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剑侠图》 序 隆兴,是宋孝宗赵昚(谨慎的慎的异体字),在一一六三和一一六四两年中所使用的年号。这两年分别为隆兴元年和隆兴二年。 赵昚是宋朝的第十一位皇帝,南宋的第二位皇帝。 赵昚在位,共二十六年二百零九天,前后跨二十八年:第一年承继养父宋高宗赵构的年号绍兴,次年定年号为隆兴,两年后改元乾道,九年后又改元淳熙,之后第十六年,让位予第三子,宋光宗赵惇(音吨)。 为使各位书友,对书中年代有一直观印象,下面列举一组年龄,其对应人物未必在本书出现。 隆兴元年,赵构五十六岁,虞允文五十三岁,王重阳五十岁,完颜雍四十岁,陆游三十八岁,赵昚三十六岁,朱熹三十三岁,辛弃疾二十五岁,赵惇十六岁,丘处机十五岁,铁木真一岁。 这一年,还是宋金绍兴和议签订的第二十三年。照此协议,南宋皇帝对金国皇帝称臣,故此对宋金比较合理的称谓,应该是宋国和金朝。但本书故事,大都从宋人立场讲述,因此通常采用宋朝、金国的叫法。 该年,距岳飞风波亭遇害已二十一年,秦桧也已死去八年。 孝宗皇帝,初登大宝,定意要北伐中原,收复河山,各路剑侠闻风而起,各有所图,魔教人马重聚魔山,复燃魔火。 江湖夜雨,铁马雕弓,欲知天下英雄起归何处,参见本书《隆兴剑侠图》。 第1章 棋山柯烂有遗斧 十七年如梦,百里外无家。 十七岁的萧玉冠,忽然有此感慨。 萧玉冠不是什么人,是九华派掌门萧长亭的长子。 九华一派,位列武林九大宗派,掌门人萧长亭掌剑双绝,江湖人称“紫气连云”。他的三十六路紫焰炷天掌法,二十四手飞云追月剑法,都是最上乘的武功,单使出任何一套来,都足以打出一片天下,雄霸一方。 他的功力运到极处,一掌拍出,可以催发七朵火焰,一剑刺出,可以幻化七朵剑花。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可以在右手使用飞云追月剑法的同时,左手打出紫焰炷天掌,掌剑交加,防不胜防,是以人称“紫气连云”。 但在九华一门之中,萧长亭的武功还并不是最高的。他的师弟,人称“苦心孤诣”的庒道成,武功还要更高。 庒道成的武学成就,正如他的名号所示,源自一个专字。他专练一套只有十二式的盘古开天斧法,双手操控单斧,就可以破去萧长亭的三十六路掌法加上二十四手剑法。 当然,苦练加上专精,只是庒道成艺业高深的一个原因。原本世间修炼任何一门技艺,能够下得功夫的人都不少,但成为绝顶高手的并不多。 还有一个原因是,庒道成所使用的兵器,柯烂神斧,是一把宝刃,位列武林四大神器之一,斗战杀伐,要比萧长亭手中的摩云剑厉害得多。如果使用一把凡铁铸造的斧头,庒道成的武功和萧长亭相较,也不过是伯仲相当。 负绝顶武功,怀师门重宝,庒道成身受掌门萧长亭的器重,更互为生死之交。他们师兄弟二人,昔年曾经联手对战魔教四大天王中的“杀生天王”姬墓野,一战之下,两人共负创伤一十三道,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各自为掩护对方而受。 当时萧长亭还不是掌门,庒道成的斧法也还没有练通,他这路斧法练成之后固然极为凌厉,但练习的过程却是无比艰苦,绝难速成。 到了萧长亭要接任掌门之位的时候,支持他最为得力的,就是庒道成,而那时,他的斧法已经大成。 “道成,转年玉冠就满十八岁了。我想对他在武学一道上的栽培,可能需要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计划。师门几种绝技,师弟了解最深,不知对此有什么建议?” 在一次没有第三者在场,事情聊得告一段落,开始言不及义的时候,萧长亭貌似不经意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庒道成拿起身前的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杯中上好的龙池云雾,放下杯子,才缓缓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掌门师兄从长计议。师兄如果已有定夺,愚弟莫敢不从。” 有时候,没有表态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密室私聊,庒道成称萧长亭以掌门师兄,即是一种暗示:此事为公,不宜私聊。原本以他二人的关系,非有公众在场,原不必称呼掌门二字。 江湖上寻常的门派,掌门之位父子相传,原属天经地义。但像位列九大宗派的九华这样的名门大派,掌门承继非同小可,其中需要考量的因素甚多,并非是父传子家天下。九华派上一代掌门,“飞斧山人”马还真,就没有把掌门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传给了萧长亭。 萧长亭要把掌门之位传给萧玉冠,必要得到师弟庒道成的支持,乃至提名。而庒道成如果全力支持萧玉冠将来承继掌门之位,此时的回答或可换成:“吾视玉冠此子,才识兼备,可做掌门弟子培养。”或者含蓄一点:“玉冠贤侄,其材可造,本门需当重点培植。”但此时庒道成却一点夸赞萧玉冠的意思也没有表露。 萧长亭凝神端详桌上的雨过天青茶具,若有所思,听庒道成继续说道: “今年老皇爷逊位,新官家即位,要北定中原,收复河山,江湖各派也闻风而起,多有异动。另外,听说魔教人马重聚魔山,复燃魔火,保不准大有图谋,又要祸乱天下。本派与那魔教冤怨甚深,不得不防。 “值此江湖动荡之秋,想来掌门师兄也是早有定夺。近年来本派多方结盟,和本地的神拳一门更是攻守同心,守护相望,却也不惧那魔教势力。” 说话之间,他从怀中摸出一柄只有手掌尺寸,样式形状极为古旧,摩挲得油黑发亮的无柄小斧,置于右手掌上,缓缓道: “棋山柯烂有遗斧。” 第2章 9华英集战天王 故老相传,东晋年间,鲁地棋山之脚,有一樵子名叫王质。有一天他入山伐木,见一巨树,之下有两位相貌奇古的老者,正在对弈。 王质驻足观瞧,不觉入神,随手拿起桌上一只瓷碗,饮茶入口,但觉满口清香,无可名状,忽见巨树的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再黄,黄绿交错,闪烁不断。棋局终了,他俯身拾斧之际,才惊觉斧柄尽皆腐烂,一触即朽。 这一局棋,黑白交错之间,直下得天地变幻,沧海桑田。 斧柄虽烂,斧头却成神器,七百年辗转流传,归入九华一派。 萧长亭闻听庒道成说到棋山遗斧,凝神思索片刻,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道:“我懂了。” 七日之后,萧长亭与萧玉冠谈起了十余年前九华与魔教那一战。 “魔教之中有四大天王,其中‘杀生天王’姬墓扬年纪最轻,但杀性最重。尤其他所用的血影飞镰,收发随心,远攻近杀,极为厉害。但是万物生克,本门的柯烂神斧,据说练至极处,专门可以克制血影飞镰。昔年九大宗派联手讨伐魔教,你马师祖就曾使用柯烂神斧,参与围剿当时的魔教教主。 “由此,十年之前,姬墓扬一人独闯九华,要本派把柯烂神斧交付于他,否则就要大开杀戒。大敌当前,对手又是魔教中人,原是不必讲什么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你马师祖让你庒师叔和为父为其掠阵,要凭借柯烂神斧,斗一斗姬魔头的血影飞镰。 “当时你马师祖还没有把柯烂神斧传给你庄师叔。这把神斧没有斧柄,只在斧孔之中穿以钢链。你马师祖的内力,早已到了束衣成棍的境界,真气贯注之下,柄链操控自如,既能柔若无物,又可坚逾精钢。而你庒师叔,当时虽然已经学会了全套十二式盘古开天斧法,但还未臻大成,不能以软链控斧,只是使用一把硬木长柄镔铁斧。 “姬墓扬手中那柄血影飞镰,锋刃长达五尺,镰柄藏于刃口中间的背部一侧,长不盈尺,飞镰随时可以脱手攻杀,全凭真气操控,其诡变凌厉之处,你马师祖功力虽高,恐也不能力敌。 “本门的盘古开天斧法,练到相当境界,亦是可以不用斧柄或斧链,纯靠真气发动,隔空出招。但是那柯烂神斧非同凡响,极难驱使,传说只有斧法练至绝顶境界,才能破空御敌,足以对抗血影飞镰。不过那种境界,百年以来,本派并无一人达到。想是那姬墓扬探知本派之中尚无人能发挥柯烂神斧的全部威力,又恐日后有人练通神斧克制他的飞镰,是以只身前来,攻山夺斧。 “你马师祖选你庒师叔和为父与他一起对敌,也是大有深意。你庒师叔随同你马师祖练习斧法,二人互为攻守,配合无间,而我的紫焰炷天掌法,可以用真气催动火焰伤敌,而若是一般的攻击,难以突破姬墓扬的混元护体魔功。此外,你马师祖的斧链,长达十二尺,你庒师叔的斧柄,有七尺长,再加上我的掌和剑,远、中、近三个距离,都有进攻和防御的手段。 “姬墓扬对战我等三人,却是大打攻势。他血影飞镰大法一经发动,镰刀破空飞旋,漫天血影,连绵不绝。你庒师叔和我,都攻不进战圈,一上手就分别被割伤了两处、三处,鲜血飞溅。原来那魔头飞镰舞动之际,芒刃剧烈震颤,割破的创口,即使不大,也会流血不止。你马师祖功力深湛,一人接下了姬魔头至少七成的攻势,且一时毫发无伤。 “我倾尽全力,催发出一团一团的紫火莲花,攻向姬墓扬,却被他飞镰激发的劲气抵挡,伤他不得,只在他白袍之上灼出三个孔洞。我当时剑上修为已经不弱,但是被他护身真气所挡,根本进不得他周身一尺之内,只能略为牵制。你庒师叔寻隙劈斩,斧光灿烂,虽然砍中那魔头两斧,却被他混元魔功护身,只把他的衣襟砍破两道窄缝。而此时,我和你庄师叔已经分别负伤六处、七处之多,周身血染,堪堪不能再战。这还是我二人一再掩护对方,因此所受之伤,都是侧面受攻所致,不至伤重丧命。 “生死分际,你马师祖大展神威,催动神斧,脱离锁链,凌空飞砍,斩在姬魔头的左边额头上。这一斧飞出,已是你马师祖孤注一掷,性命相搏。 第3章 长车踏破贺兰山 “那姬魔头大叫一声,血洒长空。我当时只道你马师祖凌空飞斧,已将这魔头斩杀当场。却不料姬墓扬重创之下,一声痛呼,施展魔影重重的身法,飞纵而去,临走之际,血影飞镰也割在了你马师祖的脸面之上,同时发出了魔教秘传的上天入地,大搜魂魔针,打中了你马师祖的左眼。 “经此一役,你马师祖面容被毁,左目失明,武功大打折扣,五年之后,归隐后山,由为父接掌本派门户,你庒师叔则被立为护法长老,继承了柯烂神斧。这大半是考虑到,尽管为父武功平平,但对战姬魔头,虽无功劳,总算吃苦耐劳。而你庄师叔则需专心修炼武功,以备对抗魔教再来进犯,是以无暇处理派中俗物,最好专门任职长老之位。 “与魔教姬天王一战,本派虽有损伤,但励精图治,这些年来也壮大不少,唯仍远非魔教之敌,因此近年本派与武林各宗多方结盟,以图共抗大敌。这其中与本派关系最好,渊源最深,距离极近,实力也是超强的一派,就是五十里之外,同在青阳的神拳门。” 回溯往事至此,萧长亭终于进入了今天谈话的正题,神色凝重地说: “玉冠,转年你就将满十八岁,我与你母亲,以及你庄师叔等派中长辈商议,想让你进入神拳门下,拜你蒋世叔为师,你意下如何?” 闻听父亲此言,萧玉冠顿生十七年如梦,百里外无家之感慨,尽管神拳门所在的青阳县治蓉城镇,距离九华派所驻的天柱峰只有不到五十里的距离。 此时,萧长亭心中却在思量:魔教一位天王来犯,可以付出极大代价,将之击退;若是两位天王齐来,本派凶多吉少;如果有三位同时攻打,则九华一派万难存续;如果四大天王齐聚,那结局已是无需再想。玉冠加入神拳门,或可在万一之时,为九华一脉,萧氏一门,存一份力量,留一线血脉,这应该就是道成师弟所说的,棋山柯烂有遗斧。 神拳门门主蒋精忠,人称“神拳无影”,内力奇高,拳速极快,仅凭一双肉掌,武功绝不在掌剑双绝的萧长亭之下。萧蒋二人多年至交,九华神拳两大门派更在八年之前建立同盟,彼此守望相助,共抗魔教。 萧长亭一旦决定要让萧玉冠拜入神拳门下,与蒋精忠书信往来,数日之间已经定下拜师事宜,择在九月十二行拜师之礼。 礼不可废,拜师就要送礼。两派之间素常走动,互通有无,一般的礼物自是不劳萧长亭费心,只是这拜师之礼非比寻常,又属私人馈赠,萧长亭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来找李向伟商议。 李向伟在九华辈分崇高,是萧长亭的师伯,江湖人称“紫目金雕”,这一是赞他内功深湛,目力过人,二是说他擅能鉴别珍玩古董,独具慧眼。九华派的财务收支便是由他负责。 萧长亭说明来意,李向伟略一沉吟,道:“送给蒋神拳的拜师之礼,又是玉冠拜师,当真费些思量。上月我去行在临安,倒正好得了两样物事,或许可以备选。”说话之间,取出一个方形锦盒,一捆卷轴,交与萧长亭。 萧长亭先打开锦盒,见是一方端砚,长八寸,宽五寸,色泽赭红,一看就是年头不小。仔细看时,见正面左侧镌着四个字:“汤阴鹏举”,一惊之下,翻看背面,以行书刻着八个字:“持坚守白,不磷不缁”。 萧长亭变色道:“是岳少保遗物。这个可不得了,师伯如何得来?” 李向伟微笑道:“不忙,掌门再看这幅字。” 萧长亭展开卷轴,上面是用行书写的一首长短句。先看左侧提款,赫然是“岳飞”两个大字,旁边用方印钤着“鹏举士”三个字。他失惊之下,忙细看词文: 怒发冲冠, 丹心贯日, 仰天怀抱激烈。 功成汗马, 枕戈眠月, 杀金酋伏首,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言愁绝, 待把山河重整, 那时朝金阙。 一词读罢,萧长亭整容肃然道:“如是真迹,当斋戒沐浴,焚香诵读。” 一转念间,又道:“年中老皇逊位,官家即位,定意北伐,新近刚为岳帅平反,追复少保。这砚台和长短句出现的时机有点巧,只怕十有八九不真。” 当年是绍兴三十二年,六月赵昚接位于赵构,七月为岳飞平反,举国振奋,众志北伐。 第4章 且忆昔时少年游 李向伟颔首道:“掌门明见。岳少保遇害风波亭,距今已有二十年,期间从未有这首词流传于世。不过岳少保诗文笔迹多遭毁弃,有真作不见于世也属寻常。至于这方端砚,是产于端州老坑无疑,质地也属顶级,毫无瑕疵。只是砚上‘汤阴鹏举’这四个字,有自明身价之意,惹人生疑。” 萧长亭点头道:“师伯所言极是。不知这两件文物,师伯多少银子购得?” 李向伟道:“卖家要价五百两,被我还至二百两。” 萧长亭赞道:“值得值得。单只这阙词本身,二百两银子也求不到。这一砚一词,送给蒋神拳那是最好不过,他平生最敬仰的人就是岳少保。他本单名一个忠字,后来因为仰慕岳少保精忠报国,才改名为精忠。他又素不以文墨见长,纵使不是岳少保的旧物真迹,他也不会在意。” 李向伟道:“如此甚好。” 萧长亭道:“这两样送给蒋神拳,算是我的私人馈赠,回头我给师伯送二百两银子来补账。” 李向伟断然道:“万无此理。掌门和蒋神拳各为一派宗主,岂可私相授受,这必是要走公帐的。我再加上一块白玉方卯,一柄陈年短刀,总共四件,一并赠送蒋神拳。” 萧长亭皱眉道:“收支总要有个平衡。这么多年,本派的财务由师伯打理,最是让人放心不过。再过半个月,就是玉冠的生日,考虑到他随后就要去神拳门学艺,我想让他们几个师兄弟热闹一下,其中有些花费,师伯也要操心把持,总要节俭为主。” 李向伟笑道:“这个我自有分寸,不劳掌门费心。” 转眼之间数日已过,这一天到了九月初三,萧玉冠的生日。 萧玉冠今年十七岁,那是虚岁的年龄。 倘若按照现今的算法,这其实是他十六岁的生日。 当晚,师兄弟数人欢聚一堂,庆祝萧玉冠的生日。 萧长亭的门人弟子很多,但绝大多数是学艺不入门,上山学武,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则艺成下山,自寻营生。原本这些弟子,大都出身富户,不愁生计。 至于说资质,对这些外围弟子,并不太讲究,只要起点不是太差,总能在刀剑拳掌,诸般武艺之中有所成就,虽不能说守卫一方,总能略保不败,至少提起九华一派的名头,可以使得门庭显耀,令寻常武人不敢招惹。 但要成为入室弟子,那可难了。 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派中专门有人,负责寻访具备入室弟子潜质的年轻人,吸收入派。 这些资质超群的弟子,一入门就被特殊培养,但还不算入室。 需要等到学满一定期限,达到一定造诣,师门许可,自己志愿,方可正式拜师入门,成为九华派的入室弟子。 目前萧长亭亲传的入室弟子,共有四人,他们是: “火掌”萧玉冠,“小旋风”孙不离,“飞刀手”梁峰,“寒剑”萧剑冠,这其中萧剑冠是萧玉冠的兄弟。 以上是按照入门先后排序,倘若按照年龄排序,则是:梁峰,萧玉冠,孙不离,萧剑冠。如果按照武功的高低排序,大致是:孙不离,萧剑冠,梁峰,萧玉冠。 萧玉冠虽然目前武功稍差,但并不是说他资质不佳,而是因为他主要修练的是三十六路紫焰炷天掌法。这路掌法固然是师门绝技,但大凡武功,不到一定境界,空手与兵器对敌,总要吃很大的亏,他这路掌法尤其需要纯阳内功辅助发动,学来极费功夫。而他的三位师弟,如名号所示,孙不离习斧,梁峰练刀,萧剑冠学剑。 萧玉冠和师弟们放对,一般还是使用剑法。他也修炼一套二十四手的飞云追月剑法,只是练习的时间相对很少。别人每天花四个时辰在兵器练习上,他只花半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在锻炼内功和掌法。 他的掌法,目前还不能空手入白刃,也不能硬接刀剑。 但是萧长亭却早已看出,萧玉冠的天分,主要就在一双手上,他最适合练习的就是掌法,乃至拳法。 这也是萧长亭定意要让萧玉冠改拜神拳门门主“神拳无影”蒋精忠为师的一个原因。 而今,萧玉冠要拜入神拳门的消息,虽然还没有在派内公布,但他的三个师弟,其中更有一位是他的兄弟,都已经得知。 他们都为即将要与大师兄分别而感伤,但也难免各有得失之心。 第5章 为赋离愁歌共酒 二弟子孙不离武功最高,年纪又轻,但性格较为沉稳,不喜多言。他坐在萧玉冠的右首,瞄准桌上的那一大盆冬瓜火腿汤,不时给三位师兄弟和自己舀上一勺。 这火腿在当时非比寻常,乃是当朝名将宗泽元帅所创制。只用普通整只的猪脚,腌制之后以松枝生火,慢慢熏就,然后挂在通风之处晾着,让滴油析出来,味道就都存到肉里。宗元帅制这火腿,是为军旅之用,只想便于携带而又能长久保存,却不想竟成人间美味。只是好的火腿制作极为费时,而且如同美酒,越陈越香,第一等的腿子,要五年以上的功夫,才能制好。 孙不离在想:却不知道当前桌上这一份冬瓜火腿汤里的火腿,是多少年制成的,更不知道多少年以后,自己的武功可以有所成就。 三弟子梁峰年纪最大,想的也多,他身形壮硕,食量极大,是以频频吃肉。 他面前放的,是一大海碗红烧东坡肉。这肉乃是当朝早些年间,苏东坡大学士所创制。苏学士蛰居湖北黄州之时,自得田园之乐,不忍看民生艰苦,乃教当地居民把肥瘦夹杂,价格贱如泥土的五花猪肉,制成了一道美味,便是东坡肉。苏学士专门作诗一首,叫《食猪肉》,道出这道菜品的做法诀窍:“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孙不离想的是:大师兄拜入神拳门,将来势必不能再接掌九华掌门,而无论是谁,要坐上这九华派的掌门之位,是万万急不得的,急也无用,正如烧制东坡肉的诀窍,全在一个慢字。 四弟子,现任小师弟,萧长亭次子萧剑冠,却没有多想,他只是觉得兄长一走,以后父亲督促自己练武的强度,要增加不知凡几,千斤重担都要压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因此他酒喝得最多,并且诗兴大发,作了一首诗,送别兄长: 且忆少年游, 江南万里秋。 不知江渚上, 何处觅渔舟。 萧玉冠想的却和别人都不同。他原来很有离愁,但已经思想了很多天,想通了。此刻他只觉得父亲让他离开九华派,加入神拳门下,是对自己的莫大期许,是要让他将来成为一代大侠。自古侠之大者,莫不是曾经闯荡江湖,未曾固守一派。他想的是: 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江湖任我行。 他也想写一首诗,做一首词,却一时卡住了,想了又想,只想起了半句,以此邀诸位师弟共饮同醉: 劝君更尽一杯酒, 醒来仍是梦中人。 几杯酒下肚,大家就开始聊得不着边际。 梁峰道:“大师兄,最了解你的人是我。我知道你去神拳门学武,有些舍不得。倒不是说舍不得我们几位师弟,而是舍不得师娘门下的大师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萧玉冠道:“绝无此事。” 孙不离道:“梁师弟,你说的不对。大师兄确实和大师姐交往多一些,但是你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总是在小师妹身上。他和大师姐说话,其实是想接近小师妹。” 萧玉冠道:“没影的事。” 萧剑冠道:“二位师兄此言差矣。要说最了解我大哥的,当然还是我这个做兄弟的。要说我大哥对大师姐和小师妹有点好感,那是肯定的,但顶多也就是倾慕的程度,和你们二位师兄程度相当,远远谈不到依依不舍,天涯思君。我已经和蓉城镇那里来的几个外围师弟们打听了,神拳门虽然不收女弟子,但是蒋大门主的千金大小姐,年纪和我大哥正好相当。这里面的事情,我父母早都给我大哥安排好了。大哥,父亲或母亲跟你说这事儿没有?” 萧玉冠道:“哪有这事。” 梁峰道:“这种事情,当然不能直接说。师父师娘两位老人家深谋远虑,蒋大门主心照不宣,要不这么短的时间就敲定让大师兄做入室弟子呢?你们看我,苦练这么多年,才蒙师父他老人家恩准,得以进入门下。” 孙不离道:“梁师弟这么说倒是靠谱,不过我听说神拳门的大小姐蒋红袖,是在黄山之上和伴霞师太学武,也不在神拳门啊。” 萧玉冠道:“不错,我也听说是这样的。” 萧剑冠道:“你们看,我父母和大哥说了不是?” 当晚,师兄弟诸人皆醉。 而次日酒醒,太阳依旧升起,武功照常练习。 第6章 欲学武艺父与师 九月十二,天色未明,萧长亭亲自带领萧玉冠兄弟,及另两位弟子,下了天柱峰,赶赴神拳门。萧玉冠的母亲,“飘雨剑”宋停云,素常好静不好动,并未同行。 天地君亲师,这拜师之礼,非同小可,九华派此行,备办的礼物,就拉了四大车。这其中大部分是当地土产,诸如九华素饼、地藏黄精、天台云雾、九华龙芽,等等。这一类礼物是务求充足,以备分发给神拳门下诸多弟子门人。也有更为名贵的礼品,诸如短刀袖剑,玉器古物,作为馈赠神拳门中的长辈以及前来观礼的各路武林人物之用。 车马麟麟,隅中时分,九华派一众刚近蓉城镇,早有神拳门弟子打马来迎。及至神拳门大院之外,门主精忠亲自出迎。 蒋精忠紫面虬髯,剑眉星目,身材魁伟,如同铁铸。他双手抱拳,声若洪钟道:“长亭兄长别来无恙。” 萧长亭拱手回礼道:“精忠大弟一向可好。” 二人一番寒暄,引荐弟子上前礼拜,然后携手入内。 旋即有各路江湖人物登门拜会。他们之中,绝大部分是事先得到邀请,有的昨日已到,有的今日刚来,但都选在特定时刻上门,贺喜观礼。 前来观礼之人甚多,萧玉冠虽多有闻名,但之前都不相识,一时只记得引人注目的几位。 一位衣着光鲜,容貌俊秀,颇有名家子弟风范的蓝衣青年,名唤华云生。他出身豪富,性喜游历,足迹遍至大江南北,江湖人称“千里单骑”。 两条黑衣汉子,一个黑脸,一个黄脸,各背一柄钢刀,举手投足之间锋芒毕露,乃是一双兄弟,人称龙游双侠:“雷厉刀”叔孙长、“风行刀”叔孙久。 一位满面虬髯的大汉,身边一位娇小玲珑,容貌姣好的美妇,各自挎着一口长剑,二人是莫干双剑夫妻:“阔步一剑”关延厚、“低首一剑”严夕。 一位慈眉善目,衣着破衫的老者,身后大大小小背了八口麻袋,乃是丐帮主管江南西路铜陵分舵的“袋袋平安”孙万通长老。 孙万通长老身边一位青年壮汉,身着灰衫,极是破旧,人却生得威猛精壮,顾盼自雄。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栓着一条绳索,油黑发亮,上面挂了九口不过巴掌尺寸的小麻袋。此人年纪虽轻,却赫然已是丐帮的九袋长老,姓洪名烈,江湖人称“九袋一条鞭,神拳击破天”。 寻常人进入神拳门学武,自是需要再三历练,严格遴选,资质特别出众,能力尤其超群,才有望成为蒋精忠的亲传弟子。但因为九华派与神拳门份属同盟,萧长亭与蒋精忠交情至厚,萧玉冠年少有为,因此当日就要行这拜师大礼。 孔圣先师有云:“自行束脩以上者,吾未尝无诲焉。”其中束脩,指一束干肉,是拜师的礼物,但价值菲薄。这是说不必大礼赠送,心仪成礼,就可确立师徒关系。但具体到神拳门,以及当今各门各派,这对应的是一般的拜师学艺。这样拜师的弟子,神拳门和九华派,都有上百名,随到随学,常年更替,且穷文富武,大多弟子孝敬师门的钱财物品都十分可观。 萧玉冠这拜师之礼,仪式上极为庄严繁琐,但其中约定俗成,按部就班,又经预先安排,是以并无滞碍。 萧玉冠先拜过神拳门上代祖师,又叩拜师父蒋精忠,然后听师父宣示门规。 蒋精忠肃容道:“本派五戒,一戒叛国通敌,二戒背弃师门,三戒奸盗邪淫,四戒无故杀人,五戒饮酒误事。”随即又就每一条戒规,展开稍作讲解。 萧玉冠垂首道:“弟子谨记。” 此时场中一片肃穆,落针可闻。互听有人一声轻笑,缓声道:“却不知萧少侠离开九华派,加入神拳门,算不算背弃师门?” 众人失惊举目,只见发问者是席间一名端茶送水的仆役,身材不高,年纪不大,很不引人注目,唯一有些显眼的地方,是上身围了一块雪白的围裙。 蒋精忠不露声色,沉声问道:“神拳门有眼无珠,失敬多时,还请见谅。却不知阁方是何方高人?” 那青年仆役身子微躬,答道:“我只是一个打杂跑厨的,无名少姓,不说也罢。久慕神拳门的威名,今日看到如此热闹的拜师场面,想问一问,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有幸拜入神拳门下?” 第7章 青春相逢当试剑 蒋精忠道:“好,说不说在你。不管你来意如何,既然有问,我就回答你。武林之中各门各派,拜师规矩多有不同,不一而足,蒋某不敢妄加评说。说到我们神拳门以及萧掌门主持的九华派,一向注重和其它门派的交流,门下弟子,多有改投别派,另学武功的情况,只要有原来门派的许可,就谈不上背弃师门。” 那仆役道:“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我原来是想学成手艺当个主厨,却不知是不是也可以改投到神拳门下呢?” 蒋精忠道:“不胜荣幸,欢迎之至。本门新进弟子的接收由我方万达师弟负责,稍后自会和阁下接洽。” 那仆役道:“多谢蒋门主。只怕我本领低微,入不得贵门的法眼,倒不如容我在此向贵门的弟子,好比这位新入门的萧玉冠少侠,讨教三招两式,好让诸位看看,有个计较,不知蒋门主意下如何?” 蒋精忠略一沉吟间,萧长亭长身而起,道:“蒋门主,既是这位少年英杰有意交流,不妨让犬子玉冠和他切磋几招。玉冠本事低微不说,又一向无知无识,这回让他知道一下天下英雄,免得将来狂妄。愚兄只是提议,全凭蒋门主决定。” 蒋精忠道:“如此甚好。” 又转首看向萧玉冠道:“你小心应敌。” 此时,萧长亭的次子兼四弟子萧剑冠,得父亲示意,已经把萧玉冠惯用的那把长剑递到他手中。 萧玉冠接剑整衣,越众而出,双手倒持剑柄,剑尖朝下,向那仆役致礼道:“阁下请了,请先自选一件兵器。” 那仆役悠然道:“我不用什么兵器,你只管用你的剑。” 萧玉冠道:“得罪了。” 话音方落,他右手翻处,长剑一展,剑尖急速抖动,剑身之上,罩了一层蒙蒙青气,猛然寒芒大作,向傅红图直刺过去,直如一道青色闪电一般,迅速之极。 这正是九华派飞云追月剑法中的第七式:“问道于仙”。 在座不少人,特别是很多神拳门弟子,只道萧玉冠全靠父亲提携,得以一入门就成为蒋精忠的入室弟子,不料他年纪轻轻,一剑之威,竟是如此之盛。有些人心中想的是:“这一剑要是施加在我的身上,躲无可躲,挡无可挡,一准没命。” 那仆役脚下不动,上身疾仰,已避过了萧玉冠怒涛一样的剑势。 萧玉冠一剑不中,全无停滞,剑式连绵不绝地展了开来,把那仆役压在了剑芒之下。 那仆役上身后仰,在萧玉冠剑光笼罩之下,似是已临绝境,要脱离险地,只有疾步后撤一途。 但他只是双脚轻动,身形微晃,尽管萧玉冠剑芒却笼罩住他头颈、前胸各处要害,却始终伤他不得。看他的举止意态,似是极为悠闲,全不似与人动手的样子。 萧玉冠平生首次与同门之外的敌手对战,初时格外谨慎,长剑稍发即退,招式不敢使老。 但六招一过,萧玉冠见那仆役脚踩卧牛之地,只是躲闪,没有进手招数,于是开始全力进攻,不做防守。他身形游走,倏忽在左,倏忽在右,忽焉在前,忽焉在后,二十四手飞云追月剑法尽情施展,一柄长剑使得纵横四方,分进合击,直似有八名高手,同时挥剑向那仆役攻击。 那仆役只是躲闪,萧玉冠却越打越是心惊。他有时长剑明明已经落在对方身上,可那仆役身子一扭一滑,就摆脱了剑势,并不见受伤,难道说是已经练成了沾衣十八跌一类的护体功夫?那他功力之深,岂不是远在自己之上? 萧玉冠并不以剑法见长,论到剑上的功夫,比起二师弟孙不离的斧,三师弟梁峰的刀,兄弟兼四师弟萧剑冠的剑,都有不如,但是相差也是极为有限,虽不能取胜,若采取守势,也不至落败。可是面前这仆役装扮的青年,武功竟是深不可测,远非自己能敌。 此时在场高手如蒋精忠、萧长亭、洪烈、孙万通、关延厚、严夕诸人,都早已看出,那仆役武功远在萧玉冠之上,只是他一味躲闪,并不出手,萧玉冠似乎一时无碍,因此只是凝神戒备,不曾阻止二人交手。 倏忽之间,萧玉冠已经使出了一十六剑。飞云追月剑法共有二十四式,但萧玉冠并非从头到尾地演练,他的第十七剑名为“紫燕归来”,前面第四剑用的就是此招,这是第二次使用。 第8章 乃知天下有英雄 那仆役朗声道:“九华飞云追月剑法,名不虚传,在下领教了。”话音之中,他右手一展,扯下腰间所系的白布围裙,往萧玉冠剑身一卷,顺着他的剑势一挥而出。 萧玉冠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手中长剑不由自己控制,脱手而飞。 那长剑被围裙裹挟,直飞而出,一掠数丈,插入庭院中五丈之外一株巨大的银杏树树干之上,入木有尺许深浅。 白布围裙挂在长剑之上,离地两丈,翻卷舒展开来,赫然露出上面绣着的一大团金红色火焰,向天燃烧。 众人见那仆役武功之高,原本吃惊,现下一见那火焰图案,更是纷纷失声惊呼:“魔教!魔火!” 萧玉冠长剑脱手,身形退而复进,双掌交错,一吞一吐之际,右掌飞出一团紫色火焰,直向那仆役前胸打去。 那仆役赞道:“你掌法却比剑法强。”说话之间脚下一滑,已经退出丈外,避过紫火。 萧玉冠还待进掌,蒋精忠道:“玉冠且先退下。” 萧玉冠返身退场之际,萧长亭伸右掌与他相握,渡真气为他治疗,原来他长剑脱手之时,内腑震荡,元气受损。 蒋精忠向那仆役略一拱手,道:“原来阁下是来自圣火教的高人,还请不吝赐教师承、名姓。” 此际那青年虽然还是一身仆役装扮,但腰际露出原本掩在围裙之下的一柄弯刀,当庭立定,神风顾盼,朗声道:“不错,在下不才,身属圣火神教,家师人以‘混元天王’相称,我是他老人家最不成器的弟子,姓傅,名红图。” 在场诸人相顾失色,那“混元天王”轩辕坟牧,手中一柄化血神刀,有神鬼莫测之能,在魔教四大天王之中,排名第一位。 蒋精忠肃容道:“原来是轩辕天王的门下,失敬失敬。却不知阁下屈身于我门仆役之中,有何见教?” 傅红图道:“我教中人,向来行事低调,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蒋门主海涵。今日傅某来此,别无他意,只想拜会一下贵门上下的武功风采。” 此时宾客席中忽有两人拔刀而起,其中黑脸一人大声道: “蒋门主,魔教中人,行事向来鬼鬼祟祟,无需和他们多说。我兄弟不才,愿意先接这魔教狂徒一阵。” 蒋精忠眉头一皱。 原来这说话之人乃是龙游双侠中的老大“雷厉刀”叔孙长。他和兄弟“风行刀”叔孙久,合称龙游双侠,是用刀好手“雷阵风”左中右的弟子,而昔年左中右就是重伤在轩辕坟牧的刀下,从而武功尽失,含恨而死。龙游双侠今日见到杀师大仇的弟子,乃要上前复仇。不过他二人修习的雷厉刀法和风行刀法,都不算上乘,功力也不够精深,比下有余,比上不足,充其量也不比萧玉冠高明,纵使两人联手,料来也不是这魔教后进傅红图的对手,报仇无望,反而可能白白搭上性命。 不过当此情景,众目睽睽,蒋精忠一时没有适当的言辞劝阻,也只得道: “请两位侠客谨慎应敌,待蒋某为你二人掠阵。” 叔孙长躬身道: “多谢蒋门主成全。” 叔孙兄弟各提钢刀,离席而出,来至傅红图身前。 叔孙长道:“龙游叔孙长。” 叔孙久道:“龙游叔孙久。” 傅红图冷眼注目二人,道:“想必是‘雷阵风’左中右的两位门下,只管放马过来。” 叔孙长凝刀不发,叔孙久则吸一口气,双臂齐展,挥刀向傅红图卷了过去。 这一刀劈出,造就尖锐刺耳的啸声,声势极大,厅中众人顿有一种风起云涌的感觉。 攻向那傅红图的,仿佛不是一柄刀,而是一片风暴。 风暴所向,就算是一块磐石,也要化为齑粉。 叔孙久一出手,就是风行刀法里的大杀招: “风驰电掣”。 这一刀既出,就算对手武功是叔孙久的两倍,也只能暂避其锋。 傅红图却不避。 也不退。 不拔刀。 他空手、欺身、直进。 以肉身直攫其锋。 叔孙久一刀命中,斩在了傅红图的左肩之上。 傅红图右手疾探,抓向叔孙久双手握持的刀柄。 叔孙久全身之力都集中在持刀的双手上,却避不开,也禁不住傅红图这一抓之力。 傅红图右手一抓、一扭、一抛,叔孙久连人带刀,直向他侧后的兄长叔孙长飞了过去。叔孙长伸手疾扶,却禁受不住这一冲之力,连退三步,才扶住兄弟,不至于双双跌倒在地。 第9章 5雷8卦铜符火 傅红图硬受一刀,肩头淌血,却只神色自若道:“昔年你们的师父曾受家师一刀,我今天就还你们一刀。” 说完,他还笑了一笑,似乎受这一刀,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 此时叔孙长正右手扶着叔孙久,用左手拿刀。他右手缓缓自叔孙久身上移开,往怀中一探,拿出一面黄乎乎的,圆中带方的铜符来。他口唇微动,如念咒语,忽然手一扬,铜符朝着傅红图扔了出去。 那铜符八角形状,径不过一尺,厚不到半寸,出手时速度并不甚快,忽忽悠悠,飘飘摇摇地飞向了傅红图。 傅红图却神色大变,向后飞退。 傅红图这一退,那铜符忽而加速,迅雷一般击中了傅红图的前胸。 只听“啪”的一声爆响,傅红图被那铜符贯胸而过,随即浑身都被火光吞噬。 火光之中,那铜符一个盘旋,兜转打向侧方一个正在飞速后退的人影。 那侧面飞退之人,才是傅红图真身。 而被铜符贯穿而燃烧的,是傅红图扮身仆役所穿的那件上衣。 原来在铜符近身,间不容发之际,傅红图施展出魔教秘传的魔影重重身法,蜕衣而走。 那铜符破衣而出,攻击之势不减反增,再变向飞袭傅红图。 傅红图一退四丈,身后已是他刚才掷剑所向的百年银杏古树。 那银杏树上还挂着他的围裙,上面有金红火焰在熊熊燃烧。 眼看傅红图就要撞到树身,忽然双脚离地,踩在了树干上。 借着这一踩之力,他俯身倒飞而起。 但那铜符也自动转向,依然打向傅红图的前胸。 傅红图后背朝天,双脚踩着树干往上飞升。 那树干虽然有双人合抱之粗,高度却只有约四丈。 转眼傅红图已经不能再升,否则就要撞进树梢里,那时他速度减慢,就会被铜符撞上。 此时忽有白光一闪。 傅红图拔出了他的刀。 他一刀劈出。 正中铜符。 天空之中一声大响,声同爆雷。 那铜符已为傅红图一刀斩为两半。 傅红图这一刀就如同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击中了铜符。 铜符一断,火光腾起,其色亮蓝。 蓝色的火,烧着了傅红图的弯刀。 那火在刀上燃起,疾窜而上,遇物即燃,又烧着了傅红图握刀的手,再烧向他的手臂。 傅红图此时已落回地面,大喝一声,反手一刀,插入了身后的银杏树,直没至柄。 那蓝色火焰沿着树身直烧而上,转瞬之间,这一株百年的银杏古树,已经被熊熊火光所吞没。 先前被傅红图用萧玉冠的长剑,挂在树身上的绣着金红火焰的围裙,也在火光之中化为灰烬。 傅红图此时已撒手弃刀,他先前所在的位置,左手托住已经烧成焦黑之色的右手。 他虽然面色苍白,汗出如浆,却依然带着一股笑意,似乎那剧烈灼伤的痛楚,不过是一丝秋季的微凉。 他面向刚刚掷出铜符的叔孙长,道:“五雷八卦天师铜符?” 叔孙长道:“不错,正是龙虎山的法宝。” 原来,叔孙长久兄弟想要为师复仇,又自知凭借自身的武功,只怕今生无望,故此多方寻访,机缘巧合之下,觅得江西龙虎山上代张真人亲自炼制的一枚五雷八卦天师铜符,以为凭此可报师仇。故而今日他二人虽见傅红图功力不凡,依然挺身出战,把铜符用在了他身上。他们原望能取他的性命,却只是令其受伤,还损坏了铜符,烧毁了古树。 此时银杏树火光冲天,神拳门中弟子正在组织灭断火势,一片吵嚷之声。 客座之中的蓝衣青年华云生禁不住低声赞叹道:“好厉害的天师符。这要是装备上百十来个,岂不是可以挑了魔山,灭了魔教?” 旁边莫干双剑中的关延厚斥道:“屁话。你魔怪小说看多了?当这天师符,是想有就有的?” 华云生摸了摸脑袋,自嘲地笑了笑道:“此等法宝,一个就好。” 场中叔孙兄弟,各持钢刀,方自犹豫是否要继续出手。他二人虽见傅红图左肩被叔孙久风行刀砍伤,右手被天师符蓝色火焰烧伤,却怕他此刻一出手就是重招,自身难以抵挡。他们先前各自出刀掷符,此时却已失了锐气。 这时一位身着破旧灰衫的青年,举步而出,道:“龙游两位大侠,且不忙再战。傅少天王此次专来考量神拳门的功夫,就让我这个神拳门昔年最不成器的弟子,来试一试手吧。” 第10章 1鞭9袋铁拳风 叔孙兄弟忙让步后退,躬身道:“洪长老请。” 原来这青年乃是丐帮的九袋长老洪烈。他少年未入丐帮之前,曾在神拳门学武三年。但他现在无论武功身手,还是江湖地位,均已不在蒋精忠之下。有他上场,叔孙兄弟正好退下。 傅红图身形忽地一晃,进退之间,左手之中已多了一口钢刀,正是原来持在叔孙久手中那把。 傅红图道:“叔孙久,你刚才砍我一刀,如今且借刀给我用用。” 叔孙久此时确知自己的功夫和傅红图相差太远,不想动手,还待喝骂两句,见洪烈向他打出一个暂且退后的手势,愤然和兄长退到一边。 洪烈拱手道:“傅少天王,你伤得不轻,不如回去修养,你我约期再战的好。” 傅红图笑道:“洪长老客气了,我练的这路武功叫作‘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受伤越重,功夫越高,你只管放马过来。” 洪烈手提他那条那油黑发亮,上挂九口小麻袋的绳索,沉声道:“我这条绳鞭刀剑难伤,专门锁拿兵器,你可要加小心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绳鞭挥动,“呼”地击了出去,不折不弯,就仿佛用的是一条钢鞭。 这一招叫作“霸王鞭石”。他这绳鞭虽是软的,此时却被当作钢鞭来用。在场诸人见他鞭势如此威猛,不由想到:洪长老内功这般深湛,只需运力挥鞭,就已经叫人万难抵挡,又何尝需要再锁拿对方的兵器呢? 傅红图望见傅红图的鞭势,迎面一刀,直斩而出。他的一套大劈风刀法,双手握刀,原本是右手在下,左手覆于右手之上,现在他右手烧伤严重,改为左手在下,右手覆于左手之上。 这一刀名叫“金针渡劫”,线路甚是诡异。洪烈的绳鞭虽然猛烈,却不及他的刀快,不得不随着他的刀势转向,要阻住这一刀的来路。 傅红图的钢刀堪堪到了尽处之时,划一个圆弧,圈转回来再重新挥出,周而复失,生生不息。只见漫空之中,一个一个的刀弧朝着洪烈划了过去,如同潮水翻涌,滚滚而来。 洪烈体态魁伟,身形却极为灵动,窜高伏低,每每以分毫之差避过傅红图的刀锋。他绳鞭挥动,烈烈生风,却不是直接攻向傅红图,而是如影相随地伴着他的刀势舞动,直如一条神龙,要缠住那破空的魔刀。 此时萧玉冠凝神观战,虽看不出种种细节之处如何精妙,却大致估量,如此斗法,傅红图内力消耗极大,再加上他有伤在身,用的也不是他原有的弯刀,久战下去刀势必会减弱。而洪烈只用绳鞭缠斗他的钢刀,一有可乘之机,就可夺了刀去。那时洪烈无论是用他的九袋一条鞭,还是神拳击破天,都有望胜了傅红图。场中其他诸人,也多做此想,估量洪烈此战已是稳占上风。 果然,傅红图攻出第十八刀,画到第十八个刀弧时,洪烈长笑声中,绳鞭一圈,已经缠在钢刀之上。此时傅红图刀势回转,正往侧方划出半个圆弧,洪烈内力贯注于绳鞭之上,亦是向外扯动。 两般兵器缠到一起,两股浑厚的劲道亦汇合到一处,形成一股绝大的拉扯之力,傅红图双手握刀,却吃不住力,松手放刀。 洪烈也撒手弃鞭,两件兵器彼此纠缠,远远飞了出去。 两人同时失去兵器,不同之处在于,傅红图是被动丢刀,洪烈是主动弃鞭。 洪烈更不停滞,双拳挥处,劲风如割,向傅红图击了过去,口中说道:“兵器比过,再比拳脚。” 不料他语音未落,“啊”地一声大叫,向后翻了一个跟头,左手掩胸,又疾退两步。 傅红图笑道:“你这个人说话不算数,说用绳鞭,却又用拳头。没的说,只好让你尝尝我教的上天入地,大搜魂神针。”笑声未毕,已自张口喘息。他虽是暗器得手,刚才一战,内力大耗,此时已经后继乏力。 洪烈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道:“再来。” 众人只见洪烈顶门之上,隐隐有数缕白气升起,想他是在运用内功,要逼出身上所中的大搜魂针,不由得又惊又喜:洪长老当真战力惊人,不愧为丐帮后起之秀。 洪烈进身冲步,左拳一摆,右拳起势如风,已是当胸向傅红图直击了过去。他负伤之下,这一拳依旧是势若奔雷,毫无滞涩,且是稳扎稳打,不急不躁。 第11章 对树可以说私语 傅红图右手被烧,力道不足,因此向右侧转身,以增加左手力道,同时双手交叉划出,掌心吐力,与洪烈的拳劲遥相抗衡。不料洪烈这一拳力道之强,在他意料之上,不得已退后一步,以化去对方拳劲。 洪烈所用这路破天拳法,是从神拳门的无影神拳变化而来,其间加了很多洪烈自己的心法变化,威力犹在蒋精忠的拳法之上。破天拳法至阳至刚,尤对洪烈的脾性,能将他雄浑的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此时他双拳交错攻出,每出一拳,就大喝一声,同时踏前一步,而傅红图也被逼得退后一步。 转眼之间,洪烈连发一十三拳,亦是连进了一十三步,陡然一声大喝,第十四招已是双拳齐出。这一十四拳连环进击,前面一拳旧力未尽,后面一拳新力已生,每一拳的力道都要胜过前面一拳,到了第十四招双拳并发,更是有无可阻挡之势。 这一招叫“双峰贯耳”。 洪烈拳劲到处,傅红图周身上下尽被笼罩,避无可避,只得潜伏运内力,双掌齐出,奋力相抗。 拳掌之力相触,齐齐一滞,时间仿佛稍作静止,然后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洪烈巍然不动,傅红图却已是斜斜地飞了出去。 傅红图身形飞出,差点儿撞到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是一个道士。 一个年纪很老,衣着很破的道士。 奇怪的是,别人都在关注场中洪傅二人的比拼,这个既老且破的道人,却是背对着场中激烈打斗的两人,盯着被烧焦的银杏树干发呆。 此时秋色正浓,那古老的银杏树原本一树金黄,现在火势过处,叶子已经烧尽,剩下焦黑的树干屹立不倒,不断有青烟冒出,上面还一高一低,插了一剑一刀。 低处的刀,是傅红图的弯刀。 高处的剑,是萧玉冠的长剑。 这柄剑虽然不是什么宝刃,制作却也相当考究,更是跟随了萧玉冠三年之久,只是他一时来不及取下。因此,他方才也在关注银杏树的火势,注目他的长剑被火炙烤,同时也就注意到了那个道人。 那道人起先是在树下查看,然后在地上小小心翼翼的捡起了两片黑乎乎的物事,放入了腰际的口袋里。之后他顾忌树上的火势,后退几步,上下打量那株被烧得越来越是惨淡的银杏树。 他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心性单纯的孩子,被大树着火的样子所深深吸引。 萧玉冠正这样看着、想着的时候,傅红图被洪烈的双拳震开,从那道人身边飞过,到了烧焦的树干旁边。 傅红图原本被洪烈打得很凄惨,口中还沁出了血,内伤很是不轻。 他更是被打得飞了出去,本来极狼狈,可是一到了银杏树附近,他就稳了下来。 不但是他的脚步站稳了,不再后退,他整个人都变得很沉稳,看他的神色,就仿佛刚才和洪烈一战,他才是胜利者。 那老破道人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大家,背对着树干和傅红图。 他的脸上是一幅很疑惑的神色。 蒋精忠问道:“邱师兄,你有什么问题?” 那道人原来不是别人,是神拳门中蒋精忠的师兄,“牛皮道人”邱奇枫。 他入神拳门之前,曾经在龙虎山上做过八年的道士,到现在也还是一个道士。他行走江湖,身后总是背着一张牛皮。这是因为他时常去到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之中,收集制药炼宝的材料,带一张牛皮就可以露宿荒野。 邱奇枫道:“掌门师弟,这株银杏树只怕有些古怪。五雷八卦天师铜符乃是龙虎山上有数的法宝,并不是寻常的暗器,它颇具灵性,对修炼正道功法之人,攻击力是十分有限的,对于天然生长的树木,一般来说也不会发动法力打击。初时我见这棵大树被铜符引发的雷火所烧,还以为是因为,它上面挂了那面画着圣火教火,的白布。可是现在这整株大树都被烧毁了,就非常邪门了。” 众人举目看向被烧毁的银杏树,华云生就说道:“莫非说年深日久,这老树成精了?” 话音方落,那焦黑的树干忽然四分五裂,散了开来,就仿佛原本堆在那里的,就是一堆木柴。 树干之中,走出了一个人。 这人一袭青衫,头戴方巾,左手持剑,右手拿刀。 那刀和剑方才都插在树上,树干裂开之时,仿佛有什么吸力,把它们吸到了那书生的手中。 第12章 询客曾无用午餐 那书生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既像是只有三十岁,又像是和这株火烧之前的银杏树一样,已经活过了一百年,却还洋溢着勃勃生机。 仿佛是死去的大树,原来所有的生机,都转到了这个书生的身上。 只听这书生喝骂道:“傅红图,你又是拿剑捅,又是用刀扎,还引动天师雷火来烧我,是要欺师灭祖不成?” 傅红图笑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怕师尊在大树之中睡得香甜,弟子出了危险来不及救援。您看这里一众高手,弟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书生骂道:“真是孽障。” 随即,他环视众人一遭,用右手所拿的弯刀,朝着人群依次指点:“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人,合在一起,可以和我过一过招。” 他用刀所指的四个人,依次是洪烈、蒋精忠、萧长亭、关延厚。 这四个人,正是在场诸人中,武功最高的四位。这其中,洪烈年纪最轻,但属他武功最高,只是他刚才受了傅红图一记大搜魂针,又刚刚大战一场,功力不免打个折扣。蒋精忠和萧长亭则是旗鼓相当,稍低于洪烈。而莫干双剑中的“阔步一剑”关延厚,武功要略微逊色于蒋萧两位,但是他手中所用的长剑,名唤长天阔剑,非比寻常,乃是一柄宝刃。 原来关延厚和他的妻子“低首一剑”严夕,居住在距离临安城百里之遥的莫干山下。传说之中,春秋时期的铸剑大师莫邪、干将夫妇二人,就是在此山之中为吴王阖闾铸剑。关严二人被称作莫干双剑,既担此声名,不免有意多方搜寻当世名剑。他们所用的两柄剑,都不是凡品。严夕所用之剑,名叫秋水芙蓉斩,与关延厚的长天阔剑一样,也属名剑。 有利器加持,关延厚的实际战力,并不在蒋精忠和萧长亭之下。 如此一来,那从树中走出来的书生,所约战四人,当下的实战能力,基本持平。 而论到四人在江湖中的低位,也和他们的武功排序相一致。 蒋精忠是神拳门的门主,萧长亭是九华派的掌门,二人平起平坐。洪烈是丐帮的九袋长老,虽然不是帮主,但丐帮现下帮主之位空缺,洪烈武功既高,年纪又轻,隐然已是未来的一帮之主。而丐帮虽然和九华派同列为江湖九大宗派,但无论规模还是声势,都比神拳门和九华派高出很多,因此洪烈的江湖地位,其实是在蒋萧二人之上。只是他曾经在蒋精忠门下学武,因此对蒋精忠执礼甚恭,闻讯今日蒋精忠收萧玉冠为徒,特专程从百里之外的丐帮铜陵分舵赶来,观礼祝贺。 而关延厚和严夕,乃是一对游剑江湖的眷侣,连徒弟都没有一个,因此在江湖地位上,关延厚不及另外三人,但落得自由,因和蒋精忠熟识,今日特来观礼。 关延厚性情质朴,此刻听那书生把他和另外三人组团,一道约战,觉得脸上有光,大声道: “轩辕坟牧,你吃饭了吗?” 此言一出,众皆错愕。 其实关延厚是一腔热诚,诚心问候。他刚才听傅红图自道身份,又听那书生与傅红图的对话,猜测这书生不是别人,乃是魔教四大天王里的大天王,“混元天王”轩辕坟牧。 众人刚才见那轩辕坟牧裂树而出,行踪诡秘莫测,只觉他气势逼人,难以匹敌。此刻关延厚这一句问候,倒是缓解了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家同时也意识到,确实已到吃中饭的时辰,其中更有不少人一大早起身赶来拜贺,早饭草草了事,此刻当真已是饥肠辘辘。 轩辕坟牧摆一摆拿刀的右手,笑道:“不劳挂怀,请出手。” 当下,蒋精忠环顾几人,见大家均无反对意见,洪烈也点头示意伤势无碍,可以再战,便颔首道:“轩辕天王大驾光临,我神拳一门蓬荜生辉。天王既然有意考量,我等却之不恭,愿与一战。” 言毕,蒋精忠、洪烈、萧长亭、关延厚分据东南西北四方,把轩辕坟牧围在中心,其中除了蒋精忠空着双手,另外三人各持兵刃。其余人等,包括傅红图,都远远地退了开去。 四人站定方位,蒋精忠拱手道:“天王远来是客,请先出招。” 轩辕坟牧道一声“好”,也不见作势,身子轻飘飘地拔地而起,右手起处,一招“八方风雨”,弯刀划出,向四人同时攻去。 第13章 铁锁横江因有命 这一招刀劈四个方位,虽是有先有后,但因为速度太快,就仿佛同时劈出了四刀。 如果这一刀速度放慢十倍,那么即使不会武功的人,也可以发现,轩辕坟牧四刀所向,依次是关延厚、萧长亭、洪烈、蒋精忠。 也就是说,是北西南东,逆序劈出。 关延厚长天阔剑一横,使出一招“铁锁横江”,牢牢封住了弯刀来势。他心思率直,此刻出招却十分谨慎,不求攻敌,先求自保。 原来,刚才他的妻子严夕,在他耳边低语道:“注意防守。” 萧长亭手中摩云剑如封似闭,用了一招“云横秦岭”,护住周身,左手却在刀光剑影中拍了一记紫焰炷天掌,催发出一道紫火,打向轩辕坟牧。 他这两招守中有攻,是稳中求胜的打法。 洪烈绳鞭飞旋,使出了一招“飞网打鸟”,如同飞出一张鞭网,罩向了轩辕坟牧的刀,也罩向了他的人。 这一招反守为攻,是比萧长亭更为积极的打法。 蒋精忠左手拳在前胸一立,右手拳照准迎面而来的刀势直轰而出,拳风呼啸,用的是无影神拳里极具攻击力的一招:“苍龙出海”。 他是以攻代守,要用自己的神拳,和轩辕坟牧的弯刀来一个硬碰硬。 轩辕坟牧刀势未尽,在四人招式初发之时,左手剑使出了一招“几度夕阳”。 八方风雨后, 几度夕阳红。 这一招是顺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发出,连消带打,先破去了蒋精忠、洪烈、萧长亭的进攻,再分别攻向蒋、洪、萧、关四人。 蒋精忠右拳回收,立在胸前,左手拳迎着对方的剑尖打出,用的是比上一招“苍龙出海”还要威猛的“直捣黄龙”。原本他左拳的功力,就比右拳还要深。 洪烈绳鞭一收,气贯鞭梢,绳鞭当钢鞭打,“冰河铁马”,斜向挥击,要在轩辕坟牧的剑影之中飞度而过。 萧长亭摩云剑一圈,已成“雪拥蓝山”之势,扫向轩辕坟牧。他刚才用“云横秦岭”,似乎是已经料到了轩辕坟牧的后招,这一剑使得浑然天成。 关延厚一横掌中长天阔剑,又是一招“铁锁横江”,既快又稳,守得滴水不露。 他牢牢记住了妻子的教导,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守定门户,毫不放松。 双方交换两招,是不分上下的局面。 圣火教虽被武林正道视为魔教,却以神教自奉,教内四大天王,皆号称是轩辕黄帝的血裔传承,他们彼此武功相差不大,其中“杀生天王”姬墓扬排名最末,是因为他的年纪最轻,但性格暴戾,极为难惹。十年之前,他一人独上天柱峰,萧长亭曾与师弟庒道成协助师父“飞斧山人”马还真,与其交战。萧长亭虽已今非昔比,但现下场中四人,无一人功力可与当年的马还真相比,更何况马还真还持有柯烂神斧。因此当下和轩辕坟牧对战的总体阵容,不比十年前姬墓扬的对手更强。 但目前轩辕坟牧的功力,应该比十年前的姬墓扬要高。但或许是因为他性情相对温和,手中又没有他惯用的化血神刀,因此攻击力稍显不足,连用两招“八方风雨”和“几度夕阳”,并没有抢得先手。 这也是因为,不知是一时托大,还是要示敌以威,轩辕坟牧把自己置身于四名对手的合围之中。如此一来,他一旦全力向四人之中任何一人攻击,就会招来另外三人合力的全方位猛攻,四人都是久经大敌,深知若有一人被轩辕坟牧挫败,另外三人都撑持不住,乃是一损俱损的局面。 场外众人都以为场中四大高手,可以凭借四方合围的阵势,多作周旋,甚至困住轩辕坟牧,但是轩辕坟牧针对某一个人的强攻突然就发动了。 他强攻南面的洪烈。 或许是他以为北面的关延厚功力稍弱,打法保守,因此可以比较放心的把后背让给他。 他如果这么想就错了。 轩辕坟牧向洪烈的攻势一经展开,关延厚就一飞腾空,发动了他的最强攻击: 驭剑术。 他的人和他的剑合为一体,凌空飞刺轩辕坟牧的后背。 关延厚的武功,还没有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但他用的长天阔剑,非比寻常,是一口名副其实的宝剑,可以让他发动驭剑之术。 当然,他还不能驭剑飞行,伤人于百丈之外,只能做较近距离的攻击,就比如现在他与轩辕坟牧之间的距离。 第14章 神刀藏腹为无生 同时,蒋精忠拳影如山,发动了无影神拳中的杀手:“九霄雷霆”。 萧长亭左掌掌力吐处,打出了七朵紫色的莲花火焰,用的是:“火树星桥”。 轩辕坟牧攻向洪烈,既舞刀又动剑,原本用的是一招“刀剑相逢”。 可是他侧后方三名对手的攻击一经发动,他的招式忽然变了。 他右手的刀向左方飞了出去,攻向东面的蒋精忠,刀法凌空而发,成为一招“有凤来仪”。 他左手的剑飞向了右方的萧长亭,剑势自行变化,转为一式“金鸡点头”。 他的刀剑离手,还生出种种变化,自行御敌,挡住了蒋精忠和萧长亭。 同时,他身上的一袭长衫向后飘飞,一遇到关延厚的剑光,就被搅得飞碎,化作漫天青蝶。 但关延厚的剑光也被长衫撞得倒飞回去,人剑分离,口沁鲜血。 轩辕坟牧在刀、剑、长衫离体的同时,口中喷出了一道血光。 这道血光见风暴涨,长成了一口长达五尺,光芒凄厉的血色长刀,快如闪电,斩向洪烈。 化血神刀竟然是藏在轩辕坟牧体内。 他自己就仿佛是一把刀鞘。 腹内藏刀。 这一刀飞空斩出,用的是大劈风刀法中的一式杀招:“失空斩”。 失据百年, 空余万事, 斩天尽日。 洪烈处变不惊,绳鞭一横,要以一招“霸王卸甲”挡住刀势。 但以化血神刀锋芒之盛,还未接触,刀劲就斩断了绳鞭。 洪烈及时在绳鞭断裂之前,用“霸王卸甲”中的“卸”字诀,发动了“九弧震日”。 他江湖人称“九袋一条鞭,神拳击破天”,九口麻袋,可以打出他最凌厉的一道杀招。 他的绳鞭是横向的,但绳鞭上挂着的九口小麻袋飞旋而出,却走了一条纵线,自上而下,打向轩辕坟牧身前天突、璇玑、神藏、华盖、膻中、梁门、神阙、气海、关元九道大穴。 同时,他往后飞退,用的“泥马渡江”的身法。 泥途千里路, 马首卌年前。 渡水西风冷, 江湖一叶帆。 久有传言,泥马渡康王。说的是方今太上皇帝赵构,在还是康王的时候,有一次后有金营高手追杀,前有滔滔江水拦路。当此绝境之中,忽然有一匹骏马凭空在江边出现。康王翻山上马,渡江而过,又急行数里,下马稍息,再要上马时,才发现马已僵立不动,化为一尊泥塑。之后,康王身登大宝,至今年在位满三十五年,禅位而为太上皇帝。 这一招“泥马渡江”,既是绝处逢生,又是败中取胜,蕴含了卧马回身,绝地反杀的三道大招。 轩辕坟牧面对当胸而来的九口麻袋,不避不让,左手一探,中指拇指上下弹出,随即一捏。 他中指往上一弹,弹到了自上而下的第四口麻袋,那口麻袋又往上撞开了第三口,第三口再撞第二口,第二口还能撞到第一口。 这一弹就破去了上面四口麻袋。 他拇指向下弹,也是弹得下面的四口麻袋依次连环撞击,尽被破去。 之后他中指拇指一捏,又捏在了中间一口麻袋上。 捏是捏上了,但却没有捏住。 “九弧震日”布在九口麻袋上的气劲,并不是均匀的。 上下八口麻袋所附的力道,总共不过两分,中间一口麻袋,却附有八分的力道。 轩辕坟牧两指捏拿不住,膻中穴已被麻袋撞中。 但这对他毫无阻碍。 他奋起如一只大鹏,右手化血神刀再涨一尺,六尺长刀飞斩洪烈。 洪烈绳鞭已断,麻袋已失。 但他还有“神拳击破天”。 此时他的神拳来不及出击,只能防御。 他在泼天血光斩中他前胸之前,来得及双拳护胸,拳劲向外一震。 轩辕坟牧一刀斩在了洪烈的双拳之上,斩之不动,反被震得向后弹起半尺。 双拳挡住了刀身,却挡不住刀劲。 化血神刀的刀劲透体而过,洪烈背后一道血箭飞出,向后仆倒。 轩辕坟牧口吐神刀,一刀就斩杀丐帮后起之秀洪烈,自身亦是受伤不轻。 他的刀、剑、衫离体御敌,不是当做暗器打出,而是隔空操控,与心神相连。他全力攻击洪烈,刀、剑、衫各自被蒋精忠、萧长亭、关延厚的无影神拳、紫焰炷天掌、驭剑术破去,令他受了内伤,但不重。 较重的内伤,是源自他的膻中穴被洪烈“九弧震日”所发出的中间一只麻袋打中。 轩辕坟牧一刀得手,右手持刀,左手掩胸,斜掠而退。 第15章 凡铁劫后值万贯 此时,轩辕坟牧刚才掷出的弯刀被蒋精忠双拳打得飞了起来,划过一道白虹。一旁观战的傅红图窥准时机,轻轻掠起,伸手一捞,把原本属于他的弯刀接到手中,身形落处,和轩辕坟牧并肩而立。 轩辕坟牧低头轻轻咳了两下,左边嘴角淌出一缕鲜血,抬首道:“天亦不早,饭亦备好,不多叨扰,我等告辞。” 场中诸人,目睹他绝强武功,虽欲阻拦,但一时气馁,四顾无语。那龙游双侠叔孙兄弟虽和轩辕坟牧有杀师大仇,但五雷八卦天师铜符被破,锐气已失,此刻只觉两腿发软,不敢上前。 蒋精忠估量形势,知道要留住轩辕坟牧师徒,机会渺茫,纵使强留,代价亦是难以承受,也拱手道:“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语毕,立即与众人一道探看洪烈生死如何。 丐帮长老“袋袋平安”孙万通最为关切,俯身一探洪烈鼻息,摇首道:“气息全无。” “低首一剑”严夕颇通医术,左手一搭洪烈右手腕脉,也叹息道:“脉息已绝。” 萧长亭伸手轻按洪烈前胸,退身抚掌道:“心脉已断。” “牛皮道人”邱奇枫亦在一旁说道:“化血神刀,中者无幸,人寿有限,无力回天。” 此刻,轩辕坟牧和傅红图师徒,已经去得远了,踪影俱失。众人一时只觉道消魔长,心下沉重。 人群扰攘之中,邱奇枫悄悄把龙游双侠和萧玉冠拉至旁边一处僻静所在,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黑乎乎的片状物体,问双侠道:“请问贵昆仲,这两枚铜片,是从刚才的五雷八卦天师铜符上剩下来的,不知两位可还有用?” 叔孙兄弟互望一眼,叔孙长道:“不知这些残片有何用途,还请道长不吝赐教。” 邱奇枫道:“这五雷八卦天师铜符之上,附有上代张天师的一滴鲜血,故此威力非比寻常。方才若不是轩辕坟牧藏身树干之中,把铜符上的雷力引入树身,在树冠激发,恐怕今天傅红图难以全身而退。现在这两枚铜符法力已失,对一般人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不过贫道近日正在炼制一件法宝,倒是正好可以用得上它们。” 叔孙长道:“既然如此,我们愿以铜片赠送道长。” 邱奇枫喜道:“既然如此,贫道就不客气了,多谢二位。” 说话之间,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不大的皮囊,从里面抽出两把短剑一样的物事,向叔孙兄弟展示道:“我这里有一套两把,一雌一雄,游龙戏凤双镖,虽说难称法宝,但也稍有灵性,还请两位昆仲不吝笑纳。” 叔孙兄弟大喜过望。这对龙凤双镖,大大有名,乃是武林有数的暗器,切金断玉,犀利无比,能破内家护体真气,出手之后还可以自行跟踪伤敌。叔孙久尤其高兴,五雷八卦天师铜符只有一枚,向来带在他兄长身上,如今得了这对宝镖,他也能捎上一把。 二人连镖带囊一并接过,交口称谢。 邱奇枫又在口袋里摸出一口宝剑,却是萧玉冠的那口,现下已是剑柄破烂焦黑,剑身扭曲暗淡。邱奇枫那口袋看似不大,不知这口长剑如何装在里面,从外面完全看不出痕迹。 他很亲热地对萧玉冠说道:“玉冠师侄,你这口剑的质地,原本还是不错的,不过刚才先被火烧,又被轩辕坟牧用来硬接你父亲的七记紫焰炷天掌,你看,现在剑柄已经废掉了,剑身也已扭曲了,剑质更是严重受损。有一说一,这口剑对你已经没有什么用,修也修不好了。” 萧玉冠知机道:“师伯所言极是,小侄不打算要它了,师伯炼宝需要,尽管去用。” 邱奇枫摇头道:“这是凡铁一块,哪里能够炼宝。不过我认识几位藏家,可能会因为轩辕坟牧今天用过这口剑,愿意出价购买。我可以留意一下,时机价钱合适的话,帮你卖了,所得之钱,应该够你买一口比这把更好的宝剑。” 萧玉冠道:“如此让邱师伯费心了。” 邱奇枫笑道:“江湖规矩,过手一半,无论多少钱成交,我占一半。” 萧玉冠道:“小侄不要也罢,这剑对我原是分文不值。” 邱奇枫道:“规矩不能坏。” 交易谈妥,四人都觉满意,叔孙兄弟和萧玉冠尤感意外之喜,因洪烈之死而生的忧闷,也减淡几分。 萧玉冠发现,原来银杏树生长的地方,已被清理。 第16章 英雄归来有清名 忽听蒋精忠叫道:“邱师兄,您过来看一下,洪长老似乎还有救。” 原来,洪烈既已身死,丐帮和神拳门便有人过来,要搬动他的遗体。蒋精忠却在一旁仔细观瞧,发现洪烈眼皮之下,眼珠似有转动,急叫深通医理,精熟药效的邱奇枫过来探看。 邱奇枫闻声一惊,急行几步,来至洪烈身前,伸左手翻开他右眼眼皮,仔细查看他的眼珠,看了片刻,忽然抬首道:“快拿清水来。” 说话之间,他扶起洪烈的上身,在他背后盘膝而坐,双掌如风,上下拍打其后背。他落掌很轻,但片刻间头上白气蒸腾,脸上汗出如雨,显然内力耗费甚巨。 半晌之后,他又倏然起身,转至洪烈身前,左手拇食二指一探,撑开洪烈的牙关,同时右手在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小木盒,不及打开,一捏即碎,捞到一枚色泽金红,半颗鸽卵大小的丹丸,放入洪烈口内。又接过神拳门弟子递上的杯子,极小心地把水注入洪烈嘴中。 待到洪烈喉头“咕”地一声轻响,邱奇枫退开一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我先用虎踞龙盘之法临时贯通他的十二重楼,又给他服下一颗生龙活虎还阳丹。如果洪长老命不当绝,就可以救回来。” 他末后一句,实乃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江湖套话。但众人知他素有大能,绝非妄言,因此都觉洪烈回天有望,大是欢喜。 孙万通关心则乱,问道:“邱道长,洪长老分明是气息全无,心脉断绝,如何还能不死?” 邱奇枫道:“这个嘛,我道行浅薄,也是不知。不过自古吉人多天相,洪长老少年英才,想来老天亦是不忍相妒。” 孙万通点头道:“甚是此理。” 此时萧长亭等九华众人已经准备停当,即将返山。原来他想到今日魔教杀上神拳门,多半也探知九华空虚,有可能趁机攻山,因此急欲赶回。 蒋精忠要同往相助,却被萧长亭阻止:“魔教如要趁虚而入,此刻想必已经结束战斗。江湖多风雨,你我两门,各自珍重。” 说罢,率众离开,只把萧玉冠留了下来。 萧玉冠看着父亲诸人渐行渐远,心中顿生无助之感: 别说轩辕坟牧,就是洪烈和傅红图那样的武功,自己何时可以练得呢?而就算练得洪烈那样的武功,不也是生死相隔,只在一线之间? 不知真是吉人天相,还是生龙活虎还阳丹药力惊人,到了第二天清早,洪烈居然恢复了意识,还能自行运气疗伤。虽然经蒋精忠竭力挽留,还是以丐帮多事,即刻乘坐马车,由孙万通及其他四名丐帮弟子护送,返往铜陵分舵。 蒋精忠一刻也不耽搁,当日午后就开始给萧玉冠讲解神拳门的武功心法。 “玉冠,昨日你与那魔教后进傅红图一战,打得非常好。” 此话一出,萧玉冠微感错愕,觉得蒋老师这话说的,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自己的武功,要说不弱,那得是和自己的同门相比,和傅红图一比,就差了档次了。 “你开始用的六招剑法,中规中矩,从中可以看出你的功底颇为扎实。后面你又出手十一招剑法,则略显冒进。这时候从策略层面而言,你最好的选择是放手认输,因为你当时应该已经知道,傅红图的武功,实在在你之上。其次的选择是退后数步,用紫焰烛天掌力攻击他的下盘,这样他就不得不大幅移动脚步,虽不会输给你,但在气势上可以稍有顿挫。当然你此番是初次对敌,想不到这些,最是自然不过。 “你的第十七招剑法,‘紫燕归来’,前面用过一次,被傅红图看清来式,趁机把你的剑夺走,久战之下,这原是难以避免之事,非你之过。 “而是你失剑之后,立即退步进掌,打出一记紫焰烛天掌,实属惊人之举。这倒不是说你掌上的功力比剑上深,原本我已经知道你大部的时间是在练习掌法。 “可惊之处在于,你处变不乱,迅速出招的反应能力。考虑到这是你初次与外敌交手,这就尤其难得了。 “武学一道,有天分的人不少。但大致来说,天分越高,在习武早期,临敌失手时,越是容易惊慌失措,非要经历很多次的实战,才能降低失招时的慌乱之情。 “而你,能有这份应变能力,说明你于武学一道的潜力,非常之大。 第17章 自古天道少捷径 “你可能会想,既然有潜力,为什么和傅红图与洪长老比起来,尚有不小的差距。这里原因很多,但不外以下几点。首次,当然是因为年龄,洪长老今年约略二十三岁,傅红图也大致相当,这样就都比你年长六岁左右,而在你这个年龄阶段,此六年时间,正是武学上进境最快的一段时期。 “当然,这不说是你六年之后,就一定能达到他们的境界。这就要谈到武学修炼的不同门径。 “武学功法,就其法门而言,大致可分为练法,打法,和杀法。像咱们一般所谓的正道武学,包括九大宗派的绝大部分,以及我神拳一门,最为注重的是练法,讲究奉天之道,循序渐进,开发自身潜力,交战时往往以武会友,点到即止,因此在战法上以防守为主,先求自保,再谋制胜,至于一招制敌、伤敌,甚至杀敌的杀法,就研究得少之又少了。 “而以魔教功法为代表的所谓邪派武功,则讲究速成,虽然也是苦练,但多用一些特殊的法门激发身体的潜能,交战对敌往往一言不合,就拼个你死我活,因此注重演练各种杀法大招。像那傅红图明明武功远在叔孙二侠之上,却要硬受他一刀,轩辕坟牧的武功比洪长老也高出不少,却也宁愿受他一麻袋,腹里藏刀,突施杀手。那傅红图说他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受伤越重,功力越高,虽然言过其实,却也并非全无根据。修炼邪派功法,确实可以做到轻伤无碍,重伤不死,有些时候,受伤反而是一种手段,一种修炼。 “因此上,无论是九华派还是神拳门的武功,在修炼之初,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魔教的武功进境快,只是在差距上,会逐渐缩减。 “至于说到洪长老的武功,进境如此之快,一是他天生学武奇才,二是他际遇颇为奇特。他身受轩辕坟牧的化血魔刀,能够保全性命,其中有一个原因,你邱师伯或许不知,我却有一个猜测。” 蒋精忠就此道出一段丐帮的演化史来。 原来宋室南渡之初,丐帮规模既大,亦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抗金力量,其中就有不少弟子在岳家军中效力。但至绍兴十一年,朝廷解除岳飞、韩世忠、刘锜、杨沂中等抗金将领的兵权,之后与金国达成和议,两国以秦岭淮河线为界,皇帝赵构更以臣子身份,奉金熙宗完颜亶为君主。次年年初,岳少保即在风波亭遇害。 由此,丐帮的抗金行动因为法统不再,乃由明转暗。其中力主抗金者,有的已经战死,有的正在老去,有的退返南方。而金国势力内部,亦有不少有识之士,主要来自主和一派,看到境内丐帮人马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有可能和自己建立同盟,因此多方拉拢,谋求合作。如此时光流转,几经演化之下,金国境内的丐帮帮众,接受宋金划淮而治这个既定局面的,慢慢成了规模。 而宋境之内的丐帮人马,绝大部分坚持主张北伐中原,收复失地。因此,丐帮在实际上,逐渐分化为南北两帮,虽然对内都自称丐帮,但在外则被称南帮、北帮,南丐帮、北丐帮,或南地丐帮、北地丐帮。 丐帮的老帮主,“莲花千朵,九命神丐”归有期,一直留守北方,直接统帅北帮,而遥领南帮之主。他原是坚定的抗金派,矢志恢复故土,但是默查形势,考虑到丐帮帮众的生计和意愿,基于对现实的种种考量,与金国的主和势力建立了一定程度的默契关系。 去年岁末,归有期参与刺杀金主完颜亮一役,虽然击毙敌酋,屠龙有成,但不幸伤重而身殒。他虽然名为归有期,却没有等到中原回归大宋,自他一死,丐帮主位空悬。 之后北帮有意立九袋长老,归有期的大弟子,“陆地生莲”王继盛继承帮主之位。王继盛虽得老帮主真传,武功威望都高,还持有帮主信物青莲宝杖,唯因与金国主和派势力颇多交往,遭到南帮的极力反对,至今不能继位,只在实际上一直统领北帮。 而归有期在十几年前,曾遇到一个少年,正是当时在北地飘零的洪烈。归有期见他根骨不凡,稍加接触,竟以独门心法九死神功相授,还特地托人,带他一路渡过淮河、长江,送至神拳门蒋精忠的门下,锻炼武功。 第18章 如今丐帮分北南 洪烈与蒋精忠学艺三年,离开神拳门,加入南帮。年纪虽轻,但能力武功都是上上之选,因此升迁极快。而他与老帮主的渊源,丐帮亦有少数人知晓,这在早期,对他的提升固是帮助极大,但当他升到八袋长老,与老帮主的关系,反而成为他进一步上升的阻力。 这是因为,金国皇帝完颜亮倾力南侵,金宋对立日趋激烈,丐帮大体上是南帮主战北帮主和,其中洪烈是激烈的主战派,而身在北地的归老帮主,自身立场并不明确,又和金国的主和一派关系非浅。因此,洪烈与归老帮主的这重渊源,现今已极少有人提及。 去岁,宋金大战采石矶,洪烈带领丐帮八百弟子参战,助虞允文学士大破金军,之后升为九袋长老,在四位九袋长老之中年纪最轻,声望最隆,当时归老帮主已经身殁,洪烈作为南帮领袖,与北帮王继盛齐名。 昨日洪烈身中轩辕坟牧的化血魔刀而不死,蒋精忠料想是因为他身怀归有期所传授的九死神功之故。归老帮主身为丐帮之主,当年魔山一战,曾与九华派老掌门“飞斧山人”马还真,联同另外七名高手,围攻魔教教主,武功自是非同凡响。他的两大神功,一是莲花杖法,非丐帮帮主不传,凭借手中青莲宝杖,更是威力倍增,而另一功法,就是这九死神功,只是极少施展。 这九死神功,蒋精忠也是所知极少,但按照他的理解,其实应该归入邪派武功一类,这也是洪烈武功进境如此之快的一个原因。 交待了洪烈的武功来历,蒋精忠又道:“洪长老武功进步极速,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出道七年多,不说身经百战,也是经历大小战役数十次。实战修炼,也是武学提升必不可少的一条途径,这一点无论正邪,都是认同的。但是论到实战对于武功提高的具体效果,正邪两派却又有不同的看法。 “这里我举一个例子。如果任意找出一批年纪相当,习武时间相近的武林中人,那么我们会发现,这里面参加实际战役较多的人,要比参战较少的人,武功高出很多。就此,我们似乎可以得出,实战能够大幅提高武功。玉冠,为师问你,这个推断,是否成立?” 萧玉冠凝神思索了一下,答道:“按照常理而论,各门各派,选出人手对敌交战,总会选武功相对较高者,这样参战较多的人,武功可能本来就偏高。此外,与人交战一多,其中难免有死伤淘汰者,存留下来的人,武功又经过了一层帅选,就会更高一筹。所以说,实际战斗对于武功提升的效果,恐怕不能根据师父所举之例来评判。” 蒋精忠赞道:“正是此理。这个道理,可被称为存留偏差。正道中人,对于选派门下参加实战,总是慎之又慎,这也是出于对弟子的保全之心。而邪道中人,对于存留偏差,也不是不懂,但他们讲求优胜劣汰,对门人弟子的顾惜程度偏低,总是鼓舞纵容他们与人交战,并视此为武道修行。” 交待过正邪武功的根本区别,蒋精忠又提及,如果有宝器、神丹之类相助,亦可在短时间大幅提升功力,不过可遇不可求,说之无益,徒乱人心,因此略过不表。 之后,蒋精忠结合萧玉冠所修习的三十六路紫焰炷天掌法,给他讲解拳法修炼之要诀。 神拳门的镇门武功,无影神拳,原本也是三十六路,但蒋精忠对萧玉冠的掌法内功,详加考察之后,拦腰一斩,把无影神拳缩减为更加凝练的一十八路,取名为神臂火龙拳,设想得是,这路拳法练到至高之处,气贯两臂,力透双拳,两臂双拳紫焰缭绕,可如两条火龙盘旋,是一门攻守兼备的独门武功。 不过要把这套拳法,练到小有成就,即使进境神速,亦是需要数年之功,当下蒋精忠只传授了萧玉冠第一式“龙卧南阳”的练习方法。这是一招守势,蓄势待发,名字取诸葛孔明卧守隆中,以待时机之意。这一招招式虽不难练,但是却极考验耐心,对内力要求颇高,好在萧玉冠根基打得牢靠,料想一月之内可以学成。 又过一日,九华派传来消息,魔教并未来犯,一切安好,萧玉冠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安心在神拳门中和诸位师兄一道,随师父习练武功。 第19章 从来少年多爱慕 萧玉冠加入神拳门,名分上由九华派的大弟子变成了神拳门的四弟子,名号也由“火掌”改成了“火拳”。蒋精忠的四位入室亲传弟子,按照入门次序,依次是: “虎风”左玉山、“打破山”王祥、“冲斗牛”冯天亮、“火拳”萧玉冠。 萧玉冠虽是刚刚入门,但是带艺投师,身份特殊,三位师兄对他都非常照顾,四人相处很是融洽。 这天,师兄弟几个午饭后闲聊,左玉山就问:“四师弟,听说九华派女弟子比男弟子还多?” 萧玉冠道:“纯属谣言,只有家母有三个女弟子,其中还有两个是外围弟子。” 王祥道:“听说四师弟已经订亲了?” 萧玉冠道:“绝无此事。” 冯天亮道:“听说萧掌门为四师弟向蒋门主提亲来着?” 萧玉冠道:“哪有此事。” 左玉山道:“我看这事挺靠谱儿。四师弟,师父面前你可得殷勤伺候啊,别和我们几位看齐。” 萧玉冠道:“师父面前我积极表现,不过这和你们说的无关。” 王祥道:“大小姐现在是在黄山,不过往年过年回家我们都见过。还有三个多月过年,你回家不?” 萧玉冠道:“天柱峰这么近,我当然要回去,除非是我父母另有安排。” 冯天亮道:“看吧,估计年前年后你能见着大小姐。” 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萧玉冠练会了神臂火龙拳的第一式“龙卧南阳”和第二式“初出茅庐”,正在练习第三式“火烧博望”。 这天萧玉冠一早起来,发现昨夜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还不算小,举目四望,只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于是抓紧收拾,开始练拳。 隅中巳时,神拳门来了一位客人,乃是邻镇新河镇的张员外,要拜见“牛皮道人”邱奇枫。见面一谈,原来是他家闹妖怪,要请邱真人去他家降妖捉怪。 张员外有一公子,日常在后院书房读书。近日家人夜晚之间,听闻书房之内似有男女说话之声,先前不敢声张。可是昨夜听见语声依然,一早起来,却发现雪地之上毫无痕迹,觉得事非寻常,便向张元外禀告。 张员外近日原已发觉儿子神思不属,反应迟钝,闻听家人举报,立即断定有妖。他与神拳门向有往来,知道内中有一位邱真人,法力高深,特备厚礼,亲自来请。 邱奇枫询问细节,不断点头道:“张员外客气了,真人之称,绝不敢当,还请收回。不过我听你所说的,恐怕你家里真的有妖怪。如果真是妖怪,那么已成人形,道行不浅,恐怕我也对付不了啊。” 张员外躬身道:“真人法力无边,无论如何救犬子一命,救我一家。” 邱奇枫想了想,道:“我可以试一试,但不能够保证降服妖怪。此外,降妖需要设坛,所需物品,比如八仙桌、太师椅、石香炉、五供蜡扦、长寿香、素蜡、毛笔、朱砂、铁砚台、黄表纸、白艾、红苹果、无根水等物,你可有预备?” 张员外摆手道:“我去备办,他们一准还得坑我,还请道长多多费心,操心备办一下,捉妖时一并带过去就好了。我这里倒是准备了五百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使。” 说话间,示意身边一位家人,搬了一个十分精致的小木箱献上。 邱奇枫摇头道:“这些物品不值这么多银子,有一些我现成就有,给你用就是了,不需付钱。不过,真要和那妖怪斗起法来,就要动用我的宝物,其中难免有所损耗,这个要是折成银子,就比较贵一些。” 张员外惊道:“宝物我可没处淘换去,无论如何,还请真人折成银子,让我能够按价支付。” 邱奇枫伸出右手,用拇指在其余四指关节上一阵掐算,道:“不如这样,你把这五百银子带回去。如果妖怪我制不住,分文不取,如果侥幸得手,无论法宝损坏多少,都收你两千,回头你找我门之中,专门负责银钱收支的方万达先生,也不拘非是现银,折价交付两千银子。” 张员外叹服道:“真人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真信人也。不如这样,这五百两就留在真人处,也省得我来回搬动费事。如果真人得手,那么我再追加一千五百两给方先生。” 邱奇枫点头道:“如此也好,到了晚间,我带一名弟子过去,考察一下,今夜妖怪会不会来。” 第20章 总道狐类有奇情 邱奇枫所要带的弟子,不是别人,正是萧玉冠。原来邱奇枫并没有亲传弟子,只有两个外围弟子,日常供他差遣,给他打杂。几天前他把萧玉冠原来那把宝剑,被轩辕坟牧用过的,以四百两银子的价格售出,两人各分得二百两。 萧玉冠原本不要,推却不过,只得收下,当时再三表示,邱师伯有事要人帮忙,一定找他。今天邱奇枫就找他同去捉妖,他大感新奇,应承下来,下午练功也有些分心。 午饭过后不久,张员外就安排两辆骡车过来,准备一辆载人,一辆装货。酉时前后,邱奇枫让供他支使的两名外围弟子,把设坛的物品装好一辆车,自己和萧玉冠坐上另一辆,从从容容地出发了。 从蓉城镇到新河镇,约有十里路,中间过一条河水,名叫东山河,河上有一座石桥,名为东门桥。萧玉冠乘车在桥上穿过时,看桥下水面上映射着两岸尚未消融的积雪,听车辙在雪上碾过的声音,遥想今晚或许要见到的美貌狐仙,不禁有些失神。 这暮色中四野的雪色, 如同江湖般寂寞。 我在桥上行过, 想念妖美如歌。 骡车行近张家大院,张员外早已岀宅相侯,老远就疾步走过来,躬身道:“邱真人法驾光临,小宅蓬荜生辉,快下车请进。”同时有两个家人跑过来接车卸货。 邱奇枫与萧玉冠随张员外入宅,厅内已备好一桌酒菜,还算精致。张员外道:“家中闹妖,鸡犬不宁,也准备不出什么好的,只能将就着吃个不饿。此事不便声张,因此没有陪客,失礼之处,还请邱真人和萧少侠原谅则个。” 他让邱奇枫坐在上位左首,萧玉冠坐右首。萧玉冠先是推让,经邱奇枫示意方才坐下,张员外在靠门的位置打横相陪。他家公子并不见踪影,想是躲了起来。邱奇枫自己吃得极少,只吃了半碗米饭,几箸山笋,却招呼萧玉冠吃了许多,同时向张员外再次细问闹妖的经过。张员外一一交待,萧玉冠听着无甚新意,邱奇枫却频频点头。 饭罢,邱奇枫到后院查看张公子的书房,细考院落方位,脚踩方步,多处丈量,还不住用手指掐算。半晌之后,指挥萧玉冠及张宅两位家人在院中摆放八仙桌、太师椅、石香炉、五供蜡扦等物,设置法坛,又安置毛笔、朱砂、铁砚台、黄表纸等法器,再供好长寿香、白艾、素蜡、无根水、红苹果,是为香、花、灯、水、果五贡。 此时已过人定亥时,夜色深沉,邱奇枫用毛笔蘸着铁砚之中的朱砂,先后在十八张黄表纸上画好繁杂的符咒,又取出两口桃木剑,一长一短,给短的那把穿上一张符纸,递给萧玉冠,让他在自己身后护持。他自己在较长的那把桃木剑上连穿三张符纸,仗剑前指,口中念念有词。他念得甚快,萧玉冠听不清念些什么,只隐约辨得似乎有“急急如律令”一句。 忽听邱奇枫喝一声“疾”,木剑挑处,其上的三道符纸骤地燃烧起来。火光之中,忽然人影一闪,萧玉冠顿觉花香满院,香气袭人,庭院当中,已经多了一名含笑而立的紫衣女子。 时为十一月底,天上无月,但四野有雪,所以并不甚暗,萧玉冠看不太真切,只觉那女子姿容之美,直非人间所有。 只听那女子笑问道:“如此良宵,为何无故扰人清梦?” 邱奇枫反问道:“卿本狐类,奈何近人?” 女子道:“皑皑白雪,寂寞寒林,你倒是说说,我为何入不得这温暖的人世?” 邱奇枫道:“万物生灵,莫不应当恪守天道。你尽管修行得道,自有千年寿数,倘若来这滚滚红尘,不免引动五雷之劫,随时丧了性命。” 女子叹道:“我倒情愿透支五百年生命,享受这一世的红尘。只是我来此地,倒是别有原因,此宅主人,和我一位姐妹有些渊源,我此来是要度此家张公子寻仙成道。” 邱奇枫道:“人各有命,不得强求。还请你从速离开,勿要再来,不然悔之晚矣。” 女子扬眉道:“人世间这么好,我可不想被你说走就走,你又不是张天师。” 邱奇枫道:“转眼繁华,尽皆逝去,举世喧嚣,如风过耳。” 女子道:“你既说繁华转眼即逝,为何要在红尘之中苟且,怎不去深山荒野之中清修一世?” 第21章 宝船万雷金丹转 邱奇枫道:“岁月催人,哪里不是老去?能在红尘中蝇营狗苟,对我而言,已是莫大的福分。无论人道妖道,都要畏天知命,你速去退回你本来所在的地方,否则休怪我剑上雷火无情。” 他与女子对话许久,木剑之上三张符纸却始终燃烧不灭。 萧玉冠听两人对话,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邱师伯容貌衰老,衣着破旧,可是躯壳之内仿佛藏着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而那女子,看容貌不足十八岁,却使人觉着,仿佛已经活过了一百八十年的漫长岁月。 那女子道:“要让我走,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仙长拿出些手段来。” 邱奇枫叹一口气道:“总之是要走到这一步。” 说话间他吸一口气,清叱一声“疾”,运臂一抖,木剑上那团火焰“呼”的一下,朝那女子疾飞而去。 女子目视来火,镇定如恒,只是张口一呼,一道白气从口中飞出,初时无声无息,与火焰相触,却“砰”地炸裂,如花朵般盛开。 两人都凝立不动,邱奇枫身后的萧玉冠却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女子笑道:“仙长,如此道行,恐怕还赶不走我。” 邱奇枫道:“稍安勿躁,再接我三剑。”说话之间,脚踏七星步,上步欺身,桃木剑直挥而下,一道剑气,浩浩荡荡,直向那女子劈去。 女子微一侧身,右手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枚玉钗,斜斜一划,白光一闪,把邱奇枫的木剑挡了回去。 邱奇枫七星步不停,转手又是一剑:“第二剑。” 女子方才硬接一剑,面色微红,不过她这玉钗乃是一件宝物,名叫冷香玉钗,远非邱奇枫手中那柄普通桃木剑可比,因此怡然不惧,玉钗再划时,已启动钗内封藏的灵力,除把桃木剑荡了开来,还顺势转守为攻,一道凌厉的劲气向邱奇枫反攻回去。 邱奇枫吃这一下反击,退后三步,随即一个盘旋,剑上仿佛挽了一块千斤巨石,再次向女子攻到,同时口中再喝一声:“第三剑。” 这一剑,邱奇枫全力出手,非同小可。女子识得厉害,纤手扬处,冷香玉钗飞掠而出,在空中与那桃木剑一撞,爆响声中,剑身折断,玉钗其势不减,疾向邱奇枫打去。 邱奇枫丢弃断剑,倒踩七星步,连退七步,已与萧玉冠并肩而立,那玉钗盘旋追击,距他前胸已不及两尺。 互听半空中一声雷鸣,数百道耀眼金光,自邱奇枫胸前闪现,冷香玉钗被金光所迫,停在空中,凝立不动。 金光起处,邱奇枫身前浮现出一座尺许见方,光华四射的宝船,金光缭绕之中,忽然又有白光迸射,四下飞散,席卷起四下里尚未消融的残雪,凝聚成万道冰刀霜剑,漫天向那女子罩落。 同时,邱奇枫探右手一探,已把冷香玉钗捞走,同时宝船向上浮起,其上有万道金光,向那女子打去。 邱奇枫用他的宝船,先是收了那女子的玉钗,又发动了水劫之雷和金劫之雷。 这飞船正是邱奇枫新近用五雷八卦天师铜符加持练就的法宝:三宝楼船。 所谓五雷,并非是指五道雷火,而是指金雷、木雷、水雷、火雷、土雷,五行雷劫。当日叔孙长使用那五雷八卦天师铜符,攻击傅红图,被傅红图用弯刀斩断,还和他的师父轩辕坟牧,联手把铜符引发的火雷引入一株百年银杏树之中破去。 那铜符既被斩断,不能再自己发动五雷,但是经过邱奇枫精心修复,还能对其它法宝发动的金、木、水、土四雷起到极大的加持作用。他把原有两年宝物,黄金小剑和龙珠,各自可以发出金雷和水雷,与那铜符残片一道,炼制成为一座三宝楼船,比起黄金小剑和龙珠自身,威力大大加强。 这宝船价值白银至少两万,邱奇枫向那张员外要两千银子,以备法宝毁损之费,虽然不低,倒真是良心价格。 此时,那女子已被淹没在三宝楼船所汇聚发动的冰刃金光之下,转瞬就要化为齑粉。 萧玉冠觉得心头一阵刺痛。那是见到世间一件美好的事物,一条美好的生命,就要消逝时的心情。 忽然之间,高天之上一轮明月骤然升起,又倏忽化为一颗明珠,降落到那女子左手之上,滴溜转动,大小如盘,其色皎洁,泛起如水清光,笼罩那女子周身,抵挡汹涌而来的冰刃金光。 第22章 寒江独钓石桥寒 邱奇枫肃然道:“念你三甲子修行不易,缓缓撤下你的金丹,我也慢慢收回我的金水双雷,不然你这金丹遮拦不住,你马上丹毁身灭。” 那女子面现凄楚之色,不出一声,手中那银盘大的明珠如飞转动,清光扩展开来,反把冰刃和金光推得不住后退。 邱奇枫叹息一声,接过萧玉冠经他示意递过来的桃木剑。那剑上还穿着一张符纸,他一抖手间,那符纸化成一团火焰,飞入他身前上方的三宝楼船,顿时空中冰刃金光复又大盛。 邱奇枫桃木剑虚空连挑,每挑一下,就有一道符纸自八仙桌上飘起,飞入宝船之内燃烧。他一共画了十八张符纸,之前用去三张,现在符纸接连起火飞入宝船之内,到燃尽十二张,还剩下三张之时,那女子手中的明珠已缩至鸽卵大小,冰刃金光距她身体不足一尺,犹自牙关紧咬,苦苦撑持。 此时邱奇枫看似胜局已定,神色却极为紧张,额上不断有汗水渗出,沿着面颊淌下。 萧玉冠估量形势,判断邱师伯只要再烧一张符纸,那女子就难免殒身冰刃金光之下,禁不住叫了一声:“邱师伯!” 邱奇枫神色不动,却不再向宝船之中加入符纸,冰刃金光的攻势逐渐缓和了下来。那女子掌上明珠转动得也越来越缓慢,光芒并没有随着冰刃金光的收缩而扩张。 待至三宝楼船光芒尽敛,那女子手掌之上的明珠也已光芒暗淡,宛如一豆。她忽然口一张,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淌在她的紫衫上,是一片幽暗的褐色,映衬着她苍白而惨淡的姿容。她抬左手抹一抹嘴角,萧玉冠依稀看见,她把明珠吞入了口中,脸上就恢复了一丝血色。 邱奇枫道:“今日饶你性命,你金丹受损,伤势不轻,但以你之功力,回山休养,不难恢复。你自去好自为之吧。” 女子幽然道:“多谢仙长不杀之恩。还敢问仙长高姓法名,容小女子将来补报。” 邱奇枫道:“贫道邱奇枫,也叫牛皮道人。” 女子道:“也请教这位居士姓名?” 萧玉冠愣了一下,方始回答:“在下萧玉冠。” 女子道:“再次谢过邱大仙长,萧少居士。小女子化外之人,无名少姓,它日相逢,不妨称为薛冷钗。青山常在,后会有期。” 这时天空又飘起雪来,原来是被宝船卷入高空的冰雪,此时纷纷扬扬落将下来,落了那女子一脸一身。待到雪花落尽,邱奇枫和萧玉冠俱都满身晶莹,而薛冷钗已经消失不见。 门声响动,张员外探身而出,他方才自门缝观瞧,早已惊得目瞪口呆,此时妖怪已走,他回过神来,忙向邱萧二人大礼拜谢道:“邱真人法力无边,萧少侠年少有为,张某人一家,能得二位相救,真是蒙天之福。” 邱奇枫道:“侥幸,侥幸。” 他说得云淡风亲,心里却着实觉着侥幸:要不是两个多月之前,得了五雷八卦天师铜符的两枚残片,今日之战,胜负还在两可之间。 次日天未放明,萧玉冠即随邱奇枫步行返程。张员外原要备车马相送,二人只说要锻炼脚力,赶回去练功,张员外无奈,只得单独安排车辆运送法器及所需交付的一千五百银子,此外还封了五十两一包银子给萧玉冠。 邱奇枫在前,萧玉冠在后,两人迈步奔行,速度很快,不过一盏茶工夫,前方已见东门桥,无声地伫立在东山河上。 邱奇枫突然左手后摆,示意萧玉冠减速,两人收住脚步,到桥头之上堪堪停住,见到桥中左侧,有一人蓑衣竹笠,临水而站,双手持着钓竿,朝斜上方伸向河面,一根长长的钓丝垂入水中。 邱奇枫右足一踏上桥面,忽觉桥身滑溜异常,吃不住力,向前急滑,忙左腿一弯,发力撑住,同时右手已拔出背后的木剑,往桥上一插。他原本带了两柄木剑,一长一短,昨晚被薛冷钗用冷香玉钗破去一把长的,现在所用是短的一把。这不过是普通木剑,但被他随手往青石板所铺就的桥面一插,竟深可逾尺。 萧玉冠站在邱奇枫身后,看见他衣衫簌簌抖动。他昨晚亦是在邱奇枫身后,看他与薛冷钗相斗,自始至终不曾见他如此刻这般吃力,再凝神看那桥上的蓑衣人,全身纹丝不动,仔细瞧时才发现,只有垂入水中的钓丝在微微颤动。 第23章 忽来锦鲤惊异客 只过片刻,邱奇枫头上就升起腾腾白气,凝结在头面之上,鬓发如霜。再过少顷,他脸上颈上也都凝上一层白霜,浑身更是不停地抖动。桥上的蓑衣人,却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萧玉冠心知不妙,试探着伸右掌在邱奇枫后背一摸,触手冰凉,几如寒冰。他自幼修炼九华派紫焰炷天掌,内力纯阳,一接触到邱奇枫冰冷的后背,一道真气自然涌出,沿着手掌渡入邱奇枫体内,与此同时,一股寒气也沿着手掌传入他自己身体之中。 一转念间,萧玉冠把另一只手掌也贴到邱奇枫背上,催动内力,帮助他抵御体内的寒气。真气流转,邱奇枫抖动逐渐减轻,但是萧玉冠却是越来越冷,如坠冰窟。 又过约半盏茶的时光,不但邱奇枫比先前抖得更厉害,萧玉冠也牙关战战,浑身发抖。 天气虽冷,但河水因为流动的缘故,尚未结冰。那蓑衣人将一根钓丝垂入河水之中,独钓寒江,钓上来的竟当真是满江的寒气,源源不断地通过自身,传到桥面,再传入邱奇枫体内,又传到萧玉冠身上。 幸而邱奇枫及时以木剑刺入桥身,纯靠意念之力,在桥体之内画出一道一道的符咒,用道家雷火抵御桥中滚滚而来的寒气。而萧玉冠所修习的紫焰炷天纯阳掌力,也对这阴寒之气形成克制,故此二人一时还不至于冻僵。但这蓑衣人引导河水之中的寒气,绵绵不绝,毫无衰减之势,邱奇枫的符咒,画得越来越慢,萧玉冠的真气,也是越来越弱。只怕时刻稍长,两人就要冻毙当场。 萧玉冠忽然觉得体内发热,浑身有一股暖烘烘的感觉,只道有所转机,于是加紧催动内力。他却不知,这种暖意正是即将冻死的先兆。 忽然,河面之上水花翻卷,蓑衣人钓竿挑起之处,一条二尺长短的大鱼掠出水面,五彩斑斓,被鱼线牵着在空中翻腾。 蓑衣人把钓竿一抖,大鱼腾空飞起,落入他身边的竹篓之中。他左手把鱼杆在肩头一扛,右手抄起鱼篓,发出一声怪叫,朝桥的另一端飞奔而去。 邱奇枫和萧玉冠压力骤去,但依然满身冰霜,一时不能恢复。邱奇枫右腿前探,虚不受力,全靠半蹲的左腿和右手之中插在桥上的木剑支撑,全身冰冷僵硬。萧玉冠形势略强,但双掌麻木,仿佛冻在了邱奇枫的后背之上,一时收不回来。 两人加紧催动真气,抵御寒冷,活动血脉,又过了一盏茶的时光,方才各自站直了身子,舒展筋骨,抖落一地冰屑,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此时天色大明,这之间前后有五个农人在桥上经过,看着这奇怪的二人,颇感惊奇,指指点点。 邱奇枫搓着手道:“今日得脱大难,真是假天之幸。我摸不准的是,那蓑衣人是故意要饶我等一命,才钓起那条鲤鱼,携鱼而去,还是说那锦鲤碰巧上钩,让那蓑衣人觉得既有斩获,你我二人命不该绝。总之是侥幸之极。” 萧玉冠问道:“不知师伯对这蓑衣人的来路有何估计?” 邱奇枫道:“这蓑衣人和那薛冷钗是一个路数,都是灵狐修炼得道。不过他的道行远在薛冷钗之上,至少有五百年修为,绝非你我所能抵挡。” 顿了顿,他又道:“昨晚之上,我一时贪念,有心杀那狐女,夺她的元命金丹,正犹豫不决,你叫了一下我的名字,我才收回了三宝楼船。如不是你那一声呼叫,将我叫醒,我今天必已命丧此桥。” 说话之间,他伸手在腰间的口袋里一探,摸出了得自薛冷钗的那支冷香玉钗,递与萧玉冠道:“这把玉钗乃是一件宝物,应该属你所有。” 萧玉冠慌忙摆手道:“邱师伯,万万使不得,这宝物到了我手里就成废物了。” 邱奇枫道:“宝物有灵,有德得之,不当而取,必遭其祸。我说是你的,你就收着,你不会用法,它日遇见这薛冷钗,还给她也就是了。” 萧玉冠脸上一热,接过玉钗,顾左右而言它,讷然道:“邱师伯,刚才您与那蓑衣人相斗,为何没有放出三宝楼船?” 邱奇枫道:“要是祭出了这件杀器,那恐怕我早已是宝失人亡。这就好比你与人动手,对方功力高你太多,你要是一门心思防守,还能支持几招,要是直接放出大招猛招,一照面间命就没了。” 第24章 又聚群雄赴前约 萧玉冠点头道:“师伯说得对。” 福祸相依,经过东门桥一战,萧玉冠不但得了冷香玉钗,更在绝境之中潜运真气,贯达全身,打通了体内几处久来未通的关窍,回去练习神臂火龙拳,进境飞速,几日之间就练成了第三式“火烧博望”。 这路拳法第一式“龙卧南阳”是守势,第二式“初出茅庐”是防守为主,只作试探性进攻,这第三式却是攻势既凌厉且诡异,杀招暗伏,难度比前面两式都要大很多,蒋精忠预计萧玉冠至快要到年后练成,却不料刚进腊月就练得差不多了。 不过第四式“星火燎原”还来不及学,就到了腊月初六,神拳门宾客盈门,除却丐帮人马未到,萧玉冠拜师典礼之日到场的江湖人物来了七七八八,像那莫干双剑“阔步一剑”关延厚,“低首一剑”严夕夫妇,龙游双侠“雷厉刀”叔孙长、“风行刀”叔孙久兄弟,以及江湖游侠“千里单骑”华云生,都到了。 萧玉冠的父亲萧长亭不但带来了他的三个弟子,“小旋风”孙不离、“飞刀手”梁峰、“寒剑”萧剑冠,同行的还有更长一辈的“紫目金雕”李向伟。一同前来的,还有九华山天台寺的“袖里乾坤”光正大师,连同他的两位弟子“一盏灯”明心、“二两盐”明德。 天台寺虽然不像居于天柱峰的九华派一样位列江湖九大宗派,但九华山是地藏菩萨道场,天台寺是地藏圣迹所在之地,又称地藏寺、地藏禅林,论起影响力,犹在九华派之上。是以光正大师虽并非天台寺方丈,亦可与萧长亭平起平坐。 江湖九大宗派,并非靠整体实力得名,而是源于昔年合剿魔教之时,各自派出一名高手,九大高手联手,歼灭了当时的魔教教主。丐帮老帮主“九命神丐”归有期和九华派老掌门“飞斧山人”马还真,就各仗神器青莲宝杖和柯烂神斧参与此战,因此丐帮和九华派都位列九派之中,而天台寺和神拳门当时并未参与,所以实力虽然不差,并不在九大宗派之中。 群雄齐聚神拳门,是要在此取齐,一道参加腊月初八在铜陵举行的丐帮大会。丐帮在铜陵分舵办此大会,是为要确定空缺一年有余的帮主之位。洪烈三月前重伤于魔教“守一天王”轩辕坟牧的化血神刀之下,诸人起先大为担忧他的伤势,近日闻听他的身体已经大好,依然是南地丐帮所推举的帮主人选,无不奋然,欲往参加丐帮大会。 萧玉冠与父亲分别三月,再次相见,自是喜悦非常,只是人多事杂,只单独相处了半个时辰。萧长亭考察他的武学进境,看他展示新学的三式神臂火龙拳,对他进步之快,既惊且喜,深感欣慰。萧玉冠稍一犹豫,受时间所限,未向父亲展示他新得的冷香玉钗。 腊月初七一早,众人一行乘驾车马,赶赴丐帮设在铜陵的江南西路丐帮分舵。神拳门一行,除了蒋精忠连同四个弟子“虎风”左玉山、“打破山”王祥、“冲斗牛”冯天亮、“火拳”萧玉冠,还有门内总管“万方通达”方万达同行,带着现银两千两以为贺礼。 行百里者半九十,此段路程约有百里,众人在九十里处歇息一晚,初八一早出发,预备轻轻松松在晌午之前赶到,在丐帮吃饭。 众人歇息之处,名叫打鼓岭。此岭乃是黄山余脉,山峦林木,景色极佳。众人一早出发,因为时间充裕,因此逶迤而行,四下观看,车马走得很慢。 头一辆车上,坐的是神拳门四位弟子连同华云生。华云生年纪虽只比四人稍大,但他久历江湖,见闻广博,话也多,给四人讲得非常起劲,四人也听得十分过瘾。 第二辆车上坐的,是九华派三位和天台寺两位弟子。天台寺这两位小僧明心和明德,各自人称“一盏灯”和“二两盐”。一盏灯虽小,却可以照亮一间大屋,二两盐不多,但可以煮一大锅汤。二人得此名号,一是形容武功有过人之处,能够以小搏大,以众击寡,二是说他们辩才无碍,擅长讲经说法。当下二僧舌绽莲花,一唱一和,把九华派孙不离和梁峰两位鼓动的有些失悔当年没有加入天台寺而是入了九华派,萧剑冠一时也恨不得像兄长那样,离开九华派,好可以改投天台寺。 第25章 颠倒乾坤路难觅 这两辆上的年轻人心无旁骛,又加上天空阴云蔽日,因此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乘坐的马车在打鼓岭已经转悠了许久。 第三辆车上坐的是蒋精忠、方万达、萧长亭、李向伟,连同光正大师。几人渐渐觉得不太对头,这路似乎过分长了一些。 方万达问车夫道:“请问老板,这路走的对吗?” 车夫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禀告您老,这路是万万没错的,多少回都是这么走的。不过今天这路,好像比以往长了一些,有点儿邪门啊。” 光正大师忽然道:“先停住车,待贫僧查看一下。” 待到各车都已停住,光正大师下得车来,凝神向四下打量,又仰头朝天上看,半晌方道:“各位施主,可能是有人颠倒了路径。” 蒋精忠问道:“大师可有破法?” 光正大师道:“贫僧也没有把握,但不妨试一下。” 说罢,他双掌合十,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众人只觉得天空之上越来越亮,似乎是太阳正在试图穿破云层,把光芒撒向大地。 许久,光正大师僧袍逐渐鼓起,涨大如球,忽然口中喝一声“开”,双目疾睁,双掌一分,虚虚往地上一按。 这一按之势朝下,上方天空却传来一道爆裂之声,就如同在高处燃放了一个炮仗。同时,山路前方七八丈开外,破空飞起一面着火的杏黄色旗帜,正熊熊燃烧。 那杏黄旗在空中翻腾扭曲,如有生命一般,在烈火之中极为痛苦,只是虽努力挣扎,却仿佛被桎梏在牢笼之中,原地盘旋,无法逃脱。 待得那旗帜烧尽,众人忽觉阳光刺眼,才发现日已过午,不知不觉之间,众人在这打鼓岭之上,竟已经行走了三个时辰。 光正大师沉声道:“这可能是有厉害的邪道中人,把阴阳颠倒之术,施在这面旗子上,制成一面颠倒乾坤迷路旗,放置在我等必经之路上。我们在这路上,走来走去,始终不能越过这面旗子,而且难以觉察到时间的流逝。” 蒋精忠道:“今日这丐帮大会,只怕要不太平。” 关延厚在一旁惊道:“糟糕之极,赶不上吃晌午饭了。” 不仅是赶不上中饭,众人虽加紧赶路,又得丐帮弟子接引,到达铜陵分舵之时,丐帮大会已经开始了小半个时辰。 众人饥肠辘辘,被引领入座,只见在座丐帮弟子有数百人之多,各路江湖豪客也有几十位,场中洪烈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正在说话: “在座诸位宾朋,在帮各位前辈、弟兄,洪某作为帮中后进,既无德行,本领又差,虽得帮内前辈提携,弟兄推举,原也不该心存妄想,争这帮主大位。但金兵入寇,占我国土多年,而当今官家,锐意奋进,要北伐中原,收复河山。洪某虽不才,值此国家用事之秋,不敢畏缩,愿领我帮,精忠报国。”说罢向众人抱拳拱手,四下里一片欢呼,掌声雷动,神拳门九华派等一行刚刚坐定,也起立鼓掌,蒋精忠更是大声叫好。 掌声稍息,丐帮北首座位中站起一位老丐,二目有神,环顾四方,朗声道: “洪长老说的甚好。我丐帮弟子,都是大宋朝的子民,理当为国效力。想本朝自太祖爷在陈桥黄袍加身,距今已经有两百多年了。但要说到我帮的传承,那可是更在本朝之前。先有丐帮,后有大宋,大宋未有,而我丐帮先有。我帮历来的规矩,不受官家管制。这里没有朝廷的人,容我说一句不守王法的话,就是官家降下圣旨来,也不能决定我丐帮帮主之位,由谁来坐。 “在座诸位,可能有不认识在下的,容我稍作介绍。我姓齐名致远,自政和二年加入本帮,那时道君皇帝还在开封坐龙庭,至今在帮五十年。我虽然德才不备,武功低微,但蒙大家不弃,念我没有功劳,略有苦劳,因此抬举我在淮河以北执掌刑堂,担任本帮执法长老。 “根据在下对丐帮传承和帮规的理解,帮主大位,向来是由前任帮主指认,虽然在程序上需要本帮弟子确认,但也仅仅是一个程序而已,从未见有推翻老帮主指认的先例。而本帮归老帮主,先前已经把非本帮帮主不传的莲花杖法传授给王继盛长老,更在归天之前把帮主信物青莲宝杖也传给王长老,这无疑已是指认王长老为继任帮主。 第26章 论谈和战主未决 “只是归老帮主,在刺杀金主完颜亮一役之中,伤势过重,无法亲自在帮众面前,主持确认王长老继承帮主之位。因此,依在下所见,我帮今日大会,是要完成归老帮主遗愿,确认王长老为本帮之主。” 静了片刻,洪烈起身道: “国有国法,帮有帮规,齐长老所言极是。归老帮主一言九鼎,我等帮众自当遵从。只要王长老愿来淮河之南,引领丐帮,北伐抗金,我洪某第一个拥立王长老担任我帮之主。” 北首座位丐帮席中赫然站起一人,四十许年纪,身材高大,但极为清瘦,骨架峥嵘,正是“陆地生莲”王继盛。他开口道: “洪师弟抬爱了。想本帮自绍兴和议,岳帅蒙冤以来,日渐分化为南帮北帮,在天下英雄面前,这是也毋庸讳言之事。只是帮中弟兄虽人分两地,但心意合一,一直尊奉留守北地的归老帮主为本帮之主,恪守一个丐帮的原则,此乃蒙天之幸。今日我帮推举帮主,既非确定北地帮主,亦非推立南帮之主,因此当不存地域之见。如前者齐长老所说,丐帮先于我朝而立,而今我朝更偏安于南地,因此帮主之所在,也并不是非要在我大宋现下所辖之境。此种情景,洪师弟曾亲身在中原地区游历,期间更得归老帮主亲身传授,想必是心有明鉴。” 洪烈虽然曾在少年之时得归有期传授武功,但此事极为隐秘,绝少公开提及,在身份上也不算是入室弟子。丐帮得归老帮主传授武功之人本多,也没有几个敢称王继盛为师兄的。现下王继盛以师弟相称,固然亲近,但在名分上以师兄身份压了洪烈一头,更是指明洪烈自己也是北地出身,不该做地域之争。 洪烈执师弟之礼,拱手道: “王师兄说的是,在北在南,原本不是问题。不过当今官家决意北伐,这南北之间的差别就不可忽略了。愚弟请问,王师渡河之日,师兄如果作为丐帮帮主,身处淮北,是要支持宋军,还是要作壁上观?” 王继盛道:“战事启动,愚兄以为,我帮当估量形势,量力而行。兵凶战危,死生之地,不可不详加考察。愚兄秉承归老帮主遗志,立足于实际情况,衡量战争所能达到之目的,若能通过战争之外的手段实现同样之果效,当避免交战。去年洪师弟襄助虞允文督军大战采石矶,而归老帮主则协助完颜元宜刺杀完颜亮,可谓正奇相合,殊途同归。现下金主完颜雍,对我朝颇为友善,愿就现有的绍兴合议重启和谈,大幅让步,也未尝不是可取之道。” 席中霍地站起一位老丐,乃是在南方执掌刑堂的长老“铁手苍龙”钱谦退,疾声道: “绍兴合议,金国领主为君,我朝皇帝为臣,完颜雍所谓的大幅让步,也就是在此类称呼上做做文章,搞搞文字游戏,不外乎从君臣皇帝变成叔侄皇帝、兄弟皇帝之类,没有半点实际利益,更不会归还我朝领土。我丐帮所支持的北伐,是要北定中原,是灭国之战,根本谈无可谈,议无可议。不过王长老既然提及和谈,那么我们不妨就帮主之位谈上一谈。我提议推举洪长老做帮主,王长老做副帮主,两位帮主,一正一副,正奇相合,殊途同归,不知道王长老意下如何?” 王继盛吸一口气,道:“还请钱长老不要做意气之争。如果归老帮主青莲宝杖传的不是在下,而是我洪师弟,那我情愿推举洪师弟为本帮之主,我为其副。” 话至此处,已是推车撞壁,无可再谈。 当下双方商议,要通过比武来决定帮主人选。 见此情景,华云生大是激动,对一旁的几位神拳门,九华派,天台寺的弟子低声说:“这就是了,比武定帮主,才真正是天经地义,题中应有之义,别的说来说去都是走过场。”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坐在他后面的关延厚骂道:“少说屁话!” 当下丐帮议定,双方各出三人,三战两胜,胜方代表出任帮主,败者推举帮副。为防止一方仿效田忌赛马之故智,故意一场以弱搏强,两场恃强凌弱,双方各做三个阄,各自写上一个人名和编号,然后拈阄决定对手次序,一号二人先比,二号比第二场,三号最末。 双方各自计议做阄,功夫不大,抓出结果,公之于众。 第27章 1梦神捕施铁拐 蒋精忠、萧长亭、光正大师、关延厚等闻得抓阄结果,相顾失惊。他几人先前还曾考虑,此次大会可能会出现比武定议的情形,他们或许可以为洪烈一方做少许助力,只是他们在丐帮没有职分,无资格上场,现今见这双方选派人手阵容之强,武功之高,他们四者任何一人出战,都是绝难取胜的局面。看来双方皆是早有预备,对帮主之位志在必得。 丐帮铜陵分舵舵主“袋袋平安”孙万通安排布置比武场地,让两方稍作准备。洪烈过来对蒋精忠诸人稍作致意,众人也见缝插针,普充一些食物充饥。 约申时许,比武开始。 这第一场,丐帮北方一派,出场的是有“六合青龙,北霸神枪”之称的余梦龙,司供奉之职。此等职位,顾名思义,并不负责具体帮务,薪酬不详。余梦龙善用一把六合青龙枪,枪法神出鬼没,已入化境。他名为梦龙,据说能够在睡梦之中演枪,故此练枪两日,可顶别人三天。 南帮所出之人,是来自演武堂的高手,“一梦神捕,无双铁拐”铁中商,在丐帮的位分是执事,但料想只是一个不掌实际事务的虚位。演武堂也是九大宗派之一,如今更是极受大宋天子倚重,江湖地位超常,铁中商乃是堂中中坚一辈第一高手,素常在虞允文学士身边卫护,不想在丐帮之中亦有任职。 铁中商昔年协助官府捕盗捉寇,抓获颇多,人道他能在梦中拿贼,所以称其“一梦神捕”。据说有一次他追捕剧盗“三手飞猿”向空月,连追三天三夜,在一棵大树之上倦极而眠,醒来之时,向空月已被缚于树身,乃是为他在梦中捕得。 今日梦中捕盗的铁中商,和梦中使枪的余梦龙,正可一较高下。 余梦龙年纪四十上下,身材不高,手中大枪却是杆长九尺,锋长九寸。枪杆虽长,但在他手中前后吞吐,无论远近,皆可攻杀自如。 铁中商年约三十,体态威猛,使一对三尺长的镔铁怀抱卜字拐。所谓卜字,是说在距离上端一尺处,横出一截。这卜字拐上手不难,容易操控,攻击力既广且强,又不至过度杀伤,因此皂隶捕快多有使用,现代的侧柄警棍,即由此兵器进化而来。 铁中商早年曾做捕快,专使怀抱双拐,后来入演武堂,也专练此门兵器。但这路兵器入门虽易,精进却难,杀伤力也有限,因此在江湖人物之中,使用者很少。铁中商却把双拐练到运转无碍,收发由心的境界,二十四路“通臂连环拐”,就如用两条手臂延长出去一倍,而且刚猛之中,能打出内家的柔劲来,打砸崩磕,勾连锁拿,擅能应对各种长短兵器。 当下两人在场中站定,余梦龙双手持枪,摆出一个守势,道:“武场相逢,举手无情,请铁执事放手进招。” 铁中商双拐护胸,道:“同帮兄弟,点到为止,余供奉请出枪。” 余梦龙道一声“请了”,双手一捋枪身,木质枪杆隐隐发出一股龙吟之声,枪头寒芒闪烁,冷气纷纷,距离较近的观众只觉得遍地生寒。 随即他左后手一拧,右前手一送,枪头抖出冰盘般的枪花,一招“白蛇吐信”,扎前心,挂两肋,一招三式,稳稳地攻向铁中商。 铁中商右手前伸,手中拐极速旋转,向对面的枪锋撞了过去,同时左手拐后发先至,斜砸枪杆,双拐齐发,封住了余梦龙大枪的攻势。 余梦龙手中长枪如有灵性,一弯一转,伸缩之间,点向铁中商左肩。 铁中商左拐侧旋,格开枪势,身形倏地跃起,右拐凌空扑击。他说是“点到为止”,却第二招就近身抢攻,使出了怀抱双拐的杀招“长空鹰击”。原来他知道余梦龙的六合青龙枪势一旦展开,三丈之内,八方风雨不透,只有上方,或有机可乘。但人无双翼,一旦凌空,周转不灵,容易受攻,是以必须强攻当守。 余梦龙略往后退,后手一压,枪头窜起,疾扎向铁中商咽喉,去势如飞,“铮”的一声,刺在铁中商右拐之上。 铁中商借势弹起,左手拐风车般连环攻到。他人在空中,以双拐当脚用,借助铁中商大枪之力,往来盘旋,反复攻击,霎时已攻出一十八拐,如挥铁锤,接连击在余梦龙枪身之上,攻势如涛涛大河,毫无顿挫之意。 第28章 6合青龙幻空枪 余梦龙大枪的枪杆,乃是挑拣最上等的红牛筋木,再千中选一,秘制而成,既坚且韧,因此铁中商拐如铁锤,却也并不畏惧。他身向后倾,枪身渐次缩后,突然一个金刚铁板桥,后背与地面平行,几乎贴到地上,全身之重全靠双脚支撑。 练习大枪首练拿桩,他这一仰之势,既快且稳,展示出他的桥马功夫已臻至极顶。他身形仰倒,大枪贴地,枪杆一弯一盘一抖,向上疾探刺出,幻出六朵枪花,赫然是六合青龙枪法里的杀招:“盘龙六出”。 他硬接铁中商的凌空下击,始终不闪不退,就是要伺机施展这一招破空之技。 铁中商空中无处借力,已经降得极低,对这六朵枪花避无可避,一声大吼,右拐飞出,疾打铁中商前胸,借这一掷之力,硬生生身形拔高半尺,略避枪锋,左拐一圈,碰到枪杆,又借势升起。 他此招左拐回旋,镔铁所制的拐身,竟然弯曲成弓形,正是他功力至刚转柔,已臻极顶的表现。借这铁拐一弹之力,他的身形再次飞得极高。 余梦龙贴地后滑,避过铁中商右手所发的飞拐,双脚撑地,身子一旋,反背一枪,如一道长虹,直刺半空中的铁中商。 这一招,乃是六合青龙枪法里败中求胜的杀招:“卧马回身枪”。 此招如果在马上施展,需要人马配合,战马卧倒才能使用,出手时枪往后直刺。余梦龙枪法出神入化,不拘形式,胯下无马,乃是以意为马,也非向后直刺,而是斜刺向人在空中的铁中商。 铁中商左拐发力一拨,足有千钧之力,却依然挡不住余梦龙蓄势已久,一往无前的枪势,铁拐被挑得直飞上天去。 余梦龙梦大枪稍一盘旋,来势不减,直刺铁中商咽喉。 铁中商双拐尽失,人在空中,已是身处绝境。 四下里呼声一片,只道余梦龙要在此刻枪挑铁中商。 铁中商人无处闪避,忽然动了动手指。 他原是左手握拳,现下把拇指、食指伸直。 他的右手,原是成掌形,现在却把中指、无名指、小指一弯。 如此一来,他的两只手都只有拇食二指伸出,形成一个数字八的手势。 这也是两只拐的形状。 指拐。 拐劲破空,发出了两道虎啸之声。 然后他双手一盘,已经拿住了余梦龙的大枪。 接着,他整个人沿着枪杆滑落,指拐力道所到之处,红牛筋木所制的枪杆被震的寸寸断裂。 转眼之间,六合青龙枪被把的指拐打得尽数破灭,只余一地木屑。 大枪尽处,他双手指拐,分打余梦龙的左右额头。 这才是他的杀招。 是他新近练成,从未施展的八字指拐。 余梦龙在铁中商一发动指拐攻击时,就弃枪。 但并没有退。 他双手保持拿枪时的握拳姿势,却伸出了两个大拇指,向自己的头上伸去。 如果有今天的书友在场观战,目力够强,那么就会发现,他用的其实是点赞的手势。 而且是两只手同时点。 就好像是他仰慕铁中商招法惊奇,功力深湛,虽然自己身处绝境,也要为对手喝彩。 他双手拇指点出之处,四下观者有一种满树花开,争相绽放的感觉。花开无声,但绚烂而热烈。 铁中商的指拐,如同猛虎下山,余梦龙的拇指,则如蔷薇开放。 余梦龙双手拇指伸在额头上,正好点住了铁中商两只指拐的拐梢。 也就是他的两个食指的指尖。 四指接触,无声,无息。 就仿佛无声的拥抱,岁月静好。 那场景,像极了虎嗅蔷薇。 可忽然之间,仿佛蔷薇开处,猛虎失惊,铁中商向后直飞而出。 他飞出有一丈高,两丈远,又后退了三丈之后,才站定了。 余梦龙也退后了五步,站定,拱手,道:“承让。” 铁中商双臂下垂,问:“指枪?” 余梦龙道:“不错,是用拇指发出枪劲,我管这叫作梦幻空枪。” 铁中商道:“你这梦幻空枪,胜过我的八字指拐。” 铁余二人原本功力相若,但铁中商以拇食两指运拐,单以食指对上余梦龙的拇指枪劲,力不能敌,勉力撑持,被对方枪劲依次攻破指间、掌间、腕间、前臂、肘间、上臂,直至双肩,终于抵挡不住,被震飞出去,且肩部脱力,不能抬起。 如此,余梦龙六合青龙枪被铁中商指拐所破,却用梦幻空枪胜了指拐,北帮胜了第一局,双方各自退场。 第29章 孤帆0影灰蟒落 第二场,由洪烈一方的另一执事,“天山绝剑”林沐风,对阵王继盛一方的又一供奉,天地道人。 这天地道人,出身于极西之地,自古传说为黄河之源的星宿海。 李白诗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此处天上,即是说星宿之所在。星宿海所在之地,位于黄河发源地区,高逾千尺,布满大片沼泽和众多小湖。此等小湖大小不一,小则方圆丈许,大则直径数十丈,密密麻麻,如同天上繁星,是以人称星宿海。 天地道人,人称“上天入地,唯我独尊”。这个称号固然嚣张,乃是特指他擅用一柄长幡,上端书“天”,下端写“地”,名为独尊幡,故有此号。众人只见他缓步入场,身量高且枯瘦,面目阴冷,背负长幡。蒋精忠等知此人颇通邪术,低声探讨,猜测那路上碰到的“颠倒乾坤迷路旗”就是他本人或遣弟子布置,要阻止南方武林人士及时赶来,以损南地丐帮的声势。 林沐风则来自比星宿海更西之地的天山剑派。星宿诸海,虽多而小,天山诸脉,则是既广且大,峰峦起伏,绵延五千里,山势铺天盖地,仿佛直接苍穹。 林沐风剑法既高且辣,正可与天地道人匹敌,只他行踪飘忽,不知何时也被丐帮吸收,成为一名执事。 两人来至场中,均是一语不发,冷眼对望。 彼此凝视良久,天地道人伸手自背后缓缓抽出独尊幡,双手持定,微微颔首,示意林沐风不妨出剑。 “铮”的一声,光芒闪处,林沐风长剑出鞘,剑上青气弥漫,蒙蒙一片,原来他蓄势已久,剑上布满了真气。同时,他脚下滑动,一出手就近身抢攻,长剑抖动之处,上中下三路齐刺,要趁天地道人幡长未展之际,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上一场铁中商以短搏长,近身抢攻并非得手,林沐风却依然施此故技。 从时间上说,这三剑自下而上,有先有后,但是因为太快,就仿佛是同时刺出。 天地道人出手亦是快极,对手剑势一起,他也长幡挥动,顿时如同布下了一道铜墙铁壁,把林沐风挡在外围,且成绞杀之势,要把敌人连剑带人一同剿灭在幡影之中。 幡长剑短,林沐风看似避无可避,却不知使了怎样的身法,剑尖在幡杆上一点一按,突然飞了起来,越过天地道人的头顶,也不回头,反手一剑,刺向天地道人的后心。天地道人身子一侧,长幡回舞,带起一股烈风,荡开了林沐风的青钢剑。 倏忽之间,七招已过,林沐风展开天山快剑,越打越快,人与剑难以分辨,化成一道青光,缭绕纵横,上下飞旋。天地道人长幡舞动却是越来越慢,幡上附着的劲力则是越来越强,像是挽着千斤巨石,鼓荡之间,让林沐风的快剑不得近身。 蒋精忠眉头微皱,低声道:“看来林执事招法更精,天地道人则是内力更强,只道他擅长邪门法术,不想内力亦是如此精纯深厚。” 林沐风数剑无功,忽地一声长啸,冲天而起,稍一盘旋,头下脚上,飞石一般疾投而下,带起一股龙吟之声,用的正是天山剑法的一招杀法:“玉龙倒悬”。 面对天降奇剑,天地道人不闪不避,但林沐风势在必得的这一剑,不知怎的,并没有刺中天地道人,而是刺在了独尊幡上。 幡是空幡。 确切的说,是独尊幡的一道虚影。 这一道虚影被刺破之际,林沐风已经陷入了层层幡影的重围之中。 原来,林沐风凌空一剑,垂天而来,天地道人只把独尊幡往地上一插,幡杆入地三尺三寸三分,地面上还存一丈之长,深灰色的幡面舒展开来,上面一个蓝色的“天”字,下面一个黄色的“地”字,无风而自动。 幡一插好,周围四面八方的地上,就长出一根一根,完全相同的长幡,生长之肆意,就像是一棵树长成了一片森林,一株麦子长出了一片麦田,一束韭菜长成了一畦菜地。 幡林蔓延开来,既吞没了林沐风,也不见了天地道人。 天地道人一幡插下,已布好了“孤幡千影阵”,如同千条灰蟒卷地而来,要绞杀林沐风。 众人但见场中群幡林立,重重叠叠,天地悠悠,不见人影,其间偶有青色剑光,飞腾闪烁,带动幡林翻涌如涛,但随即就被幡影吞没。 第30章 天山7剑青龙升 忽听一声清啸,有如龙吟,一柄巨剑青光缭绕,在漫天幡影之中破空而起,足有丈许长短,在群幡之中飞腾起伏,一起一落间,就斩断一片幡林。但那些灰幡极是顽强,刚被斩断,又复长起,如同被割的韭菜,去了一茬,又来一茬,割之不绝,且前赴后继,洋溢着蓬勃的生机,以被割为荣。 又有一声锐响,如同布帛被极速撕裂,一道幡影腾空而起,有两丈之长,翻翻滚滚,和那长剑斗在一处。 只见剑如青龙,幡似灰蟒,此起彼伏,初时不分上下,不久灰气升腾,青光消减。青龙被灰蟒追逐,不住后退,渐渐缩成普通长剑尺寸,只有三尺余长,退至幡阵边缘。 眼看青龙已经退无可退,骤有“锵锵”拔剑之声,连声响彻,有六次之多,随即有六柄长剑破空而起,与先前那柄剑聚到一处,如七条青龙,集聚成群,围住那条灰蟒绞杀。 那七柄长剑,同气连枝,剑光先是交相辉映,后又合成一处,光芒足有七八丈长短,满天扫荡,要把那灰蟒当空斩杀。 那灰蟒缠斗片刻,似自知不敌,疾往后缩,却为时已晚,被七道青龙一绞,身躯碎成千万片,四下纷飞如同灰蝶,其中时有血光隐现,又有嘶鸣之声,还依稀可见蓝色的“天”字,被割成碎片,黄色的“地”字,被斩作飞絮,“天”与“地”,同时废去。 灰蟒一破,幡林虽然还在,七道青龙却再无阻遏,连成一片,剑光暴涨,破空飞斩,把那如树林、似麦田、像韭菜一样的幡林收割得干干净净,再无一株重新长出。场中刚才群幡林立,现下却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些灰幡的残片,四下里散落在地上。 幡影灭尽,天地道人和林沐风都现出身来。林沐风还是一剑在手,神色冷然,其余六剑不知归藏何处,天地道人手持一根玉色幡杆,幡面已经消失不见,幡杆之上丝丝红色血迹,嘴角也浸出血来。 场中静了片刻,天地道人长嘘一口气,问道:“阁下有几口剑?” 林沐风左手伸出拇指、食指、中指,捏在一处,道:“七口。破掉幡阵这一招,就叫作‘七剑下天山’。” 天地道人一摆手中玉幡杆,颤动杆头,道:“好个‘七剑下天山’,你破去贫道的‘孤幡千影阵’,再试一试‘万庙烧香’、‘万佛点头’。” 林沐风长剑一横,道:“好,也正好让道长看看我的‘冰川天羽剑’、‘云海断玉功’。” 二人剑拔弩张,各运真气,再要动手之际,北方阵中王继盛起身道:“天地道长,且不忙动手,江湖路远,来日方长。如今且先让我和洪烈师弟过一过手。” 天地道人独尊幡被破,且内伤不轻,虽然还有大招未放,但再战下去胜算极低,伤亡难免,当下拱手交待一句“后会有期”,走下场去。林沐风也收剑而退。 场外光正大师双掌合什道:“善哉。这一阵林执事胜的着实侥幸。天地道人真实功力实在林执事之上,他若不用什么‘孤幡千影阵’,守住阵脚,稳扎稳打,千招之后,当可占据上风。” 蒋精忠、萧长亭、关延厚诸人,纷纷点头称是。 第三场正是当事主角,南帮洪烈,对阵北帮王继盛。前两场双方互有胜负,重压就全到了这一场。 萧长亭面有忧色,向身旁蒋精忠、光正大师、关延厚诸人道:“冥冥之中似有天意,该对上的全都对上了。也不知洪长老恢复的如何,王继盛有青莲宝杖在手,只要有洪长老七到八成的本领,就可立于不败之地。这一战不容乐观。” 光正大师道:“善哉。该打的仗我们谁都无法逃避,每个人都要面对属于自己的战争。” 场中洪烈手持绳鞭,抱拳施礼道:“王师兄既持青莲宝杖,作为本帮弟子,愚弟本该拱手认输,但今日之争,事关国家大事,失礼之处,还望师兄恕罪。” 王继盛也抱拳道:“愚兄既蒙归老帮主授以宝杖,不得不用,此杖神兵天成,师弟多留神。”说话间右手宝杖向外侧平伸,做一请式。 洪烈也不客气,右手凝气运鞭,一招“单鞭斜挂”,虚虚击向王继盛左肩。这一鞭即使王继盛不躲,也打他不上,是礼让的一招。王继盛斜跨半步,身形一侧,宝杖斜挥,守中藏攻,反刺向洪烈。 第31章 白莲胜雪源青杖 二人这一动手,各自顾及自身身份和丐帮体面,都不近身抢攻,出招极为谨慎。但在场明眼人都看出,两人每一招都蕴含着几种后招变化,兵器速度虽不快,但绳鞭青杖在空中划过,留下道道残影,显见其上俱是蓄满了真力。 洪烈三月前与轩辕坟牧交战,绳鞭被化血神刀斩断,现在用的这根新的,粗细和原来那根一般无二,但却长了很多,有六尺余长,比青莲宝杖要长出一尺,由此估计,他这三月以来,不但伤势痊愈,功力也增长不少。 鞭杖交错,转眼二人已经相斗百余招。洪烈的鞭法名叫万法归一鞭法,他使用一条绳鞭,可以打出刀、枪、剑、棍,以及三节棍、九节鞭、流星锤、藤蛇棒诸般软硬兵器的招式,是以叫作万法归一。他鞭法展开,越打越猛,迫得王继盛不住后退。 萧玉冠的兄弟萧剑冠忽然奇道:“华大哥,王长老用他的青莲杖在地上东一划、西一挑,每次都翻起一块沙土,这是什么打法?” 华云生道:“王长老人称‘陆地生莲’,他这是打仗不忘种田,要深耕土地,翻出泥沙,浇水施肥,大种莲花。” 他们旁边坐的是莫干双剑夫妻,不待丈夫斥骂,“低首一剑”严夕道:“王长老的青莲宝杖,说是可以遇水生莲,威力倍增,王长老可能是在探查地下的水脉。不过我想这块场地由南帮安排,他们知道青莲宝杖如此妙用,想必已经测知,这里地下是无水的。” 一旁光正大师道:“暗流想必没有,但此地临江,土中水分不少,也可能为王长老所用。” 果然,王继盛一旦遍走全场,杖法一变,施展起莲花杖法,青莲宝杖之上顿时笼了一层蒙蒙青气,如同有形之物,起伏不定,裹向洪烈。顷刻之间,二人已被层层青气笼罩。那青气不断扩散开来,布满全场,其中且有一股清香之气,传到场外众人鼻中。 青气之中,王继盛杖法凌厉,如山压下,洪烈攻势见缓,转攻为守,鞭影如丝,苦撑不退,时而奋起一击,把青气击得四下纷飞,宛如一条雾中黑龙,不见首尾。 二人又斗百余合,洪烈绳鞭飞舞,在空中划出一道一道的鞭圈,泛发黑气,也是有形有质,阻挡王继盛的青杖发出的青气,虽稍落下风,但不露败象。 王继盛忽然张口向天,喷出一道水箭,右手伸青莲宝杖在空中一搅。 水珠与青杖一旦相遇,四下飞散,被阳关照射出七色彩光,并不落下,就在空中就开出朵朵莲花来。 一时只见空中莲花,渐次盛开。 一朵。 两朵,三朵。 四朵,五朵,六朵。 七朵,八朵。 九朵。 王继盛凝立不动,只用青杖朝那些莲花一指。 九朵莲花排列整齐,如宝石形状,在空中一转,齐齐飞向洪烈。 洪烈面色凝重,连换几种身法,“泥马渡江”也用上了,连续退避,那九朵莲花不断变线,追逐之势毫不见缓。 洪烈忽双手运力,把绳鞭一捋,又一震,用的正是“霸王卸甲”加“九弧震日”。 绳鞭之上九口麻袋,若绳而出,飞击九朵莲花。 九口小麻袋,对九朵白莲花。 九朵莲花来势和缓,如春风拂面。 九口麻袋去势迅疾,似流星赶月。 但这些麻袋一接近莲花,就慢了下来。 这九口麻袋一样规格,尺寸不大,不过五寸余长,三寸余宽,但都甚是老旧,破烂烂、黑黢黢的。 但它们一接近莲花,就开始变得年轻起来,逐渐褪去泥垢,由灰黑转成棕褐色,又转成土黄色,粗麻编织的纹路,也越来越是清晰生动。 麻袋也仿佛焕发出了勃勃生机,要开出花来,纷纷调转方向,缓慢但坚决地,朝着洪烈飞来。 而此时,四周弥漫的青气,也幻化成一片片莲花的影像,都活了起来,对洪烈形成围剿之势。 华云龙叹道:“王长老只是口吐莲花,就有如许威力,这要是他附近有一口井、一眼泉、一道溪流、一条江河、一块池塘,一片湖海,那还了得?” 萧玉冠道:“我听我马师祖说,他曾亲与参加当年围剿魔教教主一战,当时魔山之巅,白雪皑皑,归老帮主运用青莲宝杖,打出千朵雪莲,花开满天,灼灼其华。” 众人遥想当年魔山顶上,归有期青杖如山,白莲胜雪,彼时英雄年少,如今俱成往事。 第32章 黑手如渊自死神 场中洪烈被莲花、麻袋所围困,已经陷入绝境。 他忽然伸出绳鞭一抓。 绳鞭只是一条绳子,但此时伸缩之间,鞭身似一条手臂,鞭稍如一只大手。 鞭手先抓住了一只麻袋。 一握之下,麻袋破碎。 又抓住一朵莲花。 一握之间,莲花凋零。 鞭手的动作开始很慢,后来逐渐加快,渐次抓破了九只麻袋,抓灭了九朵莲花。 场中的青气也尽皆消散于无形。 满场繁华,归于沉寂。 观众席中,光正大师低声道:“归老帮主两大神功,莲花杖法,九死神功,前者主生,后者主死。王、洪两位长老各得其一,武功磨练心性,王长老主和,洪长老主战,或许与他们各自修习的武功有关。善哉,善哉。”他方才闻听此二人激辩,心下其实更倾向于王继盛的主张,但不便多言,此时借题发挥两句。 蒋精忠道:“经此一战,洪长老既为丐帮帮主,这麻袋就不需要背了,‘九袋一条鞭’的名号也得改一改,恐怕要叫‘九死神丐’了。” 萧长亭心道:“我的紫焰炷天掌,能打出七朵紫火莲花,但同是莲花,和这九朵如有生命的白莲,只能相提,不可并论。倘若把我派这路掌法练到至高境界,打出九朵业火红莲,应该能抵这九朵莲花,只是人力有穷尽,一掌九花已是极限,终不及这青莲宝杖,只要有水,就可以千莲盛开。” 此时,王继盛拥杖而退,道:“九死神功?” 洪烈道:“正是归老帮主亲传绝技。” 王继盛道:“你已经把九死神功练到了‘死神之手’的境界,我今日不是你的对手。” 洪烈道:“惭愧,这不过是愚弟一时侥地利之幸。如在有水之地,师兄早胜我多时。年后再求师兄指点。” 王继盛道:“洪师弟客气了。花开虽有明年期,复愁明年还暂时。这青莲宝杖属你所有了。”说着伸双手,把青莲宝杖递与洪烈。 洪烈亦伸双手,接过宝杖,用双手托着,仔细审视,只见那杖青翠晶莹,宝气莹然,浑然天成,宛如活物。 众人都知,此时宝杖交接,乃是洪烈承继丐帮帮主之位的重要一刻,因此全场肃然无声。 洪烈低头查看良久,忽然双手一抛,把那宝杖掷还,王继盛接杖一愣。 洪烈笑道:“如此宝莲,不如种在天池上,犹胜生于野水中。我既不会莲花杖法,用这宝杖也是无用。来年王师北上,功成不必在我,倘若遭逢不幸,还请王师兄不忘归老帮主初心,主持我帮大局。” 王继盛沉吟片刻,道:“当年归老帮主对师弟北地授艺,却送至南方,想是早有定算,要让我帮南北同心。今日看来,老帮主没有选错人,愚兄唯愿师弟牢记老帮主遗志,光大我帮。” 说罢,深施一礼,手持青莲宝杖,走下场去。 此时,场外欢呼雷动,丐帮弟子无论南北,尽皆庆祝洪烈荣任丐帮帮主。至于说洪烈和王继盛二人所说的归老帮主的初心与遗志,期间区别虽大,一时却也不必深究。 当日晚间,丐帮一众与前来与会的江湖群雄欢宴畅饮,庆祝丐帮帮主大位归属得人,王继盛等人托辞路远,在饭前已经启程渡江北返。丐帮虽并不以乞讨为主业,但饮食素来节俭,唯有三道名吃天下闻名,乃是叫花鸡、白玉汤,以及腊八粥。前两道也还罢了,腊八粥却并不常有,今日恰逢节期,三道名吃尽皆齐备,众人就着热粥,啃着叫花鸡,再喝上一大碗白玉汤,又是人逢喜事,无不心满意足。 饭罢,萧玉冠正与神拳门、九华派等诸年轻弟子闲聊,有丐帮弟子过来,把他带过一边,至一房间,见其中在座的有五人,乃是父亲萧长亭、师父蒋精忠、师伯祖李向伟、丐帮帮主洪烈、执事林沐风,大家都表情肃然。只听萧长亭道: “玉冠,金主完颜雍先前遣使议和,已被官家拒绝。方才洪帮主得到消息,金主再差秘使,携带密信,赶赴临安,图谋在年前与我朝媾和。你师父、洪帮主、林执事我等商议,要前去拦截金国秘使,特请你李师伯祖同往,专以验看密信,你则跟着打个下手,你意如何?” 萧玉冠垂首应承不迭,心中既是激动,也略有犹疑,恐自己不能胜任。 忽听洪烈朗声道: “九死疆场如有命,不叫胡使渡临安。” 第33章 欲往断桥观残雪 洪烈一行六人,次日极早就起身,一路向东,出池州,经宁国府,入临安府,沿途不断有丐帮弟子接应,并传递情报。到第七日,腊月十五近晚,六人到达临安城西几里之处,靠近西湖,一家名叫不易居的酒家。 原来早一些时候,丐帮弟子传讯,已经查探确实,极大可能为金国秘使者,一行四人,此刻正在这家酒店之中。 而此时,寒冷异常,且正天降大雪。 萧玉冠此一行中,历练甚多。六人中,洪烈,蒋精忠和萧长亭三人俱都是一宗之主,林沐风在丐帮之中名为执事,但地位超然,李向伟在九华派中辈分崇高,是萧长亭的师伯,只有萧玉冠辈分既低,年纪又轻,因此一应杂事,乃至包括和丐帮弟子信息交流,承担不少,长了很多见识。 此时他领先几步,伸手挑起店门上的厚布帘栊,待五人都已入内,才跟了进去。几人目光锐利,一打眼的工夫已经看清,店内共有六桌客人,其中四人的只有一桌,在比较靠里的位置。 这四人都是客商打扮,其中一个年纪极轻,看上去锋芒外露,有两个年纪偏老,约莫五十年纪,其中一人气势非凡,一看就是功力深湛,另一人看上去平平无奇,面孔模糊,最末一人年纪中等,三十上下,举止从容,但看起来武功底子一般。 洪烈几人微一交换眼神,心照不宣,必是这四人无疑,尤其那中年人,面带诗书之气,应该就是使者正主,其余三人是护卫或随从。 有伙计疾步过来,招呼六人,因为风寒雪冷,靠近店门的地方没有人坐,六人捡了一张大的桌子坐了,无心选择菜品,随意叫了一桌菜,外加两壶酒。 李向伟默查那一桌四人,均是气定神闲,细嚼慢咽,念起自己一行人连日奔波,暗叫一声惭愧,向几人低声道: “诸位,咱们辛苦了这几天,今日事了,难得这场雪,晚间我可以带大家去这附近的宝石山上,观赏断桥残雪,看一看银装素裹的西湖。” 洪烈道:“世伯有心了,但愿成行。” 其时断桥又名宝祐桥、段家桥,但断桥之名,唐代即已有之,张祜诗云: 断桥荒藓涩, 空院落花深。 犹忆西窗月, 钟声在北林。 萧玉冠留神几人说话,也注意四下几桌的动静。 只听有一桌几人说起,余杭县昨日发生一起爆仗作坊走水事件,炸死三人,炸伤七人,且火势蔓延,烧毁临近店铺三家,造成资产损失,达数千两银子。 春节岁除,燃放爆竹,当时已经极为普遍,王安石相公有诗云: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爆竹烟花虽然热闹绚烂,带来的次生灾害却也不容忽视,古今皆然。 又有一桌在说,今日这场雪来的突然,恐怕夜间会有老旧房屋被雪压塌,更会有穷人不堪饥寒,官府需要启动紧急救助,连夜安排有关人员巡查。 寒雪成灾,那影响的人,就比爆竹炸市,造成失火要多的多了。 萧玉冠心中感叹民生多艰,好在同情之声不绝于耳,却听到另外一桌,说起一件衙门里的新闻。 仁和县衙,昨日有两个相互厮打的来告状,跪在厅前,一个告另一个打了他,另一个说是这个先骂人,他才动手。县令打量二人,判那打了人的是好汉,放了回家去,判那挨打的一位不长进,枷号在衙门之前,示众一天。 那仁和县令还另有一番说辞,说是官家要北伐,民间亟需尚武精神,那个挨打的体格健壮,却这般文弱,天下人若都如此,北伐如何成功,何日收复中原?打人者个子瘦小,勇武如此,应作效仿。 但萧玉冠却深知,对身怀武功之人,个子大小完全不能决定胜负,就算都不练武功,体格健壮者也未必打得过瘦弱的人,更何况壮硕者未必好斗,羸弱者亦或凶猛,不由得感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萧长亭忽道:“这四位在这里打尖,不慌不忙,只怕是等那汤思退派人来接应他们。咱们还要等下去吗?” 他所说这汤思退,原为朝中宰相,向来是主和派大佬,因完颜亮南侵而罢相,至今已有两年,但仍任临安留守,那金国密使此来,不能直接见到皇帝,据闻就是要先找汤思退接触,然后由其设法,把密信转交皇帝。 第34章 遥知来岁有长春 蒋精忠道:“我亦是如此想,有人接应咱们亦是不怕,只怕动静闹得太大,扰乱民生。” 洪烈道:“那就准备动手。” 几人都已吃得差不多,萧玉冠也吃了两碗饭,此时立即起身去找店家结账,一贯钱有些富余,找头不要,当小账付了,店家很是欢喜。 洪烈走近那一桌四人,拱手低声道:“诸位北国客人,请到外面借步说话。” 那四人之中,气派极大的老者环顾其余三人一眼,亦是拱手道:“悉如所请。” 看他们的神态表情,似乎是早在等待此番邀约。 萧玉冠在稍远的距离,见四人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禁心下有些嘀咕,看来今日这一战,不可轻视,莫非对方还有隐藏人马?他四下扫视,却没看出任何一个人像是有武功的样子。 当下两拨人马相继离开酒店,往东行了约有一里路,至一林边空旷之地,停住脚步。 洪烈抱拳拱手,率先道:“几位贵客渡江而来,一路幸苦。在下洪烈,谨代表丐帮、九华派、神拳门,向诸位赔罪并致意。” 对方领头老者拱手回礼道:“洪帮主太客气了。我等一路匆忙,无暇拜会诸位宗主、高手,还请多多担待。” 洪烈道:“天色将晚,闲话略过,请恕洪某直言了。几位此来,可是要为那金主完颜雍传递密信?” 老者道:“洪帮主所问之事,为国之机密,老朽如何晓得。我只是护送一位友人,来临安府会见一位故人,其余一概不知。” 蒋精忠笑道:“刘门主,你主掌神雕一门,以你的武功身份,金主完颜雍相见,恐怕亦要礼让三分,却不知你这位友人是何等身份,能让你甘为护卫?” 老者上下打量蒋精忠几眼,道:“老朽初来江南,本领更是寻常的紧,想不到亦被识破身份,实在荣幸。观阁下之气度修为,定是神拳门门主蒋精忠无疑。” 原来,之前丐帮弟子已经把神雕门门主刘炳迁的身份打探得八九不离十,而方才洪烈亦已提及九华和神拳两宗,是以蒋精忠和刘炳迁猜对方身份,都是一猜就着。 蒋精忠道:“不才正是蒋某。今日的事情,咱们还是按照江湖的规矩办,我方六人,你方四人,咱们就比上一比。我们输了,转身就走,你们输了,就要交出金主密信,原地转身,回往金国。不知刘门主意下如何?” 刘炳迁道:“老朽此来,原想见识一下南方武林的绝技。本来今晚还有一个约会,先与诸位较量一下也好。” 蒋精忠道:“‘铁翼神雕’名满天下,难得光顾我江南之地,谁人不想见识一下。我等一时侥幸,略抢先手,你们胜了我们这一阵,再另赴约会不迟。” 刘炳迁道:“怕的就是难胜诸位这一阵。我新近刚收了一个小徒弟,根底既差,性格也急,正好趁此机会,请诸位教训他一下,让其稍知收敛。” 说罢转身对身后那目露锋芒的少年道: “丘处机,你先打第一阵,明明是白白填限,只为让你长点见识。” 那少年丘处机点头称是,上前两步。他一身伙计装扮,甚是灵便,此时又往上撸了撸袖子,双臂一展,站得极稳。 蒋精忠道:“巧了,我也新近收了一个弟子,资质愚笨,刚刚教了三招,勉强会使,正好向贵高足学习。” 随即对萧玉冠道: “萧玉冠,你上去试试,别用兵器。” 萧玉冠此行,自知武功低微,未料到会要动手,但那丘处机一上前,他就知道自己一方只有自己适宜接战,这一战虽然无关大局,但是对他却极为重要,只因对手来自敌国,许胜不许败。 闻听师父招呼,他亦上前拉一个防守的架势,道了声:“请了。” 丘处机毫不客气,左臂一划,左手在右手上一圈,右手迅疾的往前直探,并指如戟,戳向萧玉冠前心。 他这一招探掌攻击,走势奇特,是用手臂打出齐眉棍的招式。 拳经有云:“拳打不知,是迅雷不及掩耳。”丘处机这一掌打出,迅疾如风,竟然是要一招制胜,不容对手招架。 萧玉冠见来势凌厉,并不慌张,沉腰缩身,双拳护身,正是神臂火龙拳的第一式“龙卧南阳”。 他这一招护得极为周全,丘处机招式虽猛,却也出手无功。 丘处机借势手一翻,借势递打,掌底扣向萧玉冠左肋,功力直透掌心。 第35章 初出茅庐拳似火 拳经有云:“不招不架,只是一下,犯了招架,就有十下。”丘处机连环进击,绵延不断,掌底不中,手肘又发,旋即又用肩打,拳法已到了“抡步上拳连劈揭”的境界,极难招架。 不过萧玉冠只用一招“龙卧南阳”,左右遮拦,还尽可以招架得住。 原来他这几日一路奔波,并未沉下心来练武,但寻隙得师父、父亲以及洪烈指点了几下拳法的运用,虽没学新招,但是对于已会的三式神臂火龙拳,如何运用,如何连招,受益不少。 萧玉冠防守得法,待得丘处机攻势稍挫,身子一旋,用到了神臂火龙拳法的第二式“初出茅庐”。 这一招使得极为连贯,劲道也是恰到好处,右手一拳打到了丘处机的左臂之上。 拳膊交接,萧玉冠只感觉如中铁石,丘处机也觉得如遭锤击,两个人身子都是微微一晃,乃是不分高下的局面。 丘处机跟随刘炳迁所学的拳法,就叫铁臂拳,一身功力,全在两条胳膊上,就仿佛两条铁棍一般。他的内力稍逊萧玉冠,但是天生神力,臂膀如铁,并不惧萧玉冠的拳头。 二人稍稍一停,又各自揉身上前,萧玉冠这几日梦中也在思索三招火龙拳的临敌应用,当下不假思索,动在意先,已发出了神臂火龙拳法的第三式“火烧博望”,双拳夹风带火,疾打丘处机前心。 拳打一线之差,萧玉冠的这一招,发出仅仅比丘处机早了一线。 丘处机不防备他出招如此连贯迅速,内力也已到了能催发出火焰的境界,当下身形疾退,避开了拳风,却被拳上所附的火劲烧到了前襟的衣服上,呼的着了起来。 好在遍地是雪,丘处机立即伏地,用一招就地十八滚,压灭了衣服上的火,一个盘旋又站了起来,还待再打。 刘炳迁骂道:“让你练功,成天偷懒,丢人现眼,还不退下。” 萧玉冠暗道侥幸,他的功力招法都与丘处机不相上下,好在是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熟,他这几日专门琢磨这三招火龙拳的打法,特别是得同行几位高手的指点,对招法之间如何连接领会颇深,一时打得手顺,稍占上风。要是早几天遇到丘处机,被他一轮快攻之下,很可能遮拦不住,颜面扫地。 丘处机和萧玉冠各自退下,蒋精忠微有自得之态。 原来这刘炳迁所主掌的是中原神雕门,向与江南神拳门齐名,江湖上有“北神雕,南神拳”之说。二人所练的功夫,一为铁翼神拳,一是无影神拳,皆是拳法,故此二人早有心病,要一决高下,只是阴差阳错,虽早已闻名,但素未蒙面,今日在此相遇,势必要有一场好斗。蒋精忠见萧玉冠胜了刘炳迁的弟子,大感得意。 刘炳迁道:“蒋门主,老朽不才,愿意请教一二。” 蒋精忠道:“久慕刘门主盛名,正要领教二三。” 刘炳迁道:“蒋门主请。” 蒋精忠道:“刘门主远来是客,请先动手。” 刘炳迁不再客气,左臂一划,右臂一弯,拳自左臂之下穿出,击向蒋精忠。 蒋精忠双拳交替,不遮不架,一出手就是七拳连发,以攻对攻。 无影神拳的要旨,就在一个快字。俗语有云:出手莫手慢,手慢使敌变,倘若敌一变,我心忙似箭。无影神拳,就是要在敌手来不及变化之前,击中要害。 之前对敌魔教“混元天王”轩辕坟牧,蒋精忠出手三招,但是因为对手武功过高,速度无从发挥。今日和刘炳迁一战,两人功力相当,正是可以打出无影神拳的快字诀来。 但刘炳迁绝非易与之辈,他身若飘萍,左右摇摆,不让蒋精忠快拳上身,同时以身带肩,以肩带肘,以肘带腕,再以腕使掌,攻击蒋精忠。 一般拳法,都是直接力贯双拳,以拳头为发力点,或守或攻,而神雕门的拳法,初级阶段是铁臂拳,高级阶段是铁翼神拳,乃是仿效生活在东北地区的金雕,以整条臂膀为武器,发力点不在手部,而是在于肩部,且左右双臂互为勾连,如常山之蛇,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其身而首尾相应,左右上下,尽皆周全,无有不胜。 二人斗到疾处,蒋精忠拳势猛烈,如同疾风骤雨,刘炳迁拳法飘逸,仿佛金雕展翅,一时高下难分,直打得雪花纷飞,四野茫茫,只见拳影,不见人身。 第36章 久历江湖臂如锋 激战之中,蒋精忠锐意奋发,右拳一招“苍龙出海”,转而左拳一式“直捣黄龙”,随即又双拳合击而成“九霄雷霆”之势。 这三招,正是他当日对战轩辕坟牧之时,所用的三计杀招。 刘炳迁没有轩辕坟牧的武功,一时遮架不住,先一退丈许,再退两丈,又退出三丈,才堪堪避过拳威。 却在这时,地上积雪,其下地面不平,刘炳迁脚下一滑,侧移了半尺。 蒋精忠堪堪拳劲已空,却吐气开声,还能发力,双臂一展,又打出一招“九霄雷霆”。 一时之间,刘炳迁全身尽在蒋精忠拳风笼罩之下。 刘炳迁脚下侧滑,右脚吃不住力,此时身在蒋精忠拳影笼罩之下,左脚急一撑地,身子极速转动,双臂盘旋舞动。 他这双臂旋转之间,刀光暴闪。 随即他的身子冲天飞起。 他双臂摇动,发出了刀光,刀光又长成了双翼,突破了蒋精忠的无影神拳。 众人只见刀光如雪,刘炳迁身形扶摇直上。 他名号“铁翼神雕”,当真是把铁翼神拳练到的至高之境,双臂如铁,展开为刀,复为羽翼,一飞冲霄。 这一招,就叫做“一羽冲霄”,恰恰是蒋精忠“九霄雷霆”的破法。 二人虽素未蒙面,但刘炳迁对蒋精忠的无影神拳路数深有研究,且曾精研破法。 刀光冲起之时,蒋精忠的双袖和前襟都被刀锋划破,寒意透体。 好冷的雪。 好凉的风。 但他对刘炳迁的武功,也是知之甚详,无影神拳看似已经使到不能再有任何变化,但是还有后招,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伏招。 刘炳迁展臂为刀,冲天飞起,蒋精忠攻势顿挫,立即向天发拳,却不是击向刘炳迁,而是漫空出拳,要引爆他布置在空中的拳劲。 他刚才连发四道大招,其中“九霄雷霆”更是用了两遍,虽然都没有击中刘炳迁,但是每一拳都带上了一股回力,共在空中布置了八道拳劲,是为“八门金锁拳阵”。 刘炳迁刀翼展开,蒋精忠就引爆了空中的拳阵。 “八门金锁拳阵”在空中发动,要锁住“一羽冲霄”。 刘炳迁双臂摇动,在空中还能转折,斜斜地一飞,转成“空翼翱翔”,用上了铁翼神拳里面绝顶功法“金雕展翅功”。 他双臂如刀,锋芒毕露,打出的却是至柔之劲。 金雕翔于长天,飞得极高,但是双翅几乎可以静止不动,用的是至轻至柔之力,全赖于对周边气流的极其细微的体察和掌控。 刘炳迁运用这“金雕展翅功”,双臂把蒋精忠所激发爆裂的四道气劲,全部引到了侧边,远远的飞了出去,而另外四道气劲,则根本不曾引爆,被他沾在了两臂之上。 他双臂盘旋,挥扫之间,反把附着的神拳气劲打向蒋精忠,其间借力打力,运用之巧,真可谓妙到毫巅,超乎想象。 蒋精忠出拳如电,如同连珠炮动,把反攻而来的气劲一一击爆,连击之下,身形飞起,左拳朝天打去,用的是无影神拳力的破空技“通天拳”。 刘炳迁在空中忽而加速欺身,运用的是拳法中“雁翅侧身挨进”的身法,双臂一绞,“得进步搅靠无别”,双臂如同剪刀,要用“金蛟剪”的招法,绞断蒋精忠的左臂。 蒋精忠一声大吼,竟不变招,右拳穿插击出,轰向刘炳迁后背。 两人都是打出真火,自知双方功力相差极为有限,不付出代价绝难取胜,因此都不惜身负重伤,也要击败对手。 这一招交换实了,蒋精忠要断去左臂,刘炳迁则会后背中拳。 只看谁能稍早半分击中对手,可以稍占上风,再趁势追杀对方。 眼见双方就要拳臂交接,忽然有人影闪动,刘炳迁身形忽然拔高飞起,双臂剪在了空出,绞杀之力落在雪地上,把积雪搅荡的冲天飞起。蒋精忠的一拳也打在空中,一股浩荡之气远远击出,在飘飞的雪花之中打出了一条通道,通向极远之处。 当此情势,刘炳迁自己绝无余力再飞起如此之高,而是被一人带着飞了起来,然后反向落回他交战之前站立之所。 待他站定,众人才看清,原来是和同行的另一老者,跃到空中,拉他一把,趁势把他带了回来。 只是这一跃一拉一带,所显功力之高,骇人听闻,洪烈诸方几人都惊得呆了一呆。 无怪金使一方如此镇定,原来竟有如此高手压阵。 第37章 曾驻天山观云海 洪烈一方武功最高的,就是他与林沐风,二人对望一眼,林沐风上前两步,抱拳道: “见高人不能交臂失之,在下丐帮执事林沐风,来自天山,愿以微末技能,领教阁下高招,还请不吝赐告姓名。” 那面目模糊的老者道:“我乃山野之人,名姓不值一提,稍后再说。只想请问,林大剑客来自天山,素闻天山剑派有五大绝技,你会几种?” 林沐风道:“惭愧,林某资质愚钝,冰魄寒光剑法和神芒剑法两门绝技,不曾习练。” 老者道:“果然是英雄年少。如此说来,‘云海断玉功’,‘冰川天羽剑’,以及‘七剑下天山’,这三大杀招,你都学会了。” 林沐风道:“学会不敢说,略知一二,将就着能用。” 老者道:“好,今日老朽正要开一开眼界。‘云海断玉功’无坚不摧,你运足功力,斩我这一根手指,看一看是否传言不虚。” 说着,左手一伸,先成拳状,然后把一根食指探了出来。 林沐风虽然讶异,但知其必有过人之能,当下“铮”的拔出腰间的青钢长剑,催运真气,贯注剑身。 剑身原本为青色,被他真气贯注之下,越来越白,渐渐成了白玉之色。 那玉色越来越浓,如同凝脂,然后又由浓转淡,成浮云之色,不住在剑上流动,仿佛剑也有了生命。 太白学士诗曰: 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 吹度玉门关。 天山云海虽然有名,但即使身在天山,亦是难得一见,必须要云层低于山峰,人在高山之颠,俯视云层,方可望见层层云海,漫无边际,风起云涌,往来翻腾,如同惊涛拍岸。 林沐风曾在天山居住多年,修习“云海断玉功”,几观云海,天人感应之下,领悟极深,真气运转,亦是浪卷波翻,层层叠加。 此际他的头顶,亦有丝丝云气蒸腾,雪花落下,还在三尺之外,就纷纷融化开来,落不到他头上身上。 林沐风猛然间一声清叱,右手一翻,剑气冲天而起,又自天而降,如同白云出岫,一剑斩在那老者的食指之上。 却听“铛”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老者的手指一动不动,林沐风的剑被弹了起来,仔细看处,剑锋之上崩了一道缺口。 林沐风“啊”了一声,惊问道:“这是什么功夫?” 老者道:“这一指之力,我给起名叫生寄指。要知天下万物生灵,生命虽然终将逝去,但生之力量,无比坚强,是以这一指之力,也算是刚硬,勉强接得住你一剑之威。” 林沐风道:“好个生寄指,林某佩服。” 老者道:“听说天山剑派的一招‘冰川天羽剑’,其快绝伦,我也想试试。来,你尽管用剑刺我的眉间。” 林沐风后退数丈,青钢剑一展,运用如飞,在雪中舞动起来。 他这不是要炫耀剑技,乃是要累加剑速。 他剑光起处,青芒漫天,比当日剧斗天地道人之时,剑势还要旺盛,四周三丈之内,尽是剑芒,不见人影。 天山山脉,连绵不绝的雪山冰川极多,景观固然雄奇,却也是绝险所在,寻常之人难以驻足一观。岑参有诗先云: 天山雪云常不开, 千峰万岭雪崔嵬。 又云: 晻霭寒氛万里凝, 阑干阴崖千丈冰。 林沐风练这“冰川天羽剑”,常在天山险峰,观雪云寒冰,在孤崖绝壁之上披挂而下,接天杵地,如天之羽毛,于他的剑道修行大为有益,方能练成这一绝招。 此刻剑映雪光,尤显声势浩大,直似巨羽垂天,遮盖天地。 忽然之间,漫天剑光消散于无形,只余一柄剑,静静的停在那老者面前,距离他的眉心,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而那老者右手上扬,食中二指探出,夹住了剑锋。 林沐风惊问道:“这又是什么指法?” 老者道:“这两指并用,我给起名叫作死归指。要知天地万物,凡有生命,死亡寂灭是终极的归宿,是以我这两指,收束之力不弱,刚好可以挡得住你的一招‘冰川天羽剑’。” 林沐风道:“阁下大能,神乎其技。” 老者道:“听说你还有‘七剑下天山’,我也想看一看。不过你先别忙出剑。” 说话之间,他身子向后跃出,一掠数丈,到了树林边上,探手抓了几下,再回到原地时,手中多出六段树枝,一般长短,同样粗细,仿佛被仔细地修剪过。 第38章 今居终南度余生 老者口中念念有词,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到树枝上面,凌空一抛。那六段树枝分六个方位落下,触地即长,各自长成一个整人,有手有脚,眉目清晰,且一模一样,每个都是老者的样子。 老者朝六人拱手道:“六位道友请了。” 那六人也纷纷回礼,每人一句,依次说道: “天马出尘埃, 仙槎泛海来。 三千六百劫, 五色九霞开。 玉女骑青鸟, 灵童戏紫苔。” 六人说罢,那老者接口道: “何时云雾表, 一笑入瑶台。” 说罢,身形晃处,和六人混在一起,众人眼睛一花之间,再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他的真身。 林沐风道:“前辈真是好手段,让人眼界大开,却不知这是什么功法?”他原本性格孤傲,但目睹老者神技惊人,不禁越来越是敬佩,称呼上也自行矮了一辈。 七人之中有一位笑道:“遮人耳目的雕虫小技,何足道哉,老朽自己起了个名字,叫作全真术。” 林沐风赞道:“确实是真假难辨,不愧为全真大法。” 七人之中又有一个道:“假作真时真亦假。” 另一个接道:“无为有处有还无。” 还有一个道:“请林执事出剑。” 林沐风稍一犹豫之间,洪烈上前一步,问那老者道:“终南山上,活死人墓,阁下可是新近人称‘生寄死归,全真道人’的王重阳王真人?” 那老者道:“真人之称,愧不敢当。不曾想老朽贱名,竟已传到洪帮主耳中,荣幸之至。” 洪烈道:“真人已经归隐终南,探求终极之道,为何又要重出江湖,更与金使同行,来我宋境江南?” 王重阳叹道:“只为故人之情难却。” 原来王重阳原名王中孚,年轻之时功名之心火热,不但在刘豫的伪齐政权之时,入咸阳府府学,成为诸生,更是在金熙宗天眷元年,参加金国的武举考试,得中甲科,约略相当于科举考试的进士。但是武举考试情弊横生,水分很大,其中并无比武较量,江湖中人极少参与,考官也少识人之明,当时王重阳的武功并不甚高,却自以为武德兼备,不可一世,改名为王德威,字世雄。 但之后王重阳并不得意,至四十七岁,只在甘河镇上担任一名征收酒税的小吏,但却修为日高,渐有自知之明,自称王害风,潜心向道,号重阳子。此后他奇遇不断,去岁之初,大彻大悟,在终南山中自凿一穴,广深丈余,名为活死人墓,于其中隐居,偶有出世,道法惊人,名声日盛,渐与宋境之内,人称“济公活佛”的李道济齐名,人称“生寄死归,全真道人”,有“南道济,北重阳”之说。 王重阳昔年修为不高,际遇不佳之时,多得神雕门门主刘炳迁救助接济,此番应其所请,协助护送金国密使前来临安。 洪烈道:“王真人一个顶七个,在下也想和林执事一道请教。” 萧长亭亦道:“在下九华派萧长亭,也想一并向真人学习。” 王重阳道:“林执事、洪帮主、萧掌门请了。大家彼此交流,多多益善,还有三位,也请一并上来才好。” 蒋精忠摆手道:“我等本领低微,不敢向真人请教。”他是要盯住刘炳迁,而李向伟和萧玉冠,则要防住那金使和丘处机。而且就武功而言,李向伟虽然辈分崇高,是萧长亭的师伯,但武功并不及掌门师侄,而萧玉冠则更是等而下之,两人对上王重阳,压根儿就伸不上手。 当下洪烈居中靠前,手持绳鞭,林沐风在右侧稍后,手持青钢剑,萧长亭亦是手提摩云宝剑,位于洪烈左侧更靠后些,三人成一个斜丁字形,面对七个赤手空拳,真假难辨的王重阳。 萧长亭站位最后,却是最先发招,因为他的紫焰炷天掌可以远程攻击,且能一发就是七朵紫焰莲花。当下他左手一张,七朵火焰,飘飘忽忽,分打对面七人。他此刻举重若轻,比起三个多月前对战魔教“混元天王”轩辕坟牧,功力已是大有进境。原来他当日一战,目睹对手功力之高,有所顿悟,回山闭关修炼两月,剑法掌法均有突破。 林沐风不甘其后,亦是铮然拔剑。 他这“七剑下天山”一招杀法,精要全在藏剑和拔剑。他身带七把宝剑,只有一把是在明处,六把则是深藏不露,寻常绝难看出他把剑藏在身上何处。 第39章 生寄死归7星幻 藏剑既深,出剑就慢,但林沐风苦练独门拔剑之术,可以连珠一般拔出七把剑,拔剑之声七音连响,正合音律,快而和谐,正如江湖所言: 一曲歌声天山剑, 未知谁是知音人。 林沐风七剑拔出,如同七条青龙,次第飞起,刺向七名对手,后发先至,比萧长亭的紫焰莲花还要早到。 萧长亭的紫火,注重一个“飘”字,要让对手难测来势,无从闪避。 林沐风的飞剑,专注一个“快”字,要让对手望见剑来,闪避不及。 他们二人各攻七名对手,洪烈绳鞭起处,却只打向离他最近的正面一人。 无论此人是真是假,先打倒一个再说。 或者更实际一些,先刺探一下虚实。 这王重阳功力道法精深如斯,且看看一化为七,实战能力究竟如何。 那七个王重阳面对汹涌而来的攻势,俱各面色平静,只是移形换位,飞速移动,已经避过了林沐风七柄青钢剑的攻击,却没有使用死归指直攫其锋,只用生寄指在剑身一拨,引动长剑,阻挡萧长亭的紫焰莲花。 被洪烈攻击那一位,伸左掌硬接洪烈绳鞭,同时另外六名老者,依次伸掌,按在身前一位后背之上,功力层层传递,都渡到硬接洪烈那一位身上。 洪烈只觉对方掌上真气鼓荡,绳鞭还未接触手掌,就有一股大力传来,绳鞭不由控制,呼地荡了回来,急撤步回身,连退三步,一个盘旋,才稳住身形。 双方稍一接触,洪烈三人一击无功,却稍觉轻松,王重阳化身为七,虽然模样全真,但并非每个都有他本人一样的功力,只是这七人功力相接,非是三人任何一人所能抵挡。 交手数招,洪烈三人见那七人防守虽然顽强,但是攻势不显,各自抖擞精神,全力抢攻,既知对手强大,不敢留手,分别打出最强招法。林沐风操控七剑,如臂使指,七柄青钢剑往来交错,来回斩杀。萧长亭左手紫焰炷天掌连挥,不断拍出火焰,右手摩云剑展开飞云追月剑法,蓝色剑芒长达丈许,四下扫荡。洪烈更是全力催动九死神功,绳鞭在空中连环划出一道一道的鞭圈,重重叠叠,如同黑色的漩涡,卷向王重阳。 王重阳七人身形展动,四下游走,闪避的同时,不断运用死归指,挡开对方攻击,偶尔寻隙攻出一记生寄指,必把三名敌手之一迫得退开几步。 一时之间,场中十人堪堪斗了一个势均力敌。不过洪烈三人全力出手,招法猛烈,王重阳则不知是留有余力,还是善守不善攻,攻法并不凌厉,只显韧性。 但洪烈三人自身感觉却甚是不妙,连番攻势,泥牛入海,有泥足深陷之感,盖因两方相斗,功力相若,总是攻击一方消耗更大,如果久战无功,恐成败局。 场外两方六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王重阳与人动手,只觉神乎其技。其中眼力强者,蒋精忠、刘炳迁、李向伟三人,均已看出,王重阳七人,脚踩方位,乃是北斗七星之位,似乎是在演化一路阵法。 北斗七星,排序如下:第一天枢,第二天璇,第三天玑,第四天权,第五玉衡,第六开阳,第七瑶光,其中第一至第四为魁,第五至第七为杓,合而为斗。 第一星至第七星,依次又名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 其中第四颗星,天权文曲星,在天空之中亮度最低,但是连接斗魁和斗杓,位置最是重要。场中洪烈三人都明晓此理,是以全力强攻此一位置的老者。 斗到分际,洪烈一声大吼,三人合力急攻,天权位之人守护不住,身子一晃,脱离了位置。三人大喜之下,更不犹豫,奋力出招,青色剑芒,黑色鞭影,紫色火焰,蓝色剑光,均各大盛。 三人出手何等之快,七星之位牵一发而动全身,转眼已经分崩离析。 却在此时,三人陡觉眼前一暗,已经身入茫茫黑夜之中,四野一片荒凉,周边空无一人,天空之中七颗大星,光芒闪耀。 而场外诸人,也蓦见场中拼斗十人齐齐消失不见,夜空之中升起七颗极亮的大星,离地有十几丈高,不断闪烁,变化方位。 六人凝神细看,才辨别得出,在这七颗大星之间,偶尔有几道青色的剑芒,一闪即过,黑色的鞭影,若隐若现,紫色火焰连同蓝色的剑光,飘飘摇摇。 第40章 蕊转花移8丸飞 蒋精忠估量形势,觉着形势堪忧,显然己方三名高手被王重阳阵法所束,如同困守孤城。好在自己师徒二人,可以敌住刘炳迁师徒,那金使武功看似不高,“紫目金雕”李向伟十有八九可以快速将其拿下,夺取金主密信, 他心中刚一犹豫是否立即动手,只听刘炳迁道: “蒋门主莫非是思量刚才一战未曾尽兴,再要考量老朽一番?” 蒋精忠道:“确有此意。”说话之间,朝萧玉冠和李向伟各看一眼,双拳摇动,攻向刘炳迁。 他一发动,萧玉冠出拳疾攻丘处机,而李向伟手腕翻处,双手之中各多了一只判官笔,身形掠起,直扑金使。 刘炳迁双臂齐展,如雕展翅,不但阻住了蒋精忠的攻势,也接下了李向伟的双笔攻击。 那金使掩身在刘炳迁身后,毫无动手之意,当真是不会上乘武功。 丘处机年纪比萧玉冠还轻,但他天生神力,功力和萧玉冠相当,只是招式的连接变化稍有逊色,一时之间完全招架得住。萧玉冠意在缠斗,二人拳来脚往,打得旗鼓相当。 刘炳迁独自招架蒋精忠和李向伟两人,原也一时无碍。他武功与蒋精忠相若,但是轻功却略高一些。李向伟的名号“紫目金雕”和他的“铁翼神雕”一样,都有一个“雕”字,但主要是形容其目力过人,武功上则逊色一截,因此刘炳迁若采取游斗,一时间足以周旋。 但是他现下却是要护住那金国密使,因此可以周旋的余地甚小,李向伟又是经验老道,身形变化,两只判官笔舞动地迅若飘风,配合蒋精忠的无影神拳,指东打西,专寻周身穴道,还伺机攻击那金国使者,把刘炳迁忙活得够呛,稍有倏忽,身上吃他点了两笔,好在他有闭穴功夫,加上真气护体,李向伟功力不够精纯,伤他不得。 刘炳迁初时以为王重阳掌控大局,稳占上风,随时可以抽身,相助于他,因此虽然以一敌二,却是后顾无忧,气定神闲。但是连遇险招,空见天上七星变幻,不见助力到位,不禁有些慌乱。 蒋精忠方才与刘炳迁酣斗一场,对他武功已有了解,此刻得李向伟相助,数招之后,找准机会,左手一拳“直捣黄龙”,打中了刘炳迁的左肩。 刘炳迁原是一时心慌,不慎失招,虽有铁翼神拳护体内功,被拳力震荡,往侧方退了两步。 李向伟何等老练,判官双笔一顺,一式“比翼双飞”,疾点金使的咽喉。 他出手狠辣,即使知道对手武功低微,也是雄狮搏兔用全力,只因时间太紧迫,唯恐王重阳腾出手来相助。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既是密使,那也无需顾虑太多。 刘炳迁已来不及救援,只道那金使武功虽然不高,也应该可以避过这一下。 不料那金使竟似吓得呆了,一动不动。 星光摇动之间,一道白光自天而落,如同电射,直打李向伟后心。 李向伟攻势不变,反而加速发招。 蒋精忠斜出一拳,打向那道星光。 两人虽然交往不多,但彼此合作,相辅相成。 电光石火之间,李向伟右手的判官笔已经点到了金使的咽喉之前。 距离命中仅差一寸。 但却再难寸进。 他的判官笔遇到了两只手指。 却不是王重阳的死归指。 那金使竟也效仿王重阳,用右手的食中两指夹住了判官笔,随手一拨,又把李向伟左手的判官笔挑得飞了出去。 蒋精忠和李向伟心中俱道一声:“完。” 这金使武功之高,竟然和王重阳相当,这仗没的打了。 刘炳迁也同样吃惊,这位使者大人,位居礼部郎中之职,虽会武功,但还不及丘处机,怎会使出如此高明的招法?莫非是深藏不漏,自己亦被瞒在谷中?想到此处,不由又喜又愧。 喜的是,自己一方有此高手,此行可以无忧。 愧的是,同行多日,自己蒙昧如此,居然看不出使者身负绝顶武功。那使者丢开李向伟的判官笔,仰首向天道:“重阳真人,且慢收阵,只管放出三人,向我全力发动阵势,待我试试银月灭魔八丸,能否破去全真北斗七星。” 只听半空之中,有王重阳声音传来:“惭愧惭愧,贫道空言全真幻化,自己一方主事之人被阁下换去,还茫然不知,真正无地自容。贫道有眼无珠,不知阁下何方高人,还请赐教姓名。” 第41章 出游从容鱼之乐 却原来,王重阳方才虽然占据主动,却是在专心演练他的七星北斗全真阵法,不愿分身。 他新近练成的这路阵法,虽然玄妙非常,但平时少有机会实战演练,更难遇上实力相当的对手。今日一战,洪烈、林沐风、萧长亭三人联手,功力只比他稍逊半分,正好让他把大阵的威力发挥地淋漓尽致,充分演化阵法的种种变化。在此之前,他从未把此阵施展到现在这般程度。 此外,他今晚有一重要约会,预期要与强手对敌,因此现下的演练尤显重要。 他方才只寻隙看一下刘炳迁的形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 而阵中三人,虽然不见王重阳身影,但知道要透阵而出,就要击破上空的七颗亮星,是以各自催动功力,攻打天上的七星,且都重点攻击的是位居要冲的天权位文曲星,重击之下,王重阳亦不轻松。 此刻,王重阳说话之间,人影连闪,洪烈、林沐风、萧长亭各自现出身来,犹自对空挥鞭、飞剑、出掌、挥剑。 只不见王重阳身影。 夜空之中,七星依旧灿烂。 那假金使说道:“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 说话之间,容貌衣着尽皆变幻,竟变化为一位女子,一袭黄衫,长发垂肩,雪色之中尤显清丽绝俗。 空中王重阳的声音道:“莫非是大宋天子身边的护法,‘蕊转花移’张仙子?” 那女子道:“不是什么仙子,张灵仙便是。” 王重阳道:“仙子法架降临,贫道失敬了。” 张灵仙道:“真人客气了。还请接一接我的银月八丸。” 说话之间,右手之中已经多了一把弹弓。 此把弹弓,弓身样式与一般射箭所用之弓基本相同,只是尺寸略小,长不足两尺,色泽白中泛黄,素雅之中透出古朴之气,弓背之上雕了一尾金色的小鱼,弓弦却有两根,平行排列,相距不过三分,一根弦上栓了一个弹囊,内置弹丸。 她这弹丸,乃是用极细的黑土,用细筛晒去杂质,再用上好的宣纸,研磨成末,二者混合,加水和泥,搓成指肚大小的弹丸,晒得极干之后,硬度既高,分量又轻,方可使用。 王重阳道:“请张仙子赐教。” 张灵仙道一声“小心”,持弓之右手微扬,左手只在弹囊上一搭,众人不见她有何动作,也不闻任何弹丸飞空之声,天空之中已是星光闪耀,摇动四野。 七颗大星光华骤盛,但一闪之间,依照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之顺序,渐次寂灭,天空归为黑暗。 转瞬之间,七星俱灭,就仿佛一树的烟花,绚烂之后归于无。 与此同时,王重阳已经显出身形。 他的右手食中两指之间,夹了一颗黑色的,小指肚大小的弹丸。 静默片刻,王重阳面带讶异之色,道:“仙子这小小弹弓,竟能打出如此威力的弹丸?” 张灵仙道:“雕虫小技而已,让真人见笑了。” 王重阳道:“仙子之能,神乎其技。还要请教,刚才仙子发了几颗弹丸?” 张灵仙道:“刚才发了七颗,只还剩下一颗,却不知真人是否还要再试一试?” 王重阳望向刘炳迁,略一交换眼色,道:“不敢领教。还想请仙子不吝赐教,我等同行的那位主事之人,是否安全,现在何处?” 张灵仙道:“你们那位朋友,现在应该还在刚才的酒店之中喝酒,只怕有点喝高了。” 王重阳道:“多谢仙子手下留情,我等告辞了。” 张灵仙道:“真人说走就走,真正有道之士。还有一事,请真人放心,你们那位朋友所带之信,我已经妥为收存了,必定交到宋朝皇帝手中。” 王重阳躬身施礼道:“多谢仙子,如此一来,我等回去总算有个交待。” 说罢再向洪烈诸人手道:“今日贫道幸会各位英雄,原想多作讨教,无奈时光苦短,世事繁多,就此别过了,后会有期。” 洪烈亦拱手道:“他日有缘,再向真人学习。” 待王重阳、刘炳迁、丘处机三人去得远了,张灵仙向洪烈几人道:“还请诸位宗主、侠士放心,皇帝北伐之心甚是坚定,见了金主完颜雍这份信,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洪烈道:“仙子明见。不过以洪某愚见,这封秘信,最好请我等同行人中,于笔迹印鉴略有研究的李向伟前辈验看一下,以明真伪。” 第42章 禁苑肃穆有兽来 张灵仙道:“既是密信,必要不留痕迹,由别人代笔,真伪全在送信之人,有全真道人王重阳护送,必定不是假的。” 洪烈笑道:“仙子说的对。有一说一,洪某不了解一下信的内容,总是有点不放心。” 张灵仙道:“其实,完颜雍这封信,是写给太上皇帝赵构的,我要把信直接交给当今皇帝赵昚,你们此行的目的就算圆满达到了。” 洪烈道:“如此,我等多谢张仙子了。”说罢,深施一礼。 张灵仙纤手微拂,示意不必多礼,忽转首向萧玉冠道:“萧少居士,别来无恙。你那邱奇枫师伯还算厚道,把冷香玉钗给了你了。” 萧玉冠一惊,思量此女子莫非是那薛冷钗,但观功力远在其上,乃施礼问道:“仙子莫非认识那薛小姐?” 张灵仙道:“我与她原是故交,与居士在东门桥上,亦有一面之缘。” 萧玉冠惊道:“仙子是那蓑衣渔人?” 张灵仙道摇头道:“非也非也,那位是三金公子。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说罢,转身去了,消失于寂寂雪夜之中。 萧玉冠惊得目瞪口呆,愕然半晌。 萧长亭道:“玉冠,你见过这位张灵仙?” 萧玉冠道:“见过是见过,不过当时情形极为古怪。” 洪烈道:“既然古怪,稍候再做详谈不迟。我有一个猜测,方才金国使者一行四人在那酒舍之中,是在等候临安城来人接他们。此刻只怕迎接的人还未到,咱们不妨回到酒舍,伺机打探情形。” 众人闻言,俱感振奋。他们数日奔波,事到临头,却技不如人,劳而无功,全仗那位张灵仙把金主密信收了去,原本甚为沮丧,现在有事可做,又来了劲头儿。 李向伟却还是想这去看那断桥残雪。原来这般景致,可遇不可求,临安少雪,他来了几次,都没有赶上,今晚颇想过去一观,见其他几人都无此兴致,托辞年关临近,附近有两家九华派的产业紧急需要打理账目,辞别众人,自行去了。 林沐风见李向伟走了,也托辞与王重阳一场大战,消耗过多,需要练功还原,也与众人辞别。 洪烈四人返回不易居酒店,金使一行四人全不见踪影,想必已经往金国返回,当下叫了几道酒菜,坐下来边四下观察形势,边低声交谈。 萧玉冠描述了一番半月之前在东门桥之上的遭遇,众人皆感惊奇。 蒋精忠道:“那桥上的蓑衣人,听张灵仙所言是叫什么三金公子,我亦是久闻其名,听说他大隐于市,功力超群。如玉冠所述,我那邱师兄,说他是狐狸修道而为人,至少也有五百年功力,却不知是什么程度?” 洪烈道:“三金公子既被那张灵仙所幻化的鲤鱼惊走,功力应该不会更高。张灵仙的弹丸打得虽然厉害,但论实际功力,不会在王重阳之上,不然王重阳也接不住她的弹丸。如此估计,三金公子应该要弱于王重阳,但是估计要比我等高出不少。外道修行,远比人类困难,其中最需要防备的,就是种种天雷,被各种机制触发。当然,如同我等练习武功,有高有低,狐类也是一样,不可一概而论。他这个五百年功力,大概相当于资质上等的武学之士,修炼五十载。” 蒋精忠道:“好像人类武功练到极处,也会触发天雷攻击。” 洪烈笑道:“这个咱们暂时不用担心,王重阳那等武功,也不需要担心。我只听说,上代魔教教主的功力,到了触发天雷的程度。” 此话一处,众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蒋精忠道:“三金公子乃是狐类,我看那张灵仙却是人类无疑。刚才她说,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不知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只有十八岁?” 洪烈道:“我绝不信她十八岁就有如此功力,样子也不像。” 萧长亭道:“这十八年,可能是说她在皇帝身边护法,有十八年了,吹花嚼蕊弄冰弦应该说的是作为文学侍从,推敲声律,雕饰词藻。以常理而论,禁苑肃穆,原是不容有兽。不过我估计她在官家身边,也不止十八年,十八年这里应该是虚数,当年东方朔在汉武帝身边十八年,张灵仙拿自己之于当今官家,比东方朔之于昔时汉武。” 洪烈道:“张灵仙或可相当东方朔,而官家要做汉武,漫漫长路,既远且长。” 第43章 新闻狸猫换太子 萧长亭道:“玉冠说到张灵仙化身为彩色鲤鱼,我倒是想起本朝的一件异闻。” 由此,萧长亭道出一段关于当今皇帝的宫廷秘事来。 宋室南渡之后,建炎三年,皇帝赵构唯一的儿子元懿太子夭折,之后再没有嗣子,而由于战乱,太宗皇帝一系宗室凋零,于是想在太祖一系中选择一位,作为太子备选。 在很多年之间,赵构认为将来可能接掌皇位的,有两个少年,一位是赵伯琮,还有一位是赵伯玖,两人都是宋太祖赵匡胤的七世孙。 两人之中,赵伯玖虽然比赵伯琮年轻三岁,却生得极为壮硕,赵伯琮则有些文弱。赵构由于自身状况不佳,很是看中继承人的健康状况,因此更加属意于赵伯玖。 有一天,赵构召两位少年在御书房谈话,预先准备了一些问题,要当场考一考两人的才识。两人各自有老师培养,也都是有备而来,因此对答之间,都表现不俗。赵构原有属意,既然觉得二子才识相当,还是更倾向于立赵伯玖为储君。 就在此时,书房之中忽然有一只小狸猫走了过来,在两位少年脚前走过。 赵伯琮对此猫视若无睹,专心回答赵构的问题。 赵伯玖却是心痒难耐,飞起一脚,把那只小猫踢得打了三个滚,直滚到了赵构脚前。 他这一脚,就把皇位踢没了。 因为这临时起意的一脚,赵构觉得赵伯玖心性浮躁,不宜为君,乃下定决心,要专注培养赵伯琮为作为皇位继承人。 赵伯琮,后来改名赵昚,即是当年之官家。 说至此处,蒋精忠道:“长亭兄莫非是说,那小小狸猫,乃是张灵仙幻化而成,要在昔年帮主当今官家,继承大位?” 萧长亭道:“这不过是我的一点联想,狸猫换太子之说,坊间虽有流传,但是官家被立为皇子,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期间波折甚多,岳少保亦被牵连其中。官家即位就为岳少保平反,想必也是感念当年拥立之功,此事咱们也不必深究,只做笑谈即可。” 洪烈却是两眼发亮,道:“我看此事靠谱,那张灵仙号称蕊转花移,善能行种种幻化之事,官家继承大宝,必是多得她的帮主。” 他随即又极诚恳地说道:“如此说来,张灵仙在东门桥上相救萧师弟,绝非偶然。萧师弟,我看你将来在江湖之上,必是要有一番大作为。” 原来,他因为昔年曾在蒋精忠门下学拳,现在地位不同,称呼蒋精忠为蒋门主,萧长亭为萧掌门,却坚持称呼萧玉冠为萧师弟。萧玉冠自然不敢称他为洪师兄,只称洪帮主。 萧玉冠慌得连连摆手:“洪帮主玩笑了。” 萧长亭也皱眉道:“洪帮主莫拿小犬说笑。” 蒋精忠却道:“我看玉冠的资质,当真不在洪帮主之下,现在好好磨练,将来大有可为。” 洪烈忽然低声道:“有人来了。” 只见店门开出,进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年,年纪极轻,看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但是气派不小,脚踩地面,足音很重。 蒋精忠道:“是了,他是武功院的弟子,足下功底尤其扎实。” 那武功院,亦是和九华、丐帮同列九大宗派之一,向与另一同列九大宗派的演武堂齐名。但武功院虽得老皇帝器重,新官家即位之后,声势有所下降。该堂一向支持老皇帝主和,来人接洽秘密议和的金国使者,正是路数。武功院的功夫,起步专练下盘,要原地站立不动,可以两脚各压碎三块青砖,才算小有所成。 那少年进得店门,稍一驻足,即向洪烈一桌走来,到得近前,抱拳施礼道:“在下胡豪宸,位列武功院门下,特奉我家山长之命,来此迎接诸位,只为下雪堵车,来得迟了,请各位恕罪。” 众人交换一下颜色,知道这位叫胡豪宸的少年误把自己四人当做金国使者一行了。却也不怪这少年办事不牢,只因金国使者一行,也是四人,和洪烈四人年纪正好相当,且是秘密前来,行迹不显,胡豪宸只得一个大概消息,先入为主,把四人误认。 当下洪烈并不说破,只含糊道:“不迟不迟,雪夜天寒,承蒙远迎,感激之至。” 四人不说姓名,胡豪宸也不问,结了酒账,引领四人出店,登上一辆双马所拉的华丽马车,车夫打马,却不奔临安城,而是沿着西湖,向南而去。 第44章 旧事宝塔镇蛇妖 马车行了约有一刻光景,到了西湖南岸的夕照山下,待车停稳,众人下得车来,天色已经放晴,空中一轮圆月,照着满地雪光,不远之处,是平静的西湖,夕照山上,可见残破的雷峰塔。 萧长亭问道:“传说之中,法海和尚镇压蛇妖白娘子,就是在这座塔下吗?” 胡豪宸道:“正是,不过此塔毁弃多年,真有妖怪镇压在此,只怕也早都跑了。” 许仙和白蛇的故事,民间多有流传。根据杭城本地的说法,真武大帝座下,有两头神兽,一龟一蛇,蒙大帝许可,在人间修行,伺机化为人身,好成正果。有一天,龟蛇二兽在西湖之中修炼,忽然天降神丹,神龟距离较近,正要吞食,却动作稍慢,被神蛇接去吃了,神龟大是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神蛇服下神丹,不久就转化为人,且是女身,即白娘子,而那误打误撞,往西湖之中投下神丹之人,就是许仙。二人因缘际会,结成夫妻。而那神龟,后来也修成人身,出家为僧,名为法海。他心怀宿怨,后来施展法力,把白娘子镇压在了西湖之畔,夕照山上的雷峰塔下。 闲聊几句,胡豪宸引领众人来至一座极为气派的庄院,上横匾额,书“迎风别业”四字,笔意空灵,左侧用的了两印,一为“秦”,一为“桧”,蒋精忠一见之下,不禁面有怒色。 四人刚随胡豪宸进入院中,就见有几人正在迎候。 当先一人,中等年纪,相貌儒雅,一幅养尊处优,气定神闲的样子,他见了几人,略有诧容,还未说话,他身后有一个僧人已问道: “怎么是你们,王重阳哪里去了?” 那僧人说话老气横秋,年纪并不甚大,比王重阳年轻许多,但口歪眼斜,戴一顶破旧僧帽,穿一袭破烂僧衣,且是满身油腻,污浊不堪。 洪烈见到此僧,一惊之下,道:“重阳真人已经回转江北去了。” 那僧人道:“王重阳那厮,近日以来有人拿他我相提并论,难道说全是浪得虚名,否则怎么被你们几人给打发回去了?” 洪烈道:“我等确实非是重阳真人对手,是另有高人相助。” 那僧人斜眼看了众人几眼,冷笑道:“想来也是如此,今日我约了王重阳,要一决高下,被你们搅黄了,你们却如何赔我?” 洪烈道:“还想请问高僧,可是道济神僧?” 僧人道:“癫僧便是。算了算了,你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忽而转身向身后一个青年公子道:“薛三金,今天王重阳没有来,我手痒难耐,听说你向来对我有点儿不服,今日你来,咱们较量较量。” 那相貌儒雅的中年人摆手道:“神僧说笑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总是不要动手的好。外面风冷,请诸位一起到里面说话。”说着,也向洪烈诸人一一致意。 洪烈听他自报姓名,竟然是前为宰相,现任临安留守的汤思退,而他身后的青年公子,乃是灵狐得道,遁迹人间,人称“三金公子”的薛易人。此外还有一人,年约五十,衣着普通,但个子不高,面色黝黑,身材稍胖,极不起眼,在武林之中名气却是更大,乃是武功院的山长,即一院之长,江湖人称“封脂挂砚,天空飞城”的曹无修。 洪烈几人心中打鼓,原想冒充金国使者,伺机混水摸鱼,不料对方竟有如此三位大高手坐镇,看来此行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其实单以江湖地位而论,洪烈一方有丐帮帮主、九华派掌门、神拳门门主,不比对方差,但是轮到武功,则不只是差了一点,而是差了一代,如果丐帮老帮主“九死神丐”归有期死而复生,九华派老掌门“飞斧山人”马还真功力尽复,二人都在场,或许实力能与对方抗衡。 双方稍作介绍,汤思退道:“难得诸位英雄齐聚,汤某万分荣幸,还请各位入室一坐,以做长夜之谈。” 道济和尚斜目注视诸人道:“相爷对这几位也不需客气,都是没有真本事的。别说和我比,比起稍微有点儿能为的三金公子,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随即他又转向薛易人,道:“出家人不光打诳语,我刚才说要跟你较量,你不动手还待何时?贫僧近日打发了几个成精的狐狸,听说你对我不满,背地里和人议论,说我偷吃酒肉来着?” 第45章 聊斋未有狐先有 薛易人道:“大师不可误信传言,我对大师钦佩由衷,何曾说你的不是来着?况且大师吃肉喝酒,一向光明正大,我又如何会说你偷吃?” 道济和尚道:“废话,听你此言,分明对我不满,快来,让我看看你的三金绝技,有何过人之处。” 薛易人怒道:“李道济,你当我涂山一脉,当真怕你灵隐寺不成?” 原来,狐族修道,由来已久。传说在上古时期,大禹治水,曾得涂山狐族之助,并娶九尾白狐,名为女娇者为妻。后来治水成功,禹被推举为天子,还曾在涂山会盟天下诸侯。涂山狐族,以治水之大功德,方使得后裔可以修炼成人,天下狐类,凡修道有成者,都出自涂山。 后来武王伐纣,引发封神之战,涂山一脉牵涉其中,过失不小,由此隐居于一处名为聊斋的所在,行踪隐秘,少问世事。不过近些年来,狐族薛易人行踪略显,渐为人知。 当下道济和尚笑道:“不怕就是不服,你的三金绝技,想先用哪一路?” 薛易人道:“让你先见识一下我的小乘分金手也好,和尚快运足法力,小心被我一掌拍死。” 说话之间,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子已经退后了三丈。 道济和尚原地不动,道:“笑话,对付你还用什么法力,少说废话,快快发招。” 薛易人不再言语,衣衫无风自动,显是发动了功法,迅即双手抬起,与肩齐平,在空中左右摆动,手型不住变幻,动作极其熟练,好像是在操纵什么物事。渐渐地,他手间开始放出金色的光芒,并多出了一些约一寸长短、半寸宽窄的小金块儿。 那小金块儿开始金光灿然,样式不甚明了,后来金光逐渐消退,清晰的显化成长方块状的金砖,整齐的排成一块,一共是十四块,其中第一到第九块上,各自画有一到九个红色圆点,大小不等,点数越多,红点越小,有点像是面饼的样式,另外五块上,则分别刻着东、西、南、北、中五个字。 薛易人把十四块小金砖码弄得整整齐齐,口中楠楠道:“东西南北中,九饼一条龙。” 倏忽之间,右手一抬,中指和拇指相扣,往外一弹,把刻有中字的金砖弹了出去,射向四丈之外的道济和尚。 道济和尚不避不闪,只听“啪”的一声,金砖打在了他手上凭空多出的一张芭蕉蒲扇上。 金砖撞上蒲扇,光芒四射,变成一蓬金粉,四下纷飞,和尚的蒲扇则是四分五裂,也不知是本来就是如此,还是被这一记金砖撞破。 道济和尚笑道:“有点意思,再来。” 薛易人右手中指连弹,把东、西、南、北四块金砖接连打出,撞在蒲扇上,就如用放焰火一般,一颗接一颗地破碎。和尚那蒲扇看似破得不能再破,却坚固如同铁壁,撞之不动。 薛易人一声怪叫,双手齐齐往前一推,把剩下那九块画有红饼的金砖一并打出。那九块金砖飞在空中,都不走直线,四下盘旋飞舞,像一只只的金色蝴蝶,从各个方位向道济和尚打去。 道济和尚镇定自若,嘻嘻怪笑,但也有些手忙脚乱,用破蒲扇东挡西拦,挡是都挡住了,金砖却没有像原来的五颗那样一撞即碎,而是弹出之后又纷纷折返回来,再次飞撞道济和尚。原来薛易人的分金手刚柔并济,前五块金砖打出,用的都是刚劲,后九块打出的却是柔劲,且力道走势各有区别,耀眼生花,极难防备。 道济和尚一不留神,被一颗金砖撞在了头上,“铛”地一声金铁交鸣,金砖被撞碎,和尚头上也起了一个大包。他蒲扇疾扇几下,这一下发了狠,把其余八块金砖全都打得粉碎。 天空中金粉飞扬,一派富贵气象,旁观众人身上都落了不少金粉。萧玉冠用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收回眼前,只见掌上金光灿然,待要仔细验看时,金光却都消失不见了。他心道:“这一路功法,若是用到市井之中,骗人财物,害人不浅。” 道济和尚怒道:“好小子,竟敢撞我脑袋一下,不过洒家我也不跟你计较,速来接我三扇,看看你的金钟罩神功有几分火候。” 薛易人笑道:“承让承让。我就站在这里,硬接你三扇,你要是能打得我离开原地,就算我输。” 道济和尚道:“看我不把你扇到西湖里去。” 第46章 白发已生愁莫生 薛易人双腿微蹲,扎了一个南派长拳的马步静桩,舒腰直胸,气沉丹田,双手置于腰间,道:“和尚你可以动手了。” 道济和尚左眼闭,右眼睁,脖子歪向左侧,右手破扇竖着摆了几下,似乎是在瞄准,旋即扇面一转,遥遥地朝着薛易人一扇。 这一扇,外人看来,也不见什么威势,但是突然之间,薛易人头顶之上金光暴起,就好像被一柄大铁锤,用力砸在烧红的铁块上,火星四溅,飞起好几丈高。 待到金花散尽,薛易人原地不动,浑身上下俱无损伤,右手怕了拍脑袋,笑道:“好扇好扇,只是风有点儿凉,再来再来。” 他位置是没有动,人却矮了半截,两条腿已经完全陷入土中,只剩腰部以上露出地面,但是气定神闲,处变不惊。 道济和尚一扇之力,全被他转入地下,双腿宛如根生大地,固若金汤。 道济和尚轻笑道:“有点手段,再接我第二扇。” 他身子一晃,闲庭信步,已来到薛易人身前,左手虚空轻轻按了两下,似乎让对手稍安勿躁,右手把破扇举过头顶,自上而下,猛然砸下。 这一下可比刚才那一下更胜许多,力道所及,大地为之震颤,众人只觉得脚下所站之地上下起伏,且听见地底之下隐隐有隆隆水声传来,连深埋地下的水脉都被震得抖动起来。 一时之间,遍地积雪飘扬而起,在空中翻腾,颇为壮观。 待得道济和尚收起扇子之时,地面之上已经不见了薛易人踪影,只剩他身前一个小洞,黑乎乎的洞口,朝着天空,像是一眼枯井。 道济和尚探头往洞里瞧看,喊道:“薛三金,你到哪里去了,还活着吗?” 只听洞里遥遥传来薛易人的声音:“李道济,多谢你的关心,我还活得好好的。这回你输定了,看你第三扇怎么把我扇离原地。” 道济和尚道:“龙生龙,凤生凤,狐狸子孙会打洞。看我隔山打牛,乾坤挪移扇法。”说话之间,他双手握住扇柄,张口往手上吹了一口气,弯腰挥扇,往地上一拍。 这一下,力道比第二记大了很多。萧玉冠功力较低,只感觉从大地之下传来一股冲击之力,震得他一跳,双脚齐齐离地。他跳起之时,不忘看了一下别人,发现武功院的那位少年弟子胡豪宸,只是后脚跟稍微一提,并未跳起,武功院下盘扎实,名不虚传,而那位汤思退大人,看似不会武功,不知何故,却是纹丝不动。他却不知,道济和尚神功惊人,收发由心,发力之时很有讲究,专门要震动他们一伙四人,只是洪烈三人功力较高,震之不动。 作为攻击对象,薛易人这下可惨了。 他被震得从地下的小洞之中,直飞出来,如同一只钻天猴子,越飞越高,一路发出凄厉的惨叫之声,转眼不见踪影,声息全无。 又过了半晌,惨叫之声复又响起,薛易人又从不知何处飞了回来,人影越来越大,到了近前,“砰”地一声,又落回了小洞之中。 不过他飞出之时,是头上脚下,落下之时,却是头下脚上,一头栽在了洞里。 道济和尚哈哈大笑,道:“薛三金,这回你可是心服口服?” 薛易人身在在洞中,声音沉闷地说道:“李道济,你看我双脚之上,还是所站之土,可不是不曾离开原地?” 果然,他双脚露在洞外,不住摇晃,一双鞋底之上,却各自稳稳地粘了一大块泥土,不曾失落。 交手两遭,薛易人不落下风。原来涂山一脉、聊斋一门,修炼功法,为天劫所束,首重防御,即使遭逢强敌,也可以撑持不败。 当下道济和尚怒道:“投机取巧,不足为道。看来今天不给你来点厉害的,你是真心不服。速速放出你的至宝金丹,被贫僧削去一百年功力,方可饶你不死。” 说话之间,他手中的蒲扇已经消失不见,双掌合什,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南无阿弥陀佛”之音,头顶之上,破烂的毗卢僧帽缓缓升起,离开头顶三尺之高,露出光头,之上放出一圈白色光芒,仿佛断发复生,伸右手在头顶一拔,真地拔出了一根头发。 头发竟然是白色的,且越拔越长,待到全部拔下来,有三两尺来长。 汤思退面现惊容,上前拱手道:“大师白发已生,闲愁莫生,何苦此时与薛公子为难?” 第47章 徘徊铁屋空呐喊 洪烈忽然上前一步,朗声道:“道济神僧,三金公子,两位斗得热闹,洪某虽然本领低微,不敢向两位讨教,但一时技痒,想请武功院曹山长指点几下,不知可否?” 原来,他见道济和尚与三金公子斗法,也不知是真刀真枪,决一胜负,还是在假打假闹,炫耀武力,忍耐不住,上前邀战。 道济和尚并不说话,头顶的僧帽却缓缓落下。薛易人身子从洞里倒飞而出,凌空翻了个筋斗,落在地下,拍打身上的泥土。 待至道济和尚的僧帽落回头顶,曹无修乃抱拳道:“洪帮主客气了。咱们要动手,也不是不可以,但点到即止,不必真打。不妨以五招为界,如果曹某不能取胜,就算输了。” 洪烈原知平手过招,不是曹无修对手,乃抱拳道:“面对山长,洪某原是不敌,先谢过容让之情。” 曹无修右手一招,旁边有一间屋子忽地浮了起来,向他漂移过来。 这间屋子色泽黛青,丈许方圆,周周正正,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很灵秀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侧面各有一扇窗子,正面有一道门户,门的上方,笔走龙蛇,写着三个大字:“脂砚斋”。 武功院长曹无修,出身显贵,祖上乃是本朝开国名将,鲁国公曹彬。他少年时舞弄文墨,混迹脂粉堆中,武功虽有习学,并无大成,只练了一些外门硬功,用功不勤,只因资质聪颖,本领不错。后来金兵入寇,他随同宋室南渡,只铸了一间极为坚固的铁屋,里面装满了古籍书画,尤以手书一部《呐喊记》,半部八十回,最为宝贵。他亲自押运,以为屋中所藏可以传世百年,不想渡过长江之时,屋子沉入水中,徒自望江兴叹。 有失有得,曹无修并未一蹶不振,从此倒少了牵挂,加入武功院,专心练武,不想武功突飞猛进,把外家功夫练到了极顶,功力到处,内功亦乃贯通。他还去到长江岸边,多日徘徊,打捞出了当年沉没的铁屋,题名“脂砚斋”,练成一件合手的兵器,纵横无敌,昔年曾用之与上代魔教教主一战,之后继承了武功院的山长之位。 他这间铁屋,通体用精铁打制,重逾千斤,经长江之水洗砺,捞出磨去锈迹后,更显古朴厚重,但他此刻用手一招,就飘飞过来,如同一片羽毛一样轻盈。 见他如此声势,洪烈并无惧意,从身后拽出绳鞭,朗声道:“曹山长请。” 未等曹无修动手,互听远处一人喊道:“曹山长、洪帮主,两位且慢动手。” 话声之中,从院门鱼贯走入四个人来。当先一人萧玉冠认得,乃是虞允文学士护法,并任职丐帮执事,出身演武堂的高手,“一梦神捕,无双铁拐”铁中商。他此前对战丐帮北帮供奉,“六合青龙,北霸神枪”余梦龙之时,虽然落败,但就武功而论,并不在洪烈之下。 但他此刻走在另外三人之前,却仿佛只是一个领路人,另外三人走成一条直线,他在前面斜出一个身位,好不至于挡住了后面的人。 他身后一人,长身玉立,气派极大,衣着服饰华贵非常,背后负了一柄长戟。 此人亦道:“洪帮主,此来辛苦了,且让这一阵给贾某人如何?” 洪烈忙拱手道:“洪某不才,自是听贾堂主的。” 此人道:“曹山长意下如何?” 曹无修亦拱手道:“既然贾堂主有心比试,曹某不敢拒绝。”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铁中商的恩师,江湖人称“白玉为堂金作马,银戟太岁雪天王”,演武堂的总堂主,贾玉堂。 贾玉堂出身于世居宁国府的豪门贾家,先祖为东汉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中名列第三的贾复贾君文。而贾复的称号,就是“银戟太岁雪天王”,贾玉堂亦得此称号,江湖中人皆道,他武功戟法,已经超越先祖。 演武堂与武功院齐名,贾玉堂的武功亦不再曹无修之下,两人还曾一度联手,对战魔教教主。只是贾玉堂世居江南,虽然忠君爱国,但昔日受皇帝重视程度,远比不上出身显贵,随同宋室一起渡江而来的曹无修,因此名字总是排在曹无修的后面。今年新皇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两人的地位顿时颠倒过来,但是并未正面交锋,贾玉堂心病难除,今日适逢机会,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挑战宿敌曹无修。 第48章 此间荷戟独彷徨 天王银戟对上脂砚铁斋,是一场大战。不但萧玉冠心中激动,洪烈、蒋精忠、萧长亭也都是觉得今日此来,虽有风险,眼福大是不浅。 贾玉堂手中的银戟,长一丈二尺,重五十四斤,原本是马上所用,冲锋陷阵的重兵器,但是要和曹无修千斤之重的大铁屋子相比,那就是算是极为小巧的兵器了。 他长身凝立,左手在后,右手在前,运力把银戟一抖,戟头灿然,如同一树银花绽放,完全看不出要攻向何处。 曹无修右手运功,控住铁屋,不为所动。他有脂砚斋护身,不惧任何方向的攻击,正是要后发制人。 银花之中,贾玉堂长戟突出,戟枝所向,却是铁屋左边的窗子,待铁屋稍动,转向在铁屋上一按,竟轻飘飘地跃到了屋顶之上。 此战之前,贾玉堂反复揣摩曹无修武功,觉得脂砚斋过于庞大,平地之上,无论从任何角度攻击,都会被防住,难以取胜,只有站上这铁屋之顶,方有制胜之道。但此举亦是极险,铁屋顶上,正是曹无修功力聚集,最让敌手彷徨无依之地。 他脚一沾屋顶,曹无修一声大吼,运力一推,脂砚斋飞掠而出,朝着院墙直撞过去,“砰”地一声,把两尺多厚,青石砌就的院墙撞塌一片。 贾玉堂飞弹而起,虽不至于撞到墙上,人在空中,已被屋子带得身子歪斜。那铁屋撞倒院墙,被曹无修运功接引,如有弹性,又飞了回来,撞向贾玉堂。 贾玉堂空中漫步,运用银戟点按铁屋,不住飞腾,寻隙刺击曹无修。 二人这一交手,当真是飞沙走石。 曹无修操控铁屋,施展天空飞城的功法,四面撞击贾玉堂。贾玉堂则居高临下,展开飞雪戟法,凌空下击。 飞屋纵横,有山崩地裂之势,唯铁屋坚壁,与银戟钢锋相撞,却是无声无息。原来贾玉堂的飞雪戟法,已到至柔之境,当真轻如飞雪,与铁屋接触,借力打力,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演武堂武功,尤以轻功著称,当日铁中商斗那余梦龙,能在空中施展怀抱镔铁双拐,也是因为他轻功卓绝。 而武功院诸般功法,则最为注重下盘功夫稳固,轻功则稍显不够灵光。但曹无修驱动脂砚斋,满天飞旋,无所不在,根本不需要蹿蹦跳绕。 萧长亭低声道:“两人这番争斗,功力悉敌,又彼此知道根底,采取的都是最消耗功力的战法,只怕要斗到一方内力耗尽,才可分出输赢。” 蒋精忠道:“那可不好,如此一来,两人都是非受重伤不可,来年与金人交战,也上不了战场,岂不是因小失大。” 萧长亭道:“我大宋高手众多,若能团结一心,当可破金兵,奈何内斗不止,无端自我消耗。” 洪烈道:“若能像昔日围攻魔山一般,诸派携手,大功可成。”说话之间他眉头紧皱,倒不是在心忧同时操戈,而是在思索如果是他对上了曹无修,如何可以抵挡住他五招,面对如此威猛浩大的铁屋,以自己功力,实难撑过三招。 忽听道济和尚叫道:“曹无修、贾玉堂,你们两位这样打来打去,何时是个尽头,平白打坏了院墙房屋,花草树木,来日我代表汤相爷找你们按价赔偿,每人一万两银子,先记在账上了。” 汤思退亦喊道:“两位宗主轻些动手,打坏东西无妨,可莫要彼此伤害。” 此晚正值腊月十五,骤雪之后天已放晴,天上一轮明月,地下遍布积雪。贾玉堂的银戟映射雪月之光,忽然光华璀璨,锋芒大盛,旋转发出尖锐啸声,由柔转刚,刺到铁屋之上,铛铛作响,火星四溅,忽地借着一刺之势,身子倒飞,到了墙边,双足一蹬,在墙上踩出一个大洞,双手搅动,银戟化作一道白虹,飞刺曹无修。 曹无修身子一缩,倏然消失不见,原来已钻入了铁屋之内,连人带屋,迎着银戟来势直撞而出。 这下短兵相接,贾玉堂全力发出的一戟,刺破了铁屋的墙壁,直刺入了铁屋之内,直有五尺之深。 曹无修身在屋中,却不曾被这一戟刺中,反而趁机抓住了戟杆,运功带动铁屋飞速旋转,连着银戟和执戟的贾玉堂也一起转动。 这下两人已是拼上了内力,曹无修身在铁屋之内,潜运功法,不断催运内力,要把贾玉堂从他的银戟上震开、甩掉。 第49章 鹰翼纵横势无穷 贾玉堂身在空中,双手执戟,看似无处发力,忽然做出了一个只有脚踏实地,或者身在马上,才能做出的动作。 他沉腰立马,力贯双臂,奋力一挑,用的是长兵器中的“挑滑车”一式。 人力有限,这一式古战法的要领,是要人借马势,从大地取力,方可挑开万钧之势的铁滑车。昔年岳家军中第一高手高宠,在牛头山一役,施展高家枪法,借助枪马之力,连挑十一辆铁滑车,到第十二辆,尤有余劲,无奈座下战马力尽歪倒,惜乎连人带马,俱被铁滑车压死。 贾玉堂功力之高,原本可以凌空步虚,但还没有到虚空如踏实地,发力千斤的境界。 只是他刚才施展飞雪戟法之时,已经暗中布下气劲,成为一道空中桥梁,为施展这一式“挑滑车”埋下伏笔。 曹无修力量比贾玉堂只大不小,但他身处悬空的铁屋之中,只能稍微借劲,所发之力有限,一时也禁不住贾玉堂这一挑之威,连屋带人被挑得斜飞了出去。 贾玉堂一挑见功,已从铁屋之中拔出了他的银戟,身如流星,飞速下坠。 但曹无修也同时在铁屋之中飞出,身在空中,手掌一探,既快又准,又抓在了戟杆的前端。 二人齐齐落地,各自握住了银戟的一端,发力争夺。 曹无修落地生根,单以力量而论要超过贾玉堂,但贾玉堂操控银戟如臂使指,前挡后拽,力量掌握更为娴熟,因此二人一时不分上下,银戟在他们之间左右进退。 不过片刻,两人头上白气蒸腾,脸上冒汗,已是各自消耗了极大的真力。 脂砚斋虽原本已经飞出十余丈远,被曹无修余力操控,逐渐又飞了回来,临近之时,呼地加速,如一座小山,罩向贾玉堂。 这一下,贾玉堂又陷入了被动之势,眼见已是非撒戟后撤不可。但他忽然双肩一抖,从后背飞出十把短戟,左右各五,如同蝴蝶飞舞,打向曹无修。二人距离如此之近,曹无修避无可避,也只有撒戟后撤一道选择。 但两个人心意坚定,谁也没有撤手、后退。 眼看十把短戟,就要齐齐打到曹无修的身上,脂砚斋也呈泰山压顶之势,要拍在贾玉堂头上。 胡豪宸和铁中商眼见各自的师尊身处绝险之境,不禁失惊色变。胡豪宸作为曹无修的关门弟子,根基极佳,但功力尚浅,无从相助。曹无修学武算是半路出家,因此尤其注重让弟子从幼年开始锻炼基本功,胡豪宸的主要功课,还在培养下盘的稳固。铁中商身为演武堂第二代中第一高手,已能独挡一面,原可助师父一臂之力,但他久历江湖,知道当此场景,绝不能够出手。 眼看两败俱伤之局,无可避免,忽然之间,金光耀眼,同时又有黑云遮天。 金光闪处,薛易人双手连抓,也不拘是戟柄还是戟锋,把十把短戟一一抓在手中,发出一连串的金铁交鸣之声,其中有三把短戟,已经划破曹无修的衣衫,只差毫厘就要刺入曹无修皮肉,及时被薛易人抓在手中。 黑云舞动,却是和贾玉堂一同来到的一名老者,伸手一抓,抓住了脂砚斋。其时铁屋距离贾玉堂的头顶,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此人面色如铁,衣衫似石,手臂伸处,奇长奇阔,如鹰展翅,其势向天,无有穷尽,手掌更是格外长大,右手五根手指全都抓入了铁屋壁中,如同插入泥中。 铁屋破空而来,一击之力有数千斤。此人单手挥出,如同鹰翼,一抓之下,铁屋陡然静止,一动不动,衣衫不住鼓荡,双足陷地一寸。 萧玉冠见此人手抓铁屋,凝立如山,有一股席卷天地的气势,仿佛一抓之下,万物尽在掌中。他的师父蒋精忠的无影神拳,原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胜人,但若和此人的一抓之势想比,则如小巫见大巫,未免相形见拙。 洪烈也觉震骇。他的破天拳法,亦是威猛宏大,战力尤在蒋精忠的无影神拳之上,但是自思无论如何,不能接住这一记铁屋飞击。 贾玉堂曹无修二人犹自各持戟端,争执不下,此时戟柄弯曲,已有不能承受巨力之势。 静了片刻,只听抓屋之人开口言道:“曹大山长和贾总堂主势均力敌,高下难分,不妨先下场休息。老朽不才,素闻三金公子阁下,小乘分金手犀利无双,愿意领教一回。” 第50章 黄金遍地人有富 薛易人和手抓铁屋者,固然手上功力惊人,但贾玉堂和曹无修二人,也展现出超凡的控制能力,和对同伴的充分信任。 贾玉堂挑飞曹无修的铁屋,虽被曹无修抓住戟柄,但如果曹无修对他放出的飞戟稍有退让,他即可乘势进击,曹无修铁屋尚未复位,很难阻挡他一轮疾攻。 而反之,曹无修抓住贾玉堂的戟柄,铁屋凌空拍落,如果贾玉堂撤手,就会失去兵器,曹无修纵屋猛攻,立成稳占上风的局面。 是以二人都临危不撤,奋力夺戟,在最后一刻得到队友支持,不至受伤,持戟不放。 当下薛易人道:“久闻鹰爪王铁爪无敌,薛某人正想一观。” 这身材高大,臂展奇阔的老者,乃是淮西鹰爪门的门长,这一代的鹰爪王,“铁爪苍鹰拿云叟”王孤峰。 淮西鹰爪门享誉武林百年,亦位列九大宗派之一,萧玉冠在神拳门的二师兄“打破山”王祥,就是出身于此门之中。当年九派之中九大高手与魔教教主一战,唯一不用兵器者,就是王孤峰。他的双手,坚逾铁石,刀枪不入,指力破空,亦可穿金裂石,以硬功而论,尤在曹无修之上。 此时,贾玉堂与曹无修各自收功后撤,薛易人将短戟掷还贾玉堂,王孤峰亦将铁屋放到地下,被曹无修招手一引,滑到侧边。 王孤峰更不客气,右手一探,就向着薛易人抓去。两人相聚足有两丈之遥,他这一抓,虚空透劲,就像扔出了一把飞爪。旁观者,如萧玉冠诸人,肉眼可见,一道爪痕,仿佛把夜空都抓裂了,随着王孤峰一扬手,破空就飞了出去。 薛易人双手齐出,左右一分,已把王孤峰这一抓的影迹,从中撕成了两半,不愧有分金手之名。 王孤峰右手一抓,左手又出,如此反复,连续打出他的绝技:大力鹰爪手。 大力鹰爪手,俗称鹰爪力,这一路功夫,享誉武林,但是练到了王孤峰这样境界的,实属百年一遇。除了手上功夫,他的轻功尤其高明,是以“铁爪苍鹰”之外,人亦称之“拿云叟”。他双手连抓,越走越前,越打越高,渐渐地跃到了空中,所用招法,正是最拿手、最凌厉的“鹰击长空法”,在薛易人的斜上方发招,全力抢攻。 薛易人分金手却是越出越低。原本他的小乘分金手,擅长的功法就叫“黄金遍地,见者可分”,专门伏地伤人,守中带攻,最是让人难以防备。 两人四只手所发气劲相互纠缠,把空间都撕扯得四分五裂,一道一道的黑线与金线向四下飞散,四下众人都退在远距离观看。 萧玉冠观王孤峰以“鹰击长空法”施展鹰爪手,想起早些时候刘炳运用“金雕展翅功”打出铁翼神拳,二者都是赤手空拳,凌空发招,除去功力高下有别,主要区别在于王孤峰凌厉,刘炳迁飘逸,不由看得入神,有所体悟。 斗至酣处,王孤峰在空中发招,脚在上而手在下。薛易人绕地疾走,越奔越快,忽地身子一旋,缩入地下不见了。他刚才与道济和尚争斗时,曾被道济用蒲扇打入地下,此刻正是钻入了刚才的洞中,不知所踪。 此正是,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江湖有言,九月鹰飞好猎狐,说的是秋高气爽之时,草叶凋零,狐踪难匿,苍鹰翱翔于天,视野开阔,发现狐狸出没,俯冲而下,可以一击致命。单以手上功夫而论,王孤峰的大力鹰爪手,当真可以压制薛易人的小乘分金手,但薛易人潜于地底,他一时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发力把爪劲打入地下,不让薛易人冒头。 便在此时,地上的泥土,纷纷化作金块,飞打空中的王孤峰。薛易人的分金手,专门可以把所触之物,幻化为黄金,迷人眼目,教凡夫俗子吃亏上当,以为巨富可以骤得。但遇上王孤峰这等高手,却不足以却敌,迷惑作用亦是极为有限。旋即之间,金块被王孤峰抓成金屑,撒回地上,顿时归回泥土。 顷刻,庄院被破坏得满地狼藉。道济和尚远远的喊道:“王鹰爪、薛三金,你们两位把相爷家的院子都给打坏了,修理费用全算在你们的头上,每人一万两银子,回头找我付账。” 汤思退亦在一边喊道:“两位宗主且慢动手,点到即止,莫有损伤。” 第51章 梁山豪杰莫可忘 王孤峰忽地探手一抓,拔下了庭院当中假山上的一株石笋,形状奇特,有丈许长短,翻掌之间,倒插入了薛易人藏身的洞中,直没至根。 这一下,满地金芒骤然消退,洞中一声惨呼,甚是凄厉。王孤峰收爪不发,凝神戒备,片刻之后,发力一抓,石笋在洞中直飞而出。 薛易人却在王孤峰背后丈许处冒出头来,不见损伤,双手合力一推,带动一大坨土块,压向对手后背。王孤峰转身一抓,也抓在土块上,成为相持之势。 薛易人手上功夫虽稍不及王孤峰凌厉,但五百年修行,内力却丝毫不弱,当下催动真气,要震倒王孤峰。五行生克之中,正是土生金,薛易人借土传功,恰好发挥他小乘分金手的全部威力。他一层层真气,就像是一块一块的金砖,鳞次栉比,打向王孤峰。 王孤峰原可以把土块抓碎,但恐怕薛易人趁机化土成金,用漫天花雨的手法攻击于他,因此也发动了大力鹰爪手的劲力,透过土块,一波一波的攻向薛易人,直比刀锋还要锐利。 相持半晌,二人均是头上冒汗,成为僵持不下的局面,不过看情形,王孤峰似是稍占上风,双脚稳稳地踩在地上,而薛易人的两只脚已经陷入了地下,没至膝盖。 王孤峰一行共有四人,贾玉堂、铁中商师徒之外,还有一人。这末后一人看年纪已经不轻,总在六十上下,但形貌却给人一种十分年轻爽朗的感觉,身材不高,但却极为挺拔,背后背了一口奇形怪状的刀型兵器,黝黑的手柄露出肩头,有尺许长短。 这人忽然开口道:“王门主,你此刻虽稍占上风,但三金公子还有至宝金丹未放,此局不妨就此罢手,算作平局,如何?” 王孤峰道:“我没意见,不知三金公子意下如何?”听他说话,呼吸顺畅,原来是还留有余力,在说话之间,已缓缓撤回内力。 薛易人亦借势收手,道:“来日再领教门主高招,下一阵交给燕宗主和道济和尚。” 薛易人这至宝金丹,方才道济亦有提及,乃是狐类修道有成,必要炼制的内丹,虽然极为厉害,但是性命交修,一旦受损,就会伤及自身,因此不到万一关头,绝不轻易使用。当日薛冷钗放出金丹,对战邱青枫的三宝楼船,就险些丧命。薛易人的分金手,虽稍逊王孤峰的鹰爪力,但是如果放出金丹,王孤峰恐怕亦是难以抵挡。 道济和尚鼓掌道:“燕宗主来得好。原想今晚王重阳爽约,少了对手,有梁山好汉燕大宗主到场,足可抵得上王重阳,正好值得贫僧动手。” 这背负长刀的老者,乃是昔年水泊梁山中的一代豪杰,现今的山宗之主,当年人称“浪子”燕青,如今号为“一刀倾城”。 水泊梁山,风流云散,其间英雄,留世至今,燕青即是其中代表人物,不但一身武功,尽得义父“玉麒麟”卢俊义传授,且背后所背之刀,乃是四大神器之首的龟灵宝刀,威力之强,还在归有期的青莲宝杖和马还真的柯烂神斧之上。 当年九大高手代表九大宗派与魔教教主一战,战后公认,之所以能诛杀巨敌,功劳最大者,就是燕青。 那魔教教主,人称“天火临凡”,名为方修罗。他一身功力,直达人类修习武学的极限,倘若放手施招,足以引动天火雷劫,后来却不知被他从何处,得到一条玄铁锁链,把双手缚住,由此举手投足之间,暗合天道,收发由心,再不必担心引动天劫。 有哲人言道: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唯有自甘束缚于锁链者,反得真自由。方修罗自缚于锁链之中,于武学之上,反而达到了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是以又被人称为“被缚者”,以反衬他的无敌境界。 当日方修罗一人对战九大高手,虽处下风,但依然立于不败之地,可以破围而出,但被燕青拼死一击,用龟灵宝刀斩断了他的锁链,功力骤失束缚,引动重重天劫,连受四大神器重击,终于丧命于九位高手合围之下。 九大宗派,今日到场的,已有其中六派,分别是:山宗、丐帮、九华派、鹰爪门、武功院、演武堂,是为宗、帮、派、门、院、堂。倘若再加上各有核心人物在场的灵隐寺、聊斋、神拳门,正好也是九大宗派。 第52章 临风却忆江南僧 燕青道:“请神僧赐教。” 道济和尚道:“咱们动手,别整那些用不着的花招,更别打坏了东西,直接把法宝放到天上,看谁的宝贝好、法力强。” 说话之间,用右手的芭蕉扇在头上连拍三下,陡然之间,头顶之上光芒耀眼,冲天而起,如生白发,把破旧的毗卢僧帽顶得直飞而起,越来越高,离开地面有十来丈高,才稳住不动。 这道济和尚,俗家名字叫作李修缘,其先祖乃是开国名将李崇矩,虽不似曹无修的祖上曹彬那样显赫,亦曾担任枢密使,更是佛门信徒。他的父亲李茂春,居于台州,给他安排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不想他拒绝接受,逃婚到了灵隐寺,弃家为僧,法名道济。他出家之后,不戒酒肉,语言怪诞,喜欢穿破衣、戴破帽、持破扇,为僧众不喜,但深得师父慧远大师维护,因而地位超然,在民间更是因为深通法力,广行善事,声望极隆,有济颠和尚、济公禅师、济公活佛、江南神僧诸多美称,年纪虽轻,已经是灵隐寺的代表人物。 当下,道济和尚祭起僧帽,燕青更不怠慢,右手一拍左肩之上伸出的刀柄,一声清亮的拔刀之声响处,一道灰扑扑的刀光破空而起,也升到了十余丈高,和那僧帽遥遥相对。 众人之间半空之中,一帽一刀,各自放出白色、灰色的光华,遥相对峙。 道济和尚举扇一挥,那僧帽白光大盛,呼地向宝刀撞去。这僧帽所发之光,名曰“宝顶佛光”,最是邪魔外道的克星,一削之下,可以打掉种种妖邪修行百年的功力。 燕青宝刀凌空,却不惧这佛光之威,但也不愿直攫其锋,举手一引,带得宝刀一个转身,避过了佛光,一旋之间,从侧翼斩向僧帽。 众人仰头观看,只见一帽一刀,你来我往,在夜空之中各放光华,争斗不休。 月色映照雪光,远处夕照山上的雷峰塔依稀可见,和这这一帽一刀一比,却显得小了。 方才贾玉堂战曹无修,王孤峰斗薛易人,声势极大,众人只觉这迎风别业的庭院,甚是狭小,而此刻燕青与道济各催法宝,在空中斗法,却给人以天高地阔之感,人力所及,竟似无有穷尽,直可斩天灭地。 这一战,二人遥控兵器,看似风险不大,却是最难取巧,一方功法稍有不足,立露败相,成为败局。道济此番邀战,略存心机。原来燕青武功,极为擅长近战,闻名天下的先有三种空手功法:“燕青拳”、“扑手十八翻”、“倒踢紫金冠”,枪棒功夫更是直承枪棒无敌的卢俊义,最是精熟。 而道济和尚,法力虽然精深,但招法并无特别之处,面对燕青的攻击,纵使未必落败,但难免顾头不顾腚,闹一个灰头土脸。不过他以帽对刀,倒也不算占便宜,因为燕青的龟灵宝刀,比起拳脚强棒,更是天下闻名。 道济和尚破衣烂袍,唯独头上一顶毗卢僧帽,形式庄正,是一顶典礼冠帽,不是寻常僧人日常穿戴所用。只是他这顶帽子,戴在头上,又破又脏,看不出什么门道,飞到空中,临风起舞,方始光芒四射,状若莲花,其上毗卢佛宝像隐约可见,只不知真是法宝,还是全靠道济法力加持。 而燕青的龟灵宝刀,位列武林四大神器之首,真正是大有来历,比柯烂神斧更为传奇。 唐朝贞观年间,玄奘法师师徒四人,去西天取经,路途之上,经过通天河时,驱赶了河中盘踞的一只妖物,使得一只老龟得以重归洞府。老龟为表感激,愿意负载玄奘法师一行渡过通天河,半渡之时,请求法师到达西天之后,问一下佛祖,他寿数几何,余命多久。 玄奘法师历经劫难,到达西天,但一时忙碌,忘记帮这老龟问年龄之事。四人取得西天经书,归途之中,再至通天河畔,肉身沉重,难以飞起,老龟再次现身,要驮着诸人过河。行至半途,老龟得知玄奘忘记询问他的寿数,一时冲动,潜入河中,把玄奘师徒都丢到了河里,连取得的宝经都弄湿了,多有破损,至今通天河畔,晒经石上,遗墨尤存。 老龟忍不得一时之怒,败坏了自己千年修行,之后遭劫身死,躯壳也不能保全,被异能之士炼成一口宝刀,传说之中,就是燕青所用的这口龟灵宝刀。 第53章 倏忽1剑来天外 龟灵宝刀在高空之中长成数丈长短,灰蒙蒙的光芒如有实质,一路纵横砍杀,逐渐有占据上风之势。那僧帽如同九瓣莲花,虽然采取守势,但白色光芒不减,一波接一波地阻挡住刀光,使其近不得一丈之内。 燕青一声清咤,双手连划,虚空画了一道符咒,又猛然向上一提,空中宝刀再飞高数丈,光芒爆涨,把天空都照都亮了起来,映照出观战诸人一张张关切的脸面。众人只见那宝刀自上直斩而下,僧帽仿佛识得厉害,一个转身,向着西湖方向飞去。宝刀也随之而去,直似一团乌云翻滚。 那僧帽去之所向,乃是夕照山方向,甫一接近,即绕山而走。作为南屏山支脉,夕照山顶峰雷峰,高度约为十五六丈,那僧帽所走之处,已经高出峰顶。 雷峰之顶,花草众多,树木繁盛,但高出山顶,首当其冲的,乃是传说之中,镇压白蛇的**塔,虽然残破,但居山望水,沧桑之间气势犹存。 龟灵宝刀并不迂回,纵掠而去,越过山峰,所倒之处,山崩地裂,霹雳一声大响,众皆失惊。 道济喝道:“燕宗主,你把雷峰塔砍塌了,破坏我佛门胜迹,罪过不轻,少不得要你赔一万两银子。” 萧玉冠心中默算,道济和尚今晚之后,从贾玉堂、曹无修、王孤峰、薛易人、燕青五人身上,每人一万两,总共有五万两银子的账好收,只不知是不是能如数到账。 雷峰塔原有七层,但因战乱毁损,残破不堪,只余五层,此刻被龟灵宝刀刀气所催,又有一层碎裂崩塌。 这雷峰塔,乃是本朝开国之初,吴越国王钱俶主持,于太祖开宝五年,开始兴建,历时六年,至太宗太平兴国二年,修建完工,至今已近两百年。塔内奉藏释迦牟尼佛祖“佛螺髻发”舍利,建造时称西关砖塔,建成后名皇妃塔,乃是为纪念钱俶的妻子孙太真,生前身为王妃,死后追谥皇妃。而雷峰塔之名,则得自于该塔所在的雷峰。雷峰塔原是七层八面的砖木结构,已于宣和年间遭战乱受损,今又无辜遭劫。 道济说话之间,施法不停,接引那僧帽绕过山顶,疾飞而回,挟天之威,如一顶巨塔,朝燕青飞拍而来,要把他罩在其下。 燕青右手疾招,龟灵宝刀披荆斩棘,毫无阻碍,加速飞掠,走一条直线,斩向僧帽。 当此之时,雷峰塔的残砖碎木之中,忽然有一道红线飞腾,其色如血,无声无息,快如闪电,疾射而出。 红线一出,血光漫天,龟灵宝刀立刻觉察,骤然一跳,却避之不及,被红线钉在了刀光之上。以燕青绝顶武功,龟灵宝刀当世神兵,被这红线一钉,一声长鸣,似金铁刮擦,刺耳之极,如同悲嘶,竟失去控制,如风中坠叶,往西湖之中跌落。 燕青神色遽变,身子忽地掠起,沿着院墙上端疾飞而出,如一阵风般,朝着宝刀坠落的方向飞去。他这纵掠之间,轻功尽显,当真是身轻如燕,场外贾玉堂虽向来以轻功著称,一见之下,也是自愧不如。 燕青轻功高绝,根本在于腿功不凡。他的腿上功夫,不是得自卢俊义,而是蒙一位异人传授。燕青少年之时,在一夜风雪之后,出门扫雪,发现雪中躺着一位衣衫破烂的僧人,僵卧不动,只余一息尚存。燕青心性纯良,将僧人背回屋中,施汤灌水,一顿抢救,方始转醒过来。那僧人在燕青家中将养数日,逐渐恢复,临走之时,演练了一招腿法,并就如何练习详加讲解。燕青当时也不以为意,只当时寻常武功,后来武功越高,越觉得这一招腿法玄奥高深,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临阵对敌,百发百中。到得后来,大名府一战,卢俊义与这名僧人狭路相逢,“金纂提炉枪”对“八步打灯掌”,枪挑僧人耳垂,燕青方始得知,这位僧人就是“江湖四大怪杰”之一的“生铁佛”崔道成,所传授自己的腿法,乃是这和尚两大绝技之一,与“八步打灯掌”并列的“倒踢紫金冠”。 龟灵宝刀一坠,燕青脚下发力,飞身而起,道济也断喝一声“阿弥陀佛”,脑袋一晃,远处僧帽立即转身,白光闪耀,兜向那道红线,那红线却倏然收回,消失不见。 红色剑光如从天外飞来,一击命中,遁去无踪。 第54章 留与0年映汗青 敌踪忽隐,道济僧帽却去势不减,一声爆响,也撞到了雷峰塔上,又有一层塔身被打塌破碎。砖木飞扬之际,一人自塔中冲天而起,手中红线闪烁,如一道闪电,在僧帽上一刺,又倏地收回,身子往下面的西湖之中直落而去。 道济的僧帽被刺了这一下,“啊”地一声痛呼,用手捂头,骂道:“魔教妖人,倒还有些手段。” 燕青此时已经飞临西湖上方,却见龟灵宝刀将落之处,水面之上,停着一只小舟,舟上有一白衣青年,左手握一杆长橹,右手持一柄弯刀。而在龟灵宝刀上方空中,一缕红光如丝如线,末端连着一道人影,飞坠而下。 上下两方俱是敌手,燕青更不犹豫,加速飞进,恰恰赶在龟灵宝刀距离小舟约有丈许之处,掠至宝刀之畔。那舟中青年身子一旋,手臂扬处,刀光骤展,如同匹练,向燕青疾卷而出。而半空之上的那缕如丝剑影,更是以垂天星坠之势,朝着燕青头顶正中,飞刺而下。 为抢救龟灵宝刀,燕青已经置身于刀剑合击之下。这一刀一剑,攻势之猛烈迅速,可谓是石破天惊,鬼惊神泣,锋芒所向,且都发出了血红色的光芒。 临危之际,燕青忽然以极不可思议的姿势,左右双足分别向下、向上踢出。朝下一脚,如探黄泉,把青年连刀带人踢得在空中翻转,落回了舟中;朝上一脚,如探碧落,把极纤细、极艳丽的剑光踢得一歪,持剑人身形飘摇,斜斜地落向了下面的小舟。 这双脚齐踢,赫然就是燕青平生绝技:“倒踢紫金冠”。与此同时,他右手一抄,已接住了龟灵宝刀。宝刀中了一剑,宛如失去灵气,一回到燕青手中,一道灰蒙蒙的刀影闪现,朝着水面上的小舟疾斩而下。 小舟堪堪被刀光斩中之际,被那红剑主人一踩之下,“呼”地一转,避过了刀光。燕青的一刀,斩入湖水之中,激起冲天浪花。那舟中青年,已站稳脚步,长橹一划,小舟朝着湖水深处,飞驶而去。 燕青身子落下,双脚俱都浸入水中。他轻功何等之高,足以空中漫步,此刻双足落水,显然和剑手与青年相斗,所承压力极大。不过他双腿入水,及至膝盖,身子又复拔起,朝着湖岸掠回。 僧帽飞回道济手中之时,那载着剑手、青年的小舟已经在湖面上消失不见,燕青越过高墙,掠回了迎风别业,手中提着龟灵宝刀,双脚湿漉漉的,有些狼狈,咳了一声,道:“惭愧之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时被此人断去我与宝刀的联络。神僧你看,此人是何来路?” 燕青放出龟灵宝刀与道济僧帽在空中相斗,宝刀与他心神相连,被那红剑一刺之下,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后来又与那红剑正面交锋,虽然用脚踢开,却已被剑气刺伤了肺部经脉。 道济道:“除了魔教之中,‘守一天王’黄丘野那厮的乌金血剑,谁人还有这样诡异的剑路?不过在我手上,他也讨不得便宜,还不是被我的僧帽打了一记,落水而逃?”说话之间,低头翻看僧帽,细查方才被红色剑光刺中之处。 而这时,蒋精忠一行几人,在湖岸之上,距离虽远,方才已经看清,那划舟青年,不是别人,正是萧玉冠拜师之日搅场的那个傅红图。 魔教四大天王,皆称轩辕黄帝后裔,按照年龄,“守一天王”黄丘野位列次席,此前出现的“混元天王”轩辕坟牧和“杀生天王”姬墓扬分列第一、第四。 倘若单打独斗,道济、燕青、黄丘野三人相差极为有限,此番道济与燕青全力争斗之际,黄丘野一剑击来,又得傅红图相助,三人都受了伤,其中以燕青首当其冲,伤势最重。 燕青道:“想来是那黄天王了。前者有轩辕坟牧在神拳门中刺杀洪帮主,今晚黄丘野来此偷袭,看来传言不虚,魔教势力,可能要为那金国所用。” 道济摆手道:“此事虚无飘渺,不可尽信。魔教势力漂泊江湖,向来是不受别人支使,因此才被你们九大宗派群起攻之,打得随生随灭。” 燕青道:“这些年他们一直立不出教主,或许已生从龙之志,要留与千年映汗青。” 一旁汤思退道:“诸位英雄,此间天寒,何不入室品茶,秉烛夜谈?” 燕青与道济俱个点头称是。 第55章 2国对垒需博弈 当下,众人随同汤思退进入大厅之中坐定,一边坐了八人,依次为燕青、王孤峰、贾玉堂、洪烈、萧长亭、蒋精忠、铁中商,以及萧玉冠,另一边五人则是汤思退、道济和尚、薛易人、曹无修,连同胡豪宸。萧玉冠和胡豪宸二人的椅子靠后许多,屁股只挨着椅子边,似坐非坐,对于桌上的种种精致茶点,也是一动不敢动。 汤思退道:“各位请用茶。今日汤某人假天之幸,蒙我大宋一朝武林届的代表人物,荟萃一堂。我想诸位来此,所关切的大问题,也是当今官家,以及朝野上下,所最为关心的,就是我朝与金国的和战问题。我昔年虽曾辅助太上皇主持政务,如今已遭弃置不用,倒是可以请大家畅所欲言,不必顾忌。” 汤思退生于道君皇帝政和七年,于绍兴十五年中进士,历任县令、秘书省正字、礼部侍郎、签书枢密院事等职。秦桧当政之时,汤思退对其言听计从,凡事不持异议。至绍兴二十五年,秦桧病危,招汤思退嘱托后事,并以黄金千两相赠,汤思退辞而不受,为皇帝所喜。两年后,汤思退任尚书右仆射,成为宰相,不过在绍兴三十年罢相,现为临安留守。 道济和尚一边大嚼一块糕点,一边说:“汤相爷说的对,大家有话尽管说。” 燕青道:“汤相公,自采石矶一战,海陵王殒身,朝野上下一心主战,官家更是心意早决,西线战事不断,北伐已成定局,还有何可议之处?” 他所言西线战事,说的身为陕西、河东路宣抚招讨使的吴璘,所指挥的对金军的战事。战事起于今年正月,迄今已近一年,双方皆有损伤,就领土而言,吴璘所部,已收复陕西三路、十三州。 汤思退道:“燕宗主所言甚是。吴帅当世名将,战功赫赫,官家可为倚仗。在朝廷方面,这一战看来难以避免,但就武林届而言,似乎仍有可议之处。” 燕青道:“昔年九大宗派,今日在场已有六派,再加上神拳门、禅宗灵隐寺、涂山一脉,倘若联合一心,足以压服金国武林届。我等不才,愿与朝廷人马奇正相合,并力北伐。” 曹无修接口道:“我们在场九派的实力,确是足以对抗金国的江湖人马,但是倘若有魔教一方加入金国,如刚才燕宗主所见,那咱们的力量恐怕就不够了。” 贾玉堂道:“交战之事,哪有万全,当年魔教教主何等厉害,还不是被咱们合力给剿灭了?” 曹无修道:“总要预先思量后果,倘若一战之后,局面反不如现在,那不如先静以观变。” 贾玉堂道:“金国在完颜亮时期,乱政频出,国力衰减,现在完颜雍掌国,渐露英主之才,但此前忙于应付北部契丹之乱,兵马整合尚待时日。如此时机,往后三十年,恐都不会再有,此正是用事之秋,不容错过。当此时机,我等倘若蜗居不出,作壁上观,金国江湖人马倾力而动,让我朝军士如何应对?” 曹无修道:“一时之胜或许可期,但我朝与金国国力相当,兵力相若,北伐大计恐难实现,战来战去,不过形成相持局面,回头还要重新议和,又会回到战前局面,白白消耗国力,损伤士卒。放眼我武林人士,彼此争斗,亦是如此,实属无谓。倘若我等镇之以静,妥善联系金国武林各届,他们也未必会轻举妄动。” 贾玉堂道:“两国对持,实力相当,彼此相安无事,于国计民生可能确非坏事。但是此等局面难以长久保持,因为倘若一方不求进取,另一方有备而动,发动侵袭,就会占据强势。只有双方都诉诸武力,才有可能形成均衡局面。更何况,魔教人马,难以理喻,他们要襄助金国,我等原是无可回避,只能全力一战。” 曹无修道:“贾总堂主此番博弈理论,所言有理。如果双方缺乏交流,沟通不畅,确实会有此等局面。但如果双发保持开放性,彼此公布军力信息,只在一定程度上保持战备,也未尝不可形成持续和平的稳定局面。说到魔教势力之动向,至今尚且未有定论。昔年九大宗派,核心两派,少林、武当,如今俱在金国境内,我等正当与他们接洽联合,共抗魔教,不可逼迫他们走上我朝的对立一方,还请诸位三思。” 第56章 多人相逢有纵横 曹无修提及少林、武当两派,场中乃为一静。原来昔年对战魔教教主的九大宗派之中,至今有八派是在大宋所辖境内,除却今日在场六派之外,尚有武当真武观和嘉山神剑山庄。而九派之中为首的少室山少林寺,现今却已在金国境内,而武当一派,向来与少林同进共退。这原本不能说明这两派如今已经归入金国武林势力,少室山不会自己跑动,并非用脚投票。不过数年以来,少林寺和真武观都深居简出,且有多种迹象表明,这两派已经和“陆地生莲”王继盛所统辖的北地丐帮相似,乐见宋金局势稳定,而如果宋金相争,虽未必给金国出力,但也不愿帮助宋朝。 贾玉堂说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自建炎南渡,至现今绍兴三十二年,已有四十六载,转年就是隆兴元年,天下英雄,正该顺势而动。说到少林、武当两派,原本无需期望过高,不过倘若魔教插手,我想无论万花大师,还是高树道人,都不会袖手旁观,必会加入我方,共抗魔教。” 他所说这万花大师,乃是少林寺方丈,人称“衣钵天下”,身上所披锦斓袈裟,手中所持紫金钵盂,临敌都成利器。而高树道人乃是武当真武观住持,又称“荡魔真人”,俗家名叫劳崇岳,左手虎撑,右手长剑,功力通玄。九大高手之中,最属万花大师、高树道人、燕青三人高明,其中万花大师擅守,燕青擅攻,高树道人攻守兼备,三人联手,对上昔年魔教教主,“天火临凡”方修罗这等极顶高人,亦可周旋一阵。但燕青得以和另两人并列,仰仗龟灵宝刀甚多,倘若无此宝刃,则稍有不及。 曹无修道:“说到武林人士,我倒觉得暗中保持力量,引而不发,反而更有威慑,关键时刻可以出奇制胜,也能避免武林浩劫。诚如贾堂主所言,倘若魔教出手,我武功院一派,亦是愿意出手抗击。” 话说至此,局面明了,以武功院为代表的主和力量,虽不愿在宋金之战中正面出手,但愿意赴往前线,作为一股威慑力量,并且愿意对抗魔教势力。这对燕青、洪烈等主战一派,也不失为一个可以接受的局面。 洪烈忽然接口道:“曹山长分析透彻,洪某佩服。刚才山长言道,宋金国力相当,武力相仿,洪某亦是赞同。不过,倘若说到战争结果,洪某以为,实力相若,结果未必相持。请看这两只杯子。” 说话之间,他双手左右一分,露出各自用拇指、食指捏拿的两只茶盏。这两只瓷杯,一般无二,色泽莹澈,极其精致。 洪烈双手一松,两只杯子如用被细丝所牵引,相向而动,速度不快,但撞到一处,“啪”地一声,一只杯子被撞得粉碎,另外一只却是完好无损。 道济叫道:“洪帮主,你可知道,这套茶具乃是出自临安府凤凰山下的修内司官窑,你撞坏一只,整套都要赔偿,打个折扣,算你五百两银子。” 洪烈道:“多谢神僧提醒,洪某自是赔得。诸位请看,这两只杯子一模一样,我加在它们之上的力道,也是一样大小,但是一撞之下,一只无损,而一只全坏。这大概是因为,在两只杯子相撞之初,极短的一瞬之间,一只杯子首先发生破损,而一损之下,其坚固程度打了折扣,被撞击之力层层推进,因此全都坏了,而另外一只则完整无缺。宋金交战,亦可成此局面:倘若一战成功,趁势进击,未尝不可一股而胜。而且纵观史上有名战役,以弱胜强,亦不罕见,孙刘赤壁之胜,东晋淝水大捷,俱是明证。” 道济颔首微笑,也双手分别拿起一只茶杯,松手之间,两只杯子齐齐飞出,在空中一撞之下,粘在了一起,在空中静了一会儿,方才俱个化成一团粉末,落在了桌子上,堆成两个小堆。 道济笑道:“小小把戏,何足道哉。” 众皆失笑,萧玉冠和胡豪宸二人亦随着笑了一笑。汤思退道:“祈愿战事能如洪帮主所言,一战而乾坤大定,但亦当未雨绸缪,通盘谋算,未思进而先思退。” 当先,燕青、洪烈诸人托辞天晚,虽经汤思退再三挽留,抽身与临安诸人辞别。离开迎风别业,洪烈等四人亦与燕青等四人分手,约定北伐战场,再度相聚。 第57章 只缘海内存知己 洪烈一行四人,从临安府往池州返回,脚程甚快。从临安至九华派和神拳门所在的青阳,有六百里路程,到第三日,四人已到九华山区,萧长亭要返回天柱峰。虽然接近年底,但萧玉冠还要先随同蒋精忠,去神拳门中继续修行数日,待至腊月二十六,再返家过年。 萧长亭堪堪将要与三人道别,洪烈忽道:“萧掌门、蒋门主,以及萧师弟,我有一不情之请,想与三位商量。” 萧长亭道:“洪帮主请讲。” 洪烈道:“我与萧师弟一见投缘,愿与之结为异姓手足,不知三位是否同意?” 三人俱是吃惊非小,萧长亭道:“洪帮主与萧某平辈论交,如何能与玉冠结拜?” 洪烈道:“我两人俱在蒋门主门中学艺,原本各自论交,大可不必拘泥。” 萧长亭沉吟道:“不知蒋门主意下如何?” 蒋精忠道:“我看未尝不可,只要玉冠没有意见。” 萧长亭道:“玉冠,你意如何?” 当此情形,萧玉冠焉可反对,只得惶恐道:“这却如何使得,洪帮主太过抬爱了。” 洪烈道:“哪里哪里,萧师弟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实在是我高攀了。” 三人于是忆起,他几日之前,听闻狸猫换太子一事之时,亦是如此言论,不禁若有所思。萧玉冠心道:“不想洪帮主此人,倒是如此迷信。” 蒋精忠道:“如此甚好,萧掌门,这附近可有三义庙?” 萧长亭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洪烈道:“不必去什么三义庙,也不必拘于形式。结拜之时全在心意,我与萧师弟不妨效仿古人,此时此地,撮土为香,结为兄弟。” 当下,洪萧二人就取了一些土,推成一个小堆,在之前跪拜了。洪烈大声道:“皇天后土,往来神灵,今有洪烈、萧玉冠二人,虽然异姓,愿结为兄弟,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违背,天人共戮之。” 萧玉冠亦随后念了,心中不禁大是感动。萧长亭、蒋精忠二人则微感诧异,这结义誓词,整体来说,虽属寻常,当其中“同年同月同日死”一句,以洪烈身份而言,则有些过重,等闲可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代之。 萧长亭随即与三人辞别,自行回转九华天柱峰。其余三人到了蓉城镇神拳门驻地,洪烈亦是辞别蒋精忠与萧玉冠,赶往丐帮铜陵分舵。 回至神拳门中,蒋精忠召集弟子,处理门中事宜,随即传授指点弟子武功,萧玉冠亦开始修行神臂火龙拳的第四路拳法“星火燎原”。 天下各路武功,要练兵器,皆是先从拳法掌法练起,其中步法尤其重要,是为基要根本。但若专练拳法,则尤为重视基本功,一日不得荒废,萧玉冠十几日奔波,于阅历上大有增长,武功上则有所荒疏,是以一回到门中,就夜以继日,勤练不辍。 蒋精忠亲传弟子,师兄弟四人,亦时常在一起交流探讨。这一日,四人聚在一处聊天。萧玉冠说起在临安城外的见闻,提到了王孤峰的大力鹰爪功,便问二师兄“打破山”王祥,如何从淮西王家,来到神拳门学艺。 王祥道:“我的情形,却不同于四师弟的情况。我虽是淮西王家的子弟,比王老门主低两辈,但却是属于旁支,自幼练武,略有天分,长辈们觉得在门中发展余地不足,不如在外谋求成长空间,所以特别推荐,进入神拳门下,经过五年磨练,终于侥幸得以成为师父的入室弟子。” 他这几句话,含糊省略,却也道出了武学之道的艰难:除非天赋超常,家世极好,总要走一番曲折发展的道路。王祥的出身,还算相当好的,否则更要走很远的路,吃很多的苦,才可能有所成就。好在几人都还年轻,来日方长,正当奋发之时。 大师兄“虎风”左玉山道:“二师弟,你的鹰爪力练到什么火候了?给我们演示演示。” 王祥摆手道:“鹰爪门虽名鹰爪,但门中各路武功都有,大力鹰爪功和鹰爪连拳乃是其中最上乘的,我哪里练得。我当年只有太祖拳和梅花单刀练得还算略有火候。” 三弟子“冲斗牛”冯天亮道:“那不妨请二师兄和四师弟一道,给我们演示一下鹰爪门的梅花单刀对九华派的飞云追月剑。” 第58章 使信天涯若比邻 王祥摇头道:“这梅花单刀,只是鹰爪门入门武功,没法和九华派的上乘武功,飞云追月剑相比的。” 左玉山原意是要王祥和萧玉冠过过招,看个热闹,见王祥不愿意,且知他所言不虚,论武功王祥不在萧玉冠之下,但若以刀对剑,则不是萧玉冠的对手,于是把话一收,道:“只不过是各自演练,又不是动手比武,不妨事的。” 王祥和萧玉冠二人推却不过,乃各自去兵器架上取了刀剑来。 萧玉冠为先,练了一趟九华派的二十四手飞云追月剑法。他这路剑法,严格来说功力尚浅,招式虽然都已到位,但是细微之处缺乏变化,对敌不够精强。但就套路而言,他已是练得极熟,身随剑走,飘忽不定,真如飞云追月,一时满院剑光。待他收招定势,三位师兄一齐叫好。 王祥随即起身,练了一套梅花单刀。这套刀法灵动变幻,连招既多,又有突变,刀发劈、砍、截、撩、挂,刺、抹、斩、扫、崩,随身而走,内力贯于刀身而达于刀尖,就仿佛刀头挽着重物,每一刀都威力惊人。王祥虽说这套刀法属于入门级别,但或为自谦之词,刀法近身招数极多,实战起来威力相当不弱。 萧玉冠当下道:“二师兄太谦虚了,你用这套刀法,稳在小弟剑招之上。” 忽听远处有人道:“你们四位,锻炼演法,莫非是要去街头打把势卖艺不成?” 四人看时,却是师伯“牛皮道人”邱奇枫走了过来。他所说这演法,说得是专求架势花哨的套路演示之法,并无实战用处,但用于街头卖艺,却可以吸引观众,赚取银钱。真正武功,讲究的是练法、打法和杀法,并无演法。 王祥忙道:“师伯见笑了,我们几人练武累了,在这里放松一下。” 邱奇枫道:“你们练得都不错,原是蒋师弟教导有方,我就不会教徒弟,不过最近也新收了一位弟子。玉冠,你虽然还没有见过,但说来有些渊源,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说着,对身后一个少年道:“明真,多向你几位师兄学习。这位你没有见过的,是你掌门师叔的四弟子,萧玉冠。” 又对萧玉冠道:“我这弟子叫作张明真,乃是新河镇张员外的公子。” 张明真上步施礼道:“见过萧师兄。左师兄、王师兄、冯师兄都好。” 萧玉冠心中恍然,这一位新入门的叔白师弟,原来就是月前,闹狐妖的张家那位公子,薛冷钗曾说要度他寻仙得道。不想薛冷钗被邱师伯逐走,这位公子却终于弃文修道,拜入邱师伯门下。 众人随口闲聊几句,邱奇枫带张明真走了,说是要去炼药。 王祥道:“这位张明真师弟,看样子毫无武术根底,年纪又是这么大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练得出来。” 左玉山道:“要是单练武功,恐怕难以进入高深境界,不过邱师伯精通道法,亦有炼丹制药之术,料想张师弟亦能有所成就,我等不可小视。” 正说话间,忽闻院外有妇人哭喊之声:“邱真人,救我儿性命!” 众皆惊讶,不过神拳门规矩甚严,自是不能过去探看,凝神细听之时,却没有别的声音了,想是那妇人已得邱师伯安抚,众人于是继续各自练武。 至晚间,师兄弟几人辗转得知,原来是县里出了命案,案犯已经拿获,犯人母亲不服,喊冤无门,闻得邱奇枫法力无边,特来求救。 那妇人娘家姓王,丈夫已丧,只有独子,名唤陈四,以贩卖日用货品为计,娶妻李氏。年底已近,一日深夜,陈四在外行商归来,将入门之时,却听闻屋内有男女说话之声。陈四大疑,于是奋力敲门,过了半晌,门才被妻子李氏打开,面现惊容。陈四入室查看,发现窗子没有关严,开窗看时,外面无人,再看窗下,却有男子布鞋一只。 陈四大怒,查问妻子,李氏却只是哭泣。陈四再三查问,却始终不得关键信息,怒火越来越盛,就要动手殴打。这时陈四的母亲王氏闻声过来,唯恐儿子怒气难遏,行出拙事,把儿子拉入自己房中,让其在此屋过夜,待次日再详加探查。 陈四虽然盛怒,但连日在外奔波,极是困倦,不久也就沉沉睡去。不想次日醒来,出门到自己房中,却发现妻子躺在床上,七窍流血,已经死去多时。 第59章 皆道青阳有美女 陈四大惊之下,赶忙通知地保。地保原和陈四相熟,虽觉他嫌疑较大,但人命关天,不敢稍慢,立刻通知县里。知县姓邢,出自榜下即用的进士班,上任不久,雷厉风行,对此命案更是不敢怠慢,派衙役、仵作前来验看。仵作一验之下,发现死者口腔之内,尚有残余的老鼠药,又根据死者七窍皆有血迹的症状,判定是为老鼠药毒害致死。 衙役再细问案发缘由,问明当夜曾有疑似捉奸事项,当下把陈四锁拿到县里拷问。 邢知县一问之下,也怀疑是陈四含恨报复杀人,又传唤当地药店伙计,问明五日之前,陈四确实曾在店中购买多包鼠药。当下把陈四收押在监,取保候审。 邢知县虽是新官上任,但十年寒窗,考取进士,并不糊涂,他收押陈四,是得知其素常在各地行商,乃是脚长之人,恐其遁走他乡。陈四虽然嫌疑极大,但要确认其为案凶,尚有两个疑点。 疑点其一,陈四母亲王氏,力言儿子当晚睡在她的房中,决计不曾出屋。她听力稍差,但平时睡眠既少,又担心儿子出屋找妻子撒气,因此一夜不曾入眠,可以确定无疑,凶手不是儿子。这一点,或可以解释为,王氏有意庇护儿子,所言并不确实。 疑点其二,如陈四母子所言,陈四当夜缴获男子布鞋一只,收入母亲屋中,如今作为呈堂证供。此鞋来路,亦可能是陈四母子捏造,但如果这样,这陈四杀妻动机不明。而如此鞋来历确如陈四母子所言,则鞋子主人亦有灭口嫌疑,如今其人身份不明,难以定案。 邢知县先将陈四收押,同时也让衙役捕快秘密查访,只是王氏不明究竟,只当儿子已被定为凶手,无处求助,素日闻得邱奇枫道长大名,故此前来喊冤求救。 邱奇枫问明究竟,对王氏一番安抚,哄起回家。他察言观色,深觉王氏并非撒谎,乃是真心确信儿子并非凶手。他虽颇晓道法,但并非能掐会算,对案情详要,一时也没有头绪。好在他与县衙刑名师爷相熟,已经相约第二日前往县里验看尸首,取证调查。案情待决,尸首尚曾火化,好在岁末天寒,一时不会腐烂。 奸情出人命,此事在萧玉冠师兄弟中,立时成了新闻。 冯天亮道:“哎呀,此事不可不察。别的不说,咱们神拳门中,单身青年男子众多,不抓住奸夫,外人看来,嫌疑先是不清。” 王祥道:“别说外人,我看师弟你就有嫌疑,前日夜里,你去哪里了?” 左玉山道:“二师弟,此事不可乱讲,小心师父听见。不过此事确实需要查明,以正视听。” 萧玉冠道:“小弟我当日还和师父在路途之中,一身最是清白。” 冯天亮道:“自然不会是你,你不是惦记着蒋大小姐吗?” 萧玉冠道:“二师兄又拿小弟取笑了,大小姐我至今见都没有见过。” 左玉山道:“说来大小姐也快回家了,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回来你就可以见到。” 蒋精忠的女儿蒋红袖,据说是姿容绝美,拜在黄山伴霞师太门下,武功亦是相当之高。萧玉冠原已多次听闻,不知不觉,生出想见之心。 一转眼间,已到了腊月二十六,距离大年只余三日,因当年腊月乃是小月。陈四妻子被杀一案,还是悬而未决。张明真跟随师父一路探访,但口风很严,对其中细节讳莫如深,观其神色,萧玉冠晓得邱奇枫对此案极为重视,心中想到:莫非那遗鞋男子,真可能是我神拳门中子弟? 原来神拳门中所统一定制发放的练功鞋子,正是敞口布鞋,鞋底特别加以牛筋,格外耐磨。不过练功极为费鞋,因此鞋子可以敞开购买,一双两百文钱,虽然高于市价,但神拳门弟子绝大部分出身富户家庭,往往都购有多双鞋子,除却尺寸差别,样式一摸一样,纵使有弟子少了一只,别人也是难以知晓。 当日萧玉冠吃过早饭,即拜别神拳门师长诸人,往返九华山天柱峰。相对案情,他更为关心之事,乃是师父在黄山学武的女儿,即将在年前返回,却终是一时无缘得见。 他虽身负一个大包裹,内有给父母和几位同门采买的一些礼物,但在无人之处略施轻功,五十里路程,不足两个时辰即已走完,在午前回到天柱峰上。 第60章 素闻嘉山藏神剑 萧玉冠离开天柱峰时,方才入秋,草木满山,茂密繁盛,此时只有枯草干树,遍野凋零,但他心中却尽是暖意,一是因为行路匆忙,走得发热,更主要在于离家数月,重返家门,倍觉亲切。正行走间,前方忽现一人,喊了一声:“大哥!” 正是他的兄弟,萧剑冠下山来迎接于他,萧玉冠大喜,也喊道:“弟弟!” 待二人走近,萧剑冠夺下哥哥的包裹,背在自己身上,道:“大哥,你今天回来,母亲特别向父亲求情,让我放半天假,后半晌不用回去练功了,专门陪你。” 萧玉冠笑道:“看来是拿我当外人了,享受外宾待遇。派中今天还不放假吗?神拳门今天就没有练功要求了。” 萧剑冠道:“父亲去铜陵参见丐帮大会,又赴临安一行归来,居安思危之心大起,督促我们加紧练功,明天还不休息,新年只能放假三天,大年以及前后各一天,初二又要开练。” 萧玉冠道:“那也太少了,我们放假是九天,前四后五,初六才开工。放假这么短,要回家过年的弟子怎么办?” 萧剑冠道:“不鼓励回家,非要回家,距离又远的,可以根据路途远近特殊申请,提交庄师叔批准,基本保证能够在家里待一整天,前提是行路比较快速,路上没有耽搁。” 萧玉冠乍舌道:“庄师叔最难通融。” 萧剑冠叹息道:“庄师叔难以说话,那是对别人,对我还好一些。对我来说,最难说话的还是父亲。你这一走,父亲把管两个人的心思都加在我一个身上,其中情形,惨不可言。” 萧玉冠笑道:“爱之深,教之严也。估计这几个月,你进步不小。” 萧剑冠道:“我看是父亲送你到神拳门中学习,当心你的进度太快,显出他不如蒋门主会教,因此自你走后,教导格外严格。” 萧玉冠道:“不可妄言。不过我临安一行,闻听父亲、师父等人交流教学心得,大体认为,勤学苦练,果效有限,主要是使得弟子的功夫不至于太低。就能达到的高度而言,主要靠弟子的天赋,天赋到了,功夫才能高深。” 萧剑冠道:“是啊,大家都懂的。父亲说目前首要的问题,是大家的功夫普遍太低,碰到高手,一招都接不住,亟需苦练。武功真要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不需要人督促了。” 二人一路交谈,不久来至后山家中,母亲宋停云已经准备好饭菜,正在等候,父亲却在派中忙碌,午饭并不回来吃。萧玉冠已有超过百日未见母亲,此刻一见之下,心情激动,叫了一声“娘!”,哽住无语。宋停云笑道:“你们两个,赶快洗手,准备吃饭。” 午饭甚是丰盛,三人边吃边聊,时间过得甚快。吃过宋停云吩咐二人莫去前山,以免打扰门人练功,二人正怕被父亲抓去练功,于是只往后山深处,无人之处溜达。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路,只往险要之处行去,虽渐无道路,但俱是二人熟悉之所在,兼且轻功在身,是以并不困难。 行至一处山壁之前,萧剑冠乃道:“在此处攀登上去,如何?” 萧玉冠踌躇道:“爬是爬得,只怕磨坏、弄脏了衣服,还得让母亲费心。” 萧剑冠道:“小心一些,也就是了,衣服反正是要换的。” 二人于是沿着山壁往上攀爬。这山壁直上直下,甚是陡峭,二人功力,只是勉强可以上去,以前虽然爬上去两次,都是心惊胆战。这次攀爬,两人功力长进不少,因此不似之前那么吃力,手脚凡有借力自处,一抓一登即可攀上不少。山风过耳,二人心情激动,越爬越高,已经离地有数十丈远。 再往上行,却是越来越困难,可供借力之处少之又少,二人的衣服也有多处给挂破、磨坏,两兄弟保持齐头并进,萧玉冠转头道:“咱们这就下去吧。”倘若是寻常之人,如此峭壁,没有悬挂工具,向下原是比向上更难,但是以二人功力,往下则是极为轻松。 萧剑冠道:“不妨再往上一段。” 萧玉冠窥见上方一段枯藤,伸手一抓,忽觉触手有异,似乎是握住了一件兵器的柄端,只听萧剑冠叫道:“大哥,这里似乎有一柄剑。” 萧玉冠看了看手抓之物,笑道:“素闻嘉山藏神剑,不料我九华山中,亦有宝刃出土。” 第61章 试论武林谁为主 嘉山藏神剑,说的是位于嘉山的神剑山庄,藏有凤翅神剑。 武林四大神器,除去龟灵宝刀、青莲宝杖、柯烂神斧,剩下一件即是神剑山庄的这凤翅神剑,传说和青莲宝杖,乃是同源所生。 要说这两件神器的来历,还要从远古时代的封神之战说起。当时群仙接战万仙阵,西方教主接引道人也来打阵,擒拿住了通天教主的弟子龟灵圣母,要押到西方,以为教化。不料忽有蚊虫肆虐,吸食了龟灵圣母原身的血肉,其中更有一只,飞至西方世界,寄居于教主宝座,十二品莲台之中,不断吸食,直到西方教主归来,已经食了三品,方才脱身逃去。因为此番事故,后来如来佛继位,成为西方佛教之主,就只有九品莲台可坐了,引为憾事。 那蚊子虽然吸食了三品莲台,但得罪了西方教主,那还了得,后来难免兵解身灭,肉身化为青莲宝杖,双翅化为这凤翅神剑。位于嘉山的神剑山庄,因为得此神剑,故乃得名。 兄弟二人仔细看时,发现各自手中所握持的,绝像是两柄剑的手柄,奋力拔时,用尽浑身之力,却是纹丝不动,真如生在山壁之上。 萧剑冠道:“邪门啊,快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宝贝。” 二人在山壁上下左右多方查找,却再无所得,又催发真气外力,且反复换手,还是一柄剑也没有拔不出来。 萧剑冠道:“莫非只是两块山石,风吹日晒,形成剑柄样式,我砸一砸,看能不能砸断。” 萧玉冠忙道:“万万使不得,别砸坏了宝贝。十有八九,是你我二人功力未到,或者机缘不足,我们且先下山,回头告诉父亲,请他老人间定夺。” 二人又摩挲剑柄半晌,无计可施,只得悻悻然滑下石壁。 到得底部,萧剑冠仰头上望,两只剑柄已经毫无踪迹,于是道:“大哥,我看此事不宜告诉父亲。你想,如果告诉父亲,一定要把这两把剑,或者无论其它什么物事,充作派中公产。如果找石匠挖了出来,真是宝剑,我探宝有功,又平素练剑,或许可以分得一把。而哥哥你就不一样了,你现在已经是神拳门的弟子,而且已经不怎么练剑,宝剑肯定分不到你的头上。而来日方长,我们自己拔了出来,属于有缘者得之,按照江湖规矩,父亲也不能把你的没收了去。” 萧玉冠道:“如此不好,我原不是非要得剑不可。而且但凡神兵,有缘者居之,无缘者失之,如果真该你我所有,无论如何不会失去,如果不该得,终究之也得不到。” 萧剑冠眼珠一转,道:“却也不必急在一时,父亲现在忙于督促派中弟子练功,咱们暂时不宜拿此无关紧要之事来打扰。” 萧玉冠道:“也是,事缓则圆。派中当务之急,乃是北伐之事。却不知这山壁之上,两只剑柄,是突然出现,还是久已有之,无论如何,主刀兵之象,看来宋金之战,难以避免。” 兄弟二人在此计议,萧长亭却正与派中核心人物,在讨论北伐的一个首要问题:谁为武林盟主。 九华派的议事厅中,坐着五个人,依次是: 掌门人“紫气连云”萧长亭; 派中护法长老,武功排名第一,萧长亭的师弟“苦心孤诣”庒道成; 主管派中财务收支以及外事联络,萧长亭的师伯“紫目金雕”李向伟; 主管弟子培养审核,萧长亭的师叔“飞影剑客”莫一羽; 主管医务药品,老掌门“飞斧山人”马还真之子,萧长亭的师兄“冰河铁马”马守成。 萧长亭开门见山,当下言道:“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北伐此等大事,武林多派参与,必是要立一个盟主,且是越早越好,让大家心定。此事原本不难,昔年我九大宗派讨伐魔教,主盟之人,乃是神剑山庄庄主萧老剑客。倘若萧老剑客愿意,由他来担任盟主之职,自是众皆拥护,无人异议。我多次去信劝他老人家统领群豪,无奈前日接到萧老剑客来书,只说年事已高,不宜担任盟主。如此一来,事情就比较复杂了。” 静了片刻,庒道成道:“算来萧老剑客年过七旬,但以他武功,绝无老态,正当以崇高威望,领袖大家,怎可推脱,掌门还当继续劝说他老人家为上。” 众皆称是,言说盟主之位,非由萧老剑客担任不可。 第62章 原本江湖自是家 九华派中之人,力主推举萧老剑客担任武林盟主,乃是事出有因。 老掌门马还真亲传三大弟子:马守成、萧长亭、庒道成,其中马守成入门最早,又是马还真之子;庄道成入门虽晚,武功却是最高,并传承了九华镇派之宝,柯烂神斧。萧长亭武功介于二者之间,得以在老掌门退隐之际,接任掌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出自神剑山庄,且山庄之主,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的“流云剑客”萧嘉穗,乃是他的嫡亲伯父。是以九华派和神剑山庄,关系极为密切,向来同进共退。 当下萧长亭肃然道:“庄师弟与大家所说,也正是我所想的。无奈我伯父萧老剑客心意已定,我亦是没有办法。现今之计,唯有另外推选一位盟主。” 李向伟道:“萧老剑客既然决意让位,不知道有没有在给掌门信中提及,他心中可有属意的盟主人选?” 萧长亭道:“此正是我邀请大家来此讨论的缘由。说来惭愧,萧老剑客信中所言,说是愿意推选我来坐这个盟主之位。这却如何使得,不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李向伟道:“掌门此言差矣。萧老剑客识人何等之明,威望何等之高,他老人家既然有此一说,掌门万万不可推脱,否则岂不有伤萧老剑客识人之明?” 庒道成道:“李师伯所言极是。萧老剑客知人识人,无可争议,掌门师兄领袖本门,向为武林尊崇,无论名望武功,都正是盟主之位,上上人选。” 萧长亭摆手苦笑道:“我就料到大家会如此说,这里没有外人,大家就不要搞吹捧与自我吹捧了,还是务实一点的好。这盟主之位,实在非本人所能奢望。不算萧老剑客,九大宗派,若论武功之高,当属山宗燕大宗主,若论威望之盛,首推演武堂贾总堂主。无论如何,轮不到我的头上。” 李向伟正色道:“掌门师侄所言,固然有理,但却不是绝对正确。推选武林盟主,北伐抗金,非比之前的丐帮推选帮主,看谁的武功高,也不是领兵打仗,看谁的职位高。燕大宗主武功固然高深,但众所周知,水泊梁山昔年曾经对抗朝廷,后来虽受招安,但仍为朝堂深忌,担任武林盟主,难免遭遇阻力。而反观演武堂,则为直接归附于庙堂之下,类似于当今官家的私人武装,由贾总堂主来统领江湖人马,也是非常不合时宜。因此这两位领主,恐怕都不及掌门更有竞争力。萧老剑客何等明理,他推举掌门,必然是已想到此中细节。” 萧长亭道:“李师伯所言有理,这一层我亦是想到。想来萧老剑客诚意推举于我,燕宗主与贾堂主可能未必与我争这盟主之位。不过我心目之中,却有一人,比起我来,更为适宜担此盟主重任。” 说到关键之处,稍停片刻,萧长亭喝了一口茶,才道:“此人不是别人,就是丐帮新近上任的洪烈帮主。李师伯,临安一行,您与洪帮主接触不少,不知对于此人,您有何看法?” 李向伟想了想,慎重说道:“洪帮主才具武功,皆有过人之处。” 萧长亭道:“师伯说的是。洪帮主年轻有为,威望虽稍有不足,但足当盟主大任。丐帮一帮,不但在江湖地位尊崇,而且无人不知,去年的采石矶大战,洪帮主率领丐帮八百弟子,浴血奋战,深得虞允文学士看重。此次北伐,想来必是丐帮人马最多,出力最大,由洪帮主担任盟主之位,正是众望所归,最为适当。” 庒道成道:“掌门师兄所说成理。但反过来说,如果萧老剑客推举掌门,洪帮主也必会支持,如此无论就大局、本派而言,都是更为理想。” 莫一羽和马守成闻言,皆表示赞同。 萧长亭道:“有一件私事,与洪帮主有关,我想向大家申明一下。从临安归来,洪帮主提出,愿与玉冠结为异姓兄弟,这自然是折节下交,我正要推脱,同行的蒋门主亦出言赞同,让我不便拒绝,因此征求玉冠意见之后,答应下来。此事本是我的私事,不过红花绿叶,江湖本是一家,想来此节与本门亦是好事,因此特为告知大家。” 李向伟道:“贺喜掌门,这确实是件大好事,洪帮主这也不算折节下交,玉冠来日前途不可限量,与洪帮主正是身份相当。” 第63章 我有平生鼎1方 萧长亭见火候已到,又把话拉了回来,言道:“当然,咱们在这里讨论,也只是自说自话,将来决议武林盟主之位,我也只能代表本派提出建议,至于说谁真的做盟主,还需要天下英雄公议。而且,即使是本派的立场,如此大事,也还要征求马老掌门的意见。” 他转头问马守成道:“马师兄,老掌门这次闭关修炼,是不是要到正月初十左右出关?” 马守成道:“正是如此。不过这也是根据以往经验估计,精确的时间,还要看具体情形。” 萧长亭道:“好的,到时候请马师兄和我一起去向老掌门讨教。老掌门近年来闭关时间越来越长,武功大有可能完全恢复,且更胜往日,实乃大幸之事。” 计议停当,五人散会,萧长亭又就过年花费事宜和李向伟讨论一番,方来到练功场地查看弟子练武,只见两名亲传弟子孙不离和梁峰,一个持斧,一个拿刀,正起劲舞弄。 萧长亭皱眉道:“停!让你们勤学苦练,又在这里偷懒。” 孙不离和梁峰赶紧停手,道:“师父好!” 萧长亭道:“你们分明是听到我的脚步声,赶紧忙活几下,一看你们的动作就能知道。再听你们的气息,刚才虽然也没有闲着,但是出功不出力,用力不用心,完全没有按照我说的练。我说过多少遍,一定要慢练,斧头砍刀耍得这么快,都没有吃住功夫,碰到高手,一点用都不管,知道不?这次去临安,遇到武功院的一个少年弟子,不过十几岁,但下盘功夫,那叫一个扎实,比你们两个都不差,一看都是实打实凿,一点一点地练出来的。你们的庄师叔,功夫为什么这么高?都是靠年轻时候的慢练!让你们少放假,多练功,是让你们沉下心来,慢慢练习,练一点是一点,把功夫存住,就好比给花浇水,哗地一桶水浇下去,九成的水都流走了,只有一点一滴的洒水,才能都被吸收,明白不?” 孙不离和梁峰垂首而立,连连点头道:“师父说的是,弟子一定慢慢练。” 萧长亭训了两个弟子一番,看天色不早,转身往家中走去。待他走得远了,梁峰乍舌道:“听说没有几个月宋金就要开战,我们都要开赴战场,能安得下心来吗?” 孙不离道:“听师父的话,好好练功,越到紧急时刻,越要静得下心。” 当下孙不离练斧,梁峰练刀,动作迟缓,就像是挽着重物一般。 萧长亭到家时,萧玉冠、萧剑冠兄弟已经在后山回来,一见父亲,赶紧上前施礼问候,少不得又被父亲就武学修行教育一番,要点不外乎,北伐在即,非同等闲,练功事大,生死攸关。兄弟二人低头受教,却不曾说起后山发现剑柄之事。 腊月二十八至正月初一三天,九华派放假,虽有大部分弟子回家过年,但留在天柱峰的人并不算少,颇为热闹。孙不离和梁峰都不曾回家,与萧玉冠、萧剑冠相聚甚多。 春节一到,是为隆兴元年,以绍兴为年号的三十二年,乃成历史。 过年的一件大事,就是给其它睦邻友好的门派馈赠年礼。此事由主管财务和外事的李向伟负责,不需萧长亭操心,只有神剑山庄、神拳门、丐帮三宗,与九华派关系非比寻常,萧长亭亲自就所备礼物探问了一次。 至初二,丐帮所赠的年礼送达,礼物之外,还有一封洪烈给萧长亭的亲笔信,萧长亭观看之下,面现讶异之荣,招萧玉冠过来,道: “玉冠,你这义兄洪帮主,给你这份礼物,可是有些重了。当然严格来说,也不能说里礼物,因为是借给你的,以后还要归还。” 洪烈所借之物,乃是一方古鼎,名唤九阳神鼎。传说之中,禹王建立夏朝,收天下青铜,铸成九鼎,象征九州,但后来不知所踪。而至本朝,道君皇帝亦曾在崇宁四年,铸造九鼎,分别为中央帝鼎,东方苍鼎,南方彤鼎,北方宝鼎,东北牡鼎,东南冈鼎,西南阜鼎,西方晶鼎,西北魁鼎。 不过九阳神鼎,名中虽也有九字,却与这些鼎全不相关,乃是丐帮传承百年,无处安置,只作日常煮饭的大锅之用。丐帮著称于世的“腊八粥”和“白玉汤”,皆以此鼎熬制,滋味最佳,腊月初八,洪烈接任帮主,所熬之粥,即出此鼎。 第64章 问师何事此中藏 洪烈把本帮煮粥的宝贝借给萧玉冠,却不是为了吃饭,乃是为了练功。江湖向有传言,九阳神鼎,善能凝聚火力,若在其下燃以薪柴,人在其中修炼纯阳武功,可以速成。 洪烈信中言道,九阳神鼎之练功奇效,虽说言之凿凿,但多年以来未经实证,乃是因为丐帮之中,并无高手习练火系功法。而今拜弟萧玉冠所修炼的神臂火龙拳,或许适合在鼎中修炼,唯因九阳神鼎,为丐帮公物,自己虽为帮主,不得私相赠送,愿以之相借,以观果校。 但这九阳神鼎,却并没有运来天柱峰,而是已由孙万通长老运到了神拳门中,待萧玉冠回转,即可在其中修炼。 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洪烈这礼物,则是礼物与情义皆重。押送礼物的“袋袋平安”孙万通,原来是八袋长老,洪烈接任帮主之后,已经升为九袋长老。放眼整个丐帮,九袋长老只得四人,其余三位乃是曾与洪烈争夺帮主之位的“陆地生莲”王继盛、掌管南帮刑堂的“铁手苍龙”钱谦退、执掌北帮刑堂的“飞天玉虎”齐致远。宝鼎由孙万通亲自押运,可见其中情义之重。 萧玉冠道:“这个礼物,当真是太重了。却不知此鼎对于练功,是否确实有所帮助?” 萧长亭道:“如此重礼,一时倒是不易回报。练功之事,宁可信其有,如何练法,回去你听蒋门主安排就是。” 正月初五,萧玉冠吃过晌午饭,即拜别父母,赶返神拳门。比起回家,他行得稍慢,却也不过两个时辰,即到达神拳门中,天光依旧大亮。 最先遇到的,乃是邱奇枫新收的弟子张明真,背着一个大包袱,正在低头走路。彼此寒暄几句,萧玉冠问起年前凶杀一案的侦破情况,张明真道:“进展不大,过年县衙都封印了,虽说是大案,邢大令也曾吩咐衙役人等,凡有邱真人所请,不得推辞,但是邱老师却也十分沉着,据我所知,不曾有什么明面上的举动。” 萧玉冠道:“真凶如果真是我门中弟子,会不会趁着过年,回家之后就不回来了?” 张明真道:“倒也有此可能。不过那样一来,有些不打自招,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本门先就要追查于他。” 萧玉冠道:“师弟说的是。”说着与张明真分开,回到自己屋中,稍作安置,即去给师父行礼拜年。 见到萧玉冠,蒋精忠大是高兴,问道:“你父母都好吗?” 萧玉冠道:“多谢师父挂念,他们都很好。” 蒋精忠道:“回家这几天没耽误练功吧?” 萧玉冠道:“只是稍作练习,感觉手脚有些生疏。” 蒋精忠道:“这也是正常,正好让功夫自己沉淀一下。凡我正派武功,循序渐进,稳扎稳打,原是不可急躁。不过前天你义兄洪帮主,托孙长老运来一方铜鼎,传说在其中练功,进境神速。这倒是一件奇事,为师也没有经验,这就带你去看一下。” 于是师徒二人来至后面庭院,一路向北,接近墙角之处,萧玉冠瞧见面前正立着一只三足青铜大鼎。 虽听父亲言及,心中有所准备,萧玉冠乍见这铜鼎,还是觉得一阵恍惚,仿佛是在炎热的夏日午后,仰头看向天上的烈阳,被光芒刺得眼睛生疼,不得不闭目躲闪,奋力要睁开之时,眼前闪现一团一团黑色的阴翳,什么也看不清。 即使看得不真切,萧玉冠却是觉得,这方大鼎似曾相识,就好像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见过,并且曾在鼎中玩耍。 他又忽然想起了在天柱峰后山,攀岩之时抓住的剑柄。右手抓到那只剑柄时,似乎也是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因为和兄弟说话,没有特别在意。 萧玉冠一时陷入迷惘之中,努力想记起什么东西,却毫无头绪。 蒋精忠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了?” 萧玉冠揉了揉眼睛,道:“没什么,只是这鼎,好像有点刺眼。” 这铜鼎高可过人,三足撑起圆形鼎身,上刻云雷纹和兽面纹,上方还有多轮太阳,因为曾作煮饭容器,虽经清理,但还浑身可见烟火气息,纵在冬日,尤带暖意。 忽听鼎身之中,“铮”的一声,似有长剑出鞘。 萧玉冠道:“师父,何事藏于鼎中?” 举目看处,见有一少女,自鼎中跃出,笑容如花,长剑胜雪。 第65章 人生到处知何似 萧玉冠双目被铜鼎的光芒所刺激,刚刚恢复视力,骤见这少女,只觉明丽照人,让人不敢注视,一惊之下,后退了一步。 蒋精忠沉声道:“红袖,不收拾东西,准备返回黄山,在这里胡闹些什么。还不赶紧给你萧师兄见礼!” 那少女,名蒋红袖者,一整神色,向萧玉冠道:“见过萧师兄。” 萧玉冠赶紧躬身行礼,道:“蒋师姐好。” 蒋精忠纠正道:“玉冠你不用客气,她年纪比你略小,叫她师妹即可。” 萧玉冠改口道:“蒋师妹好。” 当时风气,长者为尊,同门自是长幼有别,非同门者,要排位次,因为有入门先后和年龄大小等诸多需要考量的因素,比较麻烦,所以往往互相尊称对方为长,不做先后之分。萧玉冠与蒋红袖,关系亲近,却要排个先后,由蒋精忠指派。 蒋精忠道:“红袖,你萧师兄入我门时间虽短,但得你萧世叔亲传多年,武功极为了得,前日与我门齐名的神雕门,内有弟子丘处机,武功甚是了得,却还是三招之内,败在你萧师兄手下。你应该多向你萧师兄学习。” 蒋红袖道:“对的,向萧师兄学习。” 萧玉冠忙道:“哪里哪里,我多向蒋师妹学习。” 蒋精忠道:“红袖,你方才在鼎中,有何感受。” 蒋红袖想了想,道:“我刚才进入鼎中,第一个感觉就是宽敞,这个鼎在外面看上去虽然不小,但是进去之后,感觉比料想的还要广大。第二就是,鼎中很暖和,我在其中打坐一会儿,有些犯困。” 蒋精忠道:“是了,宽敞可能是与鼎的形状有关,口窄腹阔。而暖和则应该是被太阳晒的,且内中避风。玉冠,你也上去看一下。” 鼎口离地有约九尺高,一侧搭了一架梯子,萧玉冠踩着梯子上去,至腰部与鼎口齐平,探身往鼎中观瞧。只见鼎的内壁被擦得很是光亮,想是新被仔细清理打磨过,壁之上刻有不少文字,但样式极为古朴,一个也不识得。鼎壁颇厚,照理而言空间不大,但放眼看去,却让人觉得鼎中极为宽敞,纵使进入鼎中,还可以耍弄拳脚,于是说道:“果如蒋师妹所说,这个鼎里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 蒋精忠道:“你进入鼎中体会一下。” 萧玉冠迈步进入鼎中,肩部及以上露出鼎外,往四下观看,还是觉得空间很大,就仿佛自己是站在一间没有屋顶的空屋子里,仰头看向天空,原本这种感觉,立身在一座直径不过五尺的圆形容器之中,是不应该有的。 蒋精忠道:“我也曾在这鼎中查看,不见有何特异之处。不过根据洪帮主托孙长老所说,以及故老所传,可以尝试在鼎中打坐调息,运行真气。阴阳者,内气为阳,外气为阴,阴阳升降,动静自然,非神所作,乃天地冲和之气,常在坎离之间,绵绵昼夜,息息无穷,此乃八卦还元归根之道也。” 他口中所述,乃是出自唐代张果所撰的《太上九要心印妙经》。原来天下武功,殊途同归,区别无外乎内外,有的功法先练内功后练外功,有的则是先练外功后练内功,先后侧重虽有不同,但是到了高深境界,一般无二。当然,不同的人,高下是有的,不是说所有的人练到后来功夫都一样。 传说中的武功秘籍,得之可以立成高手,现在武林各派已经普遍认为,是不存在的。因此也就不存在秘籍失传,导至武功缺失之说。民间既无秘籍,亦无高手。不过,有些外门武功,没有内功练法,只练拳脚刚硬,不练内腑真气,那属于次一等的武功,所谓庄稼把式,上不了台面。名门正派的武功,各成体系,虽然在不同阶段进境可能不太一样,但到最终并无高下之分。高手之间,根本差别不是在所练功夫本身,而是在人。 是以,蒋精忠虽然并不熟悉九华派练习紫焰烛天掌的内功心法,但却尽可以指点萧玉冠如果调息内气。张果的《太上九要经》,乃是通用心法,具体而微之处,还要详加指点,但亦没有独家之秘,他的女儿蒋红袖在一边旁听,不需回避。 萧玉冠在鼎中盘膝打坐,听师父讲解练习,虽然刚刚过年回来,不敢怠慢,屏息凝神,渐渐进入忘我之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互听鼎外有人说话。 第66章 应似飞鸿踏雪泥 只听师父说道:“邱师兄请了。” 邱奇枫答道:“掌门师弟,我给你送烧火的来了。你看我这弟子,能不能专门负责给九阳神鼎烧火?” 蒋精忠道:“让明真烧火,恐怕是大材小用。需要的话,我找一个外门弟子好了。” 邱奇枫道:“门主这话差矣。用炉鼎炼制内丹,火候至关重要,在这九阳宝鼎之中练习功法,更是非同小可,轻则事倍功半,重则走火入魔,岂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烧火的?明真虽然入门时日不多,但是悟性还算不错,纵使火候掌握稍有不足,亦可以借此练手。让他烧火,正是一举两得。” 蒋精忠道:“如此就有劳明真师侄了,稍候我给玉冠你们说一下,商定时辰,循序练习。” 这九阳神鼎置于院中角落之处,原是为了烧火方便,且不干扰他人。萧玉冠在鼎中出来,不迭向邱奇枫道谢。 邱奇枫道:“一点拙见,根据我烧制丹药的经验,一定要用慢火,好比东坡学士说的五花肉制法,要慢慢着火,切不可急躁。又如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切忌翻动,鼎内练功之人,一定要安定心神,务必镇之以静,持之以恒。” 蒋精忠道:“师兄说的对,火必须要小。玉冠你功力尚浅,火一大就烧得焦了,一定要和你明真师弟保持沟通,别逞强冒进。” 萧玉冠听得心里发毛,感觉自己要被当成一道菜给做了,口中却道:“多谢师伯、师父指点。” 张明真亦道:“谢谢掌门师叔、师父。” 邱奇枫笑道:“咱们神拳门,现在也成了钟鼎之家了。” 原来神拳门外院练功场一角,离地不高,吊有一口铜钟。素常弟子练功间隙休息,任教老师一敲钟,大家就知道休息结束,重新集合练功。那口大钟,不是古物,但规模大小,和九阳神鼎正相仿佛。 众人散去,至次日,萧玉冠和张明真二人得了蒋精忠指教,要在每日午后,萧玉冠在鼎内打坐调息,凝练内功,张明真则在鼎外烧火,兼做护法。 萧玉冠在鼎中坐定,要收摄心神,却觉杂念丛生,难以镇定。这和昨日情形大是不同,昨日匆忙操练,反而心思纯正,今日专要静心,却难以入定。正如一个人临睡之时,可在不知不觉中自然入眠,但倘若存着一定要从速睡去之念,刻意调整呼吸,往往无法入睡。好在萧玉冠自幼练习正宗内功,根基牢靠,当下默运真气,流转周身,反复两个周天,即进入境界。 张明真已在鼎下用耐火青砖搭好一座炉灶,且备齐一应取火之物,有火折子、火纸、松枝、松木、木炭等。不过且先不忙点火,只坐在鼎外一个木凳上,翻看一部医书,乃是本朝的翰林医官使王怀隐主持编修的《太平圣惠方》,只等萧玉冠在鼎中吩咐他。 萧玉冠行功数遭,感觉真气流转毫无挂碍,神清气爽通体发热,于是告知张明真可以生火。 张明真手脚麻利,用火折子吹着了火,引燃一张火纸,再把一小束松枝点着了,然后又放入少量松木,用一把扇子扇着风,把木炭烘着,整个过程,极为迅捷,且起烟极少,确实是训练有素。 萧玉冠静坐运功,待鼎身发热,乃心中默想,有一个小人,是自己形貌,在鼎中施展神臂火龙拳,从第一式“龙卧南阳”起,转“初出茅庐”,再转“火烧博望”,又变“星火燎原”,最后是刚开始学的第五式“火烧新野”,复又回到第一式,如此这般,循环不止。 反复约有一个时辰,萧玉冠专心默练,张明真小心掌控火候,使得鼎身温度控制在触手虽觉滚烫,但尚能忍耐的程度。也不知是鼎身温度偏高,还是运功消耗心神体力,萧玉冠浑身冒汗,觉得实在难以忍耐,于是跃出鼎外,大口饮水。 如此反复,过了整整一个下午,天色昏暗时,二人方始收拾物品,各自回转。 至次日午后,二人会在一处,要去铜鼎之处练功,忽有负责杂务的一名外门弟子招呼他们,说是门主找他们。二人来至蒋精忠屋中,只见邱奇枫亦是在座。 蒋精忠道:“叫你们过来,是因为年前李氏遇害那件案子,如今有些眉目了,邱老师要给你们讲讲。” 邱奇枫道:“此案离奇之处,应似飞鸿踏雪泥。” 第67章 谁家弟子谁家院 萧玉冠和张明真忙给蒋、邱二人见礼,各自分得一张凳子坐了。 邱奇枫道:“此中案情,颇多机密之处,你二人听了,切莫传与他人知晓。之所以告诉你们俩人,对明真而言,是因为你一直随我探查此案,于情于理应该让你了解其中实情。而玉冠你与明真日常一同练功,相处时间颇多,让明真对你守口,不近情理,而此案的关键情节,说起来也是从你那里得到启发,因此也告诉你真相。当然,所谓真相,其中也有我和门主的猜测,未必一定属实。 “当日我去到县里,和明真一道查验李氏尸身,细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李氏虽然七窍流血,而头面脑骨,毫无损伤,观其征兆,乃是被人用极高深的阴掌之力所震毙。要知阴掌伤人,极为隐秘,若是掌力练到高处,轻轻一按,掌力透体,可以潜伏数日而不发作,发作之时亦是毫无外力打击痕迹。我查李氏所中阴掌之力,极精极深,实乃平生罕见,放眼我神拳门内,有此掌力者,寥寥无几。” 蒋精忠道:“出事当晚,我还在由临安返回的路上,否则也有嫌疑。” 邱奇枫道:“单以掌力而论,门主所言,也是正理。当时我想,陈四断然不是凶手,而倘若当晚李氏屋中之人,乃是凶手,他功力如此之高,又怎会在被陈四发现而离去之时,遗下一只鞋子?我又查看李氏尸身,发现虽有中毒症状,却不是仵作所说的鼠药之毒,而是掌力之毒。这毒掌功夫,本门武功光明正大,原本无人会使。当时我想,莫非门中有人偷练邪派功法?” “我又细看那只遗落的鞋子,发现却系本门特制的练功布鞋无疑。如此一来,凶手成谜,本门涉嫌,我连日暗中探访,特别留意几位掌力精强者,却是毫无线索。 “至前日后晌,我在九阳鼎旁边和你们说话,说到钟鼎之家,心中忽然有所感应。于是我到本门那口大钟之处,仔细查看。那大钟外表毫无痕迹,我推动钟身,让其侧倾,观其里面,终于在钟的内壁之上,发现一处极细微的掌痕。这掌痕不是向里凹进,而是向外凸出。 “原来,这道掌痕,不是被人在钟内打出,而是有掌力极高之人,在钟外一按,掌力所及,在外不留痕迹,却在内部印出一道掌痕。如此掌力,已经极为可怖,更为骇人之处,据我猜测,这道暗掌之力,布于钟内,多日不曾消散。” “由此一来,我们对案情大致可以自圆其说。想是案发当晚,有本门弟子,在那李氏屋中,被陈四察觉,惊惶逃走,匆忙之间,落下一只鞋子。事后唯恐因失鞋泄露身份,又再返回,想要取回鞋子。却不知为何,又想偕同李氏一道私逃,于是带其返回本门,拿取物品。当晚风冷,该名弟子于是推动大钟,让李氏进入其下避风,自己进院去拿东西。 “他却料想不到,这铜钟之下,暗伏杀机。李氏进入铜钟之内,不久之后就引发了其中的阴毒掌力,旋即身亡。待那弟子返回之时,发现李氏身死,惊惶无计,又将尸体背回了她的家中,然后再悄悄返回神拳门内。” 说至此处,邱奇枫喝了一口茶,道:“此中经过,大半是我推测,其中或有不实之处,还请掌门师弟指正。” 蒋精忠道:“师兄所推测,合情合理,据我想来,应该就是事情的本来经过。不过其中还有一个疑问,那掌按铜钟之人,又是谁呢?” 邱奇枫道:“这却难了,据我猜想,应该不是本门中人,这般阴毒的掌力,本门无人会使。” 蒋精忠道:“非独其掌力阴毒。昨晚听师兄所说,我今早亦曾查看钟上掌印,观其内壁掌型印记之均匀,外壁又是无迹可寻,如此掌力,远远非我能及。更何况者,不知他掌力在钟内潜伏多久,时间越长,越见其功力之高。放眼江湖,此等掌力之人,屈指可数。” 邱奇枫道:“门主觉得,这人是谁?” 蒋精忠道:“如师兄所言,这一掌之力,可谓泥上偶然留指爪,而鸿飞不复。观其掌力阴毒诡秘,除了魔教之中,以毒掌见长的那位天王,我还想不出别人。” 邱奇枫道:“青黄不接双魔手,灭度天王帝陵鹰。却不知这一掌,用的是青魔手,还是黄魔手?” 第68章 奈何无计悔多情 蒋精忠道:“小麦青青大麦黄,护田沙径绕羊肠。帝天王左手小而右手大,左手善打青魔手,右手专修黄魔手。钟内掌印,形状既小,又是出自左手,想必是青魔手的功夫。据说帝天王的右手黄魔手功夫,比左手的青魔手更高,脚下又善使羊肠步法,神出鬼没,难以测度。魔教高手,近期出没频繁,其中又有两人在我神拳门所在现身,所谋不详,甚是可虑,谨需防备。” 邱奇枫道:“魔教众人,向来行踪飘忽,咱们只管静观其变,小心戒备。” 魔教四大天王,行事诡秘,却以华夏正统自居,分别托以轩辕、黄、帝、姬为姓,以坟丘陵墓、牧野鹰扬为名,依次为“混元天王”轩辕坟牧、“守一天王”黄丘野、“灭度天王”帝陵鹰、“杀生天王”姬墓扬。这四人名望虽大,萧玉冠和张明真此刻最关心的,却还不是他们,而是当晚李氏房中,究竟是哪位本门弟子,但自不敢问,只是凝神静听。 只听邱奇枫道:“至于说此案之中,所涉及的本门弟子,我却暂时没有头绪。只是估量住处与这大钟接近的弟子,大致有了一个范围。想来此名弟子,乃是一人独居,否则他夜晚外出,又回来取物,绝难瞒过同室弟子,理应不敢冒此风险。这样一来,可疑弟子,只有五人。 “不过这五个外门弟子,却都有些来历。这是因为一人独居的所在,本门极为有限,分配给外门弟子,十分严格,价格亦是非常昂贵,不是寻常弟子所能负担。这五名弟子中,有两名出身于大富之家,向来束脩奉献,极为丰厚。还有一名弟子,出身武官世家,家中长辈,品级颇高。再有一名弟子,乃是演武堂推荐而来,有贾总堂主亲笔所写的荐书。最后一名弟子,出身更是不凡,乃是来自大理段氏。大理虽然国小,但立国至今,已有两百多年,根底极深。” 蒋精忠道:“这五名弟子,素常品格行为,可有问题?” 邱奇枫道:“据我所查,品行尚属端正,没有不良记录,武学进境也都不错,虽然难成入室弟子,但在外门弟子之中,都属于上乘之选。” 蒋精忠道:“如此一来,却还要师兄费心查访。” 邱奇枫沉吟道:“我看此案,倒也未必需要彻查深究。此事虽然大错已成,人命关天,但是究其弟子本人而言,乃是无心之失。而且该名弟子与那死者李氏,到底有何关系,虽说是瓜田李下,嫌疑极大,但其中细节,尚未定论。凡此等情事,又有人命牵连,一旦公开,舆情汹汹,对该弟子,必要严惩。倘若就事论事,平心而论,有失公允,对于本门声望,亦无好处。 “而那李氏之死,究其根本,乃是在于魔教帝天王,无缘无故,在我门所在,施放歹毒掌力,害死人命。如此罪责,却是不应该由我门来承当。” 蒋精忠道:“师兄言之有理,但对于县里,我们却要如何说法?” 邱奇枫道:“可说李氏之死,乃是受魔教秘传功法,青魔手之掌毒所致。而其中细节,一时难以查清,本门愿意协助官府继续探访。至于陈四,妻子既死,又蒙冤屈,在狱中关押数日,可由县里酌情安抚补偿。” 蒋精忠沉吟半晌,道:“奈何无计悔多情。北伐在即,不宜对此事纠缠过多,在弟子之中造成猜忌。还要烦劳师兄向县里说清。玉冠、明真,倘若有别的弟子问起,你们可知道如何解释?” 萧玉冠、张明真忙道:“弟子明白。” 蒋精忠点头道:“好。你们还是去后院练功要紧。” 萧张两人赶紧告退,又去到后院角落之处,一个练功,一个烧火。张明真所读之书,今天却换了一本,乃“建安三医”之一,张仲景所著的《伤寒杂病论》。 练功之余,萧玉冠道:“想那帝陵鹰天王,一掌按在钟外,掌力能在钟内驻留多日。我要是练成这等掌力,在鼎外拍几下,鼎内温度立刻就上去了,岂不是好?” 张明真道:“师兄稍安勿躁。你要是有这等功力,我岂不是要失业?我还是挺喜欢在这里烧火看书的,师兄你还是不要进境太快。” 萧玉冠道:“我估计至少还要再练十年。” 张明真道:“师兄谦虚,我看五年差不多足够。” 两人乃哈哈大笑。 第69章 关河失据帝业虚 不知是九阳神鼎真有奇效,还是萧玉冠天赋过人,练功得法,几日之间进境颇速。这一日他给师父演练完毕,自觉形意兼备,神清气爽,料想师父必有赞语,却不料蒋精忠面沉似水,只是微微颔首,也不多言,简单交待继续练习,就转身离去。 萧玉冠甚感惶恐,以为是自己虽有进步,但程度有限,辜负师父所期。至当日稍晚,才知蒋精忠忧虑,是别有原因。 宋金形势,急转直下:吴璘在陕西撤军了。 闻听此讯,蒋精忠仰天长叹:“关河失据帝业虚!” 吴璘主持的西线战争,起于前年九月,延绵至今。 彼年是绍兴三十一年,七月间,金主完颜亮在迁都南京开封之后,统筹部署兵力,要举国侵宋,混一天下。皇帝赵构得讯,拜吴璘为四川宣抚使,经略西北。 金国西路元帅徒单合喜,统帅兵马三万,自凤翔经大散关入川。九月初五,金军攻取大散关,之后派骑兵进攻黄牛堡。 军情如火,吴璘乃带病出征,乘做肩舆,由兴州北上杀金坪,驻扎于青野原,增调四川腹地各军分道前进,各自授以方略。其中,高松领军救援黄牛堡,彭青所部,则趁夜于宝鸡渭河袭破金军的桥头营寨,随后收复陇州。又有刘海收复秦州,令守将萧济归降,而曹?则收复洮州。 至当年十月,吴璘派第五子吴挺及统制向起,于德顺军治平砦击破金军。 十一月,吴璘病情加重,自仙人原退回兴州,命兴元都统制姚仲节制诸军。总领王之望五次派人驰马致信于朝廷,备言吴璘多病,为防不测,请调其侄、湖北京西制置使吴拱前来四川,以协助西军作战,但朝廷均未答复。不得已,吴璘又于同月,扶疾再登仙人原,继续指挥作战。 十二月初五,完颜亮身死,金军北撤,宋廷命吴璘率军反攻,收复所失州县。吴璘旋即派部将收复水洛城,并攻克治平砦。 至次年,绍兴三十二年正月,吴璘指挥部将,发动西线攻势。其中,姚仲率步骑六千余人,出秦亭取巩州;王彦屯驻于商州、虢州、陕州、华州;惠逢攻取熙河路。 金军据守大散关,与宋军对峙。姚仲围攻巩县三昼夜,未能克复,乃退守甘谷城,转攻德顺军,因金军据城坚守,四十余日,久攻不克。吴璘乃命知夔州李师颜接替姚仲,与吴挺共同节制诸军攻城。 金国主帅徒单合喜遣军增援,吴璘命吴挺率军阻击,与金军相遇于瓦亭。宋军冒矢石进击,金军被迫弃马步战。宋军乘机多路突击,将其击退,生擒千户耶律九斤等百余人。 此时,吴璘及其部将相继克复镇戎军、大散关、环州等地。 三月初五,吴璘亲自率兵到达德顺军城下,守城金军听到城下宋军欢呼“相公来”,既惊且叹。他们原本居高临下,可以往城下射箭,虽然未必能中,亦可遏敌士气,但敬畏吴璘,皆引弓不发。 吴璘视察各屯驻军,整肃军纪,违令即斩。有鉴于城坚难攻,他预先修治黄河战地,派军占据有利地形。 随后,吴璘派数百骑兵挑战诱敌,战鼓声中,金国兵士倾城而出。宋军据防地以反击,奋勇冲杀,各个以一当十。双方激战至日暮,战事胶着,吴璘大呼“某战将不力”,士兵闻之,更加奋力搏杀,金军守不住阵脚,于是大败,退回城中固守。 次日黎明,宋军再次邀战,金军固守,不敢出城。至当日夜间,风雪交加,金军弃城而去。宋军下此坚城,用时仅只八日。吴璘率军入城后,安抚百姓,市不改肆,城内父老,围马迎拜,不绝于道。之后,吴璘留副将张舜中守城,自己率军返还河池。 期间,自闰二月姚仲收复原州至五月间,原州始终遭受金军围攻,战事颇不乐观,吴璘亲自奔赴凤翔巡视。宋军诸将虽然奋力拼杀,但不能退敌,金军则不退反进,且增兵至七万人。五月,姚仲率军与金军激战于原州之北岭,一败涂地,损失将领三十多员。 吴璘派兵收复熙州之后,于六月间前往大幽岭,夺姚仲兵权,命李师颜代其掌兵。同月,皇帝赵昚即位,赐信褒奖吴璘,令他兼任陕西、河东路宣抚招讨使。 吴璘,字唐卿,德顺军陇干县人,生于道君皇帝崇宁元年,时为六十周岁整。 第70章 山东父老犹可恃 吴璘料想金军必定会再来争夺德顺军,乃布置兵士于城下。果然,八月间,金将完颜悉烈统领兵马,号称十万,前来攻打。同时,金国万户豁豁,也统帅精兵,由凤翔而来。吴璘遣其第五子吴挺,率军于城东将来犯之敌击退。 德顺城北有北岭,东有东山,两山地势相接,互为犄角,可为固守之地。吴璘观察形势,亲自领军据守北岭,派吴挺守东山,深沟高垒,严阵以待。 九月初,金军统帅徒单合喜,命陕西都统完颜璋、副都统完颜守道,率兵两万,复攻德顺军。 两军激战于城东,接战数次,宋军稍稍退却,金军乘势进击,迫至城下。吴璘命北岭士兵与顺德城中守军,两军夹攻,弓弩齐发,击退金军。 徒单合喜乃又派遣统军都监泥河,领兵七千,与完颜璋合兵,企图攻取东山。吴璘令守山军士依险列阵,环列剑盾、拒马,多次击退金兵进攻。而此时,北岭宋军已扼住金军退路,夺其粮饷。 至十月,徒单合喜率兵四万,亲自来援,吴璘分兵袭击,双方激战之下,伤亡甚众。 徒单合喜见宋军控扼东山、北岭,一时难以攻克,于是移师于德顺军东南水洛城,企图切断宋军粮道。 而当时,宋廷主和一派,势力尤盛,他们建言,陕西宋军,驻扎在外,离川口很远,恐为金军偷袭,应该自秦凤、熙河、永兴三路回兵。至十二月,皇帝赵昚无奈下诏,命吴璘班师回河池,弃守陕西。 吴璘接诏,犹豫难决。幕僚之中,有胆识者提议说:“如果对国家社稷有利,大帅可以自己决定进退。官家诏旨所命之事,关系极为重大,至少不能马上撤兵,否则数年征战,成果毁于一旦。” 吴璘神色凝重,沉思良久,说道:“你说的这般道理,我也都反复思量过了。朝廷说本部军马外置,恐为金军偷袭川口,这只是借口,真实原因,恐怕是要为宋金议和争取空间。秦凤、熙河、永兴三路,本地所出军马,以及所产粮食,正是我们与金兵周旋的资本,也是来日收复所示国土的根基。至于说金兵可能会偷袭四川,我多年领兵,岂能没有考虑。金国军力,并不足以分兵,倘若贸然出兵进击川蜀,我们占据三州,他们岂不是腹背受敌,正为我等所趁? “但问题之关键乃是,官家刚刚即位,我在外统领重兵,朝廷既然下诏命我退兵,我等岂有违抗诏旨之余地?想当年岳少保,罢了,我何能与岳少保相比。” 于是,隆兴元年正月,吴璘下令撤军。金军尾随其后攻击,宋军死伤两万余人,之前所收复的秦凤、熙河、永兴三路,尽为金国所得。 蒋精忠得知吴璘在陕西退兵的消息,不胜叹息,旁边有师弟方万达道: “官家下此诏书,想亦是不得不如此,终究上边还有太上皇帝。本朝以孝治国,前先九帝,依次谥为大孝、广孝、元孝、明孝、宣孝、圣孝、昭孝、显孝、仁孝皇帝,官家既不是太上皇亲生,更是需要格外谨慎,如履薄冰之上。不过官家北伐的决心,料想尚不曾动摇。” 蒋精忠道:“陕西既失,全面战争就再也无法发动。纵使正面进攻,恐怕也是只能得一时之地利,不过为议和争取一些有利的筹码而已。辛弃疾向张浚相国所献之策,派主力进入山东,依托当地父老,恢复中原,也是完全泡汤了!” 辛弃疾是于去年渡淮归宋。他率领五十骑兵,在山东地界于万军之中,生擒叛徒张安国,押赴健康斩首,名重一时。他生长于北地,对金国战略部署极为了解,专向张浚就北伐献策。 辛弃疾提议,可从关陕、西京、淮北、海道四路实行佯攻,以分散金国的兵力,却派遣主力兵马,进入金国防守薄弱的山东一带,与当地义军联合稳定山东局势,稳扎稳打,迂回包抄中原地区,以图逐步恢复,最后可以直捣燕京。 然而此番建议,就当时宋廷,即使是主战一派而言,亦属于过分激进之论,因主力北置,则都城空虚,朝廷安危,恐有疑问,且一旦战败,则有举国倾覆之危险。 宋朝主战一派,向来主张以收复河南和陕西为战略目标,而如今主动让出陕西,那即便北伐,也只能是以河南为首要目标,正面强攻。 第71章 王师待发江湖老 另有确切消息,宋室朝廷,依然主张和议,所开条件,主要有二,一是不再向金称臣,改以平等地位,二是据两国领土,重新划分疆界。 神拳门中有识之士,扼腕叹息,但普通门人,包括蒋精忠亲传四大弟子,则是依旧闷头习武。萧玉冠有九阳神鼎辅助练功,又有张明真一旁协助,进步极速,三个月后,已经把神臂火龙拳练到了第六式“烈焰焚城”。 此路拳法,为蒋精忠针对萧玉冠的特点所研创,设想之中一共十八式,现在已经学成三分之一。而萧玉冠所练六式,不但招式娴熟,而且内劲充沛,已经到了拳法“微妙莫测窈焉冥焉”的上乘境界,虽未实际拼杀,但技法功力,隐隐已在三位师兄之上。 至三月间,又有消息传来,金国的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致书与宋朝枢密使张浚,要求全盘依照绍兴和议,索取贡赋,以及前年宋金之战以来实际归入宋境的土地。这纥石烈志宁之岳父,乃是昔年岳飞的宿敌,完颜宗弼,又名金兀术,已于绍兴十八年,晚岳飞六年病亡。 此信传来,有忧有喜,对主和者而言是忧,对主战派而谈则是喜讯,至此宋金之战势所难免。 武林诸门派,亦约定于三月二十五,在神剑山庄会盟,共商讨金大计。 此番会盟,地点虽在神剑山庄,但却是由丐帮连同神剑山庄所一道发起,只因各派之中,丐帮整体实力最为雄厚,是为伐金主力。因为战事未启,各门派只派首要人物参加,萧玉冠原是无份与会,但是他乃是神剑山庄庄主萧嘉穗的侄孙,非比寻常,因此也与蒋精忠一同赴会。同行者,还有自九华天柱峰下山而来的父亲萧长亭,兄弟萧剑冠,连同师叔庄道成。 五人一路向北,走铜陵,渡长江,沿途经过无为军、和州、滁州,来到位于盱眙军,嘉山附近的神剑山庄,由山庄门人和丐帮弟子接待。 其时其余各派首脑人物,大都尚未到达,萧长亭、蒋精忠与萧嘉穗和洪烈,先有一场小的聚会。 萧嘉穗面容清癯,须发皆白,先接受了萧长亭所致的后辈之礼,乃与三人道:“大家请了。自家人说自家话,这次会盟,不比先前各派共抗魔教,所涉及的门派尤为众多,期间的协调布置,尤其复杂。洪帮主,你看如何统筹为上?” 洪烈道:“萧老庄主有问,洪某愚昧,但不敢不答。据我看来,此次会盟,主力派别,除去我等四派,首属山宗、鹰爪门、演武堂。至于说少林、武当、武功院,虽然实力强大,但是抗金之战,多半会作壁上观,至少在早期阶段指望不上,只有当魔教人马插手,他们才会出手阻遏。而其余门派,如灵隐寺、天台寺、聊斋、黄山派、天山剑派、星宿海等,虽有高手,但置身事外者多,可出战人手较为有限,主要还是壮大声势。” 萧嘉穗道:“萧帮主所说的七派主力,对上金国的武林届,应该能够不落下风,再有少林、武当、武功院等高手压阵,威慑魔教势力,也应该够用。” 洪烈道:“不错,整体形势,我方实为占优。” 萧嘉穗道:“此番会盟,首要是要订立盟主。长亭掌门,你有何定见?”萧长亭是他亲侄,故不称萧掌门,而直呼其名,后面加上掌门二字,以示郑重。 萧长亭道:“我和派中诸人商议,也问过马老掌门的意见,皆以为最好是由伯父您老人家来亲自担当。” 蒋精忠和洪烈连连附和。 萧嘉穗不悦道:“长亭,我前番去书,你没有仔细读吗?上次对抗魔教,我不过假天之幸,勉强功成,九派高手全身而退,我原该适可而止。如今王师待发,我江湖已老,倘若再要逞强,岂不是要夺天之功,和那魔教教主方修罗一样,遭受天谴?” 方修罗昔日一战,引动天劫,萧嘉穗如此一说,那话就重了。 方修罗昔日一战,引动天劫,萧嘉穗如此一说,那话就重了。萧长亭赶紧道:“伯父见谅。伯父之外,其他人选,我门中诸人,亦是有所商议,一致以为,洪烈帮主,年富力强,又有指挥采石大战的经验,乃是适当人选。” 萧嘉穗抚须道:“这还差不多。不过洪帮主年纪较轻,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异议?” 蒋精忠道:“料来不会。洪烈帮主,正当奋发年纪,而北伐一战,亟需奋锐之师。” 第72章 自古时势造英雄 萧嘉穗道:“如此甚好。对于长亭门主的提议,洪帮主以为如何?” 洪烈道:“在下年纪既轻,威望又差,武功更是不值一提,万万不可当此重任。” 萧嘉穗道:“洪帮主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自古时势造英雄,此番伐金,洪帮主正是当居武林盟主之位。只是,最近有两件事,洪帮主做得有些差了,本人不才,想开诚布公,在此和诸位说一下。” 洪烈忙道:“正是要请老庄主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萧嘉穗道:“这第一件事,原是洪帮主私事,我本不当提及,但是涉事之人,乃是和我本人大有关联,因此也不妨在此一谈。洪帮主与我之侄孙,玉冠小子结拜成为异姓兄弟,大是不合洪帮主身份,扰乱江湖辈分,实是失于莽撞。如果有我在场,绝对不会容许此事发生。你们结拜之时,蒋门主和长亭掌门,作为玉冠师长,俱都在场,居然不加阻拦,失察之至。” 蒋精忠、萧长亭忙道:“老庄主所说甚是,我等实有过错。” 萧嘉穗道:“下不为例。洪帮主既与玉冠有此关系,推举武林盟主之事,涉及洪帮主,蒋门主和长亭掌门,连同我在内,就都需要特别谨慎。 “洪帮主所参与的第二件不甚合理之事,虽属丐帮私事,洪帮主涉事其中,亦是迫于形势,但是和推举武林盟主之事有关,因此我也在此讲一讲。去年丐帮推举帮主,南北两支,比武较量,三局两胜,以定帮主。如此行事,虽是武林常态,但是自己兄弟,打打杀杀,实乃江湖陋规,影响恶劣,本人向来是反对的。 萧嘉穗话锋一转,又道:“想我本人行走江湖多年,历经多场战役,在江湖之中,略有记忆存留者,乃是昔年连同其余八大宗派,对战魔教人马,诛灭首恶方修罗。但就我本人而言,平生最为得意之作,却并非此事。你等猜想,却为何事?” 洪烈想了想,道:“想来是昔年大战北邙派宗主荒丘真人杜残碑?” 萧嘉穗道:“不是。” 蒋精忠犹豫道:“是不是和阴山祖师戚杳然那一战?” 萧嘉穗道:“非也。” 萧长亭原是知道答案,但自然不会说破,也沿着两人所猜方向,问道:“莫非是和长白派掌门万里雷神铁天心的那一番战役?” 萧嘉穗摇头道:“还不是。身在江湖,人们提起我等平生事迹,总要在拼斗征杀上去想。而就我本人而言,最为念念不忘者,乃是昔年调解了水泊梁山和淮西鹰爪一门的争斗,使得两家大战不起,各自罢兵,为日后相见留了余地。” 洪烈赞道:“老庄主所行此事,正是大功大德,我等俗人,一时不能参透。” 萧嘉穗道:“功德说不上。不过两门若是不和解,想来其后亦不会联手共抗魔教。凡此类推,诸如确立帮主、订立盟主等事,切不可凭武力解决,务必要大家协商确定。” 萧长亭问道:“道理上确实是这样,武林之中,一般事务,也多是众人商议解决。但是面临重大抉择,大家观点不同,议而不决,何时是个尽头呢?” 萧嘉穗左手在空中一划,道:“先是要商议,争取达成一致。倘若最终观点有别,不妨采用投票表决。” 萧长亭道:“投票?是不是说大家举手,看一看谁支持,谁反对?” 萧嘉穗道:“公开立场,原是应该。而倘若问题敏感,有人不愿公开表态,亦是可以大家都匿名投票。” 萧长亭再问:“您是说一人投一票吗?” 萧嘉穗道:“目前看来,一人一票,还言之过早。比如说,长幼有别,师父和弟子,总不能一律看待。各个门派,不妨可以分配一下各自可投的票数。具体到每个门派有多少张票,也是不易决定。我觉得根据目前的情况,不妨考虑九大宗派,加上神拳一门,每派有两票,而其余门派,则是各自一票。” 蒋精忠道:“老掌门这个主意极有创见,精忠我全力支持。不过我神拳一门,万万当不得和九大宗派并列,只得一票即可。” 萧嘉穗道:“蒋门主谦虚了。依我之见,神拳门足以当得和九派并列。” 蒋精忠道:“不妥。九大宗派各有两票,无可争议。但若神拳门也得两票,其余门派,则也会有应得两票之想,必会起争端。” 第73章 王师北定中原日 萧嘉穗想了想道:“粗略估算,灵隐寺、天台寺、涂山聊斋、黄山派、天山剑派、星宿海六派,各有一票,加上九宗的十八票,一共是二十四票。神拳门若有两票,总数就是个双数。一般来说,为减少不同观点双方票数相同之局面,总票之数,以单数为宜。这次就先委屈一下神拳门,暂作一票计,以后再作更为公正的安排。” 蒋精忠道:“老庄主虑事周全,非我等能及也。” 四人计议稍定,忽有神剑山庄弟子来报,有黄山派掌门伴霞师太到了,此外,还有同行的丐帮弟子运来一方大鼎,需要安置。 洪烈道:“想是本帮弟子,把九阳神鼎运过来了。这原是蒋门主和我的安排,一则可以为玉冠兄弟练功使用,二来此鼎虽属平凡,在本帮却也有些来历,兼且块头不小,临敌之际,可壮行色。” 四人一并迎出,先向伴霞师太问候致意。与伴霞师太同来的,还有她的弟子蒋红袖,当下上前给父亲蒋精忠及各位长辈行礼。 负责押送九阳神鼎的,乃是丐帮一位五袋弟子,叫作“板上钉钉”石声。此人年纪甚轻,乃是北地丐帮主领人物,“陆地生莲”王继盛的弟子。洪烈成为帮主之后,归有期亲传弟子的身份得武林公认,恳请师兄王继盛举荐一些年轻人南渡过淮,石声乃被推荐。他武功不弱,办事更是小心稳妥,是一个极为靠谱的人,大受洪烈赏识。前番往神拳门中运送九阳神鼎,主事之人是九袋长老孙万通,此番让只背五口麻袋的石声将此神鼎运回,可见其所受器重。 当下萧嘉穗、洪烈、蒋精忠等几人商议了一下,在山庄后院选了一个靠近院墙,光照良好的僻静所在,把九阳神鼎临时安置在那里。 萧嘉穗以手掌拂过鼎身,铮然有声,乃道:“此鼎观其锈色、触其质地、听其音质,非是凡品。古人有镇压气运之说,洪帮主不妨考虑把这方鼎置于丐帮根本重地,遣专人看护,勿使移动,以固丐帮基业。” 洪烈道:“庄主明见。待得收复中原,可以考虑将此鼎置于我帮总舵驻地东京开封。” 萧嘉穗道:“洪帮主格局之大,真非我等能及。” 洪烈道:“庄主玩笑了。” 蒋精忠给萧玉冠交待过一些练功基要,几位掌门人即行离去。九阳神鼎之侧,只留下了四位年轻人,乃是萧玉冠、萧剑冠、蒋红袖、石声。 蒋红袖道:“萧师兄,你在这鼎中练功,可是真有果效?” 萧玉冠道:“这三个多月来,据师父所说,进步确实是有一些。但是我也不太确定,是师父教导有方,还是这鼎确有功效。” 蒋红袖笑道:“我父亲说,是你天分极高。听说你在鼎中练功,外面还要烧火,进境如果太快,谨防走火入魔。” 萧玉冠道:“多谢师妹关爱,我哪有天分,刚刚不算懈怠而已。不瞒师妹几位,我近日在鼎内练功,时有心神恍惚之感,体内真气亦时而四处流窜,不受控制。有几次练功,我只觉得刚刚开始练功,张明真师弟在鼎外叫我,说是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尤有甚者,还有两次,我觉得我自己魂魄出窍,遥遥地升在空中,俯视着我自己的身体在鼎中打坐练功。” 蒋红袖道:“师兄勿忧,我只是开个玩笑。师兄这种状况,似乎是进入了神而明之,又神游物外的高等境界。就此等状况,师兄问过我父亲没有?” 萧玉冠道:“我原是以为是我自己心思不够坚定,一时有所幻象,师父又是百事忙碌,况且我以为跟随师父来此山庄,也有一段时间无法在鼎中练习,因此还不曾跟师父说。” 蒋红袖道:“小心一些总是好的,找机会和我父亲说一说吧。我们练的功夫,不比那些速成的魔教功法,进步太快了,可能会有一些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萧玉冠道:“谢谢师妹,我得空问一下。” 萧剑冠绕鼎一周,仔细查看鼎身,接口道:“此鼎有龙盘虎踞之象,非是武学天才不能承其气运。欲得其力,必承其重,大哥,我看你就是传说中的学武奇才!” 萧玉冠怒道:“有蒋师妹和石兄在,不要胡说。” 石声道:“萧师叔见外了。”他虽比萧玉冠年纪为长,但乃是洪烈的师侄,因此坚持称呼萧玉冠为师叔。 第73章 神兵北定中原日 萧嘉穗想了想道:“粗略估算,灵隐寺、天台寺、涂山聊斋、黄山派、天山剑派、星宿海六派,各有一票,加上九宗的十八票,一共是二十四票。神拳门若有两票,总数就是个双数。一般来说,为减少不同观点双方票数相同之局面,总票之数,以单数为宜。这次就先委屈一下神拳门,暂作一票计,以后再作更为公正的安排。” 蒋精忠道:“老庄主虑事周全,非我等能及也。” 四人计议稍定,忽有神剑山庄弟子来报,有黄山派掌门伴霞师太到了,此外,还有同行的丐帮弟子运来一方大鼎,需要安置。 洪烈道:“想是本帮弟子,把九阳神鼎运过来了。这原是蒋门主和我的安排,一则可以为玉冠兄弟练功使用,二来此鼎虽属平凡,在本帮却也有些来历,兼且块头不小,临敌之际,可壮行色。” 四人一并迎出,先向伴霞师太问候致意。与伴霞师太同来的,还有她的弟子蒋红袖,当下上前给父亲蒋精忠及各位长辈行礼。 负责押送九阳神鼎的,乃是丐帮一位五袋弟子,叫作“板上钉钉”石声。此人年纪甚轻,乃是北地丐帮主领人物,“陆地生莲”王继盛的弟子。洪烈成为帮主之后,归有期亲传弟子的身份得武林公认,恳请师兄王继盛举荐一些年轻人南渡过淮,石声乃被推荐。他武功不弱,办事更是小心稳妥,是一个极为靠谱的人,大受洪烈赏识。前番往神拳门中运送九阳神鼎,主事之人是九袋长老孙万通,此番让只背五口麻袋的石声将此神鼎运回,可见其所受器重。 当下萧嘉穗、洪烈、蒋精忠等几人商议了一下,在山庄后院选了一个靠近院墙,光照良好的僻静所在,把九阳神鼎临时安置在那里。 萧嘉穗以手掌拂过鼎身,铮然有声,乃道:“此鼎观其锈色、触其质地、听其音质,非是凡品。古人有镇压气运之说,洪帮主不妨考虑把这方鼎置于丐帮根本重地,遣专人看护,勿使移动,以固丐帮基业。” 洪烈道:“庄主明见。待得收复中原,可以考虑将此鼎置于我帮总舵驻地东京开封。” 萧嘉穗道:“洪帮主格局之大,真非我等能及。” 洪烈道:“庄主玩笑了。” 蒋精忠给萧玉冠交待过一些练功基要,几位掌门人即行离去。九阳神鼎之侧,只留下了四位年轻人,乃是萧玉冠、萧剑冠、蒋红袖、石声。 蒋红袖道:“萧师兄,你在这鼎中练功,可是真有果效?” 萧玉冠道:“这三个多月来,据师父所说,进步确实是有一些。但是我也不太确定,是师父教导有方,还是这鼎确有功效。” 蒋红袖笑道:“我父亲说,是你天分极高。听说你在鼎中练功,外面还要烧火,进境如果太快,谨防走火入魔。” 萧玉冠道:“多谢师妹关爱,我哪有天分,刚刚不算懈怠而已。不瞒师妹几位,我近日在鼎内练功,时有心神恍惚之感,体内真气亦时而四处流窜,不受控制。有几次练功,我只觉得刚刚开始练功,张明真师弟在鼎外叫我,说是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尤有甚者,还有两次,我觉得我自己魂魄出窍,遥遥地升在空中,俯视着我自己的身体在鼎中打坐练功。” 蒋红袖道:“师兄勿忧,我只是开个玩笑。师兄这种状况,似乎是进入了神而明之,又神游物外的高等境界。就此等状况,师兄问过我父亲没有?” 萧玉冠道:“我原是以为是我自己心思不够坚定,一时有所幻象,师父又是百事忙碌,况且我以为跟随师父来此山庄,也有一段时间无法在鼎中练习,因此还不曾跟师父说。” 蒋红袖道:“小心一些总是好的,找机会和我父亲说一说吧。我们练的功夫,不比那些速成的魔教功法,进步太快了,可能会有一些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萧玉冠道:“谢谢师妹,我得空问一下。” 萧剑冠绕鼎一周,仔细查看鼎身,接口道:“此鼎有龙盘虎踞之象,非是武学天才不能承其气运。欲得其力,必承其重,大哥,我看你就是传说中的学武奇才!” 萧玉冠怒道:“有蒋师妹和石兄在,不要胡说。” 石声道:“萧师叔见外了。”他虽比萧玉冠年纪为长,但乃是洪烈的师侄,因此坚持称呼萧玉冠为师叔。 第74章 尤有胡马度阴山 萧剑冠道:“石兄,不管你我和哥哥如何称呼,你我总要以兄弟相称。我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请教,却是不能给我兄长知道,咱们借一步说话。” 石声于是和萧剑冠走得远了,转眼消失。 这一下,九阳鼎旁只剩下萧玉冠和蒋红袖两人,萧玉冠觉着自己又是身在鼎中,且外面被火烤着,有些心神恍惚,心跳加速,想了想,问道:“蒋师妹,这一次北上神剑山庄,兵凶战危,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蒋红袖道:“师父原是没想带我,我和她老人家说,家父自名精忠报国,我这个做女儿的,若是不来前线,岂不让人心冷?师父想了想,就同意带我了。你们家兄弟两个,岂不是一并都来了?我想萧门主大概也做此想,以在来日征召其他弟子。” 萧玉冠赞道:“师妹真乃深明大义、女中豪杰。我们兄弟过来,另有一层意思,是要探望我们的伯祖父,萧老庄主。” 蒋红袖道:“这也是实情。萧师兄,有一件事情,我想向你请教。” 萧玉冠道:“共同探讨,师妹请说。” 蒋红袖道:“这九阳神鼎内壁之上,刻有文字,师兄时常看见,以为写得是什么?” 萧玉冠道:“惭愧,我虽然日常看见,但是并不识得。我也问过师父和邱师伯,他们也不是很清楚。据他们所说,这些图案,也许不是文字,只是某种装饰的花纹。” 蒋红袖道:“我当日进入鼎中,看到那些图案,也是全不认识。当时,我用纸笔把这些图案都照着画了下来。之后我曾请教我的师父,师父也不识得。后来,有一位名叫张灵仙的前辈,来黄山探访我的师父。我偶然得到机会,向她请教这些文字,她却是认得。” 萧玉冠赞叹道:“师妹真乃有心之人,却不知那张灵仙前辈,说是写得什么?” 蒋红袖道:“张前辈说,这是用一种特殊的文字写成的,因此咱们不认识。这种文字和咱们用的文字没有一一对应的关系,用咱们的文字来转述,大致是这样的: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掌握将来;谁掌握了现在,谁就掌握过去。” 萧玉冠奇道:“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蒋红袖道:“张前辈也没有多做解释。我琢磨了一下,如果只看表面的意思,大致是说,我们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会有一种认识,而这种认识,会影响我们目前的行为方式,这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并无法改变,但是却可以对将来产生影响。而我们对于过去的事情,无法直接看到,其实是由现在的人们所影响、决定的。” 萧玉冠叹道:“好奇怪的理论。过去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本身,影响我们时下的认知吗?” 蒋红袖道:“影响确实是有,但是乃是间接的。我们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的认识,直接是来自于我们现在所看到、所听到的。如果我们看到的和听到的是错的,那我们所认识的过去,就不是真正的过去。” 萧玉冠道:“却不知这些话,刻在这方鼎内,有何用途?” 蒋红袖道:“想不明白。” 萧玉冠道:“我进到鼎中看一看,听了你的解释之后,能否看出什么文字来。”说话之间,飞身跃起,进入了鼎中,凝神查看鼎壁。 蒋红袖在鼎外等了半晌,听不见鼎内的声音,乃问道:“萧师兄,你看出什么门道没有?”却得不到回答。 蒋红袖等了一会儿,心中奇怪,纵身一跃,伸双手抓住鼎沿,往内观瞧,却见萧玉冠趺坐鼎中,一动不动,双目紧闭。 蒋红袖落回地面,等了半晌,鼎内还是无声无息,心中着急,问道:“萧师兄,你在鼎内练功吗?” 鼎内依旧无声,空中却忽然传来一声马嘶。蒋红袖举目看见,黑影闪动之处,有一辆神骏之极的黑马,从两丈余高的院墙之上飞过,其后还拉着一辆马车,车辕一侧,坐着一人,车上放着一口红漆棺材,棺材顶上,也坐有一人。 那黑马拉着长车,直似铺天盖地,转瞬落在地上,却甚是平稳。蒋红袖此时看清,车辕一侧驾车之人,中等年纪,身躯瘦小,右手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竹枝,似乎是作驱赶马匹之用。 那人用竹枝一指蒋红袖,道:“女娃儿,你资质不错,不妨拜入我阴山门下。” 第75章 云横秦岭家何在 蒋红袖见车马载棺带人,飞空而来,不由骇然,闻听此人言语,约略猜出其来历,定一定心神,道:“前辈驾临,还敢请问尊姓大名?” 那人怒道:“既见本尊车马,焉能不知吾之身份,莫非不是江湖中人!” 蒋红袖拱手道:“莫非是阴山祖师,戚老前辈法驾光临?” 那人笑道:“还算有些见识。赶快给我磕一个头,待我灭了萧嘉穗,带你到神山之上修炼。” 棺材之上那人忽道:“我北邙山上,尚缺一守墓之人。戚兄,不然把这个女娃让了给我罢。” 阴山祖师戚杳然皱眉道:“杜兄,你乘坐我的马车来此,原是欠我一个人情。我也不让你还了,这个女娃,却是不能和我相争。” 棺上之上原是盘弓弯马,当下笑道:“也罢,这个女娃我就不和你争了。不过这方铜鼎年代古老,个头不小,正好为我北邙一派镇压气运。此间事了,你务必帮我运回去。” 戚杳然道:“破铜烂铁,你要它做甚,可别压坏了我的马车就好。那女娃,你姓甚名谁,现下的老师是哪位?” 蒋红袖心下更是吃惊,原来那棺上之人,赫然是又一魔头,北邙派的宗主,荒丘真人杜残碑。这二人拿自己和九阳鼎讨价还价,全然无视天下英雄,正汇聚于此神剑山庄,莫非是邪道群魔,将要蜂拥至此?当下小心应道:“晚辈名叫蒋红袖,家师黄山伴霞师太,家父乃是神拳门蒋门主。” 戚杳然道:“那你就更要改拜本尊为师了。师父不明弟子拙,那伴霞女尼武功平平,蒋精忠的本领更是稀松平常,哪一个也教不出好的来。” 互听一女声传来:“戚杳然,就让你见一下我的平平武功。” 声音初发之际,距离尚远,话音落处,发话之人已至眼前,一袭青色缁衣,正是伴霞师太。她话到人到,剑随人至,一道青光,如经天长虹,披面向戚杳然刺到。 戚杳然哈哈大笑:“米粒之珠,也放光华。”身子一退,复又前冲,矮小的身躯在漫天剑光之中进退自如,直似行云流水,手中的竹枝轻轻一点,以无厚入有间,攻向伴霞师太右肩。 这竹枝一刺,并不甚快,但角度极怪,伴霞师太急向左侧一转,才避过这一刺,招式登时用得老了。此时,又有两道拳影,卷地而来,如雷滚动,击向戚杳然,伴随着来人的一声喝喊:“看拳!” 这两拳看似同时击到,却是前后有别,暗藏多种变化,正是蒋精忠的右拳“苍龙出海”、左拳“直捣黄龙”。戚杳然识得厉害,拔地跃起,同时竹枝一卷,漫天竹影,径自成林,已将蒋精忠和伴霞师太同时罩在竹林之下。 伴霞师太一招使得过急,险些失招,幸得蒋精忠及时相助,当下稳住心神,稳扎稳打,长剑与蒋精忠的无影神拳配合,合战戚杳然,堪堪敌住。 此时,又有几人过来,乃是萧嘉穗、洪烈、萧长亭,以及庒道成。 萧嘉穗看看场中战况,乃道:“戚大掌门自阴山远道而来,咱们却是不可怠慢了。长亭掌门、庒贤侄,你们二位也去招待一下。” 萧长亭拔出摩云剑,庒道成亦舞动柯烂神斧,一道加入战团。 萧长亭右手展开飞云追月剑,左手打出紫焰炷天掌,攻守兼备,既稳又狠,戚杳然却还不觉得如何。但是那庒道成只一出手,以一条乌金锁链操控柯烂神斧,破空飞旋,一斩之下,就削去了戚杳然竹枝顶端半尺余长的一截。 戚杳然咦了一声,道:“后生可畏,你的斧头使得不错,看来是得了马还真的真传了。”当下用化竹为阵之法,把一阵竹枝使动得如山似林,以一敌四,一时胜负难分。 棺材之上的杜残碑道:“萧庄主,你等只顾招待阴山祖师,岂是待客之道?” 萧嘉穗道:“岂敢怠慢,本庄主正是要亲自招待杜宗主。” 互听轰然一声巨响,神剑山庄的院墙崩坏了一片,墙体塌落之处,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来。前面一人体型壮硕,面貌苍拙,右肩之上扛着一柄大铁锤,院墙想是为他所击破。后面之人,却是个清秀书生,左手之中,拎着一只青铜号角。 那书生说道:“萧庄主,待客要讲究先来后到,从阴山先来的已经有人招待了,下一个要招待的,应该是我这个自秦岭后到的。” 第76章 铁壁峰上雪长白 萧嘉穗心头一沉,却笑道:“今日敝庄蓬荜生辉,得蒙金国四大宗师,汇聚一堂,真是兴甚至哉!孟宗主既然有意,本庄主自当奉陪。” 金国四大宗师,依次乃是北邙“荒丘真人”杜残碑、阴山“玄阴祖师”戚杳然、长白“万里雷神”铁天心、秦岭“乌啼月落”孟武陵。萧嘉穗与前面三位俱曾交手,只唯独没有会过这以铜号为兵器的孟武陵。 但萧嘉穗若与孟武陵交手,剩下的洪烈,对上坐在棺上的杜残碑或是肩扛铁锤的铁天心,都远非其敌,至于说一旁的蒋红袖,更是手都伸不上。 忽听远处一声大笑,又有三人遥遥走来,领先一人正是山宗领袖、“一刀倾城”燕青,那笑声就是来自于他。笑声止处,三人已到眼前,燕青拱手说道:“孟宗主,咱们此来是客,能自己解决的事,先不要麻烦主人。你看我们三个,哪个和你动手最好?” 他身后两人,分别是鹰爪门门主“铁爪拿云”王孤峰、演武堂总堂主“银戟天王”贾玉堂。 孟武陵冷笑道:“燕宗主,你要动手,我自不敢托大。至于鹰爪王和贾天王这二位嘛,要和我动手,两个一起上才有得打。” 王孤峰笑道:“孟宗主快人快语。那我就和贾天王共同向你请教!”话音未落,身旁的贾玉堂银戟一捋,先自幻起一树梨花,竞相开向孟武陵。 孟武陵将青铜号角一旋,发出一片响彻天地的亮音,乃是他的杀技“激浊扬清、乌啼号音”,只把一树银花都荡得四散纷飞,如同雪花飘散。他真气之高,确乎凌驾贾玉堂之上。但贾玉堂亦绝非庸手,一招既出,早有后手,身形飘飞之处,戟光散而复聚,成一条银线,以银河倾倒之势,自空中直刺而下。孟武陵号角挥出,施展落月号角十七式,接架相还。 王孤峰窥准时机,双手在空中一撕,一道黑线,如同电射雷轰,炸向孟武陵的号角,虽不能真个得手,却迫其凌空飞退。王孤峰亦飞在空中,展开“鹰击长空法”,连环进爪,且与贾玉堂互为辅佐。 在九大宗派之中,最属王孤峰轻功为高,其次就是贾玉堂。两人合作,纵横飞舞,分进合击,相得益彰。而金国四宗师,则是以孟武陵的“星霜漫天身法”,最为灵动飘忽,无论对上王孤峰还是贾玉堂,都可占据上风。 但武功到了三人这等境界,都已经是高得不能再高,纵有差距,亦是极为有限。王孤峰或贾玉堂任何一人,对上孟武陵,倘若一力防守,都可维持不败。唯武功到了高处,水平差一线,如隔一层天,那微许的一点差距,绝难追赶不说,再加上一个同等段位之人相为辅助,也是不易弥补。是以,孟武陵以一打二,亦是毫无惧色。 一旁之处,早有铁天心一声呼啸,手中铁锤经天飞起,如同狂风吹走一片云层,一座山头骤然涌现。于此同时,燕青背后的龟灵宝刀亦是自行发动,形成一道灰色影迹,鼓荡起劲风呼啸,把铁锤截在空中。 铁天心天生武痴,素常隐居在长白十六峰之一的铁壁峰上,终日在雪中苦练,单只擅长一套十五招“铁壁神锋锤法”。他内功之深湛精纯,在四宗师之中,居于首位。而宋室一方,在场人中,以燕青功力最高,又有龟灵宝刀在手,正是不做迂回,正面交锋,对付铁天心的上上人选。 燕青宝刀破空,刀气纵横,斩得天空一片灰暗,正现出其功法特质:低调、深沉、别具内涵。铁天心的铁锤,浩大之中亦有空濛之态,显示其已达武学至境,刚极至柔之道,可谓是因峰高千丈,故积雪长存。 斗至酣处,铁天心动极转静,竟然盘膝坐了下来。此刻他看似周身毫不设防,但实已人锤合一,周身数丈方圆,尽皆为“铁壁神锋锤法”激发的劲气充满,旁人根本不得靠近。 四宗师之中,杜残碑率先乘坐戚杳然的马车入场,却是最后一个出手,而他的对手,正是神剑山庄庄主,昔年九大宗派联手对抗魔教之时的武林盟主,“流云剑客”萧嘉穗。 杜残碑位列四宗师首位,武功既是高绝,又最为奇诡莫测。他的武器,就是他的红漆棺材。他向萧嘉穗发动攻击,却依然坐于棺上,用的功夫就叫“沉舟侧畔千棺过”。 第77章 0古不随流水去 杜残碑今日已成一代宗师,连四宗师中位列次席的戚杳然,亦甘愿为其驱策,驾车载棺,其地位之高,可见于一斑。但他年轻时候的际遇,却是极惨。 他少年之时,在洛阳周边从事摸金行当,和人结伙,盗取古墓。因他身材矮小,肢体灵便,所以惯常钻探地穴,能如人所不能入之地下墓道,来去自如,向无失手。但在盗掘北邙山中一座大墓之时,他深入地底,沿墓道往返搬运宝物,却在末后被同伴降下断龙石,困于地宫之中。原来他这同伴,见宝物价值连城,起了贪念,要把他困死在地下,独吞财宝。 杜残碑当时名字还是杜三变。他被困地宫之中,却是无可变化,堪堪就要饿死,为同伴所坑,心中更是感伤激愤。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亦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杜三变在墓中一方残碑之上,窥见了究极天人之道的《易镜玄要》,作者乃是唐代的神课先生袁守诚,即袁天罡的叔父。 杜三变原有根基,在墓中更是心丧若死,了我牵挂,无食无眠,五日五夜,练通了《易镜玄要》里面的神功秘法,打折断龙石,自墓中脱身而出。 他寻见同伴,远可轻易取其性命,但却饶而不杀,只是将其财宝尽数夺取。其后,他便更名为杜残碑,号“荒丘真人”,把他再世为人的古墓开辟为洞府,开宗立派,收徒传艺。洛阳两大武学门派,白马寺与龙门窟,都渐屈其下。 杜残碑用作武器的木棺,原本沉东海深处,千古不随流水去,名为瀚海沉舟。此刻他乘坐木棺,迎面撞向萧嘉穗。 萧嘉穗一代名剑,老而弥坚,一声轻响,不见他任何动作,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长剑,正是凤翅神剑。登时有一片青光,漫布在他身前,阻住了木棺的来势。 杜残碑原本坐在木棺之上,此际忽然摊开手脚,往棺上一倒,道:“和萧庄主动手,躺平即可不败。”木棺遽而加速,飞撞萧嘉穗。 他所说却也非是虚言。原来天下武功,互有生克,杜残碑的杀法“沉舟侧畔千棺过”,惊心动魄,失神离魂,却恰为萧嘉穗凤翅神剑所施展的流云剑法所克制。他平躺在棺上,正好避过神剑锋芒,可以在棺后专心施展功法。 萧嘉穗手中凤翅神剑与其心神相和,收发由心,剑光一敛,再用一个“黏”字诀,贴在了木棺之上,复用滑、削、刮之法,身随剑走,要把杜残碑从棺上给剥离开去。 杜残碑原本是在木棺在下,躺平其上,现下木棺如同活物一般,上下翻转,左右飞腾,身子就仿佛是粘在了棺材上,载沉载浮。 相较杜残碑经历过的艰难,萧嘉穗可谓是少负奇志,且少年得志。他祖为南梁萧氏,出生之年,有嘉禾生,一茎六穗,乃得名嘉穗,正是出生自带光环。他幼有奇遇,得异人传授,少年即已成名,青年之时,游剑江湖,机缘巧合,得到凤翅神剑,为武林所瞩目。 萧嘉穗却深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知道自己身怀至宝,而德行不配,恐生祸端。于是盛名身退,大隐于市,寓居于出生之地,荆南城南街一家纸张铺的隔壁陋屋之中,数年不为江湖所知。江湖中人,多有访其人、寻其剑者,但皆无所获。 直至水泊梁山与淮西王家大起争端,要在荆南一决胜负,萧嘉穗布衣持剑,一剑光寒,为两家说和。当时梁山首领,乃是人称“及时雨”的宋江,字公明,江湖有言道:为人不识宋公明,便称英雄也白扔。宋江当下表示折服,愿意罢兵,并恳请将梁山主位让与萧嘉穗。 萧嘉穗却飘然而去,行至嘉山地界,购置地产,建立神剑山庄,主持武林公义,江湖尊其为江湖持剑人、天下第一剑,再无一人敢觊觎其手中神剑。至后来九派联盟,对抗魔教,更被公推为武林盟主。 今日萧嘉穗神剑破沉棺,接战邪道第一宗师杜残碑,一时相持不下,胜负难分。 此时,洪烈已经抽身组织丐帮人手,另有萧嘉穗之子萧西楼,调派神剑山庄子弟,布置成腾龙潜翔阵势,对场中邪道高手,虽然不能真个构成威胁,但略成合围之势,以壮声威。 洪烈又安排钱谦退、孙万通两位长老掌控人手,自己复又返回双方交战现场,凝神查看状况。 第78章 人生何处觅黄埃 伴霞师太、蒋精忠、萧长亭、庒道成合战戚杳然,四人之中虽然缺少一锤定音的高手,但亦无一弱者,每人都可以接得下戚杳然三招两式,其中又最属庒道成武功为高,手中还有柯烂神斧加持,因此四人状况良好,还稍微占了一点上风。 戚杳然手中竹枝,看似随意,亦是千锤百炼的一件趁手兵器,不过接战之初,被柯烂神斧削去末梢,却是扛不住神斧的锋芒。戚杳然位列四大宗师,但性情较为淳朴,杀法并不暴戾,因此面对四人合围,不急不躁,布成“竹阴深处草堂幽”的阵法,以一敌四,在局面上对四人反而形成包围、反制之势,四人都拿他无可奈何。 王孤峰与贾玉堂联手对敌孟武陵,一个手大,一个戟长,且轻功卓越,尽多空杀技法,攻守相得,配合默契,对孟武陵的青铜号角,也形成压制之势。孟武陵手中号角,杀法诡异,又不时发出亮音,扰人心神。观乎战况,千招之内,胜负难分。 燕青对铁天心,打得更是消耗战。燕青背负双手,举目向天,铁天心盘膝而坐,双手结成无名印法,掌心遥遥相对,连双目都闭上了。两人各自操控兵器在空中相斗,与直接比拼内功相差无几。单论内功,燕青原是稍逊于铁天心,但他有四大神器之首的龟灵宝刀,可以放大内力,因此毫无惧意,催动刀气,不作迂回。 这三场交锋,都是持久战,而萧嘉穗与杜残碑之争,走得却是凶险的路数。此番凶险,不是来自杜残碑的鬼魅,而是源于萧嘉穗的激扬。 前番萧嘉穗坚辞不作武林盟主,而倡议什么投票选举,洪烈原是以为,江湖弟子江湖老,此老已萌退意,暮气渐生。但此番一拔剑,才见识到什么是一剑光寒九万里,天下谁人不识君! 萧嘉穗名气虽大,但单论武功修为,在正派九大高手之中,实要排名第四,在万花大师、高树道人、燕青三人之下。他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客,名副其实,还在于他手中所持,凤翅神剑,举世无双。而他的剑法,亦走的是正面攻击,铁骑突出的路数。 此际,他面对杜残碑那具名作瀚海沉舟的木棺,与得自古墓残碑的易镜玄要功法,尽情施展流云剑法,近身抢攻,长剑沿着木棺,前后割削,斩下红色木屑,漫天飞舞,如同一场红雨。 此等高手相争,数丈之外,即可杀伤对手,原是绝少近身攻击,只因果效有限,而风险极大。 斗到分际,萧嘉穗左足在棺面一踏,揉身而进,手中剑芒爆起,青色的宝剑绽放出金色的光华来,沿着棺材的表面一卷,已经卷到了杜残碑藏身的另一侧面。 这一剑侵敌,名作“共倒金荷家万里”;萧嘉穗用此绝杀一剑,要专治杜残碑的躺平战法。 杜残碑识得厉害,一声长啸,木棺疾退,同时身子一翻,要避让这一剑的锋芒。 萧嘉穗剑发已到极处,却仍有后招,剑身横削,化为“江南江北共临风”! 这两式剑法,杀伐果决,最是快意不过,乃是得自黄庭坚的词章:“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尊前相属。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 萧嘉穗虽已年老,但平生意兴,在此一剑,倾泻而出。 杜残碑又是一声呼啸,其声惨厉,身子已在木棺上飞滚而出,果然是被萧嘉穗将其从木棺上给剥离了出去。 凤翅神剑,其势不绝,钉在了木棺之上,其上还钉着一只手掌。 那只手掌,掌心被神剑贯穿,汩汩的淌出鲜红的血来,流在同样鲜红的木棺之上,骇人眼目。 手掌似乎犹有生命,虽被钉牢,却依然顽强的活着,在剑下扑腾挣扎,要脱身而出。 尤其诡异的是,虽然流淌着鲜红的血液,且跃然跳动,但那只手掌的颜色,却是通体枯黄,是已经死去很久的样子。 杜残碑却在萧嘉穗身后鼓掌笑道:“人生何处觅黄埃!” 萧嘉穗神色骤变,左手一探,握住剑柄,要合双手之力,把神剑在棺上拔出。 那黄色手掌却猛地一缩,把凤翅神剑带入了棺木之内。 木棺棺盖亦同时飞起,一只青色的大手,在棺口弹出,见风即涨,长成丈许方圆,探手向萧嘉穗掏了过来。 与此同时,杜残碑双掌一合,以毕生绝技“天荒地老开碑手”,打向萧嘉穗后背。 第79章 3尺苍髯铁石头 魔教四大天王之“灭度天王”帝陵鹰,左右双手分别擅使青黄魔手。他隐身于木棺之中,凭移花接木之诡术,以黄魔手施展空手夺白刃的绝招,“牧童拾得旧刀枪”,抓去凤翅神剑,同时青魔手暴涨而出,扑击萧嘉穗。 他这青魔左手,原是甚小,只有右手的一半大,但内功所至,竟然大如磨盘,全力一掏,把萧嘉穗完全罩在手掌之下。 他这一抓之威,萧嘉穗神剑在握,亦是需要小心招架,更何况者,他背后还有同等功力的杜残碑,正全力发动“天荒地老开碑手”! 萧嘉穗为敌所诱,发招强攻,未曾得手,神剑既失,更陷身于两大高手合击之下,形势岌岌可危。 当此之际,萧嘉穗已避无可避,却突有剑气汹涌,自他身上迸射开来,与青魔手和开碑手碰到一处。临危之际,萧嘉穗以自身为剑,发动了他最强的护体神功:护体无形剑气。 剑气冲霄,首当其冲,红漆木棺抵挡不住,被剑气切割得四分五裂,散了开去。瀚海舟沉,此棺在海底千年,不曾损毁,今日终被当代第一名剑,所发的无形剑气摧折。 木棺既毁,棺中帝陵鹰无可匿身,大手发出一片青光,如用一朵彤云,乘风鼓荡,升空而起,右手之中,光华闪耀,正是凤翅神剑。 杜残碑双手齐发的开碑手,亦被护体无形剑气所摧,不得不暂避锋芒,凌空一个翻身,退了回去。 这一下,萧嘉穗失剑、破棺,举手之间,破去两大高手的强攻。 但他此刻,剑气破体而出,已是内力将尽,摇摇欲坠,濒于油尽灯枯。 帝陵鹰和杜残碑双双退却,但是一退复进,三只手掌,再加上凤翅神剑,要在神剑山庄之内,对其主人赶尽诛绝。 危难之际,黑云压顶,一间铁屋,临风而至,挡住了帝陵鹰穿在右掌之上的凤翅神剑。 又有金光璀璨,其间一双金色手掌,破空撕扯,截住了帝陵鹰左手所发青魔手。 还有一顶破烂僧帽,无端升起,放出一圈一圈的白色光芒,抵住了杜残碑的双手。 正是临安三友,齐齐赶到,关键时刻,一同出手,解救萧嘉穗。 操控铁屋者,是武功院山长,“封脂挂砚,天空飞城”曹无修。他苍髯及胸,长有三尺,正向后飘洒,已是运用全力,发动“开辟鸿蒙”之法,催发铁屋,势如巨石,砸向帝陵鹰手中的凤翅神剑。 手漾金光者,是涂山一脉“三金公子”薛易人,小乘分金手,双手齐发,抵挡青魔手。 以僧帽为武器者,是灵隐寺道济和尚,发动无上法力,接战杜残碑。 萧嘉穗悄然退场,默坐疗伤。他胸腹之内已受重创,亟需调整,以图恢复。 忽有一声长啸,滚滚而来,伴随而至的,是一道红影。那红影中人飞空奔着帝陵鹰疾扑而来,喝道:“帝老三,你拿着这宝剑,碍手碍脚,暴殄天物,还不快给我。” 帝陵鹰以一敌二,面对那名作脂砚斋的铁屋子,与无坚不摧的分金手,正手忙脚乱,被来人劈手一抓,也是用“牧童拾得旧刀枪”之法,把宝剑夺了过去。 帝陵鹰气得大叫道:“黄老二,我千辛万苦得来的宝物,你如何不劳而获!”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魔教之中,以剑法见长的“守一天王”黄丘野。他原本用的乌金血剑,不知被他藏在何方,凤翅神剑入手,一经他魔功浸润,血光暴涨,剑势之盛,尤超过在萧嘉穗手中之时。 黄丘野一剑在手,以睥睨天下之势,翻手向薛易人刺落。这一件何等锋芒,薛易人虽有两大绝技,分金手与金钟罩,但却不敢硬结,一退之下,张口一吐,放出了本命金丹,在空中滴溜溜转动,抵挡住凤翅神剑。 薛易人凭至宝金丹,虽然凶险,还可抵挡神剑。曹无修的铁屋子,面对帝陵鹰的青黄不接双魔手,却是大落下风。帝陵鹰魔手所触,纵是金石,可化尘埃,此际接连在曹无修的铁屋之上拍落,已经打出数个孔洞,四面透风。 眼见不敌,曹无修乃仗屋而走,带起飞沙走石,音如牛吼。倏忽之间,铁屋再被帝陵鹰双手齐拍,骤然一瘪,往内卷缩,成为一块奇形怪状的铁石头。 曹无修大喝一声:“接我一记鸿蒙初开,顽石点头!”铁石头嶙峋枯瘦,却如有生命,当头向帝陵鹰打落。 第80章 1声清响彻天流 脂砚成灰,斋化为石。这石头一记,乃是曹无修挟倾尽修为,全力进击。 帝陵鹰肃然凝神,双足交错,看似前扑,却向后走,又左右一转,已经到了铁石头的侧面,左使青魔手,右用黄魔手,每只手掌都有磨盘大小,双臂又如同蟒蛇,蜿蜒盘绕,把那石头裹在了臂掌之间。 这一石之力,何其浩荡,但帝陵鹰以柔克刚,羊肠步法百转千折,青黄魔手千奇百巧,竟然把石头拿了下来。 曹无修不动声色,静心凝神,双手竖于胸前,左手在前而掌心向后,右手在后掌心朝前,双手交错一转,口中念道:“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话音未落,帝陵鹰所怀抱之铁石,其上原有孔窍,此刻孔窍之中,烟气升腾,然后不断冒出火来。那火见风即长,瞬间已扑到了帝陵鹰双臂、双手之上。 曹无修发出了他的“石中火”。 他的武功,算是半路出家,起先所修习的,不过是粗浅外功,原本成不了大家。但是他铁屋沉江,手稿尽毁,之后独得一路内功心法,就叫“石中火”,要在铁石之中,生出火来,在粗拙的外功之中,练成精奇的内家真气。他方今已将此路心法,练成到了绝顶,凝聚毕生修为,发动了石火攻击,要烧杀大敌帝陵鹰。 这石火之力,炽烈非常,直如熔岩铁水,以帝陵鹰之修为,肉身亦绝难硬扛。此刻他本该当机立断,抛去铁石,退身自保,再谋它图。但不知他是自视过高,还是猪油蒙脑,竟然张开双臂,以怀抱天下之势,将烧着了火的铁石拥入了怀中。 岁月吻我以伤痛,我报岁月以拥抱。莫非他是要用独门功力,硬生生地压灭石火? 曹无修心有所惑,却是加紧催动功力,要看一看这魔教天王,到底有何神通,要硬抗自己的石中火。 此一战,其后有名,叫作“石火炼天王”。 当此之时,薛易人金丹旋舞,对抗黄丘野的凤翅神剑,也到了紧要关头。 薛易人为涂山之狐得道,因为要对抗天劫,所修功法,以守见长,最是坚韧,金钟罩刀枪不入,分金手可拿剑戟。而他的至宝金丹,远看不过一个璀璨金球,实则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经文,为一座“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大阵”,可挡金木水火土各种雷劫。 面对黄丘野的神剑之威,他金丹舞动,漾出一道一道的光芒,形制如同流水,抵挡剑光,不求有功,先求无过,防守得点滴不漏。 黄丘野一生练剑,所用乌金血剑亦属神兵利器,但还远远不能和凤翅神剑相比。如今他神剑初得,有穷人乍富,腆胸叠肚之意,把神剑施展的纵横无忌,有许多不尽不实的花招,因此破不了薛易人的金丹。 但百招一过,黄丘野对神剑属性,已经了然于胸,当下大笑道:“薛三金,你再不退去,我要发大招了!” 薛易人亦大笑道:“黄天王休出狂言,我昨晚夜观天象,今日武林峰会,正是你魔教风流云散,寿终正寝之日!”说话之间,却把金丹一拉,收缩防线,光芒小了一圈。 黄丘野笑道:“看我削去你金丹光芒!”话音未了,神剑一纵一斩,以决荡千里之姿,果真把金丹光芒削去一片。他如此反复,出剑不快,但每一剑大开大阖,都把金光削去一片。 薛易人骂道:“你既已死到临头,且让你猖狂一时又有何妨。”乃把金丹光芒缩得更小了。 薛易人岌岌可危,而道济僧帽与蒲扇齐飞,接战杜残碑,形势就要好得多了。 杜残碑木棺已毁,空手接了道济几招,手忙脚乱,挥手之间,却又从他的马车之上,捞出一块残破的石碑来,祭在半空之中,抵挡僧帽,堪堪扯平。 道济意态悠闲,右手摇动蒲扇,指挥空中的僧帽,不断的发出白色光芒,每发一记,就震动杜残碑的石碑一阵摇晃,口中还唱道:“贫僧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我自多情,剃尽华发,应笑神州万里,江山如画!” 邪道四大宗师连同魔教两大天王,与江湖群雄,六场龙争虎斗,正在进行之际,半空之中,又有一声清扬之音,响彻天际,如同流泉,落于石上,却是两柄长刀,一柄形如巨镰,一柄状似新月,皆有血色,相互交击,联袂飞来。 第81章 衣钵天下谁知我 双刀飞临,在空中一碰,发出一声刺耳长鸣,遂往左右分开。左边的巨镰弯刀低空盘旋,一声锐啸,疾扑柯烂神斧;右边的新月长刀,暴涨出一片血光,迎面却撞上一道黑索。 那巨镰正是血影飞镰,为“杀生天王”姬墓扬所驱使,柯烂神斧原本是其克星,但是庒道成功力远逊姬墓扬,因此刀斧一经接触,血影大盛而斧光暗淡,摇摇欲坠。 一发既牵,全身皆动。庒道成是接战戚杳然主力之人,他旁顾之下,伴霞师太、蒋精忠、萧长亭三人,立刻撑持不住,竹影森森之中,相继后退。蒋精忠空手进招,临敌最近,退后最晚,当下中了一记竹枝,左臂顿时失灵,只余功力稍弱的右拳可以对敌。 那血光之中的长刀,乃是“混元天王”轩辕坟牧的化血神刀,阻其攻势者,正是洪烈的黑色绳鞭。洪烈虽为后起之秀,堪为武林盟主,但功力较之轩辕坟牧,相差颇大,虽把九死神功发挥到极至,鞭上黑气,丝丝缕缕,如同凝胶,勉强接了三刀,已是无以为继。 忽有水花飞溅,如同琼花碎玉,原来是有丐帮弟子,用大车推动由巨木钻孔,特别制作的水枪,打出四道水柱来。水光潋滟之中,莲花如雪,争相竞放,围住了化血神刀,正是“陆地生莲”王继盛到了,且早有预备,借助木枪,发动青莲宝杖,以水生莲。 半空之中,轩辕坟牧一声大笑:“雕虫小技,何足道哉!”血光过处,把莲花斩得随生随灭,如同水花撞在了巨石之上。 这时,有一道灰色巨蟒,盘旋而至,蟒身疾探,蟒头乱点,迎向化血神刀。此人非别,乃是来自星宿海,有“上天入地,唯我独尊”之称的天地道人,一上手就是绝招“万佛点头”。 另有一道青色长龙,垂天而降,如同冰川倒挂,挟风带雪,势不可挡,向化血神刀攻来,用的是天山绝技“冰川天羽剑”,却是“天山绝剑”林沐风到了。 再有一柄长枪,吞吐起伏,幻化出六朵枪花,飞刺化血神刀。使枪之人,乃是“六合青龙,北霸神枪”余梦龙。 还有一双铁拐,如同流星赶月,相继袭来。用拐之人,正是演武堂的高手,“一梦神捕,无双铁拐”铁中商。 值此,丐帮群英毕至。天地道人、林沐风、余梦龙、铁中商四人,在丐帮之中,或虚或实,都有位分。这一战,可称是丐帮六大高手,合战轩辕坟牧。这六人,此前在丐帮大会之上,因为帮主之位,还曾捉对比武,如今联手御敌,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一下,登时局面逆转,轩辕坟牧功力虽高,以一对六,亦是不敌,化血神刀被打得团团乱转,呈风雨飘摇之势。 一旁,庒道成斧影仓皇,正感不支,有一道剑光,盛大如同渊海,其侧又有一道剑光,凌厉仿佛孤峰,双剑合璧,其势如虹,翩然袭来,在柯烂神斧之前,截住了血影飞镰。这一双剑客,正是莫干双剑夫妻,“阔步一剑”关延厚、“低首一剑”严夕。 同时,一声低语“我佛慈悲”,在几人耳边响起,更有两重袖影,遮天卷日而来,与柯烂神斧合为一道,齐斗血影飞镰。施袖之人,乃是天台寺“袖里乾坤”光正大师。 这一下,庒道成得莫干双剑和光正大师之助,四人合力,立时稳住了局面,与血影飞镰相抗。 而与戚杳然之战,正当危机四伏之时,半空之中另有一声禅音响起:“天下衣钵,尽皆在我!” 一道红影,如同山岳,挟带风雷之声,当头向戚杳然罩下。红影侧面,又有万道霞光,裹着一团紫焰,把“竹阴深处草堂幽”的竹阵,撞得四分五裂。 戚杳然喝道:“万花大师法驾降临,少林寺大好基业,莫非是不要了吗?” 所来之人,正是少林寺方丈“衣钵天下”万花大师,所用两宗兵器,一为锦斓袈裟,一为紫金钵盂。 万花大师,盛名久誉江湖,但看外貌,年纪甚轻,不过一青年僧人,当下笑道:“我少林基业长青,谢过戚掌门牵挂。” 又环顾蒋精忠诸人道:“蒋门主且先去调整,还请烦劳伴霞师太和萧掌门,为老衲掠阵。” 以万花大师之功力,一人足以应对戚杳然,却依然要伴霞师太和萧长亭在旁协助,正是他稳健务实之处。 第82章 心有猛虎可荡魔 无论万花大师,还是道济和尚,皆属禅宗,讲求见性成佛,注重世俗果效,而无迂腐之态。有伴霞师太和萧长亭相助,万花大师一方稳占上风。戚杳然骂道:“名门正派,专门倚多为胜,最是卑鄙!”却也只能勉强招架,维持局面。他一窥得空隙,就把竹枝上的叶子,当作飞镖来打,或被锦斓袈裟卷飞,或为紫金钵盂收走,无法伤敌。 正道武林一方,局面最坏者,就是薛易人与黄丘野之战。堪堪薛易人的至宝金丹,已经将要降回他的头顶之处,乃有一声虎啸之音,远远传来,震动得凤翅神剑嗡嗡有声。 薛易人笑道:“黄天王,你的克星到了。” 陡然之间,一柄奇长奇阔的青铜巨剑,飞扑而至,一隔一荡,就把凤翅神剑阻了开去。巨剑之后,是一个极高极瘦的道人,高冠长髯,左手之中,还持着一柄尺许大小、圆环之状的黄铜虎撑,轻轻摇动,发出阵阵虎啸。 道人喝道:“黄丘野,你赶快把凤翅神剑交还给神剑庄主,今日可以饶你不死!” 黄丘野叹道:“劳崇岳,你休出狂言,少放大话,今日你所谓正道,九大宗师,皆要丧命于此了。”说话之间,不同于那道人的赫赫威容,竟是面有悲悯之色。 薛易人心中一动,道:“九大宗师,可有我一个?”原来他心思极快,想到九大宗派之九大宗师,乃是万花、高树、燕青、萧嘉穗、马还真、归有期、王孤峰、贾玉堂、曹无修,其中已有七人在场,但另外两人,马还真已残,归有期已死,而其所在门派之中,九华萧长亭、庒道成,丐帮洪烈、王继盛,武功皆不足以与另外七人并列。黄丘野所说九大宗师,莫非包括了道济与自己? 黄丘野却不接他的话头,只是凝神运剑,专心向那高树道人攻打。薛易人有高树道人接招,毫无压力,又问道:“黄天王,如果是我,和你们昔年的方教主交手,可能接得下三招?” 黄丘野答道:“再,斯可矣。” 薛易人喜道:“可是说我能够接得下四招?” 黄丘野道:“一而再,再而三。再者,二也。” 薛易人皱眉道:“难道说我只能接两招?” 黄丘野道:“我只是说,你问的问题,很二!” 薛易人怒极,不再专注防守,全力催动金丹,光芒闪耀之处,放出无数道利剑般的金线,在雷火轰鸣声中,如同长枪大戟,朝黄丘野猛攻。 这使用铜剑和虎撑的高树道人,乃是武当真武观观主,人称“荡魔真人”,俗家名叫劳崇岳。他成名之初,所用兵器,只是一柄青铜长剑,是真武观镇观之宝,真武圣剑。而真武观武功,因真武大帝又名荡魔天尊,取荡魔伏妖之意,最是威猛不过。 但刚则易折,高树道人昔年与黄丘野一战,真武圣剑对上乌金血剑,大败亏输,一败涂地,重伤不说,且将近走火入魔。高树道人方始明白,荡身外魔易,伏心中魔难,唯有内位兼修,方可达成正果。于是,他遂潜心修行,加了一柄虎撑为武器。 这虎撑一物,类似摇铃,乃是走方郎中,拿在手中,摇出声响,以为引人注意。传说之中,药王孙思邈,行走山中,遇到老虎拦路,求其治病。孙思邈虽有医虎之心,但恐其伤人,乃用铜环一枚,伸入虎口之中,使其不能上下咬合。老虎就医之后,遂悄然离去。后来医者,手持虎撑,虽然不能真个医虎,示为药王传人。 高树道人以虎撑为兵器,既非要医治老虎,亦非要招揽顾客,乃是要用以镇压,他胸中猛虎。他修炼十年,再次出山之时,功力之高,自负分毫不在黄丘野之下,但二人却未得再战,今日相逢,正是要一雪前耻。 黄丘野功力,虽已不比高树道人为高,但此刻有凤翅神剑在手,面对高树道人与薛易人的联手,亦是毫无畏缩之态,一剑既出,而剑气千幻,搅动真武圣剑、黄铜虎撑、至宝金丹,力战不退。 而在一侧,火光熊熊,帝陵鹰以青黄不接双魔手,置身于曹无修的石火之上,已经被炼得即将化了。 曹无修气贯丹田,愤然发力,火势骤然大盛,冲天飞起。一声悲嘶声中,但见一青一黄,两只巨手,双双脱离火石,跌落于尘埃,在地上还不住辗转翻腾,状极凄惨。 第83章 收束心猿还真马 帝陵鹰双手坠地,乃飞身而退,脱离铁石。他衣衫尽皆烧烂,满是烟火,须发也都烧焦,散发糊味,面目之上,尽多焦烂痕迹,一脸憔悴之态。 但他的双目,却是清澈明亮,透漏出大病初愈的喜色。更为惊奇者,他青黄双手脱落之处,生出两只小手,雪白粉嫩,就如婴儿手掌一般。 此刻,帝陵鹰将宛若新生的一双小手,抱拳当胸,向曹无修道:“曹山主,今日你用石火炼去我之魔手,助我修成正果,帝某特此谢过了。”稍停,又挥一挥小手,道:“现下你已非我敌手,还请从速退去罢!” 魔教武功,有上天入地,大手,包含三路功法,从低到高,依次为青魔手、黄魔手、黑魔手,所谓“大麦青青小麦黄,倾壶箫管黑白发”。练这魔手功夫,必是要循序渐进,先练青魔手,练好之后,再练黄魔手,最后是黑魔手。说来如此,但单只一路青魔手,有资质之人,穷其一生,也难以练成,更无论黄、黑魔手了。 帝陵鹰自负奇才,别开蹊径,竟是一开始就青黄两路功法,一同修习,而且在壮年之时,就已全部练成,双手交错,纵横天下。但物极必反,数年以来,他双掌之上,功力越来越强,毒力也越来越深,逐渐开始反噬自身,有中毒之象。 不得已之下,帝陵鹰只得在毒力发作之时,散去毒力,或毒死一株巨树,或灭杀一只野牛,凡此种种。年前,他曾到神拳门之所在,办一件要事,有走火入魔之征兆,于是把掌毒散入一口大钟之中。他却不曾料到,所留毒力,其后害死一名到钟下避风的妇人。 现下,帝陵鹰借助曹无修的石火功力,褪去双手,毒力尽消,只余至正至纯的内家功力,已经是由魔功而入正道,用他的话说,是修成正果了。 曹无修却是不为所动,只把铁石一收,沉声道:“恭喜帝天王了。天王既得成正果,正应该悬崖勒马,不与我正道为敌。倘若依旧身在迷途而不知返,本人可与你一决高下。” 他的脂砚斋铁屋,此刻化身铁石,经过火炼,既瘦又透,如同一块上佳的太湖石。太湖之石,讲究瘦透二字,瘦者,是言其型态之俊秀,透者,是说其上多孔而通透。曹无修把奇石一拉,严阵以待帝陵鹰的攻击。 帝陵鹰一双小手,摊于身前,凝神细看,叹息道:“如此美质,何苦置于战阵。”也不知是说他双手,还是曹无修的奇石。 忽有一少年,手提长剑,一掠而至,喝道:“帝陵鹰,休要顾影自怜,接一接我九华剑法。”话到剑随,一道寒光,挟着冷气,直刺帝陵鹰,到了中途,一抖之间,幻出九朵剑花。 帝陵鹰喝道:“小辈,找死不成!”左手探出,拇食二指一拈,用普普通通的分光捉影指法,硬拿长剑。不想,却拈了个空,那长剑不知怎地一转,刺向了帝陵鹰的咽喉,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一步。 那持剑少年,却是有“寒剑”之称的萧剑冠,此刻他展开飞云追月剑法,寒光霍霍,剑影重重,竟是连绵不绝,转眼已和帝陵鹰交手五招,招招抢攻,占据主动之势。 帝陵鹰奇道:“九华派中,还有这等使剑高手,萧长亭也不及你。” 萧长亭协助万花大师,斗那戚杳然,忙里偷闲,窥见这边情形,喝道:“剑冠,速退!”看了几招,心中大奇,却不再言语了。 帝陵鹰新有突破,一时大意,被萧剑冠抢得主动,但数招之后,接架相还,双手舞动之间,举重若轻,稳住了局面。曹无修静观局势,亦催动奇石,朝着帝陵鹰攻来。 斗过数十招,与姬墓扬争斗诸人中,庒道成发现这边形势异常,渐觉端倪,问道:“师父,您老人家到了吗?” 那萧剑冠把长剑一抛,御空一招“紫燕归来”,纵身飞在空中,骂道:“就属你能,专揭老师底细,快把斧头借我!”招手之间,柯烂神斧如被牵引,朝他飞了过来。那柯烂神斧,原只手掌大小,色泽黝黑,在庒道成手下,亦不过尺许大小,散发乌光,而此刻被他所招,破开锁链,一飞而至,竟长大车轮大小,发出七色彩光。 庒道成喜道:“恭喜师父,飞斧神功大成!” 这貌似萧剑冠者,实是九华老掌门,“飞斧山人”马还真。 第84章 汇集0川归有期 马还真昔年在九华与姬墓扬一战,虽得两大弟子,萧长亭与庒道成之助,亦不过勉强打成平手,最终两败俱伤。他身负重伤,且渺去一目,于是把掌门之位传与萧长亭,自去后山闭关。 倏忽之间,已过十年。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江湖之上,更是沧海桑田,几多高手,兴亡更替。但马还真易容出关,还是一代宗师。此刻他容貌复显,虽然变老,但清癯消瘦,双目炯炯,被血影飞镰割破的面孔,毁去的左目,已经完全还原。 马还真牵引神斧,纵横长天,在姬墓扬与帝陵鹰之间往复冲杀。他这一出手,顷刻之间,把场中各自为战的局面打破,形成正派六名高手,马还真、曹无修、庄道成、关延厚、严夕、光正大师,合战魔教两位天王姬墓扬与帝陵鹰的局面。 重压之下,姬墓扬和帝陵鹰逐渐靠拢,用血影飞镰远攻,以双魔手近战。血影飞镰固然凌厉,将光正大师的双袖接连斩破,但双魔手却更是骇人,看似轻轻一按一拂,内中劲力渊深似海,把关延厚和严夕所用的两把宝剑,长天阔剑与秋水芙蓉斩,相继打得劈裂开来。庄道成一时没有趁手兵器,从丐帮弟子处捞来一柄硬木长柄宣花大斧,将就着使用,斧头之上,也被魔手按出一个大洞。四人识得厉害,不敢近身,在外围寻隙进招,由马还真和曹无修,在正面承受八成攻击。 再斗片刻,魔教大天王轩辕坟牧以一敌六,招架不住,且战且退,和姬墓扬与帝陵鹰汇合。二天王黄丘野独对高树道人和薛易人,也难以抵挡,乃和另外三位天王凑合到一处。四大天王这一合并,威力陡增,其中轩辕坟牧和姬墓扬,催动化血神刀和血影飞镰主攻,黄丘野的凤翅神剑既攻且守,帝陵鹰的双魔手一意防护,有兵器攻过来就是一抓一按,极为稳健。 这一下,正道一方虽有十四人,但其中真正高手,亦只有高树道人、马还真、薛易人、曹无修四个,而剩下十人,在这样的阵仗之中,尚不足以正面接战,因此虽然占据主动,但反遭爆击,被打得七零八落,功力较低之人,更是接连遇搓受伤。 姬墓扬哈哈大笑道:“尔等弱人,乌合之众!”奋起血影飞镰,把天地道人的灰幡割去一片,如片片蝶舞。 丐帮弟子,有数人操纵水龙木枪,喷射水箭,其中忽有一人,面目黝黑,颇为普通,猛地跃起,连同一道水柱,冲入场中。他手中挥舞,是一柄镔铁短棒,舞动地仿佛一架风车,径直撞向了姬墓扬的血影飞镰。 这弟子却是王继盛的弟子,“板上钉钉”石声。以他素常武功,虽然不差,但无论如何,原是冲不进这等规模的战圈,只要碰到四下鼓荡的劲气,就会震荡出局。但世道多怪,也不知他怎得一转,就随着水柱扑了进来,铁棒与飞镰一触之下,身子一转,不退反升,血光如织的巨镰,也被荡得反冲回去。 姬墓扬叫道:“怪哉怪哉,要饭花子,真能耍出宝来!” 洪烈与王继盛相顾之下,皆有讶然之色,实是不知这后辈石声,竟有如此武功。 石声人在半空,越飞越高,伸铁棒一指,空中四道水龙,齐齐转折,汇聚到了一处,向天而流,如同一股河水,又猛然转向,朝着四天王之中,最为核心的帝陵鹰冲去。 水流奔涌,王继盛手中青莲宝杖,顶端之上,光华骤显,在水上映照出一片流光。光影交错之中,乃有一朵斗大莲花,开向帝陵鹰。 帝陵鹰面带微笑,伸手拈花,莲花遂灭,但流水到处,又再次绽开。如此花开花灭,花灭花开,到第九朵莲花开过,帝陵鹰连退九步,再无笑意,一双白嫩的魔手亦是左右支拙。他这一退,牵动另外三人亦是跟着后撤。 轩辕坟牧叫道:“莲花千朵,九命神丐,我猜你就不曾死去,果然还在苟且偷生!” 那石声,正是众所周知,已经在刺杀金主完颜亮一役之后,伤重死去的归有期。江湖虽有传言,他所修炼,九死神功,可让人死而复活,但无人尽信。他今日于神剑山庄,正邪大战之际,重新现身,不知是当日根本不曾死去,还是当真死而复活。 此地此时,归有期妙手生莲,曾经走出万里,归来仍是少年。 第85章 终途非君虽有憾 既已历经生死,可以快意恩仇。归有期复生重现,青莲宝杖,青春焕发,一时杀得风云四起。而丐帮弟子,在场者众多,虽有欢声,却未成雷动之势。这乃是因为,在场弟子,大多属于南帮,而归有期之前,久在北地,并不为众人所识。而他此刻,容貌甚轻,丝毫没有老帮主的态势,且场中局势纷乱,大半人等,还未搞清状况。 不是每个王者归来,都有热烈喝彩。 但诸多高手,却俱感奋然。神剑庄主萧嘉穗,真气运转周天,恰在此际复原如初,边加入战团,边说道:“归老帮主,满血复活,可喜可贺,正应天下气运,道长魔削。”说话之间,周身无形剑气发动,赤手空拳,径直扑向黄丘野。 黄丘野喝道:“看我以彼之剑,还施彼身!”神剑起处,向萧嘉穗迎头斩落。 萧嘉穗道:“固所愿也,未敢请尔。”双手连动,左使万流归宗,右用万剑朝元,俱是空手抓剑的最高法门,轻轻巧巧,已经把原本属于他的凤翅神剑收了回来。 黄丘野错愕之间,轩辕坟牧骂道:“班门弄斧,丢人显眼!”而血光闪处,黄丘野把他不知隐藏于何处的乌金血剑发了出来,与化血神刀、血影飞镰,三道血光,经天交映。 萧嘉穗神剑在手,意气风发,道:“九宗老友,今日重聚,正当将我们昔日合练的‘九曜群星阵’,演化一番,请圣火神教四位天王指教。” 杜残碑与道济交战,正平分秋色,此刻说道:“萧老庄主,我与归老帮主,多年故交,今日他既归来,我与戚、铁、孟三位,就此罢手,你怎么看?” 萧嘉穗道:“如此甚好,原该这样。” 杜残碑道:“说话要有诚意,将你庄内这方铜鼎,送了我罢!” 萧嘉穗道:“此鼎乃是丐帮所用,我如何能够做主。你需询问归老帮主。” 归有期摇手道:“我不作帮主好多年,当由洪烈帮主定夺。” 洪烈方自沉吟,战阵之外,蒋红袖遥遥喊道:“洪帮主,萧玉冠师兄,还在九阳鼎中。”洪烈闻言一愕,虚晃一鞭,退出战圈,往九阳鼎跃去。 杜残碑、戚杳然、铁天心、孟武陵相继停战,燕青、王孤峰、贾玉堂三人,乃抽身加入合围四天王的战圈之内。昔年合战魔教教主的“九曜群星阵”,即将成型。 金国四宗师与魔教四天王,手下高手亦多,但今日奇袭神剑山庄,为能来去自如,稍次高手,皆未同来,但如“九曜群星阵”布成,以四天王之能,亦难全身而退。 轩辕坟牧道:“诸位兄弟,今日全歼九大宗师之计划,恐怕要凉。不如把他们要立的盟主洪烈,捉了走罢!” 黄丘野道:“胡说。归老帮主业已归来,洪烈还能做什么盟主?” 轩辕坟牧道:“对于政治,你一无所知。当年唐之明皇,盛年何等英睿,晚景何等凄凉!你当徽钦二帝,回归临安,还能为尊?今日赵构,既当太上皇,还能做皇帝?” 黄丘野道:“是你不懂江湖。洪烈要是有我等本领,亦或有萧嘉穗这等叔父,自可稳居丐帮主位。以他之武功、家世,帮主都难做,当屁的盟主!内卷,懂不?” 轩辕坟牧道:“如此说来,咱们捉谁?” 黄丘野道:“听你的,就是洪烈。但不必捉拿,直接打杀!” 话音未落,乌金血剑、化血神刀、血影飞镰三缕长虹,飞袭洪烈。而九大宗师,不为所动,只把四大神器,一一祭出,护持洪烈,同时各自稳守阵脚。其中万花大师说道:“四位天王,无端妄语,莫非是想伺机遁走不成?” 洪烈此时,正左手搭住鼎沿,低头朝内探看,同时右手探入鼎中,似乎是在捞些什么。在他头顶,武林四大神器,龟灵宝刀、凤翅神剑、柯烂神斧、青莲宝杖,不住盘旋,光华缭绕,把魔教三宝,乌金血剑、化血神刀、血影飞镰,堵在外围。 激斗正酣之时,洪烈右手一收,陡地在鼎中挖了一片黑云出来,往空一抖。黑云展初,四只大手,漆黑如墨,朝天探出。其中两只,是洪烈左右二手,另外双手,为是他绳鞭左右两端所化。 四只黑手,拄天拄地,一抓之下,一手一个,把四大神器都抓了过去。 洪烈乃道:“很遗憾,未能与诸君,共赴终途。在下洪烈,复姓完颜。” 第86章 曾经携手亦知恩 场中一寂,半晌,归有期沉声道:“洪烈,你是说,你其实是一个卧底?” 洪烈叹道:“归老帮主、萧老庄主、蒋门主、萧掌门,以及诸位豪杰,在下不才,承蒙你们结以恩义,多方教导,亦曾有幸,与各位携手作战,深感荣幸。无奈,我与诸君,天生道路不同,时至今日,已到作一了断的时候了。” 归有期道:“你所用的功夫,可是黑魔手?” 洪烈道:“不错,正是上天入地,大手,其中的一路黑魔手。遇见归老帮主之前,我亦曾经习练武功,授业恩师,乃是圣火神教,方老教主。” 归有期道:“失敬失敬,原来你是方修罗的弟子,圣火教的少教主。想我丐帮,纵是帮主之位,亦是不在你的眼里了!你既姓完颜,不知是出于金国王室哪支血脉?” 洪烈道:“说来有愧,某虽不才,先父者,乃是金朝第四代皇帝,在位十二载,所用三个年号,依次是为天德、贞元、正隆。” 未及归有期接话,杜残碑晃动手中石碑,笑道:“完颜狼主,你这样一说,那我们可就不走了,铜鼎也不要了。”他把“狼”字,咬的极重,特别显明,区别于语音相近,帮主的“帮”字。 完颜洪烈道:“杜残碑,你要火中取栗,小心烫坏手爪。” 杜残碑哈哈大笑,道:“海陵王余孽,我真是服了你这个卧底了。你在此刻显明身份,真是神一般的操作,不服不行。我只是怀疑,你是否有神一样的手段。” 完颜洪烈所言其先父,乃是金国故主完颜亮。主持刺杀完颜亮者,一暗一明,暗者是归有期,而明者正是杜残碑。当今金国皇帝完颜雍,早在完颜亮被刺之前,已被拥立,下诏将其废黜,更在其死后,追贬为海陵王。在场金国四宗师之中,铁天心当年曾与完颜雍结拜,是他的结义兄长。 完颜洪烈这一亮明身份,宋国或许还能容他,以为金国制造内乱,但金国攘外安内,却必要先除之以为后快。当此之时,魔教诸人,已经置身于宋金高手双重攻击之下,局面之危急,远胜之前。 完颜洪烈凛然道:“大丈夫立身天地之间,义之所在,有所必为,岂能只以死生为计!”说话之间,缓缓在空中收回四只黑手,把所抓四件兵器,小心翼翼的置入了身后的九阳鼎中。 萧嘉穗道:“完颜洪烈,且先将我的侄孙萧玉冠,在鼎中放出。” 完颜洪烈道:“萧老庄主放心,我这玉冠兄弟,身在鼎中,实是安全之极。但若你们要想抢回这四宗宝物,动手之间,那他的生死,我可就不能负责了。实话实说,你们有这四件神器,先已利于不败,实为不公。今日我神教五人,要与九位宗师,平手过招,分一分高下,你看如何?” 萧嘉穗稍一估量,道:“我等九人,愿意一战。只是北国四宗,以及灵隐、聊斋两脉,或者也想出手,我们自是不能阻拦。” 道济和薛易人双双摇手道:“不忙,你们只管打你们的,我们只是在一边看着。” 杜残碑想了想,道:“如此也好,我们四人,可以稍后再战。” 九大宗师,身形交错,已经把“九曜群星大阵”布置成型,每三人为一组。第一组,领先之人乃是万花大师,左手紫金钵盂,右手锦斓袈裟,身后左右两方,分别是空手的萧嘉穗,和手持长戟的贾玉堂。第二组,领头者是左手虎撑、右手长剑的高树道人,身后是赤手空拳的马还真,和手拎铁石头的曹无修。最后一组,当先之人是燕青,手持长枪,乃是从余梦龙借来的六合青龙枪。他身后二人,归有期拿一根普通竹杖,王孤峰素常不用兵器,自是空手。 魔教一方五人,轩辕坟牧擎着化血神刀,立于正东,黄丘野横乌金血剑在南,空手的帝陵鹰居西,姬墓扬挥血影飞镰主北。中间之人,乃为洪烈手持绳鞭。 这十四个人,九宗师在外,呈三角合围之势,魔教五人在内,以守势相持。而在最核心的位置,靠近完颜洪烈,乃是九阳鼎,其中装着武林四大神器,以及外无所见、情形未明的萧玉冠。 萧玉冠武功相对极弱,但他身在鼎中,就如随时会被殃及的池中之鱼,无形之中,对九大宗师构成牵制,使得他们出手之时,有所顾忌。 第87章 与卿再世相逢日 万花大师当先发动,左手一扬,钵盂旋转,右手袈裟化作一片红云,卷向当面的轩辕坟牧。轩辕坟牧挥刀迎击。以他神刀锋锐,却斩不破袈裟。双方接触,不分高下,而万花大师一沾即走,旋转之间,带动身后两人,已经换过方位,贾玉堂的长戟刺向北方姬墓扬。 在万花大师甫一出手之时,高树道人挥剑攻向姬墓扬,也是交手一招,立即移形换位。所以,姬墓扬在接架贾玉堂的长戟之前,先是和高树道人对了一招。 九曜群星第三组的燕青,亦是如此轮战。如此一来,九人往复轮换,和四天王交替过招。四天王内圈的洪烈,四只黑魔手,分向四方,协助四位天王接战。 三月之前,临安城外,王重阳施展生寄死归指法,演化北斗七星阵,会斗洪烈、萧长亭、林沐风三人,直打得星垂野阔,月涌江流。但当时洪烈隐藏实力,其真实功力,足以与王重阳抗衡。现下十四名高手,列阵交战,却是战圈不大,声势不显,只因这已不是要比拼功力高低,而是要分出生死。诸人所发之力,全部内卷侵蚀,分毫也不外溢。 道济在旁观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烤地瓜,边吃边叹息道:“壮哉,九曜群星阵!这要是我老人家一个人处在圈内,一轮下来,就得归位。” 薛易人亦叹道:“果然是厉害。那方修罗能一个人对抗这道大阵,看起来,我最多只能接他三招,四招则无论如何接不下来。” 道济道:“魔教这五人,也是相当不弱,用的又是什么阵势?” 一旁杜残碑道:“这必是魔教五行烈火阵。完颜洪烈在中间,守住中央戊己土。大天王轩辕坟牧,守护东方甲乙木。二天王黄丘野,占据南方丙丁火。三天王帝陵鹰,主持西方庚辛金。四天王姬墓扬,专防北方壬癸水。五行阵的防守,以中间之人为主,只要完颜洪烈不灭,就牢不可破,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而如要进攻,则以火位为主,所以最为紧要,是要留意黄丘野乌金血剑的攻击。”他精研袁守诚《易镜玄要》,对于种种阵法变化,最为了然。 道济道:“高见啊!”右手一抛,丢给杜残碑一只地瓜。杜残碑随手接了,并不就食,专注场中局势。 四九三十六,九宗师轮战四天王,一个循环下来,是三十六招。双方接战两轮,已交手七十二招。四天王虽无败象,圈子却缩小了不少,防守固然更加稳固,但要进攻,却再难发力。 道济道:“再过两轮,九宗师当可稳胜不败。但要杀灭四天王,却还要再加许多轮。” 当日天气,原本甚好,不冷也不热,无风亦无雨。此时却忽有风起。风过之处,九阳鼎中,有火光冒出。 杜残碑伸手一捞,抓住一缕风尾,在鼻下一闻,变色道:“有血腥气,此乃不祥之兆。当速战速决,谨防魔教妖法。” 话音未落,道济已伸手在自家头顶一拍,僧帽升了起来。薛易人一张口间,吐出至宝金丹,正落入了道济帽中。登时,白光裹着金光,升空而起,向战阵之中飞落。其光芒所向,正是五行阵之核心,完颜洪烈所在。 原来,道济与薛易人,虽然素常口角,但俗话说,不打不闹,关系未到,二人实是最有默契。薛易人乃是聊斋门中,执法之人,凡有门人子弟行为不端,自己碍于情面,不便惩戒,就假道济之手整治,自己反和道济争执,掩人耳目。 此际,二人联手,突然发难,直打五行阵核心所在,要破去其守势。 僧帽与金丹共舞,完颜洪烈四手连挥,却是撑持不住,黑手落下,且有“咔嚓”一声,黑色绳鞭,从中断裂。四天王立时往中聚拢,要协助完颜洪烈防护。九宗师何等敏锐,齐头猛攻。五行阵势,顿时瓦解。 金国四宗师亦不差分毫,同时发动。杜残碑的石碑、戚杳然的竹枝、铁天心的铁锤、孟武陵的铜号,同时飞出,分袭四天王。 诸力交汇之处,天塌地陷,血与火交相流淌。轩辕坟牧遇石碑拍背,黄丘野为竹枝贯胸,帝陵鹰遭铁锤击顶,姬墓扬受铜号穿腹。四大天王,一战尽殁。 完颜洪烈重压之下,魔手破灭,绳毁臂折,亦摇摇欲坠。一束火光,冲天而起,九阳鼎无声炸裂,内中之人浴火而出。 第88章 玉树临风1少年 一击之下,俱各得手,金国四宗师亦觉出乎意料。以四天王本领,纵使身陷“九曜群星阵”之中,又遭四宗师等六人突袭,注定必败之局,但是打不过就跑,原是他们的惯常作风。当此之时,应该齐向外突,纵有风险,绝不至一招之下,四人尽殁。 但此四人,却全向内缩,以图保全居中的完颜洪烈。这一下,在“九曜群星阵”侵蚀之下,直接硬受四宗师倾力一杀,俱皆殒身。而他们所一力护持的完颜洪烈,亦不过多活片时,转眼之间,就要被道济、薛易人的僧帽金丹合力,连同“九曜群星阵”奔腾如海的攻势,所挤压粉碎。 那九阳鼎却忽然无声无息的碎裂了。此鼎一炸而开,原是应当伴随着巨大的声响,但是破裂之时,却是极缓极静,慢慢地、无声地,花开一般的散了。这乃是因为,场中高手,有十五名之多,其所发真气,弥漫于九阳鼎周遭,使得它纵有炸裂之力,却也无所张扬。 鼎内之人,正是萧玉冠,在鼎裂之际落于地上,双足一撑,就极慢地升了起来,双手向上托起。完颜洪烈双臂尽折,口中溢血,堪堪仆倒,但被萧玉冠伸手一托之间,已经站地稳了。 萧玉冠举手之间,正是接下了道济与薛易人合力所发的僧帽与金丹。他双手侧转,所用之势,正是神臂火龙拳第一式,“龙卧南阳”。这一招先是守式,已把僧帽与金丹攻势阻住,随后再展双臂一震,那帽与丹原本合在一处,顿时被震得分了开来,双双向外弹出。 道济和薛易人一愕之下,不及细想,各自加力,僧帽金丹稍退复进,飞撞萧玉冠。 萧玉冠道:“萤火之光,敢与皓月争辉!”双手成拳,左手一转,右手直挥,正是神臂火龙拳第二式“初出茅庐”。 这一招拳法,在道济和薛易人二人看来,平平无奇,毫无用处。但两人不知怎得,心头无端震憾,怯意顿生。只一瞬间,萧玉冠一拳正击在金丹之上。只闻“轰”地一声,火树开火一般,金丹炸裂开来,中间一道火流,又直蹿到了道济的僧帽之上,烧成一团火球。 道济口中鲜血狂喷,转身就跑,倏忽不见踪影,只隐约传来一声呼叫:“不好了,魔教教主降临了!” 薛易人更是一声惨叫,口中喷出一道血箭,借这一喷之力,身子向后飞走,也遥遥喊道:“真相是,我只能接魔教教主两招!” 萧玉冠不理会这奔走二人,身往前扑,又发出了第三招“火烧博望”,锋芒所向,乃是“万里雷神”铁天心。铁天心神力天生,舞动铁锤,要以铁壁神锋锤法最后一招“万仞峰”,硬接萧玉冠这一拳。萧玉冠拳锋所向,忽然转慢,临到锤头,轻轻一触。这一触之下,铁天心如遭雷噬,身子陡然飞了出去,摇晃几下,轰然倒地,锤头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而萧玉冠手触铁锤,身子反转,第四招“星火燎原”,又杀奔“阴山祖师”戚杳然。戚杳然竹枝一刺,插奔萧玉冠前心。生死时刻,他这一刺,凝聚毕生功力,出手却云淡风轻,不着痕迹,无愧一代宗师。眼看萧玉冠再无可避,就要生受这一刺,却于不可思议之处,左手一拈。他这“星火燎原”,右手却是虚招,功力所聚,全在左手,一拈之际,把竹枝燃出火来。火势蔓延,转瞬之间,淹没了戚杳然。 萧玉冠再转身形,第五招“火烧新野”。孟武陵吹动铜号,运用月落乌啼功,纯以声波却敌。号角凄厉,震得丐帮和神剑山庄弟子纷纷倾倒,锋芒所向,萧玉冠却不为所动,拳影到处,把孟武陵打得七零八落。但他自己,也是身形摇动,并非为乌啼功所伤,却是左腿之上,中了孟武陵在号角之中吹出的剧毒暗器,“星霜满天”。 不待萧玉冠右足发力,杜残碑石碑飞落之处,又击破他右膝。这一下拍得实在,萧玉冠骨碎筋折,坐倒于地,但双掌一推,以第六招“烈焰焚城”,把杜残碑烧成火人。 萧玉冠裂鼎而出,呼吸之间,神臂火龙拳六招连发,重伤道济、薛易人,杀灭金国四大宗师。正派九大宗师,尽皆退避于后。 完颜洪烈单膝跪地,拜向坐于地上,却依旧玉树临风的萧玉冠:“圣教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第89章 云霄1羽垂天下 萧玉冠低坐抬首,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目光冷厉,缓声道:“很好,洪烈,你预备炉鼎,集齐神器,做得很好。” 完颜洪烈道:“原是圣教主洪福齐天。” 萧嘉穗在外围拱手问道:“方修罗教主,莫非是你?” 萧玉冠转动黑眸,道:“不错,正是本尊。” 萧嘉穗心有所悟,却依然问道:“却是不知,我那侄孙,萧玉冠去到哪里了?” 方修罗道:“当年一战,我以醍醐之术,兵解身消,只把几缕残魂,散布于四件神器之中。倏忽数年,直至今日,由小徒谋划布置,我方能以灌顶之法,重回人世。萧玉冠的身体,连同部分意识,尽都归于本尊。至于他的自我意识,却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具身体,差强人意,好在四件神器,尽皆为我炼化,勉强可与各位一战,以终当年未了之局。” 萧嘉穗四下环顾,见举坐默然,皆在凝神运功,乃道:“好一个醍醐灌顶。正要再向方教主讨教。”众人心下明了,方修罗复活新生,尚需时间适应,且双腿皆遭重创,现下正是除去他的最好时机, 方修罗示意让完颜洪烈退在一旁,以左手在地下轻轻一撑,身子悬空六尺,道:“东至日出,西至日没,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南及南蛮,北济幽燕,天下无人是我敌手。今日你们九位,还是一起来吧。” 九宗师调整方位,依旧成“九曜群星阵”,却是逆向轮转。当先出手之人,乃是王孤峰,背后有燕青与归有期协助。王孤峰双手一探,右手在先,左手在后,抓向方修罗前心。此招有名,“黑虎掏心”,江湖上虽广有流传,但是在鹰爪门中,却是杀法大招。 方修罗道:“神臂火龙拳,共一十八路,萧玉冠只得了六招,今日看我演化完整。”说话之间,右臂一穿,口中念道:“长坂英豪。” 王孤峰招架不住,登时向侧面飞出,带动身后燕青与归有期,一道走避。另一三角阵势之中,曹无修挥动铁石头,披面砸到,用到也是平平常常,却暗藏杀机的一记老招,“泰山压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变化都显得肤浅,只有实打实的杀招,方能发挥威力。 “火烧赤壁!”方修罗言出法随,运拳一撞,把曹无修的铁石头打得裂成两半,带着他与高树道人、马还真三人一起翻转。其中,高树道人的道冠还燃起火焰。 “九曜群星阵”继续转动,贾玉堂的长戟,以“老虎下山”之势,刺向方修罗前心,被他用一招“举火烧天”,随手拨开。 暴击道济和薛易人,搏杀金国四宗师,方修罗六招连发,行云流水,但此际他每出一招,都要停顿一下,一是因为他腿部受伤,每受一击,需要调整身法,二是因为他继承萧玉冠记忆,神臂火龙拳法,只得六招,后面招法,需要边打边创。 但即便如此,方修罗接连出招,依次使出“火龙通天”、“云龙倒挂”,“六出祁山”、“七擒七纵”、“鞠躬尽瘁”,又打退了归有期、马还真、萧嘉穗、高树道人、万花大师的进攻。唯高树道人和万花大师所发动的后面两招,如含天威,方修罗勉强敌过,接连后退,被打得呕出一口血来。 “九曜群星阵”逆向施展,最后出手之人,乃是“一刀倾城”燕青。只是他手中无刀,用的是一柄六合青龙枪,所施枪法,承自养父卢俊义。卢俊义当年,枪棒无敌,“金纂提炉枪”纵横四海,打遍天下,燕青已尽得真传。他此际把枪身一拧,枪头如花绽放,正是卢家“锁喉枪”,直刺方修罗咽喉。却不曾料想,此一枪既出,枪杆忽地崩裂。 原来,这六合青龙枪,乃是余梦龙所有,为燕青临时借用,于枪之属性,并不熟稔。此枪之杆,虽是最为上等的红牛筋木,秘制精藏,但之前被燕青用出两招,与魔教五行阵对战,内部已经受损,现在经受燕青倾力一刺,震动之下,枪杆断裂。 高手之争,只在方寸。燕青固然未曾料到枪杠会断,方修罗也是大出意外,一招“云霄一羽”,就挡了个空。枪头所向,路径诡异,方修罗躲避不及,被钉在了左大臂之上。枪一入体,其中所汇聚燕青、归有期、王孤峰之力,把方修罗的左臂,齐肩炸落。 第90章 薪尽火传炽9城 方修罗以一敌九,场外观战诸人,惊诧莫名。其中最为震骇者,当属蒋精忠,只因他正是方修罗现下所用这路神臂火龙拳的创始人。蒋精忠原名蒋忠,后因仰慕岳飞精忠报国,改名蒋精忠。岳飞之外,他还景仰一人,就是蜀汉丞相诸葛亮。他创制神臂火龙拳,追思诸葛亮生平概略,一路演化。他随创随教,教给萧玉冠六招,自己亦是只得六招,但他粗略规划,后面再有九招,也曾与萧玉冠讲解。 此刻,方修罗一路用到第十五招,正是沿用他的思路,一般无二。但威力之高,变化之妙,穷尽蒋精忠想象,亦是不及万一,如何不令其惊骇莫名。不过,到第十五式“云霄一羽”,借用杜诗“万古云霄一羽毛”,秋风五丈原,汉丞相已经归天,后面就没有招数了。 蒋精忠有自知之明,料想后面三招,方修罗自主创新,威力必定远在前面十五招之上,虽然他已三肢俱废,但绝对不能轻敌,于是大呼道:“小心,他还有三计大招!” 方修罗人在空中,只有一只右手可用,却给人以沛莫可御之感。他将右手一挥,一带一路,星光流转,道:“大星垂天!” 这一路星光,已是转守为攻,分袭九人。原来,“九曜群星阵”运转一周,燕青枪杆断裂,虽然刺中方修罗,阵势却缓了一缓,不及转换,被方修罗抢先发招。 这一下,“九曜阵”就被打散了。但九人心意合一,闻得蒋精忠提醒,俱起三招之内,决出生死之念,不顾阵型,齐齐出手。 一时之间,以锦斓袈裟、紫金钵盂、真武圣剑、黄铜虎撑为首,一众兵器,夹带各路真气,没头没脑地朝着方修罗打了下来。 方修罗身子急降,落在了地上,右掌往地上一按,口唇微启。 当此之时,天际一声炸雷,响彻长空,众人都没有听见方修罗说了一句什么。按照之前出招惯例,他口中所念的,必是这一招式的名字。 没有任何前兆,暴雨倾天而降。交战诸人,都置身于大洪水之中。 方修罗在地上按这一掌,什么都没有按出来。他的攻势,被暴雨浇灭了! 此战之后,蒋精忠反复推演,大致测算,方修罗此招,是要引发地火,或可名为“业火红莲”。 大水之中,九大宗师毫不怠慢,合力打出了一招“天地熔炉”,直如沧海横波,引发天地之威,劲力汹涌奔流,瞬间把方修罗吞噬当场。 过了许久,暴雨止歇,场外诸人乃能看清,场中九位宗师,站成一个圆圈形状,有的拿着兵器,有的空着双手,虽然气势犹存,但无一不是疲惫之极,且形容迟钝。而在九人中间,是一个大水坑,泛着浑浊的泥浆,轻轻晃荡。 半晌,万花大师颤巍巍地道:“是天劫吗?”他原本容貌甚显年轻,但此际骤然苍老了许多。 高树道人点头道:“水劫。” 萧嘉穗沉声道:“不义之人,天必诛之。” 燕青有些不以为然,乃道:“想必是方修罗要发的招法,太过猛烈,引动天劫。” 万花大师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旁边一人忽道:“人意如环,天意如刀。”却是完颜洪烈,正垂着双臂站在水里。 归有期道:“完颜洪烈,事到如今,你还不服?” 忽听“咕”的一声,九人所围的水坑里,冒出一个水泡来。众人凝神观看,见接二连三,又冒出几个小水泡,其后,有一只手,握成拳状,在泥水里探了出来。 诸人错愕之间,见那只拳头一松,五根手指张了开来,露出掌心一团黑乎乎的物事,既像是泥巴,又像是灰烬。 随即,那团黑色泥灰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在掌心轻轻地跳跃着。 燕青变色道:“退!” 九人身形跃起,急往后退。 退的最快之人,乃是万花大师。但他身在空中,口鼻之中,开始冒出烟火来,落在地上时,已烧为一段焦炭。 九人相继跃起,但及至坠地,皆已焦糊。 只有燕青,在落地之后,还问出了一个问题:“这是什么招法?” 完颜洪烈叹息道:“这一招,不妨可以叫作,薪尽火传炽九城。” 忽有一道白光,如同实体,从天而降,接连大地处,是方修罗置身的水坑所在。白光闪了几下,又收回天际,坑里的水都干涸了,只留下深不见底,一个黑洞。 第91章 太古封神成往事 萧玉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了。 当然,在萧玉冠的词库里,是没有穿越这个词语的。他只是觉得,很不对劲。他依稀记得,自己在神剑山庄的后院,和蒋红袖说话,听她说到了九阳鼎内所刻的文字,遂入鼎查看。然后,然后他似乎是睡着了。而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就站在了现在这个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呢? 他揉了揉眼睛,还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确认自己不是在梦里。 他是站在数丈方圆的一面平台上面,对面是一级一级的台阶,高出他所在之处,但最高的一级,也不过与地面齐平。也就是说,他所站的平台,地势较低,是在一个坑里。地面上,是一片草场,延伸出去,有一座红砖楼房,并不甚高,但极宽,向左右伸展,到了尽头之处,又各自往回拐出一大段。 楼房靠右一边,有一道门户。门的右首,竖刻着六个字,依稀认出,是“高等研究中心”。在门的左右,贴着一幅对联,上写“诚为共和国健康工作”,下对“敬祝mzx万寿无疆”,横批是“无问西东”。 “原来草书还能这么写啊。”看了半天,认出这些文字,萧玉冠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刷新了。这些字分明用是草书的字体,但是写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给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虽然认出了这些字,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不甚了解,萧玉冠正在思考着,看到从门里面,走出一名青年女子,快步朝他走来,且边走边挥手,走近一些,大声说道:“萧少侠,别来无恙!” 萧玉冠仔细观瞧,看着面善,却不认得此人,抱拳说道:“萧某眼拙,尊驾是?” 女子笑道:“萧少侠贵人多忘事。我是张灵仙。” 萧玉冠忙施礼道:“张仙子请了。却不知,这是何处?” 张灵仙道:“说来话长,到楼里去说吧。”她在前带路,引领萧玉冠步上台阶,走过草坪,然后进高等研究中心的琉璃门,再沿着旋转楼梯,上到二楼。萧玉冠只见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迥异于平生所见,暗道:“莫非这里是皇宫大内?”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跟着张灵仙。 萧玉冠跟随张灵仙进了一间大屋子里,只见里面有几张桌子,摆着完全不认识的一些器械。在房间尽头的一张桌子前,有两个中年男子,正在说话,见两人进门,住口不语。 张灵仙给萧玉冠介绍道:“萧少侠,这两位,是陈教授和杨教授。两位教授,这位就是萧玉冠少侠。” 那两个被称为教授的人,快步走上前来,热情地和萧玉冠握手。先握手的杨教授年纪较轻,后面的陈教授较为年长,但两人都是双目炯炯有神,握手极为有力。萧玉冠不熟悉握手这个礼节,只当两人是要考教他的武功,一提真气,只觉内腑空空荡荡,半分真气也提不起来,心中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陈教授见他面色有异,道:“萧少侠长途跋涉而来,想必是累了,请坐下来喝茶。小张,你也坐下。”说话间,给两人各自递了一杯刚刚泡得的茶。萧玉冠隔着杯盖,已闻到一股极为醇正的茶香,为平生所未闻,细看那杯子,上有五个字:“为人民服务”。他暗道:“皇家气象,果然不同。” 杨教授道:“萧少侠,请你看一段记录片。”随即,在身前桌上一个扁圆形装置上按了几下,房间暗了下来,众人对面的一面大镜子里,忽然现出图像来,不断变幻,同时有对应的声音,从两边传来。 萧玉冠定睛看时,见图像所示,有一八卦高台,台上有一黑衣道人,右手扬起,发出雷声,震动前方一把宝剑,剑光如雨,射向对面一白衣道人。那白衣道人乘坐四不相,头顶五彩云朵,敌住了宝剑。黑衣道人又发一掌,震动侧边一把宝剑,也发出剑光,朝一青衣道人射去。那青衣道人顶上现出三颗舍利子,抵住了宝剑。黑衣道人转身发掌,雷声轰鸣中,再有一把宝剑飞起,杀向一灰袍老者。那老者顶上现出一尊宝塔,万道光华,射住了宝剑。黑衣道人再一转身,又发一掌,震起一把宝剑,斩向一个蓝衣道人。那道人手执一段树枝,放出千朵金莲,令那宝剑伤他不得。 影像止处,杨教授说道:“太古封神成往事。” 第92章 今有巨弹敌万军 隔着那面巨镜,萧玉冠亦能感受到沁骨的剑气。只听杨教授继续说道:“那中间的道人,乃是通天教主,他所发四剑,依次为诛仙、戮仙、陷仙、绝仙四剑。接剑四人,按照顺序,是为元始天尊、接引道人、老子、准提道人。想必你也听闻,这五人身怀大神通,具有大法力,皆为圣人。只可叹,纵有通天彻地能,俱是封神榜上人。” 见萧玉冠面有疑色,杨教授解释道:“估计你是以为,如一般所说,封神榜上,只有三百六十五位正神之名,这五大教主,自然是不在其中。但这封神之劫,其实是来自茫茫宇宙、漫漫时光的侵蚀之力,天地生灵,凡在时间之内,无一不被封印,连比这五人,更高一格的鸿钧道人,也是不能幸免的。” “这个问题,稍后我们会有更清晰的解释。现在,该说一说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了。这里是一家教书育人的机构,有些类似于你所知道的白鹿洞、岳麓、雎阳、石鼓这些书院。这也不必细说,因为这里具体是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所处的时间,已经是你本来所处年代,八百年之后了。也就是说,你来到这里,乃是穿越了时间。” 见萧玉冠满头雾水,张灵仙解释道:“萧少侠,你来到这里之前,所进入的九阳鼎,其中所刻的文字,用的是一种叫作英语的语言。那些文字,大概的意思是,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掌握将来,谁掌握了现在,谁就掌握过去。这句话,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位科幻小说作家,名字叫作奥威尔,在一部叫作《一九八四》的小说里写的。这句话预言了,我们可以从现在回到过去,进而影响我们的将来。因此,在我们所制作的时间穿梭机器上,就特别刻上了这句话,以致敬这位了不起的小说家。” 杨教授接口道:“萧少侠,至于你为什么来到了我们这个年代,稍后再给你详细解释。下面我们再看一段资料片。” 大镜子上,又开始播放影像。画面中,是一个方台,四周用绳子圈着,之外有很多人,或坐或站,表情亢奋,作围观状。台子之上,有两个人,体型高壮,一个极黑,一个极白,各自挥舞两柄短柄铁锤,跳来跃去,相互击打。 看了半晌,萧玉冠不禁讶然,原来这两人不是拿着铁锤,而是手上套着柔软的皮套,非是打人的武器,而是要让被打的人不至于受伤。两个人都各自着了几拳,但并无挂碍,身手依旧灵活。 杨教授问:“萧少侠,你看这两个人功夫如何?” 萧玉冠想了想,谨慎作答:“在不会内功的人里面,算是很不错的了。” 杨教授笑道:“萧少侠见笑了。你再看这个。” 画面一变,首先出现一片茫茫的水面,与岸相连。水面之上,有数十艘铁甲战船,其上遍布巨炮,此起彼伏,不间断地向岸上轰击。水滩之上,亦有无数铁甲战车,朝战船之上发射炮火。战车之间,还掩有无计其数的士兵,俯卧于地,手扶枪械,其上有火舌不断喷涌。 待画面停时,杨教授问道:“萧少侠,你看这个阵仗如何?你那个年代的高手,如九大宗师,进入这个战阵,可有破解之法?” 萧玉冠骇然道:“九大宗师,虽然高明,但是在这么猛烈的炮火之中,想来难以脱身。” 杨教授道:“你再看这个。” 画面再变之下,显出一只巨大铁鸟,正在空中飞行,下面房屋遍布,似乎是一座城市,还依稀可见一座大桥。飞行之中,铁鸟忽然抖了一下,然后转向,调转回头,约略沿着来时方向飞回。过了约有十个呼吸的时间,画面所现之处,地面之上骤然升起一团巨大的蘑菇状烟尘,向四下扩散开来。烟尘所过,尽成废墟。 画面停止,杨教授叹道:“世间惨事,莫过于此。这样一颗巨弹,纵使是封神之前的通天教主,恐怕亦是难以招架。” 见杨教授陷入沉默,张灵仙接口道:“萧少侠,在我们这个年代,上乘的武功,已经不复存在了。绝顶的高手,大致也就是前面画面中那等拳击手。但是,我们这个时代里,人们发明出自身之外的攻击手段,其杀伤力之猛烈,破坏力之强大,并不逊色于过去时代的各种神通、法力、武功。” 第93章 金猴奋起0钧棒 萧玉冠如坠梦里,只觉此刻所见所闻,无一不是匪夷所思,听闻杨教授说道:“从上古时代到如今,人类自身能力的退化,或者从技术角度而言,生命能量的降解,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封神榜,只是其中的一重封印。请再看一下面这组资料。” 画面启动,只见天空之中,金光缭绕,乃是一只金色的猴子,把一根带金箍的棒子,舞动如飞。四下里有无数天兵神将,祭出各种法器,向那猴子攻来,但一遇棒光,无不化成齑粉。那金猴越斗越勇,把天将杀得四下奔走,一道金光暴起,把上天都打出一个大洞来,有滚滚黑气自洞内涌出。 眼看金猴就要把天空打得四分五裂,忽有一只青色大手,自天际飞来,五指晃动,敌住了那金箍棒。青手被金光搅动,五指此起彼伏,直如云涛乱舞。斗到分际,那大手猛然升起,向下一拍,把大猴子连同金箍棒,一道打到了地上,随即巨手破碎,化为一坐大山,把那猴子压在山下。 又有雷声隆隆,那大山东摇西晃,渐呈倾倒之势,且有金光透山而出。眼看那山就要倾覆,忽有一方符箓,自天外缓缓飞来,印在了石山之上,显出六个大字:唵、嘛、呢、叭、咪、吽。那石山晃动立止,也不再有金光透出。 杨教授问道:“这个场景里,你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萧玉冠道:“莫非是如来佛祖,镇压那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杨教授道:“正是。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六字真言五行山,镇压的不止是一个孙悟空,而是天下苍生,也包含如来自身。五百年后,孙行者复出,西天路上,天下万妖,都再也没有昔日的神通了。五行山与封神榜一样,也是要封印生命能量。下面这个场景,你可能有点不适应,请静心观看,稍候小张会给你解释。” 下一个场面,正是魔教教主方修罗,借萧玉冠之躯复生,自九阳鼎中出现,一举杀灭金国四大宗主,正道九大宗师,然后天降白光,消失无踪。 萧玉冠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问道:“是我吗?” 张灵仙道:“像且不是。这是方修罗,用醍醐灌顶之法,借你的身体复活了。” 萧玉冠沉思半晌,道:“是不是说,我能够穿越回去,这样方修罗就不会复活?这个场景就不会发生?” 张灵仙道:“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要说清这个问题,非常困难,还是请杨教授为你讲解一下。” 杨教授拿起一只“为人民服务”的杯子,喝了一口茶,道:“要大致说清这个问题,可以从这只杯子和一只猫说起。 “如果有一只猫,把这个杯子碰到地上,那么杯子会碎成很多小块。如果小块再碎了,会成为更小的碎块。这样一直碎下去,碎块会变得极小,到了一定程度,小的不能再小了,我们不妨把这种极小的碎块,叫作微观粒子。 “我们做一个实验,把一个微观粒子,想象为一只猫。在我们的经验之中,一只猫或者是活的,或者是死的,两者必居其一,但不可并存。然而,一只微观粒子所对应的猫,它的生死状态,则是不太一样。 “简单来说,我们可以想象在一只盒子里面,装着一只猫,我们从盒子外面看不到猫的生死状态。如果是一只真的猫,那么我们打开盒子,所看到的猫的生死状态,在我们观察的一段时间之内,和我们打开盒子的时间点无关。我们在某一个时刻打开盒子,和下一个时刻打开盒子,猫的状态是一样的。但如果是微观粒子的猫,那么情况就可以有所不同。它的生死状态,可以是不确定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在不同的时刻打开盒子,有时候看到猫是死的,有时候看到猫是活的。 “更进一步来说,我们一旦看到了猫的状态,那么猫的生死,在这一时刻,就已确定。这就是说,如果我们打开盒子,看到猫是死的,再把盒子关上,然后无论在之后什么时候再打开,看到的猫都是死的。这是因为,我们的观察,已经影响并确定了猫的生死状态。 “下面的想法,则更进一步。如果我们退回到第一次打开盒子之前的某一时刻,打开盒子,我们看到的猫的状态,是不是总和我们第一次打开盒子时,所看到的一样呢? 第94章 琴箫曲谐江湖绝 “这个问题,根据经典的时空理论,答案是肯定的。假使观察者能回到过去,他所看到的粒子猫的生死状态,和他第一次看到的状态,是完全一样的。粗略来说,这可以理解为,过去与现在,是相对的。观察者回到了过去,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实际是到了将来。这其实是说,要穿越时间,回到真正的过去,是不可能的。 “当下的时间,就像一个镜面,我们以为我们回到了过去的时候,实际上是反射到了我们的将来。穿越到将来,其实是比较容易实现的。比如说,困了、睡了、醒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穿越到了将来。更技术一些的手段,还有冬眠、乘坐高速飞行器等,也不必细说。 “但请注意,经典的时空理论所限定的,是能够承载、传递信息的物质。那么,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有没有不能承载、传递任何信息的物质呢?答案是有的,那就是黑洞。简单来说,黑洞是一种巨大的天体,尺寸未必大,但极重,绝难分割,具备微观粒子的属性。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利用黑洞,人们可以制造出穿越到过去的时间机器。而每一次穿越,都要消耗一颗黑洞。但是,即使这样巨大的消耗,穿越到过去,所能传递和交换的信息,也是极为有限的。 “萧少侠,你来到我们这个世界,因为是来到你的将来,所以比较容易。但是你要回去,就此时此刻而言,相当于回到过去,因此只能带回去极为微小的信息,而且只能回到某个特定的时空点。你在我们这里看到的、听到的,在你回到你的世界时,几乎全会忘记。所以说,你是没有办法,改变任何刚才画面里发生的事情的。我们无法改变,已经发生,并且已经被观察到的任何事情。” 张灵仙接口道:“萧少侠,你看一看你身上,还有没有从薛冷钗那里得来的那只玉钗?” 萧玉冠探手入怀中口袋一模,道:“在。” 张灵仙道:“在你回到你的世界的时候,大概只有三个呼吸的时间,你会依然记得,你可以选择,是否要把这只玉钗捏碎。如果你选择捏碎,那么你的世界就会被再加上一重封印,其后果是,生灵万物的各种功法,都会急剧降低,等一下你会看到具体降低到什么程度。如果你选择不捏碎,那么一切都不会变。但是请记住,你的选择时间,只有大约三个呼吸那么长,过了这个时间,你要么还是你自己,同时具有方修罗的武功,要么会成为一个完全的方修罗。但无论你成为谁,都会完全不记得你曾来过这里,以及一切相关的事情。” 萧玉冠沉思不语,杨教授道:“萧少侠,你慢慢想,同时观看一下这段影像。” 画面所现,乃是一片山崖之顶,其上有四人,正在激斗。其中一人,看装扮似乎是个女子,但是体态又像男子,右手之中,只拈着一个绣花针,身形极快,往来穿插,以一敌三,还占了上风。对手之中,两名老者,一挥长剑,一舞长鞭,剑影鞭丝,如千峰竞秀,万舸争流。还有一青年,亦使长剑,所刺方位,古怪难料。 张灵仙道:“萧少侠,你看这几人武功如何?” 萧玉冠道:“这用针之人,武功不弱,和家父可以一战,另外三人,虽有差距,但亦算高手。” 张灵仙道:“如果你捏碎了玉钗,那么后世的武功,练到绝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这四个人,加上旁边观战那名少女,五人之中,倒有四人先后坐过魔教教主之位。此战之后,那用剑的青年和这位女子,结为连理,琴箫和谐,奏了一首叫作‘笑傲江湖’的曲子,亦是一重封印。此曲之后,再无江湖。这不是说他们两位退出江湖,也不是说江湖就此消失,而是说由于武功的进一步退化,江湖人物,已经组织不起力量,可以对抗朝廷。从此之后,只有庙堂之高,再无江湖之远。” 说罢,影像停止,诸人陷入沉默之中。萧玉冠想了半天,方才问道:“既然之后的江湖,已经是这个样子,那么我又有什么选择呢?” 张灵仙道:“你是有选择的。我们虽然知道,这个世界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对回到隆兴元年的你而言,未来尤未可知,选择权在你。” 第95章 玉钗盟结8荒暖 萧玉冠又陷入沉思之中,忽然眼睛一亮,问道:“我想请问,张仙子到我们那个年代去,为什么可以记得很多事情呢?” 张灵仙与杨教授相互看了一眼,面上皆有赞赏之色,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满意,然后由杨教授答道:“好问题。这个问题,坦白说,我们也不知道。基本上,你可以理解,小张的情况,比较特殊。她是一个‘弱人’。具体一些,可以理解为,她是一个‘弱熵携带者’。刚才我们提到,从信息传递的角度而言,时间有先有后,信息难以向过去传递。而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时间的方向,乃是熵增的方向。任何带熵的物质,都难以穿越时间,回到过去。但小张则非常特殊,她几乎不携带熵。 “但即使是小张,也要受到信息的限制。她回到过去,也不能改变结果明确已知的事情。比如说,小张参加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即高考,结果以一分之差,错失我们现在所在这所大学,只能去隔壁那所学校。这种情况下,即使她回到过去,重新再考,也是不可能考上我们这所大学的。但是,如果她在考完之后,感觉发挥失常,不等结果出来,更不知道自己将来考上什么学校,立刻穿越回去,重新考试。在这种情况,她就有可能考上本校,但是也不能保证。 “萧少侠,具体到你的情况,我们虽然知道了后续历史的总体走向,但是具体到你回归历史的一刻,你的选择,你现在是不知道的,我们也不知道。所以,你的选择是真实存在的。” 萧玉冠又想了许久,之间去了一下洗手间,回来之后头发有点儿湿,洗过脸的样子,精神也振奋了不少,似乎是下定了决定,说道:“两位教授,张仙子,我回到我的时代之前,能够留下一些文字吗?” 杨教授道:“当然可以。”随即找来毛笔、墨汁,还有几张白纸。 萧玉冠提起笔来,略加思索,写道: 十八年来堕世间, 吹花嚼蕊弄冰弦。 与卿再世相逢日, 玉树临风一少年。 张灵仙、杨教授、陈教授三人,见他写完此诗,皆面有讶色,却没有发问。 杨教授说道:“萧少侠,你只要正对着这面镜子走过去,穿过镜子,就回到你的世界了。” 萧玉冠放下毛笔,更不犹豫,迈步向着巨镜走去。他距离镜子,本只有几步之遥,几步迈出,转眼即到。人与镜一接触,镜面泛起一阵水光,四下摇荡,映得整间屋子都一片光明。 而在遥远的宇宙深处,一颗微小如尘埃的黑洞外围,引力波悄然扭曲了。 萧玉冠自镜中完全消失,镜面的涟漪也逐渐平静。屋中三人都凝神注视着镜子,沉默无语。 经过了既短暂又漫长的十秒钟之后,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滴滴”的声响,杨教授面露喜色,道:“成了。”他身前不远处一台仪器的表盘上,黑色的指针偏转了一个角度,轻轻地震颤着。 张灵仙的脸上,却有一片落寂的神色,轻轻说道:“又多一重封印了。” 说话很少的陈教授,似乎对穿越时间这个事情不是特别关心,表情淡漠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低头翻看几张演算纸,上面用铅笔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数学符号。 张灵仙神思不属,看着陈教授桌上的纸张,随口说道:“陈教授,您这些纸不够,我印象中,那个证明非常长。” 陈教授皱眉道:“你想多了。按照你说那个思路,首先需要证明莫德尔猜想。这也是一个世界级的难题,我还没有思路,随便写写。你有空可以想一想,莫德尔猜想的证明里,用到了什么方法。” 张灵仙摇头道:“听都没有听说过,想也白想。” 杨教授忽然问道:“小张,萧玉冠所写这四句诗,前面两句,出自纳兰容若,后面两句,则是仓央嘉措所写。这两人,一满一藏,都是清代康熙年间的人。这四句诗,是你向萧玉冠提起过吗?” 张灵仙道:“前面两句,我确实说过,当时他亦在场。但是后面两句,则是没有说过。” 杨教授道:“这就奇怪了,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巧合?” 屋中三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而此时,在另一个时空点,九华山天柱峰的后山,有一个青衫老者,身手矫健,正在石壁之间,向上攀爬。 第96章 长生剑出9州寒 这位老者非是别人,乃是九华名宿,萧玉冠的师伯祖,派中财务总管,“紫目金雕”李向伟。而他所攀爬之处,正是年前萧玉冠、萧剑冠兄弟所攀登的石壁。 堪堪攀至顶端,李向伟探手一抓,握住了一段貌似枯藤的宝剑之柄,恰是当日萧玉冠所发现的剑柄。 李向伟右手握住剑柄,左手在石壁之上戳来按去,一阵操作之后,右手猛然发力,“铿”的一声,拔出一柄长剑来。那长剑剑身平整光洁,上面刻着两个字:“长生”。 此剑一出,风云涌动,李向伟只觉脸上满是凉意,仰面向天,看见高空之中,雪花飞旋,争相向他落来。 如此情景,让李向伟又想起了年前他与“铁翼神雕”刘炳迁一战之后,独自一人,在夜色中去观赏断桥残雪的情景。 传说之中,断桥之上,许仙曾与白蛇仙子相会。那一晚,李向伟并未遇到什么仙子,却遇到一个奇异的老人,在用一把破旧的笤帚,清扫桥上的积雪。就是这位老人,传给了李向伟两把宝剑,并告诉他如何应用。 定一定心神,李向伟向左侧攀爬两丈,左手一伸,又抓住了当日萧剑冠所发现的那只剑柄,一按哑簧,轻轻一拨,就把剑拔了出来。和前一把剑一样,剑身之上也刻着字,却是“复生”二字。 在另一个时空,高等研究中心的机房之内,张灵仙、杨教授、陈教授三位,正在聊着萧玉冠所成就的玉钗盟封印,忽有“滴滴”的警报之声响起。 三人抬头看时,只见刚才指针偏转的仪表盘上,黑色的指针,又转回了原来的位置。 随即,“滴滴”之声又起,稍远处的另一个仪表,指针也回复到了零的位置。接着,最远处靠近墙角处的一台巨大的仪器,指针也归回原位。 杨教授大惊道:“玉钗盟、五行山、封神榜的三道封印,好像都出了状况!”说话之间,他疾步冲到最近的那个仪表之前,对着一排按钮一阵猛敲,但是指针一动不动。 骤然间,“嘭”一声炸裂之声传来,对面墙上那面巨镜一闪之下,碎裂开来,好在还都粘连在一起,一片漆黑。随即,接二连三,屋子里所有的仪表,都暗了下来,陷入了沉寂之中。 杨教授在各种按钮之上,前后左右,又是好几波操作,但毫无果校,不由惊道:“不好了,不但封印全都破裂了,连与各个时空的联系,都完全断开了。” 张灵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神色倒是颇为平静,低声说道:“杨教授,不用惊慌,也许这才是这个世界,原本应有的样子。” 杨教授停下手里的操作,说道:“这样一来,你的使命,不就都不能实现了?” 张灵仙反问道:“使命、愿景、价值观,我有哪一个?对于我所出生的那个时代,你们有新的了解了吗?” 杨教授道:“这个嘛,我们只能通过你,了解一点未来的技术知识,其它的,只能靠想象,对你没有参考价值。” 张灵仙道:“为了让我能够穿越时间,所有关于我的时代的记忆,都已完全消失,只剩下一些植入的技术信息。我一直都不明白,对于未来,我需要做些什么,对于过去,我又需要改变什么。” 这时,陈教授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小张,我们必须要努力,成就你、和你原本所处的时代。因为那是,我们的未来啊。” 张灵仙道:“是的,就像是完颜洪烈和魔教四大天王,要成就萧玉冠。成就我,与我无关。” 话题敏感,一时之间,三人都不再说话了。 静寂之中,忽然“吱”地一声,机房的门开了,一个佝偻着腰身的老人走了进来,左手拎着一个拖斗,右手拿着笤帚,原来是一名年老的清洁工来打扫卫生。 那老人表情极为木讷,精神似乎有些问题,也不理会三人,低头扫地,嘴里还在小声的哼哼着什么。 渐渐地,张灵仙听清了他哼的是什么: 我亲爱的朋友们, 愿你们皆得长生。 如果那只是奢望, 愿你们可以复生。 只为海内存知己, 始信天涯若比邻。 与君再世相逢日, 玉树临风一少年。 张灵仙心有所感,细看那老人面貌,不由惊问道:“叶教授,是您吗?” 那老人低头扫地,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她的问题。陈教授接口道:“叶教授,不,叶哲泰……” 后记 从刘震云到刘慈欣 这部小说按照开始的计划,写到现在就结束了。 本书开篇部分,是按照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的开头写的。原书起始如下: 杨百顺他爹是个卖豆腐的。别人叫他卖豆腐的老杨。老杨除了卖豆腐,入夏还卖凉粉。卖豆腐的老杨,和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是好朋友。 而本书的开头,大致来说,是这个样子的: 萧玉冠是九华派掌门萧长亭的长子。萧长亭掌剑双绝,江湖人称“紫气连云”。他可以在右手使用飞云追月剑法的同时,左手打出紫焰炷天掌。他的师弟,人称“苦心孤诣”的庒道成,武功还要更高,深受萧长亭的器重,两人互为生死之交。 刘震云这本书,博大精深,说不胜说,且先回忆一下买书经过。2009年5月24日,我上午8点从香港科技大学出发,乘11m路公交车,至彩虹站,车费5港币,转乘地铁,在九龙塘转站,到罗湖终点站,车费35.7港币。之后,出关进深圳,乘出租车,车费16元,到达罗湖书城附近。 书城里面,让我震撼的是,读书的人极多。不是读几页,然后决定买不买那种读法,而是真正从头到尾地读。还有不少人拿着笔和本子,边读边记。这些读书的人,大都委身于一排排的书架之间,或站或蹲或坐,但都是气质不凡。现在回想,如果书城能够开辟一个阅读专区,备上桌椅,就更理想了。 当日共在书城购书21本,其中20本定价都是整数,只有《一句》,是29.8元,长江文艺首版首印。一个细节是,一名店员主动帮我用会员卡结账,打九五折,使我总计节省31.8元,共花费611元。 数日后读完《一句》,意犹未尽,马上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 拙作之中,或明或暗,借用了很多已有武侠小说及其它类别作品的固有词汇、段落。多数情况,因为原著广为流传,出处不言自明,下面只介绍两本小众作品。 《风雷扇》这本书我在很小的时候读过,伪以上官鼎之名,真实作者不详。书的内容都记不得了,但结尾部分有一句话印象深刻:冷香玉钗的价值并不低于风雷扇,只是无人知道罢了。 欧阳君忆所著的《皇妃奇侠传》,曾在《中华传奇》连载,我只读过第三部《贵妃寻镖罹难记》,对最后两集的回目印象很深:无极玄空手世上称绝,峨嵋倚天剑人间无双;群雄取义慷慨悲歌,长琴断弦余音未绝。 读以上两书,是在小学。到读高中时,风气尚属宽松,学校图书馆里就有一些课外小说,一开学,许多学生借来读,比较流行的包括凡尔纳的科幻小说,诸如《神秘岛》等。但是好景不长,很快班主任就发布命令,不得在读书馆借阅非学习类书籍。随后,这类书就都下架了。在高中读的第一组武侠小说,是古龙的《七种武器》。其中第一本《长生剑》,我读时不够谨慎,被教我们语文的王老师撞见,居然没有被没收。多年之后,王老师回忆,我那时说,该书写得不错。 那些年,我们一起读过的武侠小说,略过不表。高中毕业多年以后,购买《一句》这本书时,我是在香港访问一位友人。该友人当时已经读过刘慈欣的小说《三体》,甚感兴趣,和我谈起,发现我没有读过,于是只聊了聊三体数学问题。 我后来一口气读完《三体》三部曲,已经是2012年底。我个人最喜欢的是第一部,因为它让读者感到,在绝大的困境中,依然有着无尽的希望。 两位刘老师的《一句》和《三体》系列,涉及到一个共同的主题,那就是交流的不顺,无论人与人之间,还是文明与文明之间。在《一句》中,人与人之间虽然可以彼此说话,但是难以形成内心的交流,即使说了一万句话,也难有一句交心。在《三体》系列中,文明与文明之间,也是存在着无法逾越的沟通屏障,因此仅就交流而言,茫茫宇宙,暗如黑夜。 拙作结尾,出现了叶哲泰这个名字,是为向刘慈欣和他的《三体》系列致敬。 根据《三体》的记述,1922年11月13日上午,叶哲泰陪同访问上海的爱因斯坦到南京路散步。经过一个路基维修点,爱因斯坦在一名砸石子的小工身旁停下,问叶哲泰此人一天挣多少钱?叶哲泰回答:5分。 根据我查到的资料,1922年的5分钱,大致相当于2009年的5元钱,约为《一句》定价的1/6,《三体》定价的1/5。 现实中,爱因斯坦到中国上海,是在1922年12月31日至1923年1月2日。刘慈欣在小说里,修改了日期,可能是要表示,他所写的故事,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