振臂高呼,义军与蒙古人的关系并不好,但他知道盘踞在怀远卫的蒙古人是大明的盟友。 阿穆尔和格日图分左右两翼掩杀,北城外的清军列阵退去,西安东西南城外皆响起清军撤兵的号角,攀上城头的清军不得不掉头沿云梯退下。 面对如此场景,义军各部都生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无力再追击。 北城门大开,蒙古人没有入城,而是从北城向西城掩杀,小股骑兵如炫耀精良的骑术一般,在清军露出的空隙中穿插,射出手中的羽箭。 “西安得救了!”梁成歪着身子靠在城头。 清军攻城半日,士卒疲倦,斥候探明北方出现蒙古骑兵后,阿齐格急忙把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支预备兵马派出来,用以接应攻城的兵马。 蒙古人长途跋涉,也是疲军,阿穆尔和格日图不敢也不愿破釜沉舟一战,不断向南驱走攻城的清军。 一个时辰后,一万骑兵返回北城,在离城十几里外的平地上驻扎。 梁成一直守在北城头,见三四十个骑兵护送一个文士打扮的人朝西安城赶来。 一个骑兵先驰骋过来,在城下高呼:“守军开门,我乃大明朝廷的使者,手中有龙将军的军令!” 北城门大开,信使真正的意图是让城内守将出来迎接。 梁成不认识闻彬,总督府张参将领他出城迎接,一群人走进城门。 城门口是堆积如山的死尸,闻彬手中持有龙云的军令,他把军令交给总督府的张参将,军令转了一圈后到达梁成手里:“命梁成与来援的蒙古骑兵协同守御西安城,与蒙古人配合作战事宜可听闻特使安排。” 梁成揣测这道命令的意思。 闻彬在怀远卫也收服了四五千义军,察哈尔人入延安府与义军闹翻后,断绝了义军投靠怀远卫的道路,按照龙云的意思,闻彬的权限仅在于联络蒙古人。 “蒙古人长途奔袭而来,补给已尽,请张参将调些粮草送到城外!”说完这句话后,闻彬没有任何表示,随明军进入城中的总督府。 梁成往四城巡视,重新安排守卫,闻彬让他感到很陌生,他也无需与闻彬交往过密,现在他对大明朝廷派系分布两眼一抹黑,还是抱紧龙云这颗大腿为妙。 第870章 陕西局势,帝位问题 一直忙到掌灯时分,梁成才到总督府复命,这时候,闻彬和张参将正在攀谈,说的是延安府的战事。 张参将心有余悸道:“闻特使,你们到的太及时了,若是再晚一点,西安城就守不住了!” “都是天意!”闻彬感慨道:“我督蒙古人追击清涧的东虏,龙将军一到,东虏闻风丧胆,全渡过黄河逃到山西去了,龙将军随即令我们全力南下救援西安。” “真是天意!”梁成也在暗中感慨,从闯王兵败起,他开始相信天意难违。 张参将看见门口的梁成,起身引荐道:“闻特使,这位是梁成梁千总,今天能守住西安城,梁千总当是首功。” 闻彬朝梁成点点头,并没有起身迎接,以他的身份,无需对一个千总见礼:“最快两天,最晚三天,龙将军就回来了,两位再咬咬牙坚持住。” 此言落在梁成的耳朵里,如同仙乐。 有一万蒙古骑兵驻扎在城北威慑,清军又不知龙云所部的底细,随后两天阿齐格不敢再毫无顾忌的攻城。 清军从汉中奔袭到西安,携带的粮草不多,阿齐格传令命河南总督洪畴从商洛大道押运粮草到西安城下,同时派人往山西打听陕西留守清军的消息。 阿齐格的本意是联合陕西留守清军夹击明军,奈何双方相距路途遥远,他一直没弄清楚陕西留守兵马到底在哪里。 北上的明军只有两万人,陕西处于满清三面包围中,阿齐格知道,一旦让龙云在西安站稳脚跟,再想反攻就难了。 不过,满清朝廷和杜尔滚迟迟没有命令传出来,他发往河南的调兵令如泥牛入海,叫他如何能不着急。 事实上,阿齐格的抱怨毫无道理,并非杜尔滚没有反应,而是杜尔滚来不及反应。 陕西距淮安千里,西安陷落的消息传到淮安,军令再发至山西与河南等地,至少需要二三十天。 杜尔滚派出亲信飞驰向汉中、河南和山西,命三镇兵马不惜代价一点夺回西安,同时命阿齐格放弃汉中,吴桂虽然可恨,但杜尔滚明白吴桂不是满清的威胁。 第三天,龙云率军回到西安城,同日,阿穆尔率军北上,经怀远卫返回草原,闻彬随行。 龙云送出了整整两马车的财物,闻彬此行要请额哲率察哈尔大军放弃归化,进驻河套。 明军北上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眼下满清还没来及做出反应,各镇兵马各自为战,否则只需陕西镇守清军不着急退回山西,龙云的处境就要比现在艰难的多。 如今,额哲若是率军南下,可为陕西明军外援,陕西之围则解。 梁成向龙云复命,并给守城的义军统领请功,收服西安各部义军是个漫长和严肃的问题,眼下不是着急做决定的时候,所以龙云只赏金银,不赏官职。 当夜,明军派出兵马巡城,一晚上斩杀了三十多个小毛贼,西安城内立刻恢复了秩序。 有几位义军统领出头向梁成抱怨,但梁成充耳不闻,他知道这是龙云有意在让义军适应。 江淮,郑秋和林毅分为左右二军,出高邮向淮安进军。 郭臻没在军中,郑秋为帅,进取不足,自保必然没有问题。 一队水师从扬州向江南,沿途客船见到水师上楚王的旗帜各自退避三舍。 明军攻取扬州,控制了长江水道,解除了满清对江南的直接威胁,长江水道日益繁荣。 江中许久没有出现这么庞大的水师队伍,郭臻躲在船舱中,从扬州到南京,大半日即到。 这支三十多艘战船构成的水师全是郭臻的护卫,南京江浦港口有水师万人,是郑氏留下来的兵马,那些人来自福建,在接到罗靖的密报后,郭臻不得不格外注意自己的安全。 船舱中摆放了藤椅桌台,郭臻闭目小憩,他手里掂量着一颗棋子,一颗白色棋子。 王逝在南京,没有人能陪他下棋,幕僚中不乏精通围棋者,但他不想让人与他那么近。 从围棋的手法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王逝之后,他不会再让别人揣测他的心思。 “郑氏兵马也是朝廷的兵马!”白色棋子在他手心跳动,郭臻随即又轻轻摇头:“郑珑留在南京的水师一定是最忠诚郑家的人,留下这些人的威胁大过收益!” 无论如何,郑氏水师不能再留在南京了,江北不再有威胁,郑氏水师留下来没有任何价值。 水师战船缓缓驶入南京港口,一路上,郭臻尚未想好如何对待郑氏。 南京提督陈泰在港口迎接,亲卫骑兵在两侧排列如肉墙,在战场时,郭臻面对清军的弓矢无一点恐惧之心,但走在南京城的街道上,他总能感觉有一股寒意。 那股寒意来自南京城的中心—大明的皇宫。 郭臻听到隆武皇帝传出诏书的消息,首次认真考虑帝位的问题,平心而论,在此之前,他对大明的皇帝很无礼,但他从未决定取而代之。 现在,郭臻可以废除隆武皇帝,任意立一个姓朱的皇帝,但是,如果他坚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那一定要准备一口锋利的铡刀,他不怕杀人,只是不想杀那些与自己很亲近的人。 郭毅回到楚王府,按照惯例,先到母亲那里请安,随后召见范永斗、王殷和王逝。 王殷不在南京,范永斗第一个到达楚王府,户部郎中品级虽小,但户部所征矿税和商税都经过他的手办理,范永斗对通关税口的征取的银两数字了如指掌。 在报了一段从郭臻左耳进右耳出的数字后,范永斗最后总结道:“王爷,今年上半年,矿税比去年下半年多征了五成,商税与去年相当,由于对生丝征税太高,今年湖州有两成桑田改桑为农,不过稻米的价格也不高!” “不高最好!”郭臻颇为满意。 大明不断收复江北的土地,南下的饥民越来越多,他不好强令苏杭百姓改桑为田,弄得天怨人怒,唯有使用改税制,使百姓自己改变主意。 今天郭臻请范永斗过来,不只是为了解户部的经营情况:“你在户部已待够了一年,也该往上升升了!” 范永斗没有如郭臻想象的那么兴奋,行礼道:“全凭王爷做主。” 这半年来,范永斗算是看明白了,堵锡为人精细,又对他格外提防,他只要还在户部任职,当郎中和当侍郎没什么不同,因为他代表的是楚王郭臻,再小的官,堵锡也不敢对他太过分。 第871章 两路择一,对话王逝 郭臻点点头,然后话题一转道:“你既然为官,把南京城那些记在范家名下的店铺和宅子都转出去吧,本王听说今年已有好几拨御史上书弹劾你,被马首辅压下来了!” 范永斗闻言如中惊雷,双目呆呆地看着郭臻,毕竟,南京城中经商的官员不止他一人。 “是!”范永斗很快明白了郭臻的意图,郭臻这是要整顿朝纲了,自从陈珑担任吏部尚书起,南京城大小官员中充斥着复兴社成员。 郭臻又提点了一句:“为商还是为官,你只能走一条路!” 范永斗脸色变幻不定,最后慨然道:“为官!” 他前二十年当商人,成了东口首富,常常与官府打交道,知道当官比为商要轻松的多,而且,他选择当官,最终的成就至少能做到户部侍郎。 范永斗前脚离开,王逝便来到楚王府,大半年未见,王逝的鬓角多了些白发。 一见郭臻,王逝声音有些低沉,行礼拜见。 郭臻见他这副模样,想到他家族的悲惨命运,心中微动道:“许久不见,你这半年在吏部都做哪些事?” “吏部大小事务都决于陈尚书一人之手。” “本王听说杨巍查处了十二起贪墨案件,吏部处置的都很果断!” “杨总督查处的案件,人证物证皆全,并无争议之处!” “你是吏部侍郎,吏部的事,就是你的事,怎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陈尚书身上!” 听闻此言,王逝有些呆滞的双目中突然绽放出神彩,郭臻这是要对吏部动手了,不过陈珑是郭臻的亲家,估计也只是敲打敲打。 隆武皇帝能把诏书传出去,内阁几位大学士都有责任,尤其是某些大学士表现出对皇帝的忠诚,让郭臻很不放心。 堵锡去年年底才上任户部尚书,在任期间并无大错,半年就拿下显得郭臻肚量太小,但下面品级低的官员不在此列。 郭臻回到南京后,接连会见两位重臣,随后传出范永斗出售自己商产的消息。 有心思敏锐者结合南直隶总督杨巍上任后的所作所为,也开始在为商或者为官中纠结,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变卖商产。 当然,为官者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店铺和产业改在自己的亲戚家人名下。 流言滚滚,郭臻听而不闻,这些小事入不了他的法眼,郑氏才是他的心头大患。 楚王府,王逝站在郭臻对面,这些天他往楚王府跑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恢复了些活力。 郭臻冷落他,本就是为了敲打他,并不是彻底抛弃他这个得力的助手,对此,王逝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今天谈论的都是实事,前线的战事顺利,后方的朝堂反而危机重重。 只听郭臻说道:“战事还需延续些日子,立功将士需奖赏,牺牲士卒需抚恤,本王看了户部的收支,今年的田赋不如往年,财政入不敷出。” 王逝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内阁与南直隶、湖广两地不和,耽误了许多事情!” 王逝低头,不看郭臻的神色、这样他更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为郭臻的脸色所扰:“王爷以楚王之职签发朝令,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大势已成,不如效仿杜尔滚,登摄政王之位!” 王逝这番话说的非常突然,严格算起来,这是郭臻登楚王之后,第一个劝进郭臻的朝臣。 郭臻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心情有些凝重,因为他感觉到大明朝廷中隐藏的躁动不安。 这半年,内阁与湖广、南直隶两地的矛盾越来越大,吏部掌控各地三品以下官员的选拔,但湖广总督姚启和南直隶总督杨巍都不怎么给中枢留情面。 这半年来,两地共查处的官绅勾结侵占田产、藏匿跋扈的家奴等等案六十二起,八个县的县令因此换人。 吏部必须另择合适人选,但陈珑很难挑出能让杨巍和姚启满意的人,地方经常换主官,对推行新政极为不利。 “王爷在朝廷中推行平衡之术,但那是天下太平时的手段,如今大明朝廷虽然强大,但四周群狼环伺,唯有加强中枢的权威,方可强力推行新政,励兵秣马,恢复大明往日的疆土。” 这些话藏在王逝肚子里,经历了三个月的门可罗雀,他没有摸准郭臻心中的想法前,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郭臻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本王若是登上摄政王之位,内阁可废吗?” 王逝暗自吃惊,郭臻怎会有这个主意。 “反剃发令时,不仅是本王在浙东的兵马出力,江南缙绅也有不惧断头者,如今用完了那些人,便要抛弃他们吗?”郭臻语气幽幽。 根据王逝对郭臻的了解,郭臻一旦把想法说出来,多半已经拿定了主意。 废除内阁,原来郭臻已有了想法。 王逝略一思索,顺着话头说下去:“昔日,江南人是王爷抗击东虏的盟友,今天,他们是阻塞大明恢复往日荣光的绊脚石,南人的利益在江南,今年若不是王爷突然推动北伐,内阁对北伐并不热心,陈尚书前年在江南推行新政,查处各地藏匿的田产,虽有成果,所出不过十中有五。” 郭臻感慨道:“本王听说孙望在云南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真有些羡慕他!” 王逝摆动衣襟,突然单膝跪地:“属下举荐杨总督执掌朝事。” “杨巍吗?”郭臻笑笑,不置可否。 王逝学聪明了,一个被郭臻当做议事和倾诉对象的人虽然得宠,但没有机会进入内阁,因为揣测圣意也是大忌。 这也算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就像郭臻此次返回南京,什么都没做,王逝便猜到郭臻要重用杨巍,他举荐杨巍,一是为北人在朝堂中谋取利益,也是在为王家卖给杨巍一个顺水人情。 郭臻不想过多谈及自己的计划,岔开话题问道:“郑氏之事该如何应对?” 王逝跪在地上没有起来,进言道:“郑氏色厉内荏,不足为虑,反倒是大西贼,朝廷不可掉以轻心,大西贼定,吴桂与郑氏相距千里,互不信任,成不了事。” 郭臻心中有些遗憾,王逝确实是个很有洞察力的人,这样的人可为亲信策臣,但放在朝堂中,内阁诸卿都不是他的对手,若让杨巍与他在朝堂联手,朝堂中再没有复兴社众人的位置。 复兴社可防不可灭,因为他的儿子是陈珑的女婿,更何况,北人独揽朝政,就能比复兴社诸生做的好吗? 第872章 请封摄政王,陈珑去职 七月初,郭臻返回南京坐镇,朝堂之事立刻顺畅了许多。 内阁传令,命南直隶、湖广和浙江三地重新测量各处田地,没收各地豪族隐匿的田地,但不再追究当事人的责任。 姚启和杨巍都是能臣,知道郭臻有心打击各地望族势力,下手绝不手软。 朝令传下去不到三天,南直隶总督杨巍上奏:“楚王郭臻北伐大捷,收复扬州、陕西等地,又重农事修水利,使江南湖广不见饥民,文治武功莫过如此,眼下江北东虏猖獗,河山破碎,大明圣皇帝年老体弱,久不上朝,请封楚王为大明摄政王,执掌朝事。” 这封奏折没有送到楚王府,而是按照大明朝政正常的程序先送到了内阁,几位内阁大学士激烈讨论了一天,封存了这封奏章没有送入皇宫,也没有人主动找郭臻提及此事。 这样劲爆的消息隐藏不住,南京城内很快议论纷纷,大明从未有过封摄政王的先例,而且摄政王这个名号,很容易让人想到满清有个相同的位置。 朝臣都在猜测,这封奏折是不是楚王郭臻的授意? 或者是楚王郭臻在投石问路? 内阁封杨巍奏折七天后,湖广总督姚启的奏折到达南京,再推楚王郭臻为摄政王,几位内阁大学士又商量了一天,再次封存了奏折。 七月十三日,烈日当空,南京城内十分闷热,吏部尚书陈珑登楚王府拜访。 内阁几位大学士做出封存两封奏折的决定,但内部意见不一,有义愤填膺破口大骂者,有心中激愤不敢言者,也有蠢蠢欲动者,陈珑是默默投出反对票的那个人。 郭臻与陈珑关系匪浅,从并肩作战到结为姻亲,眼下这种局势,无人敢质疑郭臻,复兴社很大一部分口水兜喷在陈家。 郭毅出府迎接,把准岳丈引入内宅,郭臻身穿便服开中门迎接,他今天的着装不是正式会客的服饰。 陈珑看见郭臻,远远作揖行礼:“见过王爷!” 郭臻笑道:“今天是会友,你我之间无需顾忌身份!” 既是会友,随便一点也无妨。 陈珑坦坦荡荡,两人分宾主坐定,仆从端上茶水。 郭毅在一边侍立,这是郭臻的主意,对坐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岳丈。 “王爷征战辛苦了!”陈珑声调颇高,似乎在奠定今天会谈的基调。 郭臻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义正言辞道:“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都是在为大明效力。” 陈珑不准备说废话,直接兴师问罪:“近日朝堂传的沸沸扬扬,南直隶总督杨巍与湖广总督姚启上奏请封王爷为摄政王,对此,王爷如何看?” 郭臻缓缓端起茶:“是吗?” “王爷统领大明恢复基业,龙将军兵进陕西,局势正在紧要时,朝堂不安,军中士卒便难安心!” “士卒安不在朝堂安,而在朝廷的赏赐是否公平丰厚,今年户部入不敷出,若不加征商税和矿税,只怕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陈珑胸口起伏,神色有些激动,郭臻说出这番话,是变相承认杨巍和姚启上奏是受他的指使了。 朝堂之争,动怒则要坏事。 陈珑压制住到嘴边的质问:“闽粤延平王近日不稳,王爷要在此刻加封摄政王,只怕会授人以柄。” “原来内阁知道此事,不知为何没有人来告知本王,难道是想见本王败亡吗?本王不加摄政王,卧子兄能否保证郑珑不会起兵?”郭臻依旧神态温和:“更何况,郑珑为何会起兵?有人不想见本王,本王退让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吗?” 郭臻温和的言语如一柄小锤子,重重敲打在陈珑的嘴唇边。 隆武皇帝命张瑾带出诏书,做殊死一搏,无论成败与否,郭臻可以不在乎,但必须要做出回击。 朝堂之争,不是和气生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陈珑无言以辩,断言道:“王爷此举会让大明朝廷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也许会吧!”郭臻笑声爽朗:“你我携手,弘光元年那么难的日子都闯过来了,现在有了半壁江山,胆子难道还变小了吗?” 陈珑仰起头,与郭臻对视,毅然道:“王爷若是执意如此,我只能请辞吏部尚书之位。” “你我的关系也要如此吗?” “私情是私情,公义是公义!” 陈珑见郭臻眉头皱起,苦笑道:“我辞职后,会回松江闭门谢客,不再管朝堂之事!” 郭臻露出促狭的笑容:“若是本王兵败,东虏再下江南,你也不问朝堂之事吗?” 陈珑再也忍不住,斥责道:“请王爷休要以国事为玩笑!” “本王从来没有以国事为玩笑!”郭臻收敛笑容:“只是这天下不仅仅是朱家的,当然也不会是我郭家的,顾武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天下是所有大明人的,卧子兄经历了剃发令,难道还这么冥顽不化吗?” 陈珑长叹一声道:“你说的我都明白,道不同矣!” 郭臻也跟着一叹:“既然如此,便请卧子兄回松江吧!” 陈珑默然走出楚王府,回家后托病不出,不见外客。 内阁首辅为马英,实际以吏部尚书陈珑为首,江南复兴社现在以几社为龙头,陈珑在几社中一言九鼎。 消息传出之后,短短半天之内,陈府紧闭的大门前站满了来访的客人。 一连三天,陈府门前的人群没有疏散的意思,还有人不断把名帖往门房手里塞,陈珑被逼无奈,只见几社徐远一人。 徐远进陈府与陈珑彻谈了两个时辰后,出门劝出身几社的官员退去,其余人见势头已变,各自散去,陈府渐渐恢复了平静。 七月中旬,罗靖的信使奔入楚王府。 延平王府的侍卫在护送张瑾进入四川的途中被伏杀,无一人逃脱,但扒光了那些人的衣服也没有搜到圣旨。 张瑾只是个诱饵,交出隆武皇帝的密诏后,他已经失去了价值,郑珑还是有办法把密诏送到吴桂的手上。 当然,这份密诏也只是个由头,吏部尚书门口聚集的官员和千里之外刺杀都没有影响到南京朝政改变的脚步。 楚王郭臻传令,命南直隶总督杨巍、浙江巡抚张煌和湖广总督姚启进入南京,询问各地军务民事。 明眼人都的看出来,楚王郭臻登摄政王如弓在弦上。 第873章 杨王默契,召见三总督 与此同时,楚王郭臻令苏摩率宁绍镇一万正兵从宁波移驻金华,张守禄率本部兵马进驻九江,同时派斥候紧密监视赣南府的兵马动向。 南昌城和衢州府是郭臻和郑珑达成协议的中立不驻兵地带,尽管双方已剑拔弩张,但双方终究没有破坏这个协议。 杨巍的衙门设立在松江府,接到召令三天后到达南京,此时张煌和姚启还在路上。 作为南直隶总督,杨巍无需打听南京城内的消息,这些日子总会有人第一时间往松江府送来各种传闻。 南京城比松江府要热的多,杨巍先往楚王府觐见,但郭臻避而不见。 南京城内中枢官员多半出自复兴社,也有几个原楚王府幕僚出身的人,但杨巍不会主动去找下属,他在南京城没什么朋友,想来想去,只好往吏部左侍郎王逝的府中。 王府还是如从前那么简单,院子外有七八个兵丁看守,这是陈泰给王逝的特别待遇。 杨巍递上名帖,片刻之后,王逝行走如风出门迎接。 两人见面,简单寒暄几句后一同入府,王逝笑容满面,边走边夸赞道:“杨大人这份折子,可是让南京城内不太平啊!” 杨巍摆手道:“王大人与我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 他向朝廷请封楚王郭臻为摄政王,并没有得到任何人暗示,这是他藏在心底已久的想法,此次郭臻回到南京的动作和隆武皇帝传出密诏的举动,让他觉得时机已到。 从这一点上,杨巍与王逝算是英雄所见略同。 王逝心情舒畅,摇着蒲扇道:“好雨知时节啊!” 杨巍压低声音透露:“我已命人把南京城内的变故送给郑秋!” 的确,到目前为止,请封郭臻为摄政王的奏折中还欠缺军中的声音。 有些话,两人心照不宣,他们都想尽快把郭臻推到皇帝的宝座上。 “姚启也紧接着我上了一份折子,那也是个有心人。”杨巍摸了摸新剃的短髯,精神振作:“但浙江巡抚张煌没有动静。” 王逝观察杨巍的说话语气,好像还不知道郭臻要重用他,于是拐弯抹角说出自己的功劳:“张煌终究算是复兴社之人,说起来,江南诸生又有几个如姚启那般看清形势的,连陈珑也还坚持抱着隆武皇帝的臭脚不放,我已向王爷进言,朝堂要控制在自己人手里!” 在杨巍面前,自己人就是北下者,他们在军中占绝对优势,但在朝堂中没几个能说话的人。 其实在郭臻阵营内部,杨巍与王逝没什么交情,但两人现在处于江南士子的包围下,保持了前所未有的统一。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杨巍在宁波府禁闭一年,去年才得以复出,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又被提拔。 他出言试探道:“我听说陈珑闭门装病,不知是何意图?这是要请辞的预兆吗?” 王逝好人做到底,详细解释道:“从目前的势头来看,如果王爷登上摄政王之位,陈珑肯定不能再留在南京了,陈珑此举是为避祸!” “避祸?”杨巍摇头道:“王爷登上摄政王之位后,一定还会重用陈珑!” 尽管有着利益冲突,杨巍还是挺佩服陈珑的学识,更何况,郭臻与陈珑既有往日交情又有近日姻亲,再次起复乃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王逝闻言哈哈大笑:“陈珑不是在为自己避祸,他是在为复兴社士子避祸!” 陈珑要是与郭臻合作,一定会被复兴社之人骂死,慢慢失去在江南士林中的地位。 但现在,这位复兴社魁首选择了非暴力不合作,这也是给江南各地对朝廷不满的士子做出一个榜样。 郭臻决心已下,朝廷每次变革,总免不了要流血,陈珑阻止不了郭臻,唯有以身作则,希望江南士子不要借题发挥,平白无故把首级丢出去当楚王郭臻立威的工具。 “杨大人莫要担心,陈珑不足为虑!”王逝点出关键问题所在:“陈珑是王爷大世子的岳丈,但在江南声望太高,王爷为朝政稳定着想,即便会用他,也绝不会大用!” “可惜了!”杨巍颇感遗憾。 两人就朝政中的一些事相互透露自己的看法,杨巍一直到天黑才离开。 两天后,江北两将军和四总兵的奏折送到南京,留守湖广几位将军和总兵的奏折接踵而至,除了远在陕西的龙云,军中将领齐齐表态,希望楚王郭臻登上摄政王之位。 这道波澜一起,朝野震动。 吏部尚书陈珑因病出不了门,内阁首辅马英终于力压持反对意见的堵锡,把奏折送入深宫中。 隆武皇帝隆难得履行皇帝的职责,朱批写下“不准”二字。 没过多久,内阁首辅马英再次上书请封楚王郭臻为摄政王,户部尚书堵锡则上交辞呈,南京城接连上演好戏。 至于本该出于漩涡中心的郭臻,却是一直没有露面,他在看戏,看谁还能留在这个舞台上。 楚王府,郭臻手持茶具悠闲地泡着茶,这是他从范永斗那里学来的习惯,繁杂无比的步骤和手势中,氤氲水汽升起,挡在视线之前。 钓胜于鱼,茶不在饮。 郭臻的动作柔和,柔和中暗含刚劲,只是思绪已不知飘往何处。 郭臻正前方站立了三个人,杨巍、张煌和姚启。 这三人中,只有张煌是举人出身,姚启和杨巍都只是秀才,他们与朝堂诸君格格不入,但他们是大明最有权势的地方督抚。 郭臻早就在布局,大明三个地方督抚都是楚王府幕僚出身。 “请王爷登摄政王位,统管朝纲,扫尽朝政阴霾,等恢复大明荣光那日,再还政于陛下。”杨巍声音干脆,精神振奋,隐有咄咄逼人之势。 “请王爷登摄政王位,此乃众望所归!”姚启紧紧相随。 张煌耸动肩膀,如身上有无数虫蚁在爬动。 初始时,张煌中意鲁王,对现在坐在宝座上的前唐王隆武皇帝没什么感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心平气和接受心中敬仰的楚王登上摄政王位。 说什么还政给朱家,不过是托词,只能欺骗那些无知愚民罢了。 第874章 三人表态,御史弹劾 张煌往前迈动半步,虽然郭臻的眼睛一直盯着手中茶壶,但他总能感到郭臻的眼睛在看他的脸。 张煌刚想开口,郭臻端起暗褐色的茶壶,一缕淡黄色的茶水冲破水雾,注满三个白瓷杯:“三位,请用茶!” 郭臻嗓子有些沙哑,声音有些沧桑:“二十年前,本王荣登状元之位,受先帝密令前往草原合纵连横。” “本王本是一介书生,出入杀戮不断的草原,也只是想为大明抑制后金崛起。” “本王在蒙古十年,没睡过几次安稳觉,漠北朔风寒冷,满人如利剑一直横在本王的咽喉,那种滋味天下几人能懂?” 郭臻微闭双目,似乎在回忆那青春年少、金戈铁马的岁月:“之后本王追随岳父魏国公征战宣大,虽然有心除贼拒敌,奈何朝廷腐败,奸人当道,以致魏国公惨死,而本王也不得不远走江南。” “不得不说,江南的富庶安逸比之草原征战的艰险困苦,简直如天上仙境。” 说到这里,郭臻稍作停顿,摆手示意三人不要拘束,取杯饮茶:“魏国公对本王说过一句话,‘不忘初心,方能始终’,所以这些年来,本王不敢有一丝懈怠,魏国公之初心为大明,本王之初心为天下百姓!” 郭臻说话的时候,杨巍起身上前,姚启和张煌紧随其后,恭谨端起小小的白瓷杯饮完茶水。 这些年,杨巍一直追随在郭臻身边,对郭臻说的每一步经历都深有体会,姚启和张煌则听的入神。 “东虏南下,破国灭家时,本王也曾感到彷徨,直到剃发令后,本王与江南诸位齐心协力收复江南,本王终于知道自己能改变这个时代!” 郭臻在笑,自信的笑,收复江南奠定了郭臻在大明朝堂的地位,对面三人听到这里,都以为郭臻想说以他的功劳封摄政王理所当然,那确实是郭臻最辉煌的时刻。 郭臻将三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摇头:“唉,我的追求有谁真正能懂呢?” 往昔郭臻曾因此感到孤独,现在他已经习惯,身为大明宁绍总兵时不同于在塞外流浪,身为大明楚王时,又是一个境界。 三杯茶饮尽,三个茶杯归位,张煌先前准备说话,被郭臻突然开口堵住。 郭臻召回的三个督抚,就张煌没有表态了,他斟酌词语,轻咳一声拱手道:“王爷力挽大明江山,天下无人能及,理当登上摄政王之位,只是……只是如今天下未定,延平王在闽粤蠢蠢欲动,王爷此时登上摄政王之位,下官担心会授人以柄,使天下民心动荡!” 他硬着头皮说完这些话,双腿已经僵硬,他担心引发郭臻的怒火,毕竟有再充分的理由,在这时候说出反对的声音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张大人此言差矣!”杨巍先站出来反驳:“南京是大明留都,朝堂上尊卑有序,难道王爷晋升摄政王,还需延平王恩准吗?” “郑氏领闽粤二地,本答应向朝廷进贡田赋,但我听说今年郑氏以粤地受灾为借口,截留了五成田赋。” “粤地风调雨顺,这般拙劣的借口只能欺骗朝堂诸公,这说明延平王早有不臣之心,如今闽粤等同藩镇,张大人反而要纵容郑氏,恕我不敢苟同。” 姚启与张煌同是浙东人,说话口气要舒缓许多,也站出来道:“郑氏蠢蠢欲动,朝廷理当针锋相对,不可露出怯意,依我看郑珑此人没有雄心壮志,做大事而惜命,朝廷要是足够强硬,郑氏不敢轻举妄动!” 张煌见身边两人同时驳斥自己,显得他先前的反对非常不合时宜。 杨巍冷声道:“王爷夙兴夜寐,是为了天下百姓,不是为了朱家江山,魏国公死在小人之手,王爷在南京也屡遭险境,朱家还有什么脸面立在朝堂之上。” 他一向充满了斗志,胸中如有烈火燃烧。 郭臻停下泡茶动作,靠在舒适的椅子上,直视张煌道:“张煌,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也知道,延平王本已安安稳稳过了两年,为何今年会蠢蠢欲动?如今陛下与本王,只有一个人能在朝堂上说话,你以为谁更合适?” 张煌惶恐,跪地叩首:“下官愚钝!” “浙东义士,江南诸生,为反剃发令而起,不是为了维护朱家江山而起,也不是为我郭臻而起,你们下去再好生想想吧。” 漫长的会谈后,三位督抚退出楚王府,在南京朝臣眼里,这三人俨然成了楚王郭臻最忠实的爪牙。 送走三人,郭臻起身前往厢房,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那两只海东青。 年初起兵过江发动江北战事后,郭臻前次返回南京匆匆忙忙,这次回到南京也是忙忙碌碌,再无闲情雅致去喂养那两只海东青。 能臣如鸟,鸟如能臣,驾驭群臣之术,郭臻已是了然于胸。 姚启说郑珑做大事而惜身,江南士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初剃了发的人,没有脸面再来直谏反对他,没有剃发的浙东人早已投在楚王府的帐下。 前几年,郭臻让陈珑执掌大权,又限制能与陈珑抗衡的杨巍,势单力薄的浙东士子为了在朝堂站稳脚跟团结一致,彻底投靠楚王府。 而复兴社士子呢,当初满清攻破江南时,有几人没有剃发? 七月下旬,大明三地督抚联名上奏,请封楚王郭臻为摄政王,内阁首辅马英附议。 工部尚书张维闭口不言,刑部尚书张肯、户部尚书堵锡愤而递交辞呈,吏部尚书陈珑还躲在家中养病。 与此同时,都察院十三名御史联名上奏楚王郭臻飞扬跋扈,不尊朝纲。 内廷反应迅速,小太监传旨,十三名人被撤去职务,贬至湖广军中效力。 御史弹劾楚王郭臻引发的反应可当做郭臻对反对者的处置方式,因为从种种迹象表明,皇帝的玉玺虽在宫中,但没有掌握在隆武皇帝手里。 朝堂内外群情汹汹,次日,又有四个不怕死的御史再次上书弹劾。 这次朝廷的惩罚极为奇怪,内廷传旨,将这四人驱逐至海外岛屿,不遇赦令,不许再返回。 结果如郭臻料想的那样,朝堂虽然还有不同的声音,但却无人再上书弹劾他。 对在南京城中为官的朝臣来说,海外岛屿瘴气丛生,远离故土,骨肉分离,被贬到那里是仅次于斩首之刑。 第875章 杨王合作,召见王殷 经过这一轮风波,南京城内各种纷杂的议论声虽然还有不少,但只限于茶余饭后,而无论是御史官员还是复兴社士子,在想要借此扬名之前,也要先掂量掂量后果。 杨巍、姚启和张煌在楚王府议事三天,郭臻下令,命三人各返回驻地。 他们到达南京好像只是为了联名上一道奏折,但这道奏折威力巨大,让朝堂众人明白郭臻对大明朝政强大的控制力。 杨巍临行前再来王府拜访王逝,杨巍不喜欢王逝府中条件简陋,自己带来侍从和酒食,王逝不用酒肉招待客人,但对于送上门来的美食也不拒绝。 老苍头摆好桌椅,杨巍带来的侍从放好酒食,两人且吃且谈。 杨巍用筷子指点左右,直言道:“王大人此举让人不得不以为你太善于做伪!” 王逝也不生气:“做一天之伪易,做一生之伪难!” 杨巍难以理解王逝的世界,不以为然道:“你我位极人臣,不可奢侈惹目,但也没必要如你这般!” 他们两人性格完全不同,王逝如一个太极高手,杨巍则像一个精于力量和速度的武士。 “做伪又如何?”王逝抬起筷子夹住一块盐水鸭,笑道:“朝堂之上谁人不做伪?即使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只要合乎朝礼,便立于不败之地。” “我不作伪,我只做事!”杨巍声如金石交错。 六碟小菜,一壶老酒,一个老者和一个壮年坐在一起,这个场面极具象征意义,王逝和杨巍各取所需。 郭臻文臣中最得力的两个下属,他们终于走在一起,他们走在一起才能在南人环伺的局面下控制朝政。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楚王郭臻为了登上摄政王位,不得不打压复兴社一系,但打击的程度多深尚无定论。他们联手可以做的更多。 陈珑的身份是个大忌,陈珑非常聪明,没有激怒郭臻给他们以可乘之机。 我们是北下者! 他们都从彼此的眼光中看清楚这句话。 一壶酒醉不了两个人。 王逝笑着说道:“王爷嘴上不把郑氏当回事,但实际并非如此!” “眼下是朝廷最虚弱的时候,战争中极有可能出现意外,大明虽然分为各个派系,但暗中勾心斗角和明面上撕破脸是两回事。” “如果闽粤公然反叛,朝廷将陷入两线交战的困局,而且,大西军是一个变数!” 杨巍会意道:“所以,王爷才故意把那几个御史贬到台湾警告郑珑!” 王逝点头道:“大明的言官为了求名可以不要命,但王爷偏偏不要他们的性命,而是把他们贬到荒蛮孤岛,让他们在无人认识的情形下过完余生,这可是比杀了他们更难受!”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尽了郭臻的手段。 “你明天离开南京,我也要走了!”王逝斟了一杯酒。 “你要去哪里?”杨巍诧异,他在南京城内有不少眼线,但还没打听到王逝的消息。 “我已向王爷请命往云南走一趟,不久之后,我们会在南京再次相聚!” 杨巍摸了摸酒杯,杯中空,壶中酒已干。 对于王逝,杨巍还是挺欣赏的,因为王逝和他一样也是做实事的人。 “今晚到此为止吧,一路顺利!”杨巍起身拱手告辞,转身离去。 王逝起身送到门口,他近年身体不好,往云南道路遥远,一路都是穷乡僻壤,为了朝堂的地位,真是拼了。 杨巍喜欢做事,而王逝想实践祖父传授给他的朝堂之术。 南京水道便利,次日,三位督抚各回辖地。 同一天,从四川传来军情,吴桂收复汉中,重新掌控了出蜀的门户。 赵成接受了范家在江北的密探网络,又有各地商贩通报消息,军报一向迅速,在的密报中提及汉中并未发生大的战事,好像是阿齐格放弃了四川,全力收复西安。 郭臻接到军报后,紧急召见王殷,南京处于多事之秋,王殷一直在这里候命。 从摄政王之争开始,楚王府的大门就对绝大多数朝臣紧闭,有资格踏入这座门的人没多少。 郭臻晋摄政王之位已是板上钉钉,但个别派系之间讨价还价,人事任用尚无定论,郭臻自己好像也不着急。 王殷为郭臻掌管钱庄,绝不参与朝堂之争,从郭臻得势起,再没有人比他还过得顺风顺水。 如今世人皆知,日升昌号是楚王郭臻的产业。 日升昌号的主要业务处于民间资金和大明户部之间,从今年起,大明各府县解送往京城的田赋无需再耗费兵丁押送,各地官府只需把银两存入日升昌号钱库,再由户部从日升昌号南京总号提取即可。 在大明各地经商的客旅也无需再随身携带大批银钱,以免遭歹人窥测,唯一的缺陷是日升昌号已经公然宣布了幕后股东,无法再扩张到江北的满清区。 兵马常年征战,赏赐、军粮都需要银钱,有了日升昌号,便如同有了一座应急的银库。 王殷觐见郭臻,行跪拜大礼,神态与往日大有不同:“拜见王爷!” 郭臻摆摆手:“无需行此大礼!” 两人之间地位的差距似乎突然拉大,王殷跪在郭臻面前,突然感觉自己如蝼蚁般渺小。 郭臻马上要成为是大明的摄政王,也许不久之后将登上九五之尊,如果郭臻登上皇位,他也就随之成了皇商,日升昌号将是大明商界最璀璨的明星。 郭臻见王殷春风得意,看上去与他那个族兄过的截然不同,当即称赞道:“日升昌号近日股本增加迅速,王掌柜居功至首!” 王殷谦虚道:“王爷铺好了路,小人不过是坐享其成。” 郭臻说起召他的来意:“你与湖广和江南诸位商家熟悉,本王有一事需要你去办,镇西王吴桂刚刚收复汉中,由蜀入陕道路已通,你与川商联系,往西安贩运粮草补给,若有亏空,先由日升昌号垫付。” 王殷犹豫片刻,问道:“还是走户部的账目吗?” 郭臻点点头:“不错,户部现在虽然亏空,但有能挣银子的那一天。” 第876章 稳住陈珑,王逝西行 如今,日升昌号已经成为大明户部最大的债主,若换做别家银号,朝廷也许可以明目张胆的赖账,奈何日升昌号的东家得罪不起。 堵锡上任户部尚书时,曾想把日升昌号的欠款还清,到后来他发现旧账才消,新账又来,如海中浪涛一波接着一波,尤其是今年发动江北战事,钱粮所需数目极其巨大,他请辞户部尚书之位,与此也不无关系。 大明的银子和大明的兵马都掌握在楚王郭臻手中,他心灰意冷,终于放弃了那一点点幻想。 “小人知道了!”王殷怀疑户部到底能不能还清钱庄的欠款,但转念一想,等楚王登上皇位,户部和钱庄都是皇家的钱,这种事情无须他来操心。 王殷领命离去,郭臻命林虎准备午后出行。 郭臻回南京后,首次出门,不是去觐见皇帝,而是往吏部尚书陈珑府中。 郭臻很少坐轿子,十六人抬的大轿子非常平稳,他感到从今天起,也许乘轿子的日子要多过骑马。 郭臻在打压了都察院的御史后,主动拜访陈珑,给愤懑和恐惧中的东林士子带来一线希望。 被几闷棍敲醒之后,他们发现,朝堂都掌握在楚王郭臻手中,他们除了辞官回家,好像也没什么选择,但大多数人还是想做官。 陈珑设家宴接待郭臻,从郭臻入门起,他一直神色清冷,但看上去不像有病。 宴席上没有外客,只有两人。 玄武坊的寇白受邀前来献艺,歌舞双绝,郭臻不认识她,但寇白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一位杭州歌女。 一曲完毕,郭臻问道:“你会唱金山战鼓吗?” 寇白停下来,福了一福道:“奴家会唱,只是今天只有奴家一人,唱不了这个戏。” 郭臻摆摆手:“无妨,你只捡几段唱唱。” 寇白轻轻嗓子,唱道:“我红玉一路而来,但只见妇北夫南哭震地,家破人亡怨冲天叹,将士却无鸿鹄志,怒马不发整天闲,一声胡笳城便破,逃之夭夭挥马鞭,这才是雄关未失雄心失,江山哪得不破陷……” 寇白确实是好嗓子,声调蜿蜒,哀意满堂。 郭臻侧首,见陈珑脸现悲伤之色,摆手道:“好了,你退下吧!” 寇白欠身离开宴会厅。 这大明的江山不是朱家恢复的,而是他们两人联手恢复的,郭臻正是要勾起陈珑对剃发令时那段惶惶然不可终日岁月的回忆,那曾是陈珑最为痛苦的日子,现在则是他最值得回忆的时刻。 “卧子兄,许久没有与你对弈,还记得宁波府那个不眠之夜吗?” 陈珑道:“王爷有意,我怎敢不从!” “请!” “请!” 两人起身离开宴厅,换了一处凉亭,陈珑命仆从到书房取来围棋,楚王侍卫守在院子门口处。 郭臻占先,白子落盘:“汉家江山恢复不易,本王如果现在收手,隆武皇帝能保住东南一隅吗?” 陈珑摇摇头:“不能!” “本王不登摄政王位,能保郑珑不反吗?” “不能!” “本王与隆武皇帝之间,还有化解的机会吗?” “我……我不知道。” 棋盘上啪啪作响,两人口中唇枪舌剑,有问有答,整盘棋中,两人都没有长时间思考,如赌气般落下棋子。 半个时辰后,陈珑投子认输,他的心乱了! 陈珑很清楚,他今天的选择意味着要推翻自己几十年来信奉的道理,郭臻开出筹码:“卧子兄退归松江,本王会保住杜麟征、周立勋、徐远和彭宾在朝堂中的位置,但夏彝近日言辞激烈,本王让他回去给卧子兄做个伴。” “一切听从王爷的安排!”陈珑长呼出一口气。 “你若有空暇,可往苏州书院一行,方智在那里做的是百年大计,你我皆不如矣!” 郭臻赞叹方智,同时把陈珑与自己相提并论,对此,陈珑很受用。 文人的需求在另一个境界,他们不仅仅需要权势和地位,更想要的是尊重和承认。 陈珑辞官不可阻拦,他这个复兴社元老放在朝堂中,杨巍很难大刀阔斧行事。 但郭臻绝不是彻底打压复兴社,因此希望有些人莫要错会了他的意图,陈珑合适做一个守成宰辅,但现在是开拓之局。 离开陈府,郭臻心中大石落地,稳住陈珑才是他计划中最重要一环。 即使是摄政王位的诱惑,郭臻也不想因此与陈珑反目,陈珑妥协,意味着江南士子不会引发太过激烈的反应。 陈珑乃是谦谦君子,行事果敢,若不是他出身复兴社,被无数乡情和人情羁绊,本该是最合适的宰辅。 另一边,王逝登上客船,经过三年的奋战,长江终于成了大明的内河。 为了鼓励商旅,朝廷今年下大动作整顿长江水道,常有水师在江中巡逻,一遇水寇格杀勿论,江中已见不到大股水寇。 王逝先走水路到湖南,再经广西和贵州往云南,罗靖将派人在桂林接应他。 招降大西贼原本没有王逝什么事,郭臻已经委托罗靖全权处置,但王逝以自己有与义军交往的经历,忠贞营也是他从堵锡手里夺过来的主动请缨,他想以此功劳为自己在未来的朝堂变局中谋取一个好位置。 一路辛苦,经长沙到武冈,武冈总兵陈友派出一百兵丁护卫。 王逝带有三十名兵丁,但湘西和广西不同于江南繁荣之地,深山中藏有许多苗民部落,语言不通,拦路劫财杀人都是寻常事。 陈友在这一片凶名远扬,他派出的兵丁都是熟悉深山老林生活的山民,王逝思虑后没有拒绝。 从武冈入桂林,王逝决定在这里逗留两天,拜见广西巡抚瞿铝。 瞿铝和何腾是多年好友,何腾在南京被斩杀后,广西与朝廷的关系便中断了,瞿铝没有明面上对抗朝廷,但田赋是一两也不往南京送。 不过在广西,瞿铝还做不到一言堂,除了督抚营,广西一大半兵马掌控在广西总兵陈博手里。 王逝把一行人安置在驿站,主动往广西巡抚衙门拜访,没想到瞿铝非常冷淡,一见面便批判楚王郭臻封摄政王之事不合朝制,言辞激烈。 说起来,王逝往西南一行也在探听广西督抚的口风,他也不与瞿铝争论,只是笑称朝廷自有公论。 第877章 广西不稳,会合罗靖 在广西巡抚衙门不欢而散,王逝无奈返回驿站,他这个身子骨一路折腾早已疲乏疼痛,又在巡抚衙门受了气,也就是他涵养功夫不错才没有发作。 家丁打来一盆热水,放入广西本地的草药,王逝泡了半个时辰,又洗了澡,觉得通体舒泰。 简单用完晚膳,天色已黑,他并没有准备就此休息,而是捧着一本书在昏暗的光线下就读。 亥时左右,在驿站外看守的吴百总前来禀告:“王大人,驿站外来了客人!” 王逝放下书,他等的人来了:“让他们进来!” 吴百总出门,片刻之后,从外面带进来三个人,后面两人被拦在门外,他领着走在前面的那人入内。 为首那人戴着青色小帽,看上去像个管家或者是随从。 那人随吴百总进门,见王逝倚靠在床上,双膝跪地道:“见过王侍郎,小人是陈总兵的管家,奉命前来拜见!” 王逝脸色拉下来,冷哼了一声,陈博只派一个管家来,那是没什么可谈的了。 “王侍郎,桂林的局势很微妙,家主不敢大张旗鼓前来拜见,请王侍郎见谅!”那管家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家主正在门外!” 王逝闻言,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快快有请!” 只派一个管家来访和自己亲自来拜见意义完全不同,前者可看做投石问路,后者则往往被看做投效。 吴百总出门,在门外又带进来一人,个头不高,穿了一身劲装,帽子拿在手中。 那人作揖施礼道:“下官陈博见过王侍郎!” 王逝气笑道:“你真是陈总兵,何必如此藏头露尾?” 陈博拱手从衣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呈上来:“非我胆怯,王侍郎不知道,桂林城中除了大人,还有一帮客人。” 王逝接过密信,一眼扫过,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瞿大人也想与闽粤同流合污吗?” 陈博走近一步道:“据我所知,瞿铝和张敞坚决反对楚王登摄政王位,朝廷公告天下那日,广西必反!” 王逝把密信收入衣袖中,嘿嘿笑道:“有陈总兵这般赤胆忠心的臣子,想必广西不会给朝廷引来大麻烦。” 陈博神色有些激动:“末将敬仰楚王的功勋,只求广西提督之位,必让广西敬奉摄政王。” “嗯……”王逝沉思片刻,没有立刻给出明确的答复:“我此行是去云南招安大西贼,等我回到南京会向朝廷转告陈总兵的忠心。” 陈博神态焦急道:“只怕夜长梦多!” 陈博的神态让王逝警觉,他担心自己要是随口答应什么话,这位陈总兵会不会无中生有,借机控制广西。 大明朝廷的权威尚存,广西文武共存相互制衡,但也正是瞿铝和陈博互为里表,才维持了广西相对独立的地位。 陈博必须要得到朝廷的准许才可能借机控制广西,否则,只能授人以柄,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王逝又斟酌片刻道:“我只是个使者,你说的这些非王爷不能定,我明天向南京传书一封,在我回来之前,瞿铝若反,请陈总兵暂且忍一忍,等王师一到,里应外合,广西必破!” 陈博大喜道:“那这事就拜托王侍郎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拱手告辞:“驿站周围有瞿铝的亲信监视,我就不在这里久留了。” “陈大人走好,下次再会!”王逝拱手送陈博离开。 等屋中恢复安静,王逝拨了拨稍暗的灯火,整个人陷入沉思状态。 陈博被郑珑从广东驱赶到广西,与郑氏有夙仇,但他未必一定会站在朝廷这一边,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他最在意的只怕还是广西提督这个职位。 朝廷封陈泰为南京提督,加封郑珑为延平王以统领闽粤二地,龙云不久前又被封为陕西提督,早开了武将统领地方军政大权的先例。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以楚王郭臻对朝政的把握,绝不会让大明陷入藩镇林立的局面,陈博拿了广西提督之位,未必比现在更好。 在桂林休整一天,王逝与罗靖派来的使者接上头,一行人继续往西南赶路,陈博又派了几个军中向导引路。 时值酷暑,进入贵州地界气候却是变得凉爽,路途不好走,人反倒不像之前那么难受。 到贵阳府时,云南巡抚范鑛和云南总兵皮熊接待,比瞿铝要热情许多。 脸面即是态度,范鑛如见到亲人,向王逝诉苦道:“王侍郎,大西贼猖獗,屡屡进犯贵州地界,贵州往西过安南卫地界已经被孙望占领,恳请朝廷早发王师,荡平贼寇。” 皮熊对大西贼连吃败仗,也借机抒发胸中困苦,两人就像被亲娘舍弃的孩子,看来是感觉到大西军的直接威胁了,否则,以二人在贵州土皇帝的身份,何必要朝廷插手贵州。 王逝好言安抚,一行人大张旗鼓在贵阳住了下来。 范鑛专门安置避暑的庄园供使团居住,这些人竟然在贵阳府一住就是十几天,仿佛忘记了西去。 王逝头上顶着一个锅圈似的帽子,骑着一头毛驴在山路中摇摇晃晃,两天前,他找贵州巡抚范鑛说明缘由,换了一身装束,悄然投身到这支从贵州到云南的商队中。 商队的掌柜姓刘,脸色的褶子如前年的老树皮,这是山民共有的特征,商队只是受人所托在路上捎两个人,一路无人多话。 沿途都由罗靖安排,他只带了两个随从,在山林中行走了三天,商队到了一座小镇,王逝见有几个头戴白毡帽的兵丁过来检查,听那些兵丁说话,多半是陕西和中原口音,这些人就是大西贼了。 王逝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绝不多话,商队入镇,王逝在路边一座茶棚中坐下,要了一碗凉茶,刘掌柜则在指使伙计们搬卸货物。 喝了两碗茶,王逝转身,猛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独臂人。 王逝手中茶碗一晃,拍打胸口道:“罗统领,你吓死我了!” “王侍郎怎么这么胆小。”罗靖偷笑,用下巴指向前方:“再往前就是罗雄州地界,那里是李定的驻地,孙望驻守在昆明,你一到达贵阳府,孙望便得到了消息,但他不知道你南下的目的何在,正派人守着安南卫!” 第878章 分析形势,白文相助 王逝略一沉吟,问道:“李定对朝廷观感如何?” “我虽然没见过李定,但我与他的亲信白文有过几面之缘,李定喜听三国,为人仗义,不像孙望那般野心勃勃。” 王逝又喝了一口凉茶,说道:“也不知李定欢不欢迎我!” 罗靖沉吟不语,他也没有把握:“近年来,大西军四府并立,孙望以盟主的身份想控制大局,多次打击李定和刘文在军中威望,孙望势大,李定等三人身边有不少他的亲信,王侍郎入李定府中也隐藏不了多久。” 王逝捻须笑道:“如你所说,孙望气量狭小,李定耿直忠义,只要李定让我开口,我便有办法让大西贼再无宁日。” 罗靖听王逝口气猖狂,提醒道:“王侍郎不要小瞧了大西贼,孙望为盟主并非偶然,其他三人才干确实都不及他。” 王逝南下的行踪隐藏不住,但大西军不知道他真正的使命是什么,去年孙望请降,与大明朝廷的底限相差过大,没能继续谈下去。 今年年初孙望本准备再次遣使北上,但楚王郭臻发动了淮扬战事,孙望决定再观望,等战争的结果出来再决定策略。 郭臻过于强势,孙望在张忠麾下征战十几年没有向朝廷屈服,如今满清和大明南北对立各占半壁江山,他怎么甘心就此放弃大西军的基业。 大明胜了,天下大势将定,他孙望可看菜下饭,朝廷要是败了,大西军的作用将突显出来。 贵州巡抚衙门派使者出安南卫,前往昆明接洽孙望,商谈招降事宜,于此同时,王逝从小路绕道前往罗雄州李定的驻地。 罗靖依然隐身幕后,命与李定部将白文交好的属下带路,引导王逝一行人赶往罗雄州。 罗雄州驻军三万,李定在此立府,大西军两次向贵州进军,都是李定率军为先锋,两次均击败了贵州总兵皮熊。 商队到达罗雄州郊外,随行的锦衣卫扈从先往罗雄州通报消息,不一会功夫,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疾驰而来。 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武将,披着一件灰色的披风,脸色白皙,不似农民起义军中人那么粗鲁。 骑兵到商队前十步,为首一人问道:“哪位是王侍郎?” 王逝坐在毛驴背上,举手示意:“是我!” 白文翻身下马,作揖行礼道:“末将白文!” 王逝翻翻眼皮道:“见过白统制。” 白文面现不解之色,问道:“王侍郎怎会走到罗雄州来?” 王逝下了毛驴,一边踱着方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听闻云南在大西军治下丰衣足食,路不拾遗,特来感受一番。” “忠贞营和大西军都曾是大明的叛逆,但当年朝廷昏庸无道,不顾陕西百姓死活,尔等举事也怨不得你们。” “我当年也曾在高闯营中流荡数年,东虏入关后,大明百姓处在生死存亡之刻,忠贞营幡然悔悟,李过和李亨正在江北与东虏血战,驱逐东虏,我此来云南正是为了大西军的前程。” 白文不敢怠慢道:“我已命人禀告李将军,请王侍郎稍后。” 他是李定的爱将,知晓大西军内部争斗和策略变化,大西军在云南不敢公然攻打大明,惟有在大明谋取一个合适的身份。 一个月前,郑珑派人来昆明与孙望接洽,四位将军为是否起兵攻明还发生过一场争执。 王逝南下到贵阳,孙望等四人都明白十有八九是为此事而来,但谁也没想到王逝会悄然来到罗雄州。 两人站在那里随便闲聊,王逝问道:“白统制是陕西人?” “正是!” “巧了,朝廷军中龙将军和秦总兵都是陕西人,岳州将军龙云一个多月前从湖广千里挺进陕西,已经收复西安、延安府和庆阳府等地。” 白文轻叹一声道:“我是延安府人!” 王逝笑问道:“白统制离家有多少年了?” 白文掐着手指算了算:“有十三个年头了。” 正在此时,北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白文扭头望去,李定的传令兵来了。 王逝加紧说一句话:“听说龙将军在陕西招募不少义军,也不知有没有白将军的朋友?” 说话的功夫,传令兵已到身前,下马高呼:“李将军有令,请贵客入城!” 李定没有亲自来迎接,王逝暗自估计形势,朝白文低声道:“久闻李将军忠义大名,烦劳白统制引荐。” 白文不接话,领一行人往罗雄州而去。 进入罗雄州后,侍卫把王逝一行人安置在一座宽敞明亮的宅子中,白文就要告辞。 王逝叫住他,从随行包裹中拿出一份文书,笑道:“请把这封公文交给李将军,别让李将军以为我是个冒牌的侍郎。” 白文伸手接过,告辞离去,屋中都剩下自己人,连商队也被软禁在外面的院子不得外出。 既来之则安之,王逝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最差的局面就是李定把他送到昆明,现在李定既然把他留下来,他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白文匆匆赶到李定府邸,一个虎背狼腰,肩宽猿臂的中年人正坐在虎皮大椅上等候,脸色微露焦急之色。 “将军!”白文快步上前,呈上王逝的出使文书:“来人是朝廷吏部尚书王逝!” 李定接过来,随手放在桌子上,问:“他为什么不到昆明,而是到了罗雄州!” 白文想了想,回道:“依末将之见,王侍郎因为与孙帅交涉艰难,可能想在其他三府寻找门路。” 李定有些烦躁不安,过了许久,突然下了决心道:“你明天把王侍郎送往昆明!” 他下完命令,但白文站在那里半天没动,李定诧异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白文点点头:“将军,孙帅压制三府久矣,军中粮饷全掌控在孙帅一人之手,将军连破贵州两战,军中赏赐反倒不及孙府兵马,若孙帅再得大明朝廷封赏,三府将不复存在。” 李定闻言陷入沉思,脸上阴晴不定:“王侍郎先来我的兵营不怀好意,是想挑拨我四府矛盾。” 白文叹息道:“将军把王侍郎送入昆明,是福是祸难以预料啊!” “何出此言?” “一个月前延平王遣使到昆明,孙帅决心与大明朝廷翻脸,王侍郎入昆明,何异于羊入虎口?” 李定眉头一皱,有些举棋不定。 第879章 李定意动,王李相见 白文心中暗下决定,扑通跪地道:“将军,我们要在背后捅刀子,帮助八大王的仇人吗?” “当然不会!”李定回答的声音非常干脆:“我恨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岂会去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白文跪地不起:“将军,您虽然不会,但孙帅会啊,他不会听您的劝告的。” “末将明白将军的难处,孙帅权势过大,视其他三府如附庸,长此以往,大西军将是孙帅的大西军。” “若是将军能先接受王侍郎的好意,请大明封赏能把将军等同于孙帅,孙帅也会尊重将军的建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三府当奴仆。” 李定闻言,虽然有些意动,但没有立即做出决定。 白文继续劝道:“将军,您不想见见王侍郎吗?” 李定抬头望月,银色的月光如给罗雄州披上一层薄纱,他当了几十年的大明叛逆,为何此刻忠臣良将的诱惑那么大? 早年跟在义父张忠身边,李定清楚的知道大西军做过的那些事,大明朝廷昏庸无道,但大西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叹一口气,李定迈步走出府衙:“走,去会会那位王侍郎!” 罗雄州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街道上铺着青石板,皮靴走上去发出“嗒嗒”的响声。 街上空无一人,去年冬天大西军进犯贵州,从那时起这里一直实行宵禁。 这样偏僻的山城,实施宵禁对百姓没什么影响,山民穷苦,没几家有闲钱在夜晚点灯照明,天黑后睡觉就是唯一的休闲。 白文抓住最后的时机提供信息:“将军,听说这位王侍郎曾经在高闯王的营中待过!” “我知道!”李定的步伐加大。 白文也加快几步跟上,听见李定似有不悦,不再多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同为曾经的义军,大西军一直关注忠贞营投入大明朝廷后的动态,李定怎么可能不熟悉一手招降大西军的王逝。 罗雄州不大,转过两个街道,对面来了一队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卒,那些人见李定等人迎面而来,分两列站在道边行礼:“见过府主!” 李定点头示意,从巡逻的士卒中间通过。 又过了两条街,一行人来到一个宽阔的砖石结构的院落前,内院的阁楼上还亮着微弱的灯火。 李定示意看守士卒不要发出声音,领着白文走进去。 商队中人住在外院,此时都躲在房屋中,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不敢出来查看动静。 李定跨过外院的大门,到了那座阁楼下,王逝的两个侍卫正守在门口,见有人靠近,警觉询问:“你们是……” 李定朗声道:“请告知王侍郎,李定来访!” 黑暗中传来“咚咚”的脚踩楼板声,片刻之后,楼板的声音更加密集,有两个人从楼上走下来。 上楼通告的侍卫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一盏灯火引路,王逝摸着楼梯跟在后面。 李定走到阁楼门前,向两个模糊的身影拱手道:“王侍郎!” “李将军!”王逝爽朗的笑声传出来,他今晚似乎很健谈,滔滔不绝道:“久闻大西军四府以李将军最为威武,真是传闻不虚啊!” 李定心中暗想,你没见过其他三位府主,怎知道我最威武,不过是些客套话而已。 一阵风吹过,灯火摇摇晃晃,两人都只能看见彼此的轮廓。 王逝打开话匣子套近乎:“当年我在高闯王营中时,曾见过八大王,但无缘结实李将军!” 那时李定才二十岁,只是张忠的亲兵,王逝很热情,如在讨好李定,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本不是这样的人。 李定一时没有接话,在大西军四府将军中,他最木讷,与王逝交谈,他就像涓涓细流遇见连绵长河。 与王逝一番交谈,李定只觉得大明朝廷中人并非如孙望说的那么不好相处,傲气凌人。 说了一大通开场白后,王逝似乎才发觉地方不对,侧身挥手道:“请李将军楼上说话!” 李定微微点头:“请!” 阁楼中有些稀薄的月光,那个拿着灯火的侍卫在前引路,王逝走在中间,李定跟在最后。 王逝摸着楼梯行走,步伐缓慢,脚步有些踉跄,李定在他身后担心别一脚踩空掉下。 三人爬上阁楼,侍卫放下灯火退到楼下,此时,李定才看清楚王逝的面容,只见王逝有着花白的头发,憔悴的面孔,眉宇中掩饰不住疲倦之色。 李定打量王逝的同时,王逝也在观察李定。 如何做一个优秀的使者是一门很深奥学问,不是义正言辞递交一份国书,或者是挺直脖子不丢朝廷的脸面那么简单,正因为如此,郭臻让王逝亲自走一趟。 王逝眯着眼睛,微微喘气,好似刚才爬楼梯耗费了不少体力,在这一会功夫,他要选定合适的说辞,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阁楼楼梯狭窄,王逝故意请李定上楼议事,李定没有拒绝,说明李定不是一个控制欲非常强烈的人,而他刚才在楼梯中故意跌跌撞撞,李定伸手扶过他,说明李定是个仁厚的人。 “我见罗雄州周边百姓安居乐业,可见李将军治军严谨!”王逝先夸赞一句,随后话锋一转:“大西军士卒善战,但不该对贵阳府朝廷兵马显身手。” 郭臻声音柔和,如一个敦敦教诲的老者:“朝廷早就宽恕了大西军和大顺军的罪过,四年前,楚王传檄天下反剃发令,天下大明人为一家,李过受封为荆州将军,忠贞营兵马正在江北与东虏拼命,大西军如此做派,让朝廷很是失望。” 李定摇摇头道:“王侍郎说笑了,大西军又没有归降朝廷!” 王逝长叹一声道:“天下纷争久矣,从高闯王起兵十几年起,这天下死了多少人?最后差点让鞑子占了天下,李将军是明白人,为何至今还执迷不悟?” 第880章 说动李定,去见孙望 王逝这句话有些重,李定面色大变,斥责道:“我等随八大王起兵,是因为朝廷无道,不顾百姓死活,岂能把过错推到高闯王身上。” “天下事的过错岂是一句话能说清楚,先帝有错,已死在煤山,李将军为何还对朝廷耿耿于怀,先帝被大顺军逼迫而死,朝廷已然原谅李过等人,以大西军残败之军,云南贫瘠之地,还想一条路走到黑吗?” 王逝这句话直至李定的内心,大西军内部除了孙望,其他三府都不想对抗大明朝廷,若不是郑珑遣使前来联盟,孙望也无法说服大西军再次与大明朝廷开战。 李定不想在王逝面前露出怯意,但他拙于言辞,一时间找不出可以说服自己的话语来反驳。 王逝将李定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佯作叹息道:“十几年来,死难的大明百姓何止千万,天下局势糜烂难挽,李将军乃是仁人,甘心把稍有起色的局势再拖入泥潭吗?李将军当知道我曾在高闯王帐下流荡过,但肯定不知道前因后果!” 王逝闭上眼睛,神情悲伤地倾诉道:“我家在山西本还算富庶,宏治七年,我家四十六口死在高闯王麾下兵马手中,我本人更是被高闯王掳走挟裹数年。” “后来,我投入楚王帐下,也不是没有想过为家人报仇。” “初见忠贞营时,我想到他们是残忍的凶手,但也如我一般是乱世的受害者,我放下家仇,只是为了早日找回一个太平盛世!” 语毕,王逝留下两滴浊泪,他本是做戏,此刻这两滴泪水中却有真情。 他现在是大明的吏部侍郎,马上很可能要登上尚书之位,他向往权势,但不想娶妻,不想生子。 李定惊呆了,他曾因饥荒变成孤儿,有过不堪回首的经历的人很容易找到共同的感受,他突然想起死在义父张忠屠刀下的那些百姓。 夏虫在不辞疲倦的嘶叫,王逝控制情绪,睁眼道:“李将军,楚王命我来云南诚心与大西军商议招安事宜,湖广和江南民心已归,岳州将军龙云收复陕西,朝廷并不怕郑珑在耍弄的那些阴谋,只是……只是楚王觉得大明人已经死得足够多了!” 李定双目如星闪耀,心情突然变得非常沉重,王逝直面说到郑珑,确实够坦诚。 短短瞬间,李定心中对王逝从同情到敬佩,心中转了好几个弯,他沉声道:“王侍郎,我等也愿意北伐东虏,只是需要朝廷给个名分!” 王逝见李定松口,心中大喜,也不枉费他一番口舌,趁热打铁劝道:“朝廷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孙帅去年到南京请封秦王,虽然过分,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只要大西军北伐东虏立下功勋,朝廷并不吝啬封王,需知,郑珑与楚王合力收复江南,可是被封为延平王。” “除了郑珑,吴桂也是很好的一个例子,吴桂协助朝廷夺取襄阳,又收复四川,封镇西王。” 李定略一沉吟,问道:“王侍郎此来,能给我大西四府什么官职爵位?” “两个公爵将军,两个侯爵总兵!”王逝解释道:“敕书放在贵阳府,只要大西军四府同意,我立刻来传旨,孙帅和李将军为国公将军,刘将军和艾奇为侯爵总兵,眼下朝廷一共也只有六位将军。” 这个条件的确丰厚,离封王只有一步之遥,李定甚至觉得这是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知道去年孙望请封秦王,但只是开价求还价,孙望本意是想得一个郡王,替代原沐家镇守云南。 李定没有急于表态:“此事还需孙帅定夺!” 王逝拱手道:“孙帅面前还需李将军美言几句!” 李定想起孙望,脸上罩起一层阴云。 王逝已从悲伤中走出来,看似随口透露:“龙将军今年北上陕西征战艰难,若是大西军受抚,楚王想调忠贞营北上陕西,收复故土。” 当然,王逝今晚没有一句话是随口说,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有时候,一介文士可当千军万马。 王逝送走李定,舒展四肢躺在床上,对他而言,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李定确实是仁人君子,也唯有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王逝看着帷帐顶端偷笑。 楚王郭臻从前也是仁者,魏国公徐弘基死在巨鹿的嵩水河畔后,郭臻变了,但在他看来,郭臻仍然不够强硬。 豆大的灯火似乎静止在半空中,片刻之后,帷帐中传出来轻微的鼾声。 次日清晨,白文率一队士卒来到高家大院门口,王逝早已起床,套着一件麻衣布衫站在花圃前发呆,这是他在家养花留下的习惯。 山间的清晨很凉爽,草叶片上露水很重,好似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商队中人一大早就被释放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白文走进内院行礼道:“王侍郎,李将军命我今天护送你到昆明!”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王逝转过身道:“好。” “请王侍郎先去用早膳。”白文在前引路,王逝随他出门,两个侍卫紧紧跟在其后。 早膳之后,树枝顶头已见到阳光,气温稍有升高。 走出重重守卫的早餐馆,白文准备了一顶小轿子,王逝挽起长衫坐进去。 昨夜之后,李定没有再露面,看今天清晨这情形,他猜到李定应该在昆明有安排。 白文率两百兵丁护送,山路仍然崎岖难行,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王逝一路打盹。 午时左右,一行人在一座丛林密布的山谷中歇息,就着清冽的清泉简单用完干粮。 吃完饭再往前走,道路逐渐平坦,半下午光景,前方传来密集的铁蹄声。 王逝感觉轿子停下来,外面穿来白文的声音:“王侍郎,孙帅派人来迎接了。” 轿子落地,王逝没有回话,也没有动作。 马蹄声越来越近,远处传来喊叫声:“白统制吗,孙帅命我来迎接使者。” 白文见王逝没有出轿的意思,只能返回队伍前列接应,白文与来人在距离轿子两三百步的地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王逝听不清楚。 短暂的停歇后,队伍继续前行。 奉命来迎接王逝的是去年去过南京的潘峰,孙望考虑到他与王逝有过几面之缘,特意让他前来接连。 王逝见来人不到轿子前见他,心道此行怕是不那么容易。 第881章 潘峰刁难,直面孙望 往前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色渐黑,士卒们点燃火把,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随后轿子落地。 轿子门口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王侍郎,到了!” 王逝打足精神掀开轿帘走出来,只见四周屋舍环绕,才知道不知何时已经进了昆明城。 一个身穿文士服的人站在轿子,刚才那句话就是他说的:“王侍郎,还记得我吗?” 那人在火光下现出一张长脸,天下文人是一家,王逝宁愿迎接他的是个武将。 王逝捻须微笑道:“潘特使!” 见人过目不忘,也是一个优秀的使者必备的素质。 潘峰皮笑肉不笑道:“王侍郎果然好记性。” 王逝收敛笑容,板着脸不再说话,说话越少留下的破绽越少,在看到潘峰神色不善后,他何必配合对手找没趣。 两人对立站了一会,潘峰见王逝鼻孔朝天,似在闭目养神,就这么站着也不是事,白文上来解围道:“天色已晚,还请潘先生安置住处,早些休息。” 潘峰冷哼一声,带路往前面的一排房屋走去,孙望仍然没有出现,也没有设宴接风。 白文护着王逝到达那座宅子门口,潘峰拦住他道:“白统制到驿营去歇息吧,王侍郎交给我们了!” 白文看了片刻,无奈向王逝告辞。 王逝对白文没有半点留恋,头也不回走入宅子,两个侍卫随在身边。 不一会功夫,潘峰带着两个随从各提着一个食篮走进来:“时候已晚,请王侍郎将就用些膳食。” “多谢潘先生!”王逝仍然没有多话。 他今天没有走路,肚子不饿,两个侍卫是习武之人,食量甚大,把八碟小菜吃了个底朝天。 吃饱饭,王逝也没问其他,让守在门口的大西军士卒打来一桶井水,清洗后倒头便睡,表现无比淡定。 潘峰站在院子外,直到见屋子里的灯火都灭了,脸色黑的如猪肝,走向沉寂的街道。 孙望还在等着他的答复,大西军高层几乎都知道郑珑前来寻求联盟之事,去年潘峰在南京求神拜佛,最终灰溜溜的回到昆明,让孙望大失所望,今年形势逆转,他也想借机杀杀南京来使的威风。 尤其是潘峰派人在安南卫外等候王逝,没想到王逝竟然悄然溜到李定的兵营中,这让他不能忍。 一夜过去,次日清晨,有兵丁送来早饭。 王逝用完膳后,拿着一本《皇明经世文编》在手,颇为专注的阅读,这本书是大明吏部尚书陈珑在家赋闲时编着,现已印刷逾千本,苏州书院中就藏有三十套。 王逝眼在看书,心在数数,不现半点焦急之色。 辰时过半,门外传来脚步声,潘峰进门,也不施礼,径直道:“王侍郎,孙帅有请!” 王逝合起书,交给侍立一旁的卫士,起身抬脚往门外走去。 有举着旗帜的兵丁在前引导,王逝夹在人群中步行,两个侍卫被间隔在外。 拐过两道弯是一片开阔地,云南巡抚衙门当前而立,王逝这才发现昨天原来住得离孙望这么近。 府衙门口站立着两排雄壮的士卒,右手长刀出鞘顶着地面,左手手持长枪直指天空。 走到离府衙百步之外,护送的兵丁停下脚步,闪出一条道路,王逝摇摇晃晃走上前。 府衙门口站立的一个武官高喊:“请王侍郎入内觐见!” “觐见?”王逝心中冷笑,且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孙望对他如此无礼,应该是不做投靠朝廷的念想了,否则,以他大明吏部侍郎的身份,孙望应该不敢得罪。 王逝经历、阅历丰富,不是那些把大明当做天朝自我感觉良好的复兴社士子,这点阵势吓不到他。 只见王逝从容从威武的兵丁中间穿过,慢慢登上台阶,随后见到一个两腮消瘦的人坐在当中的座位上,向外梭巡的眼神如毒蛇吐信。 那就是孙望了,一看便知是个精明的人,王逝遥遥拱手,道:“孙将军!” “王侍郎!”孙望从座位上站起来:“从南京到昆明千里迢迢,王侍郎一路辛苦,不知到昆明所为何事?” “我性子直爽,不喜欢说弯弯绕绕的话,去年孙将军曾命使者到南京求降,我正为此事而来。” 孙望嘴角扯出一点笑意:“封赏秦王的诏书带来了吗?” 王逝笑道:“朝廷有诏书,不仅给孙将军,大西军四府府主都有封赏,等其他三府将军到齐,便可宣旨。” 他没有正面回答孙望的话,但他话中的意思好像是默认了孙望封秦王一事。 孙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难道大明朝廷真肯封他为秦王?对了,这说明南京朝廷内部空虚,郭臻不得不做此让步。 是接受秦王的诱惑? 还是与郑珑一起起兵? 在这瞬间,孙望的心神有一丝波动,但他很快缓过神来,声音严厉道:“大西军的事情我一人可定,诏书何在?” 王逝面露惊讶之色:“是吗?朝中皆以为大西军四府各自为政,昨天我在罗雄州见过李将军,已将封赏一事告知,李将军今天派人护送我来昆明,还说马上告之其他两府府主来昆明商讨封赏一事。” 孙望闻言大怒,脸上面皮颤动,李定先前反对大西军与郑氏联盟攻打大明,现在又背着他与大明使者接洽,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逝还在继续交代:“陛下和楚王在南京都听说了大西军四府的名声,朝廷答应封孙将军为秦王也不是不可,但这是有条件的。” “秦之故地在关中,如今岳州将军龙云已经兵进陕西,孙将军若想获封秦王,便需率军北上关中,与龙将军协力取下陕西,这样才不负孙孙将军秦王之名。” 孙望冷笑道:“原来是让我大西军去拼命?朝廷打得好算盘。” 王逝面色不变道:“既食君禄,当解君忧,楚王也是收复了江南才封了楚王。” 孙望好似突然抓住了破绽,质问道:“如你所说,如果我不愿北上,这个秦王的封赏就没有了吗?” “大西军如不愿北上,朝廷另有封赏,陛下有令,大西军四府,谁愿意北上与龙将军合力收复陕西,便封谁为王。” 孙望的脸色猛然黑下来,这是公然的挑拨离间吗? 二桃杀三士,一王破四府。 如果大西军四府齐心合力,王逝此行不会带来威胁,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四府只有他一人想与大明公然决裂。 两人对视,厚厚的衣服裹着王逝虚弱的身躯。 第882章 孙望焦虑,三府将军 巳时的时候,王逝回到住处,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住的地方是沐王府。 大明沐王受封于洪武年间,世代相袭,为大明镇守云南两百多年,深得云南民心。 甲申大乱时,土人沙定洲作乱,攻破沐王府,大西军也是经过沐王府的后人引导,才顺利击败沙定洲,占领了云南。 “沐王府?”王逝转动念头。 沐王府的后人走投无路时被大西军收留,但与大明朝廷相比,他们肯定更倾向于朝廷,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孙望当做牵线木偶。 王逝私自与李定接洽,已经引发了孙望的怒火,如果再联络沐王府的后人,会不会得不偿失? 一切还需从长计较。 巡抚衙门,门口兵丁各自散去,留下一个空旷的广场…… 一个中年武将肃立,禀告道:“孙帅,李将军已到城外三十里,恳请入城。” “来了,果然来了!”孙望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大西军有四大派系,他费尽心机排斥其他三人,但真正让他忌惮的唯有李定。 李定为人宽厚,赏罚分明,深得军心,如果再得大明朝廷支持,当能在大西军中与他分庭抗礼。 孙望皱着眉头思虑片刻,下令道:“传本帅军令,安南卫军情紧急,不许李定入城。” 那中年武将转身离去,孙望坐回座椅上,双手按住耳门处轻轻揉捏。 大西军四府将军曾经亲如兄弟,应该不会因招安一事反目成仇,但对大明朝廷的态度不同很可能会让大西军分裂。 阻止李定入城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他预料的没错,刘文和艾奇很快也会赶到昆明。 李定性格敦厚坚忍,接到他军令后不会强行入城,但也不会听命离去,等其他两府将军到了,三人齐心协力,他也无法封锁昆明城门。 如此一来,这几天对他就弥足珍贵了,孙望要弄明白王逝此行的底限是什么,又和李定达成了什么协议。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孙望狠狠握紧拳头:“绝不能任由这个王逝在云南翻云覆雨。” 他仿佛下定了决心。 “秦王啊!”孙望又想起王逝的承诺,心中很是惋惜,但那样附带的条件无法令他接受。 义父张忠之后,他孙望不会为别人打江山了。 “来人!” 潘峰快步走过来:“孙帅有何吩咐?” 孙望吩咐道:“把那个白文给本帅带过来。” “遵命!”潘峰快步离去。 白文是李定的亲信,此次又是他护送王逝入昆明,而且孙望已经知道正是白文把王逝引荐给李定,所以他想从白文身上找到突破口。 白文的兵马驻扎在城南的驿营,半个时辰后,潘峰引他到达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门外的兵丁已经撤走,里面两侧站着两排凶神恶煞般的士卒。 大西军中将士对孙望都有一种畏惧之心,这种威望是孙望的能力带来的,也是张忠给孙望留下的光环。 张忠在世时,在几位义子中最信任的还是孙望。 白文入门跪拜:“参见孙帅!” “白文,你好大的胆子!”孙望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你是我大西军的人,怎可私自勾结朝廷使者,出卖大西军消息,这是死罪!” 白文不敢顶撞,辩解道:“孙帅误解末将了,末将对天发誓,绝对没做过出卖大西军的事。” 孙望冷着脸问道:“难道不是你把王侍郎引入罗雄州的?” 白文知道孙望在三府中均设有密探,也不否认道:“的确是末将把王侍郎引入罗雄州,末将奉命巡逻时遇见王侍郎一行,当时末将命人向李将军禀告,李将军下令命末将行事。” 他只能把事情都推到李定身上,孙望怒火再盛也不会把李定怎么样,但他独自一人在昆明城内性命没有保障。 孙望并没有继续在此事上纠结下去,继续追问:“王逝见李定时是如何花言巧语骗得他的信任的?” 白文有稍许的迟钝,回道:“李将军见王侍郎时末将并不在场,李将军接到王侍郎后,立刻派人向孙帅禀告,只是前天夜晚前往王侍郎的住处拜访见面,并无更多交谈。” 笑话,王逝若没有欺骗李定,他今天怎会紧随这位王侍郎来到昆明。 孙望脸上阴晴不定:“白统制,你是逼着本帅用刑吗?” 白文听孙望直呼自己的官职,脸色大变,叩首道:“末将说的句句是实话,若有虚言,让我不得好死!” 孙望脸色很不好看,下令道:“来人,把白文押入大牢!” 两旁兵丁过来,拖拽着白文就往外走。 昆明天牢中经过大西军整改增添不少奇特的刑具,孙望想吓吓白文,套出一些实话,刚才他确实想对白文用刑,但又怕李定知道后与他隔阂加深。 押走白文,孙望退堂,喧闹了大半天的巡抚衙门重归安静。 潘峰每隔两个时辰向孙望禀告王逝的动向,大明的吏部侍郎很能沉得住气。 孙望克制住把圣旨夺过来的欲望,强行拿到手的圣旨毫无意义。 一天后,监视两府的密探前来汇报,刘文和艾奇正在赶往昆明途中。 接到密报不过半天,刘文和艾奇派出的家丁到达昆明城,请求孙望准许三府将军参与大明使者的谈判,连李定在内,三府将军对孙望仍然保持着敬畏。 孙望手中拿着两份急报,心中翻江倒海,骂道:“李定,都是李定!” 能请来刘文和艾奇二人,当然是李定亲自出马。 三府将军的行为从正面理解可看做是向他请示,但也可当做逼宫,他暗觉到自己的权威已经受到了李定的威胁。 思虑良久,孙望明白三府将军入昆明已经不可阻挡,大西军四府合一才有生路,若他阻挡三府入城,实际是把那两人推向李定。 郑珑的使者到达昆明时,也是四府共同商议,最后是他凭借威望强行压制,才推动了最终的决议。 孙望命李定攻贵州府,本想让大明朝廷憎恶李定,只是事情的发展不如自己所愿。 当天,三路传令兵飞马出昆明城,命李定、刘文和艾奇三天后入昆明城议事。 第883章 孙望手段,从容王逝 在这三天时间内,孙望想给李定找一份见面礼,一个让刘文和艾奇不再信任李定的见面礼。 大西军四府是个整体,分歧归分歧,但谁也不能做对大西军不利的事情,否则,便是众矢之的。 孙望视线扫向身前十步的潘峰,问道:“白文在大牢中还老实吗?” 潘峰弯腰答道:“老实,大帅点出了他的罪行,他岂敢不老实。” “呵呵,他不是老实,他是在等李定入城,与其现在与本帅顶嘴吃苦头,不如等李定入城来解救他,这个白文可要比李定奸猾的多。” 孙望老奸巨猾,可不是那么好糊弄。 潘峰赔笑,他的马屁虽然被孙望揭穿,但他知道孙望还是很受用,从张忠养成了那些杀人怪癖起,大西军中没有人敢表现得比上官更精明。 见孙望没有话再问,潘峰抓住机会禀告才得到的消息:“大帅,罗雄州的密使来报,近一个月来,确实有些不明来历的人与白文交往,但白文很谨慎,那些人更小心,一直没能抓到确凿的证据。” 孙望嗤笑道:“还需要什么确凿证据,从贵阳府到罗雄州的道路艰险无比,王逝一个深居南京城的吏部侍郎,若没有人接应,岂敢独闯罗雄州,你以为他真的不要命吗?这只老狐狸精明的很。” 三天之后,三为将军入昆明城。 潘峰知道孙望才传出去的军令,有些为难地说道:“大帅,时间太紧,那些人常常藏身在贵州山中,那里不属于大西军控制,三天内难搜寻到白文的破绽!” 孙望右掌轻轻拍在桌子上,语气霸道阴狠:“那又何妨?本帅知道了他勾结外人,他就有罪,怎么,你没办法撬开白文的嘴巴吗?” “用刑?”潘峰心中一惊,抬头露出探询的目光。 白文是李定的爱将,在查无实证的情况下用刑,引发的后果不可预料。 孙望摆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只要在三天内让他开口供出自己与明廷早有勾结!” 每当孙望露出这种神态和动作,心腹爱将都知道他主意已定,不应该再啰嗦下去。 潘峰告退,转身走出帅府,一到门外,他立刻换了一张苦脸,孙望帐下有五个亲信,这个苦差事怎么就落到他手里。 白文岂是那么容易严刑逼供的,如果他没办法让白文开口,这将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一个影响大西军生死存亡的麻烦。 四个家丁随从候在府衙门外,见潘峰出来立刻牵来战马,他叹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翻身上马,喝道:“走,去天牢。” 王逝三天如一天,读书、吃饭,在沐王府的院子里溜达,晚上要一盆热水泡脚,最后一觉睡到天亮。 他发现,现在不是他想不想与沐王府的后人联络,而是他已无法与沐王府的后人联系,因为他和两个随从都被软禁了。 孙望不再见他,也不许他走出现在居住的院子:“唉,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都靠李定了!” 昆明雾气重,极少能见到阳光,但气候很不错,此次出使让他避开了南京城的酷暑。 三天后,半上午光景,王逝盘膝在堂屋的竹床中坐定,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好似夹杂着战马铁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 王逝招手叫来一个侍卫,小声吩咐几句,那侍卫脚步矫健,转身登上阁楼,再从阁楼的屋檐攀爬到紧挨着屋子的一颗柏树上。 那柏树枝叶翠绿繁茂,两人张臂不能环抱,顶端高过屋顶许多,似藏在昆明城浓郁的雾气中,看模样至少有百年光景,不知是否是当年沐王修府时栽植。 侍卫如猿猴般在柏树的枝叶间腾跃,快到树顶的时停下来,张目向外观望。 片刻之后,侍卫从原路返回,到王逝面前禀告道:“大人,有大队兵马入城,正在府衙前集结,但雾气很重,看不清旗号。” “这就对了!”王逝睁开双目:“时候也该到了。” 外面的吵闹许久才停歇,王逝安静地等候了一天,次日辰时,他正在院子中挥胳膊转腰,一套五禽戏练了一半已是大汗淋漓。 院子外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人,潘峰神色僵硬,头发有些散乱,粗声粗气地说道:“王侍郎,三府将军昨天已经入城,今天要见你!” 王逝充耳不闻,继续练习那动作看上去很拙劣的五禽戏。 潘峰生出一股怒气,王逝这是在藐视他,也是在藐视大西军。 的确,一个潘峰王逝还没放在眼里,直到把一套功法练完,他才扭过头来说道:“年纪老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了,三府将军怎么过了这些日子才来,我怕耽误朝廷的事情。” 王逝眼神锐利,见潘峰眼中有血丝,不知这几天在忙活什么事,但一定与他有关。 潘峰不想在见到他这幅嘴脸,拱拱手扭头离去,临出门时留下一句话:“亥时,我来接你!” 今天,王逝的早饭吃的比往日要多一些,因为今天的会面需要精力。 亥时过半,潘峰带人来到院子外,王逝已经换上了一套官服,神采奕奕。 “王侍郎,走吧!”潘峰忍住厌恶之色,在三府将军进入昆明城后,他不敢对王逝过于无礼。 王逝出门,两个侍卫跟在身后,他带入昆明府的行礼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摆放在厢房里,也不留人看守。 潘峰一直怀疑他究竟有没有把大明朝廷的圣旨带在身边,不过,孙望不下命令,他不敢私自翻动王逝的东西。 孙望很精明,也许正因为精明,有时候有些多疑。 府衙与沐王府相隔三条街道,一行人很快走到,府衙前有兵丁肃立,不过没有大前天那么多。 王逝官服的衣襟随走动步伐招摆,挺胸收腹昂头,今天他必须要做出一副天朝来使的傲然模样。 随潘峰走进府衙,王逝看到大堂中两排各站立了八个士卒,孙望坐在正中的主座上。 主座两侧设立了三个椅子,李定单独坐在左手,右手边坐的两人,一人身穿束腰劲装,眼如铜铃,下巴留了一撮做浓密的黑胡须,另一人看上去年纪稍大,脸上有皱纹,看他眼神温和。 不用介绍,王逝知道那黑胡须的是艾奇,看他眼神温和的是刘文。 第884章 争锋相对,强势孙望 潘峰先到大堂中,拱手行礼道:“孙帅、三位将军,王侍郎带到!” 他的语气,如带囚犯上堂审问。 李定见状,眉头不由一皱。 孙望从主座上站起来,张开笑脸招呼:“王侍郎到了,看座!” 两侧三位将军对视一眼后,也站起来,拱手见礼。 潘峰先退到一边,按照孙望之前的吩咐,命士卒抬着一张太师椅过来放在大堂当中。 对于整个大堂格局而言,当中摆放一张太师椅显得孤单而突兀,从没有这样会见使者的。 王逝好似没有发现异常,神色淡然地坐上去。 孙望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开口便质问道:“王侍郎代表大明朝廷来云南,既然是招安我大西军四府,就应该以诚相待,为何前后言语多有不实,欺骗我兄弟之间的感情?” 李定的目光炯炯有神,落在王逝的脸上。 “哈哈哈,孙将军的意思可是质疑老夫在罗雄州与李将军所说与前天与你的说法有所不同?”王逝笑声爽朗道:“大西军这几个月不停骚扰贵州地界,对朝廷态度不明,陛下怎知四位将军是否会接受招安?”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只是朝廷根据大西军的态度,准备了不同的封赏。”王逝手抚花白的胡须,掷地有声道:“陛下和楚王都已同意,谁北伐与龙将军协力取下陕西全境,便封谁为王。” 王逝一开始便抛出最有诱惑的诱饵,不与孙望在细枝末节上争执,那些封赏本就是他开口胡编的,郭臻给了他很大的自由,但绝不可能答应封孙望为秦王。 王逝此言一出,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李定、刘文和艾奇眼中都放出神彩。 如让孙望主导招安,他们与封王不会扯上任何关系,能从大西军倾覆之祸中存活下来并脱颖而出,这四人能力和眼光虽有差异,但都知道在乱世中保存甚至扩大实力是第一要务。 孙望力主与郑珑合力攻明,但那是孙望主导的联盟。 大西军攻取了云南后,孙望锐意改革,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缓解了粮饷危机。 正因为如此,孙望部快速壮大,已有压制其它三府的态势,唯有李定敢发出一些不同的声音,王逝带来的大明朝廷封赏,则让他们每个人都看见了机会。 王逝不称呼孙望为“孙帅”,公然平等称呼四府府主为“将军”,虽是明显的挑拨离间,但三人包括李定在内都在那里装聋卖哑,心中其实很受用。 孙望阴恻恻地问道:“能封秦王吗?” 这是一个容易引起怀疑的问题。 王逝摇头道:“陛下有交代,唯有孙帅率大西军悉数北上方可封秦王,若只让派三位将军北伐立功,则可封郡王。” 说起来,朝堂上的平衡与菜市场的小贩讨价还价,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王逝的身份、神态乃至他的年龄让人很难去怀疑他的话,即使是孙望也是如此,大明朝廷如果对大西军出尔反尔,不但会招来大西军的仇恨,也会失去对天下各路豪强的公信力,得不偿失。 事实上,朝廷在大西军中封一个郡王尚有商量的余地,但封秦王没半点可能,也正因为如此,王逝提出一个孙望决不能接受的条件。 这看起来很简单,两瓣嘴唇一开一合话语便吐露出来,但一切都是直到王逝见到孙望那一刻才做出的决定。 王逝是个需要自由度的使者,根据局势的变化作出最合适的反应,所幸,楚王郭臻信任他,给他的权限远大于他现在的身份能承受的。 常言道,彼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待之。 王逝知道自己的幸运,所以一路上用坚强的意志支撑虚弱的身体,远赴千里来和一群年富力强的人勾心斗角。 府衙中,李定、刘文和艾奇三人在围观孙望与王逝唇枪舌剑,他们都是大西军中人,但此刻好像成了这场辩论的围观者。 孙望威逼利诱,王逝的回答滴水不漏,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敲击旁边三府将军的心理。 许久之后,在一旁侍立的潘峰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孙望猛然醒悟过来,心道不好。 与一个使者逞口舌之利,岂不是以己之弱攻彼之强?偏偏王逝的每一句都直指他孙望的敏感处。 他们两人争论的厉害,其实是在说给旁观的三人听,是事情越描越黑,渐渐变成他孙望不顾汉人大义,以一己之利反对接受朝廷此次的招安。 “王侍郎,多说无益,朝廷诚意不足,我等是不会接受这些条件府!”孙望当机立断,以一言结束这场争论,同时向潘峰努努嘴,下令道:“请王侍郎回去歇息!” 王逝一脸痛苦的表情,也不辩解,连连苦笑摇头,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自行往门外走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已经做到自己所想的一切,后面的局势到底会变成怎样,非他能把握控制。 孙望目送王逝走远,摆手命两侧侍立的士卒退出,大厅中只剩下四府将军。 “诸位!”孙望伸手拿起案桌上一块木制的令牌,双手各持一端猛一用力,令牌发出“咔嚓”一声响,断为两截:“你我四人正像这块令牌,一旦分裂,只能沦为别人的家奴。” “听了刚才的话,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王逝是明廷派来的奸细,此行就是要离间我们四人之间的关系!” 李定、刘文和艾奇目光在空中交接,但没有一人站出来接话,孙望的心往下一沉,今天的会面真是糟糕透顶。 “他是个奸细!”孙望咆哮,想用声音来撕破府衙中的压抑:“我已得到确切的消息,明廷对我大西军包藏祸心已久。” 刘文皱了皱眉,轻声说道:“李过也降了,朝廷连‘一只虎’都能放过,应该不会对我大西军施加什么手段。” 刘文为人沉稳,从未主动出头挑衅过他的权威,今天竟然当面提出异议。 “住口!”孙望凶狠的目光紧逼过去。 刘文吓的往后一缩,偷看李定正在皱眉沉思,后面想说的话不敢再吐露出来,他与李定私交很好,并且他也不愿意与大明开战。 第885章 诬陷白文,三将担忧 过了一会,李定终于开口:“诸位,眼下明廷兵马几乎全部集中在江北与东虏交战,确实是一个比较艰难的时期,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在我看来此次朝廷诚意十足。” 孙望冷笑道:“不要忘了,他们是官兵,我们是义军,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身份,现在他们有难处才会开出这么高的价码,你怎会知道等局势明朗,他们不会秋后算账?” 李定皱眉道:“楚王郭臻可是娶了高闯王的侄女啊!” 孙望讥讽道:“一个女人算什么?” 李定暗自腹诽,也只有你这样的才不会把女人当回事,王逝走后,府衙中的气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增添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李定用很温和的语气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孙帅坚决反对此次招安,我也无话可说,你我四人不可兄弟阋墙,但出兵攻打大明一事,也休要再提。” “你怎么如此糊涂!”孙望满脸都是失望:“你身边的人都被明廷挖走了,你还被蒙在鼓里,替仇家说话。” 是到了该下猛药的时候,否则他推行与郑氏的联盟将前功尽弃,夏季过去,将是起兵之时,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李定色变,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孙帅不要胡说!” “你知不知道,近两个月来,一个断臂的中年人常在罗雄州与贵阳府的交界处活动?”孙望恶狠狠的盯着李定。 质问需要气势,让对方感觉理亏的气势,李定果然露出迷惑的神色。 “那就是明廷锦衣卫统领,楚王郭臻最忠诚的狗,罗靖!”孙望说出罗靖的名字,看见三人震惊的表情,隐然有股快意涌上心头。 罗靖是个传奇般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传闻中楚王郭臻起兵时攻杭州、收徽州,乃至张振兵变,去年朝廷平定长沙总兵刘承胤,都有他的身影出现。 很少有人知道罗靖的长相,但听说过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有一条左臂。 李定脸色泛出红色:“孙帅何以得知?” 孙望冷笑回道:“白文已经招供了!” 李定、刘文和艾奇三人听闻此言皆面露惊色,孙望竟然拷问了李定的心腹爱将,这已经突破四人间关系的底限,白文即使有错,也轮不到孙望严刑逼供。 因为,如白文这样的亲信,一定会知道李定不少秘密,不可为人知的秘密。 孙望在冒险,他在赌李定不会因此与他翻脸。 李定站起来,提高声调质问:“白文在哪里?” 他生气了。 孙望朝门口方向重重拍了两次手,两个侍卫闻声走进来:“来人,把白文押过来!” 两个侍卫接下命令,快步离去。 李定胸口起伏,右手握住刀柄,然后又轻轻放下。 白文被带入大厅时,李定差点没认出他来,此时的白文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如一条死狗般被拖到客厅当中。 李定心中猛然一揪,但他忍住了,坐在那里没有动,因为孙望言之凿凿。 白文是他的爱将,但从宏治七年他随张忠渡过渑池杀入中原,见过了太多的背叛,夫妻本事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更何况是各谋生机的流民。 见李定没有当场发作,孙望心中暗乐,他赌对了,如果李定现在翻脸,大西军会就此分裂,李定没有这么做,所以这场戏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潘峰站到侧首,呵斥道:“白文,四位将军都在这里,你是怎么与明廷锦衣卫勾结的,快如实交代!” 白文抬起头来,恰巧遇见了李定的眼光,心中知晓承认就死定了。 于是,白文有气无力地说道:“末将绝没有与明廷勾结,孙帅错怪我了!” 说话的时候,白文一直在看着李定,也许,今天李将军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是维护大西军一体,还是抛弃他这个心腹爱将。 潘峰没有因为白文的否认而慌乱,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灰色纸片,纸片的右下角有一个血色手印,挥舞着纸片叫道:“这是你的供词,现在想矢口否认吗?” 白文双手按在地面,努力支撑起上半身,胸前和腋下露出无数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有些还在往外渗血。 他惨然一笑反问:“看我现在这个模样,这份供词还值得相信吗?” 白文没有表现自己的愤怒,也没有质问孙望和潘峰,他只在表现自己的无奈和可怜。 因为白文知道,李定现在一定非常纠结,无论选择哪一方,造成的后果都无法接受。 孙望在逼迫李定,白文不能逼,因为他比孙望更了解自家的上官。 潘峰收起供词,冷笑追问:“你可以翻供,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认识罗靖吗?” 白文没有露出半点怯色:“认识,但我也是前天在大牢中听你所说,才知道那人就是罗靖。” 这是白文的破绽,他私自与罗靖接触本不算什么过错,但背着李定做这件事,问题的性质就不一样了,他必须承认,因为他的亲兵见过那个断臂人。 潘峰扭头向四位将军拱手,朗声讥讽道:“谁会相信?” 这不是朝廷刑部审案,需要确凿的证据,只要台上坐着这四人认同了,便能决定白文的命运。 刘文和艾奇在看李定,他们更倾向于相信白文与明廷有联系。 李定也是如此,回过头想一想,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确实太可疑,白文做的事,说过那些话,好像都在证明孙望是对的。 李定看见白文倔强的昂着头,心头微软,朝孙望拱手道:“此事无论真伪,请孙帅把白文交给我,我会彻查到底。” 李定此言一出,其实是退让了,但是,孙望摇头,神情严肃拒绝道:“白文吃里扒外,私通明廷,不仅是你一人之事,更关系到大西军的生死存亡。” 把白文的案子办实,李定的威望会跌倒谷底,受明廷招安一事自然也就泡汤了,他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孙望忘了,白文这是李定的部将,他问也不问,直接抓入大牢审讯,对刘文和艾奇的冲击有多大。 左手侧,刘文在椅子上不安的扭动身躯,心中暗想:“大西军分裂,我等三人迟早与朝廷为奴,大西军如果不分,我等三人迟早是孙望的家奴!” 第886章 欲诈王逝,不露破绽 可是,以他们三人的身份,怎么甘心做孙望的家奴。 于是,刘文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孙帅,白文是李将军的部将,且现在并无证据说明他直接勾结明廷,依我看,此案交还是由李将军审讯更合适。” 现在到了表态的阶段了,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艾奇犹豫片刻,也开口道:“我们四人会聚昆明,是为明廷使者而来,白文是李将军的人。” 他说的虽然有些含蓄,但也表达了自己对李定的支持,毕竟,谁也不希望孙望的手插入自己军中,白文一事便是先例。 “你们…你们……”孙望大失所望,局势的发展并非如他所料,他退而求其次道:“白文勾结明廷关系到王逝此行的图谋,不容拖延,既然我们四人今天会聚,那就在这昆明城中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也给王逝一个答复。” 他需要时间找出白文与罗靖勾结的证据,李定心中激荡,不禁回想起王逝那夜在阁楼上说的话,言真意切。 难道王逝是在欺骗自己? “好!”李定突然点头表示同意:“就在昆明城中,请孙帅把王侍郎请过来当面对质。” 孙望摇头道:“此人狡诈,善于言辞,只怕问不出个什么究竟来。” 艾奇插嘴道:“可诈他一诈,他知道孙帅已经抓捕了白文吗?” 潘峰回答道:“不知!” “那便行了!”艾奇大喜道:“等一会把王逝招来,李将军可直面指责他,若他与白文有勾结,见到白文如此模样,必然心神不定露出破绽。” 这个主意不错,李定点头道:“此法可行!” 孙望心中暗骂,你们这帮粗人以为人家跟你们一个脑子,他刚才与王逝交过手,知道此人油滑无比,这种伎俩很难奏效。 孙望刚要出言反对,刘文也接话道:“此法甚好,若顺利很快便能见到结果。” 三比一! 孙望才张开的嘴巴又合上,无奈的舔舔嘴唇:“好,可以用这个法子,但是要由我来问话。” 在孙望看来,李定不善言辞,只怕还没开口就泄漏了目的。 李定点头同意,他清楚自己的缺陷。 孙望俯首看向白文:“你都听见了,这是考验你清白的机会,等会你要是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李定也看白文微微点头。 白文跪伏在地,咬牙道:“末将知道!” 说起来,他与王逝并无旧情,也没有什么秘密协议,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潘峰听命拱手告辞出门,往沐王府中而去。 府衙中四个人端坐,互不对视,互不说话。 今天,大西军三府将军首次否决了孙望的提议,王逝在先前舌战中埋下的引子功不可没。 孙望已经觉察到那个大明吏部侍郎带来的变化,等待的时间很短暂,但对府中四人来说很漫长,一刻钟之后,府衙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白文垂头趴在地面,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潘峰在前,王逝在后。 王逝一眼便看见了跪在地上的白文。 “王侍郎!”没等他做出反应,孙望尖锐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这么快又见面了,你端是好手段,孤身一人来我大西军中呼风唤雨。” 这次没人再设立座椅,王逝走到白文身边站立,面现惊色,问道:“孙将军何出此言?” 随后,王逝转脸望向李定,见李定正黑着一张脸,用好似要杀人的眼光在看着他。 哎! 连装愤怒也不会装,王逝突然对李定多了些好感,名将如美人,是需要珍惜和爱护的,他要把李定当做大礼送给郭臻。 当然,除了给主上推荐人才,他也想借此机会扩大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 就在王逝思绪飘飞之际,台上的孙望猛一拍桌子,怒喝道:“王侍郎,白文已经招供,朝廷早就派锦衣卫统制罗靖入云南,对我大西军图谋不轨,你还想欺骗谁?” 孙望他这句话问的极有技巧,属于诱供,白文与罗靖接触是事实,王逝一定知道实情,只要王逝开口没有否认,那么白文私自勾结罗靖的罪名就坐实了。 孙望已经拿定主意,王逝只要点头承认,他不听后续解释,立刻将王逝驱走,敲定事实,以免王逝那张嘴再蛊惑人心。 府衙中静悄悄,李定、刘文和艾奇都目不转睛盯着王逝,王逝半张开嘴巴,又慢慢合拢,但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四个人都在看他,渐渐有人觉得不妥,移开目光。 良久,王逝侧身,双手背在身后,手心握住,看着趴伏在地上的白文,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还有这等事?” “哈哈哈!”孙望突然放声大笑:“王侍郎,不要再装傻了,罗靖在云南边境活动了两个月,你会不知情?否则,你怎么能从安南卫走到罗雄州?” “我是随贵州巡抚派出的商队到达罗雄州的!”王逝依旧不解,低头喝道:“白文,你真见过罗靖?” 被点到名字,白文不得不抬起头来,他才抬头,王逝已经回身看向孙望,只留个他一个背影。 同时,两只布满皱纹的手在白文面前摇晃,手心张开,掌心有字。 “孙将军,我是大明的吏部侍郎,听命于内阁和陛下,罗靖是楚王的家臣,若不得楚王准许,不能接触,我确实不知道罗靖来了云南。”王逝声音洪亮:“你们谁见过罗靖?” “哎呀!”白文脑中亮光一闪,他被潘峰欺骗了,大西军中谁也没有见过罗靖,罗靖断了右臂,但不是断右臂的人就是罗靖。 当然,白文已确信那个人就是大明的锦衣卫统制罗靖。 王逝进入昆明后,再没见过白文,在他看来,这并不正常,白文奉命护送他到昆明,是李定给他在昆明城内的身份保障,潘峰对他敌意甚浓,他首次面见孙望时,白文也没有现身。 直到今天他会见大西军四府将军,李定安然坐在府衙上,白文仍然没有出现。 王逝心中便升起了警兆。 白文是李定身边最亲信的人,今天李定入城,他应该前来迎接,并陪在李定身边。 一个合格的使者护卫,当把他进入昆明的所有经过告知李定,并转告孙望的态度,让李定早早准备下一步决策,但是,白文像是凭空失踪了。 大西军还有比他王逝来访还重要的事情吗? 没有! 第887章 求死得活,危机暂解 王逝想到了一种可能,此行也许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凶险,孙望是个下的了手,发的下狠的人,所以,他在手心写了两个字。 墨迹未干时,潘峰出现在沐王府大门前,然后,他来到府衙当中承受孙望的质问。 “我来云南,真心诚意,如果孙将军执意要与朝廷开战,在下就此告辞不再多言,在贵阳府等着大西军的兵马即可,无需在玩鬼魅伎俩。”王逝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半尺之外。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他代表大明朝廷,不可一味委曲求全。 “你以为郑珑会起兵吗?”王逝毫不留情当面嘲笑孙望:“郑森还扣在南京,郑氏还有一万水师坚守长江防线,楚王对郑氏的举动了如指掌,朝廷已攻下扬州,随时可以抽调兵马南下,大西军将士勇猛,能同时承受四川和广西两路夹击吗?更何况,大明朝堂中,除了楚王,还有谁会无偏颇的看待你们?” 说完,王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声音渐行渐远:“楚王可怜天下汉人悲苦,想少犯些杀孽,奈何有人不领情。” 听了王逝这话,李定胸口起伏不定,但他没出言挽留。 大西军四位将军一个也没发声,孙望甚至巴不得王逝真的就此离去,他向旁边使了个颜色,潘峰紧跟王逝走出去。 王逝没有证明白文的清白,因为他不能说出任何关于罗靖的消息,孙望甚至没有问到他与白文如何结识,他翻脸放了一顿嘴炮就此离去。 因为,多言必有失。 府衙中四位将军各怀心思,地面传来一个声音:“诸位将军,现在还不相信我吗?” 白文双手再次支撑自己爬起来,神色悲愤,看向李定:“将军,你也不相信我吗?” 孙望可不想放过白文,这是他破解三府联合,再次打击李定的打好机会,于是大骂道:“住口,你与罗靖勾结证据确凿,王逝心虚不敢对质,你还敢狡辩?” 白文对孙望的骂声充耳不闻,只看着李定,悲泣道:“将军真的怀疑我吗?” “那我只有一种方法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他突然大吼一声,低头猛然向地面的青砖上撞去。 刚才,白文看见王逝的手掌上写了两个字:“求死!” 他与罗靖确实相识,又留下了证据,不可能撇清关系,那么只能置于死地而后生,以情动人,只要李定相信他,他就死不了。 在这四个人面前玩心眼是找死,所以他这一撞实有求死之势,李定一声惊呼,刘文和艾奇各自从座位上站起来。 青石砖颤动,白文额头下一滩血迹,整个人趴在地上,再无声息。 李定大叫道:“来人,叫郎中!” 他下台走过去弯腰翻过白文,伸出右手食指放在他鼻息处,白文已是气若游丝,他转头怒视孙望,嘴角微微颤动。 这一下,当真是风云突变。 孙望脸色大黑,现在他说任何话都不合适,唯有闭嘴。 刘文朝他拱拱手,叹气道:“孙帅,一直以来大西军的事都是你一言而决,没想到与明廷议和引发了这么多风波,此事还请孙帅做主吧!” 好个刘文,一直当你忠厚老实,没想到竟然会在关键时候捅一刀,如果孙望的眼神能杀人,刘文已经躺在白文身边了。 此番诛心之论,标志孙望一统大西军的愿望彻底破灭。 李定神色冷漠,扶起白文道:“孙帅,烦劳在城内给我腾块地方,明天我便回罗雄州。” 他手中的躯体如一滩烂泥,白文额头一个血窟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心中后悔,白文不该死在这里,也不该这样死。 大约一刻钟之后,孙望的家丁领着一个郎中慌慌张张一路小跑冲入府衙,李定松开手臂站起来,把白文平直放在地面。 郎中走近俯身扒开白文的眼皮仔细观察,然后试试鼻息,最后伸出两个指头拿住白文的脉门闭目感受。 片刻之后,郎中起身向四位将军作揖行礼,摇头道:“此人头部受了钝器重创,若能醒过来就捡回来一条命,醒不过来就大事不妙了。” 这不是废话吗? 李定面露厌烦之色,又要弯身细看。 郎中急忙伸手拦住他道:“此人正在昏迷当中,李将军不可乱动,只需把他平稳抬到凉爽通风处,每天喂些流食,三五天如果能醒,再静养两个月也就痊愈了,五天之后若还是昏迷,那就已经去阎王那里了。” 李定将信将疑,他到底不是郎中,不敢莽撞,他入昆明城带了几百兵丁,所以不求孙望,大踏步走出府衙找来亲兵吩咐一番。 不一会功夫,四个亲兵抬着一张床板走过来,小心翼翼把白文放上去。 孙望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吩咐管家给三位将军准备住处,李定抬着白文离去,刘文和艾奇各有住处。 “这场戏真是演砸了!”孙望回到府中,恨不得把遇见的一切全都砸个稀巴烂。 “王逝啊王逝,你果然好手段!”孙望虽然恨王逝入骨,但现在已不能杀他。 杀王逝只会让大西军彻底分裂,等李定冷静下来,他们还有坐在一起谈的机会,毕竟是十几年的交情,只是,在今天之前,他从未发现刘文也这么有心计。 这是一场没有胜者的角逐。 王逝重新获得了自由,昆明城内紧张的气息一夜消散。 听说白文撞地自杀的消息后,王逝前去看望,潘峰陪同前往。 逼的白文自杀后,四府风向明显对孙望不利,他不会再找王逝麻烦,但也不会对他放之任之。 李定见到王逝后神情复杂,这个老人像团迷雾,让他看不清楚。 两人见礼,王逝安慰道:“李将军,白统领吉人天相,一定会醒过来的!” 亲兵在前引路,一行人来到偏屋,白文正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身上和额头上的伤口都已被包扎好。 亲兵低声道:“白统领已经昏迷了八个时辰!” “白文,你可真够狠的!”王逝缓步走到床头,喃喃自语:“你可千万不能死,大功即将告成,你死了就太可惜了。” 第888章 使命初成,南京现状 李定和潘峰站在门口观望,见王逝口中嘀嘀咕咕,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你年纪轻轻,活下来应该能见到天下太平,投入朝廷后,战场上还有无数功劳等着你去取!”王逝口中念念有词。 他伸手想摸摸白文额头那个受到重创的地方,右手放到离白文脸上一尺远处,他的动作突然停下来,白文眼皮颤动了一下。 似蝴蝶艰难爬出厚茧,白文奋力睁开眼睛,他与王逝对视,瞬间各自读懂了彼此的默契,然后,那双眼睛又重新合上。 原来他说的话,白文全都听见了。 “白统领醒了!”王逝伸手向门口招动。 李定和潘峰几步走到床边,白文重新睁开眼,对李定艰难一笑,嘴唇蠕动发不出来声音。 王逝道:“白统领重伤未愈,还需休养。” 李定先是惊喜,随后板起脸来,语气生硬道:“你好好休养,有些事等你伤好了再说!” 白文活过来了,他也已摆脱了心魔,慈不掌兵,他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只是白文要是就这么死了,他于心有愧。 三人怕打扰白文歇息,看了一会后走出偏房,只留下一个细致的兵丁在内照顾。 潘峰立刻遣人报告孙望。 “王侍郎。”走入厅堂后,李定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没想到昆明一行发生了这么大变故,大西军暂时只怕无法接受朝廷的好意了。” 这句话隐隐有送客之意。 大西军四府急需解决内部矛盾,白文没有死,李定与孙望的关系有了缓解的可能,否则,李定有这个念头也无法迈出那一步。 毕竟,他的心腹爱将被孙望无理由殴打逼死,他若不做点什么无法给军中将士一个交代。 王逝洒脱一笑道:“我会在贵阳府等着大西军拿定主意!” 李定也笑了:“王侍郎确实很有诚意。” 王逝纠正道:“不是我有诚意,是楚王有诚意!” 李定皱眉沉思片刻,承诺道:“楚王大义,挽救大明百姓于危难之际,我不会主动与楚王为敌。” 他本就不想攻明,白文一事激发了三府与孙望的矛盾,投明和攻明暂时都不可行。 有些人一诺千金,有些人许诺如放屁,要是孙望说这句话,王逝转头就忘了,但李定的承诺值得相信。 王逝不做久留,拱手告辞道:“我明天便会离去,能结识李将军,着实是不虚此行。” 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大西军即使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有孙望掣肘,现在也不会接受朝廷调令北上,无所谓早一刻晚一刻。 大西军四府急需商讨角逐,达成新的平衡,王逝再待在这里并不受欢迎。 孙望野心毕露,刘文已经公然反抗,李定只是不想让大西军分裂,才着急送走王逝。 辞别李定后,王逝马不停蹄到府衙向孙望告辞,孙望干脆答应,命潘峰率军护送他从安南卫大路前往贵阳府。 次日辰时,四府将军共同前来送行,王逝一一见礼后上轿出城而去。 出城不过两里地,南方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他在轿子中屏息细听。 几十步外传来潘峰的声音:“来者何人?” 蹄声停息,来人回道:“末将李将军帐下丁原,奉命护送王侍郎前往安南。” 潘峰回道:“王侍郎已经由我等护送,你且回去吧!” 来人却不领情,答复道:“李将军有令,必须送王侍郎入安南卫方能返回。” 然后,就没了声音,轿子继续前行。 王逝靠在软软的厚垫上,捻须微笑,他不但给大西军四府抛下了让人难以拒绝的诱饵,而且成功在李定和孙望之间埋下了深刺。 李定已经不再信任孙望了。 途中仍然是潘峰护送,李定的兵马跟在后面,他们真正的目的只是监视潘峰等人不要在路上对王逝下毒手,然后把罪责推到盗匪山贼身上。 两天后,一行人到达安南卫,贵州总兵皮熊亲自在等候,并迎王逝入卫所。 王逝没在安南卫停留,而是直接回贵阳,随后立刻命人联络罗靖,让他暂时退出云南边境。 这半年来,锦衣卫在大西军中布置的密探网络已经完毕,朝廷派王逝前来,罗靖不用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五天后,罗靖来到贵州府,他带来了从昆明传来的新消息,三府将军各率人马离开昆明,李定返回罗雄州。 大西军在贵州也有无数密探,王逝的住处周边由他从南京和武冈带过来的兵丁看守,以防大西密探打入贵州守军内部窥探消息。 罗靖夜幕时才来与王逝相会,无需王逝介绍,他已经了解了昆明聚会的全过程。 郭臻初让王逝替代他出使大西军时,罗靖心中尚有不服,此刻他对王逝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逝对罗靖不敢怠慢,朝堂中有两个人绝不能得罪,一个是杨巍,另一个就是罗靖。 两人分主客坐下,罗靖感叹道:“没想到问题差点出在我这里。” 王逝摇头道:“并非如此,孙望借题发挥而已,你不出现,他也能找出新借口。” “王侍郎长袖善舞,郑氏与大西军的联盟已经破产了。”罗靖有一些更隐秘的情报一一告之王逝。 云南的事情交出去后,罗靖不会在贵州久留,他会把负责云南锦衣卫密探的千总交给王逝,然后马上返回南京。 因为,楚王郭臻快要登上摄政王之位了。 隆武六年八月,明廷传旨天下,天子近年来身体羸弱,难理朝事,令楚王郭臻登摄政王位统领朝政,待收复神州驱走鞑虏后,再还政于天子。 这封诏书上可用两个词来总结,那就是“篡权和虚伪”。 当然,不是郭臻想这么写诏书,而是大明乃至整个汉人社会的惯例就是如此。 自古禅让还要三推三请,郭臻不但不能表现得迫不及待,还要先推辞,表示自己难当大任,最后被逼无奈才坐上摄政王的宝座。 秋风还带有些余热,楚王府门外站立着整齐的士卒,不仅如此,三天前,南京提督陈泰宣布应天府戒严,南直隶和湖广各地府兵也在集结中。 杨巍、姚启和张煌均严阵以待,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地盘内竖起第一张反旗。 第889章 三辞三请,封摄政王 时间匆匆而逝,传旨的太监第三次来到楚王府前,陈泰候在门前广场的右侧。 那小太监惊恐地偷瞄四周身穿留都戍卫号服的士卒,想起三天前这个面白消瘦的南京提督闯入皇宫的凶样,他的双腿仍禁不住要颤抖。 当时有四个同伴前去阻拦质问,不让凶横的侍卫入门,于是,他亲眼看着那四个人在隆武皇帝面前被活活打死。 张瑾脱逃让陈泰在郭臻面前丢了脸,他积攒了几个月的怨气到此刻才找到机会机会发泄出来。 象征皇权的玺印首次被带出皇宫,虽然它早就不在隆武皇帝的控制下。 皇宫还是皇宫,陈泰挑选了新的宫女和太监入宫侍奉皇帝,隆武皇帝彻底成了被囚禁在皇宫中的一只鸟,在这里,与他当年被囚禁在凤阳皇陵没什么区别。 “圣旨到!”小太监拖长声调。 楚王府正门大开,郭臻已经设好了香案,他没有耐心把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 “楚王郭臻接旨!” 郭臻点燃香案,双膝弯曲的跪下,这该是他最后一次接旨了。 小太监看见楚王跪在自己面前,如站在沸腾的油锅上难受,他展开黄绫,匆匆忙忙念完圣旨,然后把黄绫卷起来,侧身站立,举圣旨过头顶。 “谢陛下!”郭臻起身,把圣旨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来。 黄绫光滑,如年青有活力的女子肌肤,他朝站在不远处的陈敬点点头,转身走入府内。 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了,在这个年代,如果想把事情做好,郭臻必须要成为摄政王,感谢杜尔滚,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榜样。 摄政王和楚王的境地有天壤之别。 摄政王可以名正言顺地发布朝令,而楚王只能用各种手段平衡朝臣,坑蒙拐骗当然没有一力降十会来的畅快。 拿到诏书后,郭臻的背影消失在赤红的大门内。 陈敬走过来,手里托着一盘纹银,整整两百两:“李公公,辛苦你了,这些银子不多,是摄政王的心意。” “陈管家。”小太监缩起手:“奴才怎敢拿王爷的大礼!” “无妨,这是王爷的赏赐。” 小太监听闻此言,不敢再拒绝,伸出白皙的双手托起银盘,他脑中念头转动,突然哭丧着声音说道:“陈管家,您能不能帮我求求王爷,别让我再回宫去了。” 陈敬摇头笑道:“王爷的意思,你还是继续待在宫中合适。” 小太监脸色惨白。 陈敬压低声音道:“王爷有事让你做!” 囚禁在冷宫的隆武皇帝不再有威胁,但陈泰坚持向郭臻建议仍要在他身边布置一个眼线,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是……”小太监瞬间明白过来,闭嘴不再说话。 忠诚于隆武皇帝的太监都死了,他那夜因怯弱没敢冲出去,留下了一条小命,也因此被陈泰相中。 郭臻接旨第二天,楚王府的大门上换了一张牌匾。 同日,吏部尚书陈珑、户部尚书堵锡、刑部尚书张肯请辞,摄政王郭臻准了。 陈珑返回松江府,堵锡回到宜兴,随后便是走马观花般的官员调动。 礼部尚书马英改为吏部尚书,南直隶总督杨巍升任户部尚书,吏部侍郎王逝改礼部侍郎,工部尚书张维和兵部尚书钱肃未动,礼部尚书空缺,几社徐远升刑部尚书等等。 浙江巡抚张煌升湖广总督,湖广总督姚启调任南直隶总督,马英的妹夫杨骢升浙江巡抚,其余大小官吏暂不变化。 最明显的变化莫过于两位复兴社大佬退隐山林,朝堂中真正有实权的都是听郭臻话的人,马英登上吏部尚书之位,对前些日子受陈珑庇护呼风唤雨的复兴社来说简直是噩梦。 至此,大明从前留下来的那些惯例被破坏殆尽。 南直隶、湖广和浙江三地官吏乡绅早有思想准备,没有引发什么变故。 应该说,郭臻捡了个便宜。 清军南下时,最南攻打到浙东、赣州一线,剃发从虏的人不计其数,心里的防线早被攻破了。 实际上,郭臻高估了那些乡绅的胆量、勇气和操守,降的了满清的人,再对他下跪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中秋节之前,新上任的几位朝臣前来摄政王府觐见。 摄政王在大明是个新生事物,没有前例可循,觐见礼仪由陈敬与马英商讨,最后由郭臻批准。 郭臻坐上高台,各位朝臣在前分立两侧,他们无需像对皇帝那样施三跪九叩大礼。 郭臻也不喜欢那种近乎是折磨人的礼节,这也许是前世在他身上留下不多的影响之一,除了远在云南的王逝,大家都到齐了。 郭臻双手按在椅背上,心中既有踌躇满志,又有一种紧迫感:“本王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不会当尸位素餐之人,东虏如今仍旧占据北京,郑珑、孙望等人也不听朝令,朝中诸事都倚仗各位了。” 这是客套话。 马英先出列道:“因延平王之前有不臣之举,往闽粤的使者未发,臣举荐杨鼎为使,前往福州宣旨,并震慑郑珑。” 杨鼎是浙江巡抚杨骢的儿子,杨骢是他的妹夫。 郭臻吐出两个字:“可行!” 他知道马英与郑氏一直有勾结,马英新官上任第一件事总不能办砸了。 吏部尚书大权在握,马英不再只是礼部的摆设,当该加把力气了。 杨巍出列道:“臣在南直隶时,见松江、苏州各地乡绅豪族养奴无数,耕种土地、贩运货物均不缴纳赋税,不仅如此,常有豪绅常把佃户当牛马牲畜,***女,棍棒责罚,屡禁不绝,臣以为,乡绅免赋特权不止,此风难平。” 杨巍是户部尚书,郭臻用他就是为了敛财。 朝廷征战不休,将士赏赐、铳炮生产都需要银钱,要还让堵锡坐在那个位置上,郭臻只怕还要靠借钱过日子。 郭臻寻思片刻道:“你拟个章程上来!” “遵命!”杨巍退下。 首次朝仪简简单单,新进南京的杨巍还没来的及找个合适的府邸。 罗靖也回到南京,他有随意进入摄政王府的特权,所以不会大张旗鼓拜见郭臻。 他把云南发生的一些事情详细禀告给郭臻:“王爷,大西军已然分裂,李定和孙望最后在昆明城不欢而散,刘文与孙望的关系更加恶劣,只要朝廷现在不攻云南,大西贼短期内不可能再对外发动战事。” 第890章 罗靖汇报,马英提点 郭臻欣喜,王逝果然没让他失望:“大西贼不动,郑珑何足为惧?” 罗靖又道:“云南几块富庶之地都被孙望把在手中,三府势力已在衰退,王侍郎出使昆明,把他们的矛盾彻底引发出来了,但末将担心孙望变本加厉打压三府,大西贼迟早还要落在他手里。” 郭臻大笑道:“无妨,李定要是缺粮,我们就给他送粮,要是缺军饷,我们就给他送银子,刘文要是愿意率军出云南投靠朝廷,粮饷都不在话下。” 罗靖又道:“大西军中最强者,还是李定。” 郭臻笑声慢慢停歇:“有王逝在那里,李定迟早会投入朝廷。” 说到这里,郭臻上下打量罗靖道:“你把家眷都搬到南京来吧!” 这不再是商议。 郭臻依稀还能记起当年罗靖断臂时的青涩模样,柳儿这些年深居简出,生活简朴,他没给他挑错媳妇。 “是!”罗靖这几个亲兵与郭臻也就相差四五岁,但他们的关系近似于父子。 “你先去接家人,回来时还有事等着你。”郭臻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大西军既然老实了,朝廷也不必再对郑珑客气!” 那张地图极大,不但包含了大明原来的疆域,南边还有琉球、南洋各地,北方一直到漠北蒙古、辽东森林。 罗靖顺着郭臻的目光看过去,他首次见到疆域如此辽阔的地图,现在的大明在上面是如此渺小。 郭臻走过去,伸手按住了一个地方,罗靖看清楚那在长江之南,应该是江西。 江西总督万吉夹在郑珑和郭臻之间当了三年土皇帝,郑珑上蹿下跳,没想到他要最先倒霉。 在朝廷摆脱了满清的直接威胁,郭臻登上摄政王之位后,郭臻的眼界发生了变化,从前为了对抗满清他做了许多的妥协,而现在,他要全力加强朝廷的权威。 摄政王登位办得第一件大事是恢复科考。 大明收复南京次年曾经办过一次科考,朱典因那次科考舞弊案下台,之后因战事不断,朝中人员不停变动,内阁首辅马英不作为,科考就停下来了。 陈珑借用复兴社的人脉选拔官员,楚王府幕僚也凭旧情升迁,摄政王亲自草拟文书,命各县秋季组织院试,年前组织乡试,明年开春组织会试。 大明的官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高效率,郭臻甚至提前半年宣布,此次科考由礼部右侍郎朱之瑜主持。 朱之瑜是浙东余姚人,他与复兴社的关系很不错,与黄羲结识多年,这也是给惊惶中的复兴社士子一颗定心丸。 士子们的话又多了起来,对大多数读过书的来说,一条进身之阶比什么都重要。 内阁首辅马英的府邸。 在南京,马府是仅次于皇宫和摄政王府的宅院,不是豪华,而是精致。 江南豪族喜欢奢华,但不是金砖铺地面的那种土豪做派,而是向往一种在烟雨中撑伞独行寂寞的快乐,但是,他们的精神享受需要无尽的物质和崇高的地位来支撑。 没有钱的时候,便什么也没有了,雨后踏白堤只能偶尔为之,他们最喜欢的还是修建一座座只能为他们自己所有的园林、庭院。 兴致好的时候,可以请三五好友共赏,那是一种超脱了下里巴人的快乐。 杨鼎侍立在马英面前,他在马英面前没有座位。 马英翘着二郎腿道:“眼下你父亲已经是浙江巡抚,本来你没有为官的机会,我为你争取了这次出使,朝廷缺官甚多,摄政王不是陛下,我想用你也要找个由头。” 杨鼎点点头:“外甥明白。” 马英沾了一口茶水,感慨道:“摄政王登位,是我们家前所未有的好机会,别人以为我马英只是坐在内阁首辅位置上一直和稀泥,但王爷很清楚我的功劳,不是我把科考压制了三年,陛下的威望不会像现在这么暗淡,只开科考一途,便可以让摄政王多了无数支持。” 杨鼎神色有些暗然,曾经他是隆武皇帝的伴读,但在家族和大义之间,他选择了前者,如果是隆武皇帝执掌大权,他与马英现下的情形就要颠倒过来。 能从刺杀案中脱身,并挤走吏部尚书陈珑是马英平生最值得得意的事情之一,从弘光朝起,复兴社史法、陈珑一一败在他手下。 在外甥面前显摆了一会,马英接着嘱咐道:“敕书你已经拿到手了,到了福建后有两个原则。” “其一,不可与郑珑叙私情,不要以为王爷不知道。” “其二,对郑氏不要客气,郑珑不像他那个被囚禁的儿子,你一定要强硬,才能稳住他。” “你此次出使,能让郑珑上书请罪,那便是第一等功劳,能让郑珑放弃起兵,也算过的去,要是让郑氏猖獗谋反,只能说我看错了人。” 杨鼎沉思,暗中揣测马英话中的意思。 马英继续点醒道:“龙将军在陕西与满清激战,王爷不想两线开打。” 坐在天下第一人的位置上,不让人揣测出心思太难了,更何况是马英这样的老狐狸:“江淮战事已经持续了大半年,兵部正准备让过江府兵回家休养,此事你可用作障眼法。” 马英随口说出来都是朝廷相争的关键消息,杨鼎只能频频点头。 中秋之后。 朝使出南京,分别往闽粤、广西、贵州、四川乃至陕西等地传旨,最关键的当然是闽粤一行,于此同时,驻守镇江沿岸的郑氏水师奉命调防崇明岛。 夏粮刚刚入库,离秋粮还有两三个月的时候,杨鼎离开南京前往福建。 杨鼎不是老道的使者,郭臻同意让他出使闽粤,完全出于对马英的信任。 马英的能力要远强于他的名声,在江南,要想让吏部尚书不受乡党影响,除了马英,他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杨巍做事无可挑剔,但吏部尚书不但要会做事,还要会做人,要在谈笑中遏制复兴社一系。 楚王府的书房中,郭臻把手中的呈文放下,使劲挠挠头,某种程度上,治国要比打仗难得多。 这封呈文是杨巍才交上来的,他已经看了七八遍,不是杨巍的论点和论据不明确,而是此论与当前求稳定大局的不合。 第891章 两大要务,王府家宴 杨巍这么快便草拟出一份近万字的呈文,是结合松江一地实情,罗列出新政后江南土地分布情况,缴纳赋税和不缴纳赋税土地的对比。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此项策略实施后,户部收入至少能翻一翻,但户部的事情要是这么简单,他还需用杨巍吗? 户部未来有两个要务,一是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另外一个便是发行大明宝钞。 这两件事办好能泽及万世,弄不好则要祸国殃民,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前提是他拥有对天下局势的绝对控制力。 孙望平定沙定洲之乱,借助沐王府的威望,顺利推行官绅一体纳粮。 但是,这里才几个举人和进士? 如果孙望攻入更多地方,还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他就等着败亡吧。 从来没有只用亡命之徒就能得到天下的,剥夺读书人最大的特权,无异于与整个天下为敌。 发行大明宝钞更是一柄双刃剑,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魔盒,前元发行过宝钞,明初发行过宝钞,但最终都是一地鸡毛。 因为人的贪欲不可能得到完美的遏制,真正看破世情无欲则刚的人不会出现在朝堂上,甚至不会坐在那个宝座上。 郭臻相信自己可以驾驭宝钞,但如果宝钞只在他这一世推行,与明初的宝钞又有区别? 郭臻重新拿起呈文卷成纸筒在手心敲击,自言自语道:“杨巍没有错,只是,我该和他谈谈!” 门外传来脚步声,郭毅隔着门轻声说道:“父王,吃饭了。” 郭臻看窗外,太阳不知何时落到山下去了,他竟然在书房中待了整整一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当皇帝原来这么累! 郭臻双手掐腰,摇摇晃晃走向门外。 摄政王府大门是王府中最豪华的地方,郭臻崇简,王府内远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奢华。 走在树荫下的碎石小道,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府中的桂花是徐雅薇专门移植进来的。 郭臻走到宴会堂时,三位夫人和三个儿女以及母亲张红玉、妹妹郭薰、妹夫秦宪已在厅内。 “王爷!”陈敬快步上前弓腰迎接,郭臻登上摄政王位,他是地位提升最快的人。 摄政王如同皇帝,但摄政王府没有太监,他的地位相当于大内总管。 此番敲定朝政大局后,如果没有极端情况出现,郭臻不会再回到战场了,这是他人生转型的开始,林虎的地位急剧下降,陈敬的地位水涨船高。 郭臻先向母亲张红玉行了一礼,请母亲上座,然后朝郭薰、秦宪微微点头,其余人各归本座,侍女开始上菜。 厅堂中很安静,气息有些严肃,也许这就是帝王带来的压迫。 郭臻不喜欢萎靡之音,没有找来歌妓助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找人唱一场《金山战鼓》添堵。 陈敬给他满上酒,郭臻说了几句简短的开场白:“过去我常年在外征战,极少有时间在家中相聚,今天只是家宴,大家随情尽兴。” 虽然郭臻不是很擅长调动气氛,但等菜肴端上来,厅中的气息立刻活跃起来。 案桌上摆放的既有江南的菜肴,也有北地的菜式,酒则是郭臻最爱的竹叶青。 吃着吃着,云雪公主有些悲伤地说道:“听说王爷已经收复了土默特蒙古,我想归化了,不知王兄现在怎么样了?” 土默特的形势很特殊,郭臻有明确的情报俄木布汗还活着,但土默特蒙古关系到他塞外长远规划,他需要把土默特完全掌握在手中,而不是交给俄木布汗。 “喜庆日少想哀事。”郭臻柔声安慰:“等局势稳定下来,我派人送你回归化省亲。” “我也要去!”郭恒看上去比兄长郭毅要敦实一点。 郭臻哈哈大笑道:“你当然要去!” 徐雅薇也笑着打趣道:“你着急什么,先学会了骑马,才能去得了草原。” 郭恒举起右手道:“大娘,我会骑马,明年我想去讲武堂,很快能学会骑马。” 郭臻神情严肃道:“你想去讲武堂,也要再长大一些,下个月你去书院开蒙学习。” 郭臻很少在家,极少管教儿子,他一说话,郭恒便垂头不敢再言语。 这几年,讲武堂和苏州书院成为江南发展最快的两大学堂,如小荷才露尖尖角,但已经表现出强大的潜力。 苏州书院名儒如云,讲武堂好在有个明确的归宿,又免食宿,两者都是少年人愿意去的地方。 家宴时间不长,母亲张红玉近年来吃斋礼佛,不爱说话,妹妹郭薰和妹夫秦宪也是多看少说,这些菜肴甚至比不上他们自家的美食。 八月中旬,郭臻尚未从才上任摄政王后繁忙的公务中解脱出来,江北给他送来了第一份大礼。 李亨利用朝廷大义兼并两只义军,纠集六七万众由无为州北上,再次攻破庐江县城,兵锋直指庐州城下。 李亨再次攻下庐江后,立刻在险要处设立关隘,不敢轻举妄动,派人来报捷贺喜,并请兵支援攻打庐州府。 郭臻回书,朝廷无一兵一卒驰援李亨,但准许李亨整编英霍山区的义军。 无兵无钱,只能放权。 处理完李亨军中事,摄政王郭臻下令,召苏州书院方智和黄羲入京。 半个月来,摄政王替代了皇帝,朝廷已经正常运转起来,有关摄政王的茶余饭后谈资也不再显得那么新奇。 各地的士子都在准备马上要进行的科考,除了郑珑问题还在悬而未决中,大明各地一如从前。 信使把命令送到,方智接令苦笑。 这一个月来,江南只有一个地方对郭臻登上摄政王之位反响最大,就是苏州书院。 方智在苏州书院中说一不二,把学生和士子们的咆哮声全都压制下去了,他昨天才和黄羲吵了一架,黄羲要返回余姚,但被他阻止。 一份公文,还有一份私信,郭臻登上摄政王之位了,但对他还是很亲切。 第892章 方智与黄羲,物非人亦非 方智突然有些想念郭毅,摄政王世子是他精心雕琢的样品,那几年他没什么事,在把平生感悟着书立说的同时,也陆续交给他。 现在想想,如果郭毅有一天登上皇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书信字迹潦草,应该是一气呵成,公文上则全是端正的小楷,右下侧盖有摄政王的印信,没有用玺印。 方智先看书信,再看公文,脸色渐渐变得非常严肃。 思考了片刻之后,方智把书信收好,手里拿着公文往黄羲的住处走去。 门外无人,他轻轻推开门往里看,黄羲正盘膝坐在屋子朝远处的太湖方向发呆。 书院前方是农田,再往前便是碧波荡漾的太湖,稻田里一片翠绿,江南的晚稻才刚刚抽穗。 黄羲知道有人进来了,他没有回头,苏州书院中,敢不敲门就走进他的房屋的只有一个人。 黄羲身躯未动,背身说道:“密之兄,我会留在这里完全是看你的情面!” 方智手里捧着敕令道:“我当然知道。” “郭臻狼子野心,我原以为他是大明的周公,没想到是操莽一般的人物。”黄羲犹然愤愤不平:“东虏未灭,他火急火燎从江北回到南京原只是为了夺权。” 方智回道:“太冲,你我既然下定决心,做这传道解惑之人,何必再揪心于朝中事,再说,你也曾说过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密之兄,此言差矣。”黄羲双手按住竹床转过身来,见方智手手里拿着一份公文,后面半句话缩回去,一脸防备的模样:“你找我有什么事?” 方智把公文递过去,笑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得到一个当面责问摄政王的机会。” 黄羲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扔到身边道:“此乃乱命,我不会听从,你也不许去,否则你我割袍绝交。” 方智走过去把公文收好:“太冲,你不想知道摄政王召我们去干什么吗?” 黄羲非常倔强道:“不论做什么,你我既然决意只做传道解惑的人物,不必再去朝堂。” 他用方智刚才说过的话来反驳。 方智笑道:“此行正是摄政王要我们去解惑。” 黄羲冷笑道:“他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去解惑?” “摄政王要发行宝钞,专门请我们二人前去问计!”方智透露实情。 “什么,发行宝钞?”黄羲突然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你是看我痛苦,特意来让我开心的吗?” 方智神情严肃道:“真真确确。” 黄羲突然变得很开心:“好,好,他要发行宝钞,就让他自取灭亡吧!” 他二人不是只通八股的书呆子,对大明现存问题的弊端都很清楚,方智问道:“商号可用银票,朝廷为何不能用宝钞?” 黄羲转过身去,面朝窗外,不再说话。 “你真的不去吗?”方智于心不甘。 “你真的要去?”黄羲又掉过头来。 方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受王爷大恩,王爷有召,当然要从。” 黄羲怒斥道:“你只记得郭臻救你,却不知道大义之所在,救你的人在朝廷,要杀你的人难道不在朝堂?” 方智总算明白过来,黄羲真正痛恨的人是马英,他父亲黄尊素曾在马英当政时被下狱处死。 “大义?”方智冷哼一声道:“我要说我曾经投靠了顺贼,你相信吗?” 黄羲忍不住道:“那是马英对你的陷害!” “朝廷连顺贼都能谅解,我那点冤仇算得了什么?”方智不想重提往事,再劝道:“王爷尚未决定何时推行宝钞,召你我前去正是垂询此事,以保万无一失。” 郭臻也正是看了黄羲写的有关税赋和田亩方面的书稿,知道他是有才之人,才请他前去。 黄羲长叹一声道:“宝钞是郭臻无法控制的魔鬼,如今朝廷兵事频繁,郭臻动了发行宝钞的念头,只怕是军中缺少银子和赏赐,长久以往,宝钞滥发不可避免,此乃饮鸩止渴矣。” 他近年来编写税费改制书籍,看过不少前人总结的宝钞发行的利弊。 两人的争论如从前一样没有结果,黄羲最终没有随方智前往南京,但他也没有真与方智割袍断交。 他对郭臻的感觉很复杂,他说过“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但自己说出来的话,自己也未必能完全体会和履行。 清军南下对复兴社有识之士的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早在清军南下前,陈珑已经走向经世致用之路。 黄羲的方向不同,他的思考在于天下剧变的本源,即制度与人心,这是个在几百年后也没能得到完美答案的问题。 儒以一物不知为耻,方智在这两方向都有涉猎,他们研究的东西没有明显的界限,甚至在许多的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 六年了。 从那次被义愤填膺的士子殴打后,方智首次回到这里,六年,早已物是人非,曾经的相好也不知嫁做哪家商人妇了。 酷暑刚过,秋风拂在方智的脸上,这里的河坊本是难得的避暑胜地,但经过许义阳深夜横扫河坊后,士子富商不敢来这里寻欢作乐,官勋也不敢再在这里扎堆买坊。 方智站在河畔缅怀了许久,掉头离去,他在想当年的青葱岁月,也在想当年的纸醉金迷。 残败的河坊在诉说复兴社最好的日子过去了,方智不确定忠贞营中是否有人能记得自己,如果复兴社士子知道他曾经确实跪在大顺军的脚下,黄羲等人会怎么看他? 在清军南下前,方智曾经有过担心,清军南下后,一切都变得不重要。 前天,方智悄悄来了城,没想到一进城,摄政王大世子郭毅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儒家讲究尊师重道,但关系到帝王家完全不同,郭毅见他后仍如从前那般行礼,但他不敢受。 这两天,郭臻一直没有召见他,他得以故地重游,听说湖那边青楼酒坊林立,城里的勋贵多在那里聚会,他却没什么兴趣。 第893章 发行宝钞,郭臻问策 回到住处,郭毅在等候,随他走入屋内道:“先生,父王明天要见你。” 郭毅成熟之快,让方智刮目相看,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方智没有问,郭毅继续补充道:“户部尚书杨大人前些日子与王掌柜去了太平府,昨天才回来。” 这是郭毅在向老师方智透露=消息。 “这就对了!”方智笑道。 发行宝钞离不开户部,日升昌号是寄生在户部上的钱庄,相当于从前皇帝的内库,但又不完全相同。 郭毅见老师胸有成竹,不复多言,他没有久留,说了几句话告辞道:“明天辰时,我会来这里接先生。” 方智送他到门口,帝王家的孩子只要不养废了,往往早熟,郭毅便是如此,年纪虽然不大,但说法做事已有一定章法。 次日辰时,郭毅准时到达驿馆,方智登上马车。 有摄政王府的侍卫骑马开路,马车一路畅通顺利,方智盘膝坐在松软的垫子上,闭目沉思,他认同宝钞,但现在不是推行宝钞的时候,他今天一定要劝阻郭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下,郭毅先下车掀开门帘,方智只能承受,他走下马车,一眼便看见了门口那两座张牙舞爪的石头麒麟兽。 “先生,请入府。”郭毅没有让老师继续发呆。 方智笑道:“我不喜欢拘礼,世子不必如此,是不是王爷嘱咐你这么做的?” 郭毅恭谨道:“先生教诲我多年,理当如此。” 他脸上古井无波,方智会意一笑,很了解他这个弟子。 郭毅寡言,能藏得住心思,但他不是这么殷勤的人,一定是郭臻特意嘱咐。 走进王府,右侧的青石地停了两辆马车,陈敬迎过来,先向方智见礼,再朝郭毅见礼,堆着笑脸道:“杨尚书和王掌柜都到了。” 郭毅告退,方智随陈敬入内,议事的地点在郭臻书楼的右侧,那里有个小厅堂。 方智到走到门前,看见郭臻与杨巍、王殷正说的兴高采烈,杨巍甚至还在挥舞手势。 陈敬先入内禀告,得到准许后才又出来领着方智进去,郭臻由楚王升作摄政王,规矩与从前相比已是大有不同。 方智缓步入内,郭臻令侍卫赐座,不会再上茶了。 郭臻朝方智点头道:“你们三人都到了,原本本王还想叫来黄太冲,没想到他对本王还有些误解,今天请你们来,是为了商议发行大明宝钞一事。” 这三个人是值得他信任的能干臣子,杨巍、方智和王殷的能力已被证明过,郭臻抽调如此强大的阵容,说明大明宝钞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发行宝钞,势在必行。”郭臻先定下基调,随后转变语气道:“但如何发行,如版式、防伪、发行面值,发行数量,发行时间,尤其是如何限制宝钞滥发,你们三人要给我拟个规程出来。” 杨巍、王殷和方智各怀心思,他们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听。 “宝钞不是一张纸,一张宝钞就是一块银子,一担稻米,王掌柜和方密之不是朝廷官员,但本王也不在你们三人中确定主官。” “从今天起,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你们三人给本王拟定一个发行宝钞的章程出来。” “本王不怕时间长,只怕你们思虑得不够细致,只有你们三人共同认可的章程才能交到本王手上。” 郭臻已经说出发行宝钞最重要的原则,眼前这三人虽然不能迅速理解透彻,但凭借他们的聪明才智和元宝钞和明宝钞两次失败的经验教训,一定能找出相对完美的规程。 王殷不愧为精通钱货的掌柜,最先想明白:“王爷的想法真是奇妙,若如王爷所说,宝钞便如存在日升昌钱庄的银票,近些年,日升昌号信誉良好,富商常用日升昌号银票进行大宗货物的交易,宝钞有点像小数值的银票。” 郭臻大喜道:“不错,正是这个思路。” 王殷在这三人中才智最次,但他常年与银钱打交道,对此类事有旁人无法比拟的敏感度。 郭臻继续笑着说道:“只要世人相信日升昌号的银票可以随意兑换,你甚至可以伪造银票拿出去交易。” “啊!”王殷张大嘴巴,摇头否决:“此事万万不可,此法虽然可贪婪一时,却也可毁万世基业,日升昌号做异地通汇日进斗金,财源滚滚,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再说了,此法一开,有一便有二,迟早会酿成大祸。” 郭臻点头道:“王掌柜是明白人,但朝廷发行宝钞与发行银票相似,又有不同。” 方智听了这么一会,转动念头,放弃了入门前劝阻的想法,问道:“王爷,我只问一句,谁来控制发行宝钞?” 此言直指最死穴,再完美的章程,也需要有人来执行,他记得临行前黄羲说过的话,没有人有完美的控制欲望。 宝钞虽有百利,但实如洪水猛兽。 郭臻现在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有自己的设想,但现在不到说出来的时候,他没有解释,直接说道:“先拟章程!” 方智问出这句话目的便已达到,他要回去找黄羲好好商量。 方智入门后,刚才还表现极为兴奋的杨巍再没有说话,发行宝钞本该是属于户部的事情,现在多了两个分权的人,还好这两个人他都熟悉,而且又不是他讨厌的人。 户部面前摆放了一个个艰巨的堡垒,盐政改制、各省田赋差异性改制,譬如将在杭州、苏州、松江和南京四地推行无田地雇工免除丁税的政策,以推进棉纺和武器工坊发展。 暂时不能推行官绅一体纳粮,杨巍只能找各种微调的方法找银子。 谈话持续了一个时辰,其中还说到今年朝廷将在十六个县直接征收粮食作为田赋,以填补户部粮仓的空白。 在南京城中逗留了一天,方智踏上了归途,发行宝钞是一门学问,他要好生研究一番。 这也正是郭臻找他来的目的,杨巍和王殷可以找到合理发行宝钞方式,方智和黄羲则可以把这些变成一门学问。 郭臻想从发行宝钞中得利还要挺长时间,好在今年北伐大军连战连捷,收复了扬州府和陕西,日升昌还是能从江南和湖广富商那里借到银子,那些银子转一次手便进了户部,成为北伐的军资。 江南产粮,尚有余钱组建骑兵,钱粮不是当务之急。 第894章 起兵叛乱,起用许义阳 这边商议宝钞的事情才结束,锦衣卫密探返回,郭臻一直在盯着郑珑,没想到先传来噩耗。 巡抚瞿铝鞭打送信的使者,公然宣称郭臻囚禁天子,形同谋反,正式起兵清君侧。 有的时候,你不得不佩服某些人的胆量。 拿到锦衣卫送来的密报,郭臻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那些人都是表面服从在大明的旗帜下,但都不曾对他心服口服。 郑珑胆子小,但现在有了一条导火索,形势很可能就不一样了。 “瞿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不等郑珑消息,竟然率先起兵?”郭臻无法理解,他这样凡事都需三思而行的人无法理解瞿铝的莽撞。 人心难测,登上摄政王位,郭臻方能明白为何坐在皇位上的人会对掌控军权的人小心翼翼。 此刻,郭臻尚未用“孤”自称,但他确确实实已是孤家寡人,论起帝王心术,他不但找不到一个倾诉对象,反而要彻头彻尾的隐藏住自己的心思,哪怕是对最亲近的人。 “陈友在武冈根深蒂固,既是朝廷在西南的倚仗,又不可再让其扩张势力。”郭臻闭目思虑。 他突然想起一人。 那个人年纪轻轻,在军中资历尚浅,而且那个人在湖南小有薄名,与陈友还有旧交。 “许义阳,就是他了!”郭臻当即拍板做出决定。 许义阳只是副总兵,但在秦锋军中已是独当一面,完全具备统领大军的能力。 八月底。 锦衣卫前往江北樊城传旨,授许义阳监军使一职,统领兵马平定叛乱。 监军无品级,无定制,以前是太监的专利,监军使一职是郭臻独创,初次用来觉得很是顺手,既没有贸然提拔许义阳拔苗助长,又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若不是许义阳有过一段耀眼的经历,又与陈友关系不错,他万万不敢如此任命统兵大将。 行军忌讳职权不明,他若命别人去统领陈友,至少要是个总兵,否则无法压制武冈兵马。 锦衣卫到达樊城,秦锋驻守此地,许义阳正在新野与满清南阳守军纠缠不清。 这道圣旨来的非常突然,秦锋猜不到其中的内容,命人召回许义阳。 许义阳快马加鞭,一天一夜赶回樊城,他这个夏天来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愣是把一个白皙俊朗的青年晒成红膛脸。 秦锋设立好香案,许义阳跪地听旨。 听完锦衣卫的宣读,许义阳反应了一阵才从震撼的情绪中走出来,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 朝中比他资格老的武将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平叛这等大事统兵权竟然落到他的手中,他听的明白,虽然职位是监军使,但履行的职责是统领大军。 “恭喜许监军使!”锦衣卫交出圣旨,又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这是摄政王府的调兵公文!” 许义阳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郭臻担心武冈兵马不听调动,命他在江北军中挑选两千兵马上任。 秦锋与他的义子一样高兴,郭臻重用许义阳,就是对他不忘旧情,他犯了原则性错误,这辈子不可能再掌大权,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义子身上。 兵部公文限定的日期紧急,秦锋一边命人招待好锦衣卫,交代许义阳道:“张钊麾下有五百骑兵,为父交给你带走,你再从金将军那里讨些步卒,金将军不会糊弄你。” 许义阳连连摇头道:“瞿铝只是绣花枕头,东虏才是劲敌,爹身边离不开张游击。” 张钊跟在秦锋身边十几年了,麾下五百兵马是明军营中最精锐的突骑,能与清军骑兵对战不落下风,这些亲兵是秦锋在战场上安全的保证。 “休要推辞!”秦锋拍拍胸口笑道:“张钊跟随为父多年,到现在才是个游击,你带他出去给他谋个出身,你带走他,为父才能操练出第二个张钊。” “爹!”许义阳神色为难,没有张钊这样忠心耿耿的猛将在秦锋身边,他不放心。 秦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骂道:“你怎么如此婆婆妈妈!” 许义阳不敢再多言。 张钊还率军在新野一线活动,秦锋立刻命他赶来樊城。 许义阳又往金桓营中借兵,凭借秦锋的情面,又借了一千精锐铳手,贺英再出五百兵马,凑足了两千人。 新上任的湖广总督张煌调集水师协助运送,许义阳率军离开江北,水师战船途径洞庭湖,许义阳率军在长沙府登岸,清点才汇集的五千府兵往武冈进发。 许义阳还没到武冈,锦衣卫奉命又送来了密信,他方才弄明白叛乱的缘由和内幕。 大军进入武冈,武冈总兵陈友出城二十里迎接,一见面便摇晃双臂道:“许监军使,终于又见到你了!” 也许是与蛮夷的苗番待久了,陈友好似忘了大明人的礼仪。 许义阳策马上前,戏谑道:“听说苗番都称你为阎王,不知人怕不怕你。” 如果是旁人说这句话,陈友只怕要立刻翻脸,但面对许义阳,陈友拍胸脯表决心:“许监军使放心,只要您让我打先锋,半个月便能荡平瞿铝那帮反贼。” “不急,且入城说话。” 一行人进入武冈城,陈友详细讲解军情。 瞿铝举旗叫出清君侧的口号后,曾率军来攻打,被陈友利用熟悉的地形击退:“许监军使,狼兵善战,但这次表现很差劲,依我看这些兵马有问题。” “瞿铝督军攻打武冈被我击退不足为奇,但陈博在永州城下磨蹭了十几天无功,这实在是不正常,要知道永州只有两千守军。” “闽粤郑氏与瞿铝关系密切,若闽粤也叛乱,西南的局势就坏了。” 许义阳微微摇头,陈友这个表现,真当不起“五阎王”的名号。 第895章 举棋不定,陈博激将 不过,陈友却是不这么认为,广西兵马共有四五万人,陈友原本指望朝廷能派大军前来围攻瞿铝,没想到许义阳只带来了七千人,其中还有五千是湖南的府兵。 广西的叛乱事发突然,半个多月前,朝廷的使者到达桂林,瞿铝早知道圣旨的内容,他随即称病拒见。 应该说,这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在郑氏态度不明时,广西唯有静观其变。 使者在驿馆逗留了三天,瞿铝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第一次看见郑珑送来的血诏时,想起隆武皇帝被囚禁在深宫中的惨状,曾经抱头痛哭。 郑氏所谋甚大,与大西军、吴桂甚至满清都有联系,他本对郑珑充满期待,只等郭臻登上摄政王时传檄天下,群而攻之,从而拯救隆武皇帝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现在朝廷诏书已下,南京朝廷剧变,可天下却没有一镇有反应。 连续多日,瞿府大门紧闭,瞿铝不见使者也不见外客。 夜幕时分,一个头戴青色小帽的年轻人低着头走到大门前,伸手摇晃黑色的门环。 片刻之后,深红色的木门先张开一条小缝,然后再张开能容一人进出。 一个中年人探出脑袋道:“回来了,老爷正在书房等你!” 那年轻人先施礼,小声透露道:“今天也无事!” 中年人是瞿府的管家,等年轻人入门后向外张望一番,重新把门关上,指着东边的一排厢房道:“张大人来了,你速去书房!” 书房内,瞿铝与张敞相面而坐,杯中茶苦,两人不论是嘴里还是心里无一处不苦。 张敞先开口道:“瞿大人,错过这次起兵的机会,大明必亡!” 张敞曾被隆武皇帝破格提拔,对朝廷忠心耿耿,见过隆武皇帝的血诏那刻,他便下定决心与郭臻势不两立。 瞿铝正襟危坐,叹息道:“我当然知道,没想到陈珑也退让了,真是让我失望。” 张敞撇撇嘴道:“陈珑?他与郭贼已是一家人,此次辞官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瞿铝情绪变得激动,骂道:“可惜何腾大事不成,让陛下受苦,吾等即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彼此的情绪都调动起来,指点江山,骂的十分痛快,仿佛天下再没有比他们还明白的人。 管家来到门口轻轻叩门,禀告道:“老爷,张五回来了!” 有些形象不能让下人看见,瞿铝稳定情绪,大声道:“让他进来!” 管家推开书房木门,那带着青色小帽的年轻人进门弯腰,禀告道:“天使今天在驿馆未曾外出,也未曾见外客。” 他叫张五,奉瞿铝之命监视驿馆的传旨锦衣卫。 张敞插话道:“这厮还真是有耐心,一定是郭贼早有交代。” 瞿铝正待说话,外面一溜小跑来了一个家丁,一边跑一边惊慌喊叫:“不好了,外面有人在砸门!” 管家恶狠狠瞪了那家丁一眼,他只离开一会,门口就出了事情。 瞿府安静,外面撞击木门的声音“砰砰”作响。 瞿铝大怒,猛然站起来骂道:“随我过去看看,谁敢如此无礼?” 张敞随在瞿铝身后往门口走去,管家朝来报信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会意,飞奔到厢房找来二三十个人跟在后面助势。 瞿铝憋着满腔怒火,在广西这片土地上,现在还是他说了算。 家丁打开大门,门口站着四个人,一位个头不高精壮的汉子正在敲打门环,后面带着三个随从。 看见来人,瞿铝惊讶道:“陈总兵!” 来人正是广西总兵陈博,粗声粗气道:“瞿大人,你躲了三天,可真是急死我了!” 陈博所部有一大半驻守在广东和广西边境,瞿铝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露出关切之意:“发生了何事?” 陈博苦笑道:“正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我才着急。” 两人堵在门口,张敞在后面忍不住提醒道:“还请入内说话!” 陈博等四人入门,瞿府管家重新把门关上。 陈博与瞿铝并肩而行,把张敞挤在身后,这让张敞颇为不满,这些武将越来越无礼,见到文官不但不再恭敬,有时候甚至还会现出蔑视之态。 三人边走边说话。 “瞿大人,为何还不起兵?”陈博张口直问关键:“郭贼形同谋逆,你躲在府中装病,难道是怕了吗?” 他口气很是轻佻,让人听起来极不舒服。 瞿铝竟然被问得心中有羞愧之意,但他口中不可能服软,斥责道:“你懂什么,兵者,国之大事,岂能仓促行事,延平王筹划全局,本官正在等着他的消息,只怕贸然起事,泄漏了消息,坏了延平王的大事。” 陈博毫不买账,义愤填膺道:“贼使到福州,延平王不是事到临头退缩了吧!” 这句话点到瞿铝最担心的地方,骂道:“休要胡说!” 陈博似笑非笑地看向瞿铝:“如果郑珑不反,大人该怎么办?” “不会如此!”瞿铝心中更加慌乱。 说话的功夫,三人走到书房门口,瞿铝先进去,陈博站在门口,堵住了跟在后面的张敞。 瞿铝坐定后发现异状,招手道:“陈总兵进来商议!” “我不进去了!”陈博朝天拱手:“想到陛下被囚禁在宫中,下官近日食不知味,睡不能眠,今天我来府上只求大人给个明白话,起兵还是不起兵?” 瞿铝摸不着头脑,问道:“陈总兵这是什么意思?” 陈博回道:“难道郑珑不起兵,大人就要眼睁睁看陛下受苦而不顾吗?” “当然不会!” “大人要等郑氏,不如诱郑氏,郑珑胆子太小,广西起兵打出气势后想让郑珑不随都难,天下人恨郭贼久矣,只差个没有起头的了,大人名望在江南远胜过郑氏,何腾旧部中还有不少人在对大人望眼欲穿,大人在等,天下事是等能等出来的吗?” 后面的张敞被镇住了,前面的瞿铝也被镇住了,陈博,一个粗鲁的总兵,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起兵!”瞿铝屁股在椅子上刚坐稳,重新站起来。 张敞握紧拳头:“起兵,有陈总兵这样忠诚的武将,何愁大事不成?” 他转动念头,又问:“何时起兵?” 陈博傲然站立:“今晚!” 从这一点来看,武人就是比文人有效率。 第896章 传檄天下,郑珑未反 两个时辰后,西城兵营的大门像是被一场狂风刮开,手持火把的士卒整齐列队走出,士卒的脚步很轻,甚至没有惊醒街道两侧的住户。 火把照耀下,陈博的笑容有些狰狞,他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两刻钟后,五百兵丁包围了驿馆,守备兵丁一哄而散,陈博猛一挥手,士卒们高呼“奉巡抚瞿大人之命清君侧”冲入驿馆。 使团共二十四人,使者正在梦乡中迷迷糊糊,兵丁把那些人从床上拖下,他们没有用刀剑,而是用藤条抽打。 一个年轻的游击将军站出来,喝叫道:“朝廷晦暗,奸臣当道,瞿大人起兵清君侧,今天饶尔等性命,让你们回去送信。” 这种局势再反抗等同于找死,锦衣卫使者抱头光脚连夜被驱逐出城。 这是陈博主动请来的差事,到达驿馆后,他从头至尾没有露面。 三天后,巡抚瞿铝传檄天下,直呼郭臻为乱臣贼子,号召天下有志者共诛之。 起兵后,瞿铝俨然替代了郑珑盟主的地位,命人送信,但他一向对义军深恶痛绝,深思熟虑后没有理会大西军。 陈博是五年前来的,他麾下兵马多半分散据守在交接地,本地狼兵多听瞿铝的命令。 三人商议军情后,瞿铝命陈博集合兵马往东路攻永州,自己聚集兵马攻武冈,想从两路夹击长沙。 朝廷留守兵马只有正兵陈友一万,府兵两万,他认为可能还有些何腾留下的部下起兵响应,平定只在旦夕之间。 但战局的发展给他迎头浇了一盘冷水,陈友把武冈经营得固若金汤,以狼兵之勇半月未见战果。 狼兵凶悍,但军纪非常差,在武冈抢夺诸苗部钱财妇女,引发苗人反扑,后路粮草供应不上,不得不退回。 武冈易守难攻,陈友在那里根深蒂固,兵力雄厚,在此吃瘪也就罢了,让瞿铝抓狂的是,陈博率军两万攻打永州小城,半个月未见进展。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好消息无影无踪。 闽粤迟迟没有起兵,朝廷反应极快,监军使许义阳已到了武冈,郑氏留守总兵郑彩集结了两万兵马在韶州府,但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瞿铝正在一筹莫展时,斥候前来禀告,朝廷监军使许义阳率武冈兵马进发。 瞿铝预感大势不妙,但他没什么可怕的,从起兵那刻起,他便舍弃了项上首级。 瞿铝素有威名,狼兵打仗是一群狼,在本地坚守各处关隘就像一群虎,山路又多,秦锋交给许义阳的张钊五百骑兵完全派不上用场。 一路打下来,金桓分拨的一千火铳手最管用。 郑氏留守的武将是郑彩,他奉命调集兵马聚众韶州府,但没有擅自开战的权力。 二十天,郑珑那里还没有答复。 半个月前,明军监军使许义阳派使者到韶州,命郑彩即刻率军攻打,剿杀乱党。 郑氏不反,朝廷则有大义在手,许义阳一个副总兵,头上挂着监军使的头衔便可以对郑珑的兵马指手画脚。 郑彩对这个使者百般瞧不上眼,但他仍然好生伺候来使,要是因为一时的生气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那会要后悔一辈子。 他还记得年初时,郑森对他说的那些话,但是,他仍然不想造反,而且他知道延平王也不想。 闽人对大海比对陆路的兴趣大,只靠土地,闽人甚至活不下去,唯有大海能给他们带来无尽的财富。 明军的使者是许义阳的部将张二武,到韶州这几天真是让他乐开了花,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两个貌美如花细皮嫩肉的女人陪侍,他从未享受过这么畅快的日子。 他能首次出使机会来自于许义阳身边没有合适的人,当然,这一趟的享受是应得的,因为如果郑氏决定反了,他就是上门送首级来了。 张二武是以锦衣卫的身份来传旨的,这也是一种对郑珑施压的方式,从王逝拆散了大西军后,朝廷对郑珑越来越严厉,不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问。 清晨,阳光照在灰白的窗户纸上,张二武伸手乱摸。 “起来了!”张二武下床穿好官袍,他现在的职位是协同守备,希望打完这一仗能升到游击将军。 走了两步,张二武脚步有些虚浮,腰肢酸胀,心中暗叫不好,再这样回到军中一定要受到责骂。 来韶州已经十几天了,张二武不知道战事发展进展如何,每天吃完早饭到街上溜达溜达,心情不好的时候到衙门找郑彩唠唠嗑,这就是他半个月在韶州府干的事情。 张二武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去找郑彩了,可不能玩乐忘了正事。 领着两个亲兵到了韶州衙门,他正好看见郑彩全副披挂率领一队士卒正要出门:“郑总兵,你这是要去哪啊?” 郑彩看见张二武,招呼道:“我正要去找你,昨夜王爷军令到,命我率军追缴乱党!” “什么?”张二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彩挥舞手臂道:“上午准备粮草补给,午后出兵!” 竟然真有这等事,张二武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郑彩问道:“张守备是随我出征,还是回去禀告许监军使?” “我?”张二武恋恋不舍:“我还是回去把消息尽快禀告许监军使吧!” 他不顾自己腰酸背痛,匆匆到驿馆召集部下,次日,张二武亲眼目睹郑彩率军杀向平乐府。 候鸟从北往南飞,头顶上的大雁队形一会排列成“一”字,一会排列成“人”字,它们不明白脚底下这片土地正在经历换天之变。 第897章 陈博反水,局势复杂 叛乱很快就结束了。 三天后,许义阳率军攻入,大败参将陈奇,瞿铝调集罗斌来援,同时命陈博率军入城加强防御,没想到陈博入城后立刻发动兵变,囚禁瞿铝和张敞,向许义阳送出降书。 第四日,郑彩率军攻入,连续攻破南部几个消息闭塞还在负隅顽抗的县城,略表姿态。 道路上有不少不明真相盲目逃难的百姓,张二武连续抓了十几个人询问,也没弄清楚形势,直到他赶到永州,见到永州守军才知道明军已经收复。 瞿铝已除,还有几个县城负隅顽抗,陈博正率军猛攻表忠心。 离桂林百里,张二武遇见了张榜安民的兵丁,那些人是陈博的部下。 简单询问后,那些人告诉他,本地兵马已经向陈博投降。 张二武只是有些失望,他的身份还接触不到深层次的消息,他自言自语地嚷嚷道:“怎么回事,大人怎么还不来接收城?” 许义阳未进城,他也不能进,有运河可行,兵荒马乱中仍然有人忙着做生意赚钱。 张二武雇了一座小客船,装下随行的所有人。 他归心似箭,无心欣赏沿途风景。 坐在船上行走了两天,这里属于明军的管辖范围,张二武看见岸边的明军旗帜,连忙催促船夫靠岸,他们遇见了陈友的斥候兵。 张二武上岸通报身份,那些斥候将信将疑,把他们引向附近的鹿寨县。 进入鹿寨山区走了一个时辰,眼前旌旗如林,张二武离老远便看见“许”字大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陈友军斥候向大营通报后,许大武出来相见,确认没有带错人,他们才放心离去。 张二武兴冲冲地问道:“大哥,大人在哪里?” 张大武指向东边的一座布满树林的小山坡,见到兄弟回来,他紧绷绷的脸上现出几分笑容。 张二武一溜烟往那座小山坡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说道:“我先去见大人,有要事禀告!” 山坡茂密的树林中有几股青烟冒出,张二武先通报,得允许入内,只见许义阳正耐着性子烤一只飞禽,不知是鸭子还是鹅。 “你回来了!”许义阳抬头,又重新低下头。 张二武单膝跪地道:“末将不辱使命!” 许义阳回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这只大雁救快要烤熟了。” 张二武手里拿着许义阳递过来的大雁翅膀,啃一口,讲几句话,把自己在韶州府半个月的经历说了一遍,包括郑彩送他两个歌妓陪侍也不敢隐瞒。 说到最后,张二武忍不住告了一状,郑彩明知陈博已反正收复,还让他绕道来,平生增加了一倍多的山路。 手里的大雁翅膀黑呼呼,看起来许义阳的手艺不怎么样,张二武奋力撕咬这翅膀上不多的肉,也许是许义阳烤干了,也许大雁就是这个味道,这个大雁翅膀与他半个月前在韶州府享受的美食不能比。 肉很干,像嚼不烂的棉纱,张二武话说完了,不想再吃,抬头见许义阳正在盯着他,他有些心慌,硬着头皮把手中的翅膀啃干干净净。 回想许义阳刚才烤大雁那神情专注的样子,他不敢在脸上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表情。 “你做的不错。”许义阳拍拍手站起来,绕着篝火走了一圈,突然问道:“雁肉好吃吗?” 张二武想都没想便回道:“好吃!” “我觉得很差劲!”许义阳嘿嘿笑道:“这些大雁从北方迁徙来南方是为了躲避寒冬,但它们飞越千里,到了还是不小心在我手里丧了命。” 每当许义阳说这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时,张二武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吃完这支雁,你还要回韶州走一趟。” 听闻此言,张二武停止了继续啃骨头。 许义阳下令道:“你回韶州传话,就说我命郑彩把梧州和怀集这两座城给打下来。” 这两座城在交接地。 张二武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或者是许义阳说错了地名,连忙提醒道:“大人,那里,那里是陈博的地盘,已经投靠朝廷了!” “对!”许义阳肯定道:“这次你不用再从永州回去了。” 张二武虽然很是疑惑,但还是答应道:“好,我明天清晨出行!” 天色已晚,他这半个月一直在外面折腾,骨头架都快散了。 “不。”许义阳伸出两根手指头在他眼前轻轻摇摆:“不能明天,吃完这支雁,立刻出发,可到骑兵营去借几匹战马。” 对手变成朋友,朋友又变成对手,许义阳只能在摄政王郭臻准许的限度内把事情做好。 官兵打了几场硬仗,陈友的部下常年与凶残的苗人作战,要让苗人畏惧只能比苗人更凶狠,这一路来,官兵斩杀了不少狼兵。 陈友军纪不好,狼兵抵抗意志坚决,为了让受了损失的部下出气,陈友把抓到的几位守备以上的军官斩杀干净。 许义阳见那些人对瞿铝如此忠心,为了不让日后再起麻烦,也就没有阻止。 陈博反正后,留守的本土土兵全部投靠到陈博帐下,让他成了势力最强大的人。 二十天前,陈博便向许义阳送来了降书,请许义阳,但许义阳以战乱尚未平息拒绝了他的邀请。 叛乱发展到现在味道已经变了,锦衣卫每天都会送来新的消息。 陈博部下以剿杀瞿铝乱党为由,控制了一大片富裕的的州府,他经营五年,整死瞿铝后,利用这次机会把各地不听话的官员和乡老诛杀得干干净净,等许义阳接到各地消息时已经晚了。 岭南自古便是蛮夷之地,不清楚道路的人可能在这里的山中转一天也见不到头顶上的蓝天,道路都被反正的兵马据守,官兵不可能再对打着相同旗号的人开战。 叛乱已平,按计划,他率军入住后,便可以班师报捷了,但摄政王郭臻又传来了新的指令。 第898章 陈博求见,各怀心思 这些天,陈博每天都会派信使到柳州,请许义阳入桂林。 柳州府在广西算是个不错的地方,许义阳每天便是在这里猎杀些獾子、大雁,默默看着陈博收复广西省全境。 张二武离去后三天,陈博又派使者来到柳州,许义阳本不想见,但听张大武禀告使者这次有重要消息禀告,才抽空召见。 使者是广西本地的土人,双眼有些内嵌,头顶黑色的布帽,他见到许义阳立刻跪下,上半身贴着地面道:“启禀天使,陈总兵命我来禀告,他已经荡平乱党,五天后将来柳州拜见天使。” 许义阳精神稍微有些振奋:“他要来柳州?这还差不多,你回去传话,就说他早就该来了!” 土人使者记住许义阳的话,没等他抬头,许义阳已经离去。 官兵在柳州已经驻扎了一个多月,天气慢慢转冷,山区的秋景总是很美,兼有野味,这样的日子过的也不赖。 陈博要来便来,许义阳时不时与陈友把酒言欢。他的性格受义父秦锋影响,可以与人并肩提刀上阵厮杀,也可以与人同行逛青楼,军中武将很难不喜欢。 四天后,陈博率三千兵马出现在柳州府边境,他只带五百人赶来柳州城,反正后过了近一个月才来拜见朝廷大军的主帅,他确实有些无礼。 但许义阳在长沙创下的名声来自政务,不是战场,在陈博看来,许义阳还是嘴上没长毛的年轻人,只是凭借摄政王郭臻的宠幸担任的监军使一职。 广西兵到了柳州城外,只有陈友来迎接,许义阳在城内没有露面。 陈博不但不怒,反而暗中窃喜,他只盼许义阳更愚蠢些,他才好实现自己的目的。 监军使,除了有鸟,与从前的太监有什么区别? 对了,不知道摄政王是否有龙阳之好,好像没听过这种传闻。 陈博腹诽不断,满脸讨好的笑容与陈友见礼,“五阎王”的大名他还是很佩服的。 五百广西兵在后面护送着二十辆马车。 陈博回头指着那些马车道:“瞿铝作乱,陈总兵和许监军来广西辛苦,这些是我备下的薄礼,还请陈总兵在许监军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陈友扫了一眼,发现礼物数量不少,看在银钱的份上小声提醒道:“不是监军,是监军使!” 一字之差,很可能要惹出大麻烦。 陈博见陈友慎重的模样,心神微凛,“五阎王”好像有些畏惧那位监军使。 两人并肩走入柳州城,二十辆马车一分为二,八辆交给陈友的亲兵带走,剩下十二辆马车被带到柳州府衙附近,留兵丁看守。 许义阳在柳州府衙门口迎接,陈博快步上前见礼:“末将请罪来迟,还请许监军使恕罪!” 陈博说着说着,竟然单膝跪地拱手,当真放的下脸来。 许义阳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忙伸手把他扶起来,夸赞道:“此次能够如此迅速平定广西贼,陈总兵当为首功!” 两人各怀心思,各自说着吹捧的话语,从表面来看,陈博反正平定广西之乱立下了大功劳,天下未定,郭臻一向以宽仁推政,朝廷肯定要对他有所封赏,许义阳不能表得太过无礼,否则经有心人推波助澜,很可能又会演变成朝廷与广西兵马之间的矛盾。 对于许义阳的反应,陈博很是满意,笑着对许义阳说道:“许监军使,瞿铝心怀不轨久矣,前次王侍郎经过柳州时,末将已向朝廷禀奏过此事。” “此次瞿铝叛乱筹划严密,末将初始被胁迫,听王侍郎嘱咐藏身贼中,许监军使在柳州把瞿氏打得落花流水时,终于让我寻到他的破绽。” “广西穷乡僻壤,末将特意准备了些薄礼,才来晚了几天。” 陈博从衣袖中掏出一份精致的礼单,双手呈上,许义阳不动声色,接过来放入衣袖中。 两人会意一笑,入府衙内说话。 陈博再讲述他反正后经历的一系列战事,那些战斗从他嘴中说出来相当凶险,好似一个不慎他便有可能丧命在两军阵前。 说到最后,陈博总结道:“许监军使,瞿铝不是今年才想谋反,他在广西经营多年,早怀不臣之心,各府县的党羽要是不清理干净,只怕还会荼毒百姓。” 许义阳似乎听的很入神,表态道:“我会向朝廷给陈总兵表功!” 陈博这个说法并非空言,从清军攻破南京时起,西南各省实际上已经独立了,隆武皇帝登皇位后与鲁王并立,为了谋求各地支持,对各地督抚行以方便,广西各府县的官吏多半是出于瞿铝之手。 也正因为如此,许义阳才稳坐柳州,看陈博清理广西全境。 瞿铝在广西很得民心,说明各地的官员干的还不错,但无论他们有多清廉能干,只要支持瞿铝起兵谋反,朝廷就不能容忍这些人继续存在下去。 陈博在广西多年,知道哪些人是瞿铝的死忠,他背叛了瞿铝,当然要扫除瞿铝党羽,以便于自己控制广西。 今天的会面相当顺利,陈博走后,许义阳拿出礼单一条条看下去,饶是他从来没缺过钱花,还是被这份厚重的礼单吓了一跳。 拿了这份厚礼只是帮忙说几句话,若不是摄政王郭臻已经知道广西兵变的内幕,许义阳也难保自己不会被诱惑。 陈博的要求很简单,他甚至没有必要送出这么一份大礼,半年前,他就在王逝那里埋下了引子,又在战事胶着时对瞿铝反戈一击,朝廷即使不能如意封他为广西提督,但几乎一定会让他继续担任广西总兵。 不仅仅是因为陈博已向朝廷证明他的忠诚,他的功劳让朝廷不得不对他进行封赏,否则,还有谁再敢反正投靠朝廷?而且,他与郑氏还有矛盾,而郑氏是摄政王郭臻最强大的对手。 到柳州后几天,陈博与许义阳推杯换盏,不亦乐乎,他的放松来自他对局势乐观的判断。 陈博亲自来到柳州,标志广西叛乱正式结束,下一步是朝廷对广西叛乱的处置,如果一切顺利,春节之前就能等到旨意。 第899章 陈博惊怒,许义阳调停 陈博在柳州浑浑噩噩过了五天,信使从南方飞奔来到柳州城,这时候,陈博因为昨夜与许义阳、陈友喝的宿醉,现在还在睡觉。 信使带来的消息太过骇人,亲兵头目不敢耽误,把他领到陈博的床前。 陈博双目紧闭,正在发出轻微的鼾声,信使跪在地上,从丹田运气大声道:“启禀大人,四天前,广东总兵郑彩突然发兵攻打梧州府,守军措手不及,梧州府已经落在粤人之手。” 陈博眼睛眨巴眨巴,随后猛地睁开,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醉意全消,他从床上爬起来,揪住信使的衣领喝道:“你再说一遍!” 他在怀疑这是不是梦境,信使颤颤巍巍重复一遍说过的话语。 “该死!”陈博惊呼不好,难道郑珑起兵造反了? 郑氏一个月前不响应瞿铝,等瞿氏覆灭后再起兵,这是唱得哪出? 陈博猛掐了一下虎口,疼痛感让他确认这是在现实中,随后,他拿起挂在床头的官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往柳州府衙方向跑。 陈博醉了,陈友和许义阳也好不到哪里去,广西境内全定,没什么压力能阻止他们一醉而欢。 仅仅三天,便让陈博改变了对许义阳的看法,在他看来,许义阳虽然年幼可欺,但还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陈博迈着大步跑到在柳州府衙前,可任他暴跳如雷,张大武坚决不叫醒熟睡中的许义阳。 一个时辰后,许义阳睡醒,张大武才带陈博入内觐见。 陈博神态慌张,一见许义阳便叫道:“许监军使,大事不好了!” “何事惊慌?” “大人,郑珑反了!”陈博语不惊人死不休。 梧州、浔州和平乐三府是他的根基,梧州被攻破,让他在柳州城一刻也待不下去。 “不会吧?”许义阳看上去还没有睡醒:“朝廷没有传来消息啊!” 陈博着急道:“梧州城被郑彩攻破了,请陈监军使速速通报朝廷。” 许义阳这才变了颜色:“真是如此?我马上派人前去查实。” “不用再查实了,末将岂敢虚报军情!” 陈博当日便离开了柳州城,一边命斥候紧密监视郑彩所部在梧州的动向,一边通知广西各路兵马往梧州边境集结。 郑彩率军连破怀集和梧州两座城池,盘桓在广西边境,不再多进一步,同时宣称这两座城池先前由瞿铝的乱党控制,他们只是协助朝廷收复这两座城池。 也就是陈博把自己的嫡系兵马全部调集到桂林、南宁两个方向,才让广东兵马如此轻易得手。 广西两万兵马聚集梧州城下,陈博听闻郑彩找寻的借口心头大怒,此时的广西军没人还有心思打仗。 陈博率军攻打梧州三天,士卒死伤无数,仍旧无法攻破梧州城,万般无奈之下,他向朝廷上奏郑氏兵马攻打邻地之罪,并请许义阳南下调解。 许义阳是朝廷任命的平叛监军使,一封奏折能直接影响朝廷对广西局势的判断,接到邀请后,许义阳只带自己的两千亲卫队南下,翻山越岭赶到梧州城。 朝廷兵马在梧州城东驻扎后,许义阳拒绝了陈博会面的要求,立刻率五百骑兵在梧州城外巡视。 梧州城北黑烟滚滚,陈博所部正在焚烧战死士卒的尸首,这里原是广西最富庶的地方之一,战事开启后,大量难民不断北逃,此时已是十室九空。 无论是郑氏军,还是陈博军,军纪都不是很好,能逃出去的百姓都是幸运者。 这场战事是许义阳一手挑起的,许义阳见到此景,心中隐有愧疚之意,为了让陈博心甘情愿接受朝廷在广西安插的钉子,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因为陈博反正立下的战功,朝廷为了向天下人昭示对反正武将的厚待,不但不会动他广西总兵一职,还会加封侯爵。 瞿铝覆灭后,广西再没有能平衡陈博的人,战乱平定后,朝廷大军必然要班师,暂时也没有再派兵进驻广西的理由。 从目前的局面看,陈博先下手为强,早已控制了广西除柳州府外其他所有的地方。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朝廷不会也不能再追究陈博在瞿铝谋反中的过错,那会让世人觉得朝廷刻薄寡恩,故意找茬陷害功臣。 但郭臻交代的很清楚,决不能让广西落在陈博一人之手,广西的事情不解决,许义阳不得退兵。 还好,郑珑让步了。 许义阳不知道郭臻是怎么做到的,但郑珑确实已经彻底臣服于朝廷,所以他想出了这个办法。 骑兵在广西绝对是个稀罕玩意,许义阳带着五百铁骑排列整齐的队列巡视,向城内和城外的兵马昭示朝使的威严。 从梧州城外巡视回营,许义阳下达了两道命令,他先命陈博率军退五十里,再送一封信入梧州城内,请郑彩与陈博来自己的军营中会谈。 柳州城下恢复了宁静,只有那些还没来得及烧完的尸首还在黑夜里冒着浓烟。 广西军退的心不甘情不愿,陈博觉得许义阳真是年轻,郑彩虽然没有公然宣告谋反,但他岂会出城赴险? 但结果出乎了陈博的意料! 次日,郑彩只带了五十名亲兵出城,一大早就来到朝廷大营中,陈博见到许义阳派来催促的信使,才急匆匆来到朝廷兵营。 走入中军大帐时,陈博看到许义阳与郑彩端坐那里,两人身前各放了一个冒着蒸汽的青花瓷茶杯,相谈甚欢。 “陈总兵请坐!”许义阳招呼陈博坐下:“我刚才问了郑总兵一些事情,只怕这里面有些误解。” “误解?”陈博大怒:“许监军使是怕了延平王吗?许监军使如此偏颇,还有商议的必要吗?” 说完这句话,陈博掉头就往大帐外走去。 “陈总兵,你请我南下,就是给我脸色看吗?”许义阳脸上浮上一层阴云,用从未有过的口气呵斥。 陈博在郑彩面前对他如此无礼,是不给他情面,也是不给朝廷情面:“你若是如此,我这就回柳州,梧州的事情与我何干?” 陈博脚步停下来,朝廷要是不管,他只怕永远也要不回来梧州和怀集了。 第900章 带病理政,郭臻发怒 南京离广西太远,郭臻从奏折上知晓的事情,至少发生在半个月前。 但在郑氏表示悔悟后,广西之乱的结局已经注定,后面要看许义阳能不能把这件事办得漂亮,从而一劳永逸。 冬日来临,近一个多月来,江北的府兵和壮丁渡过长江返回江南,林毅和元洲率兵返回扬州府,郑秋率其余兵马驻守在高邮州附近,江淮的战事渐渐趋于平息。 摄政王府的北园卧室中有两个人,男人靠卧在床上,女人坐在床边,屋内没有像其他江南望族那般生炭火,屋里和屋外一样寒冷。 床头摆放了一晚热气腾腾的姜汤,前天气温骤降,一直自诩身体强壮的郭臻染上风寒,今天咳嗽已经稍好,但头脑还有些晕晕沉沉。 一大叠奏折摆放在床头,高慧君一本本照本宣科,天下都进入了过冬季节,只有陕西还在发生战事,龙云所部应该很艰苦,但龙云从未在奏折中向他诉苦。 高慧君说话带有陕西口音,好在山陕口音相近,郭臻能听明白。 连续念了三封奏折,高慧君伸手摸了摸如雪般洁白的瓷碗,柔声道:“王爷,姜汤凉了,再放一会便没有驱寒的功效了。” 郭臻点点头:“拿过来吧!” 高慧君端起姜汤走到床前。 郭臻伸手接过,一口气“咕咕”喝干净,火辣辣的味道从咽喉流下,一股热浪从身体深处散发出来,似把每一个毛孔都刺激的张开。 高慧君伸出双手接过空碗放在一边的案桌上,又取了一块柔软的棉布过来,想擦郭臻嘴边的残汁。 郭臻拿过棉布,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感觉,那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七老八十了,他还没有老,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接着念!” 高慧君如受惊的兔子缩回手,拿起一本奏折展开,继续用柔和的声音读出来。 这封奏折是户部郎中范永斗所写,他先夸赞了朝廷加征矿税和商税的成效,然后讲述大明各地工坊发展规模不断增大,如杭州和南京的兵器工坊、苏州棉纺工坊、太平府的炼钢工坊等等,请朝廷加征工税。 郭臻听完后,捂嘴轻微的咳嗽了几声:“不许!” 高慧君把奏折平放在桌子上,举起皓腕,笔尖颤抖写下两个字:“不许!” 她字体娟秀,形如亭亭玉立的江南女子,这封批复的奏折会流传到几位尚书手中,那些人很快会知道她在为摄政王理事。 感谢高夫人在有上顿没下顿的流浪途中教会她读书写字,不然,她怎会得到这样的机会。 摄政王郭臻身体有恙,仍然不能放下朝政,但郭臻此次没有让郭毅陪侍,没有让夫人徐雅薇帮忙,选了侍妾高慧君协助管理朝政。 高慧君像她的姑姑高夫人,性格柔和,没有控制欲也没有控制能力,又是生了个女儿,在朝廷中没有任何亲近的人。 选她不会给郭臻带来任何心理压力,但消息传播到外面产生的效果让他始料未及,摄政王有一妻二妾,两位都已是半老徐娘了,唯有高慧君年轻活力,立刻有人猜测高氏在王府是否很得宠。 郭臻不知外界说法,六七天后,他身体渐渐康复,重新回到书房中处理朝政。 来自陕西的奏折很少,每封奏折都是十分简短,如“某月某日在某地与东虏大战,斩首若干,又如某城失守,将士损失若干。” 那些奏折上,摆列最多的是冰冷的数字,或许在龙云眼里,那些阵亡的将士就是些数字吧。 今天,龙云又来了一份奏折,郭臻命侍从挑选送过来,打开后,他看见只有寥寥数行字:“……近日天寒地冻,战事稍缓,但将士冻死伤者众,……” 郭臻鼻腔中发出粗重的呼吸,短暂的平静后,他把奏折狠狠的扔在地上,传令道:“召杨巍、王殷!” 侍从还是首次看到郭臻如此大怒,慌慌张张往外传达命令,王府侍卫骑马跑向杨巍和王殷的府邸。 冬日无事,杨巍和王殷都在府中,接到召令匆匆忙忙赶来。 王殷先到,他走进书房时,郭臻脸上已经恢复平静,给他指了指扔在面前的奏折。 王殷拾起来,看完后脸色变得比外面屋脊上的雪还要白。 郭臻斥责道:“陕西军情特殊,本王已经多次交代,哪怕在川地采购,也一定要把粮饷送过去,你是不是在南京数钱数糊涂了。” 王殷跪地垂头道:“我今年共推行了近百次商队入陕,但陇西马贼横行,十月之后,东虏常派骑兵搜捕,商路中断了。” “然后呢,然后你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郭臻声音冰冷:“杨巍知不知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侍从在门口传话:“杨尚书求见。” 王殷咬咬牙道:“杨尚书不知道,小人一直在与川商沟通,希望他们能继续往陕西贩运物资。” 郭臻今天心情非常差,毫不留情的呵斥道:“朝廷与陕西被四川隔绝,河南还被东虏控制,所以本王才要让商队贩运,你就是这样替本王办事的?” 郭臻极少发怒,王殷跪在地上感觉手心冰凉,大气也不敢出。 杨巍缓步走进来,见到眼前的情景,侍立一旁,不敢说话。 “杨巍,看看那份奏折,你们两个人要是补给陕西这件事也做不好,以后不要来本王这里了!” 杨巍从王殷手中接过奏折,看完后与王殷并肩跪下,不发一言。 郭臻知道从江南补给陕西很难,但再难也不能对龙云军不闻不顾,将士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但他无法容忍将士冻死在野外,即使他知道那只是义军。 “本王会让龙云尽力打通陇西的通道,但从今天起,你们要知道,本王要求的每件事都不能打折扣。” “你们跟随本王十几年,做事还没马英靠谱,杨巍罚俸半年,王殷,哼哼,你捐两万两银子出来犒军吧!” 郭臻瞬间做出处罚决定,跪在地上的两个人不敢有一点异议。 “退下吧!” 第901章 内部纠纷,去见郑森 杨巍与王殷走出书房时相对苦笑,这件事严格意义上不算户部办事不力,只是王殷和杨巍遇见难处时没有及时向郭臻禀告,让龙云的奏折走到了前面。 他们两人一直在想办法解决,但入冬以后,西北的天寒地冻,没有商队还愿意出行,龙云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难处,竟然突然上奏折告状。 两人走出摄政王府,王殷命自家马车先走,自己登上杨巍的马车。 两人在车厢中对面盘膝而坐,虽不言语,但彼此对此事的缘由心知肚明。 杨巍隐有怒色道:“龙将军也太小肚鸡肠了,他在陕西确实艰苦,但也不该如此摆弄我们。” 王殷苦笑道:“要是把那三千匹战马留给他,也就没有今天这事了。” 杨巍言辞坚定道:“朝廷要在湖广组建骑兵,不是在陕西组建骑兵,若各地守将都如他这般随意扣押物资,朝廷还有法度可言吗?” 王殷叹气道:“他在奏折中说的可怜,现在我们很被动,要再提及此事,只怕还要被王爷当做蓄意诬陷。” 杨巍举起右手道:“这事不必再向王爷提起,我会给陕西军保证好供给!” 这件事说来话长。 从去年八月开始,陕西与陇西商路打通,朝廷分五次从草原和川西一共贩运了一万匹战马到湖广,交到秦锋和杨震军中。 八月中旬,户部主导的商队在河套草原察哈尔部购置了三千匹战马,这些战马入陕西后被龙云扣押下来。 同行押运的户部官员是杨巍的亲信李涞,他好说歹说,但龙云以这些战马属于朝廷,陕西军比湖广军更需要战马为由坚决不放行。 李涞跟随杨巍多年,知道上官的脾气,这批战马要是被扣下,他的脑袋也就保不住了,于是,他以死相逼,甚至命令商队不再往陕西贩运粮食威胁。 龙云千里传书要杨巍通融,但被杨巍驳回,杨巍要他向摄政王府申请。 但龙云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没有向摄政王府提交申请。那三千匹马一直到九月底才得以放行。 此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杨巍出于多种原因没有向郭臻提及此事,他若主动禀告此事,要么像是在告龙云跋扈,要么显得他在为龙云申请战马,有朝臣与边将勾结的嫌疑。 但现在看来,龙云心中的那口气没有平下来。 王殷掌管日升昌号,名义上独立于户部之外,但他与杨巍都是在给郭臻理财,所以这位债主和欠债人关系很亲近。 马车伴随着“哒哒”的蹄声穿过热闹的街道往户部尚书府行走,王殷有些不乐,他今天独自承担下罪名,担心郭臻对他不满。 杨巍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郑氏已然臣服,王爷答应与郑氏立誓为盟,南方不再会有战事,户部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龙将军只是暂时艰难,或者说只是暂时重要,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何要与我为敌?” “我听说……”王殷适时止住嘴巴,王逝远在云南,他不该多说话。 “天下将定了啊!”杨巍不在意他说什么,自顾自的伸了个懒腰:“王爷准备送郑森回福建了。” 这个消息王殷倒是不知道,知道的只有南京城内的几位尚书大人。 这是郭臻与郑珑盟约中的一部分,才上任的吏部尚书马英绝对是近日南京城内最得意的人,他用实际行动表明,摄政王对他的所有期待和信任都是值得的。 大西军分裂后,郑珑最终没能下定决心举起“清君侧”的大旗,所以五十岁的瞿铝像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充当了炮灰。 事实证明,复兴社不是勾心斗角的好手。 广西的战事正在如火如荼时,许多人不知道,为便于谈判,郑珑特意来到衢州府的仙霞关,才上任的浙江巡抚是马英的妹夫杨骢,暗中全力促成谈判。 在冬日最寒冷的季节到来之前,一队五百人的骑兵护送一辆马车优哉游哉出南京城门,城内街道上的雪已经融化了,荒僻的野外还有些积雪覆盖在灰白的草坪上。 这支队伍出城门往东,一个时辰后来到一座荒僻的庄园外,骑兵组成半月形队列把马车护在中间,一个身穿二品副总兵武官服的人快步上前,掀开门帘。 随后,一个头戴黑色官帽,身穿金丝袖边锦袍,外披淡黄色披风,脚穿水磨长筒牛皮靴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庄园大门突然被打开,锈迹斑斑的门环无节奏的摇晃,从里面走出两排黑衣人,腰上都挂着长刀。 两排人鱼贯走出大门,同步跪在地上,高声喊道:“参见王爷!” “平身!”郭臻扫视眼前的庄园,这里困了一只老虎,现在他要放虎归山了。 听说了郑森在囚禁中每天做的事情,郭臻对这个年轻人也有几分佩服。 王府侍卫迅速接管庄园,郭臻走进大门。 庄园里栽种了一些柏树和腊梅,曲径通幽,没想到繁荣的应天府还有这么雅致的地方。 守卫千总在前引路,郭臻一直走入正对大门的堂屋,堂屋的中堂挂着一幅鹤翔松海图,纸边有些发黄,看来有些年头了。 这座庄园包括庄园周边的田地原来属保国公朱弼所有,清军南下,朱弼参与献城投降,被解送往京城,这座庄园便被摄政王府没收了,周边的田地充当了官田,这座庄园一直被保留下来。 松鹤图下摆放了一张椅子,那是给郭臻准备的,郭臻坐上去,吩咐道:“把郑森带过来!” 守卫千总告辞离去,片刻之后,他从后院领着一个身披白袍的年轻人走出来。 郑森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也许是他穿着衣服不多的缘故,他的袍子看上去有些单薄。 突然见到郭臻,他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立刻上前施礼:“参见王爷!” 郭臻很满意郑森的反应和镇定:“郑森,我把你在这里囚禁了两年,你有何感想?” 郑森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静静的思考,他万万没想到郭臻会亲自来看他。 郭臻也不催促,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要么是父亲起兵了,要么是父亲臣服了,郭臻亲自来这里,不是要杀我,就是要放我!”许久之后,郑森拱手弯腰道:“王爷英明,末将知道王爷迟早有一天能查明末将是清白的。” 第902章 郭臻所想,郑珑心思 郭臻暗自竖起大拇指,郑森果然是郑家的千里驹:“你说的没错,本王已查明当年的刺杀案与你没有关系!” 郑森身躯摇曳,忍不住心中的狂喜,郭臻这是要放他回去了,他用很真诚的语气赞扬道:“王爷英明!” “你父亲与本王是莫逆之交,你回去之后,别忘了传达本王的问候!” “多谢王爷!”郑森的心快要飞到半空中了。 他知道郭臻放自己回去一定有原因,但现在他什么也不想问,只要能离开这座庄园,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本王本想关押你五年,但延平王等不及了!”郭臻发出爽朗的笑声:“延平王把赣州还给了朝廷,又答应明年派水师助朝廷北伐,也许明年你还会来本王帐下效力!” 郑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郑森。”郭臻直言道:“本王很欣赏你,本王已与你父亲达成盟约,朝廷改封你父亲为镇海王,闽粤两地都交给你郑家世代镇守。” 这种盟约能有多大约束力? 郑森口不对心道:“多谢王爷,王爷对郑家恩重如山!” 郭臻不在意郑森是否真的感激,叮嘱道:“你此去闽粤,日后也许再不会入朝,本王今天来此地是要告诉你,南海很大,西番能渡过重重远洋来到大明,我大明的水师也能远行千里。” “大明实行海禁时,闽粤百姓不得安生,倭寇祸害浙闽两地。” “如今,郑氏水师畅行四海,四海升平,本王开放海禁,是为浙闽粤三地开,是为郑氏开,也是为天下人开。” 郭臻首次对一个陌生人讲述自己的构想,他只是一个人,需要许多人帮忙才能做更多的事。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选择,能让郭臻少走几年弯路,他可以选择斩杀郑森,用三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来平定郑珑,但他放弃了,因为他想早日回到草原。 郑森还在咀嚼郭臻的话,一时无法理解。 郭臻没有继续陪他思考:“明天,锦衣卫会护送你南下,除夕之前,你可以回到福州了。” 守卫千总看郭臻的手势,护送郑森退下,这里枯燥的差事终于到头了。 摄政王郭臻走出破败的庄园,骑兵护送马车沿着来时的道路返回,野外的雪景比起南京城内显得寂静而安宁,郭臻坐在车厢里看从窗边穿过的风景。 突然间,郭臻很想策马狂奔一番,如果身边再有云雪公主相陪,那就更完美了。 可惜这是在江南,没有那么广阔的牧场,更无法如漠南草原那样给他如家的怀抱。 大海和草原,都是危险而神秘,但能让大明人富有冒险精神,永不止歇的冒险,大明必须要选择一个方向去征服。 郭臻做过许多次权宜之计,也骗过一些人,但他这次确实不是在欺骗郑珑和郑森。 如果没有意外,郭臻已决定有生之年把自己交给草原,所以把大海交给郑氏,至于以后,十年或者百年,他不可能一个人做完所有的事,一切交给后辈。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郑郭之盟还没有公布于众,但郑珑的目的很明确,他只要闽粤,无意逐鹿天下。 在经历了那场不切实际的诱惑后,郑珑在马英的斡旋下,与郭臻达成了统一。 延平王和镇海王都是郡王,换了名号后,郑珑心中能舒坦些。 为了表达诚意,郭臻同意让协助守御江防的郑氏水师返回福建,施放了扣押半年的郑氏世子。 朝廷允许郑氏独立存在,但郑氏水师必须要接受朝廷的征召,参与北伐之战。 郑珑同意了。 腊月,马英代表朝廷南下仙霞关,朝廷宣旨本不干吏部尚书的事,但郭臻特地命马英放下手中事务南下。 仙霞关坐落在衢州南部的崇山峻岭中,江南降雪,这里只有寒风。 郑珑一辈子在福建,从未见过天降祥瑞。 山区简陋,再美的景色看多了也是单调,这些日子,唯有郑鸿一直陪在他身边。 福建人不耐寒,屋子的角落放了一个火盘,火盘上方翻腾着看不见的热浪。 郑珑披了一件灰色熊皮裘衣,窗外寒风刮在漫山遍野的松林上发出“呜呜”的怪叫,白色的窗户纸不时发出“扑扑”的响声。 两人随意聊些福州春节的热闹,郑鸿捡着开心的事情说:“大木就快要回来了。” 郑珑点点头:“是啊,总算能过个团圆年!” 帝王将相家,与平常百姓家的期盼没有什么不同。 到现在,郑鸿仍然无法理解郑珑的决定,但他只能听命,他讪笑着问道:“郑彩还在梧州呢。” “嗯!”郑珑语焉模糊,提及广西的局势,他突然愤愤不平的感慨:“复兴社之人,有一个能靠得住的吗?” 陈博反正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与朝廷早有勾结,广西初起兵时,他谨慎不动,正是因为郑氏与陈博矛盾不可调和,他相信瞿铝,不相信陈博。 局势发展果然不出郑珑所料,复兴社那些文臣平时一个个蹦跶的欢实,关键时刻总免不了被出卖的命运。 郑鸿想得到很美:“王爷,能吞并梧州也算是有所收获!” “梧州?”郑珑冷哼了一声道:“粤民之心尚未归服,占那么多地盘又有何用?” 许义阳找郑彩协助攻打梧州是机密之事,朝廷才利用完陈博,立刻开始给陈博挖陷阱。 郑珑很乐意帮这个忙,陈博出身广东,这几年没再发动过大规模战事,但骚扰不断,让他不胜其烦。 郑鸿不解其意,暂时闭上了嘴巴。 郑珑在屋里走了几步,拉开房门,一股冷风窜进来,远处山峦上松涛起伏如大海上波浪,他缩了缩脖子,吩咐道:“把茶盘端上来!” 站在塔尖的人可以听取别人的意见,但只能自己做出决定,他们的决定与家族的命运休戚相关,郑珑、郭臻、吴桂和杜尔滚,他们都是站在这个年代塔尖的人。 郑珑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朝廷的支持,他连广东也控制不住,从拥戴隆武皇帝时起,他与士林的关系一直非常恶劣。 黄道被郭臻赶回福建,他登门拜访,还是免不了吃闭门羹,他有些不明白,为何浙东望族和几社士子都能和郭臻谈笑风生,闽粤的望族却一直不待见他。 第903章 调解争端,广西巡抚 侍从端上茶盘,郑珑在茶盘前坐下,一边清洗茶具一边吩咐:“马英来了,给他准备一份重礼,日后要倚重他的地方甚多!” 郑鸿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点头接下命令。 郑鸿离开后,郑珑陷入沉思状态,到现在他还没想明白,朝廷相对于他最大的优势在哪里,各地士子不惧寒冷正在如火如荼准备乡试,期待在明年殿试中鲤鱼跃龙门。 实际上,朝廷就是大明权柄的门面,从隆武皇帝迁到南京而他回到福建那一刻起,结局已经注定。 腊月之前。 广西梧州城内外集结了几万士卒,他们的日子很悠闲,天晴日,士卒三三两两爬上城头或者向阳的山坡晒晒太阳,以驱走冬日的寒意。 大家似乎都知道这仗打不起来了,朝廷的两千士卒过的更加惬意,张钊营中的那五百匹马每天断不了豆粕,广西军和广东军争相提供粮草。 之所以出现这样奇怪的现象,是因为朝廷已下文,命许义阳全权处置梧州争端。 许义阳虽然年纪不大,却能与陈博相处不错,也能与郑彩把酒言欢,不过,他无法让陈博和郑彩和颜相对。 半上午光景,两队人马各三五十骑兵再次来到城东的兵营,离春节尚有一月,战事中止了,但几万兵马互相虎视眈眈,流落广西各处的百姓不知详情,尚不敢返回家乡。 今天是最后一次聚会,许义阳明确表示,明天将返回柳州,如果这两个人还各执己见,他将请朝廷另派得力人选前来调解。 陈博最着急,因为许义阳一走,他继续攻打梧州难以取胜,不打梧州又会骑虎难下。 朝廷的兵马驻扎在野外,怎么也比不上住在梧州城内舒坦,郑彩已经多次邀请许义阳入城,但许义阳没给面子。 三人已是老相识,郑彩和陈博两人走入大帐时不等招呼,行礼后自行落入固定的座位。 今天,从入帐时起,气息就比往日压抑。 郑彩见陈博在对面怒目相对,心中暗自苦笑:“要算计你的人不是我,是这个道貌岸然的许监军使啊!” 许义阳开口便带着火药味:“两位总兵是见我年幼好欺吧,朝廷不日会派巡抚来广西,梧州的事情还是等巡抚到了再解决吧,除夕将近,我可没工夫陪着你们继续磨蹭下去。” 这倒是个新鲜出炉的消息,陈博忍不住问道:“不知广西巡抚是哪位大人?” 许义阳一脸郁闷道:“我哪里知道!” 郑彩找准机会道:“梧州是广西属地,等巡抚大人到了,末将会交出梧州。” 他不能把梧州交给陈博,是因为许义阳要梧州和怀集两地,朝廷兵马已经占据了柳州,广西巡抚驻地在桂林,若再控制梧州和怀集,陈博在广西纵然有优势,但离一手遮天就差得远了。 许义阳点点头,说道:“郑总兵因与陈总兵有夙仇,担心陈总兵再次侵扰广东,才死扣着这两个地方不放。” “不过,梧州和怀集到底是广西的地盘,摄政王如果知道郑氏兵马侵占邻省州府,必然要大发雷霆,你们两家如此这般怎能让朝廷放心?” “我看目前只有一个解决方法了!” 忍耐了一个多月,许义阳图穷匕见,抛出解决方案:“我会向朝廷上书,请摄政王另选武将进驻怀集和梧州,将你们隔开,也免得你们没事就顶牛,荼毒百姓。” 郑彩神色犹豫为难,许久不说话,陈博亦是如此。 许义阳等了片刻,不耐烦骂道:“摄政王命我来调解梧州,枉你们二人都称把我当做朋友,一点也不给情面,我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能交给朝廷!” 说完,许义阳一甩衣袖道:“送客!” 然后自己径自走向后帐。 没过多久,面相憨实的张大武走出来,不苟言笑道:“两位大人请吧!” 郑彩突然缓过神来,朝后帐大声喊道:“许监军使,末将会请示延平王,只要延平王准许了,末将一定不会为难,末将还想着到留都跟着许监军使逛逛玄武湖畔的河坊呢!” 陈博闻言一惊,郑彩这样与许义阳套亲近,这让他极其被动。 许义阳说到做到,次日,两千王师收拾营帐踏上归途。 陈博前来送行,两人在梧州城下辞别,陈博看梧州城头飘荡的“郑”字大旗,无可奈何道:“许监军使昨天的提议甚好,请朝廷早日派人收回梧州和怀集两地。” 这两地归朝廷管辖名正言顺,总比落到郑氏手中强,陈博现在怀疑朝廷在故意挑起他与郑氏的争斗。 许义阳安慰道:“你放心吧,郑氏目无朝纪,这件事摄政王不会不管。” 大军在归途中走的不紧不慢,许义阳疾书送往南京,这个除夕他是没办法回到南京了。 义父秦锋在湖广,义母住在东阳老家,他独自去南京也没什么意思,广西事了后,他也许要率军回长沙。 凡是有关军情的急报不敢耽误片刻,送行的信使几乎昼夜兼程,往返于南京与各地。 十天后,朝令到柳州,果然命许义阳回长沙候命,武冈总兵陈友率本部兵马镇守柳州府,等候朝廷派人来接收。 许义阳磨蹭了好几天才出发,他要把陈博给他送来的那些礼物换成银子,然后存入日升昌号钱庄中。 送灶日,许义阳到达长沙,这里消息灵通,他才知道有关广西的朝令已出。 新任广西巡抚已经确定,现广德知府张钰被摄政王挑中,将在春节后赴任。 张钰有两个值得注意的背景,他是广东东莞人,他曾被方智招入摄政王府任幕僚。 据说方智当初挑中张钰,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经历,顺贼入京城时,张钰曾经向李成献过策,后来满清入关他才逃到江南,因顺案被牵连,被浙东招揽。 护送张钰入桂的是讲武堂四杰中来自杭州的江柔,在淮扬战事中立功,刚刚升为协同守备。 许义阳想起梧州形势,感慨道:“王爷挑了个广东人,看来王爷所图不仅仅是广西啊!” 第904章 入讲武堂,雅薇担忧 除夕之前,江南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讲武堂被从杭州迁徙到南京,郭臻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讲武堂离自己近一点才好。 近两年,经过数十位深怀投笔从戎梦想的书生、数十位军中想通过读书识字改变自己命运的武将、以及文物双全的郑秋、张煌等名臣武将努力,讲武堂的课程已经固化。 根据戚光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编写的《大明步卒操练会典》成了最主要的教程。 结合一年前朝廷的那场军制改革,《会典》在宏观层面上记载了固定的军队的组织结构,细微处确定包括下官会见上官的礼仪等等,其他的课程还包括每隔一个月一场的战例解析,操练比试等等。 当然,每个人都需要不时回顾剃发令给江南带来的剧变,以及楚王郭臻在反剃发令中的作用。 连郭臻看见幕僚编写的那份颂扬之词,也不免心跳加速,他的确是反剃发令的号召者,但在幕僚详细记录的《甲申战记》中,只能见到一个光芒四射的人物,那就是摄政王郭臻。 至于大明皇族,要么庸庸碌碌,要么降了满清,而鲁王之贪和唐王之怯也都很隐晦的写在上面。 郭臻曾把这本书放在案头三天,最终还是同意放入讲武堂中作为通读书本。 讲武堂不是苏州书院,士子们需要分辨是非的能力,但武将的职责在于服从,服从摄政王府的命令。 讲武堂共分四期,现有一千两百名学生,通过考试进入讲武堂的人需学习四年,因在各军中表现突出被遴选出来的士卒需学习两年,然后各由兵部选定去处。 南京提督陈泰特意在应天府紫金山下找出一片宽阔的地方修建校舍,摄政王府又在广德府山区寻找合适的地方修建炮场,供讲武堂学生熟悉和练习炮战。 南京天气寒冷,讲武堂迁徙过来时,校舍还没修建完毕,学生们只能暂住在简陋的土房中。 送灶日,一队百人骑兵护送一辆马车来到地处紫金山下的讲武堂新校区,在学生们惊喜的目光中,郭臻走下马车。 在郭臻身后,两个小孩亦步亦趋跟着,他们正是郭毅和郭恒。 “这就是讲武堂了,这里将会走出许多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将军!”郭臻伸出手臂,在半空中划过。 一千两百名讲武堂学生,排成六个方阵,听号令齐声单膝跪在雪地上:“参见摄政王!” 郭臻见过这种场面次数多了,但郭毅和郭恒明显被震慑到,郭臻挥手示意学生们站起来,转头对郭毅道:“你年纪还小,元宵节之后,暂以旁听生的身份加入他们!” 郭毅点头道:“是!” 郭臻又说道:“多则三年,少则两年,在这里,你不是摄政王世子,但这里的经历会让你受益终身!” 郭毅点头:“儿臣知道!” 郭臻向另一边扭头,恰巧遇见郭恒期盼的目光,他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许诺。 讲武堂设文职祭酒和武职堂丞各一人,两人都需文武全才,总管讲武堂日常事宜,摄政王前来巡视,机会难得,两人各自使出浑身解数。 堂丞亲自上阵,指挥学生操练方阵、百锻刀、燧发枪等各式武器。 在郭臻看来,这些年轻人的表现还是很稚嫩,比不上淮扬军中身经百战的悍卒。 但是,经过讲武堂锤炼过的学生不是用来与清军持刀对面互相砍杀的,虽然他们也免不了需要去做一次这样的事情。 中午,郭臻与学生一同吃了一顿雪水就饭团,他许久没有吃这样的午餐了。 一直到未时,郭臻才登上马车离开,留给学生们无尽的回忆与谈资。 这个除夕,唯一不能返回南京的朝臣是礼部侍郎王逝,不过好在他没有家眷,让郭臻毫无歉疚之意。 从讲武堂回到南京城,郭臻的案头摆放了一份上午送达的急报,来自贵阳。 王逝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消息。 密报中书写道:“孙望扣押了云南各地上缴的粮食,在入冬时,只分拨了极少许给刘文部,刘文向朝廷求救。” 郭臻看完后,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这个王逝又在玩花样!” 随后,郭臻批复道:“命贵州府拨米一万石援助刘文。” 刘文迈出了第一步,大西军分裂已成定局,李定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想起孙望霸道的个性,郭臻又疾书一封:“为防孙望狗急跳墙,暗中施用毒辣手断,可召刘文入贵州府,授其总兵职位。” 摄政王府的信使没有在家过春节的自由,要立刻出门送信。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掌灯时分,郭臻来到王府东院,徐雅薇正坐在灯下等着他。 “听说王爷想让毅儿明年去讲武堂?”徐雅薇语气中似有些不满意。 郭臻坐在她身边:“不错,适逢乱世,不学点军中本事,难以执掌大局。” “毅儿还小,且之前不是在苏州学院跟随密之先生学习治国之术吗,怎么非要学征战的本事?”徐雅薇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舍。 郭臻先是有些恼怒,他从未在家中妻妾面前发过脾气,今天也不会破例。 他很快明白症结所在,近几年,武将地位日益抬高,但在平常百姓,甚至富商士子眼里,武将的地位还是低下,就像一道永远摆不上台面的菜。 郭臻口气加重道:“畏惧打仗还是我郭臻的儿子吗?” 徐雅薇听出他的怒意,婉转道:“我只是担心他有一天要是上了战场,生死安危难测。” 郭臻笑出声来,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女人的心思。 其实,设身处地思考便不难理解,徐雅薇这辈子只有郭毅这么一个儿子,母亲的爱与父亲的爱完全不同,在经受郭臻上战场时担惊受怕后,她不想再为儿子日日提心吊胆。 “放心吧,我郭臻的儿子日后要掌控大局,岂会让他处于险境!”郭臻暗自觉得好笑,责备道:“你整天都想些什么?” 想什么? 徐雅薇心中轻叹,今天的地位,还有什么值得她去期盼的呢? 或许正如大哥徐胤爵上次来寻她时所说,只差最后一步了。 第905章 土默特部落,托克博拒绝 南京很冷,但与陕西没法比,十一月中旬之后,环绕河套草原的黄河都封冻得如土地一般结实,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落分批迁徙进入河套。 草原再没有比河套更好的过冬地了,牛马牲畜享受这塞北江南的水草,几百个帐篷落在一块隆起的大土丘的南边坡底处。 灰白色的帐篷隐藏在更广袤的雪原中,附近那些花的、红的、黑的,等各式各样的牛马,显示这里有蒙古人的部落存在。 天气阴沉,没有下雪,但看上去随时可能下雪,南方的雪原出现一列队伍,如在一副单调的水墨画上挪动。 坡顶牧民们等了好久,那伙人才艰难的行走到蒙古包外围,如今漠南草原两部合一,又有不少穷困的漠北小部落不断南下投靠蒙古的大汗额哲。 察哈尔斥候一直紧密关注漠南草原的动向,河套的蒙古人不用担心会有敌人偷袭。 这支队伍行走到蒙古包前,马匹已然筋疲力尽,走在前面的是两百多人的骑兵,后面一百多匹马两侧挂满了货物,皮囊子鼓鼓的。 牧民们发出一阵欢呼环绕上来,这种地方和这种季节不用带饮水,水放在皮囊子里也只会变成一块冰疙瘩,所以皮囊子里装的只会是一种东西,那就是酒。 二十多个骑士从南坡的营帐中走出,缓缓而下,队伍中的汉子招呼附近的牧民从驮马背上卸货,跋涉过遥远的山路和雪原,那些驮马累的看上去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为首的汉子面向从山坡上下来的骑士,乐呵呵的喊道:“托克博,我给你带来了好东西,长生天保佑,我们终于在下雪前赶到。” 托克博在欢乐的牧民外围下马,掩不住惊喜之色上前,大声答复道:“格日图,你还真是发了财啊!” 格日图大笑道:“当然,我们土默特人不能白白入塞!” 他左右手各抓住一个皮囊,在手中掂量了一番,走出热闹的人群招呼道:“走,尝尝我带来的烧刀子烈不烈。” 两位部落统领把战马交给随从,并肩走向南坡向阳处最大的蒙古包,他们经历了土默特部落从强盛到衰败,土默特的大汗、公主以及各大部落的头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土默特部落曾经拥有的近十万明奴现在只剩下数千人。 如果不借助外力,他们自己也清楚不可能再恢复土默特往日的地位了,现在,他们还抱有一线希望,因为土默特人有位公主。 托克博家族传承久远,不像格日图家族完全在这十几年崛起,他们二人虽能坐在一起,可托克博内心深处不认为格日图有资格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从皮囊中倒出来的烧刀子有些浑浊,托克博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迫不及待地端起酒碗往喉咙中倒进去,“咕咕”的吞咽声后,是一声悠长舒畅的叹息:“真是好酒啊!” 托克博放下酒碗,脸上挂着意犹未尽的满足:“十年前,我可以坐在帐篷中等大明商人将这酒送到帐篷里,二十年前,我部落中有人可以自行酿造这种美酒。” 满满的全是回忆。 格日图收敛笑容道:“陕西的日子不好过,陕西提督龙云不好说话,也就是我们土默特才拿到了这么多酒,阿穆尔分到的比我少,气的他胡子乱翘。” 托克博似乎没听清楚格日图在说什么,拿起放在桌上的皮囊,再次把自己面前的酒碗满上。 酒花清冽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帐篷,格日图说道:“开春后,你也要入关了!” “我?”托克博伸出布满无数裂缝的右手:“我们可以帮大明人,但绝不能在陕西损失太多的部众。” 他是忠诚的土默特人,一心想的也是部落传承。 格日图很谨慎地说道:“那当然,但陕西提督龙云是个精明的人,他一定程度上能决定大明对蒙古人的策略。” 冰冷的酒流入胸口化作一团火,托克博打了个酒嗝问道:“难道他还会选择支持察哈尔吗?公主的身份在那里呢!” 格日图坐在松软的毛毯上,他一直没有饮酒,看来托克博并不了解大明的形势。 格日图摸了摸手边的酒囊:“公主很重要,但你要知道,公主只是大明摄政王的侧妃,不是摄政王的正妃。” “土默特部可以公主,但也要靠自己,与察哈尔相比,我们处于劣势,只有额哲才能团结蒙古部落威胁满清,我们做不到!” “现在阿穆尔那个老东西与大明人相处比我们土默特人还要熟练,额哲去年卖了五千匹马给大明,龙云能优待我们,已经算是格外照顾。” 门口传来脚步声,两个侍卫各拿着一块羊腿进来,放在两人之间的案桌上,然后躬身退出去。 托克博取下腰上的弯刀,慢条斯理的割下一小块羊肉放入嘴中咀嚼,格日图赶了一天的路,腹中饥饿,也挪动屁股坐到案桌边。 一时间,两个人都忙于吃东西,不再说话。 这半年来,格日图有半数时间在关内,但托克博部无一兵一卒入怀远卫,他一直不愿意率军入关协助大明作战。 天气寒冷,他们必须要加快进食速度,否则不等他们吃完,那块肉便有可能被冻成冰疙瘩。 一刻钟之后,托克博用刀尖剔除最后一点肉丝入口,桌上只剩下一根光亮白骨头:“我们在草原可以养活自己,这十几年来,从察哈尔西迁时起,土默特每次加入争端都损失惨重。” “我们依附过大明,投靠过察哈尔,最终追随满清,可部落越来越弱小。” “大汗在盛京,我们在归化起兵,已把大汗置于死地……” 耳边喋喋不休的话语令人厌烦,没有一句提及重点,格日图放下小弯刀,抬起头冷冷问道:“你后悔了?” “没有!”托克博摇头:“我从来没有给土默特拿过一次主意,也没有这个资格,但要我率部落入大明境内协助明军作战,要么有大汗的命令,要么有公主的命令,否则,我只会守着部落生存下去。” 他不敢说后悔,秋天时,格日图与察哈尔勾结刺杀了马鲁特,打开了归化城的大门,他除了顺从,还有什么选择? 格日图一边剔肉一边说道:“好,我会给你带来公主的命令!” 第906章 陕西战况,坚壁清野 离开春战事开启还有好几个月,格日图并不太担心,因为他有足够的时间与大明的摄政王取得联系。 格日图部落的三千多骑兵入关内已经半年,他部落最近一直在河套草原游牧,与托克博会晤之后,格日图返回了本部落。 土默特满打满算现在也只有七八千骑兵,还需留一些青壮在塞外,如果托克博不合作,他无法满足龙云的要求。 在草原过了二十天,除夕之前,格日图重新返回塞内。 黄河封冻,蒙古骑兵可以自由进出河套,清军骑兵也可以自由往返山陕,冰天雪地里,陕西的战火从未停息。 黄河边境的百姓都被撤到陕西深处,县城和府城里装满了百姓,寒冬季,死尸不会腐烂,也不那么容易被野兽吞食。 从南京北上的明军与义军混编,在各座县城统管城防。 龙云在延安府,这里处于西安和怀远卫之间,地形不适合骑兵作战,他留在这里可以统筹陕西全局。 有了蒙古斥候,龙云可以随时了解清军的动向。 阿穆尔率蒙古联军在怀远卫附近驻扎,任由清军攻破三座县城,没有出击一次。 尽管如此,有蒙古骑兵在怀远卫威慑,山西的清军不敢调集大军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进行纵深攻击。 由于西安城的重要性,明军七成正兵和半数义军被用于驻守西安,阿齐格猛攻西安城两个月,又要分心应对身后的吴桂,攻势已经没那么猛了。 清军实际已经控制了黄河沿线,东线的战场才是陕西的关键,在东线战场,龙云只能依靠衣衫褴褛的义军和不那么可靠的蒙古人。 第一场雪之前,延安府以东那些贫瘠的土地上只剩下了半截收割的庄稼茬子,为了不让清军骑兵再次用老办法以战养战获取补给,龙云强行在这些地方实行坚壁清野。 今年不是灾年,老百姓并不愿意离开家园,明军和义军先是减掉了所有人的辫子,再恐吓百姓,说清军见到没有留辫子的百姓不留活口,这样连哄带骗,才把清涧等地的百姓迁徙到延安以西。 陕西越往西越穷困,越往西越寒冷,所以,今年冬天,陕西死了不少人,如果明年开春没有粮食从陇西运过来,会死更多的人。 龙云已经许久没有露出笑脸,他坚毅的脸庞如被冰冻的岩石,两个脸蛋上布满了粗皮。 在江南待了十年,龙云已经有些不适应陕西寒冷的天气,军中那些来自浙东的士卒更惨。 格日图回到怀远卫后,立刻与阿穆尔一起前来延安觐见龙云,他从草原带回来了两千多具皮毛,是龙云以陕西提督的名义向蒙古人赊借的。 蒙古骑兵从战马上摘下一捆捆绑缚成团的皮毛,大明人士卒们围上去接过来,送入库房暂存。 这里有些皮毛完整无缺,非常珍贵,放在京城中也是达官贵人才能拥有的。 龙云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不计成本,只要蒙古部落能拿出来,他就敢要,欠两万两银子还是欠五万两银子没什么区别,那该是户部的烦恼。 想起户部,龙云心头还免不了怒火中烧,他在陕西如此艰苦,户部对义军的粮饷还在斤斤计较,他想组建骑兵,苦于缺少战马,户部也不肯通融。 皮毛交接完毕后,格日图下马,走到龙云面前施礼道:“龙将军,蒙古两部落能拿出来的皮毛都在这里了!” 龙云还礼道:“多谢你们能施以援手!” 他说的是真心话。 阿穆尔跟在格日图身后,翘着花白的胡须,不发一言,他只是在展示他的存在,这些皮毛不是土默特单独提供的,也有察哈尔人的功劳。 格日图回道:“我才从草原回来,听说东虏猖獗,又攻破两座县城,也许我们该主动出击,给他们制造些麻烦了?” 阿穆尔在身后撇撇嘴,格日图对大明人太殷勤了,蒙古人只是在协助明军,如此天寒地冻,谁也不愿意出门打仗,龙云要是借此答应,麻烦就来了。 事实证明阿穆尔的担心是多余的,龙云招手示意两人随自己到屋内,边走边说道:“不用了,东虏只有骑兵过河,没有铁炮协助,攻下一座县城也损失惨重,他们愿意在每座城池上消耗士卒的性命,那便如他们所愿吧!” 龙云如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身后的阿穆尔知道城破的细节,听得不寒而栗。 清军攻下三座县城,但没有取得一粒粮食,明军迁走延安以东大部分百姓后,又在每座城内实行战时粮食供给制度。 城内的粮食全部掌控在守军手里,每天按照青壮、老幼、妇女身份不同来分配食物。 清军破城日,三座县城的粮仓全部被烧毁,无一例外。 冬天雪厚,补给十分困难,清军统军将领镶黄旗的尼兰怒火中烧,大肆屠杀百姓释放心头的戾气。 造成的结果便是陕西的百姓都知道清军一旦破城,难逃屠城的命运,于是,壮丁们在守城时更加悍不畏死。 到现在为止,龙云非常满意战事的进展,他放在县城中的守将都坚定不移执行了他的毁粮之令。 只有拥有玉石共焚勇气的武将才能执行这个任务,死在三座县城里的千总,无一不是他的爱将。 三座县城中死难的百姓至少有十几万,他一直在延安静观其变,寒冷的天气中,即使有少数人能逃出清军的追杀,也会因寒冷和饥饿倒在茫茫雪原中。 堂屋有风,三人走进内屋,分宾主坐下,龙云翘起二郎腿。 阿穆尔和格日图坐在龙云对面,内心都有些局促不安,面对额哲大汗,或者曾经面对郭臻时,他们都不曾有这样的压迫感。 龙云说道:“陕西眼下的兵力勉强可以与东虏打个平手,若没有外力加入,明年陕西的局势只怕还是僵持之局,但这我们很不利,所以,我请蒙古增兵,不知你们回去商量的结果如何?” 阿穆尔与格日图对视一眼。 格日图先道:“土默特是大明人永远的朋友,土默特的公主现是摄政王的王妃,只要公主下令,土默特部落万死不辞。” 第907章 借兵蒙古,护卫商道 格日图说完后,阿穆尔才慢腾腾的接话:“大汗非常愿意再派勇士入明,但归化以东形势不安稳,漠东蒙古有人送来消息,科尔沁部落明年春季很可能要聚集漠东蒙古联军西侵。” 阿穆尔见龙云神色有些不快,补充道:“大汗说,明年察哈尔可在河套驻扎部分兵马相机而动,关内有难则入关驰援,若是漠东蒙古进犯归化,又可调往西线,可谓两者兼顾。” 龙云鼻孔中喷成一股粗重的气息:“你们没有明白我的意图,我请蒙古勇士入关帮忙,不是要在黄河边集合更多的兵马,我要是要让你们兵进陇西。” “陇西?”阿穆尔诧异,那在陕西的西南方向,处于陕西和四川的交接处,清军没有能力控制那么偏僻的地方。 龙云解释道:“今年秋季,我们从陇西来回贩运了不少货物,阿齐格盯上那里后,常常派斥候骑兵骚扰,商路便中断了,摄政王命我必须要保护陇西道路安全,你们知道,只有骑兵才能在那种地方有威慑力,所以我才想到你们。” 阿穆尔和格日图同时低头,两人都在暗自估计要维护陇西商路安全带来的压力有多大。 龙云接着说道:“陇西地广人稀,满清大军无法在那里生存,你们到那里只是对付一些斥候,摄政王答应给出三千柄百锻刀和两万个箭头作为酬劳。” 阿穆尔和格日图几乎同时抬头,他们见识过明军百锻刀的锋利,三千柄百锻刀,在草原可以换取三千匹战马了。 如龙云所说,这是一趟简单实惠而且可以博取一份人情的出兵机会。 格日图率先改口道:“土默特与摄政王是一家人,王爷有难处,土默特不能推辞。” 阿穆尔想的稍多,问道:“陇西离汉中不远,镇西王吴桂麾下关宁骑兵天下闻名,摄政王为何不请关宁骑兵维护商道?” 龙云微微摇头道:“关宁骑兵多重甲,在斥候缠斗、探敌踪迹上,远不如你们蒙古人,摄政王在给我的命令中,也提及过让我找你们协助。” “原来如此!”阿穆尔恍然大悟,然后如大明人一般拱手道:“察哈尔也愿解陇西之困,这也是在维护我们蒙古人自己的商路。” 无论怎么会表达,传入龙云耳中都是一个意思,他立刻做出决定:“既然如此,你们两个部落各派出一千五百骑兵,冰雪解冻后前往陇西,我会派一个参将前去统领,以免蒙古人在汉地惹出事端。” 阿穆尔听出问题,但忍住了没有发难,利用土默特和察哈尔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敌意,龙云将成功拿到三千骑兵的统领权。 在寒冷的冬天开战,对任何一方都是残酷的折磨。 清军厚甲骑兵的优势被齐膝高的厚雪消耗的干干净净,而蒙古人高超的骑术和简陋的铠甲都将变成优势,满人没那么傻。 元宵节过去没多久,天气仍然寒冷,已经到了为春天的战事布局时候了。 道路起起伏伏,李虎紧了紧身上皮袄子,这是他二十天前从延安府领到手的。 龙云从草原的蒙古人手里筹集了两千多件皮毛,无一例外归从南京转战千里的士卒所有。 陕西现在分为四种人,南方过来的明军是第一等,义军是第二等,接受朝廷招募协助守城的青壮是第三等,剩下的老弱妇孺是第四等,为数不多的物资优先供应等级高的人。 在清军那边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阿齐格能从河南和山西得到足够的粮草补给,而龙云必须要搜刮民脂民膏为维系大军生存。 胯下的战马打了个喷嚏,这匹马也是从蒙古人那里弄来的,听说龙云欠了蒙古人许多钱,李虎可管不了那些。 十几年前他就是骑兵,当年从北境南下的将士在军中还有一百多人,混的最差的也是千总,陕西没有草原,养不起太多的兵马。 李虎麾下这三百骑兵在军中的地位非比寻常,要知道,养一匹马的食料可以多养活五六个人了。 分散往各处的斥候正在集中,又到了踏上归途的时候,一个士卒喷着热气来到李虎的马前,禀告道:“大人,都查探过了,这里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牲畜都被征集走了,有人在这里也活不下去。” “放屁!”李虎呵斥道:“没有人怎么会出现炊烟。” 去年,龙云下令迁徙延安府以东所有百姓往西,但当初时间紧急,处置匆忙,未能把所有的百姓都迁走。 清军渡河后,明军常有士卒在清涧、延长一代巡逻,在监视清军行动时候,凡是遇见大明人百姓,一律强行带走。 那士卒是新召入骑兵营的陕西人,嘟嚷道:“这里沟壑林立,有百姓藏在窑洞里哪里能找到,他们不愿意离家就算了,到了庆阳府也未必能活下去。” 李虎阴沉着脸,强忍住挥舞辫子抽打的冲动,因为他知道,被强行迁往庆阳府的百姓确实很惨。 年轻力壮的还好,半数老弱没有熬过这个冬天,陕西从宏治三年就开始闹饥荒死人,二十多年中好像一直如此。 半个时辰后,分散巡逻的士卒各自返回,李虎清点人数完毕,拨马喝道:“走!” 三百骑兵如在沙漠中高丘上缓慢行走的骆驼队伍,踏着厚雪往延安城方向走去,陕西就像永远清理不干净的泥坑,谁伸手进来摸一把,都会沾上满手油污。 明廷统治陕西时,这里有义军,满清占领陕西后,这里还有义军。 现在明军重新收复陕西,这里仍旧有义军,这些从陕西新招收的义军比北上的正兵差远了,不但不能严格执行命令,往往还各有主意。 上个月,龙云在庆阳斩杀了两个妄图率部离开大军的义军头目,才让那些人收敛点。 龙云对不听话的义军心狠手辣,但严禁部下虐待陕西义军,他是陕西人,自己动手尚可被陕西人谅解,要是让军中浙东士卒的骄横之气爆发出来,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第908章 龙云所谋,升任总兵 延安不远,但雪厚难行,路上要在冰天雪地的野外过一夜,次日午后李虎才到延安城外,他看见城东整齐排列了数百座帐篷。 “蒙古人来了吗?”李虎心中微动,去年领皮袄子时,他便听说龙云请蒙古人入关助战。 他这队骑兵可以自由进城,入延安城后,骑兵进入东城兵营,他赶往府衙复命。 府衙门口也站了二十几个蒙古人,正在哇啦哇啦交谈,李虎没有看他们,直接找守卫往里通报。 片刻之后,守卫出来领他入内,走到府衙正堂,龙云正在忙着什么事情,拿着纸件写写画画,他参拜后等了好半天,龙云才反应过来让他平身。 龙云把手头的活放下:“李虎,你回来了,黄河那边有什么变故没?” 李虎回道:“东虏大军看来不准备退回山西了,宜川的物资堆积如山,只怕冰雪一解冻他们就会杀过来。” “嗯!”龙云略一沉吟道:“黄河就要解冻了,看来他们是想储备足够的粮食,去年把他们吓的逃到山西去,今年可是来者不善。” “蒙古人打硬仗是靠不住的!”龙云在李虎面前不说假话:“你看见城外的蒙古人了吗?” 李虎点头道:“看见了!” “那些人马都归你管!”龙云在空中比划三个手指头:“一共三千人,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各一半,你这几天先去跟他们熟悉熟悉,五天后领他们去陇西。” 李虎很郁闷,没想到这个任务还是落到他头上了,他咬咬牙拱手道:“将军,黄河西岸有两万多东虏,延安城又不似西安那么坚固,末将愿留在延安守城。” 龙云军中之人不怕恶战,怕闲置,更何况,李虎一直是龙云的先锋官。 “你以为我让你去陇西是游玩踏春吗?”龙云的声调慢慢提高,初始从嗓子眼深处细弱游丝,到最后已是雷霆之怒,他下达命令,从不许人讨价还价:“陇西的道路通畅与否,直接关系陕西的大局,春荒就要到了,要是再不运些粮食过来,我就要对陕人动刀子了!” 李虎被骂得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喘,这半年,龙云坚守的很苦,也很憋屈。 摄政王要他利用蒙古人,蒙古人哪有自己人可靠,他宁愿相信义军,也不会相信蒙古人。 龙云又道:“只要有钱有粮,我可在陕西征召十万兵马,杨巍上任户部尚书后,也变糊涂了!” 这些话在陕西也只有龙云有资格说,李虎听了,要马上忘记。 李虎不敢再犟,龙云继续传达命令:“你去陇西,连你的三百骑兵加上蒙古人,共计三千三百人。” “如果你只能维护陇西的商路,那军中先锋之职今后你就别想了,你要找准机会,配合吴桂夹击西安以南的阿齐格所部。” “切记,只有南线的压力小了,我才能在西线放手施为。” 李虎大声道:“末将遵命!” 龙云脸色坚毅道:“只要能撑过今年,让我腾出手来,满清只有逃出关外的份。” 新年之后,广西巡抚张钰上任,去年在淮扬战场初露头角的江柔携五百兵马随行,任梧州游击将军,统管梧州和怀集兵马。 张钰向朝廷要了现任广德守备李映同行,经兵部改签为桂林守备。 许义阳向朝廷表功,陈友部将刘豹任柳州守备,至此,朝廷在广西布局完毕。 陈博封怀忠侯,广西总兵,其余有功部下也各有封赏,许义阳也官升一级,正式踏入总兵这道关口。 在封赏广西诸将的同时,朝廷正式昭告天下,改封郑珑为镇海王,世代镇守闽粤两地,并请郑珑举荐广东和福建两地巡抚及各府官员。 有了朝令,郑珑便能如愿以偿掌控闽粤两地,治理地方需要文人乡绅,郑珑从海上获取财富,他利用乡情控制了福建,但在广东一直水土不服。 与此同时,赣州总兵施福率部离开江西,九江总兵朱守壮率部进驻南昌,江西总督万吉开始推行新政。 许义阳在长沙过了非常舒坦的春节,年前,他地位虽低,但长沙大小官员谁看不出来他前程似锦,只怕奉承找不到门路。 元宵节后,朝令一出,许义阳狼狈的逃出快活的日子。 摄政王府与兵部共同行文,命许义阳在湖广募兵,优先引入府兵,凑足一万正兵。 府兵经过一定的训练,本意是正兵的预备,但不是府兵都愿意转为正兵,各总兵有时候也不希望军中都来自府兵。 许义阳军中已有一千多士卒,还要补齐八千多人的空缺,兵部从今年淮扬战场的府兵中抽调了三千人改为正兵,命他在湖广筹足剩下的五千人。 原驻守长沙的总兵张守禄被调至徽州府,长沙只有府兵守备,许义阳先找湖北巡抚张煌,再找长沙守备协商,要从地方抽调府兵。 好在张煌与许义阳是浙东同乡,在长沙、岳州、荆州等地给他挑选了三千府兵,又协助他在湖南苗蛮交界地募集淳朴的土人两千。 兵部效率很快,从湖广和淮扬的各支正兵中抽调的武官纷纷赶赴长沙,在南京码头装满武器盔甲的货船在水师的护送下分拨驶往湖广。 一支有三成老兵作为骨架的兵马,不需要多久,就可以拥有相当可观的战斗力。 许义阳忙碌且兴奋,他是大明最年轻的总兵,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兵,连傻子也能看出来,摄政王郭臻在对他刻意栽培。 湘水之侧,许义阳仰天长啸,慨然发誓:“摄政王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大明从未停止过加强军备,忠贞营中二十五岁以下会骑马的士卒几乎全被抽调走,秦锋和杨震的骑兵初显雏形。 朝廷多次清理各地隐匿占地,以及没收投靠满清乡绅的土地,南京朝廷甚至有能力撑起三十万至四十万正兵。 从南京码头出发的水师战船不仅驶向湖广,更庞大的船队由户部官员押运通往四川,张焕与水师同行,他在春节前返回南京向摄政王郭臻陈述政务,春节后带着四川巡抚的光环返回成都。 第909章 疏通商道,战略包围 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人陪在张焕左右,两人一路相谈甚欢,张焕这个四川巡抚来的太容易,郑珑臣服后,朝廷会在闽粤象征性的委派官吏,身为镇西王的吴桂见此情形,同样也请朝廷委派四川巡抚。 张焕本是朝廷常驻成都的使者,与吴桂相处融洽,郭臻出于笼络吴桂的考虑,把张焕这个使者改为巡抚,当然仍是个无权无兵的巡抚,只是为了蒙骗四川人。 那中年男人挺着圆圆的肚子,眼睛迷成一条缝,脸上从不脱了笑容,一路奉承张涣。 张焕却不敢轻视他,这个人是王殷的亲信,日升昌号有名的掌柜之一王渝,在南京城是有名的财神爷。 此次随张焕入川的伙计比官员多,官员比士卒多,为了不引起吴桂猜忌,郭臻行事十分谨慎。 水师战船在江洲靠岸,吴荣领着一帮士卒在岸边等候,王渝抓紧最后的机会说道:“小人要去成都,户部安排的事情都要倚仗大人了。” 张焕和颜悦色答道:“镇西王看上去严厉,其实为人很和善,你此行是为了陕西,也是解四川之困,他一定会行以方便。” “你我都是为摄政王办事,到了四川不分彼此,只是有句话我必须要先说在前头。” “你如果有什么难处可找我,我再找镇西王,切不可擅自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王渝笑道:“小人明白,我要是没把这件事做好,只怕连南京也回不去了。” 他说的随意,其中蕴含着一股森然之意,张焕在南京逗留了一个月,对新上任的几位朝官稍有了解,这一定是户部尚书杨巍的手段。 客船靠岸,随行的兵丁和伙计先上岸找苦力前来搬运货物,张焕下船时侧首偷看,货船舱中装满了整齐的箱子,封口处粘贴了封条,他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吴荣先迎上来,老远便笑容满面,深深作揖道:“恭喜张大人升任四川巡抚,张大人此番入蜀,是蜀地百姓的福气,也是镇西王之福。” 张焕连忙还礼道:“哪里,都是摄政王信任,镇西王抬爱,在下自知将入川当巡抚后,一直惶恐不安,生怕不能顺应蜀地民心。” 吴荣笑道:“王爷在成都等候,特命我来江洲迎接。” 两人正在寒暄时,与张焕不在一条船的户部郎中李涞也下船凑过来,他还没开口,张焕先回头指着他给吴荣介绍道:“这是户部郎中李涞,此次入川主要是督促往陕西运送补给,这些船里的货物都是要送到陕西的,还请吴将军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行以方便。” 吴荣忙与李涞见礼,只是他对李涞却没有对张焕热情,李涞上前抱拳道:“吴将军!” 吴荣打了个哈哈:“龙将军千里奔袭,功勋盖世,若不是龙将军收复西安,我们也无法收复汉中,此事就交给我吧!” 李涞去年也曾来过四川,但他没有与吴桂的亲信打过交道,三人一路上岸,岸边排列整齐的兵丁随之退走。 王渝没有离开客船,他一直看着伙计们雇来劳力卸下货物,当官与商贾身份差别巨大,他在南京是财神爷,在四川无人问津。 吴荣果然说话算数,半个时辰后,一队两百人的兵丁来到码头,找到王渝前来帮忙。 王渝一直盯着木箱被搬上马车,再跟随马车一路往北行走,货物在成都府入库,商号再找经常往返西部山路的马帮帮忙,把这些东西经过陇西运往陕西。 吴荣全程派人监视,但对王渝等人的行径不管不问,也不好奇这些箱子里放了什么东西,只要朝廷不派兵马入川,吴桂可给朝廷尽行方便。 开春以后,陇西荒凉的土地上经常能见到巡逻的骑兵,冒险通过的马帮在近处才看清楚那些骑兵是蒙古人。 阿齐格麾下有蒙古骑兵,但眼前这些蒙古人是大明的朋友,而且他们有个大明人的领兵官。 商队通畅后,陇西的道路再难走,也阻止不了物资流向陕西,这里不会比走西口的道路更难。 李涞则在成都负责物资调配,那些商队把粮食、火药等物运送到陕西,再从陕西提督龙云那里拿一份盖上印鉴的回函,便可以在他这里领钱,当然也可以回南京领钱。 日升昌号钱庄在成都和江洲都有分号,户部需要银子只需找王渝张口,从江南运送货物前往四川路途遥远,运费甚至能顶上货物的价值。 如粮食、火药等物,户部则直接委托商号在蜀地购买,再找马帮运送。 此次王渝带来的这些木箱子确实让吴桂充满了好奇,他一度想强行拆开一个看看,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箱子很沉,途中经过陇西时,李虎盯着马车车辙在坚硬的土地上留下的痕迹,隐隐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只能是铁器,不是百锻刀,就是铁甲。 木箱被搬到西安城时,箱子口的封条完好无损,字迹清清楚楚,那还是两个月前在南京贴上去的。 龙云命士卒把这些箱子搬运道府衙里面,他脸色阴沉,抽出腰间的短刀击向第一个箱口上的铁锁。 “吧嗒”一声,铁锁断成两半。 龙云伸手掀开箱子盖,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长约三尺的百锻刀,他依次打开第一批运到的箱子,除了百锻刀还有链子甲。 江南三家武器工坊打制兵器的工艺越来越精湛,陕西和四川都打造不出如此精良的武器,但龙云看上去并不兴奋。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麾下有七八万义军,许多人都只有简陋的兵器,更不用说盔甲了。 龙云不甘心地低吼道:“果然是好东西,可为什么要先帮助蒙古人!” 这是摄政王郭臻的命令,江南的物资会源源不断的运入陕西,但头几批武器是运给蒙古人的,因为额哲有确切的消息,漠东蒙古联军已经出发,可能在四五月份到达归化。 隆武六年,大明的南京朝廷迎来前所未有的好局面,解除郑珑的后患后,大明完成了对满清的战略包围。 杜尔滚执掌的满清朝廷,眼下犹如陷入蛛网徒劳挣扎的飞虫,正在做垂死挣扎。 第910章 国力增强,施福施琅 于此同时,朝廷各项制度的细则也在不断完善,如兵部从武器工坊中购置燧发枪、开花弹等火器。 今年年初兵部根据摄政王要求制定的细则,如购置的兵甲和火器出现质量问题,会立刻削减订单,并进行惩戒性罚银。 现在三家武器工坊各拥有工匠超过万人,规模化生产带来成本降低,工匠们多劳多得,手艺娴熟的工匠每年能挣到二三十两银子,在粮价保持平稳的世道下,比种田强上太多。 想起当初为官府强行招为劳役,日子过的十分辛苦,而现在终于有了盼头。 军中常用的百锻刀、盔甲、箭头等物成本都很透明,三家武器工坊为了能从兵部拿到更多的订单,几乎在绞尽脑汁提升武器质量。 听说郑珑在广东也有组建武器工坊,武器已经成为大明仅次于与生丝、棉纺和瓷器的生意。 朝廷上下几乎都知道摄政王郭臻很喜欢各式奇巧淫技,宋应星编写的《天工开物》已经增刊了三次,一问世便被一抢而空。 西番人来到大明后,除了当传教士和海盗,现在又多了许多挣钱的方式。 这两年,浙江往东洋和厦门的海贸飞速发展,江南的造船业也初见雏形,远洋船队不仅要船体坚固,船主往往还会因对抗海盗的需要,在防备火器上提出更为苛刻的要求。 朝廷不插手控制,金钱的力量让手工行业如荒原中疯长的野草,也让沿海的官绅感觉如同坐在待爆发的火山口上。 二月,河边柳发芽,郭毅已去讲武堂报到。 礼部和南京提督府正在全力筹备一个月后将要举行的会试,士子们陆陆续续赶来南京,不仅是来自南京朝廷管理的地方士子,闽粤和四川也有士子到来。 前天,一队四十多人的士卒来到南京城,手持摄政王府的公文住进驿馆。 驿馆中多文官,这些粗鲁的士卒住进去,很是惹人注目,他们说话大声,行事嚣张,偏偏驿馆的监事还给他安置了最好的房间,过往文官们心中愤愤不平,也只能在腹中暗骂几句。 一连三天,有来自福建的士子吐露消息,他们才知道,这些人是镇海王郑珑帐下大将施福的亲兵。 施福去年还在赣州当总兵,镇海王郑珑和朝廷和解后,江西全境归朝廷统管,施福便带本部兵马退回福建去了,没想到一个月后又出现在南京。 在驿馆中闲置了五天,摄政王府的侍卫前来宣令,命施福明天觐见摄政王。 施福个头不高,四十多岁,属短小精悍类型,他身后一直紧跟着一个青年人,身材魁梧,双目有神,一表人才,比他更能引人眼光。 摄政王府侍卫没有多话,传令后随即离去。 施福对身边的年轻人道:“尊侯,明天我觐见摄政王,你可随我同行。” 那少年是他的侄子施琅。 施琅大喜道:“多谢叔父,侄儿一直仰慕摄政王的大名,从浙海北上时,我见双屿岛附近船帆如云,能在短短两年让浙海匹敌闽海,王爷既是当世之英雄,又是治世之能臣。” 施福眉头微皱道:“这等话你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切忌不可外传。” 施琅笑笑,看似毫不在意道:“去年在赣州时,侄儿听说了王爷要起兵清君侧的传闻,很是担心,此次北行到南京,侄儿愈发觉得王爷与朝廷和解乃是上上之选。” 施福轻哼一声,他是郑珑从草莽中一手提拔起来的,唯听郑珑的命令行事。 施福此番来到南京听命,缘由正是朝廷与镇海王郑珑之间的盟约,他部众万人已经沿近海北上,与原留守南京的水师万人在崇明岛汇合。 北伐满清是个苦活,也是个累活,郑氏部将没有人愿意来。 北方气候寒冷,航线又不熟,满清在福建人眼里仍然很可怕。 施福才失去赣州之职,广东和福建的好地方都被人占据了,这趟差事他想逃也逃不了。 不过,年青的施琅没有这种感觉。 次日辰时,两人早早来到摄政王府前,通报后等候了片刻,有侍卫出来引两人入内。 几乎每个人初次走进王府都有相同的感受,摄政王府内外差别太大,外奢内简,令人难以置信。 两人走到一座威武的门楼前,又停下等了片刻,里面传来声音:“宣施福、施琅入内。” 施琅念头转动,他没有机缘拜见皇帝,但这架势与传闻中面圣的仪式已有几分相似。 两人走入大殿,两边站立威武的卫士,施福走到大殿当中,隐隐感觉前面坐了个人,他不敢抬头看,跪拜叩首道:“参见王爷!” 施琅跟在施福身后跪下,他年轻,胆子大,下跪的同时抬头往前瞄看。 正前方的虎皮大椅上坐了一个中年人,脸色和善,隐有笑意,不像他来前想象的那么威严。 只听郭臻开口道:“施福,你率水师北上参与北伐,事关重大,要事事精细,回去后,你先探明从崇明岛到山东乃至京城的航线。” “遵命!”施福额头贴着地面。 郭臻又道:“你们既来摄政王府听令,本王已命兵部给你这支水师编入正兵序列,你可上报名册,兵部会提供号服粮饷。” 施福略一犹豫,答道:“遵命!” 南京朝廷正兵待遇丰厚,军饷超过郑氏所给,他觉得此举有些不妥,但又不敢拒绝。 “本王计划八月远征北京城,你们回去后要抓紧行事,我听说浙东双屿岛去年已有商船到朝鲜贩运货物,你可找海运司刘恒询问具体信息。” “遵命!” 施福初到江南,对北海航线一窍不通,只能事事先答应下来。 两人觐见摄政王的过程其实就是郭臻下达命令,施琅没有说话的机会,他比他的叔父强,至少看清楚了摄政王郭臻的模样。 约莫一刻钟左右,两人领命离开王府。 郭臻也离开大殿返回书房,在路上行走时,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年轻人大胆抬头看他的眼睛,那个年轻人比他叔父有胆子。 第911章 广西喜讯,满清伐蒙 郭臻喜欢年轻人,年轻人有欲望,有欲望才能有开拓之心,他听说郑森回到福建后,没能进入郑珑掌权的核心圈,这说明郑森还没有解决与他父亲之间的分歧,这对朝廷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父子之间在发展策略上的重大分歧,迟早会让郑氏分裂,郑森只是没长牙齿的老虎,现在有一头虎王束缚住了他。 郭臻自己想了一会,摇头轻笑,自言自语道:“也许那个年轻人能为我所用!” 走近书房门口,一个侍从候在那里,行礼道:“参见王爷!” 他手里拿着一叠文书,那些都是来自各地军情,郭臻回道:“把来自贵州和陕西的公文挑出来。” 侍从恭敬回道:“遵命!” 这侍从他叫徐炳,有举人功名,是方智桐城的老乡,得方智举荐,来郭臻身边当了侍从。 郭臻登上摄政王之位后,士林对他的看法分裂成两派,一派把他当做篡位奸雄,不敢起兵勤王,但也至少不与朝廷合作,更多的人已把他看做皇帝般的人物,能在摄政王身边理事,是莫大的机会和荣耀。 贵州和陕西的局势都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今天恰巧都有急报送来,徐炳挑出两封奏折随郭臻走入书房,恭敬放在桌上,再倒退出门。 郭臻没有急于拆信,他先用一个很舒坦的姿势靠在椅子上,视线往正前方看。 书房椅子的正对面张贴了一张记忆中的世界地图,这个时代,欧洲人已经完成了环球航行,甚至发现美洲大陆。 想得再多,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郭臻拿起徐炳刚才挑出来的两封奏折,看了看封面,把来自陕西的奏折先放下,小心撕开王逝从贵州送来的密报。 王逝的字很漂亮,带有一股飘逸气息,在他见过的书信和奏折中,只凭字就能给他留下好印象的人不多。 郭臻一字一字往下看,神情专注,看完以后忍不住兴奋地轻轻拍了下桌子,他该要好好琢磨,等大西军事了后,他该给王逝什么官职? 书信中,王逝写道:“……刘文请入贵州,愿听朝廷调遣北伐陕西,李定亦有此心……” 郭臻不知道王逝是怎么做到的,这真是今年朝廷的第一大喜讯,纵然他对此早有预感,真得到确切的消息,他还是按捺不住兴奋之情。 大明后路无忧,满清三面环敌,胜局已定矣。 另一封信,郭臻在手中拿了许久才拆开,如果四川是归南京朝廷所有,龙云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 郭臻选择龙云挺进陕西,一者,龙云是陕西人;再者,龙云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锐气。 正因为如此,龙云从不是一个懂得妥协的人,就像他训练的士卒,只有服从,没有意志。 龙云的字很生硬,也没有所谓的风韵。 郭臻看完之后,神色凝重,他立刻拿起手边的毛笔,蘸了一些笔墨,然后毛笔一直没有离开砚台。 沉思片刻,郭臻放下毛笔,对门外招呼道:“来人!” 徐炳推门进来,躬身行礼。 “拟一道圣旨往陕西!”郭臻眉头已然紧皱,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圣旨从南京送往陕西需要二十天,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春天,万物开始复苏,漠东蒙古三万骑兵在朵颜草原集结,这里也有满人和大明人。 满清入关时带走了蒙八旗所有的骑兵,关内战事长期胶着,满清只留下少量兵马留守盛京。 北京城离盛京很近,满清大军集结在北京城,已足矣震摄关外。 蒙古骑兵的营帐一眼看不见边际,拖运粮草马车的车辙在草原初长的嫩草上压出一条明显的道路。 沽源城是大军出发的起点,此刻,城头站立了两个人,一个中年满清将军与一个年长的蒙古人。 中年满清将军是镶黄旗的一等侍卫遏必隆,奉太后之命出塞督战,那个年长的蒙古人正是满清太后大玉儿的父亲,科尔沁蒙古的头领赛桑。 城下骑兵川流不息,旗帜飘扬,城头的气氛倒显得有些压抑,就像这阴沉的天气。 遏必隆道:“赛桑贝勒,你我都是自家人,有些事我也就不隐瞒了,现在关内的形势真是很不好,不尽快解决额哲,太后甚至担心大清无法在关内立足。” 他是忠实的帝党,若不是杜尔滚与大玉儿妥协,他绝不会得到来塞外领兵的机会。 赛桑花白的胡须颤动道:“太后给我的家书已经提及过,否则,我也不会主动出兵攻打察哈尔。” 漠东蒙古早就不听蒙古大汗的号令了,但漠东蒙古从未在战场与蒙古大汗正面对抗。 遏必隆明白赛桑所指:“额哲降而复叛,残害大清公主,死不足惜,早已不配当蒙古大汗,额哲不死,草原不宁。” 他言辞激动,每次想到公主死在额哲刀下,他都会怒不可遏,这是对满清颜面无情的践踏,额哲在用这种方式表示决裂。 赛桑点头,他这么一把年纪还领兵出征,也是被逼无奈,科尔沁与爱新觉罗家族早已绑在一起,他在漠东草原德高望重,他如果不出面,聚不起这三万大军。 额哲在草原就像一块磁力球吸引着有野心的蒙古人。 赛桑忧心忡忡道:“去年冬天,额哲已经派人联络漠北三部,除了阿鲁喀尔喀因为前车臣汗的死因不明,拒绝与察哈尔交好外,另外两部都在准备南迁。” 赛桑年纪已老,未出战先胆怯,遏必隆连忙宽慰道:“贝勒休要担心,那些人不过是垂涎归化城的财富,现在草原还有谁把额哲当回事,察哈尔穷困,士卒兵甲不齐,绝不是我大军的对手。” 在额哲联络蒙古旧部的同时,满清顺治皇帝也向草原各部传书,召草原各部围攻察哈尔,取额哲首级者,封王,赏银万两。 漠北蒙古两部南下意图难测,只怕前期还是观望的可能性更大。 三月初,三万满蒙骑兵浩浩荡荡穿过漠南草原向归化城进发。 为一举击败察哈尔人,漠东蒙古把老底子全都露出来了,为了请各部落出兵,满清也是下了血本,战果未出,已经赏赐了金银财宝无数。 第912章 蒙军欲撤,郭臻旨意 满蒙大军先锋经过小规模战斗到达归化,这时候,归化城早已人去城空,额哲率部渡过黄河,藏身河套。 土默特部落一个冬天都在河套草原游牧,紧靠黄河的几片绿洲都被牛马啃食的只剩下草皮,他不得不命察哈尔部众到河套西面游牧。 漠东蒙古大军如泰山压顶西征的同时,驻守在黄河西岸的两万满人也对延安府发起了猛攻。 额哲下令召阿穆尔返回草原,并请格日图和托克博以蒙古利益为重,先会师击退蒙古联军。 信件送到关内,怀远卫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格日图、阿穆尔和托克博坐在一张桌子上。 蒙古联军至今没有在陕西与满清正面对抗过,他们只要还留在怀远卫,满人就不得不分兵留意他们。 陕西提督龙云对派蒙古人上战场十分谨慎,他担心蒙古人的溃败会让满人失去牵制。 三人都看过额哲的书信了,察哈尔和土默特达成共识,绝不会再逃亡漠西了,眼下三人面临抉择,先关内还是先塞外。 阿穆尔是察哈尔部落的人,在格日图和托克博看来,立场无需多说。 托克博先说道:“我们帮大明人是为了对抗欺辱蒙古人的满清,但我们终究是蒙古人,关内战败了,大明的摄政王还有机会再攻回来,我们要是在草原被漠东蒙古击败了,那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格日图欲言又止,他潜意识里认为陕西的战局更重要,但他找不到足够的理由来说服眼前这两个人。 托克博见两人都没有表达异议,又说道:“派往陇西的那三千骑兵可以留给大明人,也算是有个交代,我们回到草原只要守住黄河,漠东大军也拿我们没办法。” 阿穆尔斟酌许久才开口道:“此事不能只由我们三个人做决定!” 他伸出手指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我们要是放弃了怀远卫,就再也回不来了,大明守住延安已经很困难,哪里还有兵力派来怀远卫。” 格日图随即附和道:“对,决不能放弃怀远卫,否则,明军与我们便被彻底割裂开了。” 阿穆尔站起身来,看向怀远卫黄褐色的城墙:“我要去拜见龙将军,即使我们必须返回草原,也要把怀远卫交给明军。” 格日图和托克博也随他站起来,阿穆尔问道:“你们两个谁代表土默特随我一同前往?” 两人对视了一眼,格日图道:“还是我去吧。” 圣旨这种东西,在郭臻登上摄政王位前,在龙云眼里一文不值。 但现在不一样了,郭臻没用摄政王府的命令,而是选择传达圣旨到西安,其用意不言而喻。 前来传旨的人是郭臻身边的亲兵李扬,龙云不记得他的名字,看上去有些面熟。 圣旨中说道:“陕西一切战事当以助蒙古击溃漠东蒙古联军为重。” 郭臻的口气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说道:“西安可丢,蒙古不可败。” 龙云无法理解,许多年来,他对蒙古人没什么好感,当初进入草原也是秦锋和孟骏的主意。 他当着使者的面用低沉的声音咆哮道:“蒙古人从来不是大明的朋友,从来就不是!” 他年青时在怀远卫常常与河套蒙古人作战,那个时候,土默特还很强大。 李扬的脸色很不好看,但面对龙云,他不敢出言不逊,这是大明最有威严的将军,他的赫赫战绩让摄政王郭臻也尊重有加。 咆哮过后,龙云恢复平静,他发泄了心中的不满,还不敢对郭臻的命令阴奉阳违,如果他把一切都憋在心里,那才是真正的危机。 在使者目瞪口呆中,龙云继续模仿蒙古人的口气嘲讽:“感谢长生天,土默特人有个好公主!” 这句话不是臣子能说的。 龙云追随郭臻多年,还没体会到郭臻登上摄政王后身份的变化,武将的政治敏感往往比较愚钝,所以经常在朝堂之争中败给文臣,甚至糊里糊涂成为文官的垫脚石。 或许,只有李成梁那样有莲花般灵巧心窍的人才能富贵终身,且荫泽下辈,以戚光和余猷之勇,尚难逃晚年凄凉。 但戚俞二人荡平海寇,留名千古,李成梁留下了一个日益强大的满清,最后给大明掘了坟墓。 郭臻在李扬心中至高无上,他强忍住怒气不发作,只想着回到南京如实上报摄政王。 使者一路风尘仆仆,龙云释放完情绪后命亲兵送他去歇息,自己独处重新评估军情。 龙云本已经拟定作战计划,先在延安府利用这里荒凉的地形消耗清军的锐气,然后用蒙古联军骚扰满人的运粮线路,待东路清军疲倦后,再从西安抽调精锐兵马一举击溃东路清军。 现在,一切都要变了。 按照郭臻的说法,河套之战优于陕西之战。 从午后孤坐到夜晚,龙云决定明天召见蒙古两部统领。 夜晚,延安城东的土龙沟炮声如雷,清军离延安城越来越近。 按照目前的攻势,三五天后,清军就该杀到延安城下了,城外的老弱妇孺已经迁往庆阳府,他必须要早作决断把战场放在哪里。 次日朝阳初起时,橙色的阳光与城外的黄土地交相辉映,煞是好看,只有西北才有这样的风光。 不过,这里景色虽美,但这片土地上孕育的人十几年来却很悲惨。 一队骑兵出现在城外的高坡上,身影在朝阳中拉的很长,城头了望兵观察了好一会,才确定来得的是蒙古人,不是清军骑兵。 阿穆尔和格日图率五百骑兵从怀远卫一天一夜驰骋到延安城,不仅如此,按照三部头领商量做出的决定,今天托克博将率五千骑兵出怀远卫,进入清涧县,威胁清军侧翼。 蒙古人纵骑到城下通报,龙云接到消息后下令敞开城门,放蒙古人入城。 一个明军千总守在门口,领随行的五百蒙古骑兵到城东兵营驻扎,只让阿穆尔和格日图往府衙议事。 蒙古骑兵进入延安城必须要被看管起来,阿穆尔和格日图早已习惯,通过这个习惯,阿穆尔隐隐看出龙云对蒙古人的防备之心。 第913章 先助蒙古,阿穆尔担忧 阿穆尔见城内街道空空荡荡,猜测龙云没有死守延安城的打算,两人随迎客的千总进入府衙,龙云身穿鲜丽的盔甲,如升帐点兵般端坐在高堂上,他身前左右两侧各放置了一张木凳。 两人分别上前见礼,用的是蒙古礼节:“见过龙将军!” “两位请就坐。”龙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你们来的正好,我正要见你们!” 他想了一夜,没想出如何向蒙古人开口,自家的事情没解决,居然要去协助蒙古作战。 “龙将军!”阿穆尔先开口:“草原局势有些变故,漠东蒙古联军已经进驻归化,正在不分昼夜打造渡河的筏子,河套形势危急,大汗召我等回河套应对漠东蒙古人,陕西和河套分为两地,但实属一体,我与格日图特来与龙将军商议军情。” 如果蒙古人放弃怀远卫,陕西明军将会承担双倍于现在的压力,没有蒙古骑兵协助,等于断了龙云一臂。 “原来如此!”龙云冷冷问道:“你们是想回河套了吗?” 阿穆尔躬身道:“我二人来此正是要与龙将军商议。” 龙云伸出右手,攥成一个拳头:“现在有河套和关内两个战场,敌强我弱,蒙古和大明只能在一处集中力量,否则此结难解。” 这句话说的没错,阿穆尔心中很认同,但阿穆尔和格日图都认为,龙云说的战场指的是关内。 明军怎么可能到草原作战?明军连骑兵也没有,怎么可能到草原作战? 龙云看两人脸色,对二人的心思了如指掌:“我愿意出兵河套,先帮额哲大汗击败漠东蒙古人,希望大汗到时候莫要忘了我大明将士的辛苦!” 阿穆尔和格日图都吃了一惊。 龙云不待二人反应,接着道:“漠东蒙古联军才到归化,这几天东虏攻势立刻变得猛烈,不管他们是想逼迫你们退出塞外,还是想把你们牵制在关内。怀远卫的一万蒙古骑兵是整个战场的胜负手。” 阿穆尔赞道:“龙将军看的透彻!” 龙云又道:“你们即使退回河套,与漠东蒙古联军实力不过旗鼓相当,要是我再能抽调万人入河套,局势就大不一样了。” 阿穆尔和格日图对视一眼,均不敢相信,他们不知道,这是郭臻的命令。 “我部下都是步卒,在草原唯有以奇致胜,近日我可抽调步卒前去守御怀远卫,你们则率军插入延安府后路,做出在东路决战的态势,东路战事一紧张,归化的漠东蒙古人以为河套空虚,必然会急于过河,请额哲大汗放漠东人过河,然后我再调集大军入河套,聚击漠东蒙古。” 龙云描述的计划,让阿穆尔和格日图听的心惊胆颤。 好毒辣的计策! 但如此繁杂的步卒调动,岂能瞒过满人的耳目,明军在陕西的精锐兵马不到两万人,那些义军打顺风战尚可,一旦出现颓势,即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龙云果然又道:“眼下最难之处是如何能瞒过满人把我麾下步卒悄然送到怀远卫!” 阿穆尔想了想说道:“龙将军此计甚好,但只怕龙将军调兵入河套,西安有失。” 龙云哈哈一笑道:“存地舍人,人地两失,舍地存人,人地两得。” 一个人的立场不会无缘无故发生变化,格日图被龙云说的心神激荡,阿穆尔却保持了冷静。 龙云从暗中防备蒙古人,到现在突然转变为宁愿舍弃陕西的一切也要助察哈尔蒙古,其中必有原因。 但无论如何,明军愿入草原作战,对蒙古没有坏处,察哈尔要是能在河套一举击败漠东联军,统一草原大业可成,至于明廷会不会丢掉陕西,那就不是他该担心的事情了。 阿穆尔对格日图施了个眼色,两人同时起身,阿穆尔开口道:“龙将军,我二人赞同此策,我要马上回草原禀告大汗。” “好!”龙云点头:“从今天起,怀远卫的蒙古人接受我的调遣。” “这个……” 阿穆尔尚在犹豫间,格日图已经替他做了决定:“龙将军只管吩咐,蒙古人入塞尚未战一场,莫要让东虏小瞧了我们!” 土默特人与察哈尔人的想法不一样,土默特人没有蒙古宗主国的荣耀,他们只想抱住大明这条粗大腿,毕竟,大明的摄政王曾经当过土默特的千户。 龙云一扫入门时冷漠的姿态,拍案叫好,吩咐道:“你们今天就回去,阿穆尔速速回河套请示额哲大汗,请怀远卫的蒙古骑兵南下,前来延安府候命,我这里为你们准备好东西。” 阿穆尔和格日图同时抬头,龙云伸出三根手指:“我这里有三千副盔甲,七千柄百锻刀,箭头无数,都是摄政王为蒙古人准备的。” 这个诱饵让阿穆尔彻底说不出反对的话来,要是这些东西全归了土默特,他回去一定会被额哲骂死。 龙云得到了自己最需要的指挥权,一个战场只能有一个统帅。 一刻钟之后,两人各怀心思离开延安城踏上归途,格日图的兴致明显要高于阿穆尔。 七千柄百锻刀啊! 阿穆尔心头暗自叹息,大明人是如此强大。 大明人的百锻刀用精钢打制,锋利无比,这些兵器放在草原甚至可以决定一个部落的兴衰,可是那位摄政王居然随手便赠送给草原。 击败满清之后,蒙古与大明将要如何相处?土默特和察哈尔还能如此亲密无间吗?他已经看见了满清的末路,但没看见蒙古的未来。 圣旨送往陕西,郭臻在南京放松中带有一点焦虑,军中事无巨细都需他做出决定,政务上的事情他只是拿个方向,所以不是十分繁忙。 近日刘文已经率部从云南进入贵州,李定和孙望争论不休,孙望认为刘文此举是背叛大西军,主张立刻出兵讨伐,李定坚决反对。 现在看来,云南不会发生战事,郭臻认为孙望也只是在那里做做姿态,郑珑臣服后,孙望虽然狂妄,但不是毫无头脑的人。 郭臻保持耐心,等候李定看清形势,或者等候王逝再施妙手,大西军愿意这样僵持下去,也没有关系,等朝廷击败了满清,这些人连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了。 第914章 对话云雪,存在分歧 盛春时节,摄政王府的几个院子里花红柳绿,芬芳扑鼻。 郭毅去了讲武堂,郭恒去了苏州书院,家中少了两个小子,冷清了许多。 今天无事,郭臻在院中闲走,无意识地走进西院。 西院是云雪公主的住处,家中一妻两妾,他心中虽然有偏爱,其实还是在徐雅薇房中待的时间最多。 丫鬟正坐在门口的桂花树底下做女红,见到郭臻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那丫鬟约莫四十多岁,是云雪公主离开草原时留在身边的亲兵,在大明生长了二十多年,终于入乡随俗,放下了弓箭,拿起了针线。 听见耳边传来的声音,郭臻方才猛然惊醒,才发现他懵懵懂懂中走进云雪公主的院子。 云雪公主听见声音,从屋中走出来,依照大明人的礼节福了一福:“王爷!” 她脸上没有惊喜,这是她才学会的礼节,有人告诉她,必须学会这些,因为王府有王府的礼仪。 在大明人的世界中过了二十年,云雪公主曾经向往的汉地不过如此,她拥有了在草原无法想象的财富,但失去的也不少。 “云雪!”郭臻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 郭臻与她一起过了二十年,不知从何时起,丢失了当初在草原时的那般亲密。 “王爷!”云雪公主也笑了,脸上已有皱纹。 “春景甚好,你若有心,可去郊外走走,广德府那边新开辟了猎场,可以骑马。” 云雪公主笑容不减,只是有些落寞:“在士卒护卫下郊游有什么意思,江南到处是膏腴之地,在这里打猎会招人骂的。” 郭臻心中有些不乐,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心硬如铁,连徐弘基送他的战刀也不再戴在身边。 郭臻敬仰徐弘基,但不想被那柄战刀限制住思想,唯有在云雪公主面前,他还愿意回忆起当初那个在草原面面对命运的压力,惶惶然不可终日的少年时光。 侍女搬了椅子过来,院子里阳光灿烂。 云雪公主扶着郭臻坐下:“我汗兄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我的号令土默特还有人听吗?” 一个月前,郭臻向她要了一道号令土默特的命令,从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睡过安稳觉。 郭臻想了一想,突然间决定如实相告:“俄木布汗被扣押在盛京,土默特部落分为托克博和格日图两部,你的命令可被看做大汗之令。” 瞬间,云雪公主换了好几个表情,喜悲转换,她本以为俄木布汗已死,现在突然知道他还活着,但是却身陷盛京。 郭臻见她模样,心中一软道:“过几年,我会送你回土默特看看!” 云雪公主低下头问道:“王爷日后会怎么对待土默特?” 这是个犀利的问题,也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她回不回土默特其实没这个问题的答案重要。 郭臻伸手抚摸她的头发:“你是土默特的公主啊!” “王爷要土默特,对不对?”云雪公主享受郭臻掌下的温柔,她猜到郭臻的心思,脸色有些发白。 “我曾经也是土默特的千户!”郭臻平躺在椅子上,任由阳光刺在自己的脸上。 “这几年,王爷一直看重大明人之名,剃发令后,大明人更是把王爷看做圣人一般,王爷再回到北境,还能对土默特如从前吗?” 郭臻合上眼皮,挡住刺眼的阳光,笑道:“当然,不然还能怎样?” 云雪公主终于问到最关键的问题:“王爷准备让恒儿继任土默特汗位吗?” 郭臻猛然坐起来,盯着云雪公主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云雪公主似乎被惊吓到了,站直身躯,天下的母亲都有一样的心,她以前没有想法,但随着儿子逐渐长大,她的念头渐多。 郭毅世子之位稳固,她在大明没有根基,听说了那些皇子争位的残酷后,如果能让郭恒继承草原土默特汗位,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俄木布汗即使能从盛京逃出来,也基本上丧失了继续登上汗位的资格。 才消失的不舒服重新回到心头,郭臻说道:“我的儿子,我会有安排!”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想得太多了,我怎么会亏待我们的儿子!” 云雪公主感觉到他的不悦,不再多言,两人就这样一直保持沉默,享受着春日的阳光,郭臻的心境重新平静下来。 晒了半个时辰的太阳,郭臻走出西院,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孤独。 云雪公主的问题正是他近日一直在考虑的事情,蒙古人现在很虚弱,但河套之战后,蒙古将决出一个王者,要么是额哲重新踏上王霸之路,要么是漠东蒙古彻底消灭蒙古的大汗。 郭臻看好额哲,额哲是有本事的蒙古大汗,只是比不上黄台基和杜尔滚这样的人杰,更何况,这次还有龙云相助。 蒙古要是失去控制,满清不是断去一臂,而是掉了一条大腿。 漠东蒙古战败,满清朝廷一定会生出是否要放弃关内的争吵,而且必须要抽调八旗人马回辽东。 额哲会为杜尔滚再开辟一个战场,所以,即使因此丢掉才收复的陕西也是值得的,因为,失去的土地,还能夺回来。 独自行走了许久之后,郭臻向自己强调道:“土默特蒙古已经亡了!” 从黄台基囚禁俄木布汗时起,土默特就不存在了,土默特是他分裂乃至控制蒙古的关键,分封是最愚蠢的方式。 满清为了控制土默特,囚禁了土默特汗王,分裂土默特部落,蒙古部落分裂的越散,对满清或者大明越有利。 春雨连绵,南京城的青石街道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凹坑处有些积水,甚至能倒映个人影出来。 会试刚刚结束,朱之瑜乃是当朝大儒,由他当做主考官,天下没有异议。 只是听说隆武皇帝身体一直不好,摄政王又不愿主持殿试,这可能是士子们心中为数不多的小遗憾。 秦淮河被荒废了还有玄武坊,繁华的六朝古都总少不了玩乐的地方,士子们有的兴高采烈,有的愁眉苦脸,都在等候恢复科考后第一任状元出炉。 只有那些偶尔出现在南京街头风尘仆仆的信使,昭示着各地的烽火其实还没熄灭。 第915章 盐政改制,意见不一 春耕刚过,户部尚书杨巍主持在两浙盐场变“煮盐法”为“晒盐法”,户部第一刀砍向了大明油水最足的盐政。 从户部传出消息后,南京城内无数人被盐政改制弄得睡不着觉。 某天晚上,一辆被门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潮湿的街道上穿过,拉车的马匹甚是神骏。 江南缺马,几乎所有的战马都用在军中,南京城的官员喜欢坐轿,很少乘马车,马车出现在南京街头,盐商们立刻知道这是去浙江盐场考察的杨巍回来了。 晒盐法利用海风和日照蒸发水分,煮盐法用铁团木柴煮海水得盐,两者之间的优劣显而易见。 如今南京朝廷尚未控制大明全境,各地私盐泛滥,盐商拿盐引从两淮盐场领取的“煮盐法”所得的食盐,成本奇高,无法与私盐竞争,杨巍此举策一出,立刻得到盐商们一致拥护。 杨巍在两浙盐场盘桓十几天,回到南京城次日,便前往摄政王府觐见郭臻。 辰时,那辆标志性的马车行走到摄政王府门前。 当侍从把杨巍引入郭臻的书房时,那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正是吏部尚书马英。 两人打了个照面,杨巍猜到马英也是为盐政改制而来,他跪拜行礼,不管侍立一旁的马英道:“王爷,微臣此行两浙盐场,发现要使盐政顺利推行,需要撤换两淮盐运使。” 马英撇撇嘴,忍住辩驳的想法,这位户部尚书也太霸道了,两淮盐运使并无过错,岂能由你一言而换。 郭臻侧首问道:“马首辅怎么看?” 马英笑笑道:“内阁已研究过杨尚书的盐政法,“晒盐法”早就有了,但一直没有在两浙和两淮盐场推广开。” “这其中的原因有不少,‘煮盐法’需灶丁,需薪丁,如改为‘晒盐法’,大批依山灶户将无力交盐。” “而且,使用‘晒盐法’时,盐量大增,灶丁手有余盐,私盐会更加泛滥。” 马英说的全是“晒盐法”的劣势,简而言之,晒盐后原本提供木柴的依山灶丁失去作用,也就没办法交税,而且会让食盐产量增加太多,私盐更不可控。 郭臻转头看向杨巍。 杨巍答道:“盐税为户部第一收入,臣改盐法,可增加盐税,可降盐价,实在找不到退缩的理由。” 马英又道:“敢问杨尚书,刚才我说的那两条如何处置?” 杨巍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臣主张废除“纲法”,朝廷已经废除匠籍,工匠能者可自行谋生,无能者自甘穷困。” “眼下私盐泛滥,各地专盐贵且缺,盐商也难逃其咎。” “户部将设盐课司统管各地盐场,无论何人都可从户部购买盐票到任意盐场领盐,各地盐场将设盐课司,盐丁编订入册,稽查私盐,父子相袭,户部将根据各盐场盐票存根对盐课司进行考核。” 马英倒吸一口冷气问道:“杨尚书这是要针对盐商吗?” 他万万没想到,杨巍真正的意图在于打击徽商为主的盐商。 户部怎么考核各地盐场不说,此举相当于恢复明初的“开中制”,只不过当初是商人运粮到九边领取盐引,现在是商人直接购买盐票领盐。 而且,盐票不分盐场,那么各盐场之间也会有竞争。 马英朝郭臻拱手道:“王爷,此言不妥,若真是如此,盐市必将大乱!” 杨巍见郭臻没有出声,也紧跟着说道:“王爷,臣只知道户部这么做,盐税会增加而盐价会大幅下跌,徽州盐商得钱太易,家中蓄奴无数,荒淫无度,以养瘦马为乐,甚至无视朝廷法度,不可纵容。” 杨巍确实是要打击徽州的盐商! 郭臻闻言陷入沉思,徽州商人众多,但盐商最为强大,徽州盐商多居江南,与复兴社相互依存,食盐专卖造就了一大批富可敌国的盐商,当年也就是这些盐商造就了繁荣的扬州城:“你回去拟个章程给本王!” 杨巍大喜道:“遵命!” 马英则是面如土灰,盐价居高不下,利润虽然流入盐商的手中,但那些人每年给朝廷上下打点无数。 盐商与复兴社亲近,但他马英每年从盐商接到手的银子也有三四万两,此策一出,不知有多少豪富之家要陷入困境。 郭臻又道:“此策尚无定论,你二人不可妄言,以免惹得满城风雨。” 马英与郭臻同时答道:“遵命!” 马英刚要告退,杨巍又道:“近日江北逃入江南的流民渐多,臣想以户部主导,引富商在湖广、浙江等地增设矿场,变流民为矿工,以增矿税。” 马英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提醒道:“矿场多处深山中,流民聚集,极易出乱。” 他看杨巍真是陷入癫狂状态了,为了增加户部收入,不择手段,毕竟,朝廷先前就因增收矿税导致矿民聚乱,如果因此闹成民变,杨巍这个户部尚书不知还能不能坐稳。 没想到郭臻对此反应极为迅速:“马首辅过虑了,此法甚好!” 北民在满人的庄园中连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逃到江南后又不可能得到土地,只靠朝廷赈济不是长远之计,如今武器工坊、船厂乃至棉纺厂都开始雇佣北民,当然,给的报酬非常低。 马英忧心忡忡离开摄政王府,在他看来,摄政王郭臻的治国之术比不上他在战场上表现得那样目光长远。 朝政当以稳定为第一要务,杨巍主导户部,所行都是目光短浅之术,只为眼前利益,却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杨巍当上户部尚书后,行事果然不像堵锡那样保守,王殷不用再为户部无法偿还“日升昌号”的欠款担忧。 春日江南,各地再征召府兵。 以去年才收复的扬州府最多,共有两万人,十中有九是逃至江南的北人,日渐好转的财政是摄政王府决定扩军的重要原因。 半个月后,摄政王郭臻准许户部所呈的盐政改制之策。 户部当真雷厉风行,两淮盐政司上下稍有推诿,立刻被罢职或者是调任他地,也许,只有杨巍才有这等本事吧。 第916章 刘文来访,王逝施计 朝廷的争斗开始,江南士人的势力一定会有所削弱,户部盐政改制的消息很快传到贵州。 王逝远在西南,但一刻也不放松对朝廷邸报的关注,他在贵州过了一个寂寞的冬天,在南京时,他从不去玄武坊找歌妓,也不住宽逛的房子,所以待在偏僻的贵州府也没什么不适应。 看完手中的新抄的邸报,王逝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还是留在贵州比较好!” 这份邸报是王殷专门派人给他送过来的,王家有钱,养得起这样的信使。 南京的争斗才刚刚开始,这是另一种战争,凶险毫不下于应对满清的战场,肯定会有人因此掉脑袋,只有杨巍才会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不屑一顾吧。 现在,王逝还摸不透摄政王郭臻是在利用杨巍,还是彻底站在杨巍那一边,而这,无疑将决定他的立场。 自古推行改革者都没有好下场,远如商鞅,近如张居正。 就在王逝沉思间,一个年轻的仆从走到门口,禀告道:“大人,刘总兵来访!” “快快有请!”王逝把书信收入衣袖中。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刘文沉重的脚步声,他早不是在云南那般布衣毡帽打扮,从一品的总兵服让他看上去很有气势。 刘文见到王逝,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参见王侍郎!” 王逝露出不满的神色:“哎呀,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不是巡抚,也不是总督,你不用对我下跪,如果传到摄政王耳朵里,你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吗!” 刘文讪笑着站起来,他是义军,但还知道礼部侍郎比巡抚的品级高。 王逝笑问道:“近日还有什么难处吗?” 刘文连忙摆手表态:“没有,朝廷的粮饷都到了,军中士卒振奋,都想着早日上阵杀敌,报效摄政王。” 他是个聪明人,不提隆武皇帝,只说摄政王。 王逝点点头,又问道:“云南那边消停了吗?” 刘文正是为此事而来:“我才得到消息,孙贼不断招兵买马,云南粮饷有限,李将军受尽排挤,已有归明之心。” 王逝露出不满之色:“他有此心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一直这般犹豫下去还要等到何时?去年朝廷平定广西之乱,本有继续派兵讨伐云南之意,最终被我力阻才罢休。” 刘文投靠明廷后,王逝对大西军内部变动更是了如指掌,刘文与李定是好友,两人现在仍然各处一边,但暗中一直保持联系,正因为如此,孙望对李定的猜忌越来越深。 刘文透露道:“孙贼虽然未断李将军粮饷,但军械等物是一点也没有了,李将军对孙贼已经心灰意冷了!” 说到这里,刘文略一停顿,然后补充道:“李将军想见大人。” 王逝心中大骂:“说话不说重点,前奏如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后面原来藏着如此重要的消息。” 他想了想云贵明军与大西军对峙的形势,说道:“你转告李将军,让他来安南卫见我。” 刘文想了想,提议道:“大人,安南卫有孙贼兵马据守,并不安全,按照李将军的意思,罗雄州与贵州府之间有一个好去处叫店桥镇,李将军请大人到那里与他相会。” 王逝略一沉吟道:“好!” 他没有家眷,独自一人留在贵州府了无牵挂,最担心的就是摄政王郭臻把他给忘了,所以每隔半个月必上奏折,禀告西南局势,没有事也要强行找出点事情出来。 在王逝看来,大西军之事已经拖得够久了。 刘文告辞离去,立刻联络李定,他的兵马就驻扎贵州府通往罗雄州的道路上,与店桥镇相距不远。 朝廷威严渐重,尤其是去年许义阳平定广西之乱,郑珑再闽粤臣服,贵州巡抚和总兵简直把王逝当做爷爷一般供着。 听说王逝要去面见李定,贵州巡抚前来劝阻。 去年王逝以朝使的身份独闯云南府,即使出了事也不关他的事,但王逝久住贵州府,这次要是出了事,难保朝廷不会怪罪下来。 好说歹说,贵州总兵皮熊坚持派出五百兵丁护送,他们对刘文这样的义军降将本能的不信任。 三天后,刘文入贵州府禀告,与李定约定五天后在店桥镇会晤。 王逝突然问道:“你还有亲信留在昆明城中吗?” 刘文犹豫道:“有是有,但自我离开云南后,再没有联络过。” 王逝凝了凝神,吩咐道:“你把我此次会晤李定的消息转告孙望。” 刘文呆住了,他也是义军中有心计的人,现在才知道与大明的文臣比起来,他只配给人家提鞋的份。 王逝做出悲天悯人的神色:“李将军已经犹豫许久了,你我必须合力推他一把。” 刘文吞吞吐吐道:“孙贼在贵州府有密探,我只要稍露口风,孙贼就会知道。” “好,既然如此,你就传出消息,说李定此次与我见面是为了共谋云南,朝廷已答应任命李定为云南提督。” “真……真的吗?”刘文瞪大眼睛。 王逝笑道:“真真假假,谁又能说的清楚。” 刘文躬身退去。 王逝不怕他阴奉阳违,刘文与李定是好友,但从近日刘文对自己表现来看,他很好的认知了自己的角色转换。 刘文是大西军四府将军中第一个投入朝廷怀抱的人,已表明了他的眼光和他坚持的人生准则。 朋友虽好,命运和前途更加重要。 五天,足够孙望做出反应了。 王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是算无遗策,只是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这五天,贵州很平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皮熊重兵驻守安南卫,对大西军严阵以待。 一个天色朦胧的早晨,五百雄壮的兵丁护送王逝的轿子走出贵阳南门。 贵阳本就不繁华,清晨更是没多少行人,王逝的举动像是不想被人发现行踪,其实就是欲盖弥彰,他知道孙望是个多疑的人,特意起个大早装装样子。 皮熊派过来的五百人都是军中遴选出来的壮士,看上去很勇武,但王逝很怀疑他们的战斗力。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王逝听说过皮熊曾与大西军打过两次大规模战斗,十几次小型战争,没有一次取得胜利。 第917章 李定愿降,变故发生 出贵阳城走了大半天,刘文率五百亲兵在路边等候,他们今天要在刘文的兵营中过夜,明天再前往店桥镇。 刘文在轿子外禀告道:“大人,末将昨天已经命人封锁了店桥镇进出的道路,方圆十里都有兵马据守。” 王逝在轿中答道:“刘总兵想的很周全!” 一行人继续前行,终于在天黑前到达山脚下的营地。 营地四周点燃了许多篝火,刘文小心候着王逝下轿,山中飞虫猛兽多,比贵阳城中环境恶劣,刘文在大帐中点了许多熏香,把王逝侍候得十分周到。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直到太阳高照,王逝才再次出发。 走到中午时,前方有马蹄声传来,片刻之后,刘文来禀告道:“大人,李将军到了店桥镇。” 轿子里的王逝没有说话。 一路走走停停,半下午光景,远处传来许多脚步声以及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拜见王侍郎。” 王逝下令道:“落轿!” 侍卫掀开门帘,王逝走出来,看见李定正朝自己拱手施礼。 王逝笑着:“李将军无需多礼!” 李定抬头,王逝看他风采不像去年,神色有些疲惫,想来在因为大西军分裂烦心。 年初,孙望斩杀刘文部将王先壁,刘文叛出大西军时,李定本可以率部拦截,但为了大西军不同室操戈,他忍了。 不过,李定这一忍,却是使他与孙望之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店桥镇就在眼前,李定出镇三里迎接,这是一片大山中的小集市,山民常常来此交易货物,现在里面的百姓都被驱走,只剩下刘文的兵马。 集镇当中有一座客栈,是这里最完整的房子,刘文在前引路,请王逝与李定二人入内,他是两人都信任的人:“此地简陋,王大人与李将军里面请。” 客栈内放了两张椅子,与周围的装饰不搭,一看便知是刘文特意准备的。 王逝先坐下,朝李定道:“请!” 刘文识趣告退。 李定没敢坐下,侍立在王逝面前:“王侍郎,末将愿意接受朝廷招降,但有一个条件。”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意,一山难容二虎,孙望想独霸云南,他要么臣服,要么离开。 王逝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当即回道:“尽管说来。” “末将愿降,请朝廷恩准不让大西军同室操戈。”李定想了想,心中不忍,又道:“孙望如果能及时悔悟,请朝廷留他一条生路。” “这是两个条件!”王逝笑道:“不过,只要李将军愿降,莫说两个条件,就是二十个条件我也会向摄政王争取。” 李定脸上露出喜色:“末将归降后,愿率军北上,攻伐陕西!” 王逝哈哈大笑道:“李将军有此心,也不枉费我在贵州住了半年。” 山风习习,天色渐晚。 刘文准备的十分细致,提了几只狍子和竹鼠走入镇子,他腋下还夹着一个纸包,里面装了一包嫩笋和干蘑,这些东西都是他昨天在这个集市里顺手牵羊取的。 狍子和竹鼠都很肥美,是山珍中的极品,烧烤后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青笋和干蘑做好后也是色香味俱全。 王逝品尝后暗叫可惜,东西虽好,可惜这里没有好厨子,他一向不饮酒,只拿了半只竹鼠大快朵颐。 刘文恭敬招待,只是李定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酒倒是喝了不少。 王逝宽言安抚二将,言语中少不了透露他在摄政王面前说话的分量,李定的声望要远大于刘文,是他很看重的人,他不想让李定如刘文那样仓惶逃入贵州,否则,也太长孙望的脸,损朝廷的威望了。 而且,这是王逝的功劳,一个值得大肆宣扬的功劳。 马英运用人情和心计说服了郑珑放弃勤王,他孤身一人平定西南,免除两省百姓刀兵之苦,郭臻不给他个合适的官职只怕说不过去。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军中和朝中,运转的规律都是一样的。 亥时之后,三人各自回屋歇息。 次日清晨,天尚未明亮,王逝年纪大了,早晨醒得早,但没有起床,山间瘴气重,他今天不准备练习五禽戏。 靠在床上,王逝想到南京城里一团麻的关系,渐渐又有些困意,突然隐约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叫喊声。 王逝没有上阵打过仗,但在忠贞营中待了半年,对军情并非一无所知,只听动静,他知道一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王逝从木床上爬起来,打开窗户往外看,光线迷迷糊糊,只能看清楚十几步之外。 就在这片刻,呼喊声到近处转换为嘈杂声,安静的山镇像是被突然煮开的一锅粥,外面的马蹄声、咆哮声惊起无数巢中飞鸟。 王逝这个院子归皮熊派来护卫的士卒守卫,他披着衣服推开木门走出来,两个睡眼惺忪的士卒揉着眼睛,满脸惊疑朝他行礼。 “走,出去看看!”王逝踩着被朝露打湿的道路往外走去。 一个侍卫跟着他,另一个侍卫匆忙去叫醒尚在睡梦中的士卒。 推开院子的木门,王逝看见数百士卒举着火把左右穿梭,他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正准备命亲兵去找个人来问问发生何事,一个身穿官服的武将大踏步朝他走过来。 王逝看清楚来人,喝道:“刘文,发生何事竟如此惊慌?” 刘文拱手道:“大人,大事不妙,孙望昨天趁李将军不在,偷袭了罗雄州,李将军部众群龙无首又措手不及,罗雄州已经落入孙望手中,不知逃出来多少人马。” 他说话的语音有些冲,好像有怨气。 “啊!”王逝一声惊呼,他瞬间猜到是什么缘故。 是他做错事了,他让刘文传那些消息给孙望,原想借孙望之手逼迫李定投降,没想到孙望如此毒辣,竟然借李定与他相会之机,背后釜底抽薪,偷袭了李定。 刘文神色狰狞,手上青筋凸起,从前孙望欺辱他时,李定帮了他不少忙,两人不说亲如兄弟,但至少可以说是相互信得过的朋友,否则,李定也不会通过他联络王逝。 他暗自把李定出卖,虽说好心做错事,但心中歉疚和愤怒一时难以平息,他恨孙望狼子野心,枉费昨天李定还对他暗自维护,也恨自己怎么受了王逝的蛊惑。 第918章 刘文愧疚,李定回援 李定若在罗雄州,借孙望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出兵偷袭。 刘文心怀愧疚,紧咬钢牙道:“大人……” 王逝伸手止住他的言语,问道:“李将军身在何处?” 刘文道:“李将军部将白文刚才逃入店桥镇禀告消息,李将军心忧部众,已经走了,末将正准备起兵前去接应。” 王逝已经恢复了冷静,李定部众遭到偷袭虽然可惜,但他没有太过歉疚。 一战之败算不了什么,如果能借此机会一举荡平大西军,他的功劳又非只招降李定可比:“刘总兵,事已至此,你便率兵前去接应李将军,能胜则战,不能胜先退回贵州,从长计较,朝廷不会任由孙望如此猖獗下去。” 王逝这番话说的十分沉稳,语气十分严厉,他眼神锐利,刘文刚才的表现让他甚为不满。 他称呼刘文为“刘总兵”,暗含警告之意,投靠了朝廷,便要受朝廷法度管辖,那几万石粮食和几万两银子不是白领的。 “遵命!”刘文声音果然软了下去,转身率部离去。 王逝看着他的背影,又喊道:“你让李将军收集部众往安南卫方向撤退,我会告之皮总兵率军接应。” 刘文的身影顿了顿,回头叫了声‘好’,随后率部冲出店桥镇。 东风出现一丝鱼肚白,四周的士卒各自灭掉火把,王逝这才感觉到凉意袭体,他刚才着急,只披了一件单衣就出门了。 回到院子里,王逝命侍卫找来笔墨,笔走龙蛇,手书三封信件,分别命人送往贵州巡抚衙门、安南卫和南京。 目送信使快马加离去,王逝喃喃自语道:“孙望啊孙望,你这真是自寻死路啊!” 孙望这是狗急跳墙,担心李定反戈一击,所以先下手为强了。 对此,王逝不禁感慨道:“宁让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这孙望也算是个枭雄了!” 只是李定这般淳朴性子的人,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是自己在身后捣鬼,想来刘文不敢开口,自己不说这便是个永远的秘密。 王逝想起刘文刚才的表现,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暗道:“此事可以瞒过李定,但不能瞒王爷,只需把李定和刘文分开,两人天南地北,各自驻守一方,便永远没人再提及此事。” 这时候的李定双目血红,不停催促胯下战马。 在前面带路的白文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他身上有七八道伤口,虽说没有致命伤,但也流了不少血,狂奔一夜之后,已是筋疲力尽。 白文强自支撑身躯,到最后已近乎趴在马背上。 “白文!”李定勒住马道:“你不行了,不要再随我去了,先回店桥镇养伤!” 白文强挤出笑容道:“将军,我没事!” 从听到罗雄州遇袭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心中的隐痛仍然让李定的呼吸有些不顺畅,他冷静道:“你再回去也于事无补,我要回去见孙望,我要问他为什么!” “将军!”白文苦笑,还需去问什么吗?从此以后,大西军分裂出来的两部将是不死不休之局。 李定长叹一声道:“你回去找王侍郎,我现在是走投无路了,不知道朝廷还愿不愿意接受我。” 这倒是大事! 白文觉得由自己与王逝谈,比李定谈效果更好,他确实早就想投靠朝廷,但从未动过背叛李定的念头。 于是,白文拨转马头,拱手道:“遵命!” 歇息片刻后李定继续前行,往前再走一个时辰,路上渐有溃兵,见到他的旗帜后,无不跪地放声大哭。 李定命斥候沿几条小路往罗雄州方向打探消息,收集逃出来的部众,店桥镇往罗雄州约莫一百多里山路,他担心孙望继续攻击,不敢太莽撞,小心翼翼前行。 不过这些小路狭窄难行,不利大军行走,孙望即使想借机攻打贵阳,多半也会从安南卫突破。 半下午光景,李定离罗雄州已经不是太远,斥候禀告罗雄州城门紧闭,孙望已经封锁过往的道路。 看看身边的三千多残兵,李定欲哭无泪,他部下有两万将士,现在只剩下了这些人,其他人若不投降,多半是要遭孙望的毒手。 大军找了一座稍微平坦的山头驻扎下,夜幕时,刘文率军前来接应,两兵合作一处,刘文见李定郁郁寡欢,胸口处如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动。 他走过去安慰道:“李将军,孙贼毒辣,今天认清他的面目也不算晚,他这般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又如何!”李定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孙望做事一向决然,只怕罗雄州内早已血流成河。” 刘文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两人闷坐都不再说话,现在唯有等王逝与大明朝廷的消息,他们也是有靠山的人。 次日辰时,刘文早早升帐点兵,在这片山岭中驻扎五千兵马已是极限,李定命部将率两千身上有伤且惶恐不安的败军先回,自己点了一千兵马直奔罗雄州。 临行前,刘文劝道:“孙贼既然已经动手,你再见他又有何用。不如率军先回贵阳,请大明朝廷发兵前来讨伐云南,战场上见分晓。” 李定闷声不语,他心中虽痛,但还有一缕情义牵在大西军身上。 当初,义父张忠残暴无道,他李定也做了不少违心的事情。 大西军在四川被吴桂击败,张忠身死,他们四人逃至云南,好不容易恢复点生气,难道现在自己要亲手毁掉大西军吗? 刘文见他心意已定,不敢再劝,指挥士卒在险要处布置工事,做好抵挡孙望军的准备。 李定拨马而行,刘文看着他的背影喊道:“孙望阴毒,一有不对,你速速回来。” 李定愈是痛苦,刘文便愈是歉疚,只是他死也不敢透露是自己出卖李定的。 李定率军全神戒备穿过小道,罗雄州前原有不少集镇和村落,前天的兵变吓破了山民的胆子,现在一个人也见不到。 李定率军一直到罗雄州城东门外,没有人出来截击,“大西”的旗帜仍然树立在罗雄州城头,只是“李”字旗换成了“孙”字旗。 李定远远看见城头悬挂了一排首级,只觉得胸口如针扎般疼痛,他再也按捺不住,策马飞驰而出,在东城门外高喊:“孙望,你给我出来!” 城头一阵骚动,出现一排士卒,各持弓箭火铳,如临大敌,李定的威名在大西军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第919章 本分陈熙,王家出事 陈熙揉揉发胀的眼睛,在外人看来,兵部是个肥差,但他知道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哪里敢收军镇的银子。 一直忙到下半夜,小吏们才把预计发往李亨军的兵仗、号服和火器对上账目,陈熙拟好公文后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才放松心神趴在桌上疲倦的睡去。 辰时,兵部尚书钱肃给这份公文盖上兵部大印,这才发送往兵仗监理司。 三家武器工坊将按照公文要求交割武器兵甲,兵部派令吏随行押运,走水路运送往庐州。 武器俨然已经替代生丝成为最挣钱的买卖,摄政王郭臻把武器转为私人制造,朝野反对声不绝于耳。 直到现在,内阁还一直在谋求收回兵器权,不过,谁也无法否认,三家武器工坊制造出来的兵甲火器更为优质,且新式火器层出不穷,一改从前兵备废弛的模样。 听说镇海王和镇西王也想从南京购买一些火器,但摄政王郭臻不许,三家武器工坊谁也不敢背着摄政王郭臻私下里做交易。 这几年,武器工坊赚取了巨大的财富,但没有摄政王郭臻的支持,他们不但无法保住财富,只怕连家族的安危也是个问题。 黑夜中,细雨落在院子里的梧桐树叶上,发出如蚕虫破茧的声音,兵部的灯火慢慢熄去,再过两个时辰,南京城便会从沉睡中苏醒。 几辆马车停在离兵部不远的街道拐角处,几个兵部的官吏出门后,立刻被马车接上去,林家、王家和朱家都有人在紧紧盯着兵部的灯火。 如今兵部尚书钱肃年长,不管杂事,兵部左侍郎陈熙总管武器订货,摄政王郭臻极少插手杂事,陈熙不会过分倾向一家,但他手中的笔稍稍偏一点,那也是几千柄百锻刀,几千副铠甲。 陈熙很守本分,对于三家的拉拢油盐不进,几家工坊只能在兵部下各司主事中找人合作。 早一天知道订单的份额,各家工坊能做出及时的反应,因为他们都不可能保证充足的库存,那些都是银子。 在润物无声的细雨中,南京城迎来了清晨,巳时,陈熙把公文呈给兵部尚书钱肃,才放心辞别,准备回家歇息。 他才走出兵部衙门,一辆装饰别致的马车刚好走到门口停下,一个身穿六品朝服的官员从马车上走下来。 那人见到陈熙出门,连忙迎上去行礼:“陈侍郎。” 陈熙看清楚来人,连忙还礼,来人的品级比他低,但他不敢有丝毫倨傲:“范主事。” 范永斗笑道:“陈侍郎有空闲吗?” 陈熙不喜欢这个铜钱气息太重的人,淡然回道:“范主事有何事?” 范永斗不以为意道:“下官想请陈侍郎到玄武坊坐坐。” 陈熙回答的极快:“本官昨天忙了一夜,现在极为疲倦,只怕不能应范主事之邀。” 范永斗的笑容有些僵硬,但仍然很尊敬的还礼:“敢问陈侍郎何时有空?” 陈熙想了想道:“三天后吧!” 范永斗弯腰恭送陈熙离去,然后自己登上马车,马夫策马,往玄武湖方向驶去,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达玄武湖边。 阴天,玄武湖被一层雾气笼罩,这里原本是偏僻之地,在郭臻刺杀案后,才日益兴起。 日升昌号的总号也建立在这里,日升昌号周边寸土寸金,什么绸缎庄、茶叶坊,大明各地商号会馆等等,这几年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范永斗的马车停在玄武坊侧门,他一下马车,立刻有管事迎上来,玄武坊中有一条偏僻的通道,专门为贵人准备。 管事领着他走进一座雅致的院子门口,一个中年男子正候在那里,正是王殷。 王殷见范永斗走过来,作揖招呼道:“范兄!” “王掌柜!”范永斗摊摊手:“我的面子也不好使,陈熙真是有名的臭脾气。” 王殷让开院子门,两人并肩走进去,他轻叹道:“他只怕猜到是我请你找他。” 范永斗摇头道:“他是有功名的人,表面上尊重我们,其实只是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心里还是瞧不起我们。” 王殷忧心忡忡道:“那件事只怕挡不住了,我那个儿子这次真是捅了个大篓子。” 两人入屋坐下,范永斗道:“不如请杨尚书出面,我们都是晋人,户部与日升昌号来往甚多,杨尚书近来也是被南人烦透了。” 王殷摇头苦笑道:“说实话,我真是有些畏惧杨尚书,不敢开口相求。” 说到这里,王殷长叹一声道:“唉,要是我那堂弟在南京,也许尚有补救的余地。” 范永斗小声透露道:“王侍郎这次招揽大西贼功勋卓越,先是李定求降,再是孙望求降,钱肃年老了,我听说摄政王有心让他接替兵部尚书一职。” 这本是好消息,此刻就像一颗闷雷敲在王殷头顶,他发呆片刻,跌足道:“这可如何是好!” 王逝送来李定求降消息七天后,西南又有一封紧急文书送入摄政王府。 大西军孙望上书求降,并派使者潘峰前来南京觐见,孙望这次十分谦卑,不再要求封王,只求云南提督一职,并请朝廷往云南派巡抚。 王逝的呈文送到郭臻案头时,兵部的命令才发出去,内容是封李定为永宁将军,与刘文所部共同经营贵州防御。 郭臻已经知道李定所部全军覆没,但王逝上书说李定在大西军中素有威望,极力推荐他与皮熊共同负责贵州防御。 孙望偷袭罗雄州之后,李定曾向朝廷提出不攻打大西军的条件,当然也就不算数了。 只是没想到孙望也紧接着求降,打了王逝一个措手不及,也把郭臻推入非常为难的境地。 书房中,郭臻拿出王逝的两封急报,看了又看,拿起毛笔又放下,他无法拒绝孙望投降,不费一兵一卒平定大西军的诱惑在向他招手。 孙望桀骜不驯也罢,阴险毒辣也罢,郭臻部下中也不乏这种人。 闽粤、四川已俯首称臣,大西军分裂后,孙望能识时务做出这般举措,并不为奇。 王逝说李定有大将之才,但他不可能因为李定个人的恩怨让几万人上战场,因为他是大明的摄政王。 第920章 孙望请降,朝廷安排 云南偏僻,刀兵一起,不但耗费钱粮无数,又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在战场上。 北方战局在险中求胜,朝廷其实没有余力放在南方,这次能从分化大西军内部着手,利用郑珑的犹豫不决消弭南方之乱于无形,王逝功劳居首,但他不能以个人喜好带入军国大事。 孙望的使者尚未到达南京,他一面向贵阳的王逝求降,一面直接派使者直接来南京拜见郭臻,他担心王逝与李定勾结,做了双手准备。 郭臻做出决定后,朝使再次飞驰向贵阳。 半个月后,王逝接见使者,除了李定,投降的大西军中还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李定十天前才接到册封的圣旨,刘文心中稍得安慰,白文等部将磨刀赫赫,准备等朝廷下令便攻向云南,向自己昔日的同伴开刀。 郭臻的决定没有出乎王逝的预料,果然接受了孙望求降,使者在贵阳城歇息两天,他紧急命人出安南卫联络孙望。 兵变过去不足一个月,云南和贵州之间的道路都被封闭了,双方都陈重兵在边境,李定和刘文所部守在最前线,就差没有主动出击了。 王逝派人往昆明的消息很快被人传播出去,等使者五天后从昆明返回时,刘文等人已知道了这件事。 这真是个噩梦般的消息! 刘文怒火中烧,他第一感觉被朝廷出卖了,他急匆匆点了几百亲兵赶往李定的营寨。 李定兵马少,离刘文驻地不远,他气势汹汹来到李定营寨前。 守卫往里通报,片刻之后,士卒打开大门放他进去。 朝廷给李定授官不久,号服和兵甲尚未送到,只由贵州提供军粮,营寨里的士卒还是穿着大西军的衣服。 刘文大踏步冲向中军大厅,他走入大厅时,看见有四五个武将正跪在那里,李定背手而立。 “李将军!”刘文高呼。 李定抬手压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刘文哪里能安得下性子,问道:“你都知道了吗?” 李定默默点头。 “是我害了你!”刘文脱口而出,就要把王逝命他传假消息给孙望一事说出来。 李定喝道“休要胡说”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跪在左手侧的光头武将骂道:“朝廷欺人太甚,见我们被孙望击败了便换了主意,果然当官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将军,不如我们反了,就此杀入贵阳城,抢了钱粮,招兵买马再回头攻下云南。” 刘文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还不至于这么鲁莽。 李定脸色往下一沉,喝道:“阚泽,怎敢胡言乱语,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军杖。” 李定为人宽厚但治军甚严,马上有两个侍卫冲上来把那光头拖向帐外,他神色沉静,对刘文说道:“刘总兵,你我既然已经投入朝廷,当守朝廷法度,朝廷如何对孙望,那是朝廷的事。” 刘文很是不解:“李将军,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孙望怎么可能真心投靠朝廷,他只是担心你在大西军中的威望,一旦朝廷决心命你领军攻打云南,必有旧部投降,他这是缓兵之计,再过半年,他清除异己之后,就不会再对朝廷恭顺。” 李定见刘文神色激动,心中感动,平静说道:“半个月之前,我就知道孙望要求降,王侍郎上书之前,曾经问过我。” 刘文大惊:“那你答应孙望求降了吗?” 李定心道:“这么大的事情,岂容我来做主,只怕王逝也做不了主。”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但口中却是答道:“不错,我同意了。” 这句话把刘文一肚子言语全堵回去了。 李定解释道:“我已向朝廷上书,请求率军过江北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刘文有秘密,他也有,他没有告诉刘文,孙望归顺朝廷后,会把他的家人送出云南。 跪在那里的几个部将听李定这么说,都很吃惊。 李定接着说道:“你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孙望会自取灭亡的。” 现在反而成了他在安慰刘文。 刘文心中仍然愤愤不平,但见李定已经接受,他也无话可说。 次日,王逝命人召李定和刘文入贵阳城。 朝廷使者就要去昆明宣旨,而他王逝要安抚好大西军降将,以免祸起萧墙。 李定和刘文各率部将入了贵阳城,王逝特地设家宴招待,一顿饭吃的很沉默,最好的菜加上最好的酒,但席间几个人各怀心思,无法尽兴。 一直到快散席时,王逝才说道:“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们,只怕提前说了,让你们吃不下饭,孙望向朝廷求降,朝廷已经答应授孙望为云南提督,明天使者便要去昆明宣旨,从此以后,你们便在同殿称臣,往日的恩怨都放在一边。” 席间众人都知道了此事,刘文心中仍然不是滋味。 王逝看众人反应,又道:“李将军请求率军北上,摄政王也答应了,不日将传来命令,摄政王命我给你传话,你若能北上陕西立下功勋,我去年在罗雄州给你的许诺依然有效,封王指日可待。” 事情已经不可改变,李定垂头饮完杯中残酒,勾心斗角并非他所长,前往北方战场驱除鞑虏,建功立业才是他心中愿望。 摄政王郭臻这番表态,也算是对他的安抚。 王逝又说道:“我前天派使者前往昆明,已与孙望谈好条件,李将军有旧部在云南,可拟出一份名单,可召三千人归部。” 这是王逝为李定尽最后一份力了,朝廷本没有这个要求,但他奉摄政王命总管招降大西军,硬是扣住圣旨不发,与孙望谈出这个条件。 “多谢王侍郎!”李定从席间起身,王逝做出这件事,他能召出旧部免于孙望的毒手,再无遗憾。 一席饭,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李定等人辞别王逝返回军营。 途中,刘文对李定说道:“你要去陕西,我也想去,留在贵州日日想起对面的孙望,实在是没有意思。” 李定尚未说话,他身后的白文插话道:“只怕朝廷不会答应。” 刘文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白文笑道:“若论算计,谁能比得上那位王侍郎,刘总兵知道孙望假心假意投降,难道王侍郎不知道么?贵州总兵皮熊抵挡不住孙望,且朝廷不会再让皮熊在这里当土霸王,你肯定会被留在这里。” 白文因为当初被孙望严刑拷打时受王逝的指点死中求生,一直对王逝心存敬畏,在白文看来,王逝这样的人只能为友,不可为敌。 至于刘文,一想到王逝让他欺骗李定一事,便默然不语。 第921章 家信到来,李定北上 贵阳城中。 王逝送走大西军降将,长吁一口气,西南局势一波三折,终于将要圆满落幕,至于以后孙望再反,他也在奏折中给郭臻说请清楚了,不用他来承担罪名。 王逝曾经还有一个念头:先用圣旨框住孙望,等李定的家人和部众出云南后,再以李定为帅攻入云南,荡平大西军。 但朝廷无信不立,此事从长远来看弊远大于利,他知道郭臻一定不会答应。 收复大西军后,放眼朝臣,没有人的功劳更大过他了,即使杨巍也有所不如,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回到南京后,应该能登上兵部尚书之位吧!”王逝扳着手指头数心思,他算计来算计去,唯有兵部尚书钱肃最可能给他让位。 正在此时,侍卫匆匆进来禀告:“大人,南京有信使到了。” “又有什么事?”王逝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信使是王家人,奉上一封书信,封页上是王殷的笔迹,王逝拆开一看,脸上瞬间布上一层黑云。 春花凋谢时,刘文设宴为李定践行。 由于江北的战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朝廷紧急调集许义阳和李定两支兵马北上,摄政王府的调令非常紧急,命李定接令后次日立刻率军出发。 所以,这顿践行酒很匆忙。 许义阳将在长沙等候李定,两军合一后,再走水路前往樊城。 投入朝廷后,李定感觉最便利处是再不用为军粮和补给担忧,行军沿途皆由各府县提供补给。 南京城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王逝五天前已经匆匆忙忙返回南京,这顿践行酒上只有自己人—大西军降将。 自己人有不少隐秘的话要说,几人没有找歌妓助兴。 刘文喝的微醺道:“当年我们四人率大西军从四川南下云南,如今投靠了朝廷也算是有个着落,你北上脱离苦海,只留我独自在贵州与孙望为敌,你不愿与大西军同室操戈,其实我也不想。” 李定家人已被接到贵阳,他点名要的那些部将,除了有些人已遭孙望毒手,其余人都得以脱离云南。 李定浑身轻松,颓唐之气一扫而空,安慰道:“孙望近几年不敢轻举妄动,你也未必会与他刀兵相见,朝廷要是平定江北,他的野心只怕要带入坟墓了。” 刘文扔下酒樽,冷笑道:“我只是不想与昔日兄弟手足相残,孙望可不是我兄弟,他要是能隐忍一辈子,我会比他更痛苦。” 李定想不到刘文如此讨厌孙望,无话可说,唯有劝酒。 刘文满满斟上一杯酒,双手举过头顶道:“大明朝廷如今蒸蒸日上,摄政王不像朱明皇帝那么糊涂,你北上可谓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唯祝你旗开得胜,也为我大西军一系在朝中谋取一席之地。” 两只酒樽在空中相触,清酒荡漾,心中感伤。 李定明天便要出行,不敢过度饮酒,刘文喝的酩酊大醉,最后由部将送回营中。 次日辰时,贵阳城外号炮声起,李定率七千兵马踏上征程,他在罗雄州的部众只剩下三成不到,其余人都被孙望扣在云南。 刘文讨厌孙望都放在脸上,李定只是把恼怒和憋屈藏在心底,就像白文劝他所说,人总是要学会往前看。 当年大西军从四川逃入云南,没想到能开辟一片新的天地,他离开贵州偏隅之地,前往北方辽阔的战场,是为自己寻找一片更大的舞台。 摄政王府的军令非常详细,连大军到何处驻扎都有限制,这也是为沿途府县准备粮草提供方便。 大军行进十天到达长沙城外,这时候,长沙东城门外营帐连绵,喊声阵阵。 这些日子,李定也打听了不少大明朝廷和军中的人物和关系,驻守长沙的总兵许义阳是被提及次数最多的人物之一,他准备立营后亲自上门拜访。 长沙知府袁达命两个府兵千总来安排驻地,他才投入朝廷,行事小心谨慎,亲自指挥士卒布置营地,营地尚未布置完毕,一队两百多人的骑兵从东城方向疾驰而来。 守在外围的白文看见来人旗号,马上命人通知李定,自己先迎上去。 白文带着十个步卒一路小跑,直到与来骑相距三四十步远,他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白文参见许总兵!” 骑兵队列缓下脚步,一个年轻的武将出列道:“起来吧,李将军何在?” 礼多人不怪,许义阳对这个中年武将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白文回头看,营寨门口一行人往这边走过来。 大西军当年从四川逃向云南时,如丧家之犬,丢失盔甲、马匹、兵仗无数,李定所部本就没多少战马,罗雄州被孙望偷袭后,军中为数不多的战马全被掳走,孙望给他放回三千来人,战马一匹也没归还。 李定现在穷得很,军中没有骑兵,只能步行来见许义阳。 白文指着来人道:“李将军来了!” 许义阳下马,把缰绳交给身后的张二武,两队人步行靠近。 “许总兵!” “李将军!” 相遇时,两个人互相抱拳招呼,都在小心翼翼打量对方,许义阳对李定很陌生,李定对许义阳很熟悉。 虽然有心里准备,李定还是很诧异许义阳的年轻,他在许义阳这个年纪,还在义父张忠帐前当亲兵。 李定抬手道:“久仰许总兵大名,请到营寨内说话!” 许义阳给出一个年轻又灿烂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双手呈上道:“李将军远来辛苦,我本不该来催促,但军情紧急,摄政王命我们明天出发,从水路北上。” 李定奉军令到达长沙原本以为要休整几天,没想到这么火急火燎就要上战场,他在云南消息闭塞,只知道龙云去年率军挺进陕西,攻下西安,对今年的战局变化一无所知。 “这么急吗?”他半是感慨半是询问。 李定军中有三千人是孙望二十天前才释放的,号服、盔甲和兵器等一干装备尚未配齐,王逝急匆匆离开后,他就像失去了引路人,没有人替他向南京城的兵部和摄政王府上书。 许义阳点头道:“很急,水师船只前天到达湘江,摄政王命你我同时率军北上樊城,袁知府早已准备好了粮草补给。” 湖南道等于他半个老家,长沙府上上下下对他如对贵宾,相比之下,李定虽然官职高一级,但在大明的朝中还是个新人。 第922章 李定窘况,陕西战况 李定见许义阳说话姿态不像是量小苛刻的人,把心一横,吐苦水道:“不瞒许总兵,我军中尚有半数将士没有兵甲,别到了河南耽误了军中大事。” 许义阳诧异道:“怎会如此?” 朝中文臣武将都知道摄政王要栽培他,许义阳独领一军后,兵部给他批复了充足的兵甲和火器,短短一个月内便送到长沙。 像他这样的红人,无法理解摄政王府竟然派一批手无寸铁的士卒上战场。 两人并行走入喧闹的营寨,李定为难的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许义阳听完后当即拍着胸脯道:“你给摄政王府上一封公文,我再给兵部写封信,等到了樊城一定给你把兵甲配齐。” 李定抱拳道:“多谢许总兵!” 许义阳笑道:“莫要谢我,都是为朝廷效力,此次朝廷要在河南发动的攻势干系重大,如果在兵甲上出了纰漏,摄政王是要杀人的。” 李定听许义阳的言辞慎重,隐隐猜到江北形势一定发生了剧变。 冬天已经远去,陕北高原上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这里没有春花烂漫,也没有绿树成荫,只有单调的黄色,起起伏伏的黄土地在灰色的天空下延伸,好像永无尽头。 尼兰在一队雄壮甲士地簇拥下前行,再往前三十里就是青石峪了,那是一条延伸十几里路的大山沟,穿过那道山沟再往前便是延安城。 西北极少下雨,土地干燥,士卒们走过的道路上空飘起一层淡淡的灰尘。 青石峪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三天,明军在那里布置了重兵,尼兰一连斩杀了两个汉八旗参将也无济于事,不得不亲自率满人甲士上阵。 满清入关以来征战不休,八旗甲士死伤惨重,多尔衮多次下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再派八旗士卒上阵。 只不过,这几年万不得已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报!”一个骑兵从后方疾驰而来,骑兵扯着嗓子喊叫,声音嘶哑。 尼兰勒住马,那斥候来到尼兰面前,翻身下马,面色惊恐道:“启禀贝勒爷,西北方向出现了大队蒙古人。” 尼兰策马上前,取下皮鞭狠狠抽在那斥候的头上,喝道:“不过是些蒙古人,乱叫什么!” 清军东路军在陕西的战事进展极为不顺,大明百姓悍不畏死,清军每攻打一座县城几乎要损失三千士卒。 在青石峪遇阻后,军中汉八旗士卒士气低落,尼兰最恨这种遇事慌张扰乱军心的人。 那斥候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印,尽管心中惊恐,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贝勒爷,好多蒙古人杀过来了!” 尼兰皱眉问道:“多少人?” 那斥候如实回道:“漫山遍野,足有万骑!” 尼兰脑中“嗡”的一声响,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蒙古人派出这么多骑兵入塞了吗? 此时汉八旗军心已散,他们要是进了青石峪被蒙古人把后路堵住,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传令,命大军停止前进!”尼兰环视左右,这里地形狭窄,不利于防御,他回想刚刚进过的地形,又改口道:“大军退回黑虎山。” 大军调转方向往来时的道路退去,黑虎山离此地不远,这山的名字听着响亮,其实只是一座顶部平坦的山坡。 一个时辰后,尼兰在正红旗骑兵簇拥下登上黑虎山顶,西北方向的山岭烟尘弥漫,好像来了一场沙尘暴,骑兵万马奔腾席卷而至。 尼兰毫无惧色,骂道:“蒙古人也敢来自寻死路!” “迎敌,迎敌!”传令兵在山坡见奔走呼叫。 汉八旗士卒拿起长枪在山脚下列阵,铳手紧随其后,猫着腰举起火铳指向长枪兵队列的空隙间。 满人甲士在阵型中间布阵,弓箭手取下背上的长弓,稍作拉伸,然后从箭壶中拿出一根利箭搭在弓弦上。 蒙古人在七八里外停下脚步,两队兵马遥相对峙,浓厚的烟尘升空渐渐变得稀薄,尼兰看清楚迎面密集的骑兵倒吸了一口冷气,真的有万骑。 土默特和察哈尔一共也就三万骑兵,听说陇西有三千蒙古骑兵,难道这两部敢把半数骑兵都派到关内来了吗?他们不怕漠东蒙古联军突破河套防御,荡平他们的老巢吗? 蒙古人给了尼兰充足的思考时间,格日图指挥两队轻骑去满清阵前骚扰挑衅,但大队骑兵列阵不动。 七八里的山路对蒙古骑兵几乎就是一个冲刺的距离,清军弓箭手挽弓搭箭指向天空,做好迎敌的准备。 格日图令旗招摆,几百蒙古轻骑呼啸从满清阵前掠过,三三两两的利箭飞上空中,落在汉八旗长枪手几十步之外。 这个距离抛射根本不可能射中对手,蒙古骑兵发出放肆的笑声,然后渐渐远去。 尼兰右手握住刀柄,强自压住怒火,蒙古人这是在挑衅,在引诱满人出击。 两列大军中的士卒拔刀搭箭,严阵以待,但都不越雷池一步。 几百蒙古轻骑像讨厌的苍蝇在两军之间狭窄的空间中穿梭,有时用弓箭,有时用骂声,手段千奇百怪,诱发满人的怒火。 尼兰不怕蒙古人,即使前方有万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蒙古人没有盔甲,没有锋利的长刀,有些人甚至没有能穿透盔甲的箭头。 等待了小半个时辰,士卒们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尼兰仍然没能等到蒙古人冲锋,他强忍住命满人骑兵出击的欲望,骑术也许是满人对蒙古人唯一的劣势。 此地离青石峪不远,尼兰觉得今天这事透着诡异,蒙古人战又不战,走又不走,关键时刻突然出现在延安城北,一定与明军早有勾结。 尼兰叫来斥候营千户,吩咐道:“你速速派人去查探青石峪方向的动静。” 明军没有骑兵,即使有阴谋,也不会来的这么快。 半个时辰后,蒙古人似乎也忍受不了这么紧张的气氛,格日图率军稍作后撤,但仍然在十几里外盘桓。 尼兰下马找侍卫要了一壶水,他才喝上几口,斥候营统领前来禀告:“贝勒爷料敌如神,明军万人出青石峪,正在朝本阵方向而来。” 尼兰扔下水壶骂道:“果然不假,明贼与蒙古人勾结想伏击本贝勒,幸亏你们发现得早。” 一万五千大军应对一万明军和一万蒙古人的夹击,尼兰权衡片刻,觉得自己不能冒这个险,他们在这荒山野岭已经行走两天,明军和蒙古人明显是养精蓄锐而来。 考虑片刻,尼兰轻轻吐出两个字:“撤兵!” 第923章 尼兰误判,悄然转移 随着尼兰的命令下达,传令兵开始挥舞旗帜:“撤兵!” 清军阵脚移动,外围的汉八旗步卒先撤,阵中的满人骑射手和四千正红旗骑兵岿然不动,蒙古骑兵呼啸而上,满人弓箭手开始射箭。 满人的厚甲被西北的灰尘遮挡住了光芒,但格日图很清楚迎面那些八旗甲士的厉害,不敢指挥蒙古骑兵扑上去短兵交接。 这一仗即使有胜利的希望,格日图也不会冒险,土默特的精锐都在这里,打一场惨胜的战争只会为别人做嫁衣。 两队骑兵且战且退,沿途不断留下三三两两的尸首,马尸或者人尸。 一直等清军退入宜川县境内,蒙古人掉头远去。 尼兰没有因为这次出击半途而废感到失望,他觉得自己急需把这里的军情送到塞外,他亲眼目睹了一万蒙古骑兵出现在延安城。 那么,他现在还需继续弄清楚怀远卫还有多少蒙古骑兵? 同时,尼兰心中猜测,莫非蒙古人准备全部入塞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不由担心自己这支东路军的安危来。 阿齐格丢了西安城,又奉命放弃了汉中城,数万大军围攻西安城半年不下,没有受到责罚,但尼兰不是阿齐格,他没有一个当摄政王的亲兄弟。 随后几天,蒙古骑兵得寸进尺,在宜川县边境附近骚扰清军,尼兰竟然被逼得做出守势,同时加紧打听河套草原那边的消息。 龙云返回西安,这是他近一个月来第三次返回西安,阿齐格的兵马不足以包围西安这座大城,延安府有数万明军,阿齐格也不敢分散兵马看守西安四面城门。 冬天过后,清军加紧攻打西安的南城门和东城门,铁炮轰击、挖掘地道、冲车撞城门以及云梯登城墙等各式方法都用尽了,西安城内的义军日益应付自如,但也死伤惨重。 龙云留了一万正兵在西安城中当预备队,每当清军攻入城内,形势危急上,正兵如狼似虎杀向最危险的地方,无论是火器覆盖,还是短兵相接,强悍如满人也被杀的胆寒。 次数多了,义军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慢慢改掉了局势不利立刻脚底抹油的坏习气。 龙云在四面城门公然巡视一圈安抚诸将后,返回提督府召见梁成,梁成是义军最大的头目,经他向朝廷请功,现在已经是梁参将。 义军诸将对龙云畏惧心大于崇敬心,龙云也不期望那些人把他当做大救星,陕西义军派系足有数百,他无意面面俱到,只通过梁成等几位将领来控制义军诸头领。 提督衙门周边都是正兵的营地,义军头目到了这里心中自然生出一丝敬畏,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军队。 梁成心中忐忑走入提督衙门,见到龙云后恭敬跪拜行礼,他现在很怕见到龙云。 龙云夸奖道:“梁参将,你做的不错!” 梁成受宠若惊,能得到龙云的称赞,很不容易。 “我此次回西安有大事要办!”龙云语气有些犹豫道:“也许,近日我要把提督府的兵马带走。” 梁成大惊,城内义军善战,是因为有提督府大军押阵,他了解那些义军的心性,提督府兵马一走,那些人信心立刻荡然无存,军心一乱,还如何能够守住西安城。 他偷看龙云脸色,硬着头皮说道:“大人万万不可,义军离开了提督府兵马,就是一盘散沙。 龙云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这半年只带出一帮乌合之众吗?” 梁成惶恐道:“属下无能!” 龙云又道:“提督府的兵马我另有他用,西安城我就交给你了,你能守就守,守不住就逃!” 梁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西安是陕西的府城所在,丢了西安就意味着丢了陕西,龙云是陕西提督,怎么能说出这番话来。 最终,五千明军督抚营士卒还是离开了延安城。 战旗和棉衣遮挡住了厚重的铁甲,但那整齐划一的脚步无法掩饰,表面的伪装无法掩盖一支军队的气质。 头裹白布的义军手持长枪站立在城头,目送这支兵马消失在东面的山道中,听说督抚营将长期据守在青石峪,他们把延安城交给了陕西本地义军。 青石峪前后建立了简单的工事,黄土高壁上零零散散插了“明”字旗和“龙”字旗。 五千士卒在这里驻扎了两天,留下五百士卒虚张声势,其余兵马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沿着陕西特有的黄土沟壑向北出发,他们行进的目标是怀远卫。 蒙古骑兵的行动为明军秘密调动施了一道障眼法,在长达半年的拉锯战中,延安府东的百姓早就被清空了,只需防住满清斥候,没有人能发现明军的行踪。 当然,他们瞒不过蒙古人,现在黄土高原上到处散布着蒙古斥候。 龙云认为土默特和察哈尔的蒙古人并不可靠,所以才命督抚营的正兵乔装打扮成义军的模样。 从扎牙洛开始,土默特蒙古中就有些部落与满清勾勾搭搭,俄木布汗被扣押在盛京后,土默特其实已经臣服在满清的铁蹄下,格日图斩杀了马鲁特,但他和托克博不可能完全控制土默特部众。 格日图和托克博严格控制部落骑兵,尼兰多多少少还是能得到一些消息,只是真假难辨。 但是,蒙古人很难清楚的辨别明军的正兵和义军,即使密探把消息透露给尼兰,满人也无法确定明军主力的动向。 其实,龙云想多了,在见识了入关蒙古骑兵的实力后,尼兰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而蒙古斥候全面铺展开,满人被限制住,尼兰已无法确切的探明延安府明军的动向。 打了十几年的仗,尼兰岂会不知道聚而歼之的道理,如果蒙古骑兵全部入塞与明军协同作战,他那两万兵马再敢冒进就是别人口中之食。 因为草原的战乱,杜尔滚已经回到北京城主持大局,陕西北方的形势变化以最快的速度传向京城,由京城再往各处战场传达命令。 十几天后,北京城的压力就传到归化城的赛桑和遏必隆身上,无论从哪个方向的情报分析,他们直面的对手最弱。 第924章 无奈放弃,阿齐格得意 西安城正在发生同样的事情,一万提督营士卒排成四人纵列,从北门出城。 他们携带了所有的装备,辎重营的马车上整整齐齐摆列的虎蹲炮,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拖车里面是火药和各式火器。 龙云站在城头目送大军出城,这些人将先驻扎在北城,再择机北上。 在城头布防的义军都看见了提督营出了西安城,他们心中虽然忐忑,但只要看看龙云冷峻的背影,随即觉得没什么值得担心。 龙云这个陕西提督让他们既爱又恨。 整个西安城,只有梁成才知道真相,提督营驻扎在城北只是为了遮人耳目,他们要离开这里了。 是的! 龙云放弃这个耗费数万人性命坚守了半年的西安城,梁成想不通,他甚至对龙云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随后几天,龙云频繁往四门巡视,偶尔也会与义军统领闲聊几句。 每次看见因与龙云搭上话而感到兴奋异常的义军同伴时,梁成都会感到难受,他与龙云合伙欺骗了自己人。 义军的江湖中看重义气,当了官之后,义气立刻变得狗屁不值。 龙云只告诉他提督营要离开西安城,他也不知道提督营具体的去向。 也许是去延安城吧! 梁成如是想道,他听过蒙古骑兵最近在黄河岸边很活跃,只是,冒着丢掉西安城的危险,谋求一个击溃东路清军的机会,值得吗? 如果由龙云来回答这个问题,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这几天,清军攻城的节奏渐渐缓下来,梁成不像半个月前那么繁忙,把余下的精力放在打探各种消息上。 不过,西安城就像一座孤岛,他得到的信息很有限。 明军这一系列动作可能也让阿齐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提督营出城后,清军活动的范围缩小了许多。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城外的提督营头几天很热闹,不知从何时起慢慢变得沉寂,只有飘荡的旗帜和准时直上云霄的炊烟表示那里还有人驻扎。 一个晴朗的早晨,梁成天没亮就起了床,从西门兵营巡视一圈回来恰好见到太阳在东边天空露出半边脸。 一个侍卫在兵营门口等着他,那是龙云身边的亲兵,那人老远看见梁成,大踏步迎上来拱手道:“梁参将,提督大人有请。” 梁成不敢怠慢,还礼道:“多谢告知!” 侍卫没有离去的意思,看架势是要与他一起回提督府,梁成当即吩咐亲兵回营,自己随侍卫赶往提督府。 提督府前岗哨林立,提督营出城后,这里显得很空旷。 梁成随侍卫一路畅通无阻入内,在大院子中,他看见一队士卒正在牵着战马喂食。 龙云不在提督府衙门,梁成随那侍卫来到一个小院子,这里是龙云的住处。 走进圆拱门,梁成看见龙云全身披挂整齐,正站在院子当中。 梁成身有甲胄,不便下跪,拱手行礼道:“参见提督大人!” “你来了!”龙云侧身道:“我必须要如实告诉你,我今天就要离开西安,城外的兵营只有一千人留守,几乎是一座空营。” 梁成早有心理准备,还是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龙云又道:“西安城就交给你了,你有两个选择,坚守这里,或者是放弃这里!” 梁成不解。 龙云郑重道:“我此行离开,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才能回来,你若相信自己能守住西安就留在这里,不然,就做好放弃西安城的准备。” 梁成挠挠头,如实相告:“大人和督抚营都不在西安城,我没有把握。” “那你就早作准备,这几天就离开。”龙云伸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你带义军离开西安可向庆阳府方向撤退,不要与东虏接战,等候我的命令。” 梁成苦着脸,义军出了西安城后,未必还会听他的命令。 龙云像是能猜到他的心思,严肃道:“你现在是朝廷的参将,无论你使用什么手段,义军决不能散。” 天下人各自在做着各自的事情,至于结局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西安城外的提督营到达延安城时,尚能保守秘密,若是继续北行,行踪便隐藏不了多久。 明军提督营出城驻扎已有多日,结合尼兰送来的情报,阿齐格敏锐的觉察到明军在寻找聚击东路清军的机会。 暴风雨到来之前其实已经有了无数预兆,如令人窒息的空气,胡乱飞行的蚊虫。 现在,蒙古骑兵和明军主力都有向东北方向行进的迹象,阿齐格打了十几年仗,产生了一种特别的预感,但是,他没有趁机猛攻西安城,以牵制明军主力东行。 西安城才是陕西最重要的地方,他与龙云对战场的认知不同,导致了他们做出了不同的决策。 明军冒险谋划的战局对他是个机会,即使东路军被围攻战败,如果他借机攻下西安城,即便遏必隆在草原战败也是值得的。 获胜的明军被压制在陕北贫瘠的高原上,面临两面夹击,无法长久支撑,岂不是比现在这种苦局强得多。 阿齐格从没有奢望把龙云所部彻底消灭在陕西,他要的只是收复失地。 夜幕降临时,西安城头的照明灯火亮起。 阿齐格昨天特地亲手磨亮了弯刀,等候明军先发动攻势,也许东路的战场根本打不起来,漠东蒙古大军这几天就要过河了。 额哲要是抵挡不住,一定会召集蒙古人回去,到时候就变成尼兰追击蒙古人了。 远眺西安城头朦胧的灯火,阿齐格想到西北将定,心满意得的回到营帐中,清军重兵云集陕西,他实在想不出龙云不败的理由。 “大明人,死都改不了内斗的怂样,若吴桂肯率军出汉中,我怎能在陕西城下坚持这么久。”他命侍卫给自己倒上一碗茶,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洪畴了解大明人,只需一封信,便让吴桂按兵不动。” 连吴桂在内,洪畴等人无一不是一时之雄,可偏偏聚在一起造就了一个豆腐渣般的大明朝。 他想象自己收拾了龙云,再次率军南下汉中时吴桂的囧样,忍不住兴奋的拍了一下桌子。 如吴桂这种降后又叛的人绝对留不得,可惜这位大明的镇西王还想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第925章 草原大战起,明军去支援 深夜中,温暖的南风拂过地面干燥的尘土,西安北城门悄然打开,一队兵马在黑暗中出城。 九头鸟嘴中骂骂咧咧:“都是怂货,都是怂货!” 西北的汉子很直接,不屑于掩饰心中的情绪,即使龙云站在他面前,他也照样骂。 梁成率亲信最后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义军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西安虽好,性命更重要。 但梁成到现在还是想不通,放弃西安后,明军还能拿什么来阻止清军两路大军会师,在他看来,龙云此策十有八九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黑暗中,骑兵流如奔腾的长河与黄河水逆向缓缓而行。 漠东的蒙古人过河了! 斥候带来的消息让格日图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牧民尚不知河套的战乱,如果让他们知道土默特有可能丢掉所有的牲畜,格日图根本无法约束这八千骑兵。 迎面的黑暗中出现了无数火把,满人不会放他们安然离去,战争从两天前便开始了,满人主动出击,不再任由蒙古人随意活跃在黄河附近。 熊熊烈焰散发出来的光亮中,一个身披盔甲蒙古人纵骑而来:“报,龙提督的信使到了!” 盔甲,在蒙古是多么奢侈的东西,与满人骑兵交战了这么久,格日图都没舍得把百锻刀和盔甲下发出去。 一切由今天而变,蒙古人无需再隐藏自己的实力,他传令道:“带信使过来!” 一个身穿大明人服装的武官策动战马从杂乱的土默特人中挤过来,从怀中掏一封信交给格日图。 格日图接过来,迫不及待的撕开,根据前期协议的要求,他们这些大明境内的蒙古骑兵必须要听龙云的命令行事,这封信就是龙云的命令。 命令是由汉文书写,格日图认得汉文,看完后收入怀中,朝来使道:“请龙提督放心,尼兰的满人就交给我吧!” 来使没有多话,拱手策马掉头离去,格日图担心他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中能否找到来时的道路。 龙云率一万明军正在向怀远卫行军,有了蒙古人提供的战马托运各种物资,他们最迟在明天傍晚便能进入河套,而驻守怀远卫的五千明军此刻只怕已经与察哈尔人汇合了。 土默特人担负阻击尼兰的重任,如果运气好,他们回到河套时,应该可以收取漠东人的尸首了。 战场的形势容不得格日图继续遐想,五六里外两条火龙交缠在一起,隐隐有喊杀声传来,尼兰绝不会任由塞内的蒙古骑兵退回去,他必须硬着头皮在这里抵挡到天亮。 底牌就要掀开了,哪怕格日图此刻率军退到怀远卫,尼兰也不会放过他。 昨天午后,漠东蒙古大军在君子津渡口过河,局势渐渐明朗,双方都认为自己稳操胜券。 怀远卫并非山海关那样的险关,这几年被连续被阿齐格和土默特人击破,蒙古人野战尚可,守城战会让他们的战马完全失去作用。 如果让东路满清大军杀入河套,那才是巨大的灾难。 整个夜晚和一个白天,土默特人用鲜血守卫着身后的怀远卫,那是一座几乎空荡荡的卫所,现在只有不足千人的守军。 满清东路军统帅尼兰率军猛攻三天,斩杀土默特数百人,陕西的地形不似草原那样平坦,土默特每每退守高地,抵抗几个时辰后再匆匆逃离。 蒙古骑兵机动灵活,尼兰不敢操之过急,以免行军过快造成前后兵马脱节被土默特反咬一口。 在尼兰看来,只要牵制住这七八千人,河套的战事便没有了悬念。 察哈尔只有两万骑兵,而漠东蒙满联军人数几乎是察哈尔人的两倍,且兵甲犀利,察哈尔人善战也有个限度。 没有人想到,明军会进入河套作战。 大明的兵马许多年没有出塞作战了,长久到连龙云都想不起来有多少年,从格日图所部返回的传令兵清晨赶到行军中的提督营复命。 朝阳从半空中斜视地面,绿色的草原和黄色的土地之间有一道模糊的分界线,一条漫长的队列正在分界线上如长虫般蠕动前行。 士卒们发出沉重的呼吸,他们对强行军并不陌生,在浙东茂密的山林里,在湖广平坦的沃野上,他们甚至曾经身披铁甲奔走。 现在,铁甲被放置在随行的马车上,只是这里的气候实在太讨厌了。 奔走不到半天,每个人的嗓子里都渴得快要冒烟,有些人在途中不时从鼻孔往外喷气,驱散被前面的脚步带起来的灰尘。 龙云坐在马背上,头上罩着一顶陕西人常用的白毡帽,后背如标枪般挺直,他不时拿出腰上的千里镜观察前面的道路,为了这一战,他从察哈尔那里索要了两千匹战马。 是强要,不需要付银子。 因为这一仗是为蒙古人而战,他觉得两千匹战马的价格实在太便宜,因此,他又与额哲议定,击败漠东蒙古联军后,三成缴获归大明所有。 额哲一口便答应了他,三方商定,河套取胜后,三成缴获归大明,三成缴获归土默特,四成缴获归察哈尔,土默特是沾了大明的光。 看上去察哈尔像是吃了亏,但额哲看中的蒙古牧民,龙云和土默特无非只图那些战马。 “快点!”传令兵把辫子在空中甩的啪啪响,每隔半个时辰,这些提督大人身边的亲兵便会想恶魔一样冲向各个队列。 协同守备以下,都有可能挨辫子。 太阳行走到西边半空时,龙云不用千里镜也能看见远处夹在沟壑中的建筑群,那就是怀远卫了,比预想中快了一个时辰。 守军也看见了远处来的兵马旗帜,忙忙碌碌放开关门,把准备好的饮水搬出来,他们都有经验,每个到达这里的人第一件就是找水喝。 卫所守军一大半是蒙古人,明军只留下了两百人,昨天河套大战已经开始了,察哈尔骑兵在君子津渡口与漠东联军大战,血流成河。 听说漠东联军从关内调集了三十门铁炮出塞,察哈尔抵挡不住,已经放漠东大军过河了。 怀远卫的守军很担心,现在卫所内守备空虚,漠东蒙古人过河后不知是否会来攻打此处,毕竟这里是联系关内塞外的通道口。 龙云大军进入卫所,守军的神经才放松下来,留守的察哈尔头目立刻派信使禀告额哲。 第926章 探查敌情,战前准备 明军强行军两天,龙云命麾下将士吃饭喝水,好生休整,自己找来留守的察哈尔人了解军情。 那察哈尔人守将说的不甚明白,只知道满蒙联军有铁炮助阵,分三处渡河,今天大军已经全部进入河套。 至于察哈尔主力骑兵分布何处,老弱牧民藏身何处,一概不知。 其实这也怨不得他,察哈尔骑兵在草原流动作战,没有固定的驻扎地。 河套的战幕拉开了。 往年,五月的河套水草茂盛,邻近黄河的湿地上白色或者灰色的飞鸟此起彼伏。 如今,河套多处牧场被啃的只剩下个草茬子,除了蒙古人的牲畜,这里再看不见其他动物。 野兽对危险有种本能的预感,这几天莫说飞鸟走兽,连草鼠也已经藏身于地底深处。 远处黄河边漠东人的大营中火把穿梭不息,河道中点燃了照明灯的木船穿梭不停。 “啊欠!” 草从传出一声沉闷的喷嚏,李虎捂住鼻子瞪大眼睛往四周观望,身后的三个蒙古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李虎恶狠狠的蹬回去,他犯了错误,但他是这支骑兵的统领,在蒙古人面前,他必须要维持自己的尊严。 几个蒙古人避过他的目光,李虎揉揉鼻子,心中暗骂:“哪里来的小飞虫,把大爷鼻孔当做巢穴了吗?” 七天前,李虎接到军令从陇西千里转战河套,比龙云早一天进入草原。 初夏,草丛中蚊虫繁多,四个斥候全身套的严严实实,贴身处的衣衫早被汗水湿透。 看了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象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有在河道中来来往往的木船标识这不是一副静态画,而是现实中草原的夜。 李虎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小腿,无聊道:“走,回去吧,漠东人的胆子比我们想象中的小。” 他身后的蒙古人是察哈尔最能干的斥候,听闻此言,黑暗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之色,他们早就给李虎禀告过军情,李虎偏偏不信,非要过来亲眼看看。 李虎不相信蒙古人,对于蒙古斥候探查的结果心存质疑,这是龙云给他的影响。 龙云率军到了怀远卫休整一夜,没有急于进入草原,李虎这三千兵马虽然大半是蒙古人,但仍然听龙云的号令行事。 这算不了什么,双方在此次联盟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做出了一定的牺牲,明军也有四千多步卒随察哈尔大军同行,在额哲帐下效力。 回到怀远卫时,东方天空中的启明星还很明亮,李虎等人在卫所下点燃火把,传达暗号。 片刻之后,怀远卫那仿佛已经被锈蚀卡住的铁门伴随着痛苦的吱呀声打开一条缝。 李虎举着火把走进去,往前没走多远,身后的铁门“咔”的一声重新紧闭上。 入睡之前,龙云下过命令,无论何时,有军情立刻叫醒他,所以,李虎很快走进龙云的卧室。 这是一个石头垒砌的房子,呼啸的西北风轻轻敲打木质的窗户,龙云身上衣衫整齐,他只是和衣小寐了片刻,大战到来之前,他无法深沉的入睡。 李虎施礼后尚未说话,龙云突然转身打开窗户,一阵凉风灌入屋子,他趴在窗口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窗户外面黑洞洞的,李虎知道从这里往下看是一片绿色的丛林,丛林中隐藏了一条小河。 在西北,水是最珍贵的东西之一,从怀远卫进入河套的绿洲需要经过一片沙漠戈壁,没有水,蒙古人和大明人都无法进入对方的领地。 “大人,漠东大军一直驻扎在渡口附近,正在不断往河套运送物资。”李虎想了想道:“也许还有铁炮。” 只是他的猜测,否则,漠东蒙古人没有理由在渡口耽误这么久。 龙云皱着眉头背手在屋中踱步,走了两个来回后下令道:“你命人转告额哲,漠东人不动,我不会动。” 李虎拱手道:“遵命!” 龙云接着说道:“漠东人还不知道我大明的兵马进入河套,但这个秘密保守了不了几天,如果我估计的没错,阿齐格现在已经进入了西安城,只要他与尼兰一通气,就能猜出我大军的动向。” 龙云站在李虎身前,他比李虎要矮半个头,但看上去给人的感受好像是李虎比他矮半个头。 “你转告额哲,必须要与漠东人打一场硬仗,把他们诱离渡口,我要烧毁君子津渡口的木船。” 龙云选择了一条破釜沉舟、决然自信的策略,如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遵命!”李虎心神一振,露出崇拜的眼神。 如今,大明军队蒸蒸日上,久经沙场的老将和崭露头角的年轻锐士交相生辉,但龙云是大明独一无二的将军。 龙云想想再无疏漏,摆手道:“去吧!” 李虎大步走出屋子,临出门时小心关上屋门。 李虎走后,龙云睡意全消,他取一件布袍披在身上,紧跟着推门走出去。 天仍是暗的,十几个侍卫点着火把跟在他身后。 明军远道而来,这个夜晚并非每个人都得到充足的休息,他先走向辎重营。 辎重营在怀远卫的东北角,那里靠近流经怀远卫唯一的河流,在黑暗的过道中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看见辎重营驻地的墙壁上插放了一些火把,墙体被熏的黑漆漆一片。 外围的守卫见到龙云前来巡营,各自施礼参拜。 龙云不等那些人往里通报,径直走入营地,眼前运货的马车整齐列出一排,士卒们三三两两就地而卧。 有些人听见外面的动静,抬头看见提督大人来巡营,慌慌张张爬起来,不忘了踢一脚身边还睡得深沉的同伴。 辎重营参将张旦接到禀告,匆匆从屋里跑出来,跪拜行礼道:“参见大人。” 营中乱糟糟的一片,士卒睡眼惺忪正在找队正,自发组成队列,他偷看龙云的脸色,担心被责骂。 龙云不看士卒,只盯着张旦问道:“干粮准备好了吗?饮水呢?” 张旦紧了紧身子,大声道:“都准备好了,天明就可以出发!” 龙云轻轻点头,环视一周后转身出营而去,他治军严厉,但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打仗之前,辎重营最为辛苦,士卒们忙碌了一夜准备补给,在天明之前得空歇息片刻,无可责备。 第927章 等待时机,明军出击 天色渐渐亮了,怀远卫外的戈壁在朝阳的沐浴中,闪闪发亮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三四百蒙古骑兵出城,奔向一望无际的荒原,他们是军中斥候。 城内,明军士卒们套上盔甲,各自取上长枪和百锻刀,只需一道命令,他们就可以不顾性命投身战场。 能在几百里外战事如火时安稳的坐下来,唯有心静如水或者心硬如铁的人方能做到。 李虎所部的斥候不时返回怀远卫禀告军情,今天巳时,额哲率察哈尔大军突袭君子津渡口的漠东蒙古军营,战斗一直持续到半下午,察哈尔渐渐不支,退向河套西岸。 通过斥候口中叙述,战况非常惨烈,察哈尔壮烈突击,损失不小。 龙云安稳坐在屋子里,他甚至没有去城头巡视,打仗怎会不死人,更何况死的都是蒙古人,他甚至不怀好意的期望察哈尔人死得在多一点。 申时,太阳已经轮转到离西方的地平线不远,颜色也由中午的橙黄变成赤黄。 一队二十几人的骁骑营从戈壁地往怀远卫方向而来,昨天夜里离开后,李虎再没有回来,这队斥候的统领是个千总。 怀远卫城头的守军一直紧密关注沙漠方向的动向,不过城外有三千骑兵巡视,漠东蒙古人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杀到城下吧。 那千总入城后立刻被带到龙云的屋中。 “提督大人,漠东人来了!”那千总进门后跪拜,神色凝重道:“一个多时辰前,千余漠东蒙古骑兵进入银石滩往怀远卫方向行进,李副总兵率部伏击了他们。” 龙云问道:“李虎追击了吗?” 那千总如实答道:“李副总兵率军一路追击入草原,斩首两百。” 龙云略一沉吟道:“你回去传令,让李虎不要急于返回,就率军在沙漠和草原的交界地埋伏,只要漠东人不派大军过来,把小股骑兵一律拦住击溃!” 千总抱拳道:“遵命!” 他想了想补充道:“漠东蒙古大军一路往西追击察哈尔人去了,暂时只怕没有大军前来攻打怀远卫。” 龙云点点头:“如果天黑前漠东人没有派大军过来,命李虎杀入草原,做出想牵制漠东大军的架势,可以与漠东人接战,但不可陷入苦斗。” “遵命!”千总起身离去。 太阳快下山了,光明即将过去,黑暗就要来临。 明军步卒依贯走出怀远卫破旧的城门,龙云策马走在队列中间,怀远卫的城门太矮,出门时,他骑在马背上觉得自己伸手就能触及到头上的门梁。 龙云离开这里二十年了,这座城门似乎从来没有被维修过。 “等我缓过来,一定要重修怀远卫,收复河套!”龙云暗自下定决心。 他是陕西提督,有权修筑怀远卫边关,只是收复河套一事,必须要得到摄政王郭臻的支持。 明军出怀远卫后,在卫所前空旷的烁石地上排成三个整齐的方阵,每个方阵三千人,各配备六百骑兵。 方阵之后是由一千士卒看管的辎重营,那里足有三百多辆马车。 龙云所部本无固定辎重营,是因为此行千里奔袭,无法征百姓壮丁为劳役,他从各营中专门抽调兵马押运物资,这些辎重营的士卒上了战场也是一把好手。 留守怀远卫的七百蒙古骑兵暂时被龙云征集充当做斥候,今晚怀远卫将真的变成一座空城。 不等天黑,随着龙云一声令下,养精蓄锐了一天一夜的明军士卒向沙漠方向迈动脚步。 近万双皮靴踩在砂石传出“咔咔”的声音,士卒们快速的步频偶尔带起一块滚动的小石子。 太阳坠入西边的沙丘下,半空中的月亮显现出来,散发出清冷的光芒。 听人说,沙漠里白天酷热,晚上很冷,不过,在如此快速的行军途中,只怕没有人会觉得寒冷。 龙云骑马走在行军队列的前三分之一处,每隔一段时间,黑暗中便会有骑兵出现,前来通报军情,那些人中有察哈尔斥候,也有李虎军中的信使。 从眼下得到的消息看,漠东人暂时没有把精力放在怀远卫方向,他们白天派来的一千骑兵也正是为了探探路吧。 大军一夜强行军没有停下来歇息,他们需要三个夜晚和两个白天才能赶到君子津渡口。 龙云选定了一条沿着黄河不远的北上道路,第一个白天,他们途经丘陵山地,尚可隐藏行踪。 第二天的白天,他们的必须要穿过草原,漠东人的斥候极有可能发现他们。 龙云把一半的成功希望放在察哈尔人和李虎身上,另一半……他交给了长生天。 战马的前蹄踩在松软的草地上,甫一触及,瞬间腾空而起。 李虎挽弓搭箭,在屁股离开马鞍那一瞬间松开弓弦,一个漠东蒙古人应声落马。 李虎抽出腰上的百锻刀,用沙哑的嗓子呼喊:“冲上去,杀光他们!” 激战一昼夜,李虎完全感觉不到疲倦,鲜血让他按捺不住胸中的激情。 马屁股上挂着一串用草绳穿好的人耳朵,那是他的战果,不但可以用来炫耀,也可以用来换银子和军功。 一千多漠东骑兵落荒而逃,这是李虎击溃的第二支骑兵,他从夜晚一直行进到半上午,才在草原深处遇见了这支孤独行进的漠东部落骑兵。 清晨,额哲命斥候送来消息,察哈尔大军与漠东人激战一夜,且战且退,正在把漠东人往河套西方引诱。 眼看漠东人越逃越快,越逃越远,李虎勒住战马,下令道:“穷寇莫追,差不多了!” 他这支骑兵在陇西与满人交手过,是明军中最早配备链子甲和百锻刀的骑兵,几个月的磨炼让骑兵各部配合娴熟,更像是一支军队,连续遇见两支漠东部落的骑兵都不堪一击。 一群蒙古骑兵下马来到被弓箭射伤躺卧在草地的战马前,拔刀给战马放血,随后剥皮分割肉块。 蒙古人能生吃马肉,李虎军中有两百骁骑营,大多数人开不了这个口,只能啃食随身携带的干饼。 第928章 先锋李虎,明军将至 李虎咬着牙将一片刚割下来的肉放入嘴中,咀嚼几下吞入肚子,他感觉并无大碍,转身朝部下板着脸下令:“你们每个人都来吃一块马肉!” 这是命令! 将士们还需继续在草原奔袭,保持充足的体力尤为关键,在战场上一切从简。 龙云军中号令森严,士卒们不敢抗命,龇牙咧嘴各吞了一块生肉。 歇息了半个时辰后,李虎率军继续北行,他们也在朝君子津渡口方向进军,骑兵的行进速度要远快于用两条腿前行的步卒,但他们并没有全力奔驰。 军中的蒙古人不断给李虎介绍沿途的地形,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能发现一些暗中窥视的斥候。 午后,李虎发现行军路线上的斥候消失的干干净净,傍晚时分,他找了一片高坡做营地,命大军驻扎准备宿营。 河套草原说大不大,说下不小,几千骑兵在这里难以藏住行踪,漠东人可能正在调集兵马准备围攻他。 李虎很狡猾,他用两场战斗显示了自己的实力,漠东蒙古人要想确保击败他,至少要调集五千骑兵前来。 如果漠东人还要再留五千兵马据守君子津渡口,那么遏必隆的主力大军在额哲面前就不再有那么明显的优势了。 察哈尔是为生死存亡而战,漠东人是为了满清朝廷赐予的财富而战,他们的对手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蒙古的大汗。 李虎坐在草坡顶部,欣赏草原的夕阳美景,这里的土地很肥沃,景色也很美,他听龙云提及过,击败满蒙联军乃至整个满清后,这片草原一定要重归大明。 现在,遏必隆会怎么做呢? 应该会死咬住已经显露败相的察哈尔人,不会再愚蠢的分兵了吧,如果提督大人没有率领明军主力杀入河套,这是个完美的决定,提督大人真是狠心,一定要把漠东人杀的全军覆灭。 三千骑兵在漠东蒙古大营和君子津渡口之间安稳的度过了一夜,李虎做了一个晚上的梦,他梦见漠东骑兵夜袭营地而他率军抵挡不住。 清晨,李虎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啃了一块饼子,率三千骑兵杀向君子津渡口的满蒙联军大营。 骑兵行进到午后,一直没有遇见前来拦截的漠东骑兵,未时,李虎看见了黄河岸边一堆连绵不绝的白色帐篷,一队骑兵在营寨前列阵。 李虎勒住战马,口中骂骂咧咧:“这是想老子去攻打你们的营寨吗?老子才没那么傻!” 他不清楚漠东蒙古人留了多少人守卫营寨,前天他在草原伏击了前往怀远卫窥探的漠东骑兵后,遏必隆应该感受到了来自怀远卫的威胁,留守军的实力应该不会太弱。 三千骑兵在方圆十几里的营寨外绕行小半圈,营内守军严阵以待。 龙云未到之前,李虎不准备进攻,但看了半个时辰,他觉得心痒痒,率骑兵呼啸冲向漠东人的营寨。 看见漠东人手忙脚乱上阵防御,李虎自半途中发出如恶作剧得逞的大笑,率军又折返退向东南方向。 留守漠东人的注意力全被这支人数不多的骑兵吸引,他们没发现也没想到大队明军步卒距离君子津渡口还有六十多里地。 营寨内,赛桑的弟弟乌日更达稳坐如山,在他看来,不轻举妄动就不会露出破绽。 营外出现的这支骑兵战斗力尚可,但也是黔驴技穷,只要遏必隆和哥哥彻底击败察哈尔人,一切将成定论。 就在乌日更达暗中得意时,一个斥候骑兵飞奔入营,气喘吁吁冲入帐内跪在乌日更达面前喊道:“南方发现大队明军,人少上万!” 漠东军斥候一直在监视李虎所部的行动,之所以能发现龙云一行人的行踪,是因为恰巧有一队巡逻兵稍晚回来。 “大队明军?他们是骑兵还是步卒?有多少人?” “他们有一万人,主要是步卒!” “一万人?你没看错吧?”乌日更达觉得这件事很可笑。 这绝对不可能,如果那个斥候禀告那是一万蒙古骑兵,他可能更容易相信一点,也许,土默特的骑兵摆脱了尼兰的追击出塞了,但一万步卒? 他追问:“你确定是明军?” 斥候大声答复:“是!” 乌日更达骂道:“你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吗?是不是看错了!” 斥候有些害怕了,但还是坚持道:“我看的清清楚楚,大明人约有万人,队伍的最后跟着三百多辆马车。” 乌日更达摇摇头,最后一次确认:“真不是土默特人?” 即使土默特人归来,他也不怕,漠东人在渡口修建了工事,还架设了铁炮,作为蒙古人,他熟悉蒙古人的攻坚能力。 斥候的语气无比坚定:“真的是大明人!” “大明人步卒敢进入草原,是来寻死的吗?”乌日更达口中骂的狂妄,心中却是有些不安。 营帐外前来挑衅的蒙古骑兵很可恶,他并非无力驱逐他们,只是遏必隆临行时命他严守营寨,不得轻举妄动,但一万明军步卒,这让他有些不安:“赛罕!” 帐下,一个微胖的蒙古人听见招呼,快步走出队列。 乌日更达盯着他,伸手指着那斥候下令:“你带些人跟着他去看看!” “遵命!”两个人前后走出去。 “明军怎么敢出塞作战?”乌日更达心中迷惑,紧张感却是越来越浓,半晌之后,他起身下令:“来人,点兵出营,让我去会会那些蒙古人。” 漠东有大大小小二十几个蒙古部落,科尔沁的实力最强,留守在君子津的多数是小部落的部众,遏必隆和赛桑把察哈尔当做劲敌,他们带走了最能打的骑兵。 一刻钟之后,乌日更达亲率五千骑兵出营。 西边,天空中的太阳有些刺眼,刚才还很嚣张的蒙古骑兵仓惶逃走,在草原上留下狼狈的身影。 乌日更达没有因此而高兴,这是疑兵吗?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把明军突然出现在草原的消息尽快告知遏必隆和赛桑,即使那可能是斥候的失误。 第929章 消息传达,大战开始 草原很大,为防止途中出现意外,他派出了五队信使。 天色快要放明时,第一队信使到达漠东联军大营。 信使先进入赛桑的营寨,按照乌日更达的吩咐高呼这里有十万火急的消息,汗帐守卫才壮着胆子把赛桑从梦乡中叫醒。 没有书信,只有口信,信使被带入大帐后,趴伏在地毯上禀告军情。 昨夜漠东人与察哈尔人一场夜战,赛桑年老体衰,精力渐渐有些跟不上,还在睡眼朦胧中。 听说有明军步卒奔袭君子津渡口,赛桑先是浑身一震,睡意全消,喃喃自语道:“怪不得!” 联军大营彻夜人声鼎沸,这几天察哈尔人连败数阵,沿途丢下了近千具尸首,遏必隆也想速战速决,连夜调遣兵马围追堵截。 有些骑兵回营,有些骑兵出营,遏必隆才小寐片刻,刚刚从偏帐中走出来,便有侍卫前来禀告赛桑来访。 赛桑被带入大帐时,见遏必隆双眼布满了血丝,手里正端着一碗参汤。 “参领!”赛桑张口还没说明来意。 遏必隆喝了一口参汤,示意他坐下,兴奋说道:“昨夜镶黄旗骑兵突袭察哈尔营地得手,斩首五百。” 赛桑像是没听见他在说话,面色严峻道:“参领,那些果然是明军步卒!” 遏必隆放下手中瓷碗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赛桑回道:“刚才乌日更达送来消息,明军步卒万人正在向君子津渡口行军!” “什么?万人?”遏必隆惊呼,右手扶住案桌站起身来,刚才的矜持和自得消失的无影无踪:“明军居然有万人出塞?这么说,明军都进入河套了?” 赛桑点头道:“这是最差的局面!” “明军怎么会放弃陕西全境?”遏必隆犹然不信。 “那些人不是大明人中的义军!”赛桑比遏必隆更担心君子津渡口的情况。 漠东部落的精锐都在河套,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他无比确定的断言:“昨天遇见的那些明军步卒号令森严,进退有度,兼能娴熟使用火器,义军如果都有这份本事,当年也不会一溃千里。” 他说的是昨天傍晚与察哈尔大军交战时遇见的大明步卒,昨天傍晚,两军接战胶着时,遏必隆调遣带出塞外的三千镶黄旗骑兵突击察哈尔中军,就要突破敌阵时,察哈尔军中突然杀出几千步兵。 那些步卒前列士卒皆负有重甲,持有两丈长的长矛,火铳手和炮手夹杂其中,硬是挡住清军骑兵的冲击,护住察哈尔人中军不败,让额哲安然调兵遣将,率大军缓缓退去。 赛桑忧心忡忡道:“如果前往君子津渡口的明军步卒如昨天遇见的那些人一般善战,乌日更达就危险了。” 遏必隆张口想要反驳,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赛桑召集了漠东蒙古联军,并且把指挥权交给了他,这一切是为了在河套取胜,当科尔沁本身受到威胁时,他必须要听从赛桑的意见。 “难道要撤兵吗?”遏必隆有些茫然。 就算明军与察哈尔有阴谋,察哈尔军的失败不是假的,他已经探明察哈尔和土默特牧民所在,额哲现在已是退无可退。 赛桑咬牙道:“君子津渡口关系到我们的退路!” 遏必隆苦笑道:“可察哈尔就要支撑不住了!” 他不甘心,又道:“大营中有铁炮,乌日更达未必会输给明军,只要我们击溃额哲,俘虏土默特和察哈尔的部众,明军攻下君子津又能如何?” 他的身份远不及赛桑,几乎在用哀求的语气说话。 赛桑反问道:“你需要几天才能击溃察哈尔?” “两天!”遏必隆竖起两根指头:“如果不是明军步卒杀出来,昨天我已经擒获额哲了!” 赛桑斟酌片刻,还是摇头。 没有就是没有,战争中没有如果,遏必隆愿意冒险,但这关系到科尔沁部落的存亡。 李虎靠在草坡上,他样子很舒适,也很惬意,他是在为将要开始的大战放松。 一个土默特汉子立在他身边,可能是看不惯他这么懒散,眉毛微微蜷起。 李虎面朝碧蓝的天空,口中喃喃:“漠东人回来了啊!” 今天的天气不错,龙云率军长途跋涉,也在做攻寨前的休整。 土默特汉子禀告道:“漠东大军已经踏上归途,天黑前能赶到君子津。” “额哲只会看吗?”李虎口中对蒙古的大汗可没几分尊敬,幸亏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土默特人。 “别担心,蒙古人没什么可怕的!”李虎口无遮拦,他是指漠东蒙古人,但一开口便攻击了一大片。 那个土默特人心有所感:“你是个好将军,但不是个好的大明人!” 龙云的爱将打仗练兵当然是个好手,他跟在李虎身边半年,对李虎的本事服气,但对李虎的为人就不敢恭维了。 “好的大明人?嘿嘿!”李虎笑着坐起来:“你见过好的大明人吗?” 土默特人点头道:“见过,当年他和公主一起救了我们土默特人的命!” “谁?” 土默特汉子双手合拢放在胸口,神色恭敬道:“千户郭臻大人!” 李虎神色一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蒙古人的名字奇奇怪怪,他一贯记不住。 “阿难答!”土默特人转身向坡下走去。 “轰!” 远处传来一声炮响,李虎一个鲤鱼打挺立起来,大步流星奔向山坡底部。 “出击!”骁骑营先成列,土默特人和察哈尔分在龙云两翼,两千多骑兵成倒立的扇形压向君子津渡口的营寨。 随着距离拉近,大明人步卒呈散兵队列,向漠东人的营寨行走。 李虎军在侧翼慢慢降下脚步,蒙古人摘下弓箭,大明人抽出百锻刀。 他们的任务是阻击可能从营寨中杀出来的骑兵,明军步卒这样散兵阵型的优点是可以用最小的损失通过漠东人的铁炮轰击区域,缺点是无法应对蒙古骑兵出营突袭。 伴随着耳边每一声铁炮的轰鸣,李虎能用肉眼捕捉到那些腾空而起的铁弹砸在地面,再往前在草丛中翻滚。 草原土地松软,铁弹触及地面时已经被卸掉大半的力量,因此翻滚的距离不长。 不时有明军士卒被翻滚的铁弹撞上,发出痛彻心扉的喊叫声,但是,这样的情况太少太少。 第930章 铁血进攻,攻破营寨 明军士卒在沉默中行走,走在最前面的甲士一手拿着长铁叉,一手提着火铳,盔甲挡住他们的身体和面孔。 甲士之后,有些步卒拿着盾牌,有些步卒拿着超长枪,还有些步卒背着大包裹,除非被铁炮击中,否则,你感觉不到他们身上带有任何情绪。 他们,只是在听号令前行。 阿难答瞪大眼睛,有赞叹也有惊恐,难怪李虎瞧不起蒙古人,他从未见过在铁炮正面轰击下队形不乱的军队。 眼前这些明军不知道生死,没有恐惧吗? 李虎伸手挡住正对面的朝阳,心中突然腾起无可比拟的骄傲,他为自己是这支军队中的一员而自豪。 第一个方阵的甲士在距离蒙古人营寨三四百步外聚集立阵,这么近的距离,铁炮无法再威胁到他们。 果然,炮声的节奏慢下来。 分散的士卒很快组装成一个整体继续前行,第一排是重甲武士,第二排步卒举起了盾牌挡在头顶。 两百步,一百步…… 漠东人营寨前好像突然飞起一群马蜂,羽箭夹杂着令人牙齿发冷的声音呼啸而出,阿难答禁不住闭上眼睛。 明军士卒喊出他听不明白的口号,浙东人的口音与山陕人说话相差甚大。 紧接着,如爆竹般清脆的火铳声传入耳朵,那声音不及铁炮震撼人心,但胜在密集,竟然隐隐有压住铁炮声的势头。 阿难答再睁开眼睛时,看见明军甲士正在挥舞战斧劈砍粗糙的木栅栏,插在厚甲上的羽箭如猬刺般密集,那些人应该与满人的死士类似吧。 阿难答已是胆寒,大明的军队已经强大如斯了吗?想起这些人都是那位土默特千户大人的下属,他心中滚过一团暖意。 明军有甲士在前破寨,兼吸引羽箭,虽然后列的火铳手射速不如漠东蒙古的弓箭手,但在对战中劣势并不明显。 又过了片刻,漠东蒙古人似乎找到了窍门,他们开始射向明军甲士的双腿,厚甲对胸口和脑袋保护的最严密,因为甲士要行走,膝盖以下只覆盖了轻甲。 一盏茶的功夫,有二十多个甲士被射中,倒卧在草地上,有人中箭后跪在地上还把战斧举过头顶,努力的劈砍在刚才断出的缺口处。 阿难答心中不安,扭头看李虎,李虎看上去比他还急躁,但是,龙云那边还没有传出出兵的信号。 两三天修建不起来坚固的营寨,一个时辰后,营寨西面被断开了好几个缺口,营寨的木墙外堆积数百尸首,明军三百多个甲士,现在还能活动的也只剩下一半。 漠东人似乎被明军的悍勇吓到了,连射出来的羽箭看上去都有气无力,阿难答则是手心全是汗水。 突然,漠东大营中传来一阵震动,他抬头看去,数千骑兵扑向已经筋疲力尽的明军方阵。 “杀过去!”李虎的叫声传过来。 阿难答来不及思考,双腿猛一夹战马,随着身边的同伴冲出去,他自幼在马背上生活,骑术精湛,一边弯弓搭箭,一边看十几里外的态势。 铁炮又响了,阿难答感觉一股热浪从头顶划过。 远处,明军方阵中的步卒竖起超长枪,但密集度不够,渐渐被漠东人杀到近处。 阿难答看见方阵当中的汉子奋力扔出去一件黑乎乎的东西,然后火光四射,一股黑烟冒起,爆炸声比铁炮还要大,黑色的烟雾中,漠东骑兵的战马腾空跳起来。 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一支羽箭射中那汉子的胸口,那汉子的身躯晃了晃,奋力把已经拿到手中的东西再扔出去,身躯扑倒在地面。 又是一团火光,一声爆炸,漠东人围着大明人的方阵劈砍、射箭,一层层拨开方阵坚硬的外壳。 “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飞驰的战马像一团筋斗云带着阿难答冲向战场。 阿难答看向南方,大股明军也在冲刺而来,前面是两千骑兵,后面是两条腿的步卒。 骑兵当中,一杆战旗,书一“龙”字。 阿难答手中的利箭没来及射出去,看见正前方漠东骑兵突然放弃围攻明军方阵,仓惶逃回营寨。 那里已经无险可守,一刻钟前还在摇摇欲坠的明军方阵似乎突然活过来了,竟然尾随仓惶逃窜的漠东骑兵杀入营寨。 又一片木栅栏被推倒,阿难答从空隙中冲进去,瞄准一个躲在帐篷角落射箭的蒙古人射出已经在手里捏了两个时辰的利箭。 明军步卒就像一群强盗,依次点燃遇见所有的帐篷,黑色与白色的烟雾缠在一起,爆炸声有时响在很遥远的地方,有时候想响在耳边。 阿难答揉着眼睛想找下一个目标,突然感觉一阵旋风从自己身边刮过,一直刮向营寨最深处。 “明军骑兵!”他脑中亮光一闪,策马紧随过去。 沿途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阿难答收起弓箭,拔出明亮的百锻刀,他射杀了一个漠东人后,再没找到敌人。 正在阿难答左顾右盼时,前面传来一声蒙古语喊叫:“乌日更达已经被擒,再不投降者死。” 君子津这座营寨中没有像样的兵马,在满清的庇护下,漠东许多年没有发生过战争,那些小部落也只是凭借打猎的本能在打仗,许多人第一次上战场,又怎么能抵挡住龙云麾下的百战精兵。 阿难答不知道乌日更达是谁,想来是漠东人的首领,看来战局已定,他放缓战马的速度。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李虎的声音:“有人要逃跑,随我追击!” 阿难答连忙策马赶过去,随大队骑兵流冲出营寨,外面没有那么大的烟雾,他看见五六百步外,两三千骑士疯狂的抽打战马逃向西方。 明军骑兵追出三四百步,身后的营寨中传来一曲三折的号角声,阿难答不知道其中的含义,李虎很清楚,这是收兵的号角,他勒住马骂道:“暂且放过你们了!” 阿难答回到营寨中时,大火已差不多被扑灭。 明军步卒守住几处寨门口,正在夺取靠岸的木船,木船和羊皮筏子分两三个地方集中,有人把拆下帐篷扔上去盖住,最后再丢上去一个火把。 第931章 处置俘虏,求情无效 熊熊烈焰升空,阿难答随李虎押送三千余漠东蒙古俘虏来到黄河岸边,大火带出的热浪炙脸,阿难答故意落在后面,想离那火堆远一些。 正在此时,一个大明人武官飞驰而来,高呼道:“提督大人有令,命李副总兵驱赶俘虏入黄河,生死由命!” 阿难答长大嘴巴,心头发凉,蒙古人部落交战,经常会抢夺别人的部众,但很少会屠杀投降的俘虏。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蒙古人听的清楚,哭叫道:“龙提督说要放过我们的。” 李虎举起百锻刀喊道:“你们是自己跳下去,还是让我割断你们咽喉扔下去。” 眼前,黄河水浪滔滔。 “杀!” 李虎高举百锻刀下达指令,大队骑兵在黄河岸边绕成一个弯月形,他们正前方是高举双手满面惊恐的漠东蒙古人,再往前是浑浊肮脏的黄河水。 阿难答慢慢落在后面,悄然收起百锻刀,他不想亲手杀戮那些手无寸铁的漠东人。 包围圈渐渐缩小,骑兵的战马紧贴着战马,蒙古人多数不会水,俘虏们跪在草地上,哭天喊地的祈求。 一个漠东俘虏跪伏在战马前死活不走,突然,不知从哪里射出一支利箭,穿过他的脖颈。 阿难答看见他双手伸在空中,那双手如老鹰的爪子一般干枯粗糙,在虚无中张开又捏起,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抓住,倒卧在草地上。 杀戮开始了,射出去的羽箭越来越多,骑兵行进的道路上尸首横竖排列。 俘虏们被驱赶道黄河边,紧贴着河水排成一条线,有些性急的人眼见没有逃生的希望了,决然跳入河中,消失在黄褐色的流水中。 “这也许就是你们发动远征的报应吧!”阿难答合起双手在胸,口颂一句佛号,草原牧民多信佛,他也不例外。 突然,东面爆发出一阵骚动,一个察哈尔头领冲出队列,朝李虎高喊:“不,不能杀他们!” 事出突然,阿难答也忍不住好奇心策马上前围观,那是察哈尔骑兵统领哈德桑,他再扭头看土默特骑兵统领孟和,孟和隐身在人群中就像没看见眼前这一幕。 孟和是格日图的兄弟,从他与哈德桑被调遣至李虎帐下,察哈尔人与土默特人表面和睦,暗地里难免有角力的念头,但他们两人还从来没有违抗过李虎的命令。 哈德桑策马到李虎面前,在马上拱手行礼道:“李大人,他们是长生天的子孙,投降后就是蒙古大汗的部众。” 李虎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盯着胆敢冒犯他威严的察哈尔人,紧张的气氛只持续了片刻,他全身的肌肉忽然又松懈下来,淡然道:“这是提督大人的命令!” 然后,李虎的目光投向远处,对哈德桑视而不见。 龙云的命令不可违背。 哈德桑汉话说的精熟,恭敬道:“末将想面见提督大人求情,李大人能否稍等片刻再下令!” 李虎策马闪过他:“我可以放你去见提督大人,速去速回。” 哈德桑大喜,拱手道谢,策马转身离去。 李虎头也没回,嘴角浮出一丝嘲弄的笑容,这个蒙古人太不了解龙云,要改变龙云下达的军令,也许只有摄政王郭臻才可以吧。 哈德桑带着五个亲兵远去。 李虎完全不管他,举起百锻刀,喝叫道:“送他们进河,违令者斩!” 阿难答心往下一沉,这是不给察哈尔人留情面了,他偷眼看见不远处,孟和在战马上稳如泰山,端起短弓,手松箭疾,远处一个俘虏应声而倒。 察哈尔骑兵有些慌张,哈德桑不在,他们都在原地不动,东张西望。 李虎策马到察哈尔骑兵队列前骂道:“不听命令,你们都活腻了吗?不知道老子出塞是帮你们察哈尔吗?” 他挥手狠狠一辫子抽在前列一个察哈尔骑士的脸上,那骑兵脸上出现一道血痕,察哈尔骑兵中一阵骚动。 李虎给这些人当了半年的领军统帅,威严尚存,骑兵队列在迟疑中前行。 包围圈已经很小了,骑兵队列中不断射出羽箭,不知道那是来自大明人、土默特人还是察哈尔人。 俘虏们没能等来救星,被射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终于忍不了这种折磨,扑向滚滚黄河,那里也许还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再不济也能保个全尸。 营寨中四处是忙忙碌碌的士卒,大明人正在处理缴获的物资和牲畜,哈德桑策马连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中军所在地。 中军周边景象截然不同,守卫森严。 哈德桑下马,朝门口的守卫说明来意,他见那守卫漠然的目光,不得不表明自己的身份:“末将是察哈尔大汗帐下千户,奉命领察哈尔骑兵在李副总兵麾下效力。” 守卫这才稍稍热情点:“你等着!” 没过多久,那守卫走出来招手道:“大人命你进去。” 哈德桑听到黄河岸边传来的动静,几乎是一路小跑奔到中军大帐。 龙云站在大帐外的草地上,手里牵着一匹纯白的战马,那是乌日更达的坐骑,草原少见的良驹。 “大人!”哈德桑来到近前,拱手行礼,与他在军中对李虎的礼节一样。 龙云看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抚摸白马的鬃毛,察哈尔人可不会把这么好的战马卖到关内。 哈德桑又道:“大人,漠东俘虏已降,请大人绕过他们的性命!” 龙云偏头问道:“你对额哲也这般说话吗?” 哈德桑脸色僵硬,屈膝跪下道:“大人……” 龙云不容他多言,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我让他们死,他们就必须得死,容不得你来多言,李虎管不住你吗?” 哈德桑强言道:“漠东人已降,大人还要斩尽杀绝,消息传出去后,河套还有谁人敢降?” 龙云放下白马的缰绳,走到哈德桑身前一尺,弯腰低头问:“额哲让你来教导我如何打仗的吗?” 太阳正空偏西,哈德桑感觉一片阴影笼罩过来,他感觉到龙云身上的杀意,心中一凛道:“末将不敢!” “你既然不服指挥,也就不要留在我军中了,我有封信要交给额哲,你这就拿着我的手信出营。”龙云向不远处侍立的军中书记招手,从书记手中拿过一封书信,递给哈德桑。 “大人!”哈德桑不得不抬起头来:“大汗命末将领兵听李副总兵号令。” “你听李副总兵的,难道不听我的吗?”龙云似笑非笑。 第932章 败满蒙失陕西,王家犯浑 龙云两指松开,信封飘落在地上,封页上空白一片:“漠东联军实力犹在,这封信关系我与额哲配合事宜,事关重大,你速速去吧!” 龙云转身回到白马身侧,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白马长嘶一声往中军大门方向而去。 明军步卒多数不会骑马,他缴获了四千多匹战马,暂且还派不上用场。 哈德桑爬起来,几个守卫在旁边对他虎视眈眈,龙云这是要赶他走,他知道自己只怕完成不了阿穆尔的嘱托了。 隆武七年,五月。 明军陕西提督龙云率军潜入河套,夺下君子津渡口断漠东联军后路,随后与察哈尔、土默特两部联合,大败漠东蒙古联军。 这一役,漠东蒙古精锐损失殆尽,只有五六千残兵败将抱马泅水逃回漠南,科尔沁部落头领赛桑战死,镶黄旗都统遏必隆从杀胡口逃入塞内。 察哈尔大汗额哲趁机收服部众一万多人,在归化北窥探的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均派使者前来表示臣服。 与此同时,明军在陕西的城池丢失殆尽,阿齐格和尼兰联手收复陕西全境,只有怀远卫还处于明军的控制下。 北方战局的变化在一个月之内传遍大明全境。 郭臻刚刚从广德狩猎回来,接到了这份急报:“龙云还真放弃陕西了!” 郭臻有些哭笑不得,他在龙云的信中说宁可放弃西安也要确保察哈尔在河套击败漠东人,是为了强调草原战事的重要。 不过以龙云军的实力,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得不有舍弃吧。 内阁诸臣三天后才得到消息,南京城大街小巷的茶馆酒坊议论纷纷,战事发生在千里之外,离南京很远,百姓和士子也只是把这件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在他们口中,陕西提督丢了陕西,那一定是场败仗啊,听说摄政王郭臻紧急召见江北的几位将军入京议事,只怕今年又要开战。 阴云密布的午后,一座高大的客船靠上南京码头,头顶上雷声滚滚,好像就要下雨了。 南京的浦口码头是大明最繁荣的码头,每天泊在此处的江船和海船足有近千艘。 这艘客船从表面看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客船靠岸后,没有像别的客船那样有客商下来。 先下来的是两列兵丁,驱走客船前的闲杂人等后,一个体型消瘦的中年人走下来。 “南京,我终于回来了!”王逝走出船舱,呼吸了这六朝古都的气息,顿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能量。 半年没回留都,吏部尚书换了人,户部尚书换了人,那些人不会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吧,朝堂中,又怎么会少了他的位置。 码头前不远处,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正在翘首往江岸边看。这夏雷从上午一直响的让人心神不宁,半滴雨也没落下来。 但老天爷的心思谁也揣测不了,别在这关键时候给他淋个落汤鸡。 一个青衣小厮从嘈杂的码头里跑出来,离老远便喊道:“老爷,来了!” 王殷迫不及待走上去,问道:“看清楚了吗?” 青衣小厮道:“看清楚了,是京城提督营兵丁的旗号,我看见王掌柜了!” “好!”王殷往后一招手:“走,到码头等着。” 王逝此行回来非常低调,礼部也没有同僚前来迎接,只有王殷一直守在浦口码头。 等了小半个时辰,王逝才见到一队兵丁护送着一顶小巧的轿子走出来。 王殷正要上前,一个身形矫健的皂衣侍卫健步如飞朝他跑过来,朝他拱手道:“王掌柜,大人命你回府中相见。” 王殷神情一愣,呆立在原地目送那轿子逐渐远去,直到那轿子再看不见了,他轻叹一口气,招手命家丁把轿子抬过来,登上轿子放下轿帘离去。 闷雷响了一整天,天黑时才恢复了安静,王殷来到王府,还是那个老苍头守门。 王殷还没开口,那老苍头上前施礼道:“王掌柜,老爷让您来了就进去。” 王殷走进大门,隔着一座院子,里面的堂屋和厢房都点着灯火,今天在码头见到的那个侍卫提着灯笼走过来:“大人请你进去。” 王殷走进厢房,王逝正闭目靠在躺椅上。 王殷小心掩上门,他还没回头,王逝睁开眼睛道:“你不该去码头接我的!” 王殷转过身道:“是我错了,我这几天都昏了头,庐州府的军报已经送到兵部,我说了你就要回来了,钱尚书才答应暂时压一压。” “我回来有什么用?”王逝坐直身子,指着身前的椅子:“坐吧,你怎么这么糊涂!” 王殷跌足道:“王家没人了,就泰儿还有点出息,在湖州当知府呢。” “我不是说那件事!”王逝摇头道:“我说你自己,你现在是摄政王的管家啊,怎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表现得这般亲近,你是不是觉得最近的日子太舒坦了!” 王殷茫然,这几年,他的日子确实过的很舒坦。 王逝有些怒气,沉声道:“那件事我帮不了你,上次你儿子偷盗林家的燧发枪,让我掉了一层皮,这次他又敢把次品发往庐州,不知道轻重吗?” 王逝极少发怒,也许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才会显露真性情吧。 “这次泰儿是被人坑了。”王殷表情纠结道:“庐州府此次扩军,需要兵仗和火器的数量庞大,泰儿在陈熙面前拍着胸脯揽下大订单,王家工坊仓储不足,本可以请求延期交割,但泰儿不知听谁说朱家火铳有积压,就去借了四千杆火铳,没想到那些全是没有销毁的残次品。” “哼哼!”王逝冷笑道:“商场如战场,朱宏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这么会突然欺骗如日中天的王家。” 王殷坐下,他确实想不通。 “你是北人啊!”王逝恨王殷愚钝,到现在还看不见危机。 徽州的盐商在此次盐政改制中损失惨重,复兴社又连续失去朝中关键的职位,失意的人很容易变得疯狂。 陈珑虽然走了,但留下的江南势力还很庞大,有人想暗中坑北人,王家商号是最直接的目标。 王振倚仗父兄的势力,一向很猖狂,王家武器工坊常常霸道夺取胡、朱两家的生意,被人嫉恨实属正常,只可惜,他居然犹然不知。 第933章 背后博弈,南北之争 王殷脊背冒汗,手脚冰凉:“堂弟,我该怎么办?去认罪吗?” 他本以为等王逝回南京问题便能解决,朝中早有传闻,王逝在西南立功后将任兵部尚书,如果王逝掌管兵部,这件事便可以抹去,王家愿意重新打制兵器弥补这四千杆火铳的损失。 王逝冷冷反问:“不认罪,还能如何?” 王殷忐忑问道:“那……那王爷会如何处置王家?” 王逝想了想,回道:“王爷为人宽厚,不会对王家怎么样,但事关军事,泰儿只怕免不了责罚。” 他沉思片刻,又道:“你去找范永斗,答应转让武器工坊一半的干股给他,看他能不能帮你!” “一半?”王殷有些肉疼。 “哎,你愿意给,人家还未必愿意要呢。”王逝很无奈:“除了给范永斗,也没有旁人有实力吞下了,王爷不会让三家武器工坊全都掌握在江南人手里的。” 王殷恨恨道:“我请范永斗找了兵部侍郎陈熙两次,陈熙都没给情面,其实只要陈熙松口,我宁愿补上四千杆优良的自发火铳,让兵部发往庐州,李亨与我无冤无仇,不会再提及此事。” 王逝随后说出来的话让王殷如当头遭到一记闷棍,他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人家是为了王家的工坊吗?是有人不想让我登上兵部尚书的位子啊,范永斗南下后老老实实在户部当郎中,他家原本的生意都丢得差不多了,倒是王家财源滚滚,他凭什么要真心实意帮你?” “啊……”王殷一声惊呼,目瞪口呆。 王逝苦笑道:“这次他们十有八九要得逞了,浙东人也不愿看见我晋人在朝堂中继续扩张下去,陈熙做恶人,背后只怕是钱尚书的意思。” 这件事背后隐藏的刀光剑影,岂是王殷能够想明白的。 “是我害了你啊!”王逝嗟叹道:“今天你走出我王府的大门,从此忘了我是你族弟,往后老老实实当日升昌号的掌柜,给王爷守好内库,自能保富贵百年。” 他的本意是指王殷把他当做依赖,总以为他能帮王家。 王殷却理解成有人想利用王家武器工坊的失误来阻止王逝登上兵部尚书之位。 王殷心有不甘,突然想起一人,问道:“找杨尚书如何?杨尚书是北人!” “杨巍?”王逝摇头道:“他不会帮你,王爷要让你做大事,他不会再在你这点小事上找麻烦,再说,杨尚书与范永斗一向交好,你找了范永斗就等于找了他。” “你记住,朱家和林家是徽商出身,与江南士绅之间斩不断理还乱。” “王家如今看似风光,其实不过是倚仗摄政王的恩宠,就连范永斗也有杨巍、罗靖等好几层关系。” “你如果不能事事忠于摄政王,迟早会惹得家破人亡,你家的二子心术不正,摄政王早就瞧不上眼了,此事是一时之疼,对王家未必是坏事。” 王殷听得清楚,默然无语,不这样想又能如何,花无百日红,王家这是要走下坡路了吗? “你回去吧,我今天旅途疲乏,要早日安歇了!”王逝起身送客。 王殷也站起来道:“堂弟歇息吧!” “对了,你让泰儿日后也不要来我这里了!”王逝语气淡然,他怕王殷误解,又道:“我不会对王家的事坐视不理的。” “多谢堂弟!”王殷深深一揖,转身告辞离去。 夜深,天黑,远处街道上人声嘈杂,正是夜市最火爆的时候。 钱肃年过六十,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四年,退下来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要是在一年之前,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不会招人眼红,但现在内阁权限渐大,派系斗争越来越激烈,浙人和江南人都不希望这个位置落到北人手里。 南京城中有两个衙门最为繁忙,一个户部衙门,另一个就是兵部衙门。 这几天,眼看战事又要开启,兵部的大官小吏忙的连脚底板在地上多粘一会的功夫也没有。 当然,没有一个人因此而抱怨,忙碌是好事,冷冷清清的衙门,还有什么油水可捞。 这里只有一个人最悠闲,巳时过半,钱肃的轿子才晃晃悠悠进入兵部衙门。 众人都已经习惯,钱肃是兵部的主官,再说,你总不能要求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与年轻人一样起早贪黑吧。 轿子落在后院,钱肃出来走向内堂,见陈熙手里捧着一份文书正候在门口。 陈熙行礼道:“老大人。” 钱肃抬脚迈过门槛:“随我进来。” 他能如此清闲,得益于兵部有两个能干的侍郎,总管粮草和装备的陈熙和总管军饷和军功的熊霖。 熊霖是浙东余姚人,是当年第一批散尽家财随郭臻起兵的乡绅,他本性偏敦实,办事不激进但从不疏漏,与各镇总兵从没闹过龌龊。 还有一个就是眼前的陈熙,广东潮汕人,思维敏锐,办事精细,相比而言比熊霖更得钱肃器重。 钱肃绕到案台后面坐下。 陈熙恭立在他身前,呈上文书道:“老大人,近日南直隶和湖广府兵奉命集结,姚大人和张大人上报了短缺的火器清单。” 钱肃伸手接过来文书,没有急于翻看:“你可知王逝回南京了?” 陈熙心中一紧,回道:“卑职知道。” “论功劳,这朝中没有人能比得上王侍郎了。”钱肃感叹:“王爷要是真想让他登上兵部尚书之位,那件事也只是白费功夫!” 陈熙不敢接话。 钱肃又问道:“范永斗又来找过你吗?” 陈熙摇头道:“没有,王家事情虽小,这次是墙倒众人推了,范永斗要是真想帮忙,又何必来兵部。” 钱肃想了想,感叹道:“连马首辅也与复兴社合作,看来他们真是被杨尚书给吓到了。” 坊间有传闻,户部下一个举措是进一步清查隐匿的田产,并制作成鱼鳞图册归档,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消息,杨巍想说动摄政王在大明如孙望在云南那般推行官绅一体纳粮。 江南的官绅很紧张,对北下者产生了极强的戒备心理,在他们看来,王逝与杨巍是一个派系。 第934章 先见范永斗,后见郭臻 钱肃年纪大了,不想再卷入这场注定惊天骇浪般的朝争,但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才被调到湖广做知府,还有一个在督察院当御史。 陈熙说道:“老大人,户部现在不缺银子,摄政王不会被杨尚书蛊惑的。” 他言语中对杨巍有些不敬,进士出身的朝官,又是陈珑提拔起来的,瞧不起杨巍不足为奇。 钱肃心中有些烦,把手中的单子放下:“火器分配一事,过几天再做决断,那事这两天就该有个结果了。” 他的孙女是摄政王次子预备的正妻,其实可以不掺合到这件事中。 玄武坊,一顶轿子落在临湖畔只接待贵客的侧院。 王殷才下轿子,范永斗热情的迎上来:“王掌柜。” 王殷看上去精神不错,随范永斗入内室坐定,这里他已经来过无数次,对院中的花草摆设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熟悉:“范兄,我想明白了,兵部这次不会放过我王家,我儿办事不精细,被人扣住了命门,输的无话可说。” 范永斗的笑容收敛起来,他还没来的及出言宽慰,王殷又道:“王爷最恨兵器出事,这次只怕有人要掉脑袋,我不会便宜小人,如范兄愿意伸手,我想把王家武器工坊转让给范家,只求能保住我儿性命。” 范永斗惊呼道:“王掌柜不可如此,我范永斗岂是落井下石之人!” 王殷摆手道:“四千杆不能用的火铳,足以毁掉一场战争,与其让王爷不信任我王家,不如把工坊交给范兄。” 范永斗苦笑道:“我一时也拿不出来那么多银子。” 王殷决心已下,说道:“无妨,你我之间的事,都好商议。” 既然朝中人都在等着王家倒霉,他索性舍弃这个烫手的山芋,不想因此事再挡住王逝的晋升之路,而且,他除了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有个争气的儿子。 范永斗心花怒放,但表情仍然很矜持:“你再想想,事情未必会到那一步。” 他已经想好,在朝中为官,按大明律不能经营商号,只能让长子接手工坊。” 王殷坚定道:“我意已决!” 在坊中叙说了一个时辰,王殷心思重重无心在此久留,当即告辞离去。 他没有回日升昌号钱庄,也没有返家,而是直奔摄政王府,作为日升昌号的掌控者,他虽然没有官职,但有直接觐见摄政王郭臻的便利。 轿子在离王府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下,王殷步行来到王府门前,请门卫通告陈敬管家。 等了片刻,陈敬亲自出门迎接,陪他在厢房喝茶等候。 一个时辰后,有侍从前来传话,命王殷入内觐见。 王殷一路走入王府深处,来到郭臻理事的书楼前停下,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大踏步随侍从走进去。 “王爷,王殷带到!” 王殷甚至没有看清楚侍从是怎么退下去的,扑通跪地,以头撞地道:“王爷,臣犯下死罪!” 郭臻这几天一直在沉思江北的战略布局,被王殷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问道:“发生了何事?” 只三两下,王殷的额头在地上撞出一个口子,他抬头道:“小儿对武器工坊火器督察不利,发送了一批破损的火器到庐州。” 郭臻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这可真不是小事。 兵者,干系到无数将士存亡,他把武器制造转为私家所有,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要确保火器的质量。 郭臻强压住心头的怒意,因为眼前的王殷看上去的确很可怜:“兵部为何没有呈文?” 郭臻一开口便把王殷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看兵部没办法遮掩了,才到本王这里来请罪!” 王殷心头狂跳,郭臻太精明了,他能够把实情说出来吗?原来的计划在瞬间被击的粉碎,他需要在电光火石间做出决定。 朱宏早有准备,借出四千杆火铳没有留下任何凭证,通过王逝的分析,此次出手陷害王家的势力不小,连范永斗也乐于旁观。 如果那些人挖了一个大坑让他跳,让他落下一个信口雌黄陷害同僚的名声,只怕以前为王爷立下的所有功劳都要一笔勾销了。 眼看王殷不语,郭臻心中有数,他很是失望,一直以来,他不喜欢如明太祖那般使用锦衣卫监控朝臣,因为他从来不认为对内严密的监视能带来一个太平盛世。 说到底,锦衣卫也是操纵在一个人手里,是人就会有立场。 “王殷,你跟在本王身边多少年了?” 王殷听见此言,心头惶恐,他知道郭臻真生气了,谈及旧情,便是清算的开始。 “王爷,小人知罪了,小人管子无方,无力肩负制造兵甲的重任,愿上交武器工坊。” “本王岂会要你的工坊!”郭臻哂然一笑道:“你的二儿子在管理工坊,是吧?” 王殷回道:“小人已把他绑缚在家中,等候王爷处置。” 郭臻略一沉吟,吩咐道:“你且回去,本王会让兵部彻查此事!” 王殷心头忐忑,起身告辞离去,事情既然已经引发了,就不再在他控制下。 商人以牟利为宗旨,王殷也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做出这般目光短浅的举措吗? 王殷才出门,郭臻翻开早晨内阁送来的呈文,找出兵部的文书。 北方的战局乱成一团麻,他今天一直在推演战局,还没来得及理事,在厚厚的一叠公文中,他果然找到了钱肃的奏折。 郭臻一眼扫过,骂道:“王殷啊王殷,你的本事果然不小!” 兵部的呈文才送到,王殷立刻来请罪,若说王殷与兵部没有关联,鬼也不相信。 李亨的急报与钱肃初步调查的结果合在一起,表明兵部的反应还是很迅速的。 愤怒的时候不能做任何决定,郭臻合上呈文,闭目沉思,三家武器工坊与兵部联系紧密,要是王家没有得到消息,那才是奇怪的事。 此事看似不起眼,其实非同小可,四千杆废弃的火铳,已经超越了兵部给三家工坊制定的惩戒上限,如果不用重典惩戒,日后兵甲质量还能保证吗? 第935章 做出决断,召见王逝 郭臻沉思片刻,执笔在文书上批示了几个字,朝门外招呼道:“来人!” 一个侍从弯腰垂头走进来。 “把这份呈文送往兵部!” 那侍从双手接过来,倒退着走出去。 龙云远在草原,如果在冬天到来之前不能打通通道,浙东出身的士卒很难抵挡住塞北的寒冷。 这几天,郑秋、施福、秦锋等武将就要来南京,才投降的李定和许义阳正在率军北上,他暂时还腾不出空闲来处理这件事。 申时之后,书楼中光线变差,郭臻有些心不在焉,顺手快速批复完内阁的呈文,然后离开书楼前往东院。 王殷在杀胡口就跟着他,王逝又是他的心腹,王家就算犯错了,他也要留几分情面。 王府中一向同时进晚餐,郭府一直保持至今,郭臻到东院坐下,徐雅薇立刻让管事上晚饭。 王府的食材很是简单,每天都是八菜两汤,徐雅薇、云雪公主和高慧君陪坐在两侧,郭臻今天吃饭时很沉默,徐雅薇等人眼看气氛不对,也不敢多舌。 云雪公主进食较快,高慧君像是在陪着郭臻吃饭,反正她每天都是几乎与郭臻同时放下碗筷。 往日徐雅薇吃饭极慢,今天她只是吃了一点,便放下筷子,陪在郭臻身边,好像有话要说。 偏偏郭臻今天心不在焉,一直没有留意。 等郭臻放下碗筷起身,三位妻妾才敢起身告辞,各自回各自的住处。 夜慢慢深了,倒卧在床上的瞬间,郭臻做出了决定,王逝必须要登上兵部尚书一职,朝中所有的改革都是从士绅身上扒皮,尤其是江南的士绅,那些文官会支持他才怪。 次日辰时,郭臻早早起床,用完早膳后他来到书楼,传令紧急召见王逝。 王逝回到南京已有三天,按理说该来王府拜见,因为王家武器工坊一案悬而未决,他躲在家中迟迟不出面,因为这关系到他的进一步仕途。 接到王府召令,王逝急忙来到摄政王府。 内阁的呈文和各地的奏折才刚刚送到,郭臻不想事无巨细都经过自己的手处理,很多事只是看个大概,除了兵部的事情他一直极为关注,其他如三品以上官员变动,户部重大收入和支出才会做出批示。 王逝随侍卫进入书楼,跪拜行大礼。 郭臻放下呈文,笑道:“你回南京三天,还需等本王请你才来王府见本王吗,你这是在西南立下大功劳,居功自傲了啊?” 郭臻用的玩笑口气,王逝也知道郭臻在对自己开玩笑,仍然很紧张:“微臣不敢!” 这也许就是帝王之威吧! 郭臻又道:“你在兵事上屡建奇功,朝廷招降忠贞营、吴桂和大西军都有你的功劳,说你是本王的第一功臣也不为过。” 王逝谦虚道:“微臣只是借了王爷的势,哪里敢称功。” 真是个乖巧的人。 王逝跟在郭臻身边十几年了,不知为何,他总对这位首席谋士存有一份戒心,也许是当初在山西他向自己陈述的那番对朝政的见解吧。 朝堂之上,没有正确与错误,只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句话把郭臻引入朝政之争的大门,直到现在,郭臻依旧认可这句话是对的,但他仍然无法把这句话当做执政的信条。 因为,如果郭臻完全认同这句话,徐弘基之死便不是过错,张振之死也不是,而这两人死于刀兵之中,一直是郭臻心中无法抹去的遗憾。 郭臻理事的书楼不大,前门的窗户沿着墙根种植了一列翠竹,书楼的后墙有四颗枝叶茂盛的樟树。 这些樟树都是专门从外地移植过来,郭臻选择它们的原因很简单,樟树可以驱虫。 从这些装饰和摆设的细节中,王逝认为郭臻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他应该不喜欢光鲜亮丽的东西,也不会喜欢被人过度奉承。 跪伏在地上,王逝灵活的心思没有一刻停止运转。 “起来说话!”郭臻看着愈发消瘦的王逝,想他这半年在西南荒僻之地也吃了不少苦头,笑问道:“这半年兵部的塘报你应该也都看过了,你对当下的时局有何看法?” 王逝爬起来,摆了摆衣袖道:“王爷高瞻远瞩,稳定闽粤郑珑,全力应对东虏,不在乎陕西一地得失,开辟了塞外战线,满清已是瓮中之鳖。” “别尽捡好听的说!”郭臻口中虽然在责怪,心中其实很受用。 稳定了郑珑是他今年取得一切成就的基础,朝廷得以全力应对北方,郭臻能容忍郑氏裂土封王,正是忌惮郑氏强大的水师,否则,朝廷即使能在短时间内平定闽粤,江南沿海也将再无宁日。 听郭臻主动开口问兵事,王逝隐隐猜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将要落到自家头上了。 王逝不敢藏私,把心中近日所思和盘托出:“王爷,当前局势,若镇西王吴桂能与朝廷大军配合,大明便可从四面碾压东虏,驱东虏出塞,但吴桂固守四川,这半年满足于得到汉中之地,使得大明几处战场只能各自为战。” “不错!”郭臻身在局中比王逝更有切肤之痛,当年吴桂反清,丢失了四川让满清如失一臂,今天大明反转,吴桂割据四川让大明如鲠在喉。 郭臻长叹一声道:“可惜,朝廷眼下不能对吴桂背信弃义,吴桂和郑珑封地相距千里,但朝廷对某一人的策略发生变化,会让另一人害怕,难保不会生出风波。” 王逝点头道:“王爷所言极是,不过,郑珑既已派施福率军北上助战,吴桂在汉中龟缩了半年不出动,如不给予斥责,难立朝令威信。” 郭臻陷入沉思中,后又慢慢摇头。 王逝却知道郭臻如今大权在握,但并不懂得朝令在大明的影响力,郭臻和杨巍都是从草原蛮夷之地进入中原,王逝早就发现,这些人从不把大明的皇帝放在心上,也以为别人如他们一样也把皇帝看做无所谓。 于是,王逝拱手献策道:“王爷,朝廷可派御史持圣旨前去斥责吴桂,并可让一文官为监军,督吴桂出战。” 第936章 兵部尚书,满清震动 郭臻想着王逝的话,同时被他进言时意气风发的神态吸引,这个瘦弱的身躯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热情。 这样的人表面看上去淡薄安然,一定很在乎权力吧,倒是陈珑拿得起放得下,挥挥手放弃吏部尚书职位,回松江府老家耕种为生。 郭臻见王逝说的起劲,顺水推舟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遵命!”王逝大喜,兵部尚书的位置稳了,他的喜悦感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忘记了掩饰。 郭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王逝醒悟收敛动作,他才露出会意的笑容。 议事完毕,王逝告退。 每个从这座书楼中走出去的朝臣,在出门之前都能看见一张巨大的地图,王逝也不例外,他曾经把这份地图记在脑海中向西番的传教士求证,连常年在海上行走的商旅也不能尽数知道那座地图上标明的陆地。 但是,多少年来,中原的威胁都是来自北方的草原。 王逝努力想从每个细节猜出摄政王郭臻在想什么,只有那样,他才能在朝堂中立于不败之地。 今天内阁送来的呈文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王逝离开后,郭臻传令召见兵部尚书钱肃和兵部左侍郎陈熙。 兵器工坊给军中提供残次火铳的影响要远比那些人想象的大,王家放弃工坊,这是对王家的惩罚,但责任并不仅仅在王家,兵部有监事司专门管理火器。 郭臻最不能容忍的是兵部在这件事的处理拖沓,钱肃应该早就知道了,他把自己当做不管事的隆武皇帝了吗? 书楼的南北窗户都半掩着,初夏的风来回窜过,翻开桌上的呈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等待的空暇中,郭臻无意识中抬头看见案桌两侧摆放着的两尺多高的呈文,这是七天内累计的奏折和呈文,送到他案头的每一件都关系到无数人的命运。 听说明太祖曾经每天处理朝事到深夜,但郭臻实在不想把余生埋在这些无止境的案牍中。 想到明太祖,郭臻自然联想到史书中对明太祖的描述,以明太祖秉性,这件“火铳案”会让不少人掉脑袋吧。 “钱肃年纪大了,给他一个体面告老还乡的机会。”郭臻暗中做出决定,至于陈熙,实在是可惜了。 巳时过半,阳光从南边的窗户中照射进来,钱肃和陈熙在书楼前请见。 郭臻命侍卫把二人领进来,没等两人行礼完毕,他直接问道:“钱尚书,你是何时得知那四千杆火铳是废品的?” 钱肃颤颤巍巍站起来道:“李将军的文书是四天前到的,我立刻彻查此事,昨天才向摄政王呈文。” “可王殷昨天来本王这里说他早就知道了,那批火铳没到李亨军中,他便知道是次品,他还说兵部也有人知道此事的实情。” 钱肃呆住了:“不……不可能!” 郭臻追问道:“为什么不可能?王家工坊发出的火铳他们自己不知道质量吗?陈侍郎,你总管兵器清单,你说是不是呢?” 摄政王已经知道实情了吗? 陈熙脊背冒出一层冷汗,他刚要说话,听见身边的钱肃苦笑道:“王爷,王家或许知道,但兵部确实不知情,王家这么做,至兵部于何地啊?” 姜还是老的辣,一切空口无凭,只有李亨的文书为证。 郭臻冷冷说道:“本王已让王殷把武器工坊转让给范家,并请大理寺议王振之罪。” 对王家处罚如此之重,钱肃明白了郭臻的意思,他屈膝跪地道:“兵部察事不明,臣领罪,请辞兵部尚书一职。” 陈熙膝盖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跪下陪同请辞。 郭臻盯着他,陈熙低着头,双膝微微颤抖。 钱肃见势不妙道:“王爷,老臣执掌兵部不善,陈侍郎廉洁干练,乃国之干吏,请王爷开恩。” “钱尚书起来吧!”郭臻叹了口气道:“回去让监理司的人自己到大理寺报到。” 他突然觉得给王逝配一个陈熙这样的侍郎,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王殷以放弃武器工坊为代价,换取了王逝上任兵部尚书,范永斗是“火铳案”中最大的受益者。 朝中复兴社和身为吏部尚书的马英都觉察到了危机,再敢对户部改制阴奉阳违的人只怕要到倒霉了。 王家和范家的武器工坊交接非常简单,工匠们仍然在日以继日忙着手头活,只不过换了东家,范永斗力行平稳交接,薪水和工时照旧。 五月底,湖广军的秦锋、金桓,庐州军李亨,淮扬军郑秋、林毅以及崇明岛水师统领施福来南京议事,随后各归原处,江南和湖广府兵再次集结北上。 密探日夜兼程北上,把江南兵马异动的消息送往北京城。 淮扬直面明廷最强大的军队,集聚了满清的精锐,为了防止鳌拜等两黄旗的武将趁他不在时独揽兵权,杜尔滚回京之前,把兵权划做四份,鳌拜只能领本部兵马。 五月春风绿四野,与南京城的日益繁荣相比,北京城显得肃穆而冷清,街头百姓和士卒没精打采,相互见面不敢露出半点喜色。 遏必隆回京了,在他到达京城之前,朝廷已经知道了河套之战的结局,漠东联军几乎全军覆没。 太后大玉儿丧父,大小也算是个哀事,当然,朝堂中稍有见识的人开始忧心辽东后院起火。 遏必隆狼狈不堪,一入京城,便被投入大狱,那座豪格曾经住过的大狱,他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他想见的人。 从草原和边关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紧张,八旗几位重臣聚集在皇宫中,齐尔哈朗、代山和杜尔滚站在那里互相揣测着对方的心思。 大玉儿眼睛红肿,神情萎靡,仍然要强撑着身子主持大局,草原之败,上三旗势力损失惨重,她失去了来自娘家的支持。 慈宁宫中气氛压抑,杜尔滚目光严峻目视前方。 墙壁上挂了一副山水图,田间炊烟袅袅,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杜尔滚对汉文化的了解来源于三国演义等几部小说,面对这几人,他不想说话,也没必要说话。 齐尔哈朗低头看着地面。 代山一双眼睛眯着,好像有些打瞌睡,他年纪确实很大了,而且去年冬天得了重病至今未愈,若不是此次朝议关系满清国运,他不会出来。 第937章 退回关外,有心议和 在来慈宁宫之前,三人之间已经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这块坚冰块最后还是由大玉儿打破了。 大玉儿开口柔声道:“摄政王,你还是给几位王爷说说眼下的局势吧。” 杜尔滚被逼无奈,施礼道:“眼下局势确实不好,不过,我们并非没有挽救的机会。” “额哲在河套取胜后,率蒙古联军进入漠南草原,明军龙云部则骚扰杀胡口关隘。” “我已命尼兰率部返回山西,拱卫京城以防不测,如今明廷江南兵马正在集结,不过淮扬和凤阳防线稳固,洪畴在河南与湖广军对峙不落下风。” 齐尔哈朗脸色潮红,他秉性稳重,能忍得住怒火,慢腾腾地说道:“摄政王,蒙古人已经到了张家口,不日将进犯盛京,关外哪里还有守军抵挡他们?” 杜尔滚迅速回道:“盛京墙高池深,蒙古人没有本事攻下坚城。” 代山睁开眼睛,发出剧烈的咳嗽,老半天才止住咳声:“摄政王,关外乃是我满清本源,若是继续留恋关内的财富,我满人只怕要死绝了。” 杜尔滚大怒,不顾代山年长,骂道:“放肆,我大清从太祖创立基业,经历太宗两世积蓄实力,恰逢天下大变,才开拓出如今的局面,尔等要做我大清的罪人吗?” 他胸口起伏,双目瞪大如同铜铃。 大玉儿心情烦烦透,一开朝议便是争吵。 大部分八旗统领想撤回关外,唯独杜尔滚还要坚持在关内苦苦支撑。 只是满清如今的局面,就像一座四处漏风的屋子,如河南和盛京的局势像纸糊的一般,稍有不慎又是一个大窟窿。 看杜尔滚的模样,大玉儿知道强硬的言语只会火上浇油,只能用最平和的言语警告道:“摄政王要知道,盛京万万不可有失。” 杜尔滚怒气难平,拱手道:“请太后放心,我以项上首级担保额哲攻不下盛京。” 他大权在握,为了八旗内部团结,才耐着性子与代表上三旗的齐尔哈朗和代表两红旗的代山商议。 没想到这两人不但目光短浅,还像茅坑里的石头,一心只想退往关外。 杜尔滚目光闪烁,杀机隐现。 大玉儿看的心头发凉,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杜尔滚能忍,也能疯狂,连忙出言调和道:“既然如此,朝中事就托付给摄政王了。” 齐尔哈朗讶然,没想到太后会突然妥协,抬头时,他见大玉儿正在朝他轻轻摇头。 杜尔滚不是来论理的,这是一头危险的野兽。 齐尔哈朗明白了大玉儿的意思,谨慎建议道:“摄政王,大清将士虽勇,但也无力四面开战,失去对草原的控制后,漠南的明军和蒙古人可直接威胁陕西、山西甚至京城,王爷不如与额哲议和,答应他蒙古大汗的地位,额哲所求不过如此,他也不会心甘情愿为明廷效力。” 齐尔哈朗这么一说,气氛倒是缓和下来,杜尔滚眼中杀机消退,答复道:“我正在考虑,不过额哲手刃我大清格格,如果议和,会让我大清在草原颜面无存。” 代山又咳嗽了几声道:“现在颜面还有那么重要吗?” 杜尔滚恨不得找块布把这个老头的嘴给堵住,朝中事他自有主张,齐尔哈朗说说也就罢了,代山多年不曾主事,今天的话竟然出奇的多。 朝议总算在平和的气息中结束,上三旗让步了,两红旗也让步了,不过八旗之间的裂痕已从之前的暗处转变到明处。 杜尔滚在一群甲士的护卫下回到府邸,国事艰难,他对外已是力不从心,还要对内说服这些目光短浅的粗人,而他本就不是个耐心特别好的人。 满清摄政王的府邸是京城中防备最严密的地方,胜过皇宫,他下马回到府中,一个长相柔美的姬妾过来给他卸下朝服,这是朝鲜才上供的公主,平日对男人百依百顺。 那女子手里捧着杜尔滚的朝服正要去挂起来,冷不丁被杜尔滚从身后狠狠的抱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杜尔滚已经粗鲁地扒掉她的裤子,死命把她按在身边的椅子上。 她紧咬嘴唇,不敢惊叫,白皙的双手死死抓住椅子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杜尔滚在最后一刻的恍惚中,眼前的这个女子仿佛幻化成皇宫里的太后,他许久没有碰大玉儿了,大玉儿只会如死人般承受,不会像朝鲜公主这般刻意郑迎。 片刻之后,杜尔滚发出一声如孤狼受伤后的低吼,那个朝鲜公主强忍住泪水,先转身给杜尔滚整理好衣服,再收拾好自己的衣襟。 杜尔滚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大踏步出门而去,在刚才那瞬间,他想通了,无论是大明,还是蒙古,只要有一方答应与满清议和,他都能答应。 要议和,就要提供对方需要东西。 明廷的摄政王一定很想登上皇位,议和后,郭臻可以解除外部危机,专心处理内政。 而且,杜尔滚可以割淮扬之地给大明,陕西也可以,一处是大明需要的地方,另一处是穷的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对额哲,杜尔滚也许只能承认他蒙古大汗的地位,草原上还有好几个部落没有臣服,只要额哲同意议和,他可以开启互市。 杜尔滚不知从哪一方能得到肯定的答复,只能两策并行,他还需寻找合适的使者。 明廷兵马调动的消息不断送来北京城,从目前的迹象来看,今年明军发动战事的规模不会比去年小。 杜尔滚忧心忡忡,这几年明军越打越多,越打越强,见识了自发火铳的威力后,他竟然对明军产生了一丝畏惧之心,当然,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杜尔滚一边调兵遣将,在淮扬和河南布置防御,一面在朝堂诸臣中挑选使者。 前往蒙古面见额哲的使者很好找,蒙八旗有许多值得信任的额真,派往明廷的使者着实让杜尔滚费了点脑筋。 那个人一定要熟悉明廷朝臣,不会让郭臻反感,最好能在江南造成一定影响力,想来想去,他挑中了一个人,前礼部侍郎钱益。 第938章 钱益为使,改革科举 钱益是昔日的复兴社魁首,在江南很有名望,钱益的小妾柳思三年前从南京逃到京城,据说她与郭臻刺杀案有些关联。 但郭臻肯放她出来,看来传言未必是实,因为与刺杀案有关联的一些人事后都被明廷处置了。 据说钱益非常宠爱柳思,这两人在江南人脉极广,到了南京后,也许能打听出明廷的一些内幕和策略。 不过,这两人都是南直隶人,杜尔滚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到了南京后就不回来了? 杜尔滚很快有了主意,让钱益去当使者,留柳思在京城,既可用此二人的人脉,同时遥控钱益不敢轻举妄动。 南明从各部兵马集结,到正式发兵作战,需要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湖广军以秦锋为正将,金桓为副将,淮扬军以郑秋为正将,林毅为副将,李亨军在巢湖周边盘踞了一年半,大大小小的战斗从未停止过。 明军三路齐发,今年没有像去年那样拉开摄政王亲征的架势,但给满清造成的压力更大,俨然有席卷天下之势。 大势已成,大明乃是人心所向,就像当年满清率军入关短短一年便得了大明半壁江山,如果不是剃发令…… “如果没有剃发令,本王应该在某个小岛上了吧!”郭臻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 春夏之际,应该常出来走走,常年憋在摄政王府,会让郭臻生出一种陷身牢笼的感觉。 坐在执掌天下大权的位置上,郭臻从未发现现在的自己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他身前坐了三个人,三个复兴社的名士。 陈珑和方智都能与他随意的说话玩笑,只有黄羲一副正儿八经老学究的模样,也许是因为陈珑和方智都与他有过一段似友的经历吧,只要知进退,不恃宠而骄,共患难的经历便是一种资本。 陈珑笑了两声便停了下来,摄政王郭臻携方智和黄羲突然来松江府登门拜访,他摸不清楚郭臻的目的所在。 这半年,陈珑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应该没有犯朝廷的忌讳吧。 郭臻刚刚那句话很是实诚,不夸赞自己的功劳,表示这是一场很随意的聚会。 方智接话道:“王爷此言差矣,杜尔滚不强行推剃发令,如今的时局也许会艰难些,但王爷注定能力挽狂澜。” 黄羲发出一声若不可闻的哼声,方智也会这么势利的拍马屁了吗? 这三人中只有方智曾经在郭臻军中效力,知道许多秘闻,当年浙东军一举夺下杭州震惊天下,可有几人知晓罗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杭州布局? 郭臻好像在等着那一切在发生,方智不止一次产生过这种想法。 江南乡绅喜爱置办园林,陈珑也不例外,郭臻向四周看去,陈家园林不大,但很是精致,拳头大的石子铺成的小路两侧布置最多的植物是岁寒三友。 春夏本该是百花茂盛的时节,这座园里只见葱郁,不闻花香,人以物言志,陈珑这是真的达到这种境界了,还是以松竹梅自喻呢? 先自谦,再赞人,郭臻笑道:“你们三人编纂的书,本王的书楼中都有,虽然没有空闲认真拜读,但其中很多内容让本王振聋发聩啊!” 听见郭臻说出这番话来,陈珑、方智和黄羲均有自得之意,文人所求,无非两点,初等的欲望是金榜题名,以功名改命运;更高的追求是着书立说,留名千古。 这三人都已经摆脱了第一层境界。 陈珑年长,替那两人谦虚道:“王爷谬赞了。” 郭臻笑问道:“我大明自立国以来出过无数贤人,三位可知道本王最推崇谁吗?” 他轻笑一声,没有刻意留下悬念,自问自答道:“你三人必然以为本王尊崇阳明先生,但本王最钦佩的却是徐光启。” 陈珑低下头,藏住自己脸上的神色变幻,徐光启以学贯东西闻名,常常与西番人传教士为伴,他虽无缘拜在徐光启门下,但心中一直以徐光启为师。 方智和黄羲也各有所思,苏州学院名儒不少,但精通西学并对西学感兴趣的唯有方智一人。 这几年,方智对西学了解越来越多,慢慢摒弃了从前轻视西学的心态。 郭臻接着说道:“徐阁老实在是我大明实证学说的第一人,阳明先生开辟心学遗泽后世,但传到今天,早以画虎类犬。” 郭臻乃是状元出身,这番话说出来很容易引起陈珑和方智的共鸣。 陈珑当年不愿出仕,在家花了三年时间整理徐光启留下的《农政全书》手稿,引领几社开启了经世致用学说的门庭:“王爷所言极是!” 郭臻微微感叹道:“今年朝廷科考结束已经两个月了,八股取士能为朝廷所用者不过寥寥数人。” 以郭臻今天的地位,每一句话都不是随便说的,陈珑、方智和黄羲心中都是一惊,郭臻这是要改革科举制吗? 他们三人对八股也不尽认同,但朝廷要改科考的影响将不下于剃发令,因为那关系天下士子的前途命运。 方智委婉劝道:“王爷,八股取士虽然狭隘,但并非无可取之处。” 郭臻的心往下一沉,连方智也会反对吗?每一项改革都是要打击一个利益阶层,创立一个新的利益阶层。 如果这三人都不赞同,那强行改科考制度,只会是事倍功半。 今天一直很局促的黄羲突然插话道:“密之此言差矣,八股确实能遴选能力最突出的士子,但造成的弊病害大明久矣,如今天下士子穷经皓首一心放在八股上,若中举则一朝鲤鱼跃龙门,不中则庸庸碌碌一身,八股取士之弊不在朝堂,而在乡野。” 郭臻越听越惊讶,原本歪斜的身子慢慢坐正,黄羲对时局剖析之深,让他刮目相看:“太冲先生可有良策?” “有,废八股,分类划分绝学如历算、乐律、测望、占候、火器、水利等等,乡民小吏,有绝学者皆可为官以阻望族辈辈相传。” 郭臻心中大喜,但口中不置可否,目光转到陈珑和方智身上。 陈珑恍然大悟,原来郭臻前来拜访是为此事啊! 第939章 钱益南下,物是人非 朝廷要改科举制度,关系到天下士子命运,强行推行阻力太大,郭臻是想借助他们三人的声望而已。 黄羲没有在朝堂当过官,不懂朝堂之争的险恶,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谁在这件事情上出头,就会成为天下士子的对头,比阉党更加遭人唾弃。 做了恶人,肯定能得到回报,但陈珑和方智虽不说视功名如粪土,但也不会为了权势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陈珑暗自摇头,黄羲对功名利禄并不热枕,他的性子有点像那个被郭臻摒弃的福建大儒黄道,也不适合在朝廷为官。 郭臻笑道:“三位既然已经知道八股之恶,何不缉文以告天下,此乃万民之福也!”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默然。 另一边,明军三路大军蓄势待发时,满清使者到达南京,钱益时隔五年重返江南旧地,早已物是人非。 南京朝廷刚刚进行了人事变动,原工部尚书张维改任礼部尚书,兵部侍郎熊霖升任工部尚书,原摄政王府副总管罗岱接替熊霖担任兵部侍郎。 王逝到了兵部,为了行事方便,总要带去几个自己人。 郭臻给他留下了陈熙这颗钉子,也要给他派几个得力的助手,罗岱给杨巍打了几十年的下手,做事兢兢业业,与熊霖性子有几分相似,再加上他熟知兵事,从摄政王府来到兵部任职不会有任何不适应。 至于张维,虽然初到礼部,但正好接待钱益一行。 六月初,烈日似火,钱益一行乘船到达浦口码头,他躲在船舱里偷窥码头的富商和船工,发现这些人都是往日大明的服饰,想到自己脑后挂着的鼠尾辫,心中羞惭。 浦口码头没有官员迎接,也没有因为满清来临特意命人清场,只有一群锦衣卫在码头等候。 满清使者的大船靠岸后,领头的锦衣卫千户上前等钱益下船,以平礼迎接:“在下胡鼎,奉摄政王之命迎接钱老。” 明明只是个粗鄙的武人,若在往年钱益可能连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耽误功夫,但在此刻,他竟然生不出傲气。 是因为他留了辫子? 还是因为大明现在比满清更强盛? 这一点钱益想不明白。 锦衣卫千户的制服他是认得的,于是还礼道:“烦劳胡千户了!” 胡鼎笑道:“浦口码头人多嘈杂,礼部张尚书在定桥道口等着钱老呢!” 钱益松了口气,他从北京出发时大明的礼部尚书还是空缺,他对大明朝中官职变动的规则很熟悉,听说礼部尚书姓张,知道一定是张维了。 大明派出礼部尚书来迎他,肯定不会再从表面功夫上来羞辱他,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他这是拖着鼠尾辫还乡,有种无颜见家乡父老的感觉。 两国相敌,不辱来使,张维奉摄政王之命出南京城三十里迎接钱益。 钱益故交满江南,与张维也有过数面之缘,两队人马交汇后,结伴而行,往南京城进发。 一路上,钱益有心向张维拉近乎,但张维反应很冷淡。 想起杜尔滚安排的任务,钱益仿佛被暴烈的太阳晒得喘不过气来,他又想起临行的前夜,柳思喝的微醺,对他说过的那些胡言乱语。 钱益知道柳思一直不忘大明,但没想到她居然是南明朝廷的密探,对于这一点,他还不愿意相信,只以为柳思是喝醉后胡言乱语。 满清使团进入南京后被安置在离玄武坊不远的驿馆,南京城有四处驿馆,玄武坊边的这座驿馆是新修建的,位置和环境都是最好。 张维送钱益入馆,又陪坐聊了一会:“钱老,陛下体弱,已多年不理朝政,摄政王近日忙于兵事,你且先歇在这里,等摄政王抽出空暇,自会召见你,驿馆周边都是留都新兴的繁荣地段,钱老如果有心,可以到处走走。” 说完这番话,张维就要告辞了,钱益起身送客。 南京朝廷并没限制他的自由,钱益在驿馆中转了一圈,见不远处玄武湖波涛荡漾,往东看,那边朦朦胧胧可见茶楼酒坊林立。 他不敢随意出去,大明朝廷一定派了锦衣卫密探在暗中窥视他,北京城的杜尔滚也不会放松对他的监视。 要想打听消息,钱益必须要联系往日的门生故吏,他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复兴社士子应该都会给他几份薄面,但陈珑辞官后,朝中当权的复兴社士子已经不多了。 “黄羲、方智、何孚远……”钱益一个个清点离开京城时列出的名单,那些人听说他到了南京后,会来拜见他吗? 随后的几天,事情完全不像钱益想象的那样,没有一人往驿馆中投名帖,复兴社自诩忠于国事,他往日的名望再高,今天留了辫子回来,众人避之不及。 一连过了三天,到第四天清晨时,驿馆的门吏前来通告:“钱老,有人找你。” 钱益走出房门,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 那人看见钱益的身影,先是愣了愣,随后几个大步冲上前来,双膝跪地,悲泣道:“爹!” 钱益浑身一震,靠在门框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没想到,第一个来见他的熟人是儿子钱园。 “爹,你可回来了!”钱园悲泣道:“爹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吧!” 钱益缓过神来,招手道:“你怎么来了,进来说话吧!” 他没有忘记自己使者的身份,想到钱园此来,一定是郭臻故意而为之。 钱园爬起来,随钱益走入房中,钱益关上房门,父子二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钱园把明军收复江南时钱家的遭遇叙说了一遍。 柳思在京城早就说过这些事,但今天从儿子口中听见,钱益仍然有种说不出的悲伤:“这么说,钱家是完了?什么也没有了?” 钱园苦笑点头道:“凡是曾在满清为官的人都被抄家了,得陈阁老照顾,我如今在松江府当县吏,日子慢慢好起来。” 钱益口中喃喃:“河东君没有告诉我啊!” 钱园听父亲说起柳思,心中不是滋味,他对柳思感觉很复杂,若不是柳思出手相助,钱家不知要在劳役营中受苦到几时。 他听说许多官宦家的子女最终都没能走出劳役营,但当初柳思被牵扯入郭臻刺杀案,他在家担心受怕,生怕钱家再被牵扯进去。 第940章 王府召见,言语试探 钱益压低声音问道:“你在县中当小吏,怎么知道为父来了南京,谁让你来这里的?” “陈阁老!”钱园道:“陈阁老让我给您捎句话,爹爹如果愿意留在江南,他愿意出面向摄政王求情。” 钱益摇头,语气坚决道:“不行,河东君还在京城呢。” “爹!”钱园拖长音调。 什么时候了,还在乎一个女人,他对柳思有感激之情,但这是什么世道?私情与家族的命运相比是何等的渺小。 钱益坚定的摇头,他的心思,儿子不懂。 来南京后的第五天,郭臻召见钱益。 等了这么久,钱益担心自己的话还来不及说出来,大明与满清之间的战事就已经开始了。 郭臻的侍从徐炳奉命前来驿馆迎接钱益,南京提督陈泰派出一队两百人的兵马前来护送,轿子在摄政王府前落地。 钱益来不及多看,随徐炳走入王王府,拐过几道长廊,穿过一个宽阔的练武场,徐炳把他引入一座偏殿中:“请钱老在此等候,王爷很快会派人来召见。” 说完这句话,徐炳便告辞离开。 偏殿中没有人,钱益小心观察左右,这座房子的屋梁和柱子都是旧的,看上去有股古朴幽暗的气息,门口廊道中有侍卫守护。 外面阳光暴晒,屋子里倒是很阴凉。 等了许久没有人来,也没有仆从上茶,钱益正在坐立不安时,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人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看不出是五十岁还是六十岁,额头上堆积了皱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 钱益第一眼看见此人就想到了太监,当年执掌东厂和锦衣卫诏狱的太监就是这般模样,这纯粹是一种直觉。 来人走上前施礼:“拜见钱老,在下陈诚,目前执掌东厂!” 他见钱益目光有异,干笑解释道:“我不是太监,此东厂也非当年东厂。” 虽然如此,钱益仍然有惧意,光东厂这个名字,就已足够吓人了。 陈诚又道:“钱老奉杜尔滚之命,来南京与王爷谈议和之事,只要大明肯罢兵,满清愿还淮扬和陕西给大明,对吗?” 钱益大惊,这是杜尔滚给他交代的谈判底限,此人是怎么知道的。 陈诚一边笑,一边自行坐下:“钱老莫要奇怪,这些消息我是从你口中得知的。” “我?”钱益强作镇定:“陈大人真会说笑话。” 陈诚又道:“钱老临行前曾把此事告知河东君,对吧?” “啊!”钱益声音颤抖,“她……她真是……” 陈诚点头道:“不错,河东君正是我大明的密探。” 原来那不是醉话,钱益瘫软靠在椅子上,柳思到京城两年,也未曾给他提过她是大明的密探。 陈诚又道:“钱老莫要惊惶,京城有人想放弃关内,逃往塞外,对也不对?” 钱益紧闭嘴巴,他现在摸不清情况,少说话为妙。 陈诚等了半天,没有听到钱益的答复,笑道:“钱老,你这样可就不是了,你这不是置河东君于险地吗!” 钱益心中暗忖:“我什么也不说,河东君在京城才会安全。” 陈诚一点也不急:“满清败局已定,杜尔滚只怕是脑子不清楚,才想来与大明议和,钱老只想着河东君,难道不为家人考虑吗?” 钱益脑中百转千回:“陈大人,你也知道,我是大明人,在京城已经被闲置了一年,并无实权,在杜尔滚眼前也说不上话,你找我只怕是要失望了。” 柳思的地位只能传递一些消息,钱益虽然是大明人,好歹也是礼部侍郎。 一个人能否发挥出作用,要看使用者的智慧,但柳思答应当密探,不代表钱益也愿意,否则当初钱益就不会丢下柳思独自前往北京城了。 爱情? 对陈诚这种前半生一直在穷困中挣扎的人来说,他不会理解,也不能相信。 只见陈诚笑盈盈地说道:“这点钱老不用担心,只要钱老答应与大明合作,以钱老的名望,他日回到江南,朝堂中一定有钱老的位置,到时候在下还要求钱老多多提携。” 他这个长相,多笑一点能消除钱益心中的恐惧,钱益想起前两天儿子面见自己的情景,又想到孤身在京城的柳思,不由问道:“陈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陈诚回道:“王爷愿意与满清议和,但要黄河以南所有的土地。” 钱益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假的!” 陈诚点头道:“不错,你回到京城后禀告杜尔滚,他一定不会答应,而且会让你闭嘴。” 钱益有些疑惑:“为何?” 陈诚又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来找你求证,譬如那位牺牲色相给儿子换取皇位的太后,譬如某位上三旗的贝子,你只需证实这些话就可以了。” “杜尔滚不会要我的脑袋吧?”钱益心中暗驳。 陈诚似乎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你不要担心,议和的内容本就藏不住,只是你来了一趟江南,有些人觉得从你嘴中说出来的消息会更可行一点。” 在这片刻,钱益无法做出决定。 陈诚不再多说,拱手告辞道:“这些话都是王爷想对你说的,这几天你好好想想,过几天王爷会再召见你。” 他前脚走出偏殿的门口,徐炳后脚就进来,招呼到:“钱大人,王爷召见。” 钱益一边想着陈诚刚才所说的话,一边随徐炳走出偏殿,这一切应该都是摄政王郭臻安排好的了。 出了偏殿走了没多远,一座稍有些气势的宫殿立在面前,这是钱益入摄政王府后见到的最高大的宫殿了。 徐炳在前引导道:“这是泰安殿,王爷正在里面。” 郭臻没有在书楼中接见钱益,泰安殿是新修的,通常用在正式场合,毕竟是接见满清的使者,还要讲究些基本的礼仪。 不过,郭臻不是大明的皇帝,无需用升朝礼,那位隆武皇帝,还是越少让他露面越好。 入殿的台阶两侧笔直站立手持句型斧钺的武士,这些都是为了衬托威严的装饰品,钱益随徐炳走入宫殿,正前方的主座上坐了一个中年人,应该就是大明的摄政王了。 宫殿两侧站立四个文士服侍的随从,都是五品以下的官服,没有他认识的朝臣。 第941章 密探系统,钦差夏彝 “拜见摄政王!” 钱益拱手行了一礼,在下跪和不下跪之间斗争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站着说话。 郭臻也没在意,他不是皇帝,钱益不下跪谈不上辱没大明的尊严,他很和气地问道:“钱老来南京有几天了,没有四处看看?” 钱益呈上国书道:“在下此来南京是为南北议和之事,刀兵一起,百姓流离失所……” 这些都是场面话,他烂熟于心,本还有几句更强硬的话,在他刚才与陈诚一番对话后,自动删除了。 连议和的老底都被对方知道了,这事没办法再谈下去。 徐炳接过来,呈给郭臻。 郭臻命他放在桌边:“钱侍郎是常熟人,本王听说还有些家人在松江,这些日子可以在江南多走走。” 他指着徐炳道:“徐炳是本王的侍从,议和一事你可与他商议。” 与钱益简短的会面后,郭臻回到书楼,陈诚与徐炳紧随其后。 大明的密探系统分为两部分,陈诚接管了范永斗留在北方的势力后,在此基础上推进发展,目前主要负责打探满清的各种消息。 罗靖则负责监控大明内部以及军中武将,两人管理的范围也没有非常明确,互有交叉,但大体上互不干涉对方的领域。 罗靖对郭臻的忠心无需怀疑,而且他本人私德很好,但郭臻早已发现,陈诚在密探上的本事要强于罗靖。 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当然会比罗靖那样有忠义情节的人做事要果敢。 两人并肩站在郭臻面前,陈诚上前一步,先开口道:“王爷,从京城传出的消息来看,满清上三旗与杜尔滚势同水火,只要杜尔滚大败一场,他要想镇住那几位旗主和贝勒就必须要杀人了。” “钱益会听话吗?”郭臻决定采用陈诚献的计策,但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陈诚回道:“他的家人都在松江。” 郭臻微微摇头:“漠东蒙古战败后,满清败局已定,本王无需用这样的手段来逼迫钱益。” “是!”陈诚急于立功,他知道自己在郭臻心中的地位远不及罗靖,所以有一种忧患意识。 他知道郭臻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只要能让满清分裂,谁还会在乎他是怎么对付钱益的。 如果郭臻真是那般刚直,杨巍早就被斩首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郭臻又对徐炳说道:“徐炳,这几天招待好钱益,如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可找南京提督陈泰。” 徐炳行礼道:“遵命!” 郭臻不喜欢管理杂事,他有三个侍从开始帮忙理事,从外面看微不足道的人其实手中权势渐重。 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大明现在的权力结构有些混乱,离郭臻越近的人多少都能分一杯羹。 ”只要察哈尔人不让本王失望,东虏崩溃就是这一两年了,你们退下吧。” 郭臻心里对自己的布局颇为得意,龙云出塞,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的满清就像当初的大明,四面环敌。 等到施福水师一出,杜尔滚不想撤出山海关也难了,这就是天下大势吧。 六月,为配合王师北伐,大明朝廷公告天下,免除河南、陕西、山西和山东四地三年赋税,这些地方都归满清所有,朝廷此策是为了争取北地百姓的支持。 河套大胜后,大明再出手气象大变,让满清朝廷生出无可抵御的念头,这几年,北民南逃越来越剧烈,刀子可以杀人,但挡不住人心所向。 六月底,大明钦差督察院御史夏彝到达成都。 郭臻命王逝负责出使四川一事,没想到王逝举荐了夏彝,夏彝出身几社,性格倔强,在背后没少骂郭臻,也幸亏大明摄政王不以言获罪。 前段日子,郭臻亲自到陈珑府中一行,让许多复兴社士子又看到些希望,他们的希望在陈珑身上,或者在郭毅身上。 夏彝到达成都府时,吴荣负责接待,说前线战事紧急吴桂不在成都,正在汉中。 夏彝二话不说,没有在成都府过夜,直奔汉中,四川巡抚张焕想来拜见也扑了个空。 夏彝眼高于顶,张焕在士林没什么名气,他确实没把张焕放在眼里。 吴荣有些慌了,一路苦劝道:“蜀道艰险,夜晚行走太危险,待明天我送大人往汉中。” 夏彝眼睛一瞪道:“你也知道战事紧张,我来四川,就是为战事而来。” 吴荣又道:“那也不差这一天,如今镇西王在汉中与河南东虏对峙,这两天不会发生大的战事。” 夏彝指着吴荣的鼻子骂道:“就是你这样的小人在镇西王身边,才惹出这么多事端,湖广军与河南军交战半年,陕西提督龙云为驰援蒙古连西安也丢了,镇西王在汉中做了什么,坐山观虎斗吗?这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复兴社文士骂人的本事很有一手,这句话全是诛心之论,把吴荣骂得大汗淋漓。 朝廷势弱时,他们可以不把朝廷当回事,但现在南明朝廷已有席卷天下之势。 吴桂心中可以有念想,但嘴里可不敢承认,以免授人以柄,给朝廷留下派军入川的借口。 夏彝骂爽了,下巴一抬,对马夫喝叫道:“走!” 吴荣哪里敢任由他自己走,这要是在路上出了点什么事情,吴桂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吴荣当即调派两百兵马护送,并命信使快马加鞭往汉中给吴桂送信,吴桂知道夏彝来了,但不知道他这么快就要到汉中。 蜀道的确很难走,夏彝身为钦差大臣,路上的事情不用他太操心,他一夜躲在马车中睡觉,只是苦了护送的士卒。 实际上,夏彝在成都府嘴上说的急,路上却不急,只走了一天的夜路,后面都如正常一般赶路,三天后方才到达汉中。 汉中无战事,今年吴桂从河南招揽来不少难民,汉中府的田野中翠绿欲滴,田里的庄稼在夏风下起伏。 朝廷给吴桂的封地是四川,汉中属于陕西的地盘,夏彝一路看来,猜测吴桂不想把汉中还给朝廷了。 吴桂早已接到密报,命斥候一路关注西边官道的动静,等见到钦差大人的车驾后,他点了一千兵马出城二十里相迎。 第942章 郁闷吴桂,钱益北归 夏彝见到吴桂迎接的旗仗后,才露出些许和善的颜色,只有镇西王吴桂才有资格与朝廷的钦差平起平坐,吴荣是吴桂的弟弟,在他看来与吴家的奴仆也差不多。 两队兵马合一进入汉中城,夏彝命吴桂摆香案接旨。 两年前张焕奉命来河南招降吴桂时,把圣旨如一张纸片交给他,如今时过境迁,吴桂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怠慢,夏彝也不能容忍他傲慢。 宣旨完毕,夏彝正色道:“镇西王,朝廷对你屯兵汉中不思进取甚为不满,特命本官前来监军,摄政王说今明两年是对东虏之战的最后关头,驱逐东虏,恢复河山指日可待,镇西王麾下将士多是辽东子弟,莫要自家的乡土也要让别人来收复。” 他这几句话说的甚是刻薄,吴桂脸色黑的像猪肝。 夏彝毫不在意吴桂的反应,又说道:“龙提督在河套击败漠东蒙古后,察哈尔人正在向辽东进军,东虏大势已去,这等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不知王爷还在等什么,只恨我不是武职,不能从战场谋个封侯。” 这样的文臣油盐不进,即使把刀架上脖子,他也不会皱眉头。 吴桂不怕夏彝,他在思考郭臻派这样一个人来汉中是什么意思,收复汉中后,他确实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念头。 如果龙云在陕西战败,南北对峙还要维持一段时间,他还有积蓄实力浑水摸鱼的机会。 但现在,观望的时间显然已经结束了,郑珑的顺从,对他的心理是个巨大的打击,虽然他从未想过与郑珑共谋大事。 吴桂试探口风问道:“不知朝廷何时出兵北伐?” 夏彝板着脸道:“大军准备好了自然就北伐,眼下请王爷先取下郧阳府,做好与湖广军夹击河南的态势。” 吴桂默默点头,满清在郧阳府没有留多少兵马,先攻下郧阳走一步算一步。 宣旨只是开始,随后的几天,夏彝的行为让吴桂大伤脑筋。 夏彝随行只带了五十名随从,但在汉中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公然打着朝廷的旗号在汉中各地巡视。 吴桂派士卒陪着,同时监视夏彝的一举一动,四天后,夏彝把汉中的情形了解得差不多了,于是前往府衙拜见吴桂。 吴桂这几天调集兵马,已经做好攻入郧阳的态势,不管实际效果如何,至少在表面功夫上已经给足了夏彝或者说大明朝廷面子。 夏彝一入府衙,在吴桂面前坐定,连茶水也没喝一口便说道:“我这几天看了,王爷把汉中经营的不错啊!” 吴桂不明其意,但汉中的繁荣确实少不了他的功劳。 夏彝随后一句话差点没让吴桂把喝到嘴里的茶水喷出来:“汉中府属于陕西,朝廷二十天前公告天下,免除陕西、河南、山西和山东四省田赋,王爷听说了吗?” “这个……”吴桂怒气快压不住了。 夏彝话风转的极快:“我这几天在田间走动时想到了这一节,但考虑到王爷大军出战需要粮草,我准备向朝廷上书汉中免于此策。” 吴桂脸色阴沉盯着夏彝,而夏彝则是正气凛然。 另一边,钱益在南京城中逗留五天后踏上归途,他到底没有勇气回家乡常熟一看。 客船沿运河北行,船舱中很是沉闷,钱益命随从打开船舱的窗户,看运河两侧的风景。 客船前后挂着朝廷旗帜运粮的漕运木船不计其数,河中不光有运粮船,还有运兵船,南直隶各府县的府兵都在运河两侧集结,走水路前往高邮州。 郑秋在高邮州经营两年,原本的小土城现在已被修的固若金汤,高邮州二十里外设有明军的大营,与城内守军相互呼应,这一年击败数十次清军骑兵骚扰。 只看运河中的木船调配的物资,钱益便能预估出明军的强大,想起北京城的乱局,他心中暗自感慨:“看来满清真是穷途末路了。” 一步错,步步错,他当初要是不急于投降满清,哪怕是跟随马英逃往浙东,今天大明朝堂上少不了他一个侍郎的职位,位居尚书也不是不可能。 张维以前算什么? 就是陈珑见到他也需执弟子礼! 可惜啊! 运河的繁荣到高邮州为止,高邮州以北河面也有些木船,不过那些都是战船,这半年淮扬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事,但斥候之战永无停息。 双方为了控制运河的河面,甚至某一个村落的控制权,死伤数十人都是常事。 明军水师护送钱益出高邮州三十里水路返回,前面是清军的控制区,往北水路安全,淮扬共集结了满清和大明二十多万的大军,运河中水寇早已无藏身之处。 钱益没有在淮安府逗留,他甚至没有下船,只是命随从购置了一些补给,径直经山东北上返回京城。 走水路免了陆地上的颠簸,但速度比不了快马加鞭的骑士,钱益乘坐的客船到达京郊通州时,下船买食物的小厮返回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战争开始了。 骄阳似火,一队整齐的兵马沿着河道边的长堤往北进军,他们来自扬州城。 沿途遇见的村落都冷冷清清,孙敬一路上已经查探过十几个村庄,里面没有一个人,连老弱妇孺也没见到。 虽然明军北伐的消息秘而不宣,但老百姓比坐在朝堂上的人想象中要敏锐的多。 两边的水田里布满才抽出穗子的水稻,郁郁葱葱,孙敬胯下骑了一匹黑马,黑马垂着脑袋行走,看上去有些蔫吧。 如果让许义阳见到,一定会嘲笑一镇总兵也会骑这等劣马,不过孙敬不在乎,他不喜欢骑马,他自幼习武,但他家在宁波府,出门多乘船,在起兵之前从未骑过马。 如果不是摄政王府的军令,他连战马的缰绳也不会碰一下,他偶尔抬起千里镜远眺,茂盛的树木挡住了视线,根据斥候送来的情报,清军应该还守在盱眙城内。 盱眙,是北伐的第一个目标。 盱眙是洪泽湖畔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县城,境内水道多,稻田多,不利于清军骑兵作战。 洪泽湖在淮安上游,凤阳城的下游,明军攻取盱眙是为了割裂淮安清军与凤阳府之间的联系。 大军行走三天,盱眙城就在前面,斥候没有发现出城阻击的明军,孙敬心中有些打鼓:“不应该啊!” 第943章 兵临盱眙,立功机会 淮扬这么大点的地方堆积了二十多万大军,在孙敬看来,淮安清军不可能不知道明军出扬州城,清军的优势在野战,难道不派骑兵前来阻击吗? 淮扬军的统帅是郑秋,作战计划难免受到他谨慎性子的影响,未言胜先言败。 孙敬所部原本计划路上要与清军阻击的骑兵遭遇,没想到顺顺当当到了盱眙城外。 两千先锋明军直扑到盱眙城外,县城大门紧闭,县城外几座大集镇中各留了数百人留守。 明军先在南城门外列阵,领头的游击将军另派小股兵马绕城先去封锁四城城门。 孙敬率中军随后赶到,一边命随军府兵把铁炮拉上来,一边让人到周边几座集镇中把本地的乡老请出来。 明军此番出师,确有王师之相,摄政王与郑秋三番两次强调,沿途不得扰民,若有违禁者拿各镇总兵问罪。 那几个乡镇里可没什么乡老,稍有身份的人早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淮扬百姓宁愿相信自己的双腿,不相信朝廷兵马的军纪。 兵丁押了七八个说话稍有些条理的人过来,府兵在盱眙南城门外从马车上拖下铁炮,架设炮兵阵地,正兵在四周砍伐树木,修建营寨。 那几个百姓被带入兵营时,恰巧外面炮兵试炮,三四声炮响后,几个百姓吓得缩着脖子,斥候营的游击将军审问了半天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见那几人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如果往日,斥候营的游击早就几鞭子下去了,但此次出兵之前,各营总兵专门向军中协同守备以上传达命令,扰民者定斩不饶,这些人的骄横之气被压制住了。 明军试炮后,盱眙城头有清军指指点点观望,偶尔还开炮还击。 孙敬站在炮兵营后三四百步处,拿出千里镜往盱眙城方向看了一会,见清军阵容整齐,城头有满人压阵。 按照郑秋的军令,他每到一地先要扎好营寨,用铁车和木栅栏做好外围防御,以防清军骑兵袭营。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去年鳌拜率军奔袭千里,斩杀袁宗,给明军留下了血的教训。 孙敬看西边天空的太阳未时已经过半,他估计盱眙城不那么好打,决定今天先做准备,明天再行攻城,没有高邮州送来的确切军情,他也怕清军骑兵突然出现在盱眙城下。 两个时辰后,守军见城外明军不像是就要攻城的样子,城头密集的人头慢慢变得稀疏。 孙敬在四处巡逻,监督士卒扎营,这些来自浙东的山民好勇斗狠,又在战场磨练了五六年,每到出征之时,想到杀鞑子就充满了干劲。 夕阳西下时,大营初见雏形,士卒们放下手中活,先集结吃晚饭,只要战斗不是如火烧眉毛般紧急,每天早中晚各三遍军歌是免不了的。 孙敬用完膳刚要回营歇息,外围斥候来报,郑谦领着一队百人骑兵到了七八里之外。 浙东两位总兵,孙敬和郑谦都一样是书香望族出来的,两人虽然不是兄弟,但却胜过兄弟。 郑谦的兵马在孙敬的右翼行进,从浙东起兵时起,他们便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收复江南、攻取扬州,他们每一战几乎都在一起。 “郑总兵来了?”孙敬有些惊诧,因为如果没有军令,郑谦擅自离部众来他这里是死罪。 念头一闪而过,他很快不再费神想郑谦来这里的原因,一切等见了面便知晓。 “郑总兵留下大队兵马率轻骑疾驰过来,想来一定有急事。”孙敬心思甚细,传令道:“让伙夫再做两百人的饭,再炒几个精致的小菜送到我帐中来。” 郑谦性如烈火,骑术精良,从接到消息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出现在兵营门口。 孙敬在十字道口迎接,郑谦一下马,火急火燎的冲上来,也没有二话,粗声粗气问道:“还有饭吗?奔走了一天,我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家是绍兴望族,父亲曾经官至布政司,但他是个异类,自幼就是这个粗暴的脾气,不爱读书,只爱刀剑,他父亲曾去杭州剃发,他则在绍兴起兵。 能在剃发令时揭竿而起的,都是血性男儿。 孙敬笑道:“早给你准备好了!” 他命副总兵给郑谦随行的骑兵安排驻地,两人并肩走入中军大帐。 厨子早把菜炒好了,亲兵眼力很足,见客人到了立刻吩咐端酒饭上来。 孙敬与郑谦走入大帐时,里面的方桌上摆好了八个的油丝小菜,郑谦一屁股坐上去,摘下战刀放在身边,嚷嚷道:“快给我盛饭,饿死我了。” 孙敬心思细致,一直等到郑谦风卷残云吞了两碗饭,感觉差不多了,才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这里。” 郑谦放下饭碗道:“郑将军有令,命你连夜攻城,我部兵马下半夜就能到了,明天日落之前,你我要合力攻下盱眙,立下北伐首功。” “这么急?”孙敬有些意外,军令变了,他猜到其中必有隐情。 郑谦笑道:“说起来也是好笑,郑将军率四万大军向淮安推进,没想到东虏全然没了年初的勇猛,不战先溃,就快要退到淮安城下了,听说杜尔滚走时没有给淮安军确定主帅,现在清军在淮安府分成四部,各不隶属,各不服从,所以没有人来驰援盱眙。” 孙敬大喜,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又问道:“这次的军令为何如此着急?” 郑谦回道:“今天郑将军使者说有人从京城送出消息,淮安军这种混乱的局面马上就要结束了,杜尔滚已命齐尔哈朗为新任清军统帅,这几天就要到淮安。” 他伸出有力的拳头,继续说道:“孙总兵,北伐首功就在眼前,摄政王封了那么多将军,连李定那样的叛逆寸功未立,军职都已在你我二人之上。” “再者,李亨不久前也被封为庐州将军了,你我二人不比军中任何人差,又是从摄政王起兵时便追随他,只是未能得到独当一面的机会,郑将军让我们攻取盱眙,这是在特意照顾你我啊!” 第944章 浙东将领,夜袭盱眙 孙敬眉头微弓,他比郑谦能隐忍,不像郑谦这样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摄政王郭臻从浙东起兵,军容鼎盛时,浙东士卒占军中十之八九,如今经过五年扩军,刻意稀释,浙东人在军中仍然有三成之多。 但浙东人在军中的地位一直不高,没有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派系,甚至还不如浙东系文臣在朝中的地位。 浙东文臣好歹还有张维那样的担任过两任尚书的老臣,钱肃刚告老还乡,熊霖又升任工部尚书。 头几年,浙东人都是初登战场的雏儿,被宁绍军镇的老资格武将统管情有可原,朝廷变动军制后,已有三位总兵升将军,浙东系仍然被压制,在各军中只有拔刀卖命的份。 钱肃为兵部尚书时,对郑谦和孙敬格外照顾,他二人是军中紧随林毅部换装燧发枪的。 不像李定,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到现在连基本的百锻刀和皮甲还没拿到手。 孙敬也被郑谦说的心潮澎湃,但他没有让热血化作冲动,面现隐忧道:“我今天看盱眙守军不弱,东虏不急于派兵前来驰援,或许别有原因。” 郑谦宽大的手掌拍在桌子上,七八个青瓷碗跳起来发出哐当当的响声:“那又如何?” “钱尚书已经不在兵部了,王尚书与我浙东人可没什么交情,当初你我麾下装备自发火铳时,你知道有多少人红眼吗?” “元洲从宣府时就追随摄政王,到现在军中还在用火绳铳,你我要是连盱眙城也攻不下来,只会让浙东武将在军中成为笑柄。” 他们二人把自己看做是浙东军中的代表,却没想到湖广军中还有一个浙东人许义阳,如今正如朝阳般升起。 许义阳是许督的儿子,郑谦与许督还有一段交情,但他与许义阳至今没有交集。 郑谦这是憋着一股劲来的,要不然也不会急躁道把本部兵马丢到后面。 孙敬想了想,回道:“军令如此,你我自然要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要攻下盱眙!”郑谦不喜欢听孙敬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你现在就清点兵马攻城,后半夜我部兵马到后,再来替你!” 军令如山,在夕阳最后一线模糊的光线中,集结的号角声在盱眙城外飘荡。 正在垒砌土墙、钉制栅栏的士卒放下手中活,各归各部,两刻钟不到,营内大军排列得整整齐齐。 郑谦陪在孙敬身边看诸营列阵,他这张嘴从来不承认输给别人,心中还是承认孙敬的兵马比他部士卒更加训练有素。 但训练有素并不表示更能打仗,他相信本部兵马的战斗力。 孙敬有条不紊地传出一道道军令,片刻之后,各部兵马各行其是。 府兵摸黑扎火把,把拖在后面的云梯等攻城器械拉到各营发放,还有些仆兵把专门携带的小木船搬到前面来,盱眙就在洪泽湖畔,护城河的水很深。 先锋营士卒分队聚团,穿戴盔甲,擦拭兵刃。 孙敬指着盱眙城头如星光闪烁的灯火,对郑谦说道:“既然要今晚攻城,强攻不如夜袭,依我看,黑天强攻完全没有希望破城,夜袭还有一线机会,不差这两个时辰。” 郑谦咬着嘴唇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孙敬只知道夜晚攻城风险极大,但不知道相比白天的烈日,士卒们宁愿在凉爽的夜晚战斗。 营中的火把渐渐熄了,空中挂着一片月牙,每一队甲士排成两个二十五人的队列潜伏在黑夜中。 洪泽湖畔晚风大,如果不把身躯笼罩在铁甲里,这一定是个惬意的夏夜。 明军的铁甲多是玄色,不用担心城头的清军发现铁甲反射稀薄的月光,有经验的老卒能在准备攻城之前安稳的打个盹。 但多数兵卒都在瞪大眼睛盯着一里路外的盱眙城的轮廓,因为紧张和兴奋,他们能这样盯好几个时辰,直到接到出击的军令。 郑谦所部下半夜会到达盱眙城外,他只是性急前来报信,同时想看看战场,以便于大军到达盱眙城下后立刻投入攻城战。 一万多大军到来的动静一定会惊醒城内守军,所今晚以偷袭的时机最晚不能超过丑时。 孙敬没有让士卒等太久,子时刚过,月光弱不可辨,传令兵摸到先锋营下令。 先是一帮水性极好的士卒扛着云梯走下护城河,这些人随身带着飞钩和利刃,夜袭攻城战中,甲士们只能放在第二序列,他们是战场的中流砥柱,但行动不便,只能乘船过河。 残月挡不住黑暗的侵蚀,呜呜的夏风掩饰了轻微的水声,护城河的水面有一百多步宽,过河后离盱眙城墙尚有百步远。 善游泳的士卒沿水面把云梯推到河堤下不敢上岸,一百多个技高人胆大的士卒身背飞钩爬向几十步外的城墙。 明军大营中,府兵们双手紧紧攥住木舟,只要对岸一传出声响,他们就要抬起木舟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护城河侧,等甲士登船,送他们过岸。 郑谦陪着孙敬在大营门口最明亮的火把下,对岸黑漆漆一片。 孙敬对战场的细节把握让郑谦心服口服,同样在郑秋麾下效力,孙敬渐渐学到了郑秋战术的精华,而他就差得远了。 飞钩士爬行时与长蛇差不多,如果守军不从城头扔下火把,根本无法发现他们。 盱眙只是个小县城,城墙不高,飞钩一掷可到墙顶,这些人在扬州城训练过无数次飞钩攀爬墙头。 这些人在黑暗中分散开,贴着冰凉的城墙听城头的动静,他们五人一组,会选一个偏僻的地方扔上飞钩,再顺着紧系在飞钩上的绳子爬上城头。 如果碰见守军,或用手弩,或用短刃,用最快的速度杀死敌人,以隐匿行踪。 只要他们能登上城墙夺下据点,藏在护城河中的士卒就会一拥而上持云梯登城稳住防线,如果过河的士卒能坚守城头直到河对岸整装待发的甲士过来,盱眙城可一战而下。 孙敬屏住了呼吸,他很期待。 郑谦想让浙东出一位将军,他也想,但他不会到处嚷嚷,如果能在郑谦所部到达盱眙之前夺下此城,功劳就全归他了。 第945章 夜袭不顺,强攻城池 “啊!” 几百步外昏暗的灯火下传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声音在晚风中传了这么远已经很微弱了,孙敬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他的心不由往下一沉。 完了,飞钩士被人发现了。 “出击!” 明军大营内传令兵健步如飞奔向各处兵营,蓄势待发的士卒立刻被策动,每四个府兵抬着木船一路狂奔,甲士持盾牌和火铳紧随其后。 孙敬看向郑谦苦笑一声,摊开双手道:“偷袭失败了!” 郑谦说道:“那就强攻进去。” 到目前为止,还不能说偷袭失败,只能说城内的守军已经发现了城外的明军。 明军和清军都在奔向城头,谁先到达战场,谁就能占有短暂的优势。 这片刻时间对明军太珍贵了,不过,孙敬已经不抱有希望,从今天几个短暂的片段来看,城内的守军不是孬种。 在他与郑谦说几句话的功夫,从水里跃出来的明军士卒扛着云梯已经冲到城墙边。 城头有好几个地方人影闪烁,喊声四起,守军正在追杀暗中攀上城头的明军,那些飞钩士都是军中熟练各式格斗技巧的佼佼者,武技高超,守军一时难以杀死他们。 盱眙城内火光如炬,大队兵马正飞奔向南城墙而来,飞钩士虽勇,但双拳难敌四手,有些心思灵活者看城头已无容身之所,索性跳向城外。 以他们的身手应该能保住一条命,至于会不会摔残废,那就要看造化了,再怎么地也比白白死在城头强。 战场一片混乱,有人从城头跳下了,有人顺着云梯往城头爬。 “轰隆!” 一声炮响,盱眙城和城外明军大营彻底被这一声巨炮惊醒了,铁弹轰击在护城河与明军大营之间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火把倒了一片。 孙敬咬紧嘴唇,郑谦神色如常。 第一批明军过河冲向激烈的战场,先到城下的士卒高擎铁制的盾牌封挡城头的铅弹和飞矢,后列的士卒朝城头举起自发火铳。 根据郑秋部最娴熟的火铳手操练比较,燧发枪比火绳火铳射速要快三成,射击的准确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燧发枪手的杀伤力仍然不如娴熟的弓箭手,但盱眙城头明显缺乏箭术高超的弓箭手,八成守军在用火绳火铳还击。 两刻钟之后,早先攻上城头的明军已经全被被驱逐下来,但随着过河的明军士卒不断增加,盱眙城头的清军渐渐被明军密集的燧发枪压制住。 郑谦听着河对岸如炒豆般密集的铳声,感慨道:“多谢钱大人,若没有这等犀利的火器,今晚只怕要凶多吉少。” 孙敬不时抬起千里镜密切关注对岸战局,传达军令指挥作战,眼看偷袭已经失败,他要调整士卒心态,不可压制过紧,以免啃不下强敌反而丢掉韧劲。 孙敬一边观察,一边抽空答道:“自发火铳确实是我大明压制东虏的利器,但东虏也已经在战场抢到样品。” 郑谦不屑笑道:“让八旗鞑子与我们对射?” 他见夜袭取下盱眙城的希望已经破灭,双方进入拉锯战,对两三里外热闹的战场失去了兴趣,拱手告辞道:“孙兄在这里先指挥战斗,我回营睡一会,等我营兵马到了再来接替你。” 郑谦回营躲入一个狭小的帐篷,里面很快鼾声如雷。 门外的守卫都听呆了,竟然还有这样的总兵,明军在五六里外前仆后继扑上盱眙城头,炮声和铳声能惊醒藏在洪泽湖底的龙王,这位郑总兵好像脑袋挨了枕头就睡着了。 郑谦睡的很香,他与孙敬战场经验都很丰富,只看了片刻就知道盱眙城不是好啃的骨头,孙敬在大营门口统筹战局。 明军正兵无不久经沙场,他们像去年攻打扬州城墙一般在盱眙城外列阵战斗。 木船在护城河中来回穿梭,把铳兵运过去,把伤员运回来。 每艘船能坐五十人,四十多艘船每次往返能运送两千多人,护城河河面不宽,运力已经足够了。 盱眙城头的几门铁炮威胁极大,黑暗的天空中看不见铁弹飞行的轨迹,但护城河中不时被激起巨大的水花,岸边奔走的府兵也常常被突发而至的铁弹击倒一片。 孙敬所在的地方也在盱眙城头铁炮的轰击范围之内,落地最近的铁弹离他只有两三百步远,亲兵多次劝他退后,他都拒绝了,攻城战拼的是勇气,一个胆怯的总兵可无法当上将军。 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盱眙南城墙上只有三门铁炮。 一个时辰的拉锯战后,唯一令孙敬欣慰的是,城头的守军完全被明军的火铳压制住,明军正兵训练有素,但燧发枪带来的火力优势才居功至首。 府兵开始在护城河中铺设浮桥,明军再次搭设云梯,想把战火延续到城头。 登城战血腥激烈,城头的喊杀声刚起,东方官道上火光冲天。 孙敬听到禀告后抬千里镜看了片刻,立刻吩咐道:“把郑总兵叫起来!” 大帐中鼾声未息,亲兵一顿嚷嚷才把郑谦被从睡梦中叫醒:“大人,您的本部兵马到了!” 郑谦立刻翻身起床,他入睡快,恢复清醒的速度也很快,匆忙走出大营远眺,见一溜不见边际的火把正在游走而来。 “我的人来了。”郑谦右手握住刀柄大吼一声。 养足精神全是为眼前的盱眙城,战功需在马上取,他决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盱眙城头的清军也发现了明军的援军,一时心慌意乱被几个明军甲士登上城头,这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扔进一块清水缸,爆发出沸腾的气泡和烟雾。 然后……然后重归平静。 历来攻城战多是消耗战,一块烙铁,两块烙铁,三块烙铁……守军的力量就这样慢慢被消耗掉。 郑部兵马先在盱眙城东南侧安顿下来,没有急于上战场,士卒们埋锅做饭,饱餐一顿,等候天明。 朝阳露面时,战事稍缓,一艘艘木船从护城河北岸返回。 府兵扛着一卷卷土黄色的裹尸布上船,两个人为一组卷好木船上的尸首抬下来,尸首被整齐排列在大营西面的草地上。 明军这几年多宣扬忠义和情谊,不丢同伴尸首是摄政王府从年初推行的军令。 第946章 惨烈厮杀,成功破城 几年前,半数明军士卒连军饷也拿不到手,每当出战时以抢掠百姓为生,那时候,强调什么军纪效果都很有限,也就是反剃发令时护发卫家让人一时血脉贲张。 真到了北伐时,如果没有军功和赏赐诱惑,有几人能空着肚子上阵杀敌? 军中赏罚分明,军功赏赐至少能维持家人生计时,士卒方才能知廉耻,不因为武人的身份自轻自贱。 郑谦回本部安排攻城事宜,孙敬孤身前往收尸场和伤兵营巡视。 一片黄色的布筒整齐排列,有些外面渗出了暗褐色的鲜血,凡是用土布挡住脸面的都是已经确定死亡的士卒。 军中书记正在给死者登记造册,百总以上武官战死后需报兵部销名。 攻城半夜,损失了近千名士卒,如此强制压迫下去,不是盱眙城崩溃,就是明军自己崩溃。 走完收尸场,再往伤兵营,这里很吵闹,但因此显得更有人气。 明军没有让城内清军歇口气的想法,孙敬所部才撤下来,郑谦的兵马经浮桥过河,接管部分战场。 烈日下,战斗比夜晚要血腥的多,两万明军包围盱眙,四面城墙都开了战场。 不过只有南门和东门是实打实的攻击,西门和北门都是正兵夹杂着府兵在牵制。 城内有满人,但守城的主力是大明人。 孙敬和郑谦还从未见过大明人如此给满清朝廷卖命的,他们猜测那也许是汉八旗的人吧? 郑谦先派上去两个千人队,他的军令简单直白到让孙敬不敢相信。 郑谦挥舞手臂高呼:“每一队斩下十个头颅便可以回营,军功上都给你们记上,否则就都战死在盱眙城下吧!” 他对行军打仗最深刻理解在于一个“勇”字,狭路相郑勇者胜。 清军很快发现新来的这支兵马攻城的队形有些散乱,士卒间的配合也不如先前的明军,但战意更加激昂。 战斗从清晨战到正午,孙敬简直不忍直视。 每隔半个时辰不到,便有木船往回运尸首,一船一船的尸首,他估计郑部战死应该过千人了,他连忙调遣兵马准备接替郑部所部的位置,自己骑着那匹蔫吧的黑马赶往郑谦处。 这几个时辰,郑谦手中的千里镜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见到孙敬过来,招呼道:“孙兄,你来到正好,我看城内城头守军已现疲态。” 孙敬委婉劝道:“郑兄,你这样强攻下去将士损失太大了。” “啊!”郑谦放下千里镜,很诧异孙敬会这么说:“日落之前,如果你我没有攻下盱眙,还谈什么论功行赏?” 孙敬指着几里外的战场摇头:“日落之前不可能了,守军虽疲,但尚有余力。” 郑谦忍不住提醒道:“郑将军的军令如此!” 孙敬又道:“虽然如此,但郑将军不知道盱眙城守军实力,我等把实情禀告过去,郑将军不会强逼你我二人的。” 孙敬有这个念头也不奇怪,郑秋寡言,但一向通情达理,能听得进去部下的建议,如果他在龙云麾下效力,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推脱军令。 郑谦先是轻微的晃动脑袋,到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讽刺道:“你去禀告实情,我是不会去说的。” 两个人在一个战场,如果说法不一样,怎能让郑秋相信。 日头一点点落下去,郑谦直勾勾盯着城头,全身僵硬,像是被武林高手点住穴道。 盱眙城墙下的尸体横七竖八,现在已经不用运尸船了,总兵红了眼,士卒们也红了眼。 东城护城河外,孙敬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云,战场的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郑谦疯狂了,郑谦的部下疯狂了,于是,两片临近战场的明军都疯狂了。 士卒的阵型不如早晨时紧密,铳手们甚至不再隐身在铁盾后,他们肆无忌惮的暴露出上半身朝城头瞄准,扳动扳机,然后看着城头的清军脑浆迸裂。 “这他妈打的是什么仗!”孙敬忍不住爆出粗口,郑谦不放弃,他就不能放弃,否则,那道军令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屠刀。 死了这么多人,只为了攻下一个县城值得吗?他不能与郑谦吵架暴露矛盾,所以只能任由郑谦的意志笼罩在整个战场。 “日落之前啊!”孙敬转脸向西,夕阳离地面还有一杆远,他一口吐沫如钉子般吐在地上。 又是一个时辰,火红的太阳离地平线上山峦只有几个拳头的间隙。 登上城头的明军越来越多,战斗整整持续了半个夜晚和一个白天,连守军的桐油和粪水消耗殆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郑谦改变了姿态,他不安的在方圆一丈左右的地方来回走动,手舞足蹈,脸上表情像喝了白酒一般兴奋:“爬上去,给老子爬上去!” 两方士卒正在盱眙城头对砍,不时有人被推搡掉下来,摔在墙根处累积了厚厚一层的尸体上。 攻守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郑谦的余光撇过才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他营中已没有预备的士卒,如果这一波攻势未能奏效,他也不得不认输了。 损失了近三成士卒却没能攻下盱眙县城,这份战报要是被送到兵部和摄政王府,他这辈子都没希望升上将军。 城头的清军正在做垂死挣扎,不断有新兵补上来,新兵中有些人穿了百姓的衣服,应该是城内的壮丁。 城头的僵局处于一种脆弱的平衡中,就像一根脆弱的枯草,有时随风向东,有时随风向西,最终的战果取决于双方将士的意志力和主将的决心。 郑谦已经压上来所有的本钱,除非明军自行溃散,他不但不会鸣金收兵,还要执刀守在浮桥边督战。 铁炮轰鸣的巨响声停了,明军尚未攻到炮台,清军的炮手不知何时逃走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视死如归。 夕阳终于碰上了地平线上隆起的山包,盱眙城头还有金黄色的阳光,明军兵营已经被夜幕的阴影笼罩。 “破城了!” 欢呼声初始很细微,很快蔓延了整个城头,很疲惫,很振奋,也很欢乐。 多打了几年仗的正兵终于熬过了盱眙城内被匆忙赶上战场的壮丁,千里镜中,郑谦看见一个明军连挥七八刀砍翻南门城楼上的“清”字大旗,然后接过同伴递过来的“明”字旗帜,插在相同的位置上。 第947章 战后杀戮,压下判罚 南城门轰然从里面打开,府兵各持利刃蜂拥而入。 郑谦双手叉腰,口中喋喋不休,吐沫横飞骂道:“该死,老子连杭州城都攻下来了,还会在小小的盱眙城下栽跟头!” 他完全忘了自己根本没参加过收复杭州一战。 日落之前,明军破城,孙敬暗自松了口气,但没有过多的兴奋之色。 此战两军损失了三成的兵力,如果每一座县城都要这么费工夫,北伐之战比预想的要艰难。 郑谦迫不及待策马从南门进城,城内的厮杀还没完全平息,明军正在围攻清军最后的据点—县衙。 街道上到处是尸首,多数是百姓的衣饰,这一仗打得太过艰难,明军死伤惨重,士卒们的杀心全被激发出来了。 明军攻入城内一路挥刀,沿途遇上,不辨何人,一刀干净,躲在家里堵住大门的百姓多数逃过了一劫,谁敢出现在街道上,哪怕跪地求饶也难逃一死。 破城后的狂喜与同伴惨死引发的报复心交杂在一起,士卒们把军纪都忘得干干净净,包括郑谦,但不包括孙敬。 孙敬比郑谦进城要晚,他一入城立刻吩咐亲兵持令旗维持秩序,此时,盱眙城的街道上除了明军,已见不到活人。 县衙的战斗也结束了,听说抓住了二十几个头目,孙敬匆匆赶过去。 相距好几条街道,孙敬看见郑谦正叉腰在站在县衙门口的开阔地上,明军士卒正在从县衙里往外押人。 孙敬走到近处,正看见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被押到郑谦面前。 郑谦知道孙敬来了,回头解释道:“这就是盱眙的县令!” 随后,郑谦扭过头去问那老头:“你就是朱则正?” 老头直着脖子,高昂着头道:“不错!” 郑谦骂道:“你是盱眙人,也是大明人,我王师到来时,你不献城投降,反而顽固抵抗,你脑壳坏了吗?” 他也心疼部众损失惨重,骂人反而没了平时的水准。 老头冷笑回道:“我是大清的盱眙县令,只恨不能守住此城!” 郑谦恨城内大明人守军远胜过满人,一入城就找来几个俘虏审问,得知盱眙城内的大明人守军都是县令朱则正召集来的。 朱则正是本地人,朱家又大家族,在盱眙很有威望,散尽家财募本地壮丁守城,让明军吃足了苦口,否则,只靠城内驻扎的那五百八旗兵马,盱眙县城真可能一战可下。 “好!好!好!”郑谦连说三个好字,咬牙切齿道:“听说你朱家一族都在城内,我就让一家老小陪着你给满清皇帝尽忠去。” 他摆手朝一边亲兵下令:“给我屠+尽朱家人!” 孙敬刚要准备阻拦,朱则正满脸悲愤道:“你们不是自诩为王师吗?怎么连老人小孩也不放过,这样也敢称王师?” “我呸!”郑谦一口吐沫吐在朱则正脸上:“杀了你的家人就不是王师了?老子偏要这么做,谁让你给满清当狗!” 亲兵听命后嗷嗷叫,神情振奋地往外跑,现在盱眙四门都被明军控制,朱氏族人逃无可逃。 朱则正猛然用力挣+脱,像发疯一样冲向郑谦。 郑谦一皮靴揣在老头的膝盖上,狂笑道:“哈哈哈,老子还以为你不怕呢!” 孙敬等郑谦稍稍冷静些,小心劝道:“郑兄,朝廷有令,破城后不得屠+戮百姓。” 时间如水,几天时间很快过去。 第一份战报送入南京城时,郭臻正在与三个侍从聊一些江南的风俗。 桐城徐炳、义乌朱锡和徽州汪椿,这三人年纪相仿,都只有二十出头,是大明最幸运的年轻人,其中以徐炳最得信任。 郭臻谈兴甚浓,话题从扬州瘦+马到钱塘跳潮……包揽江南万象。 郭臻在宁绍总兵任上时,曾亲眼目睹过吴越男儿钱塘跳潮,一条条白花花的身子如大鱼在汹涌的潮水中翻腾,让他想起水浒传中说的浪里白条。 那是勇者的游戏,郭臻曾在跳潮男儿中募集了不少水师兵丁,现在都已成长为明军水师的骨干。 扬州瘦+马,郭臻到现在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徐炳听摄政王询问,不敢隐瞒,把自己了解的扬州瘦+马一一告之,他入幕摄政王府前曾在风+月场浪荡过。 也不怪他,这曾是江南士子中最流行的游戏,如果没去过青+楼,都不好意思参加社友聚会,顾武甚至以得了花+柳病为荣。 郭臻表面神色不变,心里对扬州瘦+马厌恶十足,仅裹+小脚一项,他就无法接受,那是一种畸形的审美,也是一种扭曲的心态。 徐炳知道摄政王崇简憎奢,改口道:“王爷,秦淮河坊被清理后,扬州又被东虏占了一年,现在已经极少有人豢瘦+马为生了。” 郭臻一言揭出真相:“只怕是盐商的日子不好过了,瘦+马没了销路吧!” 户部改盐制对江南的影响极大,徽州盐商作为江南最富庶的团体,将要慢慢退出大明的舞台,如果不能顺利转行,十有八九要家道中落。 徐炳等三人整天陪在郭臻身边,只听他说话的口气,也能知道郭臻对朝堂一些敏感事件的真实态度,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们也是懂的。 三天正说到热闹处时,紧急军报不受限制,侍卫把江北的急报送进来。 郭臻接过军报,三名侍从自然闭上了嘴巴。 军报是郑秋发来的,明军首战攻下盱眙县城,夺下了洪泽湖畔的战略要地。 不过,捷报中暗藏两个杂音,其一是明军郑谦和孙敬部损失惨重,需休整一段时间才有再战之力。 其二是郑谦因本部兵马损失惨重,为泄愤在盱眙县城内大+开杀戒,斩杀百姓数千人。 看完军报后,郭臻心中怒气隐隐有些压不住,出征之前,他召来几位将军三番两次强调军纪,没想到首战就发生了这等事。 郑谦只是总兵,没有来南京,因此郑秋和林毅也脱不了干系。 郭臻卷起战报,说道:“徐炳,把这份呈文送到兵部,让王逝彻查此战,以定赏罚。” 徐炳躬身接过来,不敢多问,口中答应,转身出去。 第948章 郭臻北上,姚启汇报 两淮区域自古以来与南北皆不同,两淮盐场天下闻名,因此造就了富庶扬州,同时也养活了一群走私盐枭。 但两淮多年来苦于淮河洪水泛滥,常有饥荒发生,凤阳、盱眙都在此列。 两淮宗族势力极强,民风剽悍,百姓穷则思变,当年明太祖靠着两淮一帮凶悍之人起兵驱走了蒙古鞑虏。 明军在淮扬开辟战场,与本土豪强搞好关系十分重要,所以郭臻才在开战之前公告天下,免除各地三年的税赋。 所谓豪强也是墙头草,谁对他们好,他们也就倒向某一方。 郭臻盛怒之下把呈文送到兵部,王逝没有急于做出举措,果然不假,半个时辰不到,徐炳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道:“王尚书,摄政王传令此事暂且缓一缓。” 王逝口中答应着,回头把捷报放入抽屉的最下一层。 大战才爆发,郭臻不会随意处罚大将,郑谦即使有过,但也攻下盱眙拿下首功,朝廷对武将苛刻会让将士心生不满。 如果北伐战事进展不顺利,过几个月郑谦难逃责难,反之,这件事不会再有人提起,为防引发争议,他把此战的主功记在孙敬身上。 淮扬之战是一根引线,很快要引爆大半个大明,郭臻原本想在南京坐镇,但盱眙的变故让他对那里的局势有些不放心。 郭臻熟悉军中结构,郑谦在盱眙斩杀数千百姓的消息肯定隐藏不住,但绝没有可能这么快出现在军报中。 从急报上标注的日期看,收复盱眙在三天之前,郑秋正在淮安城外与齐尔哈朗对峙,没有机会踏足盱眙城,郑谦不会在军报中提及自己滥杀无辜,那么一定是孙敬给郑秋上的密报。 军中争功是常有之事,但这件事一旦被郑谦知道,看似亲密的兄弟之交很可能会反目成仇。 郭臻思虑了两天,觉得自己有必要到江北坐镇。 大明摄政王出行,不像从前那样便利,足足费了三天时间准备,摄政王府亲卫队总兵吕毅率三千兵马护送摄政王郭臻离开南京,过江进驻扬州。 明军首胜,摄政王郭臻突然来扬州压阵,让淮扬诸将绷紧心中的弦。 沿途所见,扬州府运河两侧稍现活力,但远不如从前的繁华,盐商遭打击后,这里很难再恢复往日的景象。 扬州府现在到处是难民,北民不断南逃,除了少数手艺人,多数人只会种田,江南人多地少,这些人到了江南也没有生计来源,造成这几年苏松等地盗匪乞丐渐多。 杨巍在任南直隶总督时,命江防水师严防北民南渡,并把苏州和松江等地的乞丐驱赶到江北,姚启到南直隶后延续此策。 明军收复扬州后,曾没收委身满清乡绅的土地分给北民,但只是杯水车薪。 盱眙县令朱则正拼死守城,恐怕也是担心明军收复盱眙后没收他家所有的田产吧。 募兵也是难民的一个去处,但更多的人还是指着南直隶府开设的粥棚为生。 听闻摄政王郭臻驾临扬州城,姚启抢先一步过江,安顿接待事宜。 郭臻骑马不乘轿,他虽然命府兵驱走沿途的大部分难民,但很多东西还是逃不了郭臻的一双锐眼。 郭臻本为监督战事而来,到了扬州后才发现江北的局势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他去年在江岸斩首杜铎并四千满清俘虏祭祀扬州死难百姓,在扬州的名声很好,扬州本地人多设生祠供奉。 姚启在运河边接上摄政王大驾,一直陪在郭臻左右,他以前不会骑马,江南文人没几个会骑马。 就是知道郭臻不喜乘轿,他特意学了骑马,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他是干练的官员,从安庆到湖广再到南直隶,没有一处让郭臻不放心。 郭臻在路上没有多问,一直等入城安顿下来,才问:“扬州府的难民是怎么回事?” 摄政王开口询话,俨然带有不满之意,换个旁人这可能是坏事,但对姚启这样精干的官吏,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什么叫上达天听? 聪明的人从不会让机会白白从手边溜走,姚启专门学会骑马,就是为了有朝一天能陪在摄政王身边,多几句说话的机会。 姚启没有急于回答郭臻的问题,而是先用一个庞大的背景引出自己的话题:“王爷,流民一直是大明的大难题,先帝在位十七年,勤于政事,最终致江河沦陷,不是败于满清之手,而是败给了日益壮大的流民。” 郭臻微微点头:“不错!” 姚启又道:“江北流民南逃,对满清是坏事,但对大明也不一定是好事。” “王爷去年收复扬州,杨尚书和下官掌管南直隶事,在扬州募集了三万府兵,李将军又在扬州府驻有大军,仍然盗匪不断。” “流民众多,盗匪层出,本地百姓深受其害,甚至有人抱怨不如归于满清治下。” 郭臻脸色微变,此话乃是大逆不道,不过他执心不重,不会因为有人说不好的话而见怪,皇帝也难免的被人骂,何况他只是摄政王。 姚启不怕郭臻发怒,接着说道:“朝廷运粮过江的禁令尚未解除,扬州粮价如今是三两银子一石,一江之隔的镇江则是二两银子一石,走私不断也是盗匪众多的原因。” 限制粮食过江是为了削弱满清实力,江北百姓因此受难,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虽有走私,但有禁令和没有禁令的差别可不是一点半点。 上位者不是来听你诉苦的,你要是做不好,有的是人愿意坐这个位子,姚启深谙做官之道,他接着说道:“流民不可聚于一地,否则没有重兵弹压,定会生乱。” “眼下,杨尚书命人在湖广和浙江等地勘察矿山,矿、银皆不缺,唯缺人手。” “江南几家造船坊和武器工坊多雇佣本地人,薪酬颇高,沿江走私者运粮到江北,贩人到江南,只要有利可图,禁令就会催生暴利。” “只靠粥棚救济,流民整天无所事事,定然滋生事端。” “昔日安置流民需要提供田地和粮食,今天各地工坊兴起,又多了一个容纳流民之处,臣请重编大明户制,让北民入南户。” 以前大明安置流民时,常由朝廷主导,救一时之急,灾荒过去,流民各归原籍,姚启的思路是在大明原有安置流民的思路上更进一步,把流民彻底转化为手工业者。 第949章 流民之难,草原现状 郭臻沉思片刻,问道:“年初杨巍曾去两淮盐场,你见过他?” 姚启脸色大变,摆衣襟跪地道:“杨尚书曾与臣谈及过流民,但臣一心只为国事。” 郭臻面色不变道:“本王对生丝课以重税,苏湖一带这几年改桑归田者多,大明方才粮食充足。” “海禁解除后,唯有生丝紧缺,因战事频繁,生铁供不应求,本王特许开矿山,其余如棉纺、瓷器去处有限。” “如今半数海贸控制在郑氏之手,郑氏强大,在闽粤海能与西番抗衡,但郑氏也因此剥取多数海贸之利,一花独放不是春。” “此策言之过早,工坊一多,货物若不能顺利脱手,江南必乱。” 姚启想了想,觉得其中有许多难以理解之处,不敢再多言。 郭臻又道:“你的想法很好,但大明的货物要依靠大明的水师才能开拓出销地,需要大明的铁骑才能保证大明的货物在西域通行,汉唐之盛,是因为有西域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大明如今还很虚弱,撑不起你想的局面。” 姚启这样勤于思考求变的官吏,是他最喜欢用的人,杨巍已经能跟上他的思路了,姚启应该是第二个,现在看来,杨巍执掌户部后如鱼得水,与姚启已经走到一处。 古语有云:君子不党,但无论是朝中还是军中,如果不分派系那才奇怪了。 郭臻想到正是西北流民之乱导致满清入关,往前推汉、唐其实都是毁于流民之祸,有感而发道:“人多了也是个麻烦。” 姚启深以为然。 明军沿运河发动攻势,从运河调配物资,无需征集太多民夫,恰巧扬州府聚集了大批流民,江南百姓免于劳役之苦。 郭臻到扬州后,郑秋军情一天一报。 淮安城下汇集了郑秋、林毅、方科和元洲共六万正军,加上府兵已过十万,阎元留守高邮州大营。 清军利用骑兵之利,日夜骚扰,但齐尔哈朗不敢与明军决战,郑秋正在布置攻城事宜,从水路调集攻城炮。 明军在战场的优势已经很明显,这种优势不是来自于士卒善战,而是来自于明廷强大的经济实力。 大明各地府兵制度由杨巍、姚启和张煌三位能臣打下了基础,府兵每年农闲时能进行几个月的队列和火铳训练,光耗费的火铳和火药也让满清无力承担。 郑谦和孙敬两军在盱眙城下损失三千士卒,很快可以从府兵中得以补充,半年磨炼之后,战力便能恢复到从前。 江南从不缺钱,只是从前那些财富都被士绅侵占,所以,有时候郭臻想到自己也许该感谢满清。 如果不是满清席卷江南,给他清除部分见风使舵士绅的机会,让他建立了无可比拟的威望,他无法在江南顺利推行改革。 前几年,郭臻利用南京朝廷的生存危机,分化复兴社,迫使陈珑与他合作,现在他图穷匕现,复兴社在朝堂只会沦为他的绊脚石。 郭臻又想起近日苏州书院中的论战,黄羲舌战复兴社士子,先是抛出“八股误士”论,再到“农商皆本”,那个有些迂腐的儒生战斗力十足。 在朝廷有意推波助澜下,现在不光是江南,整个大明都被卷入这场论战。 陈珑缩着脑袋不出头,还是黄羲这样不懂朝堂龌龊的人更可爱。 方智得他的授意不发出自己的主张,只用邸报的形式把争辩双方的言论在苏州书院张贴,并编订成册,以传播到大明各地。 郭臻听说,岳麓书院的王山也坐不住了,刚刚乘舟来到苏州。 内阁有几位尚书有意无意表示了对此事的担心,对此,郭臻一笑置之,理越辩越明,不是吗? 换个角度想一想,复兴社的士绅其实很可爱,当年他们为自己谋利,这本没错,错的是当年掌控天下权力的那个人被他们欺骗了。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郭臻他不敢自比那位大唐那位开国君主,但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 六月,整个天下没有人比额哲更加顺心了。 土默特人留在归化,因阿齐格收复陕西后率军猛攻怀远卫,大明陕西提督龙云索性放弃了怀远卫,盘踞在君子津渡口,察哈尔大军则驻扎在漠南草原。 十年冤仇,一朝得报。 十年前,额哲迫于形势向黄台基献上大元的传国玉玺,但他从未忘记过复仇,当满清攻入大明,席卷天下时,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谁知上天垂怜,长生天开眼,黄金家族终于要迎来一个新的辉煌年代。 大胜漠东联军的余味还在唇边,这半个月额哲连续召见漠北部落的使者,唯一让他有些不满的是漠北人虽然表现出臣服,但不愿卷入蒙古与满清之间的战争。 漠东精锐尽失,察哈尔轻骑在科尔沁草原转了一圈,才发现那些留守的部落都已经迁徙到沽源、盛京附近去了。 额哲还没有做好东进的准备,蒙古人虽然得到大明人的资助,得到数千副盔甲和百锻刀,但他对攻城实在没信心。 莫说盛京那样的坚城,就是杀胡口和张家口的城墙,察哈尔人也只能望之兴叹。 这几天,派往各地的斥候不断返回,大明人也变着法子从塞内传送消息出来,满清封闭了所有的边境关口,蒙古人无法再从关内得到物资。 额哲的汗帐设立在得胜堡外不远,那里有曾经土默特明部修建的简单要塞,历经十年,那里还有些板升城的痕迹留下来。 午后,一队骑兵由远而近,来到察哈尔的汗帐外。 来人是大明人装饰,察哈尔牧民对他们已经很熟悉,知道这些人是自家大汗的贵客。 闻彬头上顶着陕西人最常用的白毡帽,遮挡毒辣的眼光,每隔几天,他就会来察哈尔汗庭一趟,现在草原三方都在眼巴巴等着他的消息。 “阿穆尔安达!” 闻彬向迎接他的人张开双臂,阿穆尔是额哲的智囊,远比额哲了解大明人,闻彬在草原待了近一年,知道这个老头很难缠。 阿穆尔快步上前,用了一个很独特的称呼:“闻兄弟!” 第950章 明蒙结盟,塞外明军 闻彬在明廷官职不明,所以他不称呼他为“闻大人”。 闻彬哈哈大笑,他的神态像足了蒙古人,没办法,在草原只能入乡随俗。 不过,闻彬很享受出使草原的日子,在这里他如鱼得水,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把他当做佛爷一般供奉着,酒肉和女人什么都不缺,不像在江南,他像是个局外人。 阿穆尔说道:“闻兄弟,大汗刚刚才念叨你,你就来了!” 两人并肩走入汗庭,不远处有些察哈尔牧民在挤牛奶,察哈尔的营地一片祥和景象。 闻彬笑道:“我专门为大汗送好消息来了!” 额哲今天无事,正在附近狩猎取乐,听说闻彬来了匆匆返回。 闻彬进入汗帐时,额哲正在偏帐更换衣服,阿穆尔陪着他说话,等了片刻,他才见额哲从外面走进来,连忙站起来行礼:“大汗!” 额哲径直走到主座上坐下,急切问道:“听说有好消息!” 他已经等不及了,击败漠东蒙古年联军后,他发现自己对躲在坚固城墙后的满清无计可施。 不能攻破城墙,就无法获取财富,漠东部落把牲畜都带走了,他虽然俘虏一万多漠东蒙古人,但如果不能抢夺足够多牲畜来养活他们,那这些俘虏不是逃亡,就是饿死。 闻彬点头肯定道:“好消息,大明已经决定出师北伐。” 他从怀中掏一份黄绫卷轴:“摄政王传来国书,大明愿与蒙古缔结盟约,如大明皇帝与阿勒坦汗之盟,大明与蒙古共击满清,大明恢复往日疆土,大汗为蒙古之主,大明收复北境后,会开放东口和西口通商。” 额哲大喜,命阿穆尔接过闻彬手中的国书呈上来,迫不及待的展开看完。 国书上有蒙文和汉文两种文字书写,条约内容写的清清楚楚,此国书不是之前闻彬所说的兄弟之盟,而是以大明皇帝的名义与蒙古藩国缔结的盟约。 额哲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这才符合大明对蒙古的真实态度,大明从来没有把蒙古摆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当初与土默特一代雄主阿勒坦汗之间盟约也更像是封赏。 以察哈尔今天的实力,确实没有资格与大明乃至满清平起平坐,额哲放下国书,正待称好,这时听见阿穆尔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额哲知道阿穆尔有话要说,他不认为这份国书有什么不妥之处,但出于对阿穆尔的尊重,他没有急于应允。 话到嘴边,额哲换成自己更关心的事情:“摄政王此举正合我意,不知大明何时发兵?我等在草原如何配合?” 闻彬回道:“摄政王并无具体命令,不过据我所知,因南京离塞外相距千里,摄政王担心误事,命陕西提督龙将军总管塞外战事。” 他说话很灵活,有很正式的消息,也有看似无意透露的消息。 额哲听闻此言,看了阿穆尔一眼,神色有些纠结。 陕西提督龙云在河套之战中帮了他大忙,但龙云与阿穆尔之间发生了一些不快,让额哲很难处置。 去年冬天,龙云曾向土默特和察哈尔各借了一千五百骑兵,负责疏通陇西商道。 这三千骑兵在明将李虎的统领下,装备精良,察哈尔部这一千五百骑兵中有一大半是阿穆尔部落的人,那些人熟悉汉话,阿穆尔借他们出去,本意是为了便于蒙古人在汉地行事。 但河套之战中,龙云在黄河岸边屠杀了三千多漠东蒙古人,又驱走了阿穆尔布置在那支骑兵中的统领。 龙云杀漠东蒙古人时,河套大战尚未结束,双方胜负未分,额哲不好责怪他。 河套之战结束后,阿穆尔提出收回那一千五百察哈尔骑兵,但龙云在额哲面前表示明军缺少骑兵,还想借用这支骑兵一段时间,额哲才得到明军鼎力相助,无法开口拒绝。 但当阿穆尔提出让骑兵统领哈德桑归队时,龙云却以哈德桑不听号令不由,断然拒绝。 阿穆尔的身份不能与龙云争吵,但在背后找额哲说了许多诛心的话,总而言之,大明的陕西提督龙云有豺狼之心,不可不防。 一列羊皮筏子和木船随着黄河浪涛摇晃,河中有些木船飘荡,有人放牧,有人捕鱼,君子津渡口好一幅塞外江南图。 时隔一个月,明军士卒对周围的一切还是很好奇,浙东的山民从未见过草原,就像塞外的蒙古人从未见过大海。 龙云俘获了七千多匹战马,不过暂时只能用来拉车,明军多数士卒可以灵活的驾驭小舟,但即使面对温顺的战马他们也会束手无策。 李虎坐在离渡口不远的的草地上,一脸不耐烦的神色,一手拿着羊羔肉,一手拿着装满马奶酒的皮囊。 在李虎正对面正对面,几千匹战马正在散步,马上的骑士死死攥紧缰绳。 龙云命他训练士卒的骑术,这可真是个苦差事,一万五千人,有骑术基础的只有三千多人。 在李虎看来,要把这三千人训练成足以上战场的骑兵,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但军中游击将军以上的武将都知道,他们不可能在草原逗留那么长时间。 冬天,凡是当年追随郭臻南下的将士都知道,草原的冬天有多么恐怖,他们曾经在草原待过,可以忍受,但那些来自南方的士卒绝对忍受不了。 最迟十月,明军一定要重返关内,否则就容易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这些日子,龙云也没闲着,他抽空到和林格尔的明寨和杀胡口外几座山寨转了一圈。 当初修筑的工事还有痕迹,十年没人居住的山寨可以想象已经破败成什么样,他感慨野草生命力之强,没有拆卸的床板上杂草丛生,蛇鼠筑巢。 如果命这这一万多士卒把塞外的山寨好生打理一下,一个月后,那些地方便能适合人居住,但龙云不会这样做。 龙云撤到塞外不是为了逃避强敌,而是要让驻守长城边塞的清军昼夜不得安歇,感谢漠东人留下了二十门铁炮,明军有实力对任何一座边塞发动攻击。 第951章 议和消息,阻挠结盟 当天,渡口来了一行人,闻彬从蒙古人那里回来了,随行的还有些土默特人。 李虎老远看见格日图的身影,举着酒囊向他致意,格日图在马上还礼。 就像阿穆尔对龙云有戒心一样,龙云对蒙古人也有戒心,但土默特部格日勒图的所作所为甚至改变了龙云对土默特人的感观。 明军从关内带出来部分粮食,又缴获了漠东人的一些牲畜,但总体军粮不足,明军会骑马的士卒都在加紧训练,没有人给缴获的牲畜和马匹放牧。 没关系,这些格日图都能够帮助解决,李虎畅饮的马奶酒也是土默特人送过来的。 不过,酒水有限,军中游击将军以上武将才能分一杯羹,李虎身为副总兵,才能开怀畅饮。 闻彬与格日图一起走进大帐拜见龙云,蒙古人的帐篷里铺了一层地毯,龙云的的位置稍高,闻彬与格日图行礼后各自盘膝而坐。 龙云吩咐亲兵端茶,朝闻彬问道:“额哲怎么说?” 闻彬如实回道:“我看额哲对盟约反应很热烈,但阿穆尔阻止了他,察哈尔人应该愿意与我大明兵马配合作战,但根据阿穆尔的说法,发动的战事必须要让察哈尔有利可图。” 龙云闻言,冷哼了一声。 格日图拱手道:“龙将军,我昨天听说了一个消息,满清派使者出塞了,正在阿穆尔营中。” 闻彬脸色骤变,格日图在路上没有对他说起此事,大明在北京城布置了不少密探,但没人告诉他这个消息。 龙云先喝了一口茶,才缓声问道:“额哲知道吗?” 格日图摇头道:“这个不清楚,我是从巴塔大师那里听说来的,不过,阿穆尔应该不敢隐瞒额哲。” 闻彬心有疑虑道:“阿穆尔亲手捅死了黄台基的女儿,会劝额哲与满清议和吗?” 龙云冷声回道:“阿穆尔这个人太过奸猾,借给我的骑兵中也要埋钉子,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格日图匆匆赶来君子津,正是为此事忧心,如果察哈尔与满清议和,土默特的地位就非常尴尬了。 明军现在孤悬塞外,正如无根之木,他有投靠大明的想法,只怕无法说服托克博。 没有察哈尔掣肘,满清有足够的手段分化土默特,毕竟,俄木布汗还被囚禁在盛京呢。 格日图又道:“漠北三汗都向额哲表示臣服,我与托克博也要向额哲进献八牲了!” 进贡八牲,就是名义上臣服,土默特现在连大汗都没有,除了献八牲,也没得选择了。 龙云玩弄手中的茶碗道:“察哈尔如果与满清议和,就是我大明的敌人!” 他转头对闻彬说道:“你明天再回额哲的汗庭,告诉额哲和阿穆尔,察哈尔要是与满清议和,就是我大明的敌人,我不敢担保自己会在草原做点什么事情出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闻彬有些犹豫,陕西提督没有权力对他下指令,陕西提督也没有权力决定大明对蒙古的策略。 龙云没有顾忌闻彬的想法,再转头问格日图:“你今天来这里给我通报消息,我便当你可以信任,如果我与额哲反目,你站在哪一边?” 格日图没有半点犹豫:“土默特与察哈尔是世仇。” “好!”龙云赞赏的很干脆,又问道:“托克博可以信任吗?” 格日图脊背发凉,龙云这是要插手土默特内部事务吗? 这不成,土默特人的事只能土默特人自己解决,他可以火并亲手杀了托克博,但如果引明军杀了托克博,土默特一定会四分五裂,没有人再信服他。 格日图想了想,回道:“托克博不会与察哈尔人开战,但绝不会投靠察哈尔人。” 龙云没想到格日图会拒绝他,迟疑片刻道:“希望如此吧!” 闻彬心有疑虑,但被龙云的威势所迫,不敢表现出来,事已至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摄政王郭臻命龙云在草原可临机行事,是怕耽误战机,他权当自己理解糊涂了,日后即使有事,也是龙云在前头扛着。 龙云说到做到,立刻下令明军管住了君子津渡口,不许任何土默特人和察哈尔接近明军大营。 格日图当日返回归化,他有些后悔把这个消息过早透露给龙云,托克博与他立场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观点—土默特部落不能再分裂了。 阿穆尔送走陈泰后,再次返回汗帐,额哲喜笑颜开,正拿着闻彬送过来的黄绫在看。 见阿穆尔进门,额哲放下手中东西,抬头问道:“刚才你为何阻止我?” 阿穆尔曾经背叛过察哈尔,但他仍然很倚重他,阿穆尔的部落有近四千骑兵,占察哈尔近两成的力量,更重要的是,阿穆尔的部众懂得怎么与大明商人打交道。 有阿穆尔帮忙,察哈尔在与大明人的商贸中无需再倚仗土默特人。 阿穆尔躬身后再盘膝坐下:“大汗,你不觉得大明人的心意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实诚吗?” 额哲皱起眉头想了想,反问道:“大明人是大明人,察哈尔人是察哈尔人,他对我察哈尔人心意不诚,有什么奇怪的吗?” 阿穆尔又道:“大汗莫要忘了,大明现在的摄政王曾经在草原待过,他从草原起家,远比之前的大明掌权者了解蒙古,俄木布汗的妹妹是他的妾,他迟早会插手草原事务的。” 额哲伸手缓慢卷起黄绫:“那是以后的事情了,郭臻要不是足够了解蒙古,岂会在此时联络察哈尔起事,龙云又怎么会放弃陕西加入河套之战?” 阿穆尔轻轻叹了一声:“河套之战是蒙古和大明合作的开始,也是结束!” “何出此言?”额哲讶然。 阿穆尔起身,摆动衣襟跪在额哲身前的地毯上,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龙云在君子津渡口把四千漠东蒙古人沉入黄河,难道不是在折损大汗的威望吗?” “漠北蒙古人敬大汗而远之,正是畏惧大汗与大明人勾结屠杀蒙古人啊,郭臻答应大明恢复往日疆土后开放东口和西口通商口岸,那土默特人怎么办?” “他们一定还在归化,以他们对察哈尔人的仇恨,加上云雪公主的影响,那些人宁愿与明军合作,也不会臣服在大汗的帐前啊!” 第952章 额哲心动,闻彬求见 阿穆尔神情激动,连用了几个问句,而这几句话如重锤敲在额哲脑中。 龙云屠杀漠东蒙古人对察哈尔的影响确实很大,阿穆尔早就看出了其中的危害,甚至不惜想在河套与明军翻脸,以挽回察哈尔在蒙古的威望,但额哲不许。 两人看问题的立足点不一样,在额哲看来,察哈尔只是走在复兴的路上,没有大明的支持还什么都不是。 额哲自有主意,要想说服他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 额哲细细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有一些道理,但漠北三部不来朝服,原因很多。” “从前先汗在世时,察哈尔被满人压制,逃到漠北也无人接应。” “车臣汗死在归化,我被迫屈服于满清后,黄台基把阿鲁喀尔喀一部分人抽入蒙八旗,一部分人重新驱回漠北,那些人避漠南如蛇蝎,如不遇见抵挡不住的灾难,绝不会再回漠南了。” “所以,这并不全是大明人的原因。” 阿穆尔见额哲不听劝,心中忧愤交加,膝盖跪在地毯上纹丝不动,抬起头问道:“若满清向大汗求和,大汗愿意接受吗?” “满清求和?”额哲突然哈哈大笑:“爱新觉罗族要不是走投无路,怎会向我求和?” 他心中迸发出无可比拟的畅意。 阿穆尔被额哲笑的心里有些发毛,壮着胆子咬牙道:“满清的使者索尼在我部落中,求见大汗。” 额哲的笑声戛然而止,双目死死盯着阿穆尔,阿穆尔心中无愧,与额哲对视丝毫不惧。 半晌之后,额哲语气松软道:“你既然接待了索尼,又向我引荐,一定是赞成蒙古与满清议和了。” 阿穆尔松了口气道:“不错,满清许诺放开东口和西口的通商口岸,不再限制粮食和铁器进入草原,同时承认大汗为蒙古之主。” 这是无法拒绝的条件,至少在阿穆尔看来是如此。 额哲眯着眼睛陷入沉思,许久没有答复,他陷入艰难的纠结中。 阿穆尔再劝道:“满清和大明,无论哪一家兴起,对蒙古都不是好事,大汗唯有利用满清与大明对峙,壮大察哈尔实力,先统一草原蒙古部落,效仿当年先祖成吉思汗的兴起之路,待蒙古强势时,再图谋天下。” 这番话点到了关键之处,额哲砰然心动。 细细想想,天下大势与当年何其相似矣,当年金宋南北对峙,成吉思汗在草原兴起,建立了强盛无比的蒙古帝国,每一代蒙古大汗最不缺少的就是雄心。 “好!”额哲当断则断,猛然抽出腰间弯刀,快如闪电砍去案桌的一角:“大明人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花了十年,洗净了黄台基带给我的耻辱,也能再等十年,把耻辱还给爱新觉罗家族,只要杜尔滚答应把大元的传国玉玺还回来,察哈尔愿与满清议和。” 被迫献出大元的传国玉玺是额哲心中最深的痛,超过了大妃被黄台基的女儿毒死带来的痛苦。 阿穆尔理解大元传国玉玺对黄金家族的意义,跪在地上道:“我这就与索尼商议。” 额哲挥出手臂道:“若是杜尔滚答应,下次索尼来时,直接把玉玺带回来吧,若杜尔滚不答应,你让他也别再回来了。” 阿穆尔口中答应:“是!” 他躬身爬起来,退出大帐,走出汗帐大门,他藏不住心中狂喜,咧开嘴角大笑,但又怕额哲发现他的心思,不敢笑出声音来。 因河套大战的胜利,一朝洗清耻辱,额哲对大明产生了一种感激和依赖的心理,阿穆尔很怕自己无法说服额哲,费尽心思思考说辞,果然,长生天不负他的苦心。 额哲比他父亲林丹汗强,能屈能伸,又能听得进去劝谏,能振兴蒙古也未可知。 阿穆尔从前在朵颜草原时,索尼曾经担任过沽源城的守将,两人有过几面之缘,索尼一找上门来,他立刻猜到满清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皮靴踩在松软的草地上,阿穆尔回帐时脚步轻松,他料定满清会让步:“传国玉玺在杜尔滚眼里应该比不上满清的国运重要吧!” 阿穆尔走后,额哲兴奋的情绪平息下来,才得空思考察哈尔与满清议和后带来的问题。 君子津渡口的明军怎么办? 归化城的土默特人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从西边走过来的马队队伍松散,头马的脖子上系着的铜铃随着马儿的脚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点缀旅途的无聊和单调。 闻彬听的久了,那铃声本身就是一种单调,他熟悉漠南草原的每一座山岭,摄政王郭臻派他来草原绝对没有选错人。 察哈尔人的汗帐就在前面,巡逻的察哈尔骑兵已经回去通报了,额哲该奇怪自己为何这么快又回来了。 闻彬深深感觉到,龙云是一头无法束缚的豹子,郭臻也正是看出龙云这点才会派他到北方吧。 前方不远处一列骑兵迎上来,他看见了阿穆尔,那个狡猾的察哈尔人。 阿穆尔老远便发出爽朗的笑声,喊道:“闻兄弟,您又回来了,这次有什么好消息呢?” 闻彬强打精神,敷衍道:“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我这不是又来了吗!” 自昨夜与索尼密谈一夜后,阿穆尔眼下非常关心明军与清军的战事进展情况,他旁敲侧击问道:“摄政王又传书来了?” 闻彬回道:“我有急事要禀告大汗!” 阿穆尔陪在闻彬身侧,追问道:“龙提督有什么计划吗?” 说话的时候,阿穆尔紧密注意闻彬的表情动作,他的意图太明显了,加上闻彬今天心中有事,自然策马稍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重复道:“我有急事要禀告大汗。” 阿穆尔察觉到闻彬对自己有些许敌意。 两队骑兵进入汗庭,汗帐骑兵引闻彬去汗帐,阿穆尔紧紧跟随。 额哲今天无心外出,昨天心情激荡下做出那个决定后,他一直心神不宁,听说闻彬间隔一天再次来访,他本能的感觉一定与议和有关。 第953章 出言试探,阿穆尔杀心 闻彬进入汗帐,阿穆尔作为额哲最信任的臣子,很自然地紧随着他走进去。 “拜见大汗!”闻彬行礼道:“昨天我返回君子津,听说了一件大事,必须要与大汗商议。” 额哲大刀阔马坐在主座上,问道:“何事?” 闻彬又道:“请大汗摒退左右!” 额哲往外看,见只有阿穆尔一人跟在闻彬身后,说道:“这里没有外人,阿穆尔是可以信任的人。” 闻彬欠身道:“事关重大,请大汗谅解。” 额哲尚未答应,阿穆尔知趣告退。 闻彬扭头目送阿穆尔出门,大帐的帘子重新闭上,重新转过身来问道:“大汗,近日是否有人向大汗进言请察哈尔与满清议和?” 额哲心中泛起惊涛骇浪,脸上神色不变,连深呼吸数次,才掩饰住心意,故意平静道:“王使何出此言?本汗昨天才拿到大明的结盟国书,岂会与满清议和?” 额哲太平静了! 过犹不及! 闻彬虽不是能臣干吏,但他能被郭臻派出来出使蒙古,也不是庸人,见额哲这般反应,他知道阿穆尔已经向额哲进过言了。 哎…… 闻彬心中微叹,如果额哲心中没鬼,自然不用这般掩饰:“大汗,我大明将士为助察哈尔人在河套流血,其中情义无需多言。” 闻彬言语中有些心灰意冷,来源于心中真实感受:“如今有小人进谗言离间察哈尔与大明的关系,大汗一双慧眼,当能看透雾霾。” “龙将军让我给大汗带句话,察哈尔如果与满清议和,那便是我大明的敌人,从前种种一笔勾销,往后只有战场上见了。” 额哲心头震惊,他昨天才做出来的决定,不知怎么这么快消息就传到龙云的耳朵里。 “蒙古人果然信不得!”闻彬看额哲惺惺作态,心中生出与龙云一般的想法,他觉得自己这趟出使完全失败了,同时为死在河套的明军不值。 额哲怒喝道:“谁人胡说八道!” 昨天之前,连他都不知道满清派来使者,草原只有阿穆尔知道察哈尔要与满清议和。 躲在大帐门口的阿穆尔偷听见额哲的怒吼声,恨不得闯进去听听闻彬到底说了什么。 闻彬想起出发前龙云的嘱咐,看事已至此,把心一横道:“若无此事,龙将军说他愿意亲自来汗庭向大汗致歉,若有此事,龙将军请大汗想想,不管满清答应了大汗什么条件,如果大明在草原与察哈尔反目,那些条件还能算数吗?” 赤+裸+裸的威胁之后,再补一刀。 额哲有些抓狂。 往日龙云敢对他如此强硬,他一定会针锋相对,但河套之战过去不及一月,议和之事尚无定论,让他有些进退维谷。 狂暴之后,额哲还是坚决矢口否认:“是龙将军听信小人之言了!” 闻彬默不作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额哲脑子慢慢转过劲来,知道无论议和之事成不成,他此时都不能露怯,强硬道:“我与满清仇深似海,龙将军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听见风声便以为暴雨要来了,察哈尔绝不会与满清议和。” 闻彬低头道:“若真是如此,小人就放心了,小人这就回去禀告龙将。” 额哲怒道:“若大明疑我,不用再提盟约了!” 闻彬只是使者,身份低微,不敢再与额哲顶撞,只能告退。 出门时,闻彬看见候在门口的阿穆尔,讪笑一声,大踏步离开。 天色将晚,闻彬此行护送的骑兵都是大明人,往西不远便有土默特人的营地,格日图率本部骑兵在那里接应。 阿穆尔目送闻彬出汗庭,直到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见汗帐里仍然没有声响,他壮着胆子掀开门帘的一角走进去。 额哲正看着门口发呆。 阿穆尔小心翼翼行礼:“大汗!” “龙云已经知道了!”额哲被惊醒,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阿穆尔。 阿穆尔心中一颤,忙摆手道:“大汗,不是我,明廷在北京布置了无数密探,他们十有八九从北京得到了消息。” 此刻的额哲已经冷静下来,想到阿穆尔与龙云差点反目,实在没有把消息泄露给龙云的理由。 “现在该怎么办?”短短两天,额哲只觉得草原本来明朗的形势变得无比复杂,与满清议和,就要与大明成仇敌,没有第三条可走。 额哲把刚才闻彬说的话转述一遍:“龙云性情刚烈,若是知道我与满清议和,只怕要对察哈尔不利。” 阿穆尔沉思片刻道:“大汗既然否认了,不如请龙云过来当面把此事说明白。” “请他过来?”额哲抬头时见阿穆尔露出狰狞的笑容。 汗帐外面传来牛哞哞和马匹的嘶鸣,在安静的能听见粗重喘息的大帐中,那些声音是如此清晰。 察哈尔打了胜仗,牲畜的叫声中也充满着欢乐,额哲木然坐在地毯上,他的对面,兴奋的阿穆尔更像是蒙古大汗。 “不行!”额哲的声音虽轻微,但意思明确,他思考了,他做出了决定。 “大汗!”阿穆尔头上青筋迸起:“察哈尔要统一草原,土默特、漠东、漠北所有的部落都拜伏在大汗脚下,大汗迟早要对土默特动手,迟早要与大明决裂。” 额哲笑了,他竟然笑了:“阿穆尔,我成不了你希望的大汗!” 他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黄金酒樽,放在桌角,伸出粗糙的食指指着它:“你给我倒杯酒吧!” 大帐的角落排放着各式各样的酒,大明人的烧刀子、竹叶青,蒙古人的马奶酒,还有从极北之地贩运过来的烈酒。 阿穆尔知道额哲最喜欢的还是蒙古人的马奶酒,浑浊的液体中泛着气泡,有些酸味和臭味,那才是蒙古人的味道啊,他取了一个陈旧的皮囊走到额哲身边,稳稳的注满酒樽。 额哲又道:“阿穆尔你知道吗?我让你杀了马喀塔。” 马喀塔就是黄台基的女儿,大清的格格。 “她给我生了个儿子,我还是很恨她。”额哲的声音很平和,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恨意:“但是,我没有任何理由对龙云下手,他对我不敬,他确实有实力和资格对我不敬。” 第954章 额哲决定,龙云到来 额哲端起黄金酒樽,把一整杯子的马奶酒灌入嘴巴,有些浆汁落在黑黄相间的胡须上。 “我杀了龙云,察哈尔蒙古从此失信于天下,再没有一个朋友。” 他把空荡荡的黄金酒樽放回桌子:“察哈尔与满清议和,这是察哈尔的自由,与龙云无关,在草原,明军不会蠢到来招惹我们。” 酒囊很满,阿穆尔必须小心双手扶着,防止酒浆从封口处溢出来,他可以向额哲进言,但不能替额哲做决定。 看见摆放在面前的空杯子,阿穆尔重新往里面倒满酒。 额哲挥挥手道:“就这样吧,索尼回来之后,我再派人通告龙云。” 阿穆尔封好酒囊的口,转身把它放回大帐角落的架子上。 额哲又道:“我会把那一千五百骑兵召回来,那是龙云的主意,不是郭臻,我了解那个大明人,他是一个知道忍让的人。” 阿穆尔告退,走出大帐时,夕阳已在天边,草原被浴在金黄色的光辉中,漠东蒙古俘虏在察哈尔骑兵的看管下放牧、挤奶。 草原一直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如果是林丹汗应该会听他建议吧,他想了想,察哈尔和明军之间夹着土默特部落,明军少骑兵,龙云应该不会那么冲动和愚蠢…… 闻彬要在归化城过夜,归化城今不如昔,但仍然是草原明珠,在这里,他是贵客。 没有大明商人,土默特人把牲畜赶入城内,街道上随处可见牛马的粪便。 远道而来的蒙古人蜷居在各个角落,为没能买到合适的货物骂骂咧咧,他们最需要的是茶和盐,草原人离开这两样东西根本活不下去。 闻彬从俄木布汗的府邸前通过,那里是空着的,托克博和格日图都不敢住进去。 格日图把闻彬带入自己的府邸,陪着吃完晚饭,留下侍从告辞离去。 夏天,太阳落山之后,草原是个舒坦的地方。 闻彬彻夜难眠,他在想,摄政王郭臻会希望局势朝那个方向发展,夹在额哲和龙云之间,他能做的真的很有限,不管怎么说,郭臻一定不希望大明与蒙古成为仇敌。 第二天半上午,烈日还没来的及把草叶上的露珠化作蒸汽,从托克托方向来了一队骑兵。 骑士身上黝黑的盔甲黯淡无光,土默特人现在都知道,那是最好的盔甲。 格日图正把闻彬送到城外,几个斥候匆忙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禀告消息。 格日图笑对闻彬道:“你不用回去了,龙将军来了!” 闻彬很惊讶,龙云连一天也等不及了吗? 格日图指着身边的斥候道:“他告诉我,龙将军正午到达归化。” 那斥候向闻彬行礼道:“龙将军正在途中,命我前来报信。” 闻彬摊开双手道:“那就回去吧!” 正午过去半个时辰,斥候来报,大明陕西提督龙云已到归化城外。 托克博、格日图和闻彬齐出城迎接,土默特摆出三千骑兵列队。 这三千骑兵列好整齐的队伍,又等了一刻钟左右,远处打着明军旗帜的骑兵出现在视野中。 龙云只带了两百骑兵,都是大明人,骁骑营都身披盔甲,他自己只穿了一件灰色的布衫。 “龙将军!”托克博和格日图均是下马行礼,他们在陕西都曾在龙云麾下效力过,理当如此。 闻彬是客人,跟在两位土默特统领之后。 龙云翻身下马,一只手拉一个人,颇为热情的扶住托克博和格日图:“土默特人与大明人是一家。” 他此时说这番话,很值得回味,不过,他曾在土默特部落效力过,谈及旧情也不突兀。 闻彬没想到龙云会这般热情,骁骑营队形紧密,走向归化城,两侧是土默特骑兵。 龙云一路看过去,土默特骑兵受曾经骁骑营的影响,队列整齐,有那么点意思。 一行人走入归化城,先前杂乱的街道已被清扫一空,龙云的地位比闻彬要高的多。 从前,大明的边镇总督能决定蒙古部落的兴衰,托克博和格日图是以觐见大汗之礼拜见龙云。 托克博的府邸装饰豪华,被用作接待龙云。 几人分宾主坐定,龙云开诚布公道:“我与土默特有十几年的交情,这次来归化,是借个地方。” 他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察哈尔有人忘恩负义,我要与额哲面谈,烦劳你们土默特居中做个东。” 托克博资格老,与格日图使了个眼色,起身道:“龙将军何必客气,您到了归化就像回了家,察哈尔、土默特与大明三方合作,才取得河套大捷,额哲大汗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龙云神色稍霁道:“希望如此吧!” 他侧首对躲在后面的闻彬说道:“闻特使,你明天去察哈尔汗帐传话,就说我在归化等额哲大汗一聚。” 闻彬忙站出来答应,他心里有些畏惧龙云,不敢出言反对,但额哲能来归化吗? 闻彬再出使时,与昨天大不一样,彩色的旗帜在烈日下招摆,五百土默特骑兵相随助势,托克博在一边陪同。 使团太阳未起时出发,正午之前到达察哈尔汗帐。 托克博不是想在察哈尔面前显摆威风,而是要让察哈尔认识到土默特在这件事情上中立的态度,土默特的公主嫁给了大明的摄政王,但土默特还是蒙古部落。 两人一路闲聊,闻彬与托克博不算太熟,他在归化城待了这些日子,知道托克博在土默特比格日图的威望高。 察哈尔的巡逻兵初始发现他们时,以为土默特人前来拜见大汗,汗帐骑兵前来问询,托克博上前答话,他们这才知道那个山羊胡子的大明人像个无法摆脱的幽灵阴魂不散,一连三天来到汗庭。 昨天汗帐附近的护卫都听见了额哲对这个大明人的吼声,他们朝闻彬的方向耸了耸鼻子,不像从前那么友好。 闻彬在马背上左顾右盼,一直走入汗庭也没有见到阿穆尔的身影,反而有些不习惯。 土默特骑兵留在外围驻扎,闻彬与托克博随汗帐护卫入内,阿穆尔正站在汗帐前的绿草地上迎客,额哲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不必再探听闻彬的口风了。 第955章 结盟失败,矛盾激化 托克博与阿穆尔也不算熟悉,朝他行了一个蒙古礼。 闻彬发现托克博好像对谁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土默特人历经剧变,他能留下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 阿穆尔先朝托克博回礼,再向闻彬拱手微笑道:“大汗在等着你。” 三人一同入帐,大帐中有两排蒙古武士分列左右,闻彬带来这么多土默特骑兵,额哲也用正式接见使者的礼仪。 察哈尔是蒙古的宗主国,不能在土默特人面前丢人,这次闻彬不敢再提及摒退左右之类的疯话。 蒙古武士持刀穿甲,虎视眈眈,闻彬扫一眼便知道那些盔甲和长刀都是大明送的。 闻彬心中愤愤不平,摄政王费尽心思把江南的盔甲和百锻刀送到塞北,没想到给了没有良心的豺狼。 闻彬没有落座,挺胸上前,径直行礼说出来意:“参见大汗,因近日察哈尔与大明有些误会,大明陕西提督龙将军到归化请大汗前往一聚。” 托克博跟在闻彬后边接话解释道:“龙将军昨天午后到达归化,眼下正在我府中。” 额哲咂吧咂吧嘴,摸了摸下巴蓬松杂乱的胡子:“龙将军是来向我致歉的吗?” 闻彬最见不得额哲傲慢的模样,他胆子不大,但在额哲和龙云两人中,无疑更怕后者。 蒙古人的大汗管不了大明人。 使者许多事情要灵活处理,闻彬壮着胆子自作主张道:“若是大汗与大明结盟,龙将军会致歉的!” “哈哈哈……”额哲的笑声很突兀,到最后笑的喉咙发干:“龙将军要真有诚意,可来察哈尔汗庭,我准备好了羊羔肉和美酒。” 闻彬撇撇嘴,大帐中安静下来。 托克博往后缩了缩,这与他没有关系,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表示土默特中立。 思考了片刻,闻彬决定把土默特人拉下水:“归化是漠南草原的明珠,龙将军请大汗去归化是为了商议大明与蒙古会盟,好让土默特部做个公证。” 额哲回道:“我是蒙古的大汗,蒙古与大明的会盟不该去归化。” 双方陷入僵局。 额哲此举显得有些小家子气,托克博心里不快,这是对土默特人的不信任。 但昨天闻彬才来转告了龙云的警告,额哲心中有事,不敢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闻彬见额哲主意已定,无可奈何道:“既然如此,大汗请把国书给我,由我转呈给摄政王。” 额哲自觉颜面无光道:“我近日要率部开拔漠东,察哈尔还有一千五百骑兵在河套,请王使回去转告龙将军,放我部众回家团聚吧,他日再有战事,我再让他们到龙将军麾下效力。” 漠东蒙古战败,察哈尔人的草原变得广袤无边,与满清议和后,到处可以是他们的牧场。 额哲不愿再与土默特和明军临近相处,再见时有各种不自在,满清虽然答应放开东口和西口通商,有明军驻扎在托克托草原,杀胡口估计开不了。 闻彬哪敢对龙云提及这件事,他没能把额哲请到归化,回去已是脸面无光,再给察哈尔当说客,岂不是自找倒霉么。 于是,闻彬断然拒绝道:“此事只怕需大汗专门派人转告龙将军。” 额哲想到闻彬这都一连跑了三天了,察哈尔部落一直对龙云那边不冷不热,连个出面的人都没有,确实不妥。 察哈尔迫于形势与满清议和,也要与大明好聚好散,他向后面的阿穆尔招手,吩咐道:“阿穆尔,你明天替我去拜见龙将军,顺便把察哈尔骑兵带回来。” 阿穆尔上前,站在闻彬身边口中答应。 诸般事情都有了结果,但都不如意。 闻彬无话可说,额哲拒人于千里之外,收回察哈尔骑兵,从此与大明桥归桥路归路。 他心中愤懑,恨自己没本事改变大局,又恨察哈尔背信弃义:“既然如此,在下告辞。” 额哲笑着招呼:“在我们蒙古人的部落中,来者都是客,王使与托克博尝尝我们察哈尔人的马奶酒再走不迟。” “不用了!”闻彬长叹一声,扭头走出大帐。 他这般拒绝没有给托克博留余地,但托克博多少知道些其中的秘闻,心里不怪闻彬。 托克博没忘记分别给额哲和闻彬各自行礼告别,转身紧跟着闻彬走出去。 额哲收敛笑容,指着两人的背影对阿穆尔说道:“替我送送他们。” “遵命!”阿穆尔快步跟出去。 闻彬走出汗庭,环视周围见察哈尔人丁兴旺,牲畜满草原,想到这都是拜河套大胜的结果,朝身对托克博说道:“我们大明人以信义为本,察哈尔就像墙头的孤草,东摇西晃,离覆灭已经不远了。” 托克博沉默不语。 公道自在人心! 河套大胜后,明军只取了战马和粮草,漠东蒙古联军储备在归化作为补给的牲畜一大半都归了察哈尔,额哲这样做,他也看不过去。 “闻兄弟!”后面传来招呼声。 闻彬扭头,看见阿穆尔正快步而来。 “闻兄弟!”阿穆尔手里拿着一卷黄绫,走到近前递给闻彬:“这是大明的国书,大汗命我交给你。” 闻彬脸色铁青问道:“大汗是不愿意与大明结盟了?” 阿穆尔笑道:“察哈尔不与大明结盟,也不与满清结盟,蒙古人不掺合中原的战事。” 闻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讥讽道:“漠东人把你们赶到河套时,你怎么不这么说?” 阿穆尔见闻彬发怒,心里很是好笑,反问道:“我们察哈尔没有帮你们大明吗?陇西商道畅通,没有我察哈尔的功劳吗?蒙古不是大明的藩国,双方各取所需而已。” 闻彬在草原半年,就像是郭臻的传声筒,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能力,阿穆尔对他只是表面尊重,心里没把他当回事。 “好个各取所需而已!”闻彬气极反笑:“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摄政王,他日大明强盛时,你不要跪在长城外乞求。” 此言戳到蒙古人的痛处,阿穆尔骤然色变:“王使慎言,莫忘了这里是草原,这里是察哈尔的汗庭!” 托克博拉了拉闻彬的衣袖,朝阿穆尔拱手告辞,两人快步离去。 第956章 归化戒严,闻彬汇报 五百土默特骑兵列队疾驰远去,出了察哈尔汗庭七八里路远,闻彬方才向托克博致歉:“劳累你们陪我饿着肚子回来。” 托克博只是简单的笑笑,草原的大好局面短短数日变成危机四伏,他在为土默特人担心。 阿穆尔怒气冲冲返回大营,边走边骂道:“大明人太过无礼了!” 半里路外,额哲站在大帐门口,遥看三人,他听不见那三个人说了些什么,看架势好像发生了不快。 既然决定了,那就坚持走下去吧,依靠大明实现不了黄金家族的梦想。 额哲期待满清与大明拼个你死我活,十年二十年分不出胜负,让他完成统一蒙古的伟业,只要两口通商不禁运铁器盔甲,统一蒙古不会太遥远。 为了不过分得罪大明,额哲准备先消化和吞并漠东蒙古部落,土默特人在归化跑不了,漠东蒙古可是出了一位满清的太后,那些人走投无路时很可能会加入满清的蒙八旗。 额哲回到大帐中,满腹心思,见阿穆尔掀开门帘走进来。 “大汗,明天我独自去归化,龙云一定不会答应放察哈尔骑兵回来,不如大汗起兵相随,逼龙云让步。”阿穆尔见过李虎麾下那些骑兵的装备,精致的链子甲,吹发立断的百锻刀,令人垂涎三尺,他怕龙云只放人,不放装备。 额哲迟疑片刻道:“如此一来,双方就撕破脸了,龙云强留察哈尔骑兵不但无用,还是隐患,难道那些人还会听他的号令对察哈尔不利吗?” 阿穆尔忧心忡忡:“就怕他指使我察哈尔勇士杀入陕西,为大明拼命。” 察哈尔与满清议和之后,龙云只能从杀胡口或者陕西入塞,额哲想到此处道:“明天你且先去说,如果龙云不答应,我再起兵前去要人。” 额哲绝不想与明军兵戎相见,那是最差的结果。 天色将黑时,阿穆尔和闻彬到达归化城。 西方的天边还残留最后一抹红,像美人红唇,又像鲜血淋漓的伤口,血红很容易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河套漠东蒙古人的血还没有干涸吧,托克博伸手按住额头远眺,大明与察哈尔人都很强硬,土默特该怎么办? 往日这个时候,归化城的城门已经关上了,不过规矩都是人定的。 土默特骑兵没有点火把,城头的守卫在昏暗的光线中辨别出土默特部落的旗帜,西城门大开,城头点燃熊熊篝火,空气中散发了一种熏臭味。 草原明珠不过是个肮脏的城市,归化城里的蒙古人喜欢把干枯的牲畜粪便扔进火堆里,这样不但可以节省木头,还免除往城外搬运粪便的麻烦。 没有了大明人努力,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时,他们学会了节省资源。 阿托克博的骑兵四人一排,纵行缓慢穿过城门,城头和两侧的守兵神情紧张,看守城门的头目直到看见托克博在马上安稳的身影才暗自松了口气。 草原还什么都没发生,土默特人加强了归化城的戒备。 格日图今天一整天都在托克博府邸陪龙云,与龙云这样的人说话很累,他能想出来的话题都差不多说光了,终于等到托克博回来的消息。 骑兵穿过冷清的街道,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喝骂声,正前方一片火光中,四个土默特武士正在挥舞辫子抽打几个醉鬼。 那个醉鬼口中含糊不清,一边用胳膊格挡辫子,同时还在扭动腰肢,像在跳醉八仙一般的舞蹈。 见到托克博的马队过来,土默特武士恭敬侍立道边,一个醉鬼冲着托克博的马头走过来,托克博侧首的护卫策马上前,狠狠一辫子抽打在那醉鬼的肩膀。 长鞭带着一股旋风卷向那个醉鬼,竟然把一百多斤的身躯狠狠的带起来抛向路边墙角。 托克博连眼皮也没抬起,下令道:“把他们全都驱除出去!” 路边侍立的土默特武士拱手答复:“遵命!” 醉鬼们不是土默特人,每一年,都会有些遥远部落的蒙古人千里迢迢驱赶牲畜搬运皮毛来到归化,然后把所有的货物换成美酒,沉浸在几个月的迷醉中不可自拔。 他们歌唱、他们舞蹈,然后他们一无所有,沦为强盗。 归化城是一座开放的城市,闻彬很清楚,当土默特人驱赶外人时,就是在为战争做准备了。 这就是草原,土默特人必须要用刀子维护归化城的地位,他们来到托克博的府邸前时,里面已经亮起了灯火。 托克博的管家候在门口,仆从过来接过托克博和闻彬的马匹的缰绳,他们今天都只吃了一顿饭,早已饥肠辘辘。 托克博与管家小声嘀咕了几句,知道龙云和格日图已经用完晚饭了。 龙云一天没出府邸,他谢绝了土默特人送过来的侍女和仆从,他的住处由大明人侍卫守御。 闻彬朝托克博招手,他虽然饥饿,还坚持说道:“我要先去见过龙将军。” 托克博点头道:“我也去!” 两人正在门口说话时,一个魁梧的汉子大步从门口走出来,格日图隔着十几部远喊道:“原以为你们今天不回来了。” 如果额哲顺利接受邀请,按照礼仪,察哈尔人今晚应该举办一个篝火晚会欢迎土默特人。 闻彬朝格日图轻轻摇了摇头,格日图后面的声调迅速降下来。 不好的消息,会带来不好的心情,原来,他们都有些畏惧龙云。 托克博命随行骑兵回归驻地歇息,格日图走在前面,三人前往龙云的住处。 守在门口的明军见三人到来,先向里通报,接到龙云的命令后才放三人入内。 院子里很安静,这是托克博的家,现在他感觉这里多了一份肃穆的气息。 龙云正坐在堂屋正中,他右手侧点了一盏油灯,形如一朵盛开的火焰,蒙古人很少用油灯,这盏精致油灯还是大明商人送给托克博的礼品。 闻彬快步上前:“参加龙将军!” “怎么,今天不顺利吗?”龙云见这几人的神色,把情况猜了个七八。 “正是……”闻彬长话短说,把在察哈尔汗庭中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他不敢添油加醋,也没有掩饰察哈尔人的傲慢。 托克博、格日图和陈泰三人都是垂着头,他们不知道龙云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第957章 阿穆尔到来,矛盾再激化 闻彬说完等了片刻,只听龙云回道:“今天辛苦你们了,等明天察哈尔人到了归化再说吧。” 三人告退。 托克博和格日图的心情都很沉重,草原没有人希望察哈尔与大明闹翻甚至开仗,包括察哈尔和明军自己。 闻彬很饿,用完晚膳后,辞别二人回到住处。 明天阿穆尔到归化,就能见到结果了,不过要说龙云会想察哈尔人让步,他死也不会相信。 整个夜晚,土默特人在归化城满大街的驱赶其他小部落的牧民。 骑兵们威胁加恐吓:“归化城快要打仗了,再不走就会用鲜血养肥漠南的青草。” 朝阳升起时,土默特人往归化城周边召集部众,集结兵马,察哈尔人和明军还没动,土默特人如临大敌。 托克博和格日图早晨先来拜见龙云,然后下令归化城内戒严,闻彬也是一大清早就来到龙云这里,他两只眼睛都是肿起来的,昨夜没有睡好。 上午,土默特骑兵不断集结向归化。 午时左右,密切关注东边草原的斥候前来禀告:“五百察哈尔骑兵正朝归化而来。” 托克博立刻前来告知龙云。 五百骑兵! 昨天闻彬去察哈尔汗庭带去了五百人,今天阿穆尔来归化城也带了五百人,这真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龙云没有发怒,额哲拒绝了他的邀请,就是不给他情面,他一直觉得自己比摄政王郭臻更了解蒙古人,在草原,想要的什么东西最方便的方式是抢夺。 托克博辞别龙云后,亲自率兵往东边草原迎过去,土默特是归化城的主人,他要尽地主之谊。 大约半个时辰后,迎接的和赶来的两列骑兵到达归化城外。 两队骑兵泾渭分明,土默特骑兵都身披盔甲,察哈尔人都是布衣,阿穆尔没有让部下带一样大明送给察哈尔的武器。 午时过去,正是吃饭的时候,托克博把察哈尔人交给格日图,前往请示龙云。 今天,龙云居住的院子中清扫的尤其干净,侍立在门口的明军士卒穿甲佩刀,威武雄壮。 大明人与蒙古人对肮脏的承受能力完全不同,托克博每次走进院子,都为自己府邸中其他地方的肮脏感到自惭形秽。 有这么一帮人在家里,他睡觉也不能安稳,只期盼这件事赶快安稳结束,好恢复平静的日子。 “龙将军,察哈尔远道而来,我已经准备好酒宴,请龙将军赴宴召见阿穆尔。” 龙云瞅了瞅托克博:“到了吗?” 随后又问:“昨天额哲给你准备酒宴了吗?” 托克博心中咯噔一跳,龙云不是这小气的人啊! 龙云没让他继续猜想下去,接着说道:“你让阿穆尔过来吧,这几天也烦够你了,我办完事情就走。” 他声音很平静,好似在托克博心中无比复杂的谈判只需片刻就会结束。 托克博顿了顿,不敢反驳,转身出去,不一会功夫,外面传来脚步声和喧闹声。 龙云回到堂屋的主座坐下,追随他多年的亲兵分别侍立两侧,闻彬先进来:“龙将军,察哈尔使者阿穆尔求见。” 龙云回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他们是指托克博、格日图和阿穆尔三人。 木门大开,阿穆尔走在前面,托克博和格日图跟在后面,阿穆尔带了一顶深灰色的帽子,挡住了微秃的头顶。 “拜见龙将军!”他脸上皱纹如黄土高原上密集的沟壑,笑起来,那些沟壑就更深了。 一个老人脸上的皱纹在预示他的智慧,阿穆尔觉得草原没有人比他更有智慧了。 “你想召回我部众中的察哈尔人吗?” 龙云问的很直接,阿穆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察哈尔即将迁徙往漠东,察哈尔人帮了大明半载,大汗心怀仁慈,不想让部众长期妻离子散,所以……” 龙云温和道:“我部士卒去年到陕西,也已快一年没有见亲人了。” 阿穆尔回道:“大人为大明而战!” “阿穆尔,如果我不愿放他们回去呢?” “大人,他们是察哈尔人啊!”阿穆尔感叹道:“大人能绑住他们战马的四蹄吗?” 龙云笑了:“他们已经不在河套了,他们已经听我的命令前往甘州中护卫去了。” 甘州中护卫邻近兰州,陕西不少义军被清军驱赶藏在那附近。 听见此言,连格日图和托克博都吃了一惊,那支骑兵也有一半是土默特人。 阿穆尔脸色变幻,突然厉声道:“请龙将军立刻召他们回来。” 龙云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谁?” 阿穆尔双目快喷出火来:“龙将军,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蒙古人的草原,大汗只需传一个命令过去,察哈尔人不但不会再听你的号令,还会成为你的麻烦。”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龙云张开双臂:“草原吗?这只是托克博的府邸啊。” 无论闻彬带来了怎样威胁的言语,阿穆尔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念头相信龙云会在草原与察哈尔人反目。 这是草原啊! 黄台基倾尽满清全国之力,历经三次西征才迫降察哈尔,为了不激起蒙古人反抗,他甚至不敢对额哲下狠手,只是恩威并施,囚禁住黄金家族最后一位大汗。 明太祖把北元驱回草原后,几百年里,这里兴起过好几个部落,但从来没人敢对黄金家族的嫡系下毒手。 明军万人,孤悬塞外,除非愚蠢并且狂妄到极点的人,才会同时树立两个强大敌人。 龙云狂妄但不愚蠢。 阿穆尔没有理解透彻龙云话中意思,拱手道:“十几年前,我与大明摄政王有过几面之缘,当时在河套,他给我烤黄河的鲤鱼,龙将军,察哈尔不愿成为大明的敌人,请龙将军三思。” “是吗?”龙云半边肩膀斜靠在椅子上,他的样子突然变得很傲慢:“听说额哲要与满清议和是你的主意?” “是又如何?”阿穆尔直视龙云:“那是察哈尔的事!” “我本想困住一头虎,没想到只能宰杀一条狼!”龙云抚掌道:“拿下阿穆尔!” 第958章 出手擒拿,额哲杀到 龙云话音未落,中间的托克博、格日图和阿穆尔心肝都快要飞出来了,“刷刷刷”各自抽出弯刀,三人背靠背呈“品”字形站立。 侍立在两侧的明军动作更快,百锻刀如林,晃的人眼睛发花。 明军士卒刀锋只朝向阿穆尔,看上去竟像要取阿穆尔的性命,阿穆尔年老体衰,哪能反应过来,托克博情急之下帮他格挡了一刀。 明军士卒见状毫不手软,竟然有两柄刀直接刺向托克博。 百锻刀比蒙古人常佩戴的弯刀要长一尺,围殴下占尽优势,托克博武技不错,手忙脚乱挡住两刀,突然眼前亮光一闪,一柄百锻刀的刃口离他的面门不及一尺。 他心中大叫完了,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住手!” 寒光顷刻间消失不见,明军侍卫分立两侧,场面恢复安宁,两个明军侍卫各揪住阿穆尔一边肩膀,把他按倒跪在龙云面前。 阿穆尔右脸有一片青肿,是刚才在反抗时被人用刀背击中,龙云事先下令不取人性命,否则托克博和阿穆尔早已横尸当场了。 还是格日图见机快,一看形势不对,立刻把刀扔到地上,侍卫们没找他麻烦。 “龙将军,你这是要干什么?”托克博右手紧攥弯刀,他知道这柄弯刀现在保护不了他,但他不会放下。 龙云和颜悦色道:“托克博,是孩儿们无礼了,我只是借你一块地方。” 托克博还想说话,见龙云的脸转向阿穆尔,口中嗫嚅,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 阿穆尔强项不低头,喊道:“龙云,你要杀我,不怕大汗让明军在草原全军覆没吗?” 龙云翘起皮靴道:“你觉得额哲会为了你让我全军覆没吗?” 阿穆尔张大嘴巴,脸色惊恐道:“你不能杀我!” “摄政王为你烤鱼?呵呵!”龙云弯下腰来:“我也想给你烤鱼吃。” “堵住他的嘴巴!”龙云吩咐那两个侍卫,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转向托克博和格日图说道:“叨扰了你们几天,不要见怪,这个人我要带走,酒宴我就不参加了。” 托克博站在中间挡住去路:“龙将军,你不能带走他,阿穆尔是我请到归化来的。” 龙云脸色一沉道:“托克博,我说的话改过吗?” 他向身边一摆手,下令道:“走!” 明军侍卫盔甲长刀穿戴整齐,早就做好了准备,二十甲士在前开路,其余人簇拥着龙云紧随其后。 还有一部分骑兵驻扎在托克博府邸两三百步外的民居中,也早已做好了准备,托克博往右侧挪动一步,仍然想拦住道路,两个侍卫见状抽出半截刀刃顶上来。 龙云喝叫道:“不得无礼!” 他走到托克博面前道:“阿穆尔我要带走了,你给我传句话给额哲,这个人的头颅我先留着,他与满清议和后,我会命人把他的头颅送回来。” 龙云又扭头看格日图:“土默特人为大明做的一切,都会得到回报的!” “龙将军!”托克博脸色赤红,双膝战栗。 “你是土默特人啊!”龙云伸手把他推到一边:“你如果一定要留下阿穆尔,就用利箭射穿我的胸口吧。” 明军推门而出,托克博看了一眼格日图,随即低下头:“我真是愚蠢啊,怎会相信狡猾的大明人。” 土默特人不敢强留龙云,托克博想如此,也过不了格日图那一关。 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土默特人见大明人绑缚阿穆尔从托克博的府中出来,隐隐觉得不对,但又没得到两位统领的命令,正在六神无主。 阿穆尔带来的骑兵驻扎在归化城西门外,明军从东门出城,一路不慌不忙往托克托草原方向而去。 明军没有急行军,龙云丝毫不惧察哈尔骑兵追过来。 两个时辰后,队伍在一个草垄顶部停下来,龙云命侍卫拉开堵在阿穆尔嘴巴里的布条。 阿穆尔头顶上灰色的帽子在路上被风吹走了,前半个脑壳是秃的,只有后脑勺有一撮微黄弯曲的杂毛。 阿穆尔先深呼吸几口,缓解胸口的憋屈,吼道:“龙云,你真是狠毒,你想挑起察哈尔与土默特战争吗?” “你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龙云坐在草地上,面朝归化城方向:“一个只知道躲藏的人,能有多重要?我与额哲在这里围攻杜尔滚的西征大军时,你在哪里呢?在朵颜草原抱着奶牛哭泣吧,额哲留你在身边,真是失误。” 阿穆尔大叫道:“你敢担保大汗不会迁怒攻打土默特吗?” “你们要打就打,与我何关?”龙云偏过头:“我只知道额哲要是敢派一人来河套,我就把你沉入黄河底,用你的肉来反哺黄河鲤鱼。” “我想,那些察哈尔人在我的大营中见到你,一定会更安心为大明效力!”龙云松开领口的衣襟,让草原凉爽的风灌进来:“不过,你应该没有对他们开口说话的机会。” “你无耻!”阿穆尔瘫软在地。 “你这种人自以为很聪明,很有眼光,其实和黄河鲤鱼没什么区别。”龙云拉住他的脖子:“我会让你亲眼看见察哈尔的灭亡。” 带走阿穆尔是对额哲的警告,希望他能重新做出选择。 西边,云彩在晚霞中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有狂放的奔马,也有执戟的天神,有险峻的高山,也有金色荒漠。 出塞之前,龙云就做好了打算,明军要从甘州卫回归大明,梁成正带着几万义军在那里等着他,他是陕西提督,当然要先收复陕西。 阿穆尔被带走了。 察哈尔铁骑像天上的阴云在归化城外涌动,一浪一浪,阴云与远处的森林连成一片,草原上暴风雨来临之前,天空就是这个样子。 托克博和格日图立在城头,相距三尺,他们能相互感受到对方心中的惶恐。 一骑由远而近,身披黑色的盔甲预示那人至少是个百户,察哈尔人击败漠东后缴获丰厚,但铁制盔甲在草原仍然是稀罕物。 为了削弱蒙古,满清继承大明的策略,严格控制铁器出塞,即使是漠东蒙古也不例外。 第959章 囚禁托克博,清使索尼 “蒙古的大汗请土默特部托克博出来说话。” 托克博站在城头弯腰行礼:“托克博在此!” 他的额头碰到了归化城头的土石,几片灰尘染上的他浓密的头发。 那察哈尔武士神色严峻,厉声喝道:“大汗命你出城说话!” 托克博扭头看格日图,后者的视线一直落在城外漫无边际的察哈尔骑兵从中:“我没有保护好阿穆尔,请大汗见谅,但土默特绝不是想与大汗为敌。” 托克博声音嘶哑,是他犯的错误,他带着闻彬去了察哈尔,因为他在土默特的威望比格日图更高。 草原的蒙古部落说起土默特时,大家都能知道托克博,但各部落的长老中有很多人还不识格日图,这是一种资历,也是一种责任。 城下的察哈尔武士厉声回复:“大汗传话,要么土默特一刻钟之内交出阿穆尔,要么请托克博出城请罪,否则归化城破,高过车轴的土默特男丁一个不留。” 城头一阵骚动,这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说出这种话,土默特人自发用杂乱骂声回复,土默特虽然弱,但在草原最不服气的就是察哈尔。 阿穆尔是找不回来了,托克博心头发寒,龙云难道没想到额哲会报复土默特吗? 即便归化城尸横遍野,那位大明陕西提督也不会回头了吧。 “格日图,我出城去见额哲,如果他杀我泄愤,土默特就交给你了!”托克博毅然转身,朝格日图弯腰:“请把土默特带到大汗回来的那一天。” 大汗? 俄木布汗被满清囚禁了五年,托克博有预感,俄木布汗就要回来了。 “托克博!”格日图面现羞愧之色,他为自己刚才生出的自私念头感到羞愧。 他右臂用力,百锻刀伴随着冷鸣声出鞘,托克博黑色眸子上有一点亮光闪过。 “你不能出去,额哲要真想这么做,就让土默特和察哈尔的冤仇在今天做个了断吧。” 托托克博按住格日图的手:“土默特是大汗的土默特,不是你的或我的土默特,我们都没有权力这么说。” 托克博比格日图大十二岁,他的筋骨已走向衰老,格日图正当壮年,但是格日图的握刀的手被他按的不能动弹。 “额哲不会杀我!”托克博很自信,他松开右手,转身下城而去。 格日图扶住城头,他想追,可无法迈动脚步。 片刻之后,南城门外的骑兵如潮水般退去,一骑迎万骑而去。 “额哲不会杀你!”格日图有些落寞的笑。 一刻钟之前,他希望托克博在额哲的怒火中化为灰烬,此刻,他只希望托克博能安然回来。 托克博孤单的身影被察哈尔万骑淹没,归化城内的土默特人正在为守城战做准备,他们模仿大明人的守城方法,有人把大石头和滚木搬上城头,有人点燃木柴烧煮铁锅中的污水。 不算漠东蒙古的俘虏骑兵,察哈尔铁骑也是土默特人的四倍,而且,土默特人有个致命的缺陷。 蒙古人依靠牲畜而活,牲畜需要牧场,归化城内只有店铺,没有牧场。 这也许正是托克博甘愿出城面见察哈尔人的原因吧,察哈尔人退兵了,但斥候骑兵仍然停留在城外五六里外严密监视归化城的四面城门。 格日图站在城头,手中捏着一块风化了的土石,他粗糙手指无意识的研磨,石头一点点在他的掌心化为碎砾。 大约两刻钟之后,城南游荡的黑云像是被突发而至的狂风席卷向归化城,铁骑的蹄声震的归化城头石缝中沙尘颤动。 察哈尔骑兵在城外三百步停下脚步。 还是刚才那位察哈尔武士出列,喝叫道:“托克博回不来了,半个月之内送阿穆尔回来,否则,你们等着领他的首级吧。” “从即日起,凉城以东是察哈尔的牧场,土默特人敢过界者,察哈尔会留下你们的尸体。” 滚烫的夏风由西往东,缓缓刮走了恐怖的察哈尔骑兵,直到视线中再看不见一片旗帜,格日图命斥候出城追踪那些人的行踪,两个时辰后,斥候回来禀告确切的消息:“察哈尔人撤走了。” 格日图紧急派人前往河套,他很想亲自去走一趟,但托克博不在了,归化城不能再缺了另一个统领。 托克博没有见到额哲,在汗帐前面的草地上,他被突然冲上来的几个察哈尔武士摔倒在地。 一柄锋利的弯刀架在他的咽喉前,几个人把他绑缚的像个粽子,在某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直到被捆在一匹健壮的战马上,他知道暂时性命无忧。 察哈尔人踏上归程,龙云触怒了额哲,愤怒的蒙古大汗只好把怨气撒在托克博身上。 察哈尔大军没有再停留在凉城侧,而是一路往东,穿过郁郁葱葱的漠南草原,直奔张家口外。 十几个察哈尔骑兵路上专门负责押送托克博,饿了有人给他拿干饼,渴了有人来喂水。 额哲还没想好如何处置托克博,每当想找人商量事情时,他就会想到失陷的阿穆尔,对托克博的恨意也就更重一分。 四天后,大军到达张家口外,察哈尔汗帐迁徙到这里是为了等候满清的使者。 察哈尔大军在张坝草原驻扎两天,满清的使团从宣府长城出塞。 托克博手脚上的绑绳松开了,他被拴在离汗帐不远的一个矮小的帐篷门口,十几个察哈尔人看着他。 托克博看见察哈尔骑兵蜂拥而动,满清使团被夹在其中,步行走进汗帐。 为首的使者不像他在归化城见过的那些粗鲁而强悍的满人,那个人脸色白皙,行走时体态轻盈,像一个人……一个死在归化的满清贝勒。 来使是正黄旗的索尼。 额哲穿了一件灰色的粗布马褂,两条古铜色肌肉虬张的臂膀抱在胸口,没有阿穆尔从中牵线,他和索尼见面时都不习惯对方的表现。 “拜见大汗!”索尼弯腰行礼,不卑不亢,额哲傲慢的神态让他很不舒服。 额哲开门见山道:“索尼,传国玉玺带过来了吗?” 索尼微微摇头:“传国玉玺正在宣府,大汗与我大清会盟向长生天宣誓罢兵后,我立刻命人把传国玉玺送过来。” 额哲皱了皱眉头,昂着头问道:“张家口集市何时开放?我想用战马换取一些铁甲。” 索尼浅笑道:“等会盟之后。” 他笑起来时,像一只无害的羊羔。 第960章 额哲的要求,求见杜尔滚 “何时会盟?” 额哲等不及了,没有阿穆尔,他也要延续计划好的道路走下去。 察哈尔不依赖任何一个部下而存在,当年没有阿穆尔,他也能在河套和归化与杜尔滚决一死战。 索尼笑道:“如果大汗愿意,今天就可以!” 额哲像一头躁动的公牛:“满清派谁来会盟,你吗?” 索尼似乎被额哲吓到了,后退一步道:“摄政王命我代大清与大汗商议会盟,难道不行吗?” “你?”额哲哈哈大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与我会盟,杜尔滚不能亲自到,满清至少也要来个亲王,当我察哈尔是科尔沁吗?” 大明为了拉拢察哈尔,送出了四千副盔甲和百锻刀,陕西提督龙云,大明军中的第二人。 相比之下,满清只派索尼前来,确实分量不够,诚意不足。 看见额哲张狂的笑容,索尼不能控制自己想起惨死在草原的格格,大玉儿临行前有交代,满清当前处于危难之际,一定要“忍”字当头。 大玉儿的父亲死在河套,她都能忍,满朝上下还有谁不能忍? 索尼强颜欢笑道:“先前大汗没有提这个要求,我这就回去禀告摄政王。” “还有一条。”额哲追说道:“我听说近日不少漠东蒙古部落逃亡辽东寻求庇护,请大清不要插手我蒙古的内部事务。” “这个,恐怕……”索尼再也笑不出来。 太后大玉儿出自科尔沁,蒙八旗中也有不少出自漠东部落的勇士,满清岂能把战败的科尔沁残部落推给察哈尔。 “大汗,科尔沁战败了,请大汗放他们一条生路。”说出这样的话,索尼感到一股羞耻心涌上头顶。 额哲重重的哼了一声。 漠东蒙古不能碰,土默特人不能碰,那察哈尔向何处扩充实力? 额哲不想与索尼多言,等满清派一个有分量的亲王来这里,再继续谈这些细节。 索尼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来之前他刚刚听说察哈尔与大明人和土默特部落之间出现矛盾,察哈尔大军甚至包围过归化城,没想到额哲还是这么无礼。 草原三派势力不能联合,也就没那么可怕了,上三旗站在大玉儿的立场,绝不会放弃漠东蒙古这个盟友。 对察哈尔来说,左边是一块肥肉,可惜有龙云大军在河套牵制,加上土默特人现在早有防备,如果强攻归化十有八九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右边是一盘美餐,漠东人还想紧抱满清的大腿,继续苟延残缓下去。 正午的太阳像个大火炉,热浪则像个顽劣的孩子,随着夏风在平坦的草原上肆意翻滚。 额哲躲在汗帐下的阴影中,他眼角的余光撇过不远处蜷缩成一团的托克博,他伸手摸了摸辫子,然后又放下。 心情不畅时,很容易愤怒、冲动,以至于失去理智去发泄。 额哲想起父亲林丹汗,察哈尔在林丹汗手中兴起,又在林丹汗手中衰败,他继任察哈尔大汗时,蒙古的宗主国正在漠西被杜尔滚逼迫得走投无路。 “父亲当年选择西迁,也是因为被满人压制在朵颜草原无法呼吸吧!”额哲转身走入大帐。 一个部落在草原的兴起,没有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漠东新败,部众惶惶,如果满清下决心资助漠东,也许无需三五年,那些人又会是察哈尔的劲敌,所以,作为一个高明的猎手,绝不能做放虎归山的蠢事。 满清使者未归时,察哈尔轻骑掩杀向沽源城方向。 张家口离北京城很近,从前,宣府长城一直是宣大镇明军的布防重点。 这里的长城石墙不是缺少铁炮的察哈尔能够攻破的,但满清仍然在这里布置了五千守军,其中有三千正黄旗满人。 索尼快马加鞭,只用一天时间回到北京城,淮扬和湖广的战局还在僵持中,南边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消息。 索尼不入皇宫,先到摄政王府禀告,满清的政事和军事都决于杜尔滚一人之手,这次议和也是由杜尔滚在主持。 因为牵涉到太后大玉儿的家族部落,出身正黄旗的索尼出任使者,是朝廷平衡的结果。 未时,无风。 杜尔滚双手持刀站在练武场正中,他手中紧握的是锋利无比的倭刀,一条不规则的刀身,刃薄如纸,握手甚轻,这样轻捷的刀,也需用双手来握吗? 头顶的太阳俯视杜尔滚的身躯,在白花花的地面留下了一个蜷缩成团的影子。 “霍!”杜尔滚一声暴喝,双臂挥舞,劲力短促,倭刀反射的亮斑在屋檐的阴影下如金蛇乱舞。 倭刀锋利无比,可惜薄脆,每伤一敌,也会自伤,放在军中使用几次后,便沦为废铁了。 满人虽然善战,入关大小战事不断,战场每死一人,满清的根基就变得薄一分。 这里战死三百,那里战死五百,曾经悍勇的满清八旗已经折损近半。 杜尔滚全部的精神都沉浸在倭刀的杀气中,光秃秃的额头浸出一层豆大的汗珠,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个动作后,已经有些微喘。 十年前,杜尔滚曾执刀上战场厮杀,现在已经不行了,年纪未老,身体已衰。 “哎!”杜尔滚长叹一声,收手守势,把倭刀投掷在地上,刀刃触地弹起,发出“叮叮叮当当”的响声。 杜尔滚回到阴凉处坐下,立刻有侍女上前,手中捧着柔软的棉布擦拭他额头和脖颈附近的汗水。 一个侍从弓腰过来,找准机会小声道:“索尼求见!” “索尼回来了?”杜尔滚细眉微皱:“带他过来!” 索尼这么快回来,可不是什么好事,不一会功夫,细皮嫩肉的侍从引索尼过来。 “王爷!”索尼行礼。 “额哲怎么说?”杜尔滚直接反问。 “额哲要求请派亲王会盟!”索尼顿了顿:“而且,额哲不想放过漠东部落。” “草原的消息准确吗?” “奴才已经确认无误,察哈尔、土默特和明军已经分道扬镳,明军骑兵往甘州卫所去了,很可能要从西路入寇陕西。” “三家分开事情就好办了!”杜尔滚暗中松了口气:“只凭察哈尔自己,不但无法攻破宣府和盛京,只怕那沽源也没办法。” 索尼迟疑问道:“那议和之事……” 额哲的条件太苛刻了,满清不可能丢下漠东惨败的盟友,他已心生拒意。 第961章 漠东蒙古,见大玉儿 “议和还要继续,让科尔沁撤入盛京,把漠东草原让给察哈尔,额哲还能放养几匹马?”杜尔滚说笑道。 听说塞外三部散伙后,杜尔滚心情愉悦,难得说了句玩笑话。 “科尔沁部落进入盛京?”索尼犹豫道:“辽东的牧场不够漠东人放养牲畜。” 杜尔滚笑道:“无妨,让他们留下战马,牛羊都宰杀了吧,我要把他们全部编入八旗!” 索尼大惊道:“王爷,漠东人并非都愿意加入八旗。” “加入八旗,为我大清征战,有什么不愿意?”杜尔滚见索尼反应过度,面色一沉道:“我大清为蒙八旗将士提供军饷粮草,不比在草原放羊辛苦强上百倍。” 牧民们多数愿意加入蒙八旗,但各部的头领和王爷们不愿意,没有了牧民,他们还能当谁人的头目。 索尼想了又想,觉得杜尔滚这个主意危害实在太大,苦劝道:“漠东几个部落势弱是因为替大清征战失败,但大清要是把他们编入八旗,与察哈尔人吞并他们有什么区别?请王爷三思。” 杜尔滚却是不以为然:“眼下大清要全力应付明军,无力顾及草原,漠东残部留在草原逃不过察哈尔人的追击,把他们召入八旗,既可以加强大清军力,也算是给额哲一个交代。” 原来是给额哲一个交代! 索尼没想到杜尔滚如此迫切与额哲议和。 “你久居北京,不知各地的形势!”杜尔滚苦笑摇头,难得在上三旗部众面前露出颓态:“如果不从辽东调兵到大明,河南很快要出乱子。” 索尼对满清的军事只知大概,不解问道:“龙云率军奔袭陕西后,明廷湖广军有撼动河南的实力吗?” “吴桂出兵了!”杜尔滚提及那个人的名字时,仍然恨的牙痒痒,吴桂背叛满清,是决定满清与大明的胜负手。 “与察哈尔议和,调辽东兵马入塞,缺一不可,否则,我们真要退到辽东了!” 局势危难时,需要满清八旗同舟共济,杜尔滚对索尼说这些话,是希望他把这些情况告诉大玉儿,让上三旗能够支持他。 新剥葱白般的手指抚过柔软的皮袍,大玉儿不用眼睛看,只凭指尖的感觉便能辨别出摸到的是什么动物的皮毛。 野狼毛粗硬,白狐皮毛滑软,黑熊皮毛短柔……她的动作突然停下来,身躯微微战栗。 十几步外的侍女偷窥见太后的肩膀在轻微的抖动,一个个低下头去,把喘气的声音放到最低微。 大玉儿手中拿着一张黑熊皮,她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有用过这张黑熊皮了,一摸到这张厚实的皮毛,她自然会想起一个人——她的父亲。 这张熊皮是十岁冬天时大玉儿父亲送给她的礼物,那年冬天很冷,科尔沁还不像后来那么富裕,她还记得姐姐海兰珠看她身披黑熊皮裘衣时羡慕的表情。 大玉儿嫁给黄台基后,得到了无数赏赐,黄台基常把各个部落进贡的珍奇物件赏赐给后宫。 这件熊皮裘衣就显得灰土了,大玉儿不再穿它,但从盛京到北京,她收拾物件时,第一件就是把这件熊皮放在箱底。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大玉儿抹干泪水。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福临皇位稳固,大玉儿的父亲也不会率漠东蒙古联军杀到河套吧。 漠东人在给黄台基的女儿复仇,那个女儿不是她生的,她只有福临这一个儿子,坐在皇帝宝座上的儿子。 听说大明人把所有漠东人的尸首都扔进了黄河,以至于半个月后山陕黄河沿岸常能看见腐臭的死尸,可想而知,他们杀了多少漠东人。 “父亲的尸骨也找不到了。”大玉儿默默把熊皮裘衣重新放入箱子,像是在对待一件极易损坏的珍宝,合上木箱的盖子。 侍女见太后就要转身,联盟重新抬起头来。 外面一个女官在往里面偷窥,等大玉儿完全转过身来,进门弯腰低声道:“太后,索尼求见。” 大玉儿神色一怔:“索尼回来了吗?带他到正宫。” 女官退去,大玉儿招手命侍女拿一面铜镜过来,她脸贴着镜面确认双眼没有红肿,下令道:“起驾!” 自与杜尔滚的流言蜚语传遍天下后,大玉儿召见外臣非常注意礼仪,她已经受够了与一个男人之间的传言,不想再来第二个。 一群侍女和小太监簇拥着大玉儿来到慈宁宫正殿,索尼已在那里候着。 大玉儿坐上主座,索尼摆衣襟上前跪拜行礼:“拜见太后!” “平身,察哈尔人答应议和了吗?”大玉儿与杜尔滚一样迫不及待。 索尼轻咳一声,仿佛在确认嗓子眼清净:“察哈尔人答应议和,但又提了新的要求。”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微臣已经去见过摄政王了!” 随后,索尼把额哲的反应和杜尔滚的看法一一转告大玉儿。 朝政决于杜尔滚一人,索尼回来先见杜尔滚没有错误,索尼情知大玉儿哀伤未退,不谈额哲的无礼,言语中的意思只当察哈尔要求亲王前去会盟也很正常。 这些都不重要,哪怕额哲要杜尔滚亲去,大玉儿也无所谓,但是她听到了重点:“摄政王真说要放弃科尔沁?” 她语调急促,声音很冲,心底那沉积已久的火山烈焰就要蓬勃而出。 索尼不得不解释道:“摄政王没有说要放弃科尔沁,他说大清眼下没有实力加入草原战局,放弃漠东草原也是逼不得已。” 大玉儿金色的护指敲在厚实的檀木椅边上:“你也这么看?” 索尼回道:“微臣只是使者,哪里能拿主意。” “哀家准你说!”大玉儿坐立不安,微曲的眉头涌现出一层杀机。 索尼向左右稍稍偏头,偷窥见侍女和太监的布鞋,他把心一横,也不管这里到底有没有杜尔滚的密探了:“臣以为不妥!” 大玉儿僵直的身躯慢慢松懈下去:“说来听听!” “多年以来,漠东蒙古一直是大清的盟友,现在乘人之危把他们编入蒙八旗,大清从此失去草原人的心,不知会让多少蒙古人投到额哲的旗下。” “而且……而且科尔沁是为大清厮杀才陷入今天的困境,与其强行把科尔沁编入蒙八旗,不如给漠东勇士配上最好的盔甲和兵刃,漠东哀兵,可依托盛京等坚城抗拒额哲,如得大清粮草补给之助,复仇察哈尔指日可待。” 第962章 各地消息,焦头烂额 “好!”大玉儿情绪有些许的激动:“此策甚好,可转述摄政王!” 索尼再弯腰道:“微臣位低言轻,还是请几位王爷对摄政王说较好。” 大玉儿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刮擦着椅子,在大清朝堂中能活到现在的都是具有顶尖智慧的人,什么样的策略会导致怎样的结果,欺骗不了别人。 科尔沁部落是大玉儿的后院,杜尔滚如果想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再进一步,绝不会把有限的钱粮兵甲投入这支注定不会被自己控制的骑兵中。 代山如今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两红旗任杜尔滚摆布,但上三旗还很强大,强大到让杜尔滚无法安心。 杀死豪格后,杜尔滚与上三旗之间的矛盾不可调节,眼下局势糜烂,为了团结满清内部,杜尔滚才不得不启用鳌拜等上三旗猛将。 杜尔滚把齐尔哈朗调至淮扬战场做主帅也是逼不得已,阿齐格在西路,洪畴在河南主持大局,杜铎死后,他在两白旗中找不到一个威望足以为帅的将领。 索尼觉得这些话还是由大玉儿亲口对杜尔滚说有分量,但大玉儿有自己的难处,她很不愿意亲口求杜尔滚。 沉默许久之后,大玉儿回道:“就这样吧,你先退下!” “嗻!”索尼告退。 他不知道大玉儿是指那样,不过大玉儿睿智坚忍,上三旗的人都很服气,想来一定能找出好办法。 大玉儿在座位上想了许久,她在科尔沁的亲人,她的哥哥和叔伯,现在会在怨恨她吗?如果她任由漠东蒙古残部编入蒙八旗,那一定不可避免。 把科尔沁的骑兵编入蒙八旗,那支骑兵就此落入了杜尔滚手里,如果满清直接帮助漠东部落,那些亲戚还是她的娘家人。 代山将死,大玉儿不知道自己失去蒙古的支持后,还能拿什么来钳制杜尔滚。 自己的肉体吗?真是个笑话,只有无聊的大明人才会相信这个吧。 “驾!” “驾!“ 满面尘土的信使飞驰穿过北北京城厚实的城门,近些日子,他们经常出现在北京城宽阔的街道上。 街道两边的行人自然停下脚步,看他们身上的号服来分辨他们来自那里,猜测战场又有什么新的变化。 满清的西边、南边和北边都有战事,现在唯一清净的只有东边辽阔的大海了。 信使直奔杜尔滚的摄政王府,整个满清的消息都在这里汇总。 “报,察哈尔骑兵入寇沽源,已经包围了沽源城,正在向盛京方向推进!” “报,吴桂兵出汉中,攻下郧阳,正陈兵在南阳府卢氏县。” “报,明湖广军四万从樊城杀入河南,做出与吴桂军夹击南阳的势头!” 杜尔滚焦头烂额,他现在不但不能从辽东抽调人马入关,还要派兵马驻守盛京。 在察哈尔议和没有定论之前,漠东人是靠不上的,他们现在还没有完整的骑兵编制。 送信的骑士把紧急军情送到后,随即退下休息,无论他们从哪个战场来到北京城,一路风餐露宿,都已经是筋疲力尽。 “王爷!”一个侍卫悄然走进杜尔滚处理朝政的阁楼,他双膝触及地面,用低沉的声音禀告道:“昨天太后在慈宁宫召见了礼部侍郎钱益。” 杜尔滚放下手中毛笔,这个消息甚至比各地紧急军情更能引他的注意。 “他们谈了什么?” “太后屏退左右,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哼,以钱益的胆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杜尔滚冷笑道:“京中最近流传的那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钱益向谁说起过南行一事吗?” 侍卫回道:“钱益自从南京回来后,没有见过外客,比从前更加沉默。” “他在南京见过儿子了,难保没什么想法,不爱家族爱美人,钱益也算是个性情中人!”杜尔滚不知是贬是褒,他想起那个名闻江南的名妓,沉声问道:“柳思的底细打听清楚了吗?” 侍卫答道:“她确实是因为陈珑的情面摆脱牢狱之灾的,不过她出狱之后没有与陈珑见面,直接北上了,她到北京城找到钱益,常常与从江南北上的明臣说起南京朝政黑暗,郭臻心狠手辣,应该不是奸细。” “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一个妓女,能泛出什么浪花来!”杜尔滚摇摇头,也许是近日不好的消息太多,他的精神太紧张了。 在杜尔滚看来,钱益绝不敢违背自己的命令向外泄露明廷议和的条件,那么北京城的消息就是南京朝廷那边传播过来的。 郭臻故意把议和的底限泄露出来,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等着满清朝廷中的有心人前去回应。 “你退下吧,继续紧密监视慈宁宫,还有上三旗那些不老实的王爷和贝勒!” “嗻!”身穿侍卫服的密探退下。 “议和!”杜尔滚揉揉发胀的脑袋,自言自语道:“郭臻,你休想骗我!” 眼下,杜尔滚宁愿开放东口,把铁甲和兵器卖给额哲,也绝不会与明廷议和。 他本诚心与明廷议和,但钱益在南京一行后,郭臻调兵遣将,不但没有收敛,反而亲自从南京赶往扬州压阵。 明廷派监军赶往汉中,督促吴桂兵入河南,这哪里是议和的架势,这是要置满清于死地啊。 使者南行,不但没能达到效果,反而惹得一身骚,索尼前天从张家口送来消息,连额哲也知道满清要与明廷议和,精神开始高度紧张起来,以至于谈判迟迟没有结果。 案台上来自各地的文书堆积如山,除了紧急军情,很多消息杜尔滚不愿多看。 如果不能尽快取得一场大胜,扭转自剃发令江南溃败后战场的不利局势,细枝末节的东西做的再多都是给别人做嫁衣。 杜尔滚想着明军在各地的布局,思忖该把哪个地方当做突破口,想了半个时辰,脑中的思绪仍然像一团麻,他念头回转又想起密探刚刚送来的消息。 “太后召见钱益,不会是对于明廷议和产生了什么想法吧。”他心中涌起一阵恼怒。 大玉儿坚决不同意把漠东蒙古人编入八旗,没有大玉儿的支持,他无法让那些如丧家之犬的科尔沁人听话。 第963章 杜尔滚入宫,顺治皇帝受惊 “许久没有见她了!”杜尔滚站起来,缓步走到门口,朝守卫下令道:“来人,准备入宫!” 半个时辰后,五百精锐甲士护送杜尔滚的座驾行走在通往皇宫的路上。 杜尔滚不敢把大玉儿和顺治小皇帝怎么样,北京城有一半的守卫是上三旗的人。 从前,杜尔滚就很谨慎,现在,他在八旗中的威望不断下降,已经需要靠严峻的刑法来维护自己的地位了,所以比从前更留意自身安全。 这是大明摄政王和满清摄政王的共同之处,摄政王的地位终究还是处于皇权的压制之下,以隆武皇帝的孱弱,郭臻在江南还需绞尽脑汁,左右平衡,杜尔滚眼下的处境要比郭臻艰难的多。 皇宫侍卫有一大半是杜尔滚的亲信,但也只是一大半。 六月底,酷暑接近顶峰,福临突然来到大玉儿的寝宫。 大玉儿正陪着儿子说话,女官前来禀告:“太后,摄政王在宫门求见!” 福临的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他甚至没有与母亲打招呼,默默收拾东西朝门外走去。 “陛下!”大玉儿心中隐隐作痛,没有人比她还了解这个孩童,顺治皇帝对杜尔滚的恨意如滚滚黄河流水。 福临沉默着走出慈宁宫,他听见了母亲的呼唤,但倔强的没有回头。 如果不是杜尔滚许久没有进宫了,顺治皇帝不会来慈宁宫,他想念母亲,可每次看见杜尔滚走入大玉儿的寝宫,他都有拔刀冲进去的冲动。 一个女官跟出来,低头顺目紧随在小皇帝身后:“陛下,太后命我送您回宫!” 宫中不是安全的地方,女官身后紧跟四个侍卫。 顺治皇帝一副倔强的模样,不理身后人,他走了不远,突然停在一座假山的阴影中,躲在那里看着他的皇父杜尔滚走进慈宁宫。 其实事情已经不像顺治皇帝想象的那样,杜尔滚许久没有与大玉儿行鱼水之欢了,杜尔滚对朝政的把控力越弱,面对大玉儿时胆子就越小,现在他有求于大玉儿,又怎敢强行求欢。 但顺治皇帝保留着最愤怒、最痛恨的记忆,他右手扶住假山一角,白皙的臂膀上青筋凸起。 他在这里看,看杜尔滚什么时候滚出慈宁宫。 假山离慈宁宫不远,女官和侍卫跟在顺治皇帝身后十几步外,他们不敢催促顺治皇帝,也不敢偷听慈宁宫里的动静。 顺治皇帝双目上翻,精神全集中在慈宁宫里,过了片刻,他突然走出假山的阴影,往回走去。 女官跟着顺治皇帝走了几步,感觉不妥,劝道:“陛下……” 这个时候回慈宁宫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谁知道太后与摄政王在里面做什么。 顺治皇帝竖起莹玉般的右手,堵住了女官后面的话,再往前走十几步,慈宁宫里有声音传出来,女官听见了,不是令人脸红耳赤的声音,她轻轻松了口气。 顺治皇帝的步伐突然加快,如一头愤怒的幼师冲向慈宁宫的大门。 慈宁宫外有八个护送杜尔滚入宫的侍卫,见顺治皇帝怒气冲冲冲过来,一个个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顺治皇帝离他们不足十步,为首的统领终于反应过来,跪地行礼大声道:“叩见陛下!” 他身后十几个人紧随着跪下,齐声道:“叩见陛下!” 里面的争吵声音很大,在宫门之外听不清楚争吵的是什么内容,但能听出来满清最有权势的两人声音中的怒气冲天。 顺治皇帝推开宫门闯进去,女官本就是慈宁宫中人,紧随着顺治皇帝进去,侍卫们候在宫外,不敢踏入那道门槛。 顺治皇帝步伐极快,朝几十步外的正宫冲过去,大玉儿面朝大门坐着,看见福临的身影,惊呼道:“陛下!” 杜尔滚身躯一震,但没有转身,继续对大玉儿说道:“你若真是这么想,大清将会亡在你我二人之手。” 说话的功夫,顺治皇帝已经冲到近前,他本是气势汹汹,见杜尔滚突然转过身来,被长久压制的恐惧心理突然回来。 杜尔滚眉心发黑,神色严峻,顺治皇帝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大玉儿站起来,又喊道:“陛下!” 声音中满是关切,她见杜尔滚冷对顺治皇帝,护犊之心在瞬间超越了一切,厉声喝道:“杜尔滚,不得无礼。” 杜尔滚双手背在身后,冷哼一声,大踏步朝慈宁宫的大门走去。 直到杜尔滚的背影在慈宁宫中消失,大玉儿几步上前,把顺治皇帝拥入怀中,语音哽咽道:“陛下,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干什么?” 顺治皇帝两个拳头紧紧攥在一起,两排贝齿紧紧咬住,喃喃道:“朕不怕他,朕不怕他!” 大玉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不怕他,我们不怕他!” 她绝不会同意让漠东蒙古编入八旗,那对她们母子,何异与饮鸩止渴,满清退守辽东还是她儿子的满清,满清坚守中原,迟早归杜尔滚所有。 前天,摄政王入宫与太后争吵的消息不知从哪里传出宫来,那天,有那么多的侍卫见证了过程,听说叔侄皇帝也受了惊吓。 在摄政王与上三旗的矛盾越来越明朗化的时期,这些事情想掩饰也难,表面上看,太后与摄政王的矛盾源自对漠东蒙古的意见不一致,实际上,这是满清失去对草原的控制后,在朝堂引发的焦虑。 大玉儿紧急召见两黄旗的几位王公贝勒,公然加强了皇宫的护卫,这是满清入关后,上三旗首次不经杜尔滚准许,做出自发反应。 皇宫的侍卫是不是军权,在不同人的眼中可能有不同的观点,大玉儿做出了许多让步,但她有一个逆鳞,谁也不能触及,否则便是不死不休。 那天,杜尔滚吓到顺治皇帝了,他出宫后,顺治皇帝在大玉儿的寝宫中做了整晚的恶梦。 北京城大小街头的旗人,城门守卫,无一不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紧密关注摄政王府的动静。 三天过去,摄政王府的大门每天照旧有来自各地的信使进进出出,他们最担心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 杜尔滚忍了,他和大玉儿都需要把心头的怒火熄一熄,好进行下一次商谈,漏船一般的满清经不起折腾。 第964章 帝党来访,江南盐务 钱益不想打听任何消息,但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传闻好像自己在往他耳朵里钻,满清朝政由杜尔滚统摄,顺治小皇帝不上朝,他们这些从江南来到北京城的明臣没有权力,每天落得个清闲。 出使南京之前,钱益还时常找几个同病相怜的朋友出去喝喝茶,偷着议论各地的时事。 从南京归来后,钱益没事再不敢出门,家里养着一个大明的探子,每次看见府外街道上有满清军丁经过,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啊! 倒是柳思像个没事人一样,常去几位明臣的府上找那些夫人说话,钱益猜想她可能借着外出的机会传递消息,他害怕,但他管不住柳思。 北京城的局势正在向陈诚预测的方向发展,两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柳思如果暴露了,杜尔滚一定也会砍掉他的首级。 这一天午后,烈日正兴,门口的柳树垂着蔫吧无力的枝叶,一条大黄狗趴在钱府门口,张开嘴巴吐舌头。 街道上行人稀少,卖东西的小贩躲在树荫下打瞌睡。 “砰砰!砰砰!砰砰!” 一个身穿武官服的汉子来到钱府门口使劲地摇动门环,靠在门楼小憩的仆从被惊醒,走过去拉开门栓。 两扇大门拉开一条缝,仆从看见外面来的是个满人,瞬间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意,弯腰道:“爷,您找谁?” “钱侍郎在家吗?”那满人很是粗鲁,一把把他推到一边,嚷嚷道:“大白天关什么门,难道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仆从被推的一个踉跄,稳重脚跟,再作揖道:“爷是来寻我家老爷的吗,老爷在府里呢,奴才这就是去通报。” 大明人不管多大的官,见了满人都是奴才,守门的仆从更是如此。 满人站在门楼的阴凉处候着,看那仆从一溜烟跑向后宅,钱益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吃完午饭正在午睡,被从睡梦中叫醒。 仆从慌张说不明白,也没问清楚来人的身份,府内一阵鸡飞狗跳,柳思听见动静,也从里屋走出来。 不管来者是谁,只要是满人,钱益都得罪不起,他匆忙穿好外衣,随仆从出去迎接。 来到门楼处看见来人后,钱益稍稍愣神,弯腰拱手道:“苏完颜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镶黄旗的一等公苏完颜,也是打上明确烙印的帝党,他曾随杜铎南下南京,后被杜尔滚调回北京城,没想到逃过了一劫。 “钱侍郎,我有些事情要问你!”苏完颜不等钱益邀请,径直朝正对面的客厅走去。 钱益命仆从把大门关上,跟在苏完颜身后来到堂屋,仆从忙不迭奉上茶水。 苏完颜看也不看,坐在右手的太师椅上,问道:“钱侍郎,今天京中有许多流言,我来府上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明廷真愿意与我大清议和?” 他双目炯炯有神,如刀子般刺的钱益低下头。 钱益吞吞吐吐回道:“此事不该来问我,摄政王自有主意。” 苏完颜突然摘下战刀重重拍在案桌上,桌子上“啪”的一声巨响,白瓷杯跳起来倒在桌面上,才泡的滚烫的茶水洒的到处都是。 钱益吓了一跳,上半身后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钱侍郎,今天你要是不说出明白话,我苏完颜与你势不两立,我问你,你让我问摄政王,哼哼,真是个好主意!” 钱益正在发呆,后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柳思从后廊转出来,娇笑道:“苏完颜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这里发这么大的怨气。” 她长久在男人堆里打转,只要愿意笑脸作陪,举手投足让人如沐春风,还真没几个人能恶下脸来对她。 苏完颜转身看的眼睛有些发直,伸手把茶杯扶正,缓下语气说道:“我只是来确认一件事,奈何钱侍郎与我推诿,让夫人见笑了!” “苏完颜大人来问什么事啊?我家老爷知道的还能不告诉你,你发这么大的火气,只怕别人知道的事情也被你吓忘了!” 柳思衣襟摆动,走到钱益身边,她笑意不减,言语中已很不客气。 苏完颜可以对钱益发火,但面对柳思却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重复道:“好叫夫人知道,我要问钱侍郎,外面关于明廷愿与大清议和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钱益扭头看柳思,柳思却不看他,面朝苏完颜笑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摄政王命我家老爷不能乱说话,有心人还是能找到办法啊!” 她没有正面回答,但实际已经确认那个传闻属实。 “陕西和河南,本就是守不住的地方,割让给明廷又如何?”苏完颜咬牙自语,又朝钱益问道:“若是朝廷答应与明廷议和,钱侍郎能去与郭臻谈妥此事吗?” 钱益张开嘴正要说话,柳思柔软的手指突然搭在他的胳膊上:“瞧苏完颜大人问的,这么大的事情,我家老爷哪能做主,要问也要去问摄政王啊!” 钱益朝苏完颜默默点头,心中暗叹柳思:“你真是我命中的克星啊!” 满清的摄政王焦头烂额,大明的摄政则是王春风得意。 今天的扬州不如往昔,但仍然是江北最繁荣的城市。 一艘吃水很深的货船在扬州府的运河码头靠岸,苦工喊着号子卸货物,他们常年在码头干活,货物一入手便能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盐!”苦力们相互对视,眼中惊喜,布袋子里装的全是盐,从前,他们从扬州往外运盐,今天货船从两浙运盐来扬州。 “真是好事啊!”消息口口相传,在码头很快蔓延开。 扬州盐价从年初一直居高不下,百姓买粮比江南贵三成,买盐比江南贵一倍,许多穷人家吃不起盐了。 两淮本是产盐之地,因战乱不息,各地盐场荒废,竟然成了缺盐之地。 户部今年在两浙盐场实行改制,变煮盐为晒盐,夏日炎炎烈日下,第一批雪花般的盐已经从盐场装好袋,只要有从盐运使处购买盐票,无论何人都可以直接去盐场取盐。 过往的商旅早带来了消息,杭州的盐价比去年已经降了一半,就不知两浙的盐何时能运到扬州。 第965章 东厂陈诚,北方消息 大明的江南是一个世界,江北的是另一个世界,好在摄政王郭臻进驻扬州后,连连召见各地乡老,听说长江货运不久就要解禁了。 其实,郭臻从来没有下令禁止贩盐过江,只不过是大盐商最近遭受了沉重的打击,许多人不敢冒险,直到晒盐入市两个月,才有人壮着胆子把盐运到扬州。 军报、谍报不断向扬州汇集,各地捷报不断,郭臻心情大悦,精神不受酷暑侵扰,每天吃饭比在南京时要多上几碗。 今天清晨,湖广军的信使千里迢迢到达扬州,信使亥时拜见郭臻,午时消息便传遍扬州城。 “湖广大捷,湖广大捷,吴桂与秦锋合力在南阳城下大破清军,大军现已围困了南阳,破城指日可待!” 扬州街头巷尾,茶馆青楼,都在流传着这个新到的捷报,凡是表现出惊讶的人,无一不被人鄙视。 论及对满清的憎恶和仇恨,扬州人超过江南人千百倍,所以郭臻在这里过了一个月,心情远比在南京舒畅。 这里的人都支持郭臻,即使扬州的粮价比一江之隔的镇江高三成,大部分百姓谈及郭臻,都是由衷的感激。 只看扬州府的寺庙便可知晓,在扬州香火最旺盛的菩萨不是如来佛祖,也不是关帝君,而是摄政王郭臻的生祠。 在扬州百姓为湖广大捷欣喜的同时,摄政王府亲卫队传令兵持公文赶往泰州,紧急调参将张阔所部前往湖广,协助湖广军攻打南阳城。 张阔也是讲武堂出身,军中将军现在都已弄明白了郭臻的意图,会读书写字有功名在身的武将前途要明显超过只有勇武不识文书的将官,有在讲武堂经历的人更有优势。 城内热闹,有好事者点燃鞭炮庆贺,但朝官都知道摄政王郭臻喜欢安静,可没人敢让摄政王的行宫外变得嘈杂。 未时左右,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文士来到行宫外,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令牌给门口守卫,然后躲在柱子的阴影处等候。 不一会功夫,守卫参将林虎从里面走出来,老远看见那文士,上前见礼道:“陈统领,你终于来扬州了!” 郭臻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知道,近些日子在郭臻面前地位上涨最快的就是这位消瘦的东厂统领。 “林参将!”陈诚干笑一声:“这天可真是热啊!” 这句话充分体现了陈诚与林虎的关系很普通,都说同行是冤家,他听说罗靖与林虎的关系很不错。 林虎道:“王爷在等着你!” 能让郭臻等待的人,可见陈诚现在有多重要,陈诚伸出鸟爪子一般的右手向行宫里面示意:“请!” 林虎在前引路,两人走进行宫的大门,又绕过一片精致的园林,来到一处树荫笼罩的宫殿前。 这里曾经是扬州盐商的宅子,扬州十天屠后被杜铎据为己有,后来沦为博洛的住处,现在是郭臻的行宫。 被这么多人看好并喜欢的地方,当然非同一般,听说那盐商当初为了修这座宅子花了近二十万两白银。 清军在扬州十天屠,扬州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富贵贫贱,在兵灾前都是一般的命运。 陈诚随林虎来到一座宽阔的宫殿门口,林虎止住脚步,徐炳从里面迎出来:“陈大人随我来,王爷这几天一直在问你的消息。” 陈诚朝林虎拱手施礼表示感谢,脚步轻盈随徐炳走入宫殿。 头顶上绿树成荫,行宫内感受不到一点暑气,清凉的气息沁人心扉。 陈诚脚步轻盈,他身体本就瘦,像一片羽毛在飘动,落地时没有一点响声。 徐炳与陈诚是旧相识了,他在前面走不回头:“王爷一直牵挂北边,草原的局势影响王爷下一步的计划。” 陈诚没有答复,仿佛徐炳在对空气说话,徐炳也不在意。 两人走入宫殿,右侧的一座屋子敞开大门,徐炳入内,不抬头往里面行礼:“陈诚带到!” 郭臻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本书。 “参见王爷!”跟在后面的陈诚双膝一松跪下去。 “你可来了!”郭臻放下书,出口便是埋怨,他当然不是想念枯瘦的陈诚,他非常迫切需要知道额哲到底在草原干了什么。 战争已经开始了,郭臻要决断战局的进展。 “微臣该死!”陈诚先开口请罪:“微臣之所以晚了一天,是因为等候北京城一件重要的消息。” 能让陈诚在自己面前开口说重要的绝不是一般的事情,郭臻把担心的草原局势放到一边,好奇地追问:“什么消息?” “北京城有人愿与大明议和!”陈诚抬起脸,双目如星闪耀着热枕:“满清上三旗有人想弄翻杜尔滚,与大明议和。” 原来是这样,郭臻哂然一笑:“他们能对付杜尔滚?” 郭臻这个态度是对陈诚无声的责备,至少陈诚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有些事情虽然有眉目,但没有确定,作为一个密探统领,他深知向主上禀告可能不存在的消息是什么结果,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满清太后大玉儿可能是幕后主使者。” 郭臻舔舔嘴唇,表现出关注的神色,这可是个惊人的消息,大玉儿出手即使输了,满清也会就此分裂。 “镶黄旗的苏全额和正黄旗的索尼是站在最前面的人,后面隐藏着上三旗的几位贝勒和王爷,能调动这么多人的只有大玉儿。”陈诚的消息中一半是猜测,如果因为他误导了郭臻,他的得宠将到此为止。 “你且详细说来听听! 陈诚见郭臻全身放松靠在椅背上,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听自己长篇大论的准备,于是,他先从草原说起:“龙提督已经率部从甘州中卫杀回陕西,那边尚没有准确的情报,但河南清军大败,阿齐格仍调动五千骑兵往西,可见龙提督给他制造了不少压力。” “嗯!”郭臻表示认可,他喜欢有脑子的人,所以陈诚能异军突起,短短几年能与罗靖并驾齐驱。 “额哲确实想与满清议和!”陈诚偷看郭臻的神态,没见郭臻有什么激烈的反应,才接着说道:“但他与满清在对漠东蒙古的处置上有矛盾,满清由正黄旗的索尼主导议和会谈,索尼受大玉儿所托,绝不会松口放弃漠东蒙古,所以这场议和短期内不会有结果。” “嗯!”郭臻暗自送了口气,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事情虽然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但最终没有偏离设想的轨道太远。 第966章 对话徐炳,送行张阔 草原战略是一场冒险,最大的风险就是额哲,郭臻做出这个决定时,就想到了这一点,最终,郭臻选择相信额哲。 还有,天下哪有不冒险的事,成则一两年内席卷天下,不成则再熬上几年,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陈诚没有留意到郭臻的如释重负,继续神色振奋说出心中最大的期待:“王爷,满清淮扬军的统帅齐尔哈朗是上三旗的人,鳌拜也是上三旗的人。” 他们会跨过杜尔滚与大明议和吗? 郭臻回过神来,回味陈诚话中的意思,若真是如此,杜尔滚将失去对满清朝堂的控制,北京城一场腥风血雨将不可避免。 无论在哪里,摄政王果然都不好当,郭臻联想到自己的身份,北伐成功后,他不想登上帝位只怕也不行了吧。 还政隆武皇帝? 摄政王府下的强兵悍将有谁能答应? 弄清楚漠南的形势和额哲的态度后,郭臻暂时没有多余的问题,陈诚想做的事情,就放手让他去做吧,若成,应该能挽回不少大明将士的性命。 胜利时春风得意,失败时千疮百孔,站在今天的位置看,郭臻再看满清也不过如此。 齐尔哈朗如果能来找他,自然是好事,不过,这样击败杜尔滚,总是觉得少了许多快感。 陈诚退出后,郭臻闭目沉思:“满清内部终于要出现问题了吗?” 五年来,郭臻为了让江南平稳,一直主抓兵权,甚至不得不打压杨巍,把朝政交给陈珑和张维等复兴社,像走钢丝一样维持着朝政的平衡。 “给那些人希望,又不让他们得到想要的,朝臣就像那两只海东青,要保持它们的饥饿感,他们才能在捕捉猎物的时候伸出尖锐的爪子。” 复兴社太安逸了,他们拥有大明最富庶的土地,又被大明最宽厚的政策庇护。 “徐炳!” “微臣在!” “你说……人会不会在自己身上割肉?” 郭臻这句话问的毫无头绪,徐炳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抬头双目茫然,不知郭臻此刻想到了什么。 “本王听说江南徽州深山林密,丛林中常有猛兽毒蛇,有一种蛇叫做五步蛇,咬中人五步之内便会蛇毒攻心,无药可救,山民上山采茶摘果,一旦不幸被此蛇咬中,常常断臂剜肉求生,可有此事?” 郭臻支起身子,眼睛望着窗外发问。 夏风拂过翠竹,摇摆的叶片伴随着“哗哗”声,在刺眼的阳光中切割出一道道碎影。 徐炳略一沉思,他不知道谁对郭臻说过这个典故,也猜不透郭臻说此话是何用意。 “臣自幼在桐城长大,从未听过这样的事,臣以为,即使山民被五步蛇咬中自知难逃一死,也没有几人能做到断臂求生吧。”他言语不敢那么肯定,但他说的都是实话。 方智能推荐他到郭臻身边效力,正是看重他的性子和郭臻的胃口,一定会被重用。 “是这样啊!”郭臻咧开嘴笑:“你果然是个实诚的人!” 这句话胜过任何一句华丽的褒奖。 杨巍改盐制遇见的阻力表明,不但是复兴社,连马英这样不容于复兴社的人也靠不住,因为,他们都是士子出身。 当满清无力与大明对抗时,郭臻对江南文官的容忍也就到了尽头,陈珑坚决辞官,避开朝堂,难保没有猜透他的心意。 朝堂中,每一处都是心机。 走廊道中传来脚步声,另一个侍从朱锡走到门口,往里面探了探头,进来禀告道:“王爷,参将张阔率部已在运河登船,就要前往湖广。”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乱了郭臻的思绪。 大明与满清最关注的战场都在淮扬,运河是通往北京城最短的道路,淮扬一败,后面就是北京城了。 郭臻亲自坐镇扬州,尤显对淮扬战场重视,但大明可能最先取得突破的战场是河南。 龙云奔走陕西后,明军在湖广的兵力下降不多,但实力下降了不少,蛇无头不行,龙云军原本就是湖广军的头。 郭臻抬起头下令道:“命张阔率部在扬州段候命,本王要亲自去为将士们壮行。” 郭臻亲自送一个参将出征? 总兵甚至将军也难得这般荣幸。 朱锡不敢多问,躬身答应,转身退了下去。 朱锡离去后,郭臻又转过头饶有兴趣问道:“徐炳,你与陈诚共事次数不少,你说齐尔哈朗会不会暗中找本王议和。” 陪在郭臻身边,常常要经受这种考验,不能说不知道,但也不能说太离谱的答案。 徐炳想了想,回道:“如果满清在河南战败,两黄旗和杜尔滚的矛盾一定掩盖不住。” “哈哈哈!”郭臻大笑:“现在已经掩不住了,走,随本王去给大明的将士送行!” 郭臻起身走向内殿,许久没有披挂盔甲了,侍卫弯腰给郭臻的腰上束紧链子甲。 弯腰时,郭臻看见自己小腹处已有些微微凸起。 林虎紧急通知扬州知府肃清过往的街道,半个时辰后,摄政王府亲卫骑兵护送摄政王出城。 骑兵出扬州城后徐徐向运河边行进,金色的旗帜被夕阳镀上一层淡红,沿途见到摄政王旗帜的百姓均俯身跪在路边恭送。 行走不到一刻钟,运河像一条大白蟒横贯在西边的沃野中,岸边有翠柳,河中有战船。 骑兵骤然加速,如离弦之箭射向河岸,亲卫骑兵都是百战精锐,其中有不少人从北境追随郭臻至今。 水师战船静静泊在水中,岸边整整齐齐跪着两千士卒。 张阔身材不高,他是浙东人,参加过杭州守城战,后被郑秋推荐进入讲武堂。 张阔今天午时接到林毅的调令后立刻出发,万万没想到摄政王郭臻会亲自来送行。 奔腾的骑兵带出紧风刮面,体高健壮的白马在张阔五步之前停下步伐,郭臻先开口道:“你就是张阔吗?抬起头来!” 张阔抬头,在郭臻的马前,他觉得自己如蝼蚁般渺小。 “你去南阳给本王带几样东西给秦锋!”郭臻往后一摆手,林虎招手命后面的骑士下马,士卒们从马背上取下十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上前,林虎自己捧着一个木盒走过来。 “这个盒子中是当年魏国公送我的战刀,你交给秦锋,河南诸军都由他节制,不听号令者可临机处置。” “末将遵命!”张阔大声答复。 第967章 河南战况,李定献计 张阔不明白摄政王为何到此刻才赐金刀,难道湖广军还有敢不听号令的吗? 郭臻看见军中士卒精气神十足,忍不住夸赞道:“不错,你去吧,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何愁不能击溃东虏!” 得到摄政王亲口夸赞,张阔心中激荡,头盔触地道:“为摄政王效力,万死不辞!” 讲武堂出来的武官,只知道摄政王,不知大明皇帝,江南反剃发令时,如今的隆武皇帝正被郑珑困在福州呢。 士卒登船,连夜南下,在长江水道中折返往西,郭臻回到扬州时,天空中已由橙红变成铁灰。 明军在河南占尽优势,但并非没有隐忧,郭臻最信任的两位将军,郑秋在淮扬,龙云在陕西。、 由湖广杀入河南的明军人数虽多,但成分复杂,李定是新降的大西军,许义阳所部年初才整编完成,秦锋和杨震的骑兵还没正式成军,贺英麾下是山西义军,金桓所部战力最强,但未必会对秦锋服气。 近年来,那柄战刀郭臻带在身边慢慢变成一种负担,秦锋,也只有秦锋明白这柄战刀对郭臻的意义,送出去也好。 “南阳城不是一等一的坚城,曾经被李……成攻破过!” 五六里外,城头有微弱的灯火闪烁,燥热的晚风中,有两个人正站在树林边查看军情。 许义阳听了李定的话,哂然一笑道:“河南的哪座城没有被李成攻破过。” 李成在河南击败了孙庭,奠定了夺取天下的基础,不过屁股只在龙椅上坐了几个月。 李定语塞,好半晌才说道:“那是自然,不过,河南最坚固的城市要属开封,李成当年在开封城下陈兵百万,费了半年时间,最后还是趁春潮掘黄河淹城才攻破了开封。” 那些地方太遥远了,许义阳皱着眉头说道:“先破南阳才是当务之急。” 李定虽然是将军职,但他才投入大明不久,在军中没有一个熟悉的将领,他与许义阳从长沙汇合后一路北上,慢慢成了朋友。 王逝登上兵部尚书后,李定终于在朝中有了靠山,铁甲和兵器陆续到位。 “我倒是有个主意!”李定开口很是谨慎:“南阳难攻,如今我大军已把这里包围得水泄不通,破城是迟早的事。” 李定在军议中从不多言,大西军与吴桂所部曾有过过节,他是新人,理当多听少说。 李定有什么想法喜欢给许义阳说,许义阳没什么架子,职位又比他低,更重要的是,许义阳是秦锋的义子,很方便把他的想法转告主帅。 李定理了理思绪,徐徐说道:“满清在河南最有威胁的当属勒克德浑所部骑兵,他们常来骚扰,让我等无法集中兵力攻城。” “镇西王吴桂麾下的关宁铁骑虽然精锐,但他不愿与清军骑兵决战,而我大明骑兵战法未熟,暂时不是清军骑兵对手。” “如果…如果我们能引诱勒克德浑所部骑兵踏入埋伏一举击溃,不但南阳可下,河南全境各城守军都将会失去战意。” 许义阳闻言双目一亮:“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勒克德浑狡猾得很,只怕南阳城被攻破他也不会踏入陷阱。” 李定没有立刻答复,他用皮靴在软草中磨蹭了许久,才说道:“主意还需落在镇西王所部上。” “镇西王所部?” 英雄所见略同,许义阳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是个好主意!”许义阳兴奋地搓了搓手:“我这就回去向义父献策。” 李定抬头看看星空,银河中斑斑点点,他笑笑道:“今天时候不早了,你去与秦将军说吧,我还要回本部兵营中巡视一圈。” 许义阳一把拉住他:“李将军,这是你的主意啊!” “谁的不是一样,就怕镇西王知道是我出的主意,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军功不是那么好拿的,李定把功劳献给许义阳比留给自己更受益。 两人回到大营已是亥时过半,在夏日酷暑和蚊虫的夹击下,军中多数士卒还没有入眠,中军亲兵在军营中巡察,禁止士卒喧哗,检查各地岗哨。 许义阳来到中军大营外,见大帐里的灯火还是亮着的,他略一犹豫,还是往里面走去。 他目前只是总兵职,南阳城外的明军中有秦锋、金桓和李定三位将军,但他才是明军中的二号人物,光自由进出中军这一条,就是谁也比不了。 因为,他是秦锋的义子,当然,并非每个人都这么看,金桓和贺英都有不同的观点。 门口的亲兵都认识许义阳,有人往里面禀告,侍卫直接放行。 许义阳掀开门帘走进大帐:“义父!” 秦锋头也不抬,忙不迭招手:“你来的正好,铁炮已经轰了三天,城内守军仍然凶猛,我准备明天从南城和西城方向挖地道攻城,对此,你怎么看?” 若论不受束缚的骑兵突袭,大明军中没有人能比得上秦锋,但攻城战实非他所长,许义阳在军中地位高,也因为秦锋信任他,经常采用他的策略。 但军中主帅不是能力强就能坐上去,这个位置有多重意味,资历、战绩和关系缺一不可。 龙云、郑秋和秦锋都是追随郭臻几十年的老臣,郭臻宁愿把河南战场交给可能不合适的秦锋,也不会任金桓为帅。 “好啊,去年摄政王正是用地道攻破了扬州城。”许义阳来到义父身边坐下,迫不及待说道:“刚才我与李将军前去查看军情,李将军想出一个可一战定中原的策略。” “什么法子?”秦锋放下手中的布营图。 “诱勒克德浑前来袭营!”许义阳声音干脆。 秦锋摇头道:“想法是好的,但勒克德浑那厮只会在周边虚张声势,瞅准机会截几批粮草,不敢冒险袭我大营。” 许义阳问道:“如果镇西王撤兵呢?” 明军能在南阳城下大破清军,吴桂的骑兵功不可没,在那场大会战中,正是因为吴桂的骑兵加入战局,勒克德浑抵挡不住才率骑兵远遁。 仅仅以湖广明军的实力对清军虽然有一定优势,但远没达到可以碾压满清河南军的境地。 “让镇西王撤兵?”秦锋猛一拍大腿,叫道:“好计!” 然后,秦锋又迅速摇头作出决定:“此策不可行!” 第968章 好计难用,使者到来 秦锋前后的反应如此奇怪,许义阳忍不住问道:“义父,这是为何?” “你不知道啊!”秦锋苦笑道:“汉中监军夏彝给我传来密报,南阳大战后,镇西王早就想把他的骑兵调回去了,我这边一松口,那一万骑兵很可能弄假成真,走了之后就不回来了。” 秦锋见许义阳面现惊色,提醒道:“许多事情不想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镇西王虽然派一万骑兵来助我,但他们未必期盼我打胜仗。” “原来如此!”许义阳恍然大悟:“难怪他们不参与攻城。” “他们是骑兵,有借口不参与攻城啊!”秦锋很无奈。 许义阳一时没了主意,他这个层次接触不到许多内幕,也就是秦锋把他当亲儿子看,才把这等紧要的消息告诉他。 许义阳在长沙崭露头角,杀伐果敢,创立了名声,然后又被摄政王郭臻调遣平定瞿铝叛乱,那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功劳,但在处理陈博问题上还是展现了自己的智慧。 但许义阳万万没想到,与明军驻扎在一处的那一万骑兵竟然如此不靠谱。 回到营中,许义阳洗漱后躺入帐篷,他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可惜。 “没有镇西王的骑兵,就击破不了勒克德浑吗?”许义阳心中涌出一股热浪,但很快消散。 秦锋不会同意他的主意,只需徐徐推进,河南尽在掌握之中,又何必冒险。 明军在南阳城外攻城十天,眼看城头的砖石已被铁炮轰击成一堆废墟,但守军仍然不溃。 秦锋怒了,每天亲自策马环城督战,但战事还是迟迟没有进展。 许义阳和李定分别在南城和东城外督本部兵马舍命奋战,他到北城外看金桓所部攻城,虽然也在忙忙碌碌,但总觉得少了一股气势,那种不胜宁死的气势。 十天后,樊城军送来消息,摄政王郭臻从扬州调集两千步卒前来助战,已到樊城,请秦锋前来接应。 清军骑兵常在樊城到南阳之间活动,秦锋命攻城稍缓一天,命李定前去接人。 李定那日献策后,一直没有见到秦锋的动静,他不好多问,率本部兵马前去接应张阔军。 两天后,李定把张阔接到南阳城外,秦锋在中军大帐召集诸将,迎接来人。 张阔只是参将,本来当不起这么庞大的阵势,但他带来的东西太珍贵。 军中参将以上武将都到了,分立中军大帐两侧,不知道摄政王郭臻有何旨意到此。 虽然南阳迟迟未破,但才打了个大胜仗,不至于被斥责吧。 秦锋治军不像龙云那么严厉,他没到之前,军中武将议论纷纷,有人发牢骚说道:“我等攻城十天,未见进展,王爷派来两千步卒,能有何用?” 当下立刻有人附和。 许义阳站在靠前的位置,他听见喧闹声扭头,看说话那人是金桓的部下,按捺不住出声斥责道:“如果我等攻城得力,取下南阳,也就不用王爷忧心派兵前来助阵了,尔等不知羞耻,还敢在此大言不惭。” 许义阳的身份可以说这样的话,但除了秦锋那样的主帅,军中很少有人会训斥别人的部下,因为但凡是独领一军的武将,都有些护短。 几个参将被当头棒喝,止住了嗡嗡声。 金桓果然忍不住站出来:“许总兵好大的的威风,南阳不克,看来是因为我部将士懈怠了。” 许义阳挺着胸脯道:“摄政王派军前来助阵是好事,只需问心无愧,何必介意!” 金桓冷笑道:“好个问心无愧,你不妨把话说明白!” 许义阳张口欲接话,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帐外亲兵呼喊道:“秦将军到!” 秦锋大踏步走入大帐,直入主座坐下,张阔手捧木盒紧随其后。 帐中安静下来,张阔站在秦锋身前,朗声宣布道:“奉摄政王命,赐战刀给将军秦锋,统领中原战局,若有不听号令者,临机处置。” 张阔拉开木盒的盖子,身后的亲兵上前拖着木盒,他伸手取出一柄黝黑的战刀,双手呈给秦锋。 秦锋起身双手借住,恭敬摆放在案头。 金桓看的清楚,心头一阵黯然,无论他再怎么费尽心机,注定与主帅的位置无缘了。 那柄黝黑的战刀黯淡无光,朴实无华,除了秦锋,军中资格最老的金桓也未曾见过这柄战刀。 金桓在想,为何摄政王郭臻在南阳大胜后赐秦锋金刀,想的多了,就会害怕,金桓脊背微有寒意。 他初投大明时,想当江西提督,隆武皇帝不许,郭臻和郑珑也不许。 如果那时杜尔滚能松口给他江西提督的职位,他也许没那么快投靠大明,投靠郭臻后,他一直在龙云帐下效力,龙云治军严厉,军中士卒悍勇不下满清,他心服口服。 但秦锋是谁? 军中只知摄政王府下郑秋、龙云,秦锋擒获杜铎,不过是恰郑其会,龙云走后,湖广军难道不该由他为帅吗? 秦锋拱手命张阔归位。 张阔行礼退下,送出赐刀后,他就是军中的普通参将。 秦锋开口道:“诸将听好,摄政王还赐予锦袍百件,命本将军在南阳城破后赏给立功的将士,各将回营传达军令,今天大军歇息一天,明天攻城,有功者赏,懈怠者斩!” 他难得发威,摄政王郭臻赐予他这柄战刀,是给他权威,又何曾不是对他的鞭策。 秦锋一向以义气袍泽领军,突然管理近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每天都觉得一睁眼就有无数事情堆积在案头。 好在金桓、许义阳、贺英和李定都能管好本部兵马,大明的骑兵营实际主官早就是杨震了,他直接统领的中军只有五千骑。 帐议结束后,许义阳陪着张阔前去查看南阳守军的布防情况。 两人领两百多骑兵绕城一周,张阔指着城头废墟道:“大军攻城很凶猛,东虏快撑不住了!” 他初来乍到,先夸赞一番,以免让人觉得傲气。 许义阳摇动马鞭笑道:“张参将精于攻城,只说毛病指点就行了,南阳远不及扬州,我等在这里半个月没有进展,让摄政王牵挂,实在惭愧。” “指点不敢当!”张阔指向三四里的炮阵:“末将看四城外都设有炮阵,如此炮弹无法集中,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啊!” 第969章 张阔献策,地道攻城 许义阳闻言轻叹,点头称是。 明军共有铁炮一百门,平均分到四面城外,他不是没有向义父提过建议,但金桓和贺英军均言无铁炮掩护,士卒不能攻城。 各部都争铁炮,秦锋为了安抚诸将,索性把铁炮均分,让人无话可说,结果也让南阳城不可下。 许义阳想了想,怕自己说话秦锋不听,张阔职位虽低,但毕竟是摄政王专门调来协助攻城,秦锋应该听的进去他的建议。 于是,许义阳队张阔说道:“张参将有什么想法可以向秦将军直言,只要能攻下南阳,什么办法都用得。” 张阔笑道:“那是自然!” 他转了一圈,已然胸有成竹,南阳这样的城池算不了什么。 两人回到军中,许义阳陪着张阔与秦锋在中军大帐商议到天黑。 当日午夜,中军往各营传达军令,府兵连夜把摆放在南阳城东西城外的铁炮分别搬运到南门和北门的炮阵。 张阔率本部兵马在南门许义阳营中开辟一块营地,搭建一片宽大的帐篷,连夜在帐篷中挖掘地道。 挖掘地道是个技术活,不能挖的过深,以避开地下的暗流,也不能挖偏,确保终点在城墙地下。 张阔麾下一大半士卒是矿工出身,干这些活可谓是轻车熟路。 次日辰时刚过,南阳南北城外铁炮齐轰,铁弹如雨。 张阔等人一整个白天都在南营中没有出来,士卒从地道中挖掘出来的泥土都堆积在附近的帐篷里,不让城头守军发现这里的动静。 铁炮轰击声密集,没有一点空隙,半日后北城门的城楼顶都被砸烂了。 末时,铁炮声止,挖掘地道的士卒也停下来休息。 明军从四门攻城,北门的金桓部首次有人登上城头,虽然最后被守军击退,这已是围城半月后未有之事。 天将黑时,明军后撤,铁炮继续轰击,竟然彻夜不停。 夜深时,许义阳来到地道口的帐篷,府兵正借着稀薄的月光把近处几个帐篷里的泥土推到远处帐篷中堆积,根据张阔的军令,不能让一点新鲜的泥头暴露在外面。 张阔正蹲在那里看地下黑乎乎的深洞,见许义阳进来,他连忙起身施礼。 “许总兵!” “张参将!” 两人都是浙东人,口音相近,分外亲切。 张阔说道:“如果不发生意外,明晚就可以挖到南阳城下了。” 许义阳连连咂舌,这速度也太惊人了。 张阔解释道:“我只要把通道挖到南阳城下,不需要挖的太宽宽,能让两三人通过即可!” 他把通道挖到南阳城下再横向扩张,在地基下埋藏火药,他用铁锹在地面上划出痕迹示意如何挖地道,如何攻城。 许义阳赞道:“真是没想到,挖掘地道居然有这么多窍门!” 也许是受秦锋的影响,无论谁做到让他感到惊奇的事情,他都很喜欢发出赞叹,这让他多了许多朋友。 “我专门干这个!”张阔有些不好意思:“去年攻破扬州后,摄政王府命我组建攻城军,所以摄政王才调我来南阳!” 许义阳不清楚淮扬军中的变动,听见此言又赞道:“王爷果然有远见!” “当初我投笔从戎,是为了上阵杀敌!”张阔神色有些黯然:“不曾想专门做这种挖地道的活!” 许义阳大笑,声音很是宏亮,他虽然在笑,眼神中却透者一种真诚。 “张参将此言差异,要都是你这种想法,岂不是没人去当炮兵了?要知道,炮兵的军饷可是与甲士相当。” 张阔初次对旁人透露心思,出言后便心中忐忑,这些埋怨的话语要是传到林毅或者是摄政王府,对他可不是好事。 许义阳故意露出羡慕之色:“南阳城破后,还有洛阳、开封,等到收复河南,张参将这军功累计的只怕要升总兵了!” 他说话很是直接,虽是戏谑之言,确是军中大多数将士最真实的想法。 士卒上阵杀敌是为了军饷和赏赐,武将是为了封侯升官,等到天下太平那日,将军们还有用武之地吗? 六月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满清在河南的形势岌岌可危,北京城的朝堂中许多说话有分量的人开始发出与大明议和的呼声。 他们不是要陕西与河南吗?那就把这个两个地方割让给明廷吧,满清撤回黄河以北,依据黄河天险据守足矣。 这个说法并非胡言乱语,黄河以北地形多是平原,利于骑兵作战。 山西山川之险足以拱卫京畿,想想杜尔滚费了近一年才攻下了吴襄义军占据的大同,就能猜出来攻打那地方有多难。 明军擅长地道攻城,但山西不是平原,挖地道能避开石头吗? 南阳城外的明军将士听不到这种传闻,他们坚持用胜利来印证那些人的预测,只有到手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 辰时,明军照旧开炮攻城。 明军骑兵全部出营列阵,从城头看,黑压压的战马像是一条横贯在平原上的山垄。 秦锋躁动不安的策动战马在阵前走动。 许义阳策马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劝道:“义父,您别忘了昨夜说的话,大军取下南阳城之前,您不能进城。” “知道了,知道了!”秦锋不耐烦的斥责,他很少对许义阳这般神色。 当了统帅不但要管理那些繁杂的事务,还不能上阵杀敌,真是一点也不痛快,早知道如此,他宁愿摄政王把这个位置交给金桓,傻子才看不出来金桓对主帅之位垂涎三尺。 每一颗铁弹撞击在青砖石上都在让整面墙体振动,城内守军靠在城墙后方,等待铁炮声停止再冲上城头迎敌。 东门和西门外,明军正扛着云梯逼近城墙,遂发铳手眯着眼睛与城头的铳兵对射。 “轰隆!轰隆!轰隆!” 地动山摇,烟尘四起。 南城城墙下突然发出的巨响让城内城外的士卒脚下都有些发麻,秦锋迫不及待挥刀:“杀入城内!” 城破了! 烟尘尚未散去,明军骑兵和步卒同时冲向那片烟雾中,同时,铁炮声戛然而止。 第970章 攻破南阳,李定献策 虽然有士卒喊叫,但那与百炮齐轰的响声相比,与地下爆破的响声相比,整个平原和天空瞬间变得安静。 张阔站在南大营门口,眯着眼睛,巳时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他的视线似乎能刺破升腾而起的灰尘,南城城墙中的一块已不复存在了。 张阔的脸上堆满满足,这是他的成就,很快,奔腾的骑兵占据了他的视线,他的表情又换做羡慕。 爆破也是一种技术活,张阔不知道,如果他没读过书,又精通算数,绝不可能担任攻城军的主官。 尘土逐渐落在地面,南城五尺高的城墙正中塌陷了一块,成为一堆真正的废墟。 杨震指挥骑兵到达缺口处,骑手们没有急于杀入城内,各自拿出背上的燧发枪往里面扣动扳机。 乱枪轰散缺口处聚集的守军后,杨震指挥最前面的一千骑兵下马,攀越过废墟杀入城内。 东城和西城外的攻城战还在继续,城头守军受到惊吓后,无心恋战,像受惊的兔子往城中心逃去。 明军大队骑兵并没有入城,轰散意图在缺口处修筑工事的守军后,杨震命骑兵给赶到的步卒让开道路。 许义阳指挥步卒顺利杀入城内。 杨震正在张望时,举着黑旗的传令兵疾驰而来:“东虏从东城突围,请杨总兵速去追击。” 号令兵吹起号角,大队骑兵绕过城墙冲向东城。 漫天蔽野的明军,士卒们呼喝前行,用百锻刀和战斧来宣泄被压制半个月的愤怒。 城墙的缺口太小,有人持战斧扑向城门,用巨斧在铁门上留下一道道痕迹,直到入城的明军从里面把城门打开。 西城和南城交界处的一个高地上,秦锋手中紧握长弓,眼睁睁看杨震指挥骑兵追击清军。 “妈的,该从右侧阻截,看不出来鞑子的阵型正在扭转吗!”秦锋小声的骂着。 事实上,杨震指挥骑兵的能力颇强,未必会差于他,他只是觉得光看很不过瘾。 清军千骑突围,明军追击四十多里,只让几十人逃脱,之后,明军骑兵驻扎在城外,只有步卒进入城内维持秩序。 “南阳城破!”秦锋扬眉吐气向淮扬发送捷报。 城内的废墟和鲜血才被清理干净,三天后又重添鲜血,俘虏中的满人和蒙古人照例在城外斩首示众,大明毫不畏惧因此激起八旗部众的死战之心。 南阳府参与守城的本地豪族抄没家产,男丁斩首,女子变卖为奴。 十天后,大明檄文传遍河南,再有协助满人守城的大明人,城破后同满人处置,秦锋没有权力发出这种檄文,檄文从扬州来,再传遍中原。 半月破南阳,明军需要休整才能再战,还要把千疮百孔的南阳城恢复到往日坚固的模样,用作储备军资。 步卒需要休整,骑兵可是已经休息了半个月。 秦锋把南阳城交给许义阳和金桓,自己率杨震、李定并吴桂所部共两万三千骑兵向东北方向进军。 李定因善骑的部众多,最近分到一些战马,才编制了两千骑兵。 明军一路北上,沿途南召、鲁山、郏县望风而降,秦锋才知道,撬开南阳这个清军桥头堡后,河南比想象中要空虚的多。 按照摄政王府的指示,明军下一个攻击目标是洛阳。 攻下郏县之后,吴桂所部不愿再继续北上,领军总兵方玄向秦锋进言道:“秦将军,近日我军进展迅速,与本部兵马脱节,东虏一路不做抵挡,必有所图,还请秦将军莫要冒进。” 秦锋有心继续北上,但少了吴桂的骑兵,仅明军现在骑兵的实力对抗勒克德浑的骑兵风险很大。 吴桂所部对明军收复河南之战一直不热枕,甚至远比不上金桓所部,许义阳不在身边,秦锋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秦锋看帐中诸将,想起许义阳在自己面前曾经夸赞过一人,点名问道:“李将军,你有何主张?” 李定本不想出面,被点到名字后,借着机会把心中所思尽数吐露:“东虏在河南的八旗士卒只有万人,明军降卒与我军相当,我军骑兵长驱直入,东虏不知我军意图何在,以末将之见,北上攻洛阳,不如从许昌往东,让东虏摸不清我军动向。” 方玄冷笑道:“两万骑兵在河南腹地,怎能隐藏行踪?” 李定回道:“我曾当过义军,那时闯王数万骑兵流窜中原,官兵不能禁,如今河南诸镇人心惶惶,洛阳紧守中原通往陕西的道路,东虏必然重兵据守,我大军向东进军,一路州县有像鲁山、郏县这样献城而降的城池也未可知。” 李定的建议非常对秦锋的胃口,秦锋本性中冒险的冲动终于战胜了强行添加的求稳。 李定接着说道:“勒克德浑在南阳城外新败一阵,我才发现,东虏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我军骑兵的骑术虽然不及东虏,但胜在武器犀利,南阳城下一战,满人甲士冲锋在我军的自发火铳轰击下溃不成军。” “我军有利器在手,加上新胜士气正旺,只需方总兵同行,东虏不足为惧。” 方玄低下头,不再说话,李定说明军武器犀利可不包括他麾下骑兵,他此次与明军配合作战,见识了明军惊人的实力,心里对吴桂那一缕渺茫的希望越来越悲观。 秦锋见方玄仍然不应允,心中不高兴了:“方总兵,我决意东进,你来还是不来。” 方玄无奈道:“末将领命!” 与此同时,洛阳城府衙,一个中年人正愁眉不展。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幕僚进门,用很低落的声音禀道:“大人,明军已到郏县” “知道了!”洪畴觉得很无趣,他不是没有雄心守住河南,但近日朝堂中传来的消息令他觉得浑身无力,他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连朝廷都想放弃河南了,我还在这里做什么无用功!” 朝堂决议迟迟未定,摄政王杜尔滚承诺的援军尚在辽东没有出动,连勒克德浑也失去了坚守中原的决心,他一个降臣能做什么? 幕僚手中拿着一份军报,说道:“勒克德浑贝勒送来消息,明军很可能朝洛阳来了,贝勒说准备在汝州伏击明军。” “汝州无险可守,他在那里能伏击到明军吗?”洪畴反问了一句,后面的话就不再多说了。 第971章 洪畴无奈,顺治叛逆 满清在河南的兵马有一大半是湖广的败军,这几年明军强势,没打过扬眉吐气的胜仗,以致于武将不思进取,士卒普遍厌战。 要不是满人想着退回辽东,蒙古人不想丧命塞内,否则,堂堂八旗骑兵怎会在南阳城下溃败。 明军降卒? 满清的明军降卒其实是最拼命的,但即使这样又如何,满清朝廷连军饷都快发不下来了。 幕僚就要退下时,洪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北京城有消息传来吗?” “没有!”幕僚想了想,加了一句:“听说和硕亲王快不行了!” 和硕亲王代山已半只脚踏入棺材,一旦代山过世,两红旗就失去了主心骨,到那时,朝堂之争才会有具体结果。 洪畴心中哀叹道:“摄政王,你到底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啊?” 六月底,明军李亨所部兵围庐州,掀起大明战局的新一波高潮。 塞外,察哈尔骑兵在漠东人的牧场驰骋,如果有幸能捕获牧群,他们绝不会吝啬手中的利箭。 两黄旗和杜尔滚的矛盾制约了满清在战场上的表现,北京紫禁城慈宁宫内,顺治皇帝手中挽开一张短弓,眯着一支眼睛瞄准前方,右手食指“噗”的一声松开弓弦。 牛筋弓弦在空中回荡发出“呜呜”的呼声,幻化出一道道残影。 “陛下,射中了!”侍立的小太监拍手欢呼。 四十步外,一支金色的短箭插在草人的右胸,顺治皇帝沉着脸,看不出一点喜悦。 小太监欢叫了两声,便识趣地停下来。 顺治皇帝又取出一支箭在手,慢慢搭在弓上,此处虽然没有阳光,但有热浪一阵阵袭来,他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走廊道上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身穿梅花纹绛紫色宫服的妇人款步走过来,太监们知趣的退到一边。 “陛下,天气燥热,练习了一个时辰也该歇歇了!”大玉儿强笑,眼里藏着担心。 “朕不累!”顺治皇帝的手很稳,声音也很沉稳。 大玉儿的笑容能融化冰雪:“陛下不能整天在慈宁宫中待着,会让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朕!”顺治皇帝被触及到痛处,把短弓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嘶吼,他瞬间想明白了,又弯腰捡起短弓,扭头转向母亲:“他又要来了,对吧?他又要入宫了,对吧?” 顺治皇帝额头渗出豆大汗珠,大玉儿想伸手帮儿子擦拭,手到半途又缩了回来,轻轻叹息道:“他毕竟是你的皇父摄政王,没有他,你坐不上皇位,没有他,也没有大清今天的江山。” “呵呵,今天的江山?只怕要保不住了吧!” “住口!”大玉儿骤然变色,厉声道:“你是大清的皇帝,怎能说出这种话,那是你—爱新觉罗福临的江山啊!” 顺治皇帝倔强的翘起嘴角,他不敢与大玉儿顶嘴,视线避开大玉儿严厉的目光,看向深红的大门方向。 “他来就来吧,朕是皇帝,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朕不会再怕他。”顺治皇帝几乎咬着牙齿说出这番话,一个月前的临阵退缩在少年皇帝心里留下无法磨灭的痛,他不怕那个人,他不该怕那个人。 大玉儿看着腮帮子鼓动的儿子,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忧心。 “皇帝长大了啊!”她凝视了儿子一眼,转身离去。 大玉儿的脚步渐行渐远,顺治皇帝看着草人的方向发了会呆,重新搭箭挽弓。 大约两刻钟后,慈宁宫的大门外传来嘈杂沉重的脚步声,随着太后加强了宫内的戒备,杜尔滚进入紫禁城要比从前带更多的侍卫。 侍卫们不能入慈宁宫的门。 一个皮肤粗糙的侍女弯腰候在门口:“王爷,太后在里面!” 她穿着蒙古人的服侍,来自漠东草原,是大玉儿最信任的侍女。 “苏麻拉姑,带路!”杜尔滚双手放在背后。 迈进门槛,他的视线自然被在百步之外练箭的顺治皇帝吸引,顺治皇帝后背朝他射出一支箭,金色的小箭划过闪耀的轨迹正中草人的咽喉。 苏麻拉姑独自走在前面,快走到门口时才发现杜尔滚没有跟过来,竟然往顺治皇帝那边去了。 她惊呼:“王爷!” 杜尔滚不理睬她,一直走到顺治皇帝身后。 觉察到后面来人,顺治皇帝手中短弓拉成七成月亮那么圆,肩膀微微抖动。 苏麻拉姑的喊叫让他手中的箭尖抖动的更厉害了,那是一张骑弓,孩童专用的骑弓,杜尔滚九岁就能用这样的弓射草原上的獾子了。 “这样的弓杀不死人,这样的箭甚至不能射穿一张皮甲。”杜尔滚用嘲讽的语气说话:“在战场上,蒙古人和大明人都不是草人,陛下想练箭,微臣帐下有几个勇士,可送与陛下为师。” 顺治皇帝的手慢慢稳下来,终于射出如重千钧的一箭,射中了草人的腹部。 他是黄台基第九个儿子,从小没有摸过刀箭,喜欢并崇拜那个以勇武闻名的哥哥豪格。 后来,豪格死了,被站在身后的皇父摄政王杀了,额娘说,如果不是皇父摄政王,皇位本该是豪格的。 可那又怎么样? 憎恶就是憎恶。 “朕有勇士万千,何须亲自上阵!”顺治皇帝惊喜的发现自己不害怕了。 杜尔滚想到风雨飘摇的大清江山,冷笑道:“也许有一天,真的需要大清的皇帝上阵!” 顺治皇帝回击道:“朕期盼那一天早日到来!” 原来不害怕时,脑子才如此清醒。 杜尔滚愕然,顺治皇帝的胆子似乎变大了,他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击,后面传来太后的呼声:“王爷!” 杜尔滚心有不甘,但还是转身走了,因为他听出了大玉儿声音中蕴含的焦急与警告,他是来与大玉儿谈判的,不是来吵架的。 走到阴廊下,杜尔滚施礼道:“太后!” 大玉儿看儿子无碍,微微额首,转身回到屋内。 太后和皇帝的表现让杜尔滚心中警惕心越来越重,又很无奈,他亲手放出被束缚的老虎,两黄旗有与他相抗衡的实力了。 第972章 杜尔滚妥协,攻取汝阳 南风带着热浪在宫殿内乱窜,让人很难心神安宁。 “河南战局已无法挽回,河南失守后,凤阳和淮西后路被断,太后,大清需要齐心协力了!” “哀家知道!” “大清必需要与察哈尔议和!” 大玉儿沉默,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原地。 杜尔滚挥舞双手,像头愤怒的狮子:“我已让齐尔哈朗统领淮安大军,恢复了鳌拜的官职,让苏全额在北京城领兵,你还想怎么样?” “没有我,皇帝拿到了所有权力又有什么用?就凭他手中的桦木弓?还是凭他射在草人身上的小箭?” “醒醒吧,大明军队已经快过黄河了,你们以为郭臻拿到了陕西和河南会答应议和吗?他一定会打到山海关的。” 杜尔滚的叫声塞满了整个屋子,让南风无处可钻。 “不要拿大清的江山来要挟我!”大玉儿对杜尔滚的愤怒是免疫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决不能把科尔沁人交给察哈尔。” 杜尔滚怒道:“漠东人一半骑兵留在辽东,一半骑兵入塞。” 大玉儿沉默片刻道:“给他们最好的盔甲和兵器,入关的骑兵由察罕领军!” 察罕是大玉儿的哥哥,作为对漠东部落的补偿,她需要为哥哥察罕争取一二。 “好!”杜尔滚一口答应:“他们去河南,那里适合骑兵作战,洪畴只要守住了洛阳和开封,中原还有机会。” 无论谁领兵,中原大地一定会尸横遍野,漠东人如果都死光了,争执也将不复存在。 铁骑驰骋,招摆的大旗上金色的“明”字在阳光下反射刺眼的光芒。 汝阳城就在正前方,秦锋在道边驻马,举起千里镜看城头,他神态轻松问向李定:“李将军猜猜,汝阳城要战吗?” “不知!”李定的答案木然。 “城头还挂着鞑子的旗帜,且过去看看究竟!”秦锋策马跟上行进中的中军,他两个手指夹着千里镜,动作舒展。 这一路,除了在许州城下动了刀兵外,沿途州县望风而降,郾城、西平和上蔡等城见到明军旗帜后立刻开门求降。 也不知在汝阳城下会如何? 一万多明军骑兵在汝阳北城外集结,一团团黑色的铠甲,如一团团飞起又落地聚集的老鸦,肃穆的杀意压迫得城头守军喘不过气来。 一骑飞驰到北城门外高呼:“大明王师至此,汝阳城还不速速开门投降,尔等绑缚满人打开城门投降,可立功受赏,若敢负隅顽抗,城破之日守军诛杀九族。” 城头一声炮响,冒出一缕白烟,铁弹轰入护城河,发出“哗啦”一声响,激出一大片水花。 喊叫的明军信使吓了一跳,匆匆拨马而回。 炮声让李定的心往下一沉,从外看汝阳城比南阳城还要坚固,如果守军不降,他们这两万骑兵只能望城兴叹。 “这是河南最南的府城,收复了汝阳后,我们就可以返回专心对付勒克德浑了!” 他不想再来一场南阳攻城战,时机不允许他们在这里耽误太长的时间,秦锋听见城头炮响,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正在此时,东城门方向传出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物件爆炸了,老练的炮手能听出来那是火炮炸膛的声音。 那边传来游骑兵杂乱惊喜的呼声:“东城门开了!” 李定耳尖,听见遥远的东城楼上有喊杀声。 身边的白文指向中军方向一面旗帜说道:“将军,秦将军命我们去东城门。” 李定往那边瞥了一眼,藏青色旗帜斜指向东方,果然如此,他策马高呼:“走!” 两千骑兵从本阵疾驰而出,向汝阳东城门方向奔去。 宽厚的东城门开了一条缝,门楼里铳声如闷雷,又像在箱子里点燃炮仗。 白文长长的百锻刀举在半空中,策马直扑门下,头顶的城楼上响起一阵杂乱的铳声,好像有铅弹贴面飞过去。 战马在城门前减速,两个士卒下马拉开城门,白文策马杀进去。 门楼里乱哄哄一片,白文不分敌我,挥刀便砍,凡是挡在路上的守军被明军骑兵冲撞过后、非死即伤。 一个守在城墙处的汉子着急高呼:“胳膊扎着黄巾的是自己人。” 白文扭头,见已有十几个扎有黄巾的义士倒在血泊中,乱军中哪里能分辨清楚,先夺下城门最重要。 李定随后策马进城,见城门已在掌握之中,心中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他朝那个汉子吩咐道:“召集你的人不要乱跑,城内交给我们了!” 有骑兵在门口朝本阵打旗号,半刻钟后,方玄率大队骑兵跟上来,李定这才率部扑向府衙。 明军骑兵四处追杀有反抗意图的守军,有见机者脱下兵服,扔掉武器,躲入家中才逃过一劫。 半个时辰不到,明军完全控制汝阳,秦锋骑白马,在五千骑兵的护送下进入城内。 与前几座城池的举措相同,明军四处张贴布告安民,同时强制城内所有男人剪去辫子。 方玄把投降的守军押到城外,城内举事的义军前去辨认,凡是确认有与明军为敌的,就地斩首。 至此,河南南部全部收复。 胜利来得如此容易,秦锋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看来,虽然在南阳城外受了些磨难,一切都是值得的。 明军午时入城,未时,方玄带着三百多颗首级入城,到府衙向秦锋复命。 府衙前整整齐齐站立了一排刚刚被抓过来的本地乡老,见过来的士卒征袍上血迹斑斑,个个战战兢兢。 秦锋本想从这些人中挑选一个出来暂时管理汝阳,见方玄过来,志得意满说道:“方总兵,随我在往南走这一遭不虚此行吧!” 方玄行礼道:“秦将军英明!” 首级无需一个个清点,他禀告斩杀人数后告退,为防止守军反复,投降的守军被勒令驻扎在城外,明军离开时还要把那些人全部带走,方玄所部驻扎在城外监视他们。 回到大营后,方玄疾书一封送往汉中,把在河南征战见闻告之镇西王吴桂,让他早作决断。 眼下天下还是个大战场,与其让夏彝盯着,不如找准机会立功,给摄政王郭臻增添些好印象。 朝廷免除江北各地赋税,深得民心,随着河南大半重归大明,他彻底替吴桂认命。 第973章 秦锋心思,郭臻不满 收复河南最南端的汝阳后,这支骑兵面临下一步进军方向的选择,是继续南下进入淮西,还是踏上归途重攻洛阳。 摄政王府给秦锋的命令是收复河南全境,淮西属于南直隶,按照郭臻制定的计划,这里本该是李亨攻下庐州后的下一个目标。 秦锋一路顺风顺水,十分过瘾,当年在草原打劫也没这么畅快过,两天安抚汝阳民心后,他召集部将议事。 方玄现在已完全改变了主意,进言道:“秦将军,太祖皇陵就在眼前,淮西百姓多念大明,这等大功秦将军怎能放过。” 秦锋确实心动,否则就不会召集部将议事了,收复太祖皇陵的功劳和影响,显然要超过一府一县的城池。 秦锋看向李定,他之所以率军南下,正是因为听了李定的劝告。 李定抹不开,出列道:“眼下确实是兵进凤阳的好机会,以河南这几座城池看,东虏没有下决心守御河南,但凤阳城池坚固,如果守军不降,我军全是骑兵拿他们没有办法。” 方玄不满道:“如果凤阳望风而降呢?” “可能性极小!”李定没有给方玄留情面:“李亨将军围困庐州十几天没有攻下,凤阳是庐州的后盾,如果凤阳兵无力,庐州府只怕早就无心恋战了。” “而且……摄政王的军令是命秦将军收复河南,要是朝凤阳进军,需向摄政王请示,得摄政王准许后方可。” 杨震附和道:“正是如此!” 秦锋咬牙道:“汝阳离淮扬不远,我立刻派信使前去请命。” 收复皇陵的诱惑太大了,被郭臻从南京贬到荆州后,秦锋心中已经认命朱家天下已走到尽头,但想起明太祖的皇陵就在眼前,他仍然有想去拜谒的冲动。 军中将士都有预感,北伐势成时,即是摄政王郭臻登上皇位之时。 秦锋上阵杀敌欢实,对此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但肯定不是欣喜,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与军中诸将格格不入,就连义子许义阳也对摄政王郭臻登上皇位充满憧憬。 但在秦锋心中,郭臻永远都是那个在张家口与他一同出塞的书生,他可以与郭臻并肩御敌,可以与郭臻把酒言欢,甚至可以为郭臻去死,但总觉得郭臻登上皇位是如此的不真实。 郭臻连徐弘基赠给他的战刀都赐予自己了,秦锋知道从前那柄战刀对郭臻有多重要,郭臻送出了这柄刀,或许也是为了在心里摆脱徐弘基吧。 帐中诸将没人猜出秦锋的心思,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秦锋,大明的摄政王只有一个这样奇特的朋友。 李定想起远在南阳的许义阳,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将军,摄政王府已经有了安排,再请命只怕有些不妥,若是东虏真在凤阳严密布防,我等拿了军令,又不能靠骑兵破城,那时会很尴尬。” 杨震沉声道:“摄政王府军令是从全局考虑,我等在这里等待太久,别耽误了北边的战事。” 军令啊! 秦锋犹豫道:“还有什么比收复皇陵更振奋人心的事情吗?” 李定迷惑了,身为一军统帅怎么能如此随意做决断,虽然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只有与君王亲密无间的人才敢那么做吧。 李定对秦锋与郭臻曾经的关系有所耳闻,但秦锋被贬荆州难道不是一记警告吗?南京城里的那场风波,换做任何一个人,不被处斩,也会被闲置。 李定想起前段时间许义阳帮了自己许多,于是出声劝道:“秦将军,若是收复北京城的十三朝皇陵比之更振奋人心,天子死社稷才是我大明北伐最终的目标啊!” 太祖皇陵真不算什么,他十六岁时,便随义父攻破了凤阳,挖走了太祖皇陵中所有的宝贝,那里只剩下一具冢中朽骨。 杨震也劝道:“河南战场牵制陕西,龙将军还被阿齐格压制在甘州呢,耽误不起啊!” 提及龙云,秦锋才收敛自己那一缕虚妄的念想:“好,大军明天返回郏县,我会派信使向摄政王请命,若摄政王准许,我再率军南下!” 李定暗自松了口气,秦锋的每个决定都关系到军中武将的命运,他才投入大明不久,还没立下什么大功劳,如果被糊里糊涂牵入一场违抗军令的风波,那才真是倒霉透顶。 方玄还想再劝,见杨震怒目相视,最终闭上了嘴巴。 秦锋的急报送到郭臻手中已是十天后,从汝阳到扬州,本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但路上要经过一段满清控制区,现在各地都是兵荒马乱,盗匪比大明和满清对峙的大军数量还多。 信使在路上遇见了点小麻烦,但最终还是把急报送到,凡是有风险的急报都用密语书写,徐炳把解密后的公文呈上郭臻的案头。 军情急报,内务府几个侍从都不敢耽误,明清几十万大军在北至甘州卫、南到东海之滨漫长的地段犬牙交错,一个局部的突破有可能破坏整个战争的形势。 一张灰白的宣纸,徐炳的楷书很工整,像是活字印刷出来。 郭臻接过来一扫而过,鼻孔的呼气稍微有些加重,只是细微的变化,徐炳知道摄政王不高兴了。 郭臻很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无法做到心如止水,他放下誊写的急报,从右手的一叠急报中翻出一封信递给徐炳,沉声道:“把这封信加密发往河南,命秦锋择机在河南击溃勒克德浑所部骑兵。” “遵命!“徐炳接过来。 信封上盖有“厂”字印鉴,这是陈诚才送到的密报,他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出门回到右侧的厢房中,徐炳拆开密报:“满清从辽东急调五千骑兵入塞,领兵统领为科尔沁部贝勒察罕,最有可能加入河南战场。” 这样的消息也能刺探到吗? 宽敞的屋子中只剩下摄政王郭臻,门口的侍卫站的像雕塑,郭臻靠在椅子上,轻揉发胀的太阳穴。 一壶武夷的大红袍放在手边,岩茶香气浓郁,能清神消乏,他最近改喝绿茶为岩茶。 真是哪一处都不省心啊! 第974章 后方掣肘,北下团体 南京城六部的公文每天深夜经快舟送到扬州,吏部与户部的争斗愈演愈烈,让他恨不得把杨巍和马英招到自己面前唾骂一顿。 不休的战争使几个武器工坊对粗铁的需求越来越大,杨巍为了鼓励民间的银子开发矿山,请示郭臻实行开新矿十年免征矿税。 新矿往往要开路添炉,耗资巨大,郭臻离开南京前已经批准此事,没想到在太平府采石出了乱子。 采石矿山多,户部把部分采石的矿山分给了一伙湖广的富商,没想到采石本地乡绅不许湖广富商采矿,以至于发生械斗,死了三十多个人。 太平府知府上书攻击户部矿吏蛮横跋扈,指示商人雇凶打人,杨巍上书太平知府公然违抗朝令,包庇地方刁民。 一部尚书与知府较劲,是很掉价的事,怎奈马英竟然站在太平知府那一边,宣称四处开矿山扰民乱事,坏山川地势。 这也罢了,马英的奏折后面跟着五封都察御史的奏书,都察院一向是复兴社的地盘,什么时候复兴社与马英配合得如此默契了? 郭臻刚把此事压在手边,现在什么都没有眼前这场大战重要,秦锋的这份急报来的真是时候。 秦锋居然想攻凤阳,他了解秦锋,就像秦锋了解他。 “他还在心念大明吗?”郭臻有种淡淡的失落。 郭臻身边没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如秦锋、陈珑这样可以称为朋友的人,都和他走的不是一条路。 方智勉强可以算一个,但他不在朝为官。 王逝,有本事,但也足够圆滑。 杨巍? 郭臻轻轻念叨,他从没有把杨巍当朋友看待,但是他现在手边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杨巍了。 即使龙云、郑秋战死沙场,他相信大明王师一样可以收复北京城,但如果没了杨巍,还能找谁去实现他的宏图。 范永斗吗? 差得太远,范永斗没有杨巍那种勇往直前的气势。 其他人呢? 看清楚了吗? 无论是与复兴社水火不容的马英还是复兴社,他们都是士子出身。 徐炳说过,即使被五步蛇咬伤,也没有山民有勇气断自己的肢体,所以江南的官绅们陪着大明一起灭亡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冬天之前应该结束不了,而且按照大明和满清目前摆开的阵势,不把一方打的难以支撑是不可能结束的。 整个大明的朝堂都要为北方的战局服务,新上任兵部尚书的王逝和新拿到武器工坊的范永斗都鼓足了干劲。 如愿登上兵部尚书职位后,王逝换了一座府邸,宅子宽敞明亮了许多,门口多了两队护卫,那个帮他守了五年门的老苍头还留着。 王殷和王泰不再来他的府上了,王殷的二儿子王振因“兵甲案”脊杖二十,发配海南,留下了一条性命,不知是否还有回到中原的一天。 但王逝的府邸不缺少客人,各地的军报先发往摄政王府,随后便转到兵部,他是南京城消息最灵通的人。 申时,夏日白昼长,天色很亮,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来到王府,老苍头眼神很好,这几年已经把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得差不多了。 “范郎中,您来了,老爷刚刚从衙门里回来!” 范永斗拱手笑道:“烦劳通报!” 老苍头入府内,不一会功夫,王逝亲自迎出来,范永斗官职不大,但影响力可不小。 “范兄! “王尚书!”范永斗深深一揖。 “范兄,你我之间何必来这等繁缛礼节。”王逝拉着范永斗的衣袖走入府内。 两人走入内室,范永斗再拜谢道:“多谢王尚书在订购兵甲上照顾范家。” 因范永斗在朝为官,依大明律不得经商,王殷家的武器工坊转让给范永斗的大儿子范传进,但实际是范永斗当家。 “不是我照顾你!”王逝摆手道:“是他们两家都没你有胆子,刚接手又扩充工坊规模,你范家工坊至少有两万个工匠了吧!” 范永斗脸上堆满笑容,伸出四个手指:“连杭州工坊在内,近四万人!” “你胆子不小!”王逝语气戏谑,实际是赞许。 这些原本都是王殷的家当,现在都转给范永斗了,为了自己这个兵部尚书的职位,王殷牺牲不少,他都记在心里。 “现在无论你产出多少兵甲,兵部全要,但范兄莫要忘了,北伐之战终有结束的时候,你把摊子铺的太大,别到时候变成亏本买卖!” 范永斗哈哈大笑道:“王尚书,有人说我做官是沐猴而冠,但我可是自幼经商,朝廷北伐成功后,还要征讨辽东,驱逐蒙古,大人没看见摄政王书楼中的那副地图吗?说不定还要下南洋呢,兵甲火器何愁没有用处!” 沐猴而冠是江南士子在背后对范永斗的嘲弄,他没有功名也没有功劳,只有一团漆黑的过去,堂而皇之在户部为官,难免遭不得志的士子嘲笑。 范永斗很豁达,为商者总是以和为贵,但也没到把别人吐出来的痰抹在脸上的地步。 王逝安静的喝茶,等范永斗挑明来意。 “王尚书,我们都是跟着摄政王的老人!”范永斗开始叙旧。 王逝在心里嘲笑:“我呸,你算什么跟着摄政王的老人,不过是摄政王念你有几分经商的能耐,说起来,你应该算是跟着杜尔滚的老人。” “户部和吏部的争端大人也知道,马英把复兴社都找出来了,王尚书不能袖手旁观吧!” 原来是为杨巍当说客,近来范永斗与杨巍走得颇近。 王逝问道:“我从哪里能插上手?” “这个老狐狸!”范永斗心中暗骂:“王尚书看不出来吗?现在是马尚书和复兴社联手攻击北下的之人啊,复兴社能和马英联手,真是天下奇闻。” 王逝是北下之人,这是他身上无法抹灭的印记,他不能直面拒绝范永斗,把自己与杨巍割裂开。 “杨尚书要我怎么做?”王逝不说范郎中,直接提杨巍,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范永斗说道:“前因后果大人都知道,兵部如果能上一份奏折,提及武器工坊缺少粗铁,那是再好不过了!” 第975章 当局者谜,鳌拜请战 王逝哂笑道:“摄政王哪里会缺少这份奏折,只看兵部发出去的兵甲武器,军中铅弹、火药、百锻刀都没有配齐呢。” 他以否定的姿态开头,最后还是正色道:“好,我会上一份奏折!” 范永斗大喜道:“如此最好!” 王逝在朝堂中势力不小,如四川巡抚张焕,湖广不少道台和知府都是他的下属。 杨巍请范永斗过来,是为了探探口风,他与王逝共事多年,但不算有深交情。 王逝笑道:“范兄放心,难道不相信摄政王会明察秋毫吗?” 范永斗忙不迭点头:“相信,相信!” 两人喝茶叙了一会旧,范永斗告辞,王逝把他送到门口。 阴天,天色墨黑,范家的家丁打着灯笼抬着轿子守在门口。 王逝一直等范府灯笼的亮光不见,才转身回到府内。 杨巍是当局者迷,郭臻明显要重用他,何必来求自己,他突然想到,杨巍会来求他,说明杨巍不再盲目的信任郭臻了。 这是张振案留下的阴影吗? 无论龙云在陕西是多么艰难,无论秦锋在河南如何一帆风顺,淮扬才是主战场。 郑秋大军在淮安城外三十里立营。 林毅、阎元、方科和郑谦,加上府兵和征集的民夫,共十二万大军。 郑谦刚刚被调回大营,算是对他在盱眙城大开杀戒的惩罚,他至今仍不清楚孙敬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运河的河道似乎快要被木船覆盖住了,那里有水师战船、运粮船、武器补给船,大明的旗帜川流不息,绸缎布像夏风中的树叶一样摇摆,发出“扑扑“的响声。 经过几个月的拉锯战,淮安城之前的运河水道完全被明军控制,清军水师来源于淮河两岸的渔民,那些人在水中肉搏尚有一战之力,但与熟练使用各种火器的大明水师交手还太稚嫩。 孙敬率军驻守盱眙,正在募集洪泽湖畔的渔民成立新水师,明军已经切断了淮扬与凤阳的陆上联系,正在图谋袭击淮河水道。 明军营内有许多铁炮,但无法轰击到淮安城头。 齐尔哈朗到达淮安,清军有了主帅后行动迅速,在淮安城外立营,不让明军再往前推进。 数十万人的大战关系着国运,郑秋和齐尔哈朗都不敢轻易决战,郭臻选择郑秋在淮扬为帅,从开始就做好以稳为主的作战方针。 明军每天都在试图逼近淮安城,只要让郑秋把铁炮摆放到合适的位置,淮安城将迎来冰雹般的铁弹轰击。 半个多月过去了,双方就这样僵持在这里。 一个魁梧鲁莽的满人大步流星走进帅府:“王爷,王爷,明贼又来了!” 侍卫拦住来人,但拦不住他的大呼小叫,有人一溜烟往里面通报。 齐尔哈朗走出来,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布袍,外面套着一副金色发亮的盔甲,皱着眉头说道:“鳌拜,告诉你多少次了,还是这么不守规矩。” “王爷,明贼两万步卒出营列阵,阵后有骡马拖运铁炮!” 杜尔滚走了,齐尔哈朗来了,鳌拜可算是扬眉吐气,博洛旗下半数兵马划到他的帐下。 之前鳌拜一直想不明白,博洛从杭州兵败起,遇明军未得一胜,一路逃到淮安,这样的人不斩首已算是客气,怎么可能还能领兵打仗。 侍卫放开道路,鳌拜跟在齐尔哈朗身后走入内宅。 鳌拜一路喋喋不休:“王爷,再这么耗下去不是事啊,如果不打个胜仗,两黄旗还是翻不了身啊!” “打,当然要打,只是要等个好机会!”齐尔哈朗行事沉稳,他没有像鳌拜那样被投入大狱过,体会不到鳌拜那种急切的心态。 好不容易等到两黄旗出头的机会,鳌拜想到以前担惊受怕的日子,简直是一场噩梦。 豪格死了许久了,杜尔滚掌权,两黄旗的战功是个屁,他奇袭庐州城,斩杀了一个明军总兵也没得到半点奖赏。 “王爷,我看这几天明军出阵试探的兵力不多,不如找个机会狠狠打一仗,让他们尝尝大清铁骑的厉害。”鳌拜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 齐尔哈朗到淮安后,严禁清军出击,他担心犯错后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齐尔哈朗笑眯眯地说道:“不急,再等些日子!” “等些日子,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鳌拜哀叹。 “明贼不是来了吗?本王命你领本部一万骑兵前去阻击!” 鳌拜大喜,正要领命告退,齐尔哈朗又加了一句:“不可浪战!” 这句话就像一盘水浇在鳌拜的头顶。 “嗻!”鳌拜颓唐告退,他这么急于与明军一战,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向明廷求和。 苏全额和索尼都给鳌拜传过信,在他们看来,这是两黄旗最后的机会了。 除了处于平衡状态中的北京城,满清共有四支大军,陕西的阿齐格,河南的洪畴和山西的尼兰都是杜尔滚的人,只有淮扬大军被两黄旗的人掌控在手。 与明廷议和后,齐尔哈朗与他将率领淮扬的大军回京逼迫杜尔滚退摄政王位,还政于皇帝。 鳌拜长相蛮横,但脑子清楚的很,不把明军打疼,明廷怎会答应议和。 “不可浪战,也是可以一战的!”鳌拜出府跨马奔出淮安城。 阳光蒸发了昨夜落下的夜露,三十里的平原如被水洗了一般干净,用千里镜可以一览无余。 这里的平原原本应该长满庄稼,现在里面全是杂草。 鳌拜也有千里镜,明军将官配备千里镜后,清军斥候查到了这个变化。 杜尔滚不知道千里镜的制造方法,但他可以花钱去买,把一个小小的千里镜从福建运到北京城,沿途要躲避明廷层层检查,很不容易,价格也很贵,听说北京城的兵仗局正在研究仿制明军的燧发枪。 清军一万骑兵列队,迎着步行前进中的明军步卒而去。 两军相距七八里,明军驻足布阵,一辆辆带锁扣的武钢车摆列在战阵外面。 “奶奶的,就知道坚守,从前面到后面包裹的严严实实!”鳌拜忍不住唾骂,他今天格外暴躁,索尼给他传信,满清与察哈尔议和就要成功了。 第976章 全力进攻,明军危矣 没有北方的威胁,杜尔滚可以全力对付大明,也许不需像现在这样倚仗两黄旗。 明军全是步兵,林毅军在明军中是数三数四的精锐,清军散开的骑兵开始压迫向明军,明军阵内响起炮声,铁弹跳跃到空中然后落下,清军骑兵发出肆意的笑声。 距离太远,清军骑兵太散,只有很倒霉的骑兵才会被像陨石一样从空中坠落的铁弹砸中。 到了离明军阵地四五百步远,这才是真的麻烦,正前方是坚固的武钢车和长矛,车内有火铳手朝外发射。 游骑兵像往常一样骚扰射箭,熬到吃饭时,明军就会想办法撤退,或者是有其他兵马前来救援,或者只是这支兵马自己蹒跚而退。 游戏般的骚扰了一个时辰后,清军阵营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号角声,游骑兵们都愣住了,因为这是催促兵马冲阵厮杀的信号。 鳌拜恨恨地骂道:“隔靴搔痒有什么意思,不狠狠的打一次,怎能知道他们那些东西是不是用来吓唬人的!” 随着鳌拜的命令下达,清军骑兵开始冲锋,一场激烈厮杀随之开始。 半个时辰后,明军大阵内,一个瘦弱的士卒弓着腰,把白蜡杆的长枪穿过车轴的缝隙。 “刺啊,刺啊!”小队正有节奏喊着口号。 一柄战斧狠狠劈砍在武钢车的交接处,“哐当”一声响,巨斧沉重的惯性把两个紧联在一起的武钢车压在一起,接口处的铁链火星四射。 “砰!”后面的燧发枪队列传来整齐的火药爆破声。 铅弹击破武钢车的帐篷,黑色的油布帐篷上已是千疮百孔,一个个黄豆大的孔隙让人想起天花病人脸上的痘疮。 铅弹击打在清军厚重的铁盾上滑开,“噗呲”的声音不绝于耳,撞击变瘪的铅弹散落在武钢车外围的泥土表面,像一圈正在迁徙的蚂蚁群。 “刺啊,刺啊!” 那瘦弱的士卒弯着腰,隔着一座武钢车,看见无数粗壮的大腿在眼前晃,他抽回枪杆,像在老家门口的小河中叉鱼一样,双肩往下一沉,长枪猛然窜过去,枪头如毒蛇狠狠的咬中了一条大腿。 “啊……”他听见了近在咫尺的惨叫。 “我扎中了!”他兴奋的扭头朝队正喊叫。 队正看过来,没有像那个士卒期待的那样露出赞许的神色,反倒是愤怒的双目像是要喷出火来,骂道:“妈的,快拔出来!” 那瘦弱的士卒觉得手中一沉,一股大力顺着枪杆袭来,他回过身去,视线顺着武钢车的车底看见一双黑粗的大手握住了白蜡枪的枪头。 两人隔着坚固的武钢车拉扯,那士卒身体猛然往前一窜,身体撞在武钢车上,掌心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百锻刀划过。 隔着三四个人,队正大喝:“松手!” 那士卒全身贴在武钢车上,无可奈何的感受白蜡杆脱手而去。 队正火冒三丈,大骂道:“你他妈是第一次上战场吧,看你那个瘦猴样,是怎么混到正兵里来的。” “哐!”又一声巨响。 连成一条长龙的武钢车剧烈的摇晃,巨斧切断了铁链,队正顾不上那个士卒,从后背抽出一片黄色的三角旗帜向后面摇晃。 “车阵要破了!” 中军处,一个须发花白的参将脸色凝重,朝林毅拱手道:“将军,满人这次是来真的了!” 他是武毅军的元老,河北人唐破山,林毅军的骨干是他从武毅军带出来的老部下。 林毅捋了捋下巴稀疏的胡须,没有说话,静静地朝远处看去。 车阵像一道铁箍守卫着密集的明军方阵,就像曾经守卫大明疆土的长城,车阵之外是一片开阔的田野,清军的马尸和人尸散布在绿草上,由远而近越来越密集,到车阵前已是堆积如山。 满人就像当初突破长城一样,骑兵成纵列猛攻车阵上三个点,鳌拜果然是八旗猛将,名不虚传。 林毅看见一柄暗褐色的战斧在武钢车后升起来,“哐!”,车阵被破了,长枪兵正在缺口处堆积。 唐破山忍不住了,迟疑道:“将军,是不是要向本营求援?” 缺口一破,明军方阵将完全暴露在清军骑兵面前,他们不是郑秋军,各部对火器的运用配合不是那么熟练。 看今天清军骑兵摆出来的架势,血战将从此处开始。 “不对啊!”林毅疑惑不解:“齐尔哈朗要想吃掉我,不该只让鳌拜一支骑兵出现。” 明军一直在试图向淮安城推进,一个月来,对阵双方像达成了默契,每次大军相遇,看似山雨欲来风满楼时双方都能在最后时刻保持克制。 今天鳌拜头一个时辰还表现的正常,后面不知怎么突然发力。 “车阵破了,如果清军大队骑兵包抄上来,我们就危险了,这里离主营有十几里路,四条腿比两条腿跑得快。” 唐破山年过半百,打了一辈子仗,有胜仗也有败仗,考虑问题很细致,要不然也不会被林毅留在身边。 “向主营求援!” 狼嚎般的号角响彻沃野后,鳌拜的千里镜几乎就没离开过眼睛,千里镜果然是个好东西,五六里外的战场就像发生在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 他一边观察战场,一边在心里唾骂:“大明人就用这种新奇的玩意,如果不用火铳,不同铁炮,一个满人可以打十个大明人。” “车阵破了,车阵破了!”身边的侍卫伸手指着远方欢呼,他看见了进击的清军骑兵涌入一个缺口,有人把大明人的战车拖到一边。 鳌拜把千里镜收入怀中,拔出挂在腰上的重刀:“出击!” 沃野中排成一条线的骑兵动了,战马嘶鸣冲向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车阵。 清军宣泄一样把明军的战车掀翻,车轴压在同伴的尸首上,那些倒卧在草地上的,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尸首,被叫做肉泥更合适。 虎蹲炮的碎石撕开了满人的胸腔,鲜红的心脏被火药的黑灰覆盖,那是被铁弹轰烂了半边身子还在哀吼的勇士。 鳌拜策马来到近处,他的心在滴血,为了破开明军的车阵,他付出了近千名满清勇士,那些都是真正的满人,现在打硬仗,只能靠满人。 鳌拜高举右臂,弧形刀口指向正午的太阳:“杀光他们!” 第977章 激烈交锋,战斗扩大 清军骑兵围着刺猬一般的方阵射箭,不时有铁弹从空中坠下,把他们连人带马砸入泥土中。 林毅让他们逼的太近了,而且明军没有携带足够多的铁炮,羽箭如蝗,一层层拨开坚固的长枪林,自发火铳的射击频率比不上熟练的清军弓箭手。 鳌拜在外围耀武扬威,死了这么多人,如果不能攻破这支防线,回去后即使齐尔哈朗不追究,他也无颜再活在世上。 之前那瘦弱的士卒双手颤抖紧握着白蜡枪杆,他的左边和右边比他强壮得多的同伴都倒下了。 “不准动,不准逃!”队正操着百锻刀在方阵中穿梭,他嗓子嘶哑,右肩膀的厚甲插着两支箭,短短两刻钟,他麾下一百人已经损失了三成:“队形不准动,死也要死在原地!” 那瘦弱的士卒已经忘记平日练习了成千上万遍的动作,手中白蜡枪孤独又倔强的斜指向天空。 后阵一阵骚动,队正回头,看见青色的旗帜簇拥着红色的旗帜从中军而来,他长舒一口气,看向有些松散的本阵,大喝道:“集中,左移!” 青色旗帜是重甲步卒的战旗,红色是炮兵的战旗,长枪方阵损失了三成士卒,集中后变窄了许多。 五列平行的火铳手让开中间的道路,甲士护送铁炮来到阵前,府兵在板车前方加起粗木墩,使铁炮平行对准清军弓箭手最密集的地方。 “点火!” 听到这道喝令,鳌拜魂飞魄散,大吼道:“散开!” 铁弹离地三四尺高的地方横飞出去,直到遇见一睹肉墙,击穿肉墙,遇见下一睹肉墙,再击穿……最后落在一里之外的草地上。 清军弓箭手丢掉了之前的镇定和勇气,他们的眼睛盯着前方,看明军炮手是否把火炮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鳌拜见势不好,大喝道:“步战!” 要想避开明军犀利的火器,贴身近博是一个好办法,明军铁炮的出现,让他意图用羽箭攻破明军长枪方阵后再派骑兵冲击明军铳手的计划破产。 候在后面的清军骑兵迎着炮火赶到阵前,在长枪方阵前十步下马,扛着长刀扑向密集的白蜡杆枪林。 他们用刀锋和刀背在密集的长枪林中挡开一条道路,厚甲让他们无惧刺向胸口的枪尖,只有双腿和脸部才是他们的命门。 明军方阵歪歪斜斜,中军方向青旗招摆,护卫铁炮的甲士扑向战场。 一个方阵溃散了,清军骑兵不放过任何机会,见缝插针,战马粗重的鼻息撞上士卒的后背,长刀断下一颗颗头颅。 明军铳手退向两翼,后列方阵转换方向,封死清军骑兵继续追击的路线。 战场中至少有两个或者三个地方岌岌可危,没有重甲保护的长枪兵是清军羽箭重点攻击的对象,林毅不得不早早调动预备队。 满人很强大,鳌拜不畏明军铁炮,亲临战场前列指挥战斗,这让林毅感到巨大的压力。 明军大营和淮安城几乎同时接到消息,即使没有信使回去报信,只听几十里外传来密集的铳声和炮声,郑秋和齐尔哈朗都知道这场战斗的场面不小。 “鳌拜啊鳌拜!”齐尔哈朗不知该骂什么。 事已至此,万万不可让明军再往淮安城推进了,他朗声下令道:“传令各部出击,击溃来犯明军!” 铺天盖地的清军骑兵赶到战场时,被围困的林毅所部南方五六里外,也出现了密集的明军旗帜。 林毅已经派出了最后一支预备队,满人似乎找到当初在塞外与明军对战的勇气。 一番激战后,阵前像是一滩稀泥,一滩由泥土和鲜血混杂成的稀泥。 唐破山偷空回头看见援军,如释重负呼喊道:“将军,郑将军到了!” 明军中军不疾不徐行进,元洲部和方科部像一把大钳子,分别插向林毅部的两翼。 传令兵飞驰而来,到林毅面前举旗下令:“郑将军有令,命李将军收缩阵线!” 传完令后,骑士拨马而退,林毅明白郑秋的意思,元洲部和方科部掩护本阵两翼,他可以专注的直面鳌拜。 “好吧,来吧!”林毅连下几道命令后,策马而出。 这支满清骑兵勇猛且战场经验丰富,胜过他从前遇见的任何一个对手,他们像捕食的狼群,分割切开明军坚固的阵脚。 郑秋的中军在林毅部后两里路的地方停下来,郑秋的中军拥有明军任何一部都无法比拟的大量铁炮。 堆积在货车上的拒马长枪阵像张牙舞爪的怪兽,那是武器工坊为他量身打造的,郑秋不用武钢车,因为他军中的铁炮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郑秋身边站着一个红膛脸的汉子,正是阎元,阎元打了五年仗,看战场局势感觉气氛压抑,侧首问道:“郑将军,要决战吗?” 郑秋皱了皱眉头道:“至少我们不能把林毅丢下!” 战场的决定权不在明军手里,清军骑兵来去自如,可以脱离战场,明军如此庞大的阵势,一旦退却,必会遭到清军骑兵追击,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郑秋用马鞭指向右手方向:“你准备护住元洲的侧后方,他势头太猛,后继无力。” “遵命!”阎元策马返回本阵。 郑谦部则跟在方科部之后,明军以两个将军为中军,四位总兵为侧翼,呈现平行两列排列在战场上。 十万大军的决战啊,想想都让人兴奋,郑秋亦是如此。 林毅部被挤在中间苦不堪言,他的左右两翼确实有人保护,但鳌拜同样也能集中力量冲击他疲惫的士卒。 溃散到阵后的长枪兵被重新集中组编,为了应对满清重甲步卒对方阵的冲击,他解散了三成火铳队列,命铳手们自由射击。 天空中的太阳一点一点偏西,元洲部和清军博洛部接战了,方科部对上了李栋部。 郑秋本阵加上府兵三万人安然守在战场之后,他击败过博洛,击败过鳌拜,让杜尔滚束手无策,他只要在这里,对清军就是一种威慑。 整个战场只有鳌拜部打得最凶猛,恨不得一口把对面的明军吞掉。 一个时辰后,林毅铁甲上血迹斑斑:“唐破山,向郑将军求援,本阵快撑不住了!” “遵命!”唐破山向十几步外的传令兵招手。 林毅吼道:“你自己去,把形势说清楚。” 第978章 拒绝支援,林毅溃退 林毅麾下兵马损失超过三成,士卒的溃退已有蔓延的趋势,唐破山回头行礼,策马往后方整齐的方阵退去。 隔着老远,林毅还发出一声嘶吼:“请郑将军赶快入阵!” 唐破山赶到郑秋部中军时,郑秋没有在四处看战场,而是坐在草地上闭目养神。 经验丰富的主帅不是只用一双眼睛观察战场,各处的厮杀声、铳炮声传入郑秋的耳中,他对各部的表现了如指掌。 “元洲部正在取得优势,狭路相郑勇者胜,博洛部败仗打多了,与明军步卒炮手对抗不占上风。” “阎元部野战令人意想不到的生猛,看来他确实有几分本事!” “方科部对李栋部,施放火器的频率和速度有些杂乱,看来李栋部给他带来的压力不小。” “报!”唐破山一声吼,确实有破山的架势:“我家将军快撑不住了,向郑将军求援!” 郑秋张开眼睛,回道:“还行,再坚持半个时辰,鳌拜军之勇也到尽头了。” “郑将军!”唐破山想起来前林毅的神态,要不是被逼无奈,林毅怎会主动求援。 他是武毅军的老人,知道林毅部带有一些曾经武毅军的特点,士卒打仗悍勇拼命无需多言,要不然也无法抵挡一万精锐清军骑兵。 不过,这次的情况不同,大军一旦被摧毁了信心,士卒们会像一阵风一样溃散,拉扯斩首也阻挡不住。 唐破山咬牙再谏道:“郑将军,我部士卒已经苦战了两个时辰,如今疲乏难耐!” 郑秋双眼一瞪:“如果撑不住半个时辰,你让林毅不要回来见我了!” 唐破山什么话也不敢说了,悻悻而退。 太阳离地平线还有一竿子高,一个时辰后,天就要黑了,双方的中军都没有动,或许都在等那一刻。 郑秋和许多清军交过手,鳌拜部骑兵是给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对手,鳌拜够勇猛,而且还不是粗鲁莽撞的勇猛,鳌拜对局部战场的把握非常精确,能让他想起龙云。 今天的战场很是奇怪,不真刀真枪打一仗,他还真无法分辨出淮安清军几大派系之间的差异。 李栋部很有实力,但在战场一直有所保留,虽然压制了方科部,但舍不得下本钱扩大战果。 看来博洛真的是败仗打多了,在元洲和阎元两员猛将的逼迫下节节后退,齐尔哈朗派来兵马支援才维持住战线,他不知道齐尔哈朗把博洛部的猛将都调给鳌拜了。 郑秋认为淮安城的清军以齐尔哈朗和鳌拜为中心,他想与齐尔哈朗交一次手,当然要在击溃鳌拜部之后。 他虽然很谨慎,但很有信心,最近他给本部兵马又进行了一些变动,想在战场检验一番。 太阳无可阻拦的坠落,半个时辰后,林毅率军后撤。 士卒们像退潮的海水,这场后撤和溃败差不了多少,林毅在人群中举刀高喊:“保持队列!” 结果,他自己被挟裹在乱军中无法转身,幸亏士卒们还知道避开迎面而来严密整齐的郑秋部阵线。 清军骑兵驱赶明军溃兵,就像在草原驱赶着羊群,只是羊群之后静静前行的旗帜让胜利者无法肆意追击。 鳌拜无法控制心中的狂喜,他成功了,历经三个时辰的煎熬,他击溃了两倍的对手。 以骑兵击溃两倍的步卒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但满清上一场打胜仗是什么时候?好像也是他在庐州斩杀了一个明军总兵。 “向中军报信,请王爷出兵,杀败郑秋!” 传来兵有些愣神,向来只有王爷给诸位额真下令,哪有额真向王爷下令的。 战机稍纵即逝,鳌拜暴躁的挥舞手臂:“赶快去,我要去打头阵了,让王爷一定要跟过来!” 他的骑兵也是强弩之末,还没狂妄到认为本部兵马能击溃郑秋的份上。 “杀败郑秋!”鳌拜转身向前策马,充满斗志。 天快黑了啊! “杀败郑秋!” 战场上传来杂乱又振奋的呼声,满清骑兵士气高昂,像冬日屋内炉子洒出的炭火,瞬间提高了整个战场的温度。 “杀败郑秋!” 分散追击的清军骑兵听见号角再次集中在鳌拜身边,夕阳下,弯刀和硬弓在骑兵的头顶此起彼伏。 在这片刻,明军左右两翼都出现了些许混乱,元洲收住持续了一个时辰的攻势,扭头往左看,中心战场已见不到明军的旗帜。 “林毅的将旗呢?”他扭头向侧后方,看见一堆歪歪斜斜的大旗绕阵而行,然后默默松了口气。 前阵,清军一股攻势涌来,两队突击的明军甲士淹没在战马从中。 元洲大怒:“顶住,退后者斩!” 这是清军战场形势最好的时候,沉稳如阎元也忍不住不时扭头看中军,郑秋走在草地上,侍卫牵着战马跟在身后。 郑秋步行前进的速度,就是大阵前行的速度,走在最前面的是长枪兵,但方阵数量和阵型厚度都不如其他明军队列,长枪兵后是青旗甲士护送红旗铁炮。 堆满拒马枪的马车夹杂在炮车之中,最后才是名闻天下的铳兵,近年来,满清也在招募大明人操练铳兵,铳兵在明军中比例快达到一半,但郑秋部的铳兵是独一无二的。 郑秋部五列铳兵中有两列配备了铁甲,他们背上的钢叉和腰间的百锻刀,同样令人望而生畏。 林毅部乱兵散去,在中军后收集残部,不用千里镜,郑秋对几里外的清军骑兵布局并不清楚。 往前走了一里路,郑秋扭头对身后恭谨侍立的传令兵小声说了句什么。 没过多久,大阵缓慢停下来,郑秋翻身上马。 前阵突然响起的炮声,掩盖了战场所有的声音,夕阳下,黑色或者褐色铁弹以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砸向几里路外正在疾驰而来的清军骑兵。 “快点,再快点,穿过这里,就可以把弯刀刺进大明人的胸膛!”鳌拜拍马,他弓着腰,俯身在马背上死死揪住战马的鬃毛,似乎这样能避开迎面而来的炮弹。 其实是没用的,炮弹不是羽箭,即使击不中骑士,擦伤战马也能让他人仰马翻,亲则伤筋动骨,重则一命呜呼,他身边正在不断上演示例。 郑秋军中配备的铁炮口径不算大,多数是仰射炮,也有些直射炮,仰射炮的威胁没有直射炮大,直射炮轰击的铁弹砸在地上带有巨大的惯性,在沃野上蹦跳滚动,所过之处是一条血肉之途,仰射炮轰出的铁弹也会滚动,但动能远不及直射炮弹。 第979章 铳炮发威,鳌拜被擒 清军呼啸的战马和呼啸的铁弹逆向而行,无论谁与郑秋部接战,这一段死亡距离都无法避免。 鼻孔中硝烟的气息愈来愈浓厚,鳌拜身边不再有铁弹落下。 “啊……” 鳌拜在战马上直起身,抽出弯刀,有幸穿过铁炮弹幕的骑兵向他靠拢,那些人脸上都有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也有对前程迷茫的惶恐。 烟雾中,鳌拜看见明军正在行进,整齐的方阵,密林般的长枪,鳌拜从来没有畏惧过的心突然有些许颤动。 “杀!”鳌拜用快要撕破胸膛的吼叫驱散所有的不安。 西边,太阳半边脸被垄起的土丘挡住,另外半边脸在挥洒着晚霞。 骑兵往前半里,满人的羽箭找到了目标。 明军甲士扛着三角支架的拒马枪插在泥土里,原本在后面的铳手突然到了最前列,他们不管百步之内只有寥寥数骑,丝毫不保留的倾泻火力。 光着膀子的府兵力士推着直射炮车从铳手方阵的空隙中露出来,炮手大声呵斥动作稍慢的帮手,把拳头大的铁弹放入炮管。 郑秋满意的看着士卒们的表现,在他的军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宣泄炮火服务。 原本漫长的铳手横队被分割开,是为了便于火炮找到最合适的位置,简而言之,长枪兵和甲士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铳兵射出枪膛中的铅弹。 而铳兵和其他兵种一样,他们在战场的目的不是杀死对手,而是为了给火炮创造最好的轰击机会和角度。 这是一种理念,不喜欢说话的人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如果他打完了所有的炮弹和火药,对手仍然没有崩溃,那只能…… 那不可能! 郑秋默默摇头,他知道自己携带了多少弹药,现在不像当年在草原那样穷困了,只要能打胜仗,再加一倍的火器弹药摄政王郭臻也能够提供。 鳌拜才聚集的骑兵成了活靶子,弓手们才射出一轮羽箭,铺天盖地的炮弹和铅弹呼啸而至。 短短一刻钟,鳌拜便发觉身边的骑兵少了一半,吓得他赶忙呼喊:“散开,散开!” 可是散开的骑兵还有威胁吗? 突然,喊叫声戛然而止,鳌拜胯下的战马飞了起来,他也随之飞了起来。 弯刀坠落,鳌拜在半空中俯视整个战场,然后沉重的身躯紧跟着弯刀坠落。 炮声隆隆,铳声隆隆,掩盖了刚才兴奋叫嚣的清军骑兵。 元洲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叫什么叫,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明军精锐。” 他感觉刚才稍微有些冲劲的清军又畏缩下去了。 “进击,别让郑将军看扁我们!”郑秋抽调两个预备队上阵,要把刚才丢的那一阵找回来。 三万明军分成三百个团体在原野铺展开。 太阳已经落在地平线以下,原以为鳌拜部那阵喧叫是热度的顶点,现在才知道那只是沸点来临之前的铺垫。 从下令出击,到半个时辰后,郑秋只下达了几道命令,他一手带出来的将官知道这一战的目的是什么。 迎面的清军骑兵已经消失不见,为了应对齐尔哈朗,郑秋只在控制大军的队形不要太散。 路上有好多铁弹砸出大坑,还有躺卧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战马,走在前列的明军士卒杀死了受伤未死的满人,但他们对受伤的牲畜视而不见。 府兵们必须小心控制炮车行进的路线,避开那些讨厌的阻碍物,鳌拜感觉到脚步声靠近,他想动,但坠落时他的两条腿被战马的躯体压在身下,现在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魏队正,这里有个受伤的满人!”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过来:“不知道军令吗?杀了他,我们没功夫照顾伤兵!” 那个禀告的士卒有些胆怯地说道:“他……他好像是个大官!” 一面靴底踩在鳌拜的脸上,强迫他面朝天空,头顶上,是铁灰色的天空。 可见的视野从五百步到五十步,再到五步,明军的铁炮仍然在咆哮,如一群不知疲倦的猛虎。 “这就是郑秋的火器军吗?成千上万门铁炮啊……”齐尔哈朗立马远眺:“鳌拜这个蠢人,你自己寻死,可害苦了我!” 这一战带给他的震撼,改变了他对战争的看法,他没打过几次仗,从前他经常跟在黄台基身边处理朝政。 当年八旗不睦,齐尔哈朗坚定地站在黄台基身边,干掉了莽古尔泰和阿敏,又逼退了代山。 后来杜尔滚咄咄逼人时,也是齐尔哈朗同意两黄旗退让一步,把满清的皇位送到福临头上。 “摄政王啊,为什么要派我来打这场仗呢?”齐尔哈朗心中有怨气,他知道,他来到淮扬可以镇住两黄旗的强兵悍将,而且杜尔滚信任他绝不会让满清分裂。 不知过了多久,一骑疾驰而来:“启禀王爷,鳌拜部已经溃散,只有数千骑退回来。” “那个蠢货呢?” “未见鳌拜,听一个逃回来的亲兵说,他被铁炮击中,死在战场上了!” 齐尔哈朗大怒:“那也要把他的尸首带回来,他是我大清的巴图鲁啊!” 侍卫这时又道:“奴才问了……那个士卒说,说鳌拜被明军铁炮击中,尸首……”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尸骨无存?”齐尔哈朗接上他的话,他发现自己无法再责怪鳌拜了,他有什么理由责备一个死人呢,一个为满清战死的巴图鲁。 “传令,命博洛和李栋撤军,本王在此接应!” “嗻!”侍卫匆匆离去。 模糊的原野上不知是谁点燃了第一个火把,郑秋部仍然在前进,他们执着的走向齐尔哈朗的方向,炮声稀疏了许多,只有听见前方有动静时,明军才会打几门直射炮探探路。 月光像一层水银铺展在地面,让士卒们避开脚下的尸骨,七八里外传来了悠长的牛角号声。 清军左右两翼兵马逐步摆脱战场,李栋和博洛各留下三千骑兵断后,主力兵马且战且退。 “齐尔哈朗不会来了!”郑秋有点失望,这不是他预想决战时机,以至于他没有机会把炮弹宣泄到清军主力的头顶。 第980章 小胜一场,战后事宜 感叹之余,郑秋下令道:“命各部点燃火把,看我中军位置,徐徐推进!” 就在传令兵将要离开时,郑秋又加了一句:“清军骑兵来去迅捷,各部不可冒进!” 两只庞大的队伍在夏夜中一前一后行进,铁炮声停了,铳声也停了,齐尔哈朗眼睁睁看着明军逼近淮安城。 明天,最迟后天,淮安城头就该要迎来炮弹,今晚必须要加固城头。 亥时左右,郑秋根据地形标示位置,命大军停止行进,就地扎营。 为了防止清军骑兵夜晚偷袭,明军收集战场上的武钢车,重新把它们连起来,放在外围作为第一层防御圈,府兵连夜挖掘壕沟,布置竹签、铁蒺藜和拒马阵。 子时左右,明军大营的嘈杂声才慢慢平息下来,漆黑的夜晚,各部来不及统计战果,郑秋命信使先往扬州报捷,待天明才把详细的战报送给摄政王郭臻。 一夜安宁,清军没敢来偷袭,鳌拜折戟,八旗最强悍的一支骑兵灰飞烟灭,齐尔哈朗哪里还有再战的勇气。 郑秋解下战甲,在大帐中躺了两个时辰,东方已有微弱的光亮。 太阳一丈高的时候,鳌拜躺在一张两根白蜡枪杆和一块破布拼凑成的担架上,他闭着眼睛,魁梧的身躯随前后士卒走路的节奏晃动。 鳌拜确认自己的腿断了,两条腿抬不起来,他感觉不到骨头,好像只剩下一层皮连在一起。 鳌拜不知道明军士卒要把他抬到哪里,听说明军抓住满清俘虏一律集中斩首,不留活口,他不怕死,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启禀将军,鳌拜带到!”他感觉那两个人把自己放在地上。 一个很轻的声音传入鳌拜的耳朵:“鳌拜,睁开眼睛吧!” 那不是一个勇士的声音,倒像是喜欢无病呻吟的大明士子,鳌拜本着好奇睁开了眼睛。 随后,鳌拜看见了一座宽大的帐篷,两侧肃立十几个神色恭敬的武将,对面正中的主座上坐着一个消瘦的将军。 这将军个头不高,两肩消瘦,没有戴将盔,发髻整齐的挽在脑后,身披一件灰白色的布袍,看上去有些旧,有明显水洗过的痕迹。 那将军在看鳌拜,但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郑将军?”鳌拜不确定,他不相信这就是郑秋,这就是击败自己的大明将军。 这样的大明人扔到一堆人中不会起眼吧。 “鳌拜,你败了!”郑秋觉得问这句话很无聊,他把鳌拜带过来是为了给诸位总兵副总兵看看,以振军威。 “不错,我败了,要杀要剁,随你的便!”鳌拜不会服软,他是那种刀加到他脖子上也不会皱眉头的人。 “我不会杀你,摄政王会处置你!”郑秋的回答有些木讷。 鳌拜无法相信,射出那样猛烈炮火的军队是这样一个人带出来的,他不甘心地想道:“如果我有明军的铁炮,我也能横行天下!” 可惜这永远只会是一个想法。 大帐中诸将都兴高采烈,只有林毅像一颗白杨树站在郑秋左下手,目不斜视,他不愿看鳌拜,他是鳌拜的手下败将。 “抬下去吧!”郑秋摆手。 两个士卒抬着鳌拜走出大帐,里面的气息更加热闹。 “满清第一勇士也被咱们俘虏了!”元洲乐颠颠,今天统计战果,四位总兵中他损失的士卒最多,但斩首清军也最多,郑秋给他记了个头功。 “野战小胜算不了什么,从明天起就要攻城了,尔等回去不可放松守备,别让东虏寻到可乘之机!” 这句话说的毫无新意,诸将知道军议就要结束了,跟着这位木头般的主将打仗,少了许多乐趣,但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就像昨天鳌拜攻破林毅部时,他们回头看见郑秋部的旗帜立在那里,就不会惊慌。 郑秋又道:“大营初立,军中事务繁忙,你们回去吧,下午我会去巡营!” “遵命!”十几个武将声音洪亮,他们相互交换眼色,元洲直接龇牙咧嘴,都是拜郑秋最后一句话所赐。 他们扎的营地,再怎么工整落在郑秋眼里都有问题。 郑秋从来不是一个善于激励将士战意的主帅,他就像一个严谨的工匠,把各部兵马,各类兵种组装成一个整体,他连各部挖掘陷马坑的深度和宽度都有固定的要求,只要各部根据他的指令行事,明军的大营便无懈可击。 两天后,明军在淮安城外布置好炮阵,那不是郑秋军中的小铁炮,而是真正庞大、沉重的红夷大炮,轰出去的铁弹比头颅还大。 清军骑兵一直没有出击,那日虽然是夜幕时分,他们都见识了郑秋部炮火的威力。 鳌拜挟大胜余威,面对郑秋部时就像往溪流中扔进去一块石头,溅起一片水花后便没了踪迹。 淮扬军中,还有谁敢自称本军比鳌拜部的实力更强? 齐尔哈朗站在淮安城头,用千里镜眺望城外忙忙碌碌的炮兵阵地,大明人喊着号子把数千斤的巨炮抬到高处,炮手比划双手指挥民夫调整大炮的角度。 “开炮!” 淮安城头的炮响了,这注定没有什么用处,唯一的作用是能延缓明军布置炮阵的速度。 但等明军布置好炮阵,城头这些守城炮与一堆破铜烂铁也没什么区别。 “什么时候我大清也要靠守城与明军抗衡了!”齐尔哈朗心中涌上一阵悲哀:“也许鳌拜是对的,关内的土地我们是守不住了!” 他回想起那夜的炮火,轰击了那么久,得花费多少火药、铅弹和炮弹,他离开北京城不足两个月,知道许多朝政的内幕。 满清连年征战,军饷钱粮耗费无数,偏偏各旗王爷贝勒占据了京畿和山东许多田庄,不缴纳赋税,其他如河南山西,都是盗匪丛生,穷得叮当响的地方。 龙云在陕西闹了一圈,别说征税了,还要往里面贴钱,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愿意放弃河南和陕西与明廷议和了。 在来淮扬之前,齐尔哈朗还没有那么悲观,他不同意那些两黄旗中激进之人的意见,但见识了鳌拜被击溃一战,他觉得从前自己错了。 鳌拜当然不知道自己一败竟然让摇摆不定的齐尔哈朗改变了主意,但是他现在没机会找齐尔哈朗共谋大事了。 第981章 通商难成,额哲后悔 三天后,鳌拜觉得自己的腿稍微好些,可以杵着拐杖走两步,明军共抓了一千多俘虏,他不在俘虏营中,被单独关押,他有自己独立的小帐篷,虽然又矮小又潮湿,还不通风,但毕竟是单独的小帐篷。 帐篷门口守着十个士卒,每两个时辰换一拨人,鳌拜坐在帐篷里裸露的泥土上,有大把的时间想着北京城的局势和自己的前途。 若是苏全额和索尼听说自己战败了,会怎么想? 有人掀开了肮脏的帐篷门帘,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了进来,他穿着袍子,面料是针织密集的锦缎,富丽光滑,弓腰时不起褶子,胸口的位置刺绣了碎花。 鳌拜瞪着牛眼:“要杀我了吗?” 他看这个人衣着华贵,不怒自威,想到自己那天在军帐中没见过,好奇问道:“你是何人?” “我……”来人有片刻的迷惑,许久没有人问他是谁了:“我是郭臻!” 张家口外的议和已经持续了两个月,破旧的集市里终于有了人气,伙计们无精打采地清扫铺子里的灰尘,把盐巴、茶叶和糖摆放在柜台上,仓库里空空如也。 半上午光景,北方来了一队骑兵,在集镇外下马。 一百多个察哈尔人冲入集镇,守住各处紧要位置,蒙古人用警惕的目光扫视每一个大明人伙计,有人爬上街道边才开业的茶楼,那里没有一个客人,只有小伙计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黄云发躲在柜台后,双目无神,看着气势汹汹的察哈尔人从米店门口经过。 张家口的辽东系商号,被徐弘基斩首抄家一家,范家去了南方后,还有六家。 没了张屠夫,也不会吃带毛猪,张家口的生意还在继续。 外面街道上好像来了察哈尔的大人物,但黄云发没什么兴趣,嘴里嘟嘟囔囔:“真是倒霉,偏偏是我当值的时候来事!” 商家嗅觉敏锐,眼下满清与蒙古之间的战争还没结果,没人敢冒险出塞经商。 至少,各位东家不会来这座危险的集市,但因满清与蒙古议和,察哈尔大汗额哲要求通商,杜尔滚给山西总督下令,强行命张家口商铺开门营业,表示互市的诚意。 于是,六家商号商议决定,由六位东家轮流当值,每人在张家口集市守三天,负责与蒙古人贸易。 他们都没想着挣钱,只要能安安稳稳熬到议和结束,便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额哲走进集市,跨进这里的第一步,他就皱起眉头。 他不是第一次来张家口,还记得十几年前这里繁荣热闹的景象,那时,集市里到处是卖力的叫卖声,牛羊的哞哞叫,还弥漫着牲畜新鲜的粪便气味,驱赶马匹满载而归的牧民脸上荡漾着满足的笑容。 如果不是汗帐侍卫向他禀告,额哲还不知道满清要求议和,就拿出了这样的诚意。 街道上七成的店铺只是开着门,货柜是空的,大明人的伙计站在门口怯生生的看着他。 额哲迈动步子往里走,斜对面是一家皮毛店,他走过去问道:“你家掌柜在哪里?” 伙计眼睛盯着脚尖:“在……在宣府。” “这里谁管事?”额哲双拳击打在柜台上,木板和粘泥搭建的柜台猛然一震,阳光中扬起细小的灰尘末,洋洋洒洒往下坠落。 “黄东家!”那小伙计说话突然变得流利,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米店:“黄东家,黄东家在那里。” 额哲转身大踏步往米店走去,黄云发到底见过点世面,走到门口向额哲跪拜行礼:“拜见大汗!” 额哲弯腰伸出右手揪住黄云发领口,手臂上青筋凸起,把他提起来,两人的脸庞相距半尺,他的吐沫喷在黄云发的脸上:“我要粮食,要盐巴,要铁锅,要箭头,要兵甲,你都给我带来些什么?” 黄云发眉头蜷缩,双目紧闭,腰下的裤子被一种黄色的液体浸湿,所有的镇定都跑到九霄云外。 “吾命休矣!” “说话啊,别装死!”额哲心中泛出厌恶,把黄云发扔到地上。 “大汗饶命,大汗饶命!” “三天后,我要集镇里摆满我想要的东西,否则,我会在集镇外面给你建一个大大的草冢!”额哲张开双臂敞开胸怀:“……可以埋许多人!” 蒙古人走了,黄云发立刻命家丁套好马车,往宣府逃去,他决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满足不了蒙古人的要求。 两百汗帐骑兵像一卷风返回草原,骑兵的速度有多快,额哲的内心就有多憋闷。 张坝草原上是成片成片的白色帐篷,就像天上的云彩,小伙子们在歌唱,姑娘们热烈回应,牧民们不知道自家大汗的烦恼。 东方草原出现一队骑兵,那是从漠东草原回来的察哈尔人,额哲回到汗帐,刚刚返回的部落骑兵统领扎木前来拜见。 扎木的头发和胡须乱的像百灵鸟的巢,他两个月没有休息,走遍了漠东广袤的草原。 “大汗,漠东人都走了,他们都逃到盛京去了!”扎木有些话藏在心里不敢说。 这两个月他们在漠东草原以打猎为生,运气不好只能饿着肚子行走。 额哲问道:“一个人也没有?” 扎木肯定的点头:“没有,我们在沽源城南偷袭一个村落,听村里做生意的人说,漠东人宰杀了许多牛羊,只留下了战马,辽东人把他们的老弱妇孺养起来,又给他们的男人装备铁甲和长刀。” 额哲脸上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焦躁:“他们想干什么,让漠东人来打我们吗?” “不是,听说有一半漠东骑兵入塞了!” “是去攻打明人!” 额哲松了口气,不安的摸了摸后脑勺的辫子。 “满人没有诚意!”额哲微有悔意。 如果阿穆尔在身边,不知道会不会与他有一样的想法,漠东人彻底投靠了满清,漠北人不愿靠近察哈尔,土默特……土默特人惹不起。 额哲拔刀四顾,发现身边没有对手了:“来人,去宣府长城报信,说我要见阿巴台和索尼!” 汗帐外,牧民们开心的驱赶着牧群,察哈尔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辽阔的草原。 次日清晨,一列马车出宣府长城,索尼骑在一匹温顺的白马上,眉头紧锁,好像藏着无尽的心思,车队经过张家口集镇,没有停留,直奔草原。 第982章 索尼心思,败报传来 一队察哈尔骑兵簇拥而来,在车队两边列队,像护卫又像在监视。 索尼换了一副面容,嘴角荡漾着笑容,车队在密集的帐篷外停下,索尼下马,直奔那座顶部飘扬着金黄色旗帜的大帐。 守在门口的蒙古武士示意他直接入帐,索尼掀开米色的门帘,汗帐里有些阴暗,额哲斜靠在大座上。 索尼看得清楚,额哲屁股下垫着一张虎皮,这么热的天,垫虎皮应该不会舒服吧。 额哲先开口道:“阿巴台怎么没有来?” 索尼弯腰道:“王爷身体有恙,委托在下拜见大汗!” “我要三千副盔甲,我会用一千匹健壮的战马来交换。” 铁甲是没有的,粮食也是没有的。 “大汗,外面的马车里是盐巴和茶叶,是王爷让我带给大汗的,眼下明军攻打的紧,大清处于最艰难的时候,等过了今年,局势稍微好转,大汗所有的要求都能满足。” 索尼像个被大人揪住做了坏事的孩子,乖巧的立在那里,让额哲满腔的怒火无处着落。 “等局势好转?哼哼!”额哲站起来,走到索尼的面前:“回去转告杜尔滚,他不愿与我交换的东西,我会自己去塞内取。” “大汗息怒!”索尼有气无力。 马车留在草原,五六十人的队伍踏上归途,走入张家口,索尼脸上重新堆上忧愁,他不介意议和失败,或者说他乐意见到议和失败。 “摄政王已经疯了,大清再留在关内,我满清非要灭种不可。” 不光是两黄旗有人这么想,两红旗和甚至两白旗也有人这么想,满清成丁十万,征战五年,兼入关后染上天花等疾病,损失超过三成,这战争好像永无尽头,每一处战场都需满人压阵。 “皇图霸业啊!”索尼眼神迷惘。 如果议和破裂,满清将不得不退到塞外了吧,索尼不知道自己是对的还是错了,已经决定的事情没有退路。 索尼犹记得那一年冬天,豪格还没有死,他与苏全额在京郊的庄园理喝酒,大明人的白酒浓烈,配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从嗓子眼到小肚子都是热腾腾的,大明人的歌女唱着小曲。 索尼挑中了一个歌姬,据苏全额说是大明大官的女儿,他不在乎那是谁的女儿,他喜欢那个女人柔软又怯弱的眼神。 一切都很美好,突然,凶狠的兵丁闯进来,正在唱曲子的歌姬被推倒在地毯上。 火炉被踢倒,炭火洒在地毯上,差点点燃了屋子,他在醉眼朦胧中被拉到冰冷的雪地上,辫子狠狠抽在他的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像烈酒在胃里翻腾。 索尼清醒了,恐惧涌上心头,他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冰冷的刀刃架在脖子上,他以为自己快死了。 鞭打之后,索尼被投入阴森的天牢,在那里度过了半个月的不眠之夜。 出来的时候,索尼才知道那里是大明东厂的诏狱,进去的人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后来索尼才明白了缘由,杜尔滚接到密报,说他与苏全额阴谋拥戴豪格为帝,本要处死他们,还是大玉儿、豪格和齐尔哈朗联名救了他和苏全额。 过了半年,豪格和鳌拜征服四川回京,豪格因疑似谋反入狱,死在他待过的大狱。 鳌拜留下了一条命,也许是因为豪格死后,杜尔滚觉得他不再有威胁。 那一幕幕,让索尼想到大明人的英雄—岳飞,赐死的罪名是“莫须有”。 从那时起,索尼明白自己没有退路,杜尔滚和他,只能存一个人。 杜尔滚支持的,他未必一定要反对,但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没有了塞内的领地,满清还有辽东,清军败局已定,他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不会让议和成功,只有这样,满清才会保存实力放弃塞内,重返塞外,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杜尔滚永远是摄政王,皇帝终究是皇帝。 “杜尔滚,你这个疯子,你得不到大清,就要大清为你陪葬吗?” 信使飞奔进入北京城,那是来自淮扬的信使,他还没走到摄政王府,便有人到处打听消息。 “淮扬的战事有什么进展吗?明军发动攻势了吗?” 所有人都在猜测,那肯定不是好消息,否则信使一定会沿途高呼“捷报”。 满清太需要一场胜利了,一场鼓舞士气的胜利,老天爷的脾气很奇特,当你运气好的时候,出门能捡到银子,当你运气不好的时候,期盼的东西永远不会到来。 信使进入杜尔滚的摄政王府,半天后,战报传遍了整个北京城:淮扬大战,鳌拜战死,满人战死五千人! 齐尔哈朗不承认这是一场败仗,他们给明军同样数量的伤害,甚至超过清军的损失。 但北京城所有的王公贵族都认为那是一场败仗,一个满人能顶上十个大明人,一战死了这么多满清勇士,更何况,满清的巴图鲁鳌拜粉身碎骨,这是入关以来最惨烈的败仗。 糟糕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正红旗旗主代山听说这个消息后,一命呜呼。 代山重病久矣,诸位亲王、贝勒和贝子对他的死亡在早有心理准备,但病死和气死可不一样。 京中传言像瘟疫一般散开:“杜尔滚无能,执掌朝廷、统领军事没有一处合适,满清大军多年未有胜绩,国库也已经亏空,理当让位,还政于皇帝!” 齐尔哈朗的败仗,责任凭什么罩在杜尔滚头上?但事实就是如此,谁叫他是满清的摄政王。 杜尔滚龟缩在摄政王府中,任别人在背后议论,坚决不出面,他没功夫也没心情对那些人呈口舌之欲,不能打胜仗,说的再多也没用。 糟糕的消息不是杜尔滚藏在府里就能避开的。 索尼在张家口送来消息:“额哲需要铁甲和粮食!” 满清现在需要给一万多漠东人配备坚固的铁甲和锋利的弯刀,实在没有多余的东西给察哈尔人。 杜尔滚知道大玉儿在盯着他,如果他把铁甲兵刃贩卖给察哈尔人,而不是用来装备察哈尔的劲敌漠东蒙古人,大玉儿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七月初,索尼回到北京城,亲自向杜尔滚禀告议和事宜。 额哲拒绝满清停战会盟的要求,这将意味漫长的北境都可能成为蒙古人的目标。 杜尔滚心力憔悴,他做了能做的一切,但八旗不再是昔日的八旗。 第983章 不愿放弃,海上偏师 太阳接近一杆高时,小黄门急匆匆来到杜尔滚的摄政王府:“王爷,太后懿旨,让您入宫觐见。” 杜尔滚有些惊讶,大玉儿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见他:“有什么事吗?” 小黄门恭谨回道:“奴才不知道,太后只命奴才来请王爷。” 杜尔滚想了想,回道:“你且回去,本王随后就到。” 从杜尔滚内心深处的想法,他不愿去慈宁宫,许多事情没法交代,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大玉儿。 但现在不比当年,他一手遮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他抗旨不听,北京城的流言不知要传播成什么样。 仍然是五百盔甲亮丽的甲士护送,杜尔滚没有像从前那样骑高头大马,他首次躲在马车里进入紫禁城。 北京城还没人捋他的虎须,但他不愿见那些背后对他议论纷纷的八旗统领,马车一直行驶到慈宁宫门口停下,他还能在皇宫中来去自如。 杜尔滚走下马车,看见穿着蒙古袍子的苏麻拉姑站在慈宁宫门口:“王爷请!” 慈宁宫里格外安静,杜尔滚走进门槛自然向右偏头,顺治皇帝不在那里,箭靶草人所在的地方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杜尔滚跟在苏麻拉姑身后行走,脚步很轻。 大玉儿面朝大门坐定,她身前摆放了一张垫着软垫的太师椅…… “拜见太后!”杜尔滚犹豫了一下,行了个尊贵的大礼。 大玉儿起身摆手:“王爷请坐!” 在此刻,他们相互尊重,相敬如宾。 杜尔滚弯腰,一直等大玉儿坐下去,才走到椅子前落座。 “我这里有些东西要给你看!”大玉儿招招手,苏麻拉姑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堆积了两排高的奏折。 杜尔滚伸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展开,一眼扫过,然后面无表情的放到一边,再取出下一本翻开。 杜尔滚脸色平静,呼吸均匀,好像那些奏折里面的内容与他毫不相关。 大玉儿静静等着,约莫小半个时辰,杜尔滚一共翻阅二十三封奏折,无一例外,那些奏折的署名都已被涂抹干净。 扔下最后一本奏折,杜尔滚拱手道:“太后,您希望微臣说什么呢!” “有些事情不受你控制,也不受我控制!”大玉儿眼角高扬,有些嚣张,也有些妩媚。 “微臣知道了,微臣只是希望得到太后真实的想法。” “齐尔哈朗没打过仗,实非良将,王爷必须要到淮扬去主持大局,淮扬一败,你我在这里所有的坚持都不再有意义!” 大玉儿修长的眉毛随她的语气有节奏的跳动,这是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的一面,她不是当初被杜尔滚欺负得无处躲藏的太后了。 该容忍时容忍,该出头时出头,杜尔滚小看了她,大清满朝文武都小看了她。 “哀家被迫拿这些给王爷看,是要告诉王爷,哀家没什么对王爷隐瞒的,王爷不在北京城的日子,哀家担保北京城不会有任何变化。” 杜尔滚沉默,然后道:“微臣领旨!” “鳌拜死了,死在战场总比死在天牢中好!”大玉儿唏嘘,这是一句提醒,也是一句警告,杜尔滚也要放弃门户之见。 杜尔滚无声苦笑,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王爷……”大玉儿神色纠结,幽幽说道:“如果王爷抵挡不住明军,就退回塞外吧!” 杜尔滚牙齿紧咬:“微臣不会放弃的,这也是先帝的夙愿!” 勉强支撑不是明智之举,但他无法容忍自己满清在自己手上兴旺,又在自己手上衰败,想必大玉儿也是如此。 五艘小船呈箭头飘荡在蓝天碧海间,桅杆上的船帆斜斜地挂着,像极了靠在船板上无所事事的船夫。 西边的海岸线像是划在天边的一条灰色的痕迹,没有人撒网,木船吃水也不深,这五艘船不是渔船,也不像是货船,有水手在船舷两侧无聊地看着曲曲折折的地平线。 第二列西边的那艘船最大,船舱正中摆放了一个案台,上面摆放一条手臂长的大鱼。 顾三麻子撸起一对衣袖,手里拿着一柄剔骨尖刀,他动作敏捷的像头豹子,手腕一抖,尖刀飞上天空,坐在对面的施琅还没回过神来,那柄尖刀的柄又被他稳稳地握在手中。 “这生鱼必须要自己杀,自己切片,自己蘸汁,也要……”他抬头向对面的年轻人展现了一个自认为很迷人的笑容:“……自己吃!” 不过,他那张麻子脸,越笑越丑。 顾三麻子手腕抖动,锃亮的尖刀在空中在织现出一片闪亮的网,鱼鳞翻起从头部被赶到鱼尾。 片刻之后,鲜嫩的鱼肉展现在眼前,他满意的打了个口哨,把手中之鱼翻个身,又刮去另一面的鳞。 “好了!”顾三麻子喝叫一声,然后手起刀落切在鱼颈处,手腕往下用力一划,“嘎吱”的鱼骨断裂声后,鲜红的血染上刀刃。 施琅端坐在一个小木凳上,双手托腮,专注的看着。 两个月来,他们从崇明岛往北一直走到登州以北的辽东海面,在海上遇见好几次风暴,在辽东还与海盗大战一场。 这三艘船上水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风暴难不倒他们,海盗更是小菜。 北方的海盗还用跳船这种原始的攻击手段,几轮火炮后是持续了半天的追逐,直到把所有来犯的海盗船都击沉他们才罢手。 如果路上都是一帆风顺,施琅可能交不到顾三麻子这样的朋友,顾三麻子的年龄是施琅的一倍,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就是“热情”。 据说顾三麻子从前是海盗,施琅从未见过这样热情的海盗,海盗都很冷血,就像…… 施琅想到那个人心里还有些畏惧,他也是在海里讨生活的人,不该有恐惧心理才是,可谁又能真的完全摆脱恐惧。 白色碟子中堆放了一排厚度匀称的鲜红色鱼肉,青色的小芥菜堆放在一边,顾三麻子粗糙的大手伸到施琅面前:“来吧,美味啊!” 施琅苦着脸接过碟子:“再美味的东西连吃两个月,顾叔也不会腻烦吗?” 他叔父施福与顾三麻子兄弟相称,他理所当然称呼顾三麻子为叔父。 顾三麻子“嘿嘿”的笑:“你小子,再过三五天就能吃上菜了!” 顾三麻子指向西边,今天海上有薄雾,海岸线时隐时现:“已经到扬州府地界了!” 第984章 统帅之争,郭臻召见 施琅送了一块鱼肉进嘴,他蘸的芥菜有些多,长大嘴巴呼气,好半天才恢复过来,惊问道:“顾叔对航道这么熟悉?” “这么大的事情,能不上心吗?”顾三麻子远眺:“北伐之战啊!” 施琅又塞了一块鱼肉入嘴,听见顾三麻子的后半截话,忍不住问道:“顾叔,您说摄政王会让我大明王师在哪里登陆?” 顾三麻子想了想,说道:“无论哪里都一样!” 他们沿途特意查探了满清沿海的防御,清军水师的战力与海盗相差无几。 “您说,摄政王会不会直接打到辽东去?”施琅双眼发光,北伐是大明武将梦寐以求立功的机会,他很庆幸,能赶上这个时机。 顾三麻子立刻摇头,回答得很干脆:“不会,那里冬天太冷了,只有八九两个月是合适的航行季节,南方人在那里熬不下去。” 不管在哪里登陆,想想都让人心潮澎湃,施琅很快换了一个他更关心的话题:“顾叔说,摄政王会派谁为水师统帅?” 顾三麻子回到案台,用尖刀刺取一块鲜红的鱼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说道:“回到南直隶后,你自己去问摄政王吧!” 施琅撇撇嘴:“我哪里敢!” 摄政王郭臻准备让水师参与北伐,知道的人不多,但顾三麻子听说在他们出发查探航线前,水师中的几个顶级人物,就已经在为此事争斗得不可开交。 年初,施福受郑珑委托,奉摄政王命北上,接管了长江防线。 摄政王郭臻会让一个闽粤人担任水师主将吗?顾三麻子认为不可能,南直隶和浙江水师不是没人。 但施福和眼前这个年轻的施琅,却都以为施福坐稳了北伐水师统帅之位。 过了扬州地界,前面就是长江口,海面上的船只立刻多了起来,顾三麻子命水手挂上大明的旗帜。 往前行驶一个时辰,两艘巨大的水师海船迎面而来,施琅看出那是福建水师的战船,走到船头兴奋地挥舞手臂。 在闽地,每艘出海安全返回船只都有一个兴奋的理由,无论是渔船还是商船。 大船与小船上的水手交换旗语,最后像两只大鹰护送一群小鸡,在两侧陪着五艘小船南行。 战船到崇明岛时已是下半夜,码头上点燃了无数篝火,施福得到消息,早就在码头守候,他不是来接侄子,是来接顾三麻子的。 木船靠岸,施琅跟在顾三麻子身后跳下船,呼吸了一口带有青草味的空气。 “施总兵!” “顾副总兵!” 顾三麻子虽是副总兵,但他才是崇明岛真正的管事,施福的水师不过是被临时安排在此地驻扎。 两人见礼,并肩走向水师卫所,顾三麻子的义兄顾标率亲兵在码头外等着。 施福说道:“顾副总兵,摄政王十天前传来命令,让你回来后立刻前去扬州觐见。” 施福有些羡慕和嫉妒,他身为总兵,统领一万多水师,在摄政王郭臻眼里比不上这个满脸麻子的副总兵。 “啊,估计让摄政王等急了!”顾三麻子揉揉眼睛。 “辛苦顾副总兵了,沿途都顺利吗?小侄没给你添麻烦吧!” 施琅跟在两人身后,竖起耳朵偷听叔父与顾三麻子在说些什么。 顾三麻子称赞道:“你有个好侄子,这次北伐会有他显身手的时候!” “摄政王急着召集顾副总兵,只怕是北伐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叔侄从闽地千里迢迢而来,是想北伐为国效力,请顾副总兵在摄政王面前美言几句!”施福拱手,眼神比身后的火把还要炙热:“事成之后在下必有厚谢!” 崇明县令深夜打开城门,迎顾三麻子等人进城。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夜晚不开城门的规矩也是人定的。 顾标率一帮兵丁把他送到门口各自散去,出海归来的人上岸后最需求的是什么,他们都曾深有体会。 顾三麻子走进家门,与迎面过来的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要往小妾屋里钻,妻不如妾,他现在见到女人眼睛都在发光。 “老爷且站住!”顾夫人脸色不好看。 顾三麻子停下步子,不解的回头,夫人平日不敢逆着他意思,顾夫人指着堂屋道:“请老爷去看几样东西!” 顾夫人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照着路,请顾三麻子在前走,走过堂屋,里面是一个小院子,两人把仆从和侍女都丢在外面。 顾夫人左手推开里面右侧厢房的房门,微弱的黄光中,顾三麻子看见地上摆放了三个箱子。 顾夫人指着箱子道:“这是下午施总兵送来的!” 顾三麻子上前拉开挂在箱子上的锁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排列了一排银元宝。 “这么多银子!”顾三麻子倒吸一口冷气。 “我看银子太多,不敢做主,本不想收,但施家管家说老爷就要回来了,我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一点也没动,等老爷回来做决定!” 顾三麻子把三座箱子都打开,敞开箱子口看了一会,慢慢地依次关上。 “送上门来的东西,何必要退回去!” 当过海盗的人,没有善男信女,如果有机会,他会为施福说几句话,但成与不成,与他说的那些话估计也没什么关系。 宁绍总兵张彪对统军北上虎视眈眈,张彪那个人可是得罪不起的,他就是给施福说几句话也是担着风险。 顾三麻子在家住了一天,把小妾折腾得到大中午都起不来床,午后,他换了一身衣服,命人找来施琅,命水师战船护送二人前往扬州。 昨天晚上,顾三麻子没想着带施琅同行,现在改变主意,这是看在那些银子的份上。 战船一天一夜到达扬州地界,顾三麻子入扬州城,到了摄政王行宫才知道摄政王郭臻往淮安城外的大营去了。 顾三麻子不敢在扬州城傻等,与运送粮草的府兵队伍同行,前往淮安。 北伐军大营,矮小的帐篷里散发着恶臭,郭臻忍受着恶心的气息,眼前这个瘫软在地,双目无神的男人就是满清猛将鳌拜了。 鳌拜嗫嚅问道:“你真是……大明的摄政王?” “谁还敢冒充我不成?”郭臻低头看看鳌拜的腿:“你两条腿都断了?” 鳌拜神色黯然:“是啊,如今唯求速死,还望摄政王能成全。” 第985章 郭臻预言,一月破城 郭臻转身掀开帐篷的门帘,一缕细风吹进来,搅乱了里面浑浊的空气,近处的侍卫看见,连忙过来拉着门帘。 “死是最简单的事情!”郭臻转身走回来,对鳌拜说道:“你打了败仗,齐尔哈朗在淮安城待不了多久了,不知你们两黄旗还有什么本钱?” “王爷是什么意思?”鳌拜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两黄旗的事情还不容王爷操心!” “本王是想与满清议和的。”郭臻双手放在背后俯视鳌拜:“实话告诉你吧,本王与满清的议和条件不是要河南和陕西,那些只是本王对杜尔滚的试探,没想到杜尔滚没有一点诚意,本王一定要恢复大明旧日的疆土,直至山海关一线。” 鳌拜嗅到了一点特别味道:“王爷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杜尔滚在摄政王位上,大明与满清之间的战争就不会结束,本王的仇敌是杀了无数大明人,强令大明人剃发的杜尔滚,本王杀了杜铎,但不会杀你。” “呸!”鳌拜狠狠的啐骂:“我虽然被俘了,但我是大清的巴图鲁,王爷想让我投降,那是痴心妄想了,王爷放我回去,我还会与大明人在战场上见的。” 骂声传入郭臻的耳朵,他脸上的表情硬如石刻,纹丝不动,淡淡地说道:“你的两条腿至少要休养半年才能上马打仗,这半年,你就待在我营中,我会让你看看杜尔滚是怎么废除福临,自己坐上皇位的。” “放屁,杜尔滚不会这么做的,他也不敢!”鳌拜咆哮的声音有多大,说明他心里有多惶恐。 郭臻给了个笑脸:“也许你还是希望杜尔滚会这么做比较好!” 他转身走出帐篷,留下一个痛苦又纠结的鳌拜。 郭臻从来没指望把满人招揽到帐下,满人在塞内的日子不会长久了,塞外白山黑水,漫长的补给线,不熟悉的地形和不和善的百姓,都是明军出塞作战的障碍。 黄台基曾经亲手给郭臻示范过,仅凭杀戮征服不了塞外的部落,不远处炮声隆隆,听久了会觉得耳朵里一直有“嗡嗡嗡”声音。 明军在淮安城外布置了五十门红夷大炮,其他小型攻城炮有三百多门,每天从辰时起,炮声不断,直到申时终止。 郭臻回到中军时,郑秋召集的诸位武将都到齐了,中军大帐中诸将分两侧站立,都在等着摄政王郭臻的到来。 林虎护送郭臻径直走到虎皮大座前。 “参见王爷!”雄壮的声音像一波汹涌的浪潮,连平日看上去无精打采的郑秋也充满了活力。 郭臻伸出双臂:“诸位免礼!” 虎皮的毛柔滑,郭臻稳稳的坐下。 郑秋出列禀告道:“启禀王爷,三天前本军与齐尔哈朗在淮安城外大战,共斩首满清鞑虏四千八百人,俘虏满人二百二十人,大明降卒一千人。” 明军抓到满清俘虏一律斩首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后,抓满人越来越难。 郭臻先抚掌称赞,然后下令道:“从明天起,遣步卒攻城,一月之内务必取下淮安城!” 郭臻还不是皇帝,但离皇帝也只有一步之遥,说出去的每一句不说金口玉言,但没有特别的理由,容不得旁人商议或反驳。 郑秋脸色微变道:“战场瞬息万变,东虏损失不小,但主力未乱,再者,淮安城虽小,但经杜尔滚和齐尔哈朗数年修筑,非常坚固,淮河水路畅通,满清可从水路往城内输送补给,要等候战机才能在一个月内破城。” 以郑秋的秉性,军事上的事情他有什么说什么。 摄政王郭臻以为这场胜利来得容易,其实双方在城外已经僵持了一个月,鳌拜不知为何冒然进攻林毅部,又像飞蛾扑火般杀向郑秋部,这才得此大胜。 说到底,这场胜利是建立在鳌拜的愚蠢上,摄政王郭臻要求一个月攻破淮安城,太苛刻了。 “怎么,郑将军没有信心吗?”郭臻的问话让帐中诸将默默紧张。 郑秋坚持道:“王爷要在一月之内破城,末将怕将士逼迫过紧,让清军骑兵觅得机会。” 郭臻语气不悦道:“本王要一月破城,郑将军按本王的想法去做便可,都想等机会,那要等到何时!” “末将遵命!”郑秋咬着嘴唇退下。 “诸将都听清楚了?一月之内,要拿下淮安城,兵进徐州!” “遵命!”帐中诸将的吼声如城外的炮声。 走出帐篷,熟悉的将领间议论纷纷:“一个月之内破城,王爷来淮安,原来不是为庆贺大胜,是对我大军进展很不满啊!” 郑秋走在最前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的背影上,前几天最光鲜的人现在要承受最大的压力。 几个总兵走出中军营地,林毅忍不住说道:“从前次大战看,东虏也没什么了不起,郑将军太谨慎了,如果早日与东虏接战,我们早就能攻打淮安城了!” 他本部兵马损失过半,虽说能补充府兵,但要恢复到往日的战力至少需要两三年战场的磨炼,郑秋对他本次在战场的表现不满意,只给他记了第三功。 “也是!”元洲咧着嘴附和:“东虏不过如此!” 方科一路沉思道:“是不是各处战场都有了进展,摄政王对淮安的战事不满意,才亲自来督战,李亨刚刚攻下庐州,秦将军收复了大半河南,龙将军在陕西进展好像也不错,我们虽然打了个胜仗,但与各路大军的形势相比,已经落后了。” “早该与东虏大战的!”林毅还在惋惜。 当日,郭臻在中军留宿,第二天大清早,他亲自率亲卫队到淮安城下督各军攻城。 明军铁炮轰击了整整一天,府兵和民夫扛着沙袋填护城河,这里邻近黄河,地下水暗流密布,不能挖掘地道攻城。 四城城门前都进行了一天昏天暗地的厮杀,以南城门最为激烈,明军用铁炮摧毁了南城铁门,又轰裂了南城门的门楼,元洲指挥甲士争夺南城门,激战两个时辰后被打得大败而归。 第986章 施琅请战,强攻淮安 等顾三麻子来到淮扬军营时,攻城战已经持续了三天,护城河刚刚被填的断流,真正的血战正式开始,郭臻听说顾三麻子求见,立刻离开如火如荼的战场。 顾三麻子与施琅一起在中军偏帐拜见摄政王。 “你们回来了,结果怎么样?”郭臻毫不掩饰兴奋和期待。 顾三麻子说道:“一路顺利,前往山东、京畿和辽东的航线都探的清清楚楚了!” “好!”郭臻感到胸口处扑腾腾按捺不住的跳动,战场都在掌握之中了,他要给杜尔滚最后一记重拳:“你们二人不虚此行,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顾三麻子很是兴奋,如实介绍道:“王爷,如果要去辽东,七月和八月的季风最合适,九月可能会有北风南下……” 郭臻专注的听,近小半个时辰没有开口打断顾三麻子的话,禀告完所有信息后,顾三麻子见郭臻还沉浸在沉思中,不敢开口多话。 施琅躲在顾三麻子身后偷偷看摄政王郭臻的脸色,水师北上的目标,北上的兵马人数和统兵主帅都藏在对面这个人的脑子里。 “嗯……”郭臻正要开口。 “王爷!”施琅突然从顾三麻子身后闪出来跪下:“末将随家叔的水师北上,就是为了打鞑子,临行前,家叔让末将在王爷这里一定要请战。” “末将随顾副总兵一路走来,对北方沿海的水道和防御了如指掌,如果王爷能信任家叔,信任末将,哪怕是远征辽东,我水师愿意为大明尽忠,为王爷尽忠。” 他在松软的地毯上连连叩头,语气如连珠炮一般,虽然很快,但一个字也不乱,想来已经在心里练习了许久。 郭臻一句话才开头,被这突然来的一出给打断,他有些惊讶的看着跪在身前的年轻人。 这是施福的侄子啊,施福能在顾三北上时把他放在船队中,想来是个有本事的人。 “抬起头来!”郭臻说道。 施琅抬头,他眉毛很粗,像是一笔浓厚的狼毫在脸上划上了一笔,有勇气,也有些凶气。 顾三麻子被施琅的举止吓了一跳,这可是事先没交代过的事情,他看不出郭臻的喜怒,心里暗中责怪施家叔侄坑他。 不过,想到家里那三箱银子,顾三麻子还是咬牙跪了下来:“王爷息怒,施琅年幼,胡言乱语,请王爷赎罪……施总兵自年初到崇明岛后,一直在加紧练兵,为北上打鞑子……” 郭臻像是没听见顾三麻子的话,施琅与他视线相触一闪而过,像是触及火红的烙铁,又慢慢低下头去。 真是个有趣的年轻人,施琅触及了郭臻的内心,大明的摄政王最喜欢用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郭臻差点就要开口答应,话到嘴边突然改变:“你们回崇明岛等本王的军令!” “遵命!”顾三麻子连忙答应,见施琅还在那里愣着,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施琅这才回过神来,叩头领命。 郭臻手边有好几道请命的呈文,宁绍总兵张彪,江防水师总兵雷鹏,松江总兵黄凛,都来请命率本部水师参加北伐。 两个月前,摄政王郭臻秘令崇明岛水师副总兵顾三北上,水师总兵一级的武将都在猜朝廷不久要开辟海上战场。 运河中小规模的水战让他们尝到了甜头,以清军水师的实力,这等于是送上门来的功劳。 北伐之战是大明军队最后一场盛宴,谁不想从中分一份功劳? 摄政王郭臻继续留在淮安城外,两道军令传到江南,命福建水师总兵施福奉密令整顿兵马粮草,等候下一步命令。 同时,郭臻又命宁绍总兵张彪率本部兵马北上。 郭臻不知道杜尔滚对他的意图有没有耳闻,但即使杜尔滚有所防备,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吧,就像当年的清军要破哪一处长城,就破哪一处长城。 战争中,有时候要快,有时候要慢,时机合适无疑最为重要。 明军的红夷大炮像石匠手里的凿子一点点在敲击淮安城头,郑秋陪在郭臻身边,看对面空无一人的城头。 青色的原野上,只有这一种声音。 “轰隆!轰隆!轰隆!” 单调的令人心悸。 红夷大炮轰击两个时辰,蚂蚁般密集的明军推着攻城车前行,府兵推着轻型抛射炮随步卒前行,压制城头的铳手和弓箭手。 郭臻用马鞭梢指向前方:“你在杭州时,比淮安城内的齐尔哈朗如何?” 郑秋老老实实回道:“末将当时手中多是血气之勇的百姓,幸亏有浙东山民好勇,方才守得拨云见日,齐尔哈朗手握七八万雄兵,其中骑兵近半,不敢出城野战,实在是非大将之才。” 郑秋不会刻意地谦虚,不掩饰对杜尔滚的不屑。 炮声换成铳声,淮安城头的废墟中露出清军的人影,他们把才搬下城头的小型炮重新抬上来,对准明军缓慢移动的攻城车。 铁弹飞驰,碎木在半空中散开,明军士卒在尖叫中摔落到地上,在城下负责压制的火铳兵匆忙用铅弹回击。 云梯靠上城墙,甲士嘴中咬着短刃呼啸而上。 城头倒下滚沸的桐油,白色的蒸汽隐没在黑色的硝烟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煮肉的香味。 郭臻面无表情扫视战场,郑秋的眉头越锁越重,当年他能用只有血勇之气的百姓守住淮安,现在凭什么不相信齐尔哈朗能用八万身经百战的老兵守住淮安。 “你可是认为本王不体恤士卒,让他们在淮安城下白白送死!”郭臻轻描淡写。 “末将不敢,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郑秋口不对心。 他珍惜士卒的性命,从不做无谓的牺牲,作战多以守为主后发制人,军中许多人不理解他,士卒们也体会不到他的心思。 林毅在背地里说过,摄政王郭臻刻意栽培他,但即使相距千里,林毅绝不敢在背后乱嚼郑秋的舌头。 郑秋立下的军功无人能比,但在军中将士心中,龙云的名望似乎一直压在他头上,当然,如果加上文官,还是有人能识人的。 “你什么都好,但有一点不如龙云!”郭臻心有所指。 郑秋苦笑,摄政王郭臻也以为自己不如龙云吗? 第987章 杜尔滚杀到,召见张彪 郑秋听说顾三麻子来淮安又走了,心中猜想明军水师应该会有所动作了吧。 “张彪不日将到那里!”郭臻指向水汽蒙蒙的淮河。 “本王要强行封锁淮河,让淮安城内得不到补给,把东虏这最后一点精锐困在淮安!” “这不可能!”郑秋差点就要说出来,淮河两岸都被清军控制,水师深入等于自取灭亡,他进言道:“王爷,山东空虚,若是水师北上,不如攻山东。” 郭臻笑了笑:“你说是攻山东好呢,还是攻北京城或者辽东好呢?” 郑秋想了想,坚持道:“山东!” 他抬头时,见郭臻正在朝他微笑:“我要是不让淮安城的清军筋疲力尽,怎能让他们一溃千里。” 杜尔滚南下是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满清的摄政王和大明的摄政王再次相遇,与上次不同,前次是杜尔滚主动南下,这次完完全全是被逼出来的。 淮安城外,两支队形散乱的骑兵从西边沃野而来,在明军炮阵外打着旋,既不离开又不靠近,看骑兵控马那娴熟的技巧,就知道那是蒙古人。 元洲操着战斧指向那里喝骂道:“有种的就过来,孬种!” 可惜蒙古人听不清楚他的吼声,即使能听清楚也听不明白他那满口的江南方言。 明军红夷大炮从未停止过怒吼,但淮安城下已经没有攻城的明军了。 自从前天明军在攻城中被清军骑兵冲杀的大败而归后,郭臻把淮安城下的军事指挥权完全还给了郑秋,他基本完成了预想的战略布局,但许久没有指挥具体战斗了。 大明的摄政王不能再像前几年那样率亲卫队上阵冲锋,具体说到步骑配合,火铳兵和炮兵的战线布局,他相差郑秋不是一点半点。 郑秋接手战局后,首先命士卒在营内休整三天,当然,这三天里明军的火炮没有停止咆哮。 齐尔哈朗把仗打成这样,杜尔滚到了淮安后很是无语,他没有过多责备齐尔哈朗,立刻命两支骑兵出城。 蒙八旗骑兵在明军火炮阵地外游弋,择机用骑射骚扰明军,但决不许与明军步卒短兵接战。 博洛率镶黄旗骑兵挺进在明军大营与运河之间,企图封锁明军从高邮州到淮安的补给线。 郭臻将指挥大权交给郑秋后,多半时间躲在大营中,有他在这里坐镇,也是给杜尔滚施加压力。 三天刚过,张彪率水师五千人从海路进入淮河,清军吃了点小亏后,杜尔滚命炮兵在河岸设立炮台阻击,大明和满清在淮扬的争夺已经白热化。 张彪安顿好水师营寨,上岸入营拜见摄政王郭臻,他比几年前稍有发福,小肚子腆起来了,但凶悍的形象没变。 吕毅领他来到中军,郑秋等人正在指挥休整后的首次攻城战,没有淮安本营的武将接待他。 七月,在阳光下走了半个时辰,比冬天在屋里抱着火炉还热。 郭臻靠在最大的主帐南门口纳凉,他手中拿着一柄芭蕉扇摇晃,哪里像正在指挥事关国运的大战,倒像个无所事事的大官人。 张彪老远看见,快步越过吕毅朝大帐奔跑过来,守在郭臻身边的林虎看见他的来势,上前一步伸出右手刚要拦住,便见张彪顺势跪地叩首:“参见王爷!” 郭臻放下蒲扇,端详他片刻,说道:“张彪,你发福了!” 张彪跪在地上往前挪动几步:“末将虽然胖了点,但还能持刀跟着王爷杀敌!” 他咧开白牙笑,看上去有些森然。 “你还敢拔刀像当年那样直面东虏吗?” “有何不敢!”张彪眉头扬起:“末将这两年在宁绍浑身都像是上了锈,一直在等着王爷的召唤。” “王爷,末将以为攻淮河不如攻北京城……” “张彪!”郭臻一声厉喝。 张彪的话语戛然而止。 郭臻的声音又柔和下来:“你就守在淮河,只要能切断淮河水路,就算你立下大功。” “遵命!”张彪回答得很干脆。 这几年,张彪在浙东名为防倭,实为防郑珑,据海商司和浙江巡抚衙门送来的呈文,浙海往倭国的航线中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海战近百起,有时候是十几艘操着闽粤口音的海盗船。 张彪初到浙东,常常亲自上阵,千里追击,有一次竟然追到福州附近的海域击灭了一股海盗。 郭臻心里明白,郑珑最终臣服,功劳也不仅仅是马英的,没有张彪的悍勇,郑氏水师岂会低头。 郭臻的视线在张彪脸上打转,张彪咧着嘴朝郭臻笑,不畏惧也不心虚,还像当年追随郭臻从杭州水门中潜入城内血战的悍匪。 “罢了,等打完这一仗,念你立下的功劳,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郭臻于心不忍。 老天爷才知道张彪这些年在浙海吃掉了多少海商,有哪家海商出海敢不给张总兵送一份重礼? 死在大海浪涛里的人送不回来证据,但海商口口相传的“张阎王”恶名又岂是空穴来风。 郭臻拿着蒲扇点向张彪,一字一顿说道:“记住,本王要你封锁淮安附近的河道,不让物资进入城内,也不让城内的兵马退往徐州!” “王爷放心!”张彪拍着胸脯:“交给末将的军令绝不会出差错!” 几里外的炮声和铳声如暴雨般突然传来。 “郑将军正在杀鞑子呢!”他兴奋的咧嘴,像闻到鲜血的鲨鱼。 郭臻又道:“五六天后,施福的水师将从海路北上,你把附近的渔船和盗匪都清理干净,不要走漏了消息。” 张彪的笑容收起来:“施……施福?” 郭臻面沉如水:“不错!” “他要去哪里?”张彪的表情僵硬。 郭臻没有回答:“你回去早作准备吧!” 张彪起身告退,林虎一直肌肉紧张的手臂稍稍松弛,张彪很容易让他想起草原上的饿狼。 张彪的功劳够大了,水师中无人能压得住他,如果他是个遵纪守法知进退的人,郭臻不介意命他北上,如果他不惹那么多事情,早该升将军了,但他就是张彪,从未改过风格的悍匪张彪。 施福庞大的舰队北上,苏摩率三千步卒随行,明廷在江南彻底空虚。 这是决定国运的一战,相信有许多贼心不死的人躲在暗处摩拳擦掌,但只要北伐之战没有尘埃落定,就没有人敢跳出来。 第988章 水师北上,清军撤离 顾三麻子和施琅在先锋船队主舰上,其他的木船都是跟着他们行驶,虽然他们祈求了,争取了,但当摄政王郭臻的密令真正传到崇明岛时,他们还是难以置信。 从水师战船启程起,施琅在战船上就没有安稳过,年轻人躁动不安,尖刀的刃口磨得寒气逼人。 顾三麻子像个絮叨的老太太:“施琅,此次北上,海战无碍,但可不仅仅是海战!” 絮叨的人,一般都不够心狠,也不够心黑。 施琅发狠道:“顾叔,一路上您都说了几十遍了,我施琅要有负摄政王之托,就战死在登州!” “嘿嘿,我没想到,王爷没把北上的军令交给张彪,真的交给施总兵了!”顾三麻子摸着脑袋,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事情已经成了,他也没白收施福的银子,具体的内幕如何,他没那个心情再去探究。 施琅的黑脸涨的通红:“张总兵虽勇,末将也不差,陈总兵能做到的,末将也能做到!” 相处了几个月,顾三麻子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 施琅一直不忘半个月前觐见摄政王郭臻时自己的冲动请命,他以为郭臻能把北伐之战交给施家,多少有他表现的功劳在里面。 “北伐结束后,末将决定不回福建了,末将要继续从海上攻打辽东!”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顾三麻子不由感慨。 一百多艘水师战船从崇明岛出发,沿远洋航线往北行驶,一路风平浪静,五天后到达山东海域,一路没见到一艘渔船,也没见到一处海盗。 施福和苏摩在中军主舰上,方便商议登陆后的作战计划,明军计划先取登州,再取济南,择机切断运河水路。 天色快黑后,海上突然起风,大船随着波浪摇晃,幸亏船上都是远航过的老水手,苏摩部下也曾在船上训练过,没有产生太多的不适。 施福忧心忡忡,他伸出手掌放在半空中,仿佛想抓住大风扭动的线条:“今天晚上可能要下雨呢!” 苏摩瓮声瓮气回道:“别说下雨,就是下冰雹也耽误不得,我们在海上多停留一天,风险就会增加一分。” 施福缩回手,默默的点头。 苏摩的意思是如果被清军知道了他们的意图很危险,施福久在海上行走,深知大海之危深不可测,几万人在海上飘着,别一不小心全给海龙王收去了,那才叫赔个血本无归。 施福初与朝廷官兵协同作战,对苏摩很尊重:“现在就靠近登州港吗?” 苏摩不屑道:“你我加起来近两万人,登州守军只有一千人,不尽快取下登州更待何时?” 施福朝身后的亲兵小声说了几句话,号令兵在高高的桅杆上打起旗语,如果是深夜,他们便以号灯互通消息。 水手们转动船帆,大船在大风中加速行驶速度,兵丁们扛着火铳站在船舷两侧,默默看着翻腾的海水。 木船颠簸突然变大,苏摩不得不用双手扶住船头维持身体平衡。 施福大声呼喊:“苏总兵,您可去船舱里歇着,等靠岸后我再来叫你!” 海水永不停歇的涌动,仿佛下面藏了一头未知的怪兽,苏摩看了片刻,觉得头有些晕,不再逞强扶着绳子进入船舱。 进入船舱,苏摩命亲兵把自己那面巨大的盾牌和小战斧拿出来,那盾牌是他在浙东找匠人用精钢新打制的,放在身前能挡住半个身体。 登州,我来了! 淮安战场,清军骑兵举着零星的火把返回城内,来自蒙古的骑手发出古怪的声音。 蒙八旗有来自蒙古各个部落的蒙古人,其中漠东人最多,时隔两个月,他们都听说了部落在草原大战输给察哈尔的消息。 他们担心家里的亲人,他们想念草原的牧群,但这是战争啊! “我们要走了!”杜尔滚满目悲哀。 “啊……”齐尔哈朗吞了一口吐沫,他不明白杜尔滚的意思。 “我们要走了!”杜尔滚不断的重复,从他见到明军水师出现在淮河入海口起,他脑中就升起了这个念头。 “也许,你们是对的,塞内终究是大明人的地方,现在他们要回来了!” 他不是对齐尔哈朗说,他是在心里对北京城的那些人说,杜尔滚很少、很少显露过颓态,至少齐尔哈朗从未见过。 这几天清军骑兵在战场上的表现不错,俨然与明军斗了个旗鼓相当,他不明白为何杜尔滚会心生退意? “今晚子时,大军渡过淮河北上,传令命凤阳府守军带走所有财物,退到黄河以北。”经过两天的思考,杜尔滚已经下定了决心。 “王爷!”齐尔哈朗惊呼。 杜尔滚指向东边一片闪烁的灯火:“看不到吗?他们的水师来了,我在担心山东、担心北京城啊!” 这一步步的后撤,从扬州到淮安,沿途丢下了无数清军勇士的尸首,鳌拜在淮扬损失了五千满人。 五千满人啊! 杜尔滚恨不得把鳌拜从坟墓里拉出来,再狠狠的往他心脏里插一刀,无论两黄旗还是两白旗,都是满清的勇士。 今晚空中只有一根银钩般的下弦月,十步之外只见黑乎乎的一片。激战了一整个白天,明军士卒很疲倦。 亥时左右,城外的大营安静下来,蒙古人的斥候在城外活动,防止明军深夜偷袭,他们有充足的理由隔离明军的斥候,而且在黑夜中暗斗,不使用火器的蒙古人占据明显的优势。 上半夜,满人在漆黑一片的城内做准备,子时一过,北门大开,整齐的清军走向十几里外的淮河。 淮安城内确实都是八旗精锐,虽然连战失利,但士卒精气神不减,队形不乱。 木船在黑暗中不点灯火划动,淮河河岸不算太宽,对岸熊熊燃烧的火堆指引着方向。 李栋军留在最后,正白旗的人先过河,然后是正黄旗之人,最后是两红旗之人。 水声哗哗,木船穿梭,深夜中,几个水鬼顺着淮河岸边往上游游动,他们是大海的弄潮儿,如灵活的大鱼在水中游动。 岸边的铁炮安静的蹲在那里,不见白日凶恶模样,清军的小木船在河道中巡逻,水手们细听周边的动静。 偶尔传来哗哗的水声,巡逻兵抬头四顾,分不清是河里的大鱼在跳动,还是有什么人在活动。 水鬼们在监视河道中动静,几里外大船来回行驶带出来的浪花拍打在他们脸上,虽然没火光,但他们能听到大队人马在岸上行走传出来的动静。 水鬼们心生警惕,尽全力往回游动,他们要把河中的动静尽快禀告上司。 第989章 张彪私心,突袭登州 淮河口有明军的巡逻船只,水鬼们在黑暗的河水中呼喊,直到同伴把他们拉上船。 木船扯帆往水寨中驶去,那里稀稀拉拉闪烁着灯火,多数人都沉浸睡梦中。 “大人,大人,东虏正在渡河!” 张彪听到汇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扫视跪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巡逻兵,他才躺下就被叫醒,心情不佳。 “东虏过河?你们没有看错吧?是不是东虏正在往淮安城中运送物资?” “不是!”斥候斩钉截铁回道:“我们为了弄清楚情况,特地游近了看,东虏用小木船渡河,不点灯火,一船一船的往淮河以北运兵!” “他们想放弃淮安城吗?”张彪立刻想到两天前从东海北上的水师。 难道是施福他们在山东登陆了,清军被迫回兵救援? 很快,张彪又摇了摇头,施福的动作应该没这么快,他不确定施福在哪里登陆,但一定会在登州以北。 兵法有云:攻其必救之地,只有登州、北京城和辽东三地可以算是满清的要害。 也许是施福的行踪被人发现了! 张彪摸着下巴坚硬的胡须,阴沉着脸不语,就是这样了,他心中认定了这个缘由。 张彪多年积威,他不表态,两个斥候心中着急,也只能双膝跪在地面。 “我看这两天东虏在路上和水上都扭转了颓势,与我大明兵马斗的旗鼓相当,怎会在此时突然撤兵北上?”张彪冷笑:“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谎报军情的罪名你们知道吧!” 一个斥候大恐,争辩道:“大人,我们绝对没有弄错!” 另一人脑子灵活,看张彪的脸色越来越不善,拉拉同伴的衣角:“也许,也许是我们没看清楚,我们再去淮安城查看一番!” “如此最好!”张彪向外摆手。 两个斥候失魂落魄的走出大帐,张彪目送两人退出去,翻身躺在凉爽的竹席上,他睁眼躺了片刻又迅速爬起来,在大帐中踱步走了三个来回,突然朝外大喊:“把张玖给我叫过来!” 张玖是张彪当海盗大当家时的亲信,现在是军中参将。 门口值守的兵丁答道:“遵命!” 大帐内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张彪露出狰狞的笑容:“闽人也想从我手里夺功劳,且让你尝尝苦头!” 约莫一刻钟左右,帐外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大人,末将来了!” “进来!” 一个颧骨高凸,三角眼的汉子掀开门帘走进来,笑着搭讪:“大人这里真是凉快,我整晚没睡着!” “难怪来的这么快!”张彪招手命他坐到自己身边:“刚才有两个斥候得了一些不合适的消息,我担心事情传到摄政王耳朵里,你去把麻烦解决掉!” “哦!”张玖脸色不变,这种事情他早已习以为常,在浙海中,他不知给曾经的大当家解决了多少麻烦。 “哪个营的?” 张彪喝骂道:“哪个营的你还来问我?” 黑暗中呼啸的海风带动浪花使劲拍打着岸边,庞大的战船如幽冥来物。 “有海盗!”岸边卫所守军举着气死风灯笼发出恐惧的呼喊。 这里离登州城十几里,所谓的卫所就是两排石头房子,一半是兵营,另一半养着卫所士卒的家眷。 满清入关后,满人对水师没有兴趣,山东海岸从来没有出过大乱子,只有一些蟊贼走私,沿岸的卫所仍然保持了从前大明的编制,所以也保留了大明从前的传统。 卫所兵丁与从前唯一的不同在于满头的乱发变成现在的鼠尾辫。 海风太大,大海船无法靠岸太近,施琅乘坐的小舢板第一个靠岸,他一身黑色的布衣,嘴里含着他从七岁起从不离身的短刃,右手拿着一柄百锻刀,敏捷的跳下小船,向后一招手,便奔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一群黑衣人紧跟在施琅身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飞沙走石的风,任何手势和喊叫都是徒劳,他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岸边亮着光的卫所。 黑衣人像奔跑的羚羊在黑暗中跳跃,砂石在地面滚动,不知是被风刮起,还是被脚步带起,两刻钟后,两百身手矫健的兵丁把卫所团团围住。 施琅一脚踢开大门,左手取下剔骨尖刀喝道:“都别动,跪地投降!” 不用他招呼,院子里已经整整齐齐跪着一群人。 “好汉,我们都是卫所的兵,家里穷的什么都没有,不要伤我们的性命,这里你们要什么拿什么!” 几十个黑衣人从施琅身后闪出来,一半人守在那一群跪地的人两边,另一半人去搜索屋子。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你们是……你们是大明的……” 直到此刻,胆子大的守军才发现这群深夜从海上登陆的“海盗”都留着头发,他们不是海盗,山东沿海从没有敢不剪辫子的海盗。 “我们是北伐的大明王师,奉命收复山东,你们以为我们是什么人!”施琅恶狠狠地说道:“你们能帮我打开登州城门吗?要不然留着你们也没用!” 水师兵丁一波接着一波上岸,闪电在东边海空交接处显出狰狞的身影,空中一声炸雷,让施福浑身一哆嗦。 “暴风雨就要来了啊!”施福站在船头远眺,幸好他们已经进入了海湾:“妈祖大神保佑,等打败了东虏,封侯拜将,我回漳州一定给您塑金身。” 施福一直保持着对大海深深的敬畏。 苏摩从小舢板上跳下来,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脑袋七晕八素,也不知道是他跟着别人,还是别人跟着他,一路往西边跑。 “这是要去哪里啊?”他心中默默的呼喊。 兵丁点燃火把,豆大的雨滴落在他脸上,竟然有点疼。 “轰隆隆!” 滚雷从头顶掠过。 才亮起的火把被倾盆大雨浇灭,海岸边完全陷入黑暗中,卫所的几座房子成了唯一的避雨处,但对已经上岸的几千兵丁,和正在上岸的几千兵丁来说,那两排房子聊胜于无。 苏摩好不容易见到施琅。 施琅挥舞手臂,边打手势,边尽自己最大的声音喊叫:“苏总兵,在这些人嘴里问不出来什么,他们在登州混的跟乞丐差不多!” “这种天气还问什么问!”苏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攻城啊,这么大的雨,有人守在城头才怪!” 第990章 攻下登州,进军徐州 施琅想了想,大声回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不知大雨会下多久!” 苏摩看上去比施琅还有激情:“猜有什么用,走啊!” 明军趟着浑浊的泥水前行,雨水像辫子在抽打他们的后背,被强行揪出来带路的两个卫所士卒哭丧着脸连滚带爬。 登州城像一尊大佛像,端坐在那里对远道而来的江南人张开了怀抱。 约莫两刻钟之后,豆大的雨点变成细细的雨丝,炸雷变成了沉雷。 施琅脚步轻捷,泥泞的道路似乎对他产生不了影响,他湿漉漉的头发挽在脑后扎了个辫子,随着,步伐一跃一跃的跳动。 又过了两刻钟,雨丝重新变回雨点。 向导哭丧着脸喊叫:“走到登州城下,天就要亮了!” 苏摩一脚揣在他屁股上,让他摔了个嘴啃泥:“带你的路,别废话!” 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阴天,太阳不愿出来的太早,两个时辰后,他们摸到了登州冰冷的城墙。 天还没有亮。 飞钩兵泅过护城河,借助阴暗模糊的光线登上城头,施琅随飞钩兵同行,苏摩从亲兵手里接过巨盾候在城外。 城头的砖石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施琅在城头转了一圈,没见到一个守军。 登城的明军包围了一个垛口,施琅钻进去,左手的尖刀连续捅在两个还在睡梦中的兵丁的胸口,没有惊动一个人,两百多个黑衣人闯进了登州城。 明军打开登州东城门,在城内守军还处于梦想中时,明军水师攻下了北伐的第一个据点。 雷声消失,正午时,空中的阴云被吹散,露出蓝色的天空。 站在登州城头,能看见远处海面上波浪涌动,苏摩刚刚换上烤干的衣服,施琅仍然穿着湿漉漉的黑衣,街道上行人稀少,多数是明军士卒,正在张贴布告。 施琅老远就举手向苏摩打招呼:“我们要去济南吗?” 苏摩打了个响指:“换上衣服,午后就出发,我们从城内了俘获几百匹战马,正好派上用场!” 顾三麻子暂且充当了安民官,他们几个人,就这张麻子脸还懂些民务。 半下午光景,明军万人在登州城外列阵,施福前来送行,苏摩带了三千亲兵,他把施家军的老底一半都交给侄子了。 苏摩早早去城外整兵,施福与施琅并肩出城,边走边嘱咐:“尊侯,济南是大城,又是东虏控制山东的关键,未必会像登州这么容易拿下,你此行以小心谨慎为上,一击不中就立刻退回来,有我们这些船在,可担保归路无碍!” 施琅拍着胸脯,腰上的百锻刀随走路的步伐拍打在屁股上:“叔父,我一定要取下济南!” “叔父花了那么多心思和银子,不就是为了冒险一搏吗?我们拿到这次机会多不容易,那可是从“张阎王”口中拔食。” “镇海王命叔父北上,虽说也是给叔父找个出路,但亲疏有别,施家到底是外人,叔父再回闽粤,能斗得过郑家人吗?” 施福扭头看前后,呵斥道:“尊侯不得乱说,镇海王对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背叛王爷!” 施琅笑笑,走路的步伐加快,三声炮响,有登州义士引路,一万大军往西南方向急速行军而去。 淮安现在是一座空城,亲卫骑兵簇拥着摄政王郭臻的旗帜,郭臻策马走入淮安。 城内随处可见碗口大的铁弹,倾倒的房屋占据了城内大部分空间,病死的牲畜倒卧在肮脏的牲畜栏里,到处都是绿头苍蝇嗡嗡乱飞。 郭臻下马,扫视眼前的废墟:“杜尔滚也是守到尽头了啊!” 一个全副盔甲的总兵快步而啦,元洲神采飞扬:“启禀王爷,城内搜到了十几个大明人兵丁,是李栋的部下!” 郭臻没有回头,他身边的郑秋转身向元洲摆手,命他退下。 谁都看的出来,摄政王郭臻很不开心,逼迫杜尔滚离去,不是他最终的意图…… 郭臻独自往前走,几位总兵自动放慢脚步,三五百步后,他站在一片废墟中,身边只剩下郑秋和林虎两人。 郑秋劝道:“王爷,淮河两岸都在东虏的控制下,杜尔滚要走,张彪没有办法!” “他是真的不知道吗?”郭臻眼睛微微闭上又睁开:“本王一向不喜欢从最恶意的角度揣测别人,本王不会冤枉你们中任何一个,但决不能容忍有人在战场上阴奉阳违,本王现在唯求施福不要遇见袁宗同样的命运。” “午后过河,进军徐州!” 张彪的事情容不得郑秋来求情,而且郑秋对张彪又了解多少? 郑秋默默拱手:“遵命!” 明军完全控制了淮河,张彪率水师向上游进发,如果郭臻估计的没错,淮西的清军也该退往山东了。 府兵和民夫把淮安城打扫干净,牲畜和人的尸体被拖到城外,分两个巨大坑埋藏在地下。 夏日天气炎热,尸体极易腐烂,一旦不慎造成瘟疫蔓延,那才是一场灾难。 午后,明军渡过淮河,以元洲为先锋,郑秋部为中军,往徐州追击。 郭臻没有召见张彪,他权当这件事是个意外,他甚至没有去责备张彪没能完成军令。 有一种警告叫做无声的放纵! 淮安城下最后十天的战斗让明军损失不小,郭臻命郑谦留在淮安,召孙敬从盱眙北上加入北伐大军,同时命李亨从庐州北上,收复凤阳府后加入山东战场。 又命南直隶总督姚启从松江来到扬州,负责给北伐明军调集粮草和兵甲火药,郭臻就不信,南北夹击不能攻下山东。 徐州四战之地,徐州之后,往北京城将是一片平原。 杜尔滚,你就要这样一步步退到北京城吗?还是退到塞外?” 济南地界,来自江南的士卒从未见过如此辽阔的平原,平坦的道路不见尽头,让他们跑的心里发慌。 苏摩跨在战马上,不时招手挡在眼睛上方,昨夜的暴雨只是昙花一现,烈日才是夏日的常景。 从登州城加入的义军向导介绍道:“从登州到济南,走路最快也要四天!” “四天?”苏摩在空中甩打着马鞭子:“这可不成,四天说不定援军早就到了!” 苏摩虽然不惧,但对以一万明军偷袭济南这样的坚城,心里还是直打鼓。 第991章 虚张声势,汉奸惊恐 官道沿途的集镇很多,向导前后看看只靠两条腿行进的明军,提议道:“那些村寨和集镇里都有不少骡马牲畜,不如抢些大车来,路上能快点。” 苏摩认真考虑了他的建议,在艰难中做出抉择:“那不成,那不是让老百姓跟咱作对吗!” 他不把军纪当回事,但他一向很听摄政王郭臻的话,明军士卒一路不停歇的行走,也赶不上消息传播的速度。 一天一夜,一万大军赶到莱州府时,守军和地方官早已人去城空。 一帮剪了辫子的义军守在东城门口,等候明军到来,苏摩总算是在山东找到了自己人,看城门前一个个精壮的小伙子,比自己带的这些兵普遍要高半个头。 为首的一个大明人领着一帮人跪在道边热泪盈眶的喊道:“山东人期盼王师久矣!” 苏摩正要策马过去,施琅早已几个箭步闪到他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道:“小人赵进!” 施琅喝道:“大明王师十万已在登州登陆,我等是先锋,正要收复济南,你做的不错,莱州城暂时交给你管理,后续有大明兵马前来接收,你且给我们找些骡马牲畜过来!” 赵进满脸惊喜:“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办!” 这时候敢露头的就是赌博,赌赢了就是下半生的富贵,赌的不好就是亡命天涯,家族蒙难。 苏摩策马走近,听清楚施琅的言语,心里暗笑,这小子挺灵活,知道虚报大军人数张声势,免了他一番口舌。 不过施琅只是个游击将军,不向他请示就自己拿主意,有些逾越了,年轻人对规矩的意义理解就是浅,有些人在意,有些人不在意。 等施琅说完话,苏摩又把赵进叫过来:“除了你们,山东还有义军活动吗?” 赵进看这位将军更像是主将,竹筒倒豆子般知无不言:“张调甫带着一帮兄弟在商河和临清一带活动,他们去年杀了鞑子,占山为王,但也被鞑子围剿的不成样子了,今年年初,鞑子把山东的兵马都调走了,才喘了口气。” 他说了几句,回想起几年前的往事,叹息道:“张调甫起兵时也来找过我,这些年,山东不是没有人起来反抗过,东虏南下时,山东是长江北起义军最多的地方,死的人多了,活的人就学会了害怕。” 赵进话中透露了几分伤感,苏摩心中回味片刻,很快转到当前的事情上,吩咐道:“你能联络上他吗?” 赵进点头道:“能!” “那你连夜派人出发,联络张调甫,就说我明军要攻济南,让他联络各地兄弟前去帮忙!” “好,好!”赵进振作精神,摩拳擦掌,他现在最怕明军弄的动静不够大,没有实力敢出兵打济南吗? 一万明军没有进莱州城,只在城外休整一夜,赵进等人连夜在四处征集骡马,有了本地人帮忙,事情好办多了。 义军看明军这架势,是直奔济南去的,都在揣测那个年纪轻轻的将军没说假话。 天色蒙蒙亮时,明军再次踏上征途,骑兵在前当斥候,苏摩的亲兵把铁甲拖下来放在赵进一夜弄来的近百辆骡马大车上。 清军在山东防备空虚,加上地形平坦,苏摩在战马上用千里镜,一眼能看清楚几十里之外的场景,不用担心中了清军的埋伏。 明军在登州登陆的消息像烈火燎原般在齐鲁大地蔓延开。 十万大军啊! 街头巷尾,山岭村寨,百姓们窃窃私语,心思活络者找各种渠道打听消息的真伪,有些大家族派家丁前来登州打听动静。 苏摩和施琅不知道周边的变化,他们眼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攻下济南,苏摩甚至没具体想过,一万明军怎么才能攻下济南那样的坚城。 明军十万在登州登陆! 清军信使飞驰进入济南城。 从登州和莱州逃出来的百姓都这么说,几个沿途州府逃出来的地方官也这么说,斥候没胆子去探听究竟,但这么多人都在说,想来是没有错的。 山东巡抚吕郑春是辽东人,原是明朝举人,早在清军入关前就投靠了鞑子,因此得了巡抚之位。 眼下满清在各地当官的大明人多半是满清入关前就已经投靠了八旗,经历了这几年各地如雨后春笋一般反正的局面后,杜尔滚明白了入关后投靠满清的大明人不可靠,那些人可以对明廷没节操,转个身也可以对满清没节操。 许久以来的头一天,济南城显得这么拥挤,登州和济南的富户,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人在朝廷为官的富户套着大车都在往府城逃。 明军在河南和淮扬节节胜利,如何处置曾在满清为官的人,他们也有所耳闻,即使能保住性命,抄尽家财是免不了,人为财死,许多人可把银子看的比性命还重用。 信使才把消息送入巡抚衙门,一圈老乡绅来到衙门口求见。 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 吕郑春命衙役堵住大门,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在府内像无头的苍蝇来回乱窜。 转了好几个来回,他终于找到了一丝灵感:“召济南守备李来宝和都统固仆。” 李来宝是汉八旗的人,满清留守济南的都统固仆只是个光杆额真,兵马都被调走了,手下只有几十人,负责监视大明人官吏,李来宝比吕郑春还早一步得到消息,正在清点城内的兵马,做守城的准备。 一盏茶的功夫,李来宝随督抚营兵丁来到衙门,固仆倒是不急,姗姗来迟,满人在各地都是土皇帝,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吕郑春额头汗水擦拭了一层又冒出一层:“明军十万,在登州登陆!” 李来宝毕竟曾经上过战场,脑子稍微清醒点,拱手禀告道:“明军从登州登陆不假,十万人肯定是虚言!” 吕郑春忧心忡忡道:“没有十万,五万也不得了,济南的守军有三千吗?” 李来宝迟疑片刻道:“我们只有一千人,三个月前抽调了两千人去临清剿杀张调甫了!” 呆坐半天的固仆终于弄明白了怎么回事,突然插话道:“那还不把他们召回来!” 李来宝转身要走:“奴才这就去办!” “回来!”吕郑春白皙的双拳压在桌子上:“立刻向摄政王送信!” 第992章 放弃济南,齐尔哈朗 恐慌在蔓延,整个济南城变得像牲畜交易市场般杂乱,而且还在越来越乱。 不知所措的百姓收拾好包裹,做好随时准备逃跑的准备,虽然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不会逃跑。 李来宝召集兵丁在四面城门布置防御,又奉巡抚大人之命往附近几个县城召集衙役和捕快,凡是能用上的人,都不放过。 他们最大的希望在于临清驻扎的那两千兵丁身上,如果那两千人能及时回来,济南城还有希望守到杜尔滚回兵来救。 天色黑了又亮,黑了又亮。 正午时分,济南城像被闷在一个铁罐子,满城的乡绅和官员都快要窒息了。 东方出现一队骑兵,在奔走中呼喊:“明贼来了!” 城头一阵骚乱,济南西城门乱哄哄一片,原来是有一帮消息灵通的人觉得济南不可靠,出城往京畿方向逃去了。 明军来的太快了,李来宝急忙下令:“关上城门!” 半个时辰后,所有站在城头的人都看见,骑兵身后那光亮的平原上,一支队列算不上整齐的兵马正举着金色的旗帜快速行进。 “明军来了!”吕郑春扭头看李来宝,双腿突然往下一软。 固仆脸色煞白道:“济南城守不住了,逃吧!” 李来宝大惊劝道:“大人,不能走!” 吕郑春凄凉道:“不管明军是十万还是五万,哪怕只有一万人,你想靠一千人守住济南吗?” “……大人!” 固仆都害怕了,吕郑春也不再强忍着恐惧:“明军从登州登陆,就是朝济南来的,你我都坠入明贼的陷阱啊!” 他涕泪齐下,就差明说摄政王杜尔滚被明军欺骗了。 错不在我们身上! 固仆在身边,吕郑春有一言不敢说出来:“两个月来,满清几乎丢了河南全境,鳌拜巴图鲁在淮安战死,这满清只怕是……” “走吧,就靠一千个大明人想守住济南!”固仆冷哼一声:“且让明贼占了济南又如何,等摄政王回兵,我们再把济南夺回来!” 也不怪固仆瞧不起大明人,从登州到济南,好几百里地,隔着四五座府城和县城,竟然没有一处兵马敢坚守城池,不是明军太过凶猛,就是大明人守军太没用,无论是哪个原因,这济南城都守不住了。 明军先锋相距济南城还有十几里地,苏摩透过千里镜的薄玻璃片看的清楚,逃难的骡马大车如泄堤的洪水涌出济南城。 模糊的月光下,水声潺潺,齐尔哈朗站在船头,他睡不着,连续好几个夜晚无法入眠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杜尔滚率大军退到徐州后忙于布置防御,准备在徐州城外与明军野战,他成了无所事事的人。 “让我回山东主持大局,山东能有什么事?”他扶住光滑的栏杆,河水中月色闪动,像一片片滚动的珍珠:“明军会从山东登陆,那也是因为你放弃淮安吧!” 齐尔哈朗虽然满腹怨言,但沿途不敢耽误,早日到达济南,布置好沿海的防御,免得出了疏漏让杜尔滚挑出毛病。 杜尔滚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到达淮安后那一系列举措,每一巴掌都打在他脸上。 军士振奋,骑兵出击,既然满清的摄政王这么厉害,为何还让他来受这个苦,他本就不是这块料。 “你厉害又如何,最终还不是放弃了淮安,这样一路退下去,不如早早出塞!” 前后行驶的木船静悄悄的,只有他这艘主舰上还亮着明亮的灯火,兵丁多半已经进入的梦乡。 打了败仗,士卒们没了掷骰子的心思,前几天还在身边称兄道弟的人,突然就没了。 满清八旗中,有些是兄弟,有些是族人,这些年只觉得身边熟识的人越来越少。 晚风吹过齐尔哈朗光秃秃的脑门,凉爽的船头比闷热船舱中舒服多了,他看见远处的亮光,那应该是一座集镇,运河的水道养活了无数集镇,不过这些年都在变得荒凉。 清军水师战船一路往北行驶,火光越来越近。 “不对啊!”齐尔哈朗发现了异样:“那不是集镇,那是一支行进中的兵马!” “是什么人?”他心中生出一丝警兆,转身向侍立在自己身后打瞌睡的家丁传令:“命前营水师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深夜中看见的火光,虽然感觉很近,其实距离很远。 平静行驶的战船加速掀起运河的波浪,散着碎珍珠般的水面被撕的支离破碎,清军水师没有吹响警号,但还是有许多士卒被从睡梦中惊醒。 齐尔哈朗回到船舱,命侍女给自己泡了一杯碧螺春,安静的坐在桌子边,看那火光的密集程度,队列不少于千人,深夜敢聚众在运河岸边奔走,不是反贼就是官兵。 齐尔哈朗宁愿那是反贼,因为那些衣衫褴褛,缺少兵甲的义军很好对付,如果官兵就不一样了。 如果官兵如此着急,要么是山东发生了大事,要么是北京城发生了大事,无论哪一个对他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水师兵丁没让齐尔哈朗纠结多久,半个多时辰后,岸边有铁蹄声传来。 船头的守卫前来禀告:“王爷,山东巡抚吕郑春和镇守济南的都统固仆前来求见!” 齐尔哈朗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半杯热茶落在船舱的木板上:“什么?济南出事了!” 山东巡抚和镇守济南的都统都出现在这里,不是济南出事了才怪,他快步走出去,见几里外惶急的骑士举着火把狂奔而来。 吕郑春的官服不见了,固仆身上也没穿盔甲,水师战船慢慢停下来,水手从主船上放下两只小木船,吕郑春和固仆下马走到水边登上小船。 船头火烛通明,齐尔哈朗的身躯摇摇欲坠,吕郑春和固仆登上船板时,齐尔哈朗已经回到船舱中坐下。 侍卫们一手持刀,一手举火,对二人虎视眈眈,吕郑春吓得魂飞魄散。 两人走到船舱门口,固仆壮着胆子推门而入,跟在后面吕郑春突然尖叫一声,双膝跪地,像孩童走路一般,用双膝走入船舱,不敢抬头看齐尔哈朗。 等到了齐尔哈朗近前,吕郑春以头叩地,哀叫道:“王爷,奴才死罪啊,五天前明贼十万从登州登岸,一路破登州、莱州,于昨天午后到达济南,济南城中空虚,我等正要去找摄政王报信!” 第993章 欲哭无泪,召集义军 固仆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走到吕郑春身边跪下,叩头不止,固仆一边叩头,心里一边骂,大明人真是无耻,话都被他说完了,自己一句多余的话也找不出来。 至于登岸的明军是多少,固仆不知道,也不想揭穿吕郑春的把戏。明军的人数越多,他们身上担的罪名就越小。 “胡说八道!”齐尔哈朗猛一拍桌子:“明军哪里来的十万大军,难道郭臻贼子能撒豆成兵吗?” 吕郑春瞅了瞅固仆,心道别只让我一个人说,你是满人啊,说话有分量。 固仆一咬牙道:“明军号称十万,山东有义军相随,济南防备空虚,末将等有辱使命,逃得性命出来只为了把战情送给摄政王!” “你们两个真是好样的啊,偌大的济南城,你们就敢这样丢了!”齐尔哈朗欲哭无泪,他现在不介意杜尔滚英明神武,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山东现在还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登岸的明军到底有多少?” 不弄清楚明军的实力,齐尔哈朗无法做出决断,到底是连夜急袭夺回济南?还是在此等候杜尔滚大军撤回来再攻打济南? 毕竟,济南守在徐州和京畿之间,万万丢不得。 徐州离济南不远,骑兵疾驰两三天就能到了,步卒走水路也只需四五天时间。 但是,徐州正在承受明军的攻击啊,齐尔哈朗的脑袋都快要裂开了。 固仆和吕郑春对视一眼,最后固仆开口道:“前来济南的明军约有两三万人!” 他不敢夸张的太厉害,明军十万从登州登岸,派三万人来攻打济南,这个谎言不算太离谱。 齐尔哈朗问道:“你们还有多少残兵败将?” 吕郑春回道:“济南守军只有一千人,还有两千兵马在临清,奴才已经命他们沿着运河南下了!” “三千人!”齐尔哈朗心中默算,他随行的兵马共一万人,以镶黄旗的甲士为主,一万三千人攻打两三万明军据守的济南城没有胜算。 齐尔哈朗做出决定道:“你们不要再南下了,本王会命人向摄政王报信,你们就地召集山东各府兵马,并让各地府县做好防御,决不能让贼势蔓延开。” “本王将率军前往济南城外,堵住明贼的攻势!” 他想了想,又朝门外大声吩咐:“额隆多,命人往北京城送信,就说明贼进犯山东,京畿戒严!” 门外传来一个粗重的声音:“嗻!” 济南城内正在鸡飞狗跳,张调甫率领的两千衣衫褴褛的义军直到下半夜才赶到济南城外。 苏摩让赵进出城辨认,确认无误才敢在夜晚中打开城门,放义军入内。 两千义军精神状态都不错,士气高昂,就是从面相上看一个个可怜兮兮,瘦骨嶙峋。 苏摩命亲兵给这些人安排晚饭,义军从老到小,每个人都扒了两大碗米饭这才算填饱了肚子。 施琅奉命正在往城内几家没来得及逃走的望族走访,苏摩等这些人都吃饱了,走到义军头目身前,问道:“你们只有这些人了?” 张调甫摸了摸嘴巴的油水,苦笑道:“就这么多了,去年我这里有一万多人,在商河和长清连败两阵,能剩下这么多就不错了……你们来晚了!” “不晚!”苏摩拍拍他的肩膀:“再晚,你们一个都不剩了!” 这是句大实话,张调甫突然伸出宽大的手掌捂住脸部,哽咽着哭出声来。 苏摩有些无措,这个义军头目看上去不像是这么脆弱的人啊,一个脆弱的人无法在满清统治的山东领导义军,临败不降。 四周扒饭的汉子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许多人默默的抹眼泪,张调甫觉察到部下的动静,手腕在眼角抹过,放下双手往四周喝道:“哭什么,死都不怕,有什么好哭的!” 他忘了,他是第一个掉眼泪的人。 “大人见笑了!”张调甫对苏摩笑道:“我这不是在为死去的兄弟们悲伤,我这是高兴,我本已做好死的准备,没想到还真见到了王师北伐。” 苏摩转身往兵营门口走去,回头向他招手:“你过来!” 张调甫知道有紧要的事情要对他说,跟着苏摩走到兵营大门的阴影里。 苏摩小声问道:“你在山东还有没有熟悉的义军?” 张调甫弓着眉头细想,局促的搓手道:“去年蒙山有义军在活动,领头的赵大与我虽然没有交情,但齐鲁义军是一家,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苏摩表情很严肃:“你把山东所有的义军都召集到济南来!” “啊!”张调甫微感惊讶,但不敢多问:“遵命!” 苏摩一本正经地透露道:“杜尔滚就要回来攻打济南了,根据大明摄政王的军令,我们要在济南城下消耗东虏的锐气,等东虏兵马皆疲,我大明援军将从登州杀到,破东虏于济南城下!” 苏摩挥舞着手臂,好似正在劈砍着敌人。 张调甫双眼发光,真是振奋人心,是真的吗?他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参加这样的大战。 苏摩吹起牛皮来,话匣子有点止不住:“眼下济南城内只放了一万多明军,摄政王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明军的精锐放在登州等待时机,在济南城下打败鞑子后,我们还要攻打北京城,还要杀到塞外剿了鞑子的老巢!” 张调甫没留意苏摩后面的话,两眼在夜色中闪出神彩,追问道:“大人说的大明摄政王是曾经的宁绍总兵郭臻吗?” “正是!” 张调甫突然恭敬朝南方跪下,叩头道:“摄政王在江南反剃发令,起兵举事,力挽狂澜,小人正是听说了摄政王的事迹,不愿当那苟且之人,才在去年率村寨中人起兵反了鞑子。” 他行礼之后爬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道:“大人放心,我这就派人往蒙山传消息,长清县还有我几个兄弟,我一并把他们招过来。” 明军兵丁看守好四面城门,这个夜晚他们没让济南城的人睡好觉,手持火把的兵丁大街小巷的招呼:“晚上把辫子都剪了,等到明天再见到谁还留着辫子,抄家斩首!” 第994章 威吓乡绅,杜尔滚到来 巡抚衙门后院,施琅身穿一身劲装,恭敬站在三十多个身穿丝缎衣袍的人身前:“各位乡老,本将军是摄政王麾下游击施琅,奉命攻打济南。” “各位既然没有随吕郑春逃走,说明还心系我大明,济南位于徐州与北京城之间,战略地位极为重要,杜尔滚一定会再来攻打济南城。” “大家都剪了辫子,也就没有退路了,各位在济南都是有名望的人,城内义士都在等着诸位散家财振臂一呼呢!” 几十个乡绅都低着头,既不答应,又不敢得罪这位年轻的游击将军。 施琅轻笑道:“愿意与我合作的,待大明收复了济南,摄政王绝不会亏待了诸位,不愿意合作的,本将军在衙门后面雇了个酒楼,请诸位先上去歇着,济南城要是被鞑子攻破了,诸位就陪着那酒楼一起完吧!” 他说的是极其阴毒的事情,脸上也自然露出狠劲。 “本将军在此担保,今天我从诸位家里借了多少,他日一定会加上利息奉还,如果现在还在想打退堂鼓,独善其身的,别怪我自己去动手取!” 他指着东首第一人:“从你开始!” 天亮时,明军一共募集到二十五万两银子,衙门口红彤彤的公告上写的密密麻麻,都是“某人捐白银xx两,助饷王师募集义军守城”等等。 名单上那些人都是济南城各处响当当的人物,济南四门打开,赵进和张调甫麾下的义军前往周边各县募集义军。 巡抚衙门内,苏摩朝施琅拍着手赞道:“你小子脑子真灵活,干的不赖!” 施琅摸着腰上的刀鞘道:“我知道在海上无论行商还是当海盗,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软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我还知道,要想加入海盗,也要杀个人或劫一批货当做投名状。” 清军破城后未必会在济南城内大开杀戮,但只要城内的那些乡绅有这种担心就足够了。 两人正在说话时,衙门口满头大汗跑来一个人,赵进一路高呼:“苏大人在吗?我有紧急军情!” 亲兵拦住道路,苏摩和施琅在里面听见外面的喊声,命亲兵放行。 “大人!”赵进紧张的吞了口吐沫:“鞑子来了,运河方向来了鞑子的船队,好多满人在河边登岸,镶着黄边的旗帜,鞑子一眼看不到边!” “这么快!”苏摩和施琅对视,他们现在还没做好守城的准备,今天早晨,往周边府县购买火药和桐油等守城利器的义军才刚刚出发。 施琅阴着脸吩咐赵进:“不要慌,你继续派人盯着鞑子,有什么消息立刻来告诉我们!” “遵命!”赵进惶惶退下。 衙门里只剩下两个人,施琅拔出腰带上的尖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进了济南城,就不能轻言放弃,但要把这个消息尽快禀告家叔。” 苏摩点头,他不会输给一个年轻人。 苏摩和施琅每天站在城头,在紧张中观望,在茫然中观望,最后在狂喜中观望。 满清和镶黄旗的旗帜在千里镜中招展,只有少许清军斥候曾来济南城下晃动,城头的铁炮喷射出几口火球后,那些清军骑兵像受了惊的小兔子远遁而去。 这就是曾经悍勇的八旗吗? 苏摩不解,施琅惊疑。 山东各地的义军源源不断进入济南城,他们有的只有十几人结伴而行,有的是成百人呼啸而至。 火药、粮食、武器、石灰,乃至滚木礌石,各种物资不断填充济南的城防。 就这样过了三天,施琅实在忍不住,对苏摩说道:“齐尔哈朗在干什么?吕郑春在干什么?” 苏摩摇摇头:“鬼才知道!” 他不解,苏摩也不解。 “也许,他们是在等摄政王到来吧!” “哪个摄政王?”施琅偷偷的笑。 这三天对济南城太宝贵了,城内原本惊疑不定的百姓,如今大部分坚定站在大明这一边。 正午之后,济南之南,奔腾的骑兵带来的铁蹄声如空中的闷雷。 苏摩放下千里镜,脸色凝重道:“鞑子来了!” 他看见了杜尔滚的旗号,正主终于出现了,无论他们心中怎么唾骂和嘲笑满清的摄政王,都无法掩饰他们面对那个人时的紧张。 杜尔滚来了。 齐尔哈朗见到骑在白色战马上的杜尔滚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人,杜尔滚脸色苍白,阳光照在他暗紫色的嘴唇上,毫无光泽。 他一只手执着战马的缰绳,一只手揪住战马雪白的鬃毛,手臂上青筋弯曲如蚯蚓,仿佛一松手就会从马背上掉下去。 众将恭敬行礼道:“参见摄政王!” 杜尔滚右手松开鬃毛,指向一片跪伏在白马前的武将:“把吕郑春和固仆拿下!”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没有气力发出愤怒。 齐尔哈朗默默地站在道边,他在北京城时就听说了杜尔滚的身体很不好,之前,他深恨杜尔滚独揽大权,打压两黄旗。 此刻见到杜尔滚摇摇欲坠的的模样,齐尔哈朗突然发现,满清此刻离不开杜尔滚,杜尔滚现在决不能有事。 他上前拱手:“王爷!” 杜尔滚摆手道:“走,去济南城下看看!” 两千正白旗骑兵随行护卫,他们是可以为杜尔滚死的亲随。 济南城四门紧闭,城外空空荡荡,见不到一个百姓。 杜尔滚指向城头,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这三天你没有攻打济南?” 齐尔哈朗吞吞吐吐道:“吕郑春和固仆禀告济南城内有明军三万,我手中兵力不足,无以攻城!” 杜尔滚右手捂住胸口,胸口往前一送,张口“哇”的一声,一口鲜红的血落在白马雪白的毛发上。 战马不安的踏动前蹄。 齐尔哈朗惊呼道:“王爷!” “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杜尔滚右手捂嘴,嗓子眼又涌上一股腥味,他强行把鲜血咽下,右手从嘴巴上松开,伸出食指颤颤巍巍的指着齐尔哈朗。 “想当年,我与杜度率五万八旗破长城,攻入明境如入无人之境,一万甲士可破济南,你就这样呆呆看了三天,你怕了,你怕了吗?” 齐尔哈朗脸色赤红,他有满腔委屈但见杜尔滚这个模样,把所有话语强行压在腹中。 第995章 杜尔滚落马,决定撤离 杜尔滚厉声喝道:“来人!” 白甲武士出列:“在!” “把吕郑春和固仆带过来,就斩在此地!” “嗻!” 甲士领命策马离去,齐尔哈朗在一旁一言不发。 两千骑兵静静的候在济南城外,城头抬着千里镜观望的苏摩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伸手阻住了准备点火开炮的士卒。 济南南城外,一群甲士拉扯两个人走过来。 苏摩看见杜尔滚右手在虚空中往下一劈,白甲兵的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两颗首级落地,然后,他看见满清的摄政王身形在战马上摇晃,突然一头栽倒马下。 苏摩先是吃惊,脑中出现一阵短暂的空白,随后他狂放的大笑,朝十几步外的施琅招手喊道:“快来看,快来看,杜尔滚好像中暑了!” 他忙不迭的把千里镜往施琅手中塞,生怕他来不及看到这喜感的一幕。 施琅抬起千里镜,见城南十几里开外,满人甲士围成一团,慌乱的离去,留下了两具尸首。 施琅仔细搜寻了半天,没看见杜尔滚的身影,放下千里镜疑惑问道:“杜尔滚真的中暑了?” 他抬头看看半空中光芒四射的太阳,今天的日头的确很炙热。 “一定是中暑了!”苏摩无比肯定。 城下的清军退去,看样子今天还不会攻城,杜尔滚到了,济南将进入完全的戒严中。 一万五千才到的满清骑兵紧贴着齐尔哈朗的军营安营扎寨,一群正白旗的亲随簇拥杜尔滚进入齐尔哈朗的营帐。 若在平时,杜尔滚不会让自己孤身一人陷入镶黄旗的兵丁环绕,那些亲随卸下他的甲衣,把昏迷不醒的杜尔滚放在阴凉通风的帐篷里。 齐尔哈朗现在什么怨恨都没有了:“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杜尔滚双目微闭,嘴角有一撮干涸的血迹。 片刻之后,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被带过来,正白旗的亲兵围着他咆哮,最后还是齐尔哈朗把那些人赶走,让老大夫独自入帐。 齐尔哈朗紧张地守在大帐门口,看老大夫眉头紧锁给昏迷中的杜尔滚搭脉,把完脉之后,老大夫打开随身的匣子,取出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 齐尔哈朗手心捏着一把汗,直勾勾盯着老大夫把银针插在杜尔滚的头上,半晌之后,老大夫走出来。 齐尔哈朗殷切的迎上去:“怎么样?” 老大夫有些畏缩,小声道:“王爷身体极为虚弱,连日疲乏,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今天又急怒攻心,心火上涌,方才吐血不止!” 齐尔哈朗不关心原因和病理,他只想知道结果,追问道:“有大碍吗?” “静心休养!”老大夫回头看,病榻上杜尔滚睁开了双目,他小声说道:“王爷不可再劳心,不可再用力,不可再动怒,否则……” 齐尔哈朗目光与杜尔滚相接,他必须要考虑一个问题了:“如果杜尔滚死了,满清八旗该何去何从?” 老大夫离去,齐尔哈朗站在杜尔滚身前。 白色的床单衬托着杜尔滚苍白的面容,他的眼睛睁开又闭上,然后又猛然睁开,精光四射,犹如回光返照。 为何我会败在你手里? 杜尔滚初起时声调极高,声调一点点往下落,到最后已是全是粗重的喘息,他喘息着,嘴角又涌出一丝血迹。 齐尔哈朗神色慌乱,扭头朝大帐门口方向叫喊:“快叫大夫,叫大夫!” 杜尔滚的脑袋在枕头上轻轻的晃了晃,用很虚弱的声音说道:“不用了,本王没事!” 齐尔哈朗担心的看着杜尔滚,满清现在还离不开他。 “你以为本王要死了吗?”杜尔滚想笑,但他的脸部肌肉好像被冻住了,动弹不得。 “你知道吗,当初在草原,在土默特,我本有机会杀了他,最终是岳拓死在那个人的手里。”杜尔滚像是在说给齐尔哈朗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岳拓想招揽土默特,想招揽那个人,可没想到他会成为我大清的宿敌,我和岳拓都败在他手里,天下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老天爷既然不让我大清得天下,又何必让我们看见希望。” 那个时候,杜尔滚把岳拓看做自己在朝中唯一的对手,他感觉到嘴角的腥味,伸出右手抹去嘴唇一角的鲜血。 “你说,本王下剃发令是不是错了!”杜尔滚问出了满清朝堂中所有人忌讳莫深的问题。 齐尔哈朗依然不敢直言:“王爷好生安歇,我大清尚有甲士十万,忍得一时,一定能重取天下!” 杜尔滚摇头道:“完了,我们要走了!” “我们攻不下济南城,郭臻很快就攻破徐州了,到时候,我们在此地腹背受敌,别把八旗的勇士都折损在大明人的土地上。” 齐尔哈朗先是吃惊,听杜尔滚说完后,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杜尔滚这是想通了吗? 是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吧! 齐尔哈朗没想到,杜尔滚现在恨不得一刀斩去他的头颅。 一万多甲士在济南城下眼睁睁看了三天,等着城内的明军加强城防,筹集补给,眼睁睁看着山东的义军和明年在城内聚集成坚不可摧的城防。 杜尔滚痛哭地闭上双眼:“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传令,命博洛和李栋放弃徐州,沿运河北上!” “命洪畴和勒克德浑退到黄河以北!” “命阿齐格从陕西退回山西!” “王爷!”齐尔哈朗没想到杜尔滚一旦做出决定,竟然放弃得如此彻底。 “徐州兵马都是败兵,本王体虚无力,无力掌控大局,把今天看见我吐血的将士们都看住,决不能让消息走漏,郭臻集合淮扬军北上,庐州李亨军五万人也已经渡过淮河,丢了济南后,山东守不住了!” 杜尔滚首次感受到自己的虚弱,那种无力回天的虚弱,他摆摆手,示意齐尔哈朗尽快去传令。 直到大帐中空无一人,杜尔滚右手揪住白色的床单,口中喃喃:“让我们在北京城下决出胜负吧!” 因为兴奋,杜尔滚的脸上稍微恢复了点血色。 第996章 清军撤退,王师入鲁 济南城外的清军像是在表演一样,每天在济南城下列阵驰骋,再悠悠远去。 苏摩无聊地敲打着城墙上的砖石,发出“笃笃”的声音:“你说,杜尔滚为什么不攻城?” 施琅也很是不解,细细一想,迟疑问道:“不会是杜尔滚真的中暑了吧?” 话一出口,他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笑。 第一波清军越过济南向北,士卒扛的战旗,像是被晒蔫吧的芭蕉叶片。 济南城头炮响,十几个铁弹在空中划过黑色的轨迹,落在距离撤退的清军遥远的地方。 明军像是在示威,也像是在欢送,其实,只是苏摩忍受不了城外的沉寂。 两天后,杜尔滚仍然躺在大帐中,他可以起床站立行走,但动作稍大脑中就是一片眩晕。 一个眼睛细长的汉子跪在他床前,他是杜尔滚的近侍穆济伦,才从徐州来到济南城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短短数日,杜尔滚为何变成这等模样。 杜尔滚问道:“穆济伦,你接到军令了?” 穆济伦满脸忧色:“奴才在途中遇见传令去的信使,王爷走后,徐州的形势很不好,大军连打败仗,军心涣散,将士们都在嚷嚷着要退回塞外老家,徐州城外的明军又添了许多,徐州就快守不住了!” 病榻上许久没有传来回话,穆济伦抬起头,见杜尔滚正在看着他,但眼神游离,正在发呆。 “王爷!”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本王一离开徐州,就有人敢出头惹事了吗?”杜尔滚面色阴沉,他不在徐州,也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穆济伦已经知道军令,大着胆子说道:“没有,只是明军炮火猛烈,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死在城头,徐州的确守不住了!” 穆济伦是来求援的,齐尔哈朗在淮安时,多提携两黄旗将士,杜尔滚替换齐尔哈朗后,又重新启用自己信任的正白旗侍卫,两黄旗和两白旗的矛盾已然势同水火。 杜尔滚当然知道穆济伦在撒谎,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一队又一队骑兵往北而去,许多山东的乡绅赶着大车夹杂在兵马当中同行。 又过了两天,运河中木船相连,一眼看不见边际,满人和大明人顶着头顶的烈日,拥挤在船头。 正白旗侍卫穆济伦和苏克萨哈在沿途维护军纪,杜尔滚下令,再有胡言乱语蛊惑军心者立刻斩首。 济南城头的义军每天紧张兮兮的看无数八旗兵北上,苏摩手里拿着千里镜,瞄看一会,对身边的几个义军统领吹吹牛:“看见了没,这些都是被我大明的摄政王打败了逃回来的满人!” “可惜啊,杜尔滚没上当,不肯来攻打济南城,我们那些东西都白准备了!” 张调甫等几个义军统领不敢接话,根据他们为数不多的几年流荡经验,满人要比明军可怕得多。 “要不然,我们出城去偷袭?”苏摩突发奇想。 张调甫等几人脸色都白了,他们不怕死,但看到城外满人雄壮的战马,锃亮的盔甲,他们知道出城等同于送死。 施琅忍不住指着城下道:“大人,东虏早有防备,那边有几千骑兵一直在绕着济南城转,哪能偷袭成功。” “我早看见了!”苏摩嘟嘟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清军骑兵依次远去,直到看见城外那比烈日还要灿烂的“明”字大旗,苏摩仰天长啸。 施琅振臂高呼:“大明威武,摄政王威武!” 许多人有意或者无意,都忘记了南京城的皇宫中还存在一位隆武皇帝。 金色的旗帜、红色的旗帜和青色的旗帜遮挡烈日的风采,漫天的尘土、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呼啸来回驰骋的传令兵,还有似含有吞噬力量的炮口,有些人的皮靴已被磨破,有些人战甲上有擦拭不净的血色,如林的长枪和火铳。 这是真正的王师! 济南的百姓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大明军队,从来没有。 “王师回来了!”张调甫趴在墙头,泪水飞舞,他不是兴奋,是突然想起战死的兄弟。 隆武七年,七月,大明摄政王郭臻率师北伐,收复济南,恢复山东全境,清贼杜尔滚率师远遁。 济南城门大开,郭臻跃马进入城门,苏摩和施琅率义军诸将拜伏迎接。 明军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在济南城外集结休整,一支又一支明军在济南城外集结,各位将军、总兵的旗号让人看花了眼。 明年步兵多,火器多,大军所需补给极大,每天运送物资的木船在运河水道中往返不停。 兵部尚书王逝、户部尚书杨巍和南直隶总督姚启尽全力调配物资,大军一路收复疆土,不但没得到多少缴获,还要从江南运送粮食救济各地灾民。 明廷北伐时已经昭告天下,免除江北各地三年的赋税,至少这三年,需要用江南的赋税背起江北的包袱,户部压力陡增。 济南的每一点变化,都转化为密报送到杜尔滚的案头。 杜尔滚是躺在病榻上回到北京城的,清军骑兵在济南以北的平原警戒,做好与明军在京畿决一死战的准备。 几天的静养,杜尔滚的脸上稍稍恢复了点血色,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在无人知道的静夜,他想着满清内忧外患的局面,又吐了好几次血。 除了穆济伦和苏克萨哈等几个亲信侍卫,外人一概不知晓杜尔滚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河南的清军正在奉命退过黄河,山东失守后,他们失去了侧翼保护,再固守开封和洛阳等城池毫无意义,他要集结大军,静候郭臻从济南率军北上。 北京城外的通州和归德等地都设立清军大营,太后和皇帝连下几道旨意,杜尔滚坚持没有入城,他身体虚弱,但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放下国事。 就这样过了七天,辰时,阳气初起,杜尔滚披着一件白色薄衣坐在大帐中,刚刚喝完一碗稀粥。 大帐门帘晃动,苏克萨哈轻步走进来:“王爷,齐尔哈朗前来拜见!” 杜尔滚点点头:“让他进来!” 不一会功夫,外面传来脚步声,齐尔哈朗站在大帐门口,借着掀开帘子的阳光,仔细端详杜尔滚片刻,才迈步走进来。 “拜见王爷!”齐尔哈朗自从随军退回北京城后,便被剥夺了兵马指挥权。 第997章 满清困境,额哲后悔 杜尔滚扫了齐尔哈朗一眼:“你来的正好,太后和陛下传了好几道旨意过来,命本王入城觐见,但现在军情紧急,各部兵马正在集结,你回去转告太后,把本王的意思转达到,就说本王在京畿击败明贼后,再入城觐见!” 杜尔滚一口气说的话有些多,胸口轻微的起伏,喘息很重。 “摄政王的病还没好啊!”齐尔哈朗心中暗自揣测:“不过给他看过病的大夫都说他只是急火攻心,为何这些天还没有痊愈。” 他今天不是来为杜尔滚和太后讨话的,而是带着任务来的。 “王爷!”齐尔哈朗知道他下面要说的话对杜尔滚的刺激会很大,低声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关内我们守不住了!”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刺插入杜尔滚的心脏,那深不见底的疼让他才恢复安宁的胸口再次翻腾。 “齐尔哈朗……”杜尔滚脸色铁青:“这是太后的意思吗?” 齐尔哈朗弯腰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齐尔哈朗,你听清楚,我们爱新觉罗?我杜尔滚,死也不会退出山海关!”一句话被切割成一个字一个字从杜尔滚的唇间吐出来。 “可是……” 杜尔滚堵住了齐尔哈朗下面的话:“本王现在还是大清的摄政王吗?” “当然是!” “那你退下吧!” 齐尔哈朗不敢再留,杜尔滚看着他的背影,双手扶着桌子,侧身靠在椅子上。 “如果我当初在草原不顾一切杀了你,也就没有今天的困境了吧!”这是杜尔滚模模糊糊中最后的念头,从来,他不认为下达剃发令是过错。 “王爷,王爷!”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两个人影快步窜过来,发出惊惶的呼喊。 杜尔滚再醒过来时,他的床前站了两个人,穿着青衣的穆济伦和穿着白衣的苏克萨哈,这两人是他在正白旗的爱将。 “苏克萨哈……” “王爷醒来了!”两个人惊喜。 “苏克萨哈。”杜尔滚招手道:“你替本王入北京城,向太后和陛下请罪,就说本王身体不适兼军情紧急,不能入城觐见。” “嗻!”身穿白衣服的武士弯腰。 “齐尔哈朗那人愚蠢又阴险,你对太后说,莫要被他的话蒙住了双眼!” 苏克萨哈弯着腰道:“王爷好生休养身体,太后睿智,会识得小人之心的。” 杜尔滚自言自语道:“哼哼,本王真是瞎了眼睛了,若不是本王身体不适,岂会让齐尔哈朗去淮安为帅,就是那个死去的鳌拜也比他强上百倍。” 杜尔滚压制了许久的病灶就是在济南城下被齐尔哈朗激发出来的。 苏克萨哈心中微动:“原来王爷身体早就不好了!” 八旗的统领都知道杜尔滚在北京城常年藏在摄政王府,极少外出,京中早有流言,说满清的摄政王身体有恙,直到今天才被证实。 苏克萨哈看杜尔滚再没有别的吩咐,才请辞道:“王爷,属下去了!” 苏克萨哈走后,杜尔滚对穆济伦说道:“穆济伦,传令命察罕率骑兵前往济南边境截杀明军斥候,漠东人拿了我们的兵甲,也该为我们出力了!” 漠东四千骑兵入关一仗未战,他们都是太后的族人。 满清丢失山东,真是个灾难般消息,而且是太后请杜尔滚到淮安主持大局后发生的事情。 躺在病床上的杜尔滚很庆幸,他去淮安很及时,否则淮扬的几万八旗精锐就等着全军覆灭吧。 但许多人不这么想,有心人都只看见满清的摄政王亲自出马也挡不住明军的攻势。 空中有鹰在翱翔,齐膝高的绿草随滚烫的南风起伏,草原的主人越来越衰败,长生天似乎不再眷顾他们的子民。 额哲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他身边的骑兵连成一条线,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侍卫指着远处喊道:“大汗,去归化城的使者回来了!” 喊叫声把他从沉思中拉回来,三四里外,十几个身穿灰色袍子的骑兵正跟着汗帐骑兵走来,额哲双腿一用力,胯下黑色的烈马紧赶几步上前。 使者头目来到大汗马前,翻身下马跪地参拜。 额哲摆手道:“格日图怎么说?” 胖乎乎的使者沮丧回道:“格日图说,他不知道龙云所在,明军自离开河套后,断绝了与蒙古的所有联络。” 额哲紧锁双眉,黑色的烈马不安地撅着蹄子,他翻身下马,朝身边的汗帐骑兵下令道:“暂且在这里歇一歇!” 侍卫们选了一个树荫处搭建简单的帐篷,额哲站在忙碌的人群外,突然又吩咐道:“把托克博带过来!” 大队骑兵如流水一样缓缓往西行走,没有因为大汗的停留发生变化。 侍卫端上清冽的泉水,额哲坐在新搭建好的帐篷里,一口一口的抿着泉水,不发一言,直到一个穿着肮脏皮袍子的汉子被带到面前。 “托克博!”额哲指着身边的地毯,他从亲兵手里接过暗黄色瓢给桌子上另一个空碗倒上清水。 托克博先恭敬行礼,再屈膝坐下,他伸出右手拿起装满清泉的碗,仰头一口喝尽。 “大汗,不喝酒吗?”托克博被囚禁的日子,只能吃坚硬的干饼,许久没有尝马奶酒的滋味了。 “酒喝多了会糊涂!”额哲命侍卫再给他的空碗满上:“托克博,我们都是蒙古人!” “蒙古人都是兄弟,既然是兄弟就不应该记仇,大明的摄政王曾经是土默特人的兄弟,也是本汗的兄弟,本汗要攻入陕山西,土默特人随行吗?” 托克博低下头思考,他喝了一口泉水,许久没有回答。 “托克博,你不会在记恨本汗吧?”额哲似笑非笑,眼中闪过不屑的光芒。 “小人岂会记恨大汗!”托克博抬起头:“只是,我部落中骑兵被龙云带走了一千五百人,剩下的人不多了!” “什么时候,土默特的雄鹰也学会了畏惧。”额哲往前伸头,鼻孔粗重的呼吸带出热气:“大明要收复旧日河山了,土默特的好时候来了,本汗要攻入山西,给郭臻送一份大礼,难道土默特不同行吗?” 阿穆尔回道:“山西堡寨林立,我们又无法攻下坚固的城池,大汗为何要有此举措?” “为了向郭臻赔罪!”额哲用食指轻轻弹在粗糙的瓷碗上,发出无聊的“噌噌”响声:“难道土默特不想邀请曾经的明部千户重返草原吗?” 托克博行礼道:“土默特的大汗是俄木布汗!” 额哲微微愣神,随后无声的笑道:“你回去吧,如果土默特愿意同行,本汗会在得胜堡外等你们三天。” 第998章 额哲入晋,有意议和 蒙古人虽然不擅攻城,但从杀胡口到张家口一千多里路,清军不可能处处防守严密,而且,现在山西的清军主要集中在太原以南,对黄河对岸的明军严防死守,对长城的防御自然不可能那么严密。 七月,蒙古大汗额哲率察哈尔大军从得胜堡攻入山西,进犯大同境,土默特骑兵随行。 在听说满清丢失山东后,额哲及时调整了战略,也不知道到底还来不来得及。 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正午时分,原本应该空旷的大道上挤满了拥挤的逃难的百姓,蒙古人攻入关内对山西的百姓是一场灾难。 察哈尔人所过之处,倒下的都是大明百姓,满人都躲在坚固的城池中,眼睁睁看着城外的蒙古骑兵烧杀抢掠。 北京城的慈宁宫中,大玉儿拿着才送到的紧急军情。 “真是灾难!”她轻轻把军报放在右手边的桌子上:“摄政王要怎么办?” 齐尔哈朗躬身道:“摄政王一定会说,阿齐格回到山西,察哈尔人就退出去了,但明军陕西提督龙云也会跟来啊。” 他用微含讥讽的言语表达对杜尔滚在军帐中对他无礼的愤慨,又平静说道:“昨天苏克萨哈入城,微臣与他深谈一夜,说了些对摄政王很不好的担心!” 大玉儿白皙的手指蜷起来:“什么担心?” “摄政王的身体很不好!”齐尔哈朗抬起头,目视大玉儿,重复道:“很不好!” “苏克萨哈?正白旗一等侍卫?”大玉儿喃喃自语,突然下令:“传苏克萨哈!” 齐尔哈朗退到一边。 这就是朝堂之争,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杜尔滚的,他们都是为了满清,他曾经为了维护满清站在杜尔滚一边逼迫豪格,现在也会站在大玉儿一边反对杜尔滚。 杜尔滚啊杜尔滚,你病体难支,该放手的东西就放手吧! 一刻钟左右,四个侍卫护送苏克萨哈进入皇城,杜尔滚的控制力减弱从北京城开始,淮安之败后,紫禁城的侍卫已经全部换成两黄旗的人。 齐尔哈朗看慈宁宫大门方向,苏克萨哈肩宽体壮,走路的姿势像白山森林里的黑熊摇晃,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十分粗鲁的汉子,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参见太后!”肩宽体壮的汉子匍匐在地上。 “苏克萨哈。”大玉儿的指尖在靠椅上无意识的挠动:“杜尔滚怎么了?” 苏克萨哈回答流利:“启禀太后,摄政王自淮安回京后,已是油尽灯枯,在昏迷和吐血中下达军令,实在是难以当起指挥与明贼决战的大任。” “苏克萨哈!”大玉儿一声呵斥,仿佛不相信这句话是从杜尔滚最信任的侍卫嘴里说出来。 “太后,奴才所言字字属实。”苏克萨哈一哆嗦,大玉儿语气不善,如果他这句话传入杜尔滚耳朵里,他一家老小的首级就要落在北京城的街头了吧。 大玉儿不想继续听下去,下令道:“苏克萨哈,你明天回兵营去吧,杜尔滚的身体有什么变化,你尽快把消息送入北京城!” “嗻!” 侍卫们护送苏克萨哈离去,齐尔哈朗朝大玉儿拱手道:“太后,大敌当前,当断则断,等明军攻到北京城下,一切都晚了。” “谁能替杜尔滚为帅?”大玉儿冷冷问道:“王爷可替杜尔滚统领大军吗?” “阿巴台,阿巴台可以!”齐尔哈朗推出心目中的人选。 阿巴台是满清八大和硕贝勒之一,是与杜尔滚、阿齐格地位同等的人物,现在在京畿执掌重兵的博洛是他的长子。 八旗以两黄旗和正白旗实力最强,命阿巴台为帅,可以拉拢两蓝旗支持。 “容哀家再想想!” 齐尔哈朗退出慈宁宫时,门口的石狮朝东拉了一丈长的影子,内城的武士挺胸收腹,他们是才被选拔到宫中的武士。 大玉儿可以选择再考虑考虑,但很多人已经忍不住了。 齐尔哈朗知道索尼聚集了一批人,苏全额也在蠢蠢欲动,大玉儿可以不记得,但杜尔滚欠下的血债许多人无法忘怀。 走出皇城两三百步外,齐尔哈朗心中微动,突然回头看了看巍峨壮丽的紫禁城,这个地方很好,满人没本事修建如此华丽的宫殿,抢夺别人的东西终究要还回去吧。 “还是去那个明臣府上看看吧!” 这几个月,无论北京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钱益老老实实待在府邸中,忍受柳思不知疲倦的在北京城各位他熟悉或者不熟悉的明臣府邸上走动。 曾经有些流言,对他甚是不敬,但老夫少妻配,他又管不住“河东君”,所以只能忍着,他心里也没真的介意。 “老爷,老爷,王爷来了!”门口的仆从风一般跑向内院。 “哪个王爷?”钱益慌慌张张出来迎接。 看见在门口落轿的齐尔哈朗,钱益匆忙跪下:“参见王爷!” “起来吧!”齐尔哈朗背着双手往里面走,他离开皇宫后,径直来到此地。 “钱益,前次你去南京议和,郭臻到底有没有议和之意?”齐尔哈朗坐在平日钱益端坐的椅子上,钱益躬身站立。 “这个……” 齐尔哈朗叹了一口气:“我大清若撤出山海关,并答应向大明称臣,这样的条件郭臻能满意吗?” “……应该能满意吧!”钱益不知该怎么回答,几个月间,局势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本王准备启奏陛下,让你再去见一趟郭臻,探探他的口风,无论他开出什么条件,议和的事情都可以谈。” 在杜尔滚这种状态下,两黄旗和正白旗之间矛盾一触即发,齐尔哈朗对这场战争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 胜利可以弥补所有的裂痕,反之败仗则必须要品尝许多想象不到的苦果。 郭臻坐镇济南府,山东各府县献城者不计其数,明军只需派几个游击将军走一遭,齐鲁大地便重归大明治下。 除了少数把身家完全绑在满人身上的乡绅,各地有名望的人不要命的往济南挤,只盼着能与摄政王郭臻对上一眼,能得到几份青睐。 郭臻命杨震与李定为前锋,渡过黄河,明军正式进入京畿之地,秦锋、许义阳和金桓留在了河南,只有两支骑兵奉命加入北伐大军。 第999章 郑秋为帅,漠东蒙古 一番调派后,一万多明军骑兵往德州方向进击,随后郑秋、林毅、元洲和阎元等强兵悍将依次渡河,明军十万,甲厚粮足,士气高昂。 北伐大军在黄河北岸结营,郭臻传令集军中诸将议事,军令传达,三遍鼓过,营中诸将汇集大帐。 郑秋立在首位,林毅和李亨站在次席,后面是杨震、阎元、元洲等诸将,虽然都是总兵,但也有先后之分。 诸将肃立了半柱香的功夫,林虎护送郭臻走入大帐,就主座位。 “参见摄政王!”诸将的吼声鼓动了大帐的门帘。 郭臻挥手道:“诸位免礼,你们当中有从草原就在本王身边效力的,有从江南随本王反剃发令起兵的,也有抗击鞑子的义军,本王与诸位一起,历经辛苦,终于扭转乾坤,如今北京城就在眼前,本王要在北京城外击败杜尔滚,恢复我大明旧日河山。” 他摘下佩剑,那是林家兵器工坊专门为郭臻打制的精钢利剑,比徐弘基送给他的战刀要轻,但比那柄战刀更锋利。 “郑秋听令!” “末将在!” “本王赐此剑于你,命你统管大军北上战事,军中有违反军令者,无论官职大小,以此剑斩之!” 郑秋眼神中闪过一丝激动,拱手道:“末将遵命!” 他上前几步,从郭臻手中接过长剑,深施一礼。 “郑将军请上座!”郭臻让开主座:“本王从此刻起,只在帐中旁听,军中诸事都交给郑将军了!” 大帐中雅雀无声,诸将看向郑秋的目光满是羡慕,从此刻起,郑秋和龙云在大明军中第一人的争论可以停止了。 郑秋身形停滞片刻,抬脚走上主座。 郭臻退到一边,林虎搬一张椅子过来,让郭臻坐在主座的左侧。 郑秋目光不再看郭臻,他瘦弱的身躯陷入主座光滑的虎皮上,点将询问军情:“杨震,你过河已有三天,与鞑子交手有何发现?” 杨震率部刚过德州城北,如实禀告道:“鞑子骑兵骑术精良,精通骑射,多数是漠东的蒙古人,我部骑兵与鞑子交手吃亏的多,末将不敢拉开战线,在德州城北便止住了步伐。” 郑秋摆手命他退下:“鞑子兵力与我等相差不大,骑兵又多,我大军如果兼顾左右,一个月也未必能攻打到北京城下,我决定命大军集结北上,先攻天津三卫,命水师从海路运送补给,再从天津择机攻打北京城。” 郑秋采用的仍然是稳健的策略,把自家的优势发挥到极点,战法浑然天成,找不到一点缺陷。 郭臻初始的想法与郑秋不一样,他的计划是大军直接北上,破保定,一条直线直逼北京城,容不得杜尔滚不与他决战。但他既然说过把战场的指挥权交给郑秋,就不能在表达反对的意见。 在淮安城下,他明白自己对战场的把控力远不如郑秋,所以决定不再做让自己为难的事情。 郑秋有条不紊的下达军令:“杨震、李定听令!” “末将在!”两位武将应声出列。 李定虽然是将军,但在这个大帐中,他的地位实在不值一提,军中有派系,但真正的地位还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 “你二人率本部骑兵沿运河东岸前进,扫清沿途东虏斥候,每天进军六十里,不得过快,也不得延误军机!” “遵命!” “元洲、阎元!” “末将在!” “你二人率本部兵马随骑兵前行,紧随我军骑兵十里左右前行!” …… 一条条军令,精细到每支兵马行军速度,在何地驻营,都有交代,沿着运河东侧前行,可限制清军骑兵沿途骚扰。 相比较郑秋多年不变的沉稳与单调,郭臻其实更欣赏龙云的疾风烈火,但理智告诉他,郑秋才是他麾下最适合的将军。 不仅仅是因为郑秋是他一手带大的,也因为郑秋的战法才能发挥火器的威力。 龙云以弱搏强,气势如虹,每一战都激荡人心,但真正的战场对决,远没有郑秋那般让对手头疼,能把自己的优势用到极点,这才是真正的帅才。 次日大军开拔,郭臻的亲卫骑兵随郑秋中军同行,郭臻本想随骑兵同进,但郑秋坚决不许,不敢让郭臻身处险地。 有些大胆的蒙古斥候来到运河西岸近处,与明军隔河相望,郑秋传令各军不得观望,只需跟着骑兵前行。 十二万大军像不断翻滚前行的链球,让人抓不到一点破绽,东光、南皮、沧州、青县,运河沿途县城,皆无可战之兵。 五天后,明军十二万大军进驻天津卫,杜尔滚已亲率满蒙汉十万人马挡在武清,这条通往北京城的必经之路上。 明军不做休整,继续北上,头一天,杨震在杨树遇见漠东蒙古骑兵疯狂的冲击。 两队骑兵混战半个时辰,直至元洲和阎元率部前来驰援,漠东蒙古骑兵才悻悻退去。 待郭臻与郑秋来到战场时,遍地羽箭马尸,骁骑营受伤无数。 杨震前来禀告,心有余悸道:“漠东蒙古人骑术精良,战法娴熟,今天若不是李将军奋力死战,只怕损失还要惨重。” 郭臻举千里镜远眺,漠东蒙古人并未远去,远远的看见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在北方原野移动,斥候们举着旗帜狂奔,杜尔滚的战旗烈烈。 “此处就是战场了!”郑秋看向北方,正前方空旷的一片平原,几条小河和几个村落点缀在其中:“此处甚好!” 再战一天,随着撤退的金锣声响,来自江南的武士高举着盾牌缓缓而退。 从辰时激战到未时,如林的长枪丝毫不乱斜指向天空,枪尖的折射刺眼的光芒。 几个孤零零的小村庄已经变成残垣断壁,乌黑色的铁弹散落一地,有一面墙下的深坑竟然被铁弹堆满。 蒙古人远远的射出羽箭,落在离明军最前的步卒百步之外,他们知道这样射不中对手,但他们不敢靠近。 天知道明军轰出了多少炮弹,察罕只知道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也正是明军攻势最猛的时候。 那密集的轰鸣声让他回忆起七岁时在草原遇见的一场暴雨,炸雷声在蒙古包顶上响了一夜,他躲在阿爸怀里,浑身蜷缩着发抖彻夜不眠,那是藏在心底永不愿触及的恐惧。 第1000章 士气压制,再谈议和 乌黑的铁弹在头顶飞,挡住了最炙热的太阳,猝不及防的漠东蒙古人挡在铁弹飞行的路上,受惊的战马不辨方向的乱跑。 穆济伦指挥部下散开队形从侧翼进攻,可是漠东蒙古和满人骑士都不再有勇气冲锋。 不靠近那些铁炮,就无法摧毁那些咆哮的魔龙,穆济伦不知明军为何撤退了,但他知道这场战争结局已定。 这是满清的战争,即使他的姐姐是满清的太后,即使杜尔滚给了他无数铁甲和长刀,他也绝不能让科尔沁最后的男人死在这片与漠东蒙古人无关的土地上。 “喔……喔!” “喔……喔!” 明军大营处处是兴奋的咆哮,郭臻与郑秋走进前营的大门。 士卒们脱去了上衣,露出虬结的肌肉,汗水顺着脊梁流在围系在腰间的土布上,有人用宽阔的刀鞘击打在铁头盔上发出“噌噌”的响声,有人在大声唱着来自浙东的山歌。 郭臻阻止郑秋整肃军纪的念头。 “这是打了胜仗的味道啊!”郭臻走过汗味熏人的兵营,有人看见了他,有人没看见,大营中的声响慢慢降下来。 一个浑身黝黑健壮的汉子背朝大营门口,感觉到周边的变得安静,不满的挥舞双臂:“孩儿们,唱啊!唱啊!” 直到一个胆大的亲兵走过去捅了捅他光滑的背,小声道:“大人,摄政王来了!” 元洲回头,看见郭臻正在朝他笑,他在那瞬间像是被冰冻住了,然后低头看自己近乎赤裸的身体,“嗷”的一声尖叫,飞一般窜进几十步外的大帐。 郭臻忍不住哈哈笑着,然后走向大帐,他身后的郑秋脸色铁青,严谨的统帅看不出这件事有什么乐趣。 等郭臻和郑秋二人走入大帐时,元洲已经穿好了长袍,他赤红着脸行礼:“参见王爷!“ 大帐外又传来粗犷的歌声,并且在渐渐增大,夹杂着欢声笑语。 郑秋沉默了片刻,怕郭臻责怪元洲:“今天元洲为先锋,与东虏正白旗白甲兵短兵相接,不落下风,为今天首功。“ 郑秋永远是这般严谨,这席话表明他确实很欣赏元洲。 郭臻径自坐上主座:“本王没见过郑将军如何破鳌拜的一万铁骑,但今天见郑将军破漠东蒙古骑兵和八旗甲士,知道本王没有托付错人。” 说到这里,郭臻不解地问郑秋:“今天既然在战场占了优势,为何又退回大营来,不再往北京城推进?” 帐中只有元洲一人,郭臻才有此一问,他不会在诸将面前折损了郑秋的统帅威严。 元洲也有此疑问,放下尴尬的念头,竖起耳朵听着。 郑秋行礼道:“末将今天见东虏抵挡不住我军炮火神威,但军势未乱,我军后撤时漠东蒙古骑兵还敢尾随追击,末将要在杨树把东虏的心气都打完了,才进兵做最后的攻击。” 郭臻沉思片刻道:“你每耽搁一天,东虏汇集到北京城外的人马就有可能多上一点,本王听说杜尔滚已经决定放弃陕西,阿齐格那里还有好几万兵马,你要知道,本王能调配给你的只有天津三卫的这些兵马。” “打仗不在人多,如果没有了争胜之心,十万士卒也只等同于十万头待宰的羔羊!”郑秋双手平平举在胸前:“末将见今天一战,漠东蒙古人和满人来朝我阵冲锋的勇气也没有了,满人再没有鳌拜那样的猛将,只会在我军铁炮下颤抖,每多过一天就是一天的折磨。” “你这是胜券在握啊?”郭臻忍不住笑出声来。 同样的话传入不同人的耳朵里,感受不同,郑秋说雄心壮志的话,在他听来竟然是这般可爱。 一旁的元洲则听得心里发寒,与郑秋做对手,果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好吧,一切就拜托郑将军了!”郭臻站起身来,外面嘹亮的歌声传入大帐,他面朝元洲说道:“儿郎们兴奋,莫要去禁止,管束太紧,他们的杀气被藏住了,再上阵时就没有锐气。” “是!” 郭臻这句话明面上是对元洲说,实际是对郑秋说的,他喜欢生机勃勃的兵营,他喜欢听将士们呼喊和歌唱,这让他觉得自己还年轻。 元洲看了一眼郑秋,伸手挠了挠头。 走出前营,郭臻回中军,郑秋还要往各处巡视,有这么个严谨到苛刻的主帅,他可以放心的去睡觉了。 摄政王郭臻的营区与中军相连,但属于独立的领地,诸将每天到郑秋的中军大帐点卯,郭臻谨守诺言,不去干扰郑秋的的军令。 亲卫队的士卒听着周边传来的欢呼声,个个偷偷的摩拳擦掌,每当见到郭臻时,都投过来期待的目光。 回到中军偏帐才坐下,林虎进来禀告道:“王爷,陈统领刚刚来了。” “陈诚?”郭臻坐直腰:“带他过来,陈诚每次主动过来求见,都有不同寻常的消息。” 林虎转身出门,片刻之后领着陈诚进来,不等陈诚施礼完毕,他知趣的退出去。 陈诚带着一顶青色的帽子,下巴胡须乱蓬蓬的,胡须尖微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身上阴暗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陈诚一进门便乖巧的叩首:“王爷,钱益传出消息,齐尔哈朗还想与大明议和!” 郭臻稍微一愣,他用片刻的时间消化陈诚的话,反问道:“都兵临城下了,还议什么和?” “正黄旗统领中有说法,杜尔滚病重快不行了!”这才是陈诚要亲自来向郭臻禀告的消息。 “杜尔滚病重,常昏迷吐血,两黄旗不再对他顺从,现在虽然没有人敢出头惹事,但北京城已经不受杜尔滚控制,除非杜尔滚能打赢这一仗,否则他与两黄旗之间的破裂不可避免。” “杜尔滚要死了?”郭臻没有惊喜,心里是让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平静,他和郑秋都以为这是一场必胜的战争,杜尔滚的生死不再重要。 陈诚又道:“根据北京城里最新的传闻,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杜尔滚要死了,齐尔哈朗为何还要与本王议和?”郭臻瞬间恍然大悟:“他在担心阿齐格!” 杜尔滚死了,两白旗势力的继承人是阿齐格,而且阿齐格一直在外领军作战,军功卓越,素有威望,齐尔哈朗宁愿对大明低头,来换取时间挽回八旗的裂痕。 最终,郭臻做出决定:“那就等钱益来了再说吧!” 第1001章 拒绝何谈,钱益被抓 钱益来到明军大营时,距离陈诚向郭臻禀告那个消息已经三天了。 当天,郑秋命元洲、阎元为先锋与清军大战一场,之后用骑兵掩杀,直把出阵的汉八旗杀得大败而归,斩首过三千。 清军渐渐抵挡不住明军的炮火攻击,今天午后放弃了杨树一线,已经撤向通州方向。 战场上处处是尸首,运河的水道中飘着无人顾及的无头死尸,腐烂的味道散播开来后吸引无数散乱的黑鸦。 每当两军偃旗息鼓罢战过后,那些被视为不祥之物的黑色鸟群开始在战场上空盘旋,它们在暮色中“呱呱”的叫着,然后安然落下,享受难得的美食。 钱益就是经过这么一片战场来到明军大营的,林虎率亲卫队出大营,把那辆密闭的马车护送到中军。 明军的歌声在暗夜中传播,熊熊燃烧的篝火随歌声的曲调摇曳,那不再是浙东的山歌,或者是其他某地的山歌。 郭臻容许军中将士歌唱以抒战意后,军中将士获得胜利后往往士击盔歌唱。 钱益听到歌声,心中流淌一阵热流,这是大明的军队啊,他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站在那一边。 郭臻正在看烤马肉,杨震送了几条血淋淋的马腿到中军,他还记得郭臻很喜欢吃烤肉。 中军很大,这里是郭臻的营区,只有亲卫队人马,郭臻一个人坐在篝火前,吕毅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转动挂着马肉的木棍。 钱益随林虎带到篝火边,他想跪在地上行礼,又觉得很不合时宜。 “坐吧!”郭臻转动手中的刀子。 这里只有粗木墩子作为板凳,钱益从未坐过这样的凳子。 郭臻的注意力似乎被那条焦黄的马腿吸引,随口问道:“齐尔哈朗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钱益回道:“大清放弃山海关内所有的土地,并向大明称臣!” 他是抬着头说这番话的,因为他觉得这条件非常有诱惑力,恢复大明的疆土,这样的功劳太大了。 郭臻从吕毅手中接过装满肉片的瓷盘:“这个条件很优厚,本王北伐不过是为了这些!” 他用尖刀剔了一片肉放如嘴里,马肉很粗糙,也很有嚼劲,他示意吕毅给钱益也来一盘。 “但是本王还是想在北京城下击败东虏,这样收复北京城才叫理所当然!” 郭臻用尖刀切割盘子肉,刀刃刮过瓷器,发出“吱吱”的声响,他吃了几片肉,突然抬头道:“你留在本王军营中,不要回去了吧。” 钱益脑袋一阵眩晕,像是被从空中掉下的馅饼砸中,郭臻这是想招揽自己吗?他没想到自己这份朽骨还能入郭臻的眼,心中的死灰又热了起来。 吕毅递过来另一个瓷盘,钱益接过来,小心翼翼拿起一块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子。 “多谢王爷抬爱,但河东君还在北京城,微臣不敢从命!”他说出这番话时,心中很是惋惜,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郭臻眯着眼睛笑道:“那你就回去吧,今晚就回去,齐尔哈朗想献给本王的一切,本王会自己去取。” 马肉很硬,钱益的牙口很不好,他艰难的咀嚼了几片肉。 郭臻吩咐道:“林虎,送钱侍郎出营,让杨震护送他往北五十里!” “遵命!” 使团只有二十个人,十九个骑兵护送垂垂老矣的钱益,他躲在马车里,走过热闹的营区,周边渐渐变得安宁。 杨震率五百精骑把他们送过今天的战场率部返回,模糊的月色下传来凄厉的“呱呱”声,钱益面色如土,他知道此次出使艰难,但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随行的护卫都是大明人,齐尔哈朗为了隐藏消息,是偷偷摸摸送他出北京城的,现在想偷偷摸摸的回去可不容易。 骑兵统领茫然无措,问道:“钱大人,现在去哪里?” 钱益哀叹道:“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北京城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如果刚才答应郭臻留在明军大营,那应该很快就可以重返江南了。 “走吧!” 十九个骑兵护送一辆马车在深夜中往北前行,他们避开了清军大营方向,京畿周边的城镇早就空空如也,他们走了许久没碰见一个人。 骑兵中有精通斥候之术的人,认识北京城的道路,一行人不会在深夜中迷路。 突然,迎面的道路上来了一队举着火把的骑兵,远远的朝马车奔来。 骑兵统领声音慌乱,隔着马车的帘子说道:“钱大人,有人来了!” 钱益问道:“什么人?” “可能是大营巡逻的斥候!” 钱益掀开车帘跳下来,他这么大的年纪还有这么好的身手,这可把守在车厢两侧的骑士吓了一跳。 “快,快找地方躲起来!”钱益左顾右盼,看见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深一脚浅一脚往那边走去。 骑兵们把马车驱赶下大道,随着钱益往小树林中藏过去。 不一会功夫,巡逻的骑兵到达这里,这是一支三四百人的骑兵,火把冒着浓烈的烟,战马粗重的喘息,看来已经巡逻了很远的路程。 钱益趴在粗糙的大树上,放缓呼吸。 骑兵慢慢经过他们下官路的地方,就快要过去的时候,突然最后一排的一个骑兵把手中的火把举高,大声喊道:“大人,这里有辆马车!” 骑兵队列停下脚步,火把排成弧形,一匹灰色的马匹拖着褐色的马车停在弧形包围圈的中间。 一个扁平脸的蒙古人策马到马车面前仔细检查片刻,挥舞手中的火把下令道:“给我搜!” 钱益脑袋“嗡”的一声,软软的瘫在树底下,半个时辰后,粗鲁的蒙古人拉扯着钱益走入清营中军大帐。 杜尔滚坐在垫着皮毛的主座上,穆济伦和苏克萨哈陪在他身边,武士把钱益扔进来,杜尔滚冷冷的看着他:“钱侍郎,你真是好雅兴,深更半夜来巡视战场吗?” 钱益趴在地上,双腿像筛糠般的颤动:“王爷!” “说啊,你来这里干什么?” “王爷,奴才,奴才……” 第1002章 杜尔滚回京,两黄旗诉求 苏克萨哈走下来,皮靴踩着钱益白皙的手指上,用低沉的声音喝道:“说!” 钱益像是被辫子抽打般呼喊:“是齐尔哈朗命奴才去明军营中议和,奴才也没有办法!” 他不明白,这是郭臻对他拒绝留在明营的惩罚吗,竟然就这样把他们扔在漆黑的战场,钱益他一五一十,不做任何隐瞒,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吐露干净。 穆济伦和苏克萨哈担心的看着杜尔滚,杜尔滚的脸色像冬天的雪一样白,他扭过头问道:“苏克萨哈,你入北京城时,太后说过议和吗?” “没有!” 他没有丝毫停顿传达命令:“你点两千骑兵,天明后回北京城!” 穆济伦和苏克萨哈几乎同时出言劝阻:“王爷!” 苏克萨哈才从北京城回来,他更有发言权:“太后已把紫禁城的侍卫全部换成正黄旗的人,王爷现在回城,只怕有危险!” “怕什么!”杜尔滚右掌狠狠击打在案台上:“本王还是大清的摄政王,本王倒是要看看,谁敢对本王无礼,索尼敢吗?苏全额敢吗?齐尔哈朗擅起议和,乃是死罪,本王若不把他斩杀,何以对得起今天战死在沙场上的将士!” 穆济伦往前走一步,苏克萨哈抿着嘴。 “本王还是大清的摄政王!”杜尔滚走下主座,没有看穆济伦和苏克萨哈,也没有再看钱益,径直走入中军大帐,他的头眩晕的厉害,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躺下。 次日,朝阳初起时,苏克萨哈带着两千正白旗骑兵护送杜尔滚踏上前往北京城的道路,穆济伦和博洛奉命暂领军中事。 杜尔滚穿上了白色的盔甲,全身都藏在阴影里,通州就在北京城郊区,很快到达南城门外。 城外连日鏖战,北京城已经处于戒严中,守军看见摄政王兵驾回城,不敢耽误,乖乖打开北京城门。 消息迅速在北京城传播,“摄政王回城了”,两黄旗的王爷、贝勒、侍卫鸡飞狗跳,汇集向几个人的府邸。 两千正白旗骑兵停在南城门口的街道,苏克萨哈回头请示:“王爷,我们去哪里?” 杜尔滚下令道:“去和硕简亲王的府邸!” 齐尔哈朗的府邸离皇城很近,两千骑兵前往皇城方向,让人不得不产生警惕,杜尔滚命一千骑兵前往摄政王府候命,让苏克萨哈率另一半人前去抓捕齐尔哈朗。 正白旗的骑兵包围住和硕简亲王府,苏克萨哈率两百兵丁破门而入。 王府内鸡飞狗跳,家眷哭叫奔走被驱赶到后院,两黄旗平日叫嚣厉害的侍卫一个个都不见人影。 一盏茶的功夫,苏克萨哈退出王府,向杜尔滚禀告道:“齐尔哈朗不在府中,府中人说他去宫中觐见太后去了!” “现在也只有太后能保得住他了!”杜尔滚策马调转方向:“走,去皇城!” 小太监额头上铺着一层汗,向大玉儿禀报道:“摄政王带兵闯进北京城!” “什么?”大玉儿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而后又慢慢的坐下去,看向立在身前的齐尔哈朗:“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齐尔哈朗神情肃穆,答道:“太后,摄政王已失其威,不再适合统领我大清军马?” “你……”大玉儿伸出葱白般的手指指着齐尔哈朗,平息几口气,厉声问道:“王爷究竟瞒着哀家做了什么,难道不知道这是大清生死存亡之秋吗?” “太后,微臣也没有办法!”齐尔哈朗摆动衣襟跪在坚硬的白玉石地砖上:“两黄旗被欺压至今,许多事情太后可以忘记,但许多人刻骨铭心,太后不同意让阿巴台替杜尔滚为帅,两黄旗的人吃不好,睡不好,无论是摄政王打败了明军,还是摄政王在北京城下折戟,他们的命运没什么区别。” 大玉儿的手指停在半空中,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许多人,不仅是两黄旗的人,连两白旗中也有许多人不愿再在关内征战,大清入山海关后征战六年,这六年将士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窘迫,从江南兵败起,他们无法从战争掳得财富,他们把尸骨丢在大明人的土地,再也回不到辽东了。” 齐尔哈朗第一次说出这番话。 “太后,当日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把索尼和苏全额等两黄旗的人囚禁起来,送到杜尔滚的兵营中任他处置,要么只能密求与明军议和,期待这场战争在我们撤回辽东后能真正的停下来。” “大明摄政王郭臻攻下北京城后一定会称帝,他还有吴桂、郑珑和孙望等地方割据没有解决,朱家势力将会是他的麻烦,塞外征战不比塞内,要耗费钱粮无数,郭臻未必有空暇插手塞外。” 大玉儿听了他的解释,仍然重复刚才那句问话:“你到底做了什么?” 齐尔哈朗叩首不起:“微臣所做的都只是为了归政于陛下,陛下真正倚仗的还是两黄旗啊!” 当然,如果没有两黄旗的支持,坐在皇帝宝座的人早就是杜尔滚了,大玉儿和皇帝也无法逆着两黄旗的心意做事啊。 大玉儿冷静下来,她现在决不能莽撞,也不能随意表态:“两黄旗的王爷、贝勒到底想干什么?” 齐尔哈朗听太后的声音缓和,他浑身的肌肉也松懈下来,贴身的衣服全是汗水,他沉稳回道:“半个月前,太后把皇城侍卫全换成正黄旗侍卫,苏全额他们都欣喜若狂,他们找到老臣府上,要老臣入宫请命罢黜杜尔滚,但太后不许,从那时起,他们就没有了退路,不光是他们,还有许多人都没了退路。” “看来是哀家错了!”大玉儿无声哀叹,她为了维护皇帝安危的举措落在有心人眼里,立刻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两黄旗被压抑的太久了啊!”她收起颓唐的模样,低头问道:“杜尔滚率两千骑兵入城,你们该早有打算了吧!” 一千正白旗甲士在皇城外列阵,杜尔滚走上台阶,身上的甲衣很沉,头顶的太阳很热,他的头有些眩晕,也许不该在这个时候入城,但他无法忍受齐尔哈朗的愚蠢,无法忍受两黄旗的背叛。 “开门,大清摄政王杜尔滚请求觐见太后!” 皇门打开,城头的侍卫张弓搭箭,冰冷的箭头直指城下列阵的甲士。 满清的摄政王余威尚在,北京城城防有一半兵丁在两白旗的将领手中,城外的大军也由正白旗统领控制,城头的侍卫挽弓的手微微颤抖。 第1003章 心腹背叛,囚禁杜尔滚 苏克萨哈走上前来喝道:“开门,摄政王觐见太后!” 皇城大门吱吱打开,杜尔滚走入城门,甲士紧随其后控制城门。 杜尔滚站在城门的阴影里指着城头下令:“守卫敢以箭指我,统领犯有谋逆大罪,当斩首示众!” “嗻!” 苏克萨哈率四个亲兵登上城头,把那个正在退缩的正黄旗统领拉到皇城门外,他一挥手,亲兵手起刀落,在不甘的嘶叫中,一个头颅滚地。 “终于见血了啊!”苏克萨哈心中叹息。 八旗的权力争夺从没停息过流血,从莽古尔泰、阿敏一直到豪格,他们获取权力的方式从未离开过流血。 城头侍卫战战兢兢,无人敢动,阴影中的杜尔滚苦处自知,身上的盔甲越来越沉,但到了此处,也没有退路了,他唯有相信大玉儿能看清楚形势,那个女人比齐尔哈朗聪明。 “这就是本王向两黄旗退让的结果!”他虚弱的哼了一声,抬脚往层层叠叠的宫殿中走去:“苏克萨哈,随本王入慈宁宫!” 正白五百旗士卒留守宫门,其余人跟在杜尔滚身后走进威严的紫禁城,杜尔滚为团结两黄旗做出了许多让步,但从未失去过对满清北京城的控制。 宽阔的道路空荡荡的,宫女和小太监们听到消息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走过一排又一排宫殿,杜尔滚已经看见了慈宁宫的紫色屋檐,突然,正前方的道路上迎面走来了一群人,一群整齐的侍卫,和他身后的士卒一样都披着铁甲。 他们举着黄色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一条飞腾的龙。 “陛下!”苏克萨哈停下脚步,放任杜尔滚一个人突兀的暴露在阵前。 “陛下!”杜尔滚右手上腰间的刀柄,他冷冷的喊了一声,没有行礼。 一个甲士上前一步,呵斥道:“杜尔滚,陛下在此,你率兵闯皇宫,犯下死罪,还不束手就擒!” 杜尔滚偏头,他从眉眼中认出那个人:“苏全额!” 苏全额抽出刀,一汪清水般的刀刃闪烁着寒光。 后面传来顺治皇帝稚嫩的声音:“拿下杜尔滚!” 举着黄色龙旗的侍卫抽出兵刃。 杜尔滚没有如苏克萨哈预想的那样暴怒,他的锐气像是突然被抽空了,用有些软弱的声音说道:“本王要见太后!” 苏全额冷笑骂道:“有你这样持刀入皇城见太后的吗?你的狼子野心,大清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杜尔滚右手扶在胸口:“苏全额,本王不知你与齐尔哈朗如何蛊惑了陛下,你要知道,本王不是没有办法杀你,本王只是怕伤了陛下!” 苏全额持刀的手握的更紧了。 “苏克萨哈!”后面无人答复。 杜尔滚提高声调:“苏克萨哈!” 后面仍然静悄悄。 杜尔滚回头方才看见,苏克萨哈离他十步开外,这个距离有些远了,甚至无法在苏全额发难的时候及时保护他。 “苏克萨哈!”杜尔滚厉声召唤。 苏克萨哈看着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动作。 “原来如此!”他再也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像树桩一样倒在地上。 苏克萨哈像大梦初醒般往前猛跨几步,弯腰扶住杜尔滚的肩膀大声呼喊:“王爷!” 然后,举着龙旗的甲士把他们包围。 苏全额跪在佩剑手足无措的皇帝身前禀告:“摄政王昏迷,陛下快请太后主持朝政!” “是,是!”顺治皇帝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朝不远处的慈宁宫走去。 大玉儿和齐尔哈朗坐在慈宁宫的正殿里,看着屋檐前的影子一点点挪动,慈宁宫的大门一股大力推开,顺治皇帝脚步如飞跑进来:“母后!” 大玉儿的心提了起来,起身迎上来,问道:“陛下,怎么了?” “杜尔滚,杜尔滚他昏过去了!”顺治皇帝脸上全是惊喜,提起那个名字时,言语中仍然藏不住厌恶。 齐尔哈朗长舒一口气,大玉儿拉住顺治皇帝,拥他入怀片刻再松开,从此再无人能威胁皇帝的地位了。 她走到屋檐下,连下几道命令:“立刻封锁皇城,让苏克萨哈把入城的那两千士卒带回兵营。” “传令,以摄政王身体不支为由,命阿巴台为帅,统领通州大军!” “命苏克萨哈和穆济伦明天入城觐见!” “还有什么?”她扭头看齐尔哈朗:“现在是两黄旗的北京城了,但杜尔滚率军入宫一事决不能让阿齐格知道!” 齐尔哈朗笑道:“太后所言有理,阿齐格那个人粗鲁莽撞,贪心极重,他若知道杜尔滚垂死,一定会从山西回来争夺权位,等他率兵回来,再把他诱骗入兵营解决,苏克萨哈已经投诚,穆济伦也知道杜尔滚病重,只需稳住这两人,便可以安抚住正白旗的人,眼下兵营不能乱。” 说到这里,齐尔哈朗补充道:“还有,要与明军议和牵制住郭臻,明军炮火犀利,连胜杜尔滚三阵,只有这个疯子还非要把八旗的血洒在关内,北京城我们是守不住了。” 他环首看巍峨壮丽的紫禁城,心中还是有些不舍。 “钱益已经去明军大营了,无论什么条件,知道郭臻愿意松口,都可以谈。” “无论什么条件吗?”大玉儿听在耳中极其不舒服,现在也只能如此了,这天下得到的容易,失去的也同样容易。 齐尔哈朗道:“从今以后,我们的对手不再是大明,而是察哈尔的额哲了!” 顺治皇帝突然插话问道:“杜尔滚怎么办?” 大玉儿冷声道:“命苏全额带人把他送回摄政王府,封锁住府门,任何人不得进入!” 杜尔滚不可能活着走出摄政王府了,但朝廷现在不能宣布满清的摄政王是叛逆,否则会军心大乱。 见到苏克萨哈,齐尔哈朗才知道钱益已经落到杜尔滚手里,昨晚时间太过紧急,苏克萨哈知道自己要随杜尔滚入北京城,就没有冒险派人回来送信。 齐尔哈朗问道:“钱益怎么说?” 苏克萨哈回忆昨天晚上钱益跪在军帐中那含糊不清的陈述:“郭臻好像拒绝了议和条件,他狂妄的说,大清能给予他的,他自己会来取。” 他想起钱益的怂样,皱着眉头说道:“钱益那个人实在是无耻,知道的那点东西全都说了,贪生怕死,让他去议和多半没有好结果。” 第1004章 两黄旗夺权,准备总攻 齐尔哈朗苦笑道:“难怪杜尔滚来的这么快,幸好送走钱益后,我在宫内就做了准备,城防的兵丁中也有布置,又是你领兵,所以才兵不血刃。” 冒险反叛一手提拔自己的旗主,杜尔滚多年积威下,苏克萨哈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他不禁感慨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王爷要是带穆济伦入城,我只怕就要起兵相随。” 那样,他就与正白旗的统领撕破脸,即使日后得到皇帝和太后的眷顾,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名利双收。 “杜尔滚快死了啊!”他默默摇头:“穆济伦那边我来想办法,但有些人该杀的还是要杀!” 齐尔哈朗明白他的意思:“要杀,也要等出关后!” “不用!”苏克萨哈咧着嘴朝他笑道:“离开北京城时,要留兵马断后,镶白旗和正白旗的有些人正合适。” 齐尔哈朗愣了愣,养不熟的畜生果然都是心地阴毒之辈。 “汉八旗都留作断后吧,那些在塞内投靠大清的大明人都靠不住,带出塞外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麻烦。”没了杜尔滚,他也不得不操心拿主意:“阿齐格在大同,两三天就率兵回北京城,这几天我再派个使臣到明军军营,先稳住郭臻,大明人有句话叫做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想得到的不过是这座北京城。” 苏克萨哈笑道:“好,我这就回兵营,阿齐格率军回到北京城,我大清在北京城的兵马甚至要超过明军,河南和陕西的明军没有十天赶不到北京城,十天,对我们已经足够了!” 北京城城门紧闭,想把这些惊人的消息从中传出来并不容易,索尼奉命齐尔哈朗之命来到明军大营时,郭臻还没有从陈诚那里得到确切的情报。 满清的使者带来两百匹战马和整整一车的绫罗绸缎,郭臻命郑秋出门相迎,把索尼引入中军。 摄政王大帐前的道路两边站立了石雕般的威武军士,“明”字旗和“郭”字旗并列在阳光下招展,几位总兵和将军分列在帐下,郭臻身披紫色的锦袍坐在高堂上。 这才是真正迎接使者的礼仪。 郑秋在帐下拱手禀道:“索尼带到!” 说完,郑秋回到属于他的位置。 几位将军和总兵看跟在郑秋身后的使者,目光难免有些倨傲,这几天斩杀清军已有七八千人,明军炮火所到之处,清军无人敢抵挡,若不是明军骑兵势弱,无法扩大战果,这场战争只怕早已结束了。 “拜见大明摄政王!”索尼以大明人的礼仪作揖,但不跪拜。 郭臻笑着说道:“你们终于派来了一个像样的使者!” 索尼回道:“我大清入关之初,本因思宗被义军逼迫而亡,为思宗复仇而来,入关六年,与大明多有误解,以至兵戎相见,百姓流离,今天微臣奉太后和陛下之命与王爷商谈议和,我大清愿还入关之前山海关以西所有土地于大明,大清愿向王爷称臣,世代纳贡。” 他身负重担,两黄旗又是刚刚执掌大权,绞尽脑汁也要稳住明军,不把阿齐格解决,北京城中有许多人睡不好觉,他说的是向郭臻称臣,而不是向大明称臣,用意不言而喻。 “误解?”郭臻像是没听明白索尼的话,轻笑一声问道:“那剃发令呢?” “那是……”索尼咬着牙说道:“杜尔滚的冒犯!” 郭臻没有继续问让索尼感到难堪的问题,如扬州和嘉兴死难的那些百姓,能从战场上获得的东西他不屑于从言语上争上风。 口舌之争,是使者的事情,而他是大明的摄政王,于是,他换了个问题:“杜尔滚现在怎么样了?本王听说他身体不好。” 这个问题同样让索尼很难堪。 郭臻索尼见沉默无语,说道:“好吧,就算本王答应了你,你们满人何时能退出北京城?” 索尼大喜道:“若摄政王同意,在下回去禀告陛下,愿意与王爷在营中祭天地,立盟约,十天之内,我大清军马撤出山海关。” “你所说的本王都知道了,如果杜尔滚敢亲自来,才算是有点诚意!”郭臻脸上的笑意看上去实在不像有什么诚意:“盟约一事,请你们来个亲王再谈吧!” 索尼还要再说,郭臻摆手下令道:“元洲!” “末将在!” “你领使者看看我大明将士的军势!” “遵命!” 元洲像是劫持人质般走到索尼身边,强压着他出帐,军帐中将领随之退去,最后只留下郑秋一人。 “王爷,真要与满清议和吗?”郑秋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作为武将,他不想在大功告成之前让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化作嫁衣。 “议和?”郭臻哈哈大笑:“索尼是两黄旗的人,他能来到本王的兵营,杜尔滚十有八九是失势了,本王听说勒克德浑和阿齐格都是两白旗的人,未必那么快能接受新的局势。” “那么,强攻的时候就是此刻了!”郭臻的声音变得炙热,右手抓住案桌上精铁打制的令牌:“本王说过,本王要的东西会自己去取,本王不仅要北京城,还要盛京,他们都能给本王吗?本王还要草原,永除北方的威胁,蒙古人会主动屈膝吗?” 郑秋低声道:“其实是不是杜尔滚都无所谓了,东虏已失战心,比当年杜铎南下时江南的明军强不了多少。” “本王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郭臻把令箭扔到郑秋的脚下:“去吧,大军就跟在索尼之后,斩杀的首级越多越好,在阿齐格到来之前,击溃北京城外的清军。” “遵命!”郑秋屈膝,这最荣耀的一战终于还是属于他。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郭臻遥望帐外,暑气渐消,再过几天就是中秋,没有比拿下北京城这个更合适的礼物了。 索尼看完明军的军势更担心了,他不怀疑郭臻让他看的是最有战意的部众,但他没见到传言中那支最可怕的军队,以及无数的铁炮和大车。 他来时途经通州兵营,阿巴台举行军议时,他曾有幸旁听,无论是穆济伦等满将还是李栋的大明人武将,都失去了与明军决战的勇气。 第1005章 出击出击,先锋元洲 盔甲明亮的明军骑兵簇拥身披锦绣锦衣的使团向北行走,一路无人说话。 未时已过,太阳挂在西边的半空,无风,运河中静悄悄的见不到一点波澜,那水很浑浊,这几天里面死尸不断增多,隐隐有臭味散播出来。 过了香河,这里距离清军大营只有四十里路,杨震看见不远处有执弓戒备的漠东蒙古斥候。 索尼看出身边的这位总兵是蒙古人,他很意外蒙古人也能在明军中升到这么高的军职,继而想到郭臻曾经在土默特的经历,猜到了杨震的来历。 快要分别时,索尼套近乎的说:“杨总兵兵,俄木布汗在盛京呢!” 杨震不满的哼了一声:“我是大明人!” 他很讨厌别人把他当做蒙古人,因为长相,他永远也无法摆脱别人把他当做蒙古人。 索尼见杨震不高兴,后面的话就没接下去。 “我将送使者到这里了!”杨震勒住马指着前方:“再往前,说不定要见血光了!” 他的粗鲁和无礼,让人无法不把他当做蛮夷之徒。 索尼拱手道:“多谢杨总兵相送!” 明军骑兵与使团队伍就此分开,清军的斥候骑兵接上索尼,沿着运河一路往北。 明军轻骑如疾风骤雨般回到中军时,杨震见到一副快沸腾了景象。 这里没有了歌声,刚才还一片耸立的帐篷像是被人踩瘪了的气球,一个个正在消失,士卒们正在列阵,骡马拉扯的炮车围成了一个大圈,府兵们正在往炮车上装填铁弹、火药。 “这是要出击?夜袭吗?”杨震抬头看看天,好像准备的有些早。 一个身披链子甲的传令兵手举三角令旗疾驰而来:“杨总兵听令,命你无需回中军复命,点本部兵马立刻拔营,在林毅部右侧三里行进,斥候出营,一刻一报东虏兵马动向!” “遵命!”杨震调转马头:“真是要出击啊!” 明军把帐篷和粮草辎重丢给了落在最后的府兵,倾巢出动,向通州方向杀去。 郭臻与郑秋同行,亲卫骑兵都擦亮了百锻刀,每个人背了三杆自发火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明军点燃火把,从遥远的地方看,行军队列中的光亮就像天空中闪亮的银河。 一团炙热的火在行进,阎元与元洲是突击的双牛角,郑秋部紧随其后,李亨、林毅和孙敬部落在后面。 郭臻与郑秋策马并行,月色清凉,他抬头看天空:“今晚的月亮还真是亮呢!” 空中的月亮像是被人蹭掉了一块,再差一点就是圆满。 “报!”斥候往中军狂奔,手中的火把在空中划了一道亮线:“东虏轻骑在前路截击,用羽箭骚扰我部先锋!” 郑秋沉稳下令:“命元洲和阎元加速行进,击溃拦截,过香河十五里休整!” 斥候离去没有多久,前方十几里外传来铳声和喊杀声。 郑秋偏头看郭臻,镇定自若道:“没有铁炮,我大明士卒也能与东虏一争高下。” 郭臻知道,元洲部是军中最有进取心的部众,是天然的前锋人选,阎元治军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无论是守是攻,越是处于险境,越能发挥出战斗力。 前来骚扰的清军骑兵没有让明军止步,大军行进的速度竟然有所加快,暗夜中,明军的火铳每响一次,就带出一道亮光。 这种昏暗的光线,五步之内看不清人脸,只有那一闪闪的亮光,像是有无数萤火虫在低空飞行。 “这是火器的时代啊!” 元洲在亲兵簇拥下突击,从他还是徐弘基的监军使起,就一直喜欢在某个时刻冲到最前线,让手中的刀饮血。 半个时辰后,黑暗中的清军轻骑退却了,嘈杂的铳声停了下来。 直到丑时,明军过香河十五里休整,再没有清军的兵马出现。 夏秋之交的露水很重,士卒们忙着给装满火药的箱子上盖上牛皮,郭臻、郑秋和林虎吕毅等人围成一圈咬干饼子。 郑秋喝了一口清水,把嘴里饼渣带入肚子:“天亮后,清军一定在对面的平原等着我们!” 郭臻没有出声,吕毅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恐惧,恐惧的人不敢在黑夜里战斗,那会让他们更加恐惧!” 郭臻笑着说道:“与你做对手果然是种折磨。” 大军休整了一个时辰,再次开拔,月色消失了,启明星嵌在东边的天空。 战马低头与步卒以同样的速度前进,它们在积蓄力量,启明星渐渐模糊,军阵中的士卒灭掉了火把,天地间只剩下了齐刷刷的脚步声。 突然,前方传来细微的轰鸣,大地在颤抖,运河中的水泛起鱼鳞波。 斥候们狂奔,零星的火把飞舞,“鞑子来了”“鞑子的骑兵来了!” 通州之后就是北京城,阿巴台无路可退,平原的一排黑影,像是绝了堤的洪水铺面而来。 元洲狂啸道:“列阵,列阵!” 带着轱辘的拒马阵才推到阵前,满人的铁蹄已经停在百步之外内,密集的羽箭借着稀疏光线射翻推拒马阵的士卒。 间隙中的满人骑兵不减速冲上前来,直到拒马阵前下马,他们伸手握住拒马阵的青铜杆,企图把这些讨厌的长枪掀翻。 “开铳!开铳!” 铅弹穿过拒马阵的空隙,浑身是窟窿的满人拼尽最后的力气推翻拒马阵。 “杀啊!”满人骑兵从仓促树立的拒马阵的空隙中冲进来。 元洲大喊:“铳兵退后!” 无需他呼喊,这都在日常训练中操练过数百次的战法,五列的火铳兵在拒马阵被破开的瞬间掉头返回军阵,在扑上来的骑兵弯刀够着他们后脑勺的瞬间,消失后列密集的长枪方阵中。 满人下马,双手执刀杀向拥挤的快喘不过气来的明军长枪兵方阵。 心中患得患失的人,无法下定拼死一搏的决心,阿巴台打仗比杜尔滚有勇气,他没有与郑秋交过手,虽然听诸将说明军炮火恐怖,到底没有亲眼见过。 所以,阿巴台昨夜听说明军向通州进军后,安排了这场以逸待劳的黎明之战。 第1006章 激烈厮杀,清军杀招 最凶猛的白甲兵打前阵,重甲兵丢掉战马,往拥挤的明军队列中冲刺,不是他们勇敢,而是靠明军越近,他们才会更安全,使藏身后列的明军铳寻不到排枪射击的机会。 他们与明军打了几百次仗,就是傻子也想出了办法。 五百步外,博洛策马高呼:“冲刺,冲刺,不要回头!” 骑兵的突袭起到了极好的效果,那便要像吸血的水蛭一样,死死缠住住明军。 通过这几天的交锋,他发现阎元部战阵守备严密,所以把强攻的方向选为元洲部,希望能一举击溃明军一部,再借机与明军主力在通州决战。 眼前前军长枪方阵被冲的七零八落,元洲大怒,策马率中军上前,喝叫:“铳兵散开自由射击,第二列方阵竖枪。” 明军的甲士扑向战场,长枪歪歪斜斜的指向天空,威胁着敢于靠近的骑兵。 “堵住!”元洲拍打着马屁股,绝不能让清军的骑兵破阵冲起来,否则他这一万人将变成铁蹄下的爬虫。 扁平的队列逐渐转换成细长形,两军的甲士缠斗在一起,羽箭和火铳在战场中穿梭,战线变得犬牙交错,清军弓箭手射速更快,但明军火铳手对满人甲士的伤害更大。 明军骑兵在外围飞马盘旋,地面上洒满了铁蒺藜,只要那成片的长枪林还没倒下,他们便只能在缝隙中冲刺,涓涓细流汇集不成奔腾洪水。 战车被推上前来,但炮手看着前方交缠在一起的战线束手无策。 “怕什么,不用火炮,老子也能击败你们!”元洲策马上前,他终于忍不住举起长长的百锻刀。 十几里的平原上,两队先锋同时遇袭,原本扁平的阵型在战斗中逐渐加厚,他们像两只牛角逐渐向外顶,露出中间的额头。 这额头不是致命的弱点,而是伪装的犀牛角,看上去乱成一团麻的炮阵很快整理出头绪,铳兵和甲士护送直射炮不急不缓的前行,抛射炮向两只牛角的后阵前行。 晨雾中的斥候吹响了牛角号,然后没命的往回跑,跳入片刻之前看好的泥坑中。 “呜呜呜!” 随后,闷雷声彻底震醒了黎明,铁弹与地面平行飞出去,在前方的清军骑兵还没看清楚明军的铁炮之前。 “呜呜呜!”斥候躲在泥坑里继续吹号角,直到完全被炮声掩盖,刚刚他看见了一里路外冲刺来的清军,天再亮一些,他就不用以身试险了,但现在,他必须要舍弃性命。 抛射炮落在两军撕咬的阵地后三百步外,也有些控制不好的铁弹落在正好坠落在战场上,即使明军被砸死,那也是不可避免。 太阳驱散了晨雾,战场完全显露出来。 战场之神在咆哮中前行,炮车的轱辘下碾压着尸体,它们前进的速度很慢,但它们无可抵挡。 穆济伦不由问道:“还要让骑兵冲刺吗?” 阿巴台的脸色苍白道:“唉,当大明人可以在野战中与八旗甲士匹敌时,我们还有什么优势?” “不能靠近明军,就无法攻破炮阵,唯有轻骑突进,避开明军铁炮的线路,才有攻入明军炮阵!” 阿巴台扭头看察罕,可惜,察罕低着头,漠东的部落为满清死了太多的人了。 “察罕!” “王爷,恕末将不能从命!” 阿巴台握住刀柄:“你是太后的兄长,但不知道围困军令的后果吗?” 察罕仍然低着头:“王爷还有数万精兵,我漠东骑兵入关后已经损失了三成,难道非要漠东人远离这片战场吗?” “李栋!”阿巴台突然拔刀呼喊:“命李栋率骑出击!” 传令的骑兵飞驰离去, 西营的汉八旗兵营一片沉寂,无论他们怎么呼喊,在这漫天的铁炮声中都是沉寂。 “王爷将令,命李栋率轻骑突击明军中军!” 李栋魁梧的身躯在战马上晃了晃,他身边的义子李胤等传令兵走远,压低声音道:“义父,这是让我们送死啊,李亨降了,李定也降了,儿子看郭臻不是量小之人。” 李栋挥舞马鞭道:“休要再说了,你知道陈珑是哪里人吗?” 如果嘉兴不在松江,如果几社不在大明朝堂势大,李栋早就做了决断,他用马鞭指着李胤道:“你率两千轻骑冲阵!” “爹!”李胤呆住了,这是让他去送死吗? 李栋阴沉着脸,看着目瞪口呆的义子,他不是对义子没有感情,但乱世中谁也没有自己重要,两千骑兵加上一个义子,可以给阿巴台一个交代了。 李胤提了提战马的缰绳,率骑兵离开本阵,轻骑穿过铁炮的缝隙,在铅弹中奔驰。 李胤高举长刀,直到一杆白蜡杆长枪刺中他战马的咽喉,铁盔上传来重重的一击,临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知道他的首级还长在脖子上。 明军击溃突袭的清军骑兵后,往几里外东虏大营的本阵推进。 那整齐的队列越来越近,近到像压迫在阿巴台胸口的巨石,他突然拔刀高喝:“开炮!” 阿巴台进入通州大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通州城头的铁炮调入大营右侧,明军有铁炮,清军也有铁炮。 二十多门红衣大炮的轰击声势惊人,这些铁炮笨重无比,无法像明军那样在战场推行,但阿巴台隐藏到现在,正是想给明军一个震慑。 铁弹在战场上空刮出呜呜的风声,轰击在密集的步兵队列中,碾压出一道道血肉之路。 郑秋没有丝毫惊惶,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根据铁弹落地的位置,他发现中军也已经进入了清军红衣大炮的射程,回头朝郭臻拱手道:“此处危险,请王爷退后,看我如何攻破敌营!” 郭臻淡淡一笑道:“都到了这里,还退吗?进击吧,大明的健儿!” 郭臻拔出长刀,两千亲卫骑兵随之拔刀。 “王爷绝对不能上战场!”郑秋大急,他伸手阻住郭臻,连下数道军令:“命元洲和阎元部全速前行,从两翼保护炮阵,命李亨部向东方扩展,炮营随两翼前行,快速行进道四里之内!” 庞大的明军阵型像飞鹤展开翅膀,包抄向十里外的清军大营,前行的两只牛角向中间靠拢,护住中军的铁炮,同时给紧随的后阵明军让开通道。 第1007章 明军大胜,满人出关 清军骑兵再次冲出兵营。 “立阵,立阵!” 这一次,元洲没有再给他们机会,精铁打制的拒马阵散着寒光,再勇猛的骑兵扑上来也会被刺穿。 清军战马在拒马阵前盘旋,满人甲士们迅速在坚硬的土地上刨坑,把拒马阵后面的撑杆插入地下。 燧发枪射穿了所有妄图突破拒马阵的清军骑兵,等阵前没有了活人,甲士们上前搬开尸首,让拒马阵的轱辘可以继续前行。 “轰隆!轰隆!” 巨炮像是在催促明军前进的战鼓,巨大的铁弹碾压在战场,一列又一列明军倒在血泊中,他们的同伴在前行中在高歌中前行。 摄政王郭臻的战旗在战场穿梭,两千亲卫骑兵从运河岸边奔走到包围住清军东营的李亨军中。 郭臻高呼道:“本王与你们同在!” 虽然郭臻的声音很快被炮声掩盖,但将士都看见了那面飞舞的王旗。 郑秋无心顾及郭臻,他一直高举千里镜,透过镜片,他看见炮阵里清军大营越来越近。 “列阵!” “前营散开!” 传令兵疾驰奔走,合二为一的尖牛角再次分开,露出隐藏其后的战场之神。 六百门铁炮几乎在瞬间同时开火,然后它们压住了战场上的所有,乌云笼罩了大营,木栅栏倒倒下了,红衣大炮的咆哮声停下了。 慌乱的清军骑兵冲出营帐,他们不知要冲向何处。 两刻钟后,郑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骑兵出击!” 杨震和李定的骑兵营分别从展开双翅的翅尖边缘穿过,追击向再不敢回头的清军骑兵。 郭臻远眺,他压制住自己冲锋的渴望,喃喃道:“终于结束了!” 吕毅策马过来,指向五六里的清军大营:“王爷请看,他们崩溃了!” 郭臻看出吕毅隐藏不住的欲望,说道:“去吧,替本王斩下一个东虏的头颅!” 吕毅兴奋喝道:“遵命!” 郭臻的亲卫骑兵如飞驰的金乌色利箭穿过战场,郑秋看见亲卫骑兵远去,脸上闪现出一缕担心,直到看见摄政王郭臻的大旗正在朝中军而来,才轻轻吁了口气。 隆武七年八月,大明与满清在北京城郊的通州决战,明军大胜清军,斩首两万,满人的铁甲和满人血肉混在一起,引来了无数黑鸦。 次日夜晚,满清王室匆匆逃离北京城,逃向山海关。 明军骑兵掩杀百里,斩杀俘获无数,直到听说清军勒克德浑部到达京郊,才奉命返回北京城。 郭臻策马走向皇城,朝阳中,鎏金的承天门牌匾像是一只眼睛在看着他。 “听说李成曾走到这里朝那里射了一箭!”郭臻抬起手臂指向那里,郑秋、李亨、林毅等将无人敢回应。 “本王还要做什么呢?”他想起自己无人时设想的许多目标,可他为之奋斗终生的目的已经实现了。 “郑秋!” “末将在!” “勒克德浑和阿齐格还在塞内,事情都交给你了!” “遵命!” “找个好大夫吊住杜尔滚的命,如果他醒过来,让人告诉本王!” “遵命!” 也许是慌乱,也许是刻意为之,满清皇室退走的时候把孤独昏迷的杜尔滚留在了摄政王府。 “命龙云率军来北京城汇合,命马英、杨巍和王逝先行北上!” 暂时再没有什么想法了,郭臻突然生出什么都不想管的念头,策马走进了承天门。 乱世结束了。 北境的百姓奔走相告,他们割掉了脑后的辫子,提着祭品走向族人的坟头,这二十年死了太多的人,能留下后代祭祀都是祖辈积了无量的阴德。 一列挂着鲜亮旗帜的大船慢腾腾在运河中行驶,大明的两位尚书马英与王逝就坐在里面。 两个年长的老大人经不起折腾,户部尚书杨巍早在轻骑的护送下,沿着运河的官道昼夜不停往北京城驰骋。 几千里的路程,骑马比乘舟快不了几天,但要幸苦许多。 马英靠在船舱的窗栏上,享受着夏日的凉风,沉默了许久后,他有些不忿地说道:“也不知杨尚书为什么这么急,摄政王收复北京城是大喜事,偏偏他那么急。” “摄政王同时召见我们三人啊,他这么做……哎!”他似乎有无尽的委屈。 王逝淡淡的笑着,马英与杨巍的矛盾已经公开了,现在没有太监,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阉党了,复兴社和阉党合一找到了新的敌人。 所谓的阉党,不过是皇帝的家奴,那不就是杨巍现在扮演的身份吗? 在马尚书期待的目光中,王逝悠悠说道:“杨尚书说他不喜欢坐船的!” 马英翘起胡子道:“运河的船又不是海船,没有大风浪颠簸,难道不比骑马舒服,他这么急于去表功,难道这北伐的功劳他还能比得上大人吗?他只是户部尚书,大人才是兵部尚书!” 王逝摇晃蒲扇,不急不躁:“要说功劳,杨尚书还真是比我大,大军这一路北上势如破竹,但也耗费钱粮无数,尤其是我大明军队多用火器,没有银子,火铳和烧火棍差不了多少,我是花银子的,杨大人是挣银子的啊。” 一路上,无论马英怎么撩拨,王逝就是不上套。 多年来,大明稍有头脑的皇帝都知道要压制复兴社,摄政王郭臻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没头脑的人。 王逝作为北下之人,即使不与杨巍同党,也可以保持超然的地位,没必要与并不是真正喜欢他的士子们纠缠在一起。 不过,杨巍如此着急北上,王逝心里同样不舒服,心中不禁暗道:“杨巍啊杨巍,你这么做确实有些着相了!” 轻骑追着轻飘飘的南风飞驰。 “驾,驾!” 锦衣骑士抖动缰绳,即使骑术娴熟的蒙古人也不过如此,几遍在江南待了十年,杨巍依旧没有疏忽他的骑术。 一个土默特的大明人奴隶,到现在成为跺跺脚也会让大明朝堂抖三抖的人,杨巍还没有满足,他要成为大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而他等待机会或许就在眼前。 第1008章 杨巍北上,密谋拥立 渴了就喝一口浑浊的运河水,饿了就在啃一口干饼子,杨巍估计自己能比那两位乘舟的尚书大人快上三天。 前面就是保定城,官道上一列慢悠悠的骑兵拦住道路。 “闪开!”杨巍正待喝骂,他看见打头一面“秦”字旗帜,他叫住一个身穿千总号服的人问道:“你们是秦锋的下属吗?” 那千总见杨巍身穿紫色官袍,连忙施礼道:“正是!” “秦锋在哪?” 千总答道:“秦将军昨天已经入京!” “原来如此,大明军中的将领聚齐了,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杨巍恨不得插翅飞到北京城。 他知道大军在北京城聚集不了多久,过上十天不到,各位将军和总兵就要被派往分守地方。 一天后,轻骑到达北京城外,杨巍看见元洲的战旗出城来,他策马上前打招呼:“元总兵,你要去哪里?” 看着狂奔而来的一百轻骑,元洲看了半天才分辨出来人是杨巍,他迎上去,下马施礼道:“杨尚书,鞑子逃走了,王爷命我去驻守山海关。” 杨巍迟疑片刻问道:“军中诸将都在城内吗?” “正是,郑将军追击阿齐格一路到山海关,昨天奉命回来,王爷命我去接替他!” 杨巍略略点头,在马背上拱手:“那元总兵就去吧,我正要去拜见王爷!” 两人就此别过,他策马往前四五里路,看见了雄伟壮丽的北京城门。 北京城修的再坚固,每当王朝末路时,也起不了半点作用,明初徐达率大军北伐,元顺帝不战而逃,后来李成入京,太监和文官争相献城,今天摄政王郭臻北伐,清帝也没胆子坚守。 杨巍心有所感,在城门前勒住战马观望片刻,嗟叹一声进入城内。 明军收复北京城比当年李成入京的军纪好多了,除了强令城中百姓全部剪掉辫子外,没有任何惊扰百姓的号令,被满清抛弃了的大明人官员被赶出府邸捕入天牢,还没有确定罪名。 杨巍找到负责城防的阎元,稍一打听,才知道郭臻没有住入皇宫,而是在原和硕简亲王府设立的行营。 他笑了几声道:“几位夫人都不在,王爷一个人宿在宫中只怕也觉得寂寞!” 阎元附和着笑,杨巍又问了几位将军的住处,辞别阎元赶往简亲王府。 阎元命两个亲兵给他带路,北京城仍在戒严中,没有城防兵的令牌,户部尚书在城内也不能随意乱走。 街道上的店铺都在开门营业着,行人稀少,一行二十几个骑士放心大胆在街心驰骋,两刻钟之后便到了简亲王府。 王府门口由亲卫队守卫,两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怒视来客,杨巍命守卫往里通报,不一会功夫,林虎出门来接他。 杨巍临入门前突然回头吩咐那两个城防将士:“你们两个不要走,等会我出来还有事!” 北方的气候干燥,但这座简亲王府中绿树成荫,时值秋日仍然是花团锦簇,许多花杨巍都叫不上名,他一路脚步如风,也没心思欣赏美景。 穿过两个院子,郭臻正在与一个灰黄色头发的西番人在一座小凉亭中说话。 林虎指着那里说道:“那个人叫汤若望,从前在我大明为官,后来投靠了满清,这次鞑子出关,他在半道上被杨总兵抓回来了,王爷看不上鞑子的那些格格嫔妃,倒是与这个汤若望说了好几天话也不嫌累。” 杨巍轻“呸”了一声笑道:“林副总兵现在好大的胆子,敢在背后议论王爷,鞑子的格格好看吗?一个个浑身膻腥味。”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凉亭前,便听那汤若望说道:“没想到王爷对欧罗巴如此熟悉!” 他的官话与大明人完全一样,听不出一点生疏。 郭臻扭头看见杨巍,招手让他过来:“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微臣是骑马来的!”杨巍跪拜行礼:“马大人和王大人坐船,还有两三天才能到!” 郭臻看上去好像与汤若望谈兴未尽,摆手道:“你一路骑马北上,很是辛苦,先下去歇息一晚,待明天本王有事找你!” “遵命!” 杨巍退下,走到院子门口时回头,见郭臻又在与汤若望攀谈,他心中纳闷,摄政王与一个西番人怎么能说到一处。 出了王府,杨巍见那两个城防亲兵果然还在那里,杨巍急匆匆上马吩咐道;“你二人带我到龙云将军的住处。” 龙云住在东城区,杨巍赶到龙云的府邸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门口的亲兵往屋内通报,片刻之后,里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锤子一下下砸在地上,龙云那如斧刻刀削的面孔出现在门廊中。 “杨尚书,你来北京城了?”龙云颇感意外:“怎么有空来找我!” “我来找将军商议大事!”杨巍笑着跨入深红的门槛。 两人进入中堂,龙云请杨巍坐下,杨巍等沸腾的茶水端上来,拱手道:“请将军屏退左右!” 龙云脸色变得严肃,没有问话,自然的向外摆摆手,亲兵和仆从悄然退去。 “龙将军,你们这些人在北京城真是能闲得住啊!”杨巍侧过身子,一只手按在桌子上:“王爷没有住进皇城,你们难道不难受吗?” 龙云眉头弯成一个淡淡的“川”字,沉思不语。 杨巍把手掌平平地拍在桌面上,白瓷杯盖轻轻一颤:“明人不说暗话,我急于来北京城,就是要在南京朝堂明白过来之前,拥摄政王登上皇位,以免夜长梦多。” 龙云不慌不急问道:“杨尚书来我府上之前还去过哪里?” 杨巍笑道:“我第一个找的就是龙将军!” 龙云嘿嘿一笑,连连摇头道:“怪哉,你与郑秋都是王爷身边走出来的人,郑秋北伐立下大功,你不找他,为何先来找我?” 杨巍毫不避讳道;“因为我与龙将军是一样的人!” “好!”龙云击掌道:“就凭杨尚书这番话,我龙云全凭杨尚书安排,这件事我们不做,迟早有人做,何苦便宜那些只会动嘴巴的文人!” 中堂里传出爽朗的笑声。 杨巍又道:“北京城防由阎总兵控制,龙将军前往,想来阎总兵不会推脱!” “那是自然,说动了阎总兵,我再请几位总兵到我府上做客共商此事,不过……”龙云顿了顿:“郑将军还是由你去请吧!” 杨巍见龙云的神态,隐约猜到他的心思,笑道:“好,郑秋就交给我了。” 第1009章 下属联合,顺势答应 昏暗中的北京城渐渐安静下来,虽然城内许多百姓希望这几天挂鞭炮庆祝庆祝,但戒严巡逻的明军让他们望而生畏。 这十几年的经历,这座城中再桀骜的人也学会了乖巧,再血性的人也学会了畏惧。 府邸的门头上挂了十二个红彤彤的灯笼,大门两侧有十几个兵丁站立,苏摩嘻嘻哈哈走进门:“龙将军请客,虽然不能饮酒,能与大家聚一聚也是一件欢乐的事!” 几十步外阴暗的街道中,郑秋停下脚步,他看着那些摇曳的灯笼发呆。 杨巍嘻嘻笑着说道:“走吧,你我是连襟,其实也是兄弟,做哥哥的不会骗你。” “你们想干什么?”郑秋有些迟疑。 杨巍右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当然是把事情做到底啊! 难道北伐的第一功臣,还想朝囚在南北京城冷宫中的皇帝下跪吗?” 郑秋的脚步仍然不动:“军中大将无令集会,是大罪!” “今天是个例外!”杨巍稍稍推了推手掌下有些单薄的身躯:“你想想,这么大的事情大家都去了,就缺你一个,王爷会怎么想?” 郑秋终于往前迈动脚步,他们两个是最后到的,院子中全是人,将军们的亲兵都留在了门外。 杨巍走进中院,举起双手喊道:“大家都来了!” 说话的人都闭上了嘴巴,所有人都看着他,有一半的人眼中都含着戒备和冷漠,许多人不熟悉这位尚书大人,但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拒绝。 “我们驱走了鞑子!”杨巍高喊,然后他低下头:“没有跟随王爷在草原浪迹过的人,不知道摄政王为了今天奋斗了多久!”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又恢复激昂的语调:“这天下不再是朱家的了,这是摄政王的天下,摄政王领着诸位打下来的天下!” 院子中鸦雀无声,光和影组成一幅幽静的画面。 “今晚,请诸位与我一起,恭请摄政王坐到他本该坐上的位置吧!” 龙云站起来环视一周,问道:“诸位有谁不同意吗?” 谁敢不同意? 秦锋低下头,玩弄着手中的茶杯。 李亨第一个站起来:“恭请摄政王登上皇位!” 第二个是苏摩,李定犹豫片刻,也站起来了,满座人都站起来时,只有秦锋还坐在那里。 龙云故意把后背朝向他,杨巍用温和的声音召呼道:“秦将军啊!” “旧的时代终究要过去啊!”秦锋放下酒杯,站起身来,龙云轻轻吁了一口气。 杨巍拍拍手,一个魁梧的兵丁托着深红的木盘走过来,木盘上整齐叠放了一件衣服,他伸手取下那件衣服一抖,烛光下宝光闪耀,九条飞龙在黄色的袍子上飞舞,仿佛要脱袍飞离。 “龙将军已特地命人制好了龙袍,请诸位随我同行!”,他收起龙袍,双手托起木盘,龙云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朝门外走去。 院中诸将默默的跟在后面,城防将士举着火把在沿途护送,一路无人说话,这些才在战场立下开国功勋的人默默走在寂静的街道。 从龙云的府邸到简亲王府需要走半个多时辰,但不会有人感觉累,他们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 火把照亮了沿途的街道,就像是一条火龙在安静的北京城中缓缓游动,简亲王府就在前面。 两侧黑暗的街道中传来嘈杂的暴喝:“来者何人!” 吕毅从街道中闪出来,迷惑的看着诸位将军:“杨尚书,龙将军?你们这是干什么?” 杨巍高托木盘道:“恭请摄政王登上皇位!” 吕毅心中一跳,长大嘴巴,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拱手道:“请杨尚书和诸位将军在此等候,末将先进去通报!”然后飞一般离去。 简亲王府的周边的亲卫队都走出来,他们是摄政王最忠诚的守卫,没有郭臻的命令,不容许任何靠近这座府邸。 内府中,郭臻正在看书。一本《金瓶梅》,仁者见其仁,淫者见其淫。 外面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他微微皱起眉头,挑亮火烛,林虎不该这么慌乱才对。 “王爷!”林虎隔着窗户跪下:“诸位将军们来了,就在府外!” 郭臻心往下一沉,厉声问道:“哪些将军?这么晚了他们还来干什么?” 林虎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诸位总兵和将军都来了,王爷出府一看便知晓。” “什么事?”郭臻扔下书,他无法容忍林虎吞吞吐吐的说话。 林虎一咬牙道:“杨尚书与诸位将军要恭请王爷登上皇位!” 屋子里许久没有传出来声音,酸甜苦辣辛,郭臻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皇帝吗?” 无论他愿不愿意,这是他无法摆脱的宿命,武将们害怕了,杨巍也害怕了。 他们不害怕自己会像明太祖那样一个个诛杀了他们吗?还是害怕像在宏治年那样成为文官的奴隶。无论怎么样,他们都不会再跪在南北京城中那个皇帝身前了。 郭臻走出屋子,一直走到王府门口,杨巍高举盛着龙袍的红漆木盘,双膝触地,诸位将军和总兵紧随其后跪成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样就可以摆脱恐惧吗?江南的士子或者是眼前的这些武将,至少要让一方能够安心吧!”郭臻缓慢的抬起双手。 “如果让隆武皇帝禅让,会不会更平稳些!”他看见了杨巍晶亮的眸子,看见龙云、李亨、李定、苏摩等一双双期待的目光。 “至少在我有生之年,这些强兵悍将不会成为帝国的威胁!”他的双手举过头顶:“众卿平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像燃烧的烈火,又像抑扬顿挫的火焰。 林虎知趣的快步上前,从杨巍手中接过木盘,金黄色的龙袍披在郭臻身上,也许是上面镶嵌了太多的宝石,以致于有些沉重:“我的帝国,会因为有你们而荣耀!” 郭臻披着龙袍走回府内,今晚注定无眠。 第1010章 登基为帝,见汤若望 深夜中的北京城明亮了,将士们为新的皇帝欢呼,这次即位非常仓促,但郭臻别无选择,他面对的是他最忠诚的属下,他不能让他们失望,就像他们不能舍弃对他的忠诚。 简亲王府前庭的偏房中,汤若望捧着十几年前他徐光启合作翻译的《几何原本》,那个和善的大明王爷命他明天把这些书送过去,但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 皇帝不会有功夫看这些东西,这是他在这座城市中等来的第三个皇帝了,不过,这是唯一对他的学说感兴趣的皇帝。 “皇帝,不需要看《几何原本》。”他捧着书回到床头,那里有一个陈旧的书架,粗糙的原木,但是很结实,上面有一些破旧的书。 他先把书放在柜台上,再小心翼翼一本一本把书放上书架,《几何原本》一共十三卷,他与徐光启合作翻译了六卷,昨天那个王爷说,会让继续翻译剩下的七卷,希望他还能记得说过的话。 理论上,皇帝应该是天下最繁忙的人,因为全天下的事情都要他来管,所以他没有功夫看《几何原本》。 不过大明出过许多奇怪的皇帝,有十几年不上朝的,也有忙于修道的,倒是忙于政事的宏治成了亡国之君。 汤若望不知道新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但通过这几天与他的攀谈,这个皇帝没有想象中的威严。 门外响起敲门声,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敲门,汤若望走到门前拉开木门,一个身穿文士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汤先生,陛下传见!” 徐炳及时改变了称呼。 “这么晚了。”汤若望听见远处街道上的欢呼声,在这个平淡的秋日,北京城的夜晚比他经历过的所有春季都要热闹。 东城、西城……所有的城区都点燃的灯火。 原本谨慎观望的百姓走出了家门,点燃准备了许久的爆竹,城防将士加紧巡逻,防止有人趁热闹惹事。 “陛下传见!”徐炳提醒茫然失措的汤若望。 “啊!”汤若望回过神,他摸了摸头上的乱发:“大人且等一会,小人马上出来。” 他借助微弱的月光找到破旧的袍子套在身上,伸出五指梳了梳头发,再回到门外。 相两排楼阁,郭臻正在灯光下看那件龙袍,虽然事起仓促,但这件龙袍非常精致,很难想象几个时辰能织成这般奢华的龙袍。 “杨巍,你果然还是那个杨巍!”他是被杨巍和军中将士逼上皇位的,走到这个位置,无论他愿不愿意,都要迈出这一步。 这是乱世的尾巴,他不想再开启新的乱世。 门外传来徐炳的声音:“陛下,汤若望带到!” 郭臻提起龙袍的领口,把它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回到座位上坐下,吩咐道:“进来吧!” 汤若望推开木门,里面的很亮堂,五六盏灯火的照耀下,这个宽阔的屋子没有任何黑暗的死角,这么大的屋子里只住一个人,想来也很孤独。 “叩见陛下!”汤若望双膝跪地,他对拜见皇帝这一套礼仪非常熟悉。 “汤先生起来说话!”郭臻朝门外摆手。 徐炳小心的把门带上,蹑手蹑脚离开走廊,他看着挂在十步之外的龙袍,张牙舞爪的飞龙昭示皇帝的威严,问汤若望道:“这件龙袍漂亮吗?” 汤若望愣了愣神,他不明白新皇帝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他认真的观察了那件龙袍,说道:“很精致,华美的绸缎,精秀的绣工。” 郭臻又问道:“你从欧罗巴远渡重洋,来到我大明,是为了什么?” 汤若望行礼,毫不犹豫道:“为了让上帝的旨意行走到地上每个角落。” “上帝会在乎吗?”郭臻双手扶在膝盖上:“就像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件龙袍。” 汤若望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忏悔几句:“主的爱无处不在!” “主的爱无处不在?”郭臻看着汤若望虔诚的表现,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一根木棍捅了捅:“我会准许你在大明传教!” 汤若望跪地拜伏:“多谢陛下!” “你的主在这片国土上未必好用!”郭臻笑了笑,天色很很晚了,外面的欢呼声没有停歇的迹象。 许多人期盼着新皇帝,许多人还在眷恋着旧皇帝,即使主也无法改变这王朝兴衰吧。 “你退下吧,我会找个合适的人与你合作翻译《几何原本》,你的名字会放新刻印书的首页,准许你在大明传教,这是对你做这些事的回报。” 汤若望迷惑的离开,他看出来这位新皇帝远没有他的部下那么欣喜。 “徐炳!”新皇帝在呼唤。 徐炳不等汤若望关门,从远处的屋檐下飞奔进来:“微臣在!” “拟旨!”郭臻盯着明亮的灯火,略一沉思道:“迁徙苏州书院所有人到北京城!” “命苏摩和李亨在天亮后率本部兵马返回江南!” “命施福水师前往天津三卫驻扎,不得擅动,张彪立刻率部返回浙东!” “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郭臻回味片刻,又道:“先不让方玄回去,等吴桂的奏折到了再说。” 再没有什么疏漏了,即使江南的复兴社有什么不满,李亨和苏摩这几万兵马回到南京,所有的不同之声都会平息下去。 苏州书院的那些学生身上寄托他许多期望,但在江南,他们很容易变成他的对手。 “好吧,就这些吧!” “微臣告退!” 徐炳退出时不忘闭上木门,屋子里灯火明亮,在这明亮的灯火中,身穿粗棉布衣服的新皇帝倒在床上。 “我是个很懒的人,如果让我管理这个国家,多半会一塌糊涂,所以,如果不想让这个帝国重新陷入曾经复兴社和阉党那样的争斗中不可自拔,在复兴社和杨巍之间我必须要倾向一方出来。” “杨巍?再强势的人在庞大的士林面前都是脆弱不堪的,现在我已经不想再拔刀冲锋在第一线了,让不知疲倦的杨巍跟他们斗去吧!” 新皇帝在迷迷糊糊的念头中进入梦乡。 第1011章 国号大臻,年号昭武 王逝和马英的船队在香河遇见南下的水师船队,李亨和苏摩登上客船拜见两位尚书。 王逝心细,他看见从北京城南下水师战船都不再挂有“明”字旗帜,心中隐隐猜到那件大事发生了。 李亨走进船舱行礼,第一句话就说道:“摄政王前天已在北京城登基,两位大人还是快点吧,许多事情都落在杨尚书一人头上,忙的不可开交!” 马英屁股底下的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胳膊肘一拐,手边的茶杯掉在地上滚了个圈,茶水撒的满地都是。 王逝呆若木鸡。 “摄政王竟然这么一刻都等不了,杨巍啊杨巍,你果然做事够绝!”他脑中百转千回。 摄政王郭臻登帝位是水到渠成,但如果换个人此刻在北京城拥戴他登帝位,以他对郭臻的了解,未必会答应。 “摄政王,不,陛下这是死顶杨巍啊!”王逝心中算计,同时用悲哀的眼神看向身边的马英。 朝堂之争胜负已分,即使马英现在能拉出陈珑相助,也是徒劳。 李亨与在忠贞营中与王逝有段交情,言尽于此,简单寒暄几句便告辞南下。 前往江南传递消息的使者跟在大军后面,隆武七年,秋。 隆武这是大明的最后一个年号。 中秋节之际,大明的北伐之战至收复山海关结束,随后,大明摄政王郭臻突然在北京城登基,国号大臻,大赦天下,朝堂上都在忙于新朝建立,北伐的事情只能延迟。 九月,吴桂绑监军夏彝至北京城,因夏彝鼓动镇西王起兵谋反,与夏彝同到的还有镇西王表示臣服的奏折。 南京朝堂诸臣随皇后北行的船队同时到达北京城,六部尚书,没有一个因郭臻篡位挂印而去,有骨气的人,早在郭臻登摄政王位时就离去了。 十月,镇海王郑珑的奏折送到北京城,上表臣服。 十月,新皇帝郭臻领诸臣在天坛祭天,正是举行登基大礼,定年号昭武。 这几天,最忙碌的人不是杨巍、不是王逝、也不是马英,而是郭臻的三个内侍,封赏的诏书一道接一道,黄色的绸缎堆满了案台。 写的多了,笔下再写出那些平日让人垂涎三尺的爵位和官职,也觉得稀松平常。 秦锋、郑秋、龙云和金桓三人封国公,其余诸将封侯爵、伯爵不等,只要参与北伐之战的,至少也是个伯爵。 除中枢文臣武将的功劳外,郭臻封王家、范家、林家和朱家皆为伯爵,以示对兵器工坊在北伐之战的功劳表示奖赏。 商人也可封爵,引起士林一阵乱骂声,但这个皇帝不是曾经那个任他们蹂躏的大明皇帝,他们骂归骂,还没人敢在郭臻面前死谏。 令人始料未及的变化来自中枢,昭武皇帝把六部重归于中书省,在中书省重设丞相一职,杨巍因拥立之功坐了首任大臻丞相。 中书省外设督察院、枢密使和大理寺,皆为正二品,独立于中书省运行,吏部尚书马英改任都察院御史,原兵部尚书王逝任吏部尚书。 大理寺原是正三品,平白被提升一级,使刑部的职权大减,变相降低了丞相权力。 枢密院统管军事,姚启为首任枢密使,下设副使五人,中书省兵部尚书为虚设,这意味把兵权从丞相手中剥夺,枢密院兼管府兵和正兵饷银、衣装、兵甲、考核操练等等,但地方督抚有直接调动府兵的权力。 摄政王一职被正式废除,郭臻正式下令大臻正兵不得入县城以上城池驻扎,由枢密院与各地督抚在地方设立军营驻扎。 南京提督陈泰接替了姚启任南直隶总督,李亨率军三万驻扎应天府,苏摩领兵两万驻扎浙东,震慑江南。 朝堂的一系列变化,让人看的眼花缭乱,朝臣们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北方由秋入冬,从江南迁徙到北京城的官员有些不习惯,他们兴冲冲来到北京城,没想到当头一盘冷水浇下来。 大臻初立,各地有忙不完的事情,秋收又到征税时,北境诸省免除了三年的赋税,户部的收入没增加多少,支出反而多了一大截,新上任的丞相来不及庆贺,后脚打前脚忙于筹钱。 月底,北京城下了第一场小雪,这里的热腾劲好像也随着寒冬降临消散去。 云集北京城的二十多万大军也已经分散向各地,郑秋领军驻扎山海关,龙云领军驻扎宣大,大臻最强大的军队仍然在谨防北部边境。 第一场雪不大,落雪像是在地上撒了一层干盐,一阵风吹过后漫天飞舞,很快又落到地面。 一个三十多岁清秀的文士带着十几个小厮骑着马进入北京城,他双手笼在袖子中,皮帽包裹的脸上红扑扑的。 “这天,真是冷啊!”他哆嗦着,身躯忍不住抖了抖。 他本是北境人,在江南待了十年,再回到北京城竟然这么不适应。 一个身穿千总官服带着十几个兵丁迎面而来,那文士朝身边的小厮努努嘴:“去问问,吏部衙门怎么走?” 小厮一溜小跑过去,与那个千总少语几句。 那千总用警惕的目光看向躲在后面这个全身被包裹在裘衣中的文士,最终还是指明了道路。 一行十几人先找个客栈住下,那文士领着小厮根据那千总说的路程找到吏部衙门所在,眼下北京城许多事还在理头绪,看见迎接外来官员的驿馆里住满了人,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文士从裘衣中拿出交割的文书交给守卫,才被准许进入,小厮被留在门外了。 踩着干净的青色石板道路一直往里,吏部衙门立在正前方,里面还有一层门卫,他走上前去,艰难的把白皙的双手伸出来,拱手问道:“尚书大人在吗?” 门卫抬头还没等问话,他又自我介绍道:“苏松道台王泰奉调令来吏部报到。” 门卫连忙行礼道:“大人在里面,我这就去给大人通报!” 不一会功夫,一个清瘦的老者从里面快步走出来,下巴花白的胡须被风吹的朝一边颤抖倾斜。 他急忙躬身行礼:“见过老大人!” 王逝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道:“现在不是在南京的时候了,你不必如此生分。” 看这两人的模样,老者不惧风寒,年轻人缩在层层包裹中。 入手处感受到光滑软绵绵的裘衣,王逝忍不住笑骂道:“有这么冷吗,看你包裹的像头熊。” 王泰讪笑,两人边说话边往内室走。 第1012章 王氏叔侄,皇宫内院 王逝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你爹还在南京啊,他那一摊子事到北京城也干不了,谁让银子现在都在江南呢。” 屋里燃烧着热炉,王泰进屋使劲搓着手,直到感觉浑身暖和了才脱下裘衣,叔侄二人在没有外人时,不像上官与下属之间那么生分。 王泰站在王逝身前,笑道:“侄儿没想到也能赶上升官。” 王逝回到太师椅上坐下:“这有什么奇怪,现在各地的空缺这么多,你不要以为这次升任山东巡抚是我推举上去的,杨大人现在大权独揽,他不点头,我说再多也没用。” 王泰只是笑,他知道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就算杨巍一言九鼎,王逝在朝堂的地位超然,他也不能不给几分情面。 王逝坐直身子,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继续刚才没完成的批文,片刻后再放下毛笔:“你在湖州、在苏松道干的都不错,升巡抚是必然了,不过是哪个地方的巡抚的差别,我想山东比河南、陕西还是要好点。” 王泰恭敬行礼道:“多谢叔父提携!” 王逝皱起眉头,摇头道:“也就是今年吧,过了明年,你这个叔父就没用了。” 王泰不解笑道:“我朝初立,陛下意气风发,正是创功立业的时候,叔父追随陛下二十多年,为何有此说法?” 王逝靠在椅子上:“看不出来吗?陛下要做事,就要有人当陛下的刀剑,陛下为了给杨大人铺路,竟然连中枢的官制都变了,虽然说从前的首辅和丞相差不了多少,但正式设立丞相意义完全不同啊。” 他说着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皱纹里好像藏着许多的心思。 王泰宽慰道:“杨大人当权,叔父怕什么?杨大人是晋人啊,他不偏向我们,难道要偏向南人。” 没想到王逝竟然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杨大人不会偏向南人,但也不会偏向我们,马大人去都察院后,我是中书省唯一能制衡他威望的人了,如果我顺着他倒也罢了,我不顺着他,难免被他一脚踢开。” 王泰面现疑惑:“是不是叔父多虑了?” “一点没有!”王逝无比坚定的摇头:“杨巍这个人眼高于顶,行事霸道,我看得上他,他未必能看得上我,现在满朝堂都知道陛下要用他,谁敢与他作对?” 王泰回想这一个月来朝堂的变动,感慨道:“陛下还是信任他身边的人啊!” 王逝冷笑道:“陛下是个闲人,不喜欢管杂七杂八的琐事,所以首辅或丞相的权力大,我早就预料到了,陛下这么用杨巍,也只有杨巍才会帮陛下做他想做的事情。” “不过,那些事做了就是得罪人,得罪天下所有的人,杨巍火气太胜,后果难料啊!” 从南方一路杀到北京城的大军需要足够的时间来适应北方的冬天,这个寒冬,大明无力出塞作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堂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为下一次战场筹备粮饷。 皇城中东北角。 “爹爹,爹爹!”三岁的小女孩一边奔跑,一边呼喊,她正在换牙齿,说话漏风。 “哎!”郭臻拖长音调答应一声,伸出右手手臂把乖巧的女儿抱在怀里:“小凤儿,冷吗?” “不冷!”小孩伸出玉钩般的手指指向外面:“雪!” 清脆的童音回荡在郭臻的耳边,小女孩费力的扭动身躯。 郭臻呵呵笑着:“想去玩雪吗?” 外面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洒洒,对面层峦叠嶂的屋顶上积雪有一尺多厚,北京城的天真冷啊。 小女孩在怀中挣扎了片刻,见父亲不像前几天那样顺着自己,把手指缩了回来,放入嘴中吮吸。 父女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大雪纷飞,躲在后面的高慧君挥手示意侍女把炉子烧的再旺一点。 郭臻入京后,封徐雅薇为皇后,云雪公主为皇贵妃,她是贵妃,后宫嫔妃就三个人,前天有大臣进言让皇帝从民间选女充宫,被郭臻驳回。 高慧君是生长在田头山野的村妇,今天成了贵妃,犹如梦幻,想起姑母交代过的话,她心中泛出一层层不踏实,皇后和皇贵妃都生了儿子,只有她只生了个女儿。 不过,幸好她还有个女儿。 陛下很喜欢这个女儿,两个儿子因为求学都不在宫中,郭臻常常来看女儿,因此,算起来她在宫中待的时间最长。 高慧君偶尔也会觉得姑母说的不对,多年相处,她以为郭臻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 回廊中静悄悄的,皇宫很大,嫔妃太少,因而显得空旷。 小女孩窝在郭臻的胳膊肘里,郭臻不动,她也不吵,一双玉石般的眸子骨碌碌转,甚是机灵。 这片安详的场景被门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打破,身穿青色棉衣的侍从走到门口往里看了看,小心欠身道:“陛下,姚大人和杨大人到乾清宫了!” 郭臻点点头,把女儿放下地,拍着手说道:“去,找你娘去!” 他回头朝高慧君打了个招呼,随侍从出门,皇城很大,如果没有侍从带路,他极有可能在这里转的迷路。 乾清宫是皇帝理事的地方,成为皇帝后,郭臻最讨厌的事情是上朝。 不是他早晨起不来,而是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约束,每天天还没亮,躺在床上心中就压着一桩事,那感觉真是烦透了。 所以,郭臻三天才上一次朝,不过奏折还是按部就班的送到乾清宫,三个侍从充当他处理朝政的助手。 只有极大的事情,他才会专门召集相关朝臣来乾清宫商议。 今天的事情很重要,事关大臻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枢密院与中书省的看法不同,必须要让郭臻来拿主意。 鹅毛般的大雪静悄悄的落下,没有风,天地间充斥着“沙沙”的声音,就像是无数春蚕在咬着桑叶。 乾清宫就在前面,中书省的六部尚书、枢密院的正副使、都察院御史和三个内宫侍从都候在那里。 “陛下驾到!”小黄门的声音悠长。 郭臻走进宫门,一直走到对面的龙椅上,诸位大臣屈膝跪地叩见。 “平身!”郭臻摆手,他开口直奔主题:“枢密院的计划朕看过了,姚启考虑得很周到,三年增加五万骑兵不算过分,北境扩正兵十万也确实需要,几十万江南的士卒不可能长期驻扎江北。” 第1013章 扩军计划,方智黄羲 姚启松了口气,他与五个副手忙了半个月统筹一份北境扩军计划,遭到杨巍的坚决反对,如今得到皇帝的首肯,说明他功夫没有白费。 “陛下!”杨巍出列苦笑:“枢密院的计划确实没错,但户部现在没钱。” 郭臻很不客气地回道:“没钱你要想办法啊!” 没等杨巍回答,站在后列的王逝心中一沉,与他同感的还有好几位尚书大人,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用这般斥责的语气吧。 杨巍躬身,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奏折:“陛下,江北诸省三年没有田赋,微臣拟定了一个章程想办法筹钱,请陛下过目。” 这是他筹划已久的改革方案。 “五万骑兵,需要近十万匹战马,如果全靠枢密院花钱采购,耗费无数钱粮,微臣建议大臻收复河套,以河套为基地建立马场,雇佣土默特人养马。” “这几年户部收入的空缺,微臣想用拍卖矿山的方式解决,大臻山川任何一处矿场,可用免二十年征矿税的方式拍卖,所得银两可用于扩大军备。” “杀胡口和张家口等北境通商关口将设立税卡,出口货物价值五税抽一,大臻内地,茶、糖、瓷器、丝、棉提升至十税一。” 他声音才落下,殿堂中传出另一个声音:“微臣觉得杨相考虑得不甚周到。” 杨巍不用回头,听出来那只马英的声音。 “富商拍买矿场开采,常常与各地山民爆发矛盾,在江南已常有发生,太平府的矿场至今未能开采,如果推行全国,臣担心起乱子。” 杨巍轻哼了一声:“刁民作乱,官府束手无策,那是地方官吏的无能。” 马英问道:“杨相难道要杀尽刁民吗?” “够了!”郭臻厉声呵斥道:“矿山属于大臻所有,既然朕已经准许拍卖,岂能言而无信。” 他不责怪马英,反而对杨巍说道:“太平府的事情至今没有解决,你是被北伐忙昏了头吗?” 对不同的人,呵斥的意义完全不同。 杨巍躬身道:“微臣知罪,立刻去办!” 郭臻明显偏袒杨巍,但马英也见不到几份气馁,悄然退后。 郭臻用杨巍,但又把他的死对头放在都察院,用意不言而喻,马英就是明知道会被打脸,也要公然站在杨巍的对立面,这是他在官场混迹不倒的不二秘诀。 “河套养马一事,朕会亲自去解决,枢密院扩军章程拟定的很详细,按照计划执行,朕准许杨巍所奏,不许再提缺钱一事。” “遵旨!”杨巍退后,他心花怒放,郭臻此意等于授权他采用任何手段。 三个计划,但不包括官绅一体纳粮的事,昭武元年,他的威望还没确定的局势下做这么犯众怒的事情,他还没有把握。 郭臻继续吩咐道:“枢密院拟定计划,明年开春时我大臻的军队要进入辽东,朕希望在阿齐格与顺治的矛盾解决之前,与东虏打一仗,此次进军辽东的人马要少而精悍,不可劳师远征。” 姚启出列道:“遵旨!” 寒冷是从南方来人最大的对手,方智双手拢在袖子里,口鼻前面随着呼吸有节奏的吞吐着热气。 雪停了,一些窝在屋子里的年轻士子们走出来,有几个活跃的士子揉几个雪球丢来丢去,屋子里,红扑扑的火光在炉子的上空跳跃,炉子旁边挤满了人。 这种天气,就别再苛求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去读书写字了,风雪交加,地面湿滑,新上任的顺天府尹还在忙着召集劳工在西山挖煤。 因为今年持续大半年的战争,大雪又来的早,无数达官贵人涌入北京城,造成北京城里的煤炭价格飞涨。 户部好像忘记了给书院拨钱,所以书院的学生只能买便宜的柴火取暖。 这里原是大明国子监所在,占地极大,方智两个月前带了四百人住进来,仍然显得空空荡荡。 他们只是住在国子监里,但方智不想把书院变成国子监,所以他没有主动去找户部要钱。 拿了人的钱,在做事或者说话时难免会多想一想,很久以前,方智很瞧不起国子监,那时候,国子监里有无数读书人混吃等死,如果机会好,他们中的某一个可能等到一个厚缺,机会不好,就是家里花钱养着。 当然,他们中大多数不缺钱,国子监一大半的人都是花钱进来的。 大臻初立,百废待兴,皇帝很忙,中书省很缺钱,书院被强行迁徙到北京城后仿佛被遗忘了。 方智看年轻人吵吵闹闹,他顺着长廊往前走,往前一百多步右手边有一条青石铺的小路,不过现在已经被白雪覆盖了,他稍有迟疑,木屐踏在厚厚的雪上。 这边很安静,没有人敢来嬉闹,木屐平整干净的雪地上留下了一排脚印,他停在一个陈旧的厢房门前,伸出藏在袖笼里的手。 “笃笃!笃笃!” 里面传出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门没有栓!” 方智推开房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那忿怒的眼神好似要把他推到门外去。 “太冲。”方智笑笑,他在门口跺跺脚洒落沾在脚底的雪才走进门。 顺手把门关上,他走到黄羲身边的凳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不满地说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人,以为全天下都是你的敌人。” “你又不在乎!”黄羲放下毛笔,把右手一叠书稿搬到左手边。 “《明夷待访录》!”方智轻声念出已完成的书稿封面上的五个大字:“天下也只有你敢写出这样的书了!” 黄羲冷笑道:“那有什么用!” 方智脸色笑意更浓:“没人在乎你的忿怒,没人看你的书,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支撑你在这么冷的天笔耕不辍。” 黄羲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两只手的手背都肿的像个馒头,在春天到来之前,冻疮会一直陪着他。 “现在没人看,不代表以后没人看,我怕我不快些写完这本书,摄政王会把我杀了!”黄羲忿怒的表现,就是一个被人抢了棒棒糖的孩子被丢在无人留意的角落。 “不是摄政王了,是陛下!”方智认真的纠正。 “陛下,呵呵。”黄羲嘲讽:“对啊,他是陛下了!” 第1014章 明君之争,杨震出塞 方智指着书稿,说道:“你说要设立宰相以分君主的权力,你说工商皆本,陛下初登宝位对朝政的大变动,都与你的看法契合了,难道朱家一定比郭家强吗?” 他笑盈盈地看着脸色涨红的黄羲,他们是朋友,所以知道身边这个人虽然学富五车,实际上还像个十几岁倔强的男孩。 如果黄羲真从心里不认同郭臻,他就不会来北京城,他不是苏州书院的学生,圣旨只说强行迁徙书院的学生到北京城。 黄羲鼓着嘴思考,即使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也不会在嘴巴上认输。 方智不给他反击的机会,继续说道:“你既然识得旧朝之害,当知道朱家不可能剔除你说的那些毛病,除了陛下,有谁追着你的书稿看?不说别的,你在江南与东林宿老争辩的那么激烈,要废八股取士,除了陛下,又有谁会有勇气做这等开天辟地的事?” 黄羲舔了舔冻得微微发紫的嘴唇,嘴硬道:“他要是做了,才算是做了。” “我和你打个赌。”方智在胸前张开右手的五个手指:“不出五年,朝廷必废八股,以经世致用之学代之。” 黄羲扭过头,他的视线落在灰白色的窗户纸上,外面白雪皑皑,透过窗户纸还是白色,远处年轻人的吵闹声细细的传过来。 方智今天专门过来刺他,他忍不住了,冷笑道:“在你眼里,陛下就那么好,还不是一个只知道盘剥天下百姓的君王,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 “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方智轻声重复,他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所以很佩服这位好友。 吐出心中愤懑,黄羲意犹未尽,接着说道:“才登帝位,就忙于拍卖矿山,加征商税,不知体恤百姓,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两个人之间渐渐有了火药味。 “陛下要做事啊,做事就需要钱,难道你希望陛下就缩在这北京城里,等到某一年,蒙古或者满人兴旺了,再打进长城来?” “是啊,传世的功业,你希望陛下像当年汉武帝一样征伐四方,花尽了文景两朝的积蓄,但是让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揭竿而起?” 两个最好的朋友面对面,一双细长的眼睛对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他们鼓着嘴,像两只好斗的公鸡。 方智知道,黄羲还是很关心朝政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了朝廷要加商税、卖矿山。 像以前一样,最终还是方智先认输,他扑哧一笑,偏过头搓着冰冷的双手:“我们在这里吵什么?好像我们是朝堂诸公似的?” 黄羲很不合时宜的追击道:“你本来有机会的,你现在后悔了吗?” 他真的很不会说话,因此没几个朋友。 “后悔?”方智轻轻摇头:“我是要请你出来帮我,不要只闷在屋里写书!” 刚才的激烈交锋让他对本来要说的话感到意兴阑珊,究竟什么样的帝王才是好帝王? 他坐在书院,心怀天下,只盼望皇帝是个像汉武唐宗那般开拓的君主,可汉武帝让富庶大汉变得流民四起,唐太宗埋下了大唐藩镇割据的引子。 黄羲虽然迂腐,但眼光长远天下没几个能比得上,或许对天下百姓来说,不打仗的日子才是最好的日子吧! 白雪茫茫的草原中,一支五百多人的骑兵逶迤而行,骑兵们都穿着厚厚的皮衣,带着灰黄色的帽子。 “这里就是我当年追随陛下大战杜尔滚的地方,那时候鞑子八万铁甲纵横塞外,无人能挡,陛下运筹帷幄,率三千骁骑营会盟蒙古五部,在这里击败鞑子西征大军,斩首两万,要不是最后蒙古部落分裂了,鞑子绝不可能入关!” 杨震难得好兴致,指着一块馒头形状的高坡对身边的武将吹嘘,秦国公秦锋被留在北京城,大明的精锐骑兵一分为二,分别由他和李定分别统领。 李定驻扎京郊,他奉命驻扎大同,初始接到军令时,他心中不乐。 李定驻扎京郊,多半有机会参加明年的征伐辽东之战,他在大同去哪里建功立业,难道去打土默特? 朝里传出消息,明年征伐辽东规模不会太大,目标是收复宁锦。郑秋和李定是定下来的人选,最多还有一支兵马,不知会是谁啊? 七天前,一场大雪过去,天气刚刚放晴,朝令来到大同,他的事情来了,来的比李定还要早。 两千大臻骑兵出杀胡口二十里没见到土默特斥候,他率五百骑兵疾驰到归化城,那里也只有老弱病残,土默特牧民都迁徙到河套过冬去了。 杨震意气风发,仿佛回到十五年前,身后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那这里不是埋了许多尸骨?” 杨震心中微微一颤,抖动缰绳暴喝:“驾!”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斥责这个不长眼的部下,因为说话的是他的儿子杨雄。 铁蹄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淡淡的线,一直延伸到远方,这支骑兵中有一小半是土默特人,当年他们是给云雪公主公主陪嫁的少年,现在都已身经百战的骑兵统领。 十几年没有出塞,杨震对这片土地像手心的掌纹一样熟悉,往西奔走了半天,他们终于见到了土默特人的帐篷。 牛羊群聚集在一片向阳的山坡面上,七八个牧民警惕的骑马迎上来。 “土默特人还知道防备啊!”杨震大笑着迎上去:“这里是托克托,过了前面那条河就是河套了!” 河套是蒙古人最好的过冬地,那里属于土默特人,河套许久之前就归土默特所有,察哈尔西迁打破了草原的格局,河套连续爆发了几次大战争,但这个地方还是属于土默特。 现在漠南草原人少地多,察哈尔和土默特都只有兴旺时三成的人口,没有人再来与土默特人争夺河套。 大臻骑兵们用随身携带的烈酒与牧民换了些牛乳和熟肉继续前行,太阳落山前终于赶到黄河边。 一排排蒙古包出现在眼前,骑兵们欢呼,杨雄欣喜道:“终于不用在冰天雪地里过夜了!” 大家对前一个寒冷的夜晚都心有余悸。 杨震笑骂道:“早知道这里有人,草原还有比黄河岸边更好的牧场吗?” 第1015章 臻帝旧事,合作养马 一队两百多人的土默特人骑兵迎上来,双方隔着几十步远,杨震大声呼喊:“喂,格日图或者托克博在这里吗?” 来的骑兵头目下马行礼:“在下阿难答,两位统领都在河套,你们是大臻的骑兵吗?” 杨震不满道:“不是大臻的骑兵,还会是谁?” 来人变得热情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我曾经见过大臻的皇帝,他在我的帐篷里喝过酒。” 杨震嗯嗯的答应,他可没工夫和这个不知所以的土默特人喋喋不休:“既然如此,你能带我们去见格日图和托克博两位统领吗?我奉命有急事要找他们协商。” “当然可以!”阿难答拍着胸脯,然后问道:“不过,你们不准备在我们的帐篷里过夜吗?” “当然!”杨震拍打着挂在马屁股上的酒囊:“我们这里有最烈的烧刀子!” 躲在结实的蒙古包里,冬天草原的夜晚仍然很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头顶,阿难答与杨震席地而坐,往咽喉里倒着浑浊的烧刀子。 “……当年,陛下也是这这样寒冷的夜晚走进我的帐篷,当时我还以为哪里来的马贼。”阿难答打着酒嗝:“没想到他现在成了大明的皇帝。” 杨震用很生硬的声音纠正道:“不是大明,是大臻,明早就要启程,还是早点歇息吧。” 杨雄第一次听见蒙古人说起陛下在草原的事情,没有他从前听说的那么英雄,但他觉得比从父亲嘴里听到的更吸引人。 阿难答摇晃着掀开门帘走出去,外面传来牧羊犬的叫声,杨雄走到门口重新把门帘压好,回头倒在软软的毯子上。 “蒙古人,知道些什么,也敢妄论陛下!”杨震脸上的热情消散:“早点休息,明天见到那两个,免不了一场交锋。” 蒙古包中安静下来,头顶上的风拍打帐篷的声音更加激烈,次日清晨,骑兵踩着结实的冰面过黄河。 走到河心时,杨雄心中忐忑,但看到阿难答和父亲说笑中策马狂奔,铁蹄重重的敲打在冰块上,他才确信这冰面确实可以过骑兵。 河套比归化城要温暖些,每走五六里地便可以见到游荡的牧人和牲畜。 阿难答一路朝牧民打听,终于在半下午找到了托克博部落的驻扎地。 杨震命儿子把一直卷在身上的大臻旗帜竖起来,托克博率部众出来迎接,把众人迎入大帐。 这里的条件比黄河边的部落要好得多,每个骑兵都分到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土默特人给大臻骑兵安排帐篷驻扎,杨雄陪着父亲住最大的帐篷里。 托克博问道:“杨将军,寒冬腊月你怎么会来草原?” 杨震保持大刀阔马的坐姿,粗声粗气回道:“我来是传达好事的,陛下降旨,皇贵妃娘娘明年开春要回归化省亲,命我前来告之二位统领,并做些准备。” “皇贵妃娘娘?”托克博反应了一刻,才意识到那是土默特的公主,可现在俄木布汗还在盛京,土默特部落里没有一个汗室的亲人。 “草原真是冷啊!”杨震往合拢起来的手心中呼了一口气:“格日图在哪里?我还有些事要与你们商议。” 托克博回道:“他离这里不远,我这就派人叫他过来。” 格日图赶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蒙古人在草原的冬天不点火把,雪地微弱的光线足以照明。 侍从们在一旁用炭火温酒,杨震、托克博与格日图围着一个桌子坐着,杨雄侍立在父亲身后。 酒像水一样流淌进三个人的肚子,他觉得自己没法像父亲那样与蒙古人打交道。 “公主要回来了!”格日图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摸摸两鬓的白发接着酒劲缅怀过去:“当年我追随陛下和皇贵妃在察哈尔大军的眼皮底下贩运粮食马匹,皇贵妃再回来时,我已经老了。” “老什么,正当壮年!”杨震亲手给他满上酒:“听说你养了五个儿子,真是匹最强壮的马啊!” 三个人哈哈大笑。 “皇贵妃回乡省亲,还给土默特带来了一份大礼!”杨震油腻的掌心在嘴巴上摸了几下:“从明年起,土默特的战马不愁去路,牧民们也不用再怕草原上的灾荒。” 他用力挥舞右拳:“陛下命我带来好消息,大臻要与土默特人合作养马。” 格日图和托克博同时陷入迷惑中:“合作养马?” “我大臻会派专门设立养马官与土默特合作,从小马育苗时起就付出定金购买下来,成熟后集中编入大臻骑兵。” 托克博疑惑:“土默特人专门帮大臻养马?” “我们只要最好的战马,所以土默特与大臻合作设立专门的马场,大臻确保马场的好马的去处,但土默特也要保证战马供应。” 托克博回道:“我土默特人丁稀少,未必能满足大臻的要求,且我部战马也不多。” “没事,陛下既然开口了,所有的难题都能解决,我大臻会有人出钱在塞北部落购买种马,土默特人只需帮养即可,如果土默特人手不足,我大臻可派汉民出塞。” 格日图拍掌欢呼道:“好啊!” 托克博谨慎问道:“马场设立在何处?” “河套!”两个字从杨震的门牙缝中蹦出来:“大臻人出钱,土默特出人,当然大臻也可以出人,大臻朝廷保证销路,双方共同分钱。” 他这个脑子和嘴巴能把这么复杂的事情说明白很不容易,不枉他在大同请教了范永斗好几天。 托克博冷静问道:“钱怎么分?” “具体的事情过几天会有人到归化城去谈。”杨震扭头朝格日图笑道:“有了马场,你就是再生五个儿子,也能保住几代人的富贵了!” 格日图大笑应和。 托克博问道:“可是,河套设立了马场,土默特人就不能来放牧了吗?” 杨震点头道:“大臻花了银子,就是要把马养好,草原上有的是牧场,土默特何必一定要在河套放牧,而且,养马的土默特人会得到足够的报酬。” “不行!”托克博突然变脸,坚决摇头道:“这件事我们做不了决定,只有大汗才能决断。” 第1016章 内廷徐炳,安抚云雪 北京皇宫,郭臻脱下龙袍,换上一件紧身的箭袖劲装走出大殿。 登基大礼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他仍然没有完全适应皇帝的身份,他在前面走,徐炳紧紧跟在身后,把他认为朝中发生的重要事情娓娓道来。 “陛下,察哈尔的使者在鸿胪寺待了十几天了,今天到礼部衙门前去闹事,被杨相派人一顿鞭子打了出去。” “枢密院送来了杨将军的急报,土默特部托克博拒绝与大明共建马场。” “南京陈提督调集三千府兵在太平府抓捕了聚众闹事的乡绅和百姓五百多人,江南民间口风不好,传闻有人正在暗中联络帝党,阴谋举事。” “陕西巡抚上奏,镇西王吴桂仍然占据汉中不退!” …… 两个人在回廊中绕来绕去,徐炳的嘴巴不停,小黄门跟在稍远点的后面。 郭臻突然停下脚步,侧首问道:“就这些吗?” “嗯。”徐炳小声说道:“方先生上了一奏折,议论科考改制一事。” 这份奏折相比他刚才说的那些事不算紧急,但方智是徐炳的恩主,他猜测郭臻对方智的重视也许仅次于杨相。 “南直隶的事情交由杨相全权处置,传旨给李亨,命他听陈泰的命令行事。” “命察哈尔的使者明天在武英殿觐见!” 郭臻略一沉吟,接着说道:“拟旨,龙云改任陕西三边提督,年后赴任。” “土默特的事情先放一放,马不是一天养壮的!” “……嗯,把方智的奏折放在朕的书桌上。” 许多在徐炳看来繁杂又重要的事情,郭臻随口做出决断,听上去很是草率,但说到实际,郭臻没有正式解决一桩事,他只是把认为合适的人放在那个位置上。 郭臻抬脚走向不远处的英华殿,徐炳躬身,等郭臻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扭头向文华殿方向而去。 杨巍在外廷独揽大权,但内廷的存在就像一根刺别在庞大的相权上,他们三个内臣侍从都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听郭臻的意思内廷还要扩张,要达到五人,那岂不是与从前的内阁大学士一一对应上了吗? 真是个好兆头啊! 在宫中走路,徐炳从不左顾右盼,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脚前一丈之内,凭余光辨别方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明太祖立国十年后废除了相位,谁知道大臻的丞相能存在多久!” “皇上驾到……”小黄门的拖音像后世的歌剧咏叹调的尾巴。 郭臻走进英华殿往前二三十步,云雪公主领一群侍女欠身候在长廊边。 “免礼。”郭臻走到近前,突然伸手拉住云雪公主的手往殿中走。 云雪公主有些突兀,像个木头,如二十年前的那个草原公主一般,乖巧的跟在郭臻身后。 英华殿中的装饰与别的宫殿不同,地上铺着厚实的绣花羊毛毯子,过了一间夹房,右手侧靠墙的位置摆放了一个佛龛,里面供奉着不动明王的神像,三柱檀香散发着寥寥青烟。 再往里是卧室,当中摆放了一张巨大的原木床,没有漆染颜色,这是典型的蒙古包风格的装扮。 “朕在江南怎么从未见过你礼佛!”郭臻松开手,坐在床沿上。 笑意堆上云雪公主的脸,两边眼角的皮肤被拉扯着叠上:“陛下怎么没有君仪!” “你也来笑我!” 云雪公主撅起嘴;“大臣们都是这么说的。” 郭臻环顾左右,“朕以为在江南这么多年,你已经习惯了大明人的生活。” “从小就被教导的东西,那里会忘记,只怕要带到坟墓里了。”云雪公主走到郭臻身边坐下:“明年春天我真要回归化吗?” 郭臻扭过头:“怎么,你不是一直想着回去吗?” “想啊,只是……那里现在没有几个我熟识的人了吧。” 郭臻伸直手臂,指尖摸在云雪公主的脸上:“你哥哥还在盛京,满人没有杀他,如果明年辽东的战事顺利,也许能把他救出来。” “也许吧。”云雪公主突然伸出两只手把郭臻的手紧紧的握住:“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如果哥哥死了,我会觉得很孤独,他不是草原上的英雄,黄台基让他去盛京他就去盛京,土默特臣服于大臻了,如果不是很为难,请陛下救他一命。” 郭臻躺的笔直,眼睛瞄向洁白的帷帐顶部:“朕会尽力!” 土默特横亘在他与云雪公主之间,他像当年的黄台基一样,不需要俄木布汗再回来。 几年之后,当满清把俄木布汗一家放出来,然后,他们在朵颜草原被察哈尔人杀死。 云雪公主常常会想到郭臻此时的表现,郭臻没有像从前那样安慰自己,甚至没有坐起来表示关切,她会回想起郭臻生硬的声音,她才知道郭臻根本不想救她的哥哥。 现在,她仍然觉得很温暖。 侍女把炉子里的火调旺,郭臻在这里英华殿中睡了午觉才离去。云雪公主就坐在床边,看着大臻的皇帝入睡,听着皇帝如雷的鼾声。 临走时,郭臻说道:“云雪,明年草原的绿色回来时,朕会把归化变成真正的草原明珠。” 在云雪公主看来,那是大臻的明珠,不再是蒙古人的明珠:“多谢陛下!” 郭臻欢快地笑道:“归化,朕喜欢那个地方。” 那里有他许多回忆。 云雪公主躬身送郭臻到英华殿门口,她现在彻底成了关在笼子里的鸟了,像郭臻喂养的那两只海东青,偶尔才会被放出去散散心,宫中的人都是如此。 回到殿中,云雪公主走向佛堂,她有十几年没有供奉毗卢遮那佛了,在江南几乎没有人供奉密宗佛。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小声提醒道:“娘娘,您忘了告诉陛下,二皇子不愿意再在书院里待下去。” “其木格,我没忘,我只是哄哄他。”一层淡淡的忧色浮上云雪公主的眉头:“陛下最不喜欢不好读书的人,是我幼时对他管教太松了。” 她在心里说道:“可是,我们草原的王子只要能驯服最烈的马,敢与最强大的敌人交手就好了。” 大明会把皇室子弟分封往各地,郭臻还没有表示过对皇子的想法。 “陛下正当壮年,再纳几个妃子,生几个儿子也未可知。” 人一旦没事,就会乱想。皇帝的三个妃子,只有她是蒙古人,没有娘家人作伴。 第1017章 民变公文,强势杨巍 王逝扔下文书,斜斜的靠在椅子上,一脸无奈道:“唉,陛下不愿管事了!” 吏部侍郎董宁走过来,公文的封面朝上,是江南送来的急报。 王逝指着公文说道:“把这封公文送给杨相,一切凭杨相处置!” 董宁双手捧起来,脚步有些迟疑,他很想看看这封公文中写了什么。 春节时,来自江南的消息越来越夸张,听起来那里已经是个火药罐子。 凡是对摄政王郭臻登皇位不满的人都没有北上,他们都集聚在江南,许多人在闽粤、在四川走动,夏彝还关在天牢里,他就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上眼。 王逝懒懒地说道:“太平府百姓护山,南京提督陈泰命府兵镇压,杀二十二人,捕两百三十人。” “什么?”董宁震惊:“激起民变了?” 王逝坐起来,伸出手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免得杨相一会派人来传我。” 他从董宁手中接过公文藏在衣袖中,走到门口吆喝一声:“备轿!” 大轿子颠颠的,一点风也透不进来,坐在里面很舒服,走了约两刻钟,轿子落地。 尚书省六部在一处理事,虽说是一处,但各部衙门的占地都极大,各部尚书前来拜见丞相多半要坐轿子。 侍郎以下就不敢了,尤其是这位丞相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还是老实点为妙。 王逝走下轿子,尚书台衙门前的守卫迎上来,因为他看见了王逝紫色的官袍,如果是主事来这里,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请禀告杨相,王逝求见。” “王大人且稍后。” 守卫进门口不一会功夫就返回来,行礼道:“王大人请。” 尚书台中肃穆的像灵堂,偶尔能听见书卷翻页传出来的声音,地面铺着地毯,每个人走路都是静悄悄的。 王逝不喜欢这里,他觉得这里比太和殿还要压抑。 “大人,王尚书到。” 杨巍的声音传出来:“有请。” 屋里有人候着,杨巍坐在一张书台后,手里拿一份文书递出去:“立刻把这个送到户部。” 那个侍从接过文书退去,杨巍起身朝王逝笑笑,摆手示意道:“王尚书请坐。” 王逝是六部尚书中唯一能让他起身相迎的人,他们不仅仅是上司与下官,也是旧相识。 杨巍坐下,表情有些得意:“西山的煤矿也拍卖出去两块,二十万两银子,十年免税,今年枢密院扩军的钱筹齐了。” 这些地方从前都是宗室的财产来源,大臻宗室人口不多,郭臻也没开口赏赐,现在全部被卖出去了。 “你猜是谁买的?”杨巍一脸神秘。 但王逝今天没心情与他猜谜语。 “秦国公秦将军,哈哈哈!”杨巍放肆的笑道:“我猜一定是他夫人顾眉的主意,秦将军哪里会想到经商。” 王逝吃惊道:“他能一下拿出来这么多银子?” “他娶了个好夫人,他们把江南的田产全卖了。”杨巍随口说着,好像天下没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他。 王逝心中一缩,双手呈上公文道:“这是南直隶总督府才送来的急报。” 杨巍接过来展开书页,看完后,面色如常扔到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大明不缺银子,银子都被埋在地底下了。” “杨相。”王逝指着像废纸屑般躺在桌面上的公文:“我担心别在江南闹出大乱子。” “会有什么大乱子?”杨巍回过神来:“你又不是没在江南待过,兵器工坊都有重兵把守,不会有事。” “兵器工坊都有重兵把守……?”王逝脑中如惊雷一劈,杨巍早就有准备了。 他来时的心气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瘪了下去。 “杨相,眼下大臻初定,内忧外患,江南乃是赋税重地,动干戈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杨巍看着面色焦虑的王逝,笑道:“王尚书多虑了,我问你,你以为我大臻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 “满清鞑子?察哈尔蒙古?镇西王吴桂还是镇海王郑珑?”他手指在空中虚点,摇头自言自语:“都不是,就是那些到现在还在隐匿田产,拒不缴纳田赋的乡绅。” “我在江南十年,难道不知道那些人的德性,他们想反就让他们反,把心有二志、呱噪不停的人铲平了,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又何惧?” “他们要是不反,那才是麻烦呢。” 杨巍最后一句话令王逝不寒而栗,他看杨巍的模样,心中好笑:“你只是丞相,怎么把自己当成陛下了!” 纵观史书,这样跋扈的丞相从来没有好下场,王逝几乎预见了杨巍的未来。 杨巍才登上相位,许多人都在期盼或者预测他迟早有一天会出事,王逝也不能免俗,其实他们是在羡慕杨巍的位置,杨巍不在了,别人才有可能坐上去。 杨巍没有留意王逝不自然露出悲天悯人的模样,继续说道:“有了钱粮,大臻才能维持强悍的军队,陛下是雄主,布局深远,三年之后,北方休养生息恢复田赋,还怕天下不平吗?” 王逝绝不会像杨巍这样做事,年轻时,祖父给他留下的经验教训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在朝堂上决不可树敌过多,杨巍处事与他的方式完全相反,这么多年了,秉性脾气半点没改。 “杨相有主意便好,下官告退。”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 杨巍吩咐道:“太平知府与乡绅勾结,不尊朝廷法令,请王尚书回去处置。” “遵命。” 王逝退出尚书台,走出那座屋子,他感觉呼吸变得更通畅,这样的丞相绝不是大臻之福,他要坚忍下去,但又要小心避免被杨巍带出来的天火烧毁。 “现在看来,除了军权不许人碰,陛下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尚书省处置,陛下真有这么懒吗?”王逝坐在轿子沉思,在他的记忆中郭臻绝不是这种人。 郭臻登上皇位之后,在他心里的形象逐渐变得模糊,许多事情都渐渐找不到头绪:“果然,天子之威不可测!” 第1018章 罗靖提醒,杨巍飘了 五月,御史在朝堂上像马蜂一般追蜇丞相杨巍,皇帝郭臻避要害,顾左右而言他。 马英拉了一帮复兴社和浙东的士子找到同出身浙东的姚启帮忙,但枢密院忙于招兵买马,安排大军出塞作战的粮草,不对尚书省说提半点意见。 杨巍得意洋洋回到府中,这件事一过,天下无人不惧他杨相国的威名。 开春以后事情太多,今天都察院和尚书省唇枪舌剑,吵的连午饭都没吃上,连皇帝郭臻都陪着饿肚子。 杨巍一进门就朝管家吆喝:“快准备饭!” 末了又补充一句:“再来一壶酒!” 他肚子饿了,心情又好,所以要饭又要酒,回到屋中坐下,才脱下官袍,门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府中只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走路,冬梅推门进来,盯着他说道:“夫君,今天府中有客人。” “有客人?”杨巍站起来,相国府上从来不缺少客人,但能让冬梅如此相待的人是谁? 冬梅眉头笑成弯月:“姐夫来了!” “罗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事情太多了,杨巍很少再想起这个比兄弟还亲的人。 大臻立国后,锦衣卫和东厂就消失了,朝堂封赏中没有罗靖和陈诚的名字,这两个机构远不像前朝那般气焰嚣张。 杨巍大喜,招手道;“请他过来,正好让他陪我喝几杯。” 今天罗靖与夫人柳儿一起来相国府,两姐妹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冬梅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柳儿衣着朴素,比冬梅看上去要苍老不少,看的冬梅很是心痛。 见杨巍随意,冬梅嗔怪道:“你是相国了,就这般轻慢姐夫。” 杨巍连连摆手:“你不懂,我只是要与他喝几杯,要是专门给他准备一顿宴席,那才是轻慢。” 冬梅咯咯笑着出门,像一只刚下完蛋的母鸡。 半刻钟不到,罗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不苟言笑,脸像青石板一般僵硬。 管家亲自领着小厮来上菜,他很有眼力,见自家老爷要招待客人,加了四个菜和一壶酒。 “许久不见你了。”杨巍招呼罗靖坐在自己对面:“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也不知你整天在哪里。” 罗靖坐下,一只左手轻松拍开酒壶上的泥封,给身前的酒杯满上。 “我现在只管外面的事情,朝堂里的事归东厂管。”罗靖声音低沉:“但我知道江南的民变是你故意诱发的。” 杨巍端起酒杯道:“你我兄弟好久不见,提朝堂中事做什么,来喝一杯。” 杨巍仰脖一口干下,皇帝郭臻爱喝竹叶青,朝中的大臣们也跟着爱喝竹叶青。 罗靖没有动酒杯:“我知道,陈诚一定会知道,陈诚知道,陛下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瞒不过陛下!”杨巍斟满自己的空杯子,清澈的竹叶青在绿色的杯子里如一汪春江水:“可是……陛下让我当丞相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罗靖呆住了,原来杨巍什么都明白。 杨巍伸出手指,挽起衣袖看,手背抹去嘴角的残酒,虽然当上丞相,在熟识的人面前,他就像村头泼皮那般粗俗,但是在陌生人面前则完全不同,他会像炙热的太阳,威压的别人不敢抬头看他。 “你们都想偏了,我是大臻的丞相啊,如果我像马英那样与文臣士子同流合污,像王逝那般企图用无数条坚韧的蛛丝来稳固自己的权力,我怎能当上这个丞相?” 罗靖在草原是被大家嘲笑的“黑狼”,喝酒虽然脸红,但可以千杯不醉,但他的酒量很平常,几杯竹叶青下肚,身体便从里面向外面散播热量。 “你都知道啊?”罗靖发现自己有点像傻子。 “来。”杨巍端上酒樽:“就凭你过来找我说此事,我们这辈子都是兄弟。” 罗靖一饮而尽。 杨巍一如当年,十几岁初出茅庐便可以在北京城大展身手,眼里容不下沙子,大胆揭露王鹏贪墨银子,无论到了哪里,他都是最耀眼的明星。 有些本事是天生的,罗靖这一辈子也就闪耀过那么一次,他弱弱的劝道:“陛下大度,但相国也要适可而止,兵者,凶器矣,何况是对大臻人。” 罗靖说话的声音自己听上去都有些底气不足。 “这个你就不懂了。”杨巍端起酒壶手臂伸长,跨过整个桌面给罗靖斟满酒:“国无信不立,与信义比,莫说杀几百个人,就是成千上万的人拦在我面前,也照杀不误。” “朝廷拍卖矿山,出钱的人不能开采,多少人看着呢?” “太平府的事情不解决,大臻别处的矿山再也卖不出去,无非是本地乡绅想从中捞好处,你以为老实巴交的百姓有这个胆子。” “有些人什么地方都想插一手,在山边盖一间草庐就以为那山归他们所有,商税是朝廷法纪,今天苏州抗税,明天湖州抗税,如容忍一处,户部哪里还有银子给枢密院整军。” “庸俗之徒都只知道退缩,不愿犯士林众怒。”杨巍拍案高呼:“燕雀岂知雕鹗志。” 罗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半杯竹叶青洒在桌面,他见杨巍没有留意,悄然把酒杯放在唇边饮尽残酒,掩饰过去。 他近年在夫人的督促下读了许多书,如果他没记错,这句话出自《史记。陈涉列传》。陈涉说完这句话后不久造了大秦帝国的反,杨巍怎能说这样的话。 罗靖轻笑掩饰心中的不安道:“相国,我就是瞎操心。” 杨巍大笑道:“多笑笑就对了,别整天板着脸,你常来我府中走走,我再忙也能找出功夫陪你喝几杯。” 说到这里,他偏着头问道:“你日子过得窘迫吗?锦衣卫统领也是三品武职,为何常穿布衣?” 罗靖回道:“我本就是布衣,若不是陛下搭救,我只是草原上的野人,连布衣也算不上。” “你啊……”杨巍很是无语:“如今我们已经追随陛下打下了大大的疆土,未来还有更强大的王朝,老是想着从前的苦日子做什么。” 第1019章 本分罗靖,云雪出塞 杨巍表情和言谈举止,让罗靖又找回了才来来相国府的担心,他生出与王逝一模一样的想法,郭臻即使再宽厚,大权在握的杨巍正在无可阻挡的奔向深渊,只有一个人可以拦住他,可郭臻正在扫清他前途的障碍。 “你说人也是奇怪,最看不透的就是自己。”罗靖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左手拿起酒壶:“来,今天我就好好陪相国喝几杯。” 今天过去,直到十年之后,罗靖再没来相国府上找杨巍喝过酒,他是皇帝的忠犬,与外臣交往是大忌,何况,他已经习惯了在幽静的环境中生活,只需听皇帝一人之令,他与杨巍是兄弟,但他更是大臻的臣子。 一顿酒喝了许久,罗靖的脸像猪肝,杨巍站起来身子已经有些晃。 掌灯时分,罗靖与柳儿告辞离去。 冬梅犹然不舍,拉住柳儿的手道:“姐姐好久不来见我,入京半年才到我府上走一遭,难道相国府就这么难找吗?” “哪里。”柳儿温暖的掌心覆盖在冬梅的手背:“日后我会常来的。” 侍卫驾着马车候在相国府门口,杨巍极为难得送客到大门外。 街道上积雪都被清扫干净,马车专挑幽静的街道行走,马蹄声“哒哒”作响。 车内,柳儿依偎在罗靖仅有的臂膀中:“夫君,我觉得冬梅妹妹变了。” “变了吗?”罗靖在黑暗中嘿嘿笑:“她哪里变了?她一直都是那样啊。” “她今天送我珠宝,我没有收,她很不高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珠子,有鸡蛋那么大,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柳儿故意啧啧赞叹,她抱紧罗靖健壮的腰身,幽幽嗔怪道:“你从来没给我买过那么宝贝的东西。” 罗靖嘴角浮起笑意:“她是相国夫人,你只是三品锦衣卫统领的夫人。” “那又怎么样。”柳儿把罗靖的腰抱得更紧了:“要那么大的珠子有什么用,还不是装在盒子里,藏在密室中。” 她突然翘起脑袋,看着罗靖近在咫尺又模糊不清的脸,说道:“哎,你知道吗?杨相国到了北京城又纳了两房妾。” 她扳着手指算:“那他现在就已经有五房妾了,不过那几人在我妹妹面前说话头也不敢抬。” 罗靖笑道:“我说吧,她何曾变过?” 柳儿惊讶道:“她以前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吗?”罗靖想起当年他还是个断臂少年,冬梅像只老母鸡护住柳儿,千方百计阻住柳儿嫁给他这个残废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肚子抽搐着大笑。 “哈哈哈……” “你笑什么?” 两个人不知闲聊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到家了!” 五月,昭武皇帝郭臻召令天下,筹建五军都督府,准确的来说是七军都督府。 中军都督秦锋,统杨震、许义阳、阎元所部兵马,驻北京城;左军都督郑秋,统李定、元洲和孙敬所部兵马,攻辽东;右军都督龙云,统金桓所部兵马,驻陕西;前军都督李亨,统郑谦所部兵马驻南直隶;后军都督林毅,统刘文、陈友、孙敬所部兵马,驻两湖和广西;此五个都督府都是正二品武职。 另设北军水师都督施福,驻山东;南军水师都督张彪驻杭州湾;两个水师都督府为从二品武职。 五军都督府原本是前明的官制,后来明太祖废五军都督府,另设总兵领兵。 郭臻重新把五军都督的架子担起来,但各都督府的实力不是完全对等,如左军都督正领军征战辽东,共有正兵六万、府兵四万人。 中军都督要兼顾京畿和宣大防线,现有正兵五万,未来三年内要扩大至八万人。 右军都督龙云与后军都督林毅分别在襄阳和汉中防备吴桂,李亨镇守江南赋税重地。 制度的改革总不是一蹴而就,谁也不知道昭武皇帝的下一个主意是什么。 不过各位才上任的都督接到的不全是好消息,枢密院在各军都督府设立都督佥事,地位仅次于都督,但是个文官,有直接上奏折的权力,这就是明摆的监军。 姚启忙的不可开交,分身乏术。 春风吹绿了漠南的草原,一队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车驾走出杀胡口。 云雪公主靠卧在软软的塌子上,她看见了雄峻的关口,看见了两山相夹崎岖的山道,当年,她与郭臻一起从这条山道中一点点贩运粮食出塞,在饥荒中养活了无数土默特人。 身穿橙黄色锦袍的郭恒张目四顾,策马往队列前窜,杨震使了个颜色,杨雄率五百骑兵跟上去。 草原不是塞内,看似平静的地方也可能暗藏危机,何况他知道土默特有人不希望云雪公主回归化。 走出和林格尔的山区,平坦的草原上扎满了帐篷,土默人围着车驾歌唱,牧民们在迎接公主归来。 草原的人没那么善忘,云雪公主命车驾停下,命侍女牵来一匹高大的枣红马,然后策马前行。 土默特的小伙子们奔走欢呼,杨震命骑兵隔绝开拥挤的人群,从和林格尔到归化城,一路都是洁白色的帐篷,披着黄色袈裟的喇嘛在人群中安静的唱诵。 云雪公主一路挥手,但大臻的骑兵挡住了她的视线,突然,前方传来阵阵闷雷声,一团青色的云狂飙而至。 杨震竖起右手,下令骑兵转换队形做好戒备,作为亲身经历归化城那个血色夜晚和手刃阿鲁喀尔喀大汗的将领,他对草原的一切都报以戒心。 蒙古的王公和统领就像草原残忍的狼,一有机会就会扑上来撕咬对手,有时候也会相互撕咬。 青色的云团在大臻骑兵队列前止步,格日图和托克博各带着十个人下马步行过来,威武的骑兵让开狭窄的通道,一条道路直至云雪公主马前。 二十二个人迈动大步来到云雪公主的马前,格日图与托克博下跪行礼:“拜见皇贵妃娘娘。” 公主的身份不存在了,云雪公主现在是大臻的皇贵妃娘娘。 “免礼!”云雪公主忍不住俯身:“两位抬起头来。” 格日图与托克博抬起脸,看见如朝阳般艳丽的公主:“格日图,你有白发了!” 云雪公主甩着马鞭。 格日图拍着胸脯道:“小人一直期盼着公主回来。” 他伸手从身后拉出来四个人:“这四个都是我的儿子,可以为公主牵马执鞭。” 在草原,说这样的话就是表示效忠,托克博的脸色变冷下来。 第1020章 搞定合作,方黄访杨 从去年冬天杨震在河套草原一行之后,土默特内部的形势变得复杂,格日图和托克博对是否与大臻合作的看法完全不同。 托克博不相信大臻人,他更不相信蒙古人能玩心眼胜过大臻人,所以他宁愿自己做事,也不愿意与大臻人合作。 陈泰和枢密院养马司主导晋商与土默特人共建马场的谈判,一直卡在他这里。 云雪公主额首微笑,她向后招手,示意郭恒过来:“这是我的儿子,你的儿子可以做我儿子的伴当。” 做伴当就是从小一起玩耍,一起骑马打猎,长大了一起打仗,充当汗王左右手的人物。 格日图大喜,向四个儿子示意道:“还不谢恩!” 四个年轻的汉子要同时向郭恒下跪,云雪公主伸出马鞭阻拦住:“慢!” 她上下打量四个小伙子,说道:“你的儿子已经长大了,我的儿子还小,你留下两个小儿子当伴当就可以了。” 说完这些话,她偏头看向托克博,她想给被冷落的托克博一个机会,但没想到托克博低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一时间气氛变得尴尬,杨震站出来解围道:“别在这里耽误太久,就快要到归化了,进了城再说吧。” 格日图和托克博再次向云雪公主施礼,转身返回本部骑兵队列中。 格日图暗中示意两个小儿子留下,就此陪在郭恒身边,这是千载难郑的好机会,他与托克博不同,无论他怎么撇清,刻在身上亲公主和亲大臻的印记永不可能抹平。 大臻此次有一万骑兵出塞,与大队兵马同行的还有山陕有名望的商人,归化城外的人更多,蒙古包像天上的云彩。 杨震命大军在归化南门驻扎,亲自率五百骑兵护送公主入城,随后的几天,商人忙于与土默特人商议分割废墟中的店铺,他们的父辈曾在这里讨生活,他们能看见这座城市的潜力。 杨震陪着两位土默特统领喝酒吹牛,杨雄率侍卫护送云雪公主在土默特牧民中走动。 郭恒有时候陪在母亲身边,有时候跟着两个伴当阿古力和塔拉在城中四处游荡,不过不管他到哪里,总摆脱不了紧紧相随的侍卫。 十天之后,几乎所有的土默特人都意识到,他们的好时候要到了,重回部落的公主给他们带回来财富和骑兵。 见到了都是似曾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云雪公主回到归化后觉得归化也没有怀念中那么好,就像她当初随郭臻入塞,发现大明也不像憧憬中迷人。 最亲的人都不在归化,来到这里只是满足她一个心愿,再做完最后一件事,她就可以回去了,郭臻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看来二十天就够了。 五月中旬,云雪公主正式召见两位土默特的统领,杨震、陈泰、枢密院养马司郎中杨毅、二皇子郭恒陪同。 两位统领进入府邸,看这架势立刻猜到是为何而来,云雪公主命侍卫给所有人都备下座位,现场的气氛很和谐。 “我此行出塞,一是想念土默特族人,同时也是想为土默特做些事情。”云雪公主的姿态威仪中蕴含祥和:“土默特与大臻合作办马场有百利而无一害,托克博,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吗?” “小人不敢!”托克博在云雪公主面前不敢撒野。 “马场一旦达成协议,大臻对两位的封赏随后会来,汗兄回来时还是大臻的顺义王,二位还有什么想法?” 托克博问道:“大汗归来后,马场的股份怎么算?” “大臻户部会在马场中投三成股份,陛下说那些股份是留给汗王的。” 三成收益归汗王,三成收益归部落里的头领,四成收益归投钱的商人,托克博实在算不过来这些账目。 大臻人的商号太复杂,他只会让部众养马,但他现在买不起大臻需要的那么多种马。 想了想,他提出最重要的问题:“河套草原原本是土默特的,拿出来当马场,土默特拥有的收益太少了。” 云雪公主眉头弓起道:“河套不是一直都被土默特所有,只是察哈尔拥有了广阔的漠东草原,额哲才不垂涎河套的水草。” 这是在土默特衰败的伤口上无情的撒了一把盐。 托克博心中悲哀,云雪公主已经不是土默特的公主了,她现在是大臻的皇贵妃。 “托克博,你有三个儿子,都是草原的雏虎,把两个小儿子送来给我的儿子当伴当吧。”云雪公主几乎是咬着牙说这番话,这是皇帝郭臻的旨意,非她所愿,她知道这对一个忠诚于土默特汗室一辈子的人来说太残忍。 托克博大惊,这是质子吗?他的儿子年纪大了,不适合当伴当啊。 “我向二位保证,土默特会越来越强盛。”云雪公主抬起手:“陛下准备分批迁徙大臻人出塞,土默川的良田很快会长满粟米。” 北京城,国子监里传来琅琅的读书声,黄羲和方智并肩往外走,学生们远远的避开。 方智是书院的院长,但士子更怕的是整天板着脸的黄羲。 方智看着黄羲,说道:“你终于愿意出来帮我了!” 黄羲哼道:“帮你?” “哈哈。”方智大笑:“我是苏州书院的院长,你不是在天下开办学校吗,苏州书院搬到北京城就不是苏州书院了,而是天下书院,可以在各地建立分院。” 黄羲停下脚步,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方智:“你不是脑子坏了吧,书院冬天连买煤的钱都没有,你还要去开分书院?” “钱不是问题!”方智胸有成竹。 他向停在国子监大门外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招手,马夫驾马车到门口,方智走到近处,掀开车门帘,扭头朝黄羲道:“里面很宽敞,足以坐两个人。” 黄羲看方智不怀好意的笑容,伸头往里面瞅了瞅,确信没被骗,才登上去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方智紧跟着他上车,放下门帘道:“去拜见杨丞相。” “找他做什么?”黄羲脸色颇为不屑:“不过是个刽子手。” 方智坐在黄羲对面,懒懒地说道:“年前我拟了个科考改制的章程给陛下,陛下一直没有答复,我以为徐炳把它不知丢到那个犄角旮旯里了,没想到前天内侍前来传旨,命我去杨相那里听命,并商议开办公学、改科考一事。” 他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眼神中掩饰不住得意。 “尚书省大门不好进啊,为了涨涨面子,我特意借了这辆马车。”他上下指点,朝黄羲显摆道:“不错吧!” 这辆马车里装饰确实很豪华,彩绸缝制的垫子软软的,还有蓬松的靠枕,一看便知主人很知道享受。 黄羲不说话,他对这辆马车没兴趣。 第1021章 科考改制,时间如水 马车启动厚,黄羲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的,就是你想的!”方智收起玩笑的神色:“开办书院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南京和北京城的国子监,另一部分是各地的府学和县学,但关键是科考改制。” “科考改制分三步走,今年仍然考八股,明年开始废八股考策论,五年后另加格物。” 黄羲默默的听,从在苏州城听说摄政王在北京城登基起,方智就一直在给他画饼,一个个如比蜂蜜还甜的毒饼,他深恨郭臻谋逆,但他还是忍不住跟到北京城,那种施展心中抱负的渴望胜过一切。 他知道现在他和方智在复兴社中已经臭名昭着了,即使那些人也会参加朝廷科考,但不在背后骂他们几句,难解心头之恨。 苏州书院有四百五十二个学子,都是江南有名望的家族寄予厚望的孩子,他们被朝廷兵马强行迁徙到北京城,各个家族会怎么想? 这也是朝廷的一种手段吧。 摄政王郭臻登基后,许多人都感觉到皇帝变了,不再像从前那般仁厚,许多人一厢情愿的把责任推到残暴的丞相杨巍头上,但方智和黄羲这样的人物不会犯这等错误。 刻有中军都督府印记马车在北京城畅通无阻,一直到尚书省门口停下。 守卫看清楚马车的模样,对从车里走出来的两个布衣人虽有疑惑,但不敢冒犯。 “书院方智求见杨相!”方智不卑不亢。 黄羲很佩服他这位好友,没有他,自己最多也就结一草庐,教授三五个弟子,想到自己学识能传遍天下,他心里就像是有一支小老鼠在钻来钻去。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从里面出来一个侍从,老远便拱手行礼:“方先生,丞相有请。” 方智拉了一把黄羲,随接人的侍从往尚书省里走去。 几人在路上都不说话,在尚书台门口又等了一刻钟,黄羲所有的不耐烦都写在脸上。 终于有人前来通告:“丞相有请。” 两人走进安静的尚书台,沿途见到的大小官吏都是脚步匆匆,神色专注,就是这里在统治着整个帝国,迄今为止,据方智所知,皇帝郭臻还没有驳回过杨巍一条奏折。 众人看见的杨巍,永远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杨巍,他正处于人生精力旺盛的时候。 侍从将二人领入书台,方智与黄羲都是躬身朝杨巍行礼,他们有前明进士的功名,按照大臻新律,前明的功名可以延续,他们有权见官不跪。 杨巍命侍从上座,笑道:“密之,你再不在我眼前出现,我都想不起来你了。” 他没有看黄羲,丞相没必要强迫自己给不喜欢的人笑脸。 方智同样用玩笑话答复:“相国,陛下多半也觉得如此吧,所以命我来尚书台。” “陛下的批复已经送到尚书台了!”杨巍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出厚厚的一沓公文:“这是内侍根据密之的奏折拟出来的章程,命尚书台实施。” 他把公文递过来:“两位身份特殊,不在朝堂为官,这份章程请两位在尚书台阅完,不能走。” 方智双手接过来。 “密之以为科考改制公告天下,无需朝廷出钱也能把书院办遍天下,但就像当年东林书院一样,书院拿了谁的钱,就会被谁左右,所以书院还是要归于朝廷管辖。”杨巍指着自己的桌子:“官学就设在尚书台,由密之专筹,户部和各地官府都能拨下银子。” 陛下的决定本不是如此,但他硬是说服了陛下。 “科考改制,陛下同意了你的说法,六年后以策论和格物各占一半。” 黄羲刚做出要说话的姿态,方智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袖:“陛下和相国目光长远,密之受教了。” “密之,你真不要为官?”杨巍笑的很阴险:“官学才是天下的根本,私学可存,但要想改变天下习气,唯靠官学,就像你知道科考的威力,又何必掩耳盗铃。” 方智心中矛盾之极,丞相不能容忍书院脱离了尚书台的控制。 杨巍又道:“陛下已经同意了你的主张,难道你相信别人能把你想做的事情做好吗?” 方智不再轻松,也无法伪装的轻松。 “你好好想想,我本有其他人选可担此重任,但陛下说这件事唯交给你做,他才放心,能得陛下如此信任的,我再没见到第二个人了。” 这回黄羲也不想说话了。 要么此事归尚书台管,要么他们被排除在外,这就是丞相杨巍的决定,方智明白了,陛下不直接召见他,而是让他们来尚书台,说明陛下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不是不可或缺的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是那么幼稚,他比身边的黄羲还要幼稚。 拿朝廷的钱,利用朝廷的威严,做自己的事?真是愚蠢啊! 杨巍说出最后一句话:“密之,陛下让我传话,命你思考十天,十天后他要召见你。” 时间如流水。 江南,大船激起的浪花拍打在码头岸堤上。 杨巍站在船头,这是他离开江南十五年后第三次回来。 第一次是查处南军水师都督张彪不守法纪,他是丞相,本无权管理军职,但他是大臻最强势的丞相,在核实张彪杀了那么多海商后,他毫不犹豫的下令将张彪拘捕,押回北京城交大理寺审理。 他忘不了张彪在天牢中恶毒的诅咒:“你如此飞扬跋扈,不会有好下场,我会在阴曹地府等你。” 第二次是江南诸家工坊棉布和炼铁积压,一向给别人强硬跋扈映像的大臻丞相亲自去南直隶走了一圈,安抚诸位工坊和商家,皇帝下令尚书省与枢密院共同制定了长达十年疯狂的战争计划,至今仍未结束。 大臻水师走过当年郑和下西洋的线路,跟着西番的船队到达郭臻在地图上才能见到的地方,他们不是宣扬朝堂的威仪,他们是为了财富,同时为大臻的工坊的货物找到销路。 杨巍从未认真读过一本儒家的书,所以对国子监山长黄羲宣扬的威仪四海不屑一顾。 这一次,他本不想来,但郭臻为了江南工坊强迫百姓为奴一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气,责令他亲自来处置。 工坊强迫百姓为奴,这几年已是公开的秘密,自从工坊的货物积压后,各位东家雇不起工人,便开始克扣报酬。 三年前,太平府矿场劳工暴动,他强令南直隶总督镇压,杀死了两千多人,但没人敢弹劾他,自从都察院马英告老还乡后,朝堂上再没有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第1022章 大臻盛世(结局) 大臻强盛与百姓富足是两回事,打仗总是要花钱,总是要死人的。 江南街头酒楼每每有人夸赞,大臻在西域又打了胜仗,可除了开心多喝一杯酒,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胜仗,像十几年前被满清鞑子杀到江南,他们又能往哪里逃呢? 世间的事情,真是很难抉择啊。 “密之,朕已经准许黄羲把他的《明夷待访录》刊印传遍大臻,即使朕知道他取这个书名是在怀念旧明。” 方智中断思绪,躬身道:“陛下仁慈。” 郭臻摇摇头:“朕不仁慈,大臻工坊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大臻士商富裕者愈加富裕,贫者无立锥之地,都是朕一手造成的。” “朕让官绅一体纳粮,但没有想办法让耕者有其田,百姓都趴在田地里,工坊便招不到工人。” “所以,朕是残忍的,也只有杨巍才能担天下的骂名给朕做事。” 郭臻从龙椅上站起来:“朕靠士子文人治国,大臻就会像宋一样文弱,朕靠武人治国,少不了有一天边镇难治,藩镇割据,朕用杨巍,就想到他会不择手段的做事,把朕的旨意送到朕想到达的地方,所以,即便满堂朝臣都想要他死,朕也不会杀他。” 朝中诸臣都是棋子,郭臻声如洪钟,四位臣子不敢抬头。 “朕看了黄羲的《明夷待访录》,他说要限制君权,朕深以为然,但是,权力来自于哪里,就会效忠于哪里,朕退一步,就会有人进一步,他们不是想限制朕的权力,他们最终都是想坐上这个位置。” “你们也一样!” 这就是大臻皇帝的威严,权力从来不是赐予的,血与火里走出来的郭臻比他前世成熟百倍。 “退下吧!” 四人胆战心惊退下,皇帝说他是仁慈的,皇帝所做也确实是仁慈的,可是他们都像才认识效忠了几十年的皇帝。 国子监中。 年轻的学子成群结队,偶尔能见到金发高鼻的西番人,也有圆脸粗发的蒙古人,大臻科考分策论和格物两部分,国子监中不仅仅教授科考科目,各式杂学都有大臻最好的老师教授,这里是十五年来,杨巍为数不多插不进来手的地方。 方智提了一壶酒找到黄羲,他常常饮酒,黄羲只喝茶。 黄羲道:“唐宗汉武之后,都是要休养生息的年代,陛下早就为太子登位做好准备。” 一盘花生米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也不知道换了个丞相,这天下能不能更好一些?” “好也有限的很!”黄羲回答的极为干脆:“大臻工商农三者并立为本,是陛下开国处立下的国策,工坊遍布天下,已像田地不可或缺,朝廷查处工奴,坊主们只是不敢强迫劳工,但也不会主动多发一分宝钞。” 方智趴在桌子上,含糊道:“怎么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方智道:“盛世,只不过存在史书中,今天天下,不会因饥荒导致饿殍漫野,不会被鞑子欺负到家门,已是少见了,所谓的民怨,不过是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话音刚落,方智已是鼾声如雷。 昭武十六年。 大臻皇帝颁发铁劵大臻律,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对丞相权力的变动限制。 鉴于丞相位高权重,限制任职年限,四年考核一次,不合格者当罢免,且连任不得超过八年。 同时限定丞相提拔制度,丞相任职期限内,若无确凿谋逆、里通外国等违反大臻律罪行,皇帝不得随意罢免。 设中书省参知政事一名,分管吏部,以分丞相之权。 枢密院增设至枢密使四人,武职两人,文职两人,位同参知政事。 这样保证了武职的上升通道,又不至于让武将擅权,讲武堂山长郑秋、原北军都督杨震被任命为武职首任枢密使。 中军都督许义阳被调回西域,统管西域军政,筹划与哈萨克建立联盟,共同应对准格尔和罗刹人。 左军都督李定被改任中军都督,负责京畿防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在为传位太子做准备了,许义阳被调走,是因为皇帝暂时还不想见到太子在北京城的势力太大。 郭臻处理完政务后前往漠南草原狩猎,他不是爱好狩猎,他是给太子示范怎么去当皇帝,天天待在憋闷的紫禁城中,处理永无止境的朝政,并不意味就是个好皇帝。 皇帝经常在塞外巡游,让漠南草原越来越繁荣,也让漠南和漠东蒙古各部不敢有异心。 蒙古的王公们都办起了马场,牧民们变成了的农奴,他们从大臻人那里学会了许多,这是个无法逆转的时代。 方智辞去大祭酒一职,随汤若望远赴欧罗巴,海船到达南洋时,他发现大臻虽然禁止昆仑奴入境,但许多工坊坊主在南洋各地强占土地,强迫当地土人和昆仑奴种植水稻等各种农作物。 这里有富可敌国的大臻人,也有一贫如洗的大臻人,但都充满了干劲。 南海都护府施琅睁一只闭一只眼,都护府的军职也是人,也有欲望,昆仑奴和土人在他们眼里就是可用的劳力,诏书改变不了脑子里的观念。 这还算好的,听说孙望在安南杀人如麻,缅甸等地国王走到都护府衙门前都是战战兢兢。 但从每年从安南运往北京城的粮食只会多不会少,孙望为调回大臻花了许多钱,杨巍罢相后,他终于如愿以偿。 “难怪大臻能填满所有的粮仓。” 掠夺果然是获得财富最快的方式。 昭武二十二年,冬。 大臻皇帝在狩猎时坠马昏厥,在送回北京城中途中清醒过两次,传旨召见丞相张英、参知政事陈潢、枢密院使姚启、郑秋。 回到北京城时,皇帝已经睁不开眼睛,但还有呼吸,太子和几位大臣都跪在灵柩前。 午夜时,紫禁城中静悄悄,宫女和侍从都躲在角落里。 皇城门外,侍卫们高举火把身披冰冷的铁甲跪在雪地中为陛下祈福。 皇帝终于醒过来了,精神状态还不错,太医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皇帝大限将至,但是不敢明说。 郭臻张开脸,笑容像在雪地里孤独绽放的腊梅花:“朕的时刻就到这里了,朕已经做了能做到的一切,其他的无能为力。” 一个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吧。 工坊主为了挣钱会发展技术,大臻的国库已经离不开来自海外的财富,皇帝也只能顺应这个时代。 工商农三者皆本,是他这二十年来努力唯一的成果,并通过书院和科考改变了天下人的观念。 至于权力,也许后世有人会踩着郭家子孙的尸首迎接新时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它的交割常常少不了鲜血作为祭品。 这东西,不能幻想别人赐予,就像他赐予杨巍的,一道圣旨就可以收回。 播下的种子迟早会发芽,会慢慢成长,到最后推翻压在上面的石头。 郭臻闭上眼睛,仿佛见到了大臻庞大的疆土,那些弯着腰劳作的百姓。 “你们想要什么,就站出来伸手争取啊,也许能抢到,也许会让他们害怕从而给你们分享,有人会死去,有人会获的新的荣耀,但总要做点什么,这终究还是个弱肉强食的的时代,随随便便就获得的东西,也不会珍惜吧。就像宏治年间的文官,能把皇帝逼的无可奈何,最终却让整个帝国崩溃。” 昭武二十三年,冬,大臻皇帝郭臻驾崩,太子郭毅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