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汉臣》 第一章:等价交换之地 元光五年,冬,十一月十三。 黄昏。 胶西国高密县某里。(里:详情见作家的话) 司匡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嗅了嗅黑烟弥漫的空气,眉头紧蹙,下意识拱了拱鼻子。 怎么这么呛? 着火了? 不太可能吧。 宿舍里应该没有引起火灾的用具啊。 “咳咳咳!” 空气越来越呛。 司匡脑袋里一团浆糊,根本没有思考能力,只能干咳。 他眉头绷紧,回忆这股熟悉的气味。 怎么这么像在老家的时候,用火烧锅煮饭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意识渐渐清醒。 眯着的眼睛也逐渐睁开。 睡眼惺忪,眼前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挣扎着坐起来,下意识环顾周围。 黑色袭来。 只有不远处,有几点零星火光乍现。 司匡双眸微眯,用手背不断的揉擦,试图把视线内的这团黑色揉开。 揉了大约半分钟, 眼睛才习惯了周遭的黑暗。 “嗯…?!” 景色纳入眼底。 那双黝黑色的瞳孔猛地颤抖一下,骤然收缩! 司匡浑身一个激灵,困意全无,大脑彻底清醒了! 此时,他正处在一个残破不堪的房间。 他发誓,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破旧的房间! 墙壁是用一块块碗口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石头垒起来的。 石块之间,还黏着一滩又一滩深褐色的干性泥土。 头顶, 两个褐色的三角房梁孤零零地立在上面。 墙壁与房梁之间,早就被密密麻麻的白色蜘蛛网覆盖。 再往上看去,则是一层层压住屋顶,搅拌了泥土的枯黄色茅草。 “咕咚。”司匡猛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坐着的位置——一个类似于床的家具。 这个“床”破旧不堪。 轻轻一晃,就能嘎吱嘎吱响。 它的上面,放着几床叠得整整齐齐,但是沾满了黑色污垢、又臭又脏粗麻布被子。 被子摆放的位置很特别,它的后面是一个被枯黄茅草覆盖的窗。 司匡目不转睛地盯着窗的位置。 只见一股股夹杂着酷寒的风,从茅草的缝隙中钻进来。 在冷风的吹拂下,他不由得抓紧身旁单薄的破被子。 “哗啦!” 拉动粗麻布被子的过程中, 两个破烂的枕头和一卷半散的竹简露了出来。 “咳咳咳!”司匡轻咳几声,顺手抓起床上那卷竹简。 手腕一抖。 竹简彻底打开。 一列列半个小拇指大小的陌生字,映入眼眸。 有的字,他勉强认识。 有的字,见都没见过。 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字连在一起,他连最基本的意思都理解不了。 司匡叹了一口气,随手一丢,骂了一句,“什么破玩意儿?” 注意力转移。 视线聚集在“床”下。 粗糙不平的墙边,倚着一张早已破出好几个洞的黑色案几。 案几上边放着一口破碎出好几个缺口的碗,还有两只沾满了残渣的盘和三双又短又细的筷子。 案几旁, 则是一个正冒着滚滚黑烟的火盆。 赫然,这是空气呛人的罪魁祸首。 火盆中,一块块烧的通红的木炭,给这个冰冷的房间带来一丝丝温度。 综合这些东西,司匡脑海中浮现出第一个念头。 这是什么地方? 盖着被子,感觉还是有点冷。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上。 陡然间,大脑一阵空白。 夭寿了! 原来的衣服呢? 一件工艺粗糙,还打着好几个补丁的单薄粗麻布衣服代替了原来的保暖内衣。 关键是,这件衣服被他端正的穿在身上! 好像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难怪感觉很冷。 发生了什么? ——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也正是这个念头,让他越来越懵逼,开始怀疑自我。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像是恶作剧啊。 难道……穿越了? 念头刚刚出现,他还没来得及思考。 忽然。 大脑像是快要爆炸似的,突然迸发出强烈的痛感。 “轰!” 一道庞大且又神秘的的记忆流,一股脑地涌进他的脑海,袭击了他的大脑皮层。 “咣当!”一声,倒在了“床”上。 司匡面色苦楚,蜷缩着,挣扎着。 ……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司匡。 十六岁,大汉胶西国高密县人士。 平民,无任何爵位。 记忆融合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悲伤从心头喷涌而出,且愈来愈强烈! 因为祖父与祖父之弟,于七国之乱,在抵御叛军时,不幸战死;父亲于六年前,在雁门服徭役的时候,与匈奴作战而死,随后,母亲在悲痛交加中去世。 家中仅剩一位六十多岁的外祖母、一个九岁的小妹。 司匡睁开充满了血丝的双眸。 呆呆的呢喃,“父母双亡,有妹有房,梦幻开局?” 这……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悲伤呢? 众所周知,这种开局,只有上天垂怜之人才能得到。 “那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他不禁又有了这个新的疑问。 眼睛闭上,继续融合记忆,处境也渐渐清晰。 三年前,黄河在濮阳决口。 河水携带河水东向、南下,毁灭无数良田、牲畜。 下游受灾郡县,多达十六个。 虽然刘彻派汲黯、郑当时征发十万役夫堵塞黄河决口,可刚刚堵住不到五天,就又被洪水冲毁。 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最终竟然没有效果,刘彻相当震怒! 最终,还是田蚡来了一句“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应天”的鬼话,才平息怒火。 同样,也使得黄河治理,彻底结束。 此后,失去了钳制的黄河之水,泛滥得更加肆无忌惮! 它不断地吞噬河道周围,导致数万百姓丧生,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常言道,供不应求,价格上升,供过于求,价格下降。 在田地急剧减少、流离人口增多的条件下,原本五十钱一斛的粟米涨到三百五十钱,且有价无市。 为了获取利益,大量的商贾来到黄河下游没有受灾的郡县,与官府勾结,低价征购粮食,再高价卖给灾民,获取利益。 两天前。 由商贾家丁、县衙衙役组成的征购队伍,来到了司匡居住的里。 因为对方价格压得太低,村民们心怀不满,不愿意交易。 最终,征购队伍“迫不得已”,与村民们打了起来。 打架之时,司匡被卷了进去。 混战中,被衙役的棍棒击中脑袋,当场昏迷。 因为处理方式不当,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刚才逝世,被鸠占鹊巢。 司匡蜷缩在床上,叹了一口气,为原主人默哀半分钟后,感叹,“好家伙,死得挺冤枉啊。” 被人活活打死。 真够……悲惨的。 “如果记忆没有错,那支征购队伍在离开之前,放下了狠话——‘三天后,吾等必定杀回来,教训教训尔等这群不识相的贱民。’” 三天后。 如今已经过了两天,也就是说,那群家伙明天又会回来! “妈的!倒霉!”司匡咬着牙关,低声骂了一句,“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再被打死了!必须要采取措施!” 好不容易来到大汉,不绝对能轻易死了! 绝对! 想到其他穿越前辈的遭遇,他试探性的呼唤,“系统,在吗?在你就吱一声。” 五秒钟…… 十秒钟…… 一分钟…… …… 房间中静的可怕。 只有火盆中的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什么也没有发生。 司匡就像是个傻子,抻着头,翘首以盼。 好吧,没有系统。 他瘫在床上,彻底放弃了。 穿越而来,竟然是遭罪……恐怕是最失败的穿越者了吧? 忽然,他想起来《出师表》中的名句。 呢喃,“我不会要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 忽然 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请闭上眼睛,默念三遍‘遵循等价交换’,进入交易空间。” 司匡眨眨眼睛,拖着长腔,“呃呃呃……” 有些难以置信。 幻听了? 不一会儿,那阵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有些不悦,声调还变高了,“请默念三遍‘遵循等价交换’,进入交易空间。” 看来是真的。 司匡闭上眼睛,按照要求,默默地念了三遍。 “唰!” 脑海中闪过一道比闪电还要明亮的白光。 他的意识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 …… 这是一个明亮如昼、类似于密室的封闭房间。 房间中装饰简洁:墙壁雪白,无门无窗,正中央摆放着一张三十公分高的普通案几,案几正上方,是一个发着白光的灯泡。 那道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请坐!” 司匡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走到案几上,盘膝坐了下来。 霎时!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叮!” 一道耀眼的亮光过后,案几上突然多了三团金色的光芒,以及一块写满了密密麻麻正楷字的记事板。 也不知道怎么的,司匡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冲动——把手放在记事板上。 他抬起右手,放了上去。 指尖触碰之时,记事板上的内容,竟然自动总结成三段话,进入了他的大脑 —— “等价交换之地”,进入之人可用带有气运的物品,交换所需之物……例如,用《孙膑兵法》原本交换《孙子兵法》完整版知识。 —— 第一次进入之人,本交换之地遵循照顾原则,送上礼物三件,望进入之人收下。 —— 进入之人切记,“等价交换之地”除了第一次之外,只有在每个月的十五才会开启,若有所需,早日准备,过期不候。 第二章:新手三件套 司匡把反馈的内容仔仔细细地默读两遍。 在大体掌握之后,将修长的手从记事板上拿开。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掉陨石除外)。 那道神秘的声音把自己莫名其妙地喊进来,又莫名其妙的送礼物,怎么看,都是别有所图。 他没有急着触碰案几上的金色光团,而是抬起头,环视四周,沉声问道:“你是谁?” “对不起,气运物品交易数量少于二十,暂时无可奉告。” “那我换个问题,所谓的‘等价交换之地’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存在?” “对不起,气运物品交易数量少于五十,暂时无可奉告。” 司匡:“……” “叮!” “察觉到客人强烈的怀疑情绪!” “叮!” “启动附属条约!” “嗡!” 又是一阵乳白色光芒袭来! 位于中央的案几上,多了两样不属于这个年代的物品——a4纸、中性笔。 “请查看。” 司匡眼睛微微一眯,伸手拿起。 在开头正上方居中位置,有三个用正楷字撰写的大字——《契约书》 正文: “等价交换之地”承诺如下: 一、独立主权:契约签订之后,本空间只进行物品交易下的知识提供,不会插手客人的任何事务。 二、功能唯一:契约签订之后,声音提示全部撤出,只保留交换功能。 三、交易自由:交易完成之前,客人有权利后悔,且无需承担任何损失。 四、不会提供已有之物:契约达成之际,客人的记忆将会得到强化,思考速度也会相应强化。为保证客人的权益,本地不会提供客人已经掌握的知识。 例如:客人已经掌握《滕王阁序》原文,在强化之下,可轻松背诵、默写,本地不会进行重复提供。 五、一概交易,概不退换:无论是赠品、亦或是交换之物,只要交易完成,绝不回收、退换。 六、“等价交换之地”客人之间,不会产生任何交集,毋需担心有不明冲突存在。 甲方:“等价交换之地”。 乙方: 神秘的声音幽幽传来,“客人若觉得满意,只需要将姓名签下,便可达成契约。” 司匡低着头,沉吟,“没有隐藏条约吧?” “没有!” “第三方条约呢?” “没有!” “那……” 司匡合同这玩意吓怕了,所以,他签字的时候,都格外谨慎。 “请客人放心,《契约书》上所写内容,即为全部条约!” “那我就放心了。” 司匡笑嘻嘻地把《契约书》平铺在案几上。 拿起中性笔。 拔出笔盖。 在“沙沙沙”中,于乙方位置,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买卖,自己看起来稳赚不赔! 虽然不清楚什么东西才算气运之物,但……好好找找,总能找到。 在“匡”最后一笔写完之时,清脆的提示声立刻响了。 它似乎是在庆祝。 格外响亮! “叮!” “契约达成!” “嗡!” 《契约书》与中性笔,同时化作点点星芒,逐渐分解成原子,消失在天地之间。 “叮!” “根据第二款条约,本声音自动消失。” “客人,永别!” 话毕! 物品出现提示音与这道类似于新手指导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 只有三团冒着金芒的光团,静静地悬浮在案几之上。 司匡两只手拍了拍脸,长呼一口气。 感觉很梦幻啊! 还好自己修养高,接受能力足够强。 这要放在一般人身上…… 绝对激动的神经颤抖! 搞不好癫痫都出来了呢! 签完字,浑身放松。 司匡也趁机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呼!” 他又吐出一口浊气。 接着,身体前倾,靠近案几,盯着案几上的金色光团,缓慢地伸出左手。 几秒钟后,指尖触碰到最左边的光团。 霎时,灼热的感觉从指尖涌上心头。 同时, “轰!”的一声。 光团炸裂! 在刺眼金光地照射下,一股庞大的知识流涌入他的大脑。 与融合记忆不同。 这一次,大脑没有爆炸式的痛感。 · 『古文精通』:使用之后,可掌握世界各地公元前古代语。 · 司匡感受着这个能力。 喜上眉梢。 这下子不用担心交流的问题了! 甚至,那卷竹简也能看懂了! 他怀着喜悦的心情,又迫不及待的触碰了中间的金色光团。 一如既往。 · 全本套餐:『史记』、『汉书』、『资治通鉴』 · 司匡兴奋地拍手,笑着说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有了这个,我暂时能摸清历史走向了!虽然有句话叫小蝴蝶煽动大风暴,但,那个需要一定的时间!打我来了之后,最起码……未来五年的大事,不会发生变化!” 掌握了历史发展方向了,投资绝对不成问题! 在此之前,他知道的知识太有限了,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知道皇帝是刘彻又怎么样? 知道卫青、霍去病会成为大汉军方双子星又如何? 知道董仲舒是儒家宗师又如何? 没有合适的知识积累与资本,别说投靠这些人了,想去长安都不容易! 高密县与长安的距离,何止千里? 没有几金支撑,根本都到不了长安! 在生产力低下的封建社会,政治势必会与资本挂钩。 没有足够的盘缠,还想考取功名? 白日做梦! 哪怕是主父偃,也是在齐地混迹了好久,才得到了足够前往长安的资本。 如今,掌握了《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的司匡,开局不比早年的主父偃差。 先不说著名人物,单历史上的大灾难,他就已经了如指掌了。 例如,八个月之后,发生在元光五年秋八月的螟虫之灾! 届时,只需要提前花费气运之物,兑换消灭螟虫的方案,面见刘彻,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司匡信心越发充足。 他搓了搓手,把视线投向最后一个光团。 三个金色光团有些相同的外表,却蕴含着不同的物品。 每次触碰,都有一种开盲盒的兴奋感 司匡双手合十,嚷嚷着,“老天爷保佑!老天保佑呐!” 双眼猛地睁开! 声音洪亮,大喝一声,“出金!” 蓦然! “唰!” 左手宛如离弦的箭矢,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条笔直的线。 指尖划破空气,迅猛戳进最后一个金色光团内。 “轰!” 光团再次炸裂! 最后一个赠品融入大脑。 · 『事件推演』:使用之后,可对某件事进行无数次推演,直至得到自己最满意的解决方案。 注: 1:剩余可兑换次数:五。 2:不可直接用于杀人之事。 3使用之时,务必待在安静的环境中。若外部干扰过于强烈,推演会被打断。 · 司匡细细品味这最后一个赠品的功能,呢喃,“虽然局限性比较多,但是在某些事情上使用,说不准会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乍然,他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精光,声音越来越低沉,“比如……原主人在死前还念念不忘的爵位问题……为何家中长辈战死之后,军功不翼而飞!” 他至今还忘不了刚才融合记忆、进行到无爵位的时候,内心深处涌来的悲愤感。 这是原主人尚未散去的意识在作祟! 这是不甘心、义愤填膺的执念! 为了保证军队的战斗力,自商鞅变法之后,军旅之中都有一个不变的共识:士卒战死之后,所得的战功,由家人继承,且家中嫡长子可以继承爵位! 此共识大秦有,汉承秦制,自然也有! 司匡的祖父、祖父之弟、父亲三人都是战死沙场。 三个人加起来,总不可能半分军功也没捞到吧? 哪怕三人加起来总共斩杀一个敌人,获得一点军功,家中子嗣也能因此获得最低的公士爵位,从而在固定时间领取粟米。 可是根据司匡融合的记忆,在长辈战死之后,别说是获得公士爵位了,他们一家子,连点抚恤金都没捞着! 哪怕有几斛粟米也好啊! 一斗也没有!(1斛=10斗=100升) 太黑了! 究竟是谁,把军功都给贪了? 司匡闭上眼睛,从刚才融合的史书中回忆,企图找到点蛛丝马迹。 为什么胶西国的官场这么乱! 一般来说,敢贪墨战死将士军功的,只有两种人。 一是真正不怕死的! 二是后台足够强大的! 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吃了熊心豹子胆?! 司匡的思绪飞快运转。 历史被他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地回忆出来。 一段比较详细的历史资料从他的嘴中缓缓地念出来。 “胶西于王刘端,景帝第八子:为人贼戾,又阳痿,一近妇人,病数月,有所爱幸少年,以为郎。郎与后宫乱,端禽灭之,及杀其子女。” 双眸睁开! 眼中尽是释然之色。 怪不得这里这么乱! 原来是刘端的地盘! 根据记载,凡前往胶西任相国、二千石级的官员,如果奉行汉朝法律治理政事,刘端总是找出他们的罪过报告朝廷;如果找不到罪过,就设诡计用药毒死他们。 虽然胶西国小,但是死亡的两千石却多的可怕! 司匡吧唧一下嘴。 从这方面看,高密县官商勾结,进行低收高卖的行为,不觉得奇怪了。 一丘之貉嘛! 第三章:祖先家书,小妹、大母。 司匡一边感慨,一边从“等价交换之地”退出来。 映入双眸的依旧是乌漆墨黑的破烂房间。 房间静悄悄的,一点杂音也没有。 他腰肢用力,坐了起来,叹息“也不知道大母与小妹去哪里了。” 随意地掀开用柳絮填充的粗麻布被子。 床上的竹简又漏了出来。 司匡怀着好奇的心,再一次把竹简拿了起来。 这个年头,读书可是有钱人的专利。 这么穷的家里,竟然还有竹简。 难得! 虽然董仲舒上书刘彻,来了一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这仅仅让学子修行功课发生了变化罢了。 寒门子弟想要成才,要么混迹在战乱年代,要么靠几百年后的科举制。 在察举制、征辟制下,一百个秀才里,能有一个寒门就不错啦! 像董仲舒这种打着寒门子弟的标签,成为儒家领袖的事情,只是个例。 司匡把竹简小心翼翼地捧起来,端详上面的文字。 记忆里,这卷竹简是外祖母的祖先流传下来的。 至于上面具体写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内容已经失传了。 因为“此书不可与人”的祖训,家中之人也不敢找读书人观看,生怕百年之后,愧对祖宗。 他的目光落在最右侧的竹片上,开始阅读上书的内容。 有『古文精通』在,上面的内容对司匡来说,不再是天书。 他打上第一眼,先是随意地瞥了一眼。 紧接着,瞳孔顿时一紧,惊呼,“咦~这不是隶书……也不属于小篆?齐系文字?” 竹简之上,分明是春秋战国之时,齐国的专属文字! 司匡注视着上面震撼人心的内容,不由自主地读了出来。 这不读不要紧,一读,心脏差点吓得蹦出来! “吾为齐将,效命三王,一生已得四次出征之机。” “显王四十六年,秦惠文王假道于魏,攻齐。吾奉威王之命,率兵抵之于桑丘。” “胜。” … “宣王六年,燕国国相子之与太子平争夺王权,致使国家混乱。吾奉大王之命,率十万齐军攻燕。” “五十天后,破燕都,灭燕。” “惜乎!” “迫于赵、秦、魏之压力,不得不退军,灭燕之战,功亏一篑!” … “楚王背信弃义,宣王十九年,吾奉大王之命,联合魏、韩,攻楚。” “胜!” “吾于垂沙大败楚军,斩首两万余人,斩其主将唐昧,且攻占垂丘、宛、叶之地,使楚支离破散,国不将国。” … “咕咚。”司匡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抗秦,灭燕,破楚…… 好家伙,狠人呐! 融合史书之后,他似乎已经猜到撰写这份竹简的人了。 为了验证猜测,他把目光投向第四场战役。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最后一场战役应该是最辉煌的一次。 他嘴巴轻张,声音抑扬顿挫。 “周赧王十七年,孟尝君回国为相,向大王建议联魏、韩,以攻秦。蒙大王厚爱,吾为主将,蒙联军厚爱,吾为主帅。” “幸联军将士勇猛,吾等不费吹灰之力,攻到函谷关。在赵、宋援助之下,攻秦第三年,成功破函谷,入关中。” “秦人窥视中原之心久矣,若今日不灭秦,他日灭齐者,必秦也!” “惜乎!悲乎!孟尝君竟听信韩庆之谗言与秦议和。” “迫于大王命令,吾不得不停止进军,放弃攻打咸阳城的计划。” “正如吾所料,议和之后,联军再无战斗之心,吾等已错失灭秦之机,只得回师攻燕,战于权,大败燕军。” 读到这里,司匡呶呶嘴,嘀咕,没想到这家伙也懂凡尔赛艺术。 不让攻秦,直接去揍燕,还赢了! 老凡尔赛了! 沉下心来。 他继续读下去。 “吾年事已高,今日之后,恐再难出征,有此四战,一生,无憾矣!” “然,吾之一生,功劳虽多,得罪之人亦众多,虽目前家族显赫,然终究会被心怀恶意之人盯上。” “恐牵连家族,吾与破秦败燕返齐路上,写下此简,派亲卫八百里加急回府。” “吾之后人,收吾手书之后,立刻收拾盘缠,离开府邸,改名换姓,暂离权力之心,以求明哲保身,延续血脉。” “切记!” “呼!”司匡放下手中竹简,长呼一口气,呢喃,“果然是那个人的手书!” 虽然上面并未署名,但是,他已经知晓了。 战国之时,率领军队攻进函谷关的,只有一个人——齐将匡章! 没想到,外祖母竟然是被称为匡子、章子的匡章后人! 自己这也算是名震天下的战国诸子之后了吧。 春秋战国百家诸子何其多? 但能够被儒、道同时承认的人,却寥寥无几! 哪怕庄周提出“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进行批评,也要尊称一声“子”。 甚至,孟子特意在《离娄下·三十章》反驳庄周,声称章子大义! 现在想一想,自己名字中带有“匡”字,恐怕就是外祖母要求的吧? 虽然竹简所书内容早就失传,但是,隐姓埋名,这件事,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一辈一辈地传了下来。 司匡把竹简卷起来,放在手里把玩,嘀咕,“这玩意儿,应该算气运之物吧?也不知道能换到什么东西。” 今天是十一月十三,再有两天又可以交易一次。 先好好收起来。 想到这里,他把枕头拿起来, 从一侧,把粗麻布枕套撕开一个小口,将这卷厚重的竹简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司匡又抓着枕头,把它往靠近墙壁的一侧推了推。 还是这样安心! 还未等他得意起来… 蓦然,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声音哽咽,似乎充满了委屈,但是表现蕴含的信息,却是喜悦, “大兄,你醒了!” “呃呃呃……?” 司匡整个人一激灵,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 只见一个双手通红、身着粗麻布衣服、脚穿草鞋、头上扎着双平髻、浑身沾满了雪花的小女孩,正抱着一把树枝,呆呆地站在门口。 两行热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小女孩双手一松。 “哗啦!” 长短不一的枯树枝从怀中滑落,掉在地上。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一下子扑了上来,嚎啕大哭,“呜呜呜……大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司匡两只手无处安放,只能缓慢地拍打小女孩的后背,给她擦着身上的积雪,安慰着,“小妹别哭了,大兄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司狸儿梨花带雨,哀泣,“大兄,那群人如果再来,就把粮食卖给他们吧,狸儿可以少吃点,别再去打架了。” “狸儿放心吧,大兄已经脱胎换骨了。不仅不会给他们粮食,还要把父亲、祖父们的军功,全都讨回来!” 司狸儿兄长身上爆发的气势吓坏了,身体颤巍巍,声线也跟着颤抖,“大兄,你别说傻话啊!你要是出事了,狸儿与大母怎么活?” 司匡内心咯噔一下。 大母? 这好像是外祖母的称呼! 差点忘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家里还有一个宝贝呢! 他看了一眼门外。 没有人影。 双手猛地按在司狸儿的肩膀头上,低头,与之对视,沉声问道:“狸儿,大母呢?” 司狸儿好像做错了事似的,低着头,指着外面,“大兄昏迷两天了,家中柴火早就用光了,大母还在外面捡拾树枝呢。” “啊!” 司匡脸色大变! 血色褪去! 原本稍微红润的面庞,直接被一层惨白色覆盖。 观司狸儿刚才进来时候的落魄模样,外面应该是在下雪! 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在雪中捡柴火的恶劣行为…… 这是大不孝! 老人体质本来就弱,这个年代人均寿命又低,再这么下去,非得冻出点事来! 即便没有冻着,如果滑倒了,跌断骨头…… 司匡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出事了,可不是一阵哭泣就能挽回的! 年纪大了,大病,死亡率极高! 哪怕放在现代,在各种先进科技的影响下,年纪过了70岁,医院也不敢轻易给做手术了。 这要是因此把外祖母推上了绝路…… 自己为了维护邻里利益,陷入昏迷,邻里众人无话可说。 但司狸儿可就倒霉了! 身上被打上不孝的标签,不仅影响出嫁,甚至还可能被官府缉拿! 汉家以孝治天下。 大汉律令对于不孝之人的处罚,记载得很详细! 如今又是在独尊儒术的情况下,儒学对法律也有一定的影响。 轻则杖打,重则,游街……斩杀弃市。 不得了了! 司匡吓得跳了起来。 来不及穿衣服,只是把脚拱进草鞋之内。 从床上把自己的被子拿起来。 “狸儿,赶紧带我去找大母!快!” “大兄……” “快!”司匡拽着司狸儿,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五分钟之后, 二人在白茫茫雪地里,找到了佝偻着腰,背着篓子,从积雪中捡拾树枝的司田氏……(匡章:又称田章、陈璋) 来不及多说。 在司田氏又惊又喜的目光中,司匡给她披上被子。 接着蹲下,将她背起来。 白茫茫雪地,司匡背着大母,司狸儿背着篓子,快速向家的方向走去。 第四章:孙儿不孝,愿赴临淄,战诸子百家,以换一线生机! 冷风张着血盆大口,“呼呼呼”的吐出无形寒风。 雪花从银灰的天空悠悠地飘下,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一朵朵、一片片,晶莹如玉,洁白无瑕。 三人进入屋舍。 司狸儿抱着柴火,拿着洗脸盆大小的釜,去生活做饭。 而司匡则是走进内室,把司田氏放在床上。 伸手拿起两侧多余的两床被子,为其盖上。 做完这一切,才后撤一步。 跪地。 “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他低着头,沉声道:“大母受累了,孙儿不孝,有辱先祖之威名。” 昏暗的内室, 司田氏布满阴翳的双眸与黑暗几乎融合在一起,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在笑容地带动下,她脸上的柔软的皱纹,一颤一颤的。 “孙儿,你如何知晓先祖之事?” “回大母,从竹简中习得。” 司田氏脸色微微一变,赶紧向前挪了挪身子。 她抻着头,注视跪在地上的司匡,声音颤抖,“竹简上的文字……你看懂了?” “孙儿不敢隐瞒,正是!” “哈哈哈哈,好好好!”司田氏抬头大笑,两行浊泪从眼角流下。 泪珠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着,最终,滴道粗麻布衣服上。 “没想到先祖之书,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好!好啊!” 这位老人激动得合不拢嘴,“吾百年之后,魂归九泉之时,也算有个交代喽。” “大母,其实竹简之上……” 还没等司匡解释上面的内容,司田氏脸色陡然变得阴沉。 她以手指着苍天,用沙哑的声音,高呼,“禁言!汝看懂便可!祖宗有命,言多必失,此书不可与人!哪怕是老妇,也不能违背祖宗之法!” “诺!” 司匡无奈,只得再次叩首,示意自己明白。 司田氏挥挥手,“孙儿,起来吧!这份竹简,就要靠你传承下去了。” “诺!” “孙儿,汝昏迷数日。老妇以为竹简传承将要断绝,已经做好向列祖列宗谢罪的准备了,没想到……此乃天不亡匡氏也!” “让大母担心了。”司匡低着头,低声道,“大母且安心,孙儿在昏迷期间,已脱胎换骨。当日欺凌之仇,必报!等过些时日,必将那群狼狈为奸之徒绳之以法。”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汝之打算,吾不会过问。与之相搏也好,与之决斗也罢……”司田氏闭上眸子,重重叹息,“汝只需记住,汝乃匡氏之后!不论何时,绝不能丢了匡氏颜面!” 司匡拱手作揖,重重一拜,“孙儿谨记在心!” 在二人交谈之际。 司狸儿端着热乎乎的饭菜走了进来。 “大母,大兄,吃饭了。” 司匡接过自己的那一份,笑道:“小妹,辛苦你了。” “大兄哪里的话,这都是狸儿该做的。” 司狸儿小脸蛋儿微微一红,端起饭碗,拿着筷子,坐到司田氏身边,恭恭敬敬地喂饭。 借着床边火盆传来的微弱亮光,司匡狼吞虎咽的把碗中粟米吃的一干二净, 不得不说,生活条件真的很差。 别说是油水了,半点野菜叶子都没有。 如果不是饿得久了,他还真不一定能够咽下去这碗饭。 西汉桓宽的《盐铁论·散不足》里有云:“今闾巷县佰,阡伯屠沽,无故烹杀,相聚野外。” 足以证明此时屠户的普遍。 虽然此时距离《盐铁论》资料来源——盐铁会议的召开还有四十九年,但根据经济发展状况来看,应该差不了多少,甚至还有可能优于盐铁会议的时代。 毕竟,此时刘彻还没有大举进攻匈奴、苛捐杂税还未征收,百姓手里留有余粮、钱帛也有一定的积累。 那为什么没有油水呢…… 司匡把碗筷放下,思考片刻。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一定是黄河决口,破坏了黄河下游的经济平衡状态! 嗯! 一定是这样。 封建社会,导致小农经济破产的原因,一般就两种情况。 一个是征税,一个是天灾。 前者还没开始,所以,只能归咎于后者了! 司匡抬起头,见黑暗下,司田氏与司狸儿吃的津津有味。 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一顿不吃肉可以。 两顿也可以。 如果接连着好几天没肉吃……这可就太痛苦了! 为了吃肉! 为了猪宝宝! 为了pig!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双拳握紧了。 暗道:“必须让那群闹事的恶徒赔偿精神损失费。” 赔偿形式他都已经想好了。 不要别的,就要猪肉! 留下五头大肥猪,这事就这么私了了! 否则,只能来狠的! 当然,狠完了,赔偿还要猪肉! 不为别的,就是喜欢! 至于贪墨自家军功的贪官污吏! 不赔偿几百石粮食的精神损失费都说不过去吧? 不赔偿? 那就……只能不客气。 正当他暗自下决定的时候,司狸儿弱弱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大兄,釜中还有粟米,你如果不够,可以去盛,我吃不了多少的。” “为兄已经饱了。小妹,釜中粟米,你与大母分了吧。” 司匡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望着漫天飞雪,声音朗朗,道:“今日大雪,进入里的道路应该被雪堵住,那群恶徒,明日断然不会前来。再来。应该是两、三天之后,雪融化之时!此乃天赐良机!” “唰!” 他猛地转身。 原本笑嘻嘻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走到床边,正面司田氏。 突然,跪倒在地。 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大母,明日一早,孙儿想暂时离开,前往临淄一趟。” 司狸儿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大兄,你去临淄干嘛?虽然是临县,但正如君所言,积雪将道路掩埋。这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天的时间。” 虽然司田氏没有开口,但其皱着的眉头,也是好奇缘由。 司匡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解释,“临淄乃齐国故都,虽已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还没等他说下去,被打断了。 “骆驼,这是什么东西?”司狸儿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声音清脆。 “呃呃,这个比较难解释……”司匡右嘴角疯狂地抽搐,“等有机会,大兄带你去见一见,” 差点忘了! 大汉有骆驼,要等到张骞通西域之后! 现在别说骆驼了,马匹都是稀罕玩意儿。 为了对抗匈奴,刘彻举全国之力,才凑出那么一丁点骑兵。 “咳咳咳。” 司匡伏在地上,利用干咳,转移二人注意力。 同时,继续说道。 “齐虽亡,但其建立的稷下学宫并未完全消逝!尤其秦建立之后,诸子百家的很多人都聚集在稷下,一来为了反抗暴秦,二来妄图恢复百家争鸣时候的风光。” “儒家、墨家、名家、法家、阴阳家……诸子百家,多多少少在临淄留了一些门徒。为兄此番动作,只为获得其中一家乃至数家的支持。”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与司田氏对视,言语慷锵有力,掷地有声,“大母,高密县距长安千里,又为胶西国都。若征购队伍背后站着的是……那些大人物,除非有长安势力插手,否则,吾等,必为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此时,即便去长安上书,也为时已晚,当今之计,只有就近寻找帮手。” 讲到这里。 司匡对司田氏猛地磕了一个响头,高呼,“大母,诸子百家门徒异常高傲,恐瞧不起我等乡野粗鄙之人。” “孙儿不孝,决定亲自奔赴临淄,战诸子百家,获其支持,从而搅动胶西风云!” 战诸子百家……搅胶西风云。 司狸儿脸色惊恐。 她捂着小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战诸子百家…… 太疯狂! 太匪夷所思了。 在她眼里,大兄只是一个普通人,大字不识一个先不说,体格比同龄人差很多。 如今,竟然敢说出战诸子百家这种话…… 不会是被打傻了吧? 她紧紧地握着外祖母的手,脸色焦急。 “战诸子百家……”司田氏呢喃,精神恍惚,差点倒在床上。 这还是自己的那个孙儿吗? 竟能放出如此惊人之语! 自从刘彻罢黜百家之后,世人皆知,有能力对抗整个诸子百家的人只有一个——儒家董仲舒。 董仲舒何人? 五经博士,桃李满天下的儒道宗师! 公羊学派两大领袖之一! 这种居住在长安的大人物的成就,岂是乡野小民可以企及的? 司田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孙…孙儿,你……没事吧?” “大母,我没事。” “真的没事?” “真的!” 司田氏眼眶红了,“那你为何疯言疯语?” 司匡语气坚定,“大母,相信孙儿吧!” “不去行不行?” “孙儿意已决!!” “唉……你可知其中难度?” “知晓!比董仲舒昔日行为,更难!” 当年董仲舒虽然面对百家,但是,他有一个司匡无法企及的优势——不需要对抗春秋战国两大显学之一的儒家! 而司匡前往稷下,面对的可是完全体的诸子百家。 面对的可是包含着:儒、墨、道、法……等顶级百家阵容! “罢了,罢了!既然你思考清楚,且心意已决,吾不在过问!”司田氏见司匡寸步不让的架势,只能流下了泪水。 她看着身旁的司狸儿,高呼,“狸儿,准备粟米,吾要亲自为吾家男儿郎准备饭食,以壮其威!” “诺!” 司狸儿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走出了内室,去准备材料。 而司田氏则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黑暗的房间,重归寂静。 第五章:出发 翌日,天刚蒙蒙亮,司匡就起床了。 由于居住之地不在高密城内,县兵管不到这里,他并不担心违反了宵禁。 他快速整理好衣冠,洗漱完毕。 对着祖父、父、母的牌位叩了三个响头之后,开始“战前准备”。 昨晚思考了一夜,谋划了一夜,今日,颇有几分想法。 去稷下学宫邀战,没有必要的准备,断然不可能成事。 自己到了那里,必须拿出点东西来! 拿出点让他们重视的东西! 拿出点足以震惊稷下那群家伙的东西! 只有这样,才会激发那群高傲学子的兴趣。 有一句话叫做牵一发而动全身。 届时,只要有一家被利益吸引,愿意参战,其他百家,岂能坐观胜负? 他们如果不想辱没门风,获得一个贪生怕死、徒有虚名的帽子,没得选,只能和自己一战,也必须和自己一战! 司匡走到仅剩零星火星的火盆旁,从里面挑出来几块早就凉透了的,黑乎乎的趁手木炭。 接着,他把自己盖着的被子拿了起来。 两只手拎着同一个角。 咬了咬牙,蓄了一股劲。 两手猛地用力, “撕拉!” 粗麻布制成的被褥直接被他撕成两半! 被中灰色的柳絮在屋中纷飞,飘飘而落。 司匡没有心痛被褥的下场。 只要能赢,一条被子算什么? 十条也值了! 他将撕下来布条铺在床下靠近墙壁的案几上。 由于好久没有见到油水了,丝毫不需要担心油渍的问题。 双手轻轻捋了捋麻布。 接着,捏着木炭,开始在上面洋洋洒洒的书写。 这世间什么最能令人动心? 除了权力,只剩下了金钱。 然而,司匡这两样一样也没有。 想要打动诸子百家的门生,只能另辟蹊径了! 战斗先从一家入手……最后,扩散到百家,让百家都陷入争鸣的泥潭,无法脱身。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从哪一家入手好呢? 这个问题他盘算了很长的时间。 道? 还是算了。 没有人敢忘记。 大汉帝国最初的政治框架,正是这一群整日里鼓吹休养生息思想的老家伙们构建的。 这个统治了大汉将近百年的学派,在朝堂上还拥有活力。 汲黯不死,黄老尤存。 它们的战斗力,仍在! 儒? 不太现实。 当今儒家,赫然已成百家的老大哥。 按照齐鲁之地儒生高傲,自诩正统的性子,其他家出手之前,他们不会出手的。 毕竟,被戴上一顶贪图百家不屑一顾之物的帽子,不值得! 更何况,司匡一开始并不想招惹儒生。 哪有一开始就打boss的? 好歹先用小怪升升级,刷刷声望吧。 这样一来,即使终极boss太强,自己没打过,有小怪积累的经验,照样可以名扬天下。 况且,鬼知道遗留在稷下的儒,是哪一部分? 如果是公羊学派…… 妈的,光是想想就害怕。 别辩论的时候,把自己玩成少正卯。 当时候,可就不是以挑战诸子百家的名头名扬天下了,而是以异端邪说被儒家斩杀的名头。 所以,不到最后,司匡并不想挑战儒,应该先挑个软柿。 那挑战谁好呢。 墨? 这貌似也不是一个好的方案。 韩非子言:“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 墨离为三,分成三大派系:秦墨、楚墨、齐墨。 秦墨主机关、建造。 楚墨主游侠、武力。 齐墨主辩论、争鸣。 这三大派系,能够三足鼎立,互相之间无法吞并……就很好地表明,他们的学说水分不多,战斗力很强。 如今百年过去,墨家也发展了几百年。 虽然在政哥儿焚书坑儒的时候遭受了打击,但在秦亡之后,可是又发展了将近百年。 罢黜百家才五年而已。 如果现在有人说墨家已死,司匡绝不会相信! 墨家不仅没有死,相反,战斗力绝对比昔年更加强盛。 毕竟,它们的主要敌人,从当年的法家,变成了超级boss——儒家。 遇强则强,这才是百家之风。 司匡昨晚根据掌握的历史情况,分析了一下当前稷下墨家的战斗力。 如今,留在稷下的应该还是那个派系——齐墨。 墨家的这一个分支曾经长期盘踞在齐国的稷下学宫,是墨家参加百家争鸣的主力军。 它是一个以专注于墨家治世学、逻辑辩论学等理论学术为主的流派。 它门下弟子喜欢游历各国,讲授墨家的兼爱思想,反对用暴力去解决问题。 他们认为:文化人,永远都是对的,你们好好听,好好学,不会吃亏。 如果把他们放在现代,可以说……就是一群营销人员。 这群人向列国孜孜不倦地推销自己的治国方案,希望得到君主采纳,以求达到墨子曾经提到过的那一个美好世界。 至于其他学说…… 儒家思想? 给爷死! 兵家思想? 给爷死! 法家? 给爷死! … 只要不是墨家思想,通通给爷死! 只要提倡暴力,就得通通给爷死! 为了宣传墨家,齐墨不注重武力,练就了一身打嘴炮的本领! 生死看淡,不服就喷。 虽然他们只是墨家的三分之一,但是,就是这三分之一,竟然和诸子百家打的难解难分,尤其是儒家,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都盖不住墨家的威风。 若是键盘出现得早,给他们一个键盘,他们能敲出一曲战国交响乐。 也正是因为齐墨的疯狂,墨家思想得以在春秋战国文化的中心——稷下学宫站稳脚跟,进而墨家思想得以流传天下。 司匡嘴唇有些发干。 这貌似……是仅次于最终boss的精英怪啊。 术业有专攻,人家专业就是嘴炮。 如果辩论的问题过于古怪,自己不占优势。 不能动手! 这个柿子不够软! 必须换! 再软一些。 他闭上双眸。 眼珠子“咕噜”一转。 几个呼吸之后, 计上心来! 他锁定了一个合适的“软柿子”。 司匡睁开双眼,捏着木炭那只手的手腕微微抖动。 一个个优美的隶体字从木炭下蹦出来。 “沙沙沙……”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是的! 他已经有了目标。 既然两大显学不好对付,既然黄老未死。 不如,先从没落的入手——兵家! 自从齐亡,兵家就已经失去了中心之地。 姜尚、孙武留下来的遗产,也失传的差不多了吧? 自建国之后,除了七国之乱外,大汉休养生息将近百年。 没有大规模持久战争的加持,兵家,一直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地位。 想争鸣,却没有拿得出手的理论,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谋划。 皇帝不打仗,他们能怎么办? 总不能自己发动战争吧? 至于撰写兵书…… 环境不允许啊。 春秋战国诸子能写出旷世经典,得益于连年征战的环境。 在秦统一全国之后,他们兵家,基本上可以称得上失去价值了。 朝堂中的武将,虽然统率军队,却不是兵家之人。 试问,放眼当今,还有哪一家比兵家更弱呢? 司匡心里有了底气。 越写越激动,速度越来越快。 “沙沙沙。” “……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 花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 他把《孙子兵法》一十三篇全部默写了出来。 原本沾满了污垢的被褥,被密密麻麻的黑色炭字占据。 司匡拎着被褥,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轻声嘀咕,“用兵家的东西,对付兵家的人,我这也算是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了。” 幸好大学选修课选了《孙子兵法讲读》。 虽然这十三篇内容并非孙武真迹,而是几百年后,一位姓曹的“性情中人”总结编撰。 但把它拿到现在,在无人可以反驳的情况下,它就是孙武真迹! 试问,在孙武后人不见踪迹的情况下,还有什么人能比齐将匡章之后更有说服力? 有了老祖宗的战绩,赝品也可以成为真品! 司匡把这份“旷世著作”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衣服的褡裢里面。 他对着忙乎了一夜,尚在歇息的大母磕了三个头。 没有打扰,没有儿女情长的告别。 而是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内室。 司匡走进厨房,从釜中取出尚存余温的粟米,用包袱包起来。 回头望了一眼内室,微微一笑,出门,踏上了征战稷下的路。 … 与此同时 内室 一直在装睡的司狸儿醒了,眼眶通红,哭成了一个泪人。 司田氏也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她轻轻抚摸着孙女的脑袋,佯装发怒,“司匡是司家男儿郎,是匡家男儿郎!他既然胸怀大丈夫之志,吾等女流之辈,只需要支持!休要再哭!” “诺!” 司田氏枯槁的大手握着孙女滑嫩的小手,淡淡地说道:“狸儿,扶老身起来。吾要在夫君与孩儿的牌位面前祈祷,祈求他们保佑孙儿平安归来。” “诺!” …… 第六章:百家门生(小说、黄老、儒、墨) 一日正午,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虽有阳光照射,但依旧抵不过寒冬十一月的冷风。 临淄城稷门外 士卒们身着麻衣、披着风尘仆仆的皮甲,持长槊,站于城门两侧。 他们眼珠子瞪得溜圆,仔仔细细地打量来往的客商,生怕突然出现歹人,在此地惹是生非。 寒风轻抚,每名士卒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乃至数个寒颤。 尽管如此,他们也丝毫不敢松懈。 稷门不同于其他的门。 它可是整个临淄城最繁华的城门! 甚至,它的繁华程度,在济南郡、乃至整个崤山以东,都是数一数二的。 原因无他,只因它的外面存在春秋战国时期,天下第一学府——稷下学宫。 在太学尚未建立的情况下,稷下学宫的地位,始终不会动摇! 虽然与巅峰时期相比,在此地的学者大幅度减少,文化氛围凋零暗淡,但依然无法改变它在诸子百家心目中的形象。 大汉已建立百年。 文化方面,先是黄老一家独大,后又独尊儒术。 诸子百家之人,或多或少对此地还留有念想。 他们怀念争鸣时候的狂热。 他们怀念“不治而议论”的待遇! 因此,百家之门徒,至今还在稷下学宫附近活跃。 得益于此,凡是在山东之地往来的达官贵人、商贾游侠,为了沾沾“学问之气”,都会选择从稷门经过。 他们或望一眼,或者令队伍暂时驻足停留,自己一路小跑,跑到稷下学宫附近,听百家门生互相争辩,一睹不曾相见的百家争鸣场面。 不过,这都与看守稷门的士卒没有任何干系。 他们的职责是维持这附近的秩序。 除非有人闹事,否则,他们只需要把城门看好就可以了。 到了正午,尤其是冬天,很容易犯困, 士卒们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注视来往之人。 这时, 不远处,不知道谁高呼一声,“有一狂生,竟然堵着稷下学宫的门,声称要挑战诸子百家!” 此言如同滴进沸腾油锅中的水滴。 “嘭”的一声,把稷门的死寂、沉闷氛围点燃了。 “哗啦”一声! 原本赶路累了,在城墙根小憩的官吏、商贾、黎民,还有门口犯困的士卒,忽然来了精神! 不少百姓听到之后,直接跳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的,像是百米赛跑的运动员,向着稷下学宫的方向,“飞”了出去。 好位置先到先得! 这么好的娱乐活动,可不容错过。 …… 稷下学宫 此地建立以后,曾经汇聚了天下人才。 它几乎容纳了当时“诸子百家”中的各个学派,其中主要的如道、儒、法、名、兵、农、阴阳、轻重诸家。 它汇集的天下贤士多达千人左右,其中著名的稷下先生如孟轲、淳于髡、邹衍、田骈、慎到、申不害、接子、季真、环渊、彭蒙、尹文、田巴、儿说、鲁仲连、驺奭、荀况…… 巅峰时期,不治而议论者,多达百千人! 是春秋战国文化中心! 如今,昔年文化中心大门口旁,一棵合抱之木的树干上,却被人用木炭写上了六个黑漆漆的、西瓜一般大小的字:邀战诸子百家。 而撰写之人,正抱着一条沾满了黑乎乎炭屑的被子,站在大树一旁的驰道上高呼着。 “吾乃一介草民,躬耕于高密,居于陋室之中,虽夏暑冬寒,然有粟米为食,不知饥也!” “数日之前,有不法之徒持械闯入吾所居寂静之地,毁百年之安逸,意抢夺粟米,作低收高卖之用,甚是可恶。” “恶徒与村民斗之,吾亦参与其中,不幸被击,昏迷二日!” “二日来,吾思考甚多!为何穷凶极恶之徒可在大汉逍遥法外?为何官场无人插手?” 既然是邀战,自然需要师出有名。 在此之前,百家和他半分直接关系也没有,报仇这一点是别想了。 因此,只能曲线相连了。 司匡咳嗽几声,继续用洪亮的声音,吆喝着。 “思来索去,得其一原因!实属诸子百家无能耳!” “吾尝闻,百年之前,稷下为天下学术中心,稷下学子,可不治而议论,享上大夫之禄。百家诸子,宣治国理论于天下!” “如今百年已过,法、道、儒皆参与国政,世道却依旧不安!” “想来,诸子门生,都是徒有虚名之辈!诸子学说,只是孩童玩笑之言!” 司匡扯着嗓子,来来回回地喊着。 “稷下百家门生,若有不服吾之言论者,可敢出来,与吾一战,以比试定胜负?” 被他这么一闹。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官吏、商贾们在家奴地伺候下,已经坐在铺在地面的草席之上,津津有味地看着。 他们看着因为叫喊,累的面红耳赤的司匡。 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念头:这不知死活的小子是从哪来的? 一名穿着黑色汉服,衣着破旧、背后却站着十几个家奴的商贾,轻蔑地摇了摇头,“尚未加冠,竟然敢在稷下学宫门前闹事,他这是嫌命长了吧?” 坐在商贾不远处,一个腰间佩剑,头戴发冠的青年笑呵呵的回应,“说不定是听闻董博士的事迹后,失了魂儿。要不然,为何会做这种自掘坟墓之事?” “善!” 稷下学宫之内的诸生,也被外面的动静惊到了。 许多人已经带好佩剑,束紧发冠,走出屋舍,聚集在门口,冷冷的看着驰道上吆喝之人。 一名穿着白衣素服的青年穿过重重人群,挤到前方。 此人右手按着剑柄,眉头紧蹙,冷声说道:“此子甚是嚣张,竟然敢诋毁百家之人!诸君,是否将其直接斩杀,以儆效尤?” 严遵按住白衣青年的佩剑,摇摇头,沉声道:“不可!此人既是来邀战,不战而杀,有辱百家之名!” “可其诋毁诸子学说!诋毁我百家之人啊!” “别急!再看看!对付闹事之人,还轮不到我道家出马!” “唉,好吧。”白衣少年无奈,只好把按着剑柄的手放了下来。 师兄有命,他不得不从。 突然,站在严遵身后的皇甫休出声了,“二位师兄快看!虞初去应战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果断!” 二人循着皇甫休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面带笑容、右手握着一卷竹简的少年,慢悠悠地走出诸生群体,踏出稷下大门。 严遵双手环胸,咧开嘴,笑道:“小说家啊。他们沉寂太久了,世人都快把他们遗忘了吧?如今有人上门送声望,绝没有错过的理由。” “正所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右手,拍了拍身旁白衣青年的肩膀,沉声说道:“如今儒家独大,百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随随便便给人抹杀。并不是所有的学派,都与吾道家一般,盛名在世!” “师兄教训的是,师弟受教了。” 忽然,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呵,道家之人,竟学习合纵连横的纵横家手段,也不害臊。” 严遵还没发声,其身后的皇甫休先忍不住了。 猛地扭头,寻找着声音来源,诘问,“何人在喧哗?” “是吾!”一个二十来岁、身穿华服、腰间佩剑的儒雅青年,面色高傲,向前踏出一步。 “还有吾!” “吾亦有此意!” 青年出列之后,又有两人走了出来。 看到出列众人,皇甫休脸色瞬间一变,面色凝重。 他咬了咬牙,恶狠狠地叫出来人名字:“孔安国!衡胡!周霸!” “正是吾等!” “安国、衡生、周生,都回来!” 一只大手,突然按住了孔安国的肩膀头,把他拉了回去。 然后那只大手又分别把衡胡、周霸拽了回去。 紧接着, 一个中年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三人训斥,“别喧哗!如今是百家之敌,尚未战,先出现内斗,丢人!” 孔安国低着头,颤巍巍的回应,“安国知罪。” 衡胡与周霸也低着头,“师兄息怒,吾二人亦知罪!” 严遵望着中年人的面孔。 蓦然,打了一个激灵。 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声线颤抖,“你竟然来了!” 褚大笑呵呵的说道:“好久不见,胡师命我出来瞧瞧。你们随意。” 随意? 严遵面色阴沉,扭过头,暗地里骂了一声:随意个屁! 妈的! 儒家都已经快要占据朝堂了,还不放过稷下学宫! 早就听闻儒家在稷下学宫坐镇者,除了那个命不久矣的胡毋生之外,还有一人。 没想到,那人竟然兰陵褚大! 儒家真够大方啊! 竟然把董仲舒门下高徒三大高徒之一派来了! 可以! 你们狠! 严遵现在的心情……像是踩到了狗屎一般。 就如同一群名声一般的游戏工作室在同一个公司招标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家名叫天美的工作室。 人家来了之后,也没说参不参与招标,就说了一句:“你们随意”。 罢黜百家之后,儒、道本就不合。 如今褚大一出现,更是让氛围变得极为尴尬。 “诸君,比试要开始了,不如,先观望?”置身儒、道之外的墨家弟子王贺忽然开口了。 严遵与褚大对视一眼,沉吟,“既然田襄子之后开口了,吾认为可行。” 褚大点点头,笑容不变,“善!” …… 第七章:碾压! 司匡立于驰道,抱着写满《孙子兵法》的被褥,注视着向自己缓缓走来,身高在一米五左右的儒雅…小不点。 “呼!”他长呼一口气,试图驱散紧张感。 双脚下意识用力蹍了蹍地面。 泥土与沉沙被他踩得“咿呀呀”的叫。 司匡直勾勾地打量虞初。 此人除了拿着一卷竹简之外,身无他物。 没有佩剑。 “呼!” 他一下子放心了。 挑战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和平主义者。 真好。 随着虞初靠近,二人之间不足五米的时候。 司匡拱手作揖,问道:“来者隶属何家?” “小说家!”少年停下脚步,也拱手作揖一拜,回礼。 “小说家?嗐!吾还以为是兵家那群急性子先出手呢。”司匡叹了一口气。 虞初声音清朗,“良兄回家祭祖了,暂时无法回来!” “好吧!”司匡呶呶嘴,再拜,高呼,“汝乃何人?” 少年亦再拜,面带笑容,回答,“小说家——虞初!” 随后, 他直起身子,声音慷锵有力,底气十足,“听闻汝这狂徒意图挑战诸子百家?鄙人不才,愿意一战,希望汝并非沐猴而冠之辈!” 后面的话,被司匡自动忽略了,他只在意此人姓名了。 “虞初…虞初?”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啊。 他眯着眼睛,盯着这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少年,又肆无忌惮地打量一次。 小说家。 西汉。 虞初。 难道……不会这么倒霉吧! 乍然。 司匡想起来一本书。 一本编写自明末清初,很有名的书——《虞初新志》。 如果说,这个书名一时间想不起来,那就举个简单的例子。 书中有几个短篇,内容是这样的: “京中有善口技者。会宾客大宴,……” “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以至鸟兽、木石。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尝贻余核舟一,盖大苏泛赤壁云……” 司匡至今清晰记得,当初学习《口技》、《核舟记》的时候,学到过《虞初新志》。 听说,这本书的书名,选自小说家巅峰时期的一个人物。 《文选·西京赋》中张衡云:“小说百家,本自虞初。” … 司匡身体一颤,忽然双腿有些无力。 他盯着笑吟吟的少年,嘴唇越来越干,忍不住咽唾液止渴。 妈耶! 这小子不会是……西汉小说家未来的扛鼎级人物吧? 稷下学宫这叫没落了? 骗鬼去吧! 好家伙! 如果不是自己心理素质强大,非得瘫坐在地上不可。 一上来就是未来的顶尖大牛。 这压力,准实有点大。 虞初并不知道司匡内心的想法。 皱着眉头,感觉被无视了,十分不爽。 他不悦地说道:“狂妄之徒,为何沉默不语?难不成觉得吾太过年少?昔年甘罗一十二岁便成为上卿,吾今年虽一十一岁,然不比其差!” “呃,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思考。” “不用解释了,都是废话。” 虞初冷哼一声,上前一步。 右手握住竹简的一头,抬起右臂,用竹简的另外一头指着司匡的鼻子,声音阵阵,“既然你妄图挑战诸子百家,吾小说家向来以脍炙人口的小说为荣!想要吾小说家认输,你需要拿出一篇精彩的小说!” “啊……”司匡上齿咬着下唇,倒吸一口凉气,犹犹豫豫地说道:“…这不太好吧。” “怎么,一上来就认输?”虞初轻蔑一笑,将抬起的右臂放下,高声道:“如果汝认输,那就在此跪下,向百家谢罪,向诸子谢罪!” “认输?不不不。”司匡急忙挥挥手,否认,“君误会了,吾只是担心,君输得太惨。” “狂妄!”虞初小脸瞬间变黑,“既然如此,那就比试一场吧!” 放下狠话后。 他后退一步。 将衣冠微微整理。 随后,环视围观众人,声音高昂,试图让所有人知晓小说家,试图让小说家的名号,传扬于天下! “吾自六岁起,便在琢磨商周之事,意欲编写一部关于商周的小说!” “七岁那年,吾于稷下书房阅览史书,开始动笔!” “如今,吾已一十一岁!打磨商周小说已有五年时间,在有感之时,作有几篇拙作,今日,便请君评论一番!” 他不由分说。 右手一抖,将竹简打开。 “书名,《周说》!朗诵内容,乃其中第一篇。” 声音朗朗,开始吟诵, “自上古起,三代之时……” “暴君纣,酒池肉林,搜刮天下……” “……有美人名妲己,祸国殃民,幸于纣……” “文王昌……于岐山……” “有感纣王残暴……文王寻太公……武王观之……” 关于商周的小说情节,从他的嘴里,浩浩荡荡的吐露出来。 周围围观的客商、官吏、黎民、徭役……皆坐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听着。 每到精彩之处,这群人就忍不住拍着大腿,大呼,“精彩!” 更有甚者,从行囊中拿出一支毛笔、一卷尚未书写的竹简,试图将内容记录下来。 所述内容能够迅速打动下层的黎民百姓,这是小说家存世的根本。 也是他们传世的根本! 虞初咧着嘴,笑着,继续讲述手中竹简的内容。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如同文人墨客喜爱饮酒一般。 “文王离世,武王继大统,约天下英雄于牧野……” “战时,商军临阵倒戈者,不可胜数……” 因为竹简长度有限,因此,整篇文章的篇幅有限,他只能尽可能地压缩文章。 看着左侧最后一片竹片,他笑嘻嘻地把竹简卷起来。 双目炯炯有神,望着百姓,高呼,“最终,纣王于宫内自焚而死,武王伐纣功成!” “好!” 顿时,周边围观之人,皆鼓掌喝彩。 “哗啦啦啦!” 掌声震天。 听着皆津津有味地向旁边之人重复诉说所听内容。 一时间, 感慨者,激动者,把驰道围满了。 虞初满面笑容,享受着这一刻。 同时,又朝司匡,抛去轻蔑的目光。 好像在说:狂妄之徒,现在知道诸子百家的厉害了吧? 站在稷下学宫大门附近的孔安国、王贺、衡胡等人,也纷纷而论。 严遵笑眯眯地盯着低着头,看似垂头丧气的司匡,毫不客气的叫嚣,“哈哈,看来胜负已定了。” 周霸点点头,感慨,“是啊。不愧是小说家的高徒!年纪轻轻,竟然能将商周之际的历史编纂成脍炙人口的小说。重振小说家者,必虞初也!” 站在严遵旁的白衣青年,杀气腾腾的询问,“此人已输,可以去斩杀此人了吧?” 皇甫休摇头劝阻,“毋急。此人还未宣扬所著小说。” 孔安国盯着司匡,评价,“此人一直低着头,怕是已经在思考求饶方式了,果然是一哗众取宠之徒。” “嗯。”褚大点了点头,看着后辈,告诫,“此处之事也算告一段落了,诸生不要忘了做今日的功课。吾还有事,就先走了。” 其后方诸生听了,皆向两侧拿出一步,为其迅速让开一条羊肠小路。 凡是儒家弟子,皆对褚大拱手作揖,以示欢送,“恭送师兄。” 褚大笑着回礼。 跟孔安国打了个招呼之后, 转身, 一步踏出。 还没等他站稳脚跟。 忽然, 一阵直击人心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这股声音如同一股麻绳,缠绕了百家门生的笑容。 随后猛地一用力,无情拧碎。 …… “混沌初分盘古先,太极两仪四象悬。” “子天丑地人寅出,避除兽患有巢贤。” “燧人取火免鲜食,伏羲画卦陰陽前。” “神农治世尝百草,轩辕礼乐婚姻联。” “少昊五帝民物阜,禹王治水洪波蠲。” …… 原先准备离开的褚大,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他心脏像是被人揪着,突然一紧。 猛地转过身。 “唰!” 布满了血丝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声音的来源。 百家门徒此刻的动作,与褚大相同。 皆死死地盯着司匡! 天啊! 刚才听到了什么? 三皇五帝? 大禹治水? 这篇小说竟然以上古之事开头……这到底想诉说什么? 还有就是…… 抛开内容,这叙述方式……新的文体? 孔安国像见了鬼似的,呆呆地盯着褚大,“褚师兄……这是……” 然而,仅仅得到四个字的冰冷回应。 “禁言!静听!” “诺!” 无奈,他把火热的目光,重新放在声音源头。 …… 驰道 司匡抬着头,眉头轻挑。 瞅了呆若木鸡的虞初一眼。 随后,又瞅了瞅同样呆若木鸡的黎民百姓、商贾官吏、贩夫走卒。 叹了一口气。 这幅情况他早就预料到了。 真是的,比什么不好,非要比小说。 真不是找死吗? 托“等价交换之地”的福,以前看过的书,司匡都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这就导致,虞初不是和一个人在战斗……而是和一个民族几千年的底蕴在战斗。 二十一世纪的必读科目里面,可是包含了四大名著、封神演义等巅峰古典小说。 本来,司匡打算和虞初讲一讲那只从石头当中蹦出来的猴子的故事,可没想到,对面竟然吟诵了一篇《周说》…… 《周说》啊。 那就不好意思了。 不用《封神演义》,感觉都对不起这位来自小说家的翘楚。 于是乎,一段文体迥异,内容押韵的小说内容,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并且,越来越多。 “承平享国至四百,桀王无道乾坤颠,” “日纵妹喜荒酒色,成汤造亳洗腥膻,” …… “鹿台聚敛万姓苦,愁声怨气应障天,” …… “郊社不修宗庙废,奇技婬巧尽心研,” “昵此罪人乃罔畏,沉酗肆虐如鹯鸢。” “西伯朝商囚羑里,微子抱器走风湮。” … “终日垂丝钓人主,飞熊入梦猎岐田,“” “共载归周辅朝政,三分有二日相沿。” … “孟津大会八百国,取彼凶残伐罪愆。” “甲子昧爽会牧野,前徒倒戈反回旋。” …… “牧马华山示偃武,开我周家八百年。” “太白旗悬独夫死,战亡将士幽魂潜。” “天挺人贤号尚父,封神坛上列花笺,” “大小英灵尊位次,商周演义古今传。” 第八章:吾虞初……代表小说家,认输! 司匡所述内容,犹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滚滚涌来,以崩裂山石之力,震撼众人心神。 虞初木讷地站着,手中竹简早已滑落,掉在地上,被尘土污染。 其脸上骄傲得以之色一扫而空,只是两眼无神,嘴中呢喃。 “商周演义……这……不可能,你…怎么会…这是小说?” 他两股战战,精神恍惚,已经濒近崩溃的边缘。 刚才听到了什么? 用新文体写的小说? 一篇不足五百余字的文章,竟然道尽武王建国之前诸事! 自上古、通三皇、晓五帝、言禹夏、至商周。 这tmd是小说? 这玩意儿,如果放在几百年前诸子并存的时期,自成一家,称之为“经”也不为过吧! 一篇道尽先周诸事的史经! 妈耶! 自己究竟在和什么人比试? 乡野村夫? 战国诸子才对吧! 一个能够自成一家的战国诸子! 虽然虞初有底蕴,奈何司匡有作弊器。 这就像是两军对垒,主将单挑时。 一方将领:身穿鎏金宝甲、手持方天戟、下跨红鬃赤兔马。以万夫不当之勇冲了出来。 另一方将领则幽幽叹了一口气,背着个画着小猪佩奇的书包缓缓走出。 随后,打开书包,掏出一把美式冲锋枪,对着来人就是“突突突”一顿扫射。 碾压! 无可争议! 一旁立于稷下门口的百家诸生,也已然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虽然他们的专业不是小说,但都是读过几天书的人,文章好坏,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尤其是儒家门生,更是如此。 小说家在九流十家中,排名末尾,被称之为不入流。 孔子认为不入流的缘故,只因其言语多违背上层统治者的意愿。 儒家并不歧视小说家,相反,很高兴小说家的存在。 因为小说家的著作,有很多传颂先王功绩,这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儒生将二者所诵小说一对比。 高低立见! 人群内,孔安国与周霸互相对视一眼,嘴巴微张,欲言又止,只觉得脸痛。 刚才还在说虞初必胜,振小说家者,虞初也。 这才不到五分钟,就被“啪啪”打脸。 就连驰道两侧围观说笑的贩夫走卒、商贾官吏也立刻闭嘴。 他们绷着脸,喘着粗气,不敢吱声,唯恐打扰接下来的内容。 若有人不小心咳嗽一声,就会被一群人怒目而视,警告恐吓。 虽然已经诵读完毕。 但刚才那简短却似乎蕴含无穷奥妙的新文体小说,在他们脑海中一直回荡,似绕梁三日一般,玄妙之音久久不散。 如今底层人民的娱乐方式很有限,只能靠听听戏剧、小说等娱乐心情。 戏剧、小说的创作,依靠的是诸子百家那群有文化的人。 这群人数量有限,因此,创作数量也有限,创作周期很长。 普通民众平日里所听到的内容,大多重复,这就导致,很多人早就听得厌烦了。 刚才虞初要宣讲新小说的时候,众人为什么迫不及待的记录? 只因有新小说出现了! 终于可以告别枯燥无味的旧内容。 然而,让这群人没想到的是……自己这群人,竟然高兴早了! 天呐! 更有趣,更脍炙人口的文章,竟然在后头! 一相貌平平之人,竟然可以战胜小说家百年积累培育出的弟子! 诵者无心,听者有意! 普通百姓顶多听一个趣,乐呵乐呵,看看热闹。 一不属于百家的乡野粗鄙之人,竟然以脍炙人口的小说,战胜凭借小说,活跃了几百年的小说家。 抛开刚才司匡吟诵的内容,试问,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让人觉得有趣? 毕竟这个场面,百年难得一见。 稍微有点头脑的,则是把刚刚抄录的《周说》丢到一旁,脱下衣服,在衣裳上书写,希望在忘记之前,把这段内容,抄录,以便日后瞻仰,复读。 抄录之时,如果遇到了忘却的地方,他们又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像是丢了传家宝似的,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至于精明、财力雄厚的人,已经派家奴去打听了。 此人是谁? 是否真的无门无派? 此人之才,比起百家镇世宗师,孰强孰弱? 能否与之交好? 若拉拢,是否对吾等有利? 其可否愿意将刚才所诵文章内容,一字不落地默写出来?哪怕一字千钱,也可! 汉家重视人才! 汉人很追捧人才! 例如,董仲舒这种寒门子弟,都可以被人尊为儒道宗师,且无人不服! 有人认为,刚才那一篇被称之为小说的东西,可与贾谊之文章、司马相如之赋相媲美! 说不定,一个新的宗师,将要出现了! 毕竟,一人压一家的场面,竟然在曾经的文化中心重现。 即便小说家排在百家末流,但,其积累几百年的底蕴,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之前出现是什么时候来着? 五霸? 还是七雄? 年代太久远,已经记不清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曾经有此辉煌者的名号——荀卿。 他学术大成之后,以一人之力,压制儒家宗师孟子舆的学说。 最终, 在儒家中,继往日诸子所学,打通了公羊学派发展之路。 甚至为法家称霸大秦培育了两块基石——李斯、韩非。 战国诸子……不,战国圣人啊。 在稷下门口观望的百家诸生,虽有不爽,但已经预料到今日之事,必将传扬于天下啦! 一个堪比战国诸圣式的人物,出现了。 司匡耸了耸肩,将被褥夹在左腋下,甩了甩发酸的右胳膊。 之后,如法炮制,甩了甩左胳膊。 瞅着一动不动的虞初,淡淡地说道:“如何,还需要吾继续诵读下去吗?” 虞初渐渐回过神来,不知何时,他已满头大汗,一头黑发被汗水浸湿。 寒冬十一月,冒出汗水,在外人看来,极为可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冷汗。 被吓得! 被惊得! 虞初动了动干裂嘴唇,表情错愕,声音发颤,嗓音沙哑,“你还没诵完?” 司匡咧开嘴,露出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当然,这仅仅是开头罢了。” “你!”虞初脸色骤变,惊恐万分。 左手猛地捂着胸口,一口气堵住了。 自己耗费数年时光所做的《周说》,被此人打败先不说。 竟然说刚才所诵内容只是开头? 仅仅诵读开头,就令人有洪钟大吕般的感受。 这要是全文,那还了得? 自己奋斗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虞初感觉头晕目眩。 忽然,两眼一抹黑,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 紧接着,喉咙一甜。 “噗!” 喷出一大口淤血。 “喂,你没事吧!”司匡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把人扶住,“你没事吧?” 自己实话实说,你怎么还倒下了呢! 大汉不是讲究侠义之风吗,你这倒下算什么情况。 碰瓷?! 他怀着忐忑的心,言辞恳切,“我身无分文,穷鬼一个,你倒下我也没有钱赔啊。” “噗!”虞初黑着脸,又喷出一口血。 见此状,司匡懵了。 好家伙,别吓唬人啊! 怎么吐上瘾了? 稷下门口的百家诸生内,两个人火急火燎的挤了出来。 “师弟!” “虞师弟!” 他们冲到司匡身边。 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其中一人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拱手作揖行礼。 然后把虞初扶了起来,准备搀扶回学宫。 司匡尴尬地待在那里,瞅着三人的背影。 这算赢了吧? 不会找我要营养费吧。 在万千思绪涌来之际,一阵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且…且…慢。” “虞师弟?” “师兄,扶我…转过去。” “好!” 三人调转身体,重新面对这位挑战诸子百家的“狂妄之徒”。 虞初眼睛欲睁还闭,声音有气无力,“敢…问,君…刚才吟诵之内容…可有名字?” “《封神演义传》!”司匡微微一笑,拱手作揖,朗声回答。 “传…好一个传……咳咳咳,不冤,吾输得不冤!”虞初竟然笑了,“没想到,吾竟然有机会见到以小说作传的一天!值了,值了!” 古往今来,《传》载舆人之颂,《诗》美询于刍荛。 犹如儒家的《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诗三百》。 如今,司匡竟然敢打破常理,以传命名小说,吟诵名叫《封神演义传》的经典。 不枉此生! 这是虞初仅剩的念头。 “呼!呼!呼!” 他胸口不断起伏,浊气一口又一口地呼出去。 顺手推开搀扶自己的两个师兄。 对着司匡,重重一拜。 高呼,“兄长大才,初甘拜下风!” 紧接着,虞初直起身子。 环视四周。 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 忽然停下,叹息,仰天呐喊,“此役……吾虞初……代表小说家,认输!” “轰!” 消息一出,周围再次炸锅。 出大事了。 传承几百年的小说家,竟然认输了…… 虞初没有在意一旁的议论。 而是扭头看了司匡一眼,点点头,示意之后,落寞地走回稷下学宫。 他要去领罚了。 代表小说家出战,不但没赢,还惨败。 除了领罚,别无他的选择。 …… 司匡站在驰道。 等虞初彻底消失进入百家门徒构成的人群内,才又上前一步。 凝视诸生, 扯着嗓子,高呼,“稷下百家,还有哪家敢出战? 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顿时转变讨论。 从讨论小说家战败,变成讨论今日的发展。 同时,司匡这句话,引来一片惊呼 “这小子没说假话?他真的是来砸场子的!” “天啊!难道吾有生之年,可重新目睹百家争鸣盛况?” “什么百家争鸣!这分明是一人战百家!” “小说家已败,下一个是哪家?道?儒?墨?法?” “精彩!精彩!” “下一个出来的,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吧?虞初虽然天赋异禀,终究是个孩童!若我是其他百家,定当派出中流砥柱!”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惊呼,“你们快看,儒家的褚大在!说不准,他将会是儒家的代表!” “褚大啊!董子门徒!今日,有好戏看喽!” “不一定,稷下学宫的百家门徒,学问终究有限。说不准,没人敢再出来了!” “不至于吧?百家门生也畏头畏脑?” “哈,都是人,有什么不可能的?” 驰道两侧,叽叽歪歪的讨论声,像是一股股魔音,冲击下屹立数百年的稷下学宫。 学宫门口。 百家诸生脸色都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一片浓郁的乌云,笼罩着他们的额头。 议论纷纷的百姓,让他们的无处安放自己的脸面。 小说家败了,挑战还在继续。 百姓说的没错。 一时半会儿,他们还真的不敢随意应战。 毕竟,此时,他们代表的不再是一个学派,而是一家! 这要是输了……后果不敢想象。 皇甫休深吸一口气,回头望了望,低声道:“诸位师兄,此子还在叫嚣……这一次,哪家出战?” 第九章:吾农家,参战! 司匡长时间赶路。 到了之后,为了节省时间,未曾休息,就直奔稷下而来。 如今,早就已经饥肠辘辘。 见无人回话,他顾不上嘲讽了,长呼一口气。 “呼!” 也不嫌脏,把脚下的小石块踢到一旁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双腿盘膝,被褥团成一团,放于大腿。 本来以为,最先出战的应该是脾气比较暴躁的兵家之人……没想到,竟然是小说家。 这费了半天的劲儿,撰写的《孙子兵法》,一时间竟无用武之地。 可惜,可惜呐! 司匡摇摇头,感慨了一会儿。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衣服的褡裢。 左手伸进去。 抓了一抓。 便掏出来一把早就已经凉透了的粟米。 紧接着,右手拿着挂在腰间的竹筒。 用牙齿轻轻咬住盖子上的麻绳。 用力一拔。 “嘭!”的一声,盖子被拔了出来。 放到嘴边,轻轻吮吸。 “吸溜~” 甘甜的凉水透过牙齿,冲刷着口腔,随后,又从咽喉滑落,润了润嗓子。 司匡做完这一切,也不管旁人的目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啊猛~……啊猛~” …… 稷下门口 皇甫休见到司匡的行为,气的浑身发抖。 竟然在挑战的时候进食,欺人太甚了吧? 你就不能早点吃东西? 礼节呢! 或者,比完了再吃? 皇甫休气的跺了跺脚,转过身,凝视众人,声音朗朗,“哪位师兄弟去一雪前耻?” 然而,却无人吭声。 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诸位师兄弟,尔等对自己所学,竟无信心?” 他义愤填膺地抬起左臂,用左手食指指着狼吞虎咽的“狂妄之徒”。 “此子仅一乡野粗鄙之人耳,不曾学习我百家之学!其虽刚才凭借一篇小说,战胜了小说家,然,小说家在我诸子百家中,仅派末席!” 他越说越激动,脸色通红,额头的青筋都已经鼓出来了。 “况且,谁人知晓其朗诵的小说出自何处?说不定,是从他人之处偷来的……或者,为小说家自己主导的一场闹剧。吾等,只需要应战,打破这场……” 不等他说完,一愤怒的声音冲破人群,“皇甫休,你别欺人太甚!” 众人散开,一穿着黑色汉服的青年出现。 青年指着皇甫休,像是一只愤怒的公牛,气的破口大骂,“什么叫我小说家主导的闹剧?若是我小说家有此人所述之经典文章,还需要在此浪费时间?早就传颂于天下了!” “输了就是输了,我小说家不至于输不起,不需要把此人强行划分到小说家阵营!倒是你,口口声声让吾等出战,你为何不去?” 此言一出,百家诸生纷纷应和。 “是啊,皇甫休为什么不去?” “依在下拙见,恐怕他害怕了!” “呵呵呵,这就是黄老学派的高徒?虚有其表!” “是啊,想当初,其先祖拜于庄周门下,也算是仅次于道家宗师的大人物……他呀,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渍渍渍,我倒是觉得,这道家打得一手好主意啊,竟想让吾等当车前卒,摸清此子虚实。” “尔等!”皇甫休脸色苍白,急了。 气的后退一步,盯着各怀鬼胎的百家诸生,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严遵黑着脸,挥了挥手,吩咐道:“师弟,你先退下!” 皇甫休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 才对师兄拱手行礼。 “诺。” “咳咳咳。”严遵低声咳嗽,分散众人注意力,“诸位,吾等的敌人,是此子!切勿自乱阵脚!” 孔安国冷笑,双手环胸,诘问,“少废话,你们黄老学派,要不要代表道家应战?” 有褚大撑腰,他可是不惧怕在场任何人。 论辈分、论资历,场中高于褚大的,还真没有。 严遵也知道这一点,只能一头黑线,抱怨,“褚师兄,安国师弟有些无礼呀。” “哈哈哈哈,你们聊,你们聊,我就看看。安国他性子急,你作为师兄,多担待。”褚大挠挠头,哈哈哈地笑着,丝毫没有要管的意思。 公羊学派护短! 孔安国虽然不属于公羊学派,但只要是儒家之人,就够了。 在这个百家共存的场合,只要是儒家子弟,褚大都会罩着。 想让儒家内讧? 不存在的! 儒家所有学派,在数十年前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了——一致对外! 要不然,怎么可能在黄老之学的欺压下流传下来,还成为百家的老大哥? 严遵的算盘,终究是落空了。 有人撑腰,孔安国更加有底气了。 他冷笑连连,语气讥讽,“严遵,赶紧撂个话,你们黄老学派,去还是不去?” “吾黄老讲究顺其自然,有理有序。”严遵把头扭回来,望着驰道上的司匡,沉声道:“此子前来,挑战的是整个诸子百家。今九流十家,末家的小说家已败,即便出战,也应该是末流先出战!”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霸出声了,“何谓末流?” 严遵毫不客气地说道:“自然是纵横、杂、农、名其中一家!” 孔安国看了看场中纵横、杂、农、名,四家的门生,发出一阵冷笑。 他注视着严遵,喝问,“呵呵呵,君之言论,可是来自主爵都尉?” “……不是!” 孔安国笑容不减,“呵,不是就好,若此乃主爵都尉所言,恐怕,今日过后,百家将会开战了!” “严遵,今日之事,吾纵横家记住了!来日,必定派人去主爵都尉府问个明白!”一蓝衣青年现在人群中,用冰冷刺骨的声音,斥责,“别以为有汲黯,我纵横家就怕了你们!别忘了,中大夫主父偃,可是出自纵横!” “今日之事,我名家也记住了!”陈须向前迈出一步,阴沉着脸。 此后,又有一人走了出来,“来日,吾必书信请淮南王,亲自拜访道家!” “哼!”严遵抬着头,满不在乎。 “没想到,黄老之学失去地位之后,还是一副高傲的样子。” 人群再次散开。 一个穿着灰色麻布衣裳的青年,慢悠悠地走出来。 青年手上沾满了黑色的墨汁,嘴角弯弯,笑容不减。 “落下闳?”严遵眯着眼睛,“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你这个疯子怎么出来了。” 落下闳停在人群前,双手交叉,插在袖口,仰天大笑,“哈哈哈,我再不出来,你就要欺我农家无人吧。” “师兄!你可算来了。”一直不敢发言的农家子弟,看到了落下闳,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似的,都满面笑容,一拥而上,将其拱卫起来,“黄老欺人太甚了!竟然称我农家为末流。” 落下闳虽然一副少年模样,实际上,已经二十六岁。 他摆摆手,无所谓的回应,“毋慌!是否为末流,交给天下人评判就好。” “诺!” 打发完不满的师弟,落下闳都懒得看严遵。 目光直接落到了远处,吃完饭,坐在地上,昏昏欲睡的司匡。 他压低声音,向旁边问道:“就是这个人,把虞初弄的垂头丧气?” “正是!” “相貌平平,竟然能吟诵新文体,有趣。” “师兄,您这是……” “嗯。”落下闳点了点头。 他挥挥手,示意农家弟子都退下。 然后对着褚大点头,笑了笑。 一步迈出。 …… 驰道 司匡因为赶路累的,困得都快睡着了。 他盘膝坐在寒风中,眼皮耷拉,时睁时闭。 在一旁看热闹的行人,也困得不行了。 忽然, 稷下学宫门口的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出来一个人? 司匡急匆匆地站了起来。 一只手拿着被褥,一只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直起身子, 望着远处, 再次扯着嗓子,高呼。 “自小说家后,诸子百家,何家应战?” “若无应战之人,那应算吾胜了!” “自此,诸子门生,都是徒有虚名之辈!诸子学说,只是孩童玩笑之言!” 落下闳在百家诸生注视下,举起手,挥了挥,高声回应,“毋急!吾来应战!” 司匡眯着眼睛,质问道:“君乃何人?” “哈哈哈,‘君’字不敢当,吾乃一无名之辈罢了。”落下闳微笑着,缓缓走来,“若君愿意,可直呼吾名——农家——落下闳!” 他走出稷下学宫的大门。 踏上驰道。 距离司匡十几米的时候,就拱手行礼。 礼节过后。 落下闳又不急不慢地走着。 直至来到司匡面前三米的位置,才再次开口,“敢问兄台,何名何姓?” “胶西司匡!” “原来是司兄!久仰久仰。” 落下闳笑吟吟的客套完。 面向驰道看热闹的人,行礼,高呼,“诸位等着急了吧,吾农家有罪。” 众人连忙回礼,声称不敢。 落下闳“咯咯咯”地笑着, 转回身子,双手重新交叉,伸进衣袖,上下打量司匡,感慨万分。 “自齐灭亡之后,稷下学宫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吾忽然有一种回到了百年前稷下大讨论的错觉。” “王霸之辩、义利之辩、天人之辩、人性善恶之辩……稷下四大辩论已然过去多年。尤其是,百家本以为人性善恶之辩将会是稷下辉煌的终点……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出现百家学说作用之辩……” “能够参加这场辩论,是落下闳的荣幸!” 落下闳一本正色,双手拿出。 拱手。 声调提升到最高。 一字一顿,高呼! “幸蒙兄台相邀……” “今日!” “吾农家!” “参战!” 第十章:揍农家之前的保底行为。 司匡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来人,嘴里嘀咕,“农家……落下闳……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因为史书当中存在的人数太多。 如果没有太过特别的成就,他一时间也不可能反应过来。 只能通过对方的表现,慢慢的回忆了。 能够代表一家之人,应该不是默默无闻之辈! 见司匡发呆,落下闳彬彬有礼,笑着,先行询问,“司兄,君既来比试,敢问,治何经典?” “鄙人不属于一派一家。”司匡拱手回应,“至于经典……儒、法、道、阴阳、兵等皆略有涉及。” “哦?这么说来,就连我农家之事,君亦有所涉猎?” “不敢,略懂一二罢了。” “好!君既然这么说了,那吾也放心了。”落下闳笑着点了点头,“原本想与君探讨比试内容……这么看来,比什么都可以啦!” 司匡右手抱着被褥,左手抬起,“请!” “不急!” 落下闳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被褥之上。 双眸微微一动,瞅了一会儿。 因为被褥团在一起,他也没有瞅出个所以然。 只是明白,上面写的东西,应该很重要,否则,不会不肯放下。 于是,他与司匡对视,言语平淡。 “司兄,虞初在此比试之时,鄙人正在房内学习。听前来报信的师弟说:稷下门口,有一乡野之人,抱被褥,诵新文体小说,一人压一家。” “我原本还怀有疑惑,现在来看,疑惑解答的差不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被褥,“只是,兄长可否告知,此乃何物?能被兄长如此重视,恐怕珍贵无比吧?” 司匡用右手抓着被褥,晃了晃,淡淡地说道:“也算不上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本兵法罢了,本来打算用这个东西对付兵家的,结果听说,兵家代表,不在稷下。” “兵法……”落下闳眼前一亮,目不转睛地盯着被褥,“好东西啊。” “怎么,落兄心动了?” “咳咳咳,抱歉,鄙人是复姓……落下。” 司匡:“……” 好家伙,竟然是复姓。 落下…… 怎么越来越熟悉。 为了早日弄清眼前这个家伙的身份,司匡与之对视,沉声道:“落下兄,赶紧比试吧,小弟愿用这本兵书作为彩头。如果兄长赢了,此兵书必双手奉上,若是小弟赢了,兄长帮小弟两个忙……如何?” 在对战其他家的时候,先来个保底,不失为一个好的抉择。 哪怕输了,还有人兜着。 不然,就这么回高密,还不得被那群人弄死? 落下闳听完,沉默了…… 他没有着急答应。 汉人继承了春秋战国士人的风尚——重信。 言出必行。 像是两百五十多年前,孟胜带领一百八十多人慷慨赴死。 像是七十二年前,田横自杀之后,五百壮士因信,皆自尽。 自己如果答应了,付出的彩头……价值不菲。 自己身上,最珍贵的,恐怕就是信义了。 落下闳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敢问,帮什么忙?” 司匡伸出两根手指,强行压抑自己心中的怒火。 每说一条,他就收回一根手指。 “第一,有一群蛮横恶徒,在吾居住之地强行征购粮食,希望兄长帮忙摆平。” “这个好说,我农家在山东官场,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第二!小弟祖父、家父战死之后,军功被人贪墨……想让兄长凭借农家的关系,联系军方,查明情况!” 落下闳脸色彻底变了。 瞳孔猛地收缩,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贪墨军功?!” “正是!” “可不能用这种事开玩笑!” “匡所言,句句属实。” “究竟是谁,竟然这么大胆!” 司匡摇摇头,“不清楚,这需要让军方调查。” “呼。”落下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这不是小事……容我三思。” 这件事牵扯太大了。 大汉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斗了。 如果有士卒战死……九成以上的可能,是死在边境。 贪墨边境卖命士卒的军功…… 这是在玩火! 如果这件事传到陇西! 如果这件事传到北地! 如果这件事传到上郡! 如果这件事传到雁门! 后果,不堪设想! 轻则,军心动荡; 重则,士卒哗变! 边境不能乱! 边境一乱,匈奴必定大举入侵。 大汉还没准备好,还不能应对大规模的拉锯战。 落下闳作为农家弟子,很清楚边境地区的粮食情况。 他们可不和一些名不见经传的百家一样…… 站在他们身后的,可是九卿之一——大农令——郑当时! 全国粮食,都归大农令统辖、分配。 全国边境地区的粮食余量,没有人比郑当时更清楚。 若无特殊情况,全国的粮食分配,都在一个平衡之中。 一般进行大规模的战争,都需要提前调整分配。 若是没有提前调整,依照边境现有的粮食量,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后,若无足够的粮食,边境必将失守! 因此,查明贪墨军功这件事,他落下闳不敢保证,也保证不了。 除了长安那位发话,没人敢保证。 牵一发而动全身! “兄长可知,被褥所记载之物?”司匡见落下闳一直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先发制人。 “价值千金也不行,这件事牵扯太大了,我农家,担待不起。” “如果除了农家、还有兵家、军方一同参与呢?” 落下闳瞳孔周围都是血丝,“此言怎讲?” 司匡晃了晃手中的被褥,压低声音。 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分贝,直接挑明,“这上面记载了一十三条兵法……它们出自《孙子兵法》!” “《孙子兵法》?不可能,良兄说过了,它早就失传了!” 落下闳的心脏又一次受到冲击。 今天是他有生以来,震惊最多的一天。 “此乃先祖所留,不会有错!” “先祖?你是孙武之后!”落下闳后退一步,大惊失色,“不对啊,你明明姓司!” “小弟并非孙子之后,家中祖先……世人称为匡子。” “啥子?”落下闳脸色憋得通红,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连家乡方言都下意识念出来了,言语多期期艾艾,“匡子…匡…匡…匡章之后?” “然也!” “怪不得,怪不得……这就对了。孙武乃齐国人,其后孙膑,亦齐国军师,匡章乃齐国大将……这才对。” 落下闳咽了一口唾沫两眼冒出幽幽红光,死死地盯着被褥。 他现在已经有些相信司匡的话了。 如果是匡章的后代,还真有可能掌握兵家失传已久的至高兵法之一。 如果军方那群将领知道兵家圣典重现世间,为了一睹兵法真容,绝对会发了疯似的,直接从边疆杀过来。 兵法这种稀缺之物,一旦掌握,最少也是一个侯爵! 当初留侯得《素书》,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若是他们得到《孙子兵法》……不敢想象。 很可能直接追着匈奴打! 至于司匡的要求…… 有人贪墨军功? 杀! 六百石县令干的? 杀! 国相? 杀! 诸侯王干的…… 陛下,边境十三地,几十万将士想谈一谈胶西王的事情。 落下闳敢发誓,这绝不是开玩笑。 大汉边境军方四大势力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 虽然落下闳心动了,看表情,有合作的意向。 但,司匡可不想这么简单就结束挑战诸子百家。 自己已经放出话了。 如果中途退缩,世人要如何看待? 再说了,这么好的刷声望机会,可遇不可求。 在大汉,很多情况下,声望,比出身更重要。 看看人家董仲舒就明白了,声望传扬于天下。 即便在辽东高庙世间上,被刘彻冷落,地位依旧不会动摇。 五经博士! 公羊领头人! 每遇大事,刘彻必遣廷尉,入董府,请策略。 再看看河内郭解。 虽不是贵族子弟,但侠义之风闻名天下,愿意为他卖命的游侠,数不胜数! 其登高一呼,几乎可以影响三河之地三分之二的游侠! 剩下三分之一,多为墨家子弟。 “兄长可否心动?”司匡微微一笑。 “呼!”落下闳长呼一口气,“君所带之物,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人会不心动吧?” “那现在可否比试了?”司匡微微一笑。 “比试?君想明白了?若是输了,可是……”落下闳眼中掠过一丝精光。 “哈哈,一部兵法而已,小弟还没看在眼里。倒是兄长,一直在左右为难。” “君很自信嘛。” 司匡笑容不减,“不敢。” 今日已经可以使用“等价交换之地”了。 打不过你,就把匡章留下的手书拿去交换。 华夏上下五千年,英雄人才何其多? 总有克制你的方法! “司兄,为了农家,休怪吾无礼了!”落下闳重重一叹,“若君输了,吾虽不能将汝家军功找回,但可以将恶徒驱逐,这是吾唯一能做的了。” “兄长,小弟可不觉得会输。” “是吗?”落下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面色变得凝重。 “你的自信,应该来自出身乡野吧?世人皆知,吾农家擅长农业……但又有几人知晓,吾等亦通晓天文,知历法?” 将袖子撸起来。 他从褡裢里掏出来一根筷子长短的小木棒。 看了司匡一眼。 落下闳拱手作揖,郑重地说道:“在下先赔礼了。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鄙人,不想比试农业知识,而是打算与君切磋天文历法!” 他想得很周到。 与农民比拼农事,赢的几率只能对半分, 如果比拼天文历法……自己,绝对稳赢! 虽然他感觉此举有些对不起司匡……有些愧疚之心。 但只要补偿合理,相信对方也可以理解。 这也是他在正式比试之前,主动提出驱逐强行征购之徒的缘故。 第十一章:傻子……是大牛?小丑……竟是我自己? “以天文历法定胜负?”司匡低头轻吟,上齿含着下唇,一时摸不着头脑,“颛顼历已延用一百多年,其中,无可比的内容啊。” 落下闳咧嘴,得意洋洋地说道:“颛顼历乃暴秦旧历,我汉家继秦制,不得不沿用秦历。吾认为,既然大汉推翻大秦暴政,历法,亦应该做出相应的改变。” 他目光炯炯,眼睛一眨不眨,“况,吾研究了一段时间,得出一个结论。” 司匡:“???” “所谓颛顼历,只不过是古四分历、殷历的一个旁支罢了!” 落下闳满腹经纶,把知道的典籍内容,毫不吝啬的全盘托出。 “其与殷历相比,只不过是月建有差。我查阅典籍之后发现,颛顼历历策,是一个“畴人”用古四分历方法拟订的。” “这种方法虽然较殷历有所进步,但,依旧有不足之处!” 落下闳一口气说完,随后,轻轻一顿,将比试内容道出来,“司兄,你我今日邀战内容,即设计一套新式历法,代替颛顼历!” 司匡:“……” 不知为何,他现在想收回刚才见到虞初时候,评价稷下的话。 稷下学宫,看来真的是没落了。 没想到,农家的代表,竟然是个傻子。 设立新历法? 大白天的,你怕是在做梦。 历法岂是轻轻松松设计出来的? 自古至今,每一套历法的出现,都是倾尽一个王朝的底蕴,汇集全天下的天文学家,耗费数十年的时间,推演而出。 如今,自己面前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口口声声要设计新历法。 不知天高地厚! 这是司匡对落下闳的评价。 虽然这么想,但是不敢说出来。 他咳嗽一声,对面前这个划分进“傻子”阵营的农家代表,解释,“落下兄,所谓‘制历必先测天’,如今是白天,如何观测星象?再者,历法制定,非一朝一夕可成,仅凭个人之力,难以完成,不如,换一个比法?” “司兄这是怕了?还是打算认输?” “对吾等而言,汝仅有一人;对君而言,吾等当为一家。因此,本次比试,虽然难以启齿,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不是个人之力,背后依靠的农家几百年的底蕴!” 落下闳面不改色,声调抬高。 “君既然企图挑战诸子百家,自应有所准备,比试内容,今日环境、时刻等,都应包含其中,其中是否符合君之习惯,不是我百家诸生该考虑的。” 司匡深呼吸,胸口上下起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最后一次确认,“落下兄,你认真的?” “自然!”落下闳平静地说道。 司匡郑重点头,撸起袖子,高呼,“那好!就比试一场吧!” 还就不信了! 自己堂堂正正的穿越者,受到过高等教育的人,还比不过你一个“傻子”。 不就是历法吗? 史书中记载的历法多了。 只要自己记得历法的名字,别说是内容,就连历法制定者本身的经历,都能一字不落地默写出来。 那群家伙,在“等价交换之地”面前,毫无隐私可言! 落下闳把手中那根纤细的小木棒递给司匡,“历法与星象相关,此物供君在地上画图推演。” 说完,他又重新打开褡裢,从里面取一根新的小木棒。 也不管其他的,开始自顾自的在地上画画。 一旦投入,他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疯子。 雷打不动! 只会研究的疯子。 司匡注视其孤凉的身影,暗道一声:“落下兄,得罪了。” 双眸微闭。 呈思考状。 意识潜入。 默念三遍:遵循等价交换。 …… 眼睛睁开,场景切换。 他再次来到了这个墙壁雪白的封闭房间。 房间布置依旧单调。 除了中央的普通案几,以及案几上方发出白光的灯泡之外,别无一物。 司匡按照记忆,走到案几前,盘膝做好。 右手放在案几上。 霎时,一股信息进入了他的大脑。 “是否开启交换?” “开启!” “您身上的气运之物,仅有一个,是否作为交易物?” “是!” 话音刚刚落下。 头顶的灯泡就发出了夺目的白色光芒。 光芒在房间中大约持续了三十秒。 之后,才缓缓散去。 “嗡!” 一个被红色绸缎包裹着的长方形托盘,出现在案几上。 托盘内部,一卷竹简静静地躺着——正是匡章所留手书。 一段金色的文字从竹简上方浮现: 物品:战国诸子匡章遗留手书。 蕴含气运点:二百八十二。 鉴定完交换物价值之后,又有一段信息流,进入了司匡的脑海。 “请您说明渴望得到物品的类型。” 司匡毫不犹豫地说道:“华夏自颛顼历后的所有历法!” “嗡!” 白色灯泡的光芒再次照耀四方。 “唰!唰!唰……”数不胜数的破空声传来。 光芒过后。 案几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光团。 光团之上,带着历法的名字与价值点数。 太初历:两百四十三气运值。 … 大明历:四百三十二气运值。 … 麟德历:三百一十二气运值。 … 紫金历:五百六十七气运值。 与此同时,大脑中又收到了一部分信息。 “符合要求的历法共计五十三部,是否筛选?” 司匡黑着脸,看着自己刚刚兑换的那一丁点气运值,又瞅了瞅紫金历,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战国诸子传了几代的手书,竟然都没半部历法值钱。 天理何在? “怎么历法这么贵?” “历法是一把钥匙,一把开启农业生产宝藏的钥匙。” “真的假的?你别诓我!” 那个信息未曾回答,而是重新询问,“请问,是否筛选?” “筛!把我兑换不起的,通通删除!” “嗡!” 白光依旧。 “唰!唰!唰!” 司匡重新睁开眼睛。 盯着案几。 筛选之后,案几上只剩下了四部历法。 太初历:两百四十三气运值。 应天历:一百一十八气运值。 授时历:两百八十气运值。 时宪历:两百八十气运值。 司匡盯着光团,沉声问道:“能介绍一下这四部历法吗?” 信息传来,“只能提供制定者的姓名以及部分成就。” “也好!” “嗡!” 光团一字排开。 原本名称与气运值之上,多了一排姓名,以及一个“()”。 “()”里面,包含着备注。 · 太初历:落下闳 (第一部比较完整的历法) · 应天历:王处讷 (夜为五更,更分五点。更以击鼓为节,点以击钟为节,更点之法自此始。) · 授时历:许衡、郭守敬、王恂 (以365.2425日为一岁,距近代观测值365.2422仅差25.92秒,) · 时宪历:徐光启、李之藻、李天经、汤若望 (农历/阴历) · 司匡趴在案几上,阅读着历法上的注释。 刚打上第一眼,就失神了。 瞳孔颤抖,呼吸变得急促。 太初历…… 制定者…… 落下闳?! 你妹! “唰!” 他猛地直起身子。 “啪!”的一声,两只手按在了案几上。 压低身躯,把眼睛怼在光团上,仔仔细细地盯着那行小字,依旧难以置信。 正在和自己比试的家伙,扮猪吃老虎? 司匡瞪着“()”内的备注——第一部比较完整的历法。 那个傻子模样的家伙……竟然制定了太初历? 怪不得! 怪不得那家伙的名字,有一种熟悉感。 现在好了,想起来了! 不过,太初历的制定者落下闳不是蜀郡的人吗? 怎么在齐? 难道是为了代表农家,坐镇稷下?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切就讲得通了。 为什么落下闳精通:农学、医学、天文、数学。 诸子百家的部分底蕴,都在稷下。 如果年轻的时候在稷下学习,很容易把农、医、天、算融会贯通! 毕竟,留守在这里的百家诸生,都非等闲之辈。 司匡锁定了名字,很容易就锁定了落下闳这个人的资料。 直接做到知己知彼了! 第一个把正月定为岁首的家伙! 第一个把二十四节气融入历法的家伙! 第一个提出浑天说并制造浑天仪的家伙! 第一个提出通其率,并且影响了中国天文两千年的家伙。 如果说通其率不好理解,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最佳渐近分数。 后世有一个叫李约瑟的英国人,曾经把同时代,东西方天文成就作了一个比较,共列成了十大成就。 其中落下闳的成就占据了三个。 好家伙! 恐怖如斯! 司匡失神了,忍不住指着自己,问上这么一问:小丑竟是我自己? 自己究竟在和什么人比试? 不对! 应该说:和自己比试的家伙,是人吗? 先不说在这个时代,哪怕再过一百年,这些成就,随随便便拎出去一项,足以碾压世界天文界、数学界。 哦,当然,有个前提,那个发明了游标卡尺,类似穿越者的家伙不算数。 司匡咽了一口唾沫,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摸了摸褡裢。 若是没记错,落下闳好像还被称为春节老人…… 自己要是利用交易把春节老人给弄哭了…… 会不会日后压岁钱都没得了? 司匡现在有些心慌。 双手双脚发麻。 虽然目前面对的落下闳尚未加冠,但一想到其日后的成就,心里就没底。 鬼知道这家伙现在到哪一步了? 稷下未死! 诸子式的人物,尤存! 第十二章:『书生之力』、委婉的解释 “请问,您要交换哪一部历法?” 在此地声音的呼唤下,司匡的注意力转移到光团本身所蕴含的知识上,眉头紧蹙。 价格太贵了。 兑换之后,自己几乎可以称得上身无分文了。 于是,用商量的于是,询问,“还能便宜一点吗?太贵了。” “抱歉,‘等价交换之地’遵循等价交换,不会进行任何折扣行为。” 司匡眯着眼睛,盯着光团,呢喃。 “你确定是等价交换?” “当然!” “在交换之前,我想先请教一个问题。” “请讲!” “正式估价之前,不应该先让交换双方亮出自己所有物吗?我先把东西拿出来,你估价结束,再定义你拥有物品的价格。” 司匡皱着眉头,用右手手指,敲打着案几,制造“咚咚咚”的不满“噪音”。 “这种交换方式,我感觉并没有等价,反而是让我在承担被黑吃黑的风险。” “……”等价交换之地的声音沉默了。 它无法反驳。 按司匡所说,这种交易方法,的确存在问题。 即便它遵循的是“等价规则”,但是谁又能证明呢? 自己给自己证明…… 这种方法就如同自己审问自己。 本身就存在问题。 “行了,别沉默了。”司匡察觉到这个意识形态与物质形态皆神秘兮兮家伙的纠结,噘着嘴,“拿出点东西,进行一次性补偿,我就认可你们这种交易方式。” 这一次,传入大脑的信号,明显带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您确定?” “嗯。事先说好,我要武力值方面的奖励。这两天有一场硬战要打,武力值跟不上,又得被人打死。” “没问题!” 声音过后。 灯光如昼。 白光散去。 “嗡!” 一团红色的光团悬浮在案几上。 “这是中唐之前的『书生之力』,对您而言,应该够了。” “嗯?” 司匡瞥了一眼,心有疑惑,但没有在意。 虽然这个鬼地方的交易方式有瑕疵,但是在补偿的细节方面,应该会很大方。 就拿新手三件套来说,都是能用得上的东西。 不仅一分钱没花,用起来还很爽。 『书生之力』…… 泱泱华夏,文人战斗力最弱的时期,恐怕就只有五代十国之后的赵宋了。 既然这份补偿来自中唐之前,应该够用了! 春秋战国,文人与士界限比较模糊,战斗力不低。 就连孔子,也能持剑诛少正卯,更别说他教出来的弟子了。 君子六艺中,可是包含着战斗方面。 至于秦汉三国南北朝…… 只要不是郭嘉这种体弱多病的文人……问题也不大。 唐更不用说了。 相传李白的剑法,来自剑圣裴旻。 可惜呐,摸不清具体的时代,有些心痒难耐。 司匡呶呶嘴,也没有着急戳破光团。 而是把目光先放在了那一堆历法上。 现在外界环境嘈杂,保不准会出现什么幺蛾子,必须抓紧时间了。 沉思片刻。 太初改历这件事,影响太大了,开辟了历法的一个新时代! 司匡终究到底,不忍心破坏。 其他的历法,等太初历推行一段时间,时间成熟了,再拿出来,也不迟! 毕竟,它们,多多少少都有太初历的影子。 冲突不大。 等有足够的气运点,甚至可以直接把二十一世纪用的阴阳合历搬过来! 把大汉历法,推进两千年!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沉声道:“兑换……太初历吧。” “好的!如您所愿。” 一秒钟之后, 兑换成功的声音响起了。 “叮!” “物品:『太初历』,兑换成功,扣除气运点二百四十三点。” “轰!” 一段庞大的记忆,如同滚滚而来的黄河之水,直接把司匡的大脑填满了。 推演太初历需要的资料、计算公式、观测仪器制作方法、星轨图……一应俱全! …… …… 外界 “司兄,司兄,醒醒,醒醒。” “嗯?” 司匡退出“等价交换之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眸。 睡眼惺忪,眼前白茫茫一片。 长长的睫毛微微跳动,注视摇晃自己的人。 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落下闳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正坐在他的身边,不断地呼唤。 “你怎么睡着了?” “哦,赶路太累了,抱歉。”司匡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落下兄,你推演的如何了?有眉目了吗?” 落下闳点点头,右手握着小木棒,指着地上一个半圆形的图,沉声道:“嗯,图纸已经画出来了,现在需要大量的进行计算。” 这位“未来的新年老人”嗔怪一声,“刚想和你商量延长比试时间这件事,就看见你睡着了。” “延长时间?” “没错!” 司匡神色诧异。 盯着因为兴奋,脸色变得红润的落下闳。 此刻,这位未来的农家宗师,正疯狂地摇晃着司匡的胳膊,像是撒娇,又像是恳求。 其言之凿凿,道:“我估计过了,只要半年时间,一定可以……” “停!什么玩意儿?半年!你疯了吧?” 年纪轻轻的“新年老人”,瞪着纯洁无瑕的大眼睛,激动的话语和拨浪鼓似的,“咚咚咚咚,”的从嘴里冒出来,“这可是能被记进史册的大事!比个半年,不过分吧?当初稷下的大讨论,随随便便哪一个,持续的时间,都是三十年以上!” 司匡猛地摇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赶时间!” 别说三十年了。 他三天也等不起! 按照估计,最多明日,那群恶徒又会上门。 这一次,他们必将有备而来。 “可是……” 落下闳还想说什么,却被司匡无情地打断,“这个耗费时间太长了。这样吧!我们换一个比赛内容!” 落下闳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笑吟吟地说道:“这可不行,我农家向来说话算话,既然说比历法,就绝不会更换!” 他站起来,指着坐在驰道周围,一直观看的贩夫走卒,高声。 “若是言而无信,天下之人,要如何看待我农家?” “当然,与之相同,若是君言而无信,中途退出比斗,天下之人,又如何看待?” 落下闳并没开玩笑。 一旦和诸子百家扯上关系,一举一动,皆被天下之人注视。 “司兄,如今,君只剩下了两条路,”一边说着,“新年老人”一边向站在稷下学宫门前的百家诸生投去一个必胜的笑容。 接着, 不急不慢地举起左手,伸出食指,一脸严肃。 “第一,认输,为诸子学说、为百家门生赔罪!” 又伸出中指。 “第二,留在稷下,直到历法制定出来,比试分出胜负!” 他把手放下,重新换上一副笑容,“当然,为了让君安心比试,恶徒,农家会派人处理,只不过,军功那件事……得缓一缓。” “哦,对了!”担心司匡忘了,他急忙补充,“这段时间,《孙子兵法》,也得留在稷下!” “唉,你这是何苦呢?”司匡幽幽叹息,埋怨,“本不想这么做的,为什么非要逼我出杀手锏?” 他在落下闳一头雾水中,瞅着地面上上的半圆。 声音阵阵。 “你这是浑天说吧?认为‘地浮于水上,星嵌于天球,日月五星附于“天球”运行。” 落下闳脸上的忽然笑容凝固了。 内心五味杂陈。 这就如同二将交手双方打的难解难分,正惺惺相惜的时候。 忽然,一人说道:“你为了获胜,穿了大红色的内裤!” 让另一方产生一种,类似于舌吻老母猪般的狗血心情。 秘密被人知道了! 心慌! 落下闳后退一步,脊梁渗出来豆粒一般大小的冷汗双手颤抖,尖叫,“你…你怎么知道?我未向外人说过这个猜测!” “别害怕。”司匡淡淡地说道,“吾知晓,只因……也曾这么认为,直到,我发现这是错的。” “错的?”落下闳双眸逐渐布满了血丝,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不会吧?就连家师,也不曾证明其错误,你为何敢直接断言?” 司匡耸耸肩,没敢直接解释。 这玩意儿…… 一旦解释不好,是会被烧死的。 日心说相对正确、万有引力学说,都还不到出现的时候! 担心这个未来天文数学界的扛鼎人物受到沉重打击,失去前进动力。 他沉吟一会儿,与落下闳对视,叹了一口气,换了一种委婉的方法。 “落下兄,小弟之所以能够看出它是错的,只因,其运行规则,与小弟制作的第二部历法的部分内容相驳。” “第二部!你在说笑呢?”落下闳的尖叫声更大了。 “唉…兄长怎么就不信呢?其实……小弟多年前,就已经制定了一部较为完整的历法,只因没有足够的竹简、布帛,无法书写出来的。” “唉……本来不打算说的,但见兄长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实在是不忍心。” “呵呵,呵呵。”落下闳发出几声怪笑,原本笑嘻嘻的脸顿时变得阴沉了。 他很讨厌做假学问的人;很讨厌吹牛说大话的人;很讨厌一副高傲嘴脸,却没有真才实学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整日待在房间,不出门,被严遵他们看做疯子。 原本,他对司匡的印象挺好。 但听到“与自己制作的第二部历法相驳”这句话。 好感度瞬间清零。 狂生! 不对! 狂妄之徒! 落下闳在原地蹦了蹦! 叫骂:“狂妄!哪怕是先秦诸子,穷尽一生,也不敢声称制作出一部历法。汝一黄毛小儿、寥寥无名之徒,竟然敢在稷下学宫放下如此大话!” “简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落下兄……” “住口!汝不配与我兄弟相称!” 司匡黑着脸。 “新年老人”也太沉不住气了吧。 难道刚才说得不委婉? 自己制作的第二部历法…… 落下闳眼珠子瞪得鼓鼓的,手中握着的木棒来回比划。 “唰!唰!唰!” “小子,我要和你决斗!生死决斗!” 司匡高声,“不需要!我有一折中方案!” “讲!” “听闻落下兄精通数学之道!” “依我看,就以数算定胜负!” “同时,我以先祖匡章名誉担保,明日离开之前……不,明日天亮之前,给农家提供一部较为完整历法!” 他呼出一口气,胸有成竹地说道,“若是我在数算上输了,或者,没有提供出合格的历法,任凭诸子百家处置!” 落下闳看了一眼地面上,自己画的半圆,咬紧牙根,“此言当真?” “击掌为誓!天下人鉴之!” “痛快!” 落下闳满意的点了点头,只是脸上的怒火依旧未减,“希望,君能拿出令吾满意的历法,不至于贻笑大方。” 司匡豪迈地笑了。 “一定!” 其他的不敢保证,这一点,敢用生命担保。 毕竟,太初历就是落下闳本人制定,虽然早了二十年。 第十三章:公羊儒家!兰陵褚大! 与“新年老人”达成比试共识。 司匡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声音高昂,“请落下兄提出数算之道比试内容吧。无论何题,小弟,皆接了!” 说实话,对于数算,他丝毫不慌。 毕竟,古人可不会解方程,更别提很多数学公式了。 然而,司匡还没开始回忆数学,拒绝声先到了。 “不用了。”落下闳摇了摇头,“我农家传承数百年,你可知,为何,连一部历法也没制定出来吗?” 司匡低着头,拱手,“小弟不知,请兄长明示。” “只因数算水平不够!”这位农家青年一辈第一人幽幽长叹,仰望天空,“历法制定,需星象。而我们的不足,皆体现在对星象运动轨迹的计算上。”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落寞地说道:“君言一己之力制出一部完善的历法,若是真的,数算之道,定在我之上。” 落下闳顿了顿,换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因此,不需要比数算,直接用历法说话吧!” 司匡嗯了一声,“如此也好,倒省了一番功夫。” 落下闳转过身,一手指日,沉声说道:“此刻已至申时,临淄城宵禁位于酉时,若是君着急赶回去,恐怕,只能再挑战一家了,否则,没有时间撰写历法喽。” “抓紧时间吧!” 撂下这么一句话,他背着手,慢悠悠的向稷下学宫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抬头高呼,以示众人。 “此战胜负!明日清晨!自有分晓!” 话毕。 他哼着小曲,走得更慢了。 像是一只蜗牛。 激动人心的比试没有出现。 围观众人略有失望。 … 稷下门口 百家诸生脸色从阴沉,变得黝黑。 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不远处那个缓慢挪动的身影上。 心情复杂。 落下闳虽然平时喜欢宅在屋内,但是没人敢否认,其农家年青一代第一人的地位。 稷下之内,精通农、医、天、数者,唯他一人! 哪怕是精通数算的墨家弟子,在数算之道上,也不敢与之相比。 严遵深吸一口气,额头渗出一层浓密的淡黄色汗珠。 用袖子擦了擦,难以置信的自言自语,“落下闳也无法拿下此人?” “这可如何是好?稷下之内,学识能与落下闳相媲美者……不多了。”皇甫休哀声道。 严遵转过身,眺望,试图从在人群中找到一个主心骨。 然而,扫视了好几圈,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 他转回身。 气的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故作高声,抱怨,“唉!可惜!若是我道家东方朔、兵家良岳、法家张安世、杂家刘德、纵横家聂真、阴阳家公梼平、名家公孙九歌在此,此人安能如此嚣张?” “哼!”孔安国冷哼一声,颇为不满,嚷嚷,“严遵,你少冷嘲热讽,言尽百家,为何不言我儒家?” “为何不言,你不清楚?”严遵目光在褚大身上游走,冷笑。 “你!找死!”孔安国怒了。 “嗡!”佩剑出,杀气侧漏。 “我道家怕你不成?”皇甫休与旁边一白衣青年,同时拔出佩剑,站到严遵前,护卫着。 一时间,儒、道,呈剑拔弩张之势。 王贺一步踏出,拔出墨剑,挡在他们中间,劝诫,“诸君切勿冲动!” “是啊,现在可不是内讧的时候。”农家邓平也站了出来,用锄头挡住二人。 “安国,回来。” “师兄!” “回来吧!”褚大仰着头,莞尔一笑,“看来今天,我也无法置身事外喽。否则,儒生会被人当成贪生怕死之徒。” “哒!” 一步踏出。 衣带飘飘。 浓郁且无形的浩然正气从他身上扩散出来。 高声:“始皇帝焚书坑儒,我儒家都不曾低头。今日,亦不会!” 褚大双手交叉,放于长袖。 一身灰色儒装,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他刚毅的脸庞上,写满了自信。 这是源自诸子百家第一家的自信! “既然百家皆无信心镇压此人,那就由我儒家出马!” 话毕! 他踮起脚尖,眺望驰道。 扭头,指着司匡,对孔安国笑着说道:“此人,以新文体,完败小说家,吾甚感兴趣。就让我来试试其儒学能力吧!” 说完。 褚大大步迈出。 “哒哒哒哒哒”的,连走了五、六步。 其背影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其身形 ——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风流倜傥之气、翩翩君子之风。 寥寥几步,尽有大儒风范。 顷刻间,让诸生隐隐失神。 … 驰道尽头 返回的落下闳与出门的褚大相遇。 二人相互拱手作揖。 “褚兄,多加小心!” “贤弟勿忧!”褚大面带微笑,声音清朗,“为兄打算与其比试儒家六艺。” “不可!”落下闳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先小心翼翼张望两侧,才压低声音,解释,“儒家六艺,纳礼、乐、射、御、书、数。其中,此人乐、书、数之能,绝不在兄长之下!剩下三艺,闳尚不清楚。” 司匡在《封神演义传》引用的押韵诗,让他心有余悸。 仅仅一眼,又能看穿浑天说,让落下闳心生恐惧。 至于书艺这方面,他则是从被褥上的字体判断的。 字体工整,不是善茬! 所以,才忍不住提醒这位儒家年青一代领袖多加小心。 若是儒家再败了。 诸子百家,可真就没有可战之力了。 听闻警告,褚大脸上出现几丝忧愁。 他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麻烦。 这是从哪来的乡野村夫? 除了自己的师父董仲舒,上一个集百家大成者,只剩下杂家的吕不韦了。 难道这个人是吕不韦再世? 看来,这一次真的需要小心。 不能大意! 褚大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回过神来,挑挑眉,拱手,“多谢贤弟提醒,为兄记住了。” “不必!”落下闳挥挥手,不再多聊,慢悠悠走向诸生人群。 …… 驰道。 司匡抱着脏兮兮的被褥,像是一个逃荒的难民。 见有一气质非凡之人向自己走来。 他站起来,迎了上去。 驰道两侧,原本昏昏欲睡的观众,见又有人来了,纷纷把目光投过去。 议论纷纷。 “哪家来了?” “不清楚,不认识。” 忽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他是……” “怎么,王七,你见过这个人?” 又有一人惊呼,“我的天呐!竟然是他!” “谁来了?” “谁啊!你们快说话啊!” 不认识的人还在东一头西一头的询问。 而凡是见过褚大一面,留有印象的人,都“哗啦啦”的站了起来。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大气也不敢喘。 神色庄严,像是朝拜圣人似的。 司匡杂七杂八的声音中,再此问出了那个久违的问题。 “来者何人?隶属何家?” 没有一个呼吸,清晰的回答便传了过来。 那声音洪亮震天,底气十足,于四野回荡。 “公羊儒家!” “兰陵褚大!” “轰!” 稷门外彻底炸了! 商贾、官吏疯狂了! 他们纷纷站起来,用炽热的双眼,注视声音的主人。 尖叫声、咆哮声…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不需要多说,八个字足矣! 儒家,代表的本就是顶尖,更别提前方冠以儒家第一学派的公羊二字! 而兰陵,代表的是一个地名! 一个产生了大儒的地名! 当今,凡是山东吏民,除了皇帝叫刘彻之外,都知道一个名字。 哪怕不知道当地县令、郡守的姓名,也知道那个名字——褚大! 自儒家大弟子吕步舒丑闻传遍天下之后,世人皆知,儒家年青一代变天了! 新一代具备大忠、大孝、大仁、大义的人,名叫褚大! 儒家大儒,兰陵褚大! 董仲舒百年之后,儒家新一代的领袖! 司匡微微失神。 停下脚步,重复着这个名字:“褚大?这家伙竟然也在齐地?” 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脑海划过。 难道百家争斗,已经从朝堂转移到稷下了? 否则,怎么大儒一个接着一个地蹦出来? 他想了一会儿,考虑到褚大还在等待。 急忙拱手,迎了上去。 “褚兄之名,早有耳闻,失敬!” “贤弟才厉害!竟然敢一人对抗百家。”褚大笑容可掬,感叹,“如今小说家已经败了,农家那里,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吧?” “哪里的话。” “不用谦虚了!我很了解落下闳这个人。他有一个特点,受到的打击越大,走路越慢!”褚大转身,看着那道还没进入稷下学宫身形,咧嘴,“农家结果,想必,百家皆明了。” 司匡只是笑着,没有接话。 褚大转回来,目光又放在被褥上, 顿时,额头多了数道凝重而生的横线。 他对脏臭的被褥,并不感兴趣。 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被褥上的字体。 “书法不错。” “兄长说笑了,涂鸦之作罢了。” “涂鸦之作?” 褚大眯着眼睛,没有明白具体意思。 不过,听这语气,应该是自谦之词。 “贤弟相当谦虚嘛。” 司匡把右腿向后挪动了几公分,深吸一口气,答道:“实话实说罢了” 不知为何,和褚大说话的时候,浑身压力很大。 就像是面对领导似的。 还未开战,气势上先输了。 难道是因为其浑身环绕着从儒家经典中培养的气质? 第十四章:儒家,无人! 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是司匡心中勃然升起的念头! 必须要必须要主动出击! 必须要打! 把战火点起来! 让火焰,烧到儒家身上! 汉人最厌恶的就是那种懦夫,更别说汉人中的激进派——公羊学子。 一昧忍让,只会让他们看不起! 只有肝胆侠义之士,才会得到他们的认可! 司匡分析到这里。 将腰板挺直,被褥夹在左腋下。 来了底气! 拱手,对褚大一拜,“兄长既来,敢问,代表的可是儒家?” “善!”褚大微微一笑。 “既如此,请儒家言明比试内容吧!” “哈哈哈,贤弟这是着急了?” “然!” “那好,大(褚大的自称)就说一说!” 褚大右手抚摸着颚下短齐的胡须,灵眸微微一转。 便想出一个主意。 他侧身微转,面向驰道右侧。 面对观望众人,拱手,以沉稳有力之声,说道。 “元光元年,陛下下诏征求治国方略。家师献《举贤良对策》,独尊儒术自此而始!” “如今,大汉正统,当为儒家!” “儒者,仁义之士也!” “儒生,道德之辈也!” “儒家,天下正统也!” “自元光起,天下学子,意欲入儒家者,不可胜计。” “然,百家易传,亦易失!” “自五霸、七雄起,失传之家,亦不可胜计。” …… 稷下学宫 百家诸生都眯着眼睛,盯着远处高谈阔论的褚大 同时,又时不时瞅着满眼尽是小星星的孔安国、衡胡、周霸等人。 下意识挪动,与这群人拉开距离。 儒家的不讲武德啊! 不仅提旧事。 还开口就地图炮! 说了半天,全都是夸儒家。 整得百家好像无德似的。 尤其是道家之人。 都咬着牙,握紧拳头,脸红成了猪肝色,敢怒不敢言。 当年大意了,被儒家钻了空子! 他们怎么也没料到,平日里一向遵从窦太后意愿的刘彻,做事如此果断。 窦太后刚刚去世,就把其生前坚信的黄老之学打下了朝堂! 皇甫休摸着下颚,呢喃呓语,“褚大这厮,打的什么歪主意?” “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严遵浑身发冷,神态阴沉。 王贺狠狠地握着手中的墨剑,任其来回颤动。 沉吟,道:“诸兄,我可能猜到了……” 严遵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惊呼,“难道是……” 一旁看热闹的落下闳仿佛也想到了什么,懊悔的猛拍大腿,“不愧是董子门下第一人,吾刚才怎么就没想到!” 严遵红着眼,咬着牙,嚷嚷着,“儒家!!” …… 镜头拉回驰道。 褚大依旧抑扬顿挫地说着。 “儒家传自孔夫子。” “至于董师,已数十代。” “孔、孟、荀……董!诸子如云!也无法保证……” 司匡听的实在不耐烦了。 挥挥手,出声打断。 “褚兄,可否直言内容?” “可!” 褚大嘿嘿一笑,转过身来。 上下打量眼前这位狂生。 当看到司匡一人压制两家的时候,狂妄之徒这个名号,就已经从他脑海中清理出去了。 以狂生取而代之。 “贤弟,吾儒家的比试的很简单,请君解答一问题。” “什么问题?” 褚大搓了搓手,笑嘻嘻的。 “秦用法家,一百五十年。” “高祖皇帝用道家,不过六十八年。” “以君之才,敢问,吾儒家,应如何做,才可让陛下用儒之心亘古不变。令儒家传承千年不断,万年不衰?” “嚯。”司匡微微失神。 这褚大,不按常理出牌啊。 说好的比试,竟然成了请教。 不过,如今自己已经压制百家中的两家。 请教自己,还真没错。 毕竟儒家想传承下去,首先要把诸子百家彻底踩在脚下。 显然刚刚成为带头大哥的儒家,并没有这种经验。 自古以来,这是儒家第一次操纵国家机器。 看着褚大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司匡的眼珠子也“布灵布灵”的转了转。 这个答案,其实很容易得出来。 后世儒家,为什么能一直稳坐政坛? 还不是他们掌控了思想。 只要广建学校,让天下人学儒,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答案虽然简单,但是不能这么简简单单地说出来。 必须硬气点,换个装13的说法。 换个让儒家两股战战,不得不低头,心服口服认输的说法! 怎么做好呢。 司匡当着一群人的面,陷入了沉思。 打嘴炮? 给儒家年青一代第一人留一个深刻印象? 他没忍住,下意识念叨了出来,“嗯……可以考虑。” “贤弟?”褚大正正衣冠,轻轻呼唤。 但没被理会。 司匡的大脑正疯狂运转,进行思考呢。 分析打嘴炮成功的可能性…… 褚大师尊那个老头儿,就是靠嘴炮出身! 当初董仲舒主动进攻诸子百家学说的时候,靠的就是一张嘴。 虽然褚大现在快到不惑之年,可以看成一个老头儿,但是司匡可不会相信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鬼话。 得到董大嘴的真传,哪怕褚大年纪再大,嘴炮能力,也不会差多少。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 儒家成为官方唯一认证之后,能在立稳脚跟之后,迅速巩固战略优势,他们传人的嘴炮功不可没! 自从被史书洗礼了一遍,司匡就对西汉儒生格外敏感。 他不敢忽略,董仲舒百年之后,褚大一人,挑起公羊学派大梁这件事。 嘴炮可以打! 这嘴炮不能直接打,必须往自己擅长的方向引导。 要打出真才实学,打出自己的价值,让儒家信服! 否则,针锋相对的局势,会逐渐演变成单方面碾压的场面。 当然,被碾压的肯定是自己。 司匡双拳紧握,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褚大。 暗中下定了决心。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剑走偏锋了! 他腰板挺直。 对着褚大郑重拱手作揖,声音朗朗。 “褚兄所言,小弟已有思绪。” 褚大笑得更欢了,“哦?可否详细道来?” 司匡点点头,高声回答,“法、道被废,并非其学说无能,只因,两家无人!” 一言出! 旷野静! 几个呼吸之后,众人反应过来。 “轰!” 直接炸锅了! 围观之人议论纷纷。 百家窃喜。 道家气的脸青。 严遵与皇甫休二人眼珠子顿时瞪得溜圆,比铜铃还大! 躺着也中枪?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 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两个字: “狂妄”! 说的比褚大还狂妄!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碰巧打败小说家和农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真当放狠话不用付出代价呐! 当众人以为司匡说完的时候,他嘴里,又蹦出来两句话。 “儒,亦如此!若是陛下放弃用儒,若是儒家并未传承千年……只因儒家无人!” “轰!” 炸了! 又炸了! 比赛氛围彻底炸了!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连讨论都讨论不下去了。 齐刷刷地注视着司匡。 竟然当着儒家大儒的面,骂儒家无人? 疯了! 这小子,死定了! 稷下学宫 与道家之人的反应相同,儒家诸生,脸色一片铁青。 孔安国气的把剑又拔出来了,在手里晃个不停,咆哮着,打算冲上去拼命。 如果不是几个儒家的弟子拉着,他就冲出去了。 周霸的剑也出了鞘,血红色的双眸内,尽是杀意。 竟言儒家无人。 妈的! 过分了! 看不起儒家当世之人? 你这是有多大的才能? 哪怕是孟夫子重生,也不敢说这句话吧! 如果不是师兄在与其比试,他们两个人非冲上去,把人揍一顿! 狂妄到极点,就应该被揍! 司匡对面。 褚大脸色大变。 由平淡转红润,接着转紫、转黑,最终转变成青色! 他被这句话惊住了,踉踉跄跄后退几步。 脸上的笑容被冰冷刺骨的寒霜覆盖。 双手用力握拳。 软骨关节“噼里啪啦”地响。 你把自己当成谁了? 虽然儒家刚刚站稳脚跟,虽然儒家明面上的宗师只有两人,但,这仅仅是明面上! 如今,儒家尚存的开宗立派者,不在少数。 儒家分五经,五经育学派! 公羊学派只是其中一支罢了! 每一支学派,实际上,都有宗师坐镇! 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婴太傅; 言《尚书》则济南伏生、齐北欧阳生、济南张生; 言《礼》则鲁高堂生; 言《易》则菑川田生; 言《春秋》,于齐鲁则胡毋生,赵地董仲舒。 司匡一句儒家无人,不仅仅在打董仲舒的脸,更是在那打那群人的脸! 狂生哉! 太狂了! 自大汉创立之后,世人只认同一名狂生:贾谊——贾长沙! 那个人确实有真才实学! 这一点,无可挑剔! 诸子百家皆认可! 如今,一个无名小辈竟然也敢效仿贾长沙之狂。 真是应了孔子那句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褚大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声音颤抖,道:“小子,太狂妄了吧?你以为自己是贾谊?” 司匡浑身气势一变,努力维持狂妄的模样。 他微微鞠躬,道:“不敢!在下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好一个事实!”褚大怒极反笑,指着稷下的方向,冷声,呵斥,“真当我儒家无人啊!” “褚兄息怒!儒家如今,的确无人。” 司匡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 “如今陛下独尊儒术,只因儒家已故大儒、现存宗师共同努力。然成大儒、宗师者,皆年事已高,再无进步可能!若十几年后,他们回归一抔尘土,何人可以支撑儒家?” 褚大黑着脸,咬着牙,“几十年后,我儒家天资异禀者,定会成为新的宗师!” (因为接下来一章的内容可能出现不同观点,特此说明一下。 《大学》相传是曾子所做,实际上是秦汉之际的儒生所做的。 它出自西汉中后期戴圣的《礼记》,在此之前,我本人是没有发现其他的记载。 因此,将这篇文章认为是戴圣整理改编所得。 具体分析在下一章作者的话) 第十五章:大学之辩 司匡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说。 笑容不减,再拜, “诚然,儒家未来几十年还会出现新的宗师,正如法家自留侯张良、酂侯萧何后,又出了一个廷尉右张汤、主爵都尉汲黯。但是,褚兄岂能保证儒家百年之后,千年之后还能出宗师?” 他低着头,脑袋微微一偏,嘴角轻扬,望着稷下诸生,“正如名家,秦统一六国之后,可还有堪比公孙龙之人?” “这……”褚大脸色微微一变,一时语塞,哑口无言。 见鱼儿已经上钩。 司匡向前走了三、四步,来到了褚大右侧。 抬起右手,拍了拍这位大儒的的肩膀,附在耳边,沉声道:“依在下之见,想要支撑儒家百年、千年,也并非没有可能。” 褚大一愣,扭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后撤一步,拱手,“请赐教。” 他很想知道,眼前之狂生,有什么妙招。 如他所愿,下一刻,司匡倾诉而出。 声音宛若天籁,直击稷下学宫方圆百米诸子门生之本心! “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学问之道,在于交流。” “在下闻之。” “五帝设成均,夏有东序,商有右学,周为上庠。” “而我大汉……有何?” 最后一句话是司匡在诘问褚大。 褚大叹了一口气,神色黯淡,幽幽呢喃,“皆无!” 得到想要的答案,司匡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即,面向稷下学宫的正门,以朗朗之音,再次说道:“君已明白大汉文坛不足之处!若想传播儒学,只有追溯上古,效仿三代,重立教学之地!” 司匡轻轻停顿,总结道: “唯有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 “诚如是,方可强大汉之基,传儒学于千秋万世!” 褚大后背凉飕飕的,大惊失色,瞳孔骤然收缩。 他慌忙挺直腰板。 双眸闭上,回忆刚才的对话。 轻吟,“忆三代,兴太学、置明师、养天下之士……” 细细品味其中的奥妙。 这是儒家从未想过得新思路。 自从设立五经博士之后,儒生数量虽然有所改善,但比起在大汉扎根将近百年的黄老之学,还是有所差距。 若是真的设立一所传授儒学的太学……令文武百官皆出自儒。 儒家,可兴! 他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 原本布满平淡无波的瞳孔,瞬间变得清澈灵动。 褚大向前三步,拉近与司匡之间的距离。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他急忙改换称呼。 目光与司匡对视,作揖一拜,迫不及待地问道:“司师,敢问,何谓太学?” “师不敢当!太学者,设于长安,传授儒学之道场所!” “儒学之道?” 褚大忽然又皱着眉头。 他又迷茫了。 自从儒分为八,儒家便以这八部分为基础,衍生出来几十个分支。 太学既然传授儒家之道,那么,究竟应该接近哪一家? 这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太学设立,好说! 只要让师尊出山,以恳切之词,写一封奏折就行! 当今皇帝最喜欢养成游戏了。 一个能够培养人才的场所,不心动才怪! 只是奏折上太学涉及的内容,该如何撰写? 虽然五经固定,为《诗经》、《尚书》、《礼经》、《周易》、《春秋》。 但是不同学派,解释起来不同。 就拿春秋来说。 公羊学派讲述的内容,与谷梁学派、左传学派大相径庭! 虽然公羊学派很想培育儒家子弟,但,并不想资敌! 给谷梁、左传培养人才? 不可能! 要培育,也要以公羊为尊! 褚大无法参悟这个疑问,只能把目光重新放在司匡的身上。 他眉头皱的越来越厉害,压低声音,提问,“司师,我儒家学派众多,若是设立,该传授哪个学派的知识?” 司匡声音阵阵,“授大学之道,育儒道之生!” “大学之道?” 褚大念叨着,重复一遍,沉默不语,细细品味其中的奥妙。 远处 孔安国、衡胡等人一脸疑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褚大声音太小,他们只能听到司匡在大声呼喊。 大学之道? 什么是大学之道? 这是干什么的? 褚大还没有开口。 远处。 富有求知欲的孔安国已经把双手放在嘴边,拱出一个小喇叭的形状,高呼,“敢问,何谓大学之道?” 司匡诧异地瞅了一眼。 可以啊! 这喊话之人竟然给了一个最佳助攻。 对其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接着,顺势对褚大一拜,还礼。 在后者好奇的目光中。 洪钟大吕之音,在驰道两旁环绕。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 司匡越说越激动,情不自禁的开始挥着手臂,像是一个演说家!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 “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此乃大学之道也!” 司匡吟诵完毕,站于驰道,一言不发, 静静等待众人的反应。 大招放出来了。 该收割了! 儒家 众门徒皆沉迷在这浩浩荡荡的大道之音中。 每个人都如痴如醉,如梦似幻! 仿佛,已面见孔夫子,得其亲自传授一般! 甚至,衡胡、周霸二人竟喜极而泣,坐在地上不断地朝着孔子墓的方向叩首。 孔安国也很夸张。 他呆滞地坐在地上,热泪盈眶。 望着宗祠的方向,三跪九叩,似乎在招揽先祖之魂。 甚至,还有人跌跌撞撞跑向稷下学宫内部,去参拜儒家历代先贤了。 …… 诸子百家 百家诸生一脸凝重,惊愕与恐慌参半。 与儒家之人不同。 他们对大学之道并不感兴趣。 归根结底,那只是儒家的思想。 真正让他们忌惮的内容,是那个建立太学的提议! 若是太学真的建立起来了。 若是真的传授大学之道的内容。 那…… 太可怕了! 自此,儒家各派,似离似合,若浑然天成! 一旦有事,攻防一体,百家难撼。 严遵身旁的白衣青年气的跺着脚,手中的剑早已被丢在地上。 他凄惨悲鸣,“师兄,若非君拦,此子早被吾斩杀于此,何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皇甫休看了一眼自闭了的严遵,咳嗽一声,打断,沉声道:“行了,为时已晚,想想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吧!” 墨家王贺闭着眼睛,神态痛苦,不断地重复一句话,“难办,难办啊!” 农家落下闳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诸多同门。 若是刚才获胜,何至于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 在百家盘算各自的小九九的时候,褚大在驰道泣不成声。 他是研究《春秋》的儒家大儒,对儒学的理解早就至于臻境。 大学之道中蕴含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 由浅入深,由小至大,层层递进,最终达到儒学的最终目的! 儒生一生追求的是什么? 当然是孔夫子生前追求之物! 当然是让统治者接受自己的学说! 当然是让儒学成为治国安邦的灵魂! 大学之道蕴含的八词! 指明儒学大道! 迎合了儒学的立世根基! 简直是继承了孔夫子的精神追求! 对儒生而言。 这无异于圣人之语。 除了圣人,还有谁可以总结出这八词? 除了圣人,当世还有谁能令自己这么触动? 褚大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瘫坐着。 他浑身颤抖着。 时而迷茫,时而激动。 瞳孔一抖,两行热泪从脸庞滑落。 他含着热泪,不顾形象,双手高举。 大笑,高呼, “好一个大学之道!” “孔孟遗言!” “此乃孔孟遗言也!哈哈哈哈哈……此夫子假后生之手予我也!哈哈哈哈哈!”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若是夫子再世,定会惊叹!” “哪怕师尊来了,也无法增删半字!”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褚大脸色通红,精神亢奋,整个人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他疯狂了,以至于,被口水呛到,咳嗽个不停。 在观众瞠目结舌的观望下,他仰视司匡,一本正色地说道:“司师,您对大学之道的理解,远胜于我!在这方面,哪怕家师在此,也无法比拟!” 司匡急忙行礼,“不敢!” 他虽然想碾压诸子百家,但却没有招惹董仲舒的心思。 “别谦虚!大终于明白司师狂妄的原因了!” 这位公羊学派的未来领袖眼睛眯着,顿时,脸上布满了褶子。 他抚摸着自己的胡须,感叹,“单凭刚才那番话。司师就有狂妄的资本!更别说还压小说家、制农家了! “狂生哉?” “狂生也!” 褚大感叹着。 “若是贾长沙依旧在世,你与他,可为知己!可惜……可惜……唉……” 他失落地摇着头,语气微微一顿,目光在司匡身上游走。 倏忽,瞳孔一紧, 隐隐约约, 他看到了一个影子! 一个消失了将近四十年的影子! 一个活着的时候,自己因为年幼,无缘相见的影子! 一个就连恩师,也深感惋惜的影子! 褚大抬起头,仰望湛蓝苍穹,呢喃,“贾生死后四十年,大汉又有大才出世,难道,是天意?” 董仲舒与孔子不同,并未对鬼神敬而远之。 相反,为了迎合刘彻的需要,他特意在新儒学中糅合了鬼神的东西。 作为董仲舒的亲传弟子,褚大亦不遑多让。 尤其是李少君死后,刘彻越发地期待鬼神。 以至于,为了让儒学变得更容易接受,褚大在朝会之时,经常在提交的奏折之内,掺杂一些谶纬的内容。 久而久之,在谶纬思想地影响下。 他开始相信天! 相信天意。 如今司匡的表现,让他……虽然意外,但是,与天联系起来,反而接受了许多。 褚大坐在地上。 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他抬头望天,长呼一口气。 今日,没有白来! 等自己把这篇“大学之道”的文章交给胡师的时候,想必,他老人家,会激动得睡不着觉吧。 褚大站起来。 将身上的尘土拍落。 整理衣冠,对司匡拱手作揖。 柔声询问:“司师,可否进入稷下学宫,将君刚才所述,撰成文字?” “可!”司匡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驰道两侧,小声问道:“褚兄,此役?” “我输了。” 褚大低着头,叹息, “君之才能,已凌驾世人之上。除非百家宗师出手,否则,无人可胜君!一人压百家……没想到世上还有堪比家师之人。” 一想到董仲舒,褚大忽然对失败释然了。 输给一个能够与师尊媲美的人,为什么要失落呢? 况且,自己没有白输! 得太学、大学之道,输又何妨? 他重新换上一副笑容。 整理衣冠,擦去泪珠。 转过身,坦然面对百家诸生。 上前一步。 微微停顿。 扯着嗓子,一字一顿,高呼。 “司师大才!” “我儒家!” “认输!” 这句话,犹如投掷水塘的石子。 一言激起千重浪。 “轰!” 一时间, 稷下附近,贩夫走卒,官吏商贾,感觉天像是塌了似的。 天呐! 看到了什么? 一人压百家! 不是在做梦吧? 他们纷纷站起来,面色惊恐,手足无措。 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不敢相信。 儒家竟然败了?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此役过后,还有哪家敢出战? 诸子百家,竟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在众人迷茫之际,一精明的商贾,从褡裢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小木牌,塞到家奴手中,命令道:“李七,立刻拿着我的传信,去济南郡太常调查此人!” 旁边一名游侠听后,立刻怒斥,“去个屁的济南郡,这位大家是胶西国的!” 这个商贾憋着涨红了的脸,把气撒在家奴身上,一脚踢上去,骂道:“还不赶紧去?!” 李七颤巍巍地问道:“家主,去济南郡还是胶西国?” “废话!胶西!” “诺!” 游侠与商贾这么一闹,一旁的达官贵人都反应了过来。 “快!备厚礼、拟名帖,吾要亲自拜访这位诸子般的人物!”一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立刻对身后的家仆吩咐,“此人压百家年轻一辈,未来,定是董仲舒那般的人物!” “司公衣着脏乱,且抱着一破旧被褥,定是费尽心思来到稷下!来人!立刻准备衣裳、马车、金银!” 一大腹便便,穿着破旧的商贾,对身后的护卫说道:“听闻司公居住之地有穷凶极恶之徒作祟,组织人手,随公前往,与之一战!” 路旁, 一名身穿黑衣,腰配短剑、头戴斗笠遮住面孔的游侠感叹,“大丈夫当如是!此人,我应结交!” 他扭头,看着身后,吩咐,“立刻组织人手,准备援助司公。” “王公,我等不清楚司公居住之地啊。” “拿着我的传信,去稷下询问楚墨游侠,相信他们会给一个面子。” “啊,这样可会欠墨家人情啊。您身份可不比……” 斗笠之下传来了豪迈之声,“无妨!尽管去!” “诺!” … 稷下学宫外,吵吵闹闹的。 几乎所有想与司匡交好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一场席卷胶西国的小风暴,开始酝酿。 而此刻,位于风暴中心的这位,在褚大的引领下,在诸子百家怒目而视中,踏进了稷下学宫。 第十六章:农家的打算 夜越来越深了,这股比墨鱼汁还要粘稠的黑色,压住了大汉这方广阔的天地。 冷清的寒风吹着屋檐上尚未融化的积雪,给夜色增添了一分凉意。 稷下学宫内,一个提着水桶的奴仆,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往漏壶上层水槽添加清水。 一桶、 两桶、 三桶、 … 注入了六、七桶,才停了下来。 他累的瘫坐在地上,瞅着到水面到达的刻度线,重新站起来。 走到案几旁。 拿起一卷被破旧的竹简、手提毛笔,在上面写下了一个端正俊秀的“寅”。 他满意地放下手中的笔,望着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欢呼声、争论声的学宫内各府,叹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的,今夜的稷下,格外热闹呢,百家诸生,竟都未睡。 难道,稷下学宫又重新崛起了? 难道,百家争鸣又重新出现了? 幻想仅持续了一分钟,便消失了。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他一个奴仆该关心的事情。 稷下重新崛起又如何? 饭还是一天两顿,又不会多。 他重新提起木桶,慵懒的走向奴仆居住之地。 该去叫醒负责在卯时注水的奴仆了。 …… 农家 一位穿着深棕色麻布短衣,手指缝中尽是泥土的中年人,于一张案几之后,面南而坐。 他正对着的下方左手边,落下闳伏在案几上,提着毛笔,在竹简上演算着什么。 他正对着的下方右手边,邓平笔直跪坐。 中年人盯着面前案几上的数十卷简牍,面色凝重。 他生怕竹简碰伤,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卷,阅读着其中的内容。 随着视线的挪动,他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 不知何时,已满面潮红。 读完。 “呼!” 他长舒一口气,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闭上双眸,重重的叹息。 倏而,房间中的寂静更浓了,如同死亡来临之前的征兆。 他聆听着外面儒家方向传来的喧嚣之音,嘴巴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话卡在了喉咙里。 双眸重新睁开。 他心怀不甘,再次捧起眼前这份简牍。 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打量上方的内容。 “将实际时间365.2502日定为一年,29.53086日定为一个月,以‘加差法’替代之前的“减差法”以调整时差。” “增设闰月,抵消每年之误差。” “划分二十四节气,以授农时。” “二十四节气分别为立春、谷雨、惊蛰……大寒。” “其中,相临四至时,即昼夜等分之日间隔,大致固定。” “……” “取消十月为岁首,改一月为岁首,并名其正月。” “上书陛下,在全国各地,自西向东,依次设置观星之地,以求观测天象,随时调整历法使用时间。” 中年人每读一句,脸色就苍白一分。 他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到了临近崩溃的边缘。 无法接受! 实在是无法接受! 为何提出诸多想法的人,不是我农家弟子? 农家数百年积累,竟不如一碌碌无名之辈? 中年人气愤的身躯发抖,手脚哆嗦。 额头上,豆粒大小的汗珠,滑下一颗又一颗。 在寒冷的十一月,单纯坐着,竟然能让汗水打湿衣领! 他作为农家顶尖学者,很清楚这部历法威力。 尤其是那个“改一月为岁首,并命名为正月”的提议。 皇帝信儒,且一直在追求三代之治。 儒家讲究的“元年春,王正月”,刘彻深信不疑! 如今新历法竟然想令一月为岁首,还提出了相应的改制优势。 简直就像在勾引刘彻! 勾引皇帝更改历法,换新年号,实现王正月! 在中年人手舞足蹈之际,下方的农家弟子,除了正在推演的落下闳外,其他的人,都默默的注视着他。 也许是察觉到了弟子们的异样目光。 中年人终于放下手中的简牍,但是,叹息声再次传来。 “唉……” 他双手藏于袖口。 看着下方数十名农家顶尖门徒。 良久, 才开口说道:“诸生都看过这些简牍了吧?” 众生同时拱手,答:“恩师,吾等已阅。” 中年人面无表情,仅仅满意的点了点头,“尔等,如何看待此这部历法?” 邓平拱手,沉声说道:“师尊,弟子觉得,历法非一朝一夕可以制定。司匡撰写的历法,虽然首尾相接,似存在窥天之道,但,未经检验,没人知道其是否符合历数。” 唐都点了点头,沉声,“弟子觉得,邓师兄言之有理。这部历法能否实行,必须召集我农家、甚至是大汉顶尖天文数学家,共同探讨,检验。” 微微一顿,他继续说道:“弟子愚钝,刚刚仅仅翻阅了简牍所载的星象计算部分……” 一抹失落羞愧的神色,出现在唐都的脸上。 “其计算量过于庞大,哪怕是弟子,短时间,也无法演算其中百分之一二。” 壶遂起身,面向中年人,同时看了唐都一眼,拱手,声音恳切。 “唐师兄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那人尚未加冠,精通小说、儒且不论,怎么可能亦精通数算,并且还是数算当中颇有难度的天文数算之道?” 唐都垂头丧气,苦笑,“师弟,为兄说的还是有所保留了!” 他指了指一直在推演,不曾抬头,也不曾吭声的落下闳,淡淡地说道:“你看看闳师弟。” 被他点醒。 屋内众人,同时向落下闳投去目光。 只见,“新年老人”提着毛笔,在竹简上疯狂的计算。 遇到算不清楚的地方,就在一块脏兮兮的布帛上进行标注。 原本空白的竹简,被他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唐都望着入迷的落下闳,声音发颤。 “闳师弟是我们这群人之中,对历法研究最深刻,在数算一道上走的最远的人。甚至比起齐墨门徒第一人——王贺,也不遑多让。” “如今,师弟一直在计算,不曾发出半句声音……这已经很能说明情况了。” 唐都说到这,忽然站起来,绕过面前的案几,走出来,站在中央,与中年人直面。 拱手,朗声,恳切说道:“师尊!弟子认为,应该立刻邀我农家顶尖人士,共商新历法之事!” “弟子附议!”邓平长舒一口气,也站起来,拱手,“历法已出,我农家,暂时输了。要想挽回农家的面子,只有验证历法是否可以实施!” 他用炯炯有神的双眸,环视四周诸位师兄弟。 声音越发有力。 “诸君,这部名为太初历的历法,不同于夏、殷之历,亦不同于颛顼之历!其不仅完备,还糅合了二十四节气。” “其运行规律如果真的符合我农家数百年来的记载,那……对百姓的重要性,不亚于五经对儒家的重要性。” “假使此历没有问题,且在我农家验证后,才通行于天下……诸君应该不难想象其中的利害得失吧?” 后面的他没有明说。 在场之人没有傻子。 都明白他话中隐藏的内容。 若是证明可行。 放在当下,上奏皇帝,绝对大功一件! 当然,这个功劳,肯定比不上司匡创历的十分之一。 但放在日后,凡是有人提起太初历,必然会提及到农家验证的功劳。 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 比试结果嘛… 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儒家都输了,他们农家,何必纠结? 至于验证难度……屋内这群人,丝毫不担心。 试问,普天之下,若是耗费数百年,积累无数农时资料的农家都验证不出来,还有谁能验证可行性? 中年人跪坐,轻轻抚摸胡须。 他听着邓平的分析,并未开口,而是低着头,在心中博弈得与失。 唐都把目光投向落下闳,轻声呼唤,“闳师弟,你怎么看?” “历法是小事,创历者无门无派,才是大事!”清脆声音从落下闳的嘴里发出来。 他并未停笔。 而是低着头,一边验证,一边说出心中所思。 “我派人查过了,司匡这个人,年仅十六!稷下学宫内,除了虞初之外,皆年长于他!”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凭一人之力,在百家擅长的领域,压百家之天骄,折服儒家大儒!” 蓦然, “啪!”他把毛笔拍在案几上。 抬头,注视农家众人,一字一顿,“诸君不要在历法上迷失了方向!吾觉得,这个人,比新历法重要千万倍!” “师弟所言甚是!”邓平点点头,“听闻此人还有第二部历法,若是让他加入农家,那第二部历法,岂不是农家所制?” 嗯? 坐在首位的中年人眼前一亮。 “此法恐怕过于困难!”壶遂摇摇头,否定了邓平的建议。 他叹了一口气,走出来。 先对师尊、师兄弟拱手,才提出自己的见解。 “诸君,切勿忘记,此人,还牵扯着戍边军功被贪墨一事。若是拉拢……我农家恐在胶西国,再无立足之地,甚至,还会得罪长安中的某些官吏。” 戍边军功。 区区四个字,瞬间让在场之人沉默了。 戍边军功搞不好和诸侯王有牵连…… 他们农家不比儒、道、墨三家,底蕴太少。 在边境将领和诸侯王博弈的过程中,只能充当炮灰之类的角色。 毕竟,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农家没有军队,弟子还分散。 一旦被盯上,根本没有机会组织力量反击。 中年人望着下方的弟子,叹息。 他抬头盯着房梁,淡淡地说道:“这样吧…先效仿百家,与之交好…待我书信一封,向大农令请教之后,再谈拉拢也不迟!” 众弟子起身。 “诺!” 第十七章: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儒家 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胡毋生,穿着一袭儒服,披着一条较为厚实的朴素被褥,端正的跪坐在床上。 他左手抓着载有《大学之道》的竹简,右手提着毛笔,试图在品诵之际,进行修改。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胡毋生轻声诵读。 握在右手的狼毫毛笔,停留在空中,久久无法落下。 就连上面的墨汁,都已经凝固了。 他逐字逐句,品读了不下十遍,依然无从下笔! 作为公羊尚存的两位宗师之一,竟然无法增删半字。 胡毋生神色错愕,平静的内心起了些许涟漪。 虽然他以《春秋》闻名于世,但凡是成为儒家顶尖宗师的人,哪个不是精通五经? 这篇《大学之道》:非诗、非书、非易、非乐;似礼非礼、似春秋又非春秋。 通篇无一儒,却又蕴含儒家大道之言,仿佛是孔、孟之遗言。 他抬头,看着身旁的褚大,询问,“大,撰此文章者,究竟何许人也?其才能,不亚于战国诸子了!” 褚大侍奉在胡毋生身旁,色恭,礼至。 再次介绍,“恩师,此人名司匡,乃胶西国高密县人。其称自己为乡野村夫!” “乡野村夫?” 胡毋生眯着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儒家理解得这么透彻,竟然只是一介农民? 真的假的? 自古以来,战国诸子几乎都是贵族之后。 出身乡野,誉满天下的人,寥寥无几。 此人竟然是那凤毛麟角中的一个? 他眨眨眼,看着老友亲传弟子那坚定的面庞,似乎不像在说玩笑之语。 只好低着头,嘀咕几句,“出身乡野,却有堪比诸子之能,难道是杨朱再世?” 回想着褚大刚才汇报的内容。 胡毋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听闻,今日,这位不属于诸子百家的人,破小说家、御农家、压儒家,从而震慑诸子百家?” “正是!”褚大点点头。 “如此人才,当为我儒家所用!”胡毋生敲着案几,郑重地说道,“当为我公羊学派之用!” 接着,放下手中的竹简,但毛笔依旧持在右手。 盯着竹简上直至儒家核心的那几个词语。 忽然心血来潮。 大笔一挥,用尽气力,在案几上撰写,并且一字一顿,高声诵读! “格物!” “致知!” “诚意!” “正心!” 他越写越激动,竟然突然高高跪坐,把披在身后的被子掀开,丢到一旁。 胡毋生晃动着浑身的肌肉,调动身上每一个细胞,令这具苍老年迈的身躯,重新焕发活力。 遒劲有力的字体,从毛笔下流淌出来。 墨汁渗入案几,入木三分! 他拿着毛笔,轻轻蘸了几下墨汁。 开始写最后几个字。 “修身!” “齐家!” “治国!” “平天下!” 在写完最后三个字,放下毛笔的那一刻。 他突然身体一软,瘫了下来。 “胡师!”褚大惊慌呼唤,正欲上前。 “无事!”胡毋生挥挥手,阻止了。 他躺在被褥上,大口喘着粗气。 眼眶微微红润,咧开嘴,兴奋地笑了。 自八岁加入儒家,胡毋生成为儒生已六十多年了。 这六十年多来,除了恩师逝去的那一段时间,他的心境一直平淡,从未出现过太大的波动起伏。 先师公羊寿死后,为了支撑公羊学派、保传承不断,他一直克制内心,诵读儒家典籍,用浩然正气滋养身心。 原本,他以为这一生就在平淡心境下,悠然度过了。 没曾想,今日,竟然会打破多年修身养性的成果。 这件事如果传到老友董仲舒耳里,恐怕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胡毋生用右手作为支撑,勉强地坐了起来。 捋直儒服,重新看着褚大。 “大,此人如今何在?” “撰写完之后,便已赶回高密县。” 褚大说完之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急忙补充,“弟子已托衡胡师弟驾车护送。” “唉。”胡毋生失落的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那份竹简,哀鸣,“如此天资聪颖之人,竟然无缘相见。” “胡师,司匡贤弟曾托弟子向您赔罪,他也是迫不得已。” “嚯,迫不得已……”胡毋生脸色变得阴沉,诘问。“听闻,有数名恶徒在他所居之地闹事?” “嗯。” “恶徒从何而来?” 褚大回忆着和司匡交谈时候听到的内容,解释:“盖黄河下游商贾,意图勾结官府,在低收高卖中,发一笔横财。” “商贾!”胡毋生冷哼一声,咬牙切齿,握紧双拳,“士农工商,商君诚不欺我!” “胡师,司匡提出兴太学,养天下之士,对我儒家有恩,我等,是否予以援助?” “自然!”胡毋生点点头,微微一笑,看着褚大,谆谆教导,“切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大受教!”褚大作揖而拜。 “驱逐恶徒这件事,就让孔安国去办吧。山东是尚书学派的地盘,我公羊插手,不太好。” “诺!” “还有就是……”胡毋生忽然不说话了,而是面色凝重,与褚大对视,“汝所言:‘有人贪墨戍边士卒军功’。这件事,可为真?” “不敢有半分虚言!” “汝从何而知?” 褚大眼睛一眨不眨,斩钉截铁地说道:“司匡!” “呼!”胡毋生长呼一口气,脸上的凝结成块的阴沉之色逐渐化开,欣慰地笑了,“他应该是受害之人吧?” 这位儒家宗师顿了顿,点评道:“此子……真是不搅动天下风云誓不罢休呀。” “胡师,这件事要如何解决?” “此事甚大,老朽需要书信一封,与仲舒交流之后,方可决定。” “弟子这就准备笔墨、布帛。” “布帛准备两块吧,这件事,我顺便跟雁门那位老友说上一说。他插手,胜算便有了四成。” 这是他思索军方各派系势力之后,做出的决定。 没有军方插手,这件事,成不了。 褚大低着头,退到一旁,从书架上,取出两块布帛。 灯火摇曳,烛光照耀。 这两块干净的布帛,不久之后将会被墨汁打湿,承载着足以搅动天下的消息。 …… 临淄城内客舍 白天那名戴着斗笠,穿着黑衣的游侠在此地下榻。 然而,时至深夜,他坐在床上,依旧未睡。 床上的那张黄棕色的小案几上,也摆放着一块布帛。 “子河,今天吩咐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在门口黑影处,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回王公,一切准备妥当。凭公之名。已有二十七名好手愿意相助,他们随时可以出发!” 王孟淡淡地看了一眼胶西的方向,手提毛笔,不满意地摇摇头,沉声说道:“不够!人数远远不够!” “王公放心,这些人都是当地有名的游侠,武艺高超,个个都有以一敌三的能力!” “以一敌三也不行!司公之危,多半来自胶西官场。吾等此行,必须做好与胶西士卒交手的准备!” 陆子河轻咬下唇,辩解,“可时间仓促,一天之内召集二十七名游侠已经是极限了。” “呼。” 王孟长吐一口气,没有怪罪。 他也知道,自己的影响力,集中在大江中下游,吴楚之地。 若不是为了拜访故友,也不会经过临淄。 他抬着头,长叹,“若在大江之地,吾定要召集两百多名身手矫健之士!” 叹完。 他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 扭头,看着位于暗处的陆子河,道:“这样吧,我书信一封,你找一个马术好的兄弟,让他立刻送出去。” “王公这是打算求助何人?” “如今,这附近,能够在两天之内,调动五十多名游侠者,只有一人!” “谁?” “梁国——韩毋辟!” 陆子河惊呼,“竟是韩公!” 王孟叹了一口气,抬头悲叹,“可惜瞷氏、周庸二人了,若是若是二人尚在,我等何需舍近求远?” 一想到二人早些年被刘启所杀,他就悲痛欲绝。 这可都是曾经和剧孟一较高低的侠义之士啊!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大汉皇帝喜欢镇压游侠? 当年周亚夫得剧孟时候的喜悦之色,皇帝难道都忘了吗? 无奈, 他提起笔,在这块薄薄的布帛上,书写。 “沙沙沙”的声音随即弥漫。 陆子河看着正在书写求援信的老大,问道:“王公何不求助墨家?” “稷下附近,齐墨,武力不高,楚墨,人数太少,秦墨,更是寥寥无几,怕是派不上用场。” “原来如此。” 王孟将毛笔放在笔托上 举着刚刚写好的帛书,猛吹几口气。 待上面的墨迹干得差不多了, 才起身,下床。 将撰写的帛书放到陆子河手中, 帛书上内容简介,除去落款,只有三行。 “韩兄!” “胶西一侠义之人有难,吾欲救之!” “请立刻挑选五十名身手矫健兄弟援助。” “——符离·王孟。” 塞了帛书,王孟又从怀中暗口袋内容,掏出一块木质的传信。 叮嘱:“拿着此物,韩毋辟问的时候,就亮出来。” “诺!” “去安排吧!记得让他快去快回!” “小弟告退!” 陆子河拱手,行了一礼。 快速退了出去。 第十八章:礼崩乐坏自谁始? 在临淄通往高密的驰道上,一辆用来运送粮食的“敞篷”马车,正在积雪融化之后的结冰路面上飞速疾驰。 车上未载粮,而是载了人。 衡胡紧紧拽着已经勒成笔直线条的灰色缰绳,向司匡展示君子六艺中的御车之术。 “驾!” “驾!” 他不愧是儒家《周易》学派高徒。 所驾马车行驶平稳,颠簸感较轻,只有清脆的“嘎啦嘎啦”声。 司匡坐在后面。 虽然身披两条厚厚的被褥,但是感受从背后袭来的西北风,还是不由自主地打寒颤。 他实在忍不住了,往前挪了挪身子,屁股下那堆晒干了的稻草被挤成一团。 压低脑袋,大声询问:“衡兄,我们距离高密县,还有多远的距离?” 司匡当初是沿着驰道,一路走到稷下的。 路途遥远,一百六十多公里,再加上那天积雪覆盖严重,根本记不清路,只能请教这个驾车之人。 衡胡听到呼唤,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 估摸了半分钟,扭头,回答,“司公,现在是巳时,我们已经走了将近三个时辰了。因为中途休息了一次……我估摸着,大约再有三个时辰,就能到高密县。” “衡兄受累了!为了小弟,竟然要驾车六个多时辰。” “司公客气了,能为公驾车,乃鄙人之荣幸。” 司匡趴在车沿上,靠近衡胡,笑着说道:“等到了高密,匡定当重谢!” “那鄙人就拭目以待了!” 衡胡哈哈一笑,甩缰绳的力道变得更大了。 “驾!驾!” …… 一个时辰之后 二人在路边停下了。 衡胡把马拴在一颗较为粗壮的树上,喂了几把稻草后,便拿着干粮,跑到司匡那里,套近乎。 他坐在司匡的左手边。 打开装粮食的口袋。 左手伸进去,在里面摸索了一阵儿。 最终掏出一块士力架大小的肉干。 他把肉干递过去,笑着说道:“司公,吃点肉干吧,这上面撒过盐,味道甚好。” “多谢!” 司匡盯着这块肉干,眼睛冒着血淋淋的红光,双手颤抖着接过来。 放到嘴边。 牙齿一抬。 轻轻一咬。 硌牙感传遍全身! 咸溜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在舌头上打转。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一种感动到无以复加的情绪,从内心深处缓缓升起。 终于吃到肉了! 四天了! 整整四天了! 这是他穿越之后,吃到的第一块肉! 虽然很硬! 虽然盐撒的不均匀! 但味道,比以前吃过的所有美食,都要好! 司匡激动的热泪盈眶,用牙齿咬着肉干,双手猛地抓住了衡胡的双手,嘴唇轻动,但吐字不清晰,“衡松,根日鸡恩,日后定宝倍报哈。” (今日之恩,日后定百倍报答) “司公客气啦!到达高密县之后,只要司公能在空余时间,给在下讲一讲先秦之事就行啦!” “这个好说。”司匡点头答应。 随后,咬着肉干的边缘,猛地撕下一条,在嘴里咀嚼,品味。 因为肉干太硬太咸,他不得不打开竹筒,猛地喝了一口水。 将肉干连带水一同吞下肚,司匡拍拍胸口,一副交给我吧的样子,“这种小事,不用到达高密县,我现在就能讲!” “此言当真?” “当然!” 衡胡激动的脸色红润。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突然站起来,火急火燎跑回马车,从驾车的位置拿出一块木炭、一卷尚未书写的竹简。 他认为:司匡讲述的内容,连褚大都能折服,不记下来,枉听一次。 右手抓着漆黑的木炭,左手打开竹简,木炭放在竹简右上角的正上方。 他这番动作,就像是一个准备默写的小学生似的。 “司公请讲!” “咳咳咳。”司匡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先秦之事。 他盯着衡胡的双眸,率先提出一个问题。 他打算从这个问题入手。 其声音朗朗,传于八荒。 “君以为,礼崩乐坏自谁始?” “啊?”衡胡惊呼一声,随后陷入了思考,“呃呃呃……” 大脑疯狂运转。 随后,他想到了一个典故,那个一箭射周王的典故。 于是自信满满的回答,“夫子曾言,郑庄公繻葛拒周!礼崩乐坏应自诸侯始!” 司匡遗憾地摇了摇头,“不对!” “啊?难道是自士始?” “还是不对!” “自黎民始!” “差的越来越远了。” “啊?那到底是自谁始啊。” 衡胡抬起头,眨眨大眼,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不是诸侯,不是士,不是黎民……难道是卿大夫? 难道司公想的是三家分晋,田氏代齐? 不太可能吧。 在这之前,礼崩乐坏早就开始了啊。 怀着不解的心,他张开嘴巴,准备回答这个不靠谱的答案。 司匡满面笑容,笑吟吟地说道:“行了,你是想说卿大夫吧?” “昂。” “还不对!” “啊?如果这个也不是……司公,没人了啊!” “谁说没人了?不还剩一个吗。” 司匡咧着嘴,向后一仰,从路边捡了一根树枝。 一边说,一边在地面上写了两个历史事件。 烽火戏诸侯。 周平王东迁洛。 他用树枝把地面上的这两件事圈了起来。 沉声道:“礼崩乐坏,自周王始!昔日,周,礼崩乐坏源自平王!” “不是吧?” 衡胡右嘴角疯狂地抽搐,感觉上了贼船。 怎么眼前这位折服儒家大儒的少年,讲的内容,不符合自己受到的教育? “咕咚。”他猛地咽下一口唾沫。 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 脸上的肉堆积在一起,用颤巍巍的声线,问道:“此何解?” 虽然左传之曾经隐晦地表达出平王非礼、无能、心虚胆怯,但这并不能作为平王导致礼崩乐坏的证据吧? 《周易》讲究规律与法度。 因此,他们这群经学家,熟读的一般是《公羊春秋》。 左传这种旁门左派传达的思想,不符合他受到过的教育。 《春秋》三派,只有公羊所传授的,才是近道之策! 谷梁、左传? 旁门小道耳! 司匡笑着说道:“衡兄,想要弄明白此事容易!不过在此之前,吾想询问一个问题。” 衡胡正色道:“司公但说无妨!” “君可知,平王生平当中,做过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司匡挑了挑眉毛,一脸坏笑的询问。 “这个……”眉头一皱,衡胡沉思,快速地回忆夫子所言,“应该是迁都洛阳吧?” 八方之广,周洛为中,谓之洛邑。 平王东迁洛,但求以兴周。 这是他自幼就懂得道理。 “哈哈。”见鱼儿上钩,司匡咧嘴一笑,随即立刻摇摇头,道,“非也!平王东迁的确是大事,但称不上最重要。” 衡胡:“????” 这都不算大事? 除了这一个外,史书上貌似没有记载其他的事情了。 难不成还有什么隐秘? 难道这就是司公打算讲述的先秦之事? 他猛地坐直了。 神色庄严,拱手,“请司公教我!” 司匡点点头,答应了。 哀叹,道:“周实属可惜!封邦建国,拱卫王室虽好,但隐患太大。” “平王这一生,虽然东迁妄兴周,但他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稳固自己的王位!” 乍然! 司匡的眼神凌厉,似乎镶嵌了无数把锋利的刀子。 他正气凌然的说道:“衡兄,汝可知平王王位从何而来?” 衡胡不假思索直接回答:“自然是幽王所传。周幽王宠幸褒姒,烽火戏弄诸侯,致使犬戎犯边之时竟然无人来援!” “其临死之前,将王位传给嫡长子姬宜臼,平王自此立。” 宗法分封制下,嫡长子继承王位是必然。 这是三代遗传下来的祖宗之法。 哪怕周幽王再昏庸,也不敢挑战祖先吧? “不对!此乃谬论!”司匡一口否决,声音沉重,“平王之王位,乃篡夺而来!” “准确地说,其弑父之后,抢夺而来!” “幽王宠幸褒姒是没错,但并没有烽火戏诸侯!平王为了让自己名正言顺,特意伪造历史,诬陷其父!” 一语惊起千重浪。 “轰!” 衡胡心态炸了! 炸的彻彻底底! 脑海突然填进一片空白。 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不断地计较司匡刚才说的话。 弑父? 这怎么可能! 他是嫡长子,为何要弑父? 周幽王虽然昏庸,但是不仅仅是其父亲,还是其君王!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为何《春秋》为明?! 虽然事情过了两百多年,为何孔夫子没有记录? 难不成失传了? 不! 不可能失传! 衡胡魔怔了,整个人瞪大眼睛,肝胆俱裂。 即便鲁国史书未记载,其他的诸侯国史官也应该记载吧? 为何他读过的古籍、师尊教导之言,只字未提? 按理说,这种违背大义,毁坏礼制的行为应该被儒家唾弃。 可事实却没有! 儒家的关注点更多的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周平王东迁洛邑! 如今司匡声称周幽王没有烽火戏诸侯? 这…… 难不成史书上记载的完全错误吗? 他受过的教育内容直接崩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意识不在清醒。 “司,司公,慎言!如此大事,可不能编造!”衡胡期期艾艾,断断续续地说道,“这要是被我儒家宗师知道了,必定会对君口诛笔伐!” “兄长不信?” 衡胡没有说话,而是摇了摇头。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司匡今天讲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让他无心思考,也不敢思考。 若是再这么下去,非要离经叛道不可! 要是被师尊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太难了! 人生真的是太难了。 司匡瞥着陷入呆滞状态的衡胡。 这是在沉思? 还是在懊恼过? 不论是哪一点,反正他报恩的心情,越来越迫切了。 暗道一声: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于是。 他握紧了树枝,站起来,义正辞严地说道:“为了报答兄长今日分肉之恩,吾今日便引经据典,还原当年的真相!” “啊?不用了!” “兄长别客气!” 司匡行动迅速,不等阻拦,就已经微微转身,与衡胡面向同一个方向。 接着,树枝“沙沙沙”的,在地面上写下一个成语——讳鄚如深。 此乃《春秋谷梁传·庄公十二年》记载的一个词语。 唐改“鄚”为“莫”,所以讳莫如深即为讳鄚如深! 司匡把史书所载的内容与二十一世纪学习到的知识结合在一起,最终得出了这个思路。 想要剖析周平王弑父的言论,非从此词入不可! 因为讳鄚如深,隐藏着一个被历史抹去的国家——鄚国。 为何鲁庄公家丑事,写出“讳鄚如深”一词? 这词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史官不愿意提及鲁庄公家事,正如天下诸侯不愿意提及鄚国一样。 司匡将这一个词展示给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衡胡,询问道:“此乃《春秋谷梁传》记载,兄长可有疑义?” 衡胡眉头紧蹙,摇摇头,道:“无!” 他虽是《周易》学派门徒,但是,师尊王同可是把他当做学派未来领袖培养的。 一派领袖,不光要会自家的,还应该会他家的! 必须知己知彼! 必须学习五经! 必须钻研儒家各学派的观点! 最终,在儒家内部的抬杠中,达到轻而易举获胜的目的。 学儒二十多年,经典早就烂熟于心。 因此,他一眼就看出这四个字的来历。 司匡满意地点点头,道:“好!请问此词,衡兄有何看法?为何史官对庄公家事讳鄚如深?而讳鄚如深本身指的又是什么?” “这……原意恐怕是……身为臣子,不应该插君王家事,所以才隐晦地说明吧。”衡胡迟疑不决,犹犹豫豫的,“至于本身含义,在下愚笨,不得而知。” 司匡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若是……鄚……指的是一个诸侯国,兄长觉得如何?因为这个诸侯国令其他的诸侯感到恐慌,所以大家不愿意提及,就像是臣子不愿意插君王家事一样!” 衡胡猛地摇头,声调太高,一口否决,道:“这不可能!世间怎么可能存在令天下诸侯恐慌的诸侯国?哪怕五霸主,七雄王也不曾让天下诸侯恐慌!” “且周依旧存在,诸侯惧,应惧周!” “兄长所言甚是”,司匡哼哼一声,道:“但,若鄚国的建立者,不是蛮夷或者某位诸侯,而是周幽王之弟,周平王之叔呢!” 司匡高呼一声,道:“其以惠王称之!天下诸侯敢不敬乎?” 他诘问衡胡,道“二王并存,双周对立!诸侯奉谁为主?” “不可能!”衡胡尖叫一声,原本红润的脸变成赤红色,他一下子站起来了,俯视蹲在地上的司匡,咆哮,“此不合礼制!违背周礼!” 两王并存,这是疯了吧? 天下怎么可能出现两王并存的现象! 若真的如此,诸侯王的确不敢轻举妄动! 臣子谁敢动王?难不成想被群起而攻之? 司匡挥挥,道:“哈哈,兄长,史官当初的心情正如你现在似的!他们恐慌,忧惧,不敢书也!且平王赢后,命天下抹去鄚的记载!除非从先秦诸侯国的陪葬竹简窥得只言片语,否则,想要知晓,难上加难!” “小弟也是经过多年的推敲,才得出这么这个结论。” “荒谬!” “荒谬之语!” 衡胡彻底怒了! 双眸充满了血丝。 因为喘着粗气,鼻孔都被撑大了。 他后悔分肉了! 浪费肉干! 若不是顾忌褚大所托,他恨不得拔出佩剑,直接把司匡斩杀在这里。 恨不得,一剑出,诛邪佞,维护自己的本心。 衡胡甚至觉得,今日也算是彻彻底底体会了孔子诛少正卯时候的心情了。 怪不得讲仁义的孔父会动暴力。 面异端邪说! 当为正道! 镇压之! 第十九章:赵武灵王惶恐之地 见衡胡眼若铜铃,满面杀气,司匡嘴巴发干,心脏蹦到嗓子眼了,将吐未吐。 他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企图和身旁这只发狂的“公牛”拉开距离。 翘着的屁股,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磨出一道竖直的痕迹。 虽然在赶路的时候掌握了『书生之力』,但一没武器,二没实战,他实在没有信心对抗秦汉时期的儒家子弟。 尤其是眼前之人,还是《周易》学派的扛鼎级人物。 这要是真动起手来… 不出三个回合,自己必败。 司匡不敢忘,数年前,齐诗学派辕固生可是和野猪打了个难解难分。 虽然后来凭借景帝给的剑,才勉强赢了,但是拿剑之前,他可是徒手作战。 人力硬刚野猪,这比肉坦还猛! 武松打虎是杜撰,辕固生搏野猪,可是实打实的真事! 瞅着衡胡那把颤抖着的佩剑,司匡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不行! 这架不能打! 必须要以理服人! 于是,他急忙表现出一副礼节充分的模样,拱手作揖,郑重说道:“请君息怒。若君不信,小弟还可以用其他的证据进行佐证!” 如今是西汉,他可没有地方去找清华简,所以只能用现存的资料! 而距离现在最近的资料,非战国策莫属! 虽然距离刘向出生还有五十多年,战国策还没有装订成册,但是,其资料来源都藏在兰台! 刘向只是战国策的整理编订者,并不是撰写者! 他的资料都是先秦时期存在的纵横家文献。 司匡伸出右手,做出一个充满诚意的手势,“衡兄,请坐,请听吾言!” “哼!”衡胡冷哼一声,蹲了下来。 他心中怒气未消,眼珠子直勾勾地瞪着司匡,不肯挪开。 一副“不给我一个合理解释,我一定找机会弄死你”的架势。 “衡兄,君为儒家子弟,若是有机会进入兰台,一定可以览尽皇室藏书。” “我大汉兰台,藏书甚众,其中不乏萧何整理收集的暴秦遗简!小弟祖先匡章曾言,齐有隐蔽史书,藏于宫室之内,记诸侯隐秘之事。后来,秦灭齐,这一堆藏书,定被被运到了咸阳!” “而其有一篇提及到赵武灵王的话。” 司匡拿着树枝,在地面上快速书写。 “沙沙沙……” 衡胡盯着地面。 生气的脸上透露出惊讶之色。 看不懂! 他观文字样式,断句格式,似先秦之语。 至于是哪地,就不清楚了。 他暂时压住心中的怒火,忍不住看了看眼前这个企图颠覆儒家文化的狂徒。 随后瞅着地面,静静等待书写结束。 … 三分钟后 司匡手握树枝,指着地面上的古文字,轻轻诵读。 模仿着赵武灵王的语气,朗声道。 “今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而无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西有楼烦、秦、韩之边,而无骑射之备。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求水居之民,以守河、薄洛之水。” 随着司匡的吟诵,衡胡闭上眼睛,利用空间感细细品会。 随着构思深入,他渐渐地张大嘴巴。 下巴快要碰到地面了。 眼珠子也越瞪越大,眼神渐渐变直了。 聆听结束之后,他仿佛见到了比泰山崩塌还要恐怖的事情。 在这段叙述中,他发现了一个惊恐的字眼。 发现了一个颠覆了价值观的字眼。 求! 赵武灵王竟然在求! 英明神勇的赵武灵王竟然是自备舟楫,“求”水居之民帮忙防守两河之地。 若是为了体现感谢之心,用“请”即可。 如今,竟然说“求”? 炸了! 心态炸了! 这还是胡服骑射,培育赵骑士的一代英主吗? 这还是逐百余里,安赵国北部边境的华夏英杰吗? 用“求”字,明显表明,这些“水居之民”,不归他管。 看这架势,这群民,有自己的君主! 否则,他何需如此礼让? 可是,纵使衡胡精读先秦典籍,却丝毫想不起来,这块地区的归属者。 就像是研究世界国家的学者,某天,在自己熟悉的地域,发现了一个历经数百年,不曾被注意的国家似的。 河、薄洛之水,面积狭小,若是存在国家,定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家。 但赵武灵王对其不能打、不能骂,还要“求”他,放在一般的诸侯国身上,可能吗? 明显是不可能! 敢装逼? 直接打下来。 可如今,这个国家不仅存在,还威震一代雄主。 究竟什么原因,让赵武灵王恐慌到这种程度? “衡兄,看来你已经发现了,一个史书没有记载,但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一个小国家。” 司匡微微一笑,“鄚国!此地乃周幽王之弟姬望建立的国家!虽然姬望,或称之为周惠王已经死去,但是其建立的国家却一直存在!” 为了保证统治的合理性,诸侯国必须有一个符合大义的来历。 要不是秦国长平之战之后,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灭了周王室,谁敢想到对“父亲国”动粗? 哪怕是雄心壮志的赵武灵王,也是乖乖的尊敬鄚国! 衡胡憋着一口气,癫狂地摇头,还是不敢信。 他嘴里不断地发出不忿的声音,怒斥,“一派胡言!荒唐至极!吾不信!不信!孔父从来没有书写,绝对为虚假之事!” “鄚国?荒谬!” 衡胡手中的竹简和木炭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他用黑乎乎的右手,指着地面上的内容,质疑之火不熄,大呼一声:“此皆君之猜测,算不上事实!” 早就料到衡胡的反应,司匡眯着眼睛,道:“兄长,儒家底蕴深厚。华夏大地平王东迁初期的地图,你应该见过吧?” 他微微一顿,略有咄咄逼人的架势。 “请问,为何在济水北方,黄河与薄洛之水之间,齐之北,燕之南,山东南,晋之东无国家存在?” “大好河山,空旷平野、膏臾之地,为何无国家占据?” 衡胡气的面目肿胀,脸色血红,大脑供血疯狂。 这句话他不敢接。 他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正如司匡所言,这块地方,没有国家存在的记录。 且一直没有国家侵占! “若如君所言,吾有几点不明之处,还望指教!!” 衡胡咬着牙,依次伸出了三根指。 “其一,鄚国成立,必定朝觐周王室,不然,其土从何而来?” “其二,为何周王室能够允许鄚国存在几百年?” “其三,为何平王不是先带人平定鄚国,反而先迁都洛邑!” 衡胡拱手,不再称呼司公,高声道:“请君解释!” 这种涉及孔子做法和春秋礼法的问题,儒士不能退缩! 孔父希望诸侯重礼尊王室,而王室却乱礼节于天下! 一旦这种说法成立,那么他受到的教育会受到严重冲击,世界观将会完全崩塌。 多年凝聚的儒生之心,将会彻底崩溃。 衡胡今日必须为儒家而战! 为道义而战! 为本心…… 司匡突然一笑,道:“衡兄,看来吾二人今日非要辩论一场不可啦!” 衡胡伸出左手,意志坚定,吐出一个字,“请!” “好!三点质疑,今日吾一一接下!” 司匡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一身豪迈气势直冲云霄。 想要让衡胡明白,必须要从儒家的经典入手,加以质问和解释。 所以司匡锁定了一个认可程度,仅次于《春秋》的史书——《国语》。 没有废话,直接开篇点题,司匡背诵道:“桓公为司徒,甚得周众与东土之人,问于史伯曰:‘王室多故,余惧及焉,其何所可以逃死?’此《国语·郑语》之言!” “可是,根据史册记载,恐祸灾加于身之郑桓公,竟于犬戎破镐京之战身亡。” 司匡得意地笑了笑。 “小弟不才,很是好奇。为何怕死的郑桓公竟然死战镐京?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疯狂?” 衡胡端正而坐,得意之色骤然出现。 高呼,声音嘹亮,传遍四野,“此乃义也!郑桓公为周幽王司徒,自当以大义为重!此乃臣子之义!宗族之义!为我儒家传承大道之一!” “呵呵?义?”司匡不屑的撇嘴,“若是我没记错,在周幽王宫湦九年,郑桓公东迁族人以及财产。若是为了义,为何还要迁移?为何不与周王室共患难?” 周幽王一共在位就十来年,这宫湦九年距离他死亡,也就两年罢了。 这个时候把宗族迁移,还要声称为了大义? 骗谁呢! 哪个身兼大义的人会把自己的宗族迁移到其他的地方? 衡胡一时语塞,慌忙之解释道:“这……恐怕……恐怕郑桓公别有用意!诸侯治国之能,岂是我等可以猜测的?” “呵呵,郑桓公无任何用意!”司匡呶呶嘴,翻了一个白眼,声调不减,“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其丝毫没有想到会死在镐京!” 顿了顿,接着说道:“宫湦九年,周幽王废除太子姬宜臼,改立伯服为太子。姬宜臼不服,逃回外祖父申侯所在之地!” 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司匡仿佛看到了当时的战车。 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从他的嘴里缓缓道来。 “周幽王大怒,起兵讨伐姬宜臼!” “幽王计划攻申,申侯、鲁、西弗、犬戎联兵攻周,破镐京,杀幽王起兵攻击镐京,杀幽王于骊山下,掳褒姒;郑桓公战死骊山,子武公掘突嗣位。” 将目光下移,司匡与衡胡对视,一字一顿,吐出诛心之言。 “幽王既死,申侯、鲁侯及许公立平王于申;虢公翰联合数十个诸侯国立王子余臣于携!因此,周惠王亦称周携王!其鄚国之土地,多为虢国以及其他诸侯国联合赠与!” “至此!双王并存,礼崩乐坏!” 若不是姬宜臼向自己的姥爷告状,周王室绝对不可能完蛋的这么快。 犬戎虽然是周王室的头号大敌,但是在周穆王、周宣王的时候,被周朝人给狠狠地锤过很多次。 其战斗力实际上根本无法和西周媲美。 况且犬戎很分散,根本不是一个整整齐齐的团体,怎么可能打败疆域广大的周? 所以,周灭亡的原因,很大一个程度上,还是周家的内乱搞得。 周平王搞死了老爹,进而把老周家的遗产给败的差不多了。 他叔余臣想要力挽狂澜,却无奈被小人搞死。 “兄长,周平王王位来历不正,周携王为何要去朝觐?有虢国等诸侯国支持,已经大伤元气的周王室自然无法讨伐这一个新成立的周王朝,只能任由其存在。” “那烽火戏诸侯……”衡胡脸色难看,无力地说道。 “哈哈,衡兄就没有一个疑问吗?为什么犬戎能穿过秦地,直捣镐京?五霸之时,以秦国的实力尚且可以抵挡犬戎,比秦强盛的周王却被犬戎所灭,岂不荒谬?烽火戏诸侯,周平王编造之事耳!” 秦国正式成为诸侯国可是在周平王的时候。 周平王为了去亲周的地区,以周国西部的地区为交换,让嬴开护送自己。 那一群刚刚建国的秦国,拿着锄头,扛着铁锹,握着鞭子,为周王室放马大老黑都能够抵抗犬戎,周王室会抵抗不住? 什么烽火戏诸侯?恐怕是诸侯攻镐京才对吧。 司匡拍了拍衡胡的肩膀,道:“兄长后两问,小弟现在就可以回答。” “犬戎破镐京之后,国都残破,周平王无颜面对宗庙,更无颜面对周之百姓!因此,不得已,迁都于洛邑。” “自此,王室衰微,无力与各国一战!更别说去消灭被数十个诸侯支持的鄚国。” “若不是晋侯昔年遭遇与姬宜臼相同,其根本不会趁周携王巡视晋地之时,将其杀害。” “因此,礼崩乐坏,周亡之因,皆在周平王!”司匡慷锵有力地说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周平王不仅仅弑父,更是弑君!” “虽周幽王废嫡在先,然姬宜臼不据理力争,反而策划攻打君父,其心可诛!当无权继承神器!” 不受宗庙承认的天子,凭什么称为周王? 周平王东迁的原因之一就是,携九鼎前往拥立自己的地区,重新建立宗庙,称王! 把不承认自己的那一群老顽固,通通留在镐京和秦国大老黑作伴,让他们帮忙抵御犬戎的攻击。 为了不让衡胡彻底的崩溃,司匡有意无意地将这一件事情往儒家思想方面引导。 反正最后主要是为了说明礼崩乐坏自周平王开始而已。 犯不上把孔子的正义给抹杀。 他可没有做好被胡毋生等儒家宗师,诛杀在稷下学宫的准备。 孔子诛少正卯已经很可怕了。 要是再来一个胡毋生死前诛司匡,他可没地方哭。 “衡兄,在周平王得到神器之后,就将此事令天下各国抹除。时隔两百载,孔父无法得知正确的内容情有可原。” 司匡靠近衡胡,安慰到。 “且孔父所作之《春秋》,皆在鲁国史官基础上删减而来。史官未提及,孔夫子怎敢书写?春秋笔法,重在褒贬,未明之事,不可书也!” 衡胡额头上青筋凸起,脸色憋得通红,一言不发。 现在他很迷茫。 今日所知,师尊从未讲解, 究竟该不该信? 能不能信? 他不知道。 现在衡胡恨不得赶回三河之地,叩问王同,以咨大道。 第二十章:尊师剑术如何? “衡兄……衡兄。” 司匡轻轻晃了晃衡胡的肩膀,“没事吧?” “没,没事。” “没事就好。” 司匡瞅着眼前这个浑身虚脱,陷入呆滞的儒生,又瞅了瞅自己刚才放在口袋上的那块肉干。 闪过一个念头:得赶紧吃。 万一这家伙后悔了,想把肉干要回去,可就坏了。 他拿起肉干。 牙齿合紧。 “撕拉!” 一条小拇指粗细的肉干被撕了下来。 他一边吃,一边说道:“若衡兄不信,可随兰陵褚大同去长安,请陛下开兰台,入书库,一探究竟。如今陛下看重儒家,有公羊学派的面子,陛下会准许的。”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咀嚼着。 坚硬略有咸涩的肉干被雪白的牙齿撕裂,渐渐地嚼成为肉沫。 混合着口水,吞入肚中。 司匡感觉嘴唇咸溜溜的,拿起竹筒,猛地灌了一大口水。 放下竹筒后,又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粟米,填入口中,试图调和其中的咸味。 “担心兄长期望太大,有一件事,小弟有言在先……” “秦掠六国书简,多藏于阿房宫。而阿房宫被项羽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虽然酂侯为了制定大汉律,曾经费尽心思整理秦时遗简。但因数量庞大,内容零散,整理所得,也不过竹简的万分之一罢了。” 他微微一顿,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况且,如今时隔百余年,囤在兰台的竹简,恐怕有很大一部分遭受了虫蛀……” “若是兄长企图进入兰台追寻礼崩乐坏真相,恐怕要携数百儒生,穷尽数年,恢复破损竹简。” 衡胡坐在萧瑟的冷风中,抬头仰天,呢喃,“数年吗?” 望着高高的苍穹,他那双粗大的手握成了拳头。 双瞳之中,闪过一丝坚定。 心中,亦作出了一个决定。 若能追求儒家大道,哪怕耗费一辈子,也值了。 他视线缓慢地向下移动。 重新看着司匡,拱手,诚恳地说道:“司公,高密诸事结束,胡恐怕无法与君彻夜长谈了。” 说完,衡胡慢慢地站了起来。 身上忽然多了一丝洒脱的韵味,多了一丝久经世事的沧桑感。 他转身,望着孔庙的位置,思绪万千,像是在于已经故去的孔丘精神交流。 嘴巴轻张,似在告诉世人,又似自言自语, “耗费十年可得真相,那我就耗费十年。” “耗费百年可得真相,那我就耗费百年。” “此生,若能寻求先秦大道……无憾矣!” 司匡盯着其身影,下意识问道:“若是百年依旧不得呢?” 衡胡惆怅万分,长呼一口气。 嘴角忽然咧开,笑了笑,发出了一阵豪迈之语,“百年之后未成,那就交给后人吧!” 他背着手,仰天,发出激情慷慨之声。 “若生前不得,吾只求后人百年祭奠时,可告知一二!” “如此!” “纵死,无憾!” 衡胡气场迸发。 心境貌似上升了一个层次。 若之前仅仅是儒生心境,现在,他的心境,堪比大儒! 《周易》学派新的大儒! 就连刚才劝说其要仔细考虑的司匡,也被这番话镇住了。 这就是秦汉儒生的想法吗? 投身大义,虽死无憾。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捏在手中的肉干忽然不香了。 他把还剩一半的肉干塞进装干粮的口袋,打算带回去,给大母与小妹尝尝。 放完。 两腿用力,猛地站起来。 凝视其背影,发出一阵“呃呃呃”的声音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衡兄,你没开玩笑吧?” 衡胡笑着摇了摇头,再次拱手,“多谢司公为鄙人指明大道方向!” 司匡:“……” 虽然被人感谢很快乐。 但不知怎么的,后背忽然凉飕飕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衡兄,敢问,尊师王同,如今何在?” “在三河之地静修。” “兄长在《周易》学派,才能排行第几?” 衡胡侧身,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坦然回答,“蒙上天垂怜,目前……对《易》的研究,仅次于家师。” 司匡呆如木鸡,站在原地,像是石化了似的。 忽然又不快乐了。 好像明白为什么感觉浑身发凉了。 自己随便提了那么一句,就把衡胡的未来禁锢在长安兰台了。 王同如果听说这件事,还不得提着剑,来高密拼命? 一句话葬送《周易》学派天赋最好的人。 这算不算是断人传承? 嘴中的唾液,分泌越来越快,他没忍住,咽了下去。 “咕~” 心脏“砰砰砰”,跳动的速度变快了。 “衡兄,尊师剑术如何?” “一般吧。” “呃,昔年辕固生能以人力,与野猪相搏。敢问尊师……剑术比起辕固生来,孰强孰弱?” “自然是辕固生更上一筹!”衡胡淡淡地说道。 “呼,那就好。” 司匡长舒一口气。 吓得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家师剑术虽不如辕固生,但射术,应该在其之上。鄙人自幼便随家师学习射艺,如今,竟不如其十之五六。” 司匡:“……” 不知所言,冷汗直冒。 内心已经开骂了:你妹的!还不如剑术强呢!这要是在暗处放冷箭,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司匡擦了擦额头渗出来的汗珠,一脸陪笑,用商量的语气,轻声道:“衡兄,要不,再考虑考虑吧?” “考虑什么?” “先不去长安。” “司公这是在说笑吗?” 衡胡噘着嘴,皱着眉,一脸不悦。 左手把佩剑拿了起来。 “司公这么害怕鄙人长安一行,难道刚才的双王并存,礼崩乐坏,只是小说家之语?难道是害怕被我儒家发现其中的谬言谬语?” 他将佩剑挂在腰间,眼神凌厉,以手按住剑柄,等待回答。 “咕~” 司匡又咽了一口唾沫。 急忙摆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嗯?” 司匡担心被一剑戳死。 最终,叹了一口气,妥协了。 与其现在被揍,还不如等那王同找自己麻烦的时候挨揍呢。 衡胡正值壮年。 一拳下去,自己最起码要断一根肋骨。 那王同已经是老头儿了。 只要提前讲好,不准用箭,哪怕挨他十拳,自己也顶多浑身酸痛。 于是,话锋一转,似谆谆教导,“这件事急不得,需要准备几年。既然是搜寻先秦简牍,必须要知晓先秦文字、句读、语法格式。” “多谢司公提醒,等高密县的事情办完,鄙人一定好生准备。” 司匡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用眼睛的余光看了衡胡一眼。 嘟囔着嘴,把装干粮的口袋捆紧。 塞进褡裢。 不敢吃了。 一顿饭的功夫,让《周易》学派少了一个天骄。 再吃下去,还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万一吃饭的时候,再来上那么几句,把另外一位天才——周霸给搭上,可就坏了。 鬼知道衡胡会不会突发奇想,去长安的时候,把周霸带走? 希望他能在准备过程中知难而退,回心转意吧。 自己可没有做好直面其学派宗师的准备。 司匡幽幽一叹,“衡兄,我吃饱了。” “正好!我也吃饱了。”衡胡精神亢奋,“继续赶路吧!早到早完事。” “善!” 二人把东西收拾好,重新上车,开始奔赴高密县。 高昂的驾车声,回荡在这片驰道上。 “驾!” “驾!” …… …… 三个时辰后(申时)。 因为冬季夜幕降临的早,原本还明亮的天空,渐渐变黑。 光芒黯淡的夕阳挂在西南天空,摇摇欲坠。 衡胡驾驶的马车,迎着火红色的阳光,在乡间一条羊肠小路上缓慢的行进。 因为积雪融化了一部分,这条路变得格外泥泞。 马蹄踏下去之后,每次提起来,都要带起数道飞溅的黑色淤泥。 车轱辘也在地面上留下了深深地车辙。 司匡趴在车头,望着远处沐浴在夕阳余晖中、被农田包围的村落,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指着远处大大小小的房子,笑着说道:“衡兄,前面就是了!” “好!坐稳了,我要加速了!” 说完。 他猛地甩了一下鞭子。 “啪!” “嘶~”马痛的哀鸣。 “驾!” “嘎啦嘎啦嘎啦……” 在鞭策之下,马车的速度快了许多。 “驾!驾!” 随着行进,二人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远处村庄的模样,也渐渐纳入眼底。 衡胡望着远处,忽然发出一阵惊奇声,“咦~~不太对劲啊。” 司匡好奇地靠过来,脑袋上好像挂着三个大问号,“怎么了?” 衡胡拉紧缰绳,把车速降低。 他松开左手。 抬起。 指着远处。 郁闷地说道:“司公,如今已至傍晚,为何,一缕炊烟也不曾出现?” “不会吧?” 司匡忽然打了一个哆嗦。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随后,瞪大眼珠子,望着远比的村落。 夕阳越来越红。 在血红色沐浴下,村落死气沉沉的,一丝人烟也没有。 司匡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右手猛地锤了一下车沿,骂道:“该死!不会是回来晚了吧。” 忽然一阵心慌感,腿脚发麻。 他左手颤抖着,搭载衡胡右肩上,声线颤抖,“衡兄,麻烦快点。” “我知道了!司公,坐稳了!” 又是一鞭子。 “啪!” “驾!” “驾!” 陡然,马车提速了。 第二十一章:回家 十分钟后 司匡喘着粗气,握紧双拳,迎着暗红色的夕阳,走在回家的路上。 落日余晖撒在身上,把他阴沉的脸色,血红的双眸渲染得格外恐怖。 粗麻布袖子包裹着的手臂,早就凸起一根又一根血管。 太阳穴上也鼓出来几根青筋。 他身上的怒火好像实体化了,化作一只巨大的火红色狮子。 狮子鬃毛炸裂,利爪抓地,仰天怒吼,响遏行云。 衡胡牵着劳累的马,迈着小碎步,紧跟其后。 他感受着凝固沉闷的气氛,不敢吭声,只能左看看、右望望,观察情况。 夕阳落下,给大地上茂盛的杂草最后一丝温暖。 暗红色的阳光洒在道路两侧剩余地断壁残垣上。 经过反射,这股余留的阳光紧紧地揪住了二人的心脏。 凄凉景象,映入二人双眸。 数十座用石块垒成、以泥土粘合、茅草覆盖的房屋,被人无情的推倒。 茅草与碎石、断裂的木头混合在一起,不给地面喘息的机会,恶狠狠地压在上面。 木制房梁、家具等,在这片废墟下若隐若现。 还有几座废墟上,残留着零零星星的火光,冒着一缕缕柔弱的黑烟。 原本居住在里面的人,浑身灰尘、身带血迹,躺在废墟外。 他们盯着被摧毁的房屋,两眼无神,一动不动,精神恍惚。 脸上的泪,早就干涸了。 只有长长的泪痕,还留在沧桑的面庞。 北风萧萧。 凄冷的风从西北呼啸而过,对这群衣着单薄的人施加二次伤害。 司匡看得越多,瞳孔周围的血丝增加得越多。 最后,他气的浑身发抖,声音都跟着发颤。 “回来晚了。” 衡胡用上齿含着下唇,欲言又止,“司公……” “大母、小妹还在家中!希望她们没事。”司匡停下沉重的脚步,转过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邀请,“衡兄,先跟小弟回家。” “诺!” …… 司匡领着衡胡,沿着泥泞的道路又向内走了三、四分钟。 最终,在夜色彻底降临之前,成功到达了家门口。 原本耸立在此的那尊破烂的草房已经彻底不见了。 它倒伏在尘土之中,曾经受庇于其下的一切都在坍塌中遭到毁灭。 一大片带着火星的黑色废墟将这里彻底掩埋。 黑色的小颗粒弥漫在空气中,带来了烧焦的尘土味。 废墟内,碗、釜、都,都碎成了渣,搅拌在硬邦邦的泥土块中。 案几、床等木制家具,或压成了碎片,或烧成了黑灰,不见踪迹。 黑乎乎的硕大房梁,像一座墓碑,孤零零的压在废墟顶部,使人透不过气来。 房梁骨架上黏着的几根烧了一半的稻草,像是祭奠时候的纸钱,跟随冷风晃动。 凄惨,悲凉,笼罩了曾经的安宁祥和之地。 司匡眼眶泛红,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在这里面住了一天不到,但是原主人可是住了整整十六年。 这积压在记忆深处的十六年情感,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泯灭的。 他受到了影响了。 泪水在眼眶内打转,但未落下。 “司公,快看那里!”衡胡惊呼一声,指着距离此处大约五米的一颗老槐树。 黑色夜幕下。 司田氏与司狸儿,二人正裹着同一条单薄的被褥,倚着树干,闭目小憩。 二人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沾满了黑灰,粗麻布的衣服上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血迹。 司匡见状,神经绷紧,急忙跑了过去。 蹲在地上,声调颤抖,呼唤! “大母!” “小妹!” “嗯?” 司狸儿被呼唤声扰醒了。 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了揉视线模糊的眼睛。 “大兄?” “是我!” “大兄!”司狸儿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惊呼。“大兄,你回来了!” 霎时,热滚滚的泪珠,像是长江附近五六月份的梅雨似的,掉个不停。 见家中依靠来了,她猛地扑进司匡怀里,放声大哭,声音委屈。 “大兄,呜呜呜呜……” “今日上午…那群…那群恶徒,又来了。” 司狸儿眼眶通红,梨花带雨,泪珠将脸上的尘土冲开,在面庞上留下了两道黑色的灰痕。 她抬起头来,一边哭泣,一边用手比划。 “他们这一次带了很多很多人,拿着很多很多武器。” “刀、剑、弓、槊……还有一种我不认识。” “里长、亭长领着数十位邻家兄长拼死抵挡,奈何寡不敌众,被打成了重伤。” “这群人每家每户扔下十钱后,用车运走了大家囤在地窖中的粮食,还一把火烧了大家的房子。” “李三叔家那位七十岁的老翁原本在休息,被那群人强行架出来后,放火烧了家。” “呜呜呜呜……大兄,狸儿没用,没有保护好粮食,呜呜呜呜。” 司狸儿说得越多,哭得越厉害。 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严重的创伤。 司匡强颜欢笑,拍打着小妹的后背,“好了,不哭,粮食没了就没了,人没事就好。” “嗯,” 司匡把视线投向一旁依旧在睡觉的司田氏,轻声询问,“大母情况如何?” 司狸儿一下子捂住小嘴,有些懊悔。 她压低声音,柔声道:“大母受到了惊吓,一个时辰之前,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司匡郑重的点了点头。 见二人没有生命危险,他长舒一口气。 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破房子没了就没了,大不了把人接到稷下,向儒家借间屋子。 他的目光放在司狸儿与司田氏衣服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上,“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挨打了?” “没有,这是邻家兄长们的血迹。”司狸儿低着头,“兄长们受伤之后,大母领着我,挨家挨户帮人包扎止血,忙乎了好长一阵子。” “有多少人受伤了?” “四十多个……” 司匡眼中闪过一抹犹豫,“那……有人因此身亡吗?” “有。”司狸儿咬着嘴唇,神情低落,点了点头,“村头的张叔……铁匠铺的牛大叔……以及李二叔……他们在械斗的时候,被活活打死了。” “莫要伤心,此仇,大兄必报!” “大兄,还有一件事……” “什么?” “那群人把我们的粮食抢走了之后,还抓走了二十多个人。” 司匡脸色陡然黑了下来,比夜色还要黑。 冰冷的声音,盖过了吹来的风,让一旁的衡胡感觉掉进了冰窟窿似的。 “抓人?” “嗯!”司狸儿点了点头,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好像是当壮丁…又或者,当家奴。反正被抓的人家,房子都没有被烧,还多留下来三十钱……” 司匡站了起来,目光森然。 他望着一旁不知所措的衡胡,义正辞严地说道:“衡兄,可否将佩剑借吾一用?” “司公,你这是打算……” “杀贼!” 衡胡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捂住自己的佩剑,“别!司公冷静啊!” “冷静?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如果是褚大在此,定然会借剑于我!” 衡胡被气势所逼,向后退了一步,暗道一声:“废话!” 公羊学派那群人的性格,他可是摸得一清二楚。 有仇必报,三世不晚! 国仇? 九世可矣! 司狸儿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牵马人,好奇地问道:“大兄,这位兄长是……” “哦,还未问候。”衡胡急忙放下缰绳,拱手作揖,谦谦有礼,“儒生衡胡。” 司狸儿瞪大了眼睛,欣喜地问道:“儒生……你是儒家的人?” “正是。” “大兄,衡兄跟着你回来,难不成,你加入儒家了?” 司狸儿笑嘻嘻的,脸上的悲伤一扫而空。 她把目光投向司匡,满目期待。 司匡后退两步,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还有一些不知所措,“没有。我就是去和诸子百家友好交流了一天。” 陡然间,衡胡额头上多了几道黑线。 默默地低下了头。 友好交流? 好家伙! 我得亏听清楚了。 你把砸场子叫友好交流? 一时间没忍住,他用右拳抵着嘴巴,在一旁猛地咳嗽几声。 “咳咳咳!” 司匡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珠子向右一瞅,“怎么,衡兄还想再来一次友好交流?” “不了。”衡胡疯狂地摇摇头,脸上写满了拒绝。 “那你咳嗽什么。” “嗓子不舒服。” “好吧。”司匡点点头,表示理解。 随后继续说道,“小妹,稷下的诸子百家人数很多,等报了仇,大兄带着你还有大母,去参观参观。” “好!”司狸儿高兴地拍拍手。 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好奇地问道:“听闻儒家山东有一位大儒,好像是兰陵人,叫褚大。大兄,你去稷下见到他了吗?” “呃呃呃,见过了。” “那你和他交流儒家经典了吗?我之前听里长说,懂得儒家典籍的人,有机会做官呢。” 司匡想了想昨日的情况,模棱两可地说道:“应该算交流了吧,受益良多。百家诸生,学问甚高,为兄收获不小。” “咳咳咳!” 衡胡又在拼命的咳嗽。 “衡兄,这次又怎么了?” “没什么,幼时的咳疾犯了。” 第二十二章:游徼与蔷夫 司狸儿耷拉着脸,抬头,怯生生的问道:“大兄,粮食被抢走了,家也被他们烧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司匡扭头,看了一眼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月亮,杀意侧漏,一字一顿,“月黑风高杀人夜!” “司公,决定了?” “自然!若是晚上一两天,恶徒必定会加强防备,若是今夜动手,其定然预料不到!” “言之有理!公既决定,吾随之!” 司匡对衡胡作揖一拜,“多谢衡兄!” 司狸儿呆呆地盯着二人,“大兄……这位兄长,你们这是打算……” 司匡与衡胡对视一眼,相继一笑,异口同声 ——“杀贼!” “可贼人都走了啊,你们去哪里找?” “小妹,这群人冒着被军队镇压的风险,肆意掠夺高密诸里,还敢打伤里长、亭长……其后台,想必已经打点好了县内诸多官僚。” 司匡眺望东北方向。 黑暗降临,虽所视不过五步,但思绪,却已囊括千里之外。 他声音平淡,“想知道有哪些官僚参与,很简单,只需要拜访一个人。” “谁?” “蔷夫!” 司狸儿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又说不上来。 她只觉得,自己大兄,自醒过来后,就变得不简单了,变得更加聪明了。 她不禁想问:难道被打晕了睡两天,就能变聪明? 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也想被人打晕, 一旁的衡胡基本上理解了司匡的意思,沉声说道:“恶徒闹事,蔷夫不问、游徼不捉、三老不管,想必,此三人,已经收到了命令。只要拜访其中一位,便可以将幕后之人,彻底挖出来!” “善!” “司公,有一件事,在下想多说一句。” 司匡:“???” “动手之前,最好择一放心之人,将公之亲属,连夜送往稷下!” 衡胡眼神犀利,声音恳切。 “若是不送,万一我二人不幸遇难,那群人查出身份来,必将加害令大母、令妹!” “昨日一战,司公与虞初、落下闳,也算有了交情,况且稷下还有胡师、褚兄、安国师弟……听闻公离开稷下之时,还给兵家留下了半部兵法手札……” “九流十家,四家相护。虽四家担心陛下猜忌,不能直接干预司公复仇之事,但,保护两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司匡脸色蓦然一变,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呼!多谢兄台提醒。若是大母小妹出事,鄙人定然悔恨一生。” “无须客气,待我书信一封,将经过告知诸位师兄弟,请其派人援助!” 司匡点点头,“这件事,算我欠诸子百家一个人情!” …… 一个时辰之后, 搭载司匡、衡胡回到高密县的那辆马车,载着司田氏与司狸儿、以及司匡带回来的装干粮用的口袋,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留下的二人,拿着武器,步行前往乡蔷夫所居之地。 …… …… 戌时 蔷夫居住之地 烛光摇曳,人影攒动。 两个中年男人正围着一张鎏金边的黑色案几,觥筹交错。 案几上摆满了美食佳肴。 最中间的是一只小型烤乳猪。 周围则肉菜交错,数量众多:用盐腌制的白菘(白菜)、一盘煮豆子、三条烤鱼、一盘雕胡(茭白),一釜生由胡(芦蒿)…… 案几旁,还有一个巨大的酒觚,觚中装满了浑浊的黄酒。 借着昏暗的烛光。 一个长着黑色络腮胡、身体丰满的男人举着装满酒的觥,大笑几声,一饮而尽。 他叫李伯,是管辖此乡的蔷夫,负责乡中行政、财务小官僚。 感受着喉咙传来了火辣辣的灼烧感,李伯发出了饮酒之人都会发出的声音 ——“哈~” 他满意的赞叹,“好酒!” 李伯把酒觥放在一边,等待旁边的婢女斟酒, 同时,大声问道:“张兄,今日收获如何?” 游徼张仲把袖子卷起来,微微一笑,直接下手,从棕色的烤乳猪身上撕下来一只肥嫩的猪蹄。 晃了晃,得意洋洋地笑了。 “李公,正如猪蹄,所过之处,皆手到擒来!” 李伯满意的点了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块白菘,放在嘴里咀嚼,笑着说道:“乡中各里,征购了一半多了。按照这个速度,再有十来天,就能把上边安排的粮食征命令集完成啦。” “唉,原本还能再快一些的,都怪有几个里不配合!” “咚!” 张仲气的把铜制酒觥砸在了案几上。 “若是那群人配合,五天就能收购完成!” 李伯脸上的黑胡子一颤一颤的,脸上的肥肉都拧在了一起,心平气和地说道:“哎呀,张兄暂且息怒,和一群贱民怄什么气?今日又不是没有报仇。” 张仲点了点头,“嗯,今日,吾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一想到前几天遭遇的反抗,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面色狰狞,神色可怖,又恶狠狠地骂了几句。 “一群贱民!” “不就是几十斛粮食吗?三家加起来,还没有我一半俸禄多。” “他们怎么不想一想,本官平日里东奔西跑,为他们捉拿盗贼,护一方平安的时候辛苦模样?” “怎么不想一想李公起早贪黑处理政务的劳累?” “良心让狗吃了吧!” “一群自私自利的贱人!” “都该死!” “真是的!非要死几个人,才知道本官的威严?” 李伯笑着摇摇头,往嘴里塞进去一块刷了油的猪肉,劝道:“张兄,差不多就行了。这里还有一个倒酒的下人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斟酒的婢女呶呶嘴。 “哼,一个下人而已。”张仲脸色阴沉,怒瞅一眼,威胁道:“管好你的嘴,敢说出去,老子让你生不如死。” 婢女赶紧伏在地上,娇小的身躯颤抖不停,回应,“诺!” 李伯端起酒觥,晃了晃,“行了行了,喝酒!” “喝!”张仲也端了起来。 “砰!” 酒觥相碰。 二人纷纷饮下肚中。 “哈~” “哈~” 张仲左手抓着猪蹄,大口吃着。 烛光晃动,嘴角边因为沾着油水,反射的锃亮。 又饮了一杯酒。 醉意微微袭来。 他看着李伯,问道:“李公,今日安公怎么没来?” “呵,肯定又在家里数钱呗。”李伯摇摇头,轻蔑一笑,脸上的胡子张牙舞爪的晃动,低声道:“那个老家伙已过耳顺之年,还这么贪财。我要是他,一定趁着能动,赶紧多享受几年。” “哈哈,安公也享受得差不多了!”张仲哈哈大笑,双眸内闪过一丝阴险的神色,“他当三老也有十多年了吧?李公,这十多年来,安公的所作所为,你我又不是不知道。”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老而不尊之徒罢了!仗着三老的地位,把所有威胁他地位的人,通通给解决了。把好处都搂到自己家里。” “无妨,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年了。”李伯嘿嘿一笑,“等他大限已到,今晚数的钱财,还不是咱们兄弟二人的?” “看来李公手里留着账本呐。” “张兄不也是?”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李公,小弟敬你一杯!” “好!” 二人把酒觥端起来,都用双手托着,向前躬身。 在即将碰上之际。 忽然, “嘎吱”一声, 房门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皮甲的士卒,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李伯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胡子动了动,问道:“何事?” 士卒拱手,低头,汇报。 “李公,外门有人求见。” 李伯眼中闪过一丝阴沉的光芒。 声音低沉,诘问,“何人?” 士卒答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二人有何特征?” “皆佩剑。” “呵,深夜来访,来者不善啊。”李伯对着张仲微微一笑,“张兄如何看待?” “自然是不见!”张仲吃了一块茭白,淡淡地说道:“我大汉实行宵禁,正经之人,谁会半夜登门拜访?” 李伯点头赞同。 端起酒觥,扭头,对士卒说道:“听见了吧?” 士卒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可是,那个青年,是儒家子弟。” 李伯皱了皱眉,把放到嘴边的酒觥又放了下来。 难以置信地问道:“儒家的人?” “他是这么说的。” “李公,你我二人最近忙着正事呢,小弟认为。来者不善,不见为好。” “也对。”李伯听到劝告,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了,“就告诉二人,本官白天已前往县内,汇报乡内政务情况,不在府衙。” “诺!” 士卒拱手,后退几步,离开了房间。 房门重新关上。 李伯看着紧闭的房门,右眼皮跳了跳,左手挠了挠茂密的黑色胡子,嘀咕,“这二人深夜来访,究竟所为何事?希望不是和粮食征购有关。” “应该不会。”张仲摆摆手,安慰道:“动手之前,我请安公问过上面了……吾等管辖之乡,不存在大人物,也不存在和大人物交好之人。” 李伯欣慰地点点头,“嗯。安公虽然品性恶劣,但办起事来,还是比较认真的。他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就没有问题。” 他望着门外,呢喃一声,“这两个人,究竟有何所图?” 第二十三章:打进去/『书生之力』 皓月似乎已经猜测到不久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它隐在厚重的灰色云层中,持久未现。 凉风飒飒。 呼啸的寒风吹落了树上仅存的几片叶子。 孤零零的深灰色枝干望着那被风卷走树叶,沉默不语。 李伯家,院子外。 司匡与衡胡皆左手按着佩剑,坐在地上,闭着双眼,调整呼吸。 二人为了到达这里,硬生生地走了一个时辰。 再加上白天长时间赶路,早就疲惫不堪。 司匡还好,赶路的时候一直在睡觉。 衡胡就没那么好运了。 除了停下休息的功夫,一直在驾驶马车。 因此,士卒进去通报的功夫,他已经闭上眼睛,打着小呼噜了。 “呼呼zzzz,呼呼zzzz,呼呼zzzz……” 司匡也好不到哪里去。 双眼欲睁还闭,眼皮沉重,只是时不时地让眼皮露出一条缝,望着那扇刷着崭新朱砂的红色大门、望着门上威风凛凛的辅首(门环)。 倏而,一阵皮甲铁片碰撞的声音传来。 “哗啦啦!哗啦啦!” 进去通报的那个士卒快速走了出来。 司匡见状,轻轻晃了晃衡胡,“衡兄醒醒,出来了!” “啊?”衡胡肿胀的眼皮微微一动,稀里糊涂的醒了过来,“哦。” 他拿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腮,企图清醒清醒。 而司匡率先起来,走了上去。 他向朱红色大门内望了望,对士卒抱拳,微微一笑,“敢问兄台,蔷夫何在?” 士卒挥了挥左手,“李公不在,白天的时候去县内,向县令高公汇报最近政务了。你们先回去吧。” 司匡眉头紧皱,“这么巧?” 士卒脸色冷酷,冷笑,“只怪你们不早点来,先回去吧。等李公回来,你们二人再来拜访。” “敢问蔷夫何时回来?” “少则一两天,多则五六天。” “这么久啊。”司匡微微感慨,同时,抻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灯火通明的朱砂色大门内部,企图一探究竟。 “哎!你想干什么!”士卒惊慌失措的挡在其身前,呵斥,“此处乃乡之重地,岂能随便观望?速速回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司匡拱手作揖,行了一礼,指着衡胡,解释道:“这位是来自稷下学宫的儒生,听闻李公向来高义,特来拜见,麻烦兄台再通报一次吧。” 士卒摇摇头,挥手驱赶,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了不在,就是不在!赶紧走!” 衡胡打了个哈欠,迈着小碎步,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也向朱红色大门内瞅了一眼,随后问道:“怎么回事?蔷夫不在家?” 士卒用力地握了握持在左手的槊,一口咬定,“没错!李公去拜访县令高公了。你们赶紧走,我要关门了!” 说完,他向大门内走去。 衡胡眯着眼睛,扭头,似笑非笑,道:“司公,怎么看?” “灯火明亮,岂能不在?”司匡森然一笑,“不敢见人,恐怕心里有鬼吧。” “胡也这么认为!”衡胡挂在左侧腰间的佩剑拔出一半,“司公,他让看门士卒驱赶吾等,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嗯,那就打进去吧!”司匡拍了拍手,笑着说道。 右手搭在左腰间,缓慢一抽。 “嗡!” 一把的暗黄色的青铜剑被拔了出来。 剑身寒芒乍现。 不一会儿,就覆盖了一层冬日夜间的冷霜。 这把剑是牛铁匠的遗孀听说他要为邻里报仇之后,特意遣人送来的。 剑长三尺,宽二分。 握在手中,底气十足。 司匡与衡胡对视一眼。 同时点点头。 “冲!” 说时迟,那时快。 二人蹭蹭蹭的迈着大步,冲向了朱红色的大门。 那名士卒刚刚放下手中长槊,准备关门。 只见,两个如同下山觅食凶猛恶虎的人奔着自己冲来。 杀意弥漫。 杀气纵横。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脚步声清脆,如同夺命无常。 二人手中长剑分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 这士卒平日里舒坦惯了,哪见过这种场面? 顿时! 两腿一软! 汗毛炸裂! 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伴随着“咣咚”一声,他吓得瘫坐在地。 司匡一步踏出。 手腕抖动, “唰!” 剑尖停留在士卒的脖颈处。 “说!蔷夫何在?” “别!别杀我。”这个士卒脸色苍白,抬起颤个不停的手,指了指里面,“李公…不不对,李伯那厮在里面宴请游徼呢。” “游徼也在?”司匡眼皮耷拉下来,把眼睛盖住,只留一条缝隙。 “游徼正和李伯交谈,说的好像是白日征购粮食的事情……” 衡胡忽然一笑,望着里面,“呵!有意思!没想到一乡游徼,不为百姓着想,竟然帮着恶商欺压百姓!” 他看着司匡,打趣道:“司公,不如把杀进去,让他们为无辜惨死的百姓陪葬!” 司匡摇摇头,淡淡地说道:“不急!等逼问出幕后黑手,再动手也不迟!” “也好!”衡胡点头,凝视瘫在地上的士卒,警告,“你在此地坐好了,不要走动,我们去杀两个人。你若敢跑,休怪我二人无情!” 士卒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懂!懂!” “司公,走吧。” 衡胡挥了挥手,一马当先,提着剑,向内室走去。 司匡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看了士卒一眼后,跟了上去。 …… 内室 两个大男人脸红的和猴子屁股似的。 “张兄,干!” “哈哈,好!” “砰!” “张兄,依我看呐,明日征购的时候……” “嘎吱……”门开了。 李伯瘪着嘴,怒目而视,吼了一声,“混账东西!我不是说了任何人也不许打扰吗?” 张仲点点头,趁着醉意,大呼,“就是!若那两个家伙不死心,打出去就行了!” 衡胡右手提剑,左手把门全部推开。 笑眯眯的,和一只笑面虎似的,道:“二位很是悠闲嘛。” 司匡也提着剑,走了进来,眯着眼睛,冷笑,“把人打出去?好大的官威!” “嗯?” 看见有两个陌生人走了进来,李伯的醉意散去一部分,猛地站了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向后走去,把架子上的剑拿了起来。 拔出剑。 黑着脸,喝问,“尔等何人?竟敢擅闯本官府邸!” “就是!”张仲也站了起来,走到李伯身边,与之共同面对司匡,振振有词,“立刻退去!否则,本官定将尔等捉拿,发配到边境充军!” “呦,充军呐。”司匡乐了,提起剑,指着这位游徼,笑着问道:“敢问,这要是杀了匈奴人,会有军功吗?” 张仲心头一沉,“你什么意思?”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司匡反应了过来,声音冰冷,寒气十足,“吾名司匡,今日来此,只为三件事!” 抬着左手,伸出三根手指,逐一放下。 “一:把今日白天抢走的粮食,一粒不落的带回去。” “二:今天白天,杀人者,皆偿命!伤人者,赔偿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抚养费!” “三:把尔等贪墨的军功,统统吐出来!” 张仲眯着眼睛,“若是一件也办不成呢?” “那就杀了你们两个人!” “荒唐!”李伯怒极反笑,手中有剑,丝毫不慌,骂道:“汝一介草民,竟敢威胁朝廷命官!嫌命长了吧!” 衡胡不耐烦地向前一步,淡淡地说道:“司公,这种事,把人揍一顿,肯定可以解决!” “那好吧!”司匡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持剑者归我,另一个归你!” “得嘞!” 一个呼吸之后。 他双眸睁开,血色弥漫。 冷声,“杀!” 衡胡嘿嘿一笑,宛若鬼魅,向张仲冲了上去。 司匡也没有犹豫,怒视李伯,也杀了上去。 只见, 他助跑三步后,一步跳出! “咚!” 左脚踏在案几上,装着豆子的盘子被踩中,直接崩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 右手一用力! 剑带着风,毫不留情地向李伯右肩口刺去。 李伯眼睛都红了,“尔敢!” 匆忙抬剑,妄图抵挡。 司匡力道不减,持续用力。 同时,暗道:『书生之力·陆逊』,发动! “轰!” 俄而,一股傲然之势从他的身上迸发! 无形的杀神的气息,把李伯一口吞了下去。 巨力压下去。 “砰!” 顷刻间,蔷夫佩剑便被司匡手中的青铜剑戳碎。 “噗嗤”一声,青铜戳进肩膀。 力道不减,直至剑没入一半。 “啊啊啊啊!!”李伯惨叫不断。 其右手一松, “啪啦!” 断剑掉在地上。 他也直接跌倒在地。 衡胡将张仲制服,见李伯惨状,惊叹,“一剑破剑穿骨?司公好身手!堪比游侠聂政啦!” “哈哈,过奖了!聂政大义,我不如也!” 司匡嘿嘿一笑,向后一用力,把剑拔了出来。 “噗嗤!” 李伯大脑中又传进去一阵痛感。 剑出。 暗黄色的青铜剑上,残留着一滩血淋淋的鲜红血珠。 司匡在掌握『书生之力』的时候,连同陆逊的记忆,他也一并吸收。 有了火烧夷陵时候的记忆,杀人都没有心理负担,更别说见血了。 他压低声音,冷声道:“李伯,现在是否愿意配合?” 第二十四章:春秋决狱 李伯半躺在地上,脑袋上渗出豆粒大小的汗珠,双眸被汗水浸透。 他左手握住右肩的伤口,咬着牙,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喝问:“吾乃大汉官吏,汝安敢如此?” “少废话!” 司匡阴沉着脸,一脚踢中蔷夫的肚子。 又是一阵呻吟声。 “说!粮食被弄到哪里去了?” 李伯傲然扭头,“什么粮食?本官不知道!” “不知道?很好!” 司匡愤怒地点点头,给了衡胡一个眼色。 “嘭!” 张仲被一脚踢倒,把案几彻底打翻。 斟酒的婢女蹲在房间的角落,惊吓过度,一声不吭,抱着头,瑟瑟发抖。 司匡用沾满血的剑指着游徼,冷声,“你来说!” 张仲躺在地上,心惊胆颤地盯着剑尖,摇了摇头,“本官……也不……不知道!” 司匡脸色黑的和下矿刚回来的工人似的,又像是夏日的积雨云。 “都不知道?” “司公,别为难他俩了。”衡胡嘿嘿一笑,看了看地上的两个人,故意用洪亮的声音,大声说道:“既然不知道,留着也没用了,不如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司匡顿时反应过来了。 把剑插进距离张仲二十多公分的地面。 剑刃向内。 任凭鲜血顺着剑刃滑落。 他笑眯眯的,斜着眼睛,瞄了一眼。 回应道:“也好,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不出所料。 张仲听完,吓得眼睛都直了。 身体一个激灵。 还打了一个饱嗝儿。 他好像突然变聪明了似的。 在死亡的逼迫下,化身“天才”。 大脑之中,思绪“唰!唰!唰!”的,不断涌现。 他把这些涌现的思绪整合完毕,最终,得出来一个说服自己的结论:这两个人敢直接打进来,搞不好真的会杀人。 他不想死。 于是,潸然泪下。 急忙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哎,别!别!大侠,有话好好说,要不,诸君再问一遍?说不定有其他收获呢?” 衡胡冷哼一声,一脚踢中了张仲的右肾,呵斥一句,“怎么,你又知道了?” 张仲躺在地上,身躯痛得,颤抖不停。 左手捏着烤乳猪的猪头,两根手指插在猪鼻孔中,在菜堆里瑟瑟发抖。 “好像…似乎…大概知道一点……” 司匡眯着眼睛,端详着,怒道:“知道就好,赶紧交代。” 张仲被吓破了胆,哭丧着脸,不敢隐瞒了,解释: “根据上面的命令,这次粮食征购…蔷夫负责按照去岁赋税,估计每里剩余的粮食数量;游徼负责给征购队伍带路,并且提供一定人手;三老负责粮食的运输。” “大侠!粮食运送的位置,只有安公知道。哪怕把我二人杀了,我们也不知道啊。” 司匡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安公如今何在?” “在家!在家呢!” “你知道其居住之地吗?” “知道!知道!” 司匡把剑收起来,腿向后一抬,对着张仲的右肾又是一脚。 “嘭!” 这位游徼捂着右肾,左手换了个地方,抓着烤乳猪的右腰子,在地上蜷缩着,哀嚎。 司匡咧嘴笑了笑。 不过笑容转瞬即逝。 又换上一副冷淡的模样,淡淡地说道:“赶紧起来,立刻带路!” “司公,那家伙怎么办?”衡胡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疼晕了的李伯,问道。 司匡笑了笑,重新把剑拔出来,“衡兄,今日,我再教君一个道理!” 衡胡:“???” “儒家若想稳居朝堂,大学之道还不够!” “还要怎么做?” “很简单!” 司匡面无表情,拿着剑,对着李伯的心脏,恶狠狠地刺了下去。 “噗!” 剑穿透了胸口,又没入一半。 一介蔷夫,直接断气,就此身亡。 躺在地上的张仲,盯着死透了的李伯,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真的杀了?他们怎么敢的…… 还没等他惊完,又有一阵疯语在耳边萦绕。 “儒家若要制衡朝堂,还需要以春秋大义,制裁不法之人!” 司匡转身。 见这位来自《周易》学派的儒家“高材生”面带疑惑。 神态庄严,眼神犀利,一字一顿,解释:“君可理解为——‘春秋决狱’!” 衡胡:“!!!” 衡胡瞳孔骤然收缩,眼睛亮了! 以春秋决狱? 这个说法挺新鲜。 色恭,礼至,作揖而拜。 请教,“敢问司公,此四字何解?” “除了用我大汉律外,可用《易》、《诗》、《书》、《礼》、《乐》、《春秋》六经中的思想来作为判决案件的依据。当然,亦可用儒家其他经典!” “凡是大汉律中没有规定的,就以儒家经义作为裁判的依据;凡是大汉律与儒家经义相违背的,则儒家经义具有高于现行法律的效力。” 最后,微微一顿,总结用意,“以法,使儒学,深入百姓之心!可成就大一统之业!” 衡胡依旧维持着作揖的姿势,闭眼沉思。 理解有些模棱两可。 睁眼,轻呼,“公可否为学生举例?” “可!” “甲无子,捡一弃婴乙,养大之后,乙杀人,甲藏之!”司匡微微一笑,淡淡地问道:“应如何判甲?” “根据大汉律令,藏凶者,当重刑!”衡胡睁开眼,沉声回答。 “若春秋决狱,则甲无罪,乙或偿命,或发配三千里充军!” 衡胡后退一步,灵光乍现,忽然想到了什么。 沉吟半晌。 眯着眼睛,吟诵,“《论语·子路》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正是!” 张仲躺在地上,连肾痛都忘了。 他双目发直,呆呆的盯着眼前这两个杀入此地的不法之徒。 嘴有些发干,咽了一口唾沫。 这两个人是个疯子吧? 不光杀大汉官吏,还能说出一套杀人脱罪的借口。 不过,他不以为然。 狗屁的春秋大义! 狗屁的春秋决狱! 陛下奉儒家为正统又如何? 法,终究是法! 把儒用到法上,那还是儒? 况且,你俩玩这一套,不怕法家找麻烦? 这俩疯子的言论,简直是在颠覆大汉朝堂‘、颠覆大汉律法! 张仲又看了看李伯的尸体,投去怜悯的目光。 纵横此地十几年的蔷夫,竟然被疯子随随便便取了性命。 悲哀啊! 同时,他又暗自庆幸。 庆幸自己好好配合了。 不能和疯子犟! 疯子做事,毫无顾忌! 张仲为了活下去,急忙换上一副笑容。 坐起来,笑嘻嘻地问道:“诸君,敢问,现在带路吗?” 司匡怒瞪了他一眼。 目光一转,笑着说道:“衡兄,正事要紧,先报仇。春秋决狱,以后再详讨!” 衡胡点点头,“善!” 见二人有离意。 张仲不敢怠慢,急匆匆地爬了起来。 在衣服上擦了擦左手上的油,拍了拍身上粘着的菜、豆粉。 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开始笑眯眯的引路。 …… 两分钟后。 司匡与衡胡,跟着谄媚的张仲、以及吓破胆的守门士卒,共四个人,离开了蔷夫宅邸。 …… 四人走后三分钟。 又有一个人影从蔷夫府邸窜了出来。 此人行动敏捷,毫不拖泥带水。 应该是受过专门训练的! 云层微动,皓月的光辉透露出一丝,恰巧照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此人穿着打着补丁的麻布衣,左腰间配着一把锋利的银色短匕首。 乌黑色的头发用木簪盘了几下,后脑勺还梳着一个双平髻。 此人蹙着眉,粉嫩的小脸布满了凝重。 盯着三老所居之处,秀眉之下的双眸,犹如猎食的鹰隼一般阴狠。 若是几人没走,一定认得此人——斟酒的婢女。 刚才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模样,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凶恶。 她望着远处的黑暗,脸色陡然狰狞,嘀咕几句。 “高公这是料事如神!不出所料,这三个饭桶,果然靠不住!” 她又回忆着司匡与衡胡,用皓齿,轻咬朱唇,自言自语。 “这俩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追讨粮食还情有可原,毕竟那三个饭桶这几天的动作,太操之过急了。” “只是……”她拖着长腔,疑惑不解,沉吟片刻,呢喃呓语,“他们为何还敢追讨军功?几年前,那群讨要军功之人的下场,难道都忘了吗?大王对待这种事,可不会手软。” 她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嗤笑道:“现在的游侠,竟敢管军功的事?管得太宽了吧!敢破坏大王、胶西国两千石诸公的利益……估计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见司匡一击斩断李伯的佩剑,她把二人,归结为游侠的行列了。 至于刚才啰啰嗦嗦的,什么春秋决狱啦,什么《论语》啦,她都听不懂! 她也不想听懂。 总之,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立刻赶回县城,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如实汇报,让高公早做准备。 她已经遇见结果了。 高公对待叛徒,可丝毫不会手软! 死亡,是最好的结果! 婢女再次观察周遭,确定没有人跟着之后,身影一闪,消失在浓浓的黑暗中。 …… 几分钟后,她从一户早就安排好的人家中,牵出一匹马。 纵身一跃,就跳了上去。 随后,挥着鞭子,向高密县城的位置疾驰而去。 第二十五章:髡刑 夜深了。 厚重的云层悄悄移动,皎洁的明月亮了出来。 明亮的月光,使天空变得更加深邃幽蓝,让人感到冬夜的孤独和凄凉。 远处,几颗星星跳动着,散发出黯淡的幽光。 一阵冷风吹来,一大片云彩从远方飘来,那星星便隐没在夜空中。 三老宅邸 游徼领着一个士卒,带着两个情绪激动的“暴徒”,一脚踢破了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出来察看情况的青年直接被一剑刺伤,倒在地上,哀声呻吟。 屋内,原本已经熄灭的烛光,又被人重新点亮。 … 一分钟后 本地三老——安磨, 本地游徼——张仲, 两个人像仓鼠似的,各自缩成一团,双手抱头,分别挤在东西两个墙角里,瑟瑟发抖。 三老的家属,则被两个“暴徒”驱赶了出去。 报仇可以,祸不及家人。 这是“暴徒”中的儒生率先提出来的,另一位只好遵从。 安磨蹲在地上,扯着沙哑的嗓音,呵斥,“尔等何人?竟敢…竟敢…咳咳咳咳咳咳……” 话未说完,他先被吐沫呛着了。 人呐,年纪大了,一激动,就容易咳嗽。 “竟敢……” 张仲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安磨,提醒道:“老头儿,小点声吧,这两位大侠可没工夫听你废话。” “张仲,汝竟然敢冒犯老朽?汝忘了辱骂三老,是何等罪名了吗?” 这位游徼瞥了他一眼,嘲讽道:“行了,老头儿,你和我装什么装?你做的那些破事,本官都记得一清二楚,少在这装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 “你!你!咳咳咳咳!” 安磨气的脸色通红,身体疯狂颤抖。 在身体的带动下,脸上的白色胡须一上一下,抖个不停。 一口气卡在胸腔,一直没有呼出来,只能不断地咳嗽,“咳咳咳咳咳……” 司匡端着刚刚从厨房搜刮来的饭,面无表情,一边吃着,一边对张仲呶呶嘴,“喂,告诉他,蔷夫为什么没来。” 安磨:“???” 浑浊的双眸望着游徼,投去好奇的目光。 安静的房间内。 张仲先是看了司匡、衡胡一眼。 见这两个人在疯狂的吃饭,没空理会自己,急忙挺直身子。 大声咳嗽几下, “咳咳咳!” 表现出一副卖力的样子。 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安磨,咧开嘴,邪笑,“老头儿,擦干净耳朵,好好听着。” 安磨作为三老,哪受过这种气? 他走在乡里,鸠杖一亮,大大小小的人,都得给自己行礼。 哪怕是去面见县令,也是跪坐在草席上,用教导的口吻说话。 今晚倒好,直接被叫老头儿。 这让他的虚荣心,何处安放? 倏而,他急了。 举起苍老枯槁的右手,颤抖的过程中,手上松弛的皮肤,跟着跳动。 沙哑浑厚的嗓音,活脱脱像一只鸭子,“汝安敢放肆?” “呵!还看不清楚形式呢?孔丘说,六十而耳顺。你早就到了耳顺之年了吧?连蔷夫为什么没来都不懂?一把年纪,活到豚(猪)身上了?” “你……你!” “行了,别叫唤了。”张仲翻了个白眼,把头对准司匡,点了点,“李伯因为不老实,被这位年轻的大侠给宰了。你最好识相点。” “你说什么?李伯,死了?” 安磨眼睛和黑夜里的猫头鹰似的,瞪得滚圆,张大了嘴巴,一时间,都忘了叫唤。 他看看张仲, 又看了看司匡。 陡然,反应过来了。 扯着鸭子般的声音,尖叫,“不可能!他可是大王任命的有秩蔷夫啊!这俩贼人怎么敢……” 根据大汉律令,啬夫分为官蔷夫和乡蔷夫。 官蔷夫在县城周边,归县令管辖。 乡蔷夫,字如其名,在乡中,主管一乡诉讼和赋税徭役。 大乡的啬夫由郡署置,秩百石,称为“有秩啬夫”,小乡的啬夫由县任命,径称“啬夫”。 因为高密县是胶西的国都,其周边的乡,人口多数都在一万户以上。 因此,李伯才能混上一个有秩蔷夫。 如今,一个由诸侯王任命的蔷夫,被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给宰了。 这让他,如何敢相信? “骗人,尔等合起伙来骗我!老朽不会相信的!不信!” 安磨脸色阴沉,指着张仲,怒斥,“竖子!安敢欺我?” “老头儿,你不信,本官也没辙了。”张仲摊了摊手,又翻了个白眼。 他看着两个“暴徒”,汇报,“诸君,我已经如实转告了。” “嗯。”司匡点点头,夹着一根雕胡,送进嘴里,“你先老实蹲着,别乱动!” “诺!” “尔等,赶紧……” “烦死了!”司匡脸色阴沉,盯着安磨,“老家伙,我且问你,强行征购的粮食,被送到哪里去了?” 安磨倒吸一口凉气,他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脸色大变 指着二人,诘问。“你们来这的目的,是征购的粮食?” “是我表达的不够清楚吗?” 安磨没有理会司匡,而是怒蹬游徼,呵斥,“张仲,汝竟敢违背高公命令?” “哼!”张仲冷哼,扭头,不理会。 “好好好!竟然敢打高公的注意!尔等,都得死!都得死!” “哎呦!老头儿,不给你点教训,真当小爷温文尔雅呢?”司匡暴脾气上来了。 把手中的饭碗“咣当”撂下。 “唰!”佩剑出鞘。 大步上前。 左手一把揪住了安磨的白发。 右手一挥。 手起剑落! 老头儿盘在头上几十年的头发,被他连根削断。 满头银发,像是冬日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若安磨本来是长发飘飘的老叟,那么现在,像是让理发师剃了一个平头的老猴。 正在吃饭的衡胡,见到这一幕,惊住了。 右手一颤,下意识一松,咬了一半的由胡,直接从筷子中间掉落。 后背冷汗直冒。 衣服浸透。 不知何时,额头上多了一层油腻的汗珠。 张仲也好不到哪去。 他脸色苍白,和一张白纸似的。 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了。 嘴里喘着粗气,两只手按在头上在角落瑟瑟发抖。 他生怕下一个遭罪的就是自己。 他已经怕了! 吓破胆了! 这暴徒不讲道理! 不光杀人,还敢给三老用刑。 还里面有一个儒家弟子。 呸! 儒家弟子会和这么一个人待在一起? 狠! 太狠了! 直接来精神上的刑罚! 两个旁观者呆呆地注视着地面上的“受害者”。 同时叹了一口气,表示惋惜。 而被众人注视着的安磨,脸上的皱纹竟然拧在一起,表现得格外恐怖。 两行浑浊的泪水,与脸上的头发残渣混合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苍老了。 “头发!老朽的头发!”他心如死灰,哀嚎着,身子一下子软了。 倒在地上,两只手颤巍巍的,划拉着被司匡连根斩断的银发。 他怒火中烧。 愤怒从心脏烧到了大脑。 浑浊的双眸瞬间布满了血丝。 握紧拳头,用杀人般的目光盯着司匡,撕心裂肺的呐喊,“老朽,老朽跟你拼了!” 他一把抱住了凶手的左腿。 张开了还有零星牙齿的嘴巴,大口咬了上去。 嘴巴合上,像是仓鼠啃玉米似的。 “松开!” 司匡黑着脸,猛地挣扎几下,把腿抽了出来。 安磨在地上扑通几下,竟然老泪纵横,开始嚎啕大哭,“呜呜哇哇……老朽和你拼了!和你拼了啊!哇哇呜呜呜……” “司公,君这样做……会不会太狠了?” 司匡先拍了拍被咬的位置,确认没事之后,才挠挠头,转身,一脸不解。 “衡兄,这有什么问题吗?” 衡胡放下端着的碗,犹豫了一会,解释。 “这属于滥用私刑……还是重刑了。如果被胶西廷尉署知道,会来抓人的啊。” “更何况……”他盯着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痛哭流涕的安磨,沉吟一声,“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三老……” “我大汉以孝治天下,三老者,德高望重者居之。虽然此人无德,但是废除三老,需宗正卿择期,由陛下亲写诏令,祭祀上天,告祭宗庙,最后,再由长安来人,宣读处理结果。” “如今,君竟然直接给三老施加髡(kun)刑……此乃大逆不道啊!” 衡胡与张仲二人作为西汉土著,又经常跟官场打交道,自然比司匡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更加清楚髡刑的含义与地位。 身之发肤,受之父母。 三代时期,王族犯五刑之一宫刑者,以髡刑代替! 被人剃了头发……会被人看做不孝! 让这种羞辱和异样的目光,伴随一生。 若是受刑之人年轻还好,花费个十来年,还能长出来。 可如今,司匡直接给这个年迈的老头儿来了一手。 本来年纪大了就容易掉头发,这下倒好,直接被剃光了。 别说重新长出来了,能在死之前再戴上发冠,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安磨精神崩溃了! 听着衡胡的讲解,哭的愈来愈厉害,哭得越来越大声。 司匡愣住了。 站在原地。 瞅着剑上残留的几根银发。 一时间,有点懵。 本来就想吓唬吓唬的。 现在这么一搞,别再把人吓死。 视线下移。 放在安磨身上, 他用稍微柔和的语气,询问道:“那个……三老,现在能交代粮食送到哪里去了吗?” 第二十六章:高密县令的小九九 安磨一把鼻涕一把泪,沟壑纵横的脸上,沾满了尘土。 他躺在银发的“墓堆”里,哀嚎着。 他那赤红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司匡。 沙哑的声音,放出绝望呐喊之音,“竖子,老朽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杀了我!有本事杀了我!” 司匡叹了口气,蹲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癫狂之人,“阁下,何苦呢?” “呵呵……” 安磨痴呆的笑了。 他的笑容似乎是腊月的刺骨寒风,给人一阵凄凉感。 “唉。” 司匡无奈的摇摇头,重新回到案几旁,端起饭碗,开始填肚子。 同时, 对着一旁的同伙,说道:“衡兄,你我二人累了一天了,一会儿轮流小憩片刻,以免体力不支。这老头儿不想交代也没有关系,只要不让他睡觉就行了。天亮了再审!” 衡胡点点头,认同了。 “善!” …… …… 夜 一个穿着淡黄色绸缎衣服,梳着双丫髻的妙龄少女,推开了房门。 她绕开同样用丝绸制作的、写满了儒家经义的崭新鎏金红木屏风,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床前。 少女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前写满了《德》、《道》经的床幔,把头伸进去。 随后,用水嫩的小手轻轻拍打床上搂着另外一个妙龄女子歇息的中年人。 轻轻呼唤, “家主,家主,醒醒,醒醒。” “啊?呼!” 中年人被惊醒了。 翻了个身,扭头,恶狠狠地盯着突如其来的少女,脸部肌肉扭成一团,尽是不悦的神色。 他又把头扭了回去,用力搂了搂怀中的绝色女子。 双眸紧闭,像一头公牛似的,喘着粗气,用不耐烦的语气,呵斥,“不是说过,没有要紧的事情,不要打扰我休息吗?” 少女慌张地跪在地上,叩拜,“家主,灌儿从乡内回来了,她说有重要情报汇报,想立刻求见。” “不见!不见!等天亮再说!” “她特别强调了,内容是关于粮食征收的。” “粮食?” 原本睡意十足,不愿意起床的高倏,眼皮动了动,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杀意从双眸中闪过,平整的额头瞬间起了皱纹。 这是他近几日,最担心的事情。 虽然,这是在替那位大人物办事,但,最近几日,心里总是嗖嗖的,感觉很慌。 高倏脸色阴沉,暴力的推开怀中女子,掀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 在床上女子可怜巴巴目光地注视下,他俯视床下婢女,沉声道:“让她到书房等我!” “诺!” …… 十分钟之后。 书房。 一名穿着麻布衣的仆人,提着一个生满了铁锈的破旧小铁桶,往放在案几上的小青铜灯内,槽内倾倒了些许粘稠物——猪油与松树油脂的混合体。 松木皮制成的纤细灯芯,在粘稠物的浸泡下,发出更加猛烈的“滋滋”声。 燃烧产生的灰蒙蒙烟雾开始熏烤屋顶,在原本就已经沾有黑乎乎炭迹的墙壁上,持续增加新的炭含量。 油灯很小,即便点燃,这里依旧是昏昏暗暗,视线模糊。 火烛幽芒,撒在青石砖铺成的地面上,青砖反射的冷光,在昏暗的房间中回荡。 墙边书架上堆满的书简,在冷光中变得格外沉重。 高倏跪坐在案几后,面无表情。 他用枯黄色的大手,抓起一根用兔毫制作的毛笔。 蘸了蘸墨,在面前早已铺开的泛黄色竹简上,写下了两个字——粮食。 他抬头,眯着眼睛,用左手推了推青铜油灯。 待黄闷的灯光照亮对面之后,才眺望案几另一侧。 看着正弯腰拱手的灌儿,淡淡地问道:“究竟何事,令汝星夜赶路,回到高密县?” 灌儿面色凝重,再拜,“高公,出事了!” 高倏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草席,“坐下,详讲!” “诺!” 灌儿走到草席处,跪坐下来。 侧身。 双手放在大腿上。 先望了望首座,又瞅了瞅门外。 “无需担心,本官已将闲杂人等支开了。” 这句话像是安神药似的,让灌儿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她头上的发髻跟随着身体晃了晃。 轻柔的声音,自嘴里发出。 “高公,几个时辰之前,鲁山乡蔷夫,被两名闯入的贼子杀害,游徼也被他们带走了。” 她微微一顿,叹了一口气,“估计,三老那里也……” 高倏那一双宛如鹰隼一般锋利的眼睛微微眯起。 在竹简上又写了几个字 ——蔷夫亡,游徼叛,三老暂且不知。 写完。 他把毛笔重新放在笔架上。 双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案几上,用冰冷的双眸,盯着下方,淡淡地问道:“知道他们的目的吗?” 灌儿坐姿端正,点了点小脑袋。 “属下在墙角蹲着的时候,清晰听到了。” “说!” “他们二人,是为了追讨鲁山乡各里粮食,才会杀入蔷夫之家。恰好游徼与蔷夫一起痛饮……也一起被他们拿下了。” “咚!”高倏用拳头,恶狠狠地砸了一下案几。 盛有墨汁的碗疯狂的颤动。 数十滴墨汁借着跳动的后劲儿,从碗里蹦了出来,染黑了案几表面。 然而,高倏却丝毫不在意。 因为,他脸阴沉的,比墨汁还要黑。 拿起竹简,挪了挪位置,生怕被墨汁污染。 牙关咬的“嘎吱嘎吱”响。 他气的,破口大骂:“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事情尚未办妥,就私自庆祝?现在好了,误大事也!” “呼!呼!呼!” 高倏气的,喘息声都变得沉重。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到底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双手狠狠地按着案几表面,他皱着眉,诘问,“作为一乡有秩蔷夫,其门口的常备士卒呢?别告诉本官,那两个贼人,竟然以一当十,毫发无损的杀了进去!” 灌儿拱手,吐字清晰,“禀高公。李伯那厮,为了对付负隅顽抗之里,加快征购进度,把士卒全都充进征购队伍了。因此,傍晚时分,劳累士卒,皆回去歇息了。” 高倏脸都绿了,声线颤抖,“这头蠢彘!干这种事,还敢放松戒备?大王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个东西担任有秩蔷夫!” 猪队友! 当真是猪队友! 他现在恨不得让李伯活过来,自己亲手杀他个千八百次! 原本很容易就办妥的事情,到了这里,怎么就变得这么麻烦了? 猪! 猪啊! 灌儿见自家老大正在气头上,思考能力有所下降。 急忙安慰,“高公息怒,近十年来,鲁山乡从未发生游徼、蔷夫被杀之事,估计二人也没想到,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杀入其所居之地。” “属下认为,当务之急,是立刻组织人手,保护粮食藏匿之所,防止被贼人偷袭。” “二人杀了李伯之后,让张仲带路,前往安磨居住之地了。估计,现在很可能已经拷问出粮食藏匿之处了。” 她总结道:“时不待我!不能久拖。” “这个不用担心!”高倏摆了摆手,示意无事,“那里看守之人众多,安全得很!” 他脸耷拉着,都快要碰到地面了。 眼珠子“骨碌”一转,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远处这枚早就安插下去的棋子。 冷声道:“虽然李伯、张仲是两个饭桶,但是,在效忠本官上,丝毫不含糊。” “本官很想知道,为何汝没将贼人击杀?以汝之实力,三、五个士卒,都可以轻松放倒,为何面对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恶徒,却束手无策。” 灌儿吓得脸色惊变。 急忙伏在地上,跪拜。 用求饶的语气,辩解,“高公恕罪!不是属下不肯相救,而是无能为力。” “哦?那两人的武力如此高超?”高倏双眸顿时眯成了一条缝。 “启禀高公,其中一人,竟能用佩剑,斩断李伯持有的蔷夫剑,且顺势刺穿其肩膀。” 灌儿回忆起那一幕,身体就瑟瑟发抖,颤个不停。 声线跟着颤抖,“属下与之相比,实乃河伯见海洋,自愧不如。” 高倏闭上双眸,用手指背,慢慢地敲打案几。 “咚!” “咚!” “咚!” … 他在心里盘算一阵,才问道:“如此高超武力……游侠……还是墨侠?” “属下不知。”灌儿摇了摇头,“不过听闻,二人之中,好像有一个是儒家的人。” 高倏笑了。 他摇了摇头,否认了,“呵,儒家可没这么大的胆子。估计是儒家得罪了什么人吧,否则,怎么会有人打着儒家的旗号,杀我大汉官员?” “对了,高公,还有一件事。”灌儿忽然想起来了。 “讲!” “其中一人,还长李伯讨要被贪墨的军功……” “嘭!”案几上的竹简被墨汁弄脏。 高倏睁开眼,拍了一下案几,猛地站了起来。 语气焦灼,“当真?” “不敢有半分虚言!” “我知道了。” 他立刻迈着大步,走到一侧。 从书架上拿起一个锦盒。 手指一挑。 “啪嗒”一声,扣锁即开。 他掀开盖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块小木牌。 小木牌上用刻刀刻了一行行小字。 姓名、字、籍贯、样貌…… 这是他曾经进入关中时候的传信(身份证)。 按照大汉律令,传信这种东西,需要定期更换。 如今他手中这块废弃之物的作用,仅仅是代表身份的信物罢了。 高倏拿着传信,面色凝重,仿佛有一团阴云笼罩了上去。 他走到灌儿身前,递了过去。 声音严酷,“立刻送到县尉处,请他征调五百人手,沿着驰道,星夜先行,围了鲁山乡!高密实行宵禁,他们如果想进城追讨粮食,只有等天亮,宵禁解除,才能进城。看时辰,此时应该还在鲁山!” 其眼中杀意不掩,“切记,务必把他们,彻底斩杀!” “高公,由何人统兵?” “让县尉先挑选一个信得过的军司马!”高倏沉吟一声,“吾准备好之后,自会前往!届时,吾亲自坐镇!” 他对胶西王甚是了解。 一旦手下办的事让他不满意,就容易被杀! 两千石都能被暗杀,何况自己这六百石的官? 于是,他再三叮嘱灌儿,“谨记:兹事重大,务必办妥!否则,大王追究下来,你、我、高密县诸同僚,都要陪葬!” “诺!” 第二十七章:孤独的不屈者们 在高密县博弈的同时。 遥远的漠北。 有一群早就被遗忘的人,正在谋划一场关于民族生死存亡的博弈。 此时已至十一月中旬,当地入冬已久。 因为靠近西伯利亚,狂风暴雪是家常便饭。 大约在北纬47°,东经97°的位置。 群山背风坡的山麓地带。 一位披着羊绒外衣、披发左衽、手持一根光秃秃节杖、脚穿两双破烂步履的中年人,正侧身顶着刺骨寒风,驱赶着几十只小羊。 因为常年风吹日晒,中年人的头发相当蓬松,宛如一个鸟窝。 他皮肤干燥得很严重,已经出现了破裂的情况,再加上冬日气温低,还囊括着皲裂。 一条条沟壑般的皱纹,纵横在他干黄瘦弱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四五十岁的老人。 在中年人的身旁,一位同样衣衫破烂、面色枯黄的青年紧紧的跟着。 青年鼻梁很高,头发颜色偏向棕色,和汉人的样貌相差很多。 他先是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跟随的匈奴士兵之后,赶紧对着中年人说道:“张公,属下探查过了,两个月之后,会有一批西域献给单于的马种从此地经过。押送马匹的人大约有五十多人,都是匈奴士兵!” 张骞停下脚步,身体一颤。 他任由羊群向远方奔跑, 转过身,双目沧桑,声音沙哑,凝视青年。 “堂邑父,此消息从何得来?” 虽然已经在匈奴逗留七年有余,但是堂邑父时时刻刻记得大汉礼节。 于是,拱手作揖,道:“回张公,君在匈奴七载誓死不屈之气节,感动了很多人。知君早有离意,一名被俘虏大汉降兵托人转告。其还称,将士们虽然身在匈奴,然心依旧在汉。” 张骞痛苦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他轻轻呢喃,“大汉降兵吗……不……他们早就不是汉人了,应该称他们匈奴人。真正的大汉士兵,绝对不会投降!” 作为一名大汉官僚,他有自己的骄傲! 投降之人,绝非汉臣! 正是这个念头,使得他无时无刻不在想逃离匈奴,进入西域之事。 张骞悲哀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扭头,盯着堂邑父的眼睛,沉声问道:“当初与我等一同出使的几百人,如今,还剩下多少?” “回张公,吾等离开长安之时,共有四百八十三人相随。” “在大漠与匈奴士兵遭遇后,损失约两百四十六人。” “被匈奴扣押之后,娶妻生子者约一百一十三人,不幸病死者约五十一人。” 堂邑父轻声背诵具体的数据。 “愿意与吾等谋事,逃离匈奴者,有多少人?” “回张公,除不知所踪者,愿意追随者一共一百二十一人!除了娶妻生子人群中有六十五名不愿意离去之外,其他人,都愿意随君谋事!” 张骞看着南方,惊讶的呢喃,“竟然六十五人不愿意离开?难道他们忘了自己的使命了吗?” “张公,因为他们心中对匈奴妻儿怀有感情,才不忍心离开。不过,他们都声称,愿意随君抢夺马匹,只是,最终还是要留在匈奴。” “既然他们没有离去之心,那就任他们去吧!” 张骞的右手用力地握着节杖,在地上敲打了几下。 “至于抢夺马匹之事,他们不需要参与!匈奴人无情无义,对待汉人如豺狼对待鸡鸭豚兔。若是他们参与,事成之后,势必会被牵连。为了他们的妻儿,汝回去之后,转告他们,按兵不动即可!” 堂邑父有些担忧,“可是……仅凭吾等,是不是……人数……” 张骞轻蔑一笑,冷哼一声,“哼,吾等皆大汉臣民,为何要惧怕匈奴?若不是为了完成汉公交代的出使西域的任务,吾在七年前,就已经战死在大漠了!” 他与这位忠诚的手下对视,反问道:“死,可怕吗?” 堂邑父咬咬牙,沉声道:“可是多一个人,吾等就多一成把握……” “不,君错了,有时候,人多并不一定是好事。”张骞摇摇头,“如果有人不追随吾等,而是留在匈奴,那么,那些抛妻弃儿、誓死相随之兄弟,有好战之心!原因无他,妻儿有人照顾!若是无人留在匈奴,那么,妻儿为后顾之忧,大事难成!” 堂邑父恍然大悟,面带喜色,“原来如此!张公当真足智多谋,也怪不得单于会派大量的匈奴士兵监视方圆百里。汉家贵种,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哈,堂邑父,吾出身并不好,不算汉家贵种。真正的贵种,乃高祖之后、留侯之后、绛侯之后!” 一提起这些充满了传闻故事的人物,张骞立刻红光满面,容光焕发,仿佛是在炫耀自己似的。 “若是淮阴侯、留侯、降侯、条侯尚在,大汉安能三载前,才正式对匈奴宣战?若是这些人物尚在,龙城早就被击破,单于早就南服长安!” “张公,匈奴常年盘踞在漠北,想要彻底收复,并不轻松。虽然大汉已经对匈奴宣战,但是,依属下之见,没有大月氏帮助,很难彻底战胜。” 张骞感慨万分,道:“是啊,所以时隔七年,吾依旧不敢忘记陛下交代之事!若是可能,吾愿意以性命作为代价,令汉公之意,抵达大月氏!” 看着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羊群,张骞和堂邑父开始快步追赶,他们的呼吸也渐渐地紊乱。 “堂邑父,两个月之后,当为春季。届时,按照匈奴人的意思,吾等需要上山放牧。吾认为,最好的动手机会,就是在上山之前的交接时期。” “汝离开之后,告诉愿意追随的兄弟,让他们准备好充足的水、充足的食物……哦,最好是羊肉!让被迫为匈奴牧羊之人,想方设法宰杀部分羊羔,将其肉晒干之后,作为粮食!” 张骞将考虑的事情全盘托出,“匈奴区域很广,若是吾等逃跑,不仅仅是离开单于庭,更要穿过屈射、蒲类等地,才可进入西域。”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大月氏西行之地无人知晓,吾等要做好断粮、断水之准备。甚至,必须要有誓死一战之决心!” 堂邑父声音朗朗,意志坚定,“张公放心!吾等已经谋划了这么久,自然要抱着拼死一战的心,如果不然,焉能称为汉臣?” 他声音慷锵有力,“为了行动,很多兄弟已经在悄悄地制作弓箭、刀剑,只求护送张公杀出匈奴!” 张骞坦然一笑,“这七年的时间,苦了兄弟们了。待完成任务,返回长安,吾定会亲自上书陛下,陈述君等忠义之事!诸君妻儿、父母,亦当同荣!届时,荣华富贵,不再是梦!” 堂邑父谦虚地说道:“张公言重了,为陛下做事,本就是无上之荣耀!至于荣华富贵,只是外物罢了。” “嗯。”张骞满意地点点头,“既然时间基本上定下了,吾等现在要做的,应该是令匈奴放松警惕!只要匈奴警惕性越低,吾等逃跑的成功率就越大!” “传吾命令,所有人一如往常,不要表现得太过明显。即便是妻儿,也隐瞒不说。” “诺!”堂邑父拱手。 “为防止匈奴人察觉,汝接下来的两个月,不要再来找吾了,事多必失,还是小心谨慎为妙。”张骞特意嘱咐道。 “张公,那您的食物、衣裳要怎么办啊。” “这个不需要担心,吾一个月前,曾向公主祈求材料,以求修复汉节。前几天,军臣单于已经派人给吾回复,其称可!按照公主这七年来的行事作风,她一定会趁此机会,赐予吾些许粮食。吾和妻儿省吃俭用,可以度过这个寒冬!” 堂邑父对这位用来和亲的宗亲公主感到痛惜,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唉,苦了公主了。嫁入匈奴十年,受到的苦难一定很多。” 张骞朗声道:“正是因为如此,吾等更应该联系大月氏,早日消灭匈奴,接公主回家!蛮夷之地,焉能配得上吾大汉公主?!” 堂邑父面色凝重,沉声道:“张公,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君尽管说!若是涉及到逃离计划,必须阐明!这次逃离,吾等可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绝不能有半分马虎!” 堂邑父低下头,不敢与张骞对视,“是这样的,吾等在匈奴七载,他们虽然是蛮夷之众,但是对众兄弟却有恩惠。离去之时,是否要杀戮匈奴士兵?” “吾汉人一向讲究报恩,匈奴人留兄弟们一命,这份恩情自然不能忘。但是,匈奴士兵皆为杀戮之人,在其手下丧生的汉人亦不在少数。” 张骞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沉吟半晌,道:“这样吧,两个月后,抢夺马匹之时,让兄弟们将匈奴士兵的右腿砍伤,使之无法上马作战!” “众所周知,匈奴之内弱肉强食,弱者几乎没有资源。士兵只要腿部受伤,便无法上马作战,在灾荒发生的时候,他们必定最先死亡。吾等不方便杀他们,那就让匈奴人,杀戮匈奴人吧!” “诺!” 第二十八章:暂避与预言 天亮了 司匡洗漱完毕,整理好衣冠,洗漱完毕之后,慢悠悠地走到了安磨与张仲休息的房间。 衡胡端着饭,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司匡走到案几后,一屁股坐下。 端着自己那份早饭,注视蜷缩着墙角,脸色苍老,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安磨。 扭头,淡淡地问道:“衡兄,这家伙,招了吗?” “嗯,一个时辰之前,他终于熬不住了,主动交代的差不多了。” 衡胡右手端着饭,左手从案几底下抽出来一卷崭新的竹简,递了过来。 司匡瞥了一眼。 放下碗。 双手平举接过。 右手高,左手低。 竹简展开。 端正的隶体字展现于眼底。 他挪动着竹片,仔细的阅读,大体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上面记载的东西,和张仲说的出入不大。 蔷夫、游徼、三老工作划分明确。 三人都是接到了上面的命令,为上面的大人物办事。 可以说,这是三枚棋子。 他加快阅读的速度。 最终,在中间偏左的位置,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县令——高倏负责统计各乡征购粮食之数目。征购完毕,皆运至县城,由县少府、县佐统一接管。” “行动中,若遇负隅顽抗者,可便宜行事。” 司匡将手中竹简放下,呵呵一笑,重新端起饭碗。 往嘴里填着充满油水的粟米。 同时,看向安磨的眼神,变得凶狠了许多。 好一个便宜行事。 怪不得征购队肆无忌惮,里长、亭长都敢打,原来早就得到命令了。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道:“衡兄,这老头儿交没交代军功的事情?” “没有。只有这一点,他死活不肯透露。”衡胡叹了口气,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油然而生,进而传遍全身,“仿佛这就是一个禁忌,每次盘问,他就会变得支支吾吾,口齿不清。” “看来这里面别有隐情啊。”司匡用筷子戳了戳碗中的粟米,嘟囔着嘴,用眼睛的余光瞥着张仲,“游徼有没有交代这方面的事?” “亦闭口不言。”衡胡无奈地闭上眼睛,摇摇头,重重叹息,“哪怕用死亡威胁,二人也不说半个字。” 司匡咧开嘴,笑了。 他笑得很灿烂。 “呵。有意思!竟然让乡游徼、乡三老都感到恐惧,这隐藏在黑暗中的家伙,来头不小啊。” 衡胡沉默了一会儿,分析道:“司公,恕我直言,这件事中,恐怕带有胶西王的影子!整个胶西,也只有他,敢这么做了。” 他侧身,面色凝重,对司匡一拜,声音恳切。 “司公,听在下一言,这件事,先到此为止吧!” “胶西乃鲁国临国,曾经的军事重地之一。拥有的军队数量、余下的武器,皆不可估量。” 衡胡仿佛是一名正在向学生授课的夫子,话语多谆谆教导之感。 “昔年,项羽死后,高祖征调淮阴侯、绛侯、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攻鲁地,久攻不下。直至见霸王之首,鲁城乃降。” “此后数年,鲁地之兵器,除守备之用外,其他皆送往周边诸侯国。胶西距鲁最近,因此,接纳兵器最多!” 衡胡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保守估计,胶西武库中,存在秦弩、攻城锤、投石机等大型武器!若是与胶西王交恶,吾等,不出半日,头颅就会被悬挂在城墙之外,曝晒示众。” 他微微一顿,接着说道。 “公若执意追究军功,吾建议,先回稷下,等长安董师消息!” “董师虽然离开朝堂,但与其交往者,多为达官显贵,甚至,军中数位两千石将领,亦有交集。” “待公之才能,得董师赏识,在董师引荐之下,把事情原委,向边境将领实情吐露……届时,整个胶西,皆会因公胆颤。” 衡胡目光炯炯,神情震烁,一字一顿,“没有哪个诸侯国,敢得罪边境!哪怕刘端为先帝之子,陛下之兄。” “至于……若公有主动前往长安,亲自向陛下诉说经过的想法,胡并不支持。” 他咧嘴一笑,道明原委。 “长安乃大汉中心,天子脚下。大大小小的诸侯国,在长安都有耳目!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盯上。” “长安之中,杀人之后让人抵罪的现象,不过是家常便饭。闹市内,寻一替死之人,所需不过数十金。” “愚以为,司公还是先把这口恶气咽下去,日后从长计议比较好,免遭杀身之祸。” 司匡听后,沉默了。 衡胡倒是给自己提了个醒。 自己现在没有一兵一卒。 虽然诸子百家中的几家,和自己有些交情,但仅仅是“有些”而已。 有的人,为了利益,都能父子相残,何况自己只是一个路人? 若是刘端大军压境,诸子百家之中…… 过问者,有! 营救者,无! 没有人愿意和强权作对! 除了皇帝以及手握兵权之人,没有人敢得罪诸侯王! 虽然景帝收诸侯国兵权于中央,但,这究竟收了多少,没人说得清。 后来淮南王刘安打算谋反的时候,东拼西凑都能整出数万大军,很何况产盐较多的胶西国? 依刘端这些年积累的底蕴,拿出五千装备精良的士卒,不过是盖个印玺的事情罢了。 硬碰硬不可取! 虽然身体原主人的执念时时刻刻影响着自己,但,努力咬咬牙,还是可以克服的。 军功这件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司匡换上一副笑容,拱手回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待把粮食追讨回来,匡便与君返回稷下,做学问,以鸣天下!” “嗯。” 衡胡点点头,欣慰地笑了。 他重新端起饭碗。 忽然,脑海中出现了一种可能性。 又扭头,问道:“司公,若是粮食追不回来,可否让他们用钱财抵债?商贾不缺钱,缺的是货。” “不要钱!只要粮!”司匡目光坚定。 “为何?” “呼!衡兄是否相信小弟在农学上的造诣?” “自然!” 衡胡哈哈哈地笑着,行为举止豪迈,拍了拍司匡的肩膀,“离开稷下那天,落下闳那个家伙,可是黑着脸。这可是稷下诸生第一次见呢!想必,那场比试,农家输了吧?” “嗯。”司匡点点头,规劝道:“衡兄,回到稷下之后,儒家最好也收集粮食,以做准备。” “哦?” 见衡胡越来越好奇。 司匡目眦欲裂,用杀人一般的目光,再次瞪了瞪安磨、张仲。 叹了一口气,“预言”道:“八个月后,将会有一场螟虫之灾,席卷半个大汉!那个时候,粮食可比钱财珍贵!” “螟灾……”衡胡惊呼,瞳孔一紧,窒息了。 他惊慌地连连摆手,“这……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啊!天灾降临,可是上天警示!若是陛下知道今日之语,必将派人而来,诛杀之。” 就连蜷缩在墙角的安磨、张仲也睡意全无。 二人眼珠子都直了。 大脑一片空白。 螟虫之灾? 二人久经乡里事务,尤其是安磨,活了这么些年,自然知晓这个意味着什么。 螟虫种类较多。 有专门针对水稻叶的,有专门针对小麦的,甚至,还有针对豆子、粟米的。 几十年来,二人在高密当地见过的螟虫之灾就有五、六次。 只不过,二人见到的都是小规模的螟灾。 虽然受灾当地粮食绝收,但对其他地区来说,并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 如今司匡竟然口口声声说,八月会发生遍及全国的大规模螟灾,这让两个人,如何敢信? 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全国粮价,将会飙升十倍,甚至是二十倍。 届时,有粮者吃粮,没粮者,很可能吃人。 张仲皱着眉,害怕被揍,什么也没说。 而安磨则破罐子破摔了,全然忘记鼻青脸肿、剃成平头的痛苦了。 直接咧开嗓子,破口大骂,“区区黄毛小儿,焉能预料螟虫之灾?” “县令征购粮食,为卖给黄河下游受灾之人,此乃大义之举!” “尔等倒行逆施,阻挠县令,必定会被行以车裂之刑!” 司匡轻轻摇头,把辱骂之声自动过滤了,翻了个白眼,“呵,信不信由你。” 安磨大声嚷嚷着,沙哑声音越来越像“嘎嘎”叫的鸭子,“老朽不信!绝不相信!” 另一侧, 与之相反, 衡胡眉头都快拧成麻绳了。 前天司匡一人压农家的场景,他至今历历在目。 农学上的造诣,没得说,算是大汉顶尖了吧? 尤其还出身田野,对庄稼、害虫习性应该也了如指掌。 “司公,此言当真吗?” “绝无半分虚言。” 衡胡屏住呼吸,双眸闪烁,“为何会突然爆发全国性的螟虫之灾?” “螟虫喜潮湿,一般出现在吴楚之地。”司匡沉吟片刻,推测道:“我怀疑,这次的灾难和黄河决口有关。决口使河水泛滥,下游十六郡,在河水地影响下,空气潮湿闷热,螟虫卵泛滥。” 衡胡左手按着腰间的佩剑,面色焦急,高呼,“兹事重大,吾等必须立刻向胡师汇报,让胡师以五经博士之身份,汇报长安!” 司匡点点头,“待粮食追回,凶手严惩,我便撰写相关资料,交给农家。待其整理之后,由胡子审阅,送往长安。” “可!” 第二十九章:三老已死,直接杀进去 “两位大侠,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装备精良的士卒!” 在二人商讨螟灾的时候,昨晚被“关爱”的守门士卒一把推开木门,面色恐慌,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他指着外面,高呼,“那群人已经把这里给围住了!” “什么?”司匡惊呼,瞳孔收缩,与衡胡对视一眼。 二人几乎同时放下饭碗,站了起来。 司匡阴沉着脸,拳头握紧,怒气满满,“这群人哪来的?难不成走漏了风声?” “司公,此事重大!” 衡胡皱着眉,拔出了腰间佩剑。 抱拳,沉声道:“君在此暂且恭候,将此二人看住,吾去一探究竟!” “辛苦衡兄了!” “嗯!”衡胡点点头,提着剑,走了出去。 司匡则走到门边,倚着门框,凝视外面。 看着二人惊慌失措的模样。 绝望的安磨笑了。 他激动的脸色通红。 苍老的面孔容光焕发,褶皱都少了许多。 “哈哈哈哈!一定是县令的人到了!咳咳咳!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若汝等现在跪下,老老实实地向老朽磕头认错,吾一定在县令面前美言几句,给尔等留个全尸!” “闭嘴!”司匡拔出剑,用锐利反射着银光的剑尖指着安磨,眼睛眯成一条缝,冷喝,“聒噪!” 安磨摇了摇头,“呵!不知死活!” 张仲也在一旁窃喜。 但其面不改色,依旧蜷缩在角落,一声不响。 比起老头儿,他更注重结果。 如果把二人激怒了。 在高密县兵进来之前,这俩贼人脑子一热,直接给自己来上一剑。 可没有地方哭! 想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才换来最后的胜利。 自己虽不是王,但好歹也是个官! 连顶头上司都能忍,更何况这点小小的屈辱? 只要忍住了,活下来,用不了多久,自己还是这鲁山乡的游徼! …… 灌儿腰间别着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手持一根麻绳编制的长鞭,骑着一匹黑色鬃毛的高头大马,得意洋洋的停在安磨的家门口。 在她身旁,是一个同样骑着马的男人,面色冷峻的男人。 男人全身上下,除了脸之外,都被一层黑色甲胄包裹。 他的腰间,还佩戴着一把锋利的青铜剑。 与灌儿身旁无任何护卫不同,男人身边,还围着六个骑马的亲信。 亲信身着红色皮甲,手持长槊。 把男人死死地护在中央,呈众星拱卫北斗之势。 灌儿在马上对着男人拱手,指着破了一个洞的大门,高声道:“广公,此地便是三老居住之所。” “嗯。”广放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附近居住的百姓都驱逐了吗?” 一名属下士卒跑过来,抱拳,“广公,皆已驱逐!” “此地可有后门?” “无!只有一正门!” “好!” 广放满意的拍了拍手,但是冷酷的神态丝毫不变。 盯着这名汇报的士卒,轻呼,“传我命令!” “让宋邵带领百人,将此地团团围住!” “所有企图逃离者,抓!” “若有负隅顽抗者,杀!” “若进攻命令下达,对方仍不投降,死活不论!” “若有企图营救贼人者,以通敌罪论处!” “诺!” 士卒立刻转身,立刻跑下去传达命令。 不一会儿,便有大批士卒离开了这支队伍,前往四周围墙处,进行最终围困。 灌儿右手平着挡在额头,微微侧身,看着东南天空的太阳,估摸了一下时辰。 娇躯转回来。 她柔声询问,“广公,吾等何时进攻?” 广放摇了摇头,身上的甲胄跟随着他的动作,一同哗啦作响。 他沉声说道:“不急!此地已围,二人插翅难逃!待吾派人先去交涉一番!再者,县令不还没到?” 他勒住缰绳,淡淡地说道:“吾接到县尉的命令,最终决断,由高公进行。吾等,只需把这里围住就行了!” “好吧。” 灌儿嘟囔着嘴,对着额头吹了一口气。 “呼!” 额前乌黑亮丽的头发,都被轻轻吹起来。 用手轻轻拨弄,理顺后,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催下去。 只好坐在马上,静静地等待。 毕竟,人家是掌握着兵权。 能和自己心平气和的交谈,完全是看在县令的面子上。 从某种意义上讲,广放的顶头上司县尉,比县令的官职,高一点。 她望着安府紧闭的大门,重新打起精神。 拱手,沉声说道:“广公,不如,吾等先把门破开?” “可!”广放点了点头。 抬起右手,向前挥了挥。 顿时,两名拿着长槊士卒出列。 二人走到安磨家的大门处。 对视一眼。 同时举起长槊。 一左一右,对着门,捅了上去。 “嘭!” “嘭!” 两道利刃穿透木头的声音响起。 昨晚被踢破的门,被彻底捅穿了。 裂痕从破口向四面八方延伸,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断裂处,木屑洋洋洒洒地飘落。 随后。 这两个士卒收起武器,各自扶着门框两侧的墙壁,抬起脚。 又不约而同地对着木门狠狠地踹了一脚。 “轰!” 破烂不堪的木门,受到巨大的冲击力之后,应声而倒。 扬起一阵黄色的尘沙。 任务完成,这两名士卒重新回到队伍中。 广放满意的点头,抚手而笑,赞扬,“很好!” 一旁的亲信从扬起的灰尘中,看到了一个身影,急忙提醒:“军司马,有人出来了!” “嗯!” 广放用力夹了一下胯下之马,只身上前一小段距离。 再次勒紧缰绳。 他盯着出来的人,大声喝斥,“贼人,我高密县兵已至,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尘沙后的人开口了,“汝乃何人?” “吾乃高密县尉统率之下,高密县军司马广放!汝乃何人?” “儒家!” “衡胡!” 尘沙彻底散开。 衡胡衣衫翩翩。 脸色凝重,持剑而立。 广放同样也好不到哪去。 他听完之后,脸色也凝重很多。 虽然早就听说这两个贼子来头不小,但是,可没听说是儒家子弟! 大汉官场的官吏,目前有三种人不愿意得罪。 第一种是官职比自己大的人! 第二种是皇亲国戚! 这两种自古以来,都是这种情况,大家都习惯了。 唯有这第三种,还没有习惯——儒生。 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行径,让太多人惊愕了。 原本在官场不起眼的儒生,摇身一变,成了官场的香饽饽。 大家都在担心,以前交恶的儒生,会不会在某一天,被陛下赏识,成为自己的上司? 以至于,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很多官吏都主动上门赔罪了。 甚至,还有的开始通读儒家经典,企图摸清陛下的心思。 这就是为什么高倏床上的帘子用的是道德经,而房间中屏风却记载儒家经典的原因。 他需要时间转换! 之前吕后、窦太后等人喜欢黄老之学,大汉都跟着喜欢黄老之学。 因此,很多喜欢谄媚的官吏,都把道经、德经摆在房间,用来奉迎。 待黄老被淘汰了,儒家成为主流了。 他们又赶紧迎着潮流,准备儒家经典。 这群人中没有傻子。 都懂得一个道理:主流学派不能得罪,必须学习其思想,必须与之门徒交好。 广放对衡胡拱手,声音朗朗,“君既为儒生,为何要违反大汉律令?汝可知,冒犯三老,乃死罪!” 灌儿脸色狰狞,提醒道:“广公,他们还杀了有秩蔷夫!” 广放皱着眉,回头恶狠狠地瞥了一眼,什么也没多说。 一个有秩蔷夫而已,官职不过少吏,杀了也就杀了,大不了交点罚金,意思意思就这么过去了。 而冒犯三老这种大罪,才最让人头痛。 衡胡面色平静,盯着统兵之人,诘问,“汝带了多少人来?” 广放没打算隐瞒,微微一笑,“五百!” 衡胡咧嘴一笑,“尔可知,未经长安批准,私自调兵,亦死罪!” “尔等冒犯三老,不需长安批准!吾自可捉拿!” “呵呵!是吗,那就来吧!”衡胡站在门口,用剑尖指着外面,高呼,“三老、游徼皆被吾二人控制,若尔等冲击大门,不出片刻,此二人,必死!” “猖狂!”广放啐了一口唾沫,脸色阴沉,“吾听闻,儒家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今,汝之行径,与乱臣贼子何异?” 灌儿急着完成任务,高呼,“广公,别和他废话了。直接杀进去吧!” “不可!三老还在!” “三老已被贼子所杀,直接杀进去!” 忽然,一阵响亮的声音从军队后方传来。 霎时。 所有人齐刷刷地把头扭过去,凝视声音来源。 只见,一个穿着华服的男人,在十来名穿着皮甲士卒地拱卫下,骑着马,快速赶来。 男人腰间,还佩戴着一把只有俸禄在六百石以上才能拥有的佩剑。 灌儿惊喜狂欢,“高公来了!” 高倏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那人未到,就大喝,“三老已死,即刻将乱臣贼子斩杀,为安公报仇!” “这……”广放犹犹豫豫的。 士卒自动散开,给马让出一条路。 高倏骑马到来,环视四周士卒,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立刻执行命令!” 广放叹了一口气,拱手,“诺!” 第三十章:危! 广放骑着胯下的黑鬃马,返回队伍。 拉着缰绳,调整好朝向的位置。 习惯性地拔出腰间佩剑。 凝视门内,右手持着,向前指着。 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 “三军听令!” “轰!” 甲片撞击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着。 数十名士卒整齐划一的拿起长槊,指着身体正前方,虎视眈眈地盯着大门内部。 广放骑在马上,黝黑双眸中闪过一丝凶光。 手中佩剑趁机往正前方一捅! 剑锋撕破空气,凶狠低沉的声音响彻云霄。 “杀!!!” 与之同声, “我看谁敢!” 屋内, 司匡左手提着安磨,右手把剑搭在他的脖颈上,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其声如雷霆,把意欲冲进来的士卒直接吓唬住了。 一时间,所有的士卒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的堆在大门口。 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司匡走到衡胡身边。 松开左手。 把安磨丢在地上。 剑尖指着其胸口,望着门口、墙边的士卒,一语不发,凭行动警告。 广放瞪着大眼,整个人吓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盯着已经遭受髡刑的老头儿,吓得尖叫一声,“安公?” 安磨激动的老泪纵横。 趴在地上,抬着颤抖的右手,对着广放、高倏,晃了晃。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 瞳孔中,有一层阴翳覆盖着。 哀声响起,“高公、广公救我!” 高倏虽然惊愕。 但他久经官场,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摇了摇头,否认,“此人不是安公,安公已死!此秃头不孝之人,乃贼人冒充!” 他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安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冷声命令,“杀进去,直接把这几人斩杀!得贼首级者,计入军功!” 军功? 广放惊愕,回头看着高倏。 虽然杀贼有军功。 但是,对方究竟是不是贼,还没有定论呢。 “高公,这……不合适吧?” “无妨!” 高倏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作为一县之长,他在权衡利弊的时候极为果断。 一个屁用没有的三老,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再选一个。 反正有人背锅! 只要能让上头那位舒舒服服的,对自己赏识有加,就不枉如此大动干戈! 谁让这几个人触碰了那位大人物的利益呢! 这两个人! 死有余辜! 高倏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一声,“安公,走好!” 重新睁开双眸。 冷冷的盯着广放,命令道:“还不动手?” 广放犹豫了几个呼吸,环视周围的士卒,又叹了一口气。 不甘心的回答,“诺!” 不出所料。 在得到县令肯定的回答之后,每个士卒的眼睛,变得格外血红。 军功! 这几个人竟然有军功拿。 红眼了! 他们激动得都快仰天长啸了。 很多人看了看手中的槊,又瞧了瞧对面手中的剑。 信心大起! 用槊对剑,这不是碾压吗? 只要平推,绝对挡不住! 唯一比较难的,就是抢人头了。 第一排的士卒互相对视几眼。 双眸似乎放出了黄色的闪电,互相攻击着。 军威大振! 司匡与衡胡同时眯着眼。 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举起佩剑,两股战战。 虽然外面这群人,只不过是一群没有经过战争的杂兵。 但奈何人多势众,给人一股强大的威压。 这就像两波人打群架。 一波只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人拿着一块红色的空心砖。 另一波几百人,每人装备了一把开锋了的大砍刀。 他们两个人,气势上就先输了! 更别说真正打起来了。 安磨趴在地上,整洁的衣裳上已沾满了淡黄色的尘土。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外面。 呼吸,跟随司匡、衡胡,也变得急促。 急忙再次挥手,高呼,“高公,此乃何意?吾乃鲁山乡三老安磨啊!” 高倏板着脸,冷喝。 “休得口出狂言!三老早就被尔等谋害,尔等竟然还敢冒充?” “此乃大罪!当族诛!” 见广放还在犹犹豫豫,不下达命令,高倏亲自拔出佩剑。 举着。 银辉闪烁。 他高呼, “此时不进攻,更待何时?” “三军且听吾令!” “平举!” 话音落下。 士卒纷纷把手中长槊平举。 “唰!唰!唰……” 一时间,金属砸破空气的声音连绵不绝。 高倏面色不改,继续命令! “进!” “轰!”地面颤抖。 所有士卒,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最后。 那把指挥士卒的佩剑,向前猛地一挥。 “唰!” 最后一道命令从他的嘴里发出来。 “攻!” “轰隆隆!” 高密县这支“国家机器”动了起来。 司匡面色乍变。 高呼,“衡兄,快撤回屋内!” “好!”衡胡急忙转身,向后撤退。 二人把安磨丢在那里,直接跑了出去。 “杀!” “杀!” 军队压境! 士卒们争先恐后地踏进大门,冲到院子中。 因为院子空间有限,只能容纳几十个人,很多没能挤进来的人,都在门外垂头丧气,目中尽是嫉妒之色。 而挤进来的人,则杀气冲冲地跑到安磨身前。 不等这个老头儿辩解。 数十个狰狞的面孔,共拿着数十道长槊,一拥而上,同时捅到他的身体里。 “噗!” “噗!” … 鲜血飞溅。 把红色的皮甲染得更加血红。 身体被捅穿的声音响了十几次,盖住了安磨惊恐的哀嚎、求饶声。 其中一个士卒长槊正好将头颅砍下来。 不顾血腥,一把提起来,向周围人展示! 狰狞不甘,是这具头颅最后的样貌。 鲁山乡三老… 亡! 这群没见过军功的士卒被这种行为激到了! 彻底疯狂了! 高密位于胶西,多年无战事,驻扎在这里的士卒几乎上不了战场。 又因为参与捕捉盗贼的机会比较少,一生中,获得的军功,少得可怜。 甚至,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公士的爵位。 如今眼前有军功,他们自然要抢上一番。 至于会不会错杀? 和他们没关系。 这群人的素质,并不如六郡良家子,顾忌没有那么多。 毕竟,六郡良家子,面对的可是匈奴,不听从命令,可是要出大事的。 再者,那里军功易见,不必争抢。 虽然大汉的地主、商贾、官僚、贵族等中原地区的人看不起六郡良家子,经常欺负这些人,但是,却无法质疑那群家伙的战斗能力。 大汉能抵御匈奴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全靠那群人。 汉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李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 后来,霍去病纵横草原时率领的八百骠骑,也是六郡良家子;李陵兵败之前率领的的五千步卒,也是! 霍去病就不需要多说了。 李陵投降之前。 先以五千步卒,硬撼匈奴三万骑兵。 虽一比六。 但,胜! 最后,在单于召集了左右贤王,聚集了八万士兵的情况下… 他带领剩余的六郡良家子,转斗千里,杀敌过万,野战中以步抗骑。 哪怕被困,六郡良家子战斗力依旧。 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 打出了大汉卫、霍逝世之后,最精彩的一场战役。 虽然“一汉当五胡”是几十年后,从陈汤嘴里喊出来的。 但实际上,在此之前的李陵,已经领着六郡良家子做到了“一汉当五胡”,且其对抗的还是匈奴巅峰时期的悍卒。 … “赶紧,别浪费时间!”高倏在门外,大声催促。 这群皮甲上沾着鲜血的高密县士卒,又把目光投向角落中,正瑟瑟发抖的安磨家属。 刚才…… 县令貌似说了族诛,对吧? 霎时! 这群士卒疯了似的,又一拥而上! 不一会儿,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院子中。 地面上是一滩滩未干的鲜血。 又有几颗面容惊恐的人头,被提了出去。 院子内解决完毕! 身上多多少少沾上鲜血的士卒们,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瞳孔。 他们瞳孔周围的血丝变的更多了。 目光齐刷刷地放在了大门紧闭的内室! 这群人几乎同时侧身, 开始一步一步地,迈着缓慢的步伐,慢慢靠近。 这是最后的军功! 已经拿到人头的士卒,退了出去,把机会留给其他人。 而没拿到人头的士卒,战意更盛。 他们放轻脚步,像是一个个老成的猎人,生怕把猎物吓着。 只有把人杀死,才能得到军功。 如果猎物自杀,他们可是一个军功也捞不着! “哗啦啦!”皮甲上的铁片轻轻撞击。 清脆的撞击声,最终在门口停下。 司匡与衡胡各握一把剑,神色凝重地守着门口 而张仲见到安磨的下场,懵了! 那老头儿为县令卖命那么多年,说放弃,就放弃了? 那么自己…… 会不会也被放弃? 会不会也被那群发疯的士卒,狠狠地捅死? 他不想死! 于是,拿着一把菜刀,喘着粗气,提心吊胆地待在门口,准备放手一搏。 水火不容的两方,一时间竟然结成了盟约关系。 衡胡听着门外的动静,咬了咬牙,对司匡说道:“司公,若是那群人杀了进来,吾掩护你杀出去!依君昨晚击杀李伯时的身手,应该可以只身撤退!” 司匡摇摇头,神态坚定,“不可!匡虽怕死,但还不至于抛弃同袍!” 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甲胄声,衡胡高呼,“司公,此时不可意气用事!若君杀出去,请回稷下,告知吾之师弟周霸!令其告于家师王同!” 他用视死如归的目光,盯着外面,声音朗朗, “吾之师祖因高祖命令,迁至杜陵,吾师在杜陵学《易》时,认识诸侯、公卿,不在少数。” “且吾师兄主父偃在长安亦有一定的影响力。吾之死,应该可以让胶西大乱!” 衡胡看着司匡,畅然一笑。 大呼,“值!” 第三十一章:鲁县孔氏 门外,声音越发的嘈杂。 “杀进去!” “撕碎他们!” “杀!” 撞门开始了。 最前方的士卒前赴后继,短暂冲刺之后,用侧身撞击木门。 “嘭!” “嘭!” 木门脆弱,不出片刻,便多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裂痕。 裂痕犹如蜘蛛网似的,把门面覆盖。 而门闩的位置,在冲击之下,也已经断裂了一半。 如果不是司匡在后面倚了一张案几作支撑。 这扇摇摇欲坠的门,早就倒了。 见门不容易攻进去。 门外部分士卒转变了思路。 “窗户!吾等破窗而入!” “快!” “杀进去!军功必得!” 顿时,数名士卒转战窗户。 因为入冬了,窗户上全都是稻草。 那群士卒放下手中的槊,开始徒手薅草。 “沙!” “沙沙沙!” 一把又一把枯黄的稻草,被他们薅了下去,随意地丢在地上,任由它们随风飘荡。 呼啸的寒风从露出的缝隙中钻了进去,把恐怖氛围进一步渲染。 司匡双手同时握住剑柄,深吸一口气。 将忐忑不安的心压下去,沉着地说道:“衡兄,君去对付窗外的士卒!门口这里,交与吾!” “知道了!” 衡胡点点头,提着三尺之剑,来到了内室窗户位置,等待窗外这群疯狂的家伙冲进来。 “嘭!” “嘭!” “嘭!” 撞击声越来越强烈。 “沙!” “沙!沙沙!” 薅草声,也不甘示弱。 两种声音混合交织,共同谱出一曲杀戮的乐章。 一分钟之后。 只听见“轰”的一声。 门倒了。 皮甲抖动,“哗啦啦!” 七、八个双眼冒着红光,堪比饿狼的士卒冲了进来。 他们手中长槊,大抵都对准正前方。 这几个人,没打算捉活的! 司匡持着剑,神经绷紧,迈着小碎步,慢慢后退。 那群人拿着长槊,咧着嘴笑着,缓慢前进。 在他们看来,只要这两只带着攻击性的“猎物”不自杀就行。 动作慢一点,无所谓。 况且,猎物临死挣扎,才是最需要小心的,他们也在忌惮司匡、衡胡,生怕二人殊死一搏。 一时间, 狭窄的屋内,变得格外拥挤。 “嘭,嘭,嘭!” 窗户上的稻草也被薅干净了,又有五、六名士卒翻窗,一个接着一个地挤了进来。 衡胡屏住呼吸,右手手腕微微抖动,比划了一下,佩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扭头,看了司匡一眼。 “司公,和他们拼了吧!” “可!你我兄弟二人,从窗户杀出去!” “好!” “杀!” “杀啊!” 二人纷纷跳上床, 以剑,与床上持槊的士卒搏杀。 屋内空间狭小,这是二人的优势。 槊除了戳之外,根本挥舞不起来! 霎时,武器清脆的碰撞声。 金属切割肌肤的声音,充斥在这狭小的空间内。 “呯!” “呯!呯!呯!” “噗!” 不同于二人。 拿着菜刀的张仲,仅仅一个回合,就被长槊捅伤。 “啊啊啊啊!” 他倒在血泊里,抬起手,呼喊。 “二位大侠,救吾啊!” 然而,司匡、衡胡自身都难保,更别说救人了。 士卒们抬起长槊, 激动地盯着倒地的张仲。 又有一个军功到手了! “赶紧杀了他!” “把他的头砍下来!” 锋利的武器,毫不留情,直接捅了下去。 “噗嗤!” “噗!噗!噗!” 这位鲁山乡游徼身上,顿时多了五、六个透明窟窿。 浓稠的鲜血把干净的地面,浸透。 地面上的灰,变成了暗红色。 杀了张仲,这群毫发无伤的士卒,把目标放在了床上。 此时,司匡与衡胡合力,已经击杀了四名士卒。 从窗户钻进来的士卒,不多了。 “大家一起上!” “平举!” “哈!” 一时间,从门冲进来的士卒布出了一个简易式的推进式军阵。 “衡兄!不要管他们,先杀出去,再找机会脱困!”司匡满脸鲜血,表情已经分辨出不来了,“困在这里,迟早会脱力而死!杀出去,方可有一线生机!” 衡胡哈哈大笑,“正合吾意!” 二人越战越勇,加快了攻势! “呯!呯!呯!” 佩剑将来势凶猛的长槊格挡开。 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的捅进对方的身体。 每次拔出,都会带出大量的鲜血。 血喷如柱,把墙壁染红。 这间内室,仿佛被末日的余晖洗礼了一遍。 随着司匡收剑。 最后一名从窗户冲进来的士卒倒下了。 “衡兄,就是现在!” “冲!” “哪里跑!” “捅!” “唰!唰!唰!” 长槊戳破空气! 一拥而上。 与此同时,二人纵身一跃,从窗的位置,跳了出去。 “嘭!” “嘭!” …… 窗外, 衡胡痛的半跪在地上。 刚才跳出来的那刹那,他被槊尖捅到了一丢丢。 背后衣裳被鲜血染红了。 若是脱下来,定会发现,背后伤口位置的肌肉,已经外卷。 “衡兄!” 司匡见状,急忙搀扶。 衡胡眯着眼睛,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 咬着牙,道:“司公,赶紧走!杀出去!” “不可!吾等一同离去!” “别废话了!”衡胡盯着院子中这群眼露凶光的士卒,淡淡地说道:“这里面至少有四十多人!外面士卒的数量,远远比院子多!即便是只身一人,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吾已经受伤!” 他拍了拍司匡的肩膀,笑着说道:“赶紧走。” 在他看来,能够让司匡全身而退,就不负自己的志向了。 仗义死节! 这不正是儒生追求的吗? 司匡依旧摇了摇头。 右手持剑,冷视高密士卒,沉声道:“兄长暂且休息,小弟先厮杀一阵!” “不可!快撤!” “尔等,受死!” 话毕,司匡脸色狰狞,将浑身气势提升到巅峰。 『书生之力·陆逊』,开! 火烧夷陵八万军的气势,毫不吝啬地释放出来! 上将军之威乍现! 场中士卒,压迫感顿时剧增。 甚至,有的人开始后退。 很多人心存疑惑。 为何突然有一种蜉蝣撼树的自卑感。 高倏骑在马上,透过门,盯着里面的情况。 看着畏缩不前的士卒,顿时勃然大怒。 他怒喝,“愣着干什么?赶紧诛贼!击杀此贼,抵战场甲士之军功!” 甲士二字,直接把士卒们熄灭的战意点燃了。 甲士可不比普通士卒。 军中骁楚者,方可称甲士! 按西周制度,甲士均由贵族或平民中的士担任,称为虎贲。 简单来说。 甲士=军官。 汉继秦法,商鞅变法之后,对爵位晋升有明确规定。 斩甲士者,赏一级爵位“公士”、田一顷、宅一处、仆人一个。 虽然捉贼,即斩杀安磨,也有军功,但是含金量,没有甲士高。 斩甲士,可以直接成为公士。 斩普通士卒、贼人,需要累计,到达一定数量,才能晋升。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这群士卒一听到司匡的人头按甲士军功计算。 疯狂了! 胆怯之心虽有,但是忽然没有那么强烈。 他们想得更多的是……拿到军功之后,晋升爵位。 一士卒忽然举槊高呼。 “诸位,同上!斩杀此獠!” 院中士卒,皆响应。 “喔哦!” “同上!” “杀!” 司匡脸色凶狠,提剑而上。 “都给我受死!” “呯!呯!呯!” 激烈的战斗又开始了。 仅仅一个回合,第一批冲上来士卒就倒下了两名,生死不知。 但也有几根长槊将司匡割伤。 两臂流血。 院中呐喊声越来越高。 士卒气势在疯狂的提升。 “杀!一起上!” …… 院中激战正酣。 忽然,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从包围圈外传来。 “嘎达!嘎达!嘎达!嘎达……” 二十多名青年,皆骑着黑鬃马、身着白衣、头戴发冠、腰间佩剑,马侧挂弓。 向这里疯狂疾驰。 马蹄滚滚,泛起尘沙。 紧接着,一声大喝从尘沙中传来,“都住手!” 高倏勒着缰绳,转身。 眯着眼睛,警惕地望着后方扬起的黄色沙尘。 大喝:“何人在此喧哗?” 那人声调抬高,冷声回应,“鲁县孔氏!” 高倏脸色逐渐阴沉,小声嘀咕,“鲁县?济南郡的人?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广放也听到了,峨眉轻挑。 他骑着马,来到县令身边。 盯着这群来势汹汹的人。 眉头紧蹙,小声提醒,说道:“高公,鲁县乃项羽昔日封地!儒家发源之地,恐怕是来营救此二人的。” 他微微一顿,声音恳切,“二人之中,恐有尊贵之人,否则,儒家不可能百里奔袭,从鲁县赶来。我等,要不要收手?” 高倏脸色变了,变得凝重。 当年在霸王死后,鲁县宁死不屈的事迹,他可是自幼听闻。 如今这群支援者又是儒生…… 今日,恐怕无法善了。 “呼!”他吐出一口浊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呢喃呓语,“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在其权衡之际,黄沙中又传来一阵声音。 “出弓!” “诺!” “嗡啦!” 霎时! 数十张弓被拉开了。 最前方一排骑马者,皆拈弓搭箭,瞄准士卒。 警告之声传来。 “立刻散开,让吾等进去!否则,弓矢不认人!” 第三十二章:对峙 数十支带着黑色箭簇的箭矢,正对着自家士卒。 高倏顿时脸色大变! 慌张、恐惧,替代了凝重。 仿佛有数十个死神,正拿着勾魂武器,挥舞着,朝自己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害怕了! 轻视之心荡然无存! 自从陛下独尊儒术之后,为了迎合上心,他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了解儒家的文化。 像孔孟之道啦,像《尚书》、《春秋》、《周易》啦…… 只要是涉及到儒家的文化,他都会简单的了解。 因此,君子六艺的具体内容,也熟记于心了。 君子六艺,射艺为五! 他深知,五射囊括了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五种情况! 除襄尺这种“让君之射”外,其他四种,皆杀人之射! 虽然对面只有十来个人开弓,但在参连、井仪二艺地加持下,十人抵四十! 换句话说。 对准自己队伍的不是十来支箭矢,而是一场箭雨! 一场足以让自己十分之一士卒损失的箭雨! 一场足以吓破高密县士卒军心的箭雨! 况且,对面如果真的开射,岂能只射一轮? 怕是三轮都有可能! 别人办不到,儒家可以! 高倏癫狂了,颤抖着,念叨两种射艺考核的内容给自己提醒: “参连: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井仪: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杀人之射!此乃杀人之射!” 他惊呼之后,急忙调转马的位置,意欲离开士卒群,与箭矢拉开距离。 今日来此的骑兵寥寥无几。 除了护卫自己、广放的人之外,都是步兵! 目标性相当明显! 这第一轮箭矢,想都不用想,目标,肯定是自己! 至于对方的准确性…… 他根本不带怀疑的。 如果儒家发源地——鲁县的儒生,君子六艺都不合格,那这天下儒生,还能有几个可以合格? 高倏不想被射成刺猬! 不用随从提醒,就快速后撤。 在他手忙脚乱的时候。 后方, 率领儒生之人,再次大喝,警告:“速速让开!三息不让,箭矢必出!出则杀敌!” 广放皱着眉头,青铜剑在手,怒瞪越来越近的儒家之士,扭头,沉声问道:“高公,是否冲杀?” 高倏虎躯一颤,眉头一跳,心脏都快吓出来了。 冲杀? 你搁这吓唬我玩呢? 真当这群儒生是软柿子? 人家杀人之射都出来了,傻子才和他们硬碰硬! 他急忙猛地挥了挥胳膊,匆忙安排,“让路!让他们进去!快!将其包围,断补给、断水源!快!” 广放听完,眼前一亮, 围困的精髓就是断粮断水! 当初秦国长平之战不就是这么赢下来的吗? 他坐在马上,持剑拱手,“诺!” 擎着佩剑,命令道: “立刻让路!” “已进攻者,立刻撤退!” “违令者,斩!” “呼啦!”一声。 围困此地的士卒,同时后退一步,让出来一条两米宽的路。 而进攻至院子中的士卒,则不甘心地望了望身上披着多处伤口的司匡、衡胡。 重重叹息,快速撤离。 … “收弓!” 为首之人,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以舞交衢之术前行!” “诺!” “嘎达!嘎达!嘎达……” 疾驰而来的人群,并未减速,而是在短短几个呼吸,从横着的一排变成了竖着的一列。 两米的道路,对他们而言,宽度适中,并未感觉拥挤! 一匹又一匹马,犹如子弹出膛,在扬起沙尘的缝隙中略过。 最终,他们纷纷冲进了安府的大门! “吁!” “哗啦啦啦!”这群穿着白衣的儒生同时下马。 他们分工明确。 四人负责拴马。 六人负责警戒四周。 剩下的人,全都持着弓,背着箭筒,冷冷的盯着大门的位置。 若是有人不知死活,企图冲进来。 他们不介意来上一轮抛射。 再不济,就冲出去,用腰间佩剑击杀敌酋,震慑军心! 而为首之人看见浑身是血的司匡、衡胡后,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他露出了幸运的笑容。 走上前,拱手,轻唤,“诸君,吾来晚了。没事吧?” 司匡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眼前的鲜血。 喘着粗气,拱手,“敢问,尊驾是?” 一旁的衡胡率先出声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不顾伤口,强行拱手作揖,高呼,“衡胡见过孔武师兄。” 孔武吓得,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急忙搀扶,生怕衡胡伤口破裂,大出血。 《周易》学派可就这么一个宝贝。 如果在鲁地出了事,儒家内部非要动荡不可。 “师弟快快坐下!此地有吾!” 司匡打量着这位一袭白衣的中年人,拱手,努力发出高声,“多谢孔公来救!” “哈哈,司公无需多礼”孔武豪迈大笑,走上前,拱手还礼,“公对儒家有恩,若是在鲁地出了事,这让我孔氏一族,颜面何存?相救只是吾等分内之事耳!” 司匡丢下左手那把已经卷刃的佩剑。 抬起右手,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与鲜血的混合物。 上下打量着中年人,好奇地问道:“尊驾姓孔,难道是……” 孔武坦然一笑,回答,“吾大父孔腾,蒙高祖皇帝爱戴,受封奉祀君,重荣孔氏。吾虽孔父第十世子孙,然却毫无功绩,实在是丢进了先祖颜面。” “原来是孔父之后,失敬,失敬!” 孔武挥挥手,微微害羞,急忙说道。 “儒道之上,达者为师!在武眼中,司公乃达者也。公前日所做‘大学之道’,昨日正午,便送到家父手中。” “家父阅至平天下之语时,早已泣不成声,仰天大啸——此乃孔孟遗书也!其恨不得飞至稷下,与公探讨儒学之道。” 孔武越说越激动,面庞都微微发红。 他扯着嗓子,顿了顿,继续说。 “司公,家父昨日下午,已召宗族元老,宣扬开宗庙,祭先祖,向天下儒生,传授‘大学之道’一事。” “若君不嫌弃,祭祀当日,定要光临寒舍,授儒生至理!吾孔氏,代表天下儒生,扫榻以待!” 司匡咧开嘴,忍着伤口带来的痛苦,笑着说道:“吾已和衡兄达成约定,今日之事结束,必定前往稷下,与诸子百家,共探圣人大道。在祭祀开始之前,孔公只需派人到稷下通知一声便可!小弟,自当赴约!” 孔武开心得像个孩子,笑容可掬,“哈哈哈,好!一言为定!” 他转身,怒视墙外探头探脑的士卒,淡淡地说道:“公且放心,今日之事,儒家管定了!” “是吗?好大的口气!” 门口, 在一群士卒地拱卫下,高倏、广放出现了。 声音是高倏发出来的。 他瞪着院子内,冷哼一声,言之凿凿。 “阁下可知,按大汉律例,包庇贼人,罪加一等,当施以重刑!” “念在诸君来自儒家,看在董博士的面子上,本官网开一面。尔等立刻退去,本官既往不咎,只诛二贼!” 孔武一言不发,眯着眼睛,盯着门口,皮笑肉不笑,“呵呵呵呵。” 高倏目光越发的冰冷,“君别不识好歹!” 司匡咳嗽一声,把卡在喉咙里的浊血吐了出来。 怒视高倏,高呼,“敢问县令,按大汉律令,纵容手下,斩杀三老,该当何罪?” “休得血口喷人,三老明明是尔等所杀,竟然倒打一耙!” 司匡嘴角一扬,声音高昂,“是吗?三老尸体何在?” “自然是被尔等藏了起来!”高倏咬牙,一口咬定。 虽然院子内有一具无头尸体属于安磨,但是,他不敢指认。 首级在自家士卒手中,拿出来,无异于不打自招。 他可不敢用杀光在场的儒生的方式,进行灭口。 况且,他也没有信心,把人全杀光。 高倏很清楚自家士卒的战斗力。 刚才围剿司匡、衡胡都废了那么大的力气,更别说面对与之实力相当,训练有素的儒家子弟了。 司匡哼哼一声,“这么说,高密县衙根本没有证据喽?” 孔武若有情趣地看着司匡。 享受着这一场对峙。 高倏一时语塞。 脸一阵青一阵白,时不时还会有一阵红。 他握在左手的佩剑,被捏的“嘎吱”响。 一旁的广放,叹了一口气。 上前一步,淡淡地说道:“有身份不明之人,夜闯三老府邸,这一条就足够定罪了!” 他微微一顿,指着站在士卒群中的灌儿,声音朗朗,“况且,有人作证,汝等,还杀了有秩蔷夫!按高祖皇帝约定,杀人者死!快束手就擒吧!” 被这么一提醒,高倏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用充满赞赏的目光,看了广放一眼,点点头。 随后,大声吼道。 “对!正是如此!” “此二人为贼寇,吾出兵杀贼,乃大义之举!哪怕是儒家,也无权干涉!”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孔武,又对着儒生们轻蔑一笑。 语气微微一顿,擎着佩剑,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继续说道:“若尔等不服,待吾诛杀此二贼后,本官愿与儒家,共去长安,在陛下面前辩论!” 第三十三章:为此子再忍七十载 “好一个在陛下面前辩论。”司匡压低眉头,冷笑,“李伯鱼肉乡里,贪污受贿,且在汝指使下,对整个鲁山乡的村民,进行粮食强征!再怎么辩论,他也该死!” 衡胡在一旁点头附和,“对!司公杀贼,乃春秋大义之举!杀得好!而汝与贼子同流合污,乃天下之耻!” 高倏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征购粮食、安磨之死和他没有关系似的。 声音慷锵,吼道: “尔等休要再血口喷人了!本官清正廉明,天可鉴、地可察,与李伯鱼肉乡里毫无关系!再者,即便吾与李伯触犯大汉律令,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动手!胶西,乃大汉诸侯之国!此事,理应由大王决断!” 他双手平举手中佩剑,高呼,“本官,忠于陛下,忠于汉室,所作所为,皆问心无愧!而尔等擅自杀人,且不把大汉律令放在眼里,此乃夷灭三族之大罪!” “唰!” 佩剑出鞘。 锋利的剑尖划破空气,指着沉默不语的孔武。 他深吸一口气,用丹田发力。 大喝: “孔氏一族公然违背大汉律令,公然对抗朝廷命官,公然挑衅陛下圣威。” “此行……” “又该当何罪?” “尔等若是识相,则快快退去,别让本官再次征调军队!胶西精兵过万,不惧任何豪强大族!” “君尽管征调!今日之事,我孔氏一族必定插手!”孔武面色不改,言语有礼,淡淡地说道,“此二人,儒家,必救!” 高倏脸色狰狞,举着佩剑的右手颤抖不断,“汝此言当真?” “吾,说到做到!” 孔武漠然,挥了挥手。 命令道:“出弓!” “诺!”儒生们声音合一,同时拿出弓。 “搭箭!” “嗡啦……”纤细绷紧了地弓弦破开了空气,使原本紧张的氛围,变得凝重,迫切感十足。 孔武对微微一笑,对着外面拱了拱手,“吾给诸位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若是尔等不退,我儒家子弟,就不客气了。今日哪怕是杀出一条血路,此二人,也要跟随吾等返回稷下!此乃儒生之义,不可不为!” 高倏瞳孔骤缩,汗毛炸裂。 又是数十支黑黝黝的箭簇正对自己! 气的咬了咬牙,背后流出来一层冷汗。 他向左迈了一步,躲藏在墙后,生怕有人没捏住,失手把自己给弄死。 隔着厚厚的墙壁,他扯着嗓子,大吼,“孔氏一族这是打算造反吗?” 孔武朗声大笑,“哈哈,县令想多了,吾只是在遵从命令罢了!” “何人命令?” “儒家!” 高倏脸庞阴沉得像是梅雨季节的云,久久不散。 没忍住,抬起右拳,恶狠狠的锤了一下墙面。 “咚!” 泥土砌成的墙,被打掉很大一块外皮,里面大小不一的石块露了出来。 他怒火中烧,骂道:“这是何等地疯言疯语!尔等不就是儒家!难道奉祀君也想插手这件事?” 孔武呵呵一笑,扯着嗓子,对喊,“高公,你可能理解错了!这道命令,并非来自鲁县!” “那来自哪里?” “临淄!” 高倏忽然明白了,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气急败坏,跺了跺脚,喊出一个名字,“稷下学宫?” “正是!” 孔武扭头,看着司匡,莞尔一笑。 虽然所述内容没变,但是所述对象却多了。 对高倏而言,是警告! 对司匡而言,是鼓励! “昨日寅时,稷下学宫传出一道号令!该命令,出自五经博士之手!” 司匡与面前这位孔氏嫡长子对视,眉头一挑,回答,“胡师?” “然也!”孔武点点头。 重新转身,面对大门。 眺望高倏露出的衣角,嘴角露出一抹这么个笑容。 他先给了身旁儒生一个眼神。 才调整表情,整理凌乱的衣冠,继续开说。 “昨日寅时,公羊学派胡师号召天下儒生,共赴稷下,学大学之道,扬儒家之法,救有恩于儒家之人!” “昨日傍晚,响应者已有:济南《尚书》学派、三河韩《诗》学派、《周易》学派,鲁县孔氏一族等共计七家。” 他微微一顿,声调越来越高。 “听闻,胡师已派大儒褚大,奔赴长安,向董博士奏明此事!不出一月,驻守长安的《春秋》三派——公羊、左传、谷梁,亦会响应!” “届时,儒家超过八成的学派,将会派遣学子,奔赴稷下,见司公,明大学至理,弘儒学之道!” 见高倏一言不发。 孔武越说越来劲! “且,吾父也已召开宗族会议,决定不日邀请司公、孔父门徒后人,开孔庙、祭祖先,诵大学之道!七十二贤之后,响应者过半!孔门七十二贤中十哲之后人,已在路上!” “若司公被尔等诛杀,我孔氏一族,我儒家,颜面何存?” “好一个召集七十二贤!”高倏瞪着布满了血丝的眼珠子,啐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警告,“儒家竟然如此兴师动众,不怕学说混淆了吗?吾非儒,却知七十二贤,学说各异!” “这就不劳县令担心了!吾儒家各派,虽观点不同!但大学之道以非同寻常一至理,打破了学派限制!儒家各派,愿暂合一!” 孔武说完,再次挥了挥右手。 刹那间。 刚才他使眼色的那名儒生,竟然对着墙壁,拉弓射了出去。 “唰!” “唰!唰!唰!” 一矢在前,三矢紧跟其后。 “嘭!嘭!嘭!嘭!” 四矢呈一条直线。 直接把墙壁穿透了! …… 墙后 高倏目眦欲裂。 盯着左侧穿墙而来,距离自己已不足三公分的箭簇。 豆粒大小的汗珠,呼呼直冒。 额头表面,被一层大红色覆盖。 太阳穴附近,青筋暴跳,像是快要炸了似的。 他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刚刚睡醒,如梦似幻,感觉一切都不真实了。 他那颗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心率突破了150。 灌儿见状,急忙挤开人群,跑上前,搀扶,轻唤,“高公!” “儒家,欺人太甚了!”高倏一把推开担忧满面的灌儿,暴跳如雷,往天大吼,“大汉开国后,哪怕道家占据官场七十年,也不曾如此猖狂!儒家,占据官场五年不到,竟敢威胁朝廷命官!” 他蹲在地上,气喘吁吁。 手中青铜剑,恶狠狠地戳进地面,试图发泄心中的愤怒! 高倏愤怒到了极致,声调都已经颤抖了,“儒家,就不怕陛下震怒,惨遭罢黜吗?” “不怕!”孔武底气十足的声音,从院墙内传来,“胡博士号令之中,有一内容,鄙人愿诵,告知于君!” “讲!”高倏癫狂至极。 孔武转身,对司匡拱手作揖。 起身,笑容灿烂。 他环视四周,声音洪亮,将儒家的决心,告诉在场诸人、告诉天下之人。 “我公羊愿为此子再忍七十载!望儒家各派,谨知——兴儒家者,必司匡也!望儒家各派,为此子亦再忍七十载!” 七十载! 几乎就是自刘邦开国之后,到儒家在朝堂上巩固地位的时间了。 这段时间之中,一直都是黄老学派为尊。 如今,儒家为了自己,竟然甘愿放弃当下地位! 尤其这句话,还是奋斗了将近七十年的公羊学派喊出来的! 司匡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他长呼一口浊气,急忙拱手还礼,“儒家今日之恩,匡谨记之!到达稷下之后,愿将在儒学一道的浅薄学问,与儒家诸君交流!” “鄙人在此,多谢司公啦!”孔武哈哈大笑,使院子内紧迫的氛围,放松下来。 而院子外,可就没那么好受了。 “呼!”高倏呼出支撑着自己浑身气力的一口气。 身体一下子软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他回想着刚才公羊学派号召之语,不知该如何回应。 儒家的意思很明显了,这是打算拼命啊! 虽然他刚才声称胶西精兵过万,但那是数县之兵。 他高密县,除去胶西王宫的守备兵、除去诸侯王的私兵,拥兵之数,不过三千出头罢了。 若是天下儒生皆至胶西…… 这三千兵马,又能干什么呢? 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儒生的战斗力,刘邦攻打鲁县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 持剑之时,能近身搏斗! 骑马之时,能马背作战! 开弓之时,能百发百中! 综合战斗力:以一当五,绝对没有问题! 若是没有援军,高倏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守得住高密县衙。 广放站在另一侧墙壁之后,沉声道:“高公,此刻是否动手?” 灌儿也在一旁提醒。 她指着身后打着哈欠的士卒,声音柔和,言辞恳切,“高公,吾等今日出发甚早。若不早点动手,士卒们,恐怕会疲惫不堪,战斗力不足!” 高倏气的,坐在地上扑通几下,骂了一句,“可恶的儒家!” 他拳头先紧握片刻,又忽然松开。 抬起头,眺望高密县衙的位置。 又扭头,眺望高密县中央的胶西王宫。 洁白的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高倏抬头望天,长舒一口气。 又恶狠狠地瞪着院子,呢喃,“这是你们逼我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为了自己,也为了大王! 他用低沉的声调,发出一阵沙哑的声音: “传我命令……” “调集鲁山乡游徼所属人马!” “调集附近征购粮食之士卒!” “调集鲁山乡今岁应服徭役之民!” “半个时辰之后,讨伐造反之众!” “斩首所获……算甲士之功!” “诺!”传令兵抱拳回礼之后,急匆匆地跑了下去。 一场杀戮,即将开始。 第三十四章:一线生机 …… 一刻钟之后 司匡倚墙而坐。 先对着给自己包扎的陌生儒生笑了笑。 目光又在院子里打量一圈。 墙角处数具无头尸体,凄惨地趴在血泊中。 从尸体内中流淌出来的鲜血,把躺在墙角的农具染得通红。 牛棚中,大黄牛也放弃咀嚼食槽中的枯黄稻草,而是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安磨的无头尸体。 牛泪轻落,嘴里发着“哞哞哞”的悲惨叫声。 四周院墙外,数十名双眸血红的高密士卒,正喘着粗气,探头望着。 他们冒着红光的眼睛,已经在院中众人身上,打上了军功这个标签。 自从有了陆逊的记忆,司匡对局势把控,变得格外地敏感。 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这位孔氏一族嫡长子身上,提醒道:“孔公,吾等必须早日突围!一直原地不动,不是个办法!” “司公,衡胡师弟,你们现在还能骑马吗?”孔武转过身来,看着二人被鲜血染红的衣服,额头皱着,“若是能骑马,那么吾等可以尝试突围!” “我没问题!”衡胡强颜欢笑,“只是,司公貌似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孔武眉头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了,皱纹形成的沟也越来越深,“这可就难办了……” 司匡脸一红,低着头,捡起一块小石头,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圈圈,“咳咳咳……衡兄,其实……骑马这件事……小弟略懂。” 衡胡:“?????” 这位《周易》学派的高徒一脸呆滞,傻眼了。 这不对啊! 从临淄到高密这一百多里路,都是他一个人在驾车。 早上出发! 傍晚到达! 一整天的时间,全是他一个人在骑马。 这不厚道啊! 司匡用眼睛的余光瞥了瞥衡胡,急忙解释,“在下骑术一般,单人骑行的时候,若是没有人帮忙,恐怕会掉落马下。至于驾车,是万万不会的。” “呼!” 衡胡嘴角下垂,呈拱形,委屈巴巴的。 耷拉着的小脸上,写满了:我信你个鬼。 孔武出声,打断了二人的眼神交流。 “既然司公懂得御术,那就好办了!一会儿,司公与吾同乘一马;衡师弟,你与张师弟同乘一马;其他人,则拱卫吾等!” 司匡拱手,“诺!” 孔武转身,低声道:“诸生,收弓,御马!” “诺!” 顿时。 数十名儒生走到自己所骑之马的位置。 挂好弓。 解开拴着的缰绳。 纷纷纵身一跃。 上马! 司匡将卷刃的佩剑插入剑鞘,。 跟随孔武,也上了马。 衡胡紧跟其后,上了另外一个儒生的坐骑。 “嘶!!” “嘶!!!” …… 高倏盘着腿,闭着双眼,坐在一棵距离安磨府邸两百米的一棵老槐树下,静静地等待传令兵的归来。 他左右两侧,各站着三名身着皮甲、面色冷酷的士卒。 灌儿跪在他的右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为其捶腿。 … “报!!”一名士卒拖着长长的腔调,跑了过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 “人都到了吗?” “县令,都在路上了!” 高倏面无表情,右手搭在灌儿的肩膀上,手指卷弄着一缕乌黑色的秀发,冷冷的问道:“大约多久能到?” “一刻钟!” “好!”他满意地笑了笑,挥挥左手,沉声道:“再探!” “诺!” 这名传令兵刚刚离开,又有一名传令兵撒腿跑来。 “报!报!高公,不好了!不好了高公!” “呵!”高倏冷笑,愤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这名拱手的士卒,“怎么了?” “军司马说,院中儒生,都上马了!请公速去主持大局!” “什么?!”高倏惊呼一声。 大惊失色! 猛地站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这名传令兵的衣领,瞪着眼珠子,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会?他们动作怎么这么快?究竟是谁,可以猜透本官心思?” 一群儒生,竟然能看透自己的意图。 他惊了! 这名传令兵摇了摇头,苦笑,“吾等也不清楚。军司马请公决断,是否阻击!” “立刻回复广公!”高倏松开手,眼中充满了凶狠的光,果断喊道:“不惜一切代价,阻杀这群儒生!” “孔氏一族如何处理?” “不要犹豫,杀!” “诺!” 这名传令兵不敢怠慢,立刻用尽全力,往回跑去。 灌儿跪在地上,望着高倏,神色慌张,小心翼翼地问道:“高公,吾等现在怎么办?坐等结果吗?” “灌儿!” “属下在!” 高倏从怀里拿出来一块崭新的传信。 这块不同于交给高密县尉的那块。 那块是过期的。 这块还在“保质期”内。 “以防万一,你拿着这块令牌,立刻前往胶西王宫,面见大王!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高倏瞅着不远处越发喧嚣的院落,上齿轻轻地咬了咬下唇,“就说:望大王早做准备,销毁不利于胶西的证据!以防长安来人调查粮食、军功之事!” 多年的官场生涯,他很明白长安的尿性。 如今距离七国之乱结束还不足三十年! 皇帝如果不想再次弄出一次内乱,就必须对诸侯王施以怀柔政策! 只要没有充足的证据…… 胶西王刘端,他动不了,也不敢动! 若是刘端被无缘无故地拿下了。 那么,胶东国、鲁国、中山国、赵国、河间国、常山国将会抱团,连成一片,重现七国之乱的场面。 这几大诸侯国的诸侯王,都有一个特点——景帝之子,刘彻的兄弟们! 诸侯王都是敏感的,自由风吹草动,就会做出极端的事情。 当初晁错的削藩,便是一个例子! 若是刘端被无缘无故地拿下了,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 他们不愿意想,也不敢想。 等恐慌、负面情绪积累得越来越多。 最终,只能以叛乱的形式,爆发出来。 且,他们的的叛乱,只会是一个开始。 南方的江都国(吴王刘濞过去的封国)、长沙国,也是刘彻兄弟们的封国。 若是北方一乱,南方,肯安稳的诸侯,必定寥寥无几。 况且,南方还有一个很不稳定的因素——淮南王刘安! 南方三国地理位置本就临近,只需往北打通楚地,东部、南部两大叛乱区将会连成一片,直接瓜分大汉半壁江山,形成比七国之乱还要厉害的叛乱。 如今,大汉老将凋零,新将未出。 若是叛乱出现,刘彻可没有能够平定叛乱的将军。 李广? 程不识? 这两个人必须坐镇北方,抵御匈奴,不可撤离。 即便韩安国再次披上战甲,重现昔日梁国坚守的场面,也挽救不了局面。 在黄老之学的影响下,大汉休养生息,将星凋零,卫霍崛起之前,几乎无人可领兵! 高倏深知大汉朝堂无合适领兵之将这一点。 这是一线生机! 这是司匡、衡胡二人逃离胶西之后,胶西的一线生机! 只要大王消灭了证据,胶西官场,可再安稳数十年! 贪污点军功算什么? 强征粮食又算什么? 随便推出来个下人背锅就行了! 只要自己忠诚,被推出来的就不会是自己! 想到这里,高倏神色凝重,再次叮嘱,“此事不可耽误,一定要办妥!一定亲口告诉大王!” “高公,那这群儒生要怎么办?”灌儿瞥了一眼远处,担忧地问道。 高倏叹了一口气,“我会带领士卒,尽量阻拦!吾等没有骑兵,能不能留下二贼,全看天意!” 忽然,其身后一名亲兵站了出来。 拱手,道:“家主,这群人即便突围,在疲劳状态下,根本不可能跑远。不如,遣一名亲卫,返回高密,让县尉出骑兵,在半路拦截!” “高公,属下也这么认为!”灌儿点点头,头上双平髻卷成的弧,来回晃动,“他们若想返回稷下,必定走驰道!只需请县尉在驰道埋伏一群人马,必定可以将其赶尽杀绝!” “也好!”高倏微微心动,欣慰的看着自己的手下,抚手而笑,“就这么办!尔等,立刻行动!” “诺!” 灌儿和一名亲兵立刻跑向拴马的位置。 各自骑着一匹马,向高密县城的位置奔袭。 高倏也整理好衣冠。 在剩余亲卫的拱卫下,到前方察看具体情况。 第三十五章:援军 安磨府邸之外。 广放甲胄加身,面色冷峻。 他站在士卒的后面,持剑,有条不紊的抵挡儒生们的突围! “槊平举!” “腰后弓!” “不许后退!” “督战队入场!” “后退半步者,斩!” “诸生!”孔武骑在马背上,眯着眼睛,双手拉着缰绳,凝视外面的敌人,高呼,“吾儒家,行春秋大义之道!今日拼死,也要护送司公离开!” 他右手拉着缰绳,左手抽出腰间的儒生之剑。 擎着, 战意骤起! 继续高呼, “持弓!” 儒生皆拿起了弓。 “搭箭!” “嗡啦!”数十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开弓声响了。 孔武把佩剑插回左侧腰间的剑鞘,顺手将手中的弓递给司匡。 两只手专心致志地拽着缰绳。 对外高呼,“尔等,速速让开!否则,休怪吾等不客气了!” 广放丝毫不理会威胁之语,冷面依旧。 佩剑向前一指! 冷喝:“进!” “轰!” 地面微微颤抖! 这群士卒举槊平推,同时向前一步! 锋利的槊尖抵着呼啸的北风,虎视眈眈地对着院落。 “呼!”孔武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犹豫,直接下达命令。 “第一轮:井仪之射!” “杀!” 其话音落下。 “嗖!嗖!嗖!嗖……嗖!” 儒生们皆松开了手中的弓。 霎时, 一阵箭雨凌空射出! 黑色箭簇,犹如夺命的子弹,冲向了士卒的面孔。 身上有甲,伤害太小! 脸庞露出,射中必死! 司匡也小心翼翼地拉开弓,瞄准敌人,一根接着一根的射出去。 “噗!噗!噗!……” 仅仅一轮,便有二十多名士卒倒在了地上。 门口的位置,顿时多了一大块空心区域。 “孔公,就是现在!”司匡对孔武喊了一声。 “好!” “冲!” 儒生们迅速挂弓! 拔剑! 两腿用力一夹! “嘶~” “嘶~” 骏马啼鸣! 一匹匹马果断地冲了出去。 四人在前。 司匡、衡胡乘坐的马夹在中间。 四人在后。 其他人,则是护卫两侧。 “嘎达!嘎达!嘎达!嘎达!” 马蹄哒哒,冲出大门! “啊啊!!” “呯呯呯!” “噗嗤!” 一把又一把象征着死亡的剑,割断了胶西士卒的脖子。 与此同时,儒生胯下的暴躁之马横冲直撞。 还有不少士卒,直接被马顶飞出去,生死不知。 暴力冲撞下,围困的胶西军直接阵脚大乱。 广放脸色瞬间大变,大喝:“不要乱!顶住!用槊逼退!” 高倏此时也赶到了,他脸色铁青,拔剑高呼: “杀一贼者,得公士之爵!” “杀三贼者,得上造之功!” “杀贼酋者,得簪袅之位!” 重金之下,士卒战意高昂! 只要杀一人,就能吃饱喝足! 杀三人,更是可以日后无忧了! 旋即,一声声鼓舞士气的呐喊声,从凌乱的士卒中传来。 “兄弟们,和他们拼了!” “为了荣华富贵!杀!” “他们只有十几个人罢了!我们可是有五百人!一起上!” 原本后退的士卒,在功名利禄的诱惑下。 重新拿着长槊,围了上来。 司匡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矢。 对面正前方一名持槊者射了出去! 一箭封喉! “孔公,不可恋战,尽早突围!” “好!” 孔武看了看人群,调动受到阻碍的马,高呼,“向西突围!” “诺!” 高倏望着西方的士卒,面露青筋,喝道:“前后夹击,切断他们的路!” “杀!拼了!杀!!!” 几十名士卒擎着锋利的长槊,奔着儒生们,捅了上去。 “噗!” 冲在最前方的数名书生,来不及躲避,迎面撞上。 骏马啼鸣,被长槊戳到,一下子倒了。 而骑马的儒生,也跌落马下。 还没等他们起身再战! “噗!” 数根长槊,从天而降。 贯穿身躯! 孔武看着不幸陨落的同门师弟们,眼眶通红,低骂:“可恶!” “继续冲!不能停!” “第二轮:井仪之射!” 儒生们收剑,重新拿弓。 “杀!” “嗖!嗖!嗖!嗖!嗖……” 又是一轮覆盖性质的箭雨! 二十多名士卒就此倒地,一动不动。 司匡等人正前方,又多了一块空心区域。 胶西士卒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儒生背后的箭筒。 每人背后,大约还有五支箭! 还可以来一轮井仪之射! 孔武激情大喝:“杀出去!” 衡胡也高呼回应,“冲!” “杀!!” 儒生挥舞着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收割士卒性命。 十来名儒生,白衣浴血、发冠掉落,头发飘散。 犹如一把泛着寒芒的匕首,在西方,生生的撕开了一道口子。 骑速不减! 一群人,从这道口子中,频频冲出! 一时间,竟无人敢当。 “可恶!”高倏见状,气的跳了起来! “高公毋慌!还没结束!”广放瞪着眼睛,眺望远处。 高倏跺着脚,气愤的咆哮:“广公,立刻组织人手!追上去!” “不需要!” “为什么?” “高公,你看那里!”广放笑逐颜开,指着西方逐渐靠近小黑点,“我们的援军到了!” 高倏循着其手指着的位置望去。 只见,正有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的往这里行进。 这批人马的构成成分极为复杂。 有拿着槊的! 有挎着弓的! 有腰间佩剑的! 有扛着锄头的! 还有几个拿着铁锹的! 在正前方,还有三、四个拿着菜刀的! 总之,加起来大约一百五十多号人吧。 “高公,此乃天意!此乃机会!” “嗯!” 高倏举起剑,对士卒再次命令,高呼,“兄弟们,援军到了!冲!剿贼!” 与此同时,他对几个亲卫眨眨眼,使了个眼色。 亲卫们心领神会。 纷纷提着剑,冲了上去! “杀!!” “杀啊啊啊!” 有时候,就需要有人带头。 军心涣散的胶西士卒,见又有人上了。 本着一起上,很可能捡人头的原则…… 又纷纷冲了让去! 不需要督战队督促。 他们拿着长槊,紧跟其后! 乌央乌央的,向企图骑马逃离的儒生进行追击。 …… 骏马奔驰。 司匡担心挡住孔武的视线,特意趴在马背上。 他凝视前方,目光凝重。 “孔公,现在该如何是好?” “观对面人数,约百余人。成分混杂,战斗力断然不如刚才的士卒!”孔武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望了望屁股后面的追兵。 见后方依旧穷追不舍。 他咬了咬牙,再次下达命令! “出弓!” “只出一箭,以作警告!” “诺!” 顷刻, 数十支箭矢,射进正前方人群中。 人群犹如惊弓之鸟,一下子散开了。 然而! 仅仅片刻! 这群人又重新聚集在一起。 举起武器,等待与儒生们的搏杀之战。 司匡盯着远处,眼睛一眨不眨,惊呼,“怎么会?” 一群临时拼凑的杂牌军,竟然悍不畏死? 忽然,一阵洪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搭箭!” 司匡、孔武眼睛瞪得溜圆。 这群人竟然有箭? 马上作战,就怕碰到弓箭手! 坐骑虽然速度快,但机动性不如步行! 碰到箭矢,根本无处可躲! 同时惊呼: “不好!” 司匡紧紧的贴着马的脖子,大吼一声:“快!两侧分散!” 还没等儒生反应过来。 那道洪亮的声音,又响了。 “放!”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箭矢,犹如夏季的雨水,封锁了空间! 向众人迎面扑来! 电光火石之间,它们贯穿了阻挡前行的一切事物。 “啊!!!!” 惨叫声不断。 “啊啊啊啊啊啊!!” “噗!!” “噗!噗!噗!噗!噗!” 冲在最前方的几名儒生,直接被射成了刺猬。 掉落马下的“咣咚”声不断响起。 剩下的儒生、黑鬃马,多多少少,都被箭射中了! 他们本来就在冲刺状态。 如今又迎面撞上袭来的利箭。 箭的破坏力,直接最大化地迸发出来了。 司匡还好,趴在马背上,因为马头的抵挡,仅仅被箭擦伤罢了。 而孔武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肩膀连中二箭! 胳膊保护脑袋的时候,也中了一箭! 白衣透出鲜血。 脸色变得苍白。 司匡咬着牙,气的浑身发抖! 他怒火中烧地瞪着远处那群正欲二次拈弓搭箭的阻拦之人。 又回头眺望越来越近的追兵。 “可恶啊!” 如果活下来,一定要寻气运之物,兑换更强的力道! 如果兑换不了项羽、吕布、文鸯这种程度的武力值,最少,也要弄个三板斧程咬金! “司公,一会儿,我会再次组织冲锋!” 孔武眼睛附近充满了汗珠,双眸浸湿,白茫茫一片。 “呼!呼!” 他喘着粗气,叮嘱道: “若侥幸冲进敌阵中,儒生将全部下马迎敌!公趁机逃脱,前往稷下!” “此人为了剿灭吾等,竟如此兴师动众!胶西国的官场,绝对大有问题!” “公到达稷下之后,让胡博士,立刻安排人,前往长安,请陛下征调中尉甲士,来此地平乱!” 司匡目光闪烁,双手握拳,不甘心地说道:“孔公,如果不然,儒家,撤退吧!” “没用!”孔武摇了摇头,任由额头的汗珠滴下,“在儒家弟子死亡的那一刻,此地官吏,便与我儒家,结下深仇大恨了!那为首之人明显了解儒家学说,不会让吾等离开的!” 司匡拔出腰间佩剑,准备配合冲锋。 声音朗朗,道:“那就和他们拼了吧!今日,我与儒家,同生死!” “公不后悔?” “不悔!” “哈哈!好!”孔武仰头大笑,看着剩下的儒家弟子,再次举剑,高呼,“诸生,虽吾杀敌!” “冲!” “杀!!” 远处, 洪亮声音再现! “搭箭!” “嗡啦!”一根根绷紧的弦破开了空气。 还没等他发出射击的命令。 一阵传令兵的高呼声响了。 “报!!!” “何事?” “启禀田公!后方出现不明骑兵!看样子,似乎是游侠,但是人数众多,又不像游侠!” “什么?” 田冰浑身一颤,身上的皮甲“哗啦啦”的颤抖。 他急忙转身眺望。 不见人影! 只见后方有扬起满天黄尘。 田冰急忙转头,看着这个传令兵,“可否看清对方旗号?!” “王!” “立刻去上去打探他们的目的!其他人,继续阻击这群叛逆!” “高公有令!杀人者,得甲士军功!” 田冰举着佩剑,现在鱼龙混杂的人群中,高呼,“上!与高公统率之卒汇合!” … “杀!!” “冲啊!!!” … 第三十六章:游侠 一个圆脸大汉,紧紧地拽着缰绳。 他压低身子,令胸口贴在马背上,对身旁大喝。 “王公,你带领几十名兄弟,去对付远处的胶西士卒!这群土鸡瓦狗,交给吾!” “韩公多加小心!吾去也!”王孟点了点头,两腿用力一夹,一马当先。 其左手持剑,挺直腰板,衣带飘飘,有一人敌万军之势。 他身后的游侠队伍移动分成人数相近的两波。 其中一波,跟着他,一同冲了出去。 王孟领着人从侧面迂回,企图阻击高倏。 一时间,地面上尘土四起,黄沙遮盖了湛蓝的苍穹。 …… 广放驾马,在亲兵的拱卫下,眺望远方。 见越来越近的敌人,扭头,高呼,“高公,正有大批不明骑兵靠近!” 高倏急忙上马。 他盯着远处。 脸色阴沉。 “广公,恐来者不善!请君率兵御敌!” “诺!” 广放拿起剑。 看着逐渐慢下来的士卒们。 大喝: “止步!” “擎槊!” “呈御骑之势!” 胶西士卒纷纷停下。 四野响彻着停下之后,皮甲上零星铁片撞击产生的哗啦声。 士卒死死地握着长槊。 左手在前,右手在后。 将长槊末端夹在腋下,与地面呈四十五度。 屏住呼吸,静待敌人。 …… “嘎达!嘎达!嘎达!” 马蹄声越来越强烈。 王孟率领的游侠,距离胶西军队,已不足三百步! “嘎达!嘎达!嘎达!” 广放通过咆哮,振奋军心。 “杀!诛贼!” “杀!杀!杀!” 十几个呼吸之后, 游侠与士卒交手了。 二军汇合的那刹那。 “噗嗤!” 利刃入腹的声音直接响起。 “噗嗤!” 猛地拔出,血柱横飞。 在视野受限战场上,到处都是铁器碰在一起的清脆悦耳声:“砰砰砰!” “砰!” 广放一丝不敢懈怠,死死地握住手中的佩剑。 在他周围的亲卫,身上早就已经出现了数处伤口。 血红色的血迹沾染在甲胄上,暗红色的铠甲看起来令人作呕。 “砰砰砰!” 然而这一群游侠就像是疯了一样,不要命的冲击, 第一轮冲锋过后,四十多人的游侠队伍,最前方的数十名直接被胶西军挑飞。 他们的身体被丢在地上,生死不明。 而胶西军这里,也倒下了三十多个人。 王孟用力一拽,使胯下的马掉头,大喝一声:“继续冲锋!” “诺!” “嘎达!嘎达!” 广放看着又快速接近的游侠队伍,顿时怒气冲天。 他爆喝一声:“尔等究竟何人?” 然而王孟并没有回复广放,而是举着剑,呐喊道:“杀!除了司公与营救司公者,其他人死伤不论!” “杀!!” …… 在王孟与广放混战的时候。 阻拦司匡等人的胶西混合军,则凶狠地望着冲来的游侠队伍。 他们举着手中的各式各样的武器。 面目狰狞,低吼冲天! “杀啊!” “轰!” 田冰作为高倏亲兵之一,很清楚自家“老板”的性格。 事情办得让他不满意,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他匆匆上马。 举着剑,大喝一声:“诸君,随吾杀敌!” “诺!” “杀!杀!” 韩毋辟见到冲锋而来的人,丝毫不惧怕,也提剑而上,与田冰纠缠在一起。 “砰!砰!砰!” “砰!砰!” 长剑纷纷在空中划出半圆形的弧线, 田冰手腕一转,随即向胸口刺去。 “砰!” 迅速变招,用剑身格挡。 田冰攻势不减,不断地抖动手腕,刺着韩毋辟的各处要害。 “好大的劲!”见面前之人不好纠缠,韩毋辟喝彩一声。 “砰!” “后面的劲儿,还能更大呢!”田冰不急不躁,攻势不减,“贼子,受死!” “喝!汝协助贪官污吏,与助纣为虐有何区别!” “当当当!” 又是几声剑与剑相击的声音。 “哼!高公正义之心,天地可鉴!吾胶西军捉拿违背大汉律令之人,尔等竟然敢阻拦,不怕族诛吗?” “族诛又如何?为道义而死,死得其所!” “砰砰砰!” 一边交谈,一边交手, 转瞬之间,两个人已经过招十几个回合。 韩毋辟手持长剑,双目紧盯田冰,沉着冷静地说道:“虽行为不正,但汝剑法不错!师承何人!” “哼!”田冰临危不乱,用力的挑开临面之剑,道“祖上传下,来自游侠!” “以侠客之剑,阻侠客道义,汝祖上的声名令尔败坏殆尽矣!” “住口!”田冰爆喝一声,“吾祖之威名岂容尔等奸诈小人污蔑!区区百人,妄图代表天下游侠?可笑至极!” 韩毋辟不屑的冷哼一声,道:“吾虽名声浅薄,但吾响应的乃是大江游侠令!” 数日之前,王孟大侠于临淄召开集会,当着数十名游侠,发布大疆江游侠令,望天下游侠响应!” “游侠令的内容仅有一条——胶西一侠义之人有难,欲救之!” “发布当天,吾于梁地收到消息,愿响应之!” “汝乃游侠之后,掌上乘剑法,却效忠官宦之家,迫害天下之义,不觉得有愧天下游侠、有愧汝之先祖吗?!” 被接连呵斥,田冰恼羞成怒怒气越来越盛。 也不阻挡砍向胳膊的剑刃,反而是提着剑,接连刺出数下,用以命换命的打法攻击。 “喝!去死!” “噗嗤!” 一道鲜红浸染在田冰的剑上,而他的左臂也被砍伤。 韩毋辟用左手握着被刺伤的胸口,面色难看。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田冰的战斗力如此惊人! 明明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然有如此战斗力。 这以命换命的手法,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来两个人物! 两个活跃在高祖时期,成名在他之前的人物! 朱家! 田仲! 他从嗓子眼里面生生地挤出来惊叹之语,道:“尔之手法,以命换命!难不成,祖上乃吴楚大侠田仲!” 楚地民风剽悍,游侠勇猛。 只有他们才能有如此击剑手法。 田冰咬着牙,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呵斥道:“既然知道吾祖威名,还不速速退去!” “呵呵!汝祖朱家,田仲之威名,今日便毁于汝手!”韩毋辟痛惜一呼,“今日,吾韩毋辟便替两位大侠清理门户,铲除其不肖子孙!” “哼!猖狂!”田冰稳住胯下之马,两眼通红,浑身杀气腾腾,对韩毋辟喝问:“吾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小子,记住!杀汝者,梁——韩毋辟!” “原来是你!” 田冰眉头紧锁,大声警告,“韩毋辟,你带人冲击胶西军,难不成想要找死?就不怕我胶西国的报复吗?” “嗡!” 韩毋辟将浑身气势提升到顶峰,持剑而上,继续与田冰交手。 持剑双方铆足了劲,狠狠地抵着对方的攻势。 “当!” 剑刃再一次碰在一起。 “刺啦,刺啦!” 碰撞之处直接摩擦出金黄色的火花。 “刺啦!” “老夫年少凶悍,类济南瞷氏、陈周肤。年长之后,见瞷氏、周肤被先帝诛杀之后,方才幡然醒悟。” “虽对所做之事甚为悔恨,然为时已晚!”韩毋辟从容不迫地说道,“如今年长,日行一善,唯恐德不及人。” “蒙百姓抬举,尊称吾一声大侠!” “既然得到侠义之称,自当行侠义之事!” “今日,哪怕是豁出性命,司公,也要救下!” 田冰脸色阴沉,道:“好!那便让我瞧瞧,睢阳大侠的实力!” “当!” “当!” 又是十几个回合,二人仍未分出高下。 “痛快!痛快!不愧是田仲大侠纵横楚地的剑法!”韩毋辟气喘吁吁,勒住胯下之马,努力的调整呼吸。 田冰额头上已经汗水密布,望着韩毋辟,冷哼,“睢阳大侠,名不虚传!” “再来!” “哈哈!好!” …… 儒生们坐在地上休整。 刚才那波剧烈的突围,让他们心神疲惫。 司匡呆呆地站在原地。 眺望正前方的韩毋辟。 又瞭望正后方王孟。 整个人都傻了。 这群救兵哪来的? 目光下移。聚集在盘膝坐地,满头大汗的孔武身上。 他嘴巴微微张开,嘟囔一会儿,问道:“孔公,这群……骁勇善战者,也是儒家子弟?” 孔武摇摇头,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非儒!” “不是儒家的人?”司匡挠了挠头,慢慢地坐下来,“我不记得还和哪一家交好啊。” 一旁的衡胡,用一块破布给师弟简单包扎之后,沉声道:“观这群人装扮、进攻之法,应该是游侠!” “墨家?” “非墨!稷下墨家游侠,我虽然不熟,但是都见过。这群人,都是生面孔。” 司匡这就摸不清楚了。 他眺望着前赴后继冲锋杀敌的游侠们。 翻了个身, 再次站了起来。 朗声提议,“诸君,有忠义之士拖住,我等还是赶紧撤离吧!只有吾等离开,他们才能无所顾忌的撤离此地!不能让忠义之人白白丢了性命!” “好!” 孔武点头同意。 衡胡站了起来,也提议:“游侠仗义相救,吾等,理应一拜!” “善!!” 儒生纷纷站起来,对游侠作揖而拜。 司匡也站着,行拱手礼。 第三十七章:何谓侠? 孔武直起身来,豪迈一笑,也不顾身上的箭伤,猛地一挥手,“上马!走!” 司匡走到马前,拽着缰绳,正欲上马,忽然,一件事从脑海中划过。 急忙扭头,询问:“孔公,这些尸体要怎么办?” 孔武依依不舍地望了望尸体,重重一叹,语气沉重,“放心吧!回到稷下之后,会有专人前来讨要诸位师弟的尸首。虽此地有阻杀儒生的胆子,但,绝无胆子毁坏儒生尸体!我儒家,绝不是放在砧板等着宰割的鱼肉!” “那小弟就放心了。”司匡点了点头,纵身上马。 其他儒生,也纷纷上马。 司匡在前,孔武在后,二人依旧坐在同一匹马上。 这位孔子的十世孙环视一圈。 确保没有遗漏之后。 大喝:“诸生,吾等直奔稷下、商量复仇之事!” “诺!” “驾!” “啪!”鞭子轻轻抽打马的屁股。 “驾!驾!” 他们从侧翼迂回,向稷下撤离。 …… 一游侠匆匆来报,“王公!司公已撤,” 王孟浑身浴血,面无表情,轻轻挥剑,砍翻周围两名士卒。 他趁机望了望司匡的背影。 咧嘴一笑。 手中佩剑快速舞动,又有两名士卒倒在他的利刃之下。 他扭头,用凶狠的目光瞪了广放、高倏一眼。 举剑,高呼,“诸兄弟,司公已安,撤!” “王公有令,撤!” “撤!” “撤退!” 倏而,所有游侠纷纷右手持剑,左手控制缰绳。 掉头。 原路返回。 “驾!驾!” “嘎达!嘎达!嘎达……”胜利的马蹄声响彻四野。 …… 混战之处。 一名游侠杀出一条血路,冲了进来,对着正在酣战的韩毋辟大呼,“韩公,司公已先行,王公已来!” “知道了!” 韩毋辟咬牙,一用力,将凶猛的攻势挡住后,急忙后撤,拉开距离。 他顺势砍翻周围两个企图偷袭的人。 瞪着田冰,冷声道:“后生,田仲威名,尽辱汝手!今日,我先放你一马,来日,必定为两位大侠,清理门户!” “呼!”田冰脸色憋得通红,喘着粗气,甩了甩发麻的虎口,轻蔑说道:“老匹夫,胜负未分,竟想撤退?真是有辱大侠之名!” “只要能保证忠义之士安然无恙,侠字之名,不要也罢!”韩毋辟大笑,调转马头,“兄弟们,撤,追上王公!让吾等见识一下一己之力压制诸子百家的忠义之士!” “喔噢~~” “噢!!” 活着的游侠像是疯子,笑的脸部肌肉都变形了。 他们同王孟所率之侠撤退时一样。 右手持剑,左手控马。 从水泄不通中,挥舞着利刃,杀出一条血路。 “驾!” 韩毋辟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后续游侠纷纷跟上。 幸存的“歪瓜裂枣”,望着游侠离去的背影,拿着武器,聚拢过来。 其中,一个拿着菜刀的男人,抻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田公,是否继续追?” “追?”田冰握着拳头,脸色阴沉,“你追得上吗?” “那现在……” “打扫战场!去高公那里汇合!” “诺!” …… 未时将至 高密通往临淄的驰道旁。 司匡等人,倚着树,暂时休息。 他们马上疾驰一个多时辰了,早就出了鲁山乡的范围。 刚坐下没多久,一大群浑身带伤的游侠,骑着马到了。 “吁!!” 王孟下马,缰绳递给陆子河。 迫不及待地拉着韩毋辟,向司匡走来。 还没到,他就兴奋地指着,介绍,“韩公,此人便是小弟所说的忠义之士!” “呃呃呃……” 司匡蒙圈了。 急匆匆地站起来,对着两个人拱手。 韩毋辟满面笑容。 走上前,用手用力拍了拍司匡的肩膀。 声音朗朗,“为解邻里危难,竟敢一己之力,挑战诸子百家!大丈夫当如是啦!” “敢问二位是?” “符离——王孟。” “梁——韩毋辟。” 司匡倒吸一口凉气,大脑闪过一道记忆。 这两个人,是游侠列传记载的大侠! 前者,纵横江淮。 后者,震惊梁地。 急忙再拜,“晚辈司匡,见过王公、韩公!诸公相救之恩,没齿难忘!” “无需多礼!” 王孟笑着,与孔武互相一拜之后,拉着司匡,重新坐下。 韩毋辟亦如此。 几个人围在一块。 满满的劫后余生欢乐感。 韩毋辟忍不住,再次打量司匡。 他吧唧一下嘴,低着头,惋惜叹气,“惜乎!当日诸子百家败状,没能亲眼一见!” 一旁,孔武有感而慨,“是啊,吾亦深感遗憾。” 司匡微微一笑,安慰,“二公虽然当日未至,但今日能不畏权贵,与贪官污吏相搏,也算得上一段佳话了。” “这算什么?”孔武委屈巴巴得,“当日,公在稷下门口,以新文体,横扫小说家。” 说了这些,他还不满意,特别地强调着。 “新文体!那可是新文体啊!” “虽其表述类似诗经,但又非诗经!” “孔父整理之后的诗经,几乎都有一共性:四言为主,兼有杂言,以重章叠句,抒发内心之感。” “而听闻司公所做之文,以独特七言,特殊韵味,概括上古三代之事!” 孔武说至口干舌燥,终于悲鸣,“未能一闻,实属遗憾!” 韩毋辟推了推得意洋洋的王孟,嘿嘿一笑。 眼珠子“骨碌”一转,计上心来。 他对着孔武挥了挥手,“哎,孔公毋急!吾有一法!” “请赐教!” “让司公再吟诵一次不就行了?” “好主意!” 司匡咽了口唾沫,“呃呃呃呃呃呃……” 瞅着这几个对自己“虎视眈眈”的人,下意识向后一退。 孔武目光炯炯,那两颗黑色的大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他拱手,声音朗朗,“司公,请将那日所诵,再诵一遍吧!” 王孟与韩毋辟对视一眼,二人笑容可掬。 同时拱手,“司公,有劳了!” 霎时,周围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游侠、儒生,挤在一起,坐在一块,伤口像不痛了似的。 他们也想听一听击败小说家的文章。 平生能一闻,死而无憾! 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司匡站了起来。 整理好衣冠,对周围人作揖而拜。 “今日多谢诸公慷慨相救,日后若是用的上司某,尽管开口!” “司公客气了!” “是啊!” “能见司公一面,吾等无憾矣!” 司匡笑容不减,对众人挥了挥手。 随后,用慷锵有力的声音,高呼,“听闻诸公想再听一次鄙人当日所诵,鄙人以为,此事,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 所有人愣住了。 围观的儒生、游侠。 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了。 刚才不是还说:用的上,尽管开口吗? 你搁这放屁呢。 放出来就不用负责的那种。 他们开始互相叽叽喳喳,低头接耳交流着。 衡胡嘴角疯狂抽搐。 这位老大想干什么? 人家冒死相救,你可别玩这一套。 “咳咳咳。”王孟见架势不好,急忙站起来,对跟着来的游侠拜了一拜,又看着司匡,赔礼,“是我等唐突了。古之学者,文章往往乃不传之秘,司公所作,理应如此。” 韩毋辟低着头,脸色有些阴沉,咬了咬嘴唇,长出一口气,“呼!是我之过!” “唰!” 他耷拉着脸,觉得王孟看错人了。 这一趟,白白来了! 白白若是这么多弟兄! 他越想越不爽,猛地站了起来,对司匡、孔武等人拱手。 “我突然想起来,梁地还有一些事,需要赶回去,恕不奉陪了。” 伴随着他的话,游侠们都“哗啦啦”的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司匡感受着瞪着自己的愤怒目光。 心脏咣地提起来了。 等等。 这是个误会。 “韩公且慢!” “何事?” “吾闻之,古之侠者,分为两种!” “哦?”韩毋辟转身,眯着眼睛,“哪两种?” “敢问韩公,何谓侠?” 问题一出。 四座皆沉默了。 韩毋辟心中的不爽暂且压制住,他开始低着头,思考这个问题。 儒生们,也交头接耳,思考着。 王孟沉吟半晌,道:“自由仗义,便是侠!” 韩毋辟点点头,赞同,“王公所言甚对!” “非也!”司匡摇了摇头。 韩毋辟眼睛眯的越来越厉害,都快成一条直线了,左手按在腰间,“那什么是侠?” “诸位请听吾言!”司匡淡淡一笑,高呼,“吾心中之侠,有文章一篇,请诸君鉴之!” 重新思考的王孟,忽然瞪大了眼睛。 难道! 他似乎明白刚才的不合时宜这四个字的含义了。 这是要诵读一首为游侠所撰的诗? 韩毋辟双眸熠熠闪烁,似乎也明白了。 呼吸变得急促,“愿闻!” 司匡闭上眼睛,开始背诵一首将侠客描绘至巅峰的诗。 嘴唇轻启,声音高昂,告诉众人。 “此文,名《侠客行》!” “果然!”王孟激动的挥了挥拳头。 韩毋辟微微失神,身体颤抖。 周围的游侠,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生怕打扰。 之前,一首压小说家。 如今,应该差不了多少吧? 在他们心急如焚的时候。 一股萧瑟的氛围忽然弥漫全场。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千古《德》、《道》经。” 念完。 司匡对着韩毋辟、王孟,分别拜了一拜,“小侠者,游走于官宦之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信义为先。” 王孟神色焦灼,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大侠何为?” 司匡眼中爆射出一道精光。声音不减。 “大侠者,游走于百姓之间,救助百姓,帮助民众,伸张正义!” “吾听闻……” “侠之大者!” “为国为民!” “轰!” 八字一出,犹如天雷滚滚,直接炸了。 儒生还好,虽然感受颇深,但,他们终究是儒。 而游侠可不是那样。 几十个人。 呆呆地站在原地。 面面相觑。 为国为民? 侠之大者! 这几个字对于游侠,不亚于大学之道的精髓对于儒家。 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天下共闻! 司匡用信陵君救赵之事,作为侠客之风! 今日,他们所作所为,岂不是与这件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他们没有窃符,但是,却甘愿为忠义之人赴死,也算是有信陵门客之风了。 待这篇文章传扬天下,被游侠口口相传之后,今日营救之事,想必也会记入史书吧? 日后,若是有人问起这件事来,他们也有谈论的资本了。 当时候,只需要说出一句“当日营救司公者,有我一席!” 绝对会被羡慕的目光注视! 甚至,在这层光环的加持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天下游侠礼待! 不能成为镇压一方的大侠,成为名震乡里的小侠也好。 王孟激动的热泪盈眶,“哈哈哈,原来这就是大侠之道啊。哈哈哈哈……” 他举起双手,触摸苍穹,仰天大笑,“如此看来,今日之前,我枉为大侠!” 韩毋辟也老泪纵横。 脸上的皱纹,都被眼泪打湿了,没想到老年之后,竟能明大侠之道。 他哽咽着,“司公,请受我一拜!” 在他之后,所有的游侠,皆跟随着作揖。 “司公!请受我等一拜!” 衡胡坐在一旁,见到这一幕,低声感叹,“厉害!” 孔武脸色凝重,应和,“是啊,短短一文,便收尽天下游侠之心!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做到这件事?” 作为孔氏一族的嫡长子,他的大局观还是很强的。 这首《侠客行》,足以引起天下游侠的共鸣。 恐怕,传扬出去之后,愿意为司匡赴死的人,将会成倍增加。 日后,再碰上今日之事,恐怕都不需要儒家出手。 天下游侠,何其多也? 孔武附在衡胡耳边,叮嘱,“师弟,到达稷下之后,务必善待司公家人!哪怕不能拉其进入儒家,也一定不能交恶!” “诺!” 二人谈话之际,司匡把王孟、韩毋辟分别扶了起来。 随后,对众多游侠拱手还礼,“诸公请起!” 韩毋辟擦干激动的眼泪,“王公,今日我游侠终于明白大侠之道!应当有所作为了!” “嗯!”王孟用力点头,“司公,吾等立刻启程,赶往稷下,待公安全,我们需立刻返回各自籍贯,宣诵大侠之道!” 孔武站起来,笑着说道:“早点到达稷下也好,以防追兵到来。” 司匡同意了,“那吾等启程吧!” “善!” 第三十八章:长安(一) 夜 皎洁的明月撒在了长安城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经过反射,地面像是积了一层水似的。 一队又一队握着长槊、穿着红色甲胄、戴着黑色盔缨头盔的士卒,举着火把,行走在黑暗中。 洛城门 一个骑着马,风尘仆仆的人影,给守卫递了一块传信。 不一会儿,在两个骑马的甲士的护卫下,他向城中驰去。 …… 两个时辰之后 董仲舒穿着朴素的儒服,缓慢地走到了院子当中。 他微微侧身,慢慢地眨了眨浑浊的双眼。 抬起右手,轻轻地将额前的白发拨开,沧桑的目光,聚集在远处高耸的未央宫宫阙之上。 他的左手里抓着一份帛书。 一份刚刚从稷下送来的帛书、一份由老伙计亲笔书写的帛书、一份关乎儒家未来七十年的帛书! 董仲舒虽然已经老了,但是,因为平时无事,经常锻炼的缘故,力气并没有减少多少。 那副年迈的身躯,不断地颤抖。 他握紧左拳,任由指甲将帛书戳破。 上面的内容他已经阅读完了。 大体的内容,也已经了解透彻了。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公羊学派,死保司匡。 虽然与胡毋生相隔千里。 但是,早年的交情,让他异常了解这个老友的性格:沉稳、庄重、喜欢做学问。 论心境,整个大汉,那位老友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这是诸子百家公认的! 哪怕向来与儒家不和的黄老学派,也承认这一点。 当年,自己正是在好友这种绝世而独立心境地影响下,才有勇气,对诸子百家宣战。 如今,一向做事沉稳的老友,竟然愿意用一生的努力,换一个年轻人的存活。 让他深感意外。 不过,当回忆到帛书中那篇大学之道内容的时候,董仲舒又一下子释然了。 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存在对儒学研究如此透彻之人。 正如老友胡毋生信中所言:大学之道蕴含之至理,宗师不能增删半字,哪怕圣人亲至,也只能拱手称好。 他原本不信。 当阅读完之后,彻底信了! 能作出这篇文章的人,可称宗师! 这得对儒学有多深的理解? 哪怕是自己……也写不出这种文章。 大学之道可谓是打破了儒家各学派的界限,不足千字,却贯穿了整个儒家,连接了天下儒生。 这种能够影响整个儒家的文章,在儒家传承的几百年里,都可谓是凤毛麟角。 哪怕是战国诸子,也不过如此了! 董仲舒仰着头,脸上的苍老的皱纹,变得更明显了。 他用右手握着左手手腕,双手自然放在身前。 望着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开心地笑了。 冥冥之中,他好像从手上这篇文章中,看到了数不清的影子。 好像稷下最后一任祭酒的影子、好像看到了宗师子舆的影子、好像看到了大儒子思的影子,好像看到了大儒曾参的影子、好像看到了亚圣颜回的影子…… 最终,好像看到了孔父的影子。 儒家四百年来,能做到承上启下的文章,唯此一篇。 董仲舒没有忍住,沐浴着月光,感慨着,“此文横贯古今,堪称六经之后,儒家第一书啦!” 他轻轻地张开嘴巴,情不自禁的呢喃刚才所阅内容。 一字一顿,每个字,都用尽了他浑身的气力。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董仲舒闭上了眼睛,享受着。 让这天籁之音,不断修补自己那一颗产生了裂痕的心。 多么完美的句子啊。 似大道之音、圣人之语! 诵读之后,忘记了一切忧愁。 没想到今世还能阅览这种文章…… 值啦! 褚大在董仲舒后方五步的位置站立,注视那道激动的身影,小心翼翼地侍奉着,生怕出事。 忽然,苍老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 “褚大!” “师尊!” 董仲舒闭着眼睛,沉声问道:“撰写此书之人,当真不属诸子百家?” “嗯。” “好啊!好!” 这位当世儒家第一人,笑容不减,满意地睁开了双眸。 瞳孔中的阴翳,尽数消散。 他转身,看着褚大,道:“如此人才,自当为我公羊所用!” 董仲舒激动地走了起来。 他背着手,在灯光昏暗的院子中来回徘徊。 影子映在墙上,时大时小,时长时短。 他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 褚大目光如炬,眨了眨眼,“师尊,您这是打算插手胶西之事了?” “嗯。” 董仲舒驻足而立,抬起左手,看着已经团成一团,已经不成样子的帛书,再次小心翼翼地展开。 他高高举起帛书,透过月光,看着上面的笔迹,像是一个开心得老小孩似的,笑吟吟说道:“胡兄还是太保守啦。吾以为,兴儒家千年者,必此子也!怎能不助?” 褚大沉思片刻,道:“师尊,胶西乃诸侯王的地盘,我儒家插手,恐怕不太容易。” “我知道。”董仲舒语气平淡,一副看尽世间沧桑的模样,“胡兄信中,一共提到两件事:军功,征购粮食。” 他将帛书塞进胸口的暗兜中,转过身,看着这个徒儿。 继续说道:“按照我对刘端的了解,这两件事,必定和他有关!” 褚大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那我儒家应如何应对?” 董仲舒再次注视未央宫的宫阙,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只有那位插手!否则,无解!” “那弟子明日便入宫拜见陛下。” “不急!” “师尊?为何?” 董仲舒回忆着朝堂上的种种过往,笑了,笑得很灿烂。 当初,为了对抗窦太后,自己可没少和那位谋划。 整个大汉,除了自己,能够猜透那位心思的,恐怕寥寥无几吧。 看着弟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哪怕你去面见陛下,他也会以证据不足,搪塞过去。” “啊?不会吧!陛下不是一直准备削藩吗?这可是好机会啊!” “哈哈,削藩这件事,虽必行,但需要看准时机。”董仲舒瞅着未央宫的位置,淡淡地说道:“若没意外,陛下三年之内,不会削藩!” 这是他基于对刘彻性格了解,作出的判断。 刘彻这个人向来爱面子。 哪怕强硬的窦太后,在捕杀“祸乱朝堂”的儒家之人的时候,也会顾忌刘彻的面子,选择一个合适的场合。 马邑之围,过去将近三年了吧? 兴师动众,却一无所获,成为了全天下的笑柄! 大家明面上不说,暗地里议论的,绝不在少数。 这让一向爱面子的陛下,脸往哪搁? 虽然战争失败有背锅侠,但是,当初批准出兵的,是皇帝! 这是刘彻永远也无法泯灭的痛苦! 不过,万幸。 痛苦虽然无法泯灭,但是可以减少。 而减少的方法,那就是打一场胜仗! 打一场大汉主动出击匈奴的胜仗! 所以,董仲舒敢断定,三年之内,必定会有一次与匈奴的大战!一场用兵人数过万的大战! 古往今来,凡是用兵,都要确保后方的安定。 一旦朝堂作出出兵匈奴的决定,就必须安抚诸侯王。 这是权衡之道! 褚大急得抓耳挠腮,“师尊,那我儒家要怎么帮忙。” 董仲舒与眼前这个得意的弟子对视,嘿嘿一笑,给出来四个字:“合纵、连横!” “纵横之道?” “然也!” 褚大急忙跪地,拱手一拜,“请师尊教我!” 董仲舒摇了摇头,把弟子扶起来,淡淡地说道:“不需要教,你已经见过了?” “啊?” “胡兄除了给我送信之外,是否还给别人送信了?” 褚大低着头,眨眨眼,回忆着。 他想起来什么,道“胡师还派遣儒家弟子,送信雁门。” 董仲舒高兴地拍拍手,“这就对啦!这封信就是胡兄的合纵之策!至于连横,则需要我进行了。” “师尊,弟子不明白……” “当年,合纵乃苏秦之谋!弱国联合,对抗秦国。胡兄送信雁门,便是为了拉拢雁门军方!依雁门那位的影响力,大汉军方三分之一,都站在了我们这一边了。” 董仲舒看着更加迷茫的弟子,继续说道:“胡兄已经完成合纵,接下来,吾会在长安展开连横,寻一靠山!一个足够让我们随意行事的靠山!” 说罢。 他看着未央宫的位置,笑了。 显然,让谁做靠山,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除了那位,还有哪个靠山更加强大? 不过,在拜托那位之前,他还需要找一个人! 只要能让那个人也站队,胶西,不足为惧! 想到这里,他轻唤,“褚大!” “弟子在。” “随为师进屋!在连横之前,为师需要给儒家各学派发一封亲笔信!一封正式表达我公羊意思的亲笔信!” 想合纵连横,必须要有底牌。 要有一个让其他势力看得起的底牌。 而他公羊学派的底牌,便是整个儒家! 董仲舒走上台阶,扭头,最后又看了一眼未央宫的宫阙。 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对着褚大挥了挥手,向书房走去。 二人长长的影子,逐渐消失在院子内。 …… 今夜 儒家准备动手了! 他们准备向世人展示他沉寂多年的獠牙。 …… 第三十九章:长安(二) 夜越来越深了,明月隐藏在云层中,就连星星空,也失去了它本来的深邃。 在儒家发力的时候,一位头戴黑色缨盔、身穿红色甲胄的士卒,骑着马,急匆匆地奔向了大门紧闭的未央宫。 石渠阁内 刘彻披着一件华丽的长袍,跪坐在案几的后面,借着案几上微弱的灯光,小心翼翼批改上面的文件。 … 陇西 陛下,羌人有聚集之势,陇西各县已做好全面防御之准备。然,臣恐钱、粮不足,望陛下征调钱、粮,以援陇西。 ——卫尉·李广。 … 果然! 又要钱、粮。 刘彻仿佛早就料到了。 他用手轻轻揉着右太阳穴,忧愁万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马邑之围、征十万民夫休整雁门险隘、治理黄河……还有司马相如在蜀地搞得大型工程。 这五年间,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再加上灾害频繁,税收下滑严重…… 国库,很拮据。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他这个皇帝,缺钱了。 如果不是爷爷与老爹给力,凭借文景之治,留下了数目可观的遗产,他早就没钱了。 “唉……得找一个合适的人,专门担当财政一职了。再这么下去,恐怕文武百官的俸禄都拿不出来了。” 刘彻哭丧着脸,顿时有一种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有时候,他突然觉得,黄老之学其实还挺不错的。 虽然不利于实行大一统,但是,能搞到小钱钱啊。 他提起毛笔。 轻轻的沾了沾墨汁。 在这份简牍上写下意见。 “敕大农令,火速查阅陇西周边郡县粮库剩余情况,务必在五日之内,拿出一份支援陇西的方案。” 写完。 他把这份竹简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到一旁,等待自然风干。 刘彻没有着急拿出下一份奏折,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幅地图——一幅秦时的郡县地图。 他的视线聚焦在地图的上方偏左的位置。河套之地。 秦的领土! 始皇帝一统六国之地,称霸寰宇之时,匈奴大举南下。 蒙恬受皇帝之命,领兵三十万,直捣匈奴,一战定河套。 刘彻看着诱人的河套地区,渐渐的,失神了。 他猛地拍了一下案几。 “嘭!” 不顾手心传来的痛楚,高呼。 “勇将哉!若朕有蒙恬,何愁匈奴不平?天下不定?” “呼!”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扭头,看了看刚才批改完成的奏折。 呢喃呓语,“李广啊,还是太保守了……总是被动防御,就不能主动进攻一次吗?还有那不败将军……何时能给寡人打出一场威震大汉的胜利?” “唉……” 每次批改奏折,他的叹息,就停不下来。 烦呢! 心烦! 刘彻从案几上再次拿了一卷竹简。 三下五除二,就把用来捆绑的麻绳拽开了。 … 雁门 卑将苏意,敬拜陛下。 据斥候探查,近几日,有数千匈奴士卒从浑庾奔赴单于庭。 其用意不明,请长安早做准备。 … 刘彻看着这份文书,眼睛眯起来,沉默了。 匈奴竟然在调兵。 难道,又想攻打雁门? 千人士卒,暂且不惧。 毕竟,驻守雁门的可是苏意老将军。 他可是祖父朝,仅存的威名老将了。 还记得祖父二十二年,匈奴大举叩边。 匈奴军队,三万人入上郡,三万人入云中。 祖父刘恒匆忙之中,连续调动数位将领,以备不测。 以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军飞狐。 以楚相苏意为将军,军句注。 以将军张武屯北地。 以河内守周亚夫为将军,居细柳。 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居霸上。 以祝兹侯军棘门。 如此多的调动,只为备胡。 这群将军中,最有名的,莫过于条侯,周亚夫了。 刘彻一想到周亚夫,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黑,心口也越来越痛。 好好的一员大将,让自己的老爹气死了。 若周亚夫在,自己不至于让王恢这个半吊子在马邑之围的时候担任领兵上将! 他越想越生气。 只能再次重重叹息。 左手握拳一阵子,又忽然松开。 刘彻仰着头,望着房梁,嘀咕,“还好,苏意老将军还在。至少在防御匈奴这方面,还没到无将可用的地步。” 在防御匈奴这方面,比起周亚夫,他更看重苏意。 虽然这个老将军年龄大了,七十来岁了,但在防御匈奴上的能力,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哪怕是李广、程不识这两个,见到苏意,也要乖乖地喊一声老将军。 这都是孝文皇帝留下来的宝贵经验啊! 那次匈奴入侵,周亚夫驻扎位置,仅仅是渭水北岸罢了。 说得好听一点是防御,实际上,就是后手罢了。若是边境失手,他将会是大汉北部最后一道防线。 真正对抗的主力,还是囤在句注的苏意等人。 句注——雁门属地! 这也是为什么,苏意年纪大了,还在雁门驻守的缘故。 四个字:经验丰富。 他老刘家,就喜欢经验丰富的! 年龄不是问题,只要能力够就行! 刘彻提起毛笔,认认真真的回复苏意的提醒。 所书基本就是老将军辛苦,自己一定会注意之类的事情。 唠家常罢了。 批复完毕。 他顺手拿下第三份竹简。 “咚,咚咚。”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刘彻抬起头,望着门口,呼道:“何事?” 常侍郎春陀在门外轻声回应:“陛下,胶西国廷尉署八百里加急!” “胶西国?” 作为皇帝,他自然知道这个国家的诸侯王是谁! 一想到那位的性格,刘彻眉头陡然皱起。 他急匆匆的,把刚刚批复的奏折通通卷了起来,放在一旁。 望着门口,道:“让人进来!” 春陀:“诺!” “嘎吱……”一阵冗长的开门声响起。 刚刚进入未央宫的那名士卒,在春陀地引领下,进入石渠阁。 “陛下,人已带到。” “嗯,”刘彻笑着对着春陀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诺。” 笑容收敛。 他用阴沉的的表情,盯着不远处的这名廷尉士卒,沉声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几日前,胶西国高密县私自调动士卒五百人,前往鲁山乡。” 这名甲士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来一份用竹筒装着的秘信。 继续说道:“此乃密奏。” 刘彻淡淡地说道:“拿过来吧。” “诺!” 士卒躬身前行,将竹筒放在案几上,又急忙退回去。 刘彻眯着眼睛,盯着案几上的绿色竹筒,打量一眼。 蜡封完好,无人打开。 拿起。 打开。 “砰!” 一份写满了文字的布帛露了出来。 刘彻抓着白色的布帛。 手腕一抖,将其打开。 双眸一转,停在右侧第一列,开始阅读上面的内容。 “陛下,卑职乃胶西廷尉署……元光五年十一月十七,高密县县令高倏、军司马广放私自调兵……卑职已调查清楚缘由,请陛下决断……” 刘彻双手挪动着布帛,阅读廷尉署搜查的证据。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呼吸,越发地沉重,“呼!” 脸色也越发的铁青。 胶西王贪墨军功… 胶西王为了赚钱,与商贾合作,强行征购粮食… 有一少年一己之力,压诸子百家… 有儒家弟子自稷下前往长安、雁门… 高倏与县尉联合私自调兵… 数名儒家弟子被杀… 数百游侠跨越郡国,与高密士卒厮杀… 事件中心人物——司匡… 虽然距离千里,但一切的一切,刘彻都了解清楚了。 诸侯王在长安布有眼线。 他作为大汉皇帝,在诸侯国,自然也有眼线! 他的眼线,分布在天下郡国! 胶西的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皇室的情报网。 刘彻强忍着怒火,呼出一口气。 他强颜欢笑,对着这个甲士挥了挥手,“你先下去领赏吧!” “谢陛下!” 甲士退了出去。 看着关上的大门,这位皇帝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刘彻脸色红中带紫,像是一大块猪肝,咆哮着:“真以为距离远,朕就摸不清状况?刘端,你在找死啊!” “可恶!混账!该死的东西!”他气的把案几上的东西通通推到地上,不断地咒骂,“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若不是念在兄弟情谊,朕,早就杀了你了!” 春陀听到动静,推开门,进匆匆地跑了进来,“陛下!陛下!” 刘彻像是一只愤怒的公牛,吼道:“春陀,去,把卫青给朕找来!” “陛下,您现在这样……” 刘彻的声调蓦然提高了几十分贝,愤怒的吼声响彻整个房间,“去把卫青!给朕找来!” 春陀叹了口气,“诺!” 随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 一刻后 一个腰间佩剑、身着红色甲胄的青年跟着春陀,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青年容貌整丽,妙于谈玄,鼻子高挺,嘴唇微薄,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 若是立于人群,犹如珠玉混在瓦石之间。 “陛下!”卫青对案几拱手行礼。 刘彻看到来人,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卫青,你来了!” “陛下有何吩咐?” “朕需要你去胶西国一趟!” …… 第四十章:斩蛇剑 刘彻眉头皱成了纵横的山川。 在柔弱烛光地映照下,那横过来的川字颤抖着,似乎是崩塌的前兆。 在愤怒中,刘彻站了起来。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踩着刚刚打翻的脆弱竹简,缓慢地挪动至一旁深棕色的低矮书架旁。 在卫青地注视下,他先撸了撸宽大的袖子。 随后,双手平举,轻轻地从上面取下来一把剑。 剑长三尺,宽一寸半。 那平平无起的剑鞘上,生了一层绿色的铜锈。 青铜本为暗金色。 如今外面能够生出绿色的铜锈,证明,这把剑已经有很多年头了! 刘彻小心翼翼地捧着剑。 转身,剑影斑驳。 他步步生风,迈着大步子,走到卫青身边。 声调勃然抬高,话语变得冷酷,毫无感情。 “卫青!” 卫青左腿单膝跪地,左手手掌按着地面,右手手掌搭载右腿膝盖上。 低着头,高呼,“卑臣在!” “朕封你为侍中,背高祖皇帝斩蛇之剑,出函谷,入山东,以震慑蠢蠢欲动之宵小!” “诺!” 卫青依旧低着头,单双手举过头顶。 诚惶诚恐地从刘彻手中接过了这把皇室传承之剑! 他作为皇帝的亲信,自掌管宫禁的那一刻起,就摸清楚未央宫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房一室、一器一具的布局以及作用了。 斩蛇剑,乃昔年高祖皇帝起事之信物、乃大汉皇室传承之剑! 如果说传国玉玺代表的是皇位传承,那斩蛇剑,代表的则是刘家宗室传承! 得斩蛇剑传承者,掌刘家宗庙开启之权、掌刘家祭祀祖先之权、掌刘家护卫宗庙之权。 大汉皇帝,即便得到了玉玺,在没有斩蛇剑的情况下,帝位依旧名不正、言不顺,无法得到宗室的认可。 见剑如见高祖这件事,刻在了老刘家基因中。 刘家宗室子弟成人之时,需入长安叩拜皇帝、入宗庙叩拜祖先。 前者进行之时,斩蛇剑摆放位置在传国玉玺右侧。 这不仅代表着叩拜刘氏族长、面见宗庙正统! 还代表着,剑重于玺!(汉左卑右尊)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刘氏子弟,就算忘了自己的奶妈长的什么样,也绝不会忘记斩蛇剑的模样。 这是加冠时候留下的恐惧感、惶恐感作祟! 卫青深知这一点! 因此,在这个姐夫以斩蛇剑作为信物的时候,他震惊了。 震惊的张大嘴巴,牙都快要掉下来了。 胶西的那位诸侯王到底做了什么天人公愤的事情? 竟然要动用宗室之剑敲打? 上一次斩蛇剑出长安,貌似还是七国之乱的时候吧? 先帝以斩蛇剑为信物,把七国诸侯王从宗室中剔除,后命周亚夫全权负责平叛之事。 自那时起,这把剑,堪比虎符! 调动大汉军队的虎符! 刘彻把卫青扶起来。 快步走回案几后,重新跪坐。 “别让朕失望!” 卫青深吸一口气,捧着剑,注视着皇帝,问道:“陛下,卑臣到胶西之后,需要做哪些事?” 刘彻气鼓鼓的,先把刚才送来的那份帛书丢给卫青,随后闭上眼睛,盘算着。 卫青上前几步,捡起来,阅读。 片刻后。 明白了大概。 此时,刘彻也思考的差不多了。 双眸睁开,淡淡的回答,“汝需做之事有五!” “请陛下吩咐!” 刘彻缓慢地眨了眨眼,伸出一根手指,数着。 “第一:暗中前往稷下学宫,慰问五经博士胡毋生,并询问儒家对这件事的看法,咨询他的意见!” 卫青点了点头,暗中记下。 拱手,“诺!” “第二:出关之后,对沿线诸侯国逐一探查,摸清楚他们的态度。朕需要知道,这群家伙,是否影响出击匈奴!” “第三:摸清楚黄河下游的情况!”刘彻深呼一口气,道:“黄河决口已有三载,下游十六郡遭受灾难。朕曾征民夫数十万,但依未治理成功。不知下游情况怎么样了。” 卫青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陛下,丞相曾说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应天。若是再次调查下游情况……会不会……” 田蚡这个家伙,好面子在长安可是出了名的。 前两年,他为了面子,和魏其侯窦婴的争斗,长安妇孺皆知。 如果在这件事上打他的脸,恐怕日后会有大麻烦。 “卫青,不要有顾忌,大胆去做!丞相那里,有朕在!他若不服,只管让他来未央宫!朕在石渠阁等着!” “诺!” 刘彻满意地伸伸懒腰。 随后,他伸出第四根手指。 一想到这件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脸色也愈来愈黑。 “第四:朕需要你去胶西王刘端那里一趟!” “唰!” 刘彻像是一只看到食物的猴子,猛地站了起来。 视线绷直,盯着墙壁上的大汉地图。 径直走了过去。 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他拎着右下角。 乍一用力! “撕拉!” 地图被他撕了下来! 刘彻拖着刚刚撕下来的地图,丢到卫青身边。 眉头紧蹙,与之对视,道:“把这幅地图送到朕的好八兄那里!他会明白朕的用意的。” 有时候,敲打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用几个东西暗示一下就行了。 能够成为诸侯王的兄弟,没有傻子! 相反,他们还很聪明,知道如何做才能保住自己的王位。 “陛下,若是卑臣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是否直接拿下胶西王?” “不可!”刘彻神色慌张,急忙打断卫青这个念头,“即便有证据,也不可动刘端!汝此行,只需要对其敲打!其他事情,断不可为。” “陛下,您为何不趁机……”削藩两个字,卫青终究没有说出来。 刘彻仰着头。 沉默片刻。 才不甘心的回答。 “外忧内患,外患为主。朕不如先帝,无法在短时间内平定国内叛乱;朕不如祖父,没有众多骁勇善战之将。” “虽然这种做法很痛苦,会让我大汉子民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朕必须要以大局为重,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刘彻双手背在身后,重新回到案几后。 他没有坐下。 而是瞪着明炯炯的双眼,忽然问道:“卿可知,为何项羽可破函谷关吗?” “擅长领兵,且兵强马壮!”卫青想了一会儿,回答。 “不对!”刘彻摇了摇头。 “请陛下告知。” “只因嬴政明白一个道理:国内再乱,只要边境未失守,这天下,还是秦人的天下,依旧是汉人的天下!” 刘彻神色飞扬,指着角落那一副完整无好的秦时地图,声音高昂。 “高祖皇帝入咸阳,酂侯萧何整理府库,得天下地图之外,还得始皇遗诏。” “嬴政知公子扶苏性格柔弱,恐其死后,公子扶苏无法压制六国贵族,特意留下一份遗诏:朕死之后,若天下有失,北地三十万士卒,岭南象郡四十万士卒,皆不得还!” 刘彻深呼一口气,咽了口唾沫,呢喃,“若大秦这七十万将士挥师入关,就凭项羽破釜沉舟的那一丁点人马,还想攻破函谷?恐怕不出数月,就被斩首于咸阳菜市了吧。” 他微微一顿,评价道:“嬴政虽行暴政,但大局观,吾汉家不能及!” 扭头。 这个继位已经十年了皇帝,笑着对卫青说道:“嬴政都知这个道理,朕又岂能不知?因此,朕深知:胶西即便再乱,也不值得冒着边境失守的风险,发兵灭王!” “待逐匈奴,朕有足够精力了,天下诸侯王,皆可平之!” 卫青作揖而拜,高呼,“陛下圣明!” “哈哈!”刘彻得意地摆摆手。 卫青看着笑容满面的姐夫,小声问道:“陛下,第五件事是什么?” 听到问题。 刘彻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他双手交叉,藏在袖口中。 “最后一件事,乃最重要的一件!” “陛下请吩咐!” 刘彻眯着眼睛,望着东方,朗声道:“朕需要你调查清楚那个力压诸子百家少年的情报!若其有过人之处,且可为朕所用,就把人带回来!朕不希望有堪比董仲舒之能者,被诸侯王所用!” 卫青沉默片刻,道:“若其不肯呢?” “若不可,便许以利益,再行观察。”刘彻眸子中闪过一道寒光,“若还不行,那便……让他去和魏其侯作伴吧。” “诺!” “卫青啊!这次胶西一行,恐怕会直面诸侯王。朕恐这群兄弟,用军队向你施压。这样吧,你离开长安之前,去北军大营,调五百甲士随行。” 刘彻微微一顿,继续给这个小舅子开特权。 “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直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汝所奏内容,越过兰台,直抵石渠阁朕亲自批阅。” 一想到刘端的性格。 他沉默一会儿,再次补充:“若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朕准许你以斩蛇剑为信物,调动山东各郡国兵马。届时,一千石以下,可先斩后奏;一千石以上,直接拿下,押赴长安!” 说罢。 他与卫青对视,沉声叮嘱。 “切记。此行虽有安抚震慑诸侯王的成分,但切不可丢了长安的颜面!朕虽然不想与诸侯王开战,但不代表,不敢开战!” 卫青拜道:“卑臣谨遵旨意!” “嗯!去吧!” “诺!”卫青答后,退了出去。 房间中,重归宁静。 刘彻跪坐在垫子上,闭上眼睛,叹息,“希望尔等识趣吧,朕,真的不想动手。” 第四十一章:司狸儿的回忆 太阳越过地平线,将温和的阳光,撒在了大汉的土地上。 稷下 司匡翻了个身,从暖和的被窝里钻了出来。 距离鲁山乡生死时刻,过了一个来月了。 一个月前,在王孟等数百名游侠地护送下,他们平安地到达了稷下学宫。 随后,经过医家的及时治疗,身上的伤口,并未感染,没有化脓。 身旁,司狸儿窝在司田氏的怀中。 她被刚才的动静吵到了。 翻了个身,揉了揉迷迷糊糊的大眼睛,充满了起床气,嗔怪道:“大兄,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前些日子,你都是快巳时了才醒。” 司匡扭头,嘿嘿一笑,用手摸了摸鼻尖,义正辞严的说道:“小妹,为兄今日要去办一件大事!” “大事?”司狸儿惊呼一声。 她听到“大事”这两个字,顿时不困了,清醒的像一只贪吃的小猫咪似的。 她眨眨水汪汪的双眸,好奇地盯着大兄的脸。 左看看,右悄悄。 模样没变,但气质变化太大了! 大兄以前起床都是在卯时。 自从被打晕了,就变成了快巳时才起床。 可能是昏迷的后遗症吧!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 最主要的问题是:大兄变聪明了。 在她眼里,司匡被打了之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成了一个知识渊博的读书人! 以至于,她那个小脑袋时常在思考一件事:被人打一顿,能被打晕的那种。 说不定,挨打之后,自己也能变聪明,也能变成读书人。 她有一个不可磨灭的愿望:和大兄一样,成为读书人,被人尊敬! 到达稷下之后,这个愿望,变得越发强烈。 司狸儿至今还清晰记着,那天自己和大母一同被人送到稷下后,那群人的友善态度。 刚到稷下门口。 赶马者拿出那个名叫衡胡兄长的亲笔手书后,守门之人仅仅看了第一眼,就直接对着稷下学宫大吼:“司匡眷属来稷下了!” 俄而。 稷下学宫炸锅了! 不仅充满了撕裂空间,响遏行云的欢呼,还有很多兴奋的咆哮。 不足三十个呼吸的功夫。 一大群人,乌央乌央的,像是一只只野豚,从稷下的四面八方,窜了出来,把自己和大母团团围住。 这群人笑嘻嘻的,都自称什么……百家诸生。 她还记得,这里面有好几个激进的家伙。 他们有几个称自己是儒家之人,又有几个好像称自己是小说家的。 不管是哪一家,都称呼自己是司匡的弟子。 司狸儿虽然一直待在鲁山乡,但是,自幼听邻里之间谈话,对百家诸生,也算有些理解。 百家诸生,佼佼者,可入朝为官,可以天天吃肉! 其他的概念她不懂,就懂这个天天吃肉! 能够天天吃肉的人,岂能是一般人? 恐怕只有官老爷们,才有这个待遇了吧? 因此,在她眼里,百家诸生,都是一群高贵之人。 如今,这群高贵之人,竟然心甘情愿称呼自己是大兄的弟子。 司狸儿的世界观,犹如那地震之后的房屋,彻底崩塌了。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 哪怕是一直对大兄怀有期望的大母,也差点吓晕过去。 尤其是这群人还你一句我一句的吹捧大兄当日战绩:破小说、御农家、败儒家、震慑诸子百家。 让她更加惶恐。 这是人力可为? 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想到这里,司狸儿忽然有一丝骄傲。 毕竟,做到这一切的人,是自己的大兄。 至于这些自称司匡弟子的人,和大兄的具体关系,她至今也没搞明白。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群人,贼热心。 还记得…… 其中有一个叫孔安国的兄长。 在听到自己和大母来了之后,他像是被恶狗追赶一样,以火烧眉毛的迫切速度,从内室疯狂地冲了出来。 那个叫孔安国的人,地位貌似不低。 来了之后,所有人都给他让出来一条路,还有很多人喊师兄。 司狸儿对此人的初步印象就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 尽管是大人物,脾气也很好。 没有那日征购粮食恶徒的态度。 因为第一次和邻里之外的人交谈。 司狸儿对当日孔安国说的话,记忆犹新。 … 孔安国先是面带微笑,拱手作揖,问好,“见过大母、小妹。” “二位能来稷下,是儒家之福、百家之福、稷下之福!” “我已派人安排住处,所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儒家必定全力相助。” “大母、小妹不必客气,司公对我儒家有传承之恩。今后,二位衣食住行,我儒家全包了!” 说完之后,孔安国还不太满意。 他“唰”的一下,拔出佩剑,向百家诸生亮了亮,佯装出一副公牛般愤怒的表情。 说出了让司狸儿这辈子难以忘记的威胁之语。 “若有人敢为难贵客,便是与我公羊学派为敌!便是与我儒家长安中的公卿为敌!便是与天下数万儒生为敌!” “吾以孔圣之后身份担保,儒家!说到做到!” …… 这些话的其他内容不好理解。 但有四个内容,司狸儿理解了。 第一:大兄帮助了儒家。 第二:有人管饭,以后能吃饱了。 第三:眼前这个人,是孔圣的后人。 第四:大兄好像凭借儒家,和长安中的大人物搭上了关系!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兄出息了。 那日,司狸儿激动地颤抖。 怀中的牌位,颤抖得好像比她还要厉害。 还不止这些。 那日,除了孔安国之外,还有一个人,给年幼的司狸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日,孔安国警告百家诸生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泥土、指甲盖下藏着黑色污垢的男人,冲进了人群。 那个人冲进人群的人嘴里念叨着一大堆令人听不懂的话 —— 《周礼·地官·大司徒》:“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 《春官·典瑞》:“土圭以致四时日月,封国则以土地。” —— 念完了,那个人接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塞给自己一个古怪的玉石。 那个东西巴掌大小,分为上下两部分。 上部分是带着孔的圆形,像是一个圆形圆孔铜钱。 下半部分是一个类似于剑尖的构造。 听说,叫什么土圭。 那个人的名字,太难记,司狸儿记不住了。 不过有一个称呼倒是记住了——疯子。 那天,周围的人,除了农家弟子称呼师兄之外,其他的,都称呼这个人——疯子。 从那以后,司狸儿也喜欢叫这个人“疯子”。 根据“疯子”所言,刚才塞给自己的土圭,是农家的见面礼。 当然,见面礼还不止这些。 知道司狸儿与司田氏有在稷下定居的打算,那个疯子,破天荒地给了自家一大块地! 土地在稷下北部,距离学宫大约有五、六里吧,面积在五亩左右,价值一万五千钱! 五亩地的年产总量大约在七石,足够一家人吃饱喝足了。 至于她们日后住的地方,是稷下学宫招待客人的驿站。 按照儒家所说,具体居住之地,需要大兄回来,再行选择。 好像这件事关系到百家未来。 哪怕是大母,一时间也被这个“百家未来”的名头吓到,不敢直接拿主意。 反正,来到稷下当天,她被这群人的热情弄得头昏脑涨。 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思绪回到现在。 司狸儿在被窝里蜷缩着,望着司匡,轻声问道:“大兄今日起得这么早,可是为了居住之地?” “算是吧。”司匡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回答,“稷下学宫的住处归临淄城管辖,想要入住的话,需要用钱购买。” “啊?还要钱?”司狸儿小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 她嘟囔着粉嫩的小嘴,嘀咕,“我还以为免费入住呢。” 司匡微微一笑,摸了摸小妹的脑袋瓜,“想什么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地既然在大汉之地,自然要向官府缴纳购买的费用。” 司狸儿把脑袋藏在被褥里,仅仅露出来鼻子之上的部分,神情失落,说道:“可是我们出来匆忙,根本没带钱啊。况且,家中早就无钱了。收获的粮食,都被那群恶徒抢走了,根本来不及换成钱。” “无妨,我们虽然没有钱,但是有人!” “嗯?” 司匡看着司狸儿那好奇的目光,搓搓手,嘿嘿一笑,“孔武兄目前还在稷下养伤,我一会儿去拜访他,借点钱花花。儒家财大气粗,应该不会缺钱。” “大兄,你要借多少?” 司匡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来六根手指头。 “六千钱?呼,还好。”司狸儿所在被褥里,长呼一口气,“省吃俭用两年,应该就还上了。” 司匡摇了摇头,道:“不是六千。” 虽然躺着,司狸儿还是觉得两股战战,汗如雨下。 她声线颤抖,“大兄……你不会是打算借六金吧?” (一金=一万钱。) “小妹,你格局还是小了。明人不说暗话,为兄打算向孔兄借六十金。” 司狸儿呆呆地注视着司匡。 没有回应。 而是翻了个身,不断的摇晃司田氏,哀鸣,“大母,大母,大兄疯了!他疯了。” 第四十二章:赚钱大计 在司狸儿地摇晃下,司田氏打个呵欠,睁开慵懒的眼睛。 她翻了个身。 用右手挠挠满头蓬松稀疏的白发,伸个懒腰,逐渐清醒了。 “狸儿,怎么了?” 司狸儿像是一只光滑的泥鳅,微微一动,便钻到司田氏的怀里,哭诉道:“大母,大兄疯了!他要去借钱!” 司田氏一边轻轻拍打着司狸儿的后背,一边笑眯眯地说道:“吾等初来乍到,身无分文,借钱一事,我看行。” “可是大兄他要借六十金啊!” “多少?” 蓦然,司田氏打了一个寒颤,一下子清醒了。 她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司匡拱手一拜,笑着说道:“大母,孙儿打算向儒家借六十金!” 司田氏愁的,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块了。 她感觉嘴巴发干,主动抿了几口唾沫,咽了下去。 随后,才断断续续地问道:“你要那么多钱作甚?” “买地!” 司匡正襟危坐,声音朗朗。 “大母,稷下乃昔日天下文化中心,曾经在此居住者,不乏战国诸子。虽齐已灭亡数百年,然,此地,在诸子百家心中,依旧是争鸣之地!每年来此援助自家学派者,不可胜数!” “稷下之地有限,然其周边之地,荒芜甚多!虽然农家在稷下周围购买了许多土地,研究农业,但购买数目,不过九牛之一毛。” “若将周边之地买下,加以利用,每年所得,将在十金之上!因此,孙儿想趁此机会,向儒家借钱,购买两百亩土地。” “当然,若是可能,我还想以胶西一百亩地作为交换,得临淄土地八十亩,与购买所得,共计两百八十亩。” 司狸儿埋着头,言之凿凿,算了一遍账,“大母,大兄绝对是疯了!在胶西之时,朝廷授田百亩,每年所得,也不过七千钱罢了。两百亩地,一年怎么可能得到十万钱?” “种地当然无法得到十万钱。”司匡咧嘴一笑,“为兄打算用这些地,做点别的。” 自己好歹也是穿越者的一份子。 后世拿地赚钱的方法,多的不能再多了。 随随便便拿出来一样,就足够碾压当世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地主! 买了两百亩地之后,只有傻子,才全部投入到农业上的。 现在亩产量不过一石半,两百亩所得,一年撑死两万钱。 这个年代,农业固然能填饱肚子,但是不能让人发财。 想发财,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路是发展服务业! 另外一条路则是发展工业! 对于前者,只要自己买下靠近稷下学宫的两百亩土地,到时候,可以直接建房,打造一条住宅区兼旅游区!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赚钱? 答案当然是学区房! 稷下作为太学出现之前,大汉最大的文化圣地,想来这里交流学问的人,肯定数不胜数! 而稷下学宫内的居住之地,僧多粥少,根本无法满足天下人的需要。 当人与房子的矛盾出现了,商机也就出现了。 矛盾凝聚机遇! 只要在稷下附近建立一大片住宅区,再用街市作为补充。 届时,房价,绝对蹭蹭蹭的往上涨! 建一座百平方米房子,成本不会超过一千钱,若是用流民作为盖房子的劳动力,价格,可能更低。 黄河决口,下游十六郡受灾,流民,不在少数! 这都是赤裸裸的劳动力! 恐怕,有的人,只要给一口饭吃,就肯死心塌地的免费建房。 而这群人建成的房屋,利用地利,出售起来,一套怎么也要到六千钱吧? 地理位置好的地方,要六万钱也是有可能的! 对于一些好面子、不差钱的商贾来说,六万钱,只不过是一个月的支出罢了。 能够住在靠近稷下的位置,每天醒了能沾沾文化气息,这点小钱算什么? 这还只是居住区的价格,旅游区所得,更是要翻翻! 一亩地,光是每年的租金,就轻轻松松高于三千钱。用不了五年,借的钱就能全部回本。 至于如何吸引人口入住。 司匡方法都想好了。 临淄城有宵禁。 他这里建成之后,属于私人领地,不存在宵禁一说。 只要放出风声:压制诸子百家者,每日傍晚,将在此地讲学,所授内容,设立天文、地理、算数、典籍。 不出三天,这里就会人满为患。 不出十天,第一套房子就可以卖出去! 能够近距离接触百家诸生、还能与之交流,这样的机会,谁不想要? 哪怕咬咬牙,分期付款,也得在这里买套房。不为别的,就为学习诸子大道。 稷下附近的房地产业。 稳赚! 当然,比起这个,司匡考虑到未来十几年的时代因素,更想发展工业。 先发展两年轻工业,有一定的资本积累之后,再投入到重工业当中! 如今最赚钱的重工业是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武器! 刘彻那厮马上就要对匈奴开战了! 汉匈大战一旦爆发,除了马匹之外,武器将会是决定战争走向的条件之一! 只要在那之前,把冶铁作坊搞起来了,钱就会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地流进自己的口袋。 至于竞争对手… 司匡根本不在乎。 就凭这群用煤炭冶铁炼铜的家伙,也配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如今,冶铁的主流升温法是燃煤。 在这种“落后”的技术之下,钢铁的产出率,低的可怜。 顶尖冶铁作坊,利用燃煤技术,一年下来,能打造十把钢铁剑? 槊这种武器就更甭想钢制了。 剑打造起来都困难无比,何况这种长柄武器。 就算是打造,一年的产量…… 能有五把? 还是更低? 这种估计,还是以技术顶尖、工具齐全、工匠众多的作坊为前提。 若是那种个人小作坊,一年两把都已经是奇迹了。 因此,在煤炭冶铁技术下,将钢制武器配备到边境军队,不现实。 最多也就给高级将领一人弄一把钢制武器,一套钢制铠甲罢了。 若是打算让边境士卒人手一件钢武器,则必须革新技术! 根据经验,想冶炼钢铁,必须要提供足够高的温度。 煤炭,显然不能达到合适的温度。 想成功,得用焦炭! 煤与焦,一字之差,温度天差地别,冶炼结果,也天差地别。 焦炭代替煤炭,作为增碳剂,这一步,中华民族从西汉走到南宋,用了一千两百多年。 这是冶金史上的里程碑。 有了焦炭,现代大型冶铁高炉,便有了用武之地! 冶铁炼钢的产量提升上去,大汉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也就真的有着落了。 不说起步,弄出一个雏形肯定没问题。 司匡已经决定,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把焦炭冶铁技术,从“等价交换之地”换出来! 既然现在身处稷下,就一定要好好利用周边的资源——向诸子百家“借”带气运的东西。 只要有了足够的气运值,分分钟把《天工开物》这个科技树给它点亮! 届时,焦炭冶铁技术,将会对大汉冶铁工业,带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冲击! 全大汉的冶铁技术,将会带来一次历史性的变革! 不出数年,全大汉都会流传这么一句话:冶铁中心,工业稷下;大汉首富,稷下司匡。 没有什么比卖武器还赚钱了。 看看后世的老鹰国就懂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这家伙在北美洲生产军火,销往世界各地。 同盟军要武器? 好说! 卖! 倭国想买军火? 好说! 卖! 小到钢铁废料、大到海上武器船,陆上的重武器,天上的战斗机。 只要给钱,我就卖! 最后,第二次世界大战,老鹰国成了最大的赢家。 一口气吞下去世界百分之七十五的黄金,主导了世界货币体系,进而,推动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形成。 相对于对于房地产,武器更是稳赚不亏的行业! 只要大汉对匈奴开战了,这天下的钱,将会源源不断地流入稷下! 司匡昨晚都已经列出产品销售目录了。 卖的东西,他可不打算不局限在剑、槊这种东西上。 弓、箭矢、头盔、铠甲、马蹄铁、马镫、马鞍等等,都可以卖。 只要材料够了,蓝图也兑换出来了,没有什么铁制品,是制作不出来的。 等资金充足,工匠技术提上来了,忠诚度有了保障,可以再适当的研发一些火药武器。 稷下的道家炼丹派,应该有不少炸鼎的经验,在黑火药的配制上,也算是颇有心得吧? 不过,即便他们会配制,真正制作,也得等打好重工业基础再考虑。 没个五年、十年的沉淀,火药武器,还真不好操作。 黑火药虽然容易制造,但火铳这种武器,还是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试验。 若是枪管内壁不够光滑,承热性不强,很容易炸膛。 当务之急,还是建工厂,发展冶铁技术。 用来赚钱! 虽然大汉讲究士农工商,重农抑商严重,商贾不得衣丝乘车,但,有钱总比没钱要好。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让猪上天的风口,不好好利用的人,可以称之为脑残! 况且,元光五年,除了技术风口之外,现在还有政策风口:距离盐铁官营实行,还有十三年左右的时间! 元狩六年,国家真的没有出征的资金的时候,西汉的盐铁官营才正式进入轨道,作为财政的一部分。 在此之前,绝对是盐铁商贾的天下! 天下巨商,皆出自盐铁。 第四十三章:必领甲士三千,捣匈奴之地 司匡越想越激动,不由自主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望着脸上写满了犹豫神色的司田氏、司狸儿。 拜曰:“大母、小妹,今日所谋,必定成功,请相信我!” 司田氏先是皱着眉,咬了咬牙。 过了一会儿,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又长叹一口气。 她笑了笑,看着怀中司狸儿,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扯着沙哑的声音,感叹,“行事作风,和汝之祖父真像啊,都是身怀一股冲劲儿。” 她把颤抖的右手伸进衣服的褡裢里,嘀嘀咕咕的,“我老了,思维跟不上你们这群年轻人啦。脑子思考事情,也不灵光喽。” 那苍老枯槁,长满了皱纹的手,左摸几下,右摸几下。 最后,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没有犹豫。 用力一撕! “刺啦!” 布条断裂的声音响起。 把手接着从断裂处伸进去。 触摸着那块坚硬的东西。 司田氏笑吟吟的,把它从衣服褡裢里掏了出来。 手掌翻过来。 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出现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司匡抛去。 喘了几口粗气。 接着,用充满威严的声音,高声说着。 “这块木牌,乃朝廷授田地契!上面所载内容,乃鲁山乡百亩之田的契约。” “昔年,老身带着尔等年仅八岁的母亲从代国逃难来此,幸有汝等祖父、祖母收留,我母女二人,才活了下来。” “只可惜,过了不到七年,吴王刘濞便发动叛乱,将战火从吴楚之地,引到胶西之地,打破了这里的安宁。” “兵荒马乱,天下不安,汝之祖母在胶西动荡中不幸去世。而汝祖父一气之下,将年仅十三岁的孩儿、家产从尽数托付于我,与其兄弟,共同前往梁国投军入伍,企图与军队作战,杀叛军,报血仇!然而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司田氏回忆起过往,回忆起故人,一股悲凉从心底升起。 眼角附近,已泛着泪花。 她哽咽了。 司狸儿也被这种悲伤触动了。 窝在她的怀里,啜泣着。 司田氏轻轻拍打外孙女的后背,继续说着。 “为了让尔等父、母安心长大,吾改名换姓,以司姓自称,自此,邻里之间都称呼我司田氏。” “七国之乱过后七年,你们的父亲加冠了,正式迎娶了你们的母亲。” “一年之后,匡儿出世。” “又过了六年,狸儿出世。” 司田氏絮絮叨叨的。 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本来以为,一家人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啦,哪怕饿一点、冷一点,都无所谓,只要一家人完完整整就行啦。” “没想到……没想到啊!” 她彻底忍不住了,哀鸣起来。 脸上的泪水也止不住了。 热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吧嗒、吧嗒”的,滑落。 “没想到三年之后,不幸再临!汝父在雁门服徭役之时,竟然遭遇匈奴入侵……” “这就是命吗?” “我那可怜的女儿……因为这,一病不起,终究还是去了,留下来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唉……”司田氏重重叹息,顺势抬着头,惆怅着看着天花板。 眼泪流淌的速度变慢了许多。 两行泪痕,留在了她那沟壑纵横的面庞之上。 司狸儿忍不住了,开始嚎啕大哭,“大母……呜呜呜……” 司匡眼眶微红。 起身,跪下,对司田氏稽首而拜,声音洪亮,道:“大母且放心,此仇必报!他日若有机会,孙儿必定领甲士三千,直捣匈奴之地,将单于头颅割下,送至父亲、母亲牌位之前!” 司田氏高呼回应,“好!老身一定活到那一刻!亲眼见证单于被诛一幕!” 说完。 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绽开一丛笑,从前额到眼睛,再到嘴角,逐步展开。 微微一顿,感慨地说道:“吾生虽坎坷,但万幸,如今,匡儿已长大成人,还突然拥有了与百家诸生媲美的才能。尔等祖父、祖母、父、母,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老身百年之后,对他们,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视线移动。 她眼珠子一动不动,与司匡对视,声音慷锵。 “孙儿,你已经长大了。做事有自己的主见,我很欣慰。” “这地契,你尽管拿去用吧!换地也好,换钱也罢,只要能发挥作用,就行了,不要有后顾之忧。” “若汝祖父泉下有知,心存不满,怪罪起来,老身,百年之后,魂入黄泉之时,愿一人担之!” 司匡双膝跪着。 对司田氏郑重一叩,“大母放心,孙儿,必定不负众望。孙儿保证,今日付出之地,五年之内,十倍赚回!” “好!老身等着!” 司田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了。 她看着照进室内的阳光,闭上眼睛,呼出疲惫之气。 “做大事者,必早日动手!既你已经有了计划,那就出发吧!我与狸儿,在此等候你的好消息!” “诺!” 司匡急匆匆下床。 将衣冠整理好。 挂上佩剑。 再次行了一礼。 踏出了门口。 …… 两刻钟后,稷下儒家居住之地。 在孔安国的迎接下,司匡走进了孔氏一族的专属居住之地。 客堂。 司匡把佩剑摘下,放在一旁,跪坐。 孔安国特意到旁边倒了一杯清水,端了过来。 随后,这位孔氏一族的次子特意找了一张草席,铺在地上,跪坐在司匡旁边。 拱手,问道:“司公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孔安国正襟危坐,微微一笑,露出一起期待的目光,小声问道:“司公此次前来,可是要加入我儒家?” “不是。” “哦?可是遇到了困难?司公对我儒家有恩,若是遇到了难事,尽管开口,儒家,必定倾力相助!”孔安国目光炯炯,神态自若。 司匡眼前一亮,“真的?” “绝无半分虚言!” “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司匡挺直腰板,眼睛注视着地面上的草席,咳嗽几声,给自己壮壮胆,才道明来意:“孔兄,匡来到稷下也有一阵子了,然而却一直住在驿站当中。考虑到日后的生活,想在稷下买套房子。” 伸出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靠在一起,捻了捻。 害羞地说道:“买房需要钱财,然而,吾出来的太过匆忙,加之家中粮食,被恶徒一干二净……手头,一时间有点紧。” 他顿了顿,拖着长腔,“所以……” 借钱两个字,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过,虽然没说出来,但是,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 司匡抬起头,注视着孔安国的目光。 眨眨眼。 充满了期待。 “嗐!吾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孔安国一副失落的模样,声调不变,“司公有住在稷下之意,乃诸子百家之福。司公看上哪个房间了?尽管开口,我一会儿派人去买下来,送与司公!” “那个……是这样的,我并不打算住在稷下之内,我打算在附近买块地,自己建房子。所以,才会来儒家借钱……” “噢,原来如此。”孔安国恍然大悟。 他摸着下颚,暗自盘算,“稷下附近,一亩地在三千钱,加上盖房子的费用,一万钱绝对够了。” 嗯! 并不多。 可以接受。 于是,这位儒家《尚书》学派未来的领袖作出了一个决定。 他慷慨一笑,高声道:“钱这种东西,何谈借?司公说个数吧,我一会儿让账房送过去。公为儒家谋定传承之道,乃儒家恩人,区区几万钱,我儒家送得起。” “不不不,说了借就是借。孔兄放心,一会儿,我便书写欠条。” “司公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若安国收下欠条,如何面对众多师兄弟?”孔安国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抬起手,制止,“就这么定了!司公,你就说个数吧!我马上派人送过去!” “不合适,真的不合适。”司匡坚持摇头,“不留下借条,万一房子建到一半,资金不够了,我不好意思再开口借钱了。” 孔安国:“……” 不知怎么的。 他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凉飕飕的。 建到一半,钱不够…… 怎么说得让人有点害怕。 这是打算建什么房子,几万钱都不够? 咽了口唾沫。 孔安国嘴巴微张,犹豫片刻,问道:“呃呃……那个……司公,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打算,借多少钱?” “这个数!”司匡用手做出一个“六”。 “呼,六金啊。看来阁下是打算建一个豪华的居住之地了。”孔安国笑着打趣一声。 虽然有些肉痛。 但考虑到交好这件事。 忍了! “司公,一会儿我就让下人把金饼给你……” “孔兄误会了,鄙人,打算借六十金……” 孔安国瞳孔收缩,愣住了。 身体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差点就开始骂人了。 尼玛! 六十金?! 你这是在建房子? 骗鬼呢! 六十金,说修城墙都有人信了! 整个孔氏一族,一年的收入也就一百金左右吧? 妈的,张嘴就要六十金!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司匡一直强调打欠条了。 好家伙! 不打欠条,谁敢借? 自己这要是送出去六十金,估计能直接被开除宗籍! 第四十四章:进击的借钱者 孔安国用舔着干裂的嘴唇,表面神态自若,实则慌得一批。 他放在腿上的双手,早就揪着自己的麻布制作的裤腿,不断拧着,旋转,试图掩盖心中的慌张。 他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司匡眨眨眼,咧着嘴,嘿嘿嘿地笑着,“孔兄,难道稷下儒家…手头也不宽裕?” “这倒不是……”孔安国低着头,面色苦楚,扭扭捏捏的否认。 即便不宽裕,也不能说出来, 除了鲁县、长安之外,稷下,可以称得上儒家的第三大本营了。 如果大本营都没钱了, 整个稷下的儒生,还不得被人打上“穷鬼”的标签? 这让整个天下,如何看待儒家? 儒生好面子,对侮辱己身、侮辱儒家之人,敢于提剑拼命。 可一旦天下之人都指着儒生骂穷鬼,他们可就没辙了。 再者说了,这借的可是六十金! 别说是儒家,哪怕是墨家、农家、法家……都不可能一次性拿出来这么多吧? 百家之中,能够拿出这么多钱的,恐怕只有纵横朝堂六十余年的道家了。 那群老家伙里面,有不少靠着炼丹忽悠大法,忽悠富商,积累数百万家财的。 虽然黄老已退出朝堂,但那群人的关系网……忽悠人的手段,还残留在权贵阶层。 百家富裕者,无出其右。 孔安国低着头,一直不敢抬。 一想到会被打上贫穷的标签,就变得格外惶恐。 刚才装的太大方了。 现在收不住了。 他感受着司匡期待的目光,用眼睛的余光瞅了瞅,脸涨得微微发红。 低着头,不太好意思。 暗道:“借不起钱不能算穷…借不起钱!……读书人的事,能算穷吗?” 他一边默念“读书人的事,不能算穷”,一边缓慢地抬起头,强颜欢笑,道:“司公……稷下的房价,没有这么贵吧?我记得地价是……是多少来着?” 司匡三根手指,“三千钱一亩。” “噢,对对对!瞧我这脑子,三千钱。”孔安国趁机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容不减,“如果是建房子,满打满算也就一万钱……公真的是打算建房?” 司匡一本正经地说道:“实不相瞒,我还打算买点地。” “买多少?” “两百亩!” “咳咳咳咳……”孔安国脸从红色涨成了深紫色,被口水呛到了。 两百亩地。 这是打算把稷下周边的土地都买了啊! 作为稷下的常驻儒生,他很清楚稷下周围的情况。 稷下在临淄城西门——稷门旁。 东部靠近城池,没有空地。 唯一的空地,只有西、北、南三面。 南边为驰道,主干路,两侧可用之地,并不多,已经被农家以举家之力买下。 西部靠近黄河下游段。 因为黄河决口,西部受灾严重,所剩耕地寥寥无几。 所以,稷下附近最后的一部分土地,在北方。 那里还余下几百亩可耕之地! 司匡这一口气想买两百亩地,除了北部之外,别无他选! “司公,吾记得,君家中尚存三口人……三人之家,耕百亩之地,每年所剩,超过所得一半。为何君要买两百亩地?” “不是两百亩。” “啊!” 孔安国又慌了。 他身体颤抖着。 如果不是多年以来,在儒学上颇有几分修养造诣,早就昏倒了。 这还不算完呢? 吓唬谁呢! 这是盯上儒家了? 司匡对着孔安国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吾打算用胶西百亩之田,换临淄田地八十亩。无论优劣,只要有八十亩即可!”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地契拿了出来。 双手平举,恭恭敬敬地送到孔安国的膝前。 “孔兄尽管放心,这百亩之田,乃良田,每年每亩所得,将近两石。” “呼。”孔安国晃了晃发干的嘴,深呼一口气。 双手捡起地上的契牌,端详一阵子。 原来是换地。 这个事倒是好说。 这件事虽然操作起来有着麻烦,但总的来看,儒家还是赚了。 所换之地,不论优劣。 劣质土地,价值不足千钱,良田,价三千钱。 若是好生操作一番,儒家还能大赚一笔。 只是…… 刨去这八十亩后,那两百亩地的钱……他是真的不敢答应。 六十金。 哪怕大兄孔武在此,也没有这个权限。 虽然孔武是孔氏一族未来的家主,但是,在成为家主之前,行为规范,都会被宗族中的族老严格把控。 一旦有出格的事,就可能会被罢免家族继承人的身份。 若是十金,他和大兄咬咬牙,就答应下来了。 六十金… 拿不出来! 孔氏一族是真的拿不出来。 这要是答应了,未来几年,宗族的人,都要喝西北风过日子。 至于儒家…… 这事得问胡毋生,他做不了主。 若是胡毋生能说服稷下儒家各派,那么这个钱,凑一凑,还是没问题的。 “唉……”孔安国心累的叹了一口气。 “孔兄,何故唉声叹气?”司匡挑了挑眉,明知故问。 同时,大脑飞快运转,思考对策。 可不能让这消息家伙说出儒家没钱这种话。 必须要用什么东西堵住他的嘴。 难不成,再来一次比试? 不太合适。 当初自己已经“碾压”儒家一次了,这一次,实在下不去手了。 人家鼎力相助,自己再从背后捅刀子,不太好。 得换个方案。 司匡用眼睛的余光瞥着孔安国忧愁的脸庞。 一个个念头从大脑中闪过。 用经典学说打动儒家? 念头刚刚兴起,就被他给否定了。 这招不太可行。 除了那篇大学之道,直击儒家本心的东西,已经拿不出来了。 肚子里墨水不够了! 忽悠人的方法,不太行了。 虽然有陆逊的记忆,但大多都是行军打仗的“暴力”之法。 即便陆逊存在的汉末三国鼎立时期,儒家大儒迭出。 例如古文学派的马融、许慎、荀爽、卢植等等。甚至马融的杰出弟子郑玄,继承师业,独创名家,成为汉代经学之集大成者。 又例如今文学派的集大成者——何休。 其精研六经,对“三坟五典,阴阳算术,河洛谶纬,莫不成诵”,以董何之学(董仲舒、何休并称),上承孔孟,下启程朱(宋明理学)。 但这群大儒都在京师。 他们纵有学说,只传弟子,却不传天下,以至于南方的陆逊,根本接触不到这种程度的儒学经典,更别提阅读了。 这招不可行! 必须要换一种方法。 刹那之间,司匡思考得越来越多。 孔安国属于《尚书》学派,《尚书》又隶属古文经学。 什么是古文经学呢? 这个指的是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前,用七国古文字撰写的经学典籍。 例如前些年鲁恭王从孔子故宅壁间所发现的《古文尚书》。 研究古文经学的儒生,对公羊这种研究老儒口耳相传、以汉隶书写的经典充满了不屑。 一致对外时关系好。 内斗时候,关系宛若仇雠。 因此,想打动孔安国这货,必须以最接近孔孟之道的思想,最原始的儒家思想。 司匡眼珠子“骨碌”一转,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主意,一个不仅会让孔氏一族接受,更会让儒家接受的主意! 甚至,这个主意,很可能让自己白嫖几十金。 抬起头。 望着愁容满面,欲哭无泪,想在地上打滚哭穷的孔安国。 司匡先下嘴为强,咳嗽两声,“咳咳咳。” 开口忽悠:“孔兄……” “司公,其实……” “孔兄可知为何小弟打算买地两百八十亩?” 哭穷被打断了,孔安国嘴角下凹,用幽怨的小眼神,盯着司匡,摇摇头,“呃呃……不知。” “实不相瞒!小弟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钱之意,不在买地盖房,而在帮助黄河决口之后,居无定所的流民啊!” “嗯?” 倏而,孔安国皱着眉头,“此话怎讲?” 司匡嘴角邪魅一笑,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弧度。 笑容转瞬即逝,一个悲伤的表情取而代之。 鱼儿上钩了。 抱歉,这个钱,今日借定了! 握拳,抵着嘴巴, “咳咳咳。” 咳嗽几声,清清嗓子。 司匡用提问的方式,继续引诱孔安国,“孔兄来稷下之时,可曾看见灾民?” “看见了。” “他们状态如何?” 孔安国咬了咬嘴唇,脸色苍白。 双手握成拳头,指甲都陷进手心肉里了。 叹了一口气,“面色枯黄…食不果腹…居无定所。” “恐怕不止吧。”司匡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君可曾听闻易子相食这个词语?” “这……恐怕不会吧?此事违背伦理道德。”孔安国摇了摇头。 他断然不会相信。 吃人… 已经违背了传统的道德了。 他作为孔丘之后,不会相信人世间能发生这种事情。 “哈哈哈,不会?孔兄的格局,还是不够呢。对于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司匡皱着眉头,指着黄河决口的濮阳,高呼,“青壮年都活不下来,何况孩童?与其都死,有的人会选择让一个人活下来。” 他拱手,对孔安国诘问,“敢问,青壮年与孩童相比,活一个,让谁活?” “这……吾不知道!” 第四十五章:被忽悠的孔安国 “孔兄不知,那就让小弟来说明吧!” 司匡正襟危坐,与孔安国平视,表情严肃,声音朗朗。 “青壮年若死,徒留孩童,不出数日,孩童必死;孩童若死,徒留青壮年,数日之后,兴许有存活下来的机会。” “因此,相比与孩童一同奔赴黄泉,很多人……更愿意选择易子相食。” “别说了!”孔安国闭着眼睛,额头青筋暴起,挥了挥手。 然而,司匡可没打算就此停止。 想彻底拿下儒家,不下狠药怎么行? 残酷的消息,在客堂内回荡,萦绕在屋顶房梁之上。 “自古以来,世人皆重男轻女,若是一家几口之中,存在女孩……结局,不需要小弟多说了吧?杀人以饱腹!” 孔安国声调微怒,“司公,够了。这种事,公可亲眼所见?” “你猜。”司匡笑了笑,回答的语意不明。 “我……” “唉。”孔安国重重一叹,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 他弯着腰,咬着牙关,双手交叉,藏于袖口。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多,也不敢深入了解。 黄河决口之时,天下主流思想可是儒家。 若真的发生了易子相食之举,儒家,如何面对世人? 法家治秦,暴政闻名于世。 儒家治汉……若是以易子相食闻名于世……当代儒生,有何颜面面对先秦诸子? 他孔氏一族,有何颜面自诩孔圣之后? 孔安国握紧拳头,任由指甲盖戳进肉中。 抬起头,黝黑的瞳孔周围,布满了血丝。 他从嘴里挤出来几个字,一字一顿,“司公,敢问,两百亩地,如何救助流民?” 比起比起纠结易子相食,他更想知道解决的方案。 这关系到儒家的名声! 如今距离黄河决口,过了两年多了。 由于皇帝在一年前的时候,曾发动民夫,试图堵塞黄河。 行动虽然失败了,但那段时间当中,受灾流民,勉强劳动果腹,没有出现大规模的饿死情况。 若是真的有易子相食的情况,绝对是最近半年才发生的! 发生时间较短! 还有弥补的机会。 若是真的能让世人不再有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吃人行为…… 六十金而已,他儒家哪怕拼尽老底,也愿意拿! 这可是名声! 儒家之辈,名声重于一切! 为何颜回被儒家子弟奉为亚圣? 只因孔子一句“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亦不改其乐”的赞扬! 虽贫犹乐! 只因孔丘虽不受列国待见,颜回依旧能侍其左右。 仁义礼智信的境界! 为了名声! 拿钱也值! 孔安国挺直腰板,拱手,对司匡一拜,“请司师教我!” “孔兄礼重了!” 司匡虚手一拖,沉声说道:“既然公已发问,那小弟就简单地说一说。” 他先起身。 环顾四周。 最后,在门后发现了一个沾满了炭灰的铜盆。 司匡走过去,不顾脏乱,徒手抓起两块木炭。 走回座位,跪坐。 右手捏着木炭,在地上画了一个矩形。 左手指着,道:“孔兄请看,这是小弟打算购买的两百亩土地!” 孔安国循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的这个黑色框框。 耳朵竖起来。 他倒想听听,两百亩地究竟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司匡先盯着孔安国看了几眼,笑容藏在心底。 鱼儿咬钩了! 距离拿到钱,就差收线了。 他把视线也挪动到黑色方框内,沉声讲解。 “此处有地两百亩!小弟打算拿出一百亩地建造一处高档居民区!” 居民区? 还高档? 孔安国直接蒙了。 呆呆地抬起头,神色呆滞。 听不懂这种术语。 “司公……什么是……” “哦,就是学子居住之地!兄长可以理解为‘学里’。”司匡看出眼前这个土著的疑惑,抢先一步回答,“名字我都想好了,这里就叫‘稷下学里’。在此居住之人,都是希望与稷下百家诸生交流探讨人士。” “呼!难道,公想从事商贾?”孔安国不是傻子。 仅仅听名字,就能判断出这里的用途。 盖这么多房子,肯定不是给自己住。 那么,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了——拿来卖! 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耷拉着脸,额头发黑,提醒,“商君言:士农工商!公身怀治世之才,为何从事低贱之位?” 孔安国摇了摇头,“若是公妄图从商,这钱,我儒家不会借的!” 开玩笑。 这要是借出去了。 岂不成了儒家支持治世之才从商? 在天下人眼里,这究竟是鼓励商贾的存在,还是在打击报复战胜诸子百家者? 无论是哪一种看法,对儒家而言,都是致命的。 对于结局,他只能想到四个字:名声尽丧! 堂堂儒家,怎么能助人行低贱之事? 不可取! 断不可取! 孔安国盯着司匡,拱手,言辞恳切,“请听在下一言: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卖的!” 司匡咧嘴一笑,“不这样做,如何救助流民?” 孔安国抻着脖子,面红耳赤,辩论,“房子建成之后,不归流民,何谈救助?” “建房管饭!”司匡淡淡地说道,“凡是来此帮助建房之人,不发钱财,以粮代替!吾将此法,称之为以工代赈!” 手中木炭快速滑动。 将地面上的矩形分割成两半。 司匡指着左边那一半,快速写下一连串孔安国看不懂的符号——阿拉伯数字。 他一边计算,一边说道。 “一亩地,若是建造房屋,除去通行之路、绿化之地、基础设置等,可得面积在五十平方米的房屋六座!”(西汉一亩地不到五百平方米。) “百亩之田,若是全部付诸于房屋之上,所得住宅之所,约为六百!” “建一层房屋,需要工匠十五,耗费五日,而吾打算令‘稷下学里’统一为三层房屋,因此,耗费时日约为半月。” “正所谓,赈济灾民之时,不能让其一直吃饱。所以,吾打算,令其工作一天,休息一天。两天得一天口粮。” 司匡咧着嘴,嘿嘿一笑。 在地面上写下来一个数字——九千。 “按照此法,百亩之田,可供九千户流民工作一月。九千户,将其家眷算上,此地可囊括流民两万人以上!” 说完,他在地面上那个被一分为二的方框右半部分,写下来两万这个数字。 这也是司匡为何留下一百多亩地的缘故。 他需要给这两万人提供一个居住吃饭的场所。 还记得电视剧上和珅曾经说过:“流民……已经不能算之为人了。” 对这群人而言,只要能活下去,环境再差,也无所谓。 孔安国盯着地面上唯一能看懂的数字, 沉默半晌,问道:“公可知两万人一天需要吃多少粮食吗?” 司匡点了点头,“七成饱的状态下,一日约三百石,折合钱,共计一金半!” “原来知道啊。那公可知其一个月的消耗?”孔安国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在算出来之前,先问了这么一句。 “唉,两天得一天口粮,一月下来,约需二十二金半。” 孔安国目中尽是诧异之色。 口算? 数艺上的造诣这么强? 他虽然不清楚答案正不正确,但考虑到眼前这位曾经一己之力压制诸子百家,尤其是天文方面压制了农家之后,还是把指头收了起来。 “呃呃呃……知道就好。这二十二金半,从何弄来?” 司匡目光炯炯,淡淡地说道:“抵押!” “啊?” 孔安国脑袋上挂着三个大问号。 抵押? 这又是什么鬼方法? 在其疑惑之际,司匡开口了。 “吾打算将一百八十亩地以原价的八成,共计四十三金两千钱,抵押给诸子百家。为期五年,每年愿拿出十金,分发下去,作为感谢费用!若五年之后无法还钱,地无偿归诸子百家所有,若五年之后,钱财偿还完成,地归我所有!” “孔兄,小弟粗略算过了。诸子百家哪怕购买一亩地,五年之后,净收益最少也在三千钱!” 孔安国朗声询问:“若是每年没有支付好处费呢?” 司匡淡然一笑,“地直接归诸子百家所有!” “好一个抵押!”孔安国皱着眉,“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五年后,本金直接翻一倍!此法一出,百家诸生,恐怕会争相恐后参与此敛财之法!” 在他看来,这种方法,不算商业贸易。 只是借钱出去罢了。 五年之后,要么拿回双倍的钱,要么,直接拿地。 怎么看都不亏。 大汉买地是常态,儒家并不反对。 相反,他们还很支持这种行为。 士农工商。 买地属于农业行为了。 不论种不种地,都是农业行为。 孔安国沉默片刻,感慨,“若真用此法,所敛之财,足以让两万流民,多活两个月!” 他深知,这种算法,保守了。 稷下附近的流民,根本没有这么多。 虽然黄河下游灾民众多,但是又有多少人,能跋涉数百里,来到此地? 能有一万人就不错了。 这种方法,可以直接上让一万人多活四个月。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春季将至。 此刻种下粮食,四个月之后,便可以收获。 相当于帮助流民度过了一个粮食空窗期。 第四十六章:想坑公羊的那个老头儿 借六十金,活流民数万。 孔安国沉默了。 他虽然想拒绝借钱,但是,开不了口。 儒家讲究济世。 几百年前,孟子舆首次在稷下喊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时候,当世儒生,纷纷奉为大道之语,践行者数不胜数。 在此之后,儒家分别经历了法家与道家黄老的打压,一直抬不起头来,生活条件,差的可怜。 正应了“独善其身”这四个字。 因此,儒家各派,除了勇于抵抗的公羊之外,都在沉默,都在忍辱负重,都默默地坚持心中的理念。 他们在等……等机会降临。 这一等,就是整整二百一十八年! 万幸。 四年前,机会来了! 在儒道领袖地带领下,儒家真正崛起了。 董仲舒在长安以一己之力,压制法家、道家、墨家、阴阳家、名家、兵家…… 以压制诸子百家的战绩,重新进入天下人的视线当中。 自此,儒家不再唯唯诺诺,而是,成为了“达者”。 只可惜,虽然成为“达者”,却忘记了孟轲当初表明的“兼济天下”。 孔安国微微抬头,盯着司匡,沉稳的目光幽幽闪烁。 望着眼前这个模样瘦削,尚未加冠,一副笑嘻嘻模样的身影。 他有些失神了。 几百年前儒家在稷下口号,在几百年后,竟然由一个非儒家之人在稷下践行。 这难道是天意? 是大儒子舆在九泉之下悲叹当世儒生,特意让人来提醒儒家? 孔氏一族自诩儒家正统,为司匡提出买地救济流民之前,竟无一人,提出兼济天下。 昔年,孔丘传道于曾参,曾参传道于子思,子思又传道于孟轲。 按理说,他们孔氏一族,才是最应该做出表率,引领天下儒生做到兼济天下的人。 可是,他们没做到。 惭愧! 这是他心中仅存的念头。 “唉。”孔安国低着头,长长叹息。 双手交叉,藏在袖口内,不断地掐着自己。 他深呼吸,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瞥着这位比自己更想儒家的人。 对面 司匡拿着木炭,趴在地上,孜孜不倦地写着。 刚刚仅仅计算完了工人怎么来。 现在,自己还需要计算,欠的钱,怎么还! 不仅需要偿还儒家六十金,还需要偿还一百八十亩地所筹集的资金。 木炭在地面上快速划动。 一条条乌黑色的线条,从木炭下倾泻而出。 “孔兄,按照刚才预想,吾可得房舍六百!每座房舍分为三层,若是三层相互独立,以外设楼梯作为交通路线,所得房舍,可按三倍计算!” 右手晃动。 他用隶书在地面上写了“一千八百”这四个数字。 司匡抬头。 看着表情有些麻木的孔安国,沉声问道:“敢问,稷下周边房价,约为几何?” 孔安国回过神来。 仰着头,努力回忆着当初在稷下购买居住之地时的价格。 半晌,回答,“临淄城内,一般的房舍约为六千钱。临淄城东、北、南邻里价格,约三千钱。临淄城西部,因为靠近稷下,房价约八千钱,稷下之内,两万钱之内。” “敢问孔兄,若是小弟以每间九千九百钱的价格向外出售,会有人购买吗?” “司公,你疯了?”孔安国瞪大眼珠子,一个激灵,身体一颤,“有八千钱的房舍,为何要买九千九百钱的房舍?” 这位孔氏一族次子忽然觉得,自己今日脑袋不够用了。 眼前这位,是来拿自己寻开心的吧? 借钱的时候狮子大开口这件事先搁置不说,你这卖房子,还故意往贵了卖。 把买房子的人都当成傻子了? 虽然诸子百家的人,数艺好的,只有儒生、墨徒等小半部分,但是,这种傻子都会的选择,根本不就需要计算。 有便宜的不买,买贵的,这样的傻子,不多见吧? “看来孔兄并不相信会卖出这么多钱啦。”司匡笑了笑。 端起一旁装水的酒樽,轻抿一口。 “吸溜~” 凉水入肚,口干舌燥之感略有解决。 孔安国注视着这番动作。 没有开口,仅仅是点了点头。 他不信! 想必,这天下人也不会信的。 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卖,稷下北部这片荒地,早就被商贾抢干净了,那还能轮得到司匡? 按照刚才的计算,哪怕只建六百座房舍,退去支出,所得,也在五百金以上。 商人逐利,没有人会放过这个机会。 为何一直以来,没人把主意打在这上面? 只因,弊端太多了。 人工是一个问题。 材料是一个问题。 出售,更是一个问题。 没有哪个商贾会轻而易举地拿出百万钱,经营这个虚无缥缈的房地产业。 天底之下,诸子百家门徒虽多,但大多数都是穷困潦倒之徒,与其买高价房子,还不如在临淄城中找一大户人家做工,每逢休息之日,到稷下转悠两圈呢。 因此,来买房子的主力军,只可能是有钱的商贾,或者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而这群人自幼娇生惯养,早就习惯了享受的生活。对他们而言,与其挤在一个小破地方,还不如自己买地,在稷下周围建一处别院呢。 最后,怎么算,都不会有市场! 房子建成,卖不出去,有屁用? 还一万钱。 最后能两千钱卖一间就不错了。 “司公,售卖房子这种低贱之事,还是算了……吃力不讨好。”孔安国摇摇头,“依在下之见,不如把胶西百亩之田换成稷下附近百亩之田,以耕种谋生。” 他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声音阵阵。 “在山东官场,我儒家虽然地位一般,但总的来说,还能说得上话。换田之事,没有问题。至于借钱建房这件事……还是算了,只赔不赚。” “孔兄何出此言?为何无法赚钱?” 孔安国指着稷下北部,目光如炬,言语锐利,“还是那句话,建成之后,谁买?” 司匡气势如虹,朗声回应,“天下读书之人、天下商贾!” “不可能!为何他们要在‘稷下学里’买房?” 司匡自信一笑,气势不减。 “因为……” “我会在那里,开坛讲百家之学!” “孔父有言,有教无类!” “不论是否在‘稷下学里’买房,皆可倾听吾所授内容。诗、书、数、小说……只要我会的,自当毫无保留,传授天下之人!” “‘稷下学里’授课,时间不定,但只会在傍晚开始!每次授课一个半时辰!所授内容,不会比《大学》之道差太多!” “传授之时,前排听者可进行提问!只要时间未到,我会一一讲解!” 语气暂缓,换了一口气。 “为让天下之人了解授课内容的价值,第一次授课,吾将邀请公羊学派宗师、大汉五经博士胡毋生,与之探讨公羊之道!” 只要准备充足,兑换了何休的记忆、部分研究成果。 胡毋生又如何? 哪怕董仲舒来了,也不惧! 到时候,大家都是公羊学派的宗师级人物! 甚至,拥有何休记忆之后的司匡,战斗力堪比战国诸子! 何休所学,大抵为董、胡之道,甚至,在二人基础上,还有长足的发展! 你会的我会,你不会的,我还会? 怕个瓜! 尤其是现在的公羊,还存在致命瑕疵——轻经义! 这致命的瑕疵,犹如核弹头,在胡毋生、董仲舒逝世之后,彻底爆炸了。 当谷梁学派挥舞着大义冲上来的时候,这群早就迷失在谶纬道路上公羊学派,犹如白菜,被疯狂的砍烂。 根本挡不住! 因此,只要自己拿出来何休的二十八条微言大义、或者康有为的三世说进化版,足以让胡毋生阵脚大乱! 足以让天下公羊学子,相信稷下北部的“稷下学里”,存在让他们接近大道的内容! 虽然这样做,有些对不住那个老头儿,可能会破坏他积累已久的名声,但……能让公羊学派找到瑕疵,这老头儿也没亏,不是吗? 只要公羊掌握了春秋大义,最后气的跳脚的,只会是谷梁派与左传学派。 司匡深色盎然,镇定自若,看着孔安国,一字一顿,诘问,“孔兄,若小弟第一次授课,战胜胡博士,敢问天下公羊之士,会不会兴起买房之心?” “这……你!” 乍然! “轰”的一声,孔安国脑海炸了! 他脸色骤变,两股战战,倒吸一口凉气之后,整个人彻底慌了。 刚才听到了什么? 战胜胡博士? 稷下姓胡的博士只有一个——公羊学派第二人! 他实在没有想到,司匡为了吸引天下诸生买房,竟然敢把主意打在公羊学派第二人身上! 那可是胡毋生! 妄图在公羊学派理论一道上战胜胡毋生。 这可能吗? 简直痴人说梦! 之前司匡一人压制诸子百家的行为,百家只是重视,并未恐惧。 因为,他仅仅压制了百家年轻一辈,并未挑战老一辈。 百家精髓,皆在存世老一辈身上凝聚着。 孔安国观司匡刚才言论,得出一个重要的消息…… 这家伙,可能打算对老一辈下手了! 第一次授课的对手是胡毋生,除董仲舒之外公羊最强者。 这如果赢了……将会震惊整个天下! 恐慌,将会在诸子百家中蔓延! 有一场无形的风暴,将会席卷大汉朝堂! 第四十七章:某儒在被忽悠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孔安国望着司匡脸上的浓郁笑容,身体一颤,整个人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对他而言,那句“战胜胡博士”,杀伤力太大了。 不亚于听到“大汉一将军打穿匈奴,一雪大汉百年之耻”这种话。 真是天方夜谭! 想都不敢想。 虽然他是《尚书》儒,但,对公羊儒的理解,不亚于对本家的理解。 自儒家地位确立之后,儒家之内的争斗就开始了。 儒家内的其他学派,包括《周易》学派、《尚书》学派、《诗经》学派等几个大型学派,都试图把《春秋》学派从政坛上揪下来,他们都希望《春秋》让路,自家当政。 甚至,《春秋》内部也在争斗。 左传、谷梁早就按捺不住,企图颠覆公羊了。 想对付公羊,首先要做什么呢? 肯定是先了解公羊! 只有充分摸清楚对手的弱点,才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刻,发动最致命的攻击。 因此,公羊的学说,他们都有所涉猎。 这也就导致,这群人,比公羊儒更加了解公羊的实力。 董仲舒在辽东高庙之后,被皇帝雪藏,为何其他学派不趁机动手? 不是他们不想动手,而是不敢。 真的打不过。 各派宗师很清楚公羊的战斗力。 顶尖战力方面,董仲舒、胡毋生两个宗师坐镇, 中流砥柱方面,存在吕步舒、褚大、吾丘寿王、羸公、段仲数位大儒。 这七人犹如天上拱卫北辰的七颗星宿,捍卫着公羊的胜利果实。 只要这群人在,其他学派,很难插手朝堂之事。 哪怕是日后颠覆了公羊学派的谷梁学派,也是在董、胡去世之后,才动手。 他们动手还不敢来明的,怕被公羊发现,而是继续隐忍,通过一步一步,对太子刘据下手的方式,缓慢侵蚀政坛。 如今,司匡竟然打算对公羊学派宗师出手。 疯了。 绝对是疯了。 除了这个答案,孔安国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答案了。 这根本就是兔子搏鹰,没事找事。 虽然一个月前,那折服褚大的风采令人失神。 但,褚大仅仅是大儒罢了,还是大儒之中,战斗力偏低的那个。 不论公羊儒是否接受,公羊最厉害的大儒只有一个人,那个跟随董仲舒几十年的弟子——吕步舒! 吕步舒和胡毋生想比,相差几何? 保守估计。 哪怕前者再沉淀三十年,也打不过后者。 开创新时代的宗师,哪个是简单的人物? 哪怕是董仲舒,早年在长安求学的时候,都想拜胡毋生为师。 虽然胡毋生这老头儿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了,反应迟钝了,但战斗力这方面,只会越来越强。 孔安国作为一个天天在稷下转悠的儒生,很清楚这一点。 他听司匡刚才的话,应该是企图以公羊之法,战胜胡老头儿。 笑了! 真的是笑了! 当世,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长安那位闭门谢客、著书立说的儒家第一人了吧? 不过哪怕是那位,也不敢放出刚才这种大话。 孔安国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狂生”这两个字的含义了。 司匡笑容不减。 看着孔安国,仿佛已经料到对方的想法了。 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才理直气壮地说道:“孔兄兴许在感叹匡自不量力吧。” “断然没有!”孔安国猛地摇摇头,斩钉截铁的回答。 开玩笑,这种事怎么能承认。 “是也没关系。”司匡把玩着手中装水的酒樽,视线集中在酒樽上的浮雕上,淡淡地说道:“刚才鄙人说的那番话,传出去之后,世人相信者,恐寥寥无几。” “嗯嗯。”孔安国欣慰地点点头。 还知道这一点,看来疯的并不是很厉害。 “孔兄,你我兄弟二人相识虽短,但脾气合得来。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说到这里,司匡低着头,双眸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偷偷咧开,暗中窃喜。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虽胸中藏文墨,尽可倾吐,但那辩论那日,如果没有观众,怎么行? 没人来,卖给谁? 营销! 必须发动营销手段! 为什么二十一世纪,有的楼房在预售期间就能卖完,有的开盘几年了,连一栋都卖不出去? 只因,营销到不到位! 楼房开盘之前的营销很重要! 邀请胡毋生,切磋公羊大道,这就是在营销! 这就像是楼房开盘之前,邀请明星唱歌似的! 为的就是利用噱头吸引观众! 只要人来了! 那么,再拿出足够吸引人的东西,卖房子这件事,就水到渠成啦。 司匡现在首先需要思考的内容只有两个。 一是如何让胡毋生当天心甘情愿地到达“稷下学里”,参与切磋;二是如何让天下儒生在一期工程完成之时,带着钱,顺顺利利的来到“稷下学里”买房。 如果那个老头儿想在稷下搞这个活动,如果那日没有成交量,自己岂不亏得裤衩子都没了?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 司匡想到了一招:请人打广告,把这件事先宣传出去! 不论你来不来,先告诉你比试这件事! 至于请谁打广告……答案显而易见了。 稷下学宫内,把宗师、大儒剔除之后,还有什么人,能比孔子之后的影响力还大? 孔安国可能自身并未察觉,实际上,他走到哪里,都会有目光聚集。 那是儒生憧憬的注视。 自带流量! 司匡盯着孔安国的双目,仿佛散泛着金光。 在其疑惑的表情中,嘴唇轻启,声调压低。 沉声道:“敢问,君如何看待现在的公羊学派?” “儒家第一。”孔安国思考了片刻,淡淡的回答。 他虽然很不爽,但这就是现实。 俄而,第二问来了。 “这儒家第一,是否,存在一些问题呢?” 孔安国目光闪烁,沉吟半晌,不自信地说道:“…没…没有吧……” “孔兄就没从公羊学派学说本身发现问题?” “呃呃呃,没有。” “唉。”司匡佯装叹气,做出一个惋惜的表情。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孔安国看到司匡表情的时候。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似的,整个人的情绪,一下子变得紧张了。 他颤巍巍的,声线也波动起伏,问道:“司公,可是安国忽略了什么?” “孔兄别泄气,这不怪你,哪怕公羊本身,也没发现。”司匡拱手,安慰完,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吾听闻,董博士经常说,夫春秋,微言大义。敢问,其可否宣讲微言大义之内容?” “这……” 猛然间,孔安国那双深黑色的瞳孔,由小,逐渐变大。 双眸从自然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瞪了起来。 脸上血色褪去,苍白覆盖在面庞。 后背肌肤上,也有数道冷汗渗出、流下。 司匡的声音,犹如魔鬼的低喃,在这位孔氏次子的耳畔回荡。 微言大义的内容。 “咕咚。”孔安国咽下一口唾沫。 被这么一提醒。 自己好像…… 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公羊一直在鼓吹“春秋,微言大义之文”。 可这其中的微言大义,从公羊高开始,一直到董仲舒为止,从未有人言明。 这难道就是儒家各派一直在追寻的公羊弱点? 想到这里,他呼吸变得急促许多。 《春秋公羊传》中,微言大义,究竟是什么? 既然司匡这么说了。 难道…… 他知道? 想到这里,孔安国双眸炽热,身体前倾,迫不及待地开口,“司公……”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抬手打断了。 司匡微微拱手,沉声道:“孔兄可是想问具体内容?” “对!” “抱歉,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孔安国脸色忽然涨得通红,脖子上也带着红润的血色。 他急了! “因为,我还没有总结完毕。”司匡起身,对着鲁县拱手一拜,沉声说道:“吾阅读春秋之时,有感而发,初步寻得大义二十七条。不知为何,吾隐隐约约察觉,还有一条尚未总结。” “在彻底完成之前,匡恐误人子弟,断然不会讲出。兄长不要问了。” “可是……唉……”孔安国神态失落,整个人都快颓废了。 虽然被直接拒绝,但是,他还是心有不甘。 司匡目光炯炯,声音沉稳,“孔兄,比试当日,吾定将以微言大义二十八条,迎战胡博士!请兄长转告!” 目的达到了! 只要胡毋生察觉到微言大义的不足之处,比试当天,他必去! 这老头儿为了儒家大道奋斗了一生,没有理由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放心吧,我一定转告。”孔安国面色颓然,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回答。 他仰望司匡的身影,呵呵一笑,感慨万分。 恐怕不久之后,儒家之内,又会出现大讨论了。 当年孟轲与荀况的那一战,可是改变了整个儒家。 当世多少儒生,对没能亲眼一见感到悲痛? 虽然司匡不属于儒家,但其企图以公羊学说,对抗公羊,总的来看,还是儒家内部的大辩论。 若真的有二十八条微言大义…… 儒家内部…至少是《春秋》学派内,绝对会发生大地震。 要变天了。 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孔安国脑海中:若是胡毋生在此战中败了…… 那……那一位,会不会亲临稷下? 第四十八章:看似舍身证道,实则布局未来 孔安国回过神来,拱手,沉声问道:“司公,你既准备向胡博士发起挑战!……敢问,可是准备好应对那一位了?” 那一位? 司匡微微一愣,不明所以。 说的是谁? 他微加思索,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货说得应该是董仲舒吧。 董仲舒啊……公羊学派承上启下者…… 若是在对付胡毋生的时候用了微言大义……那对付长安那个老顽固……可就真没了手段。 微言大义出自《公羊春秋解诂》,所述内容是关于《春秋公羊传》中文段的总结之语。 一旦自己挑明,依董仲舒的学习能力,不出一日,便可以融会贯通! 这就是公羊宗师的实力。 董仲舒本身就难缠,一旦再把微言大义掌握完全,根本就是如虎添翼! 难办。 “唉。”司匡发自内心的重重一叹,与孔安国对视,苦笑,“若是可能,小弟这辈子不想直面董博士。” “司公,此事恐怕要不如愿了。据安国的了解,胡博士与董博士经常传递书信。若是他将此事在信中告知,恐怕,董博士将会再次出山。” 孔安国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旁装水的酒樽。 起身。 走到深棕色的水桶旁,给司匡重新盛了满满一樽清水。 他端回去,放在案几上。 跪坐,继续说道:“董博士已经四年多没有出门了。若他为了微言大义,真的来稷下一趟,司匡二字,将会真正传遍诸子百家,甚至会名扬朝堂,威震天下。” 他微微一顿,拱手,作揖,“望公做好准备。做好应对诸子百家的准备。” 孔安国作为孔氏一族第二继承人,大局观很强。 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在一定程度上,诸子百家是可以团结起来的。 若司匡第一次授课便把公羊宗师打趴下。 那第二次又是哪家宗师? 第三次呢? 第四次呢? 那一句在“稷下学里”宣扬百家学说,足以让百家惶恐不安。 试问,传承了几百年,最后被一个无名之辈打败。 谁受得了? 让九泉之下的战国诸子听到了这种事,非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不可! 因此,为了杜绝这种事情,为了维护祖宗颜面,诸子百家明面上只有一种做法——联合! 合百家之力! 合数百名战国诸子之力! 以百家,攻司匡。 想到这种可能性,孔安国既恐慌,又兴奋。 恐慌——担心儒家战败,有愧祖宗。 兴奋——有一默默无闻之辈竟能压制诸子百家数十名宗师。 一时间, 他看司匡的眼神都变了。 变得憧憬! 变得崇拜! 像是一名疯狂的“追星族”,双眸之中,充满了金色的小星星。 若不是顾忌族中族老,孔安国都恨不得当场磕头拜师! 古往今来,能做到叫嚣诸子百家的人,这是第一个! 以前,从来没有! 之后,谁又说得准呢? 反正,这是第一人啦! 还是有真才实学的第一人! 司匡感受到有一股赤裸裸的目光在盯着自己,顿时浑身发毛。 他望着门外。 只见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 急忙右手握拳,抵着嘴巴,咳嗽几声,“咳咳咳。” “那个孔兄,扯远了。可还记得小弟的来意?” “呃呃呃……” 孔安国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双眸中的小星星同时爆炸,湮作飞灰。 他吓得肌肉抽搐几下,又打了一个嗝儿。 倏忽,身体后倾,低着头,哭丧着脸,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听就听吧,附和个锤子! 现在好了,出事了,把自己绕进去了! 妈妈的。 刚才听得太入迷,光想着房子怎么才能卖出去,挑战胡毋生之后会发生什么啊,差点忘了这个小祖宗的来意。 好像是打算洗劫自己吧? 这简直是把自己卖了,给帮着卖自己的人数钱啊! 孔安国承认,按照刚才那么算,建完房子,确实能卖出去。 甚至,即便建成之时的第一次授课,司匡败给了胡毋生……天下儒生也不会在意。 抛开精彩的宗师级辩论先不说,“稷下学里”的其他方面,足够吸引人。 靠近稷下学宫是一方面,能够听到堪比大儒水平的讲座又是一方面。 前者的好处不需要多说了,懂得都懂。 而后者,仅仅允许前排听课学生提问这一点,就足够吸引天下儒生了。 如今的夫子可没有让学生提问一说。 都是讲完了,直接拍屁股走人。 具体的大道至理,全靠学生自己领会。 这一手打破常规的允许提问,足以颠覆当今的教学方法。 试问,多花几千钱,学习明白大道至理,亏吗? 血赚好吧! 赚的孔夫子、孟宗师都不瞑目了! 当初他们求学的时候,辛辛苦苦跑遍天下,才悟出零零星星的大道。 如今,在各家各派敝帚自珍,不愿意让外人接触自己学说的情况下,竟然有人愿意主动拿出通往大道的学说领悟,分享于天下之人。 大同之世也不过如此吧? 天下儒生何其多,一旦听到这种消息,愿意倾尽家财,购买房子的儒生,绝对能达到成百上千! 不为别的,就为大道! 得大道,名扬于天下! 甚至,运气好,被胡博士看起了,还可能进入官场,入仕途! 五经博士有权力察举人才! 这是皇帝默许的事情! 如今,天下儒生距离这种种好处,只差一个条件——“稷下学里”成功建成。 而这建成的条件,就是资金到位。 说白了,眼前这家伙,是打算问自己借钱建房子! 妈的! 绕了半天! 还得拿钱? 孔安国右嘴角疯狂地抽搐,根本停不下来。 “孔兄?”见眼前这个土财主久久不语,司匡走到跟前,拍拍肩膀,轻声呼唤。 “啊?” “孔兄,你看这个钱……” “那个……其实……”孔安国满面愁容,说话期期艾艾,都不利索了,“其实吧,不止我孔氏一族,整个儒家,都挺……” 司匡双眸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家伙,拱手,高呼,“孟子舆曰:达则兼济天下!为了天下流民,请孔兄务必借我!” “这…可是…”孔安国急得都快哭了。 早点老老实实拒绝不就好了。 现在好了,幺蛾子出来了! 儒家先辈的教导,这怎么违背? 孔安国看着司匡,咬了咬牙。 心一横。 “司公…”他深吸一口气,憋住,一字一顿,警告,“若公借钱、买地、建房,与商贾何异?恐做完之后,被天下儒生所不容啊!若是吾答应借钱,简直是把你推向黑暗可怖的无尽深渊啊!” “呼!”他把浊气吐出来。 抬手,义正辞严,高呼,“请恕安国无礼!公之名声,不能毁!” “能救流民,名声算什么?”司匡哈哈一笑,拱手,拜曰:“只要能暂且安置流民,区区名声,何足挂齿?正所谓,我不入黄泉,谁入黄泉?” 他将地藏菩萨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进行拟化,变成容易被西汉人接受的术语。 虽然与原来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相差很多,但是主旨意思没有变化——愿舍身证道。 此言一出,孔安国立刻哑口无声。 望着司匡的背影,他失神了! 原本组织好的拒绝言论,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儒家讲究济世。 司匡竟然愿意舍身济世。 他无法阻止这种行为。 这种符合儒家大义的行为,不仅不能阻止,相反,还必须给与支持! 他之所以拒绝借钱,完全是借钱之后的行为,影响了儒家精神! 作为一个高傲的儒生,怎么可能与商贾为伍? 因此,必须拒绝! 他必须用坚定不移的信念,捍卫“士农工商”的等阶制度,捍卫儒家不屑于商贾为伍的原则。 如今,借钱竟然是为了舍弃名声,证儒家仁、义之道。 面对这杀身证道之举……他动摇了。 他的信念,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孔安国目光灼灼,盯着司匡,沉声问道:“那群流民的性命,与公毫无关系。这么做,值得吗?” 司匡拱手一拜,双手一摊,笑嘻嘻的回答,“没有值不值,只有配不配。他们属于大汉之人,自然应进行救助。如今,我大汉与匈奴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开战,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刚才孔兄欲问《春秋》微言大义,现在,小弟便说其中一点。” “请讲!”孔安国神态严肃,一本正色。 “《公羊传·僖公十七年》曰: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司匡声音高昂洪亮,言语抑扬顿挫,“吾认为,微言大义,大复仇第一!” “自高祖白登之围,至当今陛下,我大汉已有七位皇帝!陛下既然重用儒家,儒家,自当忧虑君王复仇之事。” “救助流民,看似多管闲事,实则不然!黄河决口已经三年有余。三年时间,能活到现在的流民,毅力非常人可以比拟!若给与盔甲,他们的战斗力,虽然比不上中尉甲士,但绝不会比高密县士卒差!若是令其进入边境,最少可抵御匈奴三千人!” 这一点,已经由一位皇帝经过证明了。 虽然李世民是让死囚活下来,但那群死囚的战斗力与颠沛流离三年的流民相比,差距并不大,甚至,还可能差很多。 死囚被抓之前,生活无忧。 而流民可是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三年。 三年的磨炼,足够让一个人,变得坚定! 足够让流民拥有活下去的意志。 倘若能收服一万流民的人心…… 日后进入军方,出征匈奴的时候,未免不能拉出一支堪比中尉甲士的铁血强军。 第四十九章:大汉第一危险职业(补一) 司匡向后退了两步,对孔安国拱手一拜,言辞恳切,“孔兄,倘若儒家借与我六十金,一年之内,小弟可活流民数万,三载之内,小弟可拉出一支纵横匈奴之地的强军。” 顿了顿,言辞恳切,“望兄长好好考虑一番。” 孔安国跪坐着,低着头,沉默了。 他看着地面上的数字,盘算着着种种利弊… 招收流民当做对抗匈奴的主力… 历史上,未之有也。 战斗力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 八十年前的秦末,虽然也有招用流民的情况,但那时候,大家都招收流民。 流民对抗流民,根本看不出差距。 底子都差不多,遭遇也都差不多,战斗力,在吃饱了的情况下,自然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流民对抗匈奴…孔安国在纠结,白登之围到底算不算。 他没有亲眼见证过那一幕,也不敢想象。 当年见识过的人,基本上都死的一干二净了。 那时具体什么情况,恐怕只有百年之后,去地下问先辈。 如果算… 白登之围,好像是大汉败了吧? 刚才司匡嚷嚷的大复仇,正是这件事。 失败的白登之围,岂不是说明,流民不如匈奴士卒? 一时间,他拿不定主意了。 这可是六十金。 如果拿出来,儒家各派绝对要元气大伤。 他们虽然是正统学派,但底蕴根基太浅薄了。 天下儒生,几乎都在商鞅“士农工商”定律地影响下,放弃经商了。 在这种情况下,稍微有钱的学派,无非就那么几个。 《尚书》、公羊、韩《诗》… 这几家。 要么是家里有地,就像是孔氏一族;要么是朝廷做官,像董仲舒、韩婴。 除了这两种情况之外,没有第三种情况了。 让一群收入一般,养着一大群家奴的人掏钱…难于登天。 儒家的世界观影响着他们,不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但孔安国一想到仅需六十金,便可救人、攘夷、卖人情,实现一举三得。 顿时又心痒难耐。 成本太低了! 简直像是在白送好处。 先不说借钱活流民,儒家也能跟着收声望,光那个“大复仇第一”,就羡煞人了。 这可是孔父教导后,儒家数百年之追求啊! 六十金,就可实现尊王攘夷,一雪大汉之耻。 试问,还有什么比这更便宜的好事吗? 当年管夷吾为了帮助公子小白尊王攘夷,斥巨资、耗时数年,才打造出一支能够杀穿北部山戎的齐国军队。 如今,相同的机遇摆在面前… 孔安国的心脏上像是聚了一堆蚂蚁,爬个不停,直痒痒。 他猛地站起来,仰头,双手交叉自然下垂,藏在袖口,呼气长叹,“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这是孔丘对尊王攘夷的评价! 也是儒生们耳熟能详的一句话。 也是最令他们激动兴奋的一句话。 他希望通过这一句话,找回自己的本心,捍卫儒道信仰。 “呼!”孔安国长呼一口气,调整站立位置,与司匡面对面,拱手,询问,“安国想问一件事:这六十金,阁下非借不可?” “没错!”司匡点点头,沉默一会儿,直截了当说道:“若是儒家不借,那小弟就去墨家、农家、道家…去其他诸子百家。相信,只要拿出令他们满意的利益,他们,会借的。” 绝对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如今稷下百家混乱,大争鸣没有,小争鸣不断。 作为唯一一个中立且能够影响百家局势的人,百家诸生应该能够权衡其中的利弊。 若不是因为儒家才是正统学说,不想得罪日后的学术正统,司匡也不会先来这里。 道家、墨家、兵家、农家…其实都可以成为借钱对象。 其掌握的内容,足以满足他们的要求。 道家,不需要太多知识,只需要找到炼丹那一脉,拿出初中的化学知识即可。 一篇化学元素周期表,一些常见的化学反应,足够让这群妄想成仙的疯子疯狂了。 至于用化学变化去忽悠刘彻… 这就算了。 忽悠得了一时,忽悠不了一世。 刘彻一老,就是仙道骗子的死期。 历史记载中,凡是用成仙之法忽悠刘彻的人,除了早死的李少君之外,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车裂,就是族诛。 用一时显赫,换这辈子短命。 不值! 与其去打动皇帝,还不如去尝试着打动其他诸子百家。 像是墨家,用一元二次方程,一元二次方程等等普通数学知识,就足够了。 像是兵家,用一篇兵书、或者直接把蕴含博弈道理的《三国演义》拿出来,也就足够了。 而农家……试问,如今位于齐地,还有什么比《齐民要术》更能让农家疯狂? 如果把贾思勰这本神书掏出来,估计天下农家子弟,会心甘情愿奉其为农家新领袖! 没有办法,这本书囊括的东西太多了。 不仅可以预防、减轻很多农业灾害,还可以提高产量,约在当前亩产收获的基础上,提高二分之一! 农业收获多了二分之一,对于整个大汉来说,非常重要。 农业=税收。 农业增产二分之一=农业税增收二分之一。 这招一出,大农令估计得从长安哭着喊着跑到稷下,替天下之人,求取增收之道。 都是钱给闹得! 如今国库紧缺,刘彻又想着打匈奴,根据祖宗之法,在高祖皇帝十五税一的底线不能触碰,先帝三十税一的参考又摆在那里的情况下… 钱从哪里来? 只有两种做法。 要么增加新的税种,加大对农民、商贾的压迫力度,要么,就想办法在原来税种的基础上,增加征收基础。 前者,大农令——郑当时是万万不敢提出来的。 开玩笑,增加税种的方案一旦提出来,绝对会遭受天下之人妒恨,这可是千古骂名啊! 死了之后都不得安宁。 而后者……只能想办法提高产量了, 产量上去了,农业税总量也就上去了。 因此,亲自求司匡传授农业增收之法,是必然的。 只要能弄到钱,面子算什么? 让皇帝不满意,别说是面子了,哪怕是脑袋,都得搬家。 万一,刘彻一不高兴,直接把拿不出钱的大农令任命成丞相……让别人做大农令。 郑当时估计得哭晕在茅房,没有三、四个壮汉拖,打死都不带出来的那种。 老刘家的丞相,可是大汉第一危险职业。 开国时候,还算正常一些,到了刘启(汉景帝),就开始出问题了。 还不是小问题! 刘启当皇帝的时候,丞相活下来的几率,仅仅只有二分之一。 除了陶青、刘舍被罢免之外,其他两个,死的时候,很皇帝都脱不了干系。 申屠嘉,被刘启联合晁错,气得吐血而死。 周亚夫,被罢免,之后后下狱绝食而死。 而到了刘彻这一代,目前已经经历了四位丞相了。 前三位丞相:卫绾、窦婴、许昌的存活率,为三分之二。 窦婴的死,多多少少跟皇帝沾点边。 刘彻能不能追平老爹的记录,就要看现任田蚡什么时候死了。 只要田蚡一死,直接追平记录。 当初刘启做皇帝的时候,年纪大,丞相数量少。 如今刘彻做皇帝,年纪轻,丞相数量肯定不止四个。 依据老刘家的尿性,第五个丞相的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不死,就是最大的优待。 哪怕是边境的士卒,安全系数都比这个高。 因此,郑当时宁可丢脸,也不想丢命! 届时,司匡只要开口要两百亩地,这个大农令绝对眉头都不带皱的,分分钟拨地、给材料。 别说是两百亩,哪怕是五百亩、一千亩,都值! 这一举三得之事,不仅仅对农家而言,对任何诸子百家,几乎都相同——卖人情、救人、传学问。 当司匡讲“去其他诸子百家”这几个字之后,孔安国顿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双腿发软,站不住了。 怂了! 不敢犹豫了! 好家伙,本来以为和儒家关系好,才找儒家借钱的。 整了半天,原来仅仅是借钱目标中的一个啊! 眼前这位的本事,他是了解的——随随便便,就能够压制诸子百家年轻一辈。 一个月前的那一役,胡毋生直接得出来一个结论:司匡在百家之道上的领悟,绝对不亚于百家宗师级人物。 如果把这种人物推到竞争对手那里,无疑是自取灭亡。 尤其司匡刚才还说了“稷下学里”建成之后,打算邀请胡毋生,探讨《春秋》中的微言大义。 妈的,这要是在诸子百家资助之后,把儒家第一学派给打败了。 天下儒生的面子,往哪搁? 陛下听闻之后,又会不会对儒家的能力,产生质疑? 在百家虎视眈眈,皇帝用人暧昧不清的状况下,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孔安国咬着牙关,站直了。 “呼!” 先深呼吸,给自己鼓劲。 才作揖一拜,道:“公之来意,安国清楚了。六十金的数量,太过庞大,吾需要先和胡博士商讨,才能作出决定。” 他担心司匡等不及了,眼珠子“骨碌”一转,继续说道:“公且放心,哪怕儒家拿不出六十金,也一定会在最大程度上,对公进行资助!三十金、四十金、粮食等等,都可以。” 司匡拱手还礼,沉声问道:“孔公,商讨这件事,需要多久?” “明日午时之前,给公回复!” “好!匡便在驿站,等候消息。”司匡笑了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再次问道:“还有……孔兄,敢问那个换地……” 孔安国笑着摆摆手,一副小事一桩的模样,“这没有问题!明日,吾定亲自登门,将所换地契,一并交付于公!” “多谢孔兄!”司匡再次再拜,“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鄙人,就先告退了。驿站之中,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孔安国神态庄重,恭恭敬敬地说道:“谨恭送!” 第五十章:计量单位:司马迁 刚入午时,阳光正媚,冷风飒飒。 孔安国送走司匡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向胡毋生居住之地奔去。 在段仲的引领下,他成功地见到了公羊学派第二人。 胡毋生穿着一身朴素的儒衣,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端正的跪坐于床上。 他双眸中的阴翳,与一个月之前相比,又增了一分,脸上的皱纹,也更密了。 见到来人,立刻颤巍巍地放下手中的竹简,面南而坐。 随着笑容绽放,他眼角的褶子都展开了。 脸上的皱纹上下卷动,耷拉着的皮肤一颤一颤的,头上的银发也很随着颤抖,来回晃动。 他挥挥手,招呼着。 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安国,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来。” 孔安国先是跪地,小心翼翼地叩首。 随后,才起身。 再次拱手,九十度弯腰,高呼,“拜见胡子。” 他是孔子的十世孙,按照辈分,比胡毋生整整低了四辈。【世孙中的孙并不是孙子,而是指后代。例如:儿子是一世孙,孙子是二世孙,以此类推。】 公羊学派传承自子夏。 子夏作为孔门十哲,所传内容,自然是儒家正统之一。 而子夏传道于公羊高。 之后,经过多次传承,到达了胡毋生这里。 【公羊高→公羊地→公羊敢→公羊寿→胡毋子都(生)】 总的来说,胡毋生属于第六传弟子了。 不论儒家各派是否认可公羊学派的内容,他们都无法否认一件事:胡毋生是当世仅存,辈分最大的一个儒生。 哪怕是孔安国爷爷来了,按照辈分,也得在胡毋生面前,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师公。 这是符合儒家传承的“礼”道的。 因此,孔安国每次和胡毋生对话,都深感压力,无比惶恐。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真的不想来。 拱手结束。 孔安国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走到床边,站在左边,与段仲一同侍奉。 胡毋生双手放在大腿上,脸上的笑容,很灿烂,“你不在家中治《尚书》,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一边说着,这位老者一边抬起手,捏了捏孔安国的胳膊。 感受着胳膊上肌肉的雄壮感,欣慰万分。 人老了,挂念的东西越来越多啦。 看到孔氏一族传承有望,他相当地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感觉自己思人很严重,做梦的时候,经常梦到恩师公孙寿。 这导致,他越发怀念当初求学的日子啦! 当年在长安的时候,儒生讨论最多的内容,大抵就是孔父一生困厄,却不低头;还有孟子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精神了。 正是这些东西,支撑着他咬牙坚持下来。 如今,曾经的好友辕固生已经离世,活着的人,唯一能令自己差生共鸣的,也就只有长安那个姓董的小兄弟了。 “呼。”胡毋生呼出一团浊气,捏孔安国肌肉的手,也放了下来。 他笑容可掬,给人一种乐观的感觉。 那双深邃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一切。 先拽了拽蓬松宽大的儒服,才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么急着来我这,可是那姓司的小友遇到了麻烦?” 孔安国神色忧愁,嗯了一声,轻轻点点头,“胡子,约一个时辰前,司匡到孔氏一族位于稷下的居住之地,拜访晚辈,提出了一个请求。” 胡毋生笑眯眯地问道:“什么请求?” “他想借钱。” “嗐,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虽然儒家并不富裕,但是,对于仗义之士,应当相助。借就行了,这种事不需要询问老朽的意见。”胡毋生抬起手,轻轻地抚摸自己的白色胡须,淡淡地说道。 “可是晚辈钱不够。”孔安国抬起头,哭丧着脸,看着眼前的老人,凄惨的哀嚎,“差的有点多。” 胡毋生蹙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心有不悦。 儒家最大的地主后裔竟然在自己面前哭穷。 不太地道。 不过,他没有明说。 而是望着身边的段仲,沉声说道:“我账房里还有点积蓄。仲郎,你一会儿去打声招呼,让安国去取钱。” “诺。”段仲拱手行礼。 随后,问道,“安国师弟,距离所借金额,还差多少?” 孔安国伸出来三根手指,晃了晃。 “三金?我明白了。” “师兄,三十金。” 段仲:“……” 胡毋生:“……” 二人愣住了。 胡毋生眯着眼睛,期期艾艾的问道:“多…多少?” “还差三十金。” “他借了多少?” 孔安国愁眉苦脸的跺跺脚,用手比划了一个“六”,声调不减,沉声说道:“六十金!” “嘶!”胡毋生与段仲对视一眼,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打算把儒家宰到死啊? 儒家在稷下学宫的资产全部加起来,也到不了六十金! 哪怕算上土地、房屋这种固定资产,最多也就四十金。 借六十金。 这家伙疯了吧? 孔安国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 低着头,一声不吭,斜着眼,偷偷瞥着脸色阴沉的二人。 胡毋生不愧是宗师,心境摆在那里。 仅仅吃惊了片刻,便收住了情绪。 他瞅了瞅门外,确认没有人偷听之后,又咳嗽两声,压低声音,问道“这是犯了死罪不成?否则,为何要六十金?” 他虽然研究儒学,但对大汉律令也有所了解。 大汉支持用金子买命,美名曰:赎罪金。 在他的记忆力,孝文皇帝时期,《二年律令》明确规定了赎刑的等级和赎金数额。(已出土,具体内容,网上搜索名字可查。) 赎死,金二斤八两。 赎城旦舂、鬼薪白粲,金一斤八两。 赎斩、府(腐),金一斤四两。 赎劓、黥,金一斤。 赎耐,金十二两。 赎千(迁),金八两。 经过文景之治,大汉百姓手中金钱多了起来,因此,到了当今陛下这里,赎罪金涨到了五十万钱,也就是五十金。 (参考司马迁死刑腐刑二选一)。 如今,司匡竟然想要六十金。(约为太史公五分之六的腐刑部位。) 除了死刑免罪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其他方面的内容了。 “胡子误会了,司匡并无犯罪,借钱,只为买地。” “啊?”胡毋生惊呼一声,“买地需要这么多钱?我大汉地价竟涨到如此地步?” 段仲皱着眉头,挠了挠头,沉吟,道:“不对吧?我记得稷下周边地价约为三千钱啊。” “胡子、段仲师兄,请冷静。”孔安国神色正然,“其打算在稷下北部购买两百亩地!” “两百亩,耕的完吗?”段仲翻了个白眼,吐槽着。 “不是为了耕地,而是为了活黄河决口后的流民!” 胡毋生瞳孔中充斥着一股暗淡的金光,“此言怎讲?” 孔安国声音阵阵,朗声道:“买地,雇佣流民盖房,一人施工两天,可得一天食粮,能活一户人口。” 微微一顿,他忽然想起来司匡的形容词,补充道:“据说此法名曰以工代赈。” 段仲不屑一顾,摇了摇头,轻蔑一笑,“呵,什么以工代赈?根本就是商贾之法。说得好听,根本就是在行商贾之事吧?” “呃呃呃……” 孔安国一时语塞了。 他纠结的内容正是这个。 以商贾之事救济灾民,似乎违背儒家价值观,又似乎迎合儒家大道。 是否应该支持,他也没有了注意。 如果不是司匡那句“向其他诸子百家借钱”太过恐怖,他也不会来这里询问意见。 担心影响胡毋生判断,孔安国急忙准备补充,“胡子……倘若我” “此虽商贾之法,但是大义之举!”胡毋生没等他说完,便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这位老者抚手而笑,“吾认为,此法可行!此钱可借!” 段仲脸色大变,拱手,“胡师,这不符合儒家作风啊!” 胡毋生笑眯眯地问道:“我儒家是何作风?” 段仲依旧拱手,咬着牙,意志坚定,“士!农!工!商!” 胡毋生笑了,捂着肚子,豪迈大笑。 脸上那两撮白色的胡须,一颤一颤的,“哈哈,此乃商君提议,本非儒!” “可是……”段仲还想说什么,被胡毋生抢先一步打断。 沙哑的提问声在屋内回荡,“仲郎,吾且问,孟子舆讲的穷则独善其身,下一句是什么?” 段仲一愣,思考着所学内容。 忽然,脸色一红。 拱手,把头埋在胳膊之间,不敢抬起来,身体颤抖,怯生生的说道:“达则…达则兼济天下。” “这就对啦!”胡毋生拍拍手,高兴得像个孩子,“救济灾民,符合我儒家道义,此钱,可借!” “胡子……那个……” 孔安国又开口了。 这次,他难言之隐更盛。 纠结的,脸部肌肉都拧成了一根麻绳。 “又怎么了?”胡毋生望着眼前这位儒家继承人,叹了一口气,“安国,这可不像你。为何说话变得唯唯诺诺,没有主见?想说就说!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不必藏着掖着!” 孔武虽然品行端正,但身体不好,可能挑起孔氏正统的重任,需要落在眼前这位青年身上。 然而,这家伙的性子,着实令人着急。 “唉。”孔安国再次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房子建成之后,司匡的第一个目标可是……可是眼前这个借钱大户啊。 总不能直接开口:“一年后,房子完成之日,就是您名声丧失之时吧?” 估计说完了,这个老头儿得气的猝死。 第五十一章:春秋大义 “安国?” “啊?在。” 胡毋生的呼唤声,把沉默不语的孔安国惊醒。 “吾刚才问你话呢,究竟何事?” “那个……胡子…” “说!”胡毋生眯着眼睛,声音斩钉截铁,催促。 “哎呀!”孔安国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在痛楚的感觉中,硬着头皮,说道:“司匡购买之后,所建之地,名曰‘稷下学里’。建成之后,那里……可能会出点事。” 胡毋生不耐烦了。 这个老头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能碰到比自己还墨迹的人。 他挥了挥手,“直说就行!” “诺!”孔安国行了一礼,不急不慢地说道,“司匡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什么话?” “‘稷下学里’建成之日,希望与您在那里切磋一场。至于比试内容,则为公羊学说!” “猖狂!”还没等胡毋生开口,段仲暴跳如雷,直接骂起来了,“胡子是何人物?他焉能如此?真是蜉蝣撼树,自不量力!” 段仲是来替换褚大位置的。 儒家为了镇压稷下,除了宗师之外,必会安排一位大儒坐镇。 因为来的比较晚,段仲只能从众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当日情况。 果不其然! 狂生! 然而,他理解下的狂生,并不是贾长沙的傲然狂,而是项羽的自负狂! 段仲拱手,高呼,“胡师,待会弟子便去寻此人,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见识见识公羊之威!” “哎!稍安勿躁。”胡毋生笑容不减,抬手打断,“仲郎,你没感觉这很有意思吗?” 他仰头,看着头顶的黑色房梁。 声音淡淡,呢喃呓语。 “多少年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哈哈哈。好啊!” “有意思,竟然对老朽发起了挑战,有意思。” 董仲舒成长起来之前… 他是最早的一批五经博士! 是把公羊传扬出去的人! 是当世公羊第一人! 哪怕是董仲舒,都想拜师。 他一个人,扛着公羊学派,经历了窦太后把持朝政的困难时期。 期间付出的辛苦与艰辛,谁人可懂? 当年,他全力爆发时候的战斗力,哪怕是大成状态下的董仲舒,都会蹙眉,感到棘手,更别说对公羊钻研不深的人了。 如果不是年纪大了,再加上董仲舒才能显露,他才不会公羊大棒交出去,退居稷下。 如今,竟然有人要和自己比公羊之术……挑战昔日公羊第一人。 这让胡毋生又惊又喜。 他笑呵呵的,自嘲,“当年秦人攻赵…廉颇自称未老。如今,有人意图挑战老朽,老朽岂能言老?” 他挺直腰板,双眸迸发着惊慌,瞳孔周围的阴翳,都减少许多,整个人有一股老当益壮之风。 沙哑声音依旧,“老朽前几天还在信中和仲舒谈论,是否能把此人拉进公羊学派。正好,趁此机会,看看此人儒学造诣!若是造诣高超,必须拉拢!” 胡毋生笑着看着孔安国,声音柔和,道:“安国,汝且回应,此比试,老朽接下来了!” 段仲一脸不解,“胡师何必自降身份?弟子去,也可胜之!” “哎!吾的目的不是赢!”胡毋生摇了摇头,“吾年纪大了,身体状况日益变差,恐命不久矣。在吾临死之际,若是能向世人展示公羊宗师的实力,兴许可震慑部分宵小之徒。” “胡师!”段仲眼眶微红,拱手作揖。 “胡子……”孔安国用上齿含着下唇。 “还有什么问题吗?” “司匡把他比试当天手段,已经告诉晚辈了。” “哦?”胡毋生笑容逐渐消失,眉头紧锁。 这是什么意思? 是自信? 还是自负? 竟然把手段告诉公羊宗师。 就不怕比试当天,自己的应对之法,其招架不住吗? 感觉被小看了! 胡毋生突然感觉很不爽! 心里堵堵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悲。 他气的揪着自己的胡须,叹气,“此子太狂了,若不收敛,日后恐怕会吃大亏!老朽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说完。 胡毋生气势汹汹的抓起来案几上的竹简、毛笔。 抓着竹简的手微微一抖,使竹片展开。 他看着上面写的密密麻麻的字,气愤地丢到一旁。 扭头,高呼,“仲郎!” “诺!” 不许多说,段仲已经心领神会。 他立刻跑到一旁,取来一份崭新的竹简。 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胡毋正在气头上。 脸庞微微发红,上面的皱纹张牙舞爪的,像是要咬人。 他随手抓来竹简,粗鲁的晃动,将之展开。 侧身,蘸了蘸墨水。 低着头,准备动笔。 同时,喝问:“说吧,他这次的文章是什么?吾要记录阅读,寻找破绽!” “诺!” 孔安国双手交叉,自然下垂,放置于大腿表面。 低着头,声音小到极致,恐惊到神明。 “其言,我儒家诸子、宗师、大儒皆常言,夫《春秋》,微言大义。” “嗯。” 胡毋生听了之后,满意地笑了笑,微微点头。 一个非儒的人,能够理解到这个份上,不错啦! 仅凭这一点,心中怒气可消。 他把手中的笔重新放在案几的笔架上, 手中的竹简也合了起来。 没错! 夫《春秋》,微言大义。 这是儒家各大学派公认的事情! 也正是这一点,才导致《春秋》这个大学派出现分化,有了公羊、谷梁、左传这三个部分。 孔安国望着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胡毋生,先问了一句,“胡子,晚辈愚钝,想先问个问题。” “敏而好学者,可教!问吧!” “敢问,我儒家一直强调的微言大义,究竟是……什么内容?” “呃……” 胡毋生脸上笑容骤然凝固了。 一丝犹豫,又似乎掺杂着不解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个问题,还他真的没考虑过。 根据儒家的做法,只要诵读《春秋》一万遍,就可以理解其中的行为了! 孰对孰错,孔夫子都在上面写得很清楚了。 好好学习,以史为鉴,就是最正确的做法。 至于春秋大义,不就是其中的正义做法吗? 这具体内容,可是有点多。 于是,胡毋生沉吟半晌,淡淡地说道:“微言大义,一时半刻,岂能言尽?这只能自己领会。” “啊?”孔安国傻眼了。 嘴巴长得巨大,下巴都快碰到地面了。 什么鬼? 这是宗师的答案? 闹呢! 司匡好歹……给了其中一个。 怎么感觉,司匡才是宗师? 孔安国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咽下去几口唾沫,沉吟片刻,道:“可是,他声称从《春秋》中,总结大义,共计二十八条啊。” “什么?不可能!” 胡毋生微微发怒,猛地摇头,坚决不信。 而段仲也是这个模样。 怎么可能有二十八条春秋大义? 这简直是在颠覆世界观! 这要是信了,儒道之心,还怎么保持? “胡子,晚辈也不知道对不对。”孔安国犹豫了几个呼吸,沉声说道:“他在讲解救助流民、借以抵抗匈奴的时候,曾经告诉晚辈其中一条。” “说!” “诺!” 孔安国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睛,回忆着,下意识脱口而出。 “大复仇第一!” “轰!” 话音刚落,胡毋生脸色立刻变了,眼珠子瞬间瞪得溜圆。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很多内容、很多文段。 其中有一个:“襄公复仇!” “八月庚申,及齐师战于乾时,我师败绩。” 齐襄公以复仇之名,与鲁庄公作战。 仅仅三个字,便概括了春秋大义。 “这……” 霎时。 胡毋生失声了。 一旁的段仲也脸色大变,身躯颤抖,不知所措。 《春秋》中有很多类似的例子,他们所代表的,不正是这个大复仇吗? 为何孔夫子特意用一个我师败绩? 因为,他觉得,这是一场正义之战! 这是大复仇! 齐应该赢! 鲁应该输! 春秋笔法,意在褒贬。 当如是! 胡毋生猛地站起来,拖着年迈的身体,快速地挪动到孔安国身边,情绪激动,“还有吗?继续说!” “胡子,司匡就说了这么一个……据说他已经总结了二十七条,第二十八条正在总结。恐误人子弟,不能早说!” 胡毋生一把抓住孔安国的肩膀。 其脸色潮红,额头上青筋暴突,苍老的手臂中,也不知道哪里的力气。 “什么时候说?” “比试当日!” “好!好!”胡毋生松开手,身体抖个不停,“好!好!” “胡子,您没事吧?” “没事!” 胡毋生目光坚定,摆了摆手! 二十八条微言大义! 此战必行! 胡毋生想到比试举行的前提,侧躺着,拍了拍孔安国,“安国!” “在。” “那小子要多少金?” “六十!” “给!”胡毋生咬了咬牙,“我儒家稷下共有三十七金多,除去支出,可出三十金。剩下的,劳烦孔氏一族补上!” 担心孔安国不满意,他急忙补充,“放心,待会我便修书一封,给仲舒送去!让他立刻凑三十金,送到稷下,弥补孔氏支出!” “谢胡子体谅。”孔安国作揖一拜,“胡子放心,我孔氏也不是一毛不拔之人。愿出二十金、粮食若干,提供支持!” “善!”胡毋生点了点头。 得《春秋》大义,是儒家共同之事! 必须齐心协力! 第五十二章:帛书 次日一大早, 太阳刚从东偏南的地平线上露出头来,东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白色中间还掺杂着星星点点的黄色。 胡毋生开口之后,稷下儒家各派迅速达成了一致,连夜就打开了自家小金库,把金饼送到了公羊学派的住处。 接下来就是需要办事了 ——进城买地! 大汉机构分工明确,买地需要找专门的机构。 大农令掌管全国赋税、财务,按理说,土地应该由其管辖,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大农令管辖的仅仅是陵县之外的土地。 在汉元帝废罢太常掌管陵县的权力,令各陵县依其地界属三辅之前。 陵县(皇陵、王陵)周边的土地,都归太常管辖。 临淄作为大汉齐国都城。 虽然齐王刘寿数月之前去世,新的诸侯王任命还没下来,此地暂时归济南郡管,但,不论归哪里管辖,这里陵县的情况,始终不会变。 因此,想买稷下的土地,必须要找临淄太常衙门。 兵贵神速。 孔安国觉都没睡,直接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驱赶着一辆破旧的马车到达驿站,接了司匡,马不停蹄地向临淄城赶去。 …… 在孔安国的带领下,二人花费了半个时辰,便到达了太常门口。 这位孔氏次子没有太多的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小木牌——传信,亮了亮。 随后,便将马车交给门口接待的奴仆,拉着司匡,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有孔氏一族的名号摆在那里,这群奴仆知道应该做什么。 喂马、通报这种基本事情,不需要来人多嘴,他们会去办的。 …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 太常在临淄坐镇的长吏接到奴仆的消息,立刻穿着官服,腰别佩剑,拖着臃肿的身躯,从内堂火急火燎地走出来。 其一边笑,嘴里还一边嚷嚷着,“哈哈哈,稀客、稀客啊!” “呃呃呃……”司匡嘴角抽了抽,心脏“咣当”一声,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赶紧眯着眼睛,盯着这个正从不远处走来的人,仔仔细细的打量。 听到此人的声音之后,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戴着红色头巾、一头褐色乱发的胖女人的形象。 每次打完副本,那个胖女人都会喊笑容满面,用“甜美”的声音,喊着“哈哈哈,稀客稀客~~” 如果可能,司匡并不想听到这几个字。 那个喊“稀客稀客”的胖女人,每次都是对买家狠狠地宰一比。 如今,这个卖地的官吏也这么喊…… 过分了啊! 孔安国用眼睛的余光瞥了瞥。 见司匡在发呆,赶紧用肩膀顶了顶,偏了偏头,附在耳边介绍,提醒道:“司公,这位是临淄太常丞邱汉婴。” 然后对其拱手一拜,“见过邱公。” 司匡虽心事重重,但还是点点头,也对着邱汉婴拱手,声音朗朗,“见过太常丞。” 邱汉婴先对孔安国行了一礼,“见过郎君!” 随后,看在孔家次子的面子上,对司匡仅仅拱手,什么也没多说。 作为长安太常驻临淄第一人,他能打招呼,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荣耀。 如果再开口问好,无疑是自降身份。 邱汉婴引着二人到一旁坐下休息,三人呈三角形的模样,跪坐在草席之上。 这位太常丞给一旁下人一个眼神,示意倒水,准备点用盐煮熟的菽(大豆),当做点心 见水、菽都端上来,一切基本安排妥当后。 他才对着孔安国,笑嘻嘻的询问:“郎君来此,有何贵干?” 孔安国双手搭在大腿上,展现着儒生之风,微微一笑,解释道:“我这位朋友,想在稷下买地。” “哦?” 邱汉婴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买地? 大汉都是授田,每户都会授田一百亩,并且登籍在册。 干嘛还要买地? 难道这小子是商贾,想买地收租? 不对啊,如果是商贾… 孔氏的后裔怎么和商贾混在一起了? 一个是士,一个是商。 阶级差距在这里摆着呢。 邱汉婴越来越疑惑。 虽心有不解,但他还是把目光投向跪坐在孔安国身边的司匡,露出一抹笑容,拱手,“阁下怎么称呼?” “司匡。” “咦……这名字有点熟悉啊。”邱汉婴眉头微微一皱。 然而,日常需要处理事情太多了,整个临淄的土地、人口、户籍都需要他管辖。 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从哪里听到的了。 于是,直接询问:“君想买哪里?” “稷下北部!” 司匡正襟危坐,微笑回答。 邱汉婴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诸君稍等,我这就去把田册拿过来!” “可!” 在知会一声后,邱汉婴左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一旁的书架上。 右手轻轻地抚摸上面竹简制作的图册。 冰冷坚硬的竹子触感从指尖传进大脑。 大约花了一分钟吧,他从书架上取下来一册表面覆盖着灰尘的书。 自从黄河决口,把临淄西部绝大部分地区淹了之后,稷下附近的土地,就没人敢买了。 这要是前脚买,后脚被水淹没了,找谁哭去? 因此,记录此地的图册,也沾满了灰尘。 邱汉婴长大嘴巴,扭头,先吸了一口气。 憋着气,脸色涨得通红。 赶紧扭回来,对着逐渐用力一吹,“呼!” 霎时。 尘灰弥漫。 在尘埃飘散中,他转身,用左手拽着竹简边缘,右手握住表面。 轻轻一拉。 竹简展开。 他仔细阅读上面的内容,时不时地点点头。 大约又花了一分钟。 他满意地拿着这份记录田地面积的图册,端着砚台、握着毛笔,走了回来,把东西放在黑色案几上。 邱汉婴重新跪坐。 把泛黄色的竹简平铺。 用雄健有力的大手握住刚刚放下的毛笔,轻轻蘸墨汁,笑着说道:“阁下,根据查阅,稷下学宫北部尚存耕地四百三十一亩,皆为良田,一年亩产收获,预计为一石半。” 他语气微微一顿,问道:“敢问阁下打算买多少?” 司匡低着头,沉默片刻,问道:“太常丞,一亩地,作价几何?” “三千两百钱!”邱汉婴笑吟吟的回答。 “还能再便宜一些吗?” 邱汉婴摇了摇头,投来一个充满歉意的苦笑,“抱歉,这已经是最低价了。若不是看在孔郎君的面子上,吾甚至会要三千五百钱。” “买的多,能否便宜?” 司匡将身子向前倾斜,双手按在地上,用力的压着地面,充满期待之色的双眸炯炯有神,亮度宛若天上群星。 邱汉婴左手放在案几上,轻轻敲打几下,犹豫着。 “咚咚咚……”的沉闷敲击声,在屋内萦绕。 稷下附近的土地好久没人了买了。 算算时间,得三年了吧? 三年里,临淄东部地区的土地,已经涨价了四五百钱。 而临淄西部,稷下北部的那一块土地,却无人问津。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冤大头,可不能这么容易放过。 邱汉婴眨眨眼,眯着眼睛,伸出三根手指,淡淡地说道:“若是购买量多余三十亩,我可以做主,按照一亩地三千钱的价格,卖与君!” 司匡屏住呼吸,继续询问:“若是买的还多呢?” “还多?” 邱汉婴眼睛眯得越来越厉害,逐渐成了一条缝。 心里暗道一声:不能再低了,鬼知道这个小子的购买数量。说不准是在试探价格底线! 嗯! 他微微点头,语气强硬,一口咬定,“再多也是这个价了。这是底价!” “不能商量吗?” “不能!” “看在孔兄的面子上呢?” “抱歉!三千钱,已经是临淄有史以来的最低价了。若不是齐王之位空缺,无人管理,我也不敢这么卖!” “那好吧。”司匡叹了一口气。 他万般无奈,重新挺直腰板,与邱汉婴目光相接,沉声道:“就按这个价好了!” 这位太常丞抓着毛笔,准备在竹简上划分范围。 笑着点头,“可!” “且慢!” “嗯?”邱汉婴扭头,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郎君,还有事吗?” 孔安国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这个价格,贵了。稷下北部耕地,已经闲置三年了!三年前,价格在三千钱,三年后,怎么会变得更贵?” 邱汉婴不急不慢,呵呵一笑,道:“这是齐王去世之前定的价格。” 把事情推给死人,死无对证。 反正就这个价格了,绝对不能再低了! 司匡感受着现场火药味,急忙劝道:“孔兄,三千钱可以了,反正又没涨价。” 孔安国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他抬起双手。 慢吞吞的,打开了褡裢。 从中拿出来一块白色的帛书。 捧着,放在案几上,推到邱汉婴面前。 “这是家兄手书,请过目。” 邱汉婴眉头紧蹙,拱手,“敢问是孔氏哪位弟子?” “武!” 回答短促有力,仅仅一字,却犹如晴天霹雳,直接轰在这位太常丞的心脏上。 邱汉婴脸色惊变,狰狞扭曲,仿佛老鼠碰见狸猫似的,充满了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 瞅了孔安国一眼,又瞪了司匡一眼。 赶紧起身。 颤巍巍的,把帛书捧起来,拿在手上观看。 第五十三章:背靠大佬,办事不慌(这是昨日第二更,昨晚断网了没发出来) 司匡弯着腰,左手摸着下颚,眼皮内挤,一头雾水。 这太常丞刚才还对价格底线坚定不移,怎么听到“武”这个字,突然变了脸色? 孔氏中,叫武的,恐怕只有孔武了吧? 这货竟然怕孔武? 什么鬼? 这俩不论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 邱汉婴究竟在怕什么。 难道有孽缘? 不会吧…… 不过也说不准…… 自从龙阳君名扬天下之后,天下之人貌似有些接受这种行为了。 据说,当今的皇帝,曾经貌似就有男宠…… 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韩嫣吧。 陡然间, 司匡眼前一亮,八卦之心大起! 熊熊的八卦之火已然于心底开始燃烧! 见邱汉婴脸色沉闷的阅读帛书。 他轻轻地拽了拽孔安国的衣袖,附在耳旁,轻声问道:“孔兄,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听到孔公之名,脸色骤变?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不成?” 孔安国扭过头,压低声音,“司公有所不知,家兄来稷下之前,曾经在长安待过一阵子。” “哦?这有什么的?在长安待过的人多了啊。” “司公别急。” 孔安国嘿嘿一笑,先是抬头望了望四周,像是在做亏心事似的。 在确保没有闲杂人等之后,他贴在司匡耳边,嘀咕,“我先问一个问题,请公一猜,武兄今年几岁?” 司匡回想着孔武的样貌,又回忆了一阵子声音。 尴尬的挠挠头,盲猜了一个数字,“呃呃……恐怕要三十五、六了吧。” “非也!非也!”孔安国面带微笑,得意洋洋地摆了摆手。 “三十七、八?” “还是不对!” “究竟多大?” 孔安国突然变得腹黑起来。 他嘿嘿嘿的笑个不停,双手伸出来,偷偷比划了一下,沉声道:“嘿嘿!武兄已过不惑之年!今年已四十六岁,算是个老头儿啦!”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他急忙挺直腰板,抻着头,再次四处张望。 再次确保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他又贴近司匡的耳边,提醒,“司公心里清楚就行,武兄这个老头儿非常讨厌别人谈及他的年龄。一定别说是我说的啊!” 一想到孔武发怒的模样,这个“大嘴巴”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显然,他没少被揍。 “这跟太常丞有什么关系?” 司匡指着脸色时而苍白,时而涨得发红、身体臃肿的邱汉婴,再次问道。 难道邱汉婴来临淄之前,与孔武在长安相遇了? 这并非不无可能! 毕竟,太常丞这种重要职位的任命,都需要得到长安的授意。 大瓜啊! 孔武喜欢丰满的? 不会吧! 司匡屏住呼吸,目光灼灼,虽然没有追问出声,但是目光已经把八卦情报掌握者瞪得浑身难受。 孔安国急忙低着头,挠了挠头发,“司公有所不知,武兄十五岁的时候,被孝文皇帝封为博士!其如今虽不在长安,但博士之名,始终没变。太常丞之所以害怕,只因其身份。” “啊?就这?”司匡急的吧唧一下嘴。 还以为是龙阳之好的大瓜呢! 可惜了! 还以为儒家这群家伙当中,也有人“背叛革命”了呢。 “呃呃呃……司公,你以为是什么?”孔安国抬起头,嘴角抽搐几下,从褡裢里面掏出来一块丝绸,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司匡猛地拍了一下孔安国的大腿,嚷嚷,“没意思!我还以为是那什么呢!” “咕~”一口唾沫直接吞下去,孔安国越来越慌了,“什么那什么?”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断地看着四周,生怕大兄杀进来,把二人当做沙包。 孔氏当今的年青一代,孔武趋近公羊、孔安国、孔臧趋近尚书。 这真要是打起来,哪怕孔安国和孔臧联手,也不够孔武一个人揍的。 司匡对着孔安国眨眨眼,压低声音,问道:“孔兄,孔公就没什么特殊爱好?比如龙阳君、韩嫣这种……” 这下子孔安国彻底慌了。 他尖叫着,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声线颤抖,起伏不定,“司公,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武兄有儿子的!这句话要是让武兄听到,你我二人,非得被绑在树上,当箭靶子不可!” “嗐!我就是问问!又不会到处乱说。” 这位孔氏一族的次子都快哭出来了,慌忙地摆手,“别问!这件事千万别问!我还没活够呢!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这如果让兄长知道自己的话让别人产生了误会,小命都得丢了! “唉,好吧。”司匡叹了一口气,对此深表遗憾。 他把目光重新放在邱汉婴身上,咧开嘴,笑了笑。 虽然幻想的不对,但好歹,终于知道眼前这位太常丞害怕的原因了。 只因——自己背后有人啊! 孔武作为大汉的博士,虽然每年俸禄仅仅只有六百石,掌管的也仅仅是教化,但是,却有一个太常丞得罪不起的权力——可与太常卿直接接触。 大汉一切博士,都归长安太常卿署衙管辖! 换而言之,孔武是太常卿的人。 而太常丞,虽然也是太常的人,但是,仅仅是地方长官罢了。 邱汉婴放在长安太常卿署衙里面,连最低层都算不上。 因此,孔武亲笔撰写的手书,对于邱汉婴而言,相当于是从中央来的文件。 必须得认真阅读,好好学习,仔细遵守! 一旦本身行为准则和文件有驳,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了。 如果做的事让中央不满意…那就别怪换一个太常丞了。 大汉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在未央宫外等待刘彻召见的人多了去了,随随便便拉出来一个,就可以顶替邱汉婴的位置。 这也难怪这家伙这么恐慌了。 …… 在二人谈话的时候。 邱汉婴捧着帛书,额头上渗出来黄豆大小的汗珠。 他身上衣服零散,瞳孔周围布满了血丝。 神经绷紧,随时都有可能被紧张拉扯断。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打算买地的家伙,后台这么硬! 不仅仅和孔安国交好,竟然和孔武也有关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儒家疯了? 为什么对一个商贾这么友好? 邱汉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抖了抖身躯,试图让后背黏糊糊的冷汗风干。 双眸注视在帛书上,一动也不敢动。 嘴巴轻轻发颤,默读帛书上的内容。 …… “临淄太常丞亲启!” “吾名孔武,三十年前,蒙受皇恩,被孝文皇帝任命为博士,隶属大汉太常署!” “当今太常署太常卿宣平侯张欧,乃吾之好友。数年前,吾仍在长安之时,经常前往其府邸做客,把酒言欢。” “如今,吾离开长安数载,因忙于家事,无法返回长安,拜访张公,实在罪过。太常丞在汇报临淄之事时,若能替在下向宣平侯问好,鄙人不胜受恩感激。” 孔武表现得也很强势。 开头三段话,直接点明自己的背景。 不仅仅是孔子之后,还是你大boss的属下兼朋友! 阅读之人看到之后,如果识相,只能强忍着,保持镇定,看下去。 虽然邱汉婴不清楚孔武与宣平侯张欧的关系究竟如何,但他知道一点,孔武绝对是是博士! 既然是博士,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绝对不能得罪! 他目光移动,继续默读。 “孟子舆曾云:民贵君轻;荀况曾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亦覆舟。” “自三年前黄河决口,下游十六郡百姓流离失所者众多,无家可归者不可胜计。灾民饿殍遍野,哀嚎冲天,实乃悲壮之象。” “水已翻滚,舟恐不安稳!” “今幸有仗义疏财之士,集金买地,意为陛下分担忧愁,救流民于水深火热,实乃大汉之幸,百姓之福。” “吾听闻,黄河决口之前,稷下北部田地,三千钱一亩;如今三载已过,稷下西部,淹没之地众多,导致购买稷下北部田地者寥寥无几,其价格,兴许降低许多了吧?” “为了大汉,亦为了陛下,吾特意请胞弟孔安国,带领仗义疏财之士,前往贵衙,欲购买一部分土地,作救济灾民之用,请君好生招待。” “至于购地价格,由君对比市价后,提出即可!” 邱汉婴读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放在最后一句上,额头青筋暴起,捏着布帛的手,忽然用力。 原本整齐的边缘,被他捏的团成一团,皱巴巴的。 最后一句,与前面不同。 它没有用黑色墨汁撰写,用的是朱砂色! “买地之事,日后有时间,吾会书信一封,向太常卿赞扬临淄太常丞邱公之仁义!” 邱汉婴急了。 什么让自己定价? 这分明是在恐吓! 如果定价让这位不满意,自己的好日子,恐怕就到头了! 最后一句用朱砂撰写,看似是在表达褒扬,实则是在警告! 孔武的意思很明确了。 临淄城中的太常丞一职,不是一直不变的! 你如果不识相,那我就让太常卿换个人! 反正就是一封信的事! 第五十四章:砍价把人砍出心绞痛 邱汉婴气的身体瑟瑟发抖。 那胖乎乎的脸涨得由红渐紫,和猪肝色似的。 他在心底里咆哮。 儒家这是疯了吧? 为了帮助这个小子,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几十年来,头一次啊! 孔氏兄弟这种做法,就不怕胡毋生生气吗? 你们这群书呆子,好好读书就行了,掺和农业上的事干什么? 反正你们这群穿着儒服的家伙又不种地! 不过,想归想,骂归骂,他却不敢直接说出来。 即便对上司再不满,如果不想被穿小鞋,只能忍着。 邱汉婴微微抬头,发黑的印堂一览无遗。 他把手中充满褶皱的帛书叠起来,放在案几上,接着又用泛黄的牙齿咬着嘴唇干裂产生的皮屑。 双手握在一起,藏在袖子下面,互相用力推着,衣服下的手臂上,早就凸起一根根青筋。 他脸部肌肉抖动,挤出来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轻声说道:“孔博士的意思,我已经领会了。这个地价,还可以谈一谈。” 司匡欣喜万分,急忙拱手,“多谢太常丞!” 都说托关系好办事。 这一次是真的体会到了! 这两百亩地,哪怕一亩地便宜五十钱,总价,也能便宜一金! 邱汉婴扭头。 从案几上拿起刚才那卷记载土地面积的竹简以及那根蘸墨的毛笔。 行云流水式的打开竹简。 毛笔垂直于土地范围上方,准备划分。 他皱着眉,弯着腰,喘着气,挥挥拿着毛笔的右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样吧,看在孔博士的面子上,一亩地作价两千五百钱,如何?” 司匡还没说话,孔安国嘴里突然蹦出来两个字,“贵了!” “那就两千三百钱!”邱汉婴也懒得坚持了,咬了咬牙,重新说了一个数字。 “两千两百钱!”孔安国一副老成的模样,脸上的笑容,犹如魔鬼的步伐呼唤,丝毫不给人留下余地,“行的话我们就买了!不行,我们就再等几天,让大兄直接去长安买地。” “砍八百钱?!”邱汉婴瞳孔内的血丝进一步扩散,额头上的青筋跳个不停。 他把毛笔夹在竹简中。 把竹简暂时放在地面上。 双拳紧握,恶狠狠地压着自己的大腿,彻底急了! 不讲究! 他怒不可遏啦! 这俩家伙不讲究! 这是一点油水也不给自己留啊! 本来还想从这上面赚个外快! 现在好了,几乎没有赚头了。 孔安国对司匡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随后把目光投向邱汉婴,像一个变色龙似的,脸上笑容瞬间凝固,低声问道:“行还是不行吧!” “呼!”邱汉婴长呼一口气。 两排牙齿紧紧咬合,发着“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恨得牙痒痒! 那臃肿的身体,疯狂地颤抖,像是得了癫痫似的!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最后,也许是冷静下来了。 他才强颜欢笑,从嘴里挤出来一个字。 “行!” 司匡向孔安国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面向对面那个几乎虚脱了的小胖,拱手,高呼,“多谢太常丞!” “无需多礼!”邱汉婴挥了挥手,低着头,脸庞已经被暗红的血色覆盖。 太阳穴附近的青筋,在暗红地衬托下,颜色分明。 肉嘟嘟的大手重新拿起竹简,把毛笔从中抽出来。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两个小祖宗送走! 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得疯! 不就是买地吗! 谅你也买不了多少! 一亩地两千两百钱! 你还能买一百亩不成? 邱汉婴提着笔,气呼呼的。 再次从砚台中蘸了蘸墨汁。 抬头,淡淡地问道:“尔等想买多少地?” 司匡坐直了,笑不露齿,自豪地伸出两根手指,轻声回答,“二百亩!” “多,多少?” 蓦然! 邱汉婴瞳孔瘦弱,嘴巴张大,直接愣住了。 意识抽离之后,身上的力气直接散了。 右手一松。 毛笔掉在竹简上,染黑了一小块区域。 他仅仅瞅了一眼,没有在意,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司匡身上。 听错了吧? 还是幻觉? 邱汉婴掏了掏耳朵,企图令听力水平增加。 顺势把双眼眯成一条比蚂蚁身体还要纤细的缝隙。 压低声音,一字一顿。 “汝想买多少?” “二百亩!”司匡笑容不减,重新回答。 “赫!”邱汉婴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沉重,像是哮喘似的。 吸气的时候,一大团唾液被带下去,不小心进入气管。 他又开始不间断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身上的衣服,沉得更加凌乱,像是刚从沙尘暴中走出来似的。 右手全然无力。 拖着竹简的左手,以极其高的频率抖动。 他慌了! 心慌! 心绞痛! 感觉身体被掏空! 一口气要两百亩地。 这是打算把稷下北部的土地买的一干二净啊! 本来那一块的耕地就剩下四百亩出头。 开口直接要了一半! 刚才便宜了多少钱来着? 一亩地降了八百钱…两百亩,一共便宜了十六万钱,也就是十六金。 换成粮食,大约是三千两百石!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大汉俸禄最高的那群人…… 有俸禄万石之称的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月谷三百五十斛,折合下来,一年为四千二百石粮食。 比他们低一点的中二千石——九卿等,每月俸禄为谷一百八十斛,折合之后,一年俸禄为两千一百六十石。 哦! 刚才那一通降价,降掉了一个三分之二多一点个三公呀。 呵呵。 邱汉婴双目无神,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接绝望了。 如果不降价,从中光捞油水,也足以让自己多得几年俸禄! 至于反悔不卖。 这种想法转瞬即逝。 如果面对的人是其他诸子百家,反悔就反悔啦。 可对面这个家伙,是儒家的人! 儒家讲究仁、信! 《论语·为政》记载了孔子的态度:“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邱汉婴可不信孔安国背不过这一条经典内容。 找理由反悔? 怕是仅需半个月,自己就名扬天下了! 不要和儒家打嘴炮! 这是全大汉的共识! 和儒家打嘴炮,只有两个结果。 最普遍的结局是完败,被儒家喷得一无是处,无地自容。 这还是幸运的了。 毕竟,没有人会记得失败者。 如果侥幸赢了…… 汉武帝初期,儒生这个群体以公羊为主。 如果赢了,那么抱歉,从此以后,被儒家盯上了! 而且是被公羊盯上。 公羊讲究复仇:我这一次输了,日后,一定要找机会赢回来! 你尽管等着吧。 哪怕追到天涯海角,这个仇也得报! 邱汉婴深知一个道理:得罪谁也不要得罪知识分子,尤其是报仇心理极强的知识分子。 司匡被孔安国带坏了,笑眯眯的,“太常丞,难道大汉律令不让买两百亩地吗?” “这倒没有…只是…” 每等邱汉婴会打,孔安国率先摇了摇头,“两百亩地不行!” “哈!” 顿时,邱汉婴瞪大眼珠子,笑逐颜开。 好人呐! 世上还是好人多! 儒家还是仁义! 他搓了搓手,准备感谢。 然而,孔安国接下来对司匡的一番话,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司公,吾儒家各派都倾尽底蕴了!” “除稷下账房拿出四十金之外,我孔氏一族出二十五金、粮食若干;公羊学派已派人去长安紧急调用资金,预计董子能凑三十金;衡胡师弟已去三河之地,求见其师王子(王同),《周易》一脉,预计可出八金,而《诗经》各派,估计可出十五金,共计一百一十八金!” “虽公仅借六十金,但,赈济灾民,事关大义,我儒家岂能袖手旁观?” “我儒家担心公买地之后,没有资金购买建筑材料,于是,儒家各派,倾尽全力,再凑五十八金,以伸张大义!!” 孔安国咽了口唾沫,语气微微一顿,笑嘻嘻的脸庞保持依旧。 “有一百一十八金在,仅买地二百亩,岂不是浪费?若是可能,多买点也好!” 这是儒家昨晚在稷下连夜开会得出来的结果。 虽然会议开始初期,儒家内部存在反对行商贾之事的声音。 但这群声音,被被胡毋生用两个字,轻轻地怼了回去——子贡。 子贡乃孔门十哲。 其当年经商,家产累至千金,孔子不仅没有反对,还大发赞赏。 今日之事,乃复行孔夫子之举! 在这个观点下,反对声音,竟全部消失了。 于是,借钱讨论就开始了。 他们担心抵押之后,司匡从欠儒家人情,变成欠诸子百家人情。 这么一弄,在整个过程中,付出最大的儒家,岂不是吃了大亏? 不能让百家占到便宜! 穷日子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哪怕儒家未来勒紧腰带过日子,也得把钱凑出来! 因此,与其让司匡买地之后,以抵押的形式,向诸子百家换钱,倒不如,儒家直接把这个窟窿填上。 反正赚钱之法已经摆在那里了,还能欠钱不成? 最终,经过昨晚那么一合计,各派都拼了老命了,把家底通通拿了出来! 在一致对外这件事上,儒家还没怕过谁! 百家在这方面,都是弟弟! 看看墨家! 虽然仅仅三分,但这三部分互不相让,甚至墨家巨子都成了三个! 再看看儒家! 虽然各派主张虽然不同,但在领袖这件事上,从来不含糊,谁能带领儒家走下去,谁就是领袖! 因为团结一致的缘故,整合后的儒家,战斗力相当恐怖! 第五十五章:包圆 邱汉婴瘫坐在那里,面色又由红入黑,越发地扭曲,鼻孔张大,脸上挂着大写的“卧槽”。 什么仁义道德。 我呸! 骗鬼吧! 原本以为这个姓孔的是个好人,没想到竟然冲上来补刀。 儒生都是大猪蹄子! “呼!” 邱汉婴喘着粗气,心脏隐隐作痛。 刚才孔安国口述出来的儒家各派出钱金额,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就只记得最后那个数字——一百一十八金。 百万钱。 已经堪比一个中等商贾的全部财产了。 这么多钱,完全可以把最后这块地,一口气买下来。 邱汉婴已经看到了最后的结果了,四百亩地,被这俩货全部买下,连根毛都不给自己剩。 看来,自己今天亏掉了一个三公、数位中两千石啊! 邱汉婴坐在地上,苦笑着,“呵呵。” 大意了。 如果再坚持坚持,自己从这里面捞的油水,绝对够三四年的俸禄。 他耷拉着脸,扭了扭头,盯着案几上的那块帛书。 心累。 于是,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唉。” 沉重的叹息声,宛若一个无形的幽灵,在房间中回荡。 司匡在一旁盘算着。 听到这只幽灵的哀鸣,下意识地看了看那绝望“落魄”到极致的邱汉婴。 眼睛睁开,咧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笑容,勾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 差不多了。 再这么整下去,这家伙非得崩溃不可。 这次可以轻而易举的谈成这笔生意,全靠借了孔氏、尤其是孔武的势。 如果自己一个人来,这位太常丞想必见都懒得见,估计随随便便派一个少吏就打发了,更别说方面讲价了。 孔氏一族的主要势力聚集在鲁县,不可能一直待在稷下。 因此,自己不能太得罪这个太常丞。 说不准日后还得打交道呢。 相对于多一个敌人,还是多一个朋友比较靠谱。 给了一个大棒,应该送一个甜枣。 这才是社交谈判之道。 此时应该给邱汉婴一个台阶,让他顺利地下来。 如此一来,这家伙既保住面子,又能心甘情愿地给自己降价。 “咳咳咳。” 司匡用右拳抵着嘴巴,佯装嗓子痒痒,咳嗽几声。 接着对孔安国眨了眨眼,示意接下来的谈判,自己独自进行。 价格已经定下来了。 购买面积也决定增加。 接下来就是关键的买地付钱的环节了。 嘴巴轻启,呼唤,“太常丞…” “啊?” 邱汉婴缓慢地抬起头,眨眨眼。 汗水打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无处不在透露他的心酸。 “接下来谈一谈买地的面积吧。” “哦。” 邱汉婴无精打采,随随便便的回应。 他已经累了。 反正被坑已经成为了定局,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倏而,他松开握紧的双手,分别拿起竹简、毛笔。 他先在被染黑的地方标注了几个数字,才把笔尖挪到闲置区域。 “说吧,买多少?” “吾欲买田地三百亩,作价六十六金,另换地一百亩!” 邱汉婴没有下笔,而是皱着眉头,缓缓地抬起头,一头雾水,问道:“换地?” 买地三百亩他听懂了。 后面的那个换地是什么意思? 司匡双手交叉,拖着下颚,嘿嘿一笑,轻松地说道:“吾欲以胶西良田一百亩,换稷下北部良田一百亩!” “嘶!” 邱汉婴倒吸一口凉气,挺直身子,脸色微变,面色凝重,整个人忽然变得严肃。 吮吸一会儿嘴唇,沉声说道:“胶西不属于齐,这种方式,恐怕不会被接受。若是所换之地位于齐,吾可以直接批准,然而,其位于胶西……是否批准,不是吾能决定的。” 这已经属于“跨国交易”了。 除非长安批准,否则,操作起来,可以定为非法。 司匡笑容不减,视线聚集在孔安国身上,沉声说道:“太常丞无须担心,这件事,儒家已经处理好了。” “嗯?孔郎君,这是真的吗?”邱汉婴看着孔安国。神色凝重,再三询问。 这俩家伙已经在价格上坑自己了,他害怕这一百亩地被二人白嫖。 根据大汉律令,地契一旦发放,就代表土地归属权划分完毕。 从法定意义上讲,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强迫地主交出自己的土地。 地主是大汉统治阶级的构成部分,皇帝本身就是最大的地主。 如果连地主的权益都不能保证,何谈保证其他阶层的利益? 他必须确定清楚,再决定是否同意交换土地。 从利益方面来看,邱汉婴是愿意进行土地交换的。 稷下北部那一块耕地靠近黄河入海口,说不准哪天就被黄河之水淹没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那块地的价格从三年前开始,就不断的降价。 如今一亩地的实际价值,恐怕也就两千钱刚刚出头,而且还是有市无价。 而胶西的土地不同。 其与黄河之间,还隔着一个齐国。 除非齐国被黄河彻底淹没,否则胶西的耕地,被淹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也就导致一个结果:胶西的地价保值,再怎么便宜,也不会低于三千钱。如果碰到真正想买地的人,三千五百钱也是有可能的。 这一波,临淄稳赚。 只不过,邱汉婴现在很担心这个方案被执行的可能性。 胶西国的太常丞不是傻子。 胶西王也不是傻子。 没有长安的命令,这俩家伙不会同意的。 因为没有人愿意亏本,即便是不差钱的诸侯王。 抛开地价,百亩之田可是关系到王国赋税与徭役。 百亩之田,每年税收虽然只有五石,折合成钱币,也就三百钱左右的样子,但这在税收中,仅仅是小头。 真正的大头,是每年和田地税一同征收的算赋、口赋、徭役、兵役等。 算赋是人丁钱,凡是位于十五至五十六岁的男女,每年每人都要纳一算(一百二十钱)。 口赋是儿童税,七至十四岁的儿童每年每人纳二十钱。 一般而言,能耕百亩之田者,家中至少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这俩男人应该都有妻子,再算上家中的孩童… 这样一来,每年的算赋、口赋加起来,起码要五百钱! 而兵役分为郡国兵、卫士、戍卒。 男人一生要服兵役两年,一年在本地,一年在边境。 这两年产生的经济价值,对郡国来说,难以估量。 至于更役,根据大汉律令,男人到了服役年龄傅籍之后,每人每年还要在本地从事一个月的徭役。 这些杂七杂八的赋税加起来,一百亩地对一个王国每年产生的经济价值,超过一千五百钱! 十年可就是一金半!(约五亩地的价格) 相比随时都可能消失的稷下北部土地,胶西百亩土地的价值,更大! 孔安国与目光明亮的邱汉婴对视,呵呵一笑,再次打开褡裢,从里面拿出来一块用粗麻布撰写的书信。 他放在案几上。 随之推到这位小心翼翼的太常丞面前。 声音朗朗,“这里是胡子撰写的保证书信,阁下尽管放心交换。” 邱汉婴先瞥了二人一眼。 随后,毫不客气地拿起了书信,沉下心来阅读。 事关重大,他必须小心谨慎。 视线在上面缓慢移动,具体内容基本了解。 正如孔安国所言,这是胡毋生的保证信。 其用五经博士的身份担保:儒家已经派人去长安交涉,换地之事,可行!若胶西太常丞有意见,让他直接到稷下与五经博士反应。 邱汉婴微微点头,满意地笑了笑,“既然胡子交代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这个方案令临淄保住了一百亩土地,他相当开心。 只要把胶西的一百亩良田卖出去,临淄能赚三十金! 虽然稷下北部的土地亏本少赚了,但是少赚的钱,小于赚的钱。 稷下三百亩地,每亩地便宜八百钱,少赚了二十四金,胶西一百亩地,赚了三十金。 一来一往,相当于把稷下的土地,按照三千钱一亩的地价,全卖出去了,还多赚了六金外快! 爽歪歪! 一时间,邱汉婴那臃肿的身躯,晃晃悠悠的,都有些飘飘然了。 甚至手中的笔都拿不稳了。 忧愁的脸色焕然消失,笑容重新挂在面庞。 这俩人,好人呐! 不仅解决了那块地三年未出售的心头病,还多送了钱。 他重新将竹简与笔执于手中。 脸上的肌肉挤在一起,笑眯眯的,用粗犷的声音,问道:“二位,三百亩地,加上交换所得,一共四百亩地,作价六十六金,请问,还有疑问吗?” 司匡报之以微笑,回答,“有!” 陡然,邱汉婴再次皱眉。 “请说。” “邱公刚才说到,稷下北部一共有地四百三十亩。如今,吾已得四百亩,余下三十一亩,不妨也一并买了吧。” “这……”邱汉婴犹豫了。 司匡在脑海中快速列了一个竖式,把答案脱口而出。 “三十一亩地,按照两千两百钱计算,共计六万八千二百钱。” 接着,他又环视这个太常丞的办公地,微笑说道:“邱公乃大汉命官,办公地点相当寒碜。本人愿意捐钱三万,用来修缮。” 语气微微一顿,总结。 “因此,吾愿付出七十六金,买下稷下北部所有土地!” “公以为如何?” 第五十六章:东郭一族 邱汉婴呆住了。 坐在地上,两眼发直,愣了愣。 刚才没听错吧? 多拿三万钱帮太常署衙修缮房子… 这是明目张胆的收买吗? 不过,大汉律里面貌似没有说捐赠犯法。 这三万钱,按理说来,是合法所得,哪怕日后有人翻出来,状告到长安,自己也绝对胜诉。 当年高祖起家的时候,虽然没有明确记载,但可以肯定,多多少少收过商贾的好处费! 否则,他哪来的钱粮、兵器? 以为如何? 当然是没问题! 能把油水转换成他太常丞合理所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邱汉婴把竹简和毛笔放下,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笑眯眯地拱手,“公之大义,吾临淄太常署谨记在心!日后所有能用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司匡作揖而拜,声音沉着,“既然太常丞阁下没有意见,敢问,鄙人何时能拿到地契?” 钱到位,自然好办事! 邱汉婴拍拍胸口,慷慨激昂,保证道:“明日可拿!” “善!” 司匡与孔安国对视一眼,皆露出满意的笑容。 “呃……二位别急着高兴。” “嗯?” 邱汉婴整理好衣冠,面色严肃,指着案几上的竹简询问,郑重问道:“买地钱财,何时能到?” 司匡转身,把目光投向孔安国,试探性的问道:“孔兄?” 孔安国点点头,示意明白了。 一步踏出,拱手一拜,声音洪亮。 “买地一共七十六金,数额庞大,稷下没有这么多储备资金,因此我儒家不可能一次性付清。希望邱公可以给儒家一个月的时间,用来筹集资金。”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中的暗口袋中摸出来一块巴掌大小的小木牌,高呼,“此乃我儒家在稷下府库的取款传信,请邱公先收下。” 孔安国把传信递了过去。 邱汉婴看了一眼,接了过来。 “邱公,吾等愿意先支付六十金,请公明日带领太常所属,前往稷下,领取钱财。而剩下的十七金,将在一个月之内付清。” 孔安国语气稍作停顿。 “公以为如何?” 邱汉婴笑了笑,点点头,朗声回答。 “可!” 随后,打开衣服的褡裢,把传信塞了进去。 还是那句话:有钱好办事! 反正这笔买卖,他稳赚不赔! 趁新齐王的任命还没下来,多捞一点算一点。 反正地就摆在那里,还能跑了不成? 邱汉婴把褡裢关好,笑眯眯的,像一只吃胖的黄鼠狼,“二位放心,明日拿钱之时,本官会把地契同时交付!” “多谢邱公!”司匡点了点头。 邱汉婴心情大好,重新坐下。 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二人也坐。 区区一个买地小忙,就捞到了不少油水。 如果帮更多的忙,岂不是,捞得更多?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询问:“二位可还有难题?如果有,尽管开口。临淄周边,我邱某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司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点点头,直言不讳,“还真有一个麻烦事。” “请讲!” “不瞒邱公,鄙人买地,打算修建一个‘里’。如今,地已经买到,民夫也基本上有了目标,就差购买材料了。请问邱公,这附近可有出售建房材料的商贾?” 邱汉婴作为本地的太常丞,对于往来的商人再了解不过了。 一些商贾为了在临淄办事方便,也会到太常走一遭,留下点东西。 虽然留下的东西,不怎么值钱罢了。 司匡开口询问的时候,他就知道需求了。 “阁下想找专门从事石料、木料的商贾吧。” “对!” 邱汉婴微微抬头,发着长长的“嗯”声,回忆着临淄今日的相关商贾。 司匡跪坐,身体前倾,目光中充斥着期待的光芒,“邱公可有人选?” 邱汉婴思索了好一会儿,脑海中划过一个又一个名字。 然而,一个合适的也没有。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抱歉,没有合适的人选。” 他指着西方,解释道:“自从黄河决口,三河之地与济南、齐国之间的商路就被隔断了。因为成本的缘故,除了经营盐、铁、粮食的商贾之外,很少有其他类型的商贾,往来于两地之间了。” 司匡面不甘心,追问,“齐地就没有经营石、木的商贾?” “有是有,恐怕,满足不了阁下的需求。” 邱汉婴拿起案几上的酒樽,喝了一口樽内盛放的清水。 嗓子湿润,问道:“阁下打算购买多少石、木?” 司匡心一横,直言:“要能供一千八百间房子可用!” 一千八百间…… 邱汉婴瞳孔蓦然收缩,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便是一连串堪比雷声的咳嗽。 “咳咳咳……” 刚才喝下去的水没咽好,被呛到了。 虽然他早有预料,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 位于临淄城外的将近两千间的房屋建筑群…… 恐怕只有巅峰时期的稷下学宫可以比拟了。 邱汉婴猛地拍打胸口,企图缓解嗓子眼的痛苦感,用悲凄的声音问道:“阁下这是打算打造第二处稷下学宫?” “算是吧!”司匡报之以微笑。 “呼!第二处稷下……大手笔!”邱汉婴竖起一个大拇指,感叹不已,“一千八百间房子,若是能全卖出去,也未免不是一个佳话啦!” 迄今为止, 他还没见过哪个‘里’能卖掉一千八百间房舍。 哪怕是长安周围,也没有这个先例。 若是真的被司匡做到了,恐怕,齐地史书上,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公有雄心壮志,我邱某人也不能看热闹。” 邱汉婴眯着眼睛,隐藏着眼底的精光。 虽然他不清楚司匡哪来的自信,但是,既然敢建,就说明敢卖。 对司匡而言,这一千八百房舍是房子,对他这个太常丞而言,这就是税收! 一千八百个人,每人每年产生的价值按照五百钱计算,每年的税收就要多征收九十万钱! 多征九十万! 这是他平常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若是成了,绝对大功一件! 邱汉婴笑嘻嘻的,脸皮上下跳动,活脱脱一只笑面狐狸。 他起身,坐到司匡的身边。 把胳膊搭在其肩膀上,拉近乎,“司贤弟,临淄虽然没有合适的商贾,但是,为兄有一个不错的主意。” 司匡仅仅瞥了一眼肩膀上的那只小肥手,笑容不减,“邱公请讲。” “请本地大型商贾帮忙!他们交往遍及天下,必定认识兜售木、石的商人!” “本地有大型商贾?”司匡快速眨眨眼,有些不信。 邱汉婴咧着嘴,皮笑肉不笑,“齐自古以来,就是天下重要的盐产地,这里的大型盐商,只多不少!” “这个我可以证明。”一旁的孔安国也开口了,“我孔氏与本地的商贾,也有贸易往来。若是请求他们,说不定真的可以解决问题。” 司匡神色正然,“敢问此事拜托哪家比较好?” 孔安国与邱汉婴互相对视一眼。 二人同时笑了笑。 异口同声,“东郭!” “东郭……”司匡眼皮一紧,忽然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 声线颤抖,轻声发问,“敢问,其家主,不会叫东郭咸阳吧?” “正是!”邱汉婴点点头,疑惑询问,“贤弟认识他?” “呵呵,有所耳闻。” 司匡尴尬地笑了笑。 没想到还真是这个家伙。 齐地的大盐商……早就该相当的。 没想到孔安国与邱汉婴竟然会意见一致,同时推选东郭咸阳这个人。 挺难得。 不过,司匡心里却没大有底。 这货真的会心甘情愿帮忙? 就怕狮子大开口,狠狠地赚上一笔。 没办法,他被蔡东藩那句“三商当道,万姓受殃”的评价吓出心理阴影了。 汉武帝时期,有名的财政官员莫过于桑弘羊了。 汉武帝后期,那句“请烹桑弘羊”,天下人皆知。 然而,桑弘羊接管盐铁,开始敛财的时候,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人! 那一次,加上这位日后的顾命大臣,刘彻一共招募了三个人! 另外两个分别是: 齐地盐商东郭咸阳,为大农丞,领盐铁事。 南阳铁商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 为了让国库充实,三大商贾,直接插手了大汉财政! 东郭咸阳能够与桑弘羊一起被刘彻赏识,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司匡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不过,既然二人都推荐了,见一见也可以。 注意力重新放在邱汉婴身上,“邱公,敢问东郭咸阳现在何处?” 邱汉婴微微一笑,回答,“三河之地!数日前,他派人来我这里领了传信,带人前往三河之地售卖食盐了。” “呃呃…何时回来?” “半个月后!” “好吧。”司匡无奈的耸耸肩,看着孔安国,沉声说道:“孔兄,材料到达之前,我等先招收流民吧。” “司公尽管放心!我儒家昨晚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司匡:“???” 什么意思? “哈哈,考虑到流民分布散乱,稷下儒家弟子几乎全部出动了。” 孔安国笑容灿烂,声音自豪。 “儒门弟子以稷下为中心,携带粮食,向西、向南、向北出发,在告知流民稷下北部情况的同时,发放支撑他们赶路的干粮。” 他微微抬头,盘算一会儿,“估计第一批流民,明日一早就能到了吧。” 司匡眉头一挑,“此言当真?” “绝无半分虚言!” 司匡猛地站起来,拱手,“邱公,我等恐怕要失陪了。” “哈哈,无妨。”邱汉婴挥挥手,“明日一早,我会把地契送到稷下的。” “多谢!”司匡作揖一拜,“告辞!” 起身,对着孔安国点点头。 在孔安国的道别声中,二人离开了此地。 第五十七章:饿殍遍野 呼啸的冷风张着血盆大口,吹拂着大地。 地面上的鹅毛积雪未曾融化。 在东郡通往济南的驰道旁,流民三五成群,在湿漉低矮的草丛中躺着。 流民面色枯黄,浑身褴褛,身覆污垢,指甲下藏匿着黑乎乎的淤泥,身上的皮肤已经变得黝黑。 绝望! 无助! 死气! … 世间一切消极的情绪,都挂在了他们的脸上。 一个穿着单薄麻布衣,小脸、小手通红,眼眶发红,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跪在地上,对身旁奄奄一息的男人哀鸣,“阿父,阿母出去找食物好多天了,什么时候能回来?我饿…” 赵程艰难地抬起左手。 手臂一颤一颤的,抚摸着赵小小的脑袋。 咧开着干裂的嘴唇,强颜欢笑,“娃儿…包袱…里面,还有一把粟米…去打开…吃了…就不饿了。” 赵小小听从父亲的话,钻进赵程胳肢窝的位置。 把通红发抖小手,伸进其身下的包袱中。 油桃一般大小的小手,在包袱里面摸索了一阵子。 不一会儿,一把发干的粟米被她掏了出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粟米刚被抓出来,就被周围如狼似虎的流民盯上了! 突然,有一个青年人猛地指着赵小小,高呼, “是吃的!那里有吃的!” 这道声音犹如撕裂长空的咆哮,又像是发起进攻的号角声。 “唰!唰!唰!” 数不清的饥民猛地把头扭过来,注视着那一把粟米! 他们的双眸,都冒着血色的红光。 “咕咚。” “咕~” 无数咽唾沫的声音,从他们的嘴里发出来。 见到食物之后,他们的口腔开始快速分泌口水,宛若泉涌。 忽然。 “咣!”的一声。 一个面色发黑,皮肤粗糙,头发蓬乱的壮汉按捺不住内心的诱惑,站了起来。 他的嘴里流着口水,鼻子喘着粗气,身躯激动的来回颤抖。 拽着一块沾满泥土、烂的不成样子的破包袱,像一只发狂的公牛,迈着虚弱的脚步,踉踉跄跄的朝着赵小小走来。 六米! 五米! … 三米! 两米! 一米! 壮汉来到赵小小面前,停下脚步,其雄壮的身躯把她眼前的阳光全部挡住。 其眼中的红光,越发耀眼夺目,整个人也变得愈发黑暗。 他伸出粗大的左手掌。 粗犷低吼的声音,从的嘴里发出来。 咆哮:“拿来!快点!” 赵小小在壮汉影子地笼罩下,瑟瑟发抖。 两根比甘蔗还要细的小腿蓦地一软,吓得瘫坐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哇哇呜呜呜……” 在恐慌中,她手中的粟米撒了将近一半。 赵程躺在地上,见女儿被人欺负,顿时急了。 他拖着风烛残年的身躯,艰难地半坐起来,指着壮汉,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你要…你要干什么…” 壮汉冷哼,“干什么?当然是吃东西!” 说罢,他一把抓住赵小小柔软的小手。 猛地一捏。 “啊!” 在赵小小的尖叫声中,把这一小把粟米抢了过来。 他二话不说,直接退填进嘴里。 黄中带黑的牙齿不断咀嚼。 坚硬的粟米在半嚼不烂的情况下,被他咽肚子。 这还不算完。 他的眼睛,又盯上了刚才取出粟米的包袱。 眼中红光不减。 壮汉咽了一口唾沫。 “咕~” “赶紧把粟米拿出来!” “你…在做梦!” 壮汉指着哭泣不停的赵小小,威胁赵程,“赶紧!否则,我就把她吃了!” “你别欺人太甚!” “呵!不信?” 壮汉被饿疯了,脑海里只有“吃”这一个字。 他伸出大手,一把提起赵小小,张开黏着口水的嘴巴。 再次恶狠狠的威胁,“快点拿出来!” “别!把我女儿放下!我给!” 赵程闭上眼睛,痛苦的交出背后沾着猩红色血迹的包袱。 壮汉虚弱得头昏眼花。 接过包袱之后,只是哼哼一声,“算你识相!” 随手一丢。 “咣咚。” 赵小小被他丢在地上。 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坐在地上,怀着激动的心情,颤巍巍地打开手中的包袱。 乍然, 周围流民的目光,都聚集在壮汉身上。 准确地说集中在他手里的包袱上。 自从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之后,他们都认清了一个规则——弱肉强食。 皇帝不下令救济百姓。 郡守不下令救济百姓。 县令不下令救济百姓。 … 在没人救济的情况下,只有抢、夺,做出一切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才能活下来。 … 壮汉的大手拎着包袱的小角,把这个沾着猩红色血迹的包袱,一层又一层的打开。 不一会儿,最后一层包袱被他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包袱内,有一件破旧的女性衣服、三分之一茶杯量的粟米、以及一根干瘦发黑,早就分辨不出模样的腿骨肉。 壮汉也不嫌脏。 快速打开自己腰间的绿色竹筒。 猛地灌了一口浑浊的水。 他用狰狞的面庞、凶狠的目光瞅着周围其他虎视眈眈的流民,发出几声恶毒的咆哮,“恶恶恶!” 这是强者吃东西时候的警告。 随后,一把抓起那根黑色的腿骨肉,张大嘴巴,吃了起来。 “撕拉!” 干硬的肉在他嘴里变得格外柔软。 随便一撕,便是一条纤细的肉干。 “啊猛!” 他一边吃,一边吧唧着嘴。 发出畅快的声音。 凶狠的脸色,也被笑容覆盖了。 一口肉,一小撮米。 有点噎就再喝一口昨夜在竹筒中积攒的雪水。 “啊猛!啊猛!” 牙齿一张一合,嘴巴来回咀嚼。 经过一阵狼吞虎咽。 包袱里面的腿骨肉、粟米,被他吃的一干二净。 壮汉擦了擦嘴边,打了个嗝儿。 拍拍自己的肚子。 吃了个三成饱。 他轻蔑地盯着躺在地上的赵程,把包袱和那根干净没肉了的腿骨丢了过去。 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就走。 在一旁围观、一声不吭的其他流民,见吃的一点也没有了,纷纷低下了头,重新躺在路边,一动不动。 不知什么时候,流民群里就出现了一个共识。 遇见抢夺食物的现象,不要参与。 因为,这将会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被抢夺食物的赵小小趴在父亲的身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阿父……呜呜呜……” 赵程咬着牙,坐了起来。 一把搂住女儿,安慰道:“别哭!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把包袱、腿骨塞给赵小小。 右手伸进腰间,摸出来一把充满钝口的匕首。 拔开。 他面色涨红,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疯狂地挣扎几下,站了起来。 赵程面色狰狞,神经炸裂,在心底疯狂的咆哮,“畜生!我和你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 他拿着匕首,像是一个发疯了的老虎,对着壮汉的背影,疯狂地冲了出去。 汉人拥有血性。 对于侮辱,从不忘却! 他已经油尽灯枯,担心日后没有报仇的机会了,决定在此拼命。 一声冲天的怒吼声,震惊了四野,“啊啊啊啊!” 赵程精神集中,大脑空白,忘却了一切。 只想杀掉这个家伙! 壮汉精神恍惚地走着,被身后的咆哮声吓到了。 他猛地一挥手,下意识挥拳。 “轰!” “去死!” 拳头重重的打在赵程的脸上。 “噗!” 鲜血夹杂着碎牙,一同喷了出去。 赵程如同一根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一动不动。 而壮汉呆呆地站在原地。 低着头,傻傻地望着插进胸口的那把匕首。 鲜血把胸口染红 后悔的心思填满了脑海。 他后悔了! 他后悔抢赵程的食物了。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果断,直接找自己拼命。 壮汉双眸中尽是不甘。 他望着被自己击飞的那个蝼蚁,期期艾艾的骂了一句,“你……够狠!” “咣咚!” 壮汉倒下了。 呼吸越来越弱…… 胸前渗出来的血越来越多,最终,染红了冰冷的土地。 “阿父……阿父……” 赵小小凄惨的跑到赵程身边,跪倒在地,仰着头,哭得越来越大声了。 “哇呜呜呜呜……” 红彤彤的小脸,被鼻涕、眼泪覆盖。 赵程最后摸了几下女儿的脑袋,笑了笑。 叮嘱,“活……活下去。” 然后,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呼吸,也越来越弱。 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 隐隐约约,他听到了一阵声音。 一阵运粮马车经过的声音。 一阵宛若天籁的说话声。 …… “流民都听好了!” “吾等乃稷下儒家子弟,奉司公之命,发放救济粮食。” “自黄河决口,黄河下游百姓无家可归,饿死者不计其数!” “为了救济流民,司公在临淄稷下北部开展以工代赈! “只要做工两天,便可领取一天粮食!” “孩童还可免费在稷下读书,学习诸子大道!” “首日到达,每家每户可领一日之粮,作饱腹之用!” “此地距离临淄大约两日路程!流民都来我这里领两日干粮!” “快!” “大家都排好队!都有份,不要乱!” “领了粮食的人,若有做工意向,全都往沿着驰道,东北方向走!” “无做工意向者,也可领取粮食!只是,仅此一次!” “不要挤,一个一个来。” “无行动能力者、老人、儿童到马车旁报个数,我儒家尽量安排专人,将其送往稷下!” …… 赵程意识越来越模糊。 隐隐约约,他听到了女儿的呼救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感觉有人把自己抬起来,放在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 “棺材吗……” …… 第五十八章:以质子用人。 稷下学里区域。 司匡戴着一顶蓑帽,在两名儒生地守护下,顶着寒风,盘膝坐在一张用芦苇草编制而成的草席上。 他的目光集中在身前蓬头垢面的流民身上。 提着毛笔,边问,边在一卷崭新的书简上书写。 “姓名。” “李老七。” “性别。” 李老七愣了一愣。 这看不出来吗? 他察觉到面前等待的眼神,急忙回答:“男。” 司匡嗯了一声,点点头。 握着毛笔。 墨汁浸染。 根据回答的内容,在竹简上写下一列端正大方的小字。 毛笔抬起。 头也抬起来了。 “可有传信?” “有!” 李老七点点头,回答的干脆利落。 他先拍了拍身上破旧不堪的棕黄色粗麻布上衣衣服。 顿时,黄尘伴随泥沙,纷纷扬扬地从麻布衣裳的缝隙中抖落。 随后,扯开衣襟,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交给司匡查验。 这是他的身份证,乃原来户籍所在地的官衙颁布。 这上面记载了个人的详细信息。 司匡接过,视线首先聚焦在传信外表。 默默端详。 木牌字体为隶书,雕刻工整。 记述方法简介、明了。 大小、重量符合大汉官府标准。 不是伪造。 他辨明这点,才把重点放在内容上。 姓氏:李 名:老七 年龄:二十八 爵位:公士 … 祖籍:齐地。 户籍:宛朐县。 司匡沾了沾墨汁,把传信上记载的内容抄写在手中竹简上。 将之交还李老七,微微一笑,继续询问传信上不曾有的内容。 “黄河决口后,家中尚存几人?” 李老七低着头,神色黯淡,失落至极。 上齿轻轻地咬着宽厚的嘴唇,用痛苦沉重的声音回答,“只有我一人存活。” 司匡被悲伤的氛围感染了,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唉。” 无奈提笔,在竹片最底下,重重地写下了一个“一”。 随后,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牌子,叮嘱,“你先去领粮食吧,领完了之后,去甲组报道,明日可开工!” 李老七弯着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诺!” 司匡笑着点点头,看着蜿蜒崎岖的队伍,高呼,“下一个。” 随着呼唤。 一个提着黑色包袱,脸庞开裂,左眼至嘴角裂着一条猩红色刀疤,上身赤裸,沾满了黄色泥土的中年男人,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男人背后,是他的家眷。 一个年龄在二十多岁的妇女、一个年龄在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男人把脖子藏在肩膀之间,点头哈腰。 恐怖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比哭还要吓人的笑容,拱手,问好,“大老爷。” 《礼记·郊特牲》有载:“天子大蜡八,祭坊与水庸。” 东汉的郑玄曾经注释:“水庸,沟也。” 《周易》曰:“城复于隍,勿用师。” 而汉人喜欢把隍看做大沟——护城河。 因此,古代人最早信奉的护城沟渠神是“水庸神”,也有人喜欢称其水庸老爷。 经过漫长的演化,水庸老爷最后变成了城隍老爷这个名字。 这个男人不懂什么是以工代赈,他只知道,能给流民提供粮食的人,堪比神明。 因此,直接给打上了“大老爷”这个用来称呼神明的标签。 司而匡依旧是老样子,没有在意,笑着点了点头。 出声询问“姓名。” “田冲。” “性别。” “男,男。”田冲咧着嘴,多次重复,努力地做出一副讨好的谄媚表情。 司匡没有在意,在竹简上记录好之后,按照刚才询问李老七的形式,问道:“可有传信?” “没,没有。” “没有传信……”司匡眉头紧蹙,抬头看了看田冲,以及他的家眷,淡淡地问道:“此二人与你是何关系?” “回大老爷,这两个是我的妻儿。” “这样啊。” 司匡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毛笔。 看着案几,拿着一旁蘸着红色朱砂墨的毛笔,在田冲的资料栏上写下来三个鲜红的字——“有妻儿”。 写完,放下毛笔。 对着竹简吹了几口气。 待记录干了之后,指着不远处一个写着“子”的牌子,笑着说道:“你们去子组吧。” “啊。”田冲神色惊慌。 领着妻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地哀鸣。 “大老爷,我能干活,为什么不让我去甲组。只要大老爷肯给我一家老小一口饭吃,田冲必定誓死追随。” “放心,天干地支两类都能吃饱。” 田冲忧心忡忡,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刚刚离去李老七的背影,怯生生的说道:“那为什么要分成两类?而不是用乙组进行区分?” 司匡右手握着竹简的边缘,左手手腕一动。 将它卷了起来。 把竹简递给旁边右手边的儒生,双手交叉,藏在袖口,笑容满面,解释着。 “吾为了派发粮食时,操作更加方便,特意把流民分成两组。” “天干者,无家眷。” “地支者,有家眷。” “前者,登记结束之后,可直接去领取粮食,饱腹一顿,而后者,领完粮食之后,还需要另外登记。” 看着田冲越发疑惑的目光,司匡声调不变,态度,和蔼可亲,孜孜不倦地讲述。 “二次登记时,地支者,若家中有孩童,可将孩童送到稷下学习百家之术。” 司匡起身,与田冲平视。 对着稷下的位置,作揖而拜,高声道。 “吾昨晚已和诸子百家交谈完毕。凡是有愿意学习百家之术的孩童,根据兴趣,可前往稷下,自愿选择学习内容。” “儒、道、法、农、纵横、名……小说。” “稷下诸子百家,皆可学习!” 渐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企图令后面的流民也听清楚。 “家中孩童,凡是十二岁以下者,皆免费可学习百家之道!” “其等将住在稷下学宫,吃、住、衣,皆有诸子百家负责!” “不需任何钱财!” “只有一点需要注意——其亲属不得在稷下学里建筑时期行寻滋挑衅、犯罪之事!若有,全家直接踢出稷下,永不录用。” 这是昨晚他拜访百家之后,得到的结果。 如今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百家传承面临着严重危机。 司匡主动提出将流民之中,有天赋、对百家之学感兴趣的孩童送往稷下,对他们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百家诸生,听到这个方案之后,都没犹豫,眼睛都不等着眨,就点头答应了。 这是好事啊。 有利于传承自家学问,干嘛拒绝? 至于儒家…… 对付他们,司匡只用了两句话。 “儒生能入朝为官,愿学儒术者,必定多于愿学百家之术者。” “此法,可为太学设立,提前培养人才。” 利大于弊。 儒家,最终同意了这个行为。 …… 不要钱! 免费吃! 学本事! 每一句话,都犹如一颗从天空坠落的原子弹。 三样加在一起,直接把现场咣咣咣的轰炸了一圈。 后方有孩童的流民,激动的痛哭流涕,当场就跪下了。 这个年头,能学习百家之术者,甚多,但是能学习其中精髓者,甚少。 他们几乎都是齐鲁之地的百姓,很清楚在稷下学宫学习意味着什么。 大汉最顶级的老师。 大汉最顶级的教材。 大汉最顶级的学习环境。 … 在种种优势下,自家孩子时候成为官吏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田冲激动的身躯颤抖,连声线,也颤个不停。 看了看司匡身边两个儒生模样的人,小心谨慎地问道:“大老爷,儒家之术也可以学习吗?” “可以。” “真的?” “吾以祖先之名保证!” 汉人重祖。 此言一出。 原本心生怀疑者,直接打消了顾虑。 没有人会用祖先的名誉开玩笑。 看来,这是真的了。 田冲得到满意的答案,领着家眷,笑嘻嘻地拜了两拜,“拜谢大老爷。” 随后,领着妻儿,向“子”组走去。 田冲渐行渐远。 不远处的流民翘首以盼,等待那一句“下一位”。 然而,这一次,司匡与身旁两个儒生都心照不宣,没有急着吆喝下一位。 卞康从袖子中掏出来另外一卷竹简,一支毛笔。 抖开竹简。 竹简最右侧,是四个显眼的大字:负责之人。 他压低声音,附在耳畔,问道:“司公,刚才这位田冲,安排什么职位?” “让他做‘子’组工程负责人吧。”司匡咧嘴笑着,看着刚才记载于竹简上的内容,点评道:“看他的样子,其子必将在稷下学习,忠诚度足够!” 赈济灾民可是一个大活。 司匡心里有数。 若是流民人数在五百之内,他还能管一管。 若是人数超过五百,他根本管不过来。 管理灾民犹如管理士兵。 自古以来, 能带兵千人以上者,莫不是校尉级别的高级将领。 而能带兵万人以上者,莫不是亲信遍布全军,名镇一方的大将。 他虽然继承了陆逊的统兵记忆,但在流民中,缺乏亲信。 没有响应者,调动起来,势必费劲。 想要让这群灾民老实、听话,就必须在其形成规模之前,分组、安排足够的打手看管。 至于打手人选……还有谁比携带家眷之人更合适的? 有“质子”在手。 不需担心打手会背叛、贪污之类的行为。 除非,他们不想孩子学习百家之术了。 这正是让地支组出现的重要原因之一——以“质子”作为筹码,用人! 卞康根据吩咐,按照记录格式,在手中竹简上写下了田冲的名字—— 地支·子·田冲。 第五十九章:来自兵家的战书 见卞康记录完毕。 司匡的目光重新放在不远处那群瘦皮包骨、面色枯黄、奄奄一息的流民身上。 准备再次呼叫。 “司公!司公!” 忽然,从稷下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唤声。 司匡扭头,望着声音传来的位置。 只见衡胡骑着马,向这里快速疾驰。 “卞兄,衡兄来了,估计有大事相商,这里就先交给你们了。” 卞康拍拍胸脯,笑着说道:“司公放心,有我兄弟二人在,流民定然可以安置妥当。” 一旁的卞知正襟危坐,也开口了,“敢问司公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呃……”司匡沉吟半晌,淡淡地说道:“二位,请按照刚才的方式,挑选如下之人。” “负责登记者、秩序维持者、粮食分发者、引导新来流民者……若还有其他需要人手的地方,二位尽管安排。” 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念头。 他又补充了一句,“请二位留意一番流民之中有没有懂写字、打铁、木工活之类生活技能之人。若是有,让他们进入地支组,等我安排。” 想要办武器制作厂,必须要有足够的工匠、人才。 黄河决口淹没的面积很大,应该存在木匠、铁匠之流。 如今侠义之风盛行。 只要予以恩惠,定然可以招为己用。 除了父母生养之恩外,还有什么恩情比救命之恩大? 卞康神色端庄。 左手拿着竹简,右手握着毛笔,嘿嘿一笑,“司公放心吧,我兄弟二人,会帮忙注意的。” “多谢!” 司匡道谢之后,起身,离开座位,衡胡那里走去。 …… 一分钟后,二人汇合。 …… 司匡一步上前,控制住马,抬头,笑着问道:“衡兄,这么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衡胡满面红光,用力点点头,纵身下马。 右手伸进左袖中。 摸索一阵子,取出来一块巴掌大小的鎏金小铜牌。 “司公,此乃太常丞给与的地契,请验收。” 司匡接过地契,凑到眼前,细细打量。 上面没有任何图案,只有寥寥几行字。 …… 元光五年春正月初三 (西汉每年的季节顺序:冬春夏秋) 胶西国人士司匡买、换稷下北部土地四百三十一亩。 卖地所得皆已入府库。 作契者大汉齐国临淄城太常丞邱汉婴。 …… 司匡笑逐颜开,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那只捏着地契的手被汗水浸湿了。 大汉不像后世——房产证、土地使用证相分离,此时,地契代表的就房产证。 有了这个,他就是大汉合法地主了。 从此,也算是封建社会地主阶级一员了! 半只脚迈进了统治阶级。 司匡小心翼翼地把地契放进褡裢,对衡胡拱手一拜,“麻烦衡兄了。” “不麻烦。”衡胡笑哈哈摆摆手,“太常丞交代了,分离田地的基石,七天内送到。” 司匡继承原主人记忆之后,自然清楚基石这个东西。 凡是买地,除了随身地契之外,还需要在田地附近埋下石制的基石。 基石呈长方体,通体白色。 上刻一尊人物,两侧还刻着连璧纹。 一般而言,不论是买卖还是继承,凡是田地所有者发生转移的情况,都需要主簿、修编等司掌文墨的小吏,以及亭长等小官作为见证。 由于这块地是太常丞出售的,一切从简,小官小吏都可以免了,不需要他们出面,只需按照地契原文本雕刻即可。 但由于选材运输等原因,制作起来比较麻烦,制作时间会比较长。 司匡对此表示理解。 点了点头,轻松回答,“这个不急。” “不急就好。” 衡胡松了一口气。 “哦,对了。”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急忙说道:“还有一件事。” 司匡:“???” 衡胡面色凝重,一字一顿,“良岳回来了!” “良岳?这人是谁?” 衡胡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他是兵家年轻一辈第一人,虽年仅二十九岁,但却立志领兵出击匈奴,创大汉百年安稳。” 司匡嘟囔着嘴,低着头,摇了摇,什么也没说。 这个人,没听说过。 当今大汉,兵家年轻一辈第一人,他只认卫青! 卫青之后,只认霍去病。 除了卫、霍之外,汉武时期,再无兵家。 一个无名之辈,竟然让衡胡这么激动。 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衡胡像是司匡肚子里的蛔虫,直接猜到了其心中的想法,嘿嘿一笑,“司公可是在怀疑良岳之能?” “有点。” “那正好!” “哦?” 司匡诧异,挑了挑眉。 什么意思? 什么叫正好。 等等…… 乍然。 他脑海中闪过一道精光。 不会是…… 感觉心中猜测的符合度越来越强烈。 他眼睛眯得越来越厉害,直接成了一条缝。 衡胡松开握着缰绳的手,狡黠一笑,左手伸进右边袖口。 一个呼吸之后,掏出来一块棕黄色的帛书。 递过去, 声音朗朗。 “司公,鄙人奉良岳之托,前来传递战书!” “诸子百家——兵家·良岳,欲以兵家之道,对君发起挑战!” “若良岳胜!诸子百家胜!” “若良岳败!则兵家自愧不如!” 他微微一顿,目光灼灼,瞅着脸色发黑的司匡,高呼,“公可敢接下?” 司匡呆若木鸡:“……” 诸子百家之战都过去一个月了。 现在又要比试,成何体统? 自己不要面子的吗? 老老实实认输就这么难吗? 自己目前急着建房子、赚大钱、买爵位、当地主。 哪有功夫理会这种小打小闹。 卫霍成名之前的兵家,有能打的吗? 如果有,大汉何故对匈奴一直忍让? 早就出兵,直抵龙城了。 自从掌握《孙子兵法》、陆逊的战斗记忆后,大汉兵家之人在司匡眼里,只不过是纸上谈兵之徒罢了。 没有经过实战的兵家,屁用没有! 想成为真正的兵家,先真正带兵打一次仗再说吧! 衡胡轻声呼唤,“司公意下如何?” 司匡没有接过来。 而是抬头,摇了摇脑袋,直言,“吾不感兴趣。儒家都输了,兵家,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啊!”衡胡激动地拍拍手,“我和良岳那小子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依旧不甘心,非要比试。” 司匡挥挥手,转过身,眺望远处登记的流民,“鄙人现在只想建设稷下学里,其他的,都不感兴趣。” “如果有彩头呢?” “唰!”猛地把头扭回来。 “什么彩头?” “嘿嘿嘿嘿嘿嘿。” 衡胡笑得越来越灿烂。 和司匡待的几天里,他已经摸清楚这个狂生的脾气了——在性命无忧的前提下,追求利益。 只要价钱合理,哪怕是未央宫,也敢闯! 因此,只要彩头吸引力足够,这场比试,总会答应。 他作为诸子百家之人,很期待司匡对付兵家时候的风采。 是赢是输,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会拿出什么样的理论! 当日对抗小说、农、儒家时候的理论,可是,让三家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如果兵家也能从比试中有所收获,说不定真的可以把匈奴打穿! 衡胡面带潮红,右手握拳,抵着嘴巴,咳嗽几声,清清嗓子,“咳咳咳咳……’” 喉咙清理的比较舒服了。 他笑容不减,声音朗朗,“良岳声称,此次比试,他愿拿出先祖所留《素书》原本作为彩头。公若获胜,《素书》尽管拿走!” 司匡眉头紧蹙,绞尽脑汁回忆这本书的相关信息。 这本书的名字很朴素。 不像儒家经典。 说是道家吧……又没怎么听过。 既然是兵家祖传之物,应该是兵书吧。 叫《素书》的兵书…… 这段记忆,就在嘴边,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急死了。 司匡擦了擦额头上被寒风吹凉的汗珠,吧唧一下嘴,“这本书的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衡兄,可否提点一二!” 衡胡眼中掠过一丝得意,屁颠屁颠的提示:“嘿嘿嘿,这可是我大汉第一兵书!” 大汉第一。 范围锁定了。 他口中的大汉,指的是西汉。 而西汉最强的兵书,貌似只有一本。 司匡一个激灵,想到了答案。 双眸中金色光芒愈加强盛,呼之欲出,“不会是……” 虽未说出,但衡胡心领神会,笑着点头。“没错!七十年前,这本书被世人称为《黄石兵法》。” “轰!” 司匡脑海炸了! 真的是这本书。 兵家的彩头,过了吧? 《素书》的主人貌似只有两个。 黄石公,张子房。 如果是原本,那岂不是张良所留? 良岳姓良。 难道是…… 倏忽,一段信息从脑海中闪过。 张子房有两个儿子:张不疑、张辟疆。 前者犯罪,把侯国弄没了,成了守城更夫。而后者,在建议丞相陈平迎合吕后,便跑去了上党,改姓良。 这么说,这个良岳,是张辟疆的后代? 张良的后裔? 司匡嘴里发干,咽了口唾沫。 《素书》原本,总比匡章手书值钱吧? 这可是辅助刘邦打天下的兵书! 原本蕴含的气运点…… 最少也得四百点吧。 “呼!” 他的呼吸逐渐加重。 看来这个比试,非去不可了。 只要赢了,在下一次交换中,可换《齐民要术》! 第六十章:约定 沐浴冷风,瑟瑟而寒。 司匡的目光聚焦在衡胡手中的那块略微发皱的棕黄色帛书上。 沉默片刻。 微叹。 接了过来。 为了气运点,这个比试不得不接了。 送上门的东西,岂能不要? 《尚书·武成》可是交代了,“暴殄天物,害虐烝民。” 司匡右手捻了捻,感受着手心中的柔滑,迫不及待地将帛书打开。 黑色的墨水浸染在棕黄色的绢布上,留下了右、左两列字迹工整、内容简单的邀战之语。 —— 正月初六,百年稷下, 兵家良岳,邀君一战。 …… 正月初六,也就是三天之后了。 司匡咧嘴一笑,把这块帛书塞进左袖口内的暗口袋。 抬头,重新注视面前这位和自己出生入死过的《周易》学派传人。 朗声道:“衡兄,回去之后请转告良岳阁下,这场比试,我接了!” 衡胡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兴奋大叫,“好!” “兄长先别急着高兴,小弟对于战书上的内容,有一处不太满意,希望良兄修改。” 陡然。 衡胡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面色凝重,用湿润的舌头舔了嘴唇几圈,双手揪着上衣的衣角,沉吟半晌,思索着。 战书一共才十六个字。 分别交代了比试的时间、地点、人物罢了。 难道这位小祖宗对比试时间不满意? 嫌弃太晚了? 衡胡觉得有这种可能,急忙换上一副笑容。 他作为一个说客,可不想让这个比试泡汤。 虽然司匡刚才已经接下了,但若因为不满其中某项条款,拒绝出席比试,那兵家可就尴尬了。 传了出去名声不好。 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这次的比试已然上升到诸子百家对司匡复仇的高度了。 衡胡作为一名儒家子弟,更希望诸子百家赢得堂堂正正、赢得光明磊落、赢得符合春秋大义! 他弯着腰,试探性的询问:“司公可是不满意比试时间?” 本着解释清楚,一切好办的原则。 一连串话语,如同机关枪似的,从他嘴里“突突突”的喷出来。 “其实,良岳把时间定在三天后也是迫不得已。他昨日刚从长安回来,将近半个月的赶路,舟车劳顿,实在是没有可战之力……” “若是公嫌太晚,吾可以做主,把时间提前一天。” “希望司公体谅。” 司匡缓慢地摇摇头,“衡兄误会了,吾并非对时间不满。” “呃……那是对哪里不满意?” “地点!” 司匡挺直腰板,竖立于晚冬寒风之中。 嘴唇微扬,声音朗朗。 “数日之前,虽兵家第一人未在稷下,但吾已战胜诸子百家当世最强学派——儒家公羊,理论上来说,诸子百家,已全部战败!” “今日战书,吾以为……” 语气微微一顿,目光炯炯,双眸中的战意,击穿了衡胡的精神。 “并非那日比试的延续,而是诸子百家之复仇!” “犹如襄公复九世之仇一般!” “此乃诸子百家的大复仇!” “此乃春秋大义之举!” “此乃计入稷下史册之事!” 司匡嘴角轻扬,笑意藏于嘴角的弧度之中。 反正有信心对付兵家。 先把对方抬到一定的高度再说! 只要出手干脆利落,狠狠地把兵家击垮,日后其他学派,应该就死了复仇这条心了。 当然,儒家公羊学派除外。 按照那群家伙的性格,其他学派失败与否,和他们自己的复仇,没有一丁点关系! 司匡看着身体狂颤,激动至极,快要哭出来的衡胡,收敛嘴角的姿态,淡淡地说道:“行如此大义之举,却让复仇对象登门比试,未免说不过去吧?” “嗯嗯嗯嗯。”衡胡疯狂地点头,脸色通红,一言不发。 比喻真好。 好一个襄公九世大复仇。 真是说到心坎里去了。 站在儒家的角度一想,这个战书的内容,确实存在问题。 哪有邀请复仇对象来的? 复仇,肯定要登门啊! 他悟了! 俄而, 司匡转身。 “哗啦!” 寒风趁机从袖子口窜进去,衣服被吹得呼呼的作响,膨胀了好几倍。 他背对着衡胡眺望远处面带笑容,欣喜若狂的流民。 淡淡地说道:“衡兄,需要修改的地方,不需要小弟多说了吧?” “不用了!”衡胡哈哈一笑,拱手,拜曰“比试地点,确实不当!这样吧,比试场地,就定在你我二人站立的这片土地。如何?” 司匡因为追杀,已经离开胶西。 总不能为了这场比试,一大群人以身犯险,都跑去鲁山乡吧? 衡胡思来想去,只好把地点定在“稷下学里”区域。 这片地的地主是复仇对象。 来这里比试,也算是“登门”了。 “司公,三日之后,稷下学里,兵家将与君一战!” “好!”司匡转身,高呼,“我接了!” “击掌为誓!” “可!” 二人各自伸出右手。 “啪!” 约定成! “呼!”衡胡舒畅地呼了一口气,“约定已成。良岳考虑到兵家比试的特殊之处,专门吩咐胡,把比试内容告之与君!” 司匡神态自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请讲!” “比试内容一共两条!” 衡胡转身面向马,一边说,一边在侧面的包兜里翻找。 不一会儿,便拿出来一卷竹简。 他两手拉扯。 打开。 看着记录的内容,沉声念道: “比试内容一共涉及两场比斗!” 他抬头,盯着司匡的双眸,声音慷锵。 “第一战,谋略战!” …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 “其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处耕田之业,亦毋文书,以言语为约束。” “其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 “自公刘以来,匈奴频频频繁华夏,吾炎黄之地,王者频出,却依旧不能灭匈奴于世。” (公刘=姬刘,周朝的祖先,详情查公刘。) “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匈奴怒之!” “秦襄公伐戎至岐,秦始列为诸侯。” “此后,齐桓公北伐山戎;晋文公兴师伐逐戎翟;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国服于秦;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 “然,虽历经强周、五霸主、七雄王,虽强秦一统天下……匈奴却始终不灭,甚至,七十年前,高祖皇帝困于白登,险些丧命。” … 衡胡微微一顿,把这条的比试内容全盘托出。 “良岳不才,欲君讨论:自周、秦之后,大汉,应如何对付匈奴,方能一雪前耻!” 司匡一头黑线。 “这……” 好家伙。 这货不会是长安派来的吧? 直接问自己对付匈奴的方法。 虽然这个比试内容……确实属于兵家的范畴…但,貌似还有点谶纬的意味。 这要是把卫、霍交代出来,岂不是搞了一手预言? 万一把刘彻弄得误会了,把自己当成神仙,可就不妙了。 可是如果不交代…… 不交代还赢个屁啊。 汉武帝时期出击匈奴的主要将领,就这两个,其他的,只配当副手。 至于“迷路侯”李广,贰师将军李广利,在这二人面前,都黯然失色。 司匡嘴角抽搐几下。 挠挠后脑勺。 难不成……给兵家和刘彻,制定一个发展大汉、出击匈奴的五年计划? 这个比试内容,还真的仔细斟酌。 有点难办啊。 考虑到比试内容貌似有两个。 司匡的目光聚集在衡胡捧着的竹简上,小心翼翼的询问:“衡兄,第二战是什么?” “第二战,现状战!”衡胡话语掷地有声。 … “周有太公、兮甲、王孙牟、召伯虎、虢季子白、盂。” “平王东迁、先秦之前,世有管仲、乐毅、田单、匡章、孙武、孙膑、白起、廉颇、李牧、王翦、蒙恬等。” “自秦以后,至孝景皇帝之时,世存项羽、韩信、张良……周亚夫。” “泱泱华夏,名将众多。” “然,为何我朝与匈奴宣战之后,竟无可与匈奴一战之良将?” …… 衡胡把竹简合上,笑着说道:“第二战,论当今大汉,为何有勇将,无良将!” 司匡眯着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衡兄,这第二战的比试内容是认真的吗?” “当然!” “嘶!”司匡倒吸一口凉气,两条腿都有些发软了。 好家伙! 这货勇气够大的啊。 就不怕得罪边境地区的将领? 这是在打李广、程不识的脸呀。 不过,这个问题,他喜欢! 如今大汉,的确还未发现良将! 呼吸逐渐平稳。 司匡拱手,对衡胡拜曰: 衡兄,比试内容我已经有数了。请转告兵家,其拿《素书》作为彩头,吾亦不是小气之人!” “此番比试,鄙人,愿用《孙子兵法》后半部分作为彩头!” 前半部分在一个月前,离开稷下的时候,就已经留下了。 如今良岳主动发起挑战,恐怕和后半部分脱不了干系? 诸子百家名声为其一。 《孙子兵法》完整版为其二! “三日后,吾与兵家,在此地,一决胜负!” “善!”衡胡笑着拍拍手,“届时,吾会来一睹君之风采。” “多谢!” …… 【致全平台读者】 本书已经六十章了,本人在强迫症的带动下,想在三十万字,也就是一百章之后,再发布vip章节。 按照更新速度,最迟5.1日,发布第一个vip章节。 希望大家到时候能给一个首订。 跪谢。 第六十一章:大汉北军入临淄 酉时 夕阳已经落下。 一轮弯曲到极致的残月缓缓地升起。 天色变得昏暗,黑幕笼罩了大汉这一片土地。 临淄北城门 守门的士卒手持长槊,对着城门之内大喝一声,不断催促。 “关门了,关门了!想要出门的赶紧!” “不快点,被关在城中,后果自负!” 随即,原本慢慢悠悠准备出城的百姓纷纷跑了起来,唯恐被关在城内。 如今宵禁严格,倘若留在城中,且没有居住场所,是会被巡逻守卒抓回去审问的。 “好了好了,高兄,何必和他们废话,直接关门吧,吾还等着换岗之后,去消遣消遣呢。” 姓高的士兵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随即,他们二人放下手中的长槊,走到城门洞,一起用力,将巨大的木质城门推出去。 包着铁皮的木门拖着“嘎吱……”的冗长音调,给今日的临淄城,画上一个句号。 “轰隆!” 忽然! “轰!轰隆!” 地面传来了剧烈的抖动,就好像是地龙翻身一般。 “什么情况?” 这两个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高姓士卒挠了挠头,疑惑地走出城门,向远处定睛一望。 蓦然。 他的眼睛瞪成了铜铃。 急忙回头,扯着嗓子,高呼一声。 “敌袭!赶紧关城门!敌袭啊!” 由于夜色的干扰,他看不清来人,只能看清楚有一大队手持长槊的人马正在疯狂地驰骋,企图靠近临淄城。 看这架势,足足有数百人。 什么情况? 难不成是要政变吗? 不对啊! 现在齐国正处于更换诸侯王的关键时期,应该不会有傻子盯上这里吧? 要知道,齐王出现之前,临淄归济南管辖! 这可是相当于两个诸侯国的力量! 疑惑归疑惑。 守门士兵们还是一同上阵,丢掉长槊,开始推动城门。 “嘎吱……” 笨重的大门渐渐地合上。 “咚!”的一声。 城门关闭。 “唰!唰!唰!” 数道门闩被插好。 “当当当!” 铜锣也被敲响了。 “咚咚咚!” 鼓也被敲打起来。 一时间,整个南门,乱成了一锅粥。 “敌袭,敌袭!准备战斗!” “敌袭!” “当当当!咚咚咚!” 漆黑的夜,铜锣与鼓声同时奏响,交织在一起,盘旋,环绕,直冲云霄,向所有的守城士兵通知,有敌情! “哒哒哒哒!” …… “哒哒!” 急切喧闹的脚步声弥漫在夜色中。 不敢犹豫。 刹那间,数百名士兵一同冲上城墙,他们皆身披皮甲,手持利刃,面色凝重。 还有几十名士兵从城门武库中推着两、三来架床弩,出现在城头之上。 这是当初从鲁县运来的! 还没用过! “嗡隆!”弩弦划破空气的声音。 弩箭上弦,对准远方,等待命令。 “呼呼呼!” 火把点亮,挂在墙上,骤然之间,临淄墙灯火通明,俨如白昼。 城门之上。 守将张宇甲胄加身,腰间佩剑。 虽然体态臃肿,但是却威风凛凛。 他皱着眉头站在城墙边,喘着粗气,望着远处在黑暗中疾驰而来的军队,汗如雨下。 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阵型整齐,呈锥状! 冲锋起来,速度极快! 瞳孔聚焦。 由于距离过远,环境黑暗,他借助城头微弱的火光,锁定着最前方的一名士卒,只能大概地观其装备。 观模样,不像是诸侯王的属下! 他对着远处,用丹田之气,大喝。 “速速停下!” “来者何人?” “隶属何处?” …… 其话音刚落。 远处, 原本向临淄南门疾驰的这支骑兵便慢慢停了下来。 一名身穿铁甲,头戴黑色缨盔的士卒骑着马,一马当先,向城门的位置冲去,其手中还举着一支令箭。 “嘎达!嘎达!嘎达!”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这名士卒来到了临淄城城下。 因为城头火光照耀的缘故。 这一次,张宇看清楚了士卒的打扮。 “这是……” 他瞳孔骤然一缩,背后冷不丁的一凉,双腿一软,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 直接肝胆俱裂,心态炸了! 来人身着甲胄、头戴缨盔、腰间佩剑、手提长槊。 一身作战利器。 这身装扮,他认识的。 当初在长安城服兵役的时候,经常见! 这么精良的装备,只有大汉主力军——大汉北军,才有资格装备。 张宇面色恐慌,吓得神经绷紧,牙关颤着。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说话结结巴巴,“大…大汉北军…怎么来了。” 妈的! 这群阎王爷上一次来齐国,还是因为七国之乱吧? 时隔这么多年,怎么又来了? 作为一个汉人,他很清楚北军的作用。 自平定诸吕,周勃率领大汉北军,把南军杀得几乎一干二净的时候,北军的地位和作用就已经确定了! 对外作战! 对内平叛! 这群人,隶属皇帝。 只要是北军出动,只能说明一个情况;皇帝发话了。 张宇只是一个小小的城门将。 哪见过这个阵势? 吓得趴在城墙,对下面的士卒发问。 “敢问兄台,来此何事?” “吾乃北军校尉赵破奴!”下方士卒一脸高傲,举着手中的令箭,晃了晃,“此乃中尉卿韩安国韩公令箭,立刻开城门!” 张宇努力把声音变得平和,喊道:“请赵公稍等!吾需要查验令箭、传信,确认身份。” 虽然基本上确定了这群人的身份。 但根据宵禁开放流程,他还是得这么做。 这是职责! 若是查验流程做的不周到,出现了纰漏、疏忽、绝对会被北军鄙视。 为了齐地的面子,他不得不谨慎。 赵破奴不耐烦的催促,“赶紧放篮子查验!侍中还在等着呢!” 侍中? 张宇猛地一个激灵。 竟然是侍中统兵? 看来这群人,真是代表刘彻了。 一般而言,封侯应该让王太子到长安进行,如今直接派人来,恐怕,来者不善。 他不敢怠慢,立刻拱手,“诺!” …… 一刻钟后。 根据流程查验完毕。 南门大开,大汉北军入城了。 …… 一个时辰后, 齐王宫灯火通明,宫门守卫却大变样。 主要道路的的守卫士卒被替换的一干二净,全都由北军士卒接管。 宫殿内。 王太子刘次昌一身白衣,满脸笑容,面西而坐。 他的对面,是一名穿着华服的帅气青年。 青年面前的案几上,还摆放着一个长条状的华丽锦盒。 刘次昌蔽掉左右,笑呵呵的,对青年拱手,“卫侍中,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卫青微微一笑,拱手回礼,“仲卿见过王子。” “侍中不必拘束。”刘次昌挥挥手,“深夜来访,有失远迎,吾有罪啊!” 他端起酒樽,对着卫青示意。 “吾先自罚一杯,侍中轻便!” 说完,率先一饮而尽。 而卫青仅仅瞥了一眼酒樽,咧嘴笑了笑,并没有碰。 他跟着刘彻多年,办起事来,已经形成了一套专门的严谨风格。 喝酒误事。 如今还有要事要做。 这酒樽还是不碰为好。 于是,仅仅笑着回应。 “王子客气啦。” 刘次昌眉头紧蹙,有些不悦。 作为未来的齐王,这是第一次有人拒绝自己的邀请。 他借着酒意,笑容削减,骄傲之色浮现。 也不废话,心情迫切,直截了当地询问。 “长安距此地数千里,侍中千里迢迢赶来,所为何事?可是为了寡人封王一事?” 卫青笑而不语,什么也没说。 而是把轻轻地打开面前的锦盒。 “啪嗒!” 盒子打开。 他捧起来,对刘次昌展示,“王子请看,此乃何物?” 刘次昌用鼻子重重呼了一下气。 眯着眼,擦了擦双眸,定睛眺望。 只见,一把破旧粗糙、还有些生锈的剑被放置于锦盒之内。 而锦盒内侧,剑的周围,竟然布满了黄金、珠宝雕刻而成的装饰品。 “轰!” 见到此物,刘次昌脸上的骄傲之色定格了。 他仿佛被电了似的大脑一片空白,睡意全无。 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呆呆地注视着锦盒。 一股记忆深处的恐惧感,从脑海深处袭来。 这把剑他小时候见过! 每当诸侯朝见皇帝的时候,这把剑都会出现。 “咕~”他咽了一口唾沫。 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地从案几后面走了出来。 走到剑的面前。 跪下。 叩首。 吓得发抖,一言不发。 卫青眼睛眨了眨。 嘴角微扬, 高呼,“齐王太子刘次昌,且听圣意!” 刘次昌伏首,“诺!” 卫青淡淡地说道:“陛下准许吾以斩蛇剑为信物,调动山东各郡国兵马。一千石以下,可先斩后奏;一千石以上,可直接拿下,押赴长安!” 刘次昌对着斩蛇剑恭恭敬敬地叩首,“臣谨听命!” “王太子,请起吧。”卫青把锦盒重新放在案几上,把刘次昌扶起来。 “诺!” 刘次昌缓缓的站了起来,重新走回座位。 感觉嘴唇发干。 他皱着眉头,再次拿起酒樽,盛了杯酒,一饮而尽。 脑海中,思绪万千: 这侍中竟然背负斩蛇剑降临! 这是要干什么? 自己不记得犯过事啊。 难道是为了和死去的老爹算账? 不对吧。 即便是找老爹算账,也不应该派侍中啊。 按照规矩,来的应该是宗正卿。 这位皇帝爷爷,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注:刘次昌是刘邦第六世孙,刘彻是三世孙。) 第六十二章:布局 刘次昌抿着嘴。 感受着喉咙中的辛辣感,额头上多了几滴黄豆大小的泛黄汗珠。 他主动将手中酒樽放在面前约五十厘米高的黑色案几上。 用左手,轻轻扶着头上那顶代表权贵身份、只有在庄重场合才能佩戴的红色刘氏冠。 抬起右手,利用绣着金边的宽大袖子,擦了擦令人烦躁不安的汗珠。 随后,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强行挤出一丝笑容,眺望不远处的卫青,呼唤,“敢问侍中前来,所为何事?” 卫青面露微笑,缓慢眨了眨眼,长长的黑色睫毛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弯弧。 双手交叉,藏于袖口,身体挺直,神采飞扬。 语气平淡,话语却似魔鬼的双手,掐住了听者的喉咙,传达着令人窒息的信息。 “陛下命吾至山东,督办不法诸侯王。” 刘次昌两股战战,双腿发麻,汗如雨下。 电光火石之间,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脏彻底提了起来,甚至卡在了嗓子眼,“嘭嘭嘭”地跳个不停。 若是再受到惊吓,很可能撕开咽喉,从嗓子里蹦出来。 果然! 和长安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督办诸侯王… 说得好听,还不是打算找理由削藩? 虽然他还不是齐王,但是老爹刘寿在此经营了这么多年,临死之前,早就把大大小小的事情叮嘱过了: 长安的行事作风。 齐国的军事实力。 周边诸侯王的行事风格、做的恶事。 … 凡是关系到王位安稳事情,几乎一件不落,全都交代了个遍。 因此,刘次昌很清楚卫青的来意——找诸侯王的把柄。 只要过硬的把柄拿到手,长安削起藩来,就能堵住其他诸侯王的嘴! 这个年头,有哪个诸侯王的屁股是干净的? 只要长安下定决心调查,就一定可以查出个所以然! 刘次昌暗中盘算,最终,作出一个决定—— 死道友不死贫道。 只要把卫青伺候的舒舒服服的,看在配合的面子上,他绝对会网开一面,给齐国兜着点。 至于怎么配合,就看这位侍中打算要哪些情报了。 在函谷关以东的诸侯王圈子里,诸侯王的不法之事,根本不算秘密,懂得都懂。 随随便便拿出一两件,就足够刘彻当作削藩的借口。 刘次昌轻轻地点点头,给自己一丝自信。 随后,咬着牙,强忍着大腿上传来的痛楚,用被汗珠浸油的右手,擦了擦额头上再次渗出来的汗。 抬起身子,对着长安未央宫的方向拱手而拜,用义正辞严的腔调, 高呼:“陛下圣明,臣愿配合侍中,全力调查诸侯王不法之风!” 卫青笑嘻嘻地打量刘次昌,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似无意地说道:“果真如陛下所言啊。” 刘次昌:“???” “本官离开长安之时,陛下曾言:齐王刘寿之子,乃识时务俊杰,有为王之风。待手头事情处理完毕,必定下诏,邀王太子前往长安,开宗庙,拜祭列祖列宗。” “哗!” 刘次昌激动地站了起来。 大腿麻痹带来的痛楚,让他面色扭曲,神色狰狞。 虽狰狞,但兴奋之色,却掩盖不住。 他手舞足蹈,尖叫着,“陛下真的这么说?” 卫青轻轻地点点头,笑着承认,“自然。” 刘次昌面色通红,面向长安,激动地跪了下来 不顾大腿位置传来的那股万千根针银针穿透似的痛苦,“咚咚咚”的,不断磕头。 高呼,“谢陛下!臣必定不负陛下期望!” 磕了九个头。 他起身,看着卫青,拱手,又郑重一拜,“卫侍中,他日吾为齐王,断然不忘君之恩情。” 此时的刘次昌对刘彻已经忠心耿耿了。 虽然刚才的话没有明说,但是,那条开宗庙,拜祖先,已经相当于暗示了。 “王太子请起,言重了。” 卫青只是笑着挥挥手,并没有上前搀扶。 作为刘彻的近臣,他必须时时刻刻与其他势力保持距离。 可以交流。 但是,不能亲近,更不能交好! 皇帝的安全感很差,每任皇帝都有一个共性:不希望身边出现吃里扒外的家伙。 因为卫尉李广驻守陇西,没有合适人选掌管宫禁。 因此,在担任侍中之际,卫青还担任着建章宫监。 这就导致,大姐夫太仆卿公孙贺(娶卫君孺)在自己交友之事上,再三进行告诫——严禁和诸侯王、丞相走得太近。 为了让警告更加形象生动,公孙贺还专门举了一个例子! 一个发生在孝景皇帝的例子。 一个至今为止,当事人还存活的例子。 七国之乱时,卫尉李广作为骁骑都尉,跟从太尉亚夫击吴楚联军。 在战斗的的时候,成功夺取了叛军军旗,按理说,应该荣获大功。 然而,这厮竟然接受了梁王刘武的将军印。 刘启与刘武之间的关系,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结果,李广这货没事找事。 这就导致,七国之乱平定后,大多数将领都被封侯,有夺旗之功的李广,却没有得到任何侯爵。 自此,卫青明白了一个道理:和其他势力友善相处,会被皇帝疏远。 为了防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他养成了一种行事作风:除了刘彻之外,其他权贵的命令,都不能听;他人的礼物,皆不能受。 因此,才会出现任由刘次昌行礼,他始终不上前搀扶的情况。 见刘次昌起身,回到座位,重新坐在丝绸缝制的席子上。 卫青咳嗽一声,压低声音,沉声道:“王太子,为了更好地完成陛下所托,吾需要询问一件事。” “请讲。” “临淄城内,有多少常备兵力?” 刘次昌与卫青对视,沉默了一会儿,如实回答,“不算驻守在此的廷尉署、中尉署,大约有八千人吧。” “若是算上呢?” “约一万人!” “嗯。” 卫青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暗中记下这个数字。 八千常备兵,两千精兵。 这个数字,比西边任何一个诸侯国都多。 但一想到齐王一系这七十年的所作所为,卫青忽然释然许多。 当年平定诸吕的时候,齐王一系可是立了功的。 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来说,齐王刘襄之父刘肥是刘邦的嫡长子,刘恒则是第四子,前者的齐王一脉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然而,大臣担心齐王刘襄母系一脉可能成为下一个吕后,这才让代王刘恒当了皇帝。 换而言之,代王一脉从齐王一脉手中拿了皇位。 后来七国之乱发生。 不论齐王是否参与了谋划,反正最后多亏齐王在齐鲁之地牵制了胶东、胶西、淄川、济南,四大诸侯国。 使得叛乱七国原本吴楚从南部北上攻击梁国;赵国联络匈奴从北边骚扰;胶西、胶东、淄川、济南西进,最终三面合围梁国的计划彻底破产。 使得洛阳武库和敖仓粮食不被叛军所获。 使得周亚夫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包抄吴楚后路。 若是没有齐国,梁国必定失守。 若梁失守,吴楚联军将会利用洛阳武库和敖仓粮食的资源,再次武装,屯兵函谷。 哪怕攻不破,也会形成一个东西对峙的局面,直接吞噬大汉半壁江山。 对于刘启、刘彻而言。 齐王一脉,功大于过。 兵力虽多,怪罪的可能性比较低。 卫青没有在士兵数目上纠结太多。 刚才的问题只是例行统计罢了。 当务之急,他需要把问题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 他的视线重新与刘次昌对视,微微一笑,语气平淡让人摸不清心中所想。 “听闻王太子与胶西王刘端,时有来往。可有此事?” 刘次昌眼中掠过一丝精光。 摇了摇头,咧嘴笑了,矢口否认。 “算不上来往,只是时而交流罢了,关系一般。” “哦?是吗。”卫青笑眯眯的,“太子可知前段时间,胶西王的所作所为?” 刘次昌淡定地摇摇头,一口否认,“不知。” 齐国与胶西相邻,说不知是不可能的。 用这个回答,只为了两边都不得罪罢了。 “王太子是聪明人,仲卿也不多说了。希望不要做出与胶西王相同的事情来,” “明白。” 卫青的视线,一直聚集在刘次昌身上。 笑容可掬,微微弯腰,长舒一口气。 “为了完成陛下的诏令,仲卿希望王太子帮忙做件事。” “君但说无妨。” 卫青望着殿外渐深的夜色,淡淡地说道:“征调齐国可战之兵,入临淄,以备战!” “啊!”刘次昌大惊失色,猛地站了起来,“侍中这是打算……” 卫青扭过头,面无表情,“太子放心,本官并无好战之心,这么做,只是为了震慑宵小。” “这……”刘次昌犹豫了,目光在宫殿内来回移动, 当他看到案几上装斩蛇剑的锦盒时,双手握拳,指甲按进手心,咬了咬牙,叹了一口气,“唉…好吧……吾尽量征调。” “任务紧急,希望太子尽快征调。”卫青起身,拱手,莞尔一笑,“天色不早了,本官就先行告退了。” “恭送!” “留步!” …… 一炷香之后, 卫青领着人,沐浴着夜色,从齐王宫内走了出来。 赵破奴牵着马,快步迎了上来,“侍中。” 卫青接过缰绳,挑了挑眉,沉声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赵破奴露出一丝笑容,“放心!一切安排妥当!” “稷下兵家那边呢?” “早就派人了。” “我知道了。” 卫青扭头,看着东方,眯着眼睛,叮嘱,“派斥候,随时监察胶西国动向。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汇报!” 赵破奴拱手,“诺!” 第六十三章:前奏 元光五年春,正月初六。 这一天终究是被记入史册的一天。 初日刚升,天边才露出鱼肚白,一大堆装扮各异的人,踏上了稷下学里的土地。 儒服、墨袍…汉装…… 他们都是稷下学宫的学子。 三天前,司匡接受良岳战书的那一刻,诸子百家将复仇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稷下。 甚至,随着一些为稷下配送粮食、蔬菜小贩之口,这个消息又以恐怖的扩散速度,向临淄城统辖的下的全县传去 —— 数日之前,有自东而来者,败尽诸子百家顶尖大师。 数日之后,有诸子百家大师西来,意欲行复仇之事。 … 虽然百家在四年前就已经被罢黜,但是,他们的影响力,可没有消失。 当今大汉,凡是和诸子百家挂钩的事情,基本上都会引起一场盛大激烈的讨论。 官吏、黎民百姓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关注讨论者,遍布整个大汉。 在娱乐匮乏的今天,还有什么能比百家争鸣的时的嘴炮行为,更能吸引人? 看见那群学子辩论时候面红耳赤,急得上蹿下跳的模样,就感觉贼有意思。 知识有限的普通人,把辩论的双方当猴看待,图个乐。 稍微有些大局观的人,把辩论双方当做结交的对象看待,当做投资之前的审查。 因此,从昨日开始,便有大批的民众自发携带干粮,拖家带口,从临淄周边慕名而来,意欲近距离观看百家复仇之举。 这群人不顾夜间的寒冷,怀着激动的心情,在此地蜷缩了一夜。 只因来得早,方便抢前排! 为了维持秩序,为了方便新的流民加入稷下学里的工作,招募的流民们自昨日开始,就加班加点,开始了维持秩序的引流工作。 又有几个手艺比较好的木匠,加班加点,趁着夜色,合力赶制出来一个距离地面两米高的简易的高台。 高台上竖着一根高高的旗杆。 旗杆上,一个红底黑边的旗帜正随风而舞。 上书——稷下学里。 …… 来到此地的稷下学宫学子,按照早就安排好的区域,进入靠近高台的坐席,直接入座,等候比试开始。 兵家座席区域是最靠近高台的。 兵家学子们的坐着的草席上,都摆放了一卷竹简、一支毛笔、一碗墨。 今日是兵家发起地比试。 兵家之人,自然要比其他家,得到更优的待遇。 兵家座席首位。 一个穿着白色华服、头戴刘氏帽,风度翩翩的男人,在两名佩剑随从地护卫下,淡然就坐。 其与他人不同,面前摆放的竟然是数块帛书,还有一个华丽的锦盒。 …… 随着临淄宵禁放开,越来越多的人,从稷门踏出,向这里奔来。 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商贾、游侠这些被大汉朝廷重点关注的人群,也开始出现在观众群体中。 他们或是花钱买座位,或是托关系找座位,只求得到一个靠近高台,仔细瞻仰的机会。 不到一个时辰,这里已然是人山人海。 …… 辰时, 数匹从稷下方向疾驰而来的骏马,停在了稷下学里安放分离田地基石的大坑前。 再往前,就是复仇区域了。 他们必须下马前行。 一个腰间佩剑、神色傲然的人,纵身一跃,下马。 这群人,都是诸子百家的代表,大汉年青一代在各个领域的的佼佼者。 他们都是来为良岳压阵的。 衡胡、段仲、孔安国、周霸、落下闳、邓平、唐都、虞初、王贺、严遵、皇甫休…… 兵家复百家之仇,百家一体,他们自然要支持! 这群大汉天骄左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右手牵着马,目视正前方。 目光同时聚集在领头的青年身上。 青年并不高,也就一米六五左右。 其身穿一件黑色镶金边袍子,面色冷峻。 静静地站在那里,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 孔安国瞅了一眼太阳的位置,喊了一声,“良兄,时间差不多了。” “知道了。”良岳平淡如水,面无表情。 左手按着佩剑,挺直身躯,用迥然有神的目光,瞭望远处挤满了人的稷下学里。 像是一块木头,什么也没说。 一步踏出。 进入属于他的战场! …… 良岳的出现,让百家诸生欢呼雀跃。 “来了来了!” “快看,兵家的人来了!” “快看,是孔师兄!” “孔师兄后面那个人是……我的天,公羊学派竟然派了大儒给兵家压阵?”当有人看到段仲之后,直接发出了冲天的尖叫声。 “唰唰唰!” 刹那间,若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段仲身上。 “大儒?” 惊呼一出。 犹如一枚投进深水的炸弹,直接激起千重浪,引爆了喧嚣氛围。 儒家独尊,公羊大儒的地位,最次也是地方上县令那个级别。 像褚大、吾丘寿王这种常年在长安活动的人,地位,重要程度,堪比长安令。 儒家为了倡导大复仇理念,竟用大儒压阵,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一时间。 讨论声更加热火朝天,观众的热情,直冲云霄。 “快看,是墨家第一人王贺!” “这有什么,我在里面看到了阴阳家的公梼机!” “儒家、墨家、阴阳、杂家……九流十家,这是全来了吧?” “九流十家顶尖弟子几乎同时出动,今日盛况,盛于数日之前啊!” “哈哈哈,快哉!不枉我在此冻了两天!” …… 兵家座席上。 华服青年笑眯眯地望着距离愈来愈近地复仇队伍。 目光又时不时地仰望跪坐在高台之上,在喧闹环境中闭目养神的司匡。 小声嘀咕,“今日论战,想必会很有趣。若是陛下知晓,会不会懊恼悔恨?” 观形形色色围观之人,今日来此者,不算流民,恐怕已经超过了五千人了。 场面,堪比百家争鸣。 他跟随刘彻多年,很清楚这位小舅子的性格。 每逢遇到玩乐之事,必定围上去凑热闹。 等自己的奏折送到长安,小舅子估计会在石渠阁垂头丧气吧? 在卫青自言自语的时候,赵破奴穿着便衣,穿过重重人群,走了进来。 附在耳边,小声说道:“侍中,斥候传来消息:今日清晨,高密方向,传来调兵的动静。” “调了多少人?” “五百杂兵。” “知道了。”卫青挥挥手,咧嘴一笑,目光依旧聚集在跪坐在高台之上的司匡身上,“人安排好了吗?” “三百甲士、临淄七百守备士卒,皆持利刃、弓矢,尽藏于高密至此地的驰道要地。” “若是这群人真的来了,不必留情,直接拿下!若有不服者,杀;所有反抗者,杀。” “诺!” “还有。” “侍中请讲。” “给胶西廷尉署传达消息,让他们注意观察胶西王的动向。若其进入齐国境内,立刻向吾汇报!” “诺!”赵破奴作揖一拜,快速撤退。 而卫青,则提起毛笔,蘸了蘸汁,等待这场论战的开始。 …… 良岳在众人拱卫之下,沿着大道,迈着大步,走到距离高台三十米的位置。 停下脚步。 抬手,给后面百家诸生信号,示意他们停止前进。 随后,冷视围观之人。 不怒自威。 倏忽,喧闹的声音不见了。 所有的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良岳满意的点了点头,冷峻的面庞,露出一丝笑容。 笑容仅仅持续了一个呼吸,便再次消失, 他仰着头,左手扶剑,眺望高台。 气沉丹田,用尽气力。 高呼,“司匡可在!” 坐在高台,闭目养神的司匡,缓慢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双眸微微一眨,呼出一口浊气。 起身。 身影纳入众人瞳孔。 沉声回应,“吾在此!” 良岳抛开众人。 向前一步。 左手下垂,右手握住剑柄。 “嗡!” 剑出。 用比腊月寒风还要冰冷的声音,说道:“数日之前,汝压小说、御农家、败儒家,使诸子百家颜面尽失。今日,吾兵家良岳,前来讨回公道!” 其微微一顿,冷声诘问,“汝,可准备好了?” 司匡面色不改,立于高台,轻蔑地摇摇头。 这三天的时间,他已经仔仔细细梳理了脑海中的知识。 对于如何对付匈奴,已经有了详细的对策。 衡胡那日传达的两条比试内容,实际上,可以看做一条! 后者大汉为何没有可与匈奴一战的良将,实际上,可以归纳在对付匈奴的对策之中。 胸有成竹,丝毫不慌。 司匡凝视下方的良岳,做了一个请登高台的手势,淡淡地说道:“来吧。” “好!” “砰。”剑入鞘。 良岳转身。 先对着跟随自己而来的百家诸生,拱手作揖,表示感谢。 又瞥了一眼兵家首席之位,对卫青点了点头。 做完这一切。 他迎着呼啸的北风,登上了对决高台。 …… 高台上。 见敌军已经登台。 司匡指了指对面的草席,微微一笑,“请坐。” “多谢。” 良岳微微点头,走到座席的位置。 打开衣服的褡裢,把记录《素书》原本内容的竹简拿了出来,放在地面上。 随后,正襟危坐,等待开始。 第六十四章:平匈之策总纲 司匡双手交叉,藏于袖口,扭头,眺望下方的人群。 随后,又凝视良岳,笑容满面。 深吸一口气。 利用腹部顶着胸腔,拱手,高呼,“良公,开始吧。” 陡然。 良岳面色凝重。 同样顶着利用腹部上顶胸腔,把身躯挺得笔直,拱手作揖,朗声回应,“请!” 得到应允。 司匡转身,从身后拿出来一卷竹简,平铺在地上。 竹简上面,被写上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其声朗朗,底气十足。 虽未刻意发音,但全场却能清晰听见。 “三日前,儒家衡胡将兵家战书送至稷下学里。”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褡裢里面掏出来一块充满褶皱的棕黄色帛书,对着下方众人亮了亮,“兵家良岳,与吾约战,内容有二。” “一问我大汉,应如何驱逐匈奴!” “二问我大汉,为何无可驱逐匈奴之良将!” 随着司匡重复问题。 有两个倾听者,眉头紧蹙,抬着笔,忧心忡忡的记录。 第一个是挑战者良岳。 在这三天内,他虽然早就把问题思考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心里还是没有底。 自从回到稷下,观看《孙子兵法》前半部分的内容之后,他就对司匡格外忌惮。 作为兵家传人,他几乎借阅了大汉尚存的所有兵书,就连《素书》,也研究得透彻无比。 良岳原本以为,在军事理论方面,整个大汉,能够碾压自己的人,凤毛麟角,理论方面,纸上谈兵无敌。 然而,却不曾想,竟然有人拿出来了理论更加深刻的兵书。 虽然只有半部,但窥一斑而知全豹。 其中蕴含的理论,哪怕是《素书》,也不能及! 他深知,眼前这位,已经战胜三家。 这场比试,必须拿出全力! 否则,必输! 笔落惊风雨。 一条又一条可能出现的情况,被良岳率先写到竹简上。 数种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与之相同。 高台下方。 卫青的行为,如出一辙。 也抬起笔,用漆黑的墨汁,在布帛上撰写文字,记录这场比试的内容。 兵家挑战司匡,虽然是以良岳之名,但是实际策划者,是他这位大汉侍中! 听闻司匡有战胜诸子百家之能,他脑海中破天荒地涌现了这个想法。 刘彻要求把人带回去。 用什么方法,值得考究。 他思来想去,决出一个决定:不如主动出击,让这块真金,自动散发金光! 只要司匡有能力,他就可以直接进行举荐入朝! 三年前,黄河决口,发生天灾。 按照从孝文皇帝传下来的祖宗之法,天灾之后,皇帝应该纳天下言,即,让人举“贤良方正”。 这科不像元光元年的举“孝廉”似的,约束很多,只能地方郡国进行举荐。 “贤良方正”科的举主很广泛:诸王侯、三公、将军、中二千石、州牧、郡守等,都可以做举主。 如今,他背负斩蛇剑,拥有处理诸侯王的特权。 做一个举主,绰绰有余。 只要司匡能够拿出让人满意的东西,这贤良方正的举主,他当定了! 司匡显然尚不清楚这其中的博弈。 他目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挑战者揍倒,安安稳稳当地主,卖学区房。 他的目光集中在奋笔疾书的良岳身上,沉声说道:“良公,吾思考了三天,已然得出彻底战胜匈奴之法。且,经过思考,吾还得出一个结论,君这两个问题,实属同一问耳!” “同一问?” 良岳眉头皱的厉害,微微抬头,偷偷瞄了一眼高台下方的卫青。 扭头,又盯着司匡,沉默半晌,道:“请详细说明。” “那鄙人就不客气了。” 司匡哈哈一笑,站了起来。 先对着下方挥了挥手。 仅仅片刻。 四个脸色通红的流民抬着一块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长三米、宽两米,厚五厘米的空白黄色木板走上高台。 他们把木板固定在高台上早就预留出来的凹槽中后,对这位活命恩人拱拱手,又急匆匆地走了下去。 司匡也不废话。 左手端着盛放墨汁的碗,右手捏着毛笔,走到木板的正前方。 像是一个老师似的,侧身,看着良岳,沉声道:“三日内,吾对大汉当下局势思来想去,最终得出四个字。” 转身。 蘸墨。 提笔,在木板中央偏上的位置,一针见血,书写出蕴含龙飞凤舞之势的四个大字:内忧外患。 良岳赞同地点点头。 右手一动,赶紧把“内忧外患”四个字记在竹简上。 仅凭这四个字,他就对司匡刮目相看。 一个不混迹朝堂的人,竟然能看得这么透彻。 不愧是《孙子兵法》的当世掌控者! 随着记录,司匡的声音与之并行。 “自马邑之围失利后,我大汉与匈奴的关系,便发展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要么,匈奴亡,要么大汉亡!” “大汉与匈奴之间的战争,势不可免,吾敢下定结论,不出两年,大汉必将有主动出击之战!” 良岳一言不发。 继续记录“两年”这个时间结论。 “既然战争不可避免,那么,如何准备战争,则成了朝堂上两千石们必须思考的事情。”司匡盯着这家伙的动作,抛出自己的观点,“吾以为,战争爆发之后,对大汉来说,若想彻底战胜匈奴,必须做到如下六个字。” 忽然,下方一阵清朗的声音传来了,“哪六个字?” 司匡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兵家座席首位。 对着那个不认识的青年,露出洁白牙齿,笑了笑,一字一顿,郑重回答,“攘外,必先安内!” 卫青呆住了。 呆若木鸡地坐在座位上,藏在袖口内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诧异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凝视台上那个瘦削的身影,轻声呢喃,“攘外,必先安内。” 这个居住在齐鲁之地穷乡僻壤处的小子,竟然能直接看透刘彻一直以来的心病? 卫青忍不住在心中暗自高呼:若陛下在此,定将此子引为知己! 如此看来,这次东出函谷关的任务,能够轻轻松松地完成了! 卫青仰头,与司匡对视。 同时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克制自己。 然而,尽管如此,他的声线还是有些颤抖,“敢问,如何安内?” “问得好!”司匡嘿嘿一笑,向卫青眨眨眼,表示赞赏。 随后侧身,盯着高台上这位主要对手,沉声分析,“对于这个问题,鄙人需要先做一个说明!” 良岳右眼皮疯狂的跳动。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他先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右眼。 接着又长舒一口气。 “请讲!” 司匡点了点头,身子彻底面向眼前这块巨大的木板。 声音高亢,且充满了磁性,“三天时间,鄙人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五大方面,总结出数条大汉面临的内忧!请良兄品鉴!” 良岳心脏一紧。 虽然不明白这种总结方式,但还是先记录下来。 一会儿,他需要通过详细的记录,推翻司匡的平匈之策。 而台下卫青也面目愁容。 他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将会从这场比试中放出来。 担心被吓得发呆,错过主要内容,赶紧从给左右随从一个眼神,示意帮忙记录。 随众人抬起笔尖。 司匡的声音,似洪钟大吕,直击他们本心。 “政治上,阻挠大汉出兵的原因有很多,鄙人只列明主要原因。” “其一:诸侯王的态度!若长安大规模出击匈奴,拥有一定兵力的诸侯王,要如何对付?” 虽然七国之乱后,汉景帝把诸侯王的军事权利收回中央,但操作起来,颇为扯淡。 收军权这件事一直延续到汉武帝执政中期,还没完成。 根据记载,淮南王刘安准备发动叛乱的时候,军队数量过万。 其他响应的诸侯王,兵力也都不容小觑。 因此,出击匈奴,诸侯王的态度,颇为关键。 一旦前面战线吃紧,后面又出现诸侯王偷屁股的情况,出击,必败。 不等良岳、卫青反应过来。 司匡继续陈述。 “其二:朝堂之上,支持出兵的将领,并不多!” “陛下继位十余载。五年前,匈奴来请和亲,下议。” “大行令王恢曾言: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击之。” “而御史大夫韩安国却称击之不便,不如和亲。” 司匡微微一顿,反问,“将领尚且反对出击,何况他人?” “若想大规模出击匈奴,必须让朝堂将领改变看法,让他们看到战争带来的利益!否则,将且无可战之心,何况士卒?” “此事亦明,并非我大汉无平定匈奴之良将,只因,将领皆不愿战而已!” 朝堂上的那群老将,被黄老腐蚀的差不多了。 尤其是大汉军方巨头之一的韩安国。 他在亲近窦太后的时间里,被黄老洗脑的太厉害。 当初那敢率领梁国老弱病残,对抗吴楚联军的雄心,早已不在。 这也是为何刘彻打算重用儒家的缘故。 窦太后死了,他这个皇帝想放手一搏,报仇雪恨,却被朝堂大多数的瓜怂百官阻拦。 这换谁能忍得了? 只有公羊提倡的大复仇,才最适合出击匈奴! 说来也是可笑。 若是没有公羊学派,大汉对匈奴用兵,恐怕要晚数十年。 若是没有元光元年的独尊儒术… 若是没有刚进入朝堂的儒生们的全力支持… 恐怕都没有元光二年的马邑之围。 更别说对匈奴彻底宣战了。 第六十五章:不可说。 卫青跪坐台下,身体颤抖。 华服上的金丝绣边,似汹涌的波浪,跟随着抖动,来回翻滚。 手中那根用来记录的毛笔,已然停留在半空之中。 那句“将领不愿意作战”,真是直击要点! 他注视着司匡,那双明亮双眸中,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其嘴巴微张,失声道:“这小子……这小子竟然摸清朝堂上的势力博弈?怎么可能!” 五年前的那场关于和亲的讨论,虽然内容并不是什么大秘密,但实质,一般人却很难看透。 哪怕是居于长安,常年了解政治变动情况的六百石官吏,也不一定能够摸透,只当做是和亲的辩论罢了。 作为刘彻的近臣,他可是很清楚,那场辩论,意味着是窦太后逝世之后,主战派与主和派的首次交锋。 那可是朝堂之上,被打压许久、隐忍多年的主战派,再一次对主和派发起的进攻。 正是这一次讨论,让刘彻彻底摸清楚了朝堂之上将领们的性格,彻底看透了一批人! 那群畏首畏脑,不愿作战,思想呆板的瓜怂,都上了刘彻的小本本。 皇帝虽然不言,但心中的确产生了芥蒂。 本来,这场博弈风波,随着马邑之围,已经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这件事,今天会被人重新提起来! 而且还是被一个从未进入函谷关的少年提起的! 此子扒开事情的表象,直抵本质! 看事竟如此透彻,见识度不亚于千石官员! 忽然。 卫青脑海中闪过一个传闻。 一个流传在长安的传闻:自秦以来,关东出相,关西出将。 难道…… “咕~” 他咽了一口唾沫,目光炯炯,打量着高台上的背影。 这小子有丞相之才? 若真的是…… 更不能让他留在齐鲁之地了。 这里诸侯国太多,一旦其加入某个诸侯,将会对长安产生不小的威胁。 他可不想亲手毁掉这么一个人才。 看来,等论战结束,必须要亲自见一面了。 …… 台上 司匡并未察觉下面的情况,而是继续向良岳陈述政治上的内忧。 “除上述两条之外,对匈奴作战,还有一个重要的政治影响因素。” “唰!唰!唰!” 毛笔快速在木板上划过。 一个个黑色的隶体字,跃然板上——“南越”、“四夷”。 “若想出兵,除诸侯王之外,还需要关心大汉南部已臣服的蛮夷诸国。蛮夷虽不足为惧,但其若趁机北伐,我大汉,将会陷入南北夹击的困境。” “大汉与匈奴之间的战争,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战争开始后,即便有了充足准备,想要战胜匈奴,最少也要十载时光。” “这十载时间,光军费支出,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即使文景之治留下了大量的资金,但对于出征军费而言,只不过九牛一毛。” “此时,若南方蛮夷发生叛乱,出现南北共战之象,长安,根本拿不出支撑这场战争的军费。” “届时,应该如何对待南北之敌? “是半途而废、再言求和,还是劳民伤财、誓死一战?” 这个情况,是他根据明亡之象想到的。 从一定意义上来讲,崇祯当初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 除了北方疆域面积不同之外,军事上面临的情况,简直一致,双方都是长城之外,有敌侵扰。 而南方。 大汉是蛮夷诸国,崇祯是农民起义。 相比崇祯,大汉面临的困境,要大的多。 因为农民起义好歹都是锄头之类的破烂武器,起义军发生叛乱的时候,武器都不怎样。 而南部诸国,尤其是南越国,拥有的可是甲胄、弓弩这种利器。 赵佗当年南下开拓岭南,不仅带了人,还携带了大量的兵器、甲胄。 槊、戟、矛、盾、甲…… 因为地势缘故,那里常年安定,武器消耗,几乎为零,又因为靠近热带,粮食产量也多于大汉。 如今,距离秦亡,已经过了将近八十年。 这八十年的积累……恐怕,将会是一个恐怖的数量。 驻守此地的也就是赵佗这种不思进取的家伙。(赵佗公元前137年逝世) 这要是换成蒙恬。 八十年的财富积累,足够让他北出岭南,入川蜀,进而攻取关中,复秦之霸业了。 因此,面对拥有雄厚积累的南越国,南方不定,对北击匈奴而言,始终是一个心头大患。 这种情况,还是在诸侯王老实的状态下。 长沙王刘发,因为母亲缘故,对长安的恨意可是不小。 如果他意图报复,与南越联合…… 南越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挥师北上,进入大汉疆域! 届时,面对南方突然出现十几万叛军,大汉,要何去何从? 这也是他为何要把南越”、“四夷”这两个摆在台面上来。 这可是心头大患! 不得不除! 司匡侧身,毛笔反握,以手指板,沉声道:“此三者,即吾总结的政治内忧!只要解决这三件事,大汉便可一心一意筹备与匈奴全面开战的工作。” 良岳刚才听得太过入迷了,以至于大腿都麻了。 为了不在诸多围观之人面前,丢了兵家的面子,他只好用左手按着地面,支撑身躯。 刚才这番陈述,分析的很透彻。 头头是道,他无法反驳。 只能咬咬牙,高呼,“阁下大才,此三者,鄙人毫无疑义!但,别忘了今日论述之目的——寻找对抗匈奴方法。此三者鄙人无法反驳,鄙人只想问,应如何解决?” 卫青面色通红,在台下兴奋地挥挥拳头,激动地在内心深处呐喊:“问得好!” 简直是肚子里的蛔虫,问出来他也想问的问题! 木板上总结的三项内容,对卫青而言,并不稀奇。 他常年出入石渠阁,对刘彻的心头病,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这三条,正是刘彻困扰多年的心病! 倘若今日能够得以解决,他不枉此行! 然而,令二人失望的是,司匡只是看了看台下的观众,微微一笑,随后扭头,盯着良岳,笑而不语。 什么也没有说。 良岳用上齿含着嘴唇,感觉唐突,先歉意一笑,才发问,“莫非阁下也无良策?” 司匡摇摇头,轻蔑一笑。 真是笑话! 解决方案,自己当然有! 准确地说,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有人提出了解决方案了。 那篇被誉为西汉第一雄文的《陈政事疏》,早就已经点明了做法,只不过,还需要稍微改良一下而已。 只是,如今这个场面,不合适说明吧? 在敌人的地盘,宣讲对付敌人的手段,这就像是开战之前,到敌方根据地,讲解一遍己方接下来的行动。 两个字:找死。 司匡甩了甩宽大的衣袖,指着地面,面色凝重,提醒道:“良公,稷下学里可是位于关外齐国。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方案,你我二人,恐怕难以见到明天的朝阳了吧?” 蓦然。 良岳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他面色凝重,赶紧盯着下方成分复杂的观看人群,瞅了一眼。 正如司匡所言。 在观看前排,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在临淄城混迹,效忠于各地诸侯王的身影。 他默默点头,又悄悄对着卫青眨眨眼。 得到对方挥手应允之后, 良岳把头扭回来,作揖而拜,“阁下所言甚是!这件事,不如先搁置一旁。请阁下先讲一讲……呃呃。” 他急忙低下头,看着竹简,念道:“经济、文化、社会、自然,这四个方面的情况吧。” 有点拗口。 他还是没有习惯这个说明方法。 “可!”司匡点点头。 拿着毛笔,把刚刚写的内容,直接圈了起来,作为隔离,以防弄混。 接着,在左上角的空白区域,郑重写下“经济”这两个字。 扭头,直言,“吾接下来将要陈述的内容,主要集中在大汉出征军费上!请公品鉴!” “请!” 台下卫青见状,急忙把面前最上方的那块帛书拿起来,塞给随从,严肃叮嘱,“把这块帛书保存好!” 随后,重新蘸墨,记录大汉面临的问题。 把其他问题抛开,这应该是出征面临的最大问题了。 他很赞同司匡的观点:汉匈战争,非一朝一夕之事。 自古以来,想要对外寻找必须要有足够的经济基础。 当年齐桓公尊王攘夷,靠的正是管仲治理之下的庞大经济积累。 若无经济,一切都是空谈! 只是,应该如何增加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 难不成提高征税比例? 不现实。 若是提高农业税比例,朝廷上百官不会同意的。 而提高商业税,如今重农抑商风气之下,商业税已经很高了,再高,也高不到哪去了。 总不能把商贾的利益,抢夺一空吧? 那样做是逼人造反。 虽然大汉并不惧怕商贾反抗,但是,也有所忌惮,商贾疯狂起来,可能会动摇统治。 当年汤伐夏桀,商贾纷纷投奔,那可加速了夏灭亡的速度。 因此,卫青很好奇,司匡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在稳定税收、稳住农商的基础上,增加大汉的财政收入。 如果靠谱,他不介意当一个中间人,向大农令引荐一番。 擅长财政之人,一直都是大汉稀缺的。 想必,大农令也在增收问题上,头痛了许些日子了吧? 第六十六章:喧闹 司匡见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转身。 提笔蘸墨,抬笔撰写。 笔走如飞,气势磅礴。 那根平平无奇的兔毛毛笔,在木板上留下了具有浓墨重彩的四个大字“一五计划”。 随后,司匡侧身,向良岳、诸人展示,声音高亢。 “诸位,为了筹集对付匈奴的资金,吾将从农、商,两个方面,先后进行陈述,请诸公品鉴。” 洪亮的声音搭乘着呼啸的北风,向远处传播。 台下 所有来此看热闹的人,纷纷竖起耳朵,打起精神。 这个时代,民众的主体都是农民。 可以说,在场观看之人,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农民。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 商贾最多占有百分之十,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是游侠、官吏等等。 至于为何没有工匠,只因大多数工匠,都归官府管辖,只有少部分拥有独立作坊。 而这群拥有独立作坊的工匠,本质上,还是农民。 这个时代,农民耕织结合,说是农,其实这里面还囊括了手工业者。 如今,这场规模宏大的论战,在讨论对抗匈奴的经济方面,竟然涉及到农业,这让他们每个人,额头都多了一丝凝重的神色。 这群农民虽然单纯,但是不傻,每个人都知道一件事:出征需要军费,而这经济上的讨论,恐怕和军费来源有关。 如今,台上这人直接把农业给拎了出来。 这是打算直接拿农业开刀? 不同意! 坚决不能同意! 再弱的群体,一旦遇到侵犯自己利益的事情,都可以达成联合。 霎时。 场中农民,几乎同仇敌忾,用不忿的目光,瞪着司匡。 同时,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议论了。 喧哗的声音,令司匡不得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于高台上驻足而立,等待这群人嚷嚷完。 …… 一个穿着打着补丁粗麻布衣服、扛着一把锄头的汉子,皱着眉头,对周围的人询问:“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筹集对抗匈奴的资金,和我农业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想上书陛下,增加农业税?” “恐怕是这样!” 一个穿着草鞋、破旧麻布衣,戴着草帽,面色枯黄的男人眯着眼,双手环胸,凝视高台,说着恶狠狠的话。 “打仗要钱。我们每年缴纳的税收,数量基本上都固定了。想要增收,只有加税这一个方法!” “此法断不可行!如今的税收,乃祖宗之法,更改不得!老朽只见过陛下减免税收,从未见过增加税收!”一名脸上布满了皱纹的老丈,急得抓耳挠腮,用手中的拐杖敲打着地面,嚷嚷起来,“壮士们,此竖子若敢说出增税之法蛊惑陛下,吾等,应群起而攻之!” 西汉百姓,对于老人是相当尊重的。 一般老人说的话,大家都会仔细倾听,加以考量。 这老丈的话,说到大家心坎里了。 此言一出,应和声此起彼伏,源源不断。 “老丈所言甚是!” “若他敢增税,吾定完和他拼一个头破血流!” “打翻这个蛊惑人心的家伙!” 有几个冲动的壮汉,已经撸起了袖子。 他们伴随额头、手臂上跳动的青筋,准备冲上高台,和司匡拼命。 大汉百姓,充满了血性。 面临欺辱,哪怕是皇帝,也敢冲上去理论,更何况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普通人? “大家别冲动!吾听闻台上这位,前几日在太常购买了三百亩土地。” 一个样貌年轻的男人指着不远处的大片空地,沉声说道:“虽然有一部分正在建造房舍,但他不可能不留出一部分种地吧?若其提倡增农税,岂不是自己给自己使绊子?” 男人微微一顿,发表自己的看法,“依我看,其提农业,定然有他的用意。大家还是先听一听,再做行动吧。” “没错!我赞同!” “这位兄台说得有道理!” “大家都先看看情况吧。” …… 商贾 与农民情况相同。 这群人,也都皱着眉头,神色凝重地望着高台。 当司匡竟然在筹集军费的行为中提到商业。 在场的商贾,直接吓破了胆子。 大汉商贾,不怕农民不卖、不怕旅途遥远、不怕资金不足,就怕有新政策从长安传出来。 根据大汉立国之后七十年的经验,每当长安放出关于商贾的政策,基本上都是加税、增加行为限制之类的压迫条款。 商贾不得衣丝乘车、不得骑马、不得…… 当然,想要做这些也可以。 花钱买爵。 买爵这个方法,是从秦流传下来的对天下商贾的一种变相剥削。 《史记·秦始皇纪》载:“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汉书·食货志’上》:文帝从错之言,令民入粟于边,六百石,爵上造;稍增至四千石,为五大夫;万二千石,为大庶长。 这些措施,看起来像是给百姓发的福利,其实,根本就是对商贾设的套。 按照一亩地一石半的产量、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的标准。 一个拥有百亩之田四口之家,在没有天灾人祸、没有额外支出的情况下,凑六百石粮食需要整整十二年。 普通百姓,谁能在完美状况下,达到这个标准? 哪怕是大地主,拿出六百石粮食出来,也得肉痛好一阵子。 况且,所得爵位,只是一个虚爵罢了。 除了特权之外,其他的一概没有。 除了商贾,谁需要这种东西? 还不如把粮食换成钱埋起来备用呢。 混在人群中的一个商贾偷偷握紧了拳头,脸色狰狞,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此子若是在我等背后捅刀子……吾必杀之!” 另一个商贾眼中掠过一丝恨意,“杀之不足以平愤,吾要让他生不如死!” “善!” …… 百家诸生坐在各自的座席上。 竖着耳朵,听者周遭纷纷扰扰的声音,禁不住陷入沉思。 … 儒家 孔安国整理衣冠。 起身,环视面红耳赤,义愤填膺的百姓,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扭头。 对一旁面无表情的段仲说道: “段师兄,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死保司公!” “知道了。”段仲神色淡然,面色冷酷,犹如一块千年寒冰,左手搭在佩剑上,淡淡地说道:“胡师已经交代了,此人与儒家千年传承息息相关,今日,拼哪怕死一战,吾也会保其安全。” 得到儒家大儒、宗师的肯定,孔安国安心多了。 他作揖而拜,压低声音,“请段师兄在此主持大局,小弟先去调集儒家弟子了。” “去吧!早去早回!” “诺!” 孔安国行礼之后,挺直身子,对着衡胡招招手。 随后,二人一同消失在人群中。 … 道家 严遵跪坐,手中握着一杯清淡的酒水。 面露微笑。 端着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贴近嘴边,畅快的抿了一口。 看到儒家支持之人遭遇百姓质疑,他相当开心。 恨屋及乌。 黄老与儒家对已成定局。 凡是和儒家交好的人,都是黄老的敌人! “皇甫师弟,令人备好笔墨,待此人出丑,立刻记录儒家之人的表情!” 皇甫休:“诺!” … 农家 落下闳个性随意,盘膝而坐,一言不发。 其右手捏着的毛笔尾端,靠近嘴边。 张嘴。 那两排整齐的皓齿,轻轻咬着。 唐都附在他的耳边,悄悄询问,“闳师弟,我农家应该怎么做?” 落下闳淡然一笑。 他可不相信司匡就这么一点本事。 能制定出一个近乎完美历法的人,怎么可能不懂农业? 这里提及的农业,恐怕是增收之法吧? 把笔尾从嘴里拿出来。 落下闳笑容不减,仅说四字。 “按兵不动。” “诺!” … 杂家 … 小说家 … 阴阳家 … 诸子百家,对此皆有自己的考量。 纷纷行动起来。 … 兵家首席,卫青观现场的喧闹之况,也皱起眉头。 张次公苦着脸,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蹲在卫青耳边,提醒道:“侍中,场面有些失控了。” 卫青凝视台上那道身影,低声询问,“兄弟们都在哪里?” “除赵破奴调走对付高密县杂兵的三百甲士之外,剩余兄弟,已有一百人已经混入人群,搜查不法宵小,剩下百人,皆穿甲胄、持长槊、骑于马上,等候命令。” 卫青低着头,沉吟半晌。 注视眼前案几装着斩蛇剑的锦盒,淡淡地说道:“传令给临淄守门将,让他领五百人,刀、甲齐备,来此地维持秩序!切记,司匡必须活着!” 张次公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提醒道:“侍中,这里可是有将近五千的百姓啊。若是出现冲突……陛下那边,没法交代。” 卫青双手按在锦盒上,闭上双眸。 他跟随刘彻这么多年,大局观很强。 在得到解决诸侯王的办法之前,司匡不能死。 相比诸侯王叛乱后,出现百姓民不聊生的景象,他宁可现在杀几个人! 于是,冷冷地说道:“尽管出手!出了事,吾一人承担!” “诺!”张次公拱手,退了出去。 第六十七章:为民著书 台上。 司匡扫视下方,尽管喧嚣一片,心境平稳如水,未起一圈涟漪。 而良岳,则脸上布满了阴云,怀着忧愁的心思,与司匡对视。 拱手,压低声音,好心提醒,“阁下,轻农税在大汉百姓心中已根深蒂固,若军费来源是增加农税,大可不必解说了。这方法所含难度,堪比商君变法。” 司匡笑着挥挥手拿着毛笔的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弧线。 沉声道:“良公放心,先帝三十税一的制度,鄙人可没有更改的胆量。轻农税乃大汉祖宗之法,不到万不得已,相信没人敢把手伸向这个领域。” “那阁下为何把军费与农业挂钩?” “鄙人不才,虽不能增加农税征收比例,但却拥有增加农作物产出比例的方法。” 司匡嘿嘿一笑,握着毛笔,在巨大的木板上再次留下八个字:“铁犁”、“牛耕”,五年实现。 侧身,见良岳注视木板,脸上写满了不信,便轻声解释。 “此耕种之法,以牲畜代替人力,可大大节省耕种时间。此法在五霸主之时就已经出现,只是因为技术缘故,未在天下普及。” “鄙人在胶西耕种之时,曾有幸观老式牛耕之术,察其弊端后,下决心改进,遂得新式牛耕之术——二牛抬杠之法,后经过改良,又得一牛挽犁之法。” “若使用此法,可令百姓耕种速度提高约五倍!理想状态下,大汉可耕之地,可增加五倍之多!” 良岳乃兵家人士,并非农家,并不懂农业方面的知识。 司匡这番迫切激动的言论,碰触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良氏一族作为留侯之后,即便落魄了,也不是普通农民可以比拟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底蕴摆在那里,种地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不可能种地。 因此,这铁犁牛耕之法,他以前仅仅听说过,并未亲眼见过。 二牛抬杠、一牛挽犁。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阁下竟懂耕种之法?” “略知一二罢了。” 良岳瞅着“铁犁、牛耕”这四个黑乎乎的大字,沉吟片刻,道:“若此法真能够提高耕种效率,那增加税收之事,还真有可能实现。” 虽然他对大汉可耕之地增加五倍这件事嗤之以鼻,不怎么相信,毕竟土地总数量摆在那里,再怎么增加,也不能打破每地所含土地的上限。 但对此法可增加耕种效率这件事,他却深信不疑。 从常识来看,牛的确比人力量大,耕种速度绝对比活人快。 若用牛耕,可令农民增加在织布等副业上的时间投入。 农民所织之布,很大一部分都是拿到“市”中出售。 只要出售,就势必涉及纳税。 良岳微微点头。 改进技术,增加其他方面的产出,的确是一个筹集军费的好方法。 他暗下决定:一会儿比试结束,一定要拉着农家的人,检验这方法的靠谱程度。 靠谱的话,定要让侍中上书陛下,全国推广。 良岳对司匡拱手,“待比试结束,阁下可否让鄙人亲眼见识新式牛耕之法?” “不行!” 司匡摇了摇头,一口拒绝。 “为何?” “吾忙着编撰《齐民要术》,没有展示的功夫。” 《齐民要术》? 这是什么东西? 编撰。 听起来像是一本书。 听名字,像是涉及齐地百姓的。 良岳额头上挂着三个大问号,再次拱手,试探性问道:“敢问,这是……” 司匡微微一笑,环视下方围观众人。 高呼。 “吾在齐鲁之地耕种多年,深知百姓耕种之难。虫害、洪涝、冻灾、干旱……少收……困扰天下百姓久矣。” “吾耕种之时,在对付灾害上,略有所得,加之询问德高望重前辈,于数年之前,总结耕织技巧数十种。耕种、治害、施肥、收割……诸如此类。” “为检验其真实性,吾曾经以一亩为试验田,另一亩田为对照田,进行比较。最终验得,方法可行。” “若将诸多技巧中的通用方法在大汉推广,大汉每亩产量,可在原来的基础上,增产一半。即,良田产出,在两石至三石之间!” “此法,正是军费出于农业的底气!” “吾欲将方法总结,著书一册,教天下农民。因为其源自齐地,吾特将其命名为《齐民要术》!” 良岳瞳孔逐渐变大,脸色彻底变了。 头晕目眩,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听到了什么? 为天下农民著书? 他一手撑地,借力,不顾仪表,慌忙的站了起来。 好家伙。 这牛吹的……有点过了吧? 哪怕是农家在战国时的诸子,都做不到这一点。 自古至今,从未有人做到这一点。 这个年代,写农学著作蕴含的难度,堪比制定一部新的历法。 农学著作的修订,涉及到探索、实验、成书、推广多个环节。 除非有皇室、农家的支持,仅凭一家一姓,断然不可能完成。 先不说这技巧的可信程度,单是那个产量增加一半,就有些匪夷所思,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除非长安强制推行,否则,没有哪个农民愿意冒着绝收的风险,进行耕种实验。 况且,农民根本不识字,传授种植之术这件事,最终还得落到地方上的蔷夫、里长、亭长这群人身上。 一家一姓,不可成! 这也是为何农家出现几百年,却没有人把心思投在这上面的原因。 不是不愿意,而是力量不够。 这上面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足以榨干诸子百家财产的总和。 良岳抬起左手,用力的抹了一下嘴巴,试图缓解心中的惊慌。 伴随惊慌,他的声线出现了颤抖,似心电图似的,起起伏伏。 “阁下,这番话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君可知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这是自然。”司匡抚手而笑,举止从容。 “呼!” 良岳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回答的太淡定了,让人有些害怕。 这狂生真的知道修订农书的意义吗? 自古至今,统治者除了收税、大灾之年派人治灾,文人除了借底层群众疾苦发发牢骚之外,真正无偿为农民奉献者,凤毛麟角。 真要追溯上去,寻为民者。 恐怕,只有三代之前的三皇五帝时期了吧? 伏羲授渔、燧人生火、神农尝百草、黄帝传授衣住行之术、帝喾初定二十四节气以划四时节令、尧、舜亲自躬耕、大禹为民治水。 换而言之。 若真的修订了一部农业著作,绝对会被当世农民奉为仙神。 日后每年农业祭祀的内容,恐怕都要变上一变。 皇天后土之后,多了一个农圣。 虽然有呼啸的冷风,但良岳额头上的汗珠冒的越来越多。 他视线移动,望着惊呆错愕的观战者。 下方这群人,已经停止喧闹了。 那句为天下农民著书已经把下面这群人镇住了。 那句亩产增加一半,让众人面面相觑,转动的眼珠子内冒着红光。 这是在论战,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吧? 《齐民要术》,农学耕种之法。 良岳目光继续移动。 这次放在了农家那群人的身上。 落下闳正眼冒精光,死死地盯着台上。 而唐都等人则脸色凝重,心事重重,双手环胸,低头不语。 农家竟然出奇地安静,这让他有些意外。 按照往常一样,若出现这种意图在农业上指指点点的狂妄之徒,农家弟子早就冲上来,杀一儆百了。 如今,他们竟然毫无动作。 这让良岳不由的回忆起稷下的传闻: 农家百年之底蕴,不如司匡一日之言语。 难道农家相信《齐民要术》的存在? 难道此人在农学上的造诣,真的堪比三皇五帝? 视线挪回来。 良岳重新盯着木板前的百家大敌,眉头皱的快要把额头撕裂了。 农学造诣强又如何? 他代表的是兵家! 誓死不屈的兵家! 他握紧拳头,面色通红,喘着粗气,按捺住心中的波动,发起本场论战的第一场攻击。 “阁下先前所言牛耕之术,吾姑且信了!但,后言增产之发,若无充足证据,吾坚决不信,这不能作为军费来源的理由!请阁下拿出证据来!” 司匡眉头微微一皱,有些意外,不由得对良岳高看一眼。 没想到眼前这个家伙竟然敢于农家默认的压力下发动反击。 留侯后继有人啊。 不过,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咳嗽几声,清清嗓子。 声音平淡,回答:“鉴于粟米、宿麦已经种植,无法立刻考量《齐民要术》之下的产量。对此,我有一个提议。” “请讲!” “阁下可否给鄙人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书可成!届时,书中蕴含的造林、蚕桑……酿造、烹饪、储备,以及治荒之法等,皆可与君一观!” 司匡把毛笔蘸进左手拖着的碗中,蘸了蘸,谈笑自若。 “若其他之法无误,则增产之法,亦可视为无误。” “呃……”良岳拖着长腔,低着头,舔了舔嘴唇,沉吟。 农业方法的验证,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也知道急不来。 按照侍中要求,最终的目的是得到对付匈奴的方法。 常言道:慢工出细活。 不就是一个月嘛,等了! 半晌过后,他嘟囔着嘴,“此法虽不太严谨,但,可行。” 良岳望着司匡,点了点头,“吾接受这个提议,请君接着说明商业之法吧。” “哈哈,商业之术,暂且不急。”司匡笑着摇摇头。 他转身,向右跨出一步。 提着笔,写下了“生态”二字。 乍然,脸上笑容全部消失。 其不苟言笑,庄严肃穆,指着刚刚写下的两个黑字,沉声道:“农事上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第六十八章:贯穿南北,纵横东西。 良岳瞅着木板,压低眉头,诘问,“君言农业,为何提到生态?” “自古以来,农业与生态,本为一体!”司匡话不多说,直接在木板上写下二字“天灾”,用毛笔指着,解释道:“天灾是生态环境恶变的产物,想要从农业上得到足够的税收,仅仅提高产量还不够,重要的是预防治理灾害。” 说完。 他对着高台之下的流民群体挥挥手。 不一会儿,两个红光满面的壮汉抬着一张红棕色的案几,从下面走了上来。 案几表面,被一层黄棕色的麻布覆盖。 麻布之上,还有一根木棍。 “咣!”案几被放在高台上。 良岳向前一步,来到案几前面,挠挠头,眨眨眼,一头雾水。 “这是……” “如何治理虫灾,吾已撰入《齐民要术》,不想多言。”司匡右手捏住覆盖案几麻布的一角,呼吸平稳,“吾只言一件事:黄河泛滥之事!” 他把木棒拿起来后,猛地用力。 “哗啦!” 粗麻布被粗暴掀开! 一幅用木炭画的地图,出现在上面。 良岳双手交叉,藏在袖口,俯视。 抻着脖子,观看案几上的内容。 瞳孔聚焦。 开始观望。 一个呼吸之后。 蓦然! 瞳孔炸裂了! 同时额头上青筋暴起。 整个人猛地后退一步。 神色惊恐,指着司匡,紧张地说不出话,“你!你!” 紧接着,他对着台下的卫青疯狂挥手。 卫青眯着眼睛,给左右护卫一个眼神,冷声命令,“上!” “诺!” “咣咣咣!” 凌乱的脚步声打乱了沉闷的氛围。 两个护卫一左一右,手持利剑,在台下台上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冲了上去,瞬间控制住局面。 随后,卫青抱着锦盒,风度翩翩。 踩着台阶,走了上来。 他先是眯着眼,上下打量司匡一眼。 随后,看着身旁兵家年轻一代第一人,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良岳面色难看,指着案几,“阁下,请看!” 卫青好奇的走上前。 打量案几上的内容。 案几上的内容,线条为主,内容为辅。 卫青初步观察上面的线条,只觉得有些眼熟,心理并未产生太多触动。 他怀着好奇的心,观看上面的文字。 池阳! 栎阳! 重泉! 与良岳情况相同。 瞳孔蓦然骤缩! 后背汗毛炸裂! 整个人精神恍惚,意识朦朦胧胧! 头脑发热! “这是……” 卫青惊呼之后,差点跳起来。 “咚”的一声,双手按在案几上。 他死死地盯着弯弯曲曲的线条,黝黑的瞳孔周围,出现了数不清的血丝。 这些地名,全是长安附近的县城! 他仔细回忆长安附近的布局,目光凝重,汗如雨下。 这么说,线条代表的是长安附近的河流? 等等! 这幅图! 怎么越看越眼熟? 自己好像见过! 好像是一次大规模用兵的时候。 在哪里来着…… 正值冬末,豆粒大的汗珠竟然从他的额头渗出来。 这不是热的! 这些汗珠是慌张的产物! 汗水越来越多,他的头发都被打湿了! 大脑高速运转! 过往的记忆从脑海中划过。 这个侍中的呼吸逐渐变得厚重。 “嗡!” 蓦然,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划过。 刹那之间,他捕捉到了这方面的记忆。 三年前! 石渠阁! 陛下身后的那副图左下角的部分! 那幅图可是…… 想到这里,卫青缓慢地抬起头,左手按在腰间那把削铁如泥的佩剑上。 儒雅之气顿时不见! 他两眼发红,心中充满了无穷尽的血色杀意。 行军打仗时,地图的重要性不需要解释太多! 有的时候,掌握了地图,就意味着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更何况,这可是京师长安附近的地图! 非将领,非诏命,不得怀有国家郡县地图! 这是古往今来,被默认的事实! 可以说,司匡所提供的的这幅图,已经涉及到军事机密了! 卫青已经没有心思看地图。 缓慢地抬起头,视线停在司匡的脖颈处,一动不动。 他已经决定了! 杀人! 一个平头百姓,竟然掌握了大汉京师附近的地图。 不对劲! 不正常! 让他很慌! 他不怕杀人! 有斩蛇剑的特权在,一千石以下,尽可杀之! 再者,抛开自己的身份,长安闹市中,只要花费十几金,就可以找到一个顶罪之人! 为了大汉安全,十几金而已! 值! 司匡把手中毛笔丢下,装墨汁的碗放在地上,握住手中的木棍,眯着眼睛。 这兵家不讲规矩啊。 怎么突然冲上来三个人? 观这三人站立的情况,为首之人,应该是抱盒子的这个英俊男人了。 他凝视卫青,眯着眼睛,诘问,“阁下是?” 卫青面如冰霜,冷声回答,“长安之人。” “长安?兵家的?” “算是吧。” 司匡坦然一笑,持木棍上前,隔着案几,与卫青对视,“哦,那正好!我还担心良公是否能看懂这幅图的前半部分呢。既然有长安人士在,那就方便多了。” 卫青被司匡的淡定逗笑了,腰间长剑欲出鞘。 “汝很淡定嘛。汝可知这张案几代表了什么?私制大汉地图,乃是死罪!” 司匡摊摊手,眉头挑了挑,“阁下怕是误会了吧?鄙人这可不是大汉地图。” 卫青冷声呵斥,“还狡辩!郡县之名皆有!不是大汉地图,那是什么?” 司匡撸起袖子,皱着眉头。 脸上写满了不悦。 这门外汉是从哪来的? 到底懂不懂地图? 用木棍指着案几,再三强调,“请阁下看清楚,吾这是治河之策!治理黄河的水利策划书!” “水利?” 卫青愣住了。 若是水利,有郡县之名倒正常了许多。 “唰!” 他快速扭头。 左手扶剑,眼神快速瞥了一眼案几。 刚才被长安地图给镇住了,其他地方没怎么仔细观看。 这一次,他决定沉下心来,再看一眼。 然而。 就是这一眼,让他的眼睛,彻底拔不出来了。 精神犹如身体陷在泥潭一般,彻底陷在案几上的工程图中! 原本干净的棕红色案几,仿佛披上了一层黑色纹身。 蜿蜒曲折的纤细线条,连接着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小点——“县”。 不同线条之间,还有几根粗的黑色实线。 这些粗的黑色实线,是水利工程的修建路线, 担心这个门外汉看不懂。 司匡特意拿着手中木棍,进行解释。 “黄河涉及到下游十六郡的农业税收,不可不治。” “鉴于治理黄河涉及的内容太多,要想达到一劳永逸的效果,必须多处同时开工。” 他先指了指工程图上标注的一个大型工程,“阁下请看这里。” 被指着的水利工程位于长安西北方。 卫青左手扶剑柄,目光聚焦在案几所呈现的地图。 他回忆长安西北之处的建设。 陡然。 瞳孔再次一紧,惊呼一声:“这里难道是……” “没错!郑国渠!”司匡声音平淡,没有抬起头,用木棍指着郑国渠,解释,“郑国渠西引泾水,东注洛水,总体东西走向。它建成之后,提供水源,使关中大部分地区,成为沃土!” “鄙人斗胆,在此基础上,有一个想法!” 木棍按在郑国渠的位置。 “哒!” 随后,司匡沿着一根黑色的粗线条,拖动木棍! “沙啦!”的噪音,一晃而过。 “阁下请看,郑国渠已成!若是在郑国渠的上游南岸开凿六小渠,以辅助灌溉郑国渠所不能达到的高地。此工程一旦完成,亦可以在关中塑造万顷良田!” 在后世,这一项工程被称为六辅渠。 可行性,百分之百。 “六小渠……?” 这位被刘彻委以重任的侍中,已经被司匡的提议吸引,他目光凝重,呢喃。 “朝堂之上,讨论的从来都是关中地区的产量不足以供给边关,必须要从南方诸侯国征调粮食,从来没想过,重新开辟一条水渠,增加产量面积。” “利用郑国渠,再造良田的策略,妙啊!妙!” 卫青惊叹之色溢于言表,他忍不住鼓起掌来。 此刻,杀意暂时消失。 他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这份水利工程策划上了。 他敢肯定,这份名叫策划书的东西若是交到陛下手中,不出一天,就会有诏令到达少府,敕有司讨论,拨款,即刻实行。 万顷良田! 想想就兴奋! 不过,卫青没有立刻把激动之情表现出来。 他挥挥手,示意两个护卫退下, 拱手,弯着腰,盯着案几,眉头的凝重还没有舒展。 刚才司匡讲解的仅仅是一小部分。 在六小渠的后面,还有很大一部分图纸没有说明。 于是,他与司匡对视,期待接下来的讲解。 司匡也没让他失望,继续说道:“六小渠建成之后,短时间内,长安必定会涌来大批百姓,淡水资源,恐难以满足诸多百姓的需要。” 卫青点点头,沉吟,“嗯,言之有理!你可有解决方案?” “有!” “哒!”木棍移动,出现在长安西南的位置。 司匡充满自信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在此地,拓宽加深‘灵沼’,修建大池,以作蓄水之用!必要时,可将沣水引入池中,补充水源!” 这个大池,被后世称之为昆明池! 可行性,同样百分之百。 “我建议,大池修成之后,再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注入渭水,由渭水供给大池。最终,形成一条从大池出发,穿过灞河,经新筑镇、新丰镇、渭南、华县到华阴北部,长约200里的新水渠,以形4500顷肥沃良田!” 这条渠道,被称为漕渠,修建时间应该约两年之后,只不过,被他提前拿了出来。 司匡换了一口气,初步总结道:“二者合力,可灌溉两万顷的良田,所产粮食,可供边境,抵御匈奴之用!” 别看两万这个数字不多。 古代的顷和现在的差距很大。 古代1顷为50市亩,大约为现在的3.33公顷多,33333平方米。 按照一家百亩之田来看,这工程将直接造福近四万户,二十万余人。 “呼!近乎完美的设计!” 卫青长呼一口气,抬起头,感慨万分。 他常年混迹朝堂,眼光毒辣。 虽然司匡一直在声明对农业的作用,而他,已经看出来除农业之外的其他作用…… 比如,调兵! 如果真如所设计得一样,这个方案,可形成一条从长安出发,进入黄河,从而贯通东西的运兵航线! 这意味着,长安对齐鲁之地的管控力度,将会倍增! 这意味着,长安将会增加几万有可战之力的士卒! 别说刘彻了,这个方法,他都心动了。 如果让刘彻知道了这个方案…… 恐怕会把田蚡之前拒绝治理黄河的提议,全部推翻,重新把心思投入进治河工程上。 因为,东西运兵航线有一个阻碍——黄河下游决口,航线不稳! 司匡说的热血沸腾,根本没注意卫青的表情。 继续说道:“长安附近航线已成,黄河中上游已经稳定,只剩下游地区决口的问题。鄙人认为,黄河这次决口,是一个机会!” “鄙人从流民之处了解到,黄河决口的位置——濮阳。决口之后,黄河南下,进入淮河!” “鄙人建议,在此基础上,继续开凿新的渠道,彻底引黄入淮,引淮入长江,在淮河下游,围出一个大湖,蓄淮河之水。于大湖之下再引河流,灌入长江,泄淮河之水!” 这一个大湖,在后世被人们称为洪泽湖。 中国第四大淡水湖。 它形成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本来就存在一些小型湖泊,这是它的成型基础。 其次,多亏黄河夺道入淮,加大了淮河的水流。 因此,现在是洪泽湖出世的时候了。 “其次,于长江下游,纳山阴、会稽两县周围源之水为湖,用时约一年。完成之后,将会免会稽之民功劳之苦,甚至将得到两万顷可耕之田!安定四万户百姓。” “最后,所有举措完成之后,黄河水流必定减缓!在此情况下,将之引入新的河道,进行分洪!自濮阳出发,使河道流经决口之前故道与泰山北麓的低地中,距海较近,地形低下,行水较浚利。” “治河无非就是两点,一为疏通,二为引水!” “六小渠也好、大池也好、从淮河出发,向南流淌出现的大湖也罢……前面所有水利工程的目的,都是为了缓解黄河水势!” “黄河之所以决口,不仅仅是因为水流过大,更是因为中下游地区堵塞严重。趁此机会,我建议让民夫立刻抢疏黄河故道泥沙,以备后用。” 看了一眼地图,司匡继续说道:“接着疏通汴渠,引黄河之水进入。引水之时,采用裁弯取直、疏浚浅滩、加固险段,加之‘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最终达到无复溃漏之患’的目的。” “之后开凿河道,穿过东郡、济阴郡北部,经济北平原,由千乘入海,以解黄河之患!” “最后,再补充一点!想要减少黄河减少泛滥决口的次数,在上游地区,一定要保持水土,也就是植树种草。让有司立刻查处恶意破坏上游森林之人。树可伐,但是要和孟子所言相同:斧斤以时入山林。” “只要保持水土,黄河无患矣。” “此工程,可彻底解决黄河问题,达到一劳永逸之目的!” 这一项超级工程,是司匡融合脑海中所有知识,包括陆逊对王景治河的了解、初高中掌握的地理图册、大学历史研究等等,策划出来的。 为了让这个方案变得有可行性。 他特意融合了两个超级方案! 规划以淮河为纽带,连接了黄河与长江。 南北阶段,几乎是京杭大运河的翻版。 只不过现在的条件比隋朝好了很多,有很多河流尚未改道,也没有断流。 并且,西汉人民对于水利工程可是极为热爱,实行起来更为容易。 而东西阶段,是王景治河的方案! 他可忘不了‘王景治河,千年无患’的事迹。 两大超级计划合为一体,足以战胜黄河决口的灾难,也足以打动朝堂上的大多数人。 尤其是……出身三河之地的将领、公卿! 这个方案一旦完成,位于全段中央的三河之地,将会成为重要枢纽! 大汉运输,仰仗三河! 为了家乡,为了死后不被人戳脊梁骨,该怎么站队,那群人心里有数。 讲解完毕,司匡将手中木棍放下。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盯着这个抱着锦盒的男人,静静站立,等待回应。 卫青呆在原地。 在这庞大的工程量地冲击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最初以为司匡的策划案,只会提出一个类似于郑国渠的区域水利工程。 其他的线条,只是为了方便理解罢了。 没曾想到,到最后,所有的线条竟然都用上了! 他没想到,一向治理匈奴的策略,竟然还能引出来这么庞大的一项工程。 事到如今,卫青已经不在乎震慑诸侯王的任务了。 他只想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私货! 第六十九章:兵戈可战,商亦可战 司匡打量着发呆的卫青,轻声问道:“阁下对这幅计划书可还持有疑问?” “有!” “请讲!” “今日讨论的问题乃彻底驱逐匈奴的策略,而这份水利工程又涉及到策略的生态、经济方面。” 卫青目光停留在案几上,纵观把案几划分成一块有一块的黑色线条,黝黑的双眸炯炯有神,宛若在看一个绝色美人。 其声镇定,一如常态。 “这份计划书规模庞大,若是完全实行,恐怕会耗费数十年。” 他微微一顿,问出心中疑惑所想。 “敢问,水利工程一旦开始,对匈奴出兵的时机,是否需要根据水利兴修进度,推迟数年?” “不需要推迟。”司匡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水利与出兵可同时进行。阁下不要忘了水利的目的。” “目的……” 卫青眨眨眼,沉默了。 视线移动。 看着司匡身后的木板。 “军费”两个字让他眼前一亮,忽然反应了过来。 这份水利夹杂着治理黄河的部分,而提出来的目的之一,便是解决下游灾患,使流民重归故地,使下游十六郡每年能够拿出足够的税收,供给出征。 当今大汉,虽然马邑之围在调兵的时候耗费钱粮众多,但有文景二帝留下的财富,负担不大。 同样。 大汉这些年来,府库积累众多,对匈奴作战的前几年,不需要过分担心军费的问题。 因此,水利的兴修进度,对出征的影响,微乎其微。 “鄙人受教了。”卫青笑容灿烂,心甘情愿,对司匡拱手。 “客气!” 司匡丢掉手中木棍,回礼后,看了看良岳。 “良公可还有疑惑?” “没有!请继续吧!” “好。”司匡点点头。 得到授意。 转身。 蹲下。 重新拿起装墨的碗以及毛笔。 蘸了蘸墨水。 面向众人,笑容不减。 刚才已经把主要的内容——政治、生态,经济的部分说明了。 剩下的就好办了。 比起前面这三件事。 文化、社会对内忧而言,仅仅起到辅助作用,这两个的真正用处是对付外患! 提笔。 在木板上挥毫。 留下两个遒劲有力且超越时代的字眼—— “商战”。 因为儒家有轻商思想的缘故,商的重要性,一直被士农工商的阶级等级掩盖,很少有人能突破阶级束缚,主动把商应用于战争。 虽然商战的相关政策可以往上追溯到管仲时期,先秦诸子百家中也有研究商战行为的轻重家,但把商的行为划分到战争当中,使中国真正形成比较系统的理论,还需要等待两千多年。 于是。 此词一出,直接全场瞩目。 这个时代,没有电子科技,书籍也不多,除了基因变异之类的缘故,几乎没有近视眼。 人人都拥有近乎2.0的视力。 司匡写下这两个字之后,台下商贾脸色熏红,纷纷挺直了身子。 都眨眨眼,抻着脖子,眺望高台。 刚才台上这位可是说了。 军费来源有两个——农、商。 对农而言,这位编纂了《齐民要术》,帮农增收。 那么对商贾而言……会不会也是增收的好事? 一时间。 在场的商贾,都翘首以盼。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商战”的作用了。 … 台上。 良岳毕恭毕敬地站在卫青身后,一言不发。 卫青也不嫌地脏,笑吟吟的,直着坐在地上,望着写满平匈之策的木板,活脱脱一个认真听讲的孩子。 他作为刘彻的近臣,拥有随时进出兰台的特权。 兰台中收藏的兵书、记载的作战案例,他都有所涉猎。 但这“商战”一次,却是第一次见。 这位背负斩蛇剑的大汉侍中,被司匡胸中文墨,彻底吸引了,恨不得同榻彻夜交谈。 司匡手中毛笔笔尖,在碗中墨汁表面打着转。 清朗的声音,传进卫青的耳朵。 “阁下怎么称呼?” 称呼? 卫青眯着眼睛。 虽然名字并不需要保密,但一想到这里围观之人太多,恐有人心怀鬼胎,趁机巴结,他决定隐藏姓名。 灵性的眼珠子悄咪咪转了转。 忽然,外甥的样貌出现在眼前。 他一咧嘴,笑着回答,鄙人,卫仲孺” 姓氏不改。 而后面这个名字,是他从“亲戚”那里暂且“借”来的。 从大姐的前任、外甥的亲爹——霍仲孺那里借来的。 “卫仲孺?”司匡愣神了,右手握着毛笔,情不自禁地在盛着墨汁的碗里搅拌,嘴里嘟囔着,“姓不错……就是这个名字,可惜了。” 掌握了《史记》。 他自然清楚仲孺这个名字在西汉的意义——被加持了倒霉光环的名字, 这倒不是他看不起仲孺这个名,名字很好听,就是在西汉时期的命运,有点惨。 灌夫,字仲孺。 这货因为得罪了田蚡这个“小心眼”的丞相,最终被罗织罪名,由汉武帝下令族诛。 这还不算完。 这家伙的霉运还会传染,直接传到了拼命营救他性命的窦王孙身上。 没过多久,窦王孙和田蚡发生了碰撞,最终得了一个假制圣旨的罪名,惨死。 虽然这其中有老、新外戚势力集团碰撞决战的成分,但不论怎么说,窦婴的死,和灌仲孺有藕断丝连的关系。 司匡低着头,估摸了一会儿时间。 根据时间线,元光四年冬天,灌夫和他的家属全部被处决,同年十二月,窦婴也被斩首弃市。 窦王孙死了将近一年喽。 可惜。 当初帮着刘彻对付亲姑姑窦太后的魏其侯,就这么没了。 仲孺这名字的厄运光环,威力不是一般大。 除此以外。 那个不愿意让霍去病当儿子的家伙,名字里也带着仲孺。 “唉。”司匡幽幽叹了一口气。 看向卫青的目光变得柔和,还夹杂着一丝怜悯。 这家伙是从长安来的。 看良岳的尊敬程度,地位应该不低。 可是,卫仲孺这个名字,他掌握的史书中,都不曾提及。 估计是一个早死的可怜人吧。 司匡提着毛笔,摇了摇头,叮嘱一声,“兄台,祝你好运吧。” 随后,在卫青懵逼的状态下。 他嘴巴轻启,问道:“仲……卫公可知何谓商战?” “观其意,应该是把商业用于战争吧。”卫青反应过来,长吟,淡淡地说道。 “没错。”司匡笑着,“吾认为,兵戈可战,商亦可战。甚至,商战,能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卫青眯着眼睛,急忙侧着身子,对着两个护卫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记录。 随后,转过来。 拱手,声音诚恳。 “此言何来?” 司匡咧嘴一笑,先不回答。 而是转身。 提着毛笔,在木板上书写:“齐国买鹿!” 紧接着,朗朗之声随之而来。 “为了对付楚国,管仲曾向齐桓公献计,言‘公买其鹿’” “随后,齐在边境筑城,并于楚国商贩手中以八万钱每只的价格大量购鹿,囤于城中。同时亦开始大量囤积粮草。” “之后,管仲又亲自赴楚,携两千万钱向楚王购买野鹿。楚王大喜,命令百姓捕捉楚国境内的野鹿,最终楚得钱财千万。” 卫青挑了挑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声说道:“管夷吾买鹿,绝楚田、断贸易,使民有钱无粮,三年后,不战而屈人之兵,遂胜楚。” 看来这家伙明白了,司匡开心地鼓掌,“正是!” “这与对付匈奴,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司匡神色正然,声调提高,“借鉴此法,可发动贸易战,消耗匈奴实力,增加大汉军费!” 不得不说,管夷吾的确是天才。 不愧“管仲相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美誉。 齐国买鹿制楚,应该是历史上最早的贸易战了。 如今的贸易战,不像后世贸易战那么复杂。 因为小农经济的缘故,炎黄一族自给自足就够了,暂且不需要和国外交流。 因此,大汉与匈奴之间经济联系并不密切,发动贸易战争之后,对自己造成的损害,比用兵要小的多。 用赵宋的话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别谈武力。 为何大宋不喜欢打仗,只喜欢拿钱? 士兵战斗力差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们富得流油。 打仗花的钱,比送出去的钱,多的多。 对冗官众多的赵宋来说,花少量的钱买来和平,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他们每年给的钱,如同后世《马关条约》,为敌人发展,提供了资金。 司匡在吸取宋、清的教训后,针对大汉当下的情况,制定了一个更好的贸易战策略。 把手中笔、碗都放下。 他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 神色凝重,与卫青面面相觑,沉声道:“为了让阁下明白商战的精髓,吾想先问一个问题。” 卫青双手放在大腿上,淡淡地说道:“问吧。” 司匡眯着眼睛,道:“阁下可知,匈奴人食用的盐,从何而来?” 蓦然! 卫青身上传来了指关节摩擦的声音。 “嘎嘣!” “嘣!” 司匡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这位侍中瞳孔周围瞬间布满了血丝,愤怒的像是一只公牛。 这个问题,真是问对人了! 他有幸见过相关奏折! 他握着拳头,不甘心地说道:“匈奴无产盐之术,其所得绝大多数食盐,并非掠夺,而是大汉商人走私!” 说完之后,卫青脸色通红,扭头,怒瞪台下,目光扫视,企图寻找商贾,恨不得拿起刀子砍人。 如今位于齐地。 齐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盐产地! 这里的商贾,凡是和盐有关的,十个里面,不说有九个吧,最起码有三、四个往匈奴里面运过盐! 这群人可不管犯不犯罪。 只要钱到位,他们什么也敢卖。 (今天中午刚打完第一针新冠疫苗,胳膊发酸,第二更取消了,抱歉。【跪着磕头】“咚!咚!咚!” ) 【(??﹏??)】 第七十章:中转站 在卫青杀气重重目光地扫视下,很多商贾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利用身前之人的背影挡着自己。 同时,又把脖子伸进了衣服内。 司匡瞥了一眼下方做贼心虚的商贾,轻蔑一笑,摇了摇头。 站了许久,累了。 先拽了拽衣角,随即坐在地上。 隔着刚刚抬上来的案几,与卫青对视。 双手自然地搭在大腿上,笑容满面,声音沉着。 “卫公毋忧,鄙人将述之法,最少可以令走私现象,减少七成。” “哦?”卫青轻呼,注意力从下方“卖国”商贾身上离开,转移到司匡身上,额头皱巴巴的,忧愁依旧未散,“公有何妙计?” 司匡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弧度,斜视下方商贾一眼,嘿嘿一笑,直呼:“筹军费,商战匈奴,吾有两计。” 语气微微一顿,道: “第一:令长安改良孝文皇帝的卖官鬻爵之法!” “如何改良?” 司匡挪挪身子,把刚才覆盖案几的麻布捡了起来。 铺在案几上。 又把毛笔、墨拿了过来。 边说边写: “在前者基础上,增加一项:天下商贾,运盐于北部边境者,每年按照次第,得虚爵,除俸禄、封地之外,其余特权皆可享,包括子嗣入朝为官之权。” “首年运盐者,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位列第一者,可得第五等大夫之爵;次者得四等不更之爵,位列第三者,得簪枭之爵;以此类推,位列第五者至第五十名者,皆得公士之爵;其余者,可将食盐按市价,卖与边境。” “至次年,运盐者,只取运量前十,爵增一级,其余者,可将食盐按市价,卖与边境。” 司匡考虑到这群人可能在原先的卖官鬻爵上买过爵位,特意补充。 “首年,若前五十名所怀爵位高于运盐所授之爵,可在原先基础上,增加一级,增加之后,所得爵位,最多至第九级五大夫。” 如果说首年最高授爵到大夫,只能吸引一些中小商贾参与竞争,那么后面这个增爵一级足以吸引大型商贾。 换而言之。 这一策略,足够让盐贩子,产生内斗。 只告诉他们,运量靠前才能得爵,至于运多少,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种方法类似于盲拍。 反正运少了,绝对无法在这场买爵的风暴中胜出。 再加上有按照市价卖给边境这一项保底,他们运输起来,没有后顾之忧,绝对会拼尽家产,进行厮杀。 没办法,爵位对商贾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至于天下之盐尽在北方边境,容易拉高大汉其他地区盐价这个问题,司匡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策略。 只要找一个合适的中转站进行数量调控,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调控对于交通的要求很高。 《尔雅·释宫》云:“四达谓之衢,五达谓之康,六达谓之庄。” 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只有各地的郡治! 司匡笔直坐着,提着笔,在这块粗糙的麻布上,写下了一个地名——晋阳。 望着卫青,指着这两个字,继续讲解。 “天下之盐,集中在北部边境,容易造成其余之地盐量短缺,盐价抬升的情况;还蕴含匈奴合力进攻储盐之地,攻盐仓的问题。” “因此,处于安全与民生考虑,吾建议,把运输所得之盐,尽储于晋阳!” “利用所盈之利,修建晋至函谷关的汉驰道。如此一来,晋阳可北通边境;东至齐鲁、吴越;南经函谷,向西入咸阳,进而至陇西;亦可经函谷,向西入咸阳,进而南下,经武关,至于南方诸国。” “至此,晋阳成为天下储盐之地。可用盐,供给天下,维持盐价。” 本来,最适合储盐中转站是薛郡,奈何黄河决口,薛郡受到了影响。 只能作罢。 而第二合适的地位是东郡,也就是始皇三十六年落陨石的地方。 东郡是秦驰道的一个重要枢纽,向北经过巨鹿,可以到达右北平;向东可直接入齐鲁,向西连通了函谷关。 奈何,这里的郡治叫濮阳,也就是黄河决口之地。 也只能作罢。 迫于无奈,司匡只能选择了晋阳这个地方了。 既然地理位置拉低的档次,只能靠其他的优势补充,例如——商业繁荣程度。 晋阳作为太原郡的郡府、代国的国都,四通八达的评价,勉强说得过去。 这附近还是大汉王朝重要的盐铁产地。 除了齐鲁、吴越之外,全国大型盐铁商人都会在这里交易。 这里每年的税收,堪比南方三四个诸侯国的总和。 此地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抛开薛郡与东郡,作为中转仓,再合适不过。 况且,选这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防御。 晋阳靠近雁门,四年前的马邑之围,就发生在晋阳之东北,雁门之东南。 若是匈奴大举进攻,北部唯一能守住匈奴的城池,只有晋阳一地。 当年秦国为何不惜冒险发动长平之战抢夺上党郡,也不愿意挥师北上,攻取晋阳? 只因若直面晋阳,再给秦国百年,其也不可能入住中原! 当年的那一场长平之战,秦国不得不发动,也不得不打。 哪怕是举全国之力,他们也必须拿下上党郡。 若上党打不下来,秦国进入中原只有两条路。 一:白起带兵北上,拿下晋阳。 二:通过轵关陉或崤函通道沿着黄河和王屋山之间的通道去打魏国。 很可惜,这两条路蕴含的风险,比长平之战的风险还大。 若是攻打晋阳,那么秦国的国力即便是消耗干净,也不可能前进半步。 战国七雄中,韩赵魏这三家可是都来自晋这一个老牌诸侯国。 而在三家分晋前夕的晋阳之战中,赵国开国君主赵襄子犹如战神降世一般,指挥军队,依托晋阳城抵抗智氏、韩氏、魏氏三年之久。 甚至被掘开的汾水淹灌,晋阳也未被攻克。 当年以晋国全盛时期四分之三的实力,三年都不曾拿下晋阳。 更别说晋国几乎亡了之后,才敢从西部边陲之地跑出来的秦国大老粗们。 一群穿着麻布衣服,举着青铜器,被商鞅洗脑成功的大老黑凭什么攻打赵国的龙兴之地? 难不成就依靠那几句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誓不休战的绝响? 长平之战,秦国巅峰兵力在六十五万左右,再加上后勤兵,民夫之类的,基本上在一百万。 即便是一百万兵马,他们也不愿意攻击晋阳! 可见晋阳之坚固。 其绝对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城池。 后世历朝历代,凡是打算北伐,或者是从北边南下,晋阳都是必争之地。 谁控制住晋阳,谁就控制住了南北主要地区的交通干线。 而当年,若选择方案二,秦国之惨状,更会惨不忍睹。 这一条路,最终的结果只有全局覆没。 在白起之前,昔年秦国霸主秦穆公在好基友晋文公死了之后,立刻派人攻打晋国。 领军之人是百里奚与蹇叔的儿子。 结果就是在方法二的路线上,他们和晋国打了一场秦晋崤之战。 这一场战争以秦国全军覆没、主将被生擒而告终。 若是白起当年敢带人走这一条路。 上党地区的赵军立马可以快马加鞭,通过太行陉或白陉抄了秦军的后路,直接断了秦军首尾。 同时再派人告诉好基友魏国,让魏军把秦军堵在山谷里,两国两面夹击,分分秒秒给秦军再来一次“崤之战”! 所以,长平之战,秦国不得不打。 哪怕秦昭襄王不打,日后的秦孝文王也必须打。 上党不拿,天下不统。 北上晋阳,无缘中原。 有白起都不敢走晋阳的硬气,把中转站设置在晋阳,无可厚非。 不就是向南修一条汉驰道嘛,用爵位白嫖的盐,足够支撑这条路的建设。 司匡抬起头,看着卫青,声音阵阵,“卫公,这运盐鬻爵之法,目的是屯盐,断绝大部分商贾走私之心!君觉得怎么样?” 卫青沉吟半晌,点点头,“若用此法,的确可以减少很多走私现象。” 但他还是有所顾虑,微微一顿,沉声道:“只是,吾担心一些商贾自知无法争得爵位,铤而走险,继续北上,卖盐于匈奴。” 司匡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搓搓手,“毋忧,第二计可解决此法!” 卫青正色,“请讲!” “待盐储于晋阳之后,可在边境设一盐丞官,在前两年,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将盐卖给匈奴!” 卫青嘴角抽搐几下,“这不合适吧?这可是资敌!” “非也,非也,并非资敌,而是铲除走私的中小商贾。”司匡腹黑一笑,“匈奴不是傻子,价格高与价格低,该选哪一个,他们有数。只要在这个状态下持续两年,商贾无利可图,自然会停止走私。” 价格战可是好东西。 某滴打车怎么起来的? 还不是依靠融资,在价格战中厮杀,把对手通通弄死? 社区拼团怎么起来的? 也是这个方法。 羊毛出在羊身上,现在亏本,日后总会赚回来。 有大汉政府财力做支撑,不需要融资,就可以打一个“猖狂”卖盐的价格战。 挤死小商贾。 赢者通吃。 第七十一章:邀请 司匡越说越激动。 左手情不自禁地挥舞起来。 他与卫青对视,开始总结这种方法的精髓。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台上之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讲述:“卫公,待中小商贾几乎停止走私之后,吾等再将价格提高,不收钱财,采取以物易物之法,只收牛、羊!” “一来,可以用肉,缓解边境粮食不足的情况。” “二来,可以减少每年运输粮食的消耗,把运粮的费用,转嫁到商贾身上。” “三来,可对匈奴进行内耗。匈奴,游牧民族。牛羊是他们的命根子,只要大量收购,他们的底蕴,会逐渐变薄,相对而言,大汉实力增强!” “四来……” 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每年限售,令匈奴各部,自行决定食盐分配数量。” 卫青瞳孔猛地收缩,“自行分配……” 他在军事上的天赋很高。 不需要司匡点明,他自己就悟到了。 匈奴各部落的联系并不强,除非匈奴单于有命令,否则,都是各过各的。 一旦自行分配食盐这个消息曝出去,为了增加自己部落的数量,他们的做法,通常都是对弱者下手! 弱肉强食,是匈奴的准则。 自相残杀这件事,他们真的做得出来。 渐渐的,卫青领悟到商战的精髓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 原来如此! 怪不得当年管仲能够九匡诸侯。 高! 实在是高! 如今,他已经没有心思听取下面的文化与社会的策略了。 卫青满脑子只剩下一件事——立刻把人带回长安,推荐给刘彻。 此人拥有管仲、乐毅之能。 得此人,胜得一军团! 陡然。 卫青晃晃脑袋,把脑海中的想法清空。 对司匡拱手,笑着询问,“阁下大才,敢问,可有出仕打算?若是愿意,鄙人可以上下打点,为阁下举一个贤良方正,待时机一到,可直接入仕!” “呃……” 司匡忽然愣住了,大脑宕机。 好家伙。 眼前这家伙怎么不按正常套路出牌? 自己这还没问评价呢,上来就开始招揽? 此人竟然能举贤良方正,地位这么高? 这玩意儿,一般人可没有权力。 见司匡沉默不语, 卫青莞尔一笑,继续开条件,“阁下只要愿意跟随鄙人前往长安,吾以名誉保证,半月之内,必定见到陛下,与陛下交流治国之策。以君之能,不出十年,必可踏入大汉朝堂,参与朝会!” 参与朝会的条件=秩比两千石以上。 除非得到特殊应允,否则,哪怕是一千石的中大夫这类的官职,也没有权利进入大殿。 卫青这句话,几乎就是把司匡看作了一个两千石。 不过,一句话并非空穴来风。 他作为刘彻的近臣,掌握的情报,多于绝大多数情报组织。 刘彻继位十年了。 朝堂上的老臣,绝大多数都是文景二朝的老古董了。 这群老头儿的身体状况、健康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十年之内,朝堂绝对会完成一次大换牌。 新老交替的大换牌。 为何刘彻急着召见司匡? 只因,他需要培养班底了,培养自己亲自提拔的班底。 司匡坐在地上。 鼻子呼出两道粗气。 挥挥手,淡淡的回答,“卫公,这场比试结束后再说吧。” 卫青挥挥手,笑着,“不用比了,吾可以做主,兵家认输!” 良岳急了,呼唤,“卫公!” 卫青挥了挥手,转身,瞅着这位接下自己委托的兵家第一人,“恕我直言,单是那商战一词,足以碾压绝大多数平匈之策,更别提其还提出其他平匈之法了!” 他迎着凉风,看着良岳,沉声说道:“吾现在只想把他请到长安,向陛下呈递解决内忧之法!” 没办法。 解决诸侯王的策略,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可是自孝文皇帝开始,每一届大汉皇帝,都在追求的事情。 如今机会来了。 作为刘彻的近臣,他不可能放过! 良岳失落的低着头。 沉默了。 再看到案几上治河策划书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未来。 哪怕他是留侯之后,也没有亲眼见过大汉地图。 这东西,用好了,可得荣华富贵,用不好,会落得一个族诛的下场。 如今,司匡显然就是用好了, 甚至,还举一反三,打通河流,规划出造福天下的水利工程图。 输了。 的确是输了。 只是,他开不了这个口。 只能保持沉默。 一时间,高台上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 司匡叹了一口气,摊摊手,开口,主动打破这个尴尬氛围。 “卫公,实话跟你说吧,鄙人恐怕无法离开稷下。” “为何?” 司匡指了指身下的这大片土地,苦笑一声,“欠着钱呢,欠了将近一百二十金,走不掉,若是走了,鄙人的名誉,岂不是一朝尽丧?” 当然。 这只是说辞。 真正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是顾忌。 长安=政治中心=风暴之地。 没有底蕴的人,到了之后,只会成为炮灰。 刘彻这一家子用人都有一个传统:用的时候重用;不喜欢用了,轻则冷处理,重则杀人。 看看周亚夫、董仲舒就知道了。 想要在大汉安稳生存。 长安,一定要去,但不是现在。 当务之急,是把自己的名头打出去——学阀的名头! 刘彻执政中后期,杀的手下很多,但是,知识分子的下场,都比较好,几乎都是遭遇冷处理。 学阀的名头,相当于一张保命符。 第二个原因则是龙城之战。 龙城之战可是侯爵孵化器。 他要利用这半年时间帮助流民“强身健体”,准备孵化爵位。 大汉律令规定,未经允许,禁止圈养私兵。 因此,他想出来“强身健体”这个理由。 半年之后,只要把身体强壮的流民领到边境,投靠卫青,必定大富大贵! 为了未来命运,必须留在稷下。 司匡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坚定,直接把欠钱与名誉挂钩。 果不其然。 听到之后,这位侍中迟疑了。 一百二十金。 一般人,谁能欠这么多? 卫青:“……” 他仰着头,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家财。 小舅子前几年赏赐了不少金饼。 一百二十金,虽然有些肉痛,但他还是拿得出来的。 叹了一口气,哭丧着脸,“罢了,这钱,吾帮你还了,只要能跟我回长安,一切好说!” “咳咳咳咳……” 司匡眼珠子瞪得溜圆,被口水呛到了,咳嗽个不停。 不按套路出牌? 真当自己就这一个理由呢? “卫公,还有一件事。” “又怎么了?” “吾还要在这盖房子。”他指了指流民,“鉴于黄河决口,流民众多,吾特意开展以工代赈。流民得粮食,帮吾盖房子。” 司匡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这几天的时间,已经招收了一千一百二十三位流民了。若是我在此时离开,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因此,吾希望可以在半年之后,再去长安!半年时光,足以令游民吃饱!足以令游民攒下粮食,等待官府安置。” “心系百姓,君大义!”卫青望着高台下许多衣衫褴褛的观众,赞叹,“公且放心!吾会留下专人,处理这件事!” 他双手藏于袖口,微微一笑,“鄙人与齐墨的关系,还算可以。让他们派遣工匠指导,工程质量绝对可以让君满意。另外,吾与农家,也有交情。有他们安排流民,公尽管放心前往长安!” 司匡:“……”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是兵家吗,到底和多少人交好? 墨家、农家…… 好家伙,直接提出来一个破天荒的建议,让诸子百家帮忙建房子。 这要是真的建成了……这绝对会被后世当成文物。 名头他都想出来了:稷下学里——诸子百家智慧结晶。 渐渐的。 额头渗出汗珠。 司匡情不自禁地环视台下。 忽然。 他在围观的最外圈观众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孔安国。 脑海中闪过一个精光。 开口,“卫公,鄙人还是不能去!” “你!” 卫青急眼了! 腰间佩剑快要拔出来了。 “卫公,吾已经答应孔氏一族,参加其开孔庙、祭祀祖先的活动。不能言而无信!”司匡拱手,目光炯炯,“陛下独尊儒术,吾若是对儒家言而无信,岂不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 “这……” “请公应允!匡承诺,半年以后,定去长安!” “可是……” 卫青急得额头汗珠直冒。 毁人命运这件事,他还真的做不出来。 无奈,询问。 “孔庙何时打开?” “一个多月之后的寒食!” 卫青脸色一沉,“这么久……” 他虽然来此执行任务,但是,不能久呆,必须赶紧回去。 闭上眼睛。 思考一阵子。 计上心来。 睁开眼睛,目光炯炯。 “毁人名誉之事,吾做不出来!” “根据时间估计,寻常赶路之法,路上行程恐怕需一个月。” “这样吧,以三个月为限!请君三个月后动身,前往长安!吾愿给阁下留手札一份,凭此信物,不需传信,可直接在各地驿站留宿、可直接进入函谷关!” 司匡嘿嘿一笑,点点头,“可!” 第七十二:你权限不够 高密通往临淄的某段驰道,回荡着骏马奔腾的喧闹声。 “嘎达!嘎达!嘎达……” 一只只马蹄踩在地面上。 马群给地面作用的力,以无形涟漪的方式,向四面八方传播。 大地在疯狂颤抖。 些许扬尘在驰道上弥漫。 马背上的士卒,皆穿着粗糙的血红色皮甲,在后背上,还挂着一把冰冷的铁制长矛。 长时间马上颠簸,令高倏面色阴沉,快要滴出水来。 考虑到昨晚接到的命令。 他咬了咬牙,坚持住了。 相对于性命而言,劳累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手持缰绳,在亲兵的拱卫下,扭头,对着后面大声吆喝着。 “都快点!” “跟上!” “两个时辰之后,务必到达稷下!” “今日,一定要把那个杀害我大汉三老、蔷夫的那个不忠不孝之徒斩首!” “驾!” “驾!” 广放快速抽打几下胯下之马,提速赶了上来。 他一边控制着速度,一边扭头,对与之并列而驰的高倏喊道: “高公,吾建议一个时辰之后,暂行修整!长时间赶路,恐会降低士卒的战斗力!万万不可让罪犯行以逸待劳之举!” 高倏迎着风,面色狰狞,摇了摇头,高呼。 “不可!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为何?” “昨日大王收到消息,长安派人出函谷,入山东了!因为有人故意封锁消息,大王接到情报的时间,比以往都要晚!” 高倏低着头,换了一口气,阴沉神色不变,继续对广放解释。 “按照时间推算,长安来人,若是动作敏捷的话,应该要进入济南国了!稷下位于济南国东部,时不我待,吾等,必须火速行动,军功、征粮之事,不能让长安知道!” 广放长呼一口气。 又用鞭子,快速抽打马屁股。 “啪!” 其先瞭望身前的众多士卒。 又快速回头瞅了瞅身后的数百人。 心有顾虑,直言。 “高公,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倏马上换气,斩钉截铁。 “说!” “吾侪未经申请,直接率领五百骑兵至齐,齐之守将,是否会进行阻拦?” 广放鉴于稷下在临淄扎根数百年,心中充满顾忌。 稷下在齐的人脉圈子,恐怕遍布官场、军方。 一旦处理不好,就是一个诸侯国对峙的结局。 “广公毋忧!吾昨日已得大王手书!上有胶西国印玺!大王已言,齐暂无诸侯王,当前掌权者刘次昌性格软弱,只要亮出手书,齐,必定放行!” “万一不放呢?” “无妨!大王昨日已经叮嘱!为了保证行动万无一失,大王将会带人,于今日傍晚到达临淄,以与齐王太子叙旧的名号,震慑宵小之徒!” “如此一来!吾便放心了!” 广放长舒一口气,左手扯着缰绳,抬起右臂。 抖了抖。 把衣袖抖上去一步点,露出麻布衣下的丝绸。 轻轻的擦了擦额头上黄豆粒大小的汗珠。 作罢。 他扭头,对身后大喝。 “全速前进!” “事成之后,皆得赏!” “驾!” “驾!驾!” 尘烟滚滚,这群人的驰骋速度越来越快。 …… 一个时辰之后,稷下南部二十公里。 “轰隆隆!”的马蹄声在此张扬回荡。 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强烈了。 赵破奴神态淡然。 骑着马,从一侧草丛出来,慢慢悠悠地走上驰道。 身后,还跟着一队同样骑马的中尉甲士。 他瞅着不远处的小黑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发光的牙齿。 挥了挥手。 沉声,“出弓!” 霎时。 “嗡啦!”的开弓声响起来。 “听吾命令!” “十息!” “诺!” “十!” “九!” … “二!” “一!” 赵破奴再次抬起手臂,向下猛地一挥手。 大喝,“出!” “嗖!嗖!嗖……” 数百支黑色的箭矢纷纷脱弦而出。 以漫天花雨之势,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 处在疾驰状态的高倏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眺望前方。 忽然,瞳孔骤缩。 高呼,“停止前进!” “吁……” … “砰!砰!砰!砰!” 射出去的箭矢,恶狠狠地插在地上,把地面捅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箭矢落地之处,距离胶西士卒,不足三十米。 一般来说,骑马赶路,一个时辰大约可行二十公里。 换算下来,大约一秒钟跑三米。 若不是高倏反应迅速,快速下达命令。 那上百支箭矢,非要把前排士卒贯穿不可。 … 远处 “反应挺快嘛。”赵破奴吧唧一下嘴,笑着拍拍手。 针对没有射到人这件事,他并未感到沮丧。 本来就没打算杀人。 按照命令,把人驱离就行了。 他自幼在匈奴生活,对于马的速度格外敏感。 若他怀有杀意,只需让士卒晚十息射箭即可。 赵破奴挥了挥手,示意士卒把弓收起来。 开腔。 “甲士持长槊!” “步卒持长矛!” “前进!” 令出。 立行。 “轰!” 一千名士卒同时迈开脚步,向不请自来的那么家伙走去。 不一会儿,这支队伍就逼近了胶西士卒。 广放骑在马上,盯着这群咄咄逼人的家伙,又与赵破奴对视几眼。 左手情不自禁地按在腰间佩剑上。 小声道:“高公,情况不太对劲。” 高倏眯着眼睛,皱着眉头,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用舌头轻舔嘴唇,一字一顿,呼唤出来人的名号, “中尉甲士!” 双手握拳,心脏咣当下坠,心凉飕飕的。 暗道:“这下子麻烦了!” “高公,现在该怎么办?” 高倏深吸一口气,强装淡定,“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先上去摸清楚状况!吾等来此抓杀害三老、蔷夫之贼,哪怕是中尉署,也无权管辖!” “好!” 广放点点头。 双腿一用力,夹了夹一下马肚子。 穿过士卒,独自上前。 赵破奴见状,咧嘴一笑。 喝退亲兵,驱马,也独自上前。 广放左手搭载佩剑上,用粗犷的声音,喝道:“汝乃何人?为何阻挠吾等执行公务?” “吾乃大汉中尉署赵破奴!奉命在此拦截,尔等,立刻退去!” “奉命?谁的命令?” 赵破奴盯着广放,在马背上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轻蔑一笑,“汝无权知晓!” 被人无礼对待。 广放怒了。 他指着赵破奴的鼻子,嚷嚷。 “呵!真乃天大的笑话!吾乃大汉秩比四百石军司马、有官大夫之爵!竟然无权?汝倒是说说,何人有权知晓?” “嚯,原来是军司马啊……失敬失敬。” 赵破奴笑眯眯的,挠了挠后脑勺,懒洋洋的回应。 “知道还不快让开?” “让开?为什么?” 赵破奴瘪着嘴,眨眨眼睛。 广放眯着眼,声音酷冷, “普通士卒冲撞大汉高级军官,轻则处以徒刑,重则处以死刑!哪怕汝为北军士卒,犯罪亦要受罚!不想受罪,赶紧滚!” “哦……吾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条罪名呐。” 赵破奴忽然想起来了。 挑了挑眉头,耸耸肩,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过,丝毫没有退却的样子。 继续咧嘴笑了笑。 笑容过后,陡然,目光变得冰冷,面如冰霜。 “那什么,不好意思,鄙人,大汉中尉卿直属,官职大汉中尉中垒,秩比千石。要滚,也应该是你滚。” “若汝真想知道何人之命,就让胶西国相或者胶西王来吧!秩比两千石之上,有权知晓!” “不过吾在此提醒一句,今天哪怕是胶西王来了,也不可能如愿!” (汉武帝中期大汉北军八校尉之一——中垒校尉) 中垒…… 秩比千石…… 广放听完,老脸额头直接垮了,变得和煤炭一样黑。 背后被渗出来的汗水打湿。 这…… 是在开玩笑吧? 中垒是中尉卿直统领的官职,拥有实权。 领兵作战的将军,只有在战时才有军权,而中垒、中尉丞这种官职,平常日里一直拥有军权。 长安竟然派这种人身怀军权的人出关? 这是打算削藩吗。 虽在马上,广放还是两股战战,浑身无力。 “咕~”咽了一口唾沫。 急忙拱手, “赵公,失敬了。吾等奉命捉拿杀害大汉三老之徒,希望放行。” 赵破奴摇摇头,眼神坚定,“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今日,哪怕胶西王来了,也不准通过!!”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吗?” “没有!” “罢了!” 广放气的一蹬腿,调转马的方向,准备返回队伍。 大汉北军都插手了。 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至于强闯这件事,他压根就没敢想。 先不说人数差距,单是战斗力,三百北军,就足以横扫胶西千人军队。 人家可是吃肉培养出来的精兵。 自己这群顿顿吃粟的士卒,拿什么和人家拼? “等一下!” 忽然,赵破奴把他叫住了。 广放:“??” 疑惑的目光笼罩在这个“中垒”身上。 只见,赵破奴侧着身,从马的左侧羊皮包里,掏出来一个用粗麻布包裹的东西。 对着广放丢了过去,淡淡地说了一声。 “将此物转交给胶西王刘端!” 广放抱着,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 随后,返回队伍。 和高倏嘀咕几声之后,立刻领着人撤退。 第七十三章:长安与胶西 夜 高密与临淄的驰道某段,灯火通明。 几百名装备精良的士卒,举着火把、拿着锋锐利器,拱卫着中间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向临淄的方向赶路。 广放与高倏在赵破奴的逼迫下,撤退很快。 在傍晚之前,就原路返回,并且遇见了意图赶往稷下的胶西王车仗。 有了大王撑腰,这俩人瞬间有了底气。 秩比一千石又如何? 再大能大过诸侯王? 在哭诉一阵子后,并入刘端军队。 原路折回,打算回去讨一个公道。 二人狐假虎威的模样,尽数展现。 广放也趁机把赵破奴带来的包裹,递给了刘端亲卫。 经亲卫检查测试,确信其中没有危险后。 那个包裹自然而然的就到了刘端手中。 …… 马车内 刘端带着刘氏冠,穿着三件丝绸纺织而成的衣衫,披着一块绵羊皮,守着火盆,脸色乌黑,面色狰狞,额头上的肌肉拧成一个横着的“川”字,阴鸷之色尽现。 在红色火光的烘托下,太阳穴位置的青筋若隐若现,里面快速流动的血液,肉眼可见。 他像是一头刚刚耕完地的老牛,喘着粗气,心脏跳的飞快。 看高倏这货的仓促模样,不用多说,任务肯定失败了。 长安来人,已经进入了齐国! 行动真快! 这一次,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竟然派出来大汉中尉。 这一点,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视线停留在车厢地板上。 双眸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这中尉中垒让人送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伸出颤抖的手。 打开死结。 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 外围的麻布,被他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的东西,逐渐出现在视线内。 待他揭开最后一块麻布,看清楚了刘彻送来的东西——一块折叠好了的地图。 刘端心存疑惑,不知所以。 只能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把地图展开。 也许是颤抖加快了速度,没几下,地图就被展开了。 乍然。 刘端额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忧愁把额头撕开,露出密集沟壑。 刘彻送来的这份地图,竟然只有一半。 不,严格来说,不能算作一块。 它的面积,不足一半。 看裂开边缘的裂痕,刘端瞬间推断出来,这块地图是徒手撕下来的。 他按照方位,把地图铺在车板上。 摆好。 北在上,南在下,西在左,东在右。 蓦然,瞳孔骤缩了。 这幅类似于椭圆平分之后四分之一块形状的地图,左边的那条撕裂边缘,竟然把胶西国一分为二。 作为胶西国都的高密,在地图上竟然找不到。 刘端眯着眼睛,嘀咕,“警告吗。” 他和刘彻一样,年幼时期,一直居住在长安,在外封之前,兄弟之间,也有几次交流。 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这位皇帝的性格。 不一会儿,刘端从这幅被撕裂的地图上读出来三个重要消息。 一:最好老实点,否则,不介意削减诸侯国疆域。 这也是撕裂胶西的用意吧。 二:严禁叛乱,胶西,必须和长安站在一起。 这也是把高密从这张地图上撕裂出去的缘故。 三:暂时不派人揭露罪名、抓捕入狱。 这是为何没有派人直接接触自己的缘故。 有时间在临淄调兵,没有理由到不了胶西。 大汉北军之所以没到,恐怕,还是出于刘彻不想内战的缘故。 刘端缓慢地睁开眼睛,呼唤着这个弟弟的名字。 “刘彘……” “你也学会恩威并施了……太皇太后死后,你成长得更快了。” “警告嘛?哈哈,寡人知道了。” 刘端把地图叠起来,粗暴地塞进包裹。 向前挪了挪身子。 “哗啦!”一声,掀开马车门帘。 高呼, “停止前进!原路返回!” 高倏一头雾水,轻唤,“大王?为何不去了?那个贼人还在稷下呢!若是他把这件事散播出去,吾等,恐怕……” 刘端摆摆手,放下门帘,重新坐回马车。 “无妨!原路返回!” 高倏声音恳切,言辞振振。 “大王三思啊!时不待我!” “如今齐国无王,吾等进入,敢阻拦者,除大汉北军之外,再无他人。” “属下一共带了五百人。再加上大王带来的几百人,加起来,有一千五百人之多!对付三百人的大汉北军,足矣!” “倘若放弃行动,那个小子把军功、粮食等事揭发了,吾侪,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胶西只是一个诸侯国而已,若是长安下令,命胶东、齐、济南联合,共同讨伐,胶西,绝对守不住!” “属下恳请大王仔细考虑!莫要学项羽!切勿不要忘了鸿门之事!” 车厢中冷不丁地传来一阵零下数十度的声音。 “寡人说了,原路返回!” “怎么,你想忤逆寡人的命令?” 此时,广放的声音也传来了,“大王,要不再考虑一下?” “考虑?考虑什么?考虑去临淄,被万人大军一锅端了?” 广放脸色有些难看,“万人……不可能吧?大汉北军就来了三百人而已,齐国军队,没有听从他们命令的权力。” “北军的确只来了三百人,但除外之外,恐怕还有人来了。” 刘端在车厢内扭头,凝望稷下的方向。 黑色瞳孔周围,尽是血丝。 “阻拦尔等,统辖北军的人是中垒。汝等并未在长安生活,不懂这其中的含义。” 这位在胶西食物链顶层的诸侯王,回忆着年幼时期,无意中从父亲那里听到的话。 一字一顿,重复。 “中垒,掌北军营垒,执防御之事。” “这群家伙若是离开长安,只有一个可能,保护一个重要的人!” 刘端又想到前几日收到关于关外其他诸侯王的情报:长安之使,来时不迎,走时竟送。 让一个个心高气傲的诸侯王亲自送走,这次来的人,怕是不简单。 他掀开车厢的侧窗帘,皱着眉,沉声。 “吾怀疑,刘彘这次派出来的人,很可能是韩安国这种擅长作战的将领。” “尔等扪心自问,这一千五百杂兵,碰上韩安国率领的三百甲士,胜负,有几成?” “这……” 高倏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广放则直接低下了头。 韩安国这个老头儿简直就是当代廉颇。 他们这群人都是听着韩老头儿在七国之乱大显神威的故事长大的。 怎么敢与之相比? 若真是那个老头儿,不需要开战,自己这方军心直接溃散。 “哼!”刘端冷哼,用鄙夷的目光瞥了一眼这两个属下。 别的也没多说,仅仅说了一个字:“撤!” 在高倏、广放的沉默中,这支队伍原路返回,向高密赶去。 …… 一个时辰之后 某驿站。 卫青、赵破奴、张次公呈三角跪坐。 三人面前各有一张案几。 案几上都摆着猪肉、粟米、水果、蔬菜、酒水。 卫青拿起酒樽,轻轻抿了一口,淡淡地说道:“兄弟们连日赶路,都辛苦了。饭菜都安排好了吗?” 赵破奴拿着一根猪蹄子,一边啃,一边点头,“侍中放心,每人一斤酒、两斤肉!” 卫青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张次公拿着一根芦菔,“卡!卡!卡”地啃着。 咽下肚。 沉声道:“卫公,半个时辰之前斥候回报,胶西王刘端已率兵原路返回,埋伏在道路上的兄弟,吾已经让他们撤退了。” “嗯。刘端虽然残暴,但还是识时务的。撤了就好,省下了一番力气。”卫青从案几上抓了一把豆子,往嘴里填着,咧嘴一笑,“陛下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吾等,可以安心返回长安了。” 赵破奴有些担忧,放下手中的酒樽,望着卫青。 “侍中,陛下让吾侪把那小子带回去……如今推迟了几个月,陛下那里,要怎么办?” 卫青坦然一笑,“莫慌,司匡给了我一份文书。有这个东西在,陛下那里,也算是有所交代了。” “哦?什么文书……” 卫青摇摇头,“此事绝密,恕青不能相语。待回到长安,举行朝会的时候,诸君自会知晓。” “好吧,” 赵破奴识相的停止追问。 张次公抿了一口酒,忽然开口,“卫公,若是刘端又折返回来,可如何是好?” 卫青把手按在身旁装着斩蛇剑的盒子上,坦然一笑。 “这个不用担心,吾已经以斩蛇剑的名义,委托齐王太子了,若是刘端返回,齐必定大军齐出,誓死相护。” 张次公不放心地问道:“刘次昌会听话吗?” “会的。吾以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他尽快成为齐王作为条件。” 刘次昌虽然性格软弱,欺软怕硬,但是个聪明人。 王位与亲戚关系的选择题,他选起来没有难度。 赵破奴看了一眼东方,“卫公,胶东还去吗?” 卫青摆了摆手。 “不去了。胶东王这几年比较老实,不需要格外警告。” “待吃完这顿饭,休息之后,吾等,直接赶回长安复命。” 张次公与赵破奴相视一笑。 同时对卫青拱手,高呼。 “诺!” 第七十四章:手札 第二天上午,稷下学里某间临时搭建的茅草屋中。 司匡幽幽醒来。 在硬邦邦的床上,先伸了伸胳膊,再伸伸懒腰,长吐一口气。 两眼朦胧,白茫茫一片。 他下意识地向旁边摸索,想要找一下自己的手机。 几个呼吸之后。 回想起自己的处境。 身体一松,叹了一口气。 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呢喃,“又忘了!距离手机出现还要两千多年呢!” 扭头,望着用稻草覆盖的的窗户。 看着透过窗户,射进房间的金黄色阳光,懒散地将衣服穿上。 “嗯……好困……” 穿好之后,他再一次倒在床塌上。 “砰!” 木质的塌被狠狠地地撞了一下,嘎吱作响。 他闭上眼睛,进行冥思。 “司公醒了吗?” “嗯?谁在外面?” 司匡突然睁开眼睛,望着窗户的方向,询问到。 外面的声音解释。 “回司公,小的是昨日来的流民,被安排在传达消息的队伍里。” 司匡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询问。 “你来有什么事吗?” “有一位叫孔安国的郎君求见。” “我知道了!请让孔兄到客舍暂歇。” “诺。” 先秦·孔子《论语·宪问》:“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在孔子看来,一个民族的文明情况,与衣着打扮高度相关。 在独尊儒术的当今,服装的整齐格外重要。 为官之人,如果不想成为儒家子弟攻击的对象,就必须注重衣着打扮。 司匡可不想因为衣冠问题,被孔安国教育。 于是,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衣衫。 在铜镜前稍微照了照,理顺发髻,确保没有失礼的地方,才出门,向临时客舍的方向走去。 …… 客舍。 孔安国正跪坐在一张草席上,端着酒樽,饮用其中的清水。 他面前的案几上还摆了一碟煮熟了的黄豆、三卷摞着的竹简。 见司匡走进来。 他急忙起身,拱手。 “司公!” “孔兄。”司匡作揖一笑,回礼,“兄长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送东西!” 孔安国说完,正襟危坐。 指着案几上三卷泛黄色的竹简,声音朗朗。 “昨日兵家认输后,公与卫公离开匆忙,并未带走《素书》原本。吾受良岳所托,送至此地,请公验收。” 司匡跪坐在孔安国对面,丝毫没有拿起竹简的意思。 只是双手自然搭在腿上,笑吟吟的。 “辛苦孔兄了,还专门亲自送过来。等小弟去稷下的时候,再行转交,也为时不晚。” “司公客气了,《素书》顺路罢了,真正要送到,是这个!” 孔安国笑眯眯的。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怀中,摸索一阵。 不一会儿,掏出来一块巴掌大小的红色矩形布帛。 布帛上,撰写着几列豪迈奔放的字。 双手捧着。 把布帛递给司匡。 待对方接过去之后。 他收回双手,放在大腿上,嘴角咧着,露出微笑,一言不发。 “这是……” 孔安国趁机补充道:“此乃卫公所留,司公可凭借此物,从临淄直入长安,沿途官吏,皆会配合。” 司匡眯着眼睛。 左手托着帛书,右手拎着右下角。 视线凝聚在上面,眨眨眼,阅读上面的内容。 …… 此布帛乃大汉侍中代陛下授予胶西人士司匡。 大汉自齐至长安之间各驿站、关隘、官吏、军队,见应持此布帛者,应予以协助。 驿站给与住宿之地。 关隘禁止以任何理由,予以拦截。 官吏、军队,在必要之时,应提供援助。 …… 看完这一段。 司匡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顿时不淡定了。 妈耶! 昨日那个自称长安之人的家伙,竟然是大汉侍中! 皇帝近臣! 得亏没有得罪。 位卑权重四个字,可不是开玩笑的。 汉武帝时期,凡是从侍中这个位置走出来的,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商算结合筹大汉——桑弘羊; 将军也曾卑微做栋梁——卫青; 封狼居胥驰骋沙场——霍去病; 托孤辅政四大臣——霍光 …… 怪不得那货看着地图会那么激动。 忠心作祟呀。 司匡小心翼翼的,再次从头阅读这份手札。 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四个大字 ——通关文牒。 这算不算是大汉版的通关文牒? 视线移到最左边。 他试图找到通关文牒撰写之人的名字。 想要搞清楚,究竟是哪位侍中,有机会与这份具有重要意义的手札一起,流传千古。 目光聚焦。 在最左边,他找到了一大串文字——职务与名字。 撰写人 ——大汉建章宫监、陛下钦点背负斩蛇剑之侍中,卫青卫仲卿。 司匡嘴角抽搐几下,额头发黑,沉默了。 “……” 现在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把这个痛苦的梦境打碎。 昨天自己在想什么来着? 训练军队,有一定资本的时候,去边境投靠卫青,亲身参与龙城之战,孵化一个爵位。 妈的,昨天脑子一定是被驴给踢了。 还去个锤子边境! 昨天这个未来的车骑将军、长平侯都打算给举贤良方正了。 只要自己答应,就能成为车骑一系的人物,而且还是组建初期的元老! 失算了! 投资失误了! 司匡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气。 抬头,望着孔安国,声音放轻松,生怕把人给吓着。 “孔兄,卫公走了吗?” “嗯,昨日连夜返回长安了。” “哦,这样啊。” 司匡苦笑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昨天脑子宕机太严重了。 单凭姓氏与那个倒霉名字,就该想到的! 悔恨难消。 隔着裤子。 狠狠地拧了自己大腿一下。 脑海中的痛楚,让心里的难受,缓解了许多。 孔安国抓了一把豆子,放在嘴里咀嚼。 喝了一口水。 豆子与水,一同下肚。 望着沉默的司匡,沉声说道:“司公,今日除了送东西,我来此地,还有几件事。” “何事?” “寒食之日,孔庙再开。敢问公何时到达鲁县?” 孔安国眨眨眼。 “因为今年来的人比较多,吾孔氏一族需要按照来客身份,提前安排接待规格。司公作为重要人物,我家大人希望提前了解公之动向。” “这样啊……”司匡拖着长腔,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仰头,回忆着自己的时间安排。 “临淄距离鲁县的距离,尚算适中。这样吧,吾二月初动身如何?” “可!”孔安国点头,暗中记下这个时间。 “孔兄还有其他事情吗?” “有!” 孔安国藏在案几下的手挠了挠大腿,声线平稳,声调不变。 “本该三天后运到此地的粮食,可能需要晚几天。若是流民所食粮食不够,公可派人至稷下,暂调粟米。” 司匡思考着账簿上的剩余数字,追问:“具体晚几天?” “应该在六天之后到达。” 孔安国淡淡的回答,并且解释。 “这批从鲁县出发的运粮队,在运输过程中,碰到了山贼。粮食被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哄抢一空了。” “不过公且放心。公羊学派的段仲师兄今日一早便亲自带队,领着六十来个公羊学子,杀上门了。” 他瞥了一眼门外,瞅着太阳的高度,估摸着说了一个时间:“预计明日正午,就能到达目的地。明日傍晚,就能把粮食夺回来。” 六十来个公羊之辈…… 司匡听着这个数字,端着酒杯,抿了一口水。 暗地里给这群山贼默哀。 竟然抢到了儒家的头上…… 公羊大儒带队,这是打算把这群家伙一锅端啊。 公羊之辈的战斗力,相当于这个时代的特种兵吧。 真惨。 抬头,再问:“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有,关于流民的。”孔安国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医家让我转告,稷下剩余房舍不多了,若是再有流民送至,恐怕难以全部留宿。” “敢问,何时把已经醒来的流民,送至稷下学里?” 司匡低着头,沉吟半晌。 “请兄长转告,稷下学里的第一批房舍预计还有两天就可以完工。三天后的清晨,吾会派人去稷下,将已经醒来、并无大碍的流民,尽数接来。” “好!” 司匡目光炯炯,“孔兄,吾等是否需要把流民中的儿童一并接回?” 考虑到儿童已经到了七十多人,占据了七十多个床位,他不由得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孔安国回答得很快,“这个不需要。那些孩童几个人住一间房舍,不怎么占地方。” 司匡哦了一声,又道:“他们住的可还习惯?最近学习状态如何?” “司公放心吧,吾百家诸生正在悉心教导,争相传授。”孔安国笑着拍拍胸脯,保证着,“正好问到这件事了,敢问阁下是否有兴趣光临稷下,查看这群孩童的学习状态?”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司匡用手抚摸着下颚,沉吟,“孔兄如何来的?” “自然是骑马。” 司匡咧嘴一笑。 经受过二十一世纪形式检查的熏陶,他深知,突击检查才是最有成果的检查方式。 正好快到饭点了,去稷下蹭一顿饭也不错。 “择日不如撞日,小弟可否现在就去参观?” “可!” 孔安国一本正色。 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 “好!” 第七十五章:欲搜刮医家 因为二人皆擅长马术的缘故,赶路很快。 离开稷下学里后,快速疾驰二刻,便成功到达了稷下。 时至午时。 将马拴在马厩,在孔安国的带领下,司匡向食饭之地走去。 如今生产力低下,一天只吃两顿饭。 第一顿饭名朝食,又叫饔。 按太阳在顶空中的位置标志时间,太阳行至东南角叫隅中,朝食就在隅中之前,那个时刻叫食时。 换算成现代,大约在上午九点左右。 第二顿饭名哺食,又叫飧,大约是下午四点。 考虑到稷下百家诸生的作息时间以及孩童的身体状况。 司匡特意向百家之人提出:把孩童的的吃饭时间,调整成一天三顿。 第一顿位于辰时,先于百家诸生食用。 第二顿位于午时。 第三顿位于酉时,后于百家诸生食用。 按照这个方法,可以更好地给孩童提供营养,也可以分流吃饭,防止拥挤。 虽然现在效果不明显,但待流民多了,孩童数量增加了,作用巨大! 司匡用笔算了。 一千两百位流民中,大约有七十位孩童。 若是流民数量突破一万,估计在稷下读书的孩童,会增加到七百之多。 总量占据稷下诸生数量的一小半了。 一想到稷下学子、孩童加起来两千多人,一同抢饭吃,司匡就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经历过抢饭的高中、大学生活,他格外明白其中的痛苦。 为了让百家诸生不在此事上产生厌烦之心,分流吃饭,势在必行。 …… 二人走了大约五百步吧。 来到了孩童吃饭的场所——稷下东部一块几百平方米的空旷场地。 这里空旷旷的,光秃秃一片,除了人和吃饭的工具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草席、没有案几。 所有的孩童,都是抱着一口碗,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成一条长龙一般的队伍,静静地等候分饭。 为了保证分饭公平,每日负责分饭的共有三个人。 这三人得到这个任务是经过了两次挑选。 先从百家之中挑选三家,再由三家各出一人。 今日分饭的人,正好轮到了儒、农、墨——周霸、唐都、王贺。 三人衣冠整齐,笑容满面,分别守着一口装满食物的大釜。 周霸面前的大釜中装着满满的粟米。 他正拿着勺子,一勺又一勺地分着。 唐都面前釜中装着的则是农家自己种植的芦菔。 他撸着袖子,把青翠欲滴的芦菔,放进每个排队前行的孩童碗里。 而王贺则守着一釜散发着香味的白稠肉汤。 肉汤上面,还漂浮着两、三块瘦肉。 每当有孩童走过来,他都会把勺子在釜里转一转,把表面凝固的汤汁打碎。 待搅拌均匀。 才用勺子往伸过来的碗里面,浇上一大勺带肉的浓汤。 司匡双手环胸,与孔安国并立。 站在远处,并未惊扰众人,而是静静地观望。 “司公,根据约定,吾稷下每天中午,都会向流民孩童提供一勺肉汤,一种蔬菜。让他们补充什么……质…脂肪…素…” “是蛋白质、脂肪、维生素。”司匡咧嘴一笑,提醒道。 “哦,对!就是这三个。” 孔安国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虽然吾不清楚这三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你还真别说,喝肉汤,吃蔬菜还真有效果!” 这位孔氏次子仿佛感受到了生物学知识的魅力。 满面红光,话语抑扬顿挫。 激动地分享这几天的情报。 “这群小娃娃每天吃一碗浇了肉汤的粟米,脸色好看了许多,枯黄之色渐渐褪去,都变得红润了。” “原本有几个小娃娃送来的时候,呼吸微弱,情况不太行了。根据公之教导,医家除了进行简单的药理治疗外,还用煮熟的鸡子(蛋)作为辅助,时不时再灌几口肉汤。” “结果你猜怎么着?没几天的功夫,缓过来了!” 孔安国抚手笑着,目光中充斥着喜悦,环视空地上那群正吃的津津有味的孩童,顿时感慨万千。 司匡莞尔一笑,扭头,沉声叮嘱:“孔兄,虽然肉汤效果明显,但请告诉做饭的人,骨头切不可多次熬汤。熬个五六天就行了。熬得次数太多,有害无益!” “好。” 孔安国点点头,谨记在心。 “哦,对咯。” 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事情,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再次说道: “司公,医家托我问一下,这个所谓的蛋白质、什么脂、素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蕴含在哪些东西之中。” “自黄河决口之后,下游十六郡,时常爆发瘟疫。” “吾听闻医家之人,打算用这三者,探索瘟疫的治疗方法。” “瘟疫?”司匡转身,眯着眼睛,无奈地摇摇头,“不用探索了,这三个东西,对治疗瘟疫,根本无用。” “啊?不会吧。它们明明可以让将死之人重新获生机。” 司匡重新眺望远处生龙活虎的孩童,淡淡地说道:“二者原理不一样!不必浪费时间了。” 孔安国有些不死心,眉头紧皱,声音阵阵,“那公可有治疗瘟疫的方法?” 司匡摇摇头,重重一叹,“无!得瘟疫之人,除了自己,别人无能为力。” 如今的瘟疫,简单的来说,是由强烈致病性微生物,如:细菌、病毒引起的传染病。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这几乎是必死的疾病。 据他所知,古人对瘟疫的应对方法,只有爆发之后的隔离。 自秦开始,疫情隔离,就已经被列入法律。 而对瘟疫进行治疗…… 除非是手段特别高超的中医,否则,皆无能为力。 自《伤害杂病论》之后,这片土地上涌现的医术高超者众多,但都是以防控为主,真正能把病人治好的,寥寥无几。 华佗早死,《青囊书》失传,无人知晓其中内容。 而其之后,小仙翁葛洪无能为力,药王孙思邈亦无办法。 瘟疫=绝症! 孔安国悲从心来,也叹息,“公都束手无策,唉……天灾难防啊。” “这句话我不认同。”忽然,司匡来了这么一句,“天灾,并非不可防。瘟疫产生的原因,吾知晓一二,若是从源头治理,可进行简单防治。” 孔安国呼吸急促,一把抱住司匡的胳膊,不断地摇晃,声音尖锐,失声,“公有防疫之法?” “算是吧。” 司匡笑眯眯地看着孔安国,沉声道: “请孔兄转告医家。若想知晓伤寒防治之法,让他们拿《扁鹊内经》、《扁鹊外经》来换。” 微做停顿,声音低沉。 “切记,吾只要原本!” 孔安国松开手。 呼吸逐渐平稳,双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会转告的。” …… 二人目光重新集中在场地中的孩童身上。 司匡再次开口,“孔兄,趁他们正在进食,可否带小弟参观一下授课之地?” 孔安国面露苦涩,“司公,吾稷下遵循自愿原则,授课之地多达十几处。倘若全部转完,恐怕会扰乱授课顺序。” “不需要全部转完,只去学子较多的地方就行。” “学子较多……当属儒、墨、农、小说、道家了。” “儒家先不去了。儒家讲究仁义,吾放心。吾想去看一看墨家、农家、小说家的授课之地。” “嘿嘿,司公谬赞了!”孔安国得意一笑,“此地距离墨家授课之地较近,不如,吾等先去墨家一观?” “可!” “这边请。” 孔安国咧着嘴。 瞅了正在分饭的王贺一眼,不怀好意一笑。 拽着司匡的胳膊,笑眯眯的,朝一个比较宽阔的院落走去。 第七十六章:符号 几分钟后。 司匡在孔安国的带领下,进入了一个大门朝南的宽敞院落。 院落长约二十步,宽约十五步。 差不多和篮球场一样大。 与分饭之地相同,这里没有摆放案几,也没有摆放草席。 院子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上,覆盖着大量沙尘,连野草都不见半根。 司匡扭头一瞥,向西望去。 只见墙根堆着十来根已经去除树皮的粗大木头。 木头的旁边,还挂着一块牌子。 上书:“切勿靠近”。 牌子下,则摆放着十余件银白色的木工器械。 大到铁锯,小到刻刀,应有尽有。 司匡将右手搭在左手手腕,双臂自然下垂。 凝视牌子。 感慨一句,“吾原本以为稷下墨家,都是齐墨子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行秦墨之事。” “公有所不知,自独尊儒术之后,秦墨为了寻求一线生机,一夜之间派遣数位弟子出关,入稷下,伺机而动。” 孔安国咧着嘴,笑嘻嘻的,指着墙角的木头,声音平淡,略带嘲讽: “昔年嬴政为寻求长生,集天下之力,命秦墨打造巨船——蜃楼,后派徐福携带童男童女三千,乘蜃楼出海,以寻长生。” “当今陛下,虽无嬴政之行,却有嬴政之心,其亦想长生。自李少君不明不白失踪后,其追求长生之心愈来愈烈。” “吾听闻,秦墨这群弟子,正在研究造船之法。试图再造蜃楼,寻得陛下支持,达到传承百年的目的。” “这堆木头,恐怕就是秦墨弟子,做小型蜃楼之用。” 司匡眯着眼睛,盯着墙角那一根根躺在地上的木头,也笑了。 摇摇头,沉声。 “长生之法……世间哪有长生之法?彭祖八百年,恐怕只是杜撰罢了。陛下有心追求长生,倒不如,派人仔细研究北平侯的长寿之法。” “是极!”孔安国点点头,很是认同,“若是蜃楼能寻得长生,嬴政又怎么会在巡游的道路上死亡?依我看,有空造船,倒不如完善《墨经》。” “让他们先造着吧。”司匡嘴角微微一扬,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日后会用得上的。” 虽然蜃楼不能寻求长生,但是,可以寻求高产作物。 只要卫青带人打通通往白令海峡的路,凭借现在的造船技术,未尝不可进入美洲。 太平洋不容易跨越,白令海峡还不容易吗? 土豆、玉蜀黍……可都是好东西。 只要得到一种,就能轻而易举地缓解汉武时期经常爆发的自然灾难,达到防止农民暴动的目的。 农民这个群体,老实本分,反抗之心并不强。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有一口吃的,能活下去就行。 纵观历史,农民吃不饱,进而爆发大规模起义的原因,无非就两个。 第一:繁重的徭役,例如秦末。 第二:天灾,尤其是小冰河期带来的减产。 殷商末期到西周初年是第一次小冰河期——西周革命,殷商灭亡。 东汉末年、三国、西晋是第二次小冰河期——黄巾起义,东汉瓦解,三国鼎立。 唐末、五代、北宋初是第三次小冰河期——黄巢起义,唐朝瓦解,五代十国。 明末清初是第四次小冰河期,农民起义——明朝灭亡,满清入主中原。 吃不饱的农民是相当可怕的。 动辄就可以令王朝更替。 若不是文景遗泽,令百姓心怀期望;若不是刘彻后期改变了策略,以轮台罪己的方式,停止了长达几十年的战争…… 恐怕,汉武死后,也会爆发农民起义。 “呼。”司匡长呼一口气。 为了彻底驱逐匈奴。 高产作物,势在必得! 必须和秦墨合作。 作出决定之后,将注意力从那堆光不溜秋的木头上移开。 重新注视着院子凹凸不平的地面。 不远处,似乎用木炭画着什么东西。 他试图看清楚地面的画,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 孔安国快步跟上。 二人前行六、七步,到达了目标所在之地。 地面上的图案,映入眼眸。 圆、正方形、矩形、三角形。 四个基本图形聚集在一起,相互间隔不过一寸。 在图形的下方,还用黑漆漆的炭屑,标注了这些图案的边长。 “没想到竟然是几何问题……”司匡弯着腰,指着地面,看着身旁的孔安国,哈哈一笑,“孔兄,这想必就是今日的授课内容了吧?” “嗯。根据安排,在墨家学习的流民孩童,早上学习来自楚墨的防身之法,其余时间,则学习《墨经》中记载的算术之道。” 孔安国瞅着地面上的四个图形,嘟囔着嘴,呼出一口气。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道:“虽然数乃儒家六艺之一,但我儒家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墨家走在了诸子百家前列。” “孔兄不必灰心丧气。别忘了,墨翟,出自儒。” “哈哈,也对!” 经这么一提醒,孔安国的心情顿时好多了,脸上重新挂着浓厚的笑容。 《墨经》再厉害又如何? 还不是我儒家曾经的弟子创立的? 稍微递推一步,可以把这本数学经典的创作功劳,分给儒家一份嘛。 毕竟,墨翟最初的数学知识,来自儒家。 渐渐的,孔安国凝聚在地面几何图形上的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多么美妙的图形啊! 在其自娱之际。 司匡用右手食指抚摸着下颚,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皱着眉头,沉吟半晌。 开口了。 “孔兄,吾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几何问题,一直以来,都是我汉家数学大家孜孜追求的。令流民孩童研究几何,无可厚非。甚至,应该心怀感激。只是……吾有一个疑问。” 他语气微微一顿,提出了质疑。 “这群孩童能看懂几何吗?换而言之,他们数字都不懂,直接传授几何,未免有所不妥吧。” 让一群“走路”都没学会的孩童“跑”,有点不像话。 这是在超纲传授。 虽然教育界一直有一种观点:把更难的知识学会了,那与之相关、较为简单的内容,自然能够得心应手的学会。 就像是接触到高中数学之后,初中数学中的难题,感觉变简单了。 原本感觉头痛的圆内三角证全等之类的问题,做起来,像过家家似的。 又如学会了概率论之后,发现高等数学讲授的知识,也更容易理解了,证明起来也得心应手。 可这种观点,是在掌握基础的情况下。 如今这群孩子对数字都一知半解,怎么可能理解几何问题? 让他们直接学习几何,把难度从小学一年级提高到四年级,简直就是在打击这群孩子学习的积极性。 因此,司匡脸色并不好看。 “司公,这个问题吾前几日问过王贺了。” 孔安国站直了,拍了拍司匡的肩膀,咧着嘴,笑眯眯的,脸上挂着一副“你就放心吧”的表情。 “这群孩童学习速度很快,其中天赋最好的一个小姑娘,已经可以从一数到一百了。前天,墨家已经试图传授给他们九九乘法表了啦!” “我想,今日传授几何,也是在提前灌输相关内容,给这群孩子,留个印象吧。” 他生怕司匡不信这个解释。 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挂在东边墙壁上的木牌。 “瞧!那就是墨家刻画的九九乘法表!” 司匡的注意力从地面上的几何图形上移开。 直起身子,循着孔安国手指的方向眺望。 一块长40厘米、宽20厘米的棕色长方形木牌,映入眼帘。 因为放置角度的原因,木牌位于阴凉处,一开始,他并未注意。 这块木牌仿佛带有魔力似的。 注意到的刹那间,司匡便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孔安国笑吟吟的,跟在后面。 二人走到墙边,赤裸裸的目光聚集在这块棕色的木牌上。 从上至下,从右至左,皆是刻刀留下的痕迹。 制作之人为了让痕迹更加清晰,还特意用黑色的墨汁涂了一遍又一遍。 “司公,如何?” 司匡瞅着上面的文字,点评, “虽然阅读起来有些繁琐,但对于儿童还说,也算是一个比较优秀的数术学习方式。” 说完。 沉思片刻。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用粗麻布制作的小包。 因为笔墨不易随身携带,司匡特意在空余时间,制作了几根大小适中的木炭,装在这里面。 熟练的打开小包,从中取出一块趁手的木炭。 随后,向左迈出一步。 持木炭,在石块垒成的墙壁上书写。 在孔安国疑惑不解的神色中,按照木牌上的格式,把九九乘法表,用阿拉伯数字翻译出来。 “1x1=1” “1x2=2” … “9x9=81” “司公,这是?” “君可把它理解为数字转换之后的符号!” 司匡侧身,指着刚刚书写的阿拉伯数字,微微一笑,把表示方法,从“1”至“10”挨个说明。 孔安国双手交叉,藏在袖口,眨眨眼。 既不反驳,也不惊叹。 只是在静静聆听。 自百家存世,出现的符号不胜枚举。 可如今流传下来,被天下公认的,唯有《周易》! 如今司匡提出一种代替数字的“符号”,对他而言,就像是那些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符号”一般,没有记住的必要。 这种方法虽然可以简化九九乘法表的记忆,但是,不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思考方式,不值得记。 除非,这玩意儿和《周易》符号似的,蕴含了至高无上哲理,未来能够被天下之人公认,被天下人争相学习。 否则,它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无用之物罢了。 试问,放眼整个大汉,专门记一个全天下只有三、四个人才能看懂得符号,有什么用呢? 第七十七章:竖式——宗周——成周 司匡解释完。 看着突然“老实巴交”的孔安国,脸颊向外微展,笑容浮现。 “孔兄听完为何沉默不语?” “公要吾明言?” “当然。” “呼!” 孔安国惆怅地呼了一口气。 满脸歉意,直言 “自先秦以来,九九乘法表的书写格式,已成定式。虽然这种符号能够加快撰写速度,但相比传统方法,所学之人,还要多学‘1’至‘10’等符号。总体来看,无异于增加了学习负担。” “虽然传统的方法写起来麻烦,也要学习“一”到“十”,但,那是所有学科的必修内容。哪怕数术不学,书术等,也会传授,算不上负担。” “放眼天下,恐怕罕有数学大家,会全力支持这种特殊符号。” 大汉的文化传承,除了简牍之外,基本上就剩下口口相传这种方式了。 在孔安国看来,这种把记忆流程变得繁琐的方法,不会有大家站台。 甚至搞不好,还会被当世数学宗师以“离经叛道”的罪名,口诛笔伐。 三河之地那群研究数学的家伙,因为当地曾经出了一个镇压当世数学的北平侯,性格逐渐变得高傲。 若是知道在稷下出现了意图冲击他们“统治”的记录方法,必定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担心打击到司匡,顺势补充了一句,以作鼓励,“不过这几种符号,自成一家,若是找到感兴趣的学子,也可以传承下去。” 司匡捏着手中的煤炭,转过身,背对着孔安国,笑哈哈的,明知故问,“这么说,孔兄是觉得这种记录方法,劣大于优啦。” “安国不敢隐瞒,正是这么认为!” 司匡并未生气。 而是向后扭头,身体不动,看着孔安国,淡淡微笑,发问: “君可会九九乘法表?” “司公莫要看不起我儒家弟子!” 孔安国气鼓鼓的,腮帮子通红。 “他人我不清楚,不过吾可以明确告知一件事:孔氏一族子弟,八岁之前,便熟练掌握了九九乘法表!” “七七多少?” 感觉被小看了。 孔安国脸色发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高声回答: “四十九!” “六七呢?” “四十二!” 司匡笑着拍拍手,“孔兄能熟练背诵九九乘法表,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 “君欲何为?” “证明这几种符号的优点!” 说完。 司匡把头扭回来。 注意力集中在刻着九九乘法表的木牌上。 目光轻触,嘴唇微张,言语连连。 “《管子·轻重》云:‘滤戏作造六峜以迎阴阳,作九九之数以合天道。’” “此表,帮助天下之人,了解算术,使大字不识之人,亦能进行简单的计算。” “且在此表的影响下,楚地之人,制《算表》,以算其他数字。” “《算表》上书之字,乃将相乘之术,转换成为相加之数。此法虽然通行天下,但查找起来比较麻烦,且携带起来,也多有不便。” “匡不才,经过研究,在九九乘法表的基础上,提出新型计算之法——竖式!” “只要掌握此符号,哪怕是稚子,也可以利用竖式,得出困难计算的结果。” “请君一观!” 孔安国挑了挑眉。 眯着眼睛,盯着司匡的背影,右眼皮时不时地跳动。 额前头发微湿。 不知为何,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他感觉,一个新的时代将要到来。 一个属于这种符号的时代。 孔安国猛地晃了晃头,清除大脑中的杂念。 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紧盯着司匡的右手,片刻不离。 屏住呼吸,静心聆听。 “沙,沙沙,沙沙沙……” 木炭摩擦着粗糙不平的墙面,发出尖锐,让人崩溃、浑身颤抖、发冷的声音。 原本极度厌恶这种声音的孔安国,竟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他想要弄明白,司匡说的“竖式”,究竟是什么! 13 +17 ——— 30 -- 13 x17 ——— 221 -- 司匡用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用两个相同的数字,分别书写了加法、乘法。 至于减法、除法,暂时没有出现的必要。 他可不想把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浪费在传授竖式上。 反正最终的目的,就是申明阿拉伯数字的计算方式,优大于劣罢了。 写完。 木炭捏在手心。 他转身,看着一头雾水,一脸懵逼,尚在参悟的孔安国,得意一笑。 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指着墙壁。 “此乃竖式!” 孔安国挠了挠后脑勺,神色木讷,脑袋左摇右晃。 抻着头,注视半天。 大脑疯狂运转,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挖矿”电脑,进行对比分析工作。 一边从新旧九九乘法表的对照中寻找相关数字,一边理解这个古怪的东西。 一分钟 两分钟 … 五分钟 终于,他勉强总算理解了上面的内容——十三与十七的相关运算。 由于竖式书写格式是从左往右,从上往下,这让习惯从右往左的人,阅读起来,格外吃力。 孔安国喘着粗气,噘着嘴,急得满头大汗。 “司公,安国愚钝,这要如何观看?为何‘3’、‘7’对着的下方,变成了‘0’?” 司匡笑眯眯的,耐心解释,“因为满十需要向上一位进一,君可理解成诸侯向周天子进贡。” 进贡…… 孔安国立刻把这种“进贡”思想与“周王诸侯”联系起来。 忽然。 一个奇怪的念头从深邃的脑海中划过。 他不加思考,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如果诸侯不想进贡……甚至还想反咬一口,掠夺周王室京畿之地呢。” 司匡:“……” 这孩子怎么反向理解。 是打算举一反三,还是纯粹想当杠精…… 反咬一口的行为,你得问减法,加法不接受。 不过鉴于的二十一世纪某些孩子在第一次学习的时候,也存在这种想法。 他就一下子释然了。 继续耐心解释。 “孔兄可以把这种加法的进位,看成宗周与诸侯的关系。” “同理!” 司匡指着乘法,“此处,三七二十一所得之二十,也需要化成‘二’向前方大宗‘进贡’。” “至于那种侵占京畿之地的行为,那是成周所为,属于减法,吾在此先不解释。若兄长感兴趣,可以改日光临寒舍,小弟必定毫无保留地传授。” 司匡害怕拿出减法之后,孔安国又开始追问“如果前面不借该怎么办”这种致命话题。 二十一世纪被这个问题逼疯的家长,可不在少数! “好吧。” 孔安国失落的撅了噘嘴。 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静下心来,试图按照宗周的情况,理解乘法竖式。 灿若星辰的双眸,在乘法竖式上上下移动。 经过提点,他理解起来,快了许多。 正如司匡所言,这种方法,比《算表》简单多了! 不需要查找,只要学会九九乘法表,即可运算。 眼珠子转动。 片刻功夫,他便以口算的形式,完成了13x17的竖式检验。 激烈跳动的心脏,一下子悬了起来。 他看向墙壁的目光,变得虚幻起来。 肾上腺激素分泌加快。 大脑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是触摸数术大道的兴奋,是学会新方法的激动。 他大步迈出,凑上前,刚毅的面庞充斥着血液,腮帮子变成了深红色。 颤抖的语气,随着颤抖的声带,发了出来。 “君是如何想到这种方法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与其纠结这个,孔兄不如再算一下其他两个数字。” 司匡微微一笑,利用转移话题的形式,把这个要命的询问避开了。 右手木炭快速在墙壁上写下来两个数字。 47x98。 随后,伸出右掌,把掌心中的木炭递给孔安国。 “请!” 孔安国接过木炭。 抬起依旧在颤抖的手臂,在墙壁上的区域书写。 这一次,刺耳的“吱吱”声,由他亲自创造。 木炭在石块上留下长长的线条。 因为用力过狠,有的木屑竟已渗入墙壁。 这位第一次作用竖式进行实战的儒家未来大儒,双眼冒着红光,嘴里还碎碎叨叨,不停地呢喃着。 “此乃宗周!” “宗周,天下共主也!” “凡诸侯,皆需觐见。” “所得之数过十,需进贡。” 不一会儿,他通过列竖式,得出了一个答案。 47 x98 ——— 4606 他将结果写在司匡刚刚列出来的式子后。 整个人如梦似幻,不由得痴了。 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虚幻与真实。 由于孔安国从来没有算过这两个数字,并不清楚结果的对与错,又因为出来的匆忙,没有携带《算表》,算完之后,他有些不知所措。 心情既期待,又恐慌。 手心出汗了。 木炭被汗珠浸湿。 随着紧张感的提升,捏在手心的木炭,一点一点的变碎。 忽然,一阵清朗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二位来此作甚?” 司匡与孔安国同时扭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暗黑色汉服,束着发带,龙眉凤目,皓齿朱唇,留着短胡子,约摸二、三十岁的男人,正倚着门框,双手环胸,笑容灿烂,望着院子内的二人。 “王贺,你来了!” 孔安国笑逐颜开,像是看到救星似的,一路小跑,跑过去。 没有解释,直接强硬拽着这位墨家年青一代第一人,往九九乘法表这里走。 第七十八章:年轻的王贺开始踏上自闭路 王贺笑容满面,也不挣扎,任凭孔安国拖着自己前进。 来到墙边。 拱手,作揖而拜。 “见过司公。刚刚为孩子们分完饭菜,招待不周,请多见谅。” 司匡报之以微笑,拱手还礼,“王公客气了,在下来的唐突,希望没有打扰到墨家。” “司公来此,乃吾墨家之福分。”王贺笑着挥挥手,“君允许墨家从流民孩童中挑选有天分之人,此传承之恩,我墨家定铭记在心。” 一旁激动的孔安国被这客气劲儿整得,受不了。 直接开口打断。 “好了,诸君就别在这里寒暄问暖了,正事要紧!” 王贺眨眨眼,扭头,看着孔安国,直呼,“子国,这么急着把我拉过来,所为何事?” (孔安国,字:子国。) “君可携带《算表》?” “这是自然。我墨家场面和数打交道,《算表》必须随身携带。” “太好了!借吾一用!” “哦。” 王贺应了一声。 随即当着二人的面,提起左袖,右手伸进去,不断摸索。 不一会儿,一卷特殊的竹简被他掏了出来。 这份竹简与平常的竹简相比,构成的竹片,长了许多,并且,还很纤细。 他不由分说,递给孔安国。 “给。” “多谢!” 孔安国笑嘻嘻地接了过来。 也不嫌地面脏,直接一屁股坐下。 把《算表》打开,平铺在腿上。 开始查阅数字。 这玩意儿相当于一个计算器,作用的思想,类似于乘法分配律。 孔安国心中默算。 把47分成了40与7,把98分成了90与8。 紧接着,按照查阅顺序。 在第一行分别找到7、40对应的竹片。 随后, 又在第一列分别找到8、90对应的竹片。 右手的握着的木炭在地面上划着,把数字横纵交叉的数字记录下来。 3600、320,630,56。 随后,按照常规的计算方法,把这四个数值相加。 3600+320+630+56=4606。 结果相同! 王贺有些不明所以,在好奇心驱使下,轻声询问,“子国,你这是?” 然而,孔安国没有回应。 这位孔氏次子的面孔,只有癫狂,兴奋,喜悦,狂欢! 仅仅一次体验,他就陷进这种畅快的计算中。 顾不上和他人对话,直接自己给自己出题,想要二次验证! 这种学习到新知识,并且用旧知识验证成功之后产生的快感,太爽了。 手腕抖动。 在黄朴朴的地面上,写下两个数字:32x73。 随后。 竖式、《算表》齐动。 “子国,子国?”王贺皱着眉头,呼唤着。 他越发看不懂孔安国的行为。 这是疯了? 司匡双手环胸,注视着孔安国,“文明观猴”。 且笑嘻嘻地提醒王贺。 “王公毋急,孔兄这是在感受竖式的魅力。” “竖式?这是什么?” “使掌握九九乘法表的稚子,在几十个呼吸之内,算出一切乘法的计算方式。” 王贺眉头一沉,后退一步,与司匡拉开距离。 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又摇摇头,假笑,沉声。 “司公真是喜欢开玩笑,世间怎么可能存在这种东西。先秦诸子可从未提及过这种方法。” “先秦当然不可能有,这是我参悟九九乘法表后,得到的内容。” 王贺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眉头上的皱纹横着,化成了一个川字。 “公莫不是在开玩笑?” “刚才孔兄也是这么认为的。” 司匡笑眯眯地指了指坐在地面,兴致勃勃的孔安国。 王贺的注意力转移到孔安国身上,脸上的凝重,又加深一分。 自从加入墨家后,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稷下。 因此,他和孔安国相识很久了。 孔氏这一代人,孔臧年纪大了,怕是命不久矣。 而孔武则是身体不好,唯一能挑起孔氏大梁的,只有子国。 因此,孔家很多珍贵资源,都尽量向孔安国倾斜。 在庞大资源地浇灌下,孔安国已经是儒家大儒之下,首屈一指的人物。 如今,这位儒道的天才,竟然沉浸在这种名叫“竖式”的方法中无法自拔。 王贺那颗坚定的心,忽然,有些颤抖。 自信心,不足了。 虽未见识孔安国在数术上的造诣,但相信,绝不会比自己差。 稷下有一句话: 若想证明数术过人,就去与墨家王贺、农家落下闳、儒家孔安国切磋一场吧。 如今,稷下数学三霸之一的孔安国竟然对这种方法俯首称臣…… 王贺上齿咬唇,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抬头,注视司匡,目光炯炯,神态松弛,请求, “公可否指点一二?”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随后,司匡又摸出来一块木炭,把给孔安国讲述的内容,又原原本本地向王贺讲述一遍。 …… 一刻钟后。 地面上。 孔安国旁边,多了一个手握木炭、盘膝而坐、情绪激动,脸色深红,犹如煮熟猪肝一般的男人。 王贺拿着木炭,瞅着《算表》,一遍又一遍的验算。 在地面上,用新学的“符号”,向数学新高峰攀登。 …… 又过了一刻钟,孔安国率先站了起来。 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土,激动的心情尚未退却。 在他的带动下,王贺也站了起来。 “孔兄,这种方法如何?” “妙不可言!”孔安国面色红润,“由此观之,这种方法,利大于弊!” “司公大才!”王贺激动的语无伦次,“若这种方法通行天下,沉浸在数学之道的人,皆会对公称师。” 一种符号,蕴含的方法,竟能容纳加减乘除。 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这可是比先秦诸子更进一步! 如果不是碍于身份,他现在就磕头拜师了。 王贺低着头,像看一个美人儿似的,盯着地面上刚刚亲笔书写的竖式。 舔了舔嘴唇。 他感慨万千,直言不讳,“若用这种方法,球的体积运算,将会更加简单了。将外接立方体体积求出,再分之十六分,取九分,就容易多了。” “唉,等等!” 司匡忽然眉头紧蹙,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特意问了一句。 “球的体积,为外界立方体的十六分之九?” “对啊。”王贺用相当平常的语气,说着,“难道司公不知道吗?” 司匡压低眉头,吧唧一下嘴,“这不对吧。” 王贺声音慷锵有力,对着三河之地拱手,双眸中充斥着崇拜的小星星,“此乃北平侯所得,不可能有错!” “敢问,北平侯按π值为几计算?” “π?这是什么。” 司匡挑了挑眉,“圆周与直径的比值!” “啊,周三径一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呀。” “怪不得!” “司公?”王贺与孔安国对视一眼,一时间搞不懂司匡的意思。 司匡用左边的牙齿轻轻咬着口腔内壁,低声骂了一句,“真是误人子弟!” 王贺有些不悦,“君这是作甚!为何辱骂我大汉已故数学宗师?为何瞧不起我大汉历代数学家所得大道?” “大道?” 司匡轻蔑一笑,摇了摇头。 蹲下,随便捡起来一块小石子。 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圆。 “若那是大道,吾这种名叫割圆术的方法,又算得上什么?” 说完。 不等二人呵斥,匡开始陈述要点。 并且,用那块锋利的石子,刻画地面,在尘土上留下一个缠绕着密密麻麻线条的圆形图案。 “吾曾将圆等分,发现一个名为‘极限’的道理: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合体,而无所失矣。” 司匡大体地将圆分成了几份,然后指着说道: “从圆内接正六边形开始割圆,依次得正十二边形、正二十四边形……,割得越细,正多边形面积和圆面积之差越小。你看,割完之后,所得数值进行除法运算,最后得之!” “具体的计算过程太过麻烦,我给你一个更加简单的方案。” 司匡拿着石子,在圆的旁边进行注释:计算二十二除以七与三百五十五除以一百一十三。 “只要你回去仔细研究,就可以发现这两组数值的特殊性。” “我也不卖关子了,真正的圆周率为: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后面数值极多,算之无益,我未继续算下去。” “所谓的周三径一,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吾敢断定,球的体积,绝不是外接立方体的十六分之九!” “你!”王贺眉头紧蹙,驻足而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的内容。 内容在脑海中思索。 脑海中开始构建虚拟模型。 圆! 嵌套正六边形。 切割! 嵌套正十二边形。 切割。 … 如此往复……循环下去。 王贺一直思考到正四十八边形。 顿时。 汗毛炸裂!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地面上的那个圆。 因为涉及的运算量太过庞大,他没有直接计算,只是通过切割的方法,简略探索。 虽未动手验证,但是,大脑中的直觉一直在反复强调:方案可行。 将一个圆反复切割…… 一般人做不到这种行为。 这是有多无聊? 他的身体好像被鬼怪控制了。 浑身无力! 双腿发软! 整个人动弹不得。 只能在原地呆呆地注视地面。 而一旁的孔安国忽然举手,支支吾吾的,“司公,这种方法似乎很巧妙,只是……吾……有一个问题……” 第七十九章:王贺在自闭路上越走越远 “孔兄不必拘束,讲就是了。” 孔安国眨眨眼,像是一个好奇宝宝。 蹲下来,撸起袖子,指着地面上那个圆内接正多边形的边长。 “这根线的长度如何求得?” “问得好!这便是其中精髓所在!”司匡笑着拍拍手,“割圆术的关键在于计算所需要的正多边形的周长,让其作为圆的周长,接着除以直径得到圆周率的值。” 司匡用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捏着石子,在地面上重新画了一个圆。 为了容易理解,这一次,他直接在里面画了一个内接正八边形。 并且,用线条连接圆心与正八边形的两个相临定点,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 随后,又把等腰三角形的垂直平分线画了出来,并且让线的末端与“圆上”产生交点,得到正十六边形的一个端点。 “孔兄请看!这里存在四个直角三角形!”司匡指着垂直平分线,声音朗朗,“只要在此计算,利用勾股之间的关系,便可得到边长!” “勾股关系……” 孔安国嘴角疯狂抽搐,内心犹如有千万只羊驼飞奔而过。 抬头, 瞅了司匡一眼。 见对方神色正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妈的。 勾股关系? 这要怎么用? 难不成,利用勾股数构建三角形,再用三角形构建圆? 要真是这样,还叫个锤子割圆术,还不如直接叫凑圆法呢。 一旁魔怔的王贺,稍微缓过来了。 拽了拽黑色衣襟。 双手放在膝盖,蹲下来。 “司公,勾股关系如何套用进去?” “哦,王公可知其中关系?” “这当然了!”王贺的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满脸骄傲,“我墨家至典《墨经》中可是提到过众多的勾股数:三、四、五;五、十二、十三……” 司匡摇摇头,“吾问的不是这个!” “啊?那问的是什么?”王贺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整个人呈懵逼状。 “吾问的是勾、股、弦三者之间相互求证的方法。” 王贺:“……” 此刻。 这位墨家年轻一辈第一人,如同孔安国一样,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闹呢! 你妹的。 要脸不要? 你还是个人? 这割圆术究竟是什么歪门邪说,怎么还用到这么奇怪的东西? 这个问题,哪怕墨家老祖宗墨翟来了,都解答不出来吧? 当今大汉,若是有人得出勾股关系,这成就,堪比求出更准确的圆周率了。 王贺有些手足无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期期艾艾的。 他把目光投向一旁哑口无言的孔安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子国!司公来此之前,饮酒了吧?” 孔安国努努嘴,摊了摊手,“吾二人饭都没吃,哪有功夫饮酒。” “没饮酒?”王贺皱着眉头,低着头,吐槽,“没饮酒怎么会问出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勾股数字的组合,乃数术定律!乃算术千古之至理,何来关系一说?” 明人不说暗话,他被这个缺德的问题给问住了。 王贺此刻的心情,如同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只遇到了一道题,一道分值为一百分的题:请将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过程完整地写出来。 这已经不止超纲了! 这都快让人脱肛了! 勾股数起源大禹治水,总结于商高,存于《墨经》。 历经三代,传遍诸子百家。 哪怕是当年稷下学宫巅峰时期,汇聚战国诸子数十人的时候,都未曾给出答案。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怎么可能解答出来? 王贺虽自诩当今稷下顶尖数学家之一,但还没有比拟战国诸子的勇气! 《墨经》仅记载而已! 为何只记载? 只因,墨家圣人墨翟,也不懂其中的奥妙。 这个问题,只是千古定理! 圣人亦不可答! “呼!看来君并不知晓。”司匡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孔安国柔和的声音响起,“司公,这个问题,太刁钻了。哪怕放眼整个天下,也不会有人知道答案。” “是啊!” 王贺嘴巴弯成了一个月牙,委屈极了,疯狂地点头。 这真不怪自己才疏学浅,实在是问题不对劲。 “唉,我也不为难二位了。”司匡耸耸肩,叹了口气,在地面上书写了一个公式。 勾x勾+股x股=弦x弦 随后,轻声道:“请二位用自己掌握的勾股数,品鉴一下这个公式吧。” “呃呃呃……” 孔安国与王贺同时皱着眉,吧唧了一下嘴。 面面相觑,点点头。 各自后撤一步,拿着木炭,半信半疑的在地上计算。 “沙拉,沙拉,沙拉。” 院落地面上,又多了一大滩黑色的木炭划痕。 一个个字符在二人的笔下跳动。 王贺聚精会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眼的功夫,就把数字算错了。 看到司匡写下来的关系公式后。 他保守起见,率先计算“三、四、五”这三个最简单的勾股数。 因为掌握九九乘法表,这个验算起来格外省力。 不到二十个呼吸的功夫,就验证完了。 公式竟然正确?! 演算完毕。 王贺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面色变得苍白,一丝凉气从涌泉穴灌注全身。 “不可能……这难道真的是!” 困扰数学界多年的难题,竟然就这么简单? 一时间,他接受不了了! 王贺喘着粗气,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司匡,又把目光投向孔安国。 身旁这个多年的老友,脸上的兴奋、激动之色越发浓厚! 双臂的袖子挽得更高了。 手中那块木炭,正在疯狂地消耗着。 王贺盯着司匡刚刚书写下来的定理公式。 咬了咬牙,也提着木炭,继续验算, 他不信! 可能是运气,应该是偶然! 王贺不甘心的继续在地面上划着,企图验证书写在《墨经》上的一个“超级大”的勾股数——“1771、2700、3229”。 简单的数值很容易就可以作假,而极致数值,却很难作假。 只要这个大数值不对,他就可以成功推翻这个理论,保住《墨经》的颜面。 “沙拉,沙拉,沙拉……” 一幅宏伟庞大的计算过程,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写出来。 刚刚学的竖式,也被他现学现卖。 不一会儿的功夫。 墨家授课之地的地面,被王贺的演算覆盖。 他边写边后退,边后退边写。 密密麻麻的字,从木炭的尖端倾泻。 大约用了十分钟的时间。 反复计算,验证之后,他得到了结果。 答案正确! 二次演算! 计算无误! 符合这个规律。 难道真的…… 这难道就是大道至理吗! 王贺的心在颤抖。 相比之下,孔安国就好了许多,只是兴奋的验证已知的勾股数。 司匡咧着嘴,露出两排牙齿,笑得很灿烂。 先是拍了拍王贺的肩膀,又去拍了拍孔安国的肩膀。 询问:“二位体会到数学的魅力了吗?” 孔安国像是一只嘴里塞满了食物的仓鼠。 蹲在地上,什么也不说,只是“嗯嗯嗯”的,疯狂点着头。 不知何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水。 而王贺则是慌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不敢相信,勾股弦的关系,竟然在今日被人提了出来。 而那个提出之人,还是压制诸子百家的家伙。 这家伙,在墨家之地,用墨家最擅长的数学之道,压制了墨家…… 这算不算是被迫参战? 王贺已经预料到未来几个月,数学界的传闻了。 … 若是此时有新闻报纸,很可能是这样的头版内容。 《墨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震惊丨打败墨家的人,竟然是他!》 《自兵家战败之后,墨家再败,诸子百家,该何去何从?》 《原来勾股之间,存在这样的关系。》 《三河之地数学宗师斥墨家无能,掌墨经却不得至理。》 《墨家的没落》 《商高大呼,此人,吾之知音也》 …… 《打败墨翟的人,不是公输班,而是一个乡野村夫。》 《墨家丨垫脚石耳!》 《请墨家记住丨勾股数,非勾股定理!》 … 王贺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哆嗦。 喉结向上一动, 一口唾沫,咽了下去。 “咕~~”唾沫吞咽声清晰可闻。 他身体颤抖着,额头的青筋直跳,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司匡。 原本对司匡的评价,顿时上升数个台阶。 他内心深处,在疯狂咆哮。 数学宗师! 绝对是数学宗师! 太可怕了。 今日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错误! 刚才自己竟然打算用勾股数混淆大道至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墨家的名誉,算是毁在自己手里了。 不过。 一想到能够在第一时间得到数学宗师的指导,王贺又十分庆幸。 待勾股定理传出去,天下对数学有研究的人,都会前赴后继地奔赴稷下学里,向这位非百家之人请教。 说不准,诸侯国会纷纷抛出橄榄枝…… 说不准,陛下还会单独召见…… 一个数学大才之人,吸引力实在太大太大…… 过了今日,日后再想请教,恐怕就很难了。 “呼!” 王贺长呼一口气。 不知何时,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第八十章:推开门,把魔鬼请进来 “二位对于勾股可还有疑问?” “没了。”孔安国摇摇头。 王贺低着头,应道:“吾亦如此!” “好!” 司匡抚手一笑,蹲在地上,用手中的石子,又画了两个特殊的立方体。 一个是直四棱柱。 一个是斜四棱柱。 “求球体体积的基础内容已经掌握了,接下来,吾便讲述一个拓展的内容!”他手指指着两个图形,“二位请看!” 孔安国、王贺的目光投射过去。 “敢问二位可会求这两个物体的体积?” 王贺咧嘴一笑,“这么简单的问题,稷下凡是知晓数学的学子,几乎都会!底面积与高的乘积嘛。” “诸公知晓,一切就简单多了。”司匡欣慰地点头,“鉴于等底等高,体积相等,吾在此下一个结论:缘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即 —— 夹在两个平行平面间的两个几何体,被平行于这两个平行平面的任何平面所截,如果截得两个截面的面积总相等,那么这两个几何体的体积相等。” 若是有学习过球体体积计算之人,一定可以叫出这个定理的名字——祖暅定理。 祖冲之儿子在刘徽的基础上得出来的定理。 这也是求球体体积的关键定理。 司匡把石子丢掉。 站起来,抬头挺胸,双手交叉,自然下垂,笑容灿烂。 “鉴于时间的缘故,吾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太多精力。希望二位可以暂且记住这个定理。若是有疑问,欢迎光临稷下学里,吾会专心解答。” “至于球体的计算方式……” “只需要构造一个底面半径和高都与球半径相等的圆柱,然后在圆柱内挖去一个以圆柱下底面圆心为顶点,圆柱上底面为底面的圆锥,最后运用祖暅定理求证即可。” “答案应该是三分之四xπx半径x半径x半径。哦,π是比值,可以看做3.14。” “球的体积并不算稀奇。其实,吾更希望与各位分享一个有趣的内容。” 有趣的内容? 王贺的额头,拧成一根麻绳。 孔安国也心怀期待。 二人皆竖起耳朵,倾听。 “我已经讲解勾股至理的具体内容,求球体体积的运算中,涉及到勾股至理,而这有趣的内容,便隐藏在这里面。” 司匡语气忽然停顿。 扫视二人,神秘兮兮的, 诘问,“二位可做好准备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 王贺目光灼灼,此刻大脑竟然高度清醒! 他把精神状态保持在最佳状态。 大脑百分之二百的运转。 声音坚定:“准备好了!” “孔兄?” “吾亦准备完毕!” “好!” 司匡笑着拍拍手,对二人的状态很满意。 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弧度,神秘一笑,声音阵阵,“为了更好地理解,吾希望通过提问的方式引出。” 孔安国一看这么正经。 不敢怠慢,赶紧把因失态而弄歪的发冠扶正。 王贺则是把衣服上的褶皱快速捋直了。 伸直右手,高呼: “请!” 司匡也不客气,双手背在身后,言辞掷地有声! “请问,一个直角三角形,勾一、股一,弦为几?” 乍一看,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口算题。 凡是学过相似内容的人,都可以一口给出答案。 但是,这里面涉及到的一个东西、一个知识点,曾经可是在世界各地掀起过一阵阵腥风血雨! 四百年前(相对于元光五年来说),那个东西的部分内容在西方碰巧出现之后,曾经让很多人死于非命。 它让一个学派的理论根基差点发生动摇! 它足足颠覆了一个时代! 它的出现,把数学向前推进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两百年前,欧几里得进行简单的证明,才令它勉强被少数人注意。 但……它依旧被认成异端。 被认为“无理”。 这种“无理”一直持续了两千年,一直成为数学史上的危机,直到十九世纪,才真正被解决。 它才真正成为“数”! 至于在中国,它最早出现在成书之后的《九章算术》里面。 而《九章算术》成书,结束零散状态,是在公元一世纪。 距离现在还有两百多年呢。 现在……大多数人应该还没有发觉。 即便发觉了,很可能只会当成自己的错觉! 如今,这个要命的东西,被司匡提前提了出来。 在勾股定理的基础上提了出来! 今天开始,在华夏数学界盘绕了一千多年的勾股魔鬼被降服,但是,一只新的魔鬼也被释放出来。 无理数! 这一个像幽灵一样,徘徊在数字中不知多少年的家伙,被放了出来。 这一个宛若核弹一般,足以轰塌当下众多数学理论的家伙,被丢了出来。 · 王贺并未急着思考。 而是与孔安国的动作相同,都深吸一口气,把心态调整好。 即便这个问题的勾股都为一,即便听起来,简单异常,二人还是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构建模型。 君尊重我,我便尊重君! 这是稷下百家的待客之道! 脑海中三角形构建完成。 按照常识,勾股各为一的直角三角形的确存在。 这么说,它的弦的确存在,那么它的长度是…… “勾一,股一……弦……”王贺不断地呢喃。 数字相加,一步接着一步进行计算。 然而,随着思考程度的加深,他的脸色竟逐渐变黑,如同吃了发馊的饭菜一样。 “这……怎么会……不可能!怎么……这不可能!” 乍然。 他尖叫了! 咆哮了! “轰!” 脑海直接发生了震天动地的爆炸! 几个呼吸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睛。 脸色红中带黑,黑中藏红! 脖子被血色覆盖。 血管通通暴凸。 王贺一下子跳起来,盯着司匡,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黑衣带风,衣带飘飘。 一旁的孔安国像是魔怔了,一遍又一遍地计算。 “勾一与其本身的乘积,加上股一与其本身的乘积,找到相乘的长度之后便是……二,如此一来。” 不论哪一遍。 一开始的计算都很顺利,宛如顺水推舟似的。 加起来就是二嘛,简直没有比这更简单的问题了。 可是,当继续深入计算,准备开方的时候,怪事出现了。 孔安国瞳孔收缩,仿佛看见了的魔鬼,整个人癫狂了。 脑壳痛! 他两只手按着脑袋,眼睛血红,疯狂地揪着头发。 揪头发的痛苦与大脑的痛苦夹杂在一起,让他的痛,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 而王贺突然跳了起来。 尖叫着,咆哮着。 “这……不可能!” “定式是假的!” “不可能!这不成立!” “假的!” “不可能!” 按照定理推进,结果竟然无法计算! 究竟什么数字的平方是二。 一? 小了! 二? 大了? 一又二分之一? 也不对! 究竟是什么。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一定有某个方面被忽略了。 不仅仅是他,恐怕这一千多年来,无数的数学大家都忽略了这一个情况。 商高并不知晓。 墨翟没有发现。 公输班也没有提出。 数学大家们总是以不可开方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 既然二十五开方之后可以成为五,那么……为何其他的数值不可以开方? 思考得越深,意识越癫狂。 终于,头晕目眩! “咣当!” 王贺一屁股坐在地上。 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 时而愤怒,时而傻笑。 孔安国也好不到哪去。 他的数学造诣,不比王贺低。 如今,竟然出现了一个他从未接触的答案。 这让他如何不害怕? 原本通红的脸色,已经换上了一层煞白。 额头上冷汗直呼呼地冒出来。 一刻钟之前,司匡为二人打开了一扇通往勾股大道的门。 一刻钟之后,司匡轻轻的打开了门,把勾股大道上的一只魔鬼,请了进来。 望着瘫坐在地,满头大汗的孔安国、王贺。 司匡张开双臂,笑吟吟的,像是一个降临在人世间的魔王,驱使着幽灵,虐杀老旧的数学家。 呐喊的声音,在院落里回荡。 “欢迎二位来到无理数的世界!恭喜二位迈入数学的新天地!” 孔安国张着嘴巴,懵了:“无理数……” 王贺下巴快要碰到地面了,木讷:“新天地……” 在寂静凉风地吹拂下,院门口忽然出现啊一个雄壮的身影。 孔武左手扶着佩剑,抬头挺胸,闪烁的眸子中掺杂着疑惑。 瞅着聚在一块的三个人。 唤了一声,“喂,三位,该吃饭了!” --------------- qq群号:798451295(无进群限制) 第八十一章:稷下里有几个单身狗? 孔武按着佩剑,驻足,往院落里面眺望。 除了司匡咧着嘴,对他笑之外。 剩下两个人,皆蹲在地上,低着头,像是哑巴似的,一言不发。 二人各拿着一块磨损严重的木炭,在地面上不断的画直角三角形。 他不满地摇摇头,撅了噘嘴。 左手依旧按着佩剑的剑柄。 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再次呼唤。 “三位,该吃饭了!” 随着孔武靠近,司匡灿烂地笑着,拱手问好,“孔公!” “司公!”孔武作揖而拜,笑着回礼,手指指向了稷下厨房的位置,“饭菜已经准备妥当,请来用膳吧。” “恐怕暂时不行。”司匡晃了晃脑袋,委婉谢却。 孔武愣住了,“为什么?” 司匡目光落在地上,撇了撇嘴,“观这二位的状态,恐怕一时半会儿,站起不来吧。” 孔武尴尬的挠挠头。 双手环胸,上下打量了一阵子,沉默半晌,才说道:“安国,王贺,你们怎么了?” 孔安国抬头,发冠倾斜,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 其双眸中似乎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清脆激动的声音,把激动之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大兄!新时代到来了!” “啥?” 孔武眉头紧锁,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玩意儿? “孔武师兄,数术盛世来到了!” 王贺虽然在一旁应和,但是却没有抬头。 黑发垂下,挡住面庞。 他宛若一个疯子,在地面上写下一大串外人看不懂的符号。 像鬼画符似的。 “哈?” 什么鬼? 怎么自己听不懂。 孔武挪动目光,求助一旁唯一一个比较正常的人,“公可知,此二人,究竟怎么了吗?” 司匡笑着拍了拍孔武的肩膀,安慰道:“孔公不必担心,他们这是被数术给迷住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数术还能把人变得意识不清?”孔武倒吸一口凉气,惊了,“吾这还是第一次知晓呢。” 司匡像是一个拥有无穷经验智慧的老人,说出谆谆教导之语。 “数术这一行的水很深。哪怕是当世顶尖数学宗师,稍有不慎,也会迷失在里面。若是沉迷其中,一直‘走不出来’,轻则疯疯癫癫,重则名誉毁坏” 这一番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数学界中,不乏这种例子,而最有名的,莫过于两个人——约翰·纳什、阿提亚爵士。 前者成功的“走了出来”,“恶名”一朝尽丧,名誉源源不断地向他袭去。 而后者,则迷失在数学奥秘之中,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场闹剧,给自己一生的辉煌,蒙上了一层阴影。 司匡望着孔武,语速稍作停顿,提醒, “数学之道,专注可以,切勿在上面迷失本性。” “武谨记!”孔武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 司匡没有再多说下去,只是抚手而笑。 忽然感觉双脚发酸。 左手站立,活动了活动右脚踝。 接着,如法炮制,活动左脚脚踝。 顺势仰头,根据太阳的位置,估摸时间。 提议,“孔公,时间还早,不如你我二人先去一旁坐着休息休息?” “可!” 孔武与司匡的目光,同时投向西墙边的那堆木头。 二人相视一笑。 快步走过去。 坐在上面。 孔武坐正了,拽了拽衣服的衣摆。 随后,伸出左手,伸进右袖子当中。 摸索片刻。 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黄色的青铜牌子。 牌子正面是一个用隶书书写的“孔”,“孔”字周围,是一圈圈镂空搭雕的花纹。 牌子背面则是一个用鲁地古文字雕刻的“孔”,“孔”的下面,刻着孔子的生平事件。 他把牌子塞进司匡的手心。 笑着说道: “这块令牌是孔氏的信物。” “听闻公欲二月初动身。依鄙人的经验,此地与鲁山之间的距离,凭借寻常赶路之法,大约需要三天的时间。” “仔细一算,在二月初五,就能到的鲁县了!” “今岁寒食在二月下旬,公至鲁县后,距离开孔庙、供先师,预计还有半个月之久。” 孔武像是一个合格的导游,把详细之处,一字不落地讲出来。 “寒食将至,鲁县的盘查,会比平常日里更加严格,且除了守门士卒盘查之外,我儒家家仆,也会询问相关人士。” “公到达鲁县,凭借此牌,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且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入住孔府。” 说着说着,忽然,他话风一变。 “不过,吾并不建议直接入住。” “为何?” “阁下有所不知。寒食当日,孔门七十二贤后人大多都会到场。虽其祖上名声豁达,但历经数代之后,后人的道德修养良莠不齐。” “公以《大学之道》名扬儒坛,又压制诸子百家,如今想要结交攀高枝者,绝不在少数。” “倘若孔庙大开,公在众人面前现身。待仪式结束,恐怕将会有众多儒生,递交拜贴!届时再想游玩,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孔武咧着嘴,笑容可掬。 总结, “因此,吾认为,不如到达之后,先在周围转一转,放松心情。” “若阁下对泰山感兴趣,吾孔家可安排向导,反正单向旅程,不过三个时辰,来回,最多也就两天。” “当然,公若意欲享受慢节奏,三天足矣。” 不得不说,孔武情商很高。 直接抛出游玩的提议,又拿出规划好的游玩目的地。 两样加在一起,搞得司匡兴致劲儿被一下子调动起来。 整个人跃跃欲试了。 《孟子》记载:孔丘曾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游玩泰山,不失一个好的选项。 “孔公的安排,深得吾心,就这么办好了。” 孔武嘿嘿一笑,“那我一会儿就安排人,准备游玩泰山所需之物。” “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孔武随意地挥挥手。 突然。 他想起来什么事情。 再次开口。 “司公,比起这件事,吾有另外一件事,想询问。” “请讲。” 孔武注视着司匡的双眸,眨眨眼睛,上齿咬着下唇,期待之色爆表。 声音柔柔弱弱的,“你这个月的十五,有空吗?” 司匡仰头,眯着眼睛,眺望天空,思考着,沉吟片刻,才不太确定的回答。 “应该有吧。” “怎么,有事?” 孔武呲着大牙,挠头,脸色微红。 “这不是到了元宵节了嘛,吾想约贤弟,在临淄游玩。虽然这里比不上长安,但当日每家每户张灯结彩,热闹程度,绝对非同往日。” “如果运气好……” 孔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露出一丝坏笑,搓搓手。 “运气好,还能碰到一、两位容貌秀美,尚未出阁的女子呢!” “届时,未尝不可寻得一位娇妻。” 大汉不像是后世。 汉代女人可以协议离婚,寡妇可以再嫁、情侣可以私奔。 此时,儒家刚刚成为正统学说,儒术里面,还没有那么多杂质,儒家思想对女子的束缚,尚在初级阶段。 再加上曾经有吕后亲政、窦太后掌权,女子的地位,都在无形之中,得到了提高。 例如,刘彻的姑母馆陶公主刘嫖寡居的时候,宠幸董偃。 一时“名称城中,号曰‘董君’”。 即便是刘彻还要尊称董偃为“主人翁”,一时“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 皇帝的姑母能明目张胆的和情夫住在一起,大汉的开放程度,可见一斑。 而司匡并没那么多期待。 他的胸腔里堵着一口郁闷之气。 心中积攒了一丝恐慌之意。 元宵节是他第一次在大汉过节。 他担心出现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情愫。 “元宵……” 一想到这个节日,司匡顿时深感惆怅。 到了元宵了。 虽然大汉过年是在十月份,但是,他一想到元宵这两个字,就有一种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感觉。 元宵,虽然秦之前,有的地方就已经把它当成节日了,但成为全国性的节日,还是因为五十年前的平定诸吕。 周勃正月十五发动兵变,诛杀吕后一脉,使老刘家重新坐稳皇位。 为了纪念这一天,汉文帝,直接把这天设置成元宵节。 长安会张灯结彩。 皇帝会出宫,与民同乐… 作为全国性的节日,大汉各诸侯国国都,也会举行类似的活动,虽然热闹程度不如长安,但比起地方上,好得太多了。 司匡晃了晃头,把烦恼摇出去。 吧唧一下嘴,瞥着孔武。 挪挪屁股,拉开距离。 沉声道:“孔公怎么一提到妙龄女子就如此激动。” “咳咳咳……子曰:食色者,性也。吾这是遵从本心。” “公可有家室?” “那当然了。吾之子延年,与贤弟,都年岁相仿了!” 司匡:“……” “安国兄弟可有家室?” “有!子国的妻儿,都在孔府居住呢。” “王贺呢?” “有。” “落下闳……” “也有。” “衡胡兄弟……” “他也有!” 司匡耷拉着脸,额头紧巴巴的,脸色渐渐变黑了。 声音颤抖,情绪有些波动。 “整个稷下,不会就我一个人没有家室吧?” 单身狗竟然只有我? “那倒不至于。”孔武呵呵一笑,摆摆手,“虞初那小家伙,也没有家室。” 司匡眼珠子顿时瞪得溜圆。 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眼里,快要喷出来了。 …… 你妹的! …… 第八十二章:出逃 元光五年春,正月初八,夜 匈奴之地。 凉透刺骨的寒风,将匈奴式的深灰色大帐吹的“呼呼呼”作响。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下鹅毛大小的雪花, “呜呼~” 随着风力增强,雪花也逐渐变得密集,鹅毛大雪,从湛蓝的天空,洋洋洒洒地撒在广袤辽阔的草原上。 单于庭西南三十里 三十来个腰配弯刀、穿着粗布衣服、披着白色毛绒羊皮地的匈奴人驱赶一百多匹马,顶着从西北吹的暴风,向单于庭靠近。 为首的匈奴人抬起红紫色的粗大手掌,轻轻抹去粘在睫毛上的雪花。 转身,用胳膊肘挡在嘴前,使出尽浑身的气力。 高呼。 “风雪太大了,再走下去,恐迷失在这里。吾等还是赶紧找一个地方避一避吧。” “这附近可有部落?” 一个知晓路况的匈奴人撤了撤脖子上的羊皮围脖,牵着一匹红色鬃毛野马,迎着风雪,快速走上前。 扯着嗓子吼道:“伟大的首领,根据吾等赶路的速度估计,若是吾没记错,前方三里左右,有一个汉人俘虏构成的部落。部落中有匈奴勇士驻扎,可放心停留。” 听到汉人二字,这个首领立刻神经绷紧,变得格外警惕。 不顾经过嘴巴灌入肚子的凉风。 他张开嘴巴,大吼:“其中可有怀有不臣之心的汉人?亦或是懂得相马的汉人?” “相马者无,至于不臣之心者……此乃张骞所待部落!” 张骞…… 首领身体一颤,牵着马,忽然停下了脚步。 显然,他听说过这个名字。 扭头,又惊又喜。 “原来是他!” 想到张骞,他忍不住夸赞, “此人,英雄也!历经十载时光,竟无投降之心!大汉贵种,强悍如斯!正值为单于献马之机遇,如此英雄,吾当见一面!” “传吾命令,向张骞所在部落前进!暂避风雪!” …… …… 暴风雪是恐怖的。 路途虽然只有三里,但是这群匈奴人却走了很久。 因为风雪太大,伸手难辨五指。 以至于,他们进入部落大门的时候,守夜的匈奴士卒才发现。 弯刀出鞘的声音被风月呼啸的声音掩盖。 洪亮的诘问声,被嘈杂的声音吞噬。 这群来自远方的运马者,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警惕的“微弱”声音。 “站住!尔等从何而来?” 那匈奴首领挥挥手,示意属下停下脚步。 随后自己只身上前,用纯正的匈奴语,对守门的匈奴人自报家门。 “吾乃赫连安,奉右左贤部命令,向单于进献马种。因今夜天气恶劣,特来借宿一晚,讨碗热汤,暖暖身子。 “嘶!嘶嘶嘶!”赫连安身后的骏马皆发出赞同的嘶鸣。 守夜的匈奴士卒听着熟悉的口音,顿时笑了,“原来是右左贤部的人,赶紧进来吧。” 赫连安点点头,对身后吩咐,“将马种关进马厩,留五人看管。” “诺!” “这边请!” 守夜的匈奴士卒豁达一笑,引着赫连安,向一处比较豪华的大帐走去。 赫连安走进大帐。 顿时,呼呼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像是一支脱弦而出的箭矢,猛地一跳,凑到大帐的火堆旁。 伸出被冻僵的双手,在火边来回烤着。 随着寒气从体内窜出,他的身躯,也情不自禁的颤抖几下。 “兄弟稍等,吾已经安排人去喊汉人奴隶烧汤了,不用太久,就可以喝上热汤。” 赫连安哈哈一笑,抱拳,发自肺腑地说道:“多谢!还未请教兄弟名号,所属部落。” “单于帐下,吾名万俟勃勃。” “原来是万俟兄,失敬失敬。” 万俟勃勃随意地挥了挥手,权当是回礼了。 “都是自家兄弟,用不着学汉人那套繁文缛节。” 赫连安笑了笑,把脖子缩进肩膀中间,一屁股坐在地上。 进来之后,心思全在外面。 蓝绿色的双眸瞅着大帐门帘,搓搓手,询问道:“万俟兄弟,听闻这里有一个叫张骞的汉人。此张骞,可是传闻中十年不降者?” 这事早就在方圆数百里传开了,因此万俟勃勃没有隐瞒,点点头,承认。 “正是!” “那可否为吾引见引见?” “赫连兄弟,汝见张骞作甚?一个冥顽不灵的人罢了。” 随着搓手,赫连安的心情放松许多。 他解开围在脖子上的那根质量粗糙,沾满了泥土、雪水的围脖,爽朗大笑。 “哈哈,吾常年为右左贤部放马,几乎没有见过汉人贵种,因此,对他们的模样很是好奇。在小弟那里,张骞的样貌,可是被传的稀奇古怪。有人说他有两个头,还有人说他长着五只手。” “哪有那么恐怖!这个冥顽不灵的人,和我们长得差不多。”万俟勃勃被赫连安的话逗乐了,笑容收不住了,“既然兄弟好奇汉人贵种,吾这就让人将他唤来!” “多谢兄弟了。” …… 一刻钟后。 张骞在一名匈奴士卒地看押下,跟随万俟勃勃,进入了这一个大帐。 赫连安此时坐在地上,正端着一个碗,喝着热汤(水)。 见到万俟勃勃进来,又看到一个陌生的汉人,顿时明白了此人就是他想要见的张骞。 赫连安没有起身,向万俟勃勃点头示意之后,高傲地盯着张骞,用蹩脚的汉语,诘问:“汝为张骞?” “哼,正是乃公!” 乃公? 这是什么意思? 他汉语并不好,会的那几句,还是从汉人俘虏那里学会的。 于是,赫连安眯着眼睛,对万俟勃勃投向求助的目光。 “不用问了,乃公为竖子解答!” 张骞冷笑,也不怕把人得罪死。 先是用汉家语言嘲讽,又用匈奴语翻译。 在匈奴生活了十年,妻子又是匈奴人,他早就学会了匈奴语。 学习语言,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环境的教导。 处在一个陌生的语言环境中十年,哪怕之前没有任何功底,十年之后,也可以流畅的使用这个陌生语言。 张骞故意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乃公,为老子的意思!即:吾为汝父!” 赫连安本就自傲。 一听到张骞要做自己的爹,坚决忍不了。 他暴怒地站起来,呵斥,“找死!” “唰!”拔出弯刀,他准备给这个猖狂的汉人一刀子。 然而,还没等他近身,就被神色焦急的万俟勃勃一把抱住了。 右手手腕被牢牢抓住,杀人行为被迫终止。 万俟勃勃沉声警告:“此人不能杀!别忘了他的身份!” “一介汉人而已!吾乃伟大的天狼神后裔,岂能让此人侮辱?” 万俟勃勃拍了拍赫连安的肩膀,无奈地说道:“他连伟大的军臣单于都敢骂,汝,又算得了什么?” 他看押张骞数年了,张骞的习惯他一清二楚。 张骞每天早上,不仅会对着大汉的方向,准确地说是未央宫的方向朝拜,晚上睡觉之前,还会高声辱骂军臣单于,声称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这情况他向单于汇报过,然而,军臣单于不但没有责怪,还很赏识这种行为,甚至,还给张骞发妹子,送食物,施以恩惠。 万俟勃勃对张骞辱骂匈奴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他还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和单于有什么血缘关系,否则,为什么现在都没被杀死? 或者难不成,伟大的军臣单于有被人辱骂的癖好? 张骞豁达一笑,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 他用右手,猛地拍了拍胸口,“哈哈哈,竖子,出刀,乃公在这里等着!” “可恶!”赫连安无奈,只能将刀插回刀鞘,用拳头狠狠地锤击了一下地面,忿忿不平,“若不是单于护着,吾必杀汝!” 单于被辱骂都没说什么,他还真的不太好动手,只能另寻机会了。 “张公,夜深了,请回吧。”万俟也勃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对外面喊了一声,“来人,把张骞请出去。” 张骞眯着眼睛,破天荒的,第一次对万俟勃勃抱拳。 “告辞!” 在万俟勃勃诧异目光地注视下,押送张骞来此的士卒,再次把张骞押回去。 不一会儿,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 张骞走在前,匈奴士卒握着弯刀,走在后,二人离开大帐数十步。 狂风暴雪中,到处都是“呜呼呜呼”的杂音,周围其他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张骞趁着用左衣袖遮挡面前森白风雪的时机,用眼睛的余光偷瞟一眼身后的匈奴士卒。 行走缓慢,神态懒散,浑身破绽。 这是机会! 张骞挑了挑眉头。 右手缓慢地伸进怀中,悄悄地掏出一把锋刃钝了的匕首——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在风雪的遮挡下,匈奴士卒并未发觉异常。 张骞压低眉头,眺望不远处的雪。 眼睛“骨碌”一转,计上心来。 他放开步子,故意大步迈出,并且用力踩踏。 “唰!” “咣咚!” 不出所料,他滑倒了,雪地上留下一个人形的印记。 刚毅的面庞碰到地面,被隐藏在雪层下方的小石子划开了一个小口子。 匈奴士卒停下脚步。 迎着风雪,提着弯刀,观望了一阵。 见张骞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将弯刀插进刀鞘,疑惑地走上前。 伸出左手,打算扶一把。 然而。 他没有料想到的是,在刚刚伸出左手的时候,张骞猛地回过头。 脸色狰狞。 双眸瞳孔,尽是仇恨之色。 双手握在匕柄的位置。 瞄准左胸口。 在电光火石之间,猛地捅了上去。 匈奴士卒被吓到了。 大脑陡然空白,瞳孔猛地收缩,双手胡乱摆动。 想要躲闪,却来不及了。 下一秒,便是撕心裂肺地惨叫,“啊啊……” 这还不算完。 张骞匕首捅进去之后,还被用力的旋转,让其死的彻底。 肋骨被匕首刻划,但是刺耳的“刺啦”声,却被风雪掩盖。 在张骞凶狠目光地注视下,这个士卒又被踢了一脚。 匕首随其后退,被顺势拔了出来。 “噗!” 如柱的鲜血喷涌而出,将洁白的大地染红了。 身体一软。 这个匈奴士卒倒在地上。 瞳孔扩散,气息断绝,彻底失去了性命。 张骞长呼一口气。 刚才的剧烈运动,让他的心脏飞快跳动,胸腔快要炸了。 他喘着粗气,站起来,对这具尸体拱手。 “汉与匈奴势不两立,兄弟,对不住了。” 时间紧迫。 张骞没有处理尸体,而是立刻向自己居住的地方跑去。 在冰天雪地中,这具尸体,逐渐被从天而降的风雪掩盖。 风雪连同地面上的鲜血,祝你一同掩埋。 张骞喘着粗气,冲进自己居住的破旧帐篷。 原本在家等待的妻子、儿子都被他浑身的鲜血吓坏了。 其妻子身体僵住了。 瞳孔收缩,声线濒临崩溃,失声: “夫君……” “夫人,对不住了。” 张骞眼眶通红,泪水在眼里打转。 “扑通”跪倒在地,对着匈奴妻子磕了三个响头。 “骞已在匈奴停留十年!十年间,夙兴夜寐,汉公之命,不敢遗忘。如今正是机会,为夫决定再次前往西域!” 张骞站起来,看着泪流满面的妻子与吓得嚎啕大哭的儿子,一狠心,转过身,痛苦地闭上眼睛。 高呼: “若是张骞出使西域有幸不死,回到大汉禀明汉公之后,定会接夫人,儿子,返回大汉!吾一家三口,共享荣耀!” 他已经决定了,这次无情之罪,日后定要加倍补偿。 哪怕娶匈奴女人会被大汉朝廷上下指责辱骂,会被天下汉民唾弃。 他都认了! 对陛下忠、对妻儿仁! 这是他的气节! 原本预想的挽留没有出现,他的妻子也知道留不住。 于是,仅仅从身后抱住张骞,泪流满面,柔声道:“夫君尽管去,孩子,吾会抚养成人。” 张骞没敢回头,仅仅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他怕回头看一眼,就走不了了。 他抽噎几声,含着泪,“夫人,儿子,保重!吾还会回来的!” 说完,他拿起早就修好的节杖,冲出了大帐,身影消失在狂风暴雪中。 …… 马厩 堂邑父带着十几个汉人,早就在此恭候多时。 见张骞到了,急忙迎上去,拱手,“张公,看守的匈奴士卒全部已经被放倒,念在多年吃住情分上,并未取他们的性命,仅仅把他们的右腿腿筋、右手的手筋挑断了。” 张骞脸上的泪水早就干涸了。 他面色严峻,点点头,沉声道:“挑断就行!令其成为废人,无法参加战争,吾等也不算愧对大汉,愧对汉公。” “汉公,此地有兄弟十九人,因为风雪降临太过突然,还没有联系上其他的兄弟。吾等,是前去接应,还是直接前往西域?” 张骞看着这群跟随自己出使,已经满面沧桑的汉人,声音朗朗,“接应!吾辈,一起离开长安,一起被匈奴人扣留,自当一起前往西域!” “张公大义!” “吾等愿誓死追随张公!” 张骞的话引起众人的共鸣! 待在匈奴,忍辱负重数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若是抛弃兄弟,他们独自离开,日后有何颜面面对当初出生入死的兄弟? 哪怕是死了,恐怕死后也不得安宁。 要走,就一起走! 张骞环视四周,大声喊道:“粮食,饮水是否备齐?” 众人高呼,“皆齐!” 张骞大手一挥,“上马,将马群围在中央,驱赶之!与其他兄弟汇合!” 在匈奴十年,他们早就已经学会了赶马之法。 虽然雪天驱赶起来很困难,但保证大多数的马跟随,还是不成问题的。 张骞将马厩打开,率先上马,拿起鞭子,冲了出去。 “驾!” 剩下的汉人相视而笑,把马驱赶出去之后,皆上马逃离。 “驾!驾!” “嘎达!嘎达!嘎达!” 马奔跑的声音,终于给风雪天留下了一丝不同的声音。 …… 大帐 相谈甚欢的万俟勃勃、赫连安,感受着地面传来的强烈颤动。 对视一眼,脸色同时惊变,不约而同地冲出大帐。 万俟勃勃见帐外无人,内心一沉,急忙吼道:“人呢?来人啊!人呢!” 忽然,赫连安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一个“物体”,正在向大帐移动,于是不由分说地拔出弯刀,走了过去。 走近。 他发现这是一个人。 一名跟随自己送马的匈奴人。 “首领!不好了!” “怎么回事?” 这个匈奴人痛的哀嚎,“一群汉人将兄弟们的腿筋、手筋挑断,抢了马匹,跑了!” “汉人跑了?”赫连安还没反应过来,万俟先反应过来了。 他瞳孔猛地收缩,立刻向张骞的住所跑去。 “赫连兄跟我来,搞不好要出大事了!” “知道了。” 赫连安瞥了一眼地上的士卒,目光闪过一丝冰冷。 一个被挑断手、脚筋的人,已经废了,对于部落而言,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价值。 因此,他没有救助,而是径直去追万俟勃勃。 部落献给单于的马被人抢了,这可是大事! 若是处理不好,单于怪罪下来,整个部落,要为此陪葬! 两分钟后, 万俟勃勃从张骞居住之所走了出来,脸色阴沉,气的跺脚。 “该死的张骞!十年了,怎么还想着跑?不是说汉人重视情谊吗?为何这厮抛妻弃子!在雪天疾驰,够狠!” “赫连兄弟,吾立刻带人去追,汝也别休息了,立刻前往单于庭向单于解释。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部落定会受到牵连!” “请转告伟大的单于!吾抓住张骞之后,会把协助他叛逃的人,通通斩杀!” 把话撂下,万俟勃勃立刻安排人将沉睡的匈奴士卒弄醒。 带着几十个拿着武器的人到了马厩。 牵出剩下的马,顺着雪地上还没完全消失的马蹄印记追赶。 第八十三章:元宵前奏 距离参观稷下教学情况已经过了三天。 司匡受到孔武元宵节游玩的启发,回到稷下学里之后,就整日待在屋子里,研究关于元宵节的东西。 根据营销原则,一个合格的商人,每逢节假日,都应该推出一些稀有的活动,倒逼顾客掏钱。 对于消费者来说:过节=花钱。 对于商人来说:过节=赚大钱。 在营销观念匮乏的西汉时期,只要拿出一丢丢后世的营销手段,就可以敛财众多。 鉴于节日当天临淄城内会张灯结彩,司匡决定把重心放在“灯”的上面。 给大汉人灌输一个——无灯谜不元宵——的理念。 凭借猜灯谜这个活动,把稷下学里的名头,传播到大汉全境。 ------ ------ 司匡面带汗珠,跪坐在屋内。 提着笔,在手中纤细翠绿的修长竹片上,用工整的字体,写下一个全新的灯谜。 最后一笔完成, 他放下竹片,喘了一口气。 用左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把目光放在案几上。 经过几天的奋斗,案几上摆放的灯谜竹片,已经超过了一百个。 这里面: 有的是传统的灯谜。 有的是知识问答。 还有的是脑筋急转弯。 用笔沾了沾笔洗中的清水,去除上面的墨汁后。 轻轻地,放在小山形状的笔架上。 胳膊向外伸直,伸了个舒坦的懒腰。 随后,用清脆的声音,喊了一声。 “来人。” 门外一个从流民中挑选出来,衣服上打满了补丁,鞋子破烂的侍卫听到了呼唤,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停住。 在距离案几三米之外拱手而拜。 “司公。” 司匡看着来人,笑着,“袁丁,之前安排下去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司公,都统计完了。” 袁丁虽然低着头,但神色依旧毕恭毕敬。 右手伸进袖口。 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来一卷竹简。 弯着腰,快步走上前。 呈上。 司匡接过竹简。 随手拆开上面捆绑的绳子。 手轻微一抖。 展开。 感受着左右两端竹片的硬度,从右往左,阅读上面庞大的数据。 ----- 截至元光五年正月十一。 稷下学里共计招收流民一千一百二十三户,合计三千两百五十七人。 五十岁以上,共计五百零九人。 其中男性四百一十三,女性九十六人。 十五岁之上,五十岁之下流民共计两千九百零一人。 其中男性流民一千五百二十九人,女性流民八百六十三人。 十五岁之下孩童共计三百五十六人。 其中男孩两百一十九,女孩一百三十七人。 ----- “没想到这么快就三千多人了。” “全都是儒家弟子四处奔走宣传的功劳。”袁丁退回原来的位置,低着头,令人看不到表情,言辞恳切,“绝大多数流民都是在儒家救济粮地支撑下,来到此地。也有小部分流民是在中途从贩夫走卒那里听来的。” 司匡笑了,欣慰地点点头。 感叹, “不愧是传承了几百年的组织,底蕴还是强大啊。” 把竹简合上。 放在了案几一角。 用温和的视线,再次与袁丁对视,“元宵用的灯笼,做的怎么样了?” “司公,因为任务太过突然,稷下学里又材料不足。尽管工匠放下手中的工作,拼命赶制,这两天,也不过做了二百三十多个而已。” “有点少。” 司匡双手合十,搭在案几上。 低着头。 自黄河决口之后,这群人就漂泊不定。 爱都吃不饱,更别说过节。 如今元宵将至,若是让他们在这里感受到元宵的快乐。 流民的整体忠诚度,势必会有所增加。 吧唧一下嘴,沉吟半晌。 道: “吩咐下去,屋舍的建设进度可以推迟,灯笼的数量一定要提升上去。” “我不会给各位规定灯笼的数量,吾只希望,尽可能地制作。” 语气微微一顿, “吾知晓临近元宵,灯笼价格会有所提升。“” “告诉后勤,他们采购的时候不要吝啬,只要灯笼材料的价格在可接受的心理价位,尽管购买!越多越好!” “吾希望元宵当天,稷下学里的每户流民,都至少能拿到一个发光的灯笼。稷下学里的孩童,人手一只灯笼!” 袁丁也知道事态的紧急性。 低头拱手,用力作揖。 高呼:“诺!” 忽然,门口有一阵冷酷无情的声音传来,“报……” “进来。” 在得到应允后。 不一会儿。 一个穿着粗麻布上衣、浓眉大眼、神色冷态的男人走了进来。 司匡望着这个走进来的男人,微笑,挥了挥手,打着招呼。 “是赵程啊,有什么事吗?” 赵程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抬着穿着破烂草鞋的脚,迈着大步,径直走到袁丁的左侧。 先拱手作揖。 再用浑厚的声音,汇报。 “司公,外面来了一支送粮车队。” “哦?” 不敢怠慢。 司匡双手扶着案几,站了起来。 “领头之人是谁啊。” 赵程无奈地摇了摇头,回答简短。 “不认识。” “是稷下的人吗?” “属下在稷下的时候,一直在医家领地活动,并不认识其他的人。不过,这人在三天前的那场比试中,在众多儒生的拱卫下站着靠近高台的区域。” 司匡眯着眼睛,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此人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吗?” “白色衣衫,浑身是血!” 司匡:“……” 大概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 ----- 怕怠慢贵客,司匡把其他杂事交给袁丁之后,在赵程的引领下,来到了稷下学里的大门外。 经过流民几天的努力,学里外围,已经用泥巴,垒起一座半米高、七寸厚的低矮院墙。 运粮的马车,正在大门外停着。 从屋子里走出来。 司匡隔着老远,就看到赵程说的那个人了。 门外一匹高大的黑色鬃毛马旁,站着一个身穿“血衣”、高八尺、皓齿明媚、眉毛如同月牙一般弯曲,身体瘦削的男人。 男人表情平淡,心如止水,眨眼的动作缓慢,像是一个不问世事的隐士。 只是时不时眺望稷下学里内部。 “段兄!”距离老远,司匡就笑容满面,疯狂地挥手了。 他担心段仲久等。 左手捏着左衣袖,右手捏着右衣袖。 跑了起来。 几个呼吸之后,到达了门口,与之汇合。 司匡站在原地。 笑着对送粮食的众人拱手之后,对段仲致以亲切的问候。 “段兄,好久不见!” 段仲露出一丝微笑。 拱手。 简单的回应,“阁下客气了。” 他扯了扯被鲜血染红了的衣袖,随手指着身后的运输马车。 沉声: “这是一千四百石粮食,折合之后,价值四万钱。请公查收。” 司匡皱着眉头,看着段仲身后庞大的运粮队伍。 “这一趟应该是八百石才对,怎么成了一千四百石?还有这个价格,也不太对吧?” 这支队伍的押送人员,皆腰别佩剑,发冠凌乱。 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根据约定,这次从鲁山县运来的粮食,应该是粟米、小麦。 这两个虽然直接吃难以下咽,但最容易吃饱! 粟米……简单的煮、熬就行了。 在几百年前,公输班就发明了石转盘(石磨)。 虽然这玩意尚未在天下普及,但是齐鲁之地各郡县,基本上都已经具备了。 只因,公输班——鲁国人。 所以,小麦磨制成面粉就行了。 可是,为何队伍后面,还有“咯咯咯咯~”和“哞~哞~”的声音。 “数量和价格,都没有问题。”段仲挥了挥手,“子国应该告知阁下粮食晚到的原因了吧?” “嗯,运粮对在中路遭遇了山贼。” 段仲咧嘴笑着,笑得很开心,仿佛在嘲笑已经下地狱的山贼恶徒。 左手搭在佩剑上,转身,沉声: “原本的八百石粮食,都在这里。” “几天前,我儒家的运粮队遭遇山贼袭击,幸存者来到稷下,向胡师汇报情况。” 段仲左手情不自禁地抚摸剑柄的椭圆段。 “得到胡师应允,吾在稷下公羊学派儒生中挑选身手矫健者六十七人,奔赴山贼所在之地,与之展开厮杀。” 司匡黑色的双眉轻轻挑了挑。 嘴角微微抽搐。 这是哪波山贼这么不长眼。 六十七个公羊精英。 妈的。 这战斗力,冲击大汉郡国三百人的士卒军阵都绰绰有余了吧? 段仲并不明白司匡的心思。 用清朗浩然的声音,继续说着。 “吾侪两天前的正午到达山贼所在之地,休息片刻后,冲击山寨。” “傍晚之前,在损失一十九人的状况下,共计斩首山贼一百四十余人,俘虏九十余人,贼酋当场授首。” “打发完山寨中,被山贼掠夺至此的无辜者后,吾等把活着的山贼,都送进当地官府,充作刑徒了。” “吾担心稷下学里缺粮,误了大事,又以公羊儒家的身份,与当地太常商量,把缴获留在当地,让临淄太常按照缴获数量,进行兑换。” 段仲指着一辆辆满载的马车,得意扬扬,“这些,便是刚刚从临淄城里带出来的。请阁下派人清点查收吧。” 第八十四章:君最好小心点。 “儒家向来忠信,数量不需要清点了。”司匡笑着,对身后挥了挥手,“赵程,你带人把这里的粮食都送进仓库吧。” “司公,活物如何处理?” “找几个工匠,挑一个合适的空地,建一个临时圈养牲畜的畜舍。” “诺。” 赵程领着十来个流民,开始倒腾马车。 而司匡的注意力则重新转移到段仲的身上。 再次拱手作揖。 感谢, “幸段兄帮助,否则,吾稷下学里流民,恐怕要饿几天了。吾代稷下学里三千多流民,感谢儒家大义!” 这位儒家大儒赶紧把司匡扶起来。 语气平淡,“分内之事罢了,不必在意。元宵节要到了,多出来的粮食,就当给大家加餐了。” 司匡两眼发直,死死的地盯着数头进入自己地盘的“黑色大兄弟”。 用舌头舔了嘴唇周边好几圈。 咽了口唾沫。 呢喃,“有这么多牲畜,大家应该能过一个好节了。” 段仲转身。 从马的侧面拿出一卷竹简,一支毛笔。 打开挂在马侧的竹筒,蘸了蘸里面的墨汁。 用手背轻轻拍了拍司匡的肩膀。 声音低沉,婉转,有力。 “吾的任务已经完成,要回去向胡师复命了。下一支运粮队,预计在十天之后到达。敢问,下一趟需要多少粮食?” 司匡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盘算,说了一大串段仲说不懂的话。 “吾用这几天的流民增长速度,画了一个散点图。经过计算,十天之后,流民人数估计会达到五千人之多。” “而人数一定的情况下,每天消耗的粮食,符合正态分布。” “因此,保守估计,每天平均消耗约八十石。下一个阶段的粮食消耗数量在八百石。” 司匡停顿,平视段仲,“吾希望下一趟能送一千五百至两千石粮食。” “好。”段仲点头。 提笔。 在竹简上写下一个漆黑的数字。 待回到稷下,在运粮队出发之前,他需要先把这个准确数字提供给孔武,获得运粮文书。 写完。 抬头,又道:“除了粮食之外,其他方面,有什么需求吗?” “有!希望儒家送点衣服、鞋子过来。” 司匡指着正在门口从事运粮工作的流民,用洪亮的声音,讲解。 “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多,因为场地的缘故,每逢夜晚,他们都住在屋外。而身上御寒之物,只有衣裳。” “虽然流民每晚都会生火取暖,但火堆的温度,根本不足以驱散夜晚的寒冷。” “恐有人冻死,吾希望下次的物资,能有两千件粗麻布衣裳,一千双草鞋。衣裳做工不需要太好,能御寒就行。” 段仲压低眉头,面色有些凝重,“君可知这些东西,作价几何?” “知晓。” 司匡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当今生产力低下,普通人家里,人均两件衣服就不错了。 甚至,有些人的衣服,都是上一辈死前留下来的。 如今比较舒适的衣服,价格应该在三百钱左右。 麻布衣虽然做工粗糙,但考虑到生产力水平影响下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比较久,价格应该在一百钱上下浮动。 至于草鞋,价格应该稍微便宜一些,撑死也就二十钱。 这一份衣服、鞋子订单花的钱,足够让流民吃一个月了。 “阁下决定了吗?” “写上便是,开销都从借款里面扣就行。” “好吧。” 段仲叹了一口气,提着“沉重”的笔杆,把需求数量,在竹片上写了下来。 “阁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求?” 司匡苦笑着,无奈的耸耸肩,“其他的暂不需要了,这几天花的钱,着实有点多。” 都说做生意能赚钱。 可这前期的投入,实在太大了, 若不是儒家举全家之力帮助,恐怕他早就被追债的丢进茅圈里了。 段仲把装墨的竹筒盖上。 笔、竹简都放好了。 望着工作的流民,淡淡地说道:“鄙人能否问一个问题?” “请。” 段仲双手交叉,放于袖口,一本正色,“此地,巅峰时期,预计能活多少流民?” “一万人以上。” “不止吧?” “嗯,我估计最后能有两万人。” “两万吗?”段仲眼睛忽然眯起来了,“我知道了。” “段兄这是打算……?” 段仲笑了,语气淡淡。 “救济流民,本就是官府的职责,岂能让齐鲁之地的官府,袖手旁观?吾回去以后,会联络各郡国,让他们都适量出资,进行协助。” “这能行吗?” “没问题!各地太常,会给我一丝薄面。” 司匡拱手,拜曰:“辛苦段公了。” 段仲挥了挥手,没有在意,“司匡,吾有一言,希望汝谨记。” 司匡:“???” “流民究竟会在此地聚集多少人,吾管不着。吾只希望,汝能够让他们老实本分,不要生事。” 段仲压低眉头,额头上的肌肉向中间凑,“两万人的流民队伍……虽无武器,但,亦足以让上层忌惮。” “切勿忘记……当年章邯的七十万骊山刑徒军。” “其带着这七十万骊山刑徒败破曹阳,进渑池,大破周文致自刭。” “破齐楚联军,杀楚军统帅项梁于定陶;破敖仓战死田臧,破荥阳战死李归。” “接着,又连续破邓说、败伍徐、斩蔡赐、降宋留,败陈胜,围困赵王歇于巨鹿。” 段仲面色焦灼,长呼一口气,“在我看来,这三万流民,比刑徒军更加可怕!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若是成军,不说以一当十,以一当三不成问题。” “这是一支足以动摇齐鲁之地郡国的力量!这是一支钉入齐鲁之地,威胁诸侯王统治的钉子。” “若是处理不好,不需要长安开口,齐、胶西、济南等国,会主动联手出击。” “如果可能,吾建议邀请临淄廷尉署进驻稷下学里。有官府掌控,上层权贵,会安心许多。” 司匡神色发白,有些恐慌。 慌忙之中,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多谢段兄提醒,小弟茅塞顿开,一定尽快解决这件事。” 这提醒的恰到好处。 自己之前一直忙着借钱,买粮食、材料,给“工人”发工资了,把最关键的事情忘了。 如果没有记错,未经允许,私自聚集,是要被抓起来的。 段仲的提议,必须要尽快执行了。 让高层派人,驻扎稷下学里,稳定统治者的心。 段仲看着惊慌失措的司匡,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直讲述沉重的话题,不符合他的性格。 于是,主动转变了谈话的内容。 “吾听闻,君在正月十五,欲与子威游临淄?” “啊?子威?”司匡惊愕。 “就是孔武师兄。” 反应过来,点头,承认。 “哦,对,没错。” “给君一句忠告:最好小心点!”段仲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逛累了,千万别和他去酒坊喝酒。” “为什么?” 段仲闭上眼睛,抚摸着自己马的脖子,神秘兮兮的,“别追问,吾不想挨揍,你心里有数就好了。” 他生怕司匡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 又道:“他可曾提及,约没约别人吗?” “没有。” “哈哈哈,看来子威就邀请了你一个人啊。”段仲盯着马脖子,放慢动作,轻轻来回抚摸,偷偷邪魅一笑,“君不好奇,为何子威只要请汝一个人,而不邀请稷下其他人吗?” 司匡:“……” 怎么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货不会有特殊的癖好吧? 不像啊。 他有家室,还有儿子。 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如果真的好奇,就去问问子国吧,也许会告诉你……毕竟他是我们这群人中,第一个接受了邀请的人……” 司匡:“……” 第八十五章:朝会 诗经云:“夜如何其?夜未央”。 此乃汉家第一宫阙,未央宫名字的来历。 长号呜鸣,在漆黑如墨的茫茫夜色中回荡。 紧接着,钟鼓齐鸣,演绎大汉磅礴之气势。 “当!”“当!”“当!” “咚咚咚咚咚……” 在交错的礼乐声中,借着皎洁明月,几十名头戴黑色官帽、身着深色汉服、盯着浓浓黑眼圈的两千石重臣,去鞋之后,如同鱼群遨游一般,涌入了承明殿。 随着大门关闭,几十名千石官员在门外等候。 九根鱼油巨烛藏在帷幔之后,其散发的柔和光芒,恰好照亮整个大殿。 刘彻头戴帝王之冠,神态威严,面向南方,端正的跪坐在榻上。 殿下郎中侠陛,陛数百人。 以韩安国为首的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向。 以田蚡为首的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向。 承明殿中文武官员,皆跪坐,静静地等待刘彻宣布今日事宜。 朝会的召开,并不像影视剧中,每天召开一次。 一般来说,西汉时期,除了在岁首会定期召开之外,其他的时间,除去一些重要节日前夕之外,都是不定期的。 没有哪一位大臣敢保证,下一次朝会是什么时候。 不过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汉宣帝,也就是刘彻的嫡曾孙子的时候就结束了。 这小子开创了常朝,每五天举行一次听政。 自此之后,文武百官在其他时间,可以放心地在家睡懒觉。 当然,紧急军情除外。 这种体贴下属的行为,应该算得上是西汉好老板了。 要不然,大臣们没有被政务累死,先被睡眠不足给戕害死了。 西汉的朝会开始于“夜漏未尽七刻”。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古代日出前二刻半是平旦,平旦是夜漏的终点、昼漏的。 夜漏未尽七刻就是平旦前七刻,夜漏未尽七刻则在日出前2小时又9分钟又36秒。 这要是在六月中旬,长安日出时间在五点半左右,大臣们朝会就要在凌晨三点多了。 这几乎堪比学习美术的高考生了。 三个字:要你命! ---- 刘彻面无表情。 用手拍了拍身前低矮的案几。 任由“咚!咚!咚!”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见下方两千石正襟危坐。 其厚重威严的声音,紧跟着回声,一起在大殿中荡漾。 “今日朝会开始之前,朕想先问一个问题。” 刘彻用锐利的视线,扫视下方一圈。 随后,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声音,从首位,向大殿传播。 “黄河决口已经三载!三载而来,下游数个郡县,超三十万民众,百万顷良田受难!为此,朕举全国之力,任命多名两千石以治理黄河。然,为何迟迟无法治理决口之孽龙!” 田蚡脸色微红,低着头,咧着嘴,让人分不清他的心思。 而韩安国则静静地坐着,盯着对面的文官群体,一言不发。 文、武的两大boss都不开口,这让百官大气也不敢喘,全都低着头,唯唯诺诺。 一时间,大殿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刘彻仿佛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 忽然一笑,双手搭在大腿上,饶有情趣的询问, “为何诸卿皆沉默不语?可是有想法?” 刘彻笑的很欢。 像是一个正在提问的老师,盯着那几个头都快埋进胸口的人。 左眼一沉,眉头一皱,开始挨个点名。 “薛泽爱卿有何高见?” 一个坐在文官群体中,年纪约四十多岁、身材矮小、外貌沧桑的男人急忙起身。 拱手。 答曰:“卑臣愚钝,不知。” 刘彻失望地摇了摇头,瞥着武官的队伍,唤道:“李蔡爱卿有何高见?” 一个男人脸色惊变,猛地抬头,浑身颤栗,。 急匆匆地站起来。 与薛泽一样。 拱手, 拜曰:“陛下,卑职愚钝,亦无可行之办法。” 刘彻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神色。 挥挥手,示意二人坐下。 又瞅着郑当时,“大农令可有方案?” 大汉九卿之一的郑当时不急不慢地站起来。 咧嘴,笑着,拱手,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询问丞相。” “哦?为何?”刘彻微微惊讶。 “一岁之前,丞相便提出黄河决口的原因。卑臣觉得,朝堂之上,对黄河最了解的,莫过于武安侯了。” “既然如此,那就由田爱卿说两句吧。” 刘彻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落到文官之首。 田蚡乐呵呵地站起来。 先眯着眼,瞪了郑当时一眼,再笑眯眯地望着刘彻。 “陛下,一岁之前,数十万民夫都未成功治理,臣以为,能够阻挡我大汉之力者,唯天耳!以人力对抗天威,实乃不自量力。” “这么说,丞相是觉得,黄河孽龙不需治理?” “非也!”田蚡摇了摇头,“臣觉得,贸然对抗天威,只会招来祸事。降服孽龙,应靠上苍之力。只要陛下勤于祭祀,定然可以感动上苍。” “陛下,臣附议!” 忽然,一个坐在文官末席的男人站了起来。 他拱手,高呼,“陛下,五经博士董博士曾言,天人感应。微臣认为,此黄河决口天灾,是由于陛下某方面失德导致。” “哦?” 刘彻压低眉头,咧着嘴,笑容灿烂。 放在案几下的双手搓了搓,用富有深意的目光,瞅了一眼田蚡。 “请爱卿具体说说吧。” 此人见刘彻愿意听,喜上眉梢,急忙拱手,“诺!” “四年前,陛下重用儒道,废弃百家,此后,先是元光二年的马邑之失,后又元光三年的黄河决口。” “臣以为,独尊儒术祸害根源也!” “倘若陛下出罪己诏,重新召回罢免百家之官,定可以平息天怒。” “届时,黄河可治,匈奴可平!” “否则,恐今岁再现祸患。” “陛下,此乃天意!天意难违!望陛下明鉴!” 此人说完。 抬起头,对着刘彻笑了笑,又对田蚡递了个笑脸。 丞相向来推崇黄老。 如今自己这个提议,一定会被丞相赏识。 蓦然。 他愣住了。 自家的大boss武安侯额头上的青筋都快爆裂了。 其正阴沉着脸,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瞪着自己。 田蚡瞳孔周围的血丝已经爆满了,后背也被汗水打湿。 猪! 猪队友! 这是他此时唯一的念头! 陛下迫于太后的压力,大多数事情上对自己言听计从是没错,可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朝会上,哪怕自己影响力再大,也不敢和刘彻对着干。 为何刘彻在说出事情之前,想先提问? 傻子都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是在估摸朝堂之上的反对声音。 刘彻眯着眼睛,凝视这个站出来的人。 这哪里是治河之言? 根本是乱政之语。 这在抨击自己的做法,是在妨碍大一统! 看来诸子百家还是不死心,企图卷土重来! 刘彻虽然很愤怒,但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一言不发,仅仅呲着牙,对舅舅露出一个“友善”的表情。 田蚡低着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眨眨眼。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田蚡指着文官末席的那个家伙,佯装发怒,呵斥。 “一派胡言!” 其声音朗朗,似乎充满了道理。 “陛下受命于天,自然代表天意!且陛下继位以来,功绩浩荡。驱匈奴,绝和亲,扬我大汉之威!” “汝……安敢妖言惑众?” 田蚡对着门外大喊。 “来人!” 韩安国皱着眉,向刘彻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在得到老大首肯的眼神之后,也对门外,用粗犷的声音大喝。 “禁卫军何在?” “嘎吱……” 朱砂色的大门被人推开。 两名身穿甲胄的禁卫军冲了进来,他们身上的铠甲“哗啦啦!”抖动。 田蚡额头上挂满了汗珠。 指着作死的那个家伙,在其恐惧之色中, 命令:“将妖言惑众之人除去衣冠,押入廷尉,仔细审理!本官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指使,企图乱朝纲、毁陛下声誉!” 刘彻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对着门口的禁卫军点点头,示意拉走。 禁卫军直接把人拖了下去。 “陛下,冤枉!臣冤枉!冤枉啊!” “陛下!” “丞相,下官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丞相!” 那人不断地挣扎,歇斯底里的呐喊。 然而,不论那人怎么高呼,都没有人理会。 刘彻眼睛也一眨不眨。 企图阻止自己进行改革的,都是叛逆! 既然是忠臣,就在廷尉里面好好的聊聊自己代表哪一家吧! 诸子百家,除了儒家,都该退出舞台了。 刘彻端起案几上的酒樽,“吸溜~”喝了一口其中的清水。 再次环视。 “还有哪位爱卿有好的主意?” 汲黯起身。 捧着一块白玉制作的笏板,主动站了出来。 沉声: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能着急。自古以来,凡黄河决口,皆花费数十载才能治理。《孟子·膝文公上》云‘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贤者犹如此,况陛下乎?” “如今才三载之秋,未治理成功,在人之常理。” “虽黄河决口,然下方郡县、列国皆努力善后。臣以为,此乃上天之考验。正如孟子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黄河决口,此上天对我大汉之考验。臣以为,只要度过决口之危,那么大汉击败匈奴,出兵西域之机变会到来。” “爱卿所言极是。”刘彻满意地笑了,拍拍手,点点头,“我大汉人才众多,天下定有奇人异士,区区黄河孽龙,不足为惧。” 第八十六章:朝堂争论 汲黯站在案几后,望着陛上之人。 又看了一眼大汉“小心眼”田蚡。 别人怕武安侯,他可不怕! 于是,沉默片刻,直言道:“陛下如此诉说,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了吧?” “知朕者,爱卿也!”刘彻笑了,满意地点点头。 看着大殿门口的位置,轻挥衣袖,轻声道:“让卫青进来。” 得到命令,一旁侍奉刘彻的太监——春陀急忙向前一步。 用他那鸭子般尖锐的嗓音, 高声道:“陛下有旨,宣,侍中——卫青上殿!” 门外守卫一字不错的重复,高呼: “陛下有旨,宣,侍中——卫青上殿!” “陛下有旨……卫青上殿!” 侍中虽然为皇帝近臣,但是根据刘邦时期的大礼仪规定,朝会的时候应该在殿外恭候。 因此,刘彻想要见卫青需要传唤。 不一会儿。 一个穿着官服,手中捧着一块洁白的玉质朝笏的青年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大殿三分之二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对上方拱手,“卑臣卫青,参见陛下。” “不用多礼,平身吧。” “谢陛下。” 刘彻笑吟吟的,站了起来。 “诸爱卿,数日之前,卫青奉朕旨意出关,昨日傍晚方才回来。” 韩安国眯着眼睛,询问:“这么说,今日召开朝会,除正月十五之事外,还与卫侍中这趟出行有关了。” “没错。” 刘彻抬手,示意这位御史大夫先保持安静。 然后,对这位小舅子说道:“说一说此行收获吧。” “诺。” 卫青对众人拱手。 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中摸出来一块红色的布帛。 布帛上面,用黑色的墨汁,写满了文字。 “诸公,青此行主要收获有二。”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竖起耳朵,注意力通通转移到卫青身上。 刘彻可是有言在先,今天主要有两件事。 看来,全和卫青的收获有关了。 ---- “第一件事,治河之策!” 卫青捧着帛书,声音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此法从长安西北郑国渠开始。” “经引黄入汴…” “又经采用裁弯取直、疏浚浅滩、加固险段之法…” ………… “最后,在一切几乎完工的情况下,新的开凿河道,穿过东郡、济阴郡北部,经济北平原,最后由千乘入海。” ---- 卫青花了十来分钟,将详细内容叙述完毕。 莞尔一笑,再次拱手上奏。 “陛下,诸公,献策之人说过,此项工程消耗巨大,但是一旦完成,黄河几乎是永无水患。” 其话音刚落。 不等刘彻询问意见。 “唰!” 丞相田蚡黑着脸,绕开案几,直接出列了。 好家伙。 直接上奏治河之策? 十几分钟之前,自己可是刚说完此乃天意,人力不可为。 这是在打自己的脸! 不能忍,必须反驳! 田蚡面向北面,拱手,表达自己的意见。 “陛下,臣有异议,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开工,那么国库必将会消耗殆尽,文景两位先帝留下的积蓄,都会被填进这一个大窟窿。” “再者,何人能够保证,这一项工程完成之后,一定会达到预期的效果?依臣之见,此策论虽利益大,风险亦大,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三思!” 太常卿王臧(百官公卿表确实出现了,应该和死了的儒生王臧同名同姓)出列,瞥了一眼田蚡,哼哼一笑。 行礼,高呼,“陛下,正如侍中所说,此工程一旦完成,将会绝水患。黄河泛滥久矣,下游百姓受害亦久矣,臣代黄河下游百姓,求陛下实施。” “太常卿此言差矣。”一个中年将领站了出来,“如果该计划实施,那么从哪里再凑出抵御匈奴的军费?难不成增加农税吗?” “不可!农税不可动!”大农令郑当时抻着通红的脖子,一声暴喝,“陛下,农税乃祖制,是高祖、先帝与民众约法而来。一旦加重农税,势必会引起民众不满的。” “诸位的意思,难不成是放任黄河孽龙泛滥不成?”卫青黑着脸。 “自然不是。”郑当时摇了摇头,“侍中,这一项策论真的是绝妙。可实施起来,真的是难度极大。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这一个工程的耗费资金,少说也在五十万万钱以上!” 最近几年灾害很多,国库必须要留下充足的资金救助灾民。 在黄河决口之后,为了流民生计,大农令官衙所属已经拿出来大量的资金救助。 如果在这一个紧要关头,实行这么庞大的计划,无疑是火中取栗。 刘彻坐在皇位上,面无表情,静静听大臣们的争论。 一个合格的帝王,不能让人猜透心思。 要保持足够的神秘。 说实话,听完这么庞大的一项工程,任谁也不会淡定。 司匡直接给他勾勒了自北向南、自西向东,横跨中国的治河方案。 方案很好,可是最关键的钱! 钱从哪里来? 面对这一个庞大的计划,国库不支出,单凭少府,根本不可能承受这么大压力。 更何况,一旦实施下去,就要花费数年,少府那一点库存,都不够给这一项工程塞牙缝的。 刘彻环视下方,声音中不夹杂任何色彩。 淡淡地说道:“诸位爱卿,此事关重大,谁还有意见建议,尽管提出来。” “陛下,臣有奏。”张欧站了出来。 “廷尉请讲。” “陛下,臣听闻侍中内,有一精通数术之道者,不如让他上朝。” “准!”刘彻点了点头。 正好,他也想看看这一个来自商人世家的侍中值不值得培养。 如果讲得清晰明白,他不介意在老一代退场之后,让桑弘羊担任九卿之一。 如今他父皇留下来的大臣,大多年寿已高,基本上都到了下台的年龄了,培养新人,迫在眉睫。 开口对春陀吩咐, “让桑弘羊进来。” “诺!” 春陀花了几分钟,按照呼唤卫青的方法,把桑弘羊给宣了上来。 “拜见陛下。”桑弘羊拱手行礼。 “免礼!”刘彻挥挥手,“卫青,告诉桑弘羊原委。” “诺。” 卫青把帛书递过去,又小声交代几句。 桑弘羊接过帛书,看了一会儿,心算其中的费用。 一分钟后,计上心来。 用清朗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叙述自己的看法。 “陛下,诸公,既然各位都觉得这一项策论绝妙,但是又难以实施。”桑弘羊看了看出列这几位的表情,淡淡地说道,“不如我们大家各退一步,先实施计划中的部分内容。如果真的有效,那么我们在全力实行也不迟。” 卫青有一些意动,随即,他开口说道:“桑侍中的建议甚好,可是根据献策之人所言,这一些计划都是一环扣一环。如果贸然拆开,会不会引发什么其他的不良后果?这我们谁也说不准。” “侍中别急。”桑弘羊微微一笑,“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这一项计划当中,有一处承上启下的工程,即在徐州附近的山阴、会稽进行围湖。那位也估计该工程只需要一年。那么我们不如就先试试这一个计划。一年之后,整个工程的效果,一看便知。” 年轻的桑弘羊来了一场西汉版本的先试点后推广。 大农令郑当时眼前一亮。 如果仅仅是其中的一项,国库还是可以不费力地拿出来。 一年之后,增加的两万顷土地,带来的回报,绝对不比付出少。 能够赚钱的计划,他没理由拒绝。 直接出声,“臣赞同!” 王臧道:“臣附议!” “臣附议!”公孙贺从武将队伍中出列,同意这一个方案。 通过一个细节,窥测整体的优良,这对目前来说,再好不过。 “陛下,末将同意。然……黄河依然处在决口的情形,目前应该如何处理?”卫青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到。 虽然桑弘羊的办法无可挑剔,但是却解决不了当下的情况。 难不成动用七科谪征调民夫,强行堵塞黄河缺口吗? 刘彻闭着眼睛,用右手不停地敲打皇位的扶手处。 “哒!哒!哒!” 每敲一下,他的脑海便清醒一分。 “哒!哒!哒!” 继续敲打,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百官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刘彻决定。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左右,刘彻停了下来。 他用锋利的眼神扫视一圈,朗声说道:“自古以来,有得必有失。既然上天赐予假借司生之手,将绝妙治河之策告知与我,我刘彻虽不能冒险一试,亦不能做暴殄天物之人!” 注:生是对男士名字的一种简称,有尊敬之意。 他猛地一甩衣袖,决绝地说道:“传朕旨意!令天下各郡国做好准备!一年之后,待山阴,会稽二地功成,不惜一切代理,投入进黄河的治理!一年时间,朕等了!” 一个能够和大禹一争高低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这一次没有把握,那么日后想要再一次等到如此良机,恐怕难如登天。 随着他的一道道命令,大汉国家机器,彻底运转起来了。 “汲黯何在!” “臣在!” “汝即刻启程,带着朕的旨意与围湖之策,前往吴会之地,征调民夫,主持围湖工程!朕许你先斩后奏之权,如若发生意外之事,可自行决断。总之,一定要保证工程按时完成! 汲黯拱手,接旨。 “诺!” “郑当时!” “臣在!” “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必须拿出一个征调国库资源,援助山东灾民的计划,不得有误。” “诺!” “桑弘羊!” “臣在!” “朕命你为大农丞,退朝之后,与韩安国同来石渠阁,朕有事交代!” “诺!” “武安侯。” “臣在。” “卿从明日起,负责策划今岁元宵安全与贤良方正招募之事。黄河治理就不需要参与了。” 田蚡老脸黑了。 别人都是任务,到了他这里,直接成了支开? 他算是看明白了。 刘彻这是害怕自己报复提出策略的人啊。 考虑到场合,田蚡把心中的不甘压了下去。 无奈拱手。 “诺。” 第八十七章:推恩 刘彻交代完一切,重新回到座位。 一甩宽大的龙袍,一屁股坐了下去。 布置了这么多任务,觉得口干舌燥。 右手端起黑色浮龙雕纹的酒樽。 左手在前,用衣袖阻挡在正前方,再次抿了一口水。 嘴唇浸湿,喉咙在清凉开水的浸泡下,变的柔软。 睫毛颤抖,呼了一口气。 刘彻俯视下方的臣子,声音清朗,道:“诸卿,倘若无事,就先入席吧。” 得到首肯,出列的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 而卫青则捧着笏板走到角落,跪坐在春陀刚刚准备好的丝席上。 “陛下,臣有问题!”汲黯站在原地,拱手一拜,高呼。 “爱卿请讲。”刘彻笑着点点头。 父亲留下来的老旧臣子中,他欣赏的人并不多,汲黯算得上一个。 整个朝堂,在田蚡的压力下,只有汲黯这一个人敢于直谏。 “陛下,臣想询问,这次工程,是否全部由长安出钱?若是,那功成之后,所得土地之税收,又该归谁所有?” 汲黯仰着头,那长满皱纹的苍老面庞,与刘彻面对面。 眸子中的精毅光芒,闪烁不停,雄厚的声音,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拱手,言语阵阵: “山阴之地,隶属江都,而江都,乃昔日吴王刘濞统治之地,其盐、渔之业,冠绝诸侯,因而江都之王富甲大汉。” “七国之乱结束二十余载,江都之地,也经营了十数载。其积累的财富,恐怕,不亚于长安。” “陛下,若此项工程由长安出钱,那,山阴、会稽之地的税收,是否应该收归……” “住口!” 刘彻尚未表态。 坐在武将之首的韩安国先脸色惊变,恐慌填满了皱纹沟壑,直接打断了最后几个字。 他双手按着案几,猛地站起来。 用苍老枯槁的大手,指着汲黯,面红耳赤,愤怒呵斥,“汲黯,说话之前,要先过过脑子!汝可知,刚才的言论,传出去的后果?” 汲黯不卑不亢,面无惧色,淡淡地说道:“御史大夫切莫激动,吾就事论事而已。” “就事论事?”韩安国轻蔑笑了,噘着嘴,“你可知,刚才那句话,完全可以让你死在这大殿之上!” 汲黯哈哈一笑,“韩长孺,你怕了?”【字长孺。】 “对,我怕了。” 韩安国皱着眉,双手死死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宽松的衣边,被他捏得皱巴巴的。 “吾知道汝想说什么!汝可知那样的后果?周亚夫已死,若是诸侯王再次暴动,何人可为将?” 韩安国咬着嘴唇,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身体疯狂颤抖。 在场虽然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战争之人,但,真正上了战场的,只有他一个! 剩下的,都在边境呢! 若是北部边境其他将领都在,他们也绝对会支持自己的做法。 七国之乱的惨烈程度,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懂。 当年他和梁王几乎拼尽了梁国底蕴,才堪堪争取了几个月的时间。 韩安国那双浑浊的眼眸,扫视全场文武重臣,冷声警告。 “吾知晓在座诸公,有与诸侯王交好之人,长安的风吹草动,经常与诸侯王汇报。” “吾不管之前如何,鄙人只恳求,刚才汲黯之言,在座全当没有听到。长安,曾未打算借修建水利,收回诸侯王的经济大权!今日不会,日后,也不会!” 韩安国闭上眼睛,把充满血丝的双眸藏了起来。 只是屏住呼吸,一字一顿,“国内,不能再爆发战争了。” 他作为参与了七国之乱的将领,很明白当时的情况。 七国之乱,看似是长安赢了。 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妥协的结果罢了。 长安放弃经济,诸侯王放弃军事、官吏任免权等。 二者握手言和。 若是长安真的赢了,何必还设置诸侯? 全部设成郡县多好? 天下财富税收,尽归中央,它不香吗? 刚才汲黯那一句收水利之地赋税于长安,完全是二次削藩之语。 这要是说出来…… 恐怕,今日下场,将会与晁错似的。 朝堂之上的黄老官员已经不多了,他韩长孺作为窦太后的亲信,不希望看到太皇太后死后不久,朝堂之上,再无黄老的场景。 刘彻跪坐着。 宽大衣袖下的双拳紧握,虽心有不甘,但脸上依旧是严肃的表情。 见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尴尬。 他开口,打破了这个局面。 “韩爱卿言之有理,诸侯王经济之权,不可收回。” 汲黯刚毅沉着脸色未曾变化。 向前迈出一步, “陛下,难道就任由诸侯王坐享其成?” “当然不是。”刘彻摇摇头,目光情不自禁地瞟向一个角落——卫青所坐之处。 暗自庆幸。 幸亏,司匡让卫青带回来一个一举两得的理由! “啪啪!” 刘彻拍拍手,给了春陀一个眼神。 这位掌事太监,捧着昨夜写好了的圣旨,走上前。 用尖锐奇特的嗓音,向众人传达上面的旨意。 “诏命!” “秦蜀郡太守李冰,做都江堰,令蜀郡沃土千里,变天府之国。” “韩工匠郑国,助秦修郑国渠,此后,关中之地,成为沃土,秦国东出,粮多米足。” “今齐鲁之地有人献上治河之策一份,所含工程,囊括东西,贯穿南北,若是成功,必为汉之郑国渠。” “今大汉一统天下,诸侯皆恪守祖制,统治其地,虽北部有匈奴侵扰,然有良将镇守,面临危机,弱于秦。” “朕深知水利可造福百姓,若修建,大汉可铸万世之功!” “然,国库空虚,少府资金不足,恐难全部实施。经深思熟虑,朕决定,所耗资金,长安与诸侯各出其半,所得沃土之税收,尽归诸侯国所有!” 春陀微微一顿,趁着呼吸的功夫,瞥了一眼下方的大臣。 “为补偿诸侯王之付出,朕愿赏赐天下诸王,以作推恩!” “自明岁起,大汉诸侯王之子,除继承王位者,其余之人,加冠之后,皆封列侯;诸侯王之女,出阁之后,皆封为君。侯国封地、君之食邑,皆由诸侯王自由分配!” “钦此!” 春陀读完。 低着头,迈着小步,回到自己该站的位置。 刘彻双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紧握双手的指甲,已经嵌进了手心肉里。 他静静地观察下方的反应。 此诏一出,估计会激起千重巨浪。 不过,司匡已经在所奏文书上写得很清楚了。 即便有诸侯王反应过来了,但他们也只能遵从,对改变无能为力。 没办法,人心都是贪婪的。 这些年的安逸,令诸侯王生了不少子嗣。 若是不遵从推恩,那么,国内恐怕会陷入王位争斗。 暗杀…… 下毒…… 篡改诏命…… 无所而不用极。 嬴政死后,公子胡亥为了皇位,杀害公子扶苏,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唯有分封,才可解开这个阳谋。 不出所料。 诏令宣读完毕,下方群臣,叽叽喳喳的暗自交流起来。 韩安国压低眉头,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表情平淡的刘彻。 而汲黯,目光也差不多。 这两个人,都是老臣了。 总感觉,这个所谓的推恩,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田蚡闭着眼睛,右手食指化成钩状,敲打着自己的大腿。 咧着嘴,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嘀咕着。 “推恩嘛……提出之人,应该是卫青在齐鲁之地遇见的那个啦。” “有意思……” “你是下一个贾谊,还是下一个晁错?” 卫青眉头紧蹙。 用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从角落,观察众多两千石的反应。 初日渐升。 阳光穿过丝绸编制的窗纱,射进大殿之中,撒在了卫青的身上。 刘彻瞅着光芒,用鼻子猛喘一口气。 沉声:“宗正何在?” 刘弃疾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陛下!” “推恩之事,一月之内,务必传遍天下诸侯!诸侯知晓之后,立刻向长安呈递名单奏折!” “诺!” 刘彻轻轻呼唤,“廷尉正何在?” “陛下。” 张汤面无表情,起身,拱手。 刘彻眯着眼睛,注视着下方这个朝堂新秀。 朝堂都说,此人在地方上的时候,是一个酷吏。 他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多狠。 正好,眼下有一个事情需要处理。 胶西那个不要命的调兵县令,还没人惩处呢。 胶西王可以不动,但,死了那么多士卒,总得有人背这个黑锅。 否则,无法安抚民心。 轻轻咳嗽,清了清嗓子。 他沉声喊道:“廷尉正听令!” 张汤的头,压得更低了。 “胶西国廷尉署传来消息,当地发生了一起严重的骚乱事件。卿亲自去一趟吧。” 刘彻微微一顿。 叮嘱,“切记,按大汉律令惩治即可,不可引发诸侯国骚乱。若拿不准,上书长安,朕会予以定夺。” “诺。” 担心张汤惩错人,刘彻不由得又交代一句。 “一会儿退朝,卿也来石渠阁一趟吧,朕有些事情需要交代。” “诺!” “嗯。” “哪位爱卿还有事情需要奏告?” 大殿之内,接无声音。 “既无,退朝吧!” 刘彻站起来。 一挥衣袖,在春陀的侍奉下,离开了。 … “恭送陛下……” … 第八十八章:失败 阳春正月,草与水同色。 随着寒冬的逝去,初春的到来,大汉所辖之地,天气回暖,万物复苏。 吴越之地的阴雨,绵绵潇潇,似烟似雾,朦朦胧胧,给江南这一片尚未完全开发的地区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面纱。 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烟雨濛濛、清澈见底的河里,河中游鱼兴奋的来回摆尾游动,击打出一连串的涟漪。 清新的空气与湿润的泥土气味夹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贪婪地吮吸几口。 娇柔清秀的江南女子撑着簦,踩着长满了青苔的石砖,脚点积水,在雨中轻快的漫步。 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在奴仆地簇拥下,头顶青色的罗伞,与贴身侍女,在雨中嬉戏。 还有不少的农民穿着蓑衣,奋力地在农田中铲着杂草。 没有战争,没有瘟疫,没有压迫。 一切都是那么地安宁祥和,明亮清新。 与这里相反,在几千里之外的西域,却又是另一番景色。 ———— 黄沙飞舞,北风呼啸。 滚滚黄沙冲天而起,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肆虐。 极目望去,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金色的海洋,让人心生疲倦。 小型龙卷风将沙子吹上几百米高的天空,随后又无情地将它们抛弃,任由它们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 强劲的冷风穿过周围山脉的缺口,直达西域。 冷风拂在沙丘上,沙子宛如黄蟒,在沙海中穿梭。 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雄浑,静穆,庄严,沉重,总给人一种绝望的心情。 在昏天黑地的风沙之中,有一队人马,神情扭曲,用胳膊抵着黄沙,咬着牙,艰难的前进。 他们的鞋子已经破烂不堪,大大小小的血茧布满了脚心。 张骞牵着马,看了看衣衫破烂的随从们,安慰道:“大家加把劲!没有力气的相互搀扶一下,尽量减少人员的损失!” 虽然逃离当天,他们准备了充足的食物,水源,但是踏入这漫漫黄沙之中,还是出现了很多的意外。 迷路… 减员… 疾病… 都是他们前进途中的障碍。 支撑他与随从们坚持下去的信念,只有那一根短短的汉节。 汉节所向之处,便是信念汇聚之地。 …… 在强烈风沙地干扰下,三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走出了匈奴的范围,踏上了车师的土地。 张骞把马交给随从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朗声问道:“立刻清点人数!队伍中还有多少人?” 不一会儿,堂邑父便含泪汇报:“启禀张公,队伍又折损五人!剩余人员八十七名!” 张骞痛惜地呼出一口浊气,望着湛蓝的天空,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又有折损。 照这样下去,他们能够出使成功,返回长安吗? 之前的旅途是最容易的。 只需要提防敌人,不需要与天抗争。 如今走出匈奴之地,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匈奴追兵,还有那变化无常的天! 据说,西部有一块区域,是漫无边际的黄沙…… 路途绝境。 如今的场景,多么像十年前! 那一次,自己率领几百人从长安出发,还没有穿过西域,就被匈奴人发现了。 几百人,在挥兵戈反抗之中,阵亡大半。 剩余人员,被押送至龙城,听候单于的处置。 如今面临天的考验,匈奴的追捕,该如何是好? 张骞面色凝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将汉节重新塞回怀中,对队伍重新下达命令。 “好了,继续赶路吧。天黑之前,争取找到一个车师人的部落。” “张,张公!” 张骞眉头一皱,扭头询问,道:“怎么了?” 出声的随从浑身发抖,指着远处那一堆正在快速移动的黑点,声音颤抖地说道:“快看那里!那一群黑点!” 张骞循着手指指着的方向眺望。 “嘎达!” “嘎达!嘎达!嘎达!” “嘎达!嘎达!” 马蹄声如同雷电一般,滚滚而来。 马上之人,手持弯刀,凶狠的向这边袭来。 张骞原本眯着的眼睛骤然瞪圆了。 这一身打扮他不会忘! 他生活了十年,每天晚上做梦经常见到这种服饰! 匈奴骑兵服装! 张骞乍然惊呼,道:“不好!立刻上马!跑!快!” “该死,车师境内为何会存在这么多的匈奴骑兵!” “大家快跑!不要被他们抓住!” “分头跑!大家想办法深入车师,寻求帮助!快!” 万俟勃勃一骑当先,高呼,“勇士们,终于追到猎物了,杀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他用舌头舔了舔冰冷的刀面,“除张骞之外,敢反抗者,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吾侪今日便比比看,今日,究竟是谁杀得汉狗多!” “遵命!” “嗡!” 这一群匈奴人拔出腰间的弯刀,龇牙咧嘴地向张骞使团发动了冲锋。 堂邑父一边骑马,一边转身。 冷静地拿起弓箭,瞄准着远处的匈奴骑兵。 搭弓拉箭, 呼吸平静,眯着眼睛,慢慢地瞄准。 “嗖!”一箭射出。 一名骑在马背上的匈奴骑兵便倒在了地上。 万俟勃勃心头一紧,肝胆欲裂。 几百米的距离竟然一箭命中。 哪怕是单于的精兵中,都没有几个这种身手的人。 没想到,堂邑父的射箭水平这么厉害! 隐藏的够深! 万俟勃勃回头,挥了挥手中的弯刀,冷声说道:“对面有射雕手!大家小心!” “射雕手堂邑父活捉!其他的贱民,全部杀死,给阵亡的勇士陪葬!” “好!” “驾!” “驾!” 骑兵加速, 二者之间,几百米的距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张骞一边骑马,一边拿起手中的长剑,准备拼死一搏。 他们并非马背上的人,是根本跑不过匈奴骑兵的。 与其逃跑,不如殊死一搏。 再加上,汉人的尊严,不容他临阵退缩。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诸位,吾侪与他们拼了!” 堂邑父咧嘴一笑,道:“张公既命,莫敢不从!” 剩下的随从纷纷停下了马。 拔出武器,仰天长啸, “愿追随之!” ----- 十几个呼吸之后,匈奴人杀到了。 “杀!” “杀啊!” 张骞骑着马,迎面冲去。 伴随对面弯刀划动,手中的长剑也用尽全力挥出。 “砰!” “咣当!” 在匈奴疾驰马匹冲锋的惯性攻击之下,仅仅一个回合,他就被从马上击飞,掉落在地。 “张公!” 堂邑父惊呼一声,扔掉手中精弓,跳马,立刻飞身扑过去,以自己之身躯护住张骞。 万俟勃勃勒住缰绳。 将马停在张骞与堂邑父的身旁,用蔑视的眼光上下地打量一番,问道:“跑啊!继续跑!” “哼!”张骞扭头,不屑一顾。 “找死!” 一名匈奴骑兵用力地甩了一下鞭子,狠狠地抽在张骞的身上。 “啪!” 一鞭过后,血印出现在他泛黄的肌肤之上。 张骞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放在怀中的汉节,冷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哈哈哈哈,想死?做梦呢?”万俟勃勃歇斯底里地笑了,“吾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挥舞手中的马鞭,指着正在疯狂冲击军阵的随从。 “勇士们,把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杀!!” 装备精良的匈奴士卒张开了沾满了血液的獠牙。 --- 两刻钟后 跟随张骞逃亡者… 皆亡! 一滩滩鲜血染红了车师的土地。 --- 万俟勃勃阴沉着脸,挥挥手,“把他们两个绑起来!押回单于庭,等待单于发落!” 得到命令,立刻有两名匈奴士兵下马,将张骞与堂邑父紧紧束缚。 “勇士们,走,回部落!” 匈奴骑兵仰天长啸:“欧欧!欧欧!欧!” 纵身上马。 不一会儿,这一群人带着张骞离开了这里。 原地只有大汉随从死不瞑目的尸体,诉说着刚才的杀戮。 … 夜幕降临,月隐于云,车师之地一片昏暗。 “呜~” 狼群涌现,聚集在黑色之中。 贪婪的分食着地面上的尸体,舔舐着尸体上的血液。 … 第八十九章:交换之地的变化 夜幕降临,身处异邦的张骞,被匈奴人押赴单于庭。 身居稷下学里的司匡,则草草地进入房舍,等待凌晨的到来。 今日已是正月十四,只待凌晨,便可兑换新的物品了。 十一月份的那次交易得到了历法。 而十二月份的那一次交易,因为一穷二白,被迫放弃。 如今,终于又到了新的交易时间了。 房间未点灯,房舍内一片黑暗。 司匡沐浴着黑景,身处塌上,盘膝而坐。 瞥了一眼门外,知无异常之后,便闭上了眼睛。 ----- 随着午夜到来, 他的意识,离开大脑,进入了等价交换之地。 ----- 司匡缓慢地睁开眼睛。 如之前一样,出现于那个神秘的无门、无窗,亮堂堂的封闭空间。 不知为何,每次来到这里,都感觉这里像一个密室杀人现场。 视线凝直。 四周景色,尽收眼底。 霎然,瞳孔凝成豆粒大小,轻吟,“咦,这里怎么变了?” 先前空荡荡的房间,多了不少东西。 由于司匡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能以前后左右形容。 房间中央的案几、案几上方的灯泡依旧存在,只是,在四周,多了一些“家具”。 司匡走了几步,来到案几的位置。 坐下。 隔着身前的“老伙计”,打量正前方不远处的“新增柜台”。 柜台棕黑色,呈半圆形,把正前方的墙壁紧紧包裹。 柜台后面,不再是雪白的墙壁,而是一个黑中带紫的流动漩涡。 可能是视觉错乱的缘故,司匡总感觉这个漩涡是圆形的。 它仿佛带着无尽的魔力,试图把人的意识拖进去,吞噬掉。 视线下沉,注意力集中在柜台上。 一只葫芦大小的粉红色猪猪摆设、一盏圆形台灯,还插着一面黑底金字小旗子,上有隶书——汉。 有些诡异。 视线向左瞟了一眼:一幅色彩鲜艳的世界地图挂在墙壁上。 不知是太逼真还是没睡醒的缘故,司匡总感觉,那张世界地图上的海水,真的在流动。 紧张的挠挠头。 看着右边多出来的东西:一个木色,顶端摆着两盆吊兰的双层书架。 书架上面,放着一卷用红绳捆绑的竹简。 司匡坐在原地,一个侧转身,看着身后 ——雪白的墙壁。 什么也没有。 就像是装修了一半,资金不足了似的。 身体转回来,皱着眉头,吧唧一下嘴,“这地方在搞什么鬼。” 自己上一次不会被宰了吧? 否则,这鬼地方哪来的资金装饰房间?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司匡将右手搭在大腿上,噘着嘴,盯着正前方柜台上的粉红色小猪摆设。 轻轻敲了敲案几。 “咚咚咚。” 沉声道:“发起交易。” 话音刚落。 一道橙色的流光,从柜台后的黑紫色漩涡射了出来。 “唰!” 光团停留在案几上。 “砰!”自动爆开。 一张雪白色的纸张,缓缓落下。 “叮!” “您有新的操作提示,请查收。” 司匡心怀疑惑,拿起白纸。 【新增设施】四个大字位于首行并且居中。 ---- 『赎回柜台』:凡交换之物,可花费所得两倍的代价,进行赎回。 『气运点储存罐』:气运点以钱币的形式,存于其中。 (注:不可取出) 『去疲台灯』:鉴于乙方拥有凌晨进入的习惯,特增加去除疲劳的台灯。 (注:每月只有一次使用机会。每次从储存罐中扣除气运点两点。) 『汉旗』:定位。 『世界地图』:花费十气运点,可查看『汉旗』所在地的天气。(每三兑换点=一天,每月最高花费九十兑换点。) ---- 司匡阅读完最后一个字。 把白纸放下。 盯着柜台上的小旗。 又瞅了瞅墙壁上的地图。 好家伙,直接给自己来了一手天气预报的能力? 难道……自己也能学学诸葛亮,假装借东风? 刺激啊。 还有那个赎回。 他的目光又落在右侧的那个近乎空荡荡的书架子上。 看来,那上面放着的,应该就是『匡章家书』了。 本来以为,交换之后再也拿不回来了。 之前还担心,如果大母问起来,该如何交代。 他都准备交换造假技术,伪造一份祖先的家书了。 现在好了,有救了! 只要从诸子百家身上搞到几件老家什,一定可以把东西拿回来。 虽然赎回的功能贵了一些,但,用处很大。 司匡回过神来。 重新望着柜台后面的那个诡异黑紫漩涡。 笑着,“继续交易。” “叮!” “请提出您的交易需求。” 司匡不假思索,直接说道:“可以增加农业产量的知识。” “需求知晓。截至二十一世纪,中国涉及到这方面的古代书籍共计出现500多种,是否查看全部?” “筛选,给我最有价值的几份。” “唰!唰!唰!唰!” 霎时。 漩涡打了一个“喷嚏”,喷出来五、六个光团。 光团悬浮在案几上,在头顶灯泡地照耀下,颜色姹紫嫣红。 紫、黑、红、金。 一如既往,每个光团上面都记载着名字。 《四民月令》(紫) 《齐民要术》(红) 《农桑辑要》(紫) 《王祯农书》(红) 《农政全书》(金) 《授时通考》(黑) 只是,这一次少了所需气运点。 司匡盯着光团,“为何这次没有价格?” “增加农业产量的物品,价值不可估量,只能以物易物。” “这样啊。” 司匡嘴唇动了动,面色有些难看。 以物易物。 自己只有一本《素书》,能兑换到什么东西? 沉吟片刻,他这个乙方提出要求。 “将我无法交换的书籍,直接剔除。” 话音刚落, “唰!” 金色的《农政全书》直接破灭。 这份涉及到东西方农业内容的书籍,直接消失在这里。 司匡注视着漩涡,询问:“我持有的《素书》,作价几何?” 漩涡内传来了空谷幽灵般的回答声音。 “《素书》虽培养出谋圣张良,然张子房运筹帷幄之中,亦有其亲身努力的结果。且《素书》真实作者,无人知晓。” “经鉴定,价值——微红。红色以下,皆可兑换,红色以上,需加上已拥有的全部气运点。” “这个好说!” 司匡拍拍胸口,身体放松了。 长舒一口气,脸色好看起来。 反正就剩下三十九个气运点了,真要兑换,还不知道换到什么歪瓜裂枣。 还不如直接加码,搏一搏。 它心一沉,询问。 “当下,对我而言,最有价值的农书是哪两本?” “《齐民要术》、《王祯农书》。” “原因。” “《齐民要术》原因有二。” “第一:乙方身处齐地,前者的指导,更能符合需求。” “第二:其引《氾胜之书》、《四民月令》。此二者,指导了大汉百姓农业。” 司匡舔了舔嘴唇,轻声,“《王祯农书》有何优点?为何能与这本书媲美?” 漩涡中的声音沉吟半晌。 仅仅用三个词回答,“曲辕犁、木活字印刷、备荒论。” 司匡双手死死地抓着裤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知道前两个东西。 毋庸置疑,这俩玩意儿,的确是自己必需之物。 只是,这最后一个…… “何为备荒论?” “应对水旱虫灾的措施。”柜台后流动的漩涡中,传来一阵沉重的声音,“虽然王祯中,此内容不足两千字,但,这是除《农政全书》之外,为数不多专门提及应对荒年之法的书籍。” “呼!” 司匡咽了一口唾沫。 他心动了。 根据记载,今年农历八月份,会发生一场螟虫之灾。 虽然不清楚灾难规模,但是可以肯定,绝对会威及数十万人。 备荒论…… 应景了! 没有犹豫。 司匡心一横,一把抓住了《王祯农书》那个光团。 刚准备捏碎。 忽然,想起来兑换的代价。 蓦然收手。 起身,走到『世界地图』旁。 右手放在上面,沉声, “查看包括今天在内,未来十三天的天气。” “哗啦啦!”柜台上的粉色猪猪储存罐传来了一阵钱币碰撞的声音。 “查看成功。” 一份晴雨表,出现在司匡的大脑中。 不得不说,齐鲁之地,正月时候的天气,的确干燥。 雨天很少,也“很有规律”。 未来十三天,只有两天有雨。 第一次在正月十六。 (众所周知,一般学生开学,就会下雨。) 第二次在正月二十一。 (高密习俗:此日为小麦生日。如果天气晴朗或天降瑞雪,则主小麦丰收。若阴天,则少收或者绝收。) 司匡点点头。 看来,今日与孔武的“约会”,不会被耽搁了。 这可是来到大汉的第一个元宵节。 不说意义非凡吧,反正值得纪念。 他搓了搓手,回到案几的位置。 重新盘膝而坐。 目光紧紧地盯着案几上的光团,一把抓住。 这一次,毫不犹豫的捏碎。 “砰!” “兑换!” “叮!” 头顶的灯泡闪烁着璀璨夺目白光。 与之相对,墙壁上的黑色漩涡,流动变快了,“咕咚,咕咚”。 虽然储存罐中已经没了气运币,但还是象征性的发出“哗啦啦啦……”的声音。 提示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扣除所有的气运点。” 庞大的知识量从四面八方涌入司匡的大脑。 …… “已获得《王祯农书》全部内容。” …… 第九十章:你真是这么想的? 傍晚,稷下驿馆。 司匡衣冠整洁,腰带佩剑,面对司田氏,单膝下跪。 “大母,孙儿今晚与孔武有约,不能侍奉左右了。” 司田氏和蔼地笑着,脸上的皱纹,像是春天的桃花,尽情绽放。 抬起皮肉松软、枯黄苍老的左手。 挥了挥,“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司狸儿站在一侧,手中端着一盘刚刚炒好的豆子,红润的小脸挂着狡黠的笑容,“大兄尽管去吧,大母这里,有我们呢。” “我们?”司匡愣住了。 “是啊。”司狸儿把盛放豆子的盘子摆在塌上的案几上,淡淡地说道:“一会儿虞初、疯子两个人会过来。” 疯子? 司匡一愣。 难道是落下闳? 下意识开口,“他俩来干什么?” 司狸儿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干啥大惊小怪”的模样,“当然是领着大母去游灯会呀。” “呃呃……” 司匡喉结上下一动,只觉得背后一凉,手脚发麻。 这俩货打的什么鬼主意? 难不成想趁着自己放松警惕,来一手国服偷家? 不对啊。 虞初的年龄,还可以理解。 这落下闳都已经二十六岁了,还跟着胡闹? 心慌! “大母,小妹。不如,今晚吾侪一同游临淄城吧。” 司田氏坐在塌上,扯了扯身上那条被子,摇了摇头,笑容不减,“不用啦。你与孔武同行就好,不必理会我们。跟随那个孩子,老身放心。” “就是。”司狸儿拍了拍小脸,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见司匡还想说什么。 她立刻跑上前,拽着胳膊,把人扶起来。 小手放在其后背,用力,直接强行往外推。 “大兄,时候不早了,你赶紧走吧,争取今晚带个女孩子回来!” 司匡:“???” …… 在司狸儿的强推下,司匡留下一个麻布编织的钱袋子后,一头雾水、状态懵逼地走出了驿馆。 夕阳落下,残昏的黄色,撒在大地上,一高一矮两个人,正背对着落日余晖,款款而来。 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拖得很长很长…… 这俩人不是他人,正是虞初、落下闳。 俩货人手提着一个餐盒。 得意扬扬,笑容满面,高兴得不得了。 看其提着时候用的力气,里面估计装着不少好东西。 在看到司匡之后,俩人笑容凝固了。 默契度百分之百。 没有商量,皆“唰!”,故意扭头。 做贼心虚似的,吹着“嘘嘘嘘”的口哨,装作没看见,晃动着身体,快步往驿馆之内走去。 司匡左手扶剑,驻足。 望着二人的背影,挠挠头,百思而不得其解。 有鬼! 绝对有鬼! 这俩货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难道真的看上小妹了? 不至于吧。 虞初这小子,懂谈恋爱吗? 至于落下闳…… 还记得,整个稷下,貌似就自己和虞初是单身狗。 司匡嘟囔着嘴,眺望了一会儿。 实在是想不通。 只好叹了口气,向约定好的集合地点走去。 还是一会儿问问孔武吧。 这家伙的消息向来灵通,不会让自己失望。 …… 正月十五到来,虽然稷下距离长安数千里之远,陛下不会亲临,但,这里的节日氛围,格外浓厚。 每个房舍的屋檐下,都挂着一个红色的大灯笼。 灯笼在正月初十就已经挂上,这种风俗称之为“上灯”。 因为红色丝绸价格昂贵,为了节省资金,墨家亲自出手,把大量的粗麻布,都用朱砂染成了血红色,当做灯皮。 每个灯笼内部,放置了一个小托盘,托盘上盛上动物油。 考虑到百家诸生晚上要游灯会,一般在中午、或者下午,负责挂灯笼的人,就把灯芯草用油泡透,放在托盘里。 油足够,可以支撑一个晚上。 所以,直接点燃,等候夜晚的到来。 司匡沐浴在红色光辉下,向稷下大门口的位置走去。 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两个绑满丝带的庞然大物——灯楼,矗立于大门两侧。 孔安国与衡胡,一左一右,提着灯笼,爬了上去。 准备悬挂、点燃。 而王贺穿着一身墨服,站在下面,大喊。 “子国,向左。” “过了过了,向右一点。” “对对对,就是这个位置。” 周霸穿着一身儒服,亲自给衡胡指挥。 “师兄,向右一个拳头。” “过了!向左挪动婴儿拳头大小的幅度。” “行了,就在这里好了。” 孔武面色冷酷,双手环胸,抬头仰望,沉声,“时候不早了,你俩动作麻利点,点火吧!” “知道啦,知道啦。兄长莫催!挂灯笼可是个细活!” 孔安国接过一块上半段通红的木炭,小心翼翼地点着。 刚进行到一半。 隔着灯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右手捏着木炭,奋力地挥舞左手,呼喊,“嘿!司公,司公!” 司匡笑着,挥手,喊了一声,“安国小心点,别掉下来!” “好嘞!” “子国,赶紧干活!” 孔武耷拉着脸,对着楼灯顶斥了一声。 下一秒。 脸色蓦然一变。 阴沉全散,笑容灿烂。 快步迎上去,大手搭在司匡的肩膀上。 开心的拍了拍,“贤弟,你可算来了,等煞我也!” “让兄长等急了,此乃匡之过也。”司匡道歉以后,对在场的人,拱手,点了点头。 “哈,为兄开玩笑呢,别在意。”孔武直接把胳膊放在司匡肩膀上了,笑着,“流民那边,都安排好了?” “嗯,昨日便弄好了。每户一小块肉,一撮盐,几斤米,老人、孩童,各得一个鸡蛋。”司匡沉声介绍,“鉴于今日是大喜之日,每家每户,都打了一个手提灯笼。” “贤弟慷慨,世人都说商人逐利,君却护民。哈哈哈,开眼了。” “这也是多亏了儒家的支持。”司匡客气地笑了笑,回了句话。 孔武笑逐颜开,“孟子舆曾说,达则……” 没等他说完。 只听“咣咚”一声,孔安国从灯楼上下来了。 他的言语打断了孔武的老旧长谈之话,“嘿,司公真的决定今晚与子威逛街了吗?” 孔安国咧着嘴,瞥着额头发黑,右手握拳,隐隐约约身上还传来“嘎嘣,嘎嘣”声音的老兄。 “公可知……” 孔武似笑非笑的声音,幽幽传来,“子国,为兄多久没有考验你君子六艺水平了?不如约个时间?” 孔安国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低着头,把想说的话一下子咽了下去。 没有再多说。 仅仅走上前,拍了拍司匡另一边的肩膀。 摇摇头,似乎背着重物似的,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唉……” 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司匡嘴角抽了抽,背后忽然有一层汗分泌出来,浑身打怵,“子威兄,安国这是怎么了……” “别管他。” 孔武对弟弟翻了一个白眼,拉着司匡的胳膊,就往外走。 此地不宜久留。 走到门口。 段仲双手交叉,藏在袖口,面色凝重,径直走了过来。 “司匡,别忘了……” “啊?” “就是一定……” “咳咳!”粗犷的咳嗽声。 段仲忽然身躯一颤,背后凉飕飕的。 扭头,看了一眼孔武。 在师兄笑容可掬的神色与友善目光地照顾下,走上前,用颤抖的手臂,也拍了拍司匡的肩膀,“一定好好玩。” 司匡:“……” 尼玛。 你这不对啊。 之前发出警告呢,就是你吧? 你这什么情况。 “段兄,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段仲又看了孔武一眼。 兄长的关怀目光越发强烈了。 真好。 他猛地扭过头,像是长辈叮嘱晚辈似的,一脸正色,用力点了点脑袋,“嗯!” 好家伙! 司匡眼珠子瞪得溜圆,比铜铃还要大,心底直呼好家伙。 尼玛!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人与人之间的互帮互助精神呢? 儒家讲究的仁、义呢? 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 这变脸技术,不去唱京剧,可惜了。 司匡感受着孔武拖拽自己胳膊的力道,立刻四处环视,准备拉一个垫背的。 只要有第三人跟着,自己只需要在半路,来一手金蝉脱壳之计,就安全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蓦然。 他的视线停留在位于另一个灯楼的衡胡身上。 眨眨眼,投去目光。 “衡兄,要不要一起啊?” 衡胡:“???” 司匡对着上边,喊了一声,“和子威兄逛街的机会,异常难得啊,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衡胡像是吃了苍蝇似的,脸色难看,两腿发软。 站不稳了。 担心从高处掉下去,左手急忙抱住梯子。 傻子才去。 衡胡闭着眼睛,高呼,“希望司公玩得开心!” “衡兄,考虑考虑吧!” 衡胡吓得扭头,闭上眼睛,嘴里碎碎叨叨的念道:“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 孔武笑着摇摇头,沉声,“贤弟,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啊,呃呃,好吧。” 在孔武的拖拽下,司匡心拔凉拔凉的,踏出了稷下的大门,向临淄稷门走去。 走了约一半路程,回头望去。 隐隐约约,他看见后方那群不愿意跟着来的家伙,都对着自己的背影,拱手作揖,一副永别的模样。 “我勒个去……” 第九十一章:子威,要活动哪块筋骨? 夜幕降临。 正月十五,元宵之夜,临淄稷门,灯笼耀眼。 原本空荡荡的城门楼,挂满了红色的丝绸灯笼。 相临的灯笼之间,间距约九步。 火红的灯笼散发着炽热如晖的光芒,似万家灯火。 其与天上的星光速成一片,像升起一簇簇永不熄灭的礼花。 城门处,平常日里例行的盘查赫然被取消。 从四面八方乡里赶来的百姓,把此地拥得水泄不通。 这群人排着长龙一般的队伍,在守城士卒地管理下,面带笑容,向临淄城内走去。 而司匡沾了孔武的光,不需要排队,凭借当朝博士的身份,俩人从侧门直接进入了城内。 不得不说,此时工匠的手艺,精巧绝伦。 不借助精准的刻度尺,就可以测绘制作各式各样造型美观,新颖别致的花灯。 玲珑剔透的宫灯,栩栩如生的动物灯……十里长街灯光辉煌,人声鼎沸。 今日与民同乐,只要不违背大汉律令,行为皆可。 甚至,平常日里一些能够给人方便、快乐,却不被提倡的行为,在今日做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例如,在街边摆摊。 商贾可以给这热闹的氛围增添一把“火”。 今日在路边摆摊的小商贩,不会被驱赶、抓捕。 这也算是皇恩浩荡的一种表现吧。 ---- 司匡打量着两侧的人流,拿着一串没有涂抹糖层的去核纯山楂,与孔武走在拥挤的街道上。 两侧喧闹的声音,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一口咬在通红的山楂上。 酸溜溜,浑身发颤,背后发冷的感觉,顿时席卷全身。 嘴里的唾沫分泌得越来越多,酸甜同时包裹着舌头,暴力的拍打味蕾。 口腔发麻,发酸,牙齿似乎变软了。 “子威,要不要来一口?”司匡把手中的山楂串递过去。 孔武看着这似红玛瑙一般鲜艳的果实。 猛地打了个哆嗦,摇摇头,推开,委婉拒绝。 “还是不了。我不喜欢吃山楂。” 他和小部分人一样,对酸格外敏感。 不知为何,他看到一些水果,就觉得是酸的,进而浑身发抖。 例如:苹果。 不知道是吃伤了,还是怎么着。 他一想到苹果的淡黄色果肉,就浑身发抖,嘴巴里疯狂的分泌唾沫。 司匡没有勉强。 拿回来,自己又咬了一口。 “嘎嘣。” 他一边咀嚼,一边询问,“子威,你作为这里的常驻民,说说,我们现在应该去哪。总不能把临淄城的街道都走一遍吧?” “嘿嘿,真个你可就问对人了!”孔武脸部肌肉下颤,笑的灿烂,“临淄灯会我来过好几次了,这里的好玩之处,都了如指掌。” 他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一圈,确定自己的位置之后,笑着对司匡说:“鉴于贤弟是第一次游玩临淄,为兄有两个地方推荐。” “哦?说来听听。” 孔武撸起袖子,一边指着,一边沉声说着。 “首先,我推荐去‘市’里看一看。稷门乃西门,这里距离西市较近,里面好玩的东西,数不胜数,人也多,热闹至极。” “还有就是,如果运气好……嘿嘿嘿嘿……” 孔武邪魅一笑,忽然停顿了。 眯着眼睛,双眸里似乎闪烁着精光。 四处打量,仿佛想把街边的某些人,拉进自己的眼珠子里面似的。 “子威,你在看什么呢。”司匡顺着其目光,好奇地瞥了瞥,“运气好怎么了啊?” 孔武察觉自己有些失态。 急忙用右拳抵着嘴巴,疯狂咳嗽,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咳咳咳咳。” 清了清嗓子,沉声,含蓄回答,“运气好,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司匡:“???” 大脑有些宕机。 这活动筋骨,指的什么? 怎么怀疑在讲什么加密语言。 “呃呃呃……”司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嘴角抽个不停,“敢问兄长指的是……哪块筋骨?” 这次轮到孔武懵了。 哪块? 当然是全身筋骨了。 挠挠头,“贤弟,此言何意?” “呃呃呃……没事。”司匡低着头,试图藏匿羞涩的面庞。 孔武又看了看四周,欣赏着来来往往的妙龄女子。 忽然。 他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胳膊一把搂着司匡的肩膀,笑吟吟的,“难不成,贤弟想成家了?” 他一边嘿嘿嘿的笑,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贤弟,今日可是个好日子。所有未出阁的女子,都在今晚现身了。你看了上哪个,尽管告诉兄长。” 担心司匡不好意思,孔武赤裸裸的目光,拼命地锁定附近的女子。 咧嘴笑了,抬起手,指着不远处一个适龄少女,“贤弟,看,那一个就不错!” 司匡循着其手指的位置,凝视。 目光穿过重重人群。 只见,一个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的女子,在丫鬟的陪伴下,站在一个摊位上买东西。 自先秦至汉初,社会风气算是比较开放,对女子的穿衣,并无太大的要求。 后世的保守,根源还是儒家确立统治地位之后,大肆宣扬的三纲五常之一——夫为妇纲。 “那个女子,贤弟觉得如何?”孔武“咣咣咣”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喜上眉梢,“为兄做主了,只要你开口,我鲁县孔氏帮你提亲。” 司匡老脸一红,左手捏着孔武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把它给拎了下来,“兄长别拿小弟开玩笑了,还是说说第二个去处吧。” 孔武用肩膀碰了碰,“别害羞嘛。” “小弟并非害羞。”司匡压低声音,“如今大汉面临内忧外患,小弟尚无成家意愿。” 目光流转,注视着身旁这个像当媒婆的家伙,反问,“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 孔武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瞳孔收缩成豆粒大小,屏住呼吸。 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失声,“贤弟竟有如此鸿鹄之志?” 一句话,诉说了为国分忧的志向。 并且,这句话足够让大汉已经成家立业的人,无地自容。 “让兄长见笑了。” “哈哈哈,好一个何以家为!”孔武乐了,激动地拍了拍手,“是为兄之过!为兄错了!认罚!” “第二个地方,是临淄城最大的一家酒坊!那里的酒,来自大汉各地。味道,绝对不会让人失望!听闻,这俩酒坊的幕后经营者,乃蜀郡卓氏。” “一会儿到了那里,为兄自罚三杯,当做赔礼了!” 一想到酒,孔武就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脑海中再次回忆起五年前、六年前,乃至更往前……在那里的美好之事了。 妙啊! 今年,一定也很开心。 正在激动劲头儿上的孔子威,丝毫没有察觉到司匡绝望的表情。 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段仲的警告,出现了。 司匡扭头,眺望回去了路,沉吟,“兄长,可否打个商量?” “哦?说。” “小弟不胜酒力,酒坊,还是不要去了。” “这可不行!” 孔武一脸严肃,一把抓住司匡的胳膊。 那只雄壮有力的大手,死死的扣住,生怕这个到手的猎物,跑了。 找人出来喝酒,不容易。 元宵节找人出来喝酒,更不容易。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快乐”了,今年,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力道,司匡快哭出来了,“子威兄,小弟明日还要回稷下学里收衣服,真的不能喝酒。” “收衣服?收什么衣服?下午再收就行了。” “明日凌晨有雨啊!” “瞎说。今日天空晴朗,哪来的雨?”孔武拖着司匡,往西市前行,嚷嚷,“如果明日下雨,我把子国幼时糗事,尽数与君诉说!” …… 稷下。 “阿嚏!阿嚏!”孔安国眼神迷离,揉了揉自己鼻子,“阿嚏,阿嚏!” “子国这是染上风寒了?”王贺扛着梯子,关心地说道,“多喝热水,排排凉气。” 孔安国烦恼地叹了口气,“吾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就开始打喷嚏。” “阿嚏!阿嚏……” “阿嚏!!!” …… 孔武拽着司匡,穿行在重重人群, “子威,有话好商量。” “没得商量!跟我去西市,逛完之后,喝酒!” “别介啊!!”叫声虽惨,却依旧无法盖得住喧嚣的人群。 第九十二章:赵高推广计划 在孔武的拉扯下,司匡与之穿过层层人群,进入了人声鼎沸的临淄西市。 因为此处为商贾聚集之地,常年往来此地的有钱人,专门出资,市门口挂了几个大型灯笼。 兔、猪、马、羊、牛…… 火红的颜色,金色光芒,把这片黑暗的夜幕撕开。 西市,俨如白昼。 进入之后,正对着门口的位置,一左一右,各摆放了一盏四方形的落地灯笼。 落地灯笼四面都贴着一朵用青铜制作的金花。 在其上方边缘,则用镂空的技巧,刻着两只龇牙咧嘴的猛虎。 这盏灯笼中心里,放置的并非是灯油、灯芯草,而是一根白色的鱼油蜡烛。 蜡烛点燃后,金色的小花栩栩如生,老虎花纹,栩栩如生。 与往年相比,今年来这里观灯的人,增加了许多。 不少衣着破烂,容颜苍老,却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笼的人,和周边亲朋有说有笑的,对花灯指指点点,走在西市的路上。 这群人中,认识司匡,知晓身份的,会专门拉着全家,停下脚步,笑着,拱手行礼。 司匡则笑着挥挥手,点头,一一回应。 一介平民百姓,有商贾之行,却得百姓尊重。 看到这一幕,孔武抓着司匡胳膊的大手,更加用力了。 注视流民,扭头,笑着,“多亏了贤弟,今年的观灯氛围,热闹不少啊。” 孔武环视在西市观灯的人。 五人之中,必有一人提灯。 所提之灯,制作款式,符合稷下学里之风。 不由得感慨,“瞧这观灯人数,临淄受欢迎之人,非贤弟莫属了。” “子威说笑了。” 司匡哭丧着脸,瞅了瞅胳膊上的那只大手,感受着释放出来的力道。 让其放手这句话,还是没敢说出来。 回忆着孔安国、段仲曾经说过的:害怕被揍。 他怂了。 只能怵怵的吃着竹签上的山楂。 唯有酸,才能使之忘却将要到来的痛苦。 虽然不清楚孔武喝酒之后的情况,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同行之人遭殃的那种。 孔武并未注意司匡悲惨欲绝的表情。 更准确地说,他不晓得有家伙,偷偷地打了小报告。 依旧笑容满面,自顾自的感叹,“为兄觉得,贤弟有诸多流民追随,若是愿意,可建立一个新的诸子百家。” 司匡悲伤暂消,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词,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不就是‘粉丝引流’吗。” 他构想的流民变成抵御匈奴的主力之一,其实就是一种引流方式。 把流民变成追随者,赫然是另外一种引流目标。 孔武:“???” 察觉到身旁传来的疑惑目光。 司匡急忙笑着解释,“即将:在其他方面上,依附自己的人,变成另一个方面,例如学术上的追随者。” “噢,原来如此。没错,为兄就是这个意思!”孔武哈哈一笑,点头,“古往今来,每一家的成立,都需要几十、上百年的积累。而贤弟若是以流民为弟子,保守估计,仅需三、五年,就可以巩固新‘家’。” “还是算了。”司匡摇了摇头,“这种方式,让救济流民的功利性,变得太明显了,会被世人所不齿。若子威感兴趣,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贤弟,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 司匡摇摇头,笑吟吟的,并未回答。 而是加快了走路的速度,拖动孔武前进。 百年难遇,实在不敢苟同。 只要气运值够了,把造纸术拿出来,再配合印刷术,缔造舆论产物——报纸。 成为大汉网红,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届时,别说是自己,只要有人出够钱,自己都能整出来一个网红缔造套餐。 甭管是谁,只要钱到位,庶民变大v。 赵高,在整个大汉,尤其是关中地区,臭名昭著。 但如果有人付了合适的价钱,司匡都能给赵高整一个吸收粉丝的套餐。 黑粉、真爱粉,都能收割。 看看赵高的个人优势:高考状元,书法大家,法律大师,文武双全,报喜派,爱国主义人士,败家指导者,帝师。 到时候,先在关中发行几天报纸。 …… 「当官后,我决定为自己而活」 「老秦人,你怕了吗?」 「上一个想教我做事的人,已经成为了下一个商君」(让人模仿李斯的行文风格,发文客串) 注:李斯腰斩,成了两截,商鞅比较多,变成六块。 「我不想要武王伐纣之后的天下一统,只想要平王东迁后的天下大乱」 「大秦碾压世界的九大黑科技」 「皇帝的饭,一点也不好吃」 「我为什么不高喊平定叛乱的口号」 「是马?是鹿?欢迎大家来到走近科学」 「皇帝又如何?我可是第一个杀皇帝的人」(再让人模仿公子胡亥,发表声泪俱下的获奖感言) …… 在关中收割一波粉丝之后,立刻转型,改变作战地点,到关外,尤其是南方宣传正能量。 「吾为赵人,为复家国之仇,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读书、受刑入宫,只为毁秦之宗室,绝嬴之宗庙。」 「没有人比我更懂秦法」 「中车令赵高,作《爰历篇》,教民识字」 「出身低微的情况下,如何成为全国高考状元?卑微小赵的学习法门」 「带大家看看始皇帝去世之后,给我在长安留下的豪宅」(附上阿房宫的图画) 「合格的老师应该亲自动手帮助学生成功」 「职场里什么人被喜欢,什么人被讨厌」(拉蒙恬、蒙毅、扶苏等人客串) 「漠北常年打仗,秦国男人去了都被疯抢」(随便雇几个匈奴女人,满嘴跑火车说喜欢大秦男人) …… 天下百姓数千万,关内关外这么一合力,就不信吸收不了几十万粉丝。 这种报纸宣传操作,对于大汉来说,无异于是顶级流量推荐了。 …… 在司匡主动的情况下,二人挤进了人群中。 渐渐的,人越聚越多,摩肩接踵的不断从入口涌来。 放眼望去,黑压压看不到边际。 头顶的火红明亮的灯光,给火热的氛围,增添着温度。 司匡把头挺起。 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挤压力,眉头皱巴巴的。 担心司匡走丢了,孔武拽胳膊的力道,变得更大了。 霎时,手臂像是被一只钳子,死死的卡主,动弹不得。 人流向前缓慢的移动,乌泱泱的声音,致使耳朵发痒。 司匡不明所以。 伸直脖子,想要眺望,却只能看到黑乎乎的脑袋。 最终,只能通过询问的方式,打听。 扭头,对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询问,“兄台可知前方发生了什么吗?为何突然多了这么多人?” 大汉心情不错。 咧嘴,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哈哈,小兄弟新来的吧?” “对。为何西市的人,有增多的趋势?” “兄弟有所不知。”大汉笑眯眯的,推开身旁拥挤的人,保证自己站稳后,指着远处,“马上就进入戌时了,今岁西市,比往年多了一个叫作猜灯谜的活动,大家都去看热闹呢。” “猜灯谜?” 司匡一愣。 这事自己全权交给袁丁了,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把场地安排在西市。 正好,得去看看效果如何。 谢过大汉之后,司匡给了孔武一个眼神。 孔博士心领神会。 眉头一低,眼神变得冷酷。 撸了撸袖子,活动几下膀子。 行为暴力的往人群里面挤。 前方挡着的人,都被他推到一侧。 不愿意让开的人,被提起来,放到一侧。 倏忽,拥挤的人群中,多了两个气势汹汹,奋力前行的身影。 …… 西市深处摆放着一个临时搭起来的一米高,九米宽的台子。 台子后面,矗立着十根合抱之木粗细的高大柱子。 每根柱子上,挂着十盏红红火火的灯笼。 袁丁穿着一件被洗的崭新,却打满了补丁的衣裳,站在台子上。 他的背后,还有两个腰间佩剑、肩膀挎弓的公羊学子。 望着下方乌央乌央、人头攒动的人群。 他手持一个用铁皮制作的喇叭,高呼: “嘿!” “各位兄台、阿姊!今日,吾稷下学里,设灯谜台一座!” “吾身后之柱,共有花灯一百盏,每盏皆藏有灯谜一个。” “猜灯谜的规则很简单!” “只要缴纳一钱,便可上台,用箭矢,射柱子上的灯谜一次。” “只要箭矢穿透花灯,钉入柱内,便算射中。” “射中之人,可猜其中灯谜。” “诸公上台之后,一定要把箭矢对准灯笼。若是意图对准下方百姓,就别怪我身后这两位公羊高徒不客气喽。” 为了调动现场的氛围。 袁丁笑着,“啪啪”,拍了拍手,看着一侧,大喝,“抬上来!” 不一会儿,两个流民抬着一个装满了钱币的木桶走了上来。 “咚。” 木桶被放在地上,砸的台子一阵乱颤,还“嘎吱嘎吱”响。 袁丁声调蓦然抬高,高呼,“今日,凡是猜对之人,对一得十钱,对十得百钱。今日累计猜对最多者,可得千钱!” “各位,欲参与者,可在楼梯之处排队!猜灯谜,即刻开始!” 第九十三章:托儿走了,闹事的来了 孔武与司匡站在人群中,仰望高台上的灯笼,笑着拍拍手, “有趣。将谜语与灯笼结合……谜语自先秦就有,然在此之前,却无人想到这种娱乐形式。” “恐怕,自今日之后,元宵猜灯谜,将会通过商贾之嘴,传遍整个大汉。怕是来岁长安,也会出现这种娱乐之法。” 他仿佛预见明年刘彻亲临长安西市,以箭矢,猜第一个灯谜了。 不过,考虑到参与形式,孔武还是皱起了眉。 扭头,看着司匡的脸庞,沉声:“此形式虽好,只是,这参与,有射术限制,是否有些不妥?” “子威,敢问在场有多少百姓观看?” 孔武扭头,望着企图涌上来的黑色人海,答曰,“怕是有六、七千人之多。” 司匡左手按住腰间佩剑,淡然一笑, “灯谜刚出,无法满足这么多人的参与需求。若是没有参与限制,今日,临淄西市,怕是要乱成一团了。匡可没有信心,安稳住如此多的民众。” 以箭矢、金钱进行限制,足以把百分之九十九的参与者阻挡门外,让他们只能看,不能参加。 当今市场价,一石粮食才五十钱。 这猜谜门票,已经够一天的伙食费了。 小农经济状态下的农民,格外保守,不会乱花钱。 因此,参与之人,多半是仅存的富贵人家子弟。 这群人多为纨绔子弟,花起钱来,控制不住自己,而且在养尊处优环境地影响下,射术水平,估计也就那样了。 他们参加,稷下学里也许不会小赚,但不会亏。 至于,若是现场出现了百家诸生…… 可以理解,毕竟稷下就在旁边嘛。 他们猜对几个,娱乐娱乐,没啥大不了的。 和气生财。 毕竟并非人人都是学霸。 当然,若是参加猜谜的百家诸生不知好歹,不想下台…… 司匡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敢砸场子,就要有能力承担砸场子的后果。 他可不介意元宵过后,登门拜访。 二人交谈之际,第一个挑战者已经登台了。 此人穿着一身破旧、且打着补丁的黑色衣裳,面色冷酷,沉默寡言。 左手提着弓,右手拎着箭矢,站在了台上。 看着此人,司匡懵了,“呃呃,这是……” 孔武张大嘴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台上那个人,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急忙趴在司匡耳边,“喂,贤弟,这人…不会是…” “没错。” 好家伙,袁丁这小子,竟然会找托了? …… 赵程神色淡然,转了转脑袋,又活动了几下肩膀。 赵小小穿着崭新的衣裳,梳着一个平髻辫,站在登台楼梯口的位置,拍着小手,笑嘻嘻的,大喊, “阿父!一定要射中啊!” “放心吧!” 看着女儿,赵程竟然笑了,那冰霜的脸庞,融化了。 他转身,瞅着台下的司匡。 在后者懵逼的神色下,转回去,拉开了弓。 “嗡啦!” 搭箭。 三点一线。 没有丝毫犹豫。 “嗖!” 箭出。 电光火石之间,“咚!”的一声,锋利闪烁着寒芒的箭矢,穿透一盏灯。 入柱。 袁丁对着台下的司匡眨眨眼。 然后跑到柱子旁,确认编号。 待看清楚了,他扯着嗓子,高呼,“恭喜射中,一十四!” 下一刻。 一阵更加洪亮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 一个瘦弱的流民,捧着一卷竹简,走了上来。 他注视着面无表情的赵程,高声,“请阁下听谜!” “此地无狸——打一郡名!” 谜语一出。 台下百姓纷纷开始讨论。 …… “诸位,有人知道答案吗?” “无狸……” “不对啊,吾大汉各郡,无论大小,都有狸啊。” “难不成指的是大汉之外的郡县?” “呵!大汉之外,蛮夷之地,哪有郡县?” “这可不一定,别忘了岭南……”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充斥着整个西市。 大汉百姓的学识并不高,虽然秦传《三仓》,但,只有寥寥无几的官吏才懂,因此很多郡县的名字,并未听说过。 场中,只有少数经常往来东西的商贾,猜到了答案。 受先秦传下来的士之风气的影响,这群人,并没有开口,而是笑眯眯地盯着高台。 …… “子威可猜到谜底?” 孔武笑着点点头,胸有成竹,“这是自然。天下郡县,吾亦知晓一二。” 司匡双手环胸,淡然自语,“这题并不难,在整套灯谜中,算是中下了。台上,应该猜出来了。” “嗯。” …… 袁丁乐呵呵的询问,“阁下可知谜底?” “蜀郡!” “然也!” 按照剧本。 袁丁笑着拍拍手,“阁下见多识广,谜底正确。敢问,是否继续参与?” “不了。” 袁丁佯装出一副可惜了的模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彩头请自取!” “多谢!”赵程点点头,淡淡地说道。 转身,对着台下拱手。 从木桶里,拿了十个钱币,走下了台。 “有请下一位!” …… “恭喜射中!” “永久和平——猜一地名!” “长安!” “然也!” …… “下一位!” “捷报,猜一人名。” “陈胜!” “然!” … 参与猜谜的人越来越多。 渐渐的,粗大的柱子,已经被箭矢插满了。 期间,有人才对,有人猜错, 猜对者居多。 司匡拍了拍孔武的肩膀,笑哈哈的,“子威要不要上去试一试?” “好!” 孔武拉着司匡,走到楼梯口,排队等待。 二人刚刚站稳脚跟,背后就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来来来,都让一让!让一让!” “滚开!” “高郎君来了,尔等还不退让?”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高郎君的路也敢挡!” 原本热闹的氛围,顿时被这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 司匡额头发黑,耷拉着脸,转身,查看情况。 孔武则左手搭在佩剑上,准备杀人了。 目光注视。 一个穿着华丽服装,面色高傲阴沉的男子,左拥右抱两个女子,在几名持剑随从地保护下,大步走来。 高武吊儿郎当的,瞥着台上,“就这?” “对,郎君,就是这里。” 高武一努嘴,吩咐,“清场!小爷要上去瞅瞅!” “诺!” 仆人阿谀谄媚,跑了过来。 指着楼梯边上的人,“都滚开!别妨碍了高郎君的雅兴!” “高郎君可是胶西国国都,高密县令,高倏高公之子!” “乃今岁胶西孝廉之人选!” “尔等屁民,别冒犯了贵人!” 第九十四章:谋划 司匡压低眉头,目光冰冷,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被人拱于中央、正欲靠近楼梯、插队登台的华服男人。 掏了掏耳朵。 刚才没听错吧? 高倏的儿子? 冤家路窄啊! 这小子不好好地待在高密,敢来临淄凑热闹……嫌命长了。 这要是不动手,恐怕,都对不起那日惨死的仁人义士,都对不起上天给予的机会。 此乃天助我也。 刚才此人的家仆喊话了,高郎君在今年的孝廉名单里…… 呵,察举征辟的弊端果然明显。 高官操纵大汉官场的人才吗。 司匡冷笑,拍了拍孔武的肩膀,附在耳畔,沉声,“子威,此人之父,便是当日意图将吾与衡胡斩杀之人,便是集结军旅,与儒生、游侠冲杀之人。” “当真?” “不会有错!” “嘶!”孔武蹙着眉,跺了跺脚,嘀咕,“胶西相国究竟在搞什么?竟能让这种人进入孝廉名单。” 司匡咧嘴,神色森然,笑了笑,淡淡的说着: “仅仅是名单上的名字而已,只要未进入长安,未得到陛下召见,终究是一个平民百姓罢了。” “观其父之行径,此人若成官吏,其所治之地百姓,必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子威可想为民除害?” 这最后一句话是司匡斟酌很久,才问了出来的。 想要对付一县之令,没有足够的力量,死的绝对很惨。 因此,必须把儒家,最起码是孔氏拉下水。 孔武状态盎然,郑重地问道:“此言何来?” 司匡灿烂一笑,“吾闻之: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其父伙同他人侵占家父军功,对吾而言,此仇不共戴天,必报之!” “其父集结军队,杀害儒生数十名,对子威而言,此乃兄弟之仇,亦应报之。” 他微微一顿,换了一口气,继续侃侃而论。 “吾亦闻之,子不教,父之过。然,父不仁,何尝不是子之过错?若子劝阻,其父何来恶之行径?” 司匡面色阴沉,沉声,提出自己的想法。 “匡认为,作恶之人,虽为其父,但父债子偿,人之孝也,此乃《春秋》之义也!” “此人,当诛!”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这小子今天必须死! 孔武闭上双眸,胸口上下起伏,品味着司匡的那一番虽有忽悠之嫌,但的确符合儒家道义的说法。 呼吸逐渐急促。 他意动了。 为践行《春秋》大义而复仇……多么棒的理由啊。 直击本心! 当日死了数十名兄弟! 虽然并无血缘之亲,但是却有同门之情。 这仇,得报! 头顶灯笼,映出的火红色光芒,将他身上的复仇之意,彻底点燃了。 乍然。 司匡觉得,四周温度似乎降低了许多。 孔武睁开眼睛,目眦尽裂,左手握着佩剑剑柄,微微一提,剑出鞘三分。 注视已经登上高台的将死之人,冷声,一字一顿,“贤弟,吾侪,何时动手?” 司匡把手按在孔武的剑柄上。 用力,把剑给他插了回去。 摇了摇头,沉声,“不急!除复仇之外,我们还需要有一个大义凛然的名号。若是贸然冲上高台,杀人于夜幕之下,势必会引起人心恐慌。届时,西市大乱,出现百姓踩踏而死的场面,你我,都会被追究。” “君言之有理,武愿听命!” “好!” 司匡拍拍手,狡黠一笑。 双手环胸,坦然注视高台,压低声音,用仅能二人听清的声音,谋划。 “这人来者不善,吾一会儿将给袁丁眼神,让他拿出上等谜题,与之对弈。” “观其性格桀骜不驯,答不出来,必定闹事,届时,吾侪便以护卫百姓安全之名,杀至高台,与之厮杀!” “十步之外,弓矢快,十步之内,三尺之剑锋!” “合吾二人之力,定可将其斩杀!” 担心事情的发展脱离预测,司匡眼珠子咕噜一转,嘿嘿一笑,道明另外一个方案。 “子威,若是其迟迟不闹事,吾二人便直接上台。其手下凶狠、粗暴。若是率先对君出手……吾等便以袭击朝廷命官的罪名,将之逮杀!” “此计甚好!”孔武眼前一亮,点了点头。 一个爵位不明的普通百姓,无缘无故,公然纠集仆人,对当今博士、未来的奉祀君出手。 哪怕是不懂法的民众,也知道该如何审判。 谋划完毕。 司匡对着高台挥了挥手。 在吸引了袁丁目光之后,立刻开始做早就嘱咐好的手势。 先握紧右拳,猛地挥舞几下 随后,右手化掌,在脖颈的位置,抹了抹。 最终,再向上翻了个白眼,吐着舌头。 …… 高台上。 在高武咄咄逼人气势压迫下的袁丁,看到指令后。 挺直腰板,强颜欢笑,点头,示意收到。 之后,对高武拱手,“阁下这么急着上台,可是想猜灯谜?” “呵,怎么个猜法?” 袁丁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把规则重新叙述了一遍。 “呵,有趣。”高武咧嘴笑了,“又文又武,有意思。” 他松开手。 把左拥右抱的两名妙龄女子推开。 伸出手,什么也没有说。 一旁家仆,心领神会。 一路小跑,将弓、箭矢取来。 放置在他的手中。 袁丁硬着头皮,提醒一句,“阁下,一次一钱。” “知道了。”高武轻蔑一笑,“一会儿射完,小爷自然会付钱,只不过,是你们拿钱罢了。” 作为今年的孝廉,他怕刘彻当朝提问,突击了很多书籍。 对于文化这一块,很有自信。 抬起手臂。 搭箭。 “嗡啦。”弓呈半月状。 眼睛眯起来,意欲射出。 在众目睽睽之下, 突然,他转身了,将弓矢对准了台下的百姓。 奸诈的笑容,尽显于脸上。 正如他所愿。 百姓见到箭矢之后,惊恐万分,慌不择路,人心惶惶。 台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尖叫声,惊呼声,哭泣声,如同连绵起伏的山脉,此起彼伏。 “都快走!” “后退!让我离开这!” “兄台往前吧,小弟有事……” “跑啊!” “别挤了,后撤,快后撤!” 靠近前排的一些人,甚至直接钻进了高台之下的空间,生怕那根夺命的箭矢,突然离弦。 袁丁脸色阴沉,呵斥,“阁下,过分了。” “大胆!” “高郎君岂是你能呵斥的?” “不知死活!” 侍奉在高武身边的两名家仆,同时拔剑,面色狰狞地冲上去,把袁丁围困在角落。 “子威!”司匡激动的,左手直接按在佩剑剑柄上了。 “明白了!”孔武高兴地快要跳起来。 “冲!” “立刻放下箭矢,否则,吾二人就不客气了。” 在二人准备冲上台,将高武斩杀的时候,台上的卞知、卞康出手了。 司匡:“……” 孔武:“……” 冲到一半的两个人快速停下了脚步,来了一个急刹车。 刚才的声音,是卞知发出来的。(负责稷下学里流民统计的那对兄弟) 卞康瞪着眼,“尔等,这是不把我公羊学派放在眼里啊。” “公羊?”高武挑了挑眉,忌惮万分。 给了手下一个眼神,示意罢手。 家仆退后。 台上重归宁静。 袁丁心有余悸的走上前,声音放平缓,“阁下,赶紧吧。” “哼!” 高武冷哼一声。 瞥了一眼台下乱糟糟的百姓。 在众人惶恐不安,紧张兮兮的表情中,再次拈弓搭箭。 眯眼。 瞄准灯笼。 弓呈满月状,一箭射出。 “嗖!” “当!” 箭矢入柱。 “好箭法!”袁丁感叹一声,暗道:人虽然不怎么样,但箭术倒是不错。 “少废话,赶紧出题!” “好!” 按照司匡的要求,袁丁对着一旁负责读题的人,做了一个握拳头,挥了挥的手势,喊道:“四十四号!” 瘦削的读题者,点头。 走上前,面无表情。 “此题,涉及一种新体裁,名曰对联。共有上下两联,各猜一字,请阁下品鉴。” 高武皱着眉,不耐烦地骂了一句,“狗东西,快念!” 瘦削的读题者并未生气。 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沉声。 “上联:非黑,非白,更非红黄;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 ????“下联:诗有,辞有,论语亦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也是妙文。” (注:已通过浏览器按照汉隶繁体转换,字谜关键字以及答案,汉清没有变化。) 袁丁挥挥手,示意瘦削之人退下。 其神色正然,高呼,“题目已出,请阁下回答!” 高武:“……” 孔武:“……” 台下众人:“……” 此文一出,全场哑然。 除了司匡,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竟然又是新体裁。 今年这是文道盛世吗? 两个月之前,稷下出体裁。 两个月之后,临淄又出。 稷下又活了? 抛开形式。 这内容,让人值得寻味。 “阁下,可否想出来了?”袁丁一咧嘴,继续追问。 高武一头雾水,在催促之下,暴怒,吼了一声,“急什么?小爷需要思考!” “请阁下快点!” 司匡腹黑之神附体,也笑吟吟的,在台下吆喝,“想不出来就赶紧下去吧,别耽搁大家时间!” “就是!赶紧下来!”孔武眼珠子转了转,也嚷嚷起来。 第九十五章:白子衿 过分了! 这群家伙过分了! 高武抻着脖子,面红耳赤。 脖子上一条条绿色的血管,明目可见。 他指着台下的司匡、孔武,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寒芒,震慑,“尔等闭嘴!再敢叨扰,休怪我不客气!” 随后,便用尽全力,把手中的弓丢在地上,以示警告。 在“咣当”声中,他喘着粗气,目光炯炯,说出来第一个答案。 “上联,答案为龙!” 高武似乎觉得自己猜得很对,转过身,望着台下的观众,振振有词的解释。 “龙为金色,与狸狗相同,皆为活物,昔年高祖所斩白蛇,实为白龙一种。龙乃祥瑞,非家禽,亦非野畜。” “因此,吾敢断言,上联所指,当为龙!” 放屁! 司匡听着这番言论,差点骂了出来。 这货的嘴是真能放屁。 虽然龙在两汉时期,于人民心目中相当活跃,但谁真的见过。 如今,正常人见到的都是铜镜上的花纹,盗墓贼见到的是墓室内的壁画。 竟然把传说中的事物拿出来和猫狗相比…… 该说他愚蠢呢,还是傻叉呢? 幸好现在不是明清时期,否则绝对会被凌迟处死。 如今,龙只是祥瑞,并无神通,也并非皇帝专用。 大汉人民认为,龙虽然飞在天上,但是摔下来,也会死,它就和普通的动物一样,也会生老病死,也要遵循自然规律。 正如王莽天风二年,民间有“黄龙堕死黄山宫中”的传闻。 随便说,随便用,反正龙只是一个祥瑞。 镜子上,壁画上,都可以有。 然而,后世可就不同了。 如果放在明清时期,高武这个比喻让人知道了,尤其是让皇帝知道了,非要扣上一个辱骂皇帝的罪名。 说皇帝是狗…… 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可见,生得早,也有生得早的好处。 司匡盯着高台,碍于身份,没有与之争论,而是等着袁丁裁决。 在高武得意扬扬的情况下,袁丁公布了答题情况。 一盆凉水,把这位准孝廉的热情,浇灭了。 “阁下答错了。” “不可能!” 蓦然,高武脸色狰狞,双手握拳,难以置信。 “真的答错了,答案并非是龙。请阁下再好好想一想。” “呵,哼!”碍于身份,他没有追究,而是重新认真思考。 喘着粗气,吸收大量的氧气,产生能量,给身体供能。 大脑疯狂的运转。 一段段典籍文章段落,从脑海中划过。 他作为县令之子,接触到的知识,碾压绝大多数同龄人。 不一会儿,他想到了一段内容。 一段从先秦时期传下来的内容。 “狰”者,上古蛮荒之神兽,出于钟山,阴烛之鼻息,日形于型,尾羽,腰生翅,首四角,琉璃眼,赤皮,生黑络。 诶静伏于山间,首击石,“狰狰”之鸣,故名“狰”。 难道,说的是这个东西? 高武与袁丁四目相对,企图看出点东西来。 然而,他注定失望了。 除了澄澈的目光之外,一无所获。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再次回答,“狰!一定是这个!” “此物神秘,无人知其颜色,其非家畜,也非野兽,其乃凶兽!” “很遗憾,还是不对!” “啊!”高武脸色惊变,惊呼一声。 怎么可能! 感受到台下注视、怀疑的目光,他急了。 整个人,站在台上,如坐针毡。 丢人丢大了! 他为何要上台? 为了票子?(钱) 为了帽子?(刘氏冠) 为了妹子? 都不是! 只因,为了面子! 汉人好面子。 他本来想在这个新出的娱乐项目上,找一找存在感,打一打胶西孝廉的名头。 属下说了,答案很简单,很多人都答上来了。 上来露露脸,绝对会被更多的人记住。 他作为县令之子,不缺钱,缺的,是名声。 本想凭借猜灯谜最多这个名头,响彻大汉,没想到,这才第一个灯谜,就折戟沉沙了。 高武气的浑身颤抖,声线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吾不信!这怎么可能!假的!” 他眼珠子赤红,伸出右手,指着,怒喝,“说,谜底是什么?” 袁丁推到卞知身后,摇了摇头,装作无辜,“抱歉。我家主公有规定,除非有人猜出来,否则,答案无可奉告。” “竖子安敢欺我?”高武咧开嗓子,气急败坏,原地蹦跶,“汝别逼我!” 司匡站在台下,双手环胸,讥讽,“呵。汝学识有限,答不上来,怪人家?” “就是!”孔武点点头。 “汝二人找死!”高武眼珠子瞪得溜圆,猛地扭头吼了出来,“来人!” “郎君!” 台上的几位家仆持剑,立于其面前。 “其他的人呢?” “郎君,吾等来了!” 倏而,人群之中,传来一阵声响。 十来个穿着统一服装,腰间佩剑的家仆窜了传来。 说也来惊奇。 原本拥挤的西市,一下子就不挤了。 “哗啦!” 司匡与孔武周边的观众,同时散开。 留出一个教室大小的空地。 今晚的节目挺丰富啊。 先是文艺,现在又是武艺。 对于吃瓜群众而言,爽歪歪。 而刚刚呼应高武的家仆,纷纷冲出来,把二人围住。 司匡并不害怕,拔出剑,开怀大笑,“子威,嘿嘿嘿……机会来了。” “正合我意!”孔武盯着围上来的这群家仆,哼了一声。 高武立于台上,眯着眼睛,重新对带来的两个女子左拥右抱。 他一方面警惕台上的两个公羊学子,一方面用戏谑的目光,打量台下。 准备让手下动手。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娇喝:“都住手!” 顷刻间,在场人的目光又移动视线。 观众自觉后退一步,留出一条羊肠小路。 一个穿着白衣,约摸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面如冰霜,在丫鬟的陪伴下,从人群中款款走了出来。 司匡眉头一沉,停住进攻趋势,疑惑地沉吟,“是她?” 远处那个肌肤白皙的女子,赫然就是孔武拿来开玩笑的那个。 在知道高武孝廉的身份下,还愿意出来管闲事。 看来,也是一个有背景的大小姐。 台上 原本眸中闪烁杀意的高武,眼前忽然一亮。 猪油蒙住心,舌头舔了舔嘴唇,胯下蠢蠢欲动。 揽住腰肢的双手,不由得加大力气。 使搂着的女子,与自己亲密接触。 …… 白子衿皱着小脸,双手藏在袖口,迈着轻盈的小步子,走到刚才形成的人群真空地带。 感受着高武赤裸裸的掠夺式目光,用厌恶的眼神,瞥了一眼。 又瞅了瞅司匡,淡淡地说道,“二位,今日乃元宵佳节,大庭广众之下,动用武力,不太合适吧。” 司匡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眼神,同孔武交流。 …… “子威,这人是谁?” “不知道。” “你不是经常在稷下混迹吗?” “这丫头绝对不是临淄城的原住民,我真的没见过。” “有头绪吗?” “没有。” “再好好想想。” “……” …… 在沉寂的对峙中,高武把怀中女子推开,笑哈哈的,向前一步,“姑娘贵姓?” “白!”白子衿面无表情,淡淡的回答。 高武笑眯眯的,拱手,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白姑娘,幸会。吾乃胶西高密县县令之子、今岁胶西孝廉高武,今日相见,便是缘分。姑娘今晚可有空?鄙人希望与姑娘秉烛夜谈。” “大胆,汝这登徒子,竟然打我家小姐的主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高武眼中掠过一丝冷光。 并未在意丫鬟的呵斥。 只要把小姐弄到手,这丫鬟,自然是囊中之物! 随她骂。 届时,有她好看的。 高武乐呵呵的,“姑娘意下如何?” 白子衿笑了。 笑容犹如春日里的桃花,令人心痒难耐。 她用修长白皙的玉手,指着司匡,“这位兄台只不过催促了一两句,汝竟妄图杀之。呵,一介小人耳,也敢打本姑娘的主意?有趣。” “哎,此言差矣。” 高武似笑非笑,拱手, “是此人先欺辱我。” “鄙人不才,幼时曾经有幸见过司马相如一面,其称吾天赋尚佳。当代文宗尚且夸赞,更何况天下之人?” 他指着司匡,声音朗朗,“此人焉能辱我?” 他又指着袁丁,声调不减,“此人安能欺我?” 在场百姓,虽心有不爽,但听到司马相如这四个字,顿时议论起来。 自贾谊死后,汉家之赋扛鼎之人,当属司马相如。 “竟然被司马相如夸赞……” “难道,真的是出题之人故意刁难?” “不会的,稷下学里和儒家关系交好,不会做这种自绝名声的事情。” “那答案究竟是什么?” 高武得意扬扬的瞥了一眼司匡,又笑眯眯地对白子衿说道:“姑娘难道不相信司马公的评价?” 白子衿小脸凝重,咬着嘴唇,一时语塞,“这……” “司马相如,很厉害吗?”司匡眨了眨眼,也向前迈了一步,淡淡地说道,“其以‘子虚乌有’二人,劝谏陛下之文,虽然精彩,然,内容冗长,若陛下不耐烦,读不下去,岂不是白费功夫?” “幸陛下文采斐然,英明神武,幸狗监之推荐,否则,司马相如,岂能被天下人知晓?” 高武惊了,“汝!汝竟然敢辱骂司马公!” 白子衿也愣住了,粉嫩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张开樱桃小嘴,久久难以回应。 第九十六章:老邱误入硝烟弥漫的战场 “汝何德何能,竟敢辱骂司马郎中?何人给你的胆子?” 高武脸色阴沉,指着司匡身边的孔武, “难道是这个魁梧之汉?” 他忍不住,连发两问,“尔等可知司马公之文采?尔等可知司马公之才华?” 偶像被侮辱了,不能忍! 他跺了跺脚,气的牙根痒痒,“两个无名鼠辈,安敢辱我大汉英才?” 白子衿用乳白色的小门牙,轻轻咬着粉红色的下唇,一言不发,心中充满了悔意。 她后悔站出来了。 原本以为,这里有纨绔在为难普通百姓,她试图凭借自己的惸侯温疥之后——温何妻妹的身份,加以劝阻。 虽然惸侯的影响范围在太原郡,此地属于齐地,但列侯亲属的影响力摆在那里,哪怕是临淄县令,也会给几分薄面。 没想到,争吵的家伙,品行半斤对八两罢了。 一个凭借家中势力,成为孝廉,一言不合,就妄图欺压普通百姓。 一个碌碌无名,却众目睽睽之下,对当朝郎中出言不逊。 质疑司马相如的文学功底,岂不是在质疑陛下的识人之明? 这是一滩浑水! 不该蹚的。 如今司马相如被陛下派遣出使蜀郡,看似是警告中郎将唐蒙,实际上,未尝没有让其衣锦还乡的成分。 帝威煌煌,然有恩宠,可见司马相如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了。 可出都出来了,白子衿退也不是,继续阻止也不是。 进退维谷。 司匡没有在意这位“多管闲事”的白衣少女的表情,而是继续盯着高台上的高武,冷哼一声,辩解,“竖子,吾何时辱骂司马相如了?吾只是在强调其文章的劣性罢了。” 虽然司马相如的渣男人品不敢恭维,但是,文学造诣还说的过去。 辱骂这个帽子,不能承认。 自己只是在挑毛病而已。 “呵,劣性?司马郎中天赋异禀,当代文宗,汝一黄毛小儿,也配出言不逊?” 高武皱着眉头,眯着眼睛,从家仆手里接过一把擦得铮亮的佩剑。 顺势拔出。 一副正义使然的模样,以剑尖,指着司匡,沉声, “众所周知,天下郡国所举孝廉,入朝之后,皆为郎中。汝既辱骂当朝郎中,即辱骂天下孝廉!” “吾,胶西高武,为人不才,愿为天下同僚,诛杀贼子!” 司匡哈哈一笑,拔出残留着红褐色血迹的佩剑,指着高台,朗声,“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真以为吾怕了?子威!” “知晓!”孔武目现寒芒,点点头,也拔出佩剑。 战斗一触即发。 忽然,人群中又传来了一阵声音。 “都住手!” …… 约两刻钟之前 西市门口 邱汉婴带着五个笑容满面、衣冠楚楚、腰配金玉,年龄约在二、三十岁的男子,率领着十来个人的组成的卫队,一边观赏今夜的明灯,一边有说有笑的向前走。 有卫队开路,他们丝毫不担心拥堵的问题。 朱庆来笑嘻嘻的,对邱汉婴阿谀奉承,“吾等离开临淄之后,家中老小,便仰仗邱公照顾了。” “是啊!邱公多多受累!”牛锡介点点头,也笑眯眯的。 左手趁机伸进宽大的袖子里。 左掏掏,右找找,摸索了一阵子。 不一会儿,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饼,塞进了这位临淄太常丞的手里。 “好说,好说!”邱汉婴笑吟吟地点点头,感受着手心中那股熟悉的冰凉,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笑得更开心了。 脸上的褶子,如同菊花似的,完全绽放。 剩下几个人也不是傻子。 纷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饼,塞进邱汉婴手中。 他们都是今年,从齐国各地选出来的孝廉,还有几个月,就要准备奔赴长安了。 今日临淄赏灯,恐怕是人生中最后一次了。 由邱汉婴领着巡游临淄,恩宠算其一,打打感情牌,不要忘了家乡乃是其二。 保不准,里面会出一、两个大官呢。 自古以来,有权就有财,权力多大,无形的财富,就有多大。 这群人被选中孝廉之后,不再缺钱了。 想要给他们凑路费进京的商贾,多得数不清,每天家中,都能收到几千钱,多的时候,几金都有。 自从吕不韦投资嬴子楚成功之后,后世的商人,都妄图来一手奇货可居,成为下一个吕不韦。 投资孝廉,便是他们投资方式的一种。 孝廉者,原为平民者,一定出仕,原为小吏者,可为长吏。 这种投资,百分百成功。 朱庆来是最后一个塞金子的。 给完之后,抓着杆子趁机往上爬,询问,“邱公,吾等到达长安之后,如何做,才能给陛下留下深刻印象?” “是啊,请公指条明路。” “吾等若是富贵,断然不会忘记邱公之恩。” 五个人凑过来,面色紧张,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听。 “咳咳咳。” 收钱就要办事。 邱汉婴咳嗽几声,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百姓。 故意压低声音, “诸君到了长安,吾建议在陛下召见之前,先去中大夫府邸一趟。” “中大夫主父偃乃齐鲁之地人士,虽并非齐国之民,但也算半个乡党了。且夫中大夫年少之时,曾在稷下求学,对齐地的感情,甚于他处。” “若尔等备厚礼,以乡党名头登门拜访,其有机会,势必会在陛下面前美言,使尔等之名,得陛下注意。” “噢~” 朱庆来、牛锡介等四人,面面相觑,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经这么一提醒,他们心中有数了。 唯有一人,心存忧虑。 单晓辉轻轻拽了拽邱汉婴的衣角,小声询问,“邱公,中大夫与儒家关系并不好。若吾等拜访,会不会激怒儒家子弟?” “呵,莫慌。”邱汉婴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与其交恶者,公羊也。只要尔等与其他学派搞好关系,未尝不能在绝境中,寻得一丝生机。” 其微微一顿,像是一名热心的夫子,敦敦教导着。 “凡事没有捷径。若想成功,必须放手一搏。尔等,除孝顺之名外,无出色之能,只能靠乡党,同僚。” 同僚? 牛锡介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敢问邱公,若有同僚帮助,吾等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邱汉婴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笑着,“五成!” “好!”牛锡介激动地拍了拍手。 “牛兄?”朱庆来额头一紧。 “好字何来?”单晓辉也皱着眉。 牛锡介笑如秋果,脸色微红,激动的声音,收不住了,“诸君所有不知,胶西孝廉高武亦在临淄。吾前不久碰巧遇见,其幼时曾被司马相如夸赞!若有他相助,我等,也算是遇到贵人了!” 邱汉婴停下脚步,神色诧异,“哦?高公之子竟在临淄?” 牛锡介笑嘻嘻的,拱手作揖:“启禀邱公,晚辈闻之,高武得胶西王赏识,从王得手令,可先行入关,以待诏。” “其早就听闻临淄灯会,乃山东盛况,在离开之前,来此观之,意欲来日与长安灯会相比。” 邱汉婴听到此语,不由得面色恭敬起来,“竟得胶西王赏识。人才也!此人何在?” “亦在西市!高兄在吾等来此之前,便进入了西市。其爱热闹,想必,现在应该在西市最热闹的地方吧。” “好!”邱汉婴点了点头,萌生结交之心,朗声,对所辖卫队下达命令,“开路!” “诺!” …… 在太常卫队开路下,朱庆来、牛锡介等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为了进一步讨好邱汉婴,牛锡介直接上前,大声呵斥,把原本打算交手的双方,再次打断, “都住手!临淄太常邱公在此,何人胆敢造次?” 司匡与孔武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二人对视一眼,心生疑惑。 “子威,这人你喊来的?”考虑到孔武博士的身份,司匡小声问道。 “不是!”孔武摇摇头,“吾这次出来,本就想逍遥快活罢了,怎么可能喊人?” “难道是进城门亮身份的时候,被注意到了?” “不可能!临淄城,敢派人跟踪我的,凤毛麟角。” “那这群人是来干什么的?” “不知道!” 在二人交谈的时候,朱庆来与牛锡介嘀嘀咕咕,弄清楚了场中哪位是高武。 朱庆来丝毫没有注意邱汉婴那像是吃了苍蝇似的面色。 又上前一步,拱手,高呼,“高武兄,吾等乃齐地孝廉!太常邱公闻公才华横溢,欲结交之!” 高武站在高处。 借助满市的灯光,眺望下方,哈哈地笑着。 本地官员都想与自己结交。 一时间,他有些飘飘然了。 快速调整面色。 隔着老远,便拱手,声音朗朗。 “见过诸君!” “诸君稍等!待吾诛贼!” 结识已成。 朱庆来喜上眉梢,用充满了占有欲的目光,打量白子衿一阵子。 乍然。 目光突变。 其将宛如寒风一样凌冽的目光放在司匡等人身上。 高声,“此二贼所犯何事?” “侮辱司马相如!”高武死死地抓着这个理由不放,“其称,司马郎中之赋,冗长,劣性甚多!” 朱庆来气地跺了跺脚,愤怒难平。 “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简直是在说司马郎中徒有虚表!简直在间接侮辱吾侪孝廉!” “高公毋忧,今日,有邱公做主,此仇必报!” 他指着司匡。 手臂移动,又指着孔武, 面色狰狞,语气凶狠,“此二贼,必伏诛!” 第九十七章:堂上何人,冲撞本官? 司匡似笑非笑,把剑收起来,双手环胸,乐呵呵地打量朱庆来,“哦,是吗,若是我二人不伏诛,又如何?” “有邱公在,有太常卫队在,由不得你们!” “是嘛。” 司匡的目光落在邱汉婴身上。 这位气势汹汹出现的太常丞,此时已经像是一朵饱受干旱的花朵,整个人直接蔫了。 尤其是看到孔武、司匡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他汗毛直接炸裂,毛骨悚然,一身冷汗。 邱汉婴打死也想不到,小小的西市,竟会有领导出没。 人呢,老实工作的时候,最害怕两件事。 一件是碰见领导。 一件是被辞退。 他若是知道孔武在此,绝对有多远滚多远,绝不再次出现。 上次买地价格,就是因为这个头头的手令,降到了极点。 如今,竟然亲身碰到…… 晦气。 他压低眉头,望着远处的司匡,苦笑了。 这位爷真是扫把星啊。 有他在的地方,自己一如既往地倒霉。 不过,今日也并非没有收获。 邱汉婴原本以为,司匡交好之人,仅仅是孔家安国罢了,买地降价的手令,是孔安国向兄长求来的。 实在没想到,其竟然直接与孔氏嫡长子交好! 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算亏。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 寒食将至。 听闻今岁孔府有大动作。 为何这位孔氏嫡长子,不回家忙碌,偏偏来临淄,与人同游? 他联想到举孝廉的时间。 突发奇想:难道孔武打算给这个小子,举一个贤良方正? 邱汉婴微微点头。 不论是不是,以后如何对待司匡,他心里有数了。 “咳咳咳。” 他咳嗽几声,准备开口,装腹泻以告辞。 这趟浑水,蹚不起。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来,朱庆来自作聪明,指着司匡、孔武笑呵呵的高吟。 “尔等听见了吗?汝二人之行为,把邱公气的咳嗽了!邱公已心有不快,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尼玛! 邱汉婴腿一软,眼珠子瞪得贼圆,一口唾沫没咽好,咳嗽得更厉害了。 “咳咳咳咳……” 妈的,坑老子? 死期你妹啊! 牛锡介也向前一步,对着高武拱手,高呼,“高兄放心,今日,邱公为吾等主持公道!” 邱汉婴懵了,脑瓜子嗡嗡的,差点一脚踢出去。 我可去你大爷! 主持公道? 自己配吗? 靠近台子楼梯的那位,俸禄比自己高。 受到的关注,比自己还多。 如今太常卿年岁已高,身体也常常出现毛病,听闻,陛下打算让蓼侯孔臧成为下任太常。 孔臧——孔家非嫡系——孔武的兄长。 这么多关系压在这里,自己敢动手吗? 若是开口审理,对孔武而言,就像是:堂上何人,冲撞本官! 邱汉婴嘴巴微动,准备发声,脱离苦海。 突然,又有一人出列,“高兄尽管出手,今日发生之事,邱公担着了!” 邱汉婴:“???” 他眼珠子直接红了。 原本的高兴之色全都没了。 身体气的发抖。 妈的! 担你祖宗! 这群家伙,绝对是来坑自己的。 不等第四个人出声呼应,他一巴掌抡过去。 把人打蒙了之后,火急火燎地冲出人群。 迈着大步,穿过包围司匡、孔武的家仆群。 把人喝退几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拱手作揖,拜曰:“见过孔博士。” 孔武把剑压低,盯着邱汉婴。 虽然早就知晓其身份,但还是按照流程,问了一遍,“汝是?” “下官乃临淄太常,邱汉婴。” “哦。”孔武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怎么,你今日打算插手这场闹剧?” “呃呃……这个……” 邱汉婴脸色难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司匡打量着,“几日不见,邱公为何明珠暗投?” “误会,都是误会。” 司匡摇了摇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鄙人可不认为今天这事是误会。” 抬手,指着高武,声音低沉,“此人插队、将箭矢对准无辜百姓、意欲袭击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邱汉婴苦笑,“这……” “汝二人竟是官吏?”高武站在台上,脸色一下子黑了。 “不是二人!吾仅为草民,只有子威才是。”司匡笑了,指着孔武,介绍,“这位,孔氏一族嫡长子,奉祀君第一继承人,孝景皇帝所命博士,秩六百石。” 身体一转,瞥着刚才站出来恐吓自己的那几个孝廉。 淡淡地问道:“诸位,意图杀害大汉官僚者,该当何罪?” 他这人不记仇。 有仇当场就报了。 “这……” 朱庆来、牛锡介等人脸上的血色退得无影无踪,苍白之色,席卷而来。 一时间,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唯有高武,仗着诸侯王、父亲撑腰,还能强行与之一辩。 “汝这小儿,休得在此巧言令色!”高武抻着脖子,努力争辩,“吾能率先上台,乃百姓爱戴、礼让的结果。” “若非汝对吾干扰,吾岂能愤怒?吾不知晓孔公身份,冲撞乃无心之举。而汝知晓司马郎中身份,却依旧行辱骂之言。” “普通人辱骂郎中,该当何罪?流刑?徒刑?” “今日,该认罪的,是你!非我!” “看来辱骂这个帽子,吾是摘不掉了呀。”司匡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就事论事而已,为何成了辱骂?” 高武讥讽道:“呵?就事论事?听这话,莫非你有更好的赋?” “算是吧。”司匡瞥了一眼,并未在意,淡淡的回答。 “一派胡言!汝敢吟否?” “敢!”司匡冷声。 “贤弟,别冲动。”孔武面色凝重,“此事不可轻易答应,搞不好,会身败名裂的。” 自贾谊死后,大汉赋之顶点,就是司马相如。 这可不像对付百家诸生似的。 百家诸生,只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尚未触及到顶端的知识,尚未接触到那圣人才能理解的领域。 司马相如,称为大汉活着的赋圣,绝不为过。 虽然司匡新文体频出,但,赋和新生的事物,并不一样。 辞藻华丽,蕴含道理,才是精髓。 “子威莫慌!”司匡挥挥手,阻断了劝阻。 如今汉赋仅仅是形成时期,虽然司马相如有成熟之称,但仅仅是起点罢了。 后世很多赋的内容,不比其文章差。 本来诗歌是诗歌,辞赋是辞赋,这两个文体各自发展,互不干涉。 但,凡事没有绝对,在发展之后,会出现例外。 六朝以后,诗赋之间形成了平行发展又相互渗透的局面。 一方面辞赋在不断地诗化;另一方面,诗也在逐渐赋化。 这一态势一直持续到初唐,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初唐四杰: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王勃。 吟诵的文章,需要华丽,还要蕴含哲理。 《滕王阁序》显然不适合今日的场面。 《咏鹅》更不用说了。 幸亏大学的语文课上,老师讲过一篇比较精彩的文章。 有此文在,今日不愁。 司匡看了一眼高武,又瞥了邱汉婴,再看了一眼观望未退的白子衿。 这白衣女子,能出来阻止,就值得友好对待。 司匡对其微微一笑,点点头。 目光移动,落在场中广大的观众身上。 深吸一口气, 声音阵阵,高吟,以四句为首,以问的形式,把内容引出来。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山河千里,都城九重。 起句让人眼前一亮。 孔武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品味。 卞知、卞康二人,也闭上了眼睛。 与之相同,白子衿、邱汉婴、高武等人,皆皱着眉头,沉下心来,感受其中内容。 司匡没有在意众人的表现,声调不减,继续吟诵。 “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 “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 “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 “桂殿嶔岑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 “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 “复道斜通阿房宫,交衢直指甘泉殿。” 开始的平陈直抒,引出十二句以山川、河流、星辰、道路为形容的都城气象。 大汉磅礴之气,彰显得淋漓尽致。 尽管孔武去过长安,但是听到这番吟诵,还是忍不住感叹了。 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惊叹叫绝, “妙!字数虽短,但将我汉家大气磅礴,彰显无遗!” 邱汉婴、高武,并未出声,但眼中都充满了惊愕的神色。 这小子……竟然…… 白子衿瞳孔一紧,吃惊的眺望司匡,注视面庞,双眸中,填满了惊讶。 原来,不是徒有虚表之辈! 真的有才能? 内容尚未听完,她无法分辨优劣程度,也无法与“子虚、乌有”二人所述内容相比较。 而在卫队中间夹杂的孝廉们,眼中冒着红光。 所谓的孝廉,虽名为举有德行孝心之人,实际上,里面的九成,还是地方大族的子弟。 这群人都读过书籍,自然能听懂这篇文章。 十二句,勾引起他们心中对长安的向往。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奔赴长安,见识帝京的雄伟壮丽了。 第九十八章:帝京篇 随着吟诵,司匡情不自禁地走了起来。 提着缠着一圈张牙舞爪稻秸秆的草鞋,迈开步子,踩着地面上的黑影,登台而上。 经过高武身旁,淡淡地瞥了一眼,继续前进。 他一直走到高台的最左侧,才停下脚步,俯视下方观众。 后方的灯笼,犹如聚光灯,将这里照耀的灯火通明。 位置变了,话风也顿时为之一变。 原本叙述长安宏伟壮丽,达官贵人的话语,化作云烟,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幕下。 此刻,司匡为了开始陈述此赋的用意,竟然开始引用大量的人名典故。 所引…… 古有。 今,亦有。 凡听到的人,无不浑身一颤,为之色变。 “且论三万六千是,宁知四十九年非。” “古来荣利若浮云,人生倚伏信难分。” “始见周程有卓功,俄闻田窦相仇恨。” “这是……” 卞知距离司匡最近,听到后,后退一步,身躯像是被虫子叮了似的,猛地一颤,眼神都直了。 视线颤抖,拽了拽卞康的衣服。 颤巍巍地问道:“吾没,没听错吧?” 卞康双目凝固,锋利无比,眉头紧蹙,握着拳头,沉声,“不会有错,五十岁时,追忆前四十九年的过错……绝对是蘧伯玉……” 这篇文章,到底想干什么? 竟然引用先秦先贤? 一般来说,引用先贤的文章,一般都是祭祀歌颂之语,或者是陛下敕封之言。 如今,一篇赋,竟然涉及到这个层面…… 思来想去,他只能用所图非小形容。 场中, 除了兄弟二人,进一个激动难言的人,莫过于孔武了。 他生于孔氏,没有人比他更懂蘧伯玉的意义! 这可是自幼就必须记住的名字。 交友应交蘧伯玉。 这是小时候,大父、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这位孔氏嫡长子死死地盯着司匡的侧颜,目框欲裂,大气也不敢喘。 蘧伯玉这个名字,对儒家诸生而言,是一个理想追求! 凡是儒生,都想与当世蘧伯玉交好。 有此挚友,死而无憾。 蘧伯玉,生于周简王元年,虽并非儒家,但却被奉祀在孔庙东庑第一位。 其不仅仅是道家“无为而治”的先声,更是卫国大夫、当世大贤、孔子一生之挚友。 孔丘周游列国十四年,十年居卫,九年住其家。 如今司匡直接用“成子”作为转变之言,让儒家的人,彻底坐不住了。 以至于后面的周亚夫、程不识、田蚡、窦王孙,在这个名字面前,都黯然失色了。 这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若是想结交挚友,与前文长安的雄伟,对应不起来。 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斥责田窦之争吧? 如果是,未免杀鸡用牛刀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司匡渐入佳境,开始吟诵最后的关键语句。 也可以称之为文章升华。 “唰!” 他拔出佩剑,转身,指着长安的方向。 用尽丹田之力,高呼,似乎是在诘问。 “灰死韩御史,罗伤董博士。” “已矣哉,归去来。” “马卿辞蜀多文藻,冯唐仕汉乏良媒。” “三冬自矜诚足用,十年不调几邅回。” “汲黯薪逾积,孙弘阁未开。” “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 伴随着追思贾谊,这场吟诵,彻底落下了帷幕。 …… “韩御史……董博士……” “长沙傅……洛阳才……” 台下,白子衿挺着小脑袋,白皙的脖颈,已经渐而僵硬了。 她没有去揉,而是像一块木头似的,纹丝不动。 身上的白色纱衣随风飘荡,粉嫩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愕。 白子衿有一定的文学功底,话风突变之后的内容,多多少少有所听闻。 尤其是阿姊嫁列侯之后,接触到的趣闻,经常分享给自己。 此赋,涉及的汉代九卿,将至两手之数了。 田窦之争涉及朝堂政治,她一女儿家,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另外几个内容,却全都是耳熟能详。 张释之成为九卿之前,汉文帝十年不曾发现其才能。 贾谊大才,却愤愤抑郁而死。 冯唐有才,赏识只是昙花一现,终其一生,没被重用。 韩安国坐法抵罪之后,受狱吏田甲侮辱,喊出“死灰独不复然(燃)乎?”的慷慨激愤之语。 董仲舒在辽东高庙之后,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此赋,虽然简短,但所含内容,表现形式,打破了自古以来的传统。 她在这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况且,其读起来朗朗上口。 与“子虚、乌有”相比,的确让人,更有读下去的欲望。 若是把三篇文章同时摆在自己面前,自己绝对会选择这一篇。 别无他意,只因,读起来,像是阅读《诗经》似的。 舒爽! 这么一看,司马相如的文章……的确存在劣性。 原来不是大放厥词啊。 白子衿盯着司匡的平淡无波的面庞。 忽然,一个疑问,从无边无际的脑海中,缓慢升起。 此人究竟是谁? 天下,何时出了这么一个汉赋大家? 难道是稷下的天之骄子? 不愧是百年稷下,底蕴深厚。 姊夫这次来稷下学习儒家学术,找对地方了! …… 吟诵结束,司匡望着下方的观众。 微微一笑,拱手作揖,什么也没说,慢悠悠的下台。 下台之前,他给袁丁挥了挥手。 经过高武旁边,又瞥了一眼。 这一次,他不屑地摇了摇头, “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焉知天之大?天下比吾出众者,不可胜数,比司马相如文采高者,也不可胜数。” “人呢,要有自知之明!” 话罢。 没有再多说下去。 他迈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下台,袁丁与两名公羊学子紧跟其后。 猜谜高台上,仅留尴尬万分、无地自容的高武,和跟在他身边,不知所措的家仆。 …… 朱庆来压低声音,“牛兄可读懂其吟诵之文?” “吟诵太快了,吾跟不上!” 牛锡介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眯着眼睛,注视着尚在楼梯口的司匡,沉吟,“临淄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人?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貌似知道这人是谁了。”单晓辉目光炯炯,想起来一件事。 “请单兄明言!” 单晓辉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道:“诸君可还记得一己之力,压服诸子百家年青一代之人?” 朱庆来心脏一颤,失声,“啊!这人是那个小子?” “应该……”单晓辉睁开双眸,视线复杂,劝说,“诸君,赶紧离开这里吧。若是被盯上了,吾等日后,恐怕会很麻烦。” 朱庆来恶狠狠地瞪了司匡一眼,“吾等皆为孝廉,此人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去了长安之后,他能奈我何?” “呵,汝真的这么想?”单晓辉忽然笑了。 他第一次觉得,这群人,不值得结交,哪怕是乡党。 牛锡介尴尬地笑着,打和场,“单兄息怒,刚才朱兄所言,有何不对吗?” 单晓辉冷笑,摇了摇头。 猛地摔了一下衣袖,转身,背对着众人。 沉声: “刚才之赋,开始的内容,确在提醒陛下警惕危难,然而后面,却是在抒发怀才不遇的悲愤!” “若是此文到了陛下手中……此人,恐怕可与读书三年,就被重用的东方朔相比。” “孝廉?呵,一群预备官吏罢了!其若去长安,一年之内,连胜三次,亦指日可待。” “恕在下直言,吾等在郎中排名末尾的家伙,惹不起他!” 说完。 不等众人挽留,单晓辉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留下的几个孝廉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台下,楼梯旁 “没想到,贤弟竟然有为官之意,此忙,我儒家必帮。”孔武整理齐衣冠笑着迎了上来,“敢问此赋何名?” “《帝京篇》!”司匡微微一笑,拱手,坦荡回答。 随后,又对袁丁挥了挥手,示意赶紧去准备自己交代的东西。 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动手。 有些事,需要悄悄地来。 邱汉婴弯着腰,谄媚地侍奉在孔武身边。 跟随着头头的表现,沉声感叹,“好一首《帝京篇》,看来阁下想做官,执政一方啊。此赋与《子虚赋》、《上林赋》相比,虽简略却含大意,呈交陛下,定会被陛下赏识的。” “邱公谬赞了。吾虽想出仕,但绝不希望凭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要做官,也应该以男儿的方式!” “此法被天下人认可,何来投机取巧?何为男儿?” 司匡笑着,指了指河西走廊的方向,出口成章,反问,“男儿何不带燕剑,收取齐地七十县?” 邱汉婴心脏像是被东西揪了似的,目光如炬,“公欲从军?!” “然也!” 娇柔之声,从一侧响起,“好一个男儿出仕之法!今日之事传扬之后,未来数年,我大汉欲出仕者,恐怕要在选择上掂量几分了。” 看热闹的人群,见猜灯谜已经结束,无瓜可吃,纷纷离去。 而高武,也领着人,灰溜溜地离开,丝毫没有注意,已经被人盯上了。 白子衿领着丫鬟,穿过人群,笑面如靥,走了过来。 “刚才多谢姑娘仗义执言了。”司匡淡淡地点点头,拱手作揖,“敢问阁下是?” “惸侯妻妹,太原白氏,白子衿!” 第九十九章:作歌一曲,但为君吟 “太原……你是代国人?”司匡眨眨眼,用手抚摸着下颚,目光上下移动,打量着白子衿,嘀咕一声。 “正是!” 白子衿身后,丫鬟小雨对司匡的目光,格外不爽。 小腮一鼓,左手掐着腰,右手指着,嘟囔着嘴,呵斥,“喂,你看什么呢!” “小雨,不得无礼!” “诺!” 白子衿佯怒过后,笑嘻嘻地对着众人拱手,“抱歉,丫鬟护主心切,让各位见笑了。” 司匡摆摆手,“无妨,可以理解。” “嗯。”孔武对待陌生人,格外冷淡,仅仅应了这么一声。 反观邱汉婴,却笑眯眯的,格外友好。 长满了皱纹的脸上,褶子都开了。 看着小雨,用沙哑的声音,恭维,“不愧是惸侯家的丫鬟,有此丫鬟,主人大可放心了。” “过奖了。”小雨红着脸,后退一步,给白子衿留出足够自由的谈话空间。 司匡瞥着高武消失在人群之前的方向,双眸中充满了戏谑的神色。 戏谑之色消失,看着白子衿,道歉,“姑娘千里迢迢而来,刚才的事,见笑了。没能见证临淄灯会盛况,此乃匡之过也。” 孔武拱手,面无表情,“鄙人也有责任,失礼了。” “哎,二位别这么说。”白子衿急忙摆摆双手,“日后还有机会,我又不着急离开。” “嗯?” 见司匡、孔武心存疑惑,邱汉婴笑呵呵的,率先解释,“诸公,是这样的。惸侯前日到达临淄,至下官所掌太常兑换钱若干,听闻从太原至稷下,只为学习儒家学术。” 白子衿没有否定,上下晃了晃小脑袋,大大方方的承认哦,“太常丞说得不错,姊夫想入稷下,学儒家之道。” 孔武目光诧异,脸上渐渐出现喜色,拍了拍手,惊叹,“原来是喜儒者!太好了!” 竟然有列侯表明希望学习儒学的意愿,这对儒家而言,意义非凡。 司匡乐哈哈的拍了拍孔武的肩膀,“看来子威接下来有的忙喽。” “为啥?” 司匡笑了笑,没有回答孔武。 而是看着白子衿,指着身边这位孔氏嫡长子,推销,直言: “白姑娘,这位是孔氏一族的天才。在儒学上的造诣,堪比大儒!希望姑娘回去之后,与惸侯说上一说。” “哎哎哎,贤弟别开玩笑了。”孔武吓得跳了起来,慌了,“武(自称)之才能,在稷下儒家诸生中,只能算中等,比吾优秀者,多的很。切勿胡言!” “况且……” “多谢二位好意。”白子衿作揖而拜,“姊夫来此之前,调查过稷下儒生名单,已经有合适的师尊人选了。” 司匡好奇心作祟,询问,“敢问是哪位大儒?” “并非大儒,其为宗师——公羊胡毋生。” “呃呃呃……”孔武脸色变得古怪,挠了挠脖颈,“恐怕要让惸侯失望了,胡师早就不收弟子了,这一次,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原来是这样啊。”白子衿并未感觉意外,反而开心地笑了,“无妨,兄长早就想到了这件事,若是胡毋生无法传授,可寻他人。” 司匡眨眨眼,又问了一句,“谁?” “兰陵褚大!” “呃……”司匡与孔武面面相觑,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这货的运气挺差啊。 怎么选哪个,哪个就没空。 白子衿不解,小脸上的笑容凝固,急迫的询问,“二位怎么了?” 司匡拍了拍孔武的肩膀,蕴含这一次我来的意思。 走出来,沉声,“是这样的,褚大已经返回长安,至今未归。恐怕……惸侯要失望了。” 白子衿:“……” 咬了咬嘴唇,追问,“那稷下还有何人可传授儒学?” 司匡怜悯地看了一眼这位白衣少女,说了四个名字,“孔门孔武、公羊段仲、尚书孔安国、周易衡胡。” “贤弟,这个名单,不太对啊。” “哪里不对?” “为何无你?” 某人翻了个白眼,“子威,吾非儒,不可执教。” “这有什么关系,你可是打败了……” “停!” 司匡表情严肃,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他知道这货想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打败了褚大之类的话。 是又如何? 他可并不想惹麻烦上身。 传授列侯儒学,一点好处也没有,完全是无用功。 这个时代的老牌侯爵,说得好听点,也就剩下凌驾于各大爵位之上、摇摇欲坠的地位了。 这群货,不值钱,不值得浪费时间。 结交未来的新兴侯爵,才是王道。 只要和卫青交好,还缺亲近的侯爵势力? “嘻嘻嘻,你们齐鲁之地的人,都是这么呆呀呆的嘛?”见二人争论,白子衿笑了起来,“有趣,看来,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会无聊了。” 司匡嘴角抽了抽,“呆呀呆,是夸奖的意思吗?” “嗯。”白子衿笑而不语。 “姑娘过奖了。” 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抱拳,“今日相助之情,鄙人记住了,日后若是有需要,尽快开口,鄙人,一定倾力相助。” “哎,别日后啊。”白子衿双手的食指在袖子里弯成钩状,左手食指勾在一起,狡黠一笑,“万一以后碰不到,我岂不是亏了。” “那姑娘的意思是?” 白子衿仰着小脑袋,沉吟一会儿,古灵精怪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给报答了吧。” 司匡:“呃呃呃……” 好家伙,还真不客气。 自己这可是客套话。 但是,考虑到对方列侯妻妹的身份。 他妥协了。 叹了一口气,看着孔武,无奈的耸耸肩,瘪着嘴,“姑娘……需要鄙人帮什么忙?” 白子衿拱手,嘴弯含笑,“闻阁下之赋,朗朗上口,气势磅礴,豪迈而有力度。小女子心痒得很。” 司匡睹着白子衿的双眸,从中,似乎看到了饿虎扑食的情形。 喉结上下一动。 唾沫咽下去。 后背一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儿,请求就被说了出来。 不出所料。 白子衿笑吟吟地搓搓小白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声,“阁下能否为小女子作赋一首?” 果然! 司匡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傻眼了。 赋这种东西,岂能随便拿出来? 上大学学的赋不多,初高中学的,一般都是劝谏之用。 为一女子写赋…… 还真不好办。 万一写的东西,没有司马相如的《凤求凰》精彩,岂不是,被反打脸。 他唯唯诺诺的目光,放在白子衿身上。 无奈连连叹息。 “作赋,需要长时间的积淀,应景之赋,更是难上加难。作歌一首可好?” 白子衿含着嘴唇,点点小脑袋,低着头,有些失落,“也行。” 与赋相比,歌……差了许多。 司匡走到灯谜台的后侧。 捣鼓了一会儿,拿着一卷崭新的竹简,一根毛笔,一碗墨汁走了回来。 把东西放下。 盘膝而坐,以台阶作案几,沉声: “姑娘容貌秀丽,来自太原。太原,位于代国,乃大汉北方之土。” “匡不才,作歌一曲,但为君吟。” 说完。 提笔,挥毫。 遒劲有力的字体,落在竹简上。 这一次,司匡用司马光撰写《资治通鉴》手稿时候的字体,撰写这首歌。 动作提按分明,字体规整扁平。 在横划的入笔出锋处,蚕头凤尾的汉隶特征,格外明显。 孔武二话不说,立刻从另一侧翻上台,取下一盏灯笼,快步走了过来。 灯光照耀。 字体上传来雄厚敦重的韵味。 一旁看热闹的邱汉婴,眼睛都直了。 他嘴巴一张一合,不敢阅读,生怕玷污了这篇文章。 白子衿好奇地靠近。 工整的字体映入眼帘。 她内心深处,提对司匡的评价,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见字如见人的看法,亘古不变! 她视线挪动,注意力放在行文本身内容上。 用轻柔如雪的声音,阅读: 《赠白子衿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她长长的睫毛快速眨动,吓得后退两步,一下子抓住小雨的手,凝视一本正经撰写内容的司匡,整个人慌了。 小脸一红,胸口,似乎有几只小鹿在四处撞。 这是在描写自己? 虽然那句让国家覆灭,让她不太舒服,但,这四句夸赞,哪个女孩子能挡得住?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丫鬟小雨不停的晃动她的手臂。 “没事。” 小雨“哦”了一声,好奇地抻着脖子,望了望,把后两句给念了出来。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白子衿终于忍不住了,脸红的,都开始冒白气了。 赶紧拉着丫鬟的手,扭头就走。 司匡把笔放下,看着准备离开的两个人。 拿着竹简,晃了晃,呼唤,“哎,你的歌!” 白子衿停下脚步,扭头,瞥了一眼,松开手,“小雨,去拿过来!” “小姐,你不去吗?” 白子衿咬着牙,气的跺跺脚,“让你去就赶紧去!” “哦。” 小雨跑过去,把竹简捧起来,点头道谢。 司匡顺手把袁丁买的伞递过去一把,沉声,“这把伞,你们两个拿着,今晚有雨,别淋着。” “好。” 小雨点点头,跑回白子衿身边。 二人,急匆匆离开。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孔武吧唧一下嘴,用胳膊肘顶了司匡一下,挑了挑眼,“贤弟可以啊!这对付女孩子的方法,我辈楷模啊。以歌表爱意,学到了!” 司匡用“不善”的目光瞪了孔武一眼,抵了一把伞过去,“子威别拿我寻开心了。这把伞是给你的。” 又拿起一把伞,递给了邱汉婴,“邱公,这是给你的。” “多谢阁下。”邱汉婴笑了笑,委婉退却了。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哪来的雨? 这个天,傻子才拿伞。 不要拉倒,司匡也不强迫,把这把伞丢给了袁丁。 孔武打量着手中的伞,盯着上面的兽皮,摇了摇头,“看来贤弟真的很想知道子国的糗事啊。用伞祈雨,为兄第一次见。” 司匡把伞夹在腋下,淡淡地说道:“今晚你就知道了。” 等价交换之地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今夜凌晨,必定下雨! 不拿的才是傻子。 “二位,鄙人还有事,先行告辞了。”邱汉婴看着依旧等待的孝廉,拱手,笑着告辞。 孔武则重新一巴掌抓住司匡的胳膊,“贤弟作赋劳累,一定口渴了。走!为兄带你去酒坊!” “啊?桥豆麻袋!(等一等)” “贤弟想吃豆子?好说,一会儿兄长请客,让你吃个够!” 孔武哈哈笑着,拖着司匡,向临淄最大的酒坊犹走去。 第一百章:那些年,那人醉酒的传说 夜深了。 尽管临淄城主要道路灯火通明,但有些地方,依旧保持着夜晚沉寂的氛围。 此地毕竟是大汉重城之一,许多商贾、官吏,都会在此住宿休息。 在进行节日规划的时候,本地负责人,把活动地点,贴心的设计在与主要驿站相背离的地方。 黑暗弥漫的街道。 高武领着十来个仆人,缓慢前进。 他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被隐藏在黑色的夜幕下。 一个贼眉鼠眼的仆人,位于他的左侧,约落后半个身位。 “公子,属下打听过了,今夜搅局之人,乃稷下北部土地的地主。” “区区地主,也敢这么放肆?”高武蓦然停下脚步,耷拉着脸,眯着眼睛,隐藏着双眸中的怒光,“实在该死!” 一想到司匡出口成章的才能,他就怒不可遏。 瞅着临淄西市的方向,杀意弥漫,冷声,“此子才华胜吾十倍,断不可留!杀!” “公子,此人好友属于儒家,若是动手……会不会?”仆人犹豫了。 高武已经癫狂了。 瞳孔周边的血丝密密麻麻的交织缠绕,冷声,“此友胜我十倍,不可留,杀!” 仆人瞪大了眼睛。 疯了吧! 还没等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开口劝谏,身后,又传来了一阵声音。 另外一个负责探测的家仆回来了,“郎君,我们已经探查过了,那小子,果然和高台上负责灯谜活动的人认识。就在刚刚,高台之人被派去买伞了!” “买伞?”高武眉头一皱,下意识抬头,望了望黑漆漆天空。 无月,无星,云稀薄。 仆人补充了一句,“郎君早些回去吧,今晚可能会下雨。” “下雨?天气晴朗,何来下雨之说?” “那个小子才华出众,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派人去买伞……估计,今晚真的有雨吧。兴许他有观天之术。” “观天?哼!”高武冷哼一声,揽着一左一右两个女子,继续前进,冷声,“若真的下雨……则此天亦胜我十倍。断不可留!杀!” 两个负责探查的家仆懵了。 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公子这是被打击得太厉害,疯了? 怎么开始说糊涂话了。 杀天? 玩呢? 贼眉鼠眼的仆人对后来的这个探子,小声说道:“汝跟着公子,吾去寻医!一会儿驿站汇合!高公将公子托付我等,断不可出事!” “好!” 二人再次互相点头。 意见达成一致之后,分头离开。 …… 一刻钟后, 一条阴暗的小巷子中,惨烈的尖叫声响了一阵子。 高武惊恐地望着前方众多用黑色面纱蒙面的人。 又见身后小巷也被人堵死。 颤巍巍的,“尔等何人,吾乃大汉今岁孝廉!袭击孝廉,乃死罪!” “诸兄弟,不必犹豫,立刻动手,杀光左右!若此人反抗,亦就地格杀!” “诺!” “冲上去,和他们拼了!” “诺!” “杀啊啊啊!!” 四分之一个时辰之后。 惨叫声结束。 地面上,只余下一大滩用来冲刷血迹的浊水,以及零零星星的血迹。 …… 与此同时 司匡在孔武的拉扯下,来到了位于城中喧闹区的酒馆。 这家酒馆也不大:上下两层,每层皆约七十多平方米的面积。 在一楼中央的位置,有一个通往后厨的门, 在门左侧靠近墙角的位置,则是一个半圆弧的黄色木制柜台。 在门的右侧,则是一个由普通木头制作的通往二楼雅间的楼梯。 一楼大厅正对着后厨门的位置,摆放了八个深棕色的桌子以及若干凳子。 因为灯会的缘故,这间小小的酒馆,已经坐满了人。 孔武闻到酒香,就像是棕熊见到了蜂蜜似的,两眼直冒光。 进门,不顾形象,直接表达出身为酒客的豪爽。 大吼一声,“酒倌,来四小坛蜀地佳酿!两盘豆子!”(汉代酒约5°左右,和啤酒差不多。小坛约两斤=两瓶啤酒。) 负责招待的店小二笑呵呵的,点头哈腰,迎了上来,指了指楼梯,“好嘞!两位客官,楼下没位置了,可否上楼?” “我们还是回去吧!”司匡心慌得厉害,右眼皮直跳。 “不行!今日,必须喝酒!”孔武倔脾气上来了,拽着司匡,就往楼上拖。 “子威,慢点,我自己走……” 楼下,原本放松喝酒,有说有笑的酒客们,因为司匡的称呼,蓦然失声。 一层,陷入了宁静。 不知,谁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刚才,那个人说了什么?” 有人回答:“好像在叫那个魁梧大汉……子威……” 众酒客:“……” 下一秒,这里的老酒鬼都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站了起来。 “酒倌儿,结账!” “我也结账!” “我这壶酒多少钱?赶紧说!我也结账!” “倒霉,这个家伙,怎么又来了?明明已经好几年没来了!” 一人气的甩了甩宽大的袖子,“晦气!” 整个一层,弥漫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店小二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赶紧往后厨跑,去寻自家老板。 不一会儿。 一位穿着一身蜀地昂贵丝绸,中年模样,形式沉稳的男人走了出来。 望着吵吵闹闹,想要结账的众人,他黑着脸,瞪了店小二一眼。 随后,向众人拱手陪笑, “诸君为何全都要走?可是我卓氏酒馆,招待不周?” “若诸君觉得哪里不舒服,尽管说出来,我蜀郡卓氏,一定赔礼道歉。” “倘若各位不嫌弃,今日,本店愿送诸君一人一壶酒!” “卓公不必劝说了。今日,要么刚才上楼那两位离开,要么,我等离开!” 卓文杰苦笑,“来者都是客,这不合适吧?” 一个脸色通红,精神迷离,留着白胡子,身形瘦削的地中海,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他义愤填膺,猛地拍了一下案几,“卓公可知刚才上楼之人昔年所为?” “呃,不知。” “那鄙人便告之于君!” 白胡子的男人重新跪坐,满面愁容,目光颤抖,手握酒樽,企图给自己壮胆。 “昔年,此人每逢过节,都会领着人至临淄酒坊饮酒……其酒量甚小,几乎一坛即倒。” “嗐,吾以为何事呢,每天在吾这里喝醉的人多了去了。”卓文杰笑着摆摆手,“我这里有客房,让他睡一宿便是了。不过齐鲁之人,酒量这么差,吾属实没有料到。” 哪怕他这个不经常喝酒的,在酒香地熏陶下,每天也能喝个一、二坛。并且喝完了,还能出去走两步。 齐鲁之地,竟然有酒量这么差的人……不符合儒家礼仪啊。 “呵,卓公高兴得未免太早了吧?”此人呵呵一笑,嘲讽地望着中年人。 卓文杰一愣,挠挠脖颈,试探性的询问,“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卓公新来的吧?” “嗯,去岁才至临淄,主持家族酒坊的业务。” “怪不得。” 白发地中海恍然大悟,见店小二还未去二楼送酒,拧眉,抿了一口酒,环视一周,向众人耐心解释: “卓公才来,不知数年之前的事,情有可原。” “子威之名,几年前,震慑着临淄城的酒坊,令酒后犯事之人,少了将近八成!” “此人醉倒之后,不像普通的喝醉之人,呼呼大睡,而是面色熏红,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放声狂笑。” “喝至尽兴,其会将佩剑出鞘,脱去上衣,光着膀子,以剑起舞。” “凡在此地喝酒之人,皆不得走,皆需与之同处一室,观舞。” “舞到尽兴之时,其会言‘唯酒无量,不及乱’八字。然后,便让在场酒客,一一回忆自己这些天来,喝酒之后所作所为。” “若有作奸犯科者,揍之,转送官府;若有小打小闹,并未违反大汉律令者,狂揍之;若有人饮酒控量,从不犯事,其则出钱,买酒两坛,令独饮之!” 说到这里,白发地中海男人只觉得右手发麻,赶紧把酒樽放下。 微微一顿,呼出一口气,沉声,“若有不从者,揍后,以酒灌之。” 没有妥协可言。 碰到醉后的孔武,要么被揍,要么饮酒,要么被揍了再饮酒。 “咕~”卓文杰咽了一口唾沫,脸部肌肉僵硬了,僵直地站在那里。 怎么听起来,下场都不怎么好。 “就没人告知其事?” “无用!听闻此人酒醒之后,所做之事皆不记得。来年,依旧前来!”酒坊一楼,另外一个经历过这件事人,抱怨着。 “那尔等可否报官?” “其把作奸犯科之人送到官府,本就有功,我等如何报官?再说了,其所揍之人,皆犯错,揍得对。至于请无错之人喝酒,属于宴请的范畴,官府管不着。” “那可否有人起身反抗?”卓文杰眼珠子转了转,问道。 “曾经有。但是被揍了一顿之后,便无了。”白发地中海叹了一口气,“有一次五人联合反抗,然而,不到十个回合,皆败于其手,被迫喝酒一坛,进行赔罪!” 他快要声泪俱下了,“酒虽好,但独饮两坛,实在是为难我等啊!” 一旁,一个穿着麻布衣的普通百姓挥挥手,催促,“唉……行了,别废话了,酒倌儿,赶紧结账,然后大家赶紧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是啊。” “大家赶紧走吧。” “唉……” “大家稍安勿躁。” 卓文杰见场面有所失控,立刻举手,挥了挥,高呼,提议, “这样吧,吾先带人上楼一观,若其失控,诸君再走不迟。若其安稳,大家也能安心喝酒,避免扫兴。” “在这段时间,鄙人做主了,每案几,赠送蜀地佳酿一坛,算赔礼道歉。” “诸君,此法可好?” 听到“蜀地佳酿”四个字,原本蠢蠢欲动的人开始安稳下来。 白发地中海一咬牙,坐了下来,“卓公邀请,莫敢不从!” “是啊!能一尝美酒,挨揍又如何?” “大家都有如此雅兴,今日,我张某,也舍命陪君子了!” “算吾一个!” …… “我也来会一会这位传说中的子威!” 不知是被气氛感染,还是被美酒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留下。 “多谢大家捧场。” 卓文杰笑着拱手,给店小二一个眼神,示意上酒。 而他,则走到后厨,提着两大坛美酒,上楼走去。(一大坛≈十斤≈十瓶啤酒) 第一百零一章:项庄死后,我观谁都是屠猪卖狗之辈 卓文杰提着两大坛酒,“踩着楼梯,在一楼酒客瞩目地观察下,“咚咚咚”的,快步走上二楼。 环视一圈之后,才发现了目标。 司匡喜欢安静,特意要求了一个靠近内侧的案几。 卓文杰提着两个鼓鼓的黑色大酒坛,笑眯眯的,快步走了过来。 “咣!”的一声,放下。 抬手,抱拳,“二位光临小店,有失远迎,罪过。” 司匡在等待的时候,如坐针毡。 来了人,注意力分散了许多。 打量着,“君是?” “本店主事!” 司匡拱手,笑了笑,“有礼了!” 孔武仅仅对着卓文杰点了点头,然后视线一直放在那两个大酒坛子上。 目光炯炯,像是生出两根钩子,企图把酒的盖子钩开。 察觉垂涎欲滴,慌忙舔了舔嘴唇。 “吸溜~~” 卓文杰坐下,抱着一坛酒,笑着,撕开生漆,揭开红色封口绸缎,又从绸缎下拿出来两块干净的麻布。 晃了晃酒坛。 霎时,酒香四溢,令人精神抖擞。 “二位上楼之后,楼下动静可不小呢。希望二位给鄙人一个面子,饮酒适量,切勿生事。” 这位主事一边笑说着,一边亲自抱起酒坛,为二人斟酒。 酒坛倾斜。 两杯淡绿色的酒,从酒坛里倒了出来。 卓文杰朗朗之音,传进酒坛,酒坛子“嗡嗡”的颤抖。 “此乃绿酃酒,自酃县酿造装坛后,历经千里,运往蜀郡,埋藏于地下洞穴中,储存数年后,才得以出窖。” “其珍贵程度,远超蜀地佳酿,今日拿出,算是请二位高抬贵手,别耽误小店做生意。” “店主客气了,我二人就是来小酌一杯罢了。”司匡端起酒樽,笑呵呵的,敬了一杯,“放心,不会扰乱贵店生意。” 随后,一饮而尽。 微酸,口感一般,还有些剌嗓子。 孔武端着酒樽,瞅着酒坛子,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么两大坛酒,不喝完属实有些浪费了。酒倌儿,你就放心吧,我们喝完了就走。” 说罢,他端起手中的酒,屏住呼吸,“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面带红晕。 孔武捂着肚子,打了个“嗝儿~” 卓文杰再次为二人满上酒。 忽然,“咚咚咚咚……”上楼声再响, 店小二捧着两个盛满豆子的盘子,急匆匆地走了上来。 “两位客官,请慢用。” “嗯。”孔武挥了挥手,从怀里掏出来自己的传信,拍在案几上,指了指司匡,“你们这里有没有……桥豆?去,给我兄弟装一袋子,我们走的时候一起带走!”(尗,古谓之尗,汉谓之豆,今字作菽。菽者,豆之总名。) “桥豆?”店小二苦笑,挠了挠头,目光看着自家老板,“卓公……我们店没……” 卓文杰抬手打断,看着司匡,笑着问道:“实在抱歉,桥豆第一次听说……本店没有,可否用用其他豆子代替?” 司匡摇摇头,“不用麻烦了” 孔武像喝醉了似的,脸色泛红,严肃,正经,高声,“其他豆子也行!去,给我兄弟装一袋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传信,叮嘱,“今日所花费用,明日,凭此传信,去稷下收取!快去准备吧!” “诺!”店小二拱手,看了一眼自家老板后,没有去碰传信,而是急匆匆地跑了下去。 孔武瞥着离去的店小二,指着盘子中的豆子,挠挠头,歉意满面,“贤弟,此地没有桥豆,是为兄之过也。今日,只好委屈贤弟将就了。” 司匡挥了挥手,端起酒樽,笑吟吟的,“无妨,只要是豆子就行。” 听了这句话,孔武更过意不去了。 急忙端起酒樽,义正辞严,“放心,下次饮酒,必备桥豆!” 说完,他率先“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嗝儿。” 脸色熏红。 卓文杰继续斟酒。 司匡看着这个主事人,眼珠子转了转。 这里这么多人,为何非要在自己的位置侍奉? 难道…… 其知晓孔武进入酒坊之后的行为,在此侍奉,只为提前提防? 若真的是这样,不拉下水,不太合适吧? 陡然,司匡来了精神。 眼睛眯起来,望着卓文杰,嘿嘿一笑,道:“兄台别一直斟酒了,若不嫌弃,一起入席,痛饮几杯吧!” “这不合适吧……” “哎呀,一个男人,怎么婆婆妈妈?”孔武嘟囔着嘴,一巴掌,猛地拍在卓文杰肩膀上,“让你喝酒,就坐下喝!” 他还巴不得多几个人饮酒呢。 孔武夺过一只酒坛,从一旁又拿来一个酒樽,快速给二人包括自己满上。 举杯,“今日相见,便是缘分!我敬诸公一杯!” “啊!”卓文杰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眼睛瞪得溜圆,肩膀那裂开一般的痛苦,暂时忘却,颤巍巍地拿着酒樽,抬了起来。 孔武对着二人比划一下,大吼。 “干!” “干…干。” 司匡与卓文杰对视一眼,同时苦笑,举杯,碰了一下。 说罢,同时一饮而尽! 不到五分钟,已饮三樽! “哈哈!爽!好酒!不愧是卓氏酒坊!” 这杯下肚,孔武只觉得浑身燥热,豪迈大笑,直接解开了上衣扣子,猛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然后抓了一把豆子,填进嘴里,大口咀嚼。 “今日先有超越相如之赋,又有数年难以一见的美酒,快哉,快哉!” “哦,超越相如?”卓文杰把酒斟上后,眯着眼睛,“可是司马相如?” “正是!”孔武神色骄傲,猛地点头。 “可否讲解一二?鄙人今日一直忙于生意,没有机会出去,不知道具体情况。” “饮下此杯,吾与汝诉说!” “好!” 卓文杰二话不说,酒樽对嘴,一口气喝干净。 酒樽朝下,甩了甩,只有零星几滴酒,顺着内壁,流了下来。 “痛快!”孔武给了司匡一个眼神。 二人,陪之再饮一樽! 接着,孔武便把刚才高武的所作所为,以及司匡的应对之法,尽数与卓文杰讲解。 卓文杰端起酒樽,泛黄的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司匡,“没想到小兄弟竟然有如此才华!当世英杰,吾应结交之!” “阁下客气了,敢问哪里人?” 司匡抓了一把豆子,塞进嘴里,吃着。 光喝酒,不吃东西,肚子实在受不了。 只是,这发咸的豆子,令人口渴难耐。 “在下,蜀郡人士。” “贵姓?” “卓,名文杰。” “呃……” 司匡那准备再次抓豆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孔武的酒意也微微消散。 “二位?” 司匡把手收了回来,右手抵着嘴巴,咳嗽一声,“司马相如,与君的关系……” “其为吾之妹夫。”卓文杰面无表情,端着酒樽,抿了一口,淡淡地说道。 好家伙! 这酒喝的,有点冲。 司匡和孔武相视一眼,苦笑,异口同声,“失礼了!吾等自罚一杯!” “哎,不用!鄙人老早就看司马相如不爽了!其只身进入长安后,留家妹独自在家,因为思念,家妹终日以泪洗面!”卓文杰用力握着酒樽,眯着眼睛,脸上出现红润,埋怨着,“今日,小兄弟不亚于司马相如的作赋,也算是为家妹报仇了!怎么能自罚呢?赶紧把酒樽放下吧!” “哎,酒樽抬起来,拿有放下的道理?”孔武挥挥手,给了司匡一个眼神。 随后一口干掉。 “嗝儿~” 卓文杰叹了一口气,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 其眼睛瞟着孔武佩剑的位置,活动了一下屁股下的的大腿,准备出手抢夺。 这货已经喝了四、五樽了,应该快到极限了。 司匡放下酒樽。 瞅着双脸通红,摇摇晃晃,坐都坐不稳的孔武,沉声,“子威,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再晚,就该下雨了。” “哎呀!急什么!”孔武眼睛欲闭还睁,举着空荡荡的酒樽,傻笑着,指了指,高呼,“满上,接着喝! 见二人迟迟未动,孔武哈哈一笑,抱起酒坛子,在一番大张旗鼓的动作下,把三个酒樽再次倒满了。 站着,举樽,沉声, “吾已有数年未来此饮酒了,今日有二位相伴,实在快哉!” “这杯,敬二位!” “别!” “子威,莫要继续了!” 孔武不顾二人劝阻,再次一饮而尽。 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哈哈哈哈,痛快!快哉乎?快哉也!” 司匡偏着身体,叹了一口气。 无奈举樽,望着里面发绿的酒水,无奈地喝了下去。 卓文杰则坐在那里,死死地盯着距离孔武不足半米的佩剑。 孔武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晃晃悠悠的,快倒了。 两只手拍了拍发红的脸,然后放在衣服上。 一咬牙,猛地用力, “撕拉!” 把身边的束缚直接撕开,光着膀子。 一阵微弱的微风袭来,略感凉意。 他笑吟吟的,坐下,把手放在案几上,“咣咣咣”的,敲打几下。 案几上的传信铁牌,随着他的敲打,竟然上下蹦跶。 “子威,你醉了!吾等离开吧!”司匡沉声,对卓文杰投去充满了歉意的微笑,“劳烦阁下备车,吾二人立刻离开。” “好!” 突然,一阵如雷霆一般响亮的怒吼响起来。 “都别动!坐好喽!” 孔武噘着嘴,瞪着眼珠子,不知何时,已经把佩剑拿了起来。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脸红的,像是涂了一层鲜血似的。 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二位,今日难得尽兴!鄙人不才,愿意舞剑,给诸位助助兴!” “嗡!”佩剑出鞘! 在空中画了几个优美的弧线, 高声,呻吟, “吾三岁握剑、五岁接触剑术,直至一十六岁时,便打遍孔府,再无敌手!” “如今,吾已至不惑之年!剑虽不锋,然,心依旧锋利!” “不瞒各位!” 孔武瞪着铜铃一般大小的眼珠子,看了一眼卓文君,又看了看司匡。 咧嘴,晃动着手中的剑,放声大笑, 高呼, “自项庄死后,凡吾面前舞剑者,我观谁都是屠猪卖狗之辈!” 孔武憨憨的笑着,站起来,提着剑,顺着楼梯,踉踉跄跄地跑了下去。 俄而,一楼传来尖叫声,以及粗犷豪迈的朗声大笑。 “今乃普天同庆之日,饮酒之人,都别走!吾愿与诸君同喜!” “都上楼!端着酒上楼!嗝儿~快点!” “敢跑的,别怪鄙人动粗!” “嗝儿~” “吾今日开心,愿意给诸君舞剑助兴!” “会唱小曲儿者,同来!” 第一百零二章:没有什么事是一棍子解决不了的 在孔武驱赶下,十几个哭丧着脸的男人,各自端着一只铜制酒樽,不情愿地踏上楼梯,以一步三回首的态势,登上二楼。 “酒倌儿,赶紧上二十坛酒,今日,吾欲与诸君同醉!” 店小二望着孔武手中反射着银色光辉的剑,两腿一软,在催促下,急匆匆地跑进后厨,搬运酒坛子。 而刚刚上来的这群人,则齐刷刷扭头,以凌人的目光,盯着位于角落的卓文杰。 每个人的瞳孔中,都填满了愤怒。 那个苍老的白发地中海,握紧拳头,盯着卓文杰,一声不吭。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不是说了,在子威喝醉之前,给大家发撤退信号吗? 这被一网打尽,是个什么情况? “咳咳咳,卓兄,珍重。” 司匡拽了拽衣摆,低着头,咳嗽几声,瞥了身旁这位同陷泥潭的兄弟,向旁边水平迈出一步,与之拉开距离。 火力不能乱分担。 “哎!!”卓文杰脸色难看,跺跺脚,心急如焚。 被一群人盯着,他紧张得要命。 额头上,豆粒大小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无奈,他只能站在原地,拱手陪笑。 “都愣着干嘛?赶紧坐下!围成一个圈!吾以剑舞,给各位助助兴!” 孔武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 通红的眼皮耷拉着,手中的剑来回晃动,指着在场的酒客。 冷声催促,“快点!” “诺。” 这群喝酒的人被赶鸭子上架,不得已,纷纷走到墙边,倚着,坐下了。 看着正将大量酒坛子拎上来的店小二,注视着墙根摆成小山似的酒坛子,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身躯战栗,打了一个冷颤。 司匡趁众人不注意,悄摸摸的,重新挪回卓文杰的身边。 他用手戳了戳其腰部,暗递眼色,小声嘀咕,“卓兄,贵店最烈的酒,是哪一种?” 卓文杰锁眉,眼睛转了个圈,“君为何问这个问题?” 司匡盯着不远处已经开始舞剑的孔武,脑袋不转,压低声音,语速加快,“君先言明,贵店之内,究竟有没有比绿酃酒还要烈的酒品。” “有!店内有一种酒,以吴楚之地稻米酿制。其辛辣程度,甚于绿酃。普通人,饮绿酃三坛醉,饮那种,不到两坛,便精神恍惚,身体不受控制,如同受控于鬼神。” “酒放在哪里了?” “一楼后厨的地窖中。”卓文杰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司匡盯着孔武的剑姿,咧嘴,笑了笑,“赶紧去拿两坛!让子威好好尝尝!” “啊?还喝!”卓文杰双眸上方的眉头,差点跳了起来,惊呼,声调蓦然抬高。 闹呢? 度数比较低的酒,都能醉成这样。 再喝下去,不得杀人? “嗯?” 远处,孔武注意到这里的动静,黑着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灼灼,盯着这里。 见司匡苦笑着摆摆手,他的怒气才有所缓和。 握着剑,傲娇的扭头,继续起舞。 “赶紧去拿!这家伙醉得不彻底!再给他灌上几杯,必倒!届时,大家都可安全无事。”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这就去!”卓文杰点点头,若有所思,站了起来。 俄而,他的袖子被司匡拉住了,“先等等!” “小兄弟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司匡压低声音,两只手,左右分开,比划了一个长条状,“再给我准备一根趁手的棍子!以麻布裹之!” “君欲何为?” 司匡盯着孔武的后脑勺,瘪着嘴,嘴唇微动,言简意赅,“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棍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棍子!” 之前与孔武来此喝酒的,都是儒家子弟。 长幼尊卑有序,这是儒家的规矩,没人敢对孔武出手。 然而,自己不是儒家。 敲闷棍,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反正早晚都得倒下,不如,自己给他提提速! “够狠!” 卓文杰眼前一亮,灿烂地笑了,拱手,作揖一拜。 起身,“吾这就去拿!” “记得再准备一辆马车!我一个人,背不回去。” “可!” 卓文杰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在与孔武说明去意之后,被放下了楼。 而孔武,舞了半天剑,也疲惫不堪了。 把手中的剑丢掉,从裤绳缠腰的位置,掏出一块丝绸手帕。 抬着颤抖的手,擦了擦额头上泛黄的汗珠,又擦了擦膀子上附着着的汗水。 感受着丝绸上传来湿漉漉的粘稠感。 猝然,将手帕随手丢掉。 又迈着大步子,走到墙边,单手用力,把一个一直低着头,年纪在二十来岁的男人,给提了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把男人拎到圈中间。 令其跪坐。 按着男人的肩膀,咧着嘴,挺着红彤彤的脸,趴在男人背上,给这个倒霉儿按摩肩膀。 用着醉酒之后两成的力气。 “别,别捏!” “饶命啊!” 孔武像是没听见似的,尽情地给男人“按摩”,“怎么称呼?” “张三!兄台,吾名张三!别捏了!” 张三眼眶红润,脸色苍白,望着架在自己双肩的大手,快要哭出来了。 “张三贤弟,吾今日,要告知一个道理。” “请,请赐教。”张三在痛楚下,面部表情疯狂的变化,期期艾艾的回应。 “望汝切记‘唯酒无量,不及乱’的道理!” 记你妹啊! 张三双手抓着大腿,已经想骂人了。 你知道这个道理,还当众耍酒疯? 妈的! 这货不正常! 尽管这样想,他还是不敢说出来。 只能举着手,讨好地笑着。 “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孔武满意地笑了,松开手,打了一个嗝儿,一屁股坐下。 左手环绕张三的肩膀,左臂搭载其脖颈的位置上。 右手握成拳头,在眼前晃了晃,又给张三看了看。 沉声,“说说吧,在此刻之前,喝酒后,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张三猛的摇了摇头,一口否定。 “嗯?”孔武捏住肩膀的左手,逐渐用力,“好好想想!” “没有!就是没有!”张三闭上眼睛,一口咬死。 “当真?” “绝无半分假话!” “好!” 孔武站起来,走到墙边,提着两坛酒走了回来。 把其中一坛酒塞进张三怀里,高呼,“君无过错,理应嘉奖!” 指了指封漆完好的酒坛子,朗声,“来,饮之!” “啊!”张三失神,惊呼。 瞅了瞅怀里圆鼓鼓的坛子,整个人直接懵了。 生喝啊? 妈的,这要是一口气喝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这可是两斤! 惊恐求助的目光,放在了二楼其他人的身上。 “看别人干什么?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不是……这可是一坛酒。”张三得浑身发抖,“吾酒量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喝!”孔武亮了亮自己沙包大的拳头。 在威逼下,张三拆开了封漆。 掏出红色丝绸、掏出麻布…… 关键时刻,卓文杰踩踏楼梯的声音传来,“咚咚咚咚咚……” “且慢!子威兄,吾带好酒来了!” 卓文杰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其提着酒坛子的同时,背后还背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细,半米多长的圆柱形物体。 司匡抢先一步,迎了上去。 把圆柱形物体拿在手中,提着一个酒坛子,递给了孔武,“子威赶紧尝一尝!这可是镇店之酒!” “孔武眉毛倒竖,惊呼,当真?” “尝了就知道了!” “好!” 孔武没有再纠结张三给不给面子的问题。 接过酒坛子,摇摇晃晃,朦朦胧胧的回到了座位。 猛地跪坐。 按照方法打开盖子,酒香四溢。 将浑浊酒水倒进酒樽。 颤巍巍地捧起来。 放置于嘴边,吮吸一口。 “吸溜~” 辣! 喉咙传来火辣辣的麻痹感。 他伸出舌头,喘了几口气。 蓦然,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哈!” “好氵” 还没等他夸赞完。 突然,只觉得脑袋后面一痛。 “砰!” 一根包裹着几层麻布的棍子,猛地敲了上来。 “咣当。” 孔武打翻酒樽,倒在了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 场中。 除了卓文杰早有预料之外,其他人,瞠目结舌,傻眼了。 好家伙。 这么干净利落? 纵横临淄酒坊数载的子威,竟然被人一棍撂倒? 可以啊! 司匡骄傲地望着众人。 右手拿着棍子,不断地敲打着左手手心,略有得意。 当世能这么揍孔武的,除了自己,应该就只剩下他爹了吧? 他把棍子随手一丢。 笑着,拱手, “今日,子威给诸公添麻烦了,在下在此,替他赔罪了。” 卓文杰拱手还礼,笑着,“多亏了贤弟,否则,今日非出大乱子不可。” “客气了!” 白发地中海激动地抚摸着自己的胡须,高呼,“今日之恩,吾等记住了!来日有空,来此喝酒!” 说完,酒樽中的酒也顾不上喝了。 他担心孔武醒过来发飙,直接跑下楼梯。 剩下的酒客,也一同跑了出去。 “呼呼呼呼~” 司匡盯着倒在地上,打着响鼾的孔武,无奈摇摇头,“卓公,还请帮忙,找人将子威抬下去。” “交给我吧!” …… 一刻钟之后, 司匡与孔武,趁着夜色,乘上了返回的马车。 第一百零三章:张汤将至 子时,临淄城中,某闾,一处大门之上,高悬“惸侯”三字的府邸中,依旧灯火通明。 院子中 温何懒洋洋地躺在一张草席上,脚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低矮的黑色案几。 案几上摆满了酒、肉、果蔬。 一个穿着白色纱衣、容貌俊美的妇人,跪坐在其身侧,轻轻地为他捶腿。 妇人身旁,是一个捧着竹简、盘膝而坐,借墙壁之上,灯笼散发出的光来阅读的七、八岁的男孩。 温何把左腿搭在右腿上,翻了个身,右手撑着脑袋,左手举着酒樽,抿了一口。 把酒樽放在地上,咧嘴而笑,对白衣妇人说道:“夫人,歇一会儿吧。” “不用,我不累。”白溱洧抿嘴笑着,摇了摇头,双手依旧在敲打身前的大腿。 温何没有再行劝阻,而是双眸发直,眼神迷离,面显感慨。 望着阴暗的天空,感受着凉风,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吾等离开太原,已经半个多月了。” 白溱洧低着头,轻轻捶腿,小声问道:“夫君,儒家,真的有学习的必要吗?君蒙无用余荫,贵为列侯,衣食无忧,何必学习这群整天讲《春秋》、《论语》之徒?” 温何笑了,摇了摇头,沉声: “夫人出身名门,祖上乃秦将,曾祖父白仲,更是法家人物,官至太原郡郡守。” “且夫人出生之后,天下以黄老为尊,家中交好者,多为道家英杰,看不上儒家,情有可原。” “儒家,刚被重用,不被世人看好,也在情理之中。” 白溱洧低着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静静聆听。 “夫人可还记得商君入秦之时的状况?”温何腰肢用力,坐了起来,笑着,询问。 “不敢忘。” 白溱洧拱着小白手,莞尔一笑,柔声连连 “商君入秦,三书孝公。” “一书,尧舜治国帝道,孝公拒之。” “二书,商周治国王道,亦拒之。” “三书,春秋霸道,以法治秦,孝公纳之。” “自此,法家彻底入秦,使秦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作为法家之后,秦将之后,她对于秦二世之前的历史,格外了解,也格外喜欢。 不喜一将一卒,只喜老秦人奋发的那股劲儿。 温何表情平淡,望着天空,沉声,“夫人说得没错,不过漏了一点。” “嗯?” “商鞅死状之惨,唯有李斯,可以比拟!”温何盘膝而坐,面无表情,淡淡的说着,“法家地位确立之初,与儒相同,除了皇帝以及自身之外,待见者,寥寥无几。” 他转过头,与白溱洧对视,声音朗朗, “如今的儒,其实就是昔日的法!” “吕不韦曾言,奇货可居。何谓奇?稀少的货物!” “儒家刚立,大汉之内,学习者,寥寥无几,上至侯爵,下至贩夫走卒,皆知而不学。” “倘若吾抓住这个机会,率先学之……日后儒家如日中天之时,不会忘却了我惸侯家族!” 温何声音慷锵有力,“若想再延续家族百年,儒,必学之!” “父亲若想学儒,为何不去长安?”坐在一旁的温知,合上竹简,抬起头,疑惑地问道,“孩儿听闻,儒家以董仲舒为尊,若跟仲舒学习三载,必定学有所成。” “哈哈哈,知儿违规也会斟酌思考了,不错。” 温何笑着拍拍手。 “若是董仲舒不被冷落,此行,必定是去长安。如今这种情况,接近他,只会被陛下关注,风险太大了。” “来稷下,虽然学到东西的可能性不高,但是,即便不成,家族也没太大的损失,充其量付了个路费罢了。” “当今陛下比孝景皇帝更甚。先帝只想对诸侯王下手,而这位,却还想着对列侯开刀!吾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夫君何出此言?”白溱洧面带疑惑。 温何右手撑地,起身,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脸色突然变得阴沉,望着未央宫的位置,眯着眼睛,淡淡的解释, “两日前,吾收到了从长安传来的书信!书信乃给予天下诸侯、列侯之物,上方分别加盖了宗正署、太常署的大印!” 白溱洧凤眼瞪大,懵了,结结巴巴的,“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宗正管勋贵,太常管礼仪。 如今一封书信,竟然涉及到大汉九卿的两个署衙。 “信中只言明,陛下仿周,新设一官,位卑权重,堪比侍中!” 温何皱着眉,忌惮万分,端起地上的酒樽,挑了挑眉,再次抿了一口,企图通过饮酒麻痹自我。 其压低声音,道:“据说,此官目前位于齐鲁之地!携带任命诏令者,乃大汉廷尉署的酷吏……张汤!” “根据沿线情报,张汤五天前,就已经出关了。若是速度正常,没有恶劣天气,想必,这两日就到了齐鲁之地了。” 一份不到一千石的任命,竟然惊动天下诸侯、列侯…… 傻子都猜得到:刘彻坐不住了,准备对一些刺头动手了。 大汉用黄老几十年,增加的侯爵数量,太多太多了。 每年食邑的税收,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刘家不可能让这些钱财,由一个家族赚取几辈子。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削减侯爵的数量…… 够狠! 温何叹了一口气,把酒樽中的酒,全部饮用。 必须早做准备了。 他们这些老一辈的贵族,不安稳了。 把酒樽放在案几上,温何沉声道:“事不宜迟,明日,吾便入稷下,见胡毋生,学儒家!” “这么急?” “嗯!”温何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好吧,我一会儿让人安排一下。” “麻烦夫人了。” “哪里的话。” 二人讨论之际,白子衿一头汗水,忽然出现在门口,“阿姊,姊夫。” 白溱洧望着门口,笑着站起来,“子衿回来了?怎么样,灯会热闹吗?” “还好!”白子衿低着头,对二人拱手之后,什么也没多说,拿着一卷竹简,急匆匆地回到了闺房。 白溱洧呆在原地,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小妹这是怎么了?” 温何眨眨眼,什么也没说。 妻妹的事情,让妻子去处理就好了。 “小雨,子衿怎么今日这么沉闷?” “大小姐,二小姐问人讨了一首歌……” “歌?” “嗯……” “知道内容吗?” “忘了,不过,好像在夸二小姐长得好看……” “啊哈?”白溱洧又懵了。 这是她这一辈子,懵逼次数最多的一晚。 温何淡淡地笑了笑,“知道内容吗?” “奴婢背不过。” “背不过就算了,改天有空我去问问子衿就好了。”白溱洧盯着小雨怀里的物品,质疑,“你们两个出去一趟,怎么还买了一把伞?” “大小姐,这是送歌的人送的,他说明日有雨,让二小姐注意一些……” “啊哈?” “哎呀,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温何站了起来,笑了笑,挥挥手,“今晚天气晴朗,明日怎么可能下雨?估计是一个哗众取宠之辈。” “诺。”小雨鞠了一躬,急匆匆地向卧房走去。 白溱洧瞥了一眼儿子,与温何对视,诘问,“夫君,就这么算了?” “正事要紧,待吾进入稷下,求学成功,自然会安排人去调查!当今之计,是赶紧和儒家搭上线,预备张汤与那个新设置的管理!” “好吧。”白溱洧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温何看着天空,淡淡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知儿,回房间歇息吧!” “诺!父亲,母亲,孩儿告退。” 目送儿子离去,二人,也回到了寝房,等待明天的到来。 提前一天的上架感言 最近有点水,我也发现了,在此向大家道歉, 已经做过的,没法更改,我只能保证,上架之后,严格控制进度,拒绝水。 【《根据消息,本书将在5.1日凌晨0点左右上架,也就是周五、周六交界的时间。》】 希望到时候,大家能给个首订。【跪谢】 首订是对作者努力的肯定,希望各个平台,都能支持支持。 在某阁的读者们,盼望各位能来起点给个首订。 我也不奢求太高,首订能破500,我就烧高香了。 首订能破800,我得请假,回家的祖坟上看一看,到底冒没冒烟。 至于破1000,我想都不敢想,生怕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总之,大家一起努力吧。 哪里有问题,或者有什么建议,意见,想跑跑龙套之类的,都可以留言。 (鉴于有时候评论折叠起来看不到,最后在qq群私聊) 催更群:798451295 …… 下面是一些啰啰嗦嗦的话吧,絮絮叨叨一会儿。 …… 不知不觉,到了一百多章,32.7万字了。 说实话,一开始没想到能签约。 最初,投了三万多字的时候,站短一直没来,我心如死灰,脑瓜子嗡嗡的。 本来打算放弃了,想着,这是最后一本书了,能签约,就签,签不上,就永远不碰了,好好吃饭,睡觉,也不错。 然而,直到四万多字吧好像是,来了一个更换编辑组的邀请。 (责编田七小姐姐) 最后顺水推舟,签约成功了。 承蒙责编大人不嫌弃,看上了拙作,那时候我就想着,既然被信任了,那就好好完本吧,不管结果如何,起码得写完了。 就这样,怀着这种心情,在大家的鼎力支持下, 人气连载—历史新书—分类强推—分类封面—六频。 一步一步晋级。 本来以为这周能冲一冲三江,因为上周六频排名第一的,没想到这周三江,一本历史也没有,这也许就是命吧。 也不强求,反正上不上,都得上架。 很感谢责编田七给的推荐,可以说,这本书的收藏,是我迄今为止,最多的一本。 …… 欠条: 狗作者欠【醉云、汐】五章 狗作者欠【书友20170628135730010】三章 狗作者欠【……】(消息被覆盖了,找不到名字省略号代替)三章。 我都记在账上,等比赛结束,时间充裕了,一定还。 …… 【跪谢各位读者】!!!!! 第一百零四章:雨 正月十六上午,天色阴暗,滂沱大雨开始在临淄这片土地上肆虐起来。 雨柱漫天飞舞,“噼里啪啦”的,像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射向地面,留下坑坑洼洼的水坑。 …… 临淄西方,稷门大开,一十八名士卒身穿布甲,手握利刃,面无表情,淋着雨,一左一右,在门外排成了两队。 雨天,进城者,百姓寥寥无几,大多都是商贾。 这群人,被人驱赶至南门、北门去了。 齐王太子刘次昌神色沉闷,衣冠整齐,佩剑加身,在冷嗖嗖的阴暗涵洞中,瑟瑟发抖。 其双手环胸,时不时地踮起脚,目光扫着远处,似乎在等待,盼望着什么。 他的身后,是守将张宇,以及脸色发黑,被淋成了落汤鸡的太常丞邱汉婴。 出门的时候,天气只是阴着罢了,没成想,走到半路,竟然下起雨来。 邱汉婴回想着昨日司匡赠伞的行为,差点闭上眼睛,一头撞死在这涵洞之内。 妈的。 昨日一定是疯了。 儒家交好的人,岂是简单的人物? 人家送伞,肯定别有深意! 今日,果真下雨了! 沐浴湿漉衣服上的冰凉,邱汉婴心中直抓狂。 在各怀心思之际,忽然,一阵短粗有力的骑马声,从不远处传来。 伴随马蹄踏水,接着到来的是骑马士卒的呼唤声。 “公子!来了!人来了!公子!” 听到回报,刘次昌眼睛突然变得炯炯有神。 猛地挺直身子,左手搭在佩剑上,右手自然下垂。 快速向前走两步,到达涵洞边缘,隔着雨幕,望着远处那几个小黑点,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蓦然扭头,沉声,吩咐。 “诸公,立刻整理衣冠,迎接上使!” “诺!” 张宇、邱汉婴皆面色凝重。 不敢怠慢,同时站起来,把自己的衣冠整理妥善。 二人快步走到涵洞口,站在刘次昌左侧稍微靠后的位置,与之保持半米的距离。 三人同时眺望,注视着远方。 渐渐的,远处数个小黑点越来越近,在朦朦胧胧的雨水中,缓缓放大,从米粒,到拳头再到水缸……一辆马车,在数百名甲士骑兵地簇拥下,向稷门奔来。 “驾!驾!” … 不一会儿,马车到达稷门。 百名甲士同时下马,列队而立。 车厢中,一只手轻轻挑开门帘,伸出头来。 一位鹰钩鼻、留着络腮胡,身形偏瘦的中年男人,暴露在众人眼前。 男人出现之后,其家仆立刻走上前,至其身边,撑开了伞。 经过一番折腾,他下车了,手里还捧着一份金黄的帛书。 男人走到涵洞口,用凌人的目光扫视全场,阴冷的声音,从嘴里发出来,“哪位是齐王太子刘次昌?” “吾便是!” 刘次昌与男人犀利的目光对视,只觉得浑身发冷,立刻低着头,上前一步,穿过雨帘,进入雨中,拱手,以待命令。 “太子殿下,吾乃廷尉正张汤,奉陛下之意,宣读诏令。”张汤不光长相阴狠,声音,也格外地阴冷, 伴随着他的话,涵洞周边气温骤降,临淄之人,只觉得背后发凉,一股凉气,从脚心窜入,穿过身体,直达大脑。 “王太子刘次昌接旨!” “臣在!” 刘次昌低着头,弯腰拱手,神色毕恭毕敬,张宇、邱汉婴也以相同的动作,等候宣旨。 张汤用酷寒阴沉的声音,宣读着手中这一份圣旨。 “制诏!” “齐王刘寿,追随高祖而去,致大汉少了一位肱股栋梁之臣,朕深感痛惜,常常夜不能寐,每饭必思。” “然,国不能一日无君,正如天下不可一天无日。” “齐王之子次昌,乃大汉宗亲,高祖血脉。为太子时,勤勤恳恳,有为王之风!” “封刘次昌为齐王,继齐王宗庙,都临淄,掌齐国故土!诏至之后,尽快启程,至长安,完封王之事!” “已故齐王寿,追为齐懿王,入大汉宗庙!” “钦此!” “扑通!”刘次昌跪倒在地,以臣子之礼,对着未央宫,心甘情愿的磕了一个响头,高呼,“臣,接旨!” “太子请起!” 张汤把刘次昌扶了起来,将记载诏令的帛书,递了过去。 耐心叮嘱, “请太子尽快准备,务必在寒食之前,到达长安,以祭祀宗庙,诏告祖先,完成封王大典!” 刘次昌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唯唯诺诺的神色荡然无存,表情变得傲然,脸上挂着喜悦,与无尽的笑意。 他平视张汤,轻轻点头沉声,“廷尉正放心,吾知晓!” “善!” 张汤没有在意其态度变化,点了点头。 望着刘次昌身后二人,“哪位是太常丞?” “下官便是!”邱汉婴颤颤巍巍地拱手。 “汝立刻返回署衙,查询一名叫司匡百姓的居住之地,不得有误!” “司匡?” “可有疑问?” 邱汉婴双手自然下垂,毕恭毕敬的汇报,“禀廷尉正,此人居住之地,下官知晓!” “哦?何处?” “稷下学里!”邱汉婴抬手,指着稷门正对着,正被冰冷雨水冲刷的一条路,“沿此路一直向北,见数百正在建立的房屋,便达!” “很好!省了我一番功夫!” 张汤拍拍手,满意地笑了,只不过,笑容中,掺杂着一丝习惯性的阴险。 在众人匪夷所思地注视下,张汤拱手,“诸位,吾还有要事在身,先告退了!” 暗递眼神,仆人心领神会。 撑伞。 他进入马车。 仆人挥了挥手,整个车队,离开了稷门。 …… 与此同时,稷下 孔武捂着脑袋,迷迷糊糊的从房舍中走了出来。 不知为何,这次喝酒,与以往不同。 以前都是浑身发酸,而这一次,仅仅只有后脑勺隐隐作痛。 他望着稀里哗啦的瓢泼大雨,脑海忽然清醒了许多。 喝酒之后的事情,记不得了,但喝酒之前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 自己,好像以孔安国的糗事……和人打赌了…… 瞳孔骤缩,感受着凉意,他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坏了! 出事了! 把老弟给“卖”了。 孔武双眸焕发了神采,顿时不困了。 看着地面上的积水。 一咬牙,心一狠。 双手掌心摊开,挡在头上,淋着雨,踉踉跄跄地跑向孔安国的居住之地。 …… 稷下,儒家客堂 胡毋生坐在首位案几之后,和蔼可亲地笑着。 段仲站在身后,色恭,礼至,小心翼翼地侍奉。 不远处,是跪坐在案几之后,冒雨前来的拜访的温何。 胡毋生抬起苍老枯槁,如同树根一般粗糙的手,把案几上的帛书叠了起来。 拱手,笑吟吟的,用断断续续沙哑的声音,说道:“温公来意,老朽已然知晓。惸侯有主动学儒之意,老朽……不,应该整个是儒家,都喜出望外!” “这么说,博士是答应了?”温何拽直衣角,激动地站了起来。 胡毋生笑着摇了摇头。 “侯欲学儒,我儒家本应派出稷下最好的儒生进行传授。” “然而,老朽年事已高,恐尚未传授完毕,先一步去世。” “而褚大,去了长安,一时半会儿,无法回来。” 他扭头,看着身边的段仲,指着,介绍,“至于这个孩子,其钻研的内容,过多,过杂,尚未大成,恐无法传授他人。” “而其他人……” 胡毋生语气顿了顿,笑呵呵的,一一介绍,“孔武、孔安国、衡胡、周霸等人……皆学得不到家。若是让他们传授儒家学说,恐,误人子弟。” “博士的意思是……”温何脸色变了,苍白了许多,身体颤抖,“儒家无人愿意教?” “不是无人愿意,而是无人有能力。” “这么说,本侯,白跑一趟?”尽管温何压低了声音,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吼了出来。 苍白的脸色,变得通红。 他怒火了。 胡毋生摆摆手,不急不慢地解释,“惸侯毋急。并非白跑一趟。” “虽然稷下无合适之人,但不代表,临淄无人可以传授。据我所知,临淄有一人,可传!” 温何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重新坐下。 拱手,高呼,“请赐教!” 胡毋生端起案几上的酒樽,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抬起头,疲惫的目光,放在这位远道而来的列侯身上。 咧嘴,笑了。 沉声: “在稷下之北,有一处名曰稷下学里的区域。” “其主人姓司名匡,总有侠肝义胆之心。” “司匡此人,虽然年轻,但对儒学的研究程度,不亚于老朽,甚至,在某些方面,老朽,也望尘莫及,哪怕仲舒来喽,也得拱手学习。” “若惸侯执意学儒,不妨,找时间去拜访一趟!” 回想着司匡的性格,胡毋生笑意十足,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 “那人性格虽然古怪,但对利益格外看重。只要君携带礼物,诚意十足,定可以得到满意的结果。” “那人是儒家子弟吗?” “非儒,却知儒。”胡毋生仿佛看穿了温何的心思,安慰道:“吾儒家诸生与之交好,惸侯尽可放心。” 温何叹了一口气,“博士可否为我引荐?” “可!老朽可书信一封!” “多谢!” 第一百零五章:兄友弟恭 “子国!子国!”孔武在雨里奔跑,忧心忡忡的呼唤,最后急匆匆冲进一座门半遮半掩的屋舍。 孔安国望着突如其然冲进来的魁梧大汉,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那卷刚刚打开的竹简。 看清来人,急忙站起来,迎接入座,“武兄,汝怎么来了?” 孔武入席坐下,愧疚的挠挠头。 解开佩剑,放置于案几,直奔主题,郑重说道:“子国,为兄有错!此次前来,只为赔礼谢罪。” “哈哈哈哈,武兄也会认错?外面这是出太阳了吗?” 孔安国望了望外面依旧淅淅沥沥,随意坠落的雨水,笑个不停。 快速给孔武倒了一杯水。 又拿了一块麻布,放于案几上,大大方方的到对面坐好,双手搭在大腿上,摆了摆手,沉声,“兄长莫急,慢慢说,小弟听着。” “子国,为兄实话实说,君不会生气吧?为兄说实话,汝不会揍我吧?” 孔武低着头,瘪着嘴,像是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媳妇似的,直勾勾的眼神,一直放在案几上那杯装满清水的酒樽上, “嗐,兄长还不了解我?吾快至而立之年,怎么还会如小孩似的,随意生气?兄长先喝口水,擦擦身上的雨水,慢慢说!吾以孔夫子之名保证,绝不发怒!” “既然如此,吾也不藏着掖着了。” 孔武咧嘴,高兴地笑了。 孔氏的人用孔夫子的名头发誓,相当于用祖宗之名担保了。 这称得上最坚决地保证了。 这个魁梧大汉端起酒樽,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放下之后,又拿着粗麻布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雨,一边擦,一边说着,“是这样的,吾与司匡打赌,赌今天不下雨……” “嗯,然后呢?”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彩头乃汝幼时糗事……” 孔安国:“……” 他脸上那如太阳一般灿烂笑容忽然凝固了。 双眸死死的盯着孔武的眼睛,双手握拳,指关节“嘎嘣,嘎嘣”的响。 由于孔武低着头擦拭,并未发现异常,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本来,吾打算赢了之后,让司匡贤弟创作一篇儒家文章,送于父亲,用于寒食祭祀,祷告列祖列宗。谁曾想……唉……” “子国,汝也知晓,打赌这种东西,胜负本就是五五开,只能通过观察细节,增加获胜几率。昨日,为兄观天空比较晴朗,万里无云,不赢都难……谁能想到今天真的下雨?” “所以,为兄会输,实属意外,请多见谅!” 孔武放下手中麻布,向弟弟拱手作揖,郑重一拜,声音朗朗, “父亲常常教导吾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为人,一定要遵守承诺。既然为兄输了,那就一定会把汝之糗事,如实告知于司匡贤弟。子国,有怪莫怪!” “孔武,我去你伯父!”突然,孔安国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孔武:“???” 孔安国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 忍不住了,怒发冲冠,猛地拍了一下案几,“咣当”地站起来,质问,“汝为何卖吾?” 孔武愧疚的抬不起头来。 吹了吹口哨,眼睛一直往外瞥,“子国,吾之伯父,即汝之伯父……还有,吾侪没有伯父,父亲在家,排行老大。” “吾呸!”孔安国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低着头,左顾右盼,企图找一根趁手的棍子,给眼前这个喝醉就喜欢闹事的兄长来上一棍子。 倒腾半天,一无所获。 他只好重新回到孔武对面,身体气的发抖,指着,怒喝,再次询问,“尔等打赌,为何用吾的糗事?汝为何不用自己的?” 孔武低着头,手指在酒樽里蘸了蘸清水,于案几上画了一个圈圈,嘀咕,“这个……其实……” “快说!” “吾害怕输了,用自己的糗事,会丢面子。” 孔安国挑了挑眉,懵了:“???” 妈的! 你也知道丢面子? 亲弟弟的面子就不重要了? 靠! 坑人不带这么玩的吧? 不就是没和你去喝酒吗,至于这么报复人? 孔安国颤抖的手指着子威,久久不言。 他气的已经说不出话了。 孔武抬起头,悄悄地瞅了一眼二弟,“子国,汝刚才可是用孔夫子的名头担保了,不生气。” “去他妈的孔夫子!”孔安国急得原地跺脚,疯狂蹦蹦,“祖先可曾教汝用亲弟弟的糗事打赌?” “这……为兄回去之后会再次翻阅家中所传典籍的……可能会有。” “吾呸!汝少跟我装!有没有,汝自幼熟读家中典籍,还不清楚?” 孔武嘟囔着嘴,“哎呀,吾知错了,这不是来向君道歉了吗。” “道歉?吾要报仇!”孔安国噘着嘴,脑袋一扭,委屈得不行。 忽然,孔武变得一本正色,站了起来,用教导的口吻,提醒,“子国,汝可是尚书一脉,怎么能学公羊?报仇这种事,万万做不得!” “报仇?呵,吾岂能以这种理由?兄长未免太看不起小弟了吧?”孔安国咧嘴,癫狂一笑,注意力,放在了案几上的佩剑上,嘀咕,“子威,汝可还记得,祖先曾为天下人,诛杀少正卯?” “咕~” 孔武注视着弟弟,咽了一口唾沫。 诛少正卯? 这理由…… 还不如报仇呢! 孔安国抬头,二人对视一眼。 视线之间,好像有噼里啪啦的电光,在互相碰撞。 兄弟之间心有灵犀。 乍然! 两个人同时望着案几上的佩剑,猛地冲向过去。 片刻之后,两个人的手,都放在了佩剑上,开始死命的争夺。 “子威,吾今日和你势不两立!” “子国,吾都道歉了!” “道歉有用,孔夫子何必还杀少正卯?把剑给我!让老子宰了你!” “休想!” 孔武和孔安国,双方都铆足了劲,抢夺这把可怜的佩剑。 因为昨晚喝酒的缘故,孔武的力量,下降了很多,否则,这场抢夺,不会是势均力敌,而是绝对压倒性的。 孔武为了争夺佩剑,人已经贴在孔安国身上了。 咬着牙,面红耳赤,声音从嘴里挤出来,提议,“安国,这次就算了吧,下次,为兄请汝喝酒!” “喝个锤子!汝想吾死得早,就直说!”孔安国气的破口大骂! 跟孔武在一起,那叫喝酒? 那叫杀人灭口! 酒还没喝完,先被酒客给瞪死了! “那君欲何为?” “少废话,今天这事,没有赔偿,不算完!” “开价!” 孔安国同样面红耳赤,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一百块书写布帛、十支上等狼毫、十块淮南墨!” 孔武脸色狰狞,“小弟,这个赔偿,过分了吧!这可是为兄五年的用量!” “少废话,若汝不给,改日吾就前往稷下学里,把汝之糗事,尽数诉说!” 孔安国依旧死死地抢夺这把佩剑,额头上青色的血管都鼓起来了,嚷嚷着, “武兄,别以为吾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君害怕自己的糗事让司匡知晓,无非就是担心其写小说的时候,把事情写进去!” “告诉你,吾这几天,与虞初走得近!信不信吾让他行文一篇,将汝之糗事,公之于天下?” “武兄,汝幼时糗事,臧兄可是一件不落的告知与我了!别抱有侥幸心态!” 孔武眼珠子瞪得溜圆,整个人气炸了。 妈的! 没想到这个赌约,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自己也被人给卖了! “汝什么时候知道的?” 孔安国眼都不带眨的,直接回答,“四年前,在家过年的时候!” 孔武瞳孔周边的血丝,缠绕着眼珠子。 与其相同。 孔武看着孔安国长大的,而孔臧,是看着孔武长大的。 孔安国的这番话,孔武不得不信! 孔臧那家伙绝对做得出来! 无奈,他只能仰头咆哮,“孔臧!吾与汝势不两立!” “兄长,刚才的条件,答不答应?” “算你狠!我同意了!松手!” “真的?” “吾何时说过谎话?” “什么时候交给我?” “寒食节之前!” “可以!”孔安国满意地点点头,双臂放松,松开双手,让孔武成功拿到了佩剑。 两个人脸色血红,衣衫凌乱,同时坐在地上,额头上沾满了汗珠。 对视着,“呼呼呼”的喘着粗气。 …… 另一边 一辆马车,领着数百装备精良的士卒,停在了稷下学里大门口。 张汤手中捏着一块金色的帛书,拿着一根节杖,从马车里走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让仆人撑伞。 而是闭上眼睛,淋着雨,静静地站着,等待。 顷刻间,士卒中立刻有两人出列,他们从马的侧面拿出来两个黑色托盘。 火急火燎地跑到车厢的位置,把里面两个珍贵物品放在托盘上。 随后,用红色绸缎覆盖。 张汤望着属下的动作,点了点头,给身旁一个仆人使了一个眼色。 倏而, 仆人走到稷下学里门口。 在看门流民警惕目光地注视下,扯着嗓子,高呼,“司匡何在?出来接旨!” 守门的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铁锹,询问,“敢问公等何人?” “汉公使臣!”张汤睁开眼睛,沉声,“立刻进入通报,就说大汉廷尉署,廷尉正,张汤,代替陛下前来宣旨!” “请诸公稍等!”守门流民急匆匆地跑了进去。 张汤回过头,望着士卒,冷声,“变阵!准备入里!” 一阵撕破天空雨幕的回答传来。 “诺!” 第一百零六章:秩六百石 片刻之后, 司匡急如星火,同样没有撑伞,直接从屋内冲了出来,一路淋着雨,跑到大门口。 他很急,但不是急诏令。 诏令已经写好了,早晚都要送到自己手里,他急的原因,是怕怠慢张汤。 他害怕张汤心存厌恶,给自己穿小鞋。 毕竟,这位廷尉正,也可以说是大汉最高司法部门二把手,可是未来十几年,制衡大汉官场的九卿之一! 被他拿下的人,不吐出点东西,还想离开廷狱? 张汤的前任:郅都、宁成,已经告知世人酷吏的威力了。 尤其是宁成,更是让世人创造了一个成语:惨绝人寰!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酷吏! 这是大汉共识! 司匡到达门口后,头发已经被雨淋湿了,像洗了个头似的。 他怀着恭敬且忐忑的心,对着持节杖、握帛书的张汤,拜了两拜,高呼,“张公,吾来也!” 张汤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汝便是司匡?” 司匡拱手,点点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 “很好!”张汤满意地笑了,举起手中的帛书,“陛下有令,赶紧准备一个静室接旨!” “诺!”司匡神色正然,立刻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诸公随我入里!” “嗯!”张汤点点头,应了一声,扭头,命令,“列阵,进入!” “轰!” 训练有素的中尉所属大军开动! 脚步声如雷霆一般响彻,直接驶入稷下学里。 …… 半个时辰之后,张汤穿着换好的衣服,出现在客堂中。 司匡早就在此准备好了待客用的食物,酒水,入席等候。 张汤坐在案几旁,把刚才士卒端着的盘子,一左一右的放置于上面。 简单地吃了一会儿。 忽然抬头,问道:“汝家中可还有他人?” “有一大母,小妹。” 张汤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酒水,淡淡的询问:“二人在哪?” “大母今岁已有六十六岁,在房舍中歇息,小妹伴其左右,进行侍奉。”司匡眨了眨眼,拱手,沉声,“张公,草民是否需要将二人唤来?” “不必了。”张汤急忙挥挥手,络腮胡动了动,笑着,“年长者,应当敬之,别叨扰了。” “诺!”司匡点点头。 “汝可知吾之来意?” 司匡不假思索,淡淡地说道:“应该是策论的封赏吧。卫公半个月前离开,从草民这里带走的,只有几份策论了。” “哈哈,汝说得不错!”张汤放下筷子,拍了拍手,笑眯眯的。“汝所献策论,可是把朝堂搅动得不轻啊。吾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陛下如此重视一个策论了。” 他仰着头,回忆着,感慨,“哪怕是面对发动马邑之围的策论,陛下都没有如此激动。吾记得……上一次,受陛下如此重视的策论,应该是董仲舒的罢黜百家吧……” “张公言重了。” “哈哈,言不言重,只有见识过的人知晓。” 张汤笑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虽然那份治河之策,碍于军方那几个老头子未参与讨论,尚未全部施行,但,只要有效果,施行是早晚的事。” “将三河之地变成天下转运中心,哈哈哈,朝堂上三河之地的官员,听了之后,就已经坐不住了。” 这个鹰钩鼻仿佛看到朝堂重现五年前大讨论的局面了。 那场关于是否出兵匈奴的讨论。 司匡笑了笑,没有接话茬。 他实在不之分该怎么和眼前这个负责司法的廷尉正交流。 张汤仿佛看透了这一点,见司匡有些拘束,上下打量一圈,笑着问道:“为何不言,怎么,汝很怕我?” “算是吧。” “有趣……”张汤笑着吧唧一下嘴,“一般而言,见到我的人,都说不怕,而汝反而言怕。挺有意思。” 司匡右手握着酒樽,“言不怕,有用吗?” “当然没用。凡是说不怕的,本官都把他查了一遍……” 张汤淡淡微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用舌头抿了抿嘴,沉声: “一查一个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怕全是装出来的。” “不过无妨,无论怕不怕,进入我廷尉狱之后,都只会剩下怕这个念头!” 司匡瞥了一眼张汤的鹰钩鼻,暗道一声:“真是个老狐狸!”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沉声,“张公远道而来,吾敬公一杯!” 张汤自顾自的满上,举杯,“请!” 说罢,二人皆一饮而尽。 “行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本官宣读奖赏后,还有正事要办。”张汤放下酒杯,从袖子中的口袋里拿出一块丝绸,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又擦了擦自己的小胡须,起身,站了起来,“小子,接旨吧!” “诺!” 司匡急忙出列。 走到门口,面朝北方拱手。 而张汤则拿着帛书,走到正北的位置,面南而视。 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 高呼,“司匡接旨!” “草民在!” “制诏!” “元光三年,黄河于濮阳决口。朕以九卿为主事,发动民夫数十万,意图治理黄河,然最后关头,竟功亏一篑,自此,黄河下游十六郡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荀卿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黄河决口,百姓蒙受苦难,朕甚感痛心,恨不得杀身以救天下。” “丞相田蚡言,黄河决口,乃天意,无人可阻,劝朕放弃,朕姑且信之,只能日夜祈求上天,饶恕下游百姓。” 张汤换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继续宣读上面的内容。 “朕因黄河决口之事,万念俱灰已数载。” “本以为,死后,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将无颜面对黄河下游几十万百姓,然,没曾想,数日之前,侍中卫青,带回策论数份,其中,竟蕴含治河之策!” “当日,朕点灯夜读,阅之,读之,召集有司论之,皆认为可行!朕由此观之,此亦天意也,天不绝吾大汉,天不绝吾百姓!” “昔禹疏九江,决四渎。间者河溢皋陆,堤繇不息。朕临天下十余年,天若遗朕士而匡通焉。” “闻卿尚未加冠,又因治河之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朕再次许诺,待功成,朕愿亲自迎卿于郊外,为卿加冠,行封侯之事!” “钦此!” “呃呃……”司匡愣住了,抬起头,望着张汤。 怎么就钦此了? 赏赐呢? 文景之治留下那么多遗产,刘彻你小子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张公,就这么……” “安静!吾还没读完!”张汤抬头,冷声打断,“此帛蕴含两份圣意!” 司匡喘了一口气,低着头,继续拱手作揖,“诺!” 张汤哼了一声,目光移动,继续阅读。 “敕令!” “胶西人士司匡,献诸策有功,然治河之事尚未功成,朕无法赏之,只好另行一策,实行封赏。” “朕闻之,昔周武王设匡人,掌达法则,匡邦国,而观其慝,使无敢反侧,以听王命。” “朕行推恩,诸王、列侯数量将成倍增之,鉴地方郡守公务繁忙,与王侯时常往来,恐玩忽职守,特在御史大夫之下,重设匡人之职,由卿担之!” “匡人,秩六百石,司(掌管)匡正诸王、列侯之职,由卿担之!” “卿巡查列国,察王侯不法之事后,可拟奏折于递交长安。匡人所递奏折,不需经兰台,可直入石渠阁!” “鉴王侯拥有私兵,朕给予卿调动郡国五百人以下兵马之权。必要时刻,可暂掌郡国一千石以下隶属中尉之官吏。” “钦此!” 这份奏折,明面上是因为治河之策无法施行而特别设置的,实际上,这才是刘彻的本意——匡诸侯,使之听命于皇室。 新旧外戚的权力已经足够大了,他不希望把这个权力,再交给那群人了。 推恩,势在必行。 而负责监察之人,有谁比提出此策的人更适合呢? 推恩令的策略提出来的那一刻,司匡若不想重蹈晁错之覆辙,就必须和刘彻站在同一条船上。 张汤把帛书合上,走到案几旁边,掀开左侧的丝绸,把用金色绸缎包裹的大印提了起来,沉声,“接旨吧!” 司匡深吸一口气,眼神火热,注视着帛书,激动到无以言表! 这份任命,代表他正式迈入了地主阶级的中层。 立刻作揖而拜,高呼, “臣,接旨!” “陛下万年!大汉万年!” 司匡弯着腰,从张汤手中恭恭敬敬地接过诏令,大印。 请这个络腮胡的男人重新入座食用。 而他则重新阅读上面的内容。 看着上面黑色的隶体字: 匡人。 司(掌管)匡正诸王、列侯之职。 蓦然! 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 司匡瞳孔一缩,反应过来了。 他想到了一件事。 一件关于自己名字的事情! 大母要求单名一个匡的原因,自己可能找到了…… 商周之时,很多人无名无姓,多以职务称呼。 因此,司匡二字,本就是匡氏一族祖先的名字! 因此,自己这个名字,严格来说,便是匡姓的总称! 第一百零七章:提醒 张汤吃着饭,时不时瞥司匡一眼, 他从这位新官吏身上,看到了自己初入官场时候的模样。 同样是兴奋无比。 同样抱着诏书,看个不停。 当年,老上司宁成给自己宣读的时候,恐怕也是这么看自己的吧? 他拿起一个煮熟的鸡蛋,剥开壳,喝着酒,慢悠悠地吃下去。 “小子,差不多就行了,吾还有其他的事需要交代。” “哦。” 司匡的高兴劲儿被这声呼唤打断了。 看了张汤一眼,小心翼翼地叠好诏书,重新入座。 神色正然,道:“张公请讲!” 张汤夹着一块猪肉,送进嘴里,嚼了几口,咽下去,端着酒杯,道:“吾想先问一件事。汝为何在这里建这么多房舍?难不成打算赠于流民?” “当然不是!下官建房,只为出售罢了。”司匡脸色乍变,急忙摆手,否定。 好家伙,这货简简单单一句话,差点把自己半个多月的心血划为国有。 “卖,呵呵。”张汤轻蔑地摇摇头,神秘兮兮地笑了,“汝本为商贾?” “半商贾,半农民吧!” “哦?有趣的回答。”张汤乐呵呵的“农民可没钱买数百亩土地,并且还在上面建房子。你这半个农民,不符合实际啊。” “张公有所不知,这钱,都是下官从儒家借的。五载之后,需要连本带息一同归还!” 司匡扼腕叹息,神情似乎有些失落。 “预计,五载之后,下官需要归还儒家一百三十至一百五十多金。” “若不是见流民无家可归,心生怜悯,若不是大母教导下官应该怜爱百姓,下官也不会出此下策,以建房养人,卖房还钱的方法,养活诸多流民。” “嗯,很好。”张汤放下筷子,抚手而笑,“不愧是陛下看中的人。汝刚才的回答,吾很满意,相信,陛下也会很满意。” 他指着案几上另外一个被红色丝绸覆盖的托盘,沉声,“汝可知这里面放了什么?” 司匡挺直身子,瞥了一眼。 丝绸与托盘表面几乎处在同一高度上。 下面的东西并不厚。 应该是令牌或者帛书之类的东西, 尽管大体猜到,但也不能说出来! 合格的下属,应该给上司陈述的机会。 于是,他摇了摇头,“下官不知。” “哈哈哈哈……” 张汤畅怀大笑,脸上的络腮胡颤抖不停。 右手抚摸着小胡子,伸出左手,猛地一抓,直接把丝绸揭开。 一份新的帛书出现了。 他举起来,在手里晃了晃,解释,“这是一份家盖了大农令署衙大印的接收帛书!是接收长安物资的信物。” 张汤放下帛书,看着司匡,似笑非笑,似乎在说着某些道理,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进行告诫。 “为官之道,在于低调。若是太过张扬,反而容易遭受各方嫉妒,甚至,被陛下猜疑。前者,汝可以借鉴贾谊,后者,汝可以借鉴周亚夫。” “汝只雇佣流民建房,并不赠房,便是一个合格的低调行径。” “哪怕流民再苦再累,再可怜,作为臣子,没有得到陛下的命令,也只能心怀怜悯,却不能实际为之付出。” “流民,感激的人应该是陛下,而不是汝!” “民心这两个字,并不适应所有人……尤其是官吏、诸侯!” “之前,汝仅仅是一介平民,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此后,多加注意!” 司匡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询问,“下官刚才若言赠送……下场会是……” 张汤没有多说话。 而是眼睛眯成了一条只有铜钱厚度的缝,寒芒乍现。 抬起右手,用手刀,轻轻地抹了抹干净的脖颈。 “呼!多谢张公提醒!下官谨记!” 司匡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端起酒杯,敬酒,独自饮用。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人提醒了。 虽然第一次提醒之后,自己已经让临淄太常派人入驻。 但所收获的民心,实际上都是被诸侯王分去。 这不是皇帝希望看到的。 分民心者,只能是大汉皇帝! 其他人要民心干什么? 难不成想造反? 司匡浑身颤栗。 再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水,双眸化成一条直线,凝视张汤,沉声,“敢问张公,下官接下来,应该怎么做?难不成驱散流民?” “万万不可!”张汤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若提驱散,流民必定暴动!这不是陛下希望看见的!” “那应如何?” “毋急!吾既然来了,就一定为汝解决这个问题!” 张汤起身。 亲自拿着帛书,走出案几,转送到司匡手里。 “这是大农令亲自书写,陛下验收之后,亲自盖印的帛书!” “吾出发之前,陛下已经让大农令郑当时全权负责赈济流民的事情了。” “以其办事速度,相信,不日便会有物资送到齐国,供流民分用。” “本来呢,负责的人应该是临淄大农丞,考虑到汝这里聚集流民数量之多,影响之广,便由汝负责稷下附近的赈济任务。” 司匡接过这份诏令,打量着上面的内容。 …… 黄河决口后,下游地区灾民遍布。 陛下体恤百姓,特准许国库拨款,安抚灾民。 各郡县负责赈济灾民官员,严格统计流民人数,登籍在册,收到赈济文书后,按照受灾情况,三日内制定救援物资需求之数量。 制定完毕,送于长安核对! 与之同时,可开仓廪,先行赈济,之后,将所用数目,详细告知长安派遣之计吏。 若有趁机贪污者,一经查出,夷灭三族! …… 这份布帛的左下角,分别写着刘彻、郑当时的名字。 且,在二人名字上,分别用赤红的朱砂,印着传国玉玺的大印、大农令的专属大印。 …… 突然,司匡咧嘴,笑了,抬头,朗声,“下官,一定不负所托!” “呼!”猛吐一口气。 原来是来送钱啊。 吓了一跳。 说白了,针对救济灾民的这项投资,长安打算入股了。 张汤刚才的警告,更多的是为了进行敲打。 给了一个大红枣,再给一棍子,再给块糖, 皇帝治国惯用的老方法了。 这份帛书来的正是时候,这里正好缺衣服、工具、食物呢! 看着帛书的格式,让各地自己探讨物资需求数量。 自己探讨……懂得都懂。 凭借自己的数学水平,做点假账应该不成问题吧。 司匡仰着头,想孔武喝醉了似的,傻笑。 而张汤则背着手,重新走回座位,用手指敲了敲案几。 “小子,别高兴太早,吾还有没说完呢!” “张公请继续!” “哼!” 张汤双手环胸,沉声: “因为这里流民多,所以,此地赈灾由你进行,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还特别交代了一件事……” 其拖着长音,侃侃道来。 “流民多,易滋生事端,需军队看守。此行,除物资到达之外,陛下还安排梁王,遣八百悍卒,至此地。” “若有流民滋事,此八百人,会毫不留情,进行铁血镇压!任何人也不得阻拦!” 张汤语气微微一顿,叮嘱,“望汝交代下去。” 司匡眯着眼睛。 不愧是皇帝。 直接安排梁王,在自己的腹地插了一把刀子。 这八百人,既看守了流民,也看守了自己。 弯腰拱手,“下官谨记。” 张汤随手端起粟米,往嘴里扒拉了两口,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司匡,淡淡地说道:“正事交代完了,与君说一个好消息吧。” “好消息?” 司匡双手握着酒樽,神色诧异。 赏赐不是已经发放了吗,怎么还有好消息? 见司匡疑惑,张汤也不卖关子了,心境平稳,眨了眨眼,直言, “本官此行,除了任命之外,还要捉拿两个人。” 他嘴角上扬,一字一顿,说了几个字,“胶西国高密县县令高倏……以及当日统兵之军司马!” “根据圣意,这两个人,捉拿之后,直接在当地审问,陛下只要结果,不管过程。” 张汤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肉,面无表情,“若是汝感兴趣,审问的时候可以来看一看。” 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事,急忙补充道:“哦,对了,审讯地点在临淄城大狱。” 司匡双手交叉,藏于袖口,提醒,“张公多加小心,此人可能狗急跳墙,领兵殊死一搏。” “呵,就凭他?”张汤“猖狂”的笑了,“吾这次出关,一共带来了五百甲士。来汝这里,只领了一百多人,剩下四百人,由中大夫赵禹率领,直奔胶西了。” 骤然,他手中的筷子,戳碎了一直拨弄的猪肉,嘴角快要扬上天了, “若是高倏敢反抗,吾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痛苦!敢得罪大汉廷尉署的人,除了宁成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他作为廷尉正,可不想让宁成越狱打廷尉脸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张汤眉头一挑,撂下筷子,站起来。 瞥了一眼外面。 雨还在下。 他撸起袖子,干劲十足。 “行了小子,陛下交代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本官也该离开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张公不如今晚留下,让下官为君接风洗尘。” “不了,赵禹那里应该忙活得差不多了,本官要去准备一下拷问器具了。” “好吧!下官恭送张公。”司匡站起来,作揖。 “嗯!” 张汤淡淡地回了一声,快速走了出去。 第一百零八章:司田氏的熟人 正月十八,太阳高挂,天气晴朗。 司田氏拄着拐杖,在司狸儿地带领下,沐浴着春风,正漫步在稷下学里广袤无垠的土地上。 正在施工的流民,见到二人,都会挥舞着双手问好,而司田氏也会一一笑着回应。 俄而,一声雄浑沙哑的声音,从稷下学里院墙外响起。 “吁!!” 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轧着泥水,停在了稷下学里的门口。 头发花白的马夫侧着头,喊了一声,“家主,到了。” “嗯!” 温何掀开车厢的门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白溱洧紧跟其后,也走了下来。 她踩在泥中,不由得蹙紧眉头,脸色耷拉了一会儿,不悦转瞬即逝。 什么也没多说,笑容重新挂在脸上。 温何站在原地,对负责驾车的老汉点了点头, 得到授意,老汉迈开步子,走到门口,对今日负责看门的冯驹抱拳,“请小兄弟进去通报一声,大汉惸侯,经公羊胡毋生介绍,前来拜访!” “侯?”冯驹心中一惊,担心弄错,又问了一句,“老人家刚才说的,可是列侯?” “然也!”白阳点点头,对着温何的方向拱手,“吾家主人祖上,乃高祖皇帝亲自授予之大汉侯爵。” 冯驹不敢怠慢,神色正然,立刻拱手,顺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诸公先入内,至客堂稍作等候,吾这就去通报!” “多谢!” 白阳笑了笑,脸上浓密的皱纹陡然散开。 依旧是抱拳,并未作揖。 他虽然是一个马夫,但代表的可是列侯,岂能随意给一个普通人拱手? 他走回马车旁,低着头,等候吩咐。 “夫人,先上车吧,我们进去再说!” 白溱洧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好。” 二人重新上车。 在白阳的驾驶之下,马车驶入稷下学里。 …… 司狸儿站在路边。 听着马车奔驰时,车轱辘转动的“嘎啦嘎啦”声,眺望远处渐渐驶来的豪华马车,轻声道:“大母,来客人了。” “哦?”司田氏布满阴翳的双眸,望了一眼。 恰好,白阳也朝这边望了过来。 在马车移动之际,两个老人对视一眼。 倏而,二人不约而同地皱眉,心中升起一阵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这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然而,对视时间太短了,仅仅存在了片刻,马车就驶了过去。 他们根本来不及回忆。 …… 白阳向一位正在搬砖的流民问了问路,最终,将车停在一间房舍门前。 温何下车,把白溱洧搀扶下来。 两个人蹭了蹭脚底的泥,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而这位驾车的白发老人,则驾驶马车,驶向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 一刻钟后 散步的司田氏在司狸儿地搀扶下,返回房间。 途径马车附近,她又看了看正在给骏马喂食草料的白阳。 右眼皮跳了跳,心中那一份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轻声呼唤, “敢问,公从何而来啊?” 白阳停下手里的工作,扭头。 上下打量司田氏,笑了笑,扯着嗓子,道:“回阿姊,吾跟随主人,从太原而来!” “太原?” 司田氏大惊失色,瞳孔猛地收缩,成为一个黑色的小点。 骤然,脸上的红润也直接退却,脸色变得苍白。 整个人突然后退两步,司狸儿握在手心的那双枯木般的手,颤个不停。 “大母?” 司田氏立刻转身,拖着司狸儿,用不用质疑的语气,说道:“狸儿,我累了,回房吧!” 白阳一头雾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挠了挠后颈位置的头发,望着一老一少的背影,呼唤,“哎,阿姊,吾观汝也有一种熟悉感,敢问,阿姊哪里人啊?” 司田氏停下脚步,用拐杖敲打几下泥泞的地面,声线颤抖,扯着嗓子,铆足劲儿,呐喊,“齐地人!” “哦。” 白阳应了一声,没有在意,仅仅点了点头,再次抱着草料,开始喂马。 暗中吐槽:年纪都这么大了,还一惊一乍,大惊小怪、毛手毛脚的。 停下脚步,聊聊天不好吗? “唉……”他叹了一口气,伸了伸懒腰。 见时间还早,白阳纵身一跃,重新坐在车厢前面马夫的专属位置。 他倚着门框,望着湛蓝深邃的天空,闭上眼睛,回忆着司田氏的样貌。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位老妪,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 白阳努努嘴,从马一侧的大麻布兜里拿出来一个竹筒。 打开,望着里面浑浊的白酒,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抿了一口。 白…… 白…… 慢着! 忽然,一道思绪蹦跶的光芒,从脑海中一划而过。 眼睛忽然瞪大。 他想到了一件事! “难道……不会吧!”白阳脸色惊变,只觉得有些窒息。 浑身力量被抽空了似的! 装着白酒的竹筒,从手中滑轮。 他慌忙跳下马车,望着司田氏离开的方向,企图去追寻。 然而,二人早就消失在偌大的稷下学里中。 “砰!” 白阳猛地砸了一下马车,气的脸部肌肉都扭曲了,跺了跺脚,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越看越像! 绝对是! 他趴在马车上,呼吸逐渐平缓,双眸渐渐失神。 大小姐白溱洧嫁人之前,白阳效忠于太原白氏,是白氏的专属车夫。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能够接触到许多外人无法接触的东西,也能得到许多外人无法知晓的消息。 那个老妪如此慌张,恐怕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吧? 白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回忆那件事。 一件发生在自己上一任主人身上的事。 …… 太原白氏虽然传承至武安君,但是白起死后,这个家族就已经没落了。 虽然秦始皇一统天下后,想起白起的功劳,赏赐给白氏一族一丢丢好处,任命白仲为太原郡守。 然而,白家的运气和秦朝国运纠缠得太厉害了,大秦仅仅存在十四年,致使白家还没有来得及完全享用,秦朝就灭亡了。 他们又再一次恢复成没落世家的身份。 这就好比刚刚得知自己买的彩票中了二等奖了,结果还没等着兑换,就被上小学的儿子当玩具给撕碎了。 西汉建立之后,白氏一族全神贯注,集中精力致力于恢复家族往日的荣光,不断的和有名有姓的家族联姻,与高级官员套近乎。 在他们看来,能够沾到亲家的光,也是一种本事。 这种行为一直持续到四十年前,即孝文皇帝继位后的第十一年。 白氏一族嫡长子,也就是白阳效忠的第一任主人——白义,加冠了。 加冠之后,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是大家所公认的事。 因此,根据惯例,白氏一族给与加冠男子自主选择联姻家族的权利。 只要有合适的人选,并且做出选择,家族会全力支持! 失去了自由恋爱的机会,但是可以自主选择对象。 这也算是对家族子弟进行补偿。 至于日后是否纳妾,那是自己的事,家族不会干预。 原本,在所有人以为,白义娶妻生子,将会是一件顺水推舟,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时…… 意外出现了! 白义,竟然爱上了一个小地主的女儿。 令白家发动人脉调查,得知,那个女子,竟然是匡氏之女! 匡氏,匡章之后。 当年匡章带人攻打函谷关的时候,白氏祖先白起,可是站在函谷关头,抵御过敌人。 往大了说,两家子,秦将之后与齐将之后,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关系! 算是世仇! 没有丝毫意外,这桩婚事,被白氏一族老一辈,一致反对了。 哪怕娶一个普通女子,也不能娶匡氏之女! 纳妾也不行! 这是为了百年之后,进入黄泉之后,对得起列祖列宗! 白氏一族的人都是老顽固,无论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仇敌后裔,当视为仇敌! 这是他们的傲骨! 最终,谈判破裂。 白义与家族长辈吵了一架,摔门而出,离家数。 至于往后的几年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白阳不得而知。 他只知晓,大少爷曾经与那匡氏一族的女子结合,生有一女。 七年后,大少爷被强行带了回来,郁郁而死。 而那女子,因为白氏人脉的缘故,被赶出了太原郡,所生的孩子,也被其带走,不知所踪。 听闻,出太原之后,那个女子往东去了。 可能回祖籍了吧。 …… “呼!”白阳用力地呼出一口浊气。 睁开眼睛,额头上分泌出一层汗水。 他望着司田氏离去的方向,咽了一口唾沫,心脏悬了起来。 这是件大事! 必须立刻向大小姐汇报! 如果刚才那个老妪,就是被白氏赶走的女子……那么,自己这一行人,无疑是进入了人家的地盘! 他扭头,瞭望正在建造房屋的流民,背后渗出了冷汗。 流民暴动…… 他可拦不住! 白阳可不认为,列侯的名头,能镇得住这群衣衫破烂,只认饭、不认人的家伙。 四处张望一会儿。 他找了一个闲着的流民,把缰绳交给对方之后,火急火燎地向刚才停车的房舍走去。 第一百零九章:抱歉,我教不了 客堂 白溱洧被白阳叫出去后,约三分钟,司匡迈着矫健的步伐,从后堂快步走了出来。 冯驹去汇报的时候,他正在钻研《王祯农书》,根据脑海中的记忆,在一块崭新的布帛上,认真涂画曲辕犁的制造蓝图。 春耕快要开始了,粟马上就会进入大规模的耕种期,这个时候,最适合推广新式种植工具。 对于列侯亲自登门拜访这件事,他颇感意外,也有些不爽。 没有交际,却突然登门拜访,这其中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打死也不信,只能祈求不是什么麻烦事。 难不成匡人的身份被人知晓了,这个不出名的列侯希望和自己交好? 如果真的是这样…… 司匡考虑到龙城之战还没开始,老一代侯爵尚存一定影响力,决定见一见这个由胡毋生推荐而来的惸侯。 虽然这个“股票”已经涨停了,但只要合理操作,未尝不能小赚一笔。 说不定,这人带来了礼物呢。 --- 进入正堂之前,司匡先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随后,探了探头,看着面朝东,坐在西侧,穿着华服,头戴刘氏冠,正饮用清水的温何,嘴角战术上扬,换上一副笑容。 迈开步子,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人未至,声先到。 “敢问阁下可是惸侯?” 温何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微笑的少年出现在眼前。 眼睛仅仅眯了几秒钟,随即完全睁开。 “汝为何人?” “稷下学里之主!”司匡停下脚步,拱手,微微点头。 温何瞳孔收缩,双手扶着面前棕黑色的案几,站了起来。 头斜着,沉声,“汝便是司匡?” “然!” “久仰大名!” 温何立刻把头正起来,笑容灿烂,拱了拱手,并未作出多余的动作。 在他看来,一个列侯,能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民拱手,已经是天大的荣耀。 司匡瞥了一眼这个神色中带着傲然的拜访者,并未计较其礼仪行为。 四处望了望,寻找礼物的踪迹。 一秒… 两秒… 十秒… 没有! 这货来的时候,竟然什么也没带! 司匡眉宇清冷,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压抑着心中的不爽,强行平心静气,道:“请入座!” “好!” 见温何入座,司匡迈着大步,走到其对面的案几,也坐了下来。 没有礼物那就是陌生人了。 他不喜欢和陌生人寒暄套近乎,直奔主题才是王道。 十指交叉,把手放在案几上。 抬起头,面无表情,凝视距自己五米之隔的拜访者,沉声:“惸侯光临寒舍,敢问有何贵干?” 温何坐的比较懒散,弯着腰,笑嘻嘻的,“实不相瞒,吾来此,乃为学儒。” “学儒?” 司匡眉头拧紧,嘴巴微张,错愕万分。 像看神经病似的,上下打量这个男人,提醒, “阁下怕是找错地方了吧?学儒应该去长安、去鲁县、去稷下。来鄙人这里,可学不到儒。” “汝切莫谦虚。胡博士对吾,早已实言相告了!”温何咬了一下嘴唇,用右手中指弹着案几侧边,“胡毋生称,汝在儒道上的造诣,某些方面远超于他。哪怕是董仲舒亲至,也不一定战胜。” 他眼神凝聚成一条直线,皮笑肉不笑,把胡毋生的推荐帛书,拿了出来,摆在案几上,等待司匡过来取。 同时,笑吟吟地说道:“这是他的推荐文书,请阁下过目。” 司匡呵呵笑了,并未起身去拿,而是用手敲了敲案几,发出一连串“咚咚咚”的声音。 胡毋生这个人,发动整个儒家凑钱,对自己的确有恩,同时,自己也的确欠着整个儒家的恩情。 这些,无可非议,是盖棺定论的事实。 这人情,自己记住了,日后一定还。 只是,这个日后可不是现在。 能用理论知识还人情,干嘛非要做麻烦事? 教一个曾未接触过儒家的学生,不比教一个六岁小儿乘除法的难度差多少。 放不开是一方面,对方仗着列侯的身份,认不认真学,又是一个方面。 司匡可不想未来的英名,毁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歪瓜裂枣”上。 更何况,请人办事,连点礼都不送,就这态度? 列侯了不起啊! 真把自己当庶民了啊? 呸! 司匡直接摇了摇头,一口拒绝,“抱歉,吾不会儒术。” 温何眉头挑了挑,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凌人的寒芒。 他虽然有些不爽,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重新抬起头,放在案几下的手搓了搓,呵呵笑着,“哈哈哈,汝说笑了,能被胡毋生重点推荐的人,怎么可能不懂儒?能力压孔武、孔安国,甚至大儒段仲的人,儒术,只高不低。” “君为何学儒?” “陛下独尊儒术,吾作为大汉臣子,想要日后行为不违背圣意,自然应该学习儒家之术。” 司匡神色微怔,咬着嘴唇,暗骂一句老狐狸 说得挺大义凛然的,还不是为了保住爵位? 司匡耸耸肩。 知道削侯这个敏感词不能大庭广众说出来,于是隐晦地说道:“惸侯想法值得肯定,但,学儒之后的结果,一定能令公如愿以偿吗?” “吾觉得可以!”温何傲然一笑,自信满满。 “呵呵。” 司匡轻蔑一笑。 拿起案几上的酒樽轻轻吸了一口。 “吸溜~” 放下,好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呢喃, “人呢,自我觉得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最后如愿以偿的,有能有多少呢?” “大汉传承七十余年,大起大落的列侯家族,有;消失不见得列侯家族,亦有。” “陛下即位之前,学习黄老之学的列侯多了去了,难道,都传承了下来?” 他瞅着脸色逐渐变黑、双手紧抓衣服的温何,咧嘴,慧心一笑。 话锋骤然转变,独辟蹊径进行拒绝, “鄙人不才,给阁下讲一个故事吧。” 温何眯着眼睛,压低眉头。 对于听故事这件事,并未同意,也并未拒绝。 俄而,司匡的声音,在整个客堂中环绕。 “此事应该是发生在齐襄公时期。” “齐襄公时,国政混乱,公子小白逃至莒国,暂且苟活。” 温何目光灼灼,脸色铁青。 不用多想,这个故事肯定是借口,用来挑明不想教的。 他迅猛的回忆着脑海中的典籍,企图用曾经听过的理由打断司匡。 叙述故事的声音,依旧在客堂内环绕。 “某日,公子小白在河边散心,碰见了一个头发蓬乱,两眼无神,浑身污垢,意图自杀的邋遢男人。” “公子小白给那个男人一块粟米饼后,男人讲述了一个故事,作为报答。” “啊哈?” 温何愣住了,身体冷不丁一颤,大脑渐渐停止思考。 有这回事? 史书里,没提到过啊。 况且,怎么故事之中,还有一个故事? 司匡没有在意拜访者吃惊的目光,语调降低,继续陈述: “这个男人自称是莒王的画师,是整个莒国画艺最好的人。” “他曾经有一个妻子。” “妻子喜欢出行游玩,但一次意外事故,虽然性命保住了,但下肢却不幸瘫痪。” “男人花费三年时间,游历齐鲁之地,将所看到的美景,全花了出来。在第四年,回到家,给妻子观看。” 司匡语气微微一顿,望着对面,沉声,询问:“公以为,此行径如何?” 温何低着头,回忆着白溱洧的样貌,又把自己代入到画师的角色中。 沉吟半晌,道:“痴情!” “还有呢?” “还有?……应该是执着吧。” 司匡笑着,摇了摇头,“公以为,其妻子,怎么想的?” 温何考虑到白溱洧日常相夫教子的表现,咧嘴,得意的地说道:“能够在家观赏到梦寐以求的美景,应该感到幸福喜悦!” “君真的这么想?”司匡观望着,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不然呢?” “故事的结局:妻子自绝身亡了。” 温何脸上的笑容蓦然凝固。 神色乍变。 猛地站起来,拍了一下案几,尖叫连连, “不可能!” “荒谬!” “此乃事实!”司匡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说道:“把绝望之人的生存希望毁灭了,绝望的人,靠什么活下去?” “同理,让一个渴望学习儒家精髓以求自保的人体会到真正的儒家之术,只会害了他。” “因此,吾不会授公儒家之术!” 温何呼吸逐渐急促,眼角发紧,“汝此言何意?” 司匡的回答接踵而至。 “公欲学习到儒家精髓,正如女子欲看到梦寐以求的景色,这是支撑尔等奋勇向前的情愫。” “然而,儒家重三纲五常,其中,更是有‘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的说法。” “若吾将儒家精髓进数传授,打破了公日常的自保式幻想,会不会令公更加绝望?” “大汉的列侯已经安稳得太久了,尔等以为学习儒术,可以自保,其实,那只是无用功罢了。” “莫要忘了祖辈爵位如何得来的。” “马上得来,只能马上守之。其他的的内容,都是空谈!” 司匡说了很多,感觉喉咙发干。 把手中酒樽中的清水一饮而尽,沉声, “惸侯请回吧,非吾不教,只因,此乃无用功!” 起身,拱手,“失陪了!” 在温何难看的脸色中,司匡直接进入后堂。 第一百一十章:廷尉大狱 司匡任由温何待在客堂,自己则浑身轻松的,独自走回房间。 拒绝就是爽,浑身畅然。 老牌列侯已经是落日余晖,没多少好日子过了,这个面子,不给也罢! 没有任何利益,无缘无故,凭什么教一个陌生人儒术? 他虽然心存善念,但绝不是烂好人。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那就应该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西汉这个时代氛围,很适合社会达尔文主义--适者生存,优胜劣汰。 不想自己灭亡,那就只能灭亡别人。 这也是为何大汉要不断地对抗匈奴的原因。 司匡心情平淡,关上房门,走到案几后,摘下发冠,解开束缚身体的衣服,盘膝而坐。 重新提起那根尚未干透的毛笔,蘸了蘸墨。 继续勾勒案几上的那份尚未完成的曲辕犁蓝图。 “咚咚咚。”忽然,门又被敲响了。 司匡脸部肌肉被不悦的情绪压垮,耷拉着脸,抬头,望了望,喊了一声。 “谁啊?” “司公,是我,冯驹。”负责看守稷下学里大门的这个流民汇报道。 司匡急忙放下笔,重新捆绑腰的衣带,把发冠草草戴上,皱着眉,望着门外,高声,“何事?难不成惸侯心怀不甘,出去闹事了?” “非也!” “那所为何事?” “临淄廷尉署派人来传话,其称:昔日发兵围剿公与衡胡衡公的罪犯,已有一名被逮捕,被关在临淄廷尉狱。” 冯驹回忆着门口那人的话,一字不落的传递。 “那人还说,廷尉正张公今日申时将会提审犯人,若司公感兴趣,可以去廷尉署观看。张公如今正在廷尉狱中安排事务呢。” “哦?效率挺快的嘛。”司匡面露惊讶,不过,心中尚存一缕疑惑。 怎么只有一名? 那天除了高倏之外,还有一个领兵的军司马。 他们两个,究竟谁提前跑了?还是都跑了,留下一个临时工当替罪羊? 有些事情,总得去现场看一看,才能弄清楚。 司匡点了点头,作出决定,望着门口,大呼,“备马,吾要去临淄一趟!” “诺!” 冯驹下去准备后,司匡将坐在案几后,用碗里的清水将毛笔冲洗干净。 把曲辕犁的蓝图放到被子底下。 为了看起来更加顺眼,他又压上了一个枕头。 随后,才换上匡人专属的官服,推开门,向马厩的位置走去。 …… 半个时辰之后,临淄廷尉署地下大狱深处 张汤走在前面,眼神如铁制钩子一般冰冷,领着司匡,在一条很长的漆黑走廊中前进。 其手中还举着一根半米长、前段包着一块沾油麻布的火把。 火把的火苗不断地来回跳动,似乎在这诡异的环境下,陷入了疯狂。 走廊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司匡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虽然只有一条路,但这里实在太黑了,他还是生怕迷失在这无尽的黑暗中。 进入之后,腐臭、潮湿、闷人、头晕目眩的厌烦感席卷了大脑,让人分不清现实。 脚下,时不时的还会传来一股幽凉的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扯着脚踝。 张汤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个场面,有恃无恐的加快脚步。 而司匡则后背发凉,双腿软化,额头上渗出来一层冷汗。 他快悔到肠子里了。 这哪里是牢狱,根本是鬼屋好嘛。 不仅长,还黑。 即便临淄是人口大郡,也不需要建这么多的牢房吧? 还建在地下! 吓唬谁呢? 见张汤越行越远,司匡急了,慌忙跑起来,跟上去。 踩在一块深绿色苔藓上。 “唰!” 脚下突然一滑。 “咣咚!” 他跌倒在地,痛的龇牙咧嘴。 屁股火辣辣的痛,像是抹了辣椒油似的。 张汤听到声音,鹰钩鼻划破空气,回过头,瞥了一眼,眉头一皱,叹了一口气,额头的肌肉舒展开,无奈的摇摇头。 走回来,把火把下移,靠近地面,照亮了地面上的暗绿色青苔。 指着,冷声,叮嘱,“小子,记住了,这种暗绿色青苔,表面极滑,哪怕平衡性再好,只要不是垂直踩下去,就必定滑倒。” “一般而言,这种苔藓,只会在水多且平坦的地方生存,例如井边、磨刀石旁……” 张汤表情阴冷,又把火把抬起来,对准走廊上方。 只见,上方湿漉漉的,潮湿无比。 桀然一笑,用火把指了指,压低声音,“看见了吧?接下来还有一段路,注意周围,别再踩上去了。” “呼!” 司匡黑着脸,猛地呼了一口气。 扶着粗糙冰冷,还沾着冰凉水渍的墙壁,站了起来。 走半天了,一直都是自己在受罪。 别没等见到犯人,自己先在惊恐心情中一命呜呼。 他忍不住了,埋怨, “廷尉正,临淄廷尉署作为齐国最高司法机构,需要大量牢狱,吾可以理解。” “可……这鬼地方两边都是墙壁,连个牢房都没有,吾侪在类似于甬道的走廊中走了快要两百个呼吸了。” 司匡因为惊扰,脸色变得铁青,身躯瑟瑟发抖。 转身,指着后方的黑暗,又转回来,指着前方的黑暗,吐槽, “这种牢狱,犹如墓地,修建未免太劳民伤财了吧?长安知道这件事吗?” 张汤呵呵一笑,继续前进,声音低沉婉转,解释 “此处本就是墓地!此乃先秦齐国国君齐懿公生前修建之墓穴。” “因懿公残暴不仁,侮辱下属亡父之尸,又抢占下属之妻,最终被下属合力杀死。” “其不受百姓爱戴,死亡突然,又因所生儿子,未当齐王,齐懿公生前尚未建成的陵墓,自然也就荒废了。后来,被改造成了临淄大狱!” “吾大汉只是继承前人建筑罢了,并未耗费太多资金。” “原来是这样啊……”司匡恍然大悟。 把荒废并未使用的地墓穴改造成大狱,属于节俭行为。 挑不出毛病来。 急忙跟上张汤,继续前进。 … 二人踩踏着地面上一层层深绿色的青苔,缓慢地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在这黑暗中穿梭。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从墙壁中渗出来,在地面上形成一套又一滩的积水。 随着深入,他们脚下的路,越来越潮湿,地面的积水也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布履就被浸湿了一半。 二个人的脚步声,宛如幽灵的低吟浅唱,在冰冷空荡的大狱中回荡,“哒!哒!哒!哒!” 这里太黑了,根本无法感觉时间流逝,他们可能又走了三、五分钟吧,才进入到一个环境乌黑,四面不透风的审讯室中。 “稍等,吾如点灯。”张汤扔下一句话,便往墙根走去。 不一会儿,挂在墙上的几盏油灯,被他手中的火把一一点燃。 顿时,由麻制成的灯芯就开始“滋啦滋啦”的燃烧。 灰蒙蒙的烟雾从灯芯上分离,熏烤着屋顶空荡荡,只剩下房梁的屋顶。 原本就已经沾有黑乎乎炭迹的墙壁上,在熏烤下,持续增加新的炭含量。 因为灯小且少,房间大,即便点亮了油灯,这里依旧是昏昏暗暗,视线模糊。 审讯室内刑具齐全:皮鞭、枷锁、铁榔头、烙铁、小铜柱、匕首、铁签…… 唯一不足的是,刑具上都布满铁锈,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更换了。 不过也算是正常。 大汉前些年一直施行黄老之学,在无为而治的氛围下,牢狱几乎很少用到,更别说廷尉负责的重狱了。 在空气中洋洋洒洒落下的灰尘,被潮湿的空气浸湿之后,又逐渐地将木质刑具腐蚀。 巨大无比的蜘蛛网布满了室内的每个角落——蜘蛛网很多,很多人一辈子可能也见不到如此多的白色蜘蛛网。 长着络腮胡的张汤进入大狱之后,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而司匡脸上则是写满了嫌弃。 当他看到审讯室如此破烂不堪之后,没忍不住,直接吐槽,“廷尉正,临淄廷尉署这么穷吗?连整修资金都没有!” 张汤扭头,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汝懂什么?吾廷尉署所辖地方廷尉机构廉洁清明,从无贪污之行,因不想给长安添麻烦,才任由这里荒废。再者说了,优良的审讯环境只会放松审讯官吏的心情,不利于严刑拷打。” “呃呃呃……”司匡从脸庞挤出一丝微笑,附和了一下。 不愧是酷吏。 严刑拷打四个字,直接挂在嘴边。 视线转移,放在审讯室内部。 借助昏暗的灯光,司匡在这暗黄的环境中,隐隐约约,发现有一扇破旧的木门横立在里面,挡住了深入的路。 “那扇门之后,就是犯人的关押之地吗?” 张汤没有隐瞒,点点头,“因为跑了一个,吾担心其组织营救,就把人关在那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腰间的一串钥匙解下,大步走向审讯室内部的那扇大门。 钥匙插入, “嘎达”一声,锁芯弹开, “咣当!” 大门开启! 顿时,一条更加黑暗、更加潮湿、更加刺鼻的走廊,出现在二人的眼前。 刺鼻的气味从门后涌来,当遇到火把上的火焰之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张汤咧嘴,邪魅一笑,指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沉声,“走!进去吧。赵禹已经在里面安排好了。今日,便请君观看吾廷尉署的审讯手段!” 第一百一十一章:审讯室内最危险的器具之一 张汤邀请司匡进入这条新的幽长走廊,然后从里面,将大门锁上。 “咣!” 冰冷铁门的关合声在黑不溜秋的路径中回荡着,它时不时地敲打墙壁,制造尖锐的回音,犹如海洋女妖莎琳的歌声,让人胆战心惊,四肢发冷。 司匡回头瞅了一眼。 火把上跳跃着的微弱火光,照耀着张汤冰冷且布满黄色粗厚皱纹的面庞。 “咕~” 他咽了口唾沫,强颜欢笑,双腿发麻,“张…张公,为何锁门?” 张汤轻微瞥了一眼,扯着袖子,把钥匙塞进袖口的暗袋,举着火把,快步走上前,接着引路。 撂下一句颇为平淡的话,“廷尉审讯,手段特殊,锁门是为了防止不相干的人看到。”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司匡脸上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慌忙中,用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 如果不是受邀而来,如今这个氛围,他都打算怀疑这个老头儿算计好整自己了。 “别愣神儿,跟上!还有一段路要走!” 司匡在呼唤中回过神来。 见张汤已经走出七、八米,赶紧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跑过去。 …… 幽长黑暗的环境中,人的前进速度会降低许多。 司匡大约默数了一百五十多个数,才看到不远处,有一扇半遮半掩的暗绿色青铜门,门缝的位置,散发着暗黄色的光芒。 “到了。”张汤指着正前方,说话很简洁,“吾侪进去吧。” 说完,他加快了脚步。 司匡急忙跟上。 二人来到门前。 在张汤的推动下,门拖着冗长的“嘎吱”声,打开了。 司匡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里面的情形: 这间灯光昏暗的审讯室大约有七十多平方米大小。 与外面那件审讯室相同,这里也没有窗。 在头顶,有一个黑乎乎的,不知道通往何处的换气管道。 腐臭的空气在那里面交换、发酵着…… 正对着门的位置,是一根通体棕色、被锤入地面、树皮早已脱落的七七八八的粗大树干。 树干上绑着一个光着脚,身穿沾染鲜血粗麻布衣、头发披散、脑袋耷拉着,处在昏迷状态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脚下,铺了好几层金黄发干的秸秆,看样子,是新运进来的。 其身后的墙壁上,挂满了生锈的铁制器具:钩子、烙铁、钉子、榔头…… 在进门右手边的墙角,还架着一个“呼呼”燃烧的火盆。 火盆周围墙壁上沾满了被火熏烤之后的炭屑。 在火光的照耀下,中年男人脸上狰狞恐惧的神色,让人看得格外清晰。 看样子,他正在做噩梦。 至于进门之后左手边的情况,因为视线角度的缘故,司匡看不到。 张汤走了进去。 转身,眨眨眼,对着门口的位置,勾了勾手,朗声,“进来吧。” “哦,好。” 在邀请下,司匡走了进去。 刚刚踏进去,左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滋滋滋……”声音。 这个声音很熟悉…… 司匡愣了愣,脑海中迅猛的闪过一个场面:烧烤! 不会有错,是烧烤时,油滴进烧红木炭上才能产生的声音。 他扭头望过去,看到了一个魁梧的背影。 一个穿着棕色麻布衣的男人,正盘膝坐在地上,面对着墙壁,两只手放在身前,正捣鼓着什么东西。 其身后左右两侧,各有一名甲士,面无表情站立侍奉。 虽听见有人进来,男人却依旧没有回头。 他手依旧在倒腾,“滋滋滋~”响得越来越厉害。 声带一颤,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 “张汤,汝动作也太慢了,吾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吾早就派人告知于汝,审讯于申时开始。汝自己等不及,只身前来,等多久,与我何干?”张汤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走到墙角,拿了两张卷着的草席。 随后给司匡一个眼神,示意靠过去。 男人身后的甲士很自觉地退到一旁,给司匡与张汤留出空位置来。 张汤放下左手的草席,在男人身后,也就是甲士刚刚站立的位置摊开,拍了拍,示意司匡坐下。 随后,又把右手中的草席,递给坐在地面上的男人,嗔怪:“有草席不坐,赵禹,汝怎么想的?” “桀桀,这不是急着吃晚饭嘛。吾忙活了好几天,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吃到,趁着现在有功夫,亲自动手做一顿。” 赵禹笑嘻嘻,接过草席,铺在地上后,往左边挪了挪屁股,给张汤留出另一半坐下的位置后,再次盘膝而坐。 趁着接草席的功夫,他瞅了一眼司匡。 坐好了,双眸就重新专心注视着眼前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小子,汝就是这场案件的受害者?” “啊,呃……嗯,对。”司匡愣了愣,点了点头。 “年龄不大,闹得动静却不小。”赵禹淡淡地说道:“能让廷尉正张公亲自出马的案件,着实不多。” “少抬举我。”张汤坐在赵禹屁股下草席的另一半,与其并列而坐,但是朝向相反,右手搭在赵禹左肩上,吭了一声,“汝这太中大夫,也是第一次出面审理这种案件吧?” “废话。吾此前被先帝任为丞相史,在丞相周亚夫手下做事,哪有机会审理这种案件?今日,吾可得好好见识见识廷尉署的审讯手段。” 赵禹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被绑在树干上的广放,努努嘴,耸耸肩。 然后向左扭头,侧着身子,望着司匡,刚毅的面庞,露出一丝微笑,道:“小子,托你的福,吾有机会出关,一睹齐鲁之地的风采。”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右手边的一个黑色小陶罐里抓了一把黄白色的粉末,兴奋的有规律的晃动身体,在身前撒了撒。 在一阵更加强烈的“滋滋滋”中,一股肉香,传来。 司匡终于知道这个男人在忙什么了! 他在用一个火盆,玩烧烤! 赵禹抓着一把铁签子,转身,分别递给张汤、司匡。 然后又从身后拿了两把,起身,递给了那两个甲士。 最后,才拿起自己的那一份,张开嘴,开始津津有味地吃着,“齐鲁之地就是好,盐价不高,数量还多!” 司匡愣神了,低头,感受着手中铁签子传来的热量,盯着手中这几根不知名的肉串,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 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张口。 虽然张汤吧唧着嘴,毫不客气地撸着,但他还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饱腹感。 在审讯室里吃烧烤…… 怎么想,都不太对吧? 他犹豫了一会儿,抬头,问道:“赵公,这肉……从哪来的?” 赵禹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放心的吃!吾还能下毒不成?” “可是……” “这小子是在担心肉的种类。”张汤嘿嘿一笑,拿出一块丝绸,擦了擦嘴边的油水,点名了原因。 “呼!”赵禹的鼻子,用力地喘出一口气,“放心的吃,来路很正。” 其用手指着不远处,同样在撸串的一名甲士,沉声,“他去买的!” 见那个甲士正对着自己挥手,司匡才低着头,开始吃这刚刚出炉的烤肉。 他没有撸,而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肉。 刚咬了一口。 感受着手指、手心传来的摩擦感…… 蓦然,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脑海中。 肉的来路没的说…… 可这些铁签子…… 这个年头,饭可不能乱吃,一不注意,就容易吃下去大量的细菌,很容易闹肚子。 司匡松开口,陪笑着,“赵公,敢问这铁签子,从哪弄来的?” 赵禹眨眨眼,淡淡的回答,“外面审讯室拿的。” “呃呃呃……” 司匡笑了笑。 猛地扭头,对着地面吐了几口唾沫。 回头,充满歉意笑着,把烧烤递给了张汤,“张公,吾最近几天肚子不舒服。您为了陛下的命令,日夜操劳,这些,还是您吃了吧。” 张汤:“……” 这廷尉正脸色也是黑的。 别说是司匡那把,他自己手里这把肉串,也没心思吃了。 审讯室里的东西,能乱用吗? 尤其是铁签这种东西……只要有缝隙,就可以用。 因此,它审讯时候的用途,不下十种,洗了又有什么用? 见识过那种审讯场面的人,永远也接受不了陌生来历铁签,更别说审讯用的铁签了。 张汤牙根咬得嘎吱嘎吱响,双手用力,举在胸前,咆哮,“赵禹!” “尔等莫怕,吾进来之前,派人去洗过了,又烧了这么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洗了、烧了也不行!” 张汤气的腮帮子鼓起来了。 刚才,光顾着司匡了,没想到,自己却先中招了。 刚才,他可是撸串了好几口! 张汤站起来,气的跺跺脚。 一把夺过司匡手中的铁签子,塞进赵禹手里。 随后,猛地转身,瞪着两个甲士,指着进门右手边角落的火盆,发出一项又一项命令, “都别吃了,全给吾扔进去!” “另外,把烙铁丢进火盆!” “将墙上的铁板烤架取下来,点燃!” “还有,立刻拿水来!把犯人弄醒!” 张汤彻底怒了,脸比猪肝都要红! 都是因为要审讯,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要报仇! 必须要把怒火发泄在眼前这个犯人身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定罪 “哗啦!”一盆冰冷的凉水,无情地泼在了广放身上。 他睫毛微微眨动,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张汤对着司匡点点头,又狠狠地瞪了赵禹一眼,让拿出笔墨,准备记录口供。 再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给两个甲士一个眼神,示意退后。 随后,只身上前。 用右手食指挑起广放的下颚,声音似乎刚从万年冰窟中穿梭出来,令人浑身发冷,道:“醒了?” “汝…汝为何人?”广放被绑在树干上,动弹不得,用力地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询问,“吾,又身处何地?” 张汤并未回答,而是先发问,“汝之姓名?” “吾?……吾乃广放,高密县尉所属军司马。” 广放低着头,痛苦地闭着眼睛,脑袋发涨,有些迷糊。 他只记得,有一群穿着铠甲的士卒冲进了自己的府邸,二话不说,把自己给捉拿起来。 虽然有过反抗,但是,最终只是被那群人的利刃砍伤。 广放抬起头,睁开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白茫茫一片,让他无法看清场中之人。 只能忍着身体上传来的痛感,再次询问:“尔等究竟是何人?吾,究竟身处何地?” “汝听好了!” 张汤冷哼一声,眯着眼睛,转过身,与之拉开距离。 高声, “此处乃临淄城廷尉署大狱!” “吾乃大汉九卿廷尉卿所属,廷尉正张汤!” “此乃大汉九卿郎中令所属,太中大夫赵禹!” “至于这位,则为受害人,三公御史大夫韩公所属,匡人司匡。” 广放将后面的匡人之职自动忽略。 这个官职刚刚设置,有的地方,还没收到消息。 他艰难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张汤,又瞅了瞅赵禹。 尖叫着,“廷尉……长安廷尉署?尔等为何捉吾?吾所犯何罪!” “哼哼!犯罪了还不知晓?真是笑话!”张汤面色铁青,对着赵禹挥了挥手。 赵禹立刻从一旁拿起一卷竹简,打开,沉声,念道: “元光五年,十月十七,尔未经长安批准,率领五百士卒,包围鲁山乡,于当日正午左右,与儒生、游侠展开厮杀。” 其一字一顿,宣告, “按大汉律令,未经允许,私自调兵者,以谋反罪论处。” “荒谬!”广放吐出来两个字,他抬着苍白的面庞,高声,咆哮,“吾奉命捉拿杀害蔷夫、乡三老之恶徒,何罪之有!” 张汤抬手,制止赵禹的阐述,用深邃的目光,与广放对视,呵呵一笑。 “奉命?奉谁之命?” “县令高公。” “县令?尔为军司马,应由县尉管辖,为何听从县令命令?” “这……我……” 广放目光颤栗,低着头,咬着嘴唇,一时语塞。 闭上眼睛,大脑疯狂转动。 想到了一个勉强的理由,“是县令请求县尉发兵,吾只是听命行事。” 张汤面如寒霜,“如今县令身在何处?” “不知!”广放咬着牙,说道。 “很好……”张汤笑了,笑得很灿烂,很开心,拍了拍手,“吾很喜欢这个回答。” 刚才的一通问话,只是在遵循程序罢了。 能简简单单地审讯出来,何必动刑? 不过…… 如今这货说不知道……那就另当别论了。 广放睁开眼睛,神色茫然地盯着张汤。 自己不回答,为何,这人竟然会夸奖? “尔,欲奈何?” “别急,待宣读完毕罪名,会将接下来的程序,尽数相告。” 张汤笑呵呵的,走上前,拍了拍广放的肩膀。 扭头,凝视司匡身边的太中大夫,郑重点头。 赵禹点头回应。 捧着竹简,走上前,来到罪犯正面。 声音朗朗:“罪人广放,吾将要宣读汝之罪名,若有疑问,可问。” 赵禹挥了挥手,示意两名甲士将广放披散的头发拨弄开,露出耳朵。 咽了口唾沫,高声宣诵: “汝明知县令、县尉举动不合法,却不加以制止,亦不进行举报,反而与之‘同乎流俗,合乎污世’。” “依大汉律令:鞫狱故纵、不直、及诊、报、辟故弗穷审者,死罪,斩左止趾为城旦,它各以其罪论之。” 司匡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融合了前主人家记忆之后,他知晓这条律令的出处——《二年律令》。 大概意思就是:审讯案件故意为其开罪,或不检举犯法行为、入罪、检验、决断,审理旧的案件而不将案情追查到底,判死罪,斩左趾为城旦,其他的按照其罪刑处分。 这死罪、沦为城旦,一般是按照包庇之人罪名的严重程度。 如今这包庇谋反罪名,下场不用多说了。 广放不是傻子。 听到宣读后,立刻激动起来。 他面色直接变得分外狰狞,咆哮着,“不公平,吾奉命出兵,乃正义之行!为何那个小子杀害蔷夫、三老,却没事?” 张汤笑眯眯的,对着再次对着赵禹挥手。 犯人有疑问,为之解答,也是程序的一部分。 他作为法律的执行者,与部分法律的的制定者,除了审讯严酷之外,格外重视程序。 在授意之下,赵禹不急不慢地诵读另外一条律令。 “根据调查,鲁山乡蔷夫、三老合谋,鱼肉乡里多年,其等所犯之罪,符合大汉律令:受赇以枉法,及行赇者,皆坐其贓为盗。” “根据最重于盗者,以重者论者,几人,皆应判为死罪!” 赵禹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判案机器,面无表情,指了指司匡,沉声解释: “此人击杀有罪之人,符合大汉律:捕盗贼、罪人,及以告劾逮捕人,所捕格斗而杀伤之,及穷之而自杀也,杀伤者除,其当购赏者,半购赏之。” “即,其非凡无过,还有功劳,按照律法,理应进行奖赏。” 赵禹解释完,心境平淡,眨了眨眼,看着罪人,沉声,“尔可还有疑问?” “我!”广放低着头,脸色难看,支支吾吾的。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法律条文,但是,对一些规定也有所了解。 大体的情况,正如赵禹所言。 只是,这两个带捉自己的家伙,怎么张口闭口就是法律? 且二人从头到尾,将此案涉及的法律串联一起,外人根本无可挑剔。 长安究竟派来了什么人? 广放猛地吸了一口气。 再次抬头,看着张汤,沉声,诘问,“吾接到的命令来自县尉,为何不抓县尉,独捉吾?” “哈哈。”张汤笑着拍了拍手,“当日县尉以何种形式传达命令于汝?” 此问一出,广放眼珠子瞪大,脸色蓦然变了,身体颤颤巍巍的,好像明白了什么事。 怪不得。 怪不得县尉从来不给自己手书。 张汤再次冷声盘问:“以何种形式?” 广放低着头,黑着脸,呢喃,“口头。” 赵禹在一旁笑着拍了拍手,说道,“无实际证据,其无死罪!不过……” 话风突转, 补充道: “虽无死罪,但根据大汉律令:有任人以为吏,其所任不廉、不胜任以免,亦免任者。其非吏及宦也,罚金四两,戍边二岁。” “汝为县尉任命,汝既犯死罪,县尉亦需承担相应责任。前日,吾至高密县之时,就已将其罢免。因县尉空缺,长安新任命下来之前,此位暂由廷尉署补充。” 赵禹笑了笑,将手中竹简合上,“至此,汝可还有疑问?” “我……”广放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整个人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 张汤对犯人的这种表现司空见惯了。 他重新走上前。 笑眯眯的,像是一个准备拐卖孩子的坏大叔。 鹰钩鼻靠近广放的左耳侧,嘴唇微张,发出声音,“知道吾为何先安排人宣读罪名吗?” 虽然张汤呼出的是热气,但不知为何,广放总感觉耳畔,乃至全身发冷, 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摇了摇头。 “听好了……” 张汤按着广放的额头,声调蓦然降低,生怕让别人听见似的,沉吟半晌,用令人窒息的声音,说道: “率先宣读的目的,就是让汝知晓,汝本就是死罪。” “在审讯过程中,哪怕是被特殊的手段审死了,吾也不会有任何麻烦。” “若汝不想受苦,最好从实招来,这样子,大家都好。” 张汤解释完了,笑眯眯的离开广放身边。 走到赵禹身边,与之肩并肩。 转身,盯着罪犯。 此刻,广放已经被吓得双腿发软了。 捆绑的麻绳,因为其身体自然下垂,已经出现了摩擦树干的迹象。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张汤,企图记住这个面孔,牙齿咬着嘴唇,嘴唇都快出血了,一字一顿,“尔为酷吏?” “不敢。”张汤笑了,摇了摇头,“论酷吏,吾二人不及曾经顶头上司及其师。” 广放眼珠子赤红,瞳孔周边全是血丝,声调、身体与心脏,都在颤抖,“那是何人?” 张汤像是腹黑小达人,嘿嘿嘿地笑了,说出来大汉审讯中,被人恐慌的名字,“宁成、郅都。” “轰!”广放脑海直接炸了,一片空白。 宁成还好,这个名字他接触的少。 那个郅都,他可是记忆犹新。 当初,郅都奉命清算济南瞷氏的事迹,天下人皆知。 瞷氏在济南根深蒂固,结果呢? 还不是被灭了满门,夷灭三族。 这俩人曾经的顶头上司,竟然和郅都有关系…… 怪不得如此通晓律法。 广放彻底慌了。 扭头,从披散头发的缝隙中,死死地瞅着司匡, 他心存不甘。 他不明白,司匡为何能与这种人物牵扯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拷问 “行了,别看了!看也没有。”张汤眯着眼睛,双手环胸,对双眸中充满不甘意味的人犯斥责,“汝赶紧招吧,高倏究竟去了哪里?” 广放把脑袋耷拉下来,晃动着披散着的黑发,摇了摇头,“吾不知晓。” “唉……”张汤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待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司匡,耸耸肩,像是自言自语,“为何犯人总是喜欢用这种看起来很傻的理由搪塞审问官吏?” 他看着两个闲着的甲士,面无表情,挥了挥手,沉声:“用刑吧。” “张公,先行何种手段?” 张汤瞥了一眼粗麻布衣服上沾染了猩红热血迹的广放,声音阵阵,言简意赅,“水!” “诺!” 一名甲士立刻走到一旁,身上铠甲的铁片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提起一个四十公分高的深棕色木桶,重新走到广放身边。 另一名甲士见状,立刻掏出来一块抹布大小的粗麻布,粗暴地塞进广放嘴里。 二人配合起来,行动迅速麻利,毫不拖泥带水。 最后,在张汤点头示意之后,木桶中的盐水,从头顶开始,倾倒在犯人身上。 蓦然,广放瞳孔骤然收缩,额头一紧,脑袋像是要爆炸了似的,神经紧绷。 紧接着,整个人开始疯狂的挣扎,光着的脚开始在地面上疯狂地踩着湿漉漉的秸秆,任由锋利的秸秆边,将脚心磨破。 原本苍白无色的脸顿时涨成了血红色,嘴里还发着“呜呜呜呜……”的声音。 由于嘴巴被布堵住了,他喊都喊不出来,只能通过肢体语言发泄痛苦。 外人根本无法理解他究竟受到了何种程度的痛楚。 这名甲士明显是行刑的老手。 倾倒的时候,动作格外缓慢,让盐水有足够的时间,撕咬伤口。 司匡在一旁望着,走过来,抻着脖子,悄咪咪的询问,“张公,为何要堵住他的嘴?” “一是怕他嚎叫的时候咬到自己的舌头,二是吾年纪大了,怕吵。”张汤眨眨眼睛,淡淡的回答。 “就这?” “自然不是。” 张汤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笑容灿烂的弧度,眼睛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沉声: “此法是吾从宁成手中学来,而宁成则是从郅都手中所学。” “根据郅公多年的经验,同一种刑法,堵住嘴不令其呐喊,比不堵住嘴,要痛的多。” “虽然吾不清楚其中的道理,但可以肯定,此种说法,不会有错!” 司匡惊愕了一会儿。 抬头,注视张汤的面庞,下意识退了一步。 如果这货说得没错…… 那呐喊可能涉及到大脑的信号传输吧…… 好家伙,郅都够可以的啊,竟然都摸索出来生物学层次的刑罚。 酷吏之名不是盖的! 司匡心怀惊讶,将目光重新移动到广放身上。 只见这位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军司马,像是一个离开了水的游鱼,精神萎靡,一蹶不振,整个人直接蔫了,身体抽搐着。 他没有力气挣扎了,甚至,站立的力气也没了,腿变软,只能依靠束缚在身上的绳子,来支撑站立。 不等广放缓过劲来。 突然,张汤冷酷威严,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响起,“拿开塞嘴布!” 甲士照做。 “说,高倏去哪里了!” 广放眼神注视着地面,贪婪地喘着新鲜空气。 “吾问汝话!” 不需要交代,一旁的甲士直接抡起巴掌,恶狠狠地抽在人犯的脸上, “啪!” 一道鲜血,从广放嘴角流出来。 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张公……这要怎么办……” 张汤黑着脸,挥了挥手,“塞嘴!” “诺!” “取烙铁来!” 提水桶的甲士立刻跑到右边,用粗麻布垫着,握着握柄,从火红木炭之下,拿出来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 张汤丝毫没有心软,直接挥挥手,“上刑!” “诺!” 命令过后,衣服都没有解开,下一秒。 火红色的烙铁,隔着麻布衣,直接按在了广放胸口上。 甲士用力按了按,“滋滋滋”的刺耳声,从烙铁与皮肤接触面响起。 一阵诡异的香味儿忽然传来。 “唔!!”一阵撕心裂肺,但是却喊不出来的哀鸣过后,广放直接昏死过去。 由于提前被盐水浸泡过,因为折磨,刚刚从毛孔中钻出来的汗珠,与之混合,继续从毛孔的位置,杀痛神经。 负责塞嘴的甲士走上前,用手指在鼻孔的位置试了一下,立刻回头汇报。 “张公、赵公、司公,犯人昏过去了。” 张汤面不改色,依旧冷酷无情。 挥挥手,沉声“用水泼醒!” “诺!” “哗啦!” 一盆水泼上去。 广放从昏迷状态,变成半醒半睡的模样。 塞嘴布早就被取出来了,可是他却发不出来丝毫的哀嚎。 胸口火辣、犹如被万千刀子切割而带来的痛楚,不断地冲击他的神经,已经令他的大脑麻木了。 赵禹在一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广放,招了吧,招了就不需要受罪了。” 广放闭上眼睛,态度明显。 “呼!碰上硬茬子了。”张汤咧嘴一笑,感叹,“真以为吾没有办法了?” 猛地一甩左袖,左手突然一指,指着放在烧烤架上的铁签子,“取十根,从其手指甲的位置,戳进去!” 甲士把塞嘴布重新塞回去。 取来铁签子。 司匡仿佛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刑罚了,急忙出声,“张公,吾有些不适,可否去外面等候?” “小子,这就不行了啊?” “利用身躯的损害,对付犯人,使其招供的做法,吾实在看不来。” “古往今来,凡是审讯,都要这样做,习惯就好了。”张汤笑了,他在这方面表现得极其豁达。 司匡看着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广放,叹了一口气,“这种方案,存在把人审死了,也审不出来的可能,风险太大了。” “那汝可有好的办法?” “不算好办法吧,能最大程度地避免犯人因刑死亡。” “哦?说来听听。”张汤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笑非笑,“吾很感兴趣。” 赵禹也把注意力暂时放在了司匡身上。 在这两个老狐狸竖起耳朵的时候,一阵清朗的声音响了。 “若吾审讯,绝不用伤害躯体的刑罚。” “只需派遣六名士卒,每人两个时辰,进行看守,禁止人犯睡觉。” “少则一两天,多则四五天,人犯必定被折磨的崩溃,任何口供,皆会从实招来。” “吾将其称之为精神审讯。” 说完,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张汤、赵禹,耸了耸肩。 张汤仿佛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似的,眯着眼睛,搓了搓手,转身,把目光放在了广放身上。 踮了踮脚,跃跃欲试。 倏忽,赵禹伸过手,阻止了,沉声:“张汤,对付这家伙,就别用这个了。吾二人赶时间,还得回去向陛下复命。想研究,长安廷尉大狱里,人犯多的是。” “好吧。” 张汤看着广放,噘着嘴,有些“恋恋不舍”,还有些委屈。 转身,看着司匡,“既汝觉不适,就先出去等一会儿吧,待得出口供,吾会把结果尽数告知。” 司匡拱手作揖,“诺!” 随即,推开门,走了出去。 …… 期间,这间审讯室里的“唔唔”声更加强烈了,大到快要撑破房间。 …… 两刻钟后,门开了。 张汤神色凝重,走了出来,顺手带上了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任人遐想。 司匡急忙迎了上去,“张公,结果如何?” “很棘手!”张汤停下脚步,思索了半天,想出来这么一个词,“这件事,比吾想象地还要麻烦,已经超出了吾之权限。” “此言何来?” 张汤目光炯炯,瞭望司匡背后的黑暗走廊,确保无人之后,才压低声音,道: “吾大刑皆用,只得到了一个消息……” “高倏的消失,似乎和胶西王有关。能够在北军进城之前得到消息,并且提前通知,掩护人撤走,除了胶西王,胶西,无人有这种手段。” 他语气微顿,叹息,继续说道: “高倏能被刘端谨慎对待,且不惜冒着被长安处罚的风险,也要营救……恐怕,其手中掌握着刘端的关键性把柄。” “吾离开长安之时,陛下曾经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与诸侯王发生冲突。此行,本就是为了对诸侯王施压,进而呼应长安接下来的动作。如今刘端插手了,这案子,吾查不下去了。” 张汤神色黯淡,连连叹息。 听到这个消息,司匡脸色有些难看。 这不是逗人玩吗? 主犯跑了,抓个小兵,有屁用? 自己的仇、儒生的仇、游侠的仇,岂不是还没有报? “张公,难道就这么算了?” “汝别急!”张汤深呼一口气,拍了拍司匡的肩膀,“虽吾无能为力,只能这样返回长安,但汝不同,” 他微微用力,试图给司匡传达信念。 “一般而言,官吏上任之后,都会尽快给陛下写一篇奏论。汝若能够抓住这个机会,让陛下看到继续审查的价值……则此案,尚有转机!长安,一定会派遣其他人来查案。” “小子,抓紧时间吧,吾正月二十就动身返回长安了。汝若有能力,尽快撰写。” 张汤叹了一口气,“吾临走之前,会于辰时,在稷门等候半个时辰。汝若完成,可以差人送过来,吾一定帮汝亲手呈于陛下。” 司匡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事不宜迟,张公,下官要先行告退,回去琢磨奏折。” “请!” …… 第一百一十四章:策论 正月十九。 阳光明媚,天气晴朗,微风。 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地拉着车厢,驶至稷下学里。 车厢前挂着的鎏金吊坠,在阳光地照耀下,闪烁发光,雅气十足。 车厢后,还跟着数十名骑马紧随,手持锋利武器的精锐家仆。 马车停下之后,一只粗大的手将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掀起。 温何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一次,白溱洧没有跟着,他只身一人前来。 白阳走到稷下学里的门口,对冯驹拱了拱手,表情平淡,沉声,“阁下,吾之家主惸侯,前来拜访君之家主。请通报。” 冯驹早就被交代好了。 他伸长脖子,先望了望温何,准确地说,是望了望马车的后面是否跟着装载礼物的车队。 不出意外。 除了载人马车与担任护送职务的家仆外,空无一物。 温何一行人,在列侯爵位高傲之心作祟下,拜访在他们眼中是“平头百姓”的司匡,依旧没有携带礼物。 “咳咳咳……” 冯驹不急不慢,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眼里的淤痰。 站直了,眨了眨眼,皮笑肉不笑,对温何拱手,按照早就被交代的说辞,底气十足,朗声, “恐怕要让惸侯失望了,家主昨日受邀,前往临淄城,尚未回来。” “何人所邀?” “廷尉正。” “嗯?”温何眉头绷紧,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吾记得,临淄廷尉署最高职务,不过是一个六百石的廷尉史吧?何来的廷尉正。” “惸侯,张公奉陛下之命,出关查案。吾之家主因是案件受害人,所以被邀请至审判现场。” 温何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紧,“司匡何时回来?” “今日傍晚,应该就回来了。” 温何点了点头,“那吾明日再来!” 随后,猛地挥了挥衣袖,“回府!” “恭送温公……” 冯驹眯着眼睛,望着离去的车队,啐了一口唾沫。 一个蒙受祖辈余荫的家伙,竟都不懂低调行事,对人和善。 这样的人,的确不值得进入。 他拍了拍身上刚刚沾染的因马车离去扬起的尘土。 转身,向学里内部走去。 阻拦成功,他要去和司匡汇报了。 …… 夜色渐深 稷下学里已经进入了半宵禁状态。 某房舍,三、四盏被点亮的油灯,正摇曳着黯淡的光芒。 司匡面无表情,闭着眼睛,盘膝坐在黑色案几之后。 面前案几上,摆放着一张全新的白色布帛,以及一根狼毫毛笔、一碗墨汁、一碗清水。 根据张汤的提醒,他正在谋划这份策论的内容。 虽身为匡人,拥有匡正诸侯的职责,但,仅此而已。 在没有绝对兵权的情况下,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打小报告的人罢了。 刘端控制下的兵力,何止五百? 那允许调动五百兵马的权力,也就对付对付一些没落的列侯家族。 想要刘彻对刘端出手,或者加大对自己的“投资力度”,就必须拿的出令其心动的筹码。 “呼!”司匡呼出一口浊气,睁开眼,双眸盯着窗外的黑暗星空,呢喃,“吾唯一能够拿出手的,恐怕就只有对付匈奴的手段了。” 想到这里。 他提起了毛笔,蘸了蘸墨。 左手扯着右臂衣袖,开始挥毫。 在最右侧,写下来一列文字,“匡人司匡,拜见陛下。” 随后,洋洋洒洒,开始发挥。 “臣本为胶西一布衣,幸陛下宠幸,得封六百石,以匡诸侯。” “上任之后,臣夙夜忧叹,不敢不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唯恐伤陛下之明。” “近日来,臣以陛下所授之权,行匡正诸侯之事。正月十八,受廷尉正张公邀请,审判高密县县尉所辖军司马。” “根据查办,压迫胶西百姓者高倏,不知所踪,据军司马供述,疑被胶西王藏匿。” “臣以为,得民心者得天下。高祖皇帝天下马上得之,深知不能马上治之,方任用萧何;惠帝知晓,则任用曹参。” “二位先帝,用二位贤相何故?只为了安定百姓。陛下之德,可直追三代之明君,若想更进一步,越三皇,盖皇帝,则还需爱民如子。” 司匡停笔,顿了顿,笑眯眯地看着刚才写的内容。 策论嘛,除了自谦之外,还得拍马屁。 刘彻这个人,就好这一口! 鉴于这份策论的重要性,马屁拍的差不多就得了,需要直奔主题了。 他提着笔,再次蘸了蘸墨,在摇曳的灯光中,继续书写: “如今胶西国出现百姓民不聊生之事,若不彻查,轻则伤陛下之明,重则导致对匈奴作战的失败。” “秦何以并六国,一统天下?只因其得老秦人之心!” “大汉之民,炎黄后裔;匈奴,披发左衽之徒!二者仇恨,早已不共戴天。” “吾大汉,若想驱逐匈奴,一统海内,亦需得天下百姓之心。” “即,全国上下,民心一统,将一家一姓之仇、将北部边境抵御军民抵御匈奴之仇,化为全国上下百姓之仇,化为民族之仇!” “此乃汉匈战争决胜之本质!” “若全国数千万百姓,皆与匈奴不共戴天,人人争相参军,灭匈奴于大漠,何愁北部不平?何愁故土未收?” “如今,胶西民心不稳,百姓皆有后顾之忧,皆对高祖后裔心存怨念,若让其对匈奴产生仇恨,恐难如登天。” “臣恳请陛下,彻查压迫胶西百姓之官僚,灭不法诸侯王,还胶西百姓公道。” “若将不法之徒法办,则民心可收,百姓可用,匈奴可平。” 收笔。 司匡将毛笔放置于清水碗中。 把这块布帛拿了起来。 放在嘴边,吹了吹,加快上面字迹的干涸速度。 差不多了。 自古以来,民心这两个字……除了小部分昏君之外,没有哪个皇帝敢不重视。 有了这个东西,胶西王没好果子吃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它交给张汤了。 …… …… 翌日,巳时 那辆来了两次的马车,领着一队人,又来到了稷下学里。 白阳停下马车之后,遵循曾经的做法,来到了门口。 拱手,张嘴,“请……” 冯驹这次看都没看,直接低着头,拱手,“阁下请回吧。” 温何站在车旁,面色阴沉,有些怒了,喝了一声,“为何?难道汝之家主又不在?” “正是!”冯驹点了点头,声音不掺杂任何色彩。 他昨日汇报的时候,虽然没有听懂“三顾茅庐”是什么意思,但是可以肯定,家主很烦这个家伙。 既然司匡对其没好脸色,自己作为一个忠心的护卫,也不需要给与好的脸色,因此,声音才逐渐冰凉。 温何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沉声,“其何处去了?” “家主于辰时,在稷门将奏章交给廷尉正张汤之后,便率人去鲁县赴约了!” “奏章?什么奏章?”温何心脏突然悬了起来。 “自然是递交给陛下的文书。” “汝之家主,为官?” “然!” 温何急了,不顾形象,快步走过来,诘问,“为何吾不曾听说?胡毋生可从未告诉本侯。” “望公见谅。吾之家主,于正月十六受封匡人。胡博士深居简出,还未得到消息。”冯驹解释得很平淡,觉得不值得大惊小怪。 “匡人是何官职,为何吾从来没有听说过?”温何的语气有些颤抖,“其归谁管辖?俸禄又是多少?”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东西。 冯驹面如水面,没有丝毫涟漪,淡淡的解释,“匡人,秩六百石,归御史大夫掌管,可直接奏于陛下,以匡正天下诸王列侯,荡平宇内不法之事。” 温何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声调抬高,失声,“汝之家主便是陛下新册之官?” “应该是吧,惸侯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无,鄙人就继续看守门户了。”冯驹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后退一步,与之拉开距离。 温何挤出一丝微笑,凑上前,小心翼翼的,询问,“敢问,司公去鲁县赴何约定?” 冯驹瞥了一眼,上下打量一阵子,沉声,“儒家祭祀孔庙之约。” “司公不是非儒嘛?” “家主与儒家交好,有祭祀之权。” “本侯明白了,多谢!”温何抱拳,点了点头。 突然,猛地转身,目光炯炯,吼了一声,“白阳!” “家主!” “立刻调转车队,吾等直接前往鲁县!吾定要追上司公!” “家主,不需要回去准备一下吗?吾等并未携带足够的盘缠,且夫人、少爷还在……” 温何神色凝重,沉声,“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刻出发,直奔鲁县!盘缠,让人回府拿!夫人,少爷,则令其另外乘坐一辆车。” 白阳没敢继续说,只能遵从。 “诺!” 不一会儿,这位列侯在搀扶下,钻进了车厢,嘴里不断嚷嚷着,催促手下赶路。 温何已经动了结交之心。 一个督查诸侯王、列侯的官职……他不得不重视。 有了这个安排,就说明刘彻的削侯之心,越来越严重了。 必须早做打算。 第一百一十五章:客舍 元光五年,正月二十傍晚,大汉济南郡与临淄城交界地带,汶河边,天空灰色黯淡,阴蒙蒙的,乌云密布,压的人透不过气来,空气中还夹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水里的色彩各异的鱼儿都浮在水面上,张开小嘴,吐着泡泡,拼命呼吸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新鲜空气。 河畔一家破旧的客舍外,穿着褐色衣衫、头发花白的“舍人”正拿着一根棍子,四处奔忙,企图养殖的鸡、鸭通通赶回窝内,一只忠心的大黑狗跟在他的后边,摇着尾巴,时不时地吠几声,恐吓着这群会奔跑的肉食。 俄而,一道蓝紫色的光芒划破天空。 紧接着,便是一声“轰隆!”的雷声,倾盆大雨“哗啦”的落了下来。 哗哗啦啦的雨水冲刷着地面,汶河水面,也被落下的雨珠,砸出了无数个圆形的涟漪。 经过一番努力,这位老舍人终于将鸡、鸭赶了回去,把大黑狗拴在狗窝里之后,他才踉踉跄跄地跑进屋内。 “轰!轰隆!” 雨下得越来越大,天空越来越黑了,汶水的水面显著抬高,并且有向外溢出的趋势。 汶水的泄水能力达到了上限,河畔开始出现积水的情形,客舍大门的位置,雨水从门缝里渗了进来。 老舍人仿佛见多了这种情况似的。 对窝在屋内的客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担心,接着,便慢吞吞地走到后堂,用他年迈的身体,扛着一大麻袋早就装好的泥土,放在门口。 他一来一回好几趟,最终,摞在门口土袋达到了半米的高度,才罢休。 他搓了搓手,把黏在手上的土拍打干净,重新走回柜台后,用右手支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睡意正袭来,忽然,门外传来了激烈的狗吠声,“汪!汪汪!”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 这位老舍人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死死的注视已紧闭的大门。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一个疑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住店? 黄河决口之后,流民多了不少,黄河下游的治安也变差了许多,他不得不谨慎。 他迈着小步子,慢吞吞地走到大门的位置。 拉开门栓,打开了一条缝,扯着沙哑的声音,“谁啊?有何事?” 袁丁撑着一把白色皮,竹子骨的伞,狼狈的出现在门外,对着门缝,解释,“店家,吾与家主欲从临淄前往鲁县。天色不早,还遇上了暴雨,希望在此居住一晚,明早赶路。” 老舍人在此经营十几年了,精明得很,眼中闪烁着精光,声音却依旧沙哑,“可有传信?” “有!” “请客人恕罪,最近流民泛滥,匪徒猖獗,老朽不得不谨慎,可否先将传信塞进来?” “诺!” 袁丁总咯吱窝夹住伞把,在随身褡裢里摸索一阵子,掏出了一块木制的传信,沿着门缝,塞了进去。 舍人用身体抵着门,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把装着泥土的麻袋挪开,将门打开了。 看着头被雨淋湿,衣服也湿透了的袁丁,拱手,“敢问贵家主身在何处?” 袁丁拱手,“公在车厢内,店家稍等,吾这就去接。” “去吧。” ------ 不一会儿,司匡与袁丁撑着伞,对抗着满天暴雨,踩着地面上浑浊的积水,火急火燎地走了过来。 雨下得太过突然,二人都没有防备,身体多多少少都淋湿了。 加之气温降低,二人来到门口,在屋内相对温暖气流地抚摸下,皆有情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寒颤。 司匡上身褐衣湿透了,颜色更加深了,而下身的绔也好不到哪去,湿了大半,脚上的草鞋被水泡过之后,变得格外扎脚。 他与袁丁进入房舍内,给老舍人留出关门的空间。 目光在屋子里打量一圈。 如今的旅店,说是旅店,其实,基本上就是给路人一个居住的地方而已。 除了特别尊贵的人可以拥有单间之外,其他人,都是睡大通铺。 因此,看看在场有几个人,基本上就可以断定今晚在这里住宿的人数了。 司匡环视一圈后,心里有了数。 这家破旧的旅店,算上自己这两个人,一共七个大男人。 小农经济下,农民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除了服徭役,或者来往的商贾、官吏之外,其他人,很少在此留宿。 可能是天气的缘故吧,今晚住店的人,并不算少。 老舍人把门关上,回到柜台后,拿起毛笔,铺开一卷竹简,对司匡呼唤,“客人,汝之传信。” “哦,好。” 转身,从褡裢里掏出来,递了过去。 白发舍人收了下来,看着制作格式,又对比了一下脑海中临淄地区的雕刻字体,脸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如今的工匠,大多都是受官府管辖,负责雕刻传信的,更不用多说。 经过多年训练,同一地区的传信,雕刻的字体,几乎一模一样。 老头儿提着笔,按照记录格式,在竹片上认真抄写。 这是为了留存记录,防止有住店之人犯事,来日官府查验的时候,拿不出来,被一起带走。 且,有了这个,在缴纳商税的时候,也算有缴纳数额凭证。 虽然舍人没有读过书,认不得几个字,但抄,总不会抄错。 他知道自己抄的慢,因此,为了防止客人等待时候不耐烦而大吵大闹,他每次抄写的时候,都特意寻找话题,与客人主动聊天。 如今流民增多了,原本有爵位的人,因为离开原来的地区,在没有传信或者授爵位文书来证明自身地位的情况下,一般都会被记为无爵。 传信上明确记录,这两个人,都没有爵位,因此,他谈话的时候,更放得开了。 老舍人咧嘴,笑呵呵的,提着笔,一边抄写,一边说着:“听闻,二位欲前往鲁县?” 司匡略有兴趣地盯着柜台后老头儿的动作,同时点了点头,“嗯。” “敢问去鲁县所为何事?” “参加孔府祭祀。” “果然!”老舍人抬起头,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二位也是孔夫子七十二门徒之后?” “老丈为何这么说?” “自前几日开始,凡是欲前往鲁县的客人,在渡过汶水之前,都会在吾这里居住。诸君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他一边写着,一边说着,同时,又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其他几个住店的,锁定了目标后,抬起左手,指着, “二位,那位客人,与尔等目的相同。其也是去鲁县参加祭祀活动的,若是有兴趣,一会儿可以去聊一聊。说不准,君之祖上,与之交好哩!” 司匡顺着老丈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头发蓬乱沾满了灰尘、皮肤粗糙、身材魁梧,脸色刚毅、神色憔悴的男人,左手正捂着自己的肚子,右手抱着曲着的腿,蜷缩在一个角落,盯着不远处、被其他四个男人围着“呼呼”燃烧的火盆发呆。 这个魁梧男人上穿粗布麻衣,下身绔打着众多补丁、脚穿破旧草鞋、脚指甲里塞满了黑乎乎泥土。 其虽看起来格外落魄,但是头发却依旧用一块崭新的麻布条缠绕,尽量保持自己的儒家风雅。 司匡走上前,伏在柜台上,压低声音,悄悄询问,“老丈,那人姓甚名谁?” 白发老舍人摇了摇头,断然拒绝,“抱歉,吾不能向官府以外的人透露住店之人的信息,请君见谅。若感兴趣,可以亲自去问。” 司匡抱拳,行了一礼,“是匡唐突了,抱歉。” “无妨。” 老舍人笑了,抄完了,放下笔,把传信双手递回去。 上下打量司匡,又看了看袁丁,把手放在柜台下,用衣服蹭了蹭枯槁手掌上的沙土。 指着身后的价格牌,问道“二位客人要吃点什么吗?” 司匡听到这个问题,也下意识地捂了捂肚子。 不说还差点忘了,二人从早上就开始赶路,至今还滴米未进呢。 他望着舍人身后挂着、用木头撰写的小块块记录着饭菜名称与价格的小牌子,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解开腰间的钱袋,从里面小心翼翼取出住店自己吃饭用的钱,放在了柜台上。 “老丈,来两大碗肉糜,再来两碗肉汤吧。” 舍人看到柜台上的钱,笑得更灿烂了。 用手指快速点了点个数,抬头,道:“可否要酒?” 司匡摇了摇头,拒绝了,“不用了,明天还要赶路,不便饮酒。” 虽然如今的酒度数不高,但他还是不喜欢做正事的前一晚饮酒。 他还记得大学的时候,同专业里有一个有名的男生宿舍。 那个宿舍: 一个男孩子,因为踢足球的前一晚喝了酒,第二天比赛的时候,摔断了胳膊,回家躺了三个月。 另外一个男孩子,在运动会的前一晚给舍友庆祝生日喝酒,第二天,跳远的时候,起跳瞬间,把膝盖扭了,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自此,他就养成了做重要事情之前,切勿饮酒的习惯。 这老舍人点了点头,把钱收起来,“二位稍等,吾这就去做饭。” 随后,便弯着腰,向后堂走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仲阿于 司匡与袁丁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倚着墙壁,从包袱里拿出来一条相对较干的毛巾,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等价交换之地预测稷下学里正月二十一有雨,此地提前一天下雨,看来,这块雨云是从西边来的。 老舍人在后堂捣鼓了了半天。 大约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吧,手持用一个黑色托盘,端着两碗拌着肉糜的粟米、两碗肉汤,碗边还摆放着两双竹子制成的筷子,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在其他旅人目光紧盯的情形下,他把食物送到了司匡手里。 一主一仆,不约而同地端起冒着热气,漂着肉沫的汤汁,不顾烫嘴,吹了吹碗边,随后,嘴唇轻触碗的边缘。 转动着碗,开始吮吸。 “吸溜~~” 肉汤入腹,一阵暖流从丹田之处升起,进而传遍全身,把寒气驱逐。 “舒服!”司匡哈哈一笑,放下碗,端着粟米,大口吃起来。 嘴巴形式上咀嚼几下,随后,吞咽进肚子里。 在筷子地搅动下,碗里的肉香,在客舍中蔓延。 虽然味道很微弱,但这群很久没吃肉的旅客,尖锐的鼻子,却全都捕捉了。 这群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匡手中的碗,舔了舔嘴唇。 碍于司匡与袁丁腰间的崭新的佩剑,他们仅仅看了一会儿,就把目光移开。 有钱买佩剑的人,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美食充满了诱惑。 有两个人闻着香味,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干硬的粟米面压成的饼子,放在嘴里含着。 闭上眼睛,仿佛自己也在吃肉似的。 …… 一刻钟后,二人吃完了,袁丁端着碗,拿着筷子,一同还给了白发老丈。 司匡倚着墙,闭上眼睛,静下心来,聆听门外的暴风骤雨、雷电轰鸣的声音。 赶了一天的路,他累了,需要休息。 俄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强烈的“咕~咕”声。 眉头一皱,眼睛重新睁开,望着声音传来的位置--是刚才舍人指着的那个,在墙角蜷缩男人。 这夹杂在雷电间的声音,是男人身上传来的,“咕~咕~” 司匡瞅着,呢喃一声,“肚子饿了吗?” 男人很警惕,似乎发现不远处的陌生人在注视自己, 右手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包袱,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 同时,侧了侧身子,避开司匡的目光。 此时,袁丁也走了回来,拱手,沉声,“家主,东西已经还回去了。” 司匡把钱袋丢给这个跟随自己出门的下属,沉声,“汝去让老丈再呈一碗肉汤来。” “家主可是没吃饱?” “汝去弄来就知道了,” “诺。” 袁丁拿着钱,唤醒了在柜台位置,半睡半醒的老头儿。 说明来意之后,跟随白发苍苍的舍人,一同走进后堂。 可能是刚才做多了的缘故,没有几分钟,袁丁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表面漂浮着一层白色凝固物的肉汤,走了出来。 见属下向自己走来,司匡摇摇头,挥挥手,指着角落的落魄男人,沉声,“给他送过去。” “诺!” 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袁丁把肉汤送给了目标对象。 一时间,场中其他四个没有分到肉汤的男人,都用凶狠的目光,盯着角落的落魄魁梧男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应是如此。 这群人没有胆量对付司匡,但却有胆量对付那个独行者! 一人压低声音,眸中略过杀意,对同伴说道:“待明日天晴,吾侪率先过河,之后,揍之!” “可!” 其同伴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竟然敢独享肉汤,不可原谅! 蜷缩在墙角的男人,显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他根本没有料到会被人送食物的情况,更别提免费喝到肉汤了。 他诧异地瞥了司匡一眼,感受着肚中的饥饿,又望着肉汤,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在思考着各种情况。 因为他此行的特殊性,顾虑很多,率先想到的就是这里面…不会有毒吧?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存在了一会儿,就被他否定了。 若是下毒,何必用肉汤? 随随便便一碗普通的粟米,岂不是更节省? 更何况,这肉汤是店主人亲自做的,那人端来的时候,一直在众人地注视下,根本没有机会下毒。 肉汤散发着香气,不断地勾引他的鼻孔。 忍不住了! 这个男人立刻端起碗,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嘴巴贴在碗沿,“咕咚,咕咚”的喝起来了。 尽管舌头被烫的发麻,喉咙也传来火辣的痛觉,他还是大口,“咕咚,咕咚”的吞咽。 不一会儿,这碗肉汤就见底了。 他咀嚼着嘴里的零星肉沫,脸上浮现了满足的神色,疲劳感一扫而空。 男人拿着自己的包袱,起身,越过围着火盆烤火的众人,将碗还给白发老舍人,随后,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直奔司匡走过去。 他把包袱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拱手,弯腰作揖,声音粗犷,“多谢阁下!” 司匡睁开眼睛,挥了挥手,示意袁丁退后,看着男人,露出一丝微笑,稍作拱手,“不用客气,请坐。” 男人跪坐,司匡的声音再次响起。 “听闻阁下的目的地也是孔府,敢问,如何称呼。” “鄙人仲阿于,濮阳人士。”男人恭恭敬敬的回答。 “阁下可是七十二门徒的后裔?” “然也!家祖名仲由,字子路。”仲阿于端正而坐,抱着包袱,点了点头。 听到子路二字,司匡挑了挑眉,疲惫的模样一扫而空,顿时正襟危坐。 竟然是七十二门中,最暴力之人的后代。 要知道,当初子路,可是连孔子都敢揍的暴力小达人。 拱手,“幸会!” 仲阿于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赠肉汤的人,扶了扶头上的发冠,笑着,“阁下是哪位师叔祖之后?” “鄙人并非七十二门徒之后,只是孔氏的朋友罢了。”司匡笑着回答,“幸有孔氏邀请,才能参加这次祭祀大典。” “原来是这样。”仲阿于恍然大悟,感慨,“吾亦是如此。若非孔氏相邀,且给与几百钱,吾这辈子也凑不出至孔府的盘缠。” 司匡皱着眉,“吾听闻子路曾为卫大夫孔悝之宰,为何君之家境,如此贫困?” “唉,一言难尽啊。”仲阿于摇了摇头,眼眶发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君可知濮阳黄河决口?” “知晓。” “濮阳决口之后,吾家田地,因在决口之地上游,得以幸免,只有房屋被毁罢了。为了安排乡之流民,乡之官吏,借用吾之土地,答应以金钱、免税抵来年所产之粮。” “然而,去岁吾前往衙门索要应得之财时,竟遭遇拒绝,其竟令吾出证地契。” 仲阿于愤怒的握紧双拳,恶狠狠地砸了一下大腿。 “地契文书在房舍内,被水冲走,而田地中埋藏的地契基石,不知何时,被人挖出毁坏。” “其称,想要财物也行,先证明,那块地,是吾之财产!否则,不光拿不到钱,还得服徭役。” 司匡皱着眉,“吾记得,文书一式两份,官府之内,应该有副本吧?为何不让当地太常查阅?” “有是有!然,其‘不愿意’翻找!”仲阿于气的脸色通红,上齿咬着嘴唇,嘴唇都快被咬破了,“其让吾自行证明,否则,便是吾无地!” “汝可否去县内上告?” “去了,还未进门,就被赶了出来,随后,被乡内安排好的人带了回去,揍了一顿。” “汝是否去郡内上诉?” “去了,亦是如此。”仲阿于叹了一口气,神色憔悴的厉害。 司匡眉头压低,额头发黑,骂了一声,“岂有此理,此举欺人太甚了吧。” 仲阿于低着头,委屈巴巴的, “正是因为如此,吾才迫不得已,千里迢迢,欲至孔府,求见奉祀君,祈求看在家祖的面子上,主持公道。” “吾这一次出行,是趁着夜里,众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偷跑出来的。考虑到看守严格,一路上,只走小路,生怕被半路抓回去。如果不是今日暴雨,吾也不敢住店。” 司匡摇了摇头,惆怅。 果然,人与土地的矛盾,是人必须面临的矛盾。 且大灾大难中,总会有一两个懒政怠政,企图贪污的家伙。 望着眼前的大汉,沉声,“汝可有信物?” 仲阿于目光灼灼,拍了拍包袱,“有!家族牌位!家族族谱,吾皆带来了!” 司匡放心的点了点头,安慰道:“有信物就好办了,相信,孔氏会助汝一臂之力的。” 毕竟儒家上下都流传着一句话:子路之死,儒门之殇。 这位跟随孔子多年,尤其是周游列国时,担任保镖的弟子,是儒家公认的贤者。 尤其是那句“君子死,冠不免”的绝唱,令无数儒生动容。 若是孔氏记着子路的恩情,这个忙,必定帮。 况且,这一次,七十二贤后人齐聚,儒家可怕的凝聚力肯定会表现出来。 团结的儒家,何人可动? 孔氏不帮,总有其他人帮助。 第一百一十七章:不速之客 因赶路太过劳累,司匡与仲阿于简单地聊了一会儿,就躺在墙角,慢慢睡着了。 屋内其他几个旅人,皆围绕着燃烧旺盛的火盆,枕着自己的包袱,蜷着身子,呼呼大睡。 而老舍人则慢吞吞的,从柜台下拽出来一个用去岁柳絮填充的枕头,又走去后堂,拿出来一条破旧的被子,鼓着腮帮子,用力吹灭房间中的油灯,躺在柜台后,也进入了梦乡。 不一会儿,房间内呼噜声此起彼伏,打鼾的声音震着耳膜。 窗外,雨哗啦啦的倾泻而下,砸在黑色瓦片上,发出不甘心的“呀呀”埋怨,把鼾声有所掩盖。 “轰隆”的雷鸣,应和着漫天大雨。 大风“呼呼”地吹着,拍打着塞满了枯黄稻草的窗子,破旧的深棕色老木门也趁机制造“嘎吱嘎吱”的声音。 从门缝里渗进来的水越来越多了,泥土袋子与门围成的半圆弧的小洞内,积累的雨水,已经有几公分高。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外那只大黑狗,又开始了激烈的吠叫,“汪汪汪!汪汪!汪!” 不一会儿,夹在暴风骤雨之间的,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 砸门人用了很大的力道。 他每砸一下,门就多颤抖几分。 经过几下猛烈的锤击,原本因为风吹雨泡,变得不结实的木门,变得更脆弱了。 喧闹的敲门声把老舍人吵醒。 他翻了个身,枕着右耳旁的银丝白发,双眸盯着门外,脸上的皱纹增多,出现了厌烦不悦的神色。 胳在膊撑着地,半起身的状态下,脸色扭曲,咒骂了一句:“究竟是哪个竖子,这么晚了还来敲门!” 这个老舍人终究还是起来了。他把潮湿的被子、枕头团成一团塞在角落。 他摸着黑,小心翼翼越过几个被吵醒,面带怒色的旅客,走到房间中央,从火盆中取出来一块木头。 走到油灯旁,利用通红的木柴,把熄灭已久的油灯点亮。 门外见屋内出现了亮光,敲打的力道更强烈了。 “咚!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别敲了!”老舍人扯着嗓子,嚷嚷着,把剩下几个正在梦乡里与周公女儿约会的男人吵醒了司匡也不例外。 所有人,一时间颇有默契,几乎同时怒气冲冲地瞪着大门的方向。 吵人睡觉与抢人钱财、害人生命,没有太大的差别! 袁丁气的,已经把手放在佩剑上了。 流民生涯开始后,他只想吃饱,流民生涯结束后,他心中想的,只剩下了睡觉。 白发老舍人佝偻着腰,搬开地面上装满了泥土的麻袋,对屋内的旅客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冷静。 接着,顺手打开了房门。 他沿着门缝,面带冷色,询问,“何人敲门?所为何事?” 门外回应的同样是一道冰冷的声音,“公家办事,今晚住店,立刻开门!” 与老舍人相比,这道声音底气更足,像是青年打出来的。 “可有传信?” “有!” “能否从门缝里先……” “少废话,把门打开!” 门外之人声调不降反升,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不仅没有把传信送进来,反而先踹了门一脚,然后拔出腰间锋利的佩剑,顺着门缝,戳了进来。 如果不是店主人躲得快,那年迈苍老的身躯非得被这突如其来的利器戳出来两个大窟窿。 被这么威胁,老舍人的睡意顿时减少了不少。 眨眨眼,用手擦了擦蓬松白发下、额头上冒出来的豆粒大小的冷汗。 赶紧打开了门。 门开的刹那间,两个浑身湿透了、二、三十岁模样的男人火急火燎地推开,钻了进来。 他们腰间皆佩剑,皆裹着白色头巾、上穿麻布短衣、下穿麻布缝制的绔,脚踩黑色的“络鞮”。 络鞮底面携带的积水,把发干的地面弄的东湿一块、西湿一块。 这两个人突然要求住店的大汉,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 脸型瘦长的矮个子,对脸型圆润的高个子抱怨了一声,“淋死了!这天气怎么反复无常!” “行了,别埋怨了,等把人抓到,完成县令交代的任务,吾侪回去好好歇息几天。” “嗯,说的也是!” 随后,矮个子转过身,走到柜台旁,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制令牌,按在了上面,“老头儿,立刻登记,吾二人欲在此住宿一晚。” 他奸诈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嘴一歪,哼哼一笑,趴在柜台上,用眼睛的余光瞥着门口正在搬泥土袋的白发舍人,命令着,“另外,把最近几日在此居住之人的名单拿出来!吾要查看恶徒是否来此居住过。” 店主人虽心有不爽,但民不与官斗的原则,早就铭记在心。 低着头,将愤怒咽在肚子里,长满了皱纹的脸强行挤出来一丝笑容,谄媚拱手,“请稍等。” 他绕回柜台。 谨慎地拿起传信,眼睛凑上去,查看上面的内容。 姓氏:隋 名:伯安 出生时间:孝景皇帝三年。 爵位:不更 样貌:…… … 户籍:东郡濮阳 传信颁布地:东郡濮阳太常署 老舍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把传信放在一旁,望着高个子圆脸大汉,拱手,“公之传信,可否一观?” “嗯。” 按照查验矮个子瘦脸的方式,店主人又把这个高个子查了一遍。 两块传信放在柜台上。 白发老舍人拿出拿出记录住店之人情况的竹简,认真摘抄。 而矮个子瘦脸丝毫不客气,也走进柜台内部。 瞥了一眼地面上的被子,没有说什么,将目光放在竹简上,开始查验这几天来住店的人。 侯三、张旭、皇甫延年、季锋……仲阿于…… 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瞅了瞅日期:元光五年正月二十 蓦然, 他猛地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间黑暗的角落,瞳孔先是紧缩,随后慢慢舒缓。 瘦长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喜色。 眼神不变,左手按着佩剑,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伯安,怎么了?” 隋伯安兴奋地快要笑出声来,他指着窝在角落、屁股朝外、头恨不得塞进墙缝里、身材魁梧地仲阿于,尖叫,“觉历,人找到了!” “唰!唰!唰!” 顷刻间,房间内所有的人,都扭头,把目光投在角落。 张觉历两只眼珠子,像是两颗锋利的钉子,恶狠狠地钉在墙角的那个身影上。 他走了起来。 越过烤火的四个男人,到了仲阿于身后。 “汝把头转过来。” 不为所动。 “哼!”张觉历冷哼一声,粗大的右手猛地伸出,像老鹰提小鸡似的,把目标给提了起来。 左手按着仲阿于的脑袋,用力扭了四十五度。 看着熟悉的面孔,顿时笑逐颜开。 “哈哈,果然是你小子!” 右手松开,把人丢在地上。 突然,右手瞬间化拳,毫不客气,猛地锤在仲阿于的右侧腹部,“砰!” “跑!让你跑!” “不是喜欢上告吗?去啊!给吾去啊!” 在窗外雷声地渲染下,张觉历面色狰狞可怖,手上充满了力气。 拳头如同雨点一般密集,狠狠地砸在仲阿于的身上,脸上。 不一会儿,处在拳头轰击下的人,脸上就出现了淤青。 隋伯伯双手环胸,眯着犀利的眼睛,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而屋内烤火的人,皆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目光如豆,注视着,生怕被波及。 张觉历一边用锤头猛地攻击一边骂骂咧咧的,“汝可是真的能跑!竟然能跑到济南郡附近!害得吾兄弟二人赶了十几天的路!汝该死!” 仲阿于咬着嘴唇,脸色苦楚,也不还手,仅仅闭上眼睛,抱着头,缩成了一个球,任由攻击。 袭击官吏是大罪,一旦还手,会被这群人加上更多的罪名。 他深知不能冒这个风险。 司匡倚着墙壁,注视着躺在地面,奄奄一息的仲阿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 可要是亲眼见证子路之后被人活活打死,自己与儒家的关系,可就彻底完蛋了。 儒家“暴力美学代言人”仲由,其后裔如果死在了暴力之下,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是得插手。 “差不多行了吧?”司匡挑了挑眉,左手按在腰间佩剑上,以防万一,冷声呵斥,“尔等突然闯进来,没有出示任何文书,就强行查看旅客名单,还殴打无辜之人,真当吾等是摆设?” 张觉历蹙眉,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发冷,扭头注视另外一个角落,诘问,“尔为何人?竟敢管吾东郡濮阳县衙之事?” “吾?一旅客罢了。” 张觉历吧唧一下嘴,阴笑,“呵,小子,吾劝汝识相,莫要惹火上身。游侠的仗义之行,不值得学!” 而隋伯安打量司匡的装扮。 见腰间携带佩剑,身边还有一个持剑的护卫,谨慎,没有立刻骂人,也是冷声警告,“吾二人奉县令之命行事,汝最好别插手!此人乃罪犯,不值得出声相助!” “他所犯何罪?” 隋伯安环于胸前的手放了下来,声音阵阵,“乏徭!” 第一百一十八章:匡人?不,诓人。 隋伯安见司匡没有立刻回应,颇为得意,笑吟吟的,朗声:“汝既携带佩剑,也算是有一定见识的人,理应知晓大汉律令。乏徭者,依大汉律令,捕捉之后,一律以充谪戍,终老屯戍。” 他指了指窝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仲阿于,冷笑,继续说道:“汝即便今日救了他,也无法更改其犯罪之事实。识相点,老老实实待着,别多管闲事,否则,吾二人,以同党之罪,将汝拿下!” “呵,多管闲事?吾可不这么认为。”司匡哈哈大笑,站了起来,左手依旧搭在佩剑上,紧紧握住剑柄,声音朗朗,“既汝二人希望谈论法律,那吾便成全尔等!” 他用力甩了甩右袖,指着破旧木门,高呼, “汝二人雨夜前来,在未出具任何通缉文书的情况下,公然殴打大汉百姓,此当何罪?” “汝言吾为同党,吾认为,此乃谬论!据大汉律,如遇恶徒,百步之内,见人不救,当赀二甲。汝二人殴打他人之行径,谁能证明不是恶徒?鄙人也是按照大汉律办事!” 司匡说完,咧嘴,笑了笑,瞅着烤火,一言不发,看着热闹的四个人,微微拱手,“诸君无动于衷,可是想等官府通缉,从而缴纳罚款?” “这……” 烤火的四个大汉面面相觑,皆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 脸色骤然大变,纷纷站了起来。 差点因嫉妒之心,误了大事! 汉承秦制。 秦确实存在见死不救的罪名。 无论如何,在这两位不速之客出具身份证明之前,根据打人的性质,可以划分进恶徒行列。 坐在地上的四个人互相对视,同时点头,做出了一个决定。 摩拳擦掌,走到墙角,把准备继续殴打仲阿于的张觉历围了起来,令其动弹不得。 “伶牙俐齿,厉害!”隋伯安眯着眼睛,注视着司匡,夸赞了一句。 仅仅一句话就调动了场中的其他人,遇上懂法的硬茬子了。 不过,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挥挥手,示意张觉历先退回来。 此地空间太小,双拳难敌四手,他不想爆发冲突。 待同伴来到身边,他才开始反击。 只见隋伯安右手伸到右肩的位置,捏着一根与衣服同色的绳,猛地一拽。 “沙!”的一声。 接着“咣啷”声传来。 他背后固定在身上的灰色布袋落在地上。 隋伯安当着众人的面,蹲下,在里面翻找。 不一会儿,两块a4纸大小的长方形木板被他取了出来。 木板中央有一个合并的凹槽以及两个手腕大小的圆形空洞,而两侧则各有一个中指粗细的小孔。 他站起来,高高举着,在手里晃了晃,似乎在显摆。 沉声,“吾二人虽出来匆忙,并未携带任何文书,但却带了捉拿犯人时,使用的梏!” 其与司匡对视,声调抬高,诘问, “除了官吏,何人有梏?” 司匡看着隋伯安手里的那个玩意,忽然笑了,斜着头,一字一顿,反问,“谁规定普通人不能有梏?大汉律令可没规定庶民持梏犯法吧?” 在一旁休息的张觉历忍不住了,出言呵斥,“强词夺理,黎民要梏何用?” “这汝就管不着了,万一人家有特殊的爱好呢?”司匡摊了摊手,努努嘴,耸耸肩,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若汝二人无法自证身份,最好老实点,否则,别怪吾等拔剑相向!” 张觉历瞅着被众人围起来保护的仲阿于,又瞥了一眼丝毫没有退意的司匡,附在同事耳边,询问:“伯安,现在该如何是好?” 隋伯安冷静地挥挥手,“毋慌!吾二人有传信!只要和姓仲那小子传信的户籍地对上,足以自证身份!” 他转身,双眸一转不转,死死地盯着白发舍人,左手将佩剑拔出来三公分,右手化拳,敲了敲案几,“咚咚”声过后,高声, “店家,吾三人的传信内容,可有相似之处?” “呃……有!有!户籍地相同。”老舍人神色惶恐,腰佝偻得更加厉害了,急忙回答。 隋伯安满意地笑了,转身,瞅着房间里几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压低声音,淡淡地说道:“怎么样?现在可以了吧?若不是捉拿罪犯的官吏,何人会出东郡,过黄河泛滥之地,行数百里,至此捉人?” 乍然,他脸色变得狰狞。 指着四个围住仲阿于的人,警告,“立刻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否则,将尔等以同党罪一并捉拿,送于边境,抵御匈奴!” “这……” 那四个大汉再次面面相觑,神色苦楚,犹豫不决。 其中一个人沉吟半晌,说道:“回去吧,反正吾等将赶路离开此地,即便官吏追究见死不救,也犯不上因为这种小罪,四处捉拿。” 另外三个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互相称好,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围着火盆,低着头烤火,似乎离开了这个争斗之地, 隋伯安轻蔑一笑,视线移动,冷视司匡,“小子,汝可还要多管闲事?” “好吧,吾暂且相信尔等身份。” 司匡嘴角下垂,脸上佯装害怕,心底却策划着吓唬人的手段。 刘彻封的匡人,虽然字面上是匡扶汉室的匡,但只要稍微变通一下,变成诓人的诓,也不错。 匡人? (x) 诓人? (?) 诓人是一门学问,必须谨慎进行。 虽然六百石的权力摆在那,天晴了,只要让袁丁快马加鞭前往鲁县,不出两个时辰,自己就能喊五百士卒过来。 但这太麻烦。 如果可能,他更希望直接效仿孔武对付孔安国的手段,“先礼后兵”、“以德服人”。 想到这里,司匡用右拳抵着嘴巴,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仰头,面色平淡,朗声:“汝二人既为濮阳官吏,理应懂法吧?” “略知一二!”张觉历哼了一声。 “那好,吾且问,若仲阿于是被三老、蔷夫乃至县令所冤枉,尔等可知后果?” 隋伯安讥讽着,“县令秉公执法,三老德高望重,没有冤枉一说。” 司匡呵呵一笑,右手突然拔出佩剑。 指着二人的鼻子,“是否冤枉,尔等心知肚明。” 顿了顿, 警告:“依大汉律令:鞫狱故纵、不直、及诊、报、辟故弗穷审者,死罪,斩左止趾为城旦,它各以其罪论之。” “尔等明知仲阿于之冤屈,却不协助,反而助纣为虐,识相点,快些回去辞官吧,否则,一旦上面追究起来,下场会比乏徭还惨!” “无稽之谈,什么狗屁法律,吾没听说过。”隋伯安翻了个白眼,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何人告知于汝?别以为随意编造一条法律就能把吾吓唬住。” 司匡:“???” 这货刚才说什么? 大汉司法二把手认同的法律,是故意捏造的? 胆子够肥的啊。 见司匡在发呆,张觉历握紧拳头,歪着嘴,对着空气挥了几下,“小子,哪怕真的有这条法令,也要有人肯追究才行!吾二人效忠濮阳县,县令公除了东郡郡守之外,他郡,无权管辖。” “长安是否拥有管辖的权力?” “这自然有!” “那正好。”司匡眨眨眼,对着未央宫的位置拱手,“吾需与仲阿于的目的地相同。若汝二人不收手,吾便替他前往鲁县孔府,拜访奉祀君,请其出面,上诉于长安。” “汝也要去孔府?”隋伯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锋利,“觉历,今日恐怕要麻烦一些,再带一个人会濮阳了。” “无妨!一个与两个,并无区别。” 这两个来自濮阳的官吏神色变得凶狠。 右手摸着佩剑,“唰!” 同时拔出来。 与司匡刀剑相向。 一时间,房间中忽然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雷雨声,怕打着对峙双方心境。 地上四个烤火的男人见架势不好,不得已,再一次开始迁移。 这一次,他们全部跑到柜台后。 尽管老舍人抗议,胡子一颤一颤的,还是被挤在了最里面。 他们全部蹲下来,仅仅露出来一个头,眼冒精光,瞅着即将发生的斗殴事件。 汉人不怕见到血。 斗殴见血才刺激! “家主,这两个字宵小之徒交给属下就好了。” “不必汝靠后,吾自己来!”司匡一边做着头部运动,一边笑嘻嘻的,“吾今日便要效仿孔公,来一次以理服人!” 说完,便独自上前。 “诺!” 袁丁持佩剑,注视着,随时准备营救。 “以一敌二,汝以为自己是楚霸王?”隋伯安桀然一笑,“觉历,同上!死伤毋论!” “好!” 张觉历挺着狰狞的面庞,持着剑冲了上来。 隋伯安紧跟其后。 “杀啊!!” 战斗爆发了。 “砰砰!” “嘭!” “咣咚!” …… 三分钟后。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司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伸了伸懒腰,睡眼惺忪,打了一个哈欠。 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呼吸微弱,昏迷不醒的两个濮阳官吏。 对袁丁挥挥手,“把他们两个人绑了,睡觉!” “诺。” 司匡一边往回走,一边呢喃自语, “怪不得孔武喜欢以德服人。” “果然,用了‘德’之后,房间里安静多了。” “看来以后要多练一练以德服人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大父,大父,大父…… 门外的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才变得淅淅沥沥。 历经一夜的冲刷,客舍外浑浊的积水已经可以淹没脚脖子了。 司匡临走之前,到门外拿起店主人驱赶鸡鸭的棍子,对着那两个濮阳官吏,一人闷了一棍,确保这两个货昏迷了,才领着仲阿于踏上了前往孔府的路。 本来,他打算先去孔府周边转转,踩踩点,再去趟泰山。 如今碰上仲阿于,不得不改变计划。 爬山变成直奔孔府。 …… 因为地面泥泞,难以赶路的缘故,他们第二天上午,才进入鲁县。 得益于孔府即将开始的祭祀,鲁县中束冠儒雅之人,比平日里多了不少。 尤其是孔府门前,全是携带着礼物、递交拜帖,进进出出的人。 这群人排成了一条长龙。 一个穿着儒服、用白色发带束着头发的少年于草席上跪坐,守着案几,提笔登记。 司匡让袁丁去停车之后,领着仲阿于,排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队,才到达登记的位置。 在少年询问之前,司匡微微一笑,拱手,率先出声,道:“请问阁下,孔安国在否?” “嗯?” 孔黄抬头,眨眨眼,微微一愣,有些错愕。 这人怎么和别人不一样? 其他来访的人,都是询问奉祀君在不在,这人怎么一上来就问孔安国? 不过碍于儒家礼节,他放下笔,笑着回答:“兄长见谅,安国大父领着府中弟子出去采购了。” 司匡差点被唾沫呛住,“……” 大父? 这小子是子国的大父? 不至于吧。 孔安国明明都没有四十岁,哪来的将近二十岁的孙子。 这结果令人有些啼笑皆非啊。 司匡考虑到后面还有人在排队,怕那群人等急了揍自己,没敢继续追问无用的问题,而是另外询问重要之事,“敢问子威可在?” 孔黄礼貌地笑着,“武大父跟随老祖去宗祠了。” 司匡:“……” 好小子,张口闭口喊人大父,有前途啊。 这种行为,让人不由得想起了三国第一因果律人形兵器——吕布。 “二人何时回来?” 孔黄摇了摇头,“君见谅,吾不知也。” “这样啊……” 孔黄抬头,注视着这位奇怪的来客,微微一顿,询问:“敢问君来所为何事?若是着急,吾可帮忙转告。” “哦,吾受邀而来。” 司匡急忙从怀中摸出来一块刻着“孔”字的金黄色令牌。 放置于案几,并且向前一推。 “这是……”孔黄眼睛陡然眯起,看到信物,急忙用双手捧起,站了起来。 前后各翻看一边,确认材质、样式没错之后,扶正束着的头发,整理衣衫,连忙拱手作揖,态度诚惶诚恐。 其压低声调,生怕震到最贵的客人,用清朗的嗓音,笑着问道:“公为何人?何人所邀?” “稷下学里,司匡,受孔公邀请,前来赴约。” 孔黄屏住呼吸,身体一颤。 双眸被小星星填满了,声调情不自禁地抬高,一副粉丝见到了偶像的模样,激动得尖叫,“可是创《大学之道》者?” 司匡用手指擦了擦鼻尖,笑着回应,“对。” “啊啊啊!” 孔黄兴奋地手舞足蹈,尖叫着,眼珠子瞪得赤红。 把令牌丢在案几上,一把抓住了司匡的手,声线格外颤抖, “司公,汝所作大学之道,吾每晚都会诵读!今日一见,死而无憾矣!”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 赶紧松开手,把案几上的毛笔放在砚台中蘸了几下,塞到司匡的手中。 接着,又拔出剑,将儒服刺破,割下来一大块布条。 布条放于案几。 孔黄蓦然拱手,拜了两拜,声音朗朗,“请大父赐孙儿大学之道精髓之词!孙儿希望挂于房间,日夜观看。” “孙儿……”司匡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变得苍白无比,和一张白纸似的,“君此言何意?” 难不成,这人打算对自己发动无法解除的因果律武器? 用不着这么狠吧,不就是没带实体礼物吗。 这与用大炮轰偷瓜贼,有何区别? 孔黄眨了眨可怜巴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启禀大父,孙儿只想求一幅字而已。” “字好说,大父二字,吾担待不起。”司匡苦笑着,握着毛笔,在这块布条上撰写下“格物……平天下。” “谢大父!” 司匡咽了口唾沫,背后发冷,仿佛有一层好寒冰,把自己的后背给冰封住了,“望阁下自重……吾还没到当大父的年纪……” “吾之大父,乃武、安国之堂兄,君与二位大父为挚友,这声大父,受得起。”孔黄笑吟吟的,把案几上的字收了起来,“请大父先随孙儿去客堂等候,孙儿立刻与大父汇报。” “…好…” 司匡拽了拽仲阿于的袖子,又对停好了车,在一旁恭候的袁丁挥了挥手。 三个人跟随孔黄的脚步,进入了孔府。 而门前负责登记的位置,被其他人取而代之。 …… 与此同时,孔府大门对面 一个拿着大扫帚,清扫街道的人停下脚步。 瞥了一眼孔府的长队,有意无意地走到不远处一个坐在路边、穿着粗布麻衣、脚边摆放着一个麻袋的人身边, 说道:“立刻向大王禀报:儒家特别邀请人之一已经到达。” 坐在街边之人沉思一会儿,抬头,询问,“要不要打探此人身份?毕竟和大王同等待遇。” “汝去汇报此人名司匡。至于具体身份,吾这就去城门守卒处询问,他们那里应该查过传信!” “可!” 二人分头行动之后,在孔府门排的长队中,逐渐出现了不少流言蜚语。 “那小子是谁?为何会被孔氏优待?吾孔门七十二门徒都没有这个待遇?” “吾刚才听到登记之人喊他大父,也许是孔氏的旁支子弟吧……” “不可能,吾清晰听闻,那个人姓司,不姓孔。” “兴许是孔氏女子外嫁之人呢。” “断不可能。这人刚才拿出的青铜牌子,可是邀请令。外嫁之人,进门何需邀请?” “嗯,说的也是。” “可恶,吾等在此排队送礼,反倒是让那个小子抢了风头……吾不甘心!”一个提着红色丝绸包裹礼盒的男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男人身旁,另外一个人出声了,提醒,“兄台慎言,诸位,谁认识那人?赶紧讲解一下!” “那人姓甚名谁?” “好像是司匡……” “不会吧?”一人惊呼出声,察觉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急忙解释,“吾来自三河之地,前几日听闻,有一名叫司匡的数术大家,现身于临淄,刚才那个,不会就是那个人吧?” “太年轻了!难以置信……” “诸公,赶紧发动人脉,调查那人!如果可能,吾欲交好!” “是及!” …… 仲阿于行走过程中,竖直耳朵,听着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故意放慢了脚步,直至与袁丁肩并肩行走。 他侧着脸,用嘴巴挡在嘴前,小声问道:“袁公,贵家主何许人也,为何会被儒家如此重视?” “吾,不知也!” 袁丁耸耸肩,无奈的摇摇头。 他出身流民,仅仅知晓司匡最近一个来月的事情罢了,对于战诸子百家的事件,知晓的并不多。 不过,他回忆着与良岳的那场争斗,嗯了好一会儿,扭头,补充道, “不过,我只知晓,稷下兵家第一人,不如家主。” 此话一出,行进的过程中的仲阿于,情不自禁的张大了嘴巴,如果不是肌肉弹性的限制,下颚绝对会贴在地面上。 …… 半个时辰后 司匡端正的跪坐在孔府最大的客堂内,双手搭在大腿上,闭着眼睛,思索着事情。 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杯价格不菲的蜀地佳酿。 袁丁在身后站立侍奉,左手按着佩剑,挺直腰板,目光锐利。 至于仲阿于,则格外拘束。 他生怕弄脏这里,把屁股下那一张干净的草席卷了起来,直接跪坐在地面上。 至于案几上的酒,他虽然很想喝,但担心脏兮兮的手污染了酒樽,因此,即便很渴,还是碰都不敢碰。 司匡沉下心来,思考这一次,该拿什么礼物出来。 如今,他暂且掌握的,关于儒家的内容,除了赋之外,也就只剩下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这种东西了。 由于前两者涉及到后面的朝代,在更改大意、替换文字之前,他绝对不可能拿出来。 至于弟子规……虽然全篇一直在提倡良好的品性,比较符合儒家的价值观,但,今日场面,有些不合时宜。 弟子规提倡的行为,只能被儒家中的部分学派认可,其与大学之道一比,境界低了许多。 如今的儒家,并不适日后被三纲五常等毒瘤残害的儒家,它们尚且保留着先秦时期的彪悍之风,有暴力美学的传统。 孔子并不反对报仇,相反,还很支持。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相比道德感,隐忍感,如今的儒生,更类似于侠,讲究快意情仇。 今天,你用棍子打了我,我不会忍着,也不会动你的家人,不过改天,我会另找时间,拿着板砖,拍你脑袋,直到报仇雪恨。 这才是汉儒之风。 司匡点了点头,暗道一声:“看来,得趁机在这里打打秋风,多攒着气运点,方便下次兑换礼物啦。” 他一边想着,一边环视整个房间,寻找何时的“暂借”之物。 随着双眸移动,屋内的东西,都尽收眼底。 手下意识的触摸酒樽,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甘甜与微辣感同时充斥整个大脑。 他吧唧一下嘴,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下唇。 这“饮料”,味道不错,除了孔武之外,其他人应该喝不醉。 正当他满意放下酒樽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沙哑的声音, “司匡贤弟何在?” “大父别急,人就在里面。” “臭小子,赶紧让开,别当路!” “大父,慢点,别摔着。” “摔不着!” 紧接着,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司匡与仲阿于同时起身,二人一同望着大门的位置。 “司匡贤弟,吾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胖老头儿,拄着一根金黄色的青铜鸠杖,伴随着“咚咚咚”声,撒丫子冲了进来。 孔黄在后面紧紧跟着,担任护卫的角色。 司匡盯着胖老头手里拄着的拐杖,眉头一低。 这玩意儿他认识。 前不久,还弄断了一根。 这人竟然持有鸠杖,看来地位不低! 他急忙迎了上去,笑着,问道:“老丈是?” “汝便是司匡贤弟?” “然。” 胖老头满意的哈哈大笑,脸上的白胡子,左右颤个不停,“哈哈,吾名孔臧,汝与子国等人相同,称吾为臧兄即可!” “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司匡微微一笑,急忙拱手,“见过臧兄。” 今日,竟与孔臧称兄道弟,赚到了。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晓。 这个便宜兄长,最多再有一年,就会成为大汉下一任太常卿! 掌管户口和老刘家陵墓附近税收的九卿。 “钱”途无量啊。 孔臧把鸠杖丢给孔黄,独自上前,扶起司匡,笑着, “贤弟快快请起!” “来,为兄给贤弟介绍一下,这小子,乃吾之嫡孙。”胖老头儿拉着孔黄,笑眯眯的。 司匡没有多说,仅仅笑着点了点头。 孔黄捂着胸口位置的题字,嘿嘿嘿,笑着回应。 司匡对着不远处的仲阿于挥挥手,示意过来,指着,介绍,“臧兄,此人名兄仲阿于,乃仲由之后。” “哦?失敬!”孔臧额头一紧,抱拳,“敢问,阁下是仲由几世孙?” “九世。” “这样啊,那吾二人平辈。” “见过世兄!”仲阿于激动的泪珠在眼里打转,直接“扑通”跪下了,郑重一拜,“请世兄为小弟主持公道!” 孔臧急忙侧身,不受礼,“赶快请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司匡见仲阿于情绪不稳,赶紧帮忙解释,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 一刻钟后, 孔臧额头已经黑成了煤炭。 “二位稍等,此时事关重大,吾需要拿着信物去验证,随后去向家主汇报!黄儿,汝在此招待,吾去去就来。” “诺!” 孔臧皱着眉,对众人点点头,拿着仲由家谱、牌位,颤巍巍的走出去。 拄拐杖的手,明显更用力了。 【感谢封宇】的588打赏。 第一百二十章:孔门本一体,触一必殴之 孔臧黑着脸离开客堂后,便着手安排仲阿于的事。 他虽然身为蓼侯,在固始县拥有蓼侯侯国,但这件事涉及到东郡濮阳,距离他的管辖范围有五百多公里,影响力不够,想调查也是有心无力。 想要对付那群家伙,只有用动用儒家的力量。 于是,他先在书房,把司匡帮忙叙述的前因后果,写在了一卷崭新的竹简上。 然后召了一名办事放心的家仆,令其快马加鞭,把竹简送至孔氏宗祠,让叔父,也就是第二代奉祀君,也是孔氏当代家主孔忠作出决断。 …… 半个时辰之后,送信的家仆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孔臧递送的竹简,孔忠收到阅读之后,立刻作了批复。 竹简上,用朱砂撰写的文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 上面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击之! 孔臧待在书房,双眸闪烁着深邃的光芒,凝视着竹简,声音朗朗,蕴含着似火山喷发一般,无穷无尽的愤怒, “既然家主已经允许,那吾就不客气了!” “辱儒者,儒家必共击之!” 他随即颤巍巍地走到从书架旁,取下来十一块金色布帛。 这是孔府的传统。 遇到重事,以布帛通知。 孔臧走回原来的位置,将十一块布帛平铺在案几上。 提起笔,蘸了蘸浓稠的墨汁,年迈的身躯竟然释放了庞大的腕力。 毛笔触碰布帛,墨汁蓦然渲染,化开,犹如爆炸的黑色飞灰。 上面书写着相同的内容。 文字与孔忠批复似的,言简意赅,只有十二字 ——“孔门一体,速来孔府,有事商之!” 写完。 他选了十一名亲卫,把信送了出去。 排除子路之后仲阿于,收信人除了孔武、孔安国之外,还有孔门十哲另外九个人的后人。 (颜回、子骞、伯牛、仲弓、子有、子贡、子我、子游、子夏) 一定意义上来讲,这群人,代表着儒家的顶尖战力。 …… 一个时辰之后,孔府后堂。 孔臧神态威严,精神矍铄,坐于主位,注视着下方年龄迥异,皆为儒后的十二个人。 他将鸠杖平方于大腿之上,用手轻轻地拨弄额前白发,声音虽然沙哑,但底气十足, “诸位,事情的前因后果,可了解清楚了?” 下方十人面面相觑,互相点点头,拱手齐呼,“吾等皆已知晓。” 孔臧满意的点了点头。 起身。 鸠杖随着身体的移动而滚落。 这位白发老人仅仅看了一眼,没有在意,而是绕开案几,步履蹒跚地走着,直到走至正中央,挥舞着手,声音朗朗,开始发起号召, “诸公,当年先祖孔丘在世,儒门三千弟子,皆恪守正义之道,同门师兄弟之间谦虚有礼,即便生活困苦,饥寒难耐,亦恪守己志,本心不移,行儒家大道。” “托诸位先祖之福,儒家在先秦大争之世立足,与百家相争鸣,与墨家并列显学,传承至今,成为天下正统。” “愚以为,儒学之所以传扬天下,非一家一派之功,实乃儒家弟子之力。无弟子,便无儒家!” “因此,为保儒学传扬千载,吾儒家上下,应团结一心,护儒家之人。” 孔臧转身,望着表情坚毅先贤后人们,有条不紊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沉声, “何为团结?一致对外也!” “如何护儒家之人?凡欺辱儒家之人,皆应承受儒家之怒火!” “此不仅执行道德正义,不仅承先祖之意,更是为子孙后代考量,为其日后行为提供借鉴。” “他日,若吾孔氏后人、诸公后人遇难,儒门回应之法,亦应如此!” 这位拖着年迈身体的老人微微一顿,张开双臂,面色严肃,高声, “因此,今子路之后有难,吾等岂能袖手旁观?” “若不相助,时候入黄泉,有何颜面面对诸位先祖?” “针对此事,吾儒门孔氏决定:助之!” “诸君对此,有何看法?” 一头戴刘氏冠、身材较瘦,眼神犀利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 拱手,“敢问蓼侯,此人子路之后身份,验证过了吗?吾怕其为打着先贤旗杆,招摇撞骗之徒。” “仲阿于持有牌位、家谱。诸公来此之前,吾已经派人去宗祠查看了,先秦之时的内容,皆可对应!” 孔臧神色不变,双手交叉,自然下垂,放置于小腹位置,回答着, “此人来自东郡濮阳,卫国故土、子路战死之地。” “至鲁县前,因天降暴雨,曾在汶水附近,被濮阳官吏追上。若不是司匡营救,其可能会被打死。” “信物、户籍、追杀。” “此三者遥相呼应,应该不会有错。” 颜异微微皱眉,拖着长腔,“应该吗……若无十成把握,吾担心,万一弄错了,魂归九天之时,被先祖责罚。” 孔武蓦然站了起来,笑着,出声, “颜公担忧不无道理,鄙人有一计,可为公分忧。吾愿至东郡太常署,征调濮阳县先秦以来户籍名单。若仲阿于真的是子路之后,则户籍可查。” “如此甚好,子国有心了。”颜异笑了,抚摸着自己的下颚位置的胡须,满意的点了点头,坐下。 孔臧环视四周,沉声,“诸位可还有其他疑问?” “臧兄,吾有疑问!”孔安国压低眉头,行动敏捷,直接蹦了起来,声音阵阵,“孔府祭祀在即,做事行分轻重缓急,报仇之事,是否推迟几月,日后再说。” 孔臧还未开口,一坐在角落里,打扮儒雅的男子笑容可掬,站了起来,否认这个提议,“吾不建议推迟。” 孔臧望着男人,声调抬高,佯装发怒,笑骂道,“吾还以为汝打算当缩头乌龟,不发声了呢。” “蓼侯说笑了,此事涉及到复仇,吾怎么可能不参与?”褚大衣带翩翩,儒雅随和,笑呵呵的,拱手回应。 孔武望着褚大,面色不改,沉声,“褚师兄为何不打算推迟?” “此乃宣扬儒家仁义之机,吾觉得,可以为祭祀增添一丝光彩!”褚大笑吟吟的,抚手,“罢黜百家之后,儒家一直缺少一个宣扬自我的机会。此行若能踩着贪官污吏宣传,可得百姓民心。” 他一字一顿,郑重说道:“民心得,儒家安。” 忽然,一声鼓掌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喝彩,“吾赞同!” 所有人齐刷刷地扭头,视线集中于一点。 “蓼侯,鄙人冉崇圣,陇西人士,祖上乃伯牛、仲弓、子有三兄弟。” 一个穿着绿色丝绸衣服、年龄在四十多岁,容貌苍老的男人站了起来,拱手作揖,郑重一拜,声音清朗, “鄙人乃陇西商贾,行商时,足迹遍布整个大汉。” “虽罢黜百家已有五载,然,天下百姓若分十斗,知黄老者,占据其七,其他百家,占二,儒独占一。” 冉崇圣声音诚恳,直入人心,“昔日黄老盘踞政坛,大汉官场贪污严重,如今儒家取而代之,理应肃清不法之徒,得天下民心。” “嗯。”孔臧欣慰的点了点头,“褚公与冉公所言,甚有道理,此仇,乃上天给予之机遇,万不可错过。” “敢问,吾等复仇方式是什么?可否有详细计划?”鲁地商贾,子贡之后,端木丛眉头紧蹙,站了起来,朗声问道。 孔臧看了看孔武,又瞅了瞅孔安国,最后,又把目光投在其他人身上。 沉默了一会儿,道:“各位可否先表明自己可以提供的支持?” “然!”孔武笑着,起身拱手,率先说道:“吾可联系太常署,查阅仲阿于的身份。” 颜异站起来,犀利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 “实不相瞒,吾为都内丞,隶属大农令,可于长安、东郡,查阅濮阳当地近三十年来的税收缴纳记录。” “若仲阿于曾经持有那些土地,那么必然会在兰台等地,留有存档!” 之后,冉崇圣不急不慢地起身,对在场之人拱手,笑眯眯的,“诸公,吾并非官吏,无法从政治层面行复仇之事。不过,吾可派人将地买下。待证据确凿之时,为辱儒之人,增添二次贩卖田地之罪!” “吾与冉公情况相同。”端木丛面色平淡,起身,拱手,“既然冉公欲买地,那吾可雇佣游侠。若证据实在不足,吾可令游侠暗中杀之!” “诸公,吾名言炽,子游之后,任会稽计吏,通晓土地计算之法。可随同前往,查阅户籍、田籍中弄虚作假之数据!” “哈哈,大家都这么有兴致,吾公羊怎能落后?”褚大哈哈大笑,“鄙人不才,可从稷下征调公羊弟子二百,待敌人狗急跳墙时,作正面迎敌、肃清宵小之用!” 孔臧笑着,自我补充,“吾蓼侯国可提供箭矢五百,刀、剑、马匹若干,供诸位使用!” “诸公愿放手一搏,吾孔氏不会示弱。”孔安国站起来,面色凝重,“孔氏可出五十名训练有素善射手,护卫诸公安全!” 不需要提前计划,仅仅片刻,这群儒生,就拿出来了应对濮阳官吏的方案。 从上头巡查,到下头诬陷;从明地里较量,到隐秘中暗杀;从攻击,到防守,一应俱全。 一句话:濮阳贪官污吏,死定了。 “很好!”孔臧笑着拍拍手,“各方都已拿出足够的力量,一定要让不法官吏,见识见识儒家的厉害。杀鸡儆猴,妙不可言。” “诸公,吾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端木丛看了一圈,忽然说道。 “端木公尽管讲。” “此行,何人为主帅?” 他已经把这件事,当做一场战争。 一场关乎儒家名声的战争。 听了这个问题,孔臧低着头,沉吟半晌。 最后,抬起头,望着褚大,拖着长腔,淡淡地说道: “愚认为……理应由公羊学派领导!” “此行因帮助仲阿于而引发的战争,乃正义之战,类似于襄公复九世之仇。” “儒家之中,没有谁,比公羊学派更懂大复仇之义!” “由公羊领导,一切会顺利的多!” “臧兄,吾不同意!”孔安国举着手,大大咧咧地喊着。 “子国,汝为何不同意?复仇事关重大,这场面可不能开玩笑。”孔臧眯着眼睛,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褚大的表情,又瞅了瞅自己座位处的鸠杖。 如果孔安国讲不出东西来,他不介意化身公羊,以暴制脑残。 “臧兄,为何一定要让儒家内部之人领队?吾觉得,应该让懂兵法的人,作为主帅!”孔安国噘着嘴。 “儒家报仇,若用兵家,岂不是惹人笑话。更何况,兵家又不懂大复仇!” 孔安国翻了个白眼,摊了摊手,“找一个既懂兵法,又懂大复仇的人不就行啦。” “世间哪有这种……” 慢着! 孔臧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好像,还真的有。 前几日段仲来的时候,和自己讲了兵家第一人惨败的事情。 孔安国也曾经说过,有非儒者知晓春秋大义,还tmd是二十八条。 那个人,好像正在客堂,被孙子招待呢。 孔臧望着褚大,眼神中精光闪烁,询问意见,“褚公……” 褚大笑着点了点头,“吾公羊无意见!” 他正好也想见识见识司匡的真本事。 能被恩师与胡毋生同时重视的人,不多。 在场的,除了孔氏人员外,孔门十哲之后,都一头雾水。 端木丛挠了挠头,吧唧一下嘴,“子国说的人是谁?” 孔臧神秘兮兮的,笑着,“一通晓兵法的奇人!有那人作主帅,此行稳了。” 颜异沉声道:“此乃儒家内部之事,他会答应帮忙吗?” 孔安国抚手,嘿嘿一笑,坚定地说道,“一定会,吾有妙计!” “哦?”孔武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弟弟。 这小子脑袋开窍了? 在众人注视之下,孔安国指着孔武,笑着,“只要大兄提出:若不答应,改日深夜提两坛酒登门拜访,或者改日一同去酒坊痛饮……在胁迫之下,司匡一定会同意!” 孔武傻眼了。 孔臧与褚大对视一眼,双眸皆暗藏金色精光,异口同声,“此计甚妙!” 孔武:“????” 怎么讨论了一半,开始迫害自己了? 老弟这是活腻了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途中 如果世间存在穿越,那么,是否也存在后悔药呢? 时值下午,司匡正黑着脸,骑着一匹枣红马,领着一大批气势汹汹的人,行走在鲁县通往东郡的驰道上。 他转身,瞅着身后那一大群气质儒雅、头上束发、腰部佩剑、肩上挎弓、胯下骑马、义愤填膺的儒家特种兵,巴不得弄一颗后悔药,尝一尝咸淡。 他娘的,被坑了! 就不应该这么早来鲁县! 四天前,当孔武提着两坛酒直奔客堂的时候,他就有预感--大事不妙。 尤其是孔黄撒腿就跑的举动,更提醒了事态的危险性。 虽然,他也尝试着逃跑,但还没等着踏出房门,就被孔武老鹰捉小鸡似的,提了起来,抓了回去。 当时,孔武笑眯眯的,就给了两个选择。 一:房门关上,这几天啥也别干,哥俩儿就天天把酒言欢。 二:领着儒家队伍,去濮阳帮忙。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喝酒? 喝你大爷! 最终的结果自然而然是妥协答应。 然而,在司匡得知这群儒生已经把计划安排好了、人手挑选好了的时候,差点破口骂娘。 合着整了半天,自己就是个“工具人”。 儒家大儒那么多,为啥非要自己领人? 就不能给个爬泰山的机会? 可惜,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按部就班地执行计划。 当日,褚大便返回稷下喊来了两百儒家“特种兵”;孔安国花了一天时间征调孔氏善射手;孔臧派人去蓼侯国征调装备;最惨的颜异则是即日出发,返回长安,查阅濮阳的田税缴纳记录,按照约定,双方在濮阳县驿站汇合。 考虑到颜异一来一回共计一千四百多公里,疯狂骑马也需要五、六天时间的时候,司匡突然感觉热泪盈眶,有些许安慰。 那“孩子”,不容易啊。 算算时间,颜异差不多该回来了。 为了对付一个县令,儒家顶尖战力几乎齐出,搁谁身上都顶不住吧。 “呼!” 司匡胸口上下起伏,长呼一口浊气。 脑袋偏移,视线挪动,瞥了一眼右手边,一直悠闲自在骑着马的孔安国,牙根气的直痒痒。 就是这老小子卖的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武德不如孔武,没有快速拿下孔安国的把握。 说什么也得抡这小子几巴掌,提升提升他的德行。 正当司匡腮帮子气鼓鼓的,嘟囔着嘴的时候,一个负责探路的儒生,驾着马,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报!” 司匡不敢怠慢,双腿一夹,纵马前行,迎了上去,拱手,“请讲!” “司公,大约还有十五里,便进入濮阳境内了,前方三十里,便是决口之黄河。黄河决口后,将濮阳一分为二,濮阳县治,位于黄河之北,若想到达濮阳驿,吾等需找船过河。” “河边是否有船夫的身影?” “无!” “黄河岸边,可否有准备渡河的商贾、旅人?” “亦无。” 司匡额头一紧,眉头皱起,抬头纹增多。 连得两个否定答案,让他的神色凝重许多。 与该儒生对视,继续询问, “这附近可有村落?” “西北方向,有炊烟升起。” 司匡扭头,看了一眼孔武,在后者点头支持之下,作出了决定。 勒着缰绳,转身,高呼, “诸君,调转方向,向西北加速前进,天黑之前,一定要到达村子,寻得渡船!” “诺!” ……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一块没有边际的黑布,笼罩了天空,驰道两侧的树林中,传来了鸟儿归巢的声响。 两只黑色的乌鸦,盘踞在前方村口处的一棵早就死亡的枯树上,它们血红色的眼睛凝望空荡、冷寂、幽深的村子,嘴里发出“嘎嘎嘎”的哀鸣。 司匡骑着马,领着队伍,如愿以偿地到达了村庄。 村内,几十座低矮破旧的房屋,鳞次栉比地散落在南北两侧。 每座房屋的南侧,都种着一颗高大的槐树。 槐树高耸,茂密的树叶压着房屋,屋顶上的茅草被树冠压在底下,动弹不得。 树下南墙,因为树的缘故,终日不见阳光。昏暗潮湿。 外墙用泥巴糊上去的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露出来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破石头,石头缝里,还夹杂着大大小小的蜘蛛网。 不知为何,每家每户门口的那棵槐树上,都挂着一个黑色的小旗,小旗的正下方,则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深褐色麻布。 司匡看到这一幕,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他来到大汉将近半年了,自然知晓黑旗的作用——招魂。 为何每家每户都要挂黑旗? 难不成,这里的人死绝了?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一阵苍老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尔等何人?” 不远处,一个拄着一根树杈拐杖、全身黑色衣服,眼圈发黑,鬓角发白、面色惨红的老妪,出现在众人面前。 司匡与孔武相视一眼,同时点点头。 下马,走了过去。 来到老妇人面前,司匡拱手,谦逊行礼,笑着,“老人家,吾等是齐鲁之地的商贾,想北上,敢问此地可有船只?” “商贾?”老妪脸上的皱纹增多了,抻着头,瞅了瞅后面庞大的骑马队伍,深邃的双眸中闪烁着令人寻味的光芒,半信半疑,回答,“尔等恐怕要失望了,这几日,濮阳南岸,都不会有渡河船只。若急着过河,最好绕路。” “为何无船?” 老妪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黄河决口后,濮阳便成为众矢之的。为了平息河水,这几天,亭长会在濮阳计吏地监督下,主持河伯娶亲。” “河伯娶亲……” 司匡听了这四个字,脸色黑的和煤炭似的,差点隐于夜色中,只剩下一件漂浮的衣服。 “老人家,可否详细说一说?” “……”老妪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看了一眼司匡背后气势汹汹的儒生们。 迫于压力,叹息,“汝二人跟吾来吧。” “诺!” 司匡回头,对着孔安国喊了一声,“子国,褚公因需照顾胡博士,未曾跟来,吾二人离开之后,公羊学子们就先交给汝了!” “放心吧!”孔安国挥挥手。 …… 不一会儿,在老妪的带领下,司匡与孔武,进入一间大门破裂的茅草房舍。 因为槐树的缘故,房舍内部比屋外还要黑暗。 进入之前,司匡特意的瞟了一眼门前黑旗之下。 借助着天空惨淡的月光…… 果然,这里也有一块巴掌大小深褐色麻布。 二人在老妪的指示下,坐在了一块被虫子咬的破破烂烂的草席上。 而老妪的身影则独自消失在屋内的黑暗中。 过了一分钟,这道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 这一次,她手中没有拐杖了,而是多了两个带有缺口的陶碗,碗内还盛着浑浊的水。 老妪把碗递给司匡、孔武,随后,自己走到黑暗的角落,坐下,低着头,再次陷入沉默。 司匡把手中的陶碗放在地上,拱手,声音清朗,再次请求,“老人家可否为吾二人解答河伯娶亲始末?” “唉……” 老妪重重叹息,抬着头,双眸中布满了阴翳,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声带颤抖,缓慢地说着: “事情是这样的……” “几年前,黄河在本地决口,濮阳被一分为二,诸多农田被河水淹没,无数的百姓,死在了那场灾难中。” “陛下曾经九卿发动民夫十万人治理,然而却以失败告终。” “听丞相说,此次灾难,是天灾,并非人祸,人力不可治。因此,本地许多人都在想,会不会是河伯发怒,才导致河道决口?” “为了平息河伯的愤怒,自去年开始,濮阳就多了一个传统--河神娶亲。” “每年寒食、端午、年关到来之前,县中计吏都会抽出一天的功夫,到南岸的乡里,在亭长带领之下,挑选十名合适的女子,以祭河伯。” 她指着门外的老槐树,惨笑,“二位进来之前,应该看到了门口的黑色旗帜了吧?” “嗯。”司匡与孔武同时点头。 “那面旗帜,名曰招魂,是为了祭奠死者。全村悬挂,并非是每家每户都死了人,而是因为,有人为全村而死。”老妪沙哑的声音中,融合了心中的悲凉,“招魂下的深褐色麻布,并非普通的麻布,而是死者穿过的衣服。” “因为这次的祭祀,有一名女子是从本村挑选的,所以,村民才皆布黑幡,铺麻布,以作招魂之用,以作祭奠。” “咳咳咳……”老妪太过激动,以至于被唾沫呛到了,“由于衣服数量有限,为了保证祭祀的进行,便把死者衣服剪碎,发给各家各户。” 孔武挑了挑眉,出声质疑:“毁坏死者之物,会让她死不瞑目吧?” “子威……”司匡担心引起老妇人的反感,急忙拽了拽孔武的衣角,使了个眼色,示意先别插嘴。 “哈哈,无妨,是这么个理。”老妪摆摆手,咧着嘴,笑了,“因此,为了不叨扰死者,剪碎这件事,是死者死前,自己进行的。由其自主剪碎,分发给各家各户,就不会有问题了。” 司匡用上齿咬了咬嘴唇,沉声,“以活人祭祀,此行,根本就是在杀人!令活人准备自己的祭品,违背了纲常礼教。” 孔武气的面色狰狞,用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忿忿不平,“贤弟,也许吾二人要做一回西门豹了!” 看来这里的人似乎没听过西门豹治理河神娶亲的狠辣手段,必须给他们上一课! 司匡点了点头,望着老妪,沉声,“敢问河伯娶亲何时开始?” 老妪目光灼灼,支支吾吾的,犹豫了一会儿,才交代:“明日。” 司匡追问,“被选女子何在?” “三天前,亭长与计吏就已经把女子领回去了,据说是要沐浴斋戒三天,明天,是祭祀的日子。” “沐浴斋戒?呵……”司匡咧嘴,笑了,笑得很灿烂。 他不是傻子。 两个大男人挑了半天,最后把妙龄女子直接带走,傻子都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沉声,“敢问,河神娶亲在哪里举行?” “北岸。” “亭长、计吏如今何在?” 老妪低着头,“皆已返回北岸。” “此地渡船何在?吾侪今晚便过河,一探究竟!” “无船!”老妪猛地摇了摇头,“根据县令的吩咐,这几日过河,会触犯河伯,加重灾难,因此,所有船夫,皆将船拖上岸,等待娶亲结束。” “好一个触犯河伯!”司匡皮笑肉不笑,拍了拍手,“将害怕他人闹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吾未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孔武双眸通红,瞳孔周围,全是血丝,握紧拳头,挥了挥,“贤弟,别废话了,今夜便杀过去!” 司匡双眼盯着老妪,声音慷锵,“老人家,村子里有船吗?” “汝欲何为?”老妪声线颤抖。 “当然是过河!” “尔等私自过河,难道不怕河伯惩罚?” “怕?呵呵,吾还想会一会河伯呢!”司匡撇了撇嘴,“区区小神,也敢如此放肆?” “两个疯子!”老妪气的站了起来,从黑影里拿出来一根拐杖,指着二人,怒骂,“立刻滚出去,此地不欢迎汝等!” “老人家,只要汝将船只的位置如实相告,吾侪立刻离开。” “不可能!” 老妪已经不耐烦了,举着手中的拐杖,意图敲打二人。 司匡笑眯眯的,“老人家,别逼吾等。我们在村口可还有三百多号人等着呢,不想给村子招揽无妄之灾,最好配合!” 老妪轻蔑一笑,“吾不信尔等商贾胆敢杀人。根据高祖约法三章以及大汉律令内容,杀人者死。” “老人家还懂法?这就好办了。”司匡笑着拍拍手,“尔等联合他人,谋害花季少女,按照大汉律令,当判死刑!若不配合,今晚,全村都跑不掉!” 老妪气的面色通红,怒斥,“尔敢!” “吾还真敢。”司匡面色平淡,毫不客气的站起来,左手按着佩剑剑柄,“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大汉御史大夫管辖之下,匡人,秩六百石。” 孔武也站了起来,面色不改,平淡如故,“大汉太常卿管辖之下,博士。” “尔等……”老妪一愣,微微失神,后退几步。 司匡眯着眼睛,再次逼问,“老人家,赶紧说……船,究竟在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大忽悠(4.1k) 时值冬末春初,黄河河道中的冰融化的七七八八,泛黄的河水,时不时地拍打岸边松弛的土壤。湿润泥土中的嫩绿小草刚刚露头,一股萧瑟的风,卷着地面上冬季留下的腐烂残叶,在低矮的地面上,肆意浪荡。 刚至辰时,黄河南岸就已经人声鼎沸。 哭声、惋惜声,质疑声把原本就萧瑟冷寂的空气渲染得更加喧嚣、肃穆。 娶亲女子的父母、邻里村民、自己看热闹的百姓,把南岸围得水泄不通。 碍于禁止渡河的命令,他们只能在偏僻的南岸,观察着北岸一个又一个小黑点。 虽心感痛惜,叹息连连,却无能为力。 北岸 一个五十多岁的白发老叟,身着一件用彩色丝绸纺织而成的衣衫,在脸上用猪血画着诡异的图画,扮演者巫祝的角色。 他站在一个临时搭建而成的高台上,面对摆放着猪头、羊头、牛头、酒水、水果、粟米、龟甲……的案几,龇牙咧嘴,脸色狰狞,手舞足蹈,点头扭腰,跳着不知名的舞蹈。 在案几的旁边,架着一个金黄色的铜盆,盆内火焰燃烧旺盛,还时不时冒出木头“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爆炸声在老巫祝刺耳的尖叫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咿呵~河伯速来~” “嚯喔~吾欲见之~女子奉之~” “啊嘞~……” … 祭祀高台不远处,濮阳县衙计吏冲可株挺直腰板,在数十名手持长矛、身着红色皮甲士卒的拱卫中,跪坐在一面上书--“冲”--的鎏金边红底黑字旗帜下,目光冷淡,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的身后,是同样跪坐且被家仆拱卫、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笑容满面的濮阳乡绅。 冲可株面无表情,仰望天空,双眸微眯,注视着些许惨白的太阳,眼睛眨了眨。 视线移动,瞥了一眼河边那十名被分别绑在一个独立木筏上,衣衫整齐、眼眶通红、纱布堵嘴的秀丽女子,朝着身边的属下淡淡的询问,“还有多久开始?” “回冲公,预计还有半个时辰。” “加快速度,本官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诺!” 士卒离开后,冲可株甩了甩右手,把衣袖甩到胳膊肘的位置,随后拿起身前案几上的盘龙纹青铜酒樽,淡淡地抿了一口。 在酒精的麻醉下,他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有了些许好转,凝重如冰雪一般,慢慢地融化。 他放下酒樽,视线停留在高台上,表面上欣赏着高台上那支奇怪的舞蹈,其实思绪实际上早就回到了昨日。 他咧嘴,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木筏上即将嫁给仙神女子的身子,真的如凝脂玉一般顺滑,还散发着比艾草还要清新的香气。 销魂呀! 只可惜……美中不足,只有三天的享受时间。 要不要和县令提议,把下一次沐浴斋戒的时间,增加至七日呢? 三天实在太短了,不爽快。 冲可株闭上双眸,面态贪婪,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又猛地呼出来。 “哗啦啦!”急促的布甲抖动声响起,一个面色枯黄的士卒跑了过来。 “报!” 冲可株猛地睁开眼睛,瞪着眼睛,瞅着跑过来的士卒。 张开嘴,声音有些沙哑。 “何事!” “启禀冲公,有一支北上的商贾求见,希望可以亲眼见识河伯娶亲之景。” “呵,一群低贱之人,也配观望河伯?”冲可株眉头紧凑,形成了一块小凸起,挑了挑眉毛,淡淡地说道,“让他们滚!” “可是……” “怎么,是本官说得不明白吗?” 士卒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继续汇报,“冲公,这支商贾中存在方士。” “方士又如何?吾又不是没有见过,台上这个老头子,也算是方士了。”冲可株的视线从面色枯黄士卒身上离开,移动至高台上的老巫祝身上,无精打采的,嘀咕,“让他们赶紧滚,别误了大事。” “冲公还是亲自看一眼吧,这个方士有真本事。” “哦?”冲可株眯着眼睛,呵呵一笑,忽然来了兴趣。 烦躁的祭祀,让他有些烦了。 去见识见识方士,貌似也不错。 如果没有本事,他不介意多杀个人。 冲可株扭头,目光平淡地看着身旁一个体型肥胖如球的乡绅,“汝在此看着,务必让仪式按时进行。” “冲公尽管放心。” “嗯。”冲可株满意地点点头,在左右地搀扶下,起身,沉声,“带路。” …… 几分钟后,小树林外。 冲可株视线上下移动,打量着眼前腰部佩剑的五个人(司匡、孔武、孔黄、卞知、袁丁),“尔等便是欲见河伯娶亲之商贾?” “正是。”袁丁表情凝重,拱了拱手。 “何人为方士?” “吾。”司匡站了出来,笑了笑,微微点头。 “这么年轻?”冲可株目光炯炯,瘪着嘴,有些失落,“汝会何种术法?” “点水成冰之术!” “哦?”冲可株左目抽了抽,瞳孔一紧,有些错愕。 如今的冰,都是冬天自然凝结而成。 夏日若想用冰,都是从冰库中取出。 皇帝为了表达宠幸,有时还会赏赐给大臣冰块,用以消暑。 眼前方士竟然自称可以点水成冰,这让他甚是惊讶。 若是真的…… 听闻陛下喜爱方士,若是推荐上去,岂不是大功一件? “可否示范?” 司匡点了点头,“吾需一盆清水。” 冲可株扭头,咧着嗓子,“立刻拿水来!” 命令下达后,一名士卒端着一个装满了黄河水的铜盆,跑了过来。 “请吧!” 司匡点了点头,微微笑着,右手伸缩,把右袖子,放在盆中。 嘴里念叨着《忐忑》的歌词: 啊哦 啊哦诶 啊嘶嘚啊嘶嘚…… 同时,暗中将口袋中满满的的硝石粉撒出来,随后利用袖子沾水后变重的特点,在盆中不断地搅拌。 工业制冰需要在水中放置大量的硝石。 现在处在春初,气温比较低,制冰过程中对硝石粉的需求,相对小一些。 且由于黄河水浑浊的缘故,无人发现其中掺入了硝石粉。 不一会儿, 盆中的水温开始降低,开始有白蒙蒙的冷气冒出来。 在大量硝石粉地作用下,这盆黄河水出现了凝固趋势。 见状,司匡急忙抽出袖子。 几分钟后,一块完整的冰出现。 他再次拱手,笑眯眯的,“幸不辱命。” 冲可株喘着粗气,双眸死死地盯着盆中的冰,用手戳了戳,坚硬的冰凉感传入大脑。 不是在做梦! 他迅猛抬头,盯着司匡,拱手,高呼,“公乃何人?” “琅琊方士。” “琅琊……”冲可株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上前一步,抓住司匡的右手,激动万分,“阁下与徐福是何关系?” 在他认知里,拥有真正能力的方士,最近百年,只有一个——琅琊徐福。 司匡笑容不减,摇了摇头,神神叨叨的,“不可说。” “吾懂!”冲可株眼前一亮,猛地点点头,“此乃天道之秘,凡人不可轻知。” 虽然已经知晓,但他还是顿了顿,诚恳的询问,“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司匡笑呵呵的,对着齐地的方向拱手,“吾曾经与河伯有过一面之缘,听闻其今日娶亲,特来观礼。” “公可通神?”冲可株失声,惊了,轻视之心瞬间荡然无存。 然而,司匡摇了摇头,回答他的还是那三个字,“不可说。” “……”冲可株咬了咬唇,沉默了片刻,双眸闪烁,惶恐问道:“河伯真的存在吗?” “嗯!”司匡点了点头。 “呼!”这位濮阳计吏呼出一口浊气,侧身,“请公随吾来!” “可!” 司匡扭头,对孔武点头示意,做了个令人一头雾水的ok的手势,笑了笑。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虽然他们人数众多,完全可以直接冲锋杀敌,但,那么做没有意义。 为什么当年西门豹没有直接武力镇压? 只因启迪民智比雷厉风行解决更重要。 只有让濮阳百姓懂了这个骗局,才能从根本是改变河伯娶亲的传统。 …… 俄而,在冲可株地带领下,众人来到了河伯娶亲的现场。 高台上,那个花面老叟,还在孜孜不倦地跳着那支奇异的舞蹈。 高台下,数十名乡绅在家仆地伺候下,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个荒诞的表演。 还有些人正口吐淫秽之词,对绑在河边木筏上的女子评头论足。 冲可株转身,指着高台老叟,笑着说道:“阁下,河伯娶亲马上就进行。” 司匡歪了歪嘴,皮笑肉不笑,佯装疑惑,“为何那跳舞之人身边,没有丝毫通神的仙力?” “咳咳,也许是那人累了吧。”冲可株尴尬的挠挠头,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公以为,这舞蹈如何?” “烂!若以此呼唤河伯,只会让其生气,带来灾难!” “公莫要开玩笑。” “吾与河伯见过多次,算是朋友了,知晓其性格。”司匡闭着眼睛,神神叨叨的,“再这么下去,不出半月,必定引发决口灾难!” “啊!”冲可株大惊失色。 见识到硝石制冰的场面,他对司匡的鬼神之语,已经深信不疑。 急忙拱手,“敢问,可有解决之法?” “简单!”司匡指着高台上的老头儿,杀意隐藏在眼底,冷声,“让那个老头儿,与女子一同乘坐木筏,亲自下去赔罪!” “这……不妥吧?”冲可株目光闪烁着精光。 司匡并不劝说,只是用虚无缥缈的内容恐吓。 欲擒故纵才是王道。 沉声,“是否赔罪,由公决断。吾只知晓,河伯愤怒,大灾降临,濮阳必将首当其冲。” “阁下可否知晓灾难的具体内容?” “河流决口,淹没方圆数千里,水推却之后,有三岁赤地、三岁涝灾、十岁六月飘雪之灾。” “这……” 冲可株双眸颤抖,背后发凉。 他怕了。 “吾……明白了。”他急忙挥挥手,示意旁边的士卒去操办。 倏而,几个大汉冲上高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白发花面巫祝给拖了下来。 由于现场没有麻布,士卒只好脱下通体发黑的白色裹脚布,塞其嘴中。 巫祝双目眼皮都疯狂跳动,脸直接绿了,嘴里留出哈喇子,翻着白眼,在“唔唔唔唔”的疯狂挣扎声中,被绑在了为首的木筏上。 冲可株冷冷的看了一眼,扭头,笑眯眯的。 “这么做,河伯可会满意?若还有其他不妥之处,公尽管提出。” 司匡淡淡地环视四周,沉声,“这里有多少士卒?” 冲可株作为一个计吏,对数字格外敏感,不假思索,直接回答,“士卒七十人,乡绅十七,家仆一百二十一。” “让他们都把武器放在地上。” “为何?” 司匡翻了个白眼,讥讽,“公作为上计吏进京面圣,也敢举着武器?” 冲可株低着头,思索一会儿。 觉得言之有理,点点头,对着士卒挥了挥手。 伴随“哗啦啦”的声音,士卒手中的长矛,家仆腰间的佩剑,都被丢在了地上。 司匡环视一圈,左右抚摸着下颚,咧嘴而笑,朗声,“现在,去把木筏上的女子,通通解开,经其上岸!” 冲可株脸色凝重,后退一步,警惕地看了司匡,“为何?” “女子嫁人,哪有父母不在之理?公立刻派人,把女子父母接过来,与之团聚。” “不可!此时过河,会叨扰河伯,引来灾难!”冲可株眉头紧蹙,抬手,断然拒绝。 司匡扼腕而言,“毋慌,出了事,吾一人担之。” 冲可株摇了摇头,“县令有命,河伯娶亲期间,任何人,不得渡河,违者,抓捕,处以徒刑。” 司匡瞥了一眼木筏上的可怜女子,淡淡地说道:“河伯愤怒可是大事,公莫要自误。若濮阳被天灾摧毁,公会遗臭万年。” “荒谬至极!”冲可株还没有开口,一肥头大耳的油腻乡绅忽然站了起来,指着司匡,朗声呵斥,“耽搁了娶亲时间,才会导致河伯愤怒。尔等来历突然,且千方百计破坏祭祀,莫不是想捣乱?” 他拱手,义正辞严,敬告,“请冲公下令,开始娶亲,迟则生变,吾等,还要回去交差!” 第一百二十三章:破罐子破摔 冲可株眉皱目凝,凝视着司匡一行人,脑海中盘算着乡绅张铁鲁的催促。 见识到点水成冰之术后,这位濮阳计吏对鬼神之力有了新的认识。 他也是人,他也怕被河伯怪罪。 俄而,耳边又传来催促之语。 “冲公为何还犹豫不决?”张铁鲁恨铁不成钢地望着。 “此人为方士,可通鬼神,其……” “什么狗屁方士!哪有这么年轻的通神之人?”胖乡绅晃动着圆鼓鼓的肚子,焦急地走了过来,脸上的泛黄的肥肉一颠一颠的,拱手,“公切勿被巧言令色蒙蔽,今日祭祀仪式的流程,与前几次完全相同!前几次河伯都未愤怒,这次岂能怪罪冲公?夜长梦多!事不宜迟,请公赶紧行动!” 说完,这个胖乡绅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司匡,行动大有嘲讽的意味。 冲可株侧身,眼皮挑了挑,眺望着河边被绑在木筏上、表情绝望、眼神中生满了憎恨的十名女子。 眼底闪过一丝忌惮。 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心一横。 现在这个场面,与其害怕鬼神,还不如担心任务拖沓而引发地责骂。 这位濮阳计吏立刻挥了挥手,郑重呐喊,“祭祀立刻开始!请河伯之妻入水!” “诺!”张铁鲁大喜,转身,立刻给士卒、家仆手势。 霎时,二十来个人向岸边走去。 孔武眼神犀利,面色阴沉,右手握拳,左手赫然搭在了剑柄上。 “贤弟,吾等,出手吧!直接杀光他们。” “别急着用武!”司匡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十名被欺辱的女子是大汉百姓,这些士卒,亦是大汉之民。他们只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如果可能,吾希望能避免兵戈,只诛首恶。” “那应如何做?” “看我的!” 司匡蹙眉,从左袖子中的暗口袋内,掏出来一个东西,左手托着,高高地举着,呐喊,“都住手!尔等且看,这是什么!” 冲可株、胖乡绅(张铁鲁)、士卒、家仆……在场的人,皆被这声大喝吸引,纷纷回头,望声音来源之处望去。 蓦然,所有人浑身一颤,瞳孔紧裹。 “那是……” 冲可株眯着眼睛,精神恍惚。 倒吸一口凉气后,脚心一滑,身体晃了一下,后背忽然多了一层冰凉的汗珠。 胖乡绅张铁鲁也好不到哪去。 他的额头,被油腻的汗水覆盖,神色惶恐,头发直接湿了,一股凉气从脚心窜升,冲击着大脑。 其目光所视之处,一方巴掌大小的金色印玺静静地矗立。 印玺不会令人害怕。 这群人担忧的是印玺上缠着的、正随风飘舞的墨色绶带。 铜印墨绶,秩六百石。 这方士,竟然是官? “吾乃御史大夫所属,匡人!”司匡犹如寒冰一般冷酷无情的声音,伴随着肃杀的凉风,传遍全场,“即刻远离木筏,违者,诛!” 原本打算将木筏推下水的士卒,身体都冷不丁一颤,脚忽然不受控制,面面相觑之后,开始后退。 张铁鲁面色凝重,扭头,额头上的汗珠啪嗒啪嗒的滴下来,喘着粗气,“冲公,这究竟是怎么一会儿事!为何会有六百石突然造访河伯娶亲?” “吾不知晓。”冲可株摇了摇头,“县令从未提及,估计他也没收到情报。按理说,长安来人,都会提前派人通知……如今,没有任何通知,只可能是暗访。” “现在如何是好?”张铁鲁的脸色,愈来愈红,神情愈来愈凝重。 冲可株目光深邃,望着身旁这位思想活跃的乡绅,破天荒的询问,“汝怎么想的?” “该做的事情,谁也阻挡不了。”张铁鲁声音沙哑,一阵低吼,“几人冒充官吏,当诛!” “在理。” 这位濮阳计吏也动了杀心。 他们做的事情,一旦被人查出来,痛快的死,绝对是最大的恩惠。 如今之计,唯有杀了这个来自长安的人,才能暂且保住性命。 冲可株不再犹豫了! 当机立断,快速后撤,与司匡拉开距离。 大手一挥,高呼,“所有人听令,此二人伪造官印、冒充官吏,应立刻诛杀!” 司匡冷笑,拔出佩剑,指着,环视场中士卒,“吾看谁敢。三息,立刻退下,否则,按照叛乱定罪。” 两方争锋,让在场士卒,一下子失去了分寸。 究竟该听谁的…… “张铁鲁,让汝之家仆,立刻动手!” “诺。”胖乡绅对心腹点了点头,“诛!” 十来个穿着褐色短衣的仆人,立刻举着武器,冲了出去,“杀!” 冲可株冷视,指着犹豫的士卒,冷声,“畏首不前者,以逃兵论处,战后军法处置。” “兄弟们,别犹豫了,他们只有五个人,今日死定了,想要在濮阳混下去,就赶紧动手。” “冲啊!” “杀!” 几十名士卒,上百名家仆,捡起武器,红着眼,向五人杀来。 “暂时后撤,小心应对。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交手之后,以拿下冲可株为首要任务。” 司匡皱着眉,边下达命令,边迈着小碎步后退,同时,望着远处的树林,打了一个手势。 … 孔安国蹲在树林中,望着岸边,观察着一举一动,嘴里还含着一根烧焦了的野鸡腿骨。 “噗!”他看到信号,把骨头吐了出来。 转身,望着被布条缠住嘴巴的马,又瞅着无聊的快要睡着了的公羊儒生,拍拍手。 嘴里仅仅吐出两个词:“上马!”、“冲杀!” … 岸边 司匡已经与叛军、乡绅家仆交上了手,手中的剑来来回回的格挡迎面而来的长矛,整个人呈防御态势。 剑光流转,圆弧带血,杀意愈演愈烈。 而与之相反,孔武则撸起袖子,像一只大猩猩,尖叫着,冲进了人群里。 右手持剑,左手握着刚刚抢夺的长矛,硬生生地杀出来一条血路。 战况焦灼,地面颤抖,沙石颠簸。 “轰!轰隆!轰!” 一大群黑色的马,从茂密的树林中冲了出来。 马上之人,皆单手握缰绳、单手持剑,杀意凌然。 张铁鲁退居安全地带,右手成掌,放在额头,眯着眼睛,眺望,“冲公,是骑兵,对面有埋伏!” 冲可株抚手而笑,淡淡的说道:“呵!一群骑马握剑的乡野村夫,怎么可能与吾长矛之卒相斗?若其拿着长槊,吾还会忌惮一二,短剑?呵,找死罢了,尽管与之一战!” “呃呃呃……”张铁鲁踮脚望着冲进长矛军中的骑兵们,脸色陡然凝重,“冲公,情况,貌似不太对啊。” “怎么了?”冲可株心存疑惑,挑了挑眉,踮着脚,望着远处。 蓦然,瞳孔一紧,失声了,“这,怎么可能,这群人的战斗力怎么会这么强?” 战况,正一边倒。 自家士卒,像是一颗颗大白菘,被马上之士砍的七零八落。 那群家仆更是不用说了,直接被杀穿。 司匡早就趁机换上了一匹马,提着长矛,绕开酣战之地,直奔冲可株。 “冲公,贼人来了!”张铁鲁见司匡骑至,尖叫。 “毋慌!”冲可株冷哼,抬手,“秦川,上去迎敌!” “诺!” 一个身影骑着马,从乡绅群中冲出来。 司匡两腿用力一夹,与来人打在了一起。 冲可株笑吟吟的,看着热闹,“小子,汝竟然训练私兵,等死吧!” “呵,什么私兵?”司匡面无表情,一边从容抵挡这名习武乡绅的攻击,一边反问。 “装什么?这群骑卒,便是证据!” “荒谬!”司匡猛地用力,把秦川迎面而来的攻击推回去,冷静地说道:“这群人仅仅是在河边散步的读书人罢了,见尔等行违背纲常礼教之事,心有不甘,才愤然动手。” 冲可株“呵呵”讥笑。 读书人? 我信你个鬼。 马上持剑还能够压着训练有素的长矛士卒打,这读的是兵书吧? 张铁鲁行事谨慎,见己方倒下的人愈来愈多,嘟囔嘴,提议,“冲公,局势不太对,此地不宜久留,吾等不如先撤吧。” “也好。”冲可株点了点头,双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让汝的人,把那群女子推下河,绝对不能让他们活下来。” “遵命!” 张铁鲁挪动着臃肿的身躯,亲自领着人去办。 “把人通通拿下,一个乡绅也别放走。”孔安国砍倒一名士卒,指着冲可株,扯着嗓子,呐喊。 司匡被秦川纠缠,一时半会脱不开身,无奈,喊道:“子威,保护木筏!” “明白!”孔武暴力一踢,紧接着砍翻一名叛军,扭头,咧开嗓子,吼道:“孔黄,立刻组织人手,射杀河边敌囚。” “大父瞧好吧。” 孔黄哈哈一笑,举起手中染血的佩剑。 “孔氏所属,立刻向两侧散开!” “驾!” “收剑,出弓!” 他也拿起一把弓,高喝,“以参连御敌!” “诺!” 顿时,短短三个呼吸,五十名孔府之儒,朝着河边的士卒,射出两百支箭。 “唰!唰!唰!” 满天箭雨,无情落下,穿透身躯,吞噬鲜血。 令高密县士卒吃亏的箭术,再次出现。 第一百二十四章:世界杯水平的球技 半个时辰之后,激烈的战斗接近尾声。 司匡坐在祭祀用的高台上,沐浴着凉风,边擦着汗,边听着孔黄的汇报。 “大父,此战吾侪杀敌一百三十余人。除了冲可株与跟随在他身边的胖乡绅趁乱骑马跑了,吾的人不熟悉地形,没有追上之外,剩下的十几名乡绅,已全部活捉。十名女子,也已全部救出。” “都内丞颜公那里有消息了吗?”司匡眸子闪烁着光芒,喘着粗气,用手擦了擦鼻尖,沉声,“其是否到达驿站了?” “公且放心。颜公已派人前来通知:其动用权力,已暂时征调濮阳大农丞署衙五百名士卒,正在前往濮阳太常,准备捉拿太常丞。” “既然如此,稍作休整,留下五十人看守叛军,照抚女子,其他人,两刻后出发,直扑濮阳!” 孔黄拱手,朗声,“敢问大父,吾侪,目的地是哪里?太常署还是县令衙门?” “都不是。”司匡摇了摇头,声音沉着,“此行,除了为仲阿于报仇之外,还要查明河伯娶亲始末。区区一个计吏,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吾等需要得到濮阳最高行政长官的支持。” 从台子上下来, 他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濮阳之地,因为黄河决口的缘故,各种势力错综盘杂,相互渗透,相互攻伐,若处理不好,会被各方联合攻击。想要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必须得到统领全郡官吏之人的帮助。” 孔黄低着头,沉吟,“万一,幕后主使就是郡守呢?” “不可能。”司匡笑了,“东郡处在诸侯国交汇之地,治理此地的官吏,一定被陛下信任且委以了重任。陛下识人的能力,你我皆不及。吾相信郡守一直以来,都被属下蒙在鼓里,不知此地百姓苦难。” 刘彻晚年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早年时候,看人这方面,没的说,绝对是天下前五。 东郡作为连接三河之地与齐鲁之地的关键地带,在此的郡守,绝对是心腹。 “呼,希望如此吧。”见司匡坚持,孔黄面色苦楚,呼出一口浊气,望着不远处蹲在地上的乡绅,指着,“那他们应该如何处理?” 司匡瞥了一眼,内心毫无波动,淡淡地说道:“一并留下。待查明原委,吾要让他们下河游泳!” “诺!” …… 未时,濮阳郡守府邸门前,原本宽敞的街道,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此地不仅有看热闹的民众,更多的是衣衫带血的儒生。 上百名儒生不顾地面的泥土,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摘下佩剑,平放于大腿,闭着眼睛,声音朗朗,齐声背诵着儒家经典内容: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中而众星拱之……” … 负责郡守府安全的军司马,见到这一幕,只能皱眉苦笑。 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数百人堵着郡守府的大门,什么也不干,就背书,背诵的内容,还是陛下喜欢的儒家经典。 这是在干嘛? 示威吗。 如果是…… 他也无能为力。 大汉律令可没规定,不准在大街上诵读。 这群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负责安全的军司马没辙了,无奈,只能领着人疏散街道,顺便增加人手加以警戒。 希望这群书呆子不会冲击府邸。 这可是三百把剑! 真打起来,恐怕濮阳今日要血流成河了。 … 司匡盘膝,坐在背诵最前方,注视着紧闭的郡守府大门,嘴角轻扬,笑着,一言不发。 他的左手边,是背诵时划水的孔安国。 他的右手边,是闭目养神休息的孔武。 至于身后,则是本场行动的关键人物--仲阿于。 孔黄在司匡右后方,抻着脖子,低着头,询问,“司大父为何不直接求见郡守,反而要吾侪在此做哗众之举?” 司匡笑着,侧首,轻声,“吾且问,郡守,秩几何?” “两千。” “吾侪中,俸禄最高也不过六百,两千石郡守,岂能随意相见?”司匡重新坐直了,双目牢牢地盯着郡守府的朱红色大门,呢喃自语,“想要让其重视,吾等,必须先来一个下马威!拿出足以让他担忧的手段!” 孔黄还是不理解,用手挠了挠脖颈,“诵读我儒家经典就能制造下马威?” “汝且看着,慢慢体会其中道理。”司匡笑着用手拍了拍孔黄大腿,并未多做解释。 五四运动的精髓,三言两语岂能说完? 比读书人联合抗议更可怕的事情,世间可不多。 约摸诵读了一刻,郡守府的大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华服,腰间佩戴者铜印黑绶的中年人,领着两个随从,迈着大步,皱着眉,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听着满大街的“子曰……”,他的头都快炸了。 中年人站在台阶上,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观看的民众,叹了一口气。 望着儒生,高呼,“尔等,何人为首?” “吾。”司匡站了起来,与之对视。 “汝乃何人?报上名来。”中年人冷哼一声。 “吾名司匡,敢问阁下是郡丞,还是郡尉?” “在本官面前,以吾自称?好大的口气。”韩说挑了挑眉,没好气地说道:“听好了,本官韩说,乃东郡郡尉,尔等,速速离开,莫要叨扰郡守府!” “韩说?”司匡脑海中闪过一道精光,“韩嫣与君,是何关系?” “关汝屁事?赶紧带着人离开,否则,别怪吾不客气。”韩说扭头,傲娇地哼了一声,努努嘴,嫌弃的摆摆手。 司匡笑呵呵的,没有生气。 任凭谁被堵了大门,都不会开心。 更何况,自己带人堵的,是韩说顶头上司的大门。 想必,刚才在里面没少挨骂吧,不然说话不会这么冲。 司匡右手抵着嘴,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郡尉韩公,吾等来此,只因心有冤屈,若公可以解决,吾等,自然就离开了。” “冤屈?” 韩说一愣,嘴角抽了几下,诧异地打量在场众人。 三百多个拿着剑的儒生,哪个不开眼的敢给你们制造冤屈? 虽然这么想,但却不能这么说。 韩说扼腕,冷声,“有冤屈的话去濮阳县衙,让县令申冤,别来郡守之地闹事。” “县令解决不了。” “还有这种事?”韩说皱了皱眉,上齿含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哪方面的?不会涉及到列侯吧?” “没有那么麻烦,仅仅是关于土地与刑狱方面的冤屈罢了。” “这样啊。”韩说嘟囔着嘴,叹了一口气,“土地问题,汝往西走,去太常解决,至于刑狱,则往东走,去找廷尉丞。该如何做,本官已经如实告知,若没有其他的事,吾就先回去了,别再领着人念《论语》了。” “郡尉请留步。”司匡嘿嘿一笑,拱手,“这个方法,貌似行不通。” “嗐,为何?” 韩说气地跺了跺脚。 不是碍于街道上几百名儒生的面子,他早就对着司匡放个屁,然后回到府邸了,哪还能好说好商量的? 司匡回头,看了仲阿于一眼,点了点头。 转回来,声音朗朗, “昔年,黄河于本县决口,下游百姓流离失所,吾之田地,因位于西方,未受灾,因此,县内官吏以支付报酬的方式借地,安置灾民。” “然而,过了两年了,吾不仅一分钱也没拿到,甚至,地也被没收了,这是何道理?” 韩说双手交叉,藏在袖口,目光闪烁,沉吟,道:“汝没有地契吗?只要有地契,任何人也拿不走汝之田地。” “地契放于屋中,被决口之水一同摧毁了。” “那埋在田地周遭的石基地契呢?” “被人破坏了。”司匡淡淡的回答。 “这样啊……”韩说吧唧一下嘴,“吾很同情汝之遭遇。遇到这种情况,汝需要先去县衙,令其查找破坏田地石基之人。” “去了,县衙让吾出示地契,证明吾是地的主人,否则,不给查案。” “那就给……”韩说说了一半,忽然想起来地契的问题,急忙改口,“汝可以去太常查底,开个证明不就行了。” “去了。” “事情这不就简单了嘛。”韩说笑了,拍了拍手。 “放屁,简单个屁。”司匡面色不改,骂了一句,“其言,想查底子需要先出示县衙交付的田地地基被毁证明。” “那就让他证明啊。” “没查案,怎么证明?” “那就让他查案。” “没有证明,不给查案。” “这……”韩说脸色黑的和一块煤炭似的。 他感觉有些头晕。 有点绕。 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捂着头,质问,“太常不是有契约副本以及户籍册录吗?为何这么麻烦?” “有和查,是两码事。”司匡撇撇嘴,摊了摊手,“反正,不管每个衙门,口径都一样,简单来说:吾要证明吾是吾,地是吾的地。” 司匡笑眯眯的,拱手,“郡尉韩公,敢问,吾应如何是好?郡守可否出来,为鄙人主持公道?如果解决不了,吾等,只好用圣人之语,教化濮阳百姓心灵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游侠列传不起眼之人--韩孺 韩说黑着脸,愣在原地,脑子“嗡嗡”的响个不停。 尼玛。 用圣人之语教化濮阳百姓心灵? 我信你奶奶个腿。 想继续闹事示威就直说,用得着这么藏着掖着。 读书人了不起? 读书人就能耍无赖? 见韩说发呆,司匡拱手,莞尔一笑,“韩公,郡守能出来了吗?如若不能,吾等就继续吟诵了。” 说罢,生怕这小子不信,司匡专门转身,对儒生们挥了挥手。 “且慢!”韩说脸色通红,大口喘着粗气,腮帮子鼓得像是河豚的肚子,“吾不知晓汝是如何获得诸多儒生支持,也许,汝有过人之处吧。” 他环视全场,着重瞥了几眼看热闹,议论纷纷的百姓,语气微作停顿,“再闹下去,尔等会被捉拿入狱,吾也会被陛下怪罪,结果对吾侪双方都不利。” 韩说眉毛挑了挑,长舒一口气,妥协道:“这样吧,尔等散开,本官给你写个条文,令濮阳太常丞亲自去查个底。汝觉得如何?” 司匡与脸上酒窝浮现,笑了笑,这位郡尉对视。 二者双眸不眨,似乎同时射出了金色闪电,视线激烈地碰撞着,互不相让。 “韩公,查底之后,就这么算了?” “汝还欲如何?”韩说额头拧成一股麻绳,神色不悦。 司匡双手交叉,自然垂落于小腹,面无表情,沉声,“太常署渎职,濮阳县衙推诿……据大汉律令,失职渎职者,最轻也要罚作城旦。而任命渎职官吏者,并罚,严重者,需要免职成为庶民。此事东郡若不自查,被其他官吏查出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韩说握紧拳头,脸色愈发阴沉,几欲滴出水来,牙关咬得嘎吱作响,“汝最好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太常署也好,县令也罢,其皆由郡守负责。汝之言论,难道想把郡守阁下免职?” “当然不是,吾只想让事务直接负责者付出代价。”司匡言辞振振,声音朗朗,“这是鄙人的底线。” 韩说猛地摇头,义正辞严拒绝,“这不可能!怎么能因为尔等示威,就随意拿下管理濮阳的几百石长吏?郡守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哈哈,无妨!吾侪,自有办法。” “汝欲何为?”韩说汗毛竖起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俄而之间,目光变得深邃,“杀害百姓,以命抵之;杀害官吏,罪加一等,族诛之。汝可别为了一己私利连累了身后上百名儒生。陛下尊儒术,不代表尊儒生。” “多谢阁下提醒,只是,吾有吾的打算。”司匡笑容灿烂,乐呵呵的,沉吟一会儿,嗯了一阵子,抚手,举止淡然,“韩公好意提醒,想必也是仁义之辈。鄙人可以就此引人离开,只是,需要阁下帮个小忙。” 韩说沉声,“说!” “希望韩公管好东郡的军队,不要让他们移动。” “呵,看来汝真是打算不死不休了。”韩说拍拍手,笑了,“汝刚才也说了,失职渎职,乃为官大罪。汝带人闹事,吾不平叛,事后必然会被追责。吾为何要帮汝?” “就凭濮阳县令等人重现河伯娶亲之闹剧;就凭令尊韩孺,以侠义著称,与梁地韩无辟、阳翟薛兄、符离人王孟并列。”司匡目光炯炯,注视着郡尉,抬头挺胸,语调高昂,“阁下若不想让令尊蒙羞,就帮这个小忙。我知韩公碍于当地情面,无法亲自处理。这些事,鄙人愿亲自出手解决。” 融合了《史记》之后,司匡发现了一个名字,一个堪称韩说弱点的名字,一个足以让之动摇的名字——韩孺。 不出所料,韩说听完这一席话,直接沉默了。 自兄长韩嫣死后,韩孺可以说是他唯一的软肋。 曾祖父韩王信背叛汉王朝,投降匈奴,让家族蒙羞。 大父韩颓当虽然引兵归来,被封为列侯,但家族污点,早就在大汉,尤其是关中百姓心中根深蒂固,无法拔除。 因此,为了洗去污名,大父带领士兵,参与七国之乱,协助周亚夫阻击吴楚之兵后食道。 一次军功,只能令朝堂刮目相看,并不能改变百姓心中的看法,因此,父亲韩孺也开始努力。 其从事游侠之事,在关中地区行侠仗义数十载,被百姓铭记在心。 河南剧孟、河内郭解、关内韩孺、梁韩无辟…… 如今,司匡把这件事上升到行侠仗义的高度……这让韩说,握紧拳头,犹豫了。 父亲侠义之名,绝不能丧失在自己手中。 他抬头,眸子闪烁着精光,身躯微微颤抖,呼吸明显加快,“企图以暴制暴,报仇雪恨,汝为侠客?” “算是吧。”司匡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自古以来,杀官之侠,下场皆凄惨。汝可考虑清楚了?”韩说声音发颤,询问道。 “为濮阳杀几个贪官污吏,为不明不白冤死的百姓报仇,即便身死,也值了。” 韩说踮起脚,眺望街道上乌央乌央的儒生群,“汝身后的儒生,会允许这么做吗?” 司匡还未出声,坐在右侧的孔武站了起来,拱手,缓慢且郑重地点头,沉声,“君且放心,儒生既然来了,就已经考虑好后果了。这一点,吾可以保证。” 韩说望着这个站起来的魁梧之人,皱了皱眉,“君为何有些眼熟,吾侪是不是见过?” 孔武哈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吾早些年在长安居住,君为长安人士,也许在长安有过几面之缘吧。” 居住于长安? 韩说面色微变,不由得重视起来。 早些年,儒生并未发家,长安是道家的地盘,能在那里居住的儒生,除了土著之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尤其是刘彻继位后,那群整天扯着子曰、捧书诵读的家伙,地位直线上升。 眼前之人作为早些年混迹的儒生,若说没点来历,韩说绝对不信。 “敢问君之名讳?” 魁梧子威拱拱手,“孔武!” “原来是奉祀君之后,孔氏麟儿,失敬!”韩说笑了,拱手回礼,随后又瞥了一眼司匡,“原来奉祀君插手了,怪不得底气十足啊。” “不止。”孔武耸了耸肩,“臧兄也参与了这件事。” “蓼侯竟然也要蹚浑水,看来儒家是下定决心了啊。” 儒家仅有的封君、列侯都表明了支持的态度,韩说不由得重新权衡这件事的利弊。 司匡趁机拱手,重新提出要求,“望公给个面子,令东郡士卒,按兵不动。” 孔武跟着一同拱手,“希望韩公看在儒家的面子上,帮这个忙。” “唉,罢了,蓼侯、奉祀君都表明态度了,吾也不方便拒绝啦。” 韩说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过会儿,吾会以训练之名,让全郡士卒,在大营训练,不得外出,但时间只限今日。尔等若想动手,最好尽快。” “至于郡守那里,吾会去打招呼,最后结果如何,其是否告知陛下,全凭天意。” “韩公大义,多谢!”司匡哈哈笑着。 孔武郑重一拜,“这次算我儒家欠公一个人情。” 韩说摇了摇头,“免了。” 司匡与孔武对视,二人同时点头,齐声,“事不宜迟,吾等告辞了。” 司匡当即转身,高呼,挥手,“诸君起身,直奔县衙!” “诺!” 哗啦一声,三百多名儒生站了起来,每个人都紧紧握着手中的佩剑,向西方进发。 韩说站在台阶上,望着司匡的背影,高呼,“喂,小子,汝之名讳!” 司匡走在儒生群体之后,转身,笑逐颜开,举着手臂,挥了挥手,招呼几下,亦高呼,“稷下学里,匡人司匡!” 说完,不再理会,专心前进。 而韩说则像一个木头人似的,抬头纹密布,愣在了原地,呢喃呓语。 “司匡?”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哪里来着……” 他闭上眼睛,翻寻记忆。 … 几个呼吸后… 蓦然! 想到了一件事。 大约在一个月之前,父亲曾经写了一封家书。 具体的内容,他记不住了,不过大体上,还能回忆一二: …… “说儿,嫣儿死后,为父精神萎靡,一蹶不振,原本以为,此生再无振兴家族之行,将浑浑噩噩度过余生。没曾想,数日之前,收到梁地韩无辟之信,上方不仅赋文一篇,还揭示了侠者之义。” “为父读后,只觉汗毛直竖、精神一振、痛苦顿愈,当即持剑,骑马奔行数百里,杀贼数十,抒胸中之畅。” “听闻,此文此语,皆齐鲁之人所作……其名讳,为司匡。” “此人,当真存世大侠哉!” …… 韩说回过神来,整理衣冠,注视着司匡渐行渐远的背影,嘴巴微张,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吗……” “父亲以为,能被天下游侠以礼相待之人,莫过于君,奈何,父亲还是太过保守了……” “今日,君承认自己为侠,恐怕,数年之后,老一辈侠客魂归九泉之际,能够号令天下群侠的,之余公一人啦。” 韩说感慨万千,心态怅然,随即转身,推开郡守府大门,走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请公开门,欲送热酒 申时,濮阳县衙后堂某室,县令刘伦面无表情,坐在塌上,手中端着一只酒樽,慢慢地饮用其中的清酒,他的对面,是跪在地上、满头大汗、两股战战,一动也不敢动的冲可株、张铁鲁。 二人衣衫褴褛,浑身血迹,瑟瑟发抖。 刘伦放下酒樽,瞥着跪在地面上的两个人,眼睛沉闷无神,语气低沉萦绕在案几周边。 “那群阻碍任务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刘公,那群人自称北上商贾。”冲可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不过,据交手之际的交谈,吾得知,那支阻挠河伯娶亲的队伍,多为儒生。”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急忙再次补充,“哦对了,那个领头之人是个方士,他会点水成冰之术,自称来自齐鲁琅琊。” “呵。” 刘伦轻蔑一笑,摇了摇头。 点水成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是不信的,方士,一群骗子而已。 因此,后面这句话被他自动忽略了。 他感兴趣的是前面的内容,数百名持剑儒生冲击仪式。 刘伦端起酒樽,再次抿了一口酒。 感受着喉咙的火辣,静下心来,其沙哑粗犷的声调,回荡在两个失败者的耳畔, “尔等真的搞清楚了?区区数百名儒生,竟然能够压制训练有素的濮阳士卒。儒生,哪来这么强悍的战斗力?” 冲可株抬头,苦笑,“刘公,起初属下也不相信……如今,信了。那群儒生如果单拿出来,与濮阳士卒一对一决斗,不出十个回合,士卒必败。他们的剑,快的令人发指,出手之后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呵。”刘伦阴笑。 “嘭!” 手中的酒樽恶狠狠地砸在案几上,宣泄着心中的愤怒。 他眨了眨无精打采的双眸,质问,“这个问题,过会儿再讨论,吾现在想知道,那十名女子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 一直伏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张铁鲁忽然抬头,嘿嘿嘿的,谄媚笑着,大有邀功请赏的意味,“刘公放心,撤退之前,吾已经安排人将女子沉河了。” “很好,总算有个靠谱的消息了。”刘伦满意地笑了,投去一个欣赏的目光,握着酒樽的手松开,手指敲了敲黑色案几表面,在“咚咚咚”的厚重声调中,声音柔和,问道:“全都沉了吗?” 张铁鲁尴尬一笑,头再次低下,声音比蚊子叫声还要小,“不确定。撤退的时候,安排将女子沉河的士卒,被箭雨射了一次,具体折损了多少人,尚不清楚。因此,可能……有遗漏。” “废物!” “饭桶!” “蠢彘!” 刘伦再次怒火攻心,眼睛瞪得溜圆,破口大骂,气地拿起酒樽,用力地砸着案几。 房舍中回荡着“咣咣咣”的声音。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尔等还能做什么?” 冲可株拜了一拜,诚恳说道:“刘公息怒,为今之计,是考虑应对之法。” “哼!本官知晓!”刘伦冷哼,目光变得阴沉,“事到如今,骂尔也解决不了问题了,必须及时善后。河伯娶亲这件事,必须彻底消灭关键线索,不能让人抓到尾巴,本官可不想在牢狱里度过余生。” 这位濮阳县令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忽然,计上心来,有了主意。 重新睁开眼睛,朗声,“冲可株!” “属下在!” “汝一会儿拿着本官的手令,调动濮阳城防军,以平叛的名义搜寻那支队伍的痕迹。一旦发现,不必犹豫,直接斩杀。” “诺!” 刘伦把玩着手中的酒樽,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如果找不到那支队伍,那就先搜寻十名女子的下落。一旦找到,就地正法。且,带人将其家人尽数剿灭,斩草除根,一个活口也不留。切记!” “只要把一切相关人士消灭,就不会出现企图上诉的人了。” “明白了。”冲可株面色凝重,跪地拱手。 “考虑到那群人战斗力强悍,这次行动,汝这次可率领八百人前往。” 冲可株喜上眉梢,急忙再拜,“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八百人,足够一雪前耻了。 “嗯,还有……” “咚咚咚。”门忽然被敲响了。 刘伦斜着头,面色不悦,目光如豆,凝视大门的位置,高声诘问,“何事?” 门外之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汇报,“家主不好了,县衙大门刚才被人攻破,数百名浑身是血的持剑歹徒冲进来了!” 冲可株猛地扭头,望着大门的位置,身体一颤,一个踉跄,偏坐在地上。面色恐慌,尖叫着,“是他们!一定是那群人!” 他看着县令,神色焦急,高呼,“刘公,那群人打上门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这可是县衙!”刘伦眯着眼,啐了一口唾沫,冷哼,“明目张胆在县衙闹事,这造反之罪,跑不了了。” 他沉下心来,对着大门的位置高呼,与前来汇报的家仆,开始一问一答模式。 “求援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至今未归。” “叛军有多少人?” “百人以上。” “吾侪还有多少可战之力?” “家主,我方战力已经不足五十了。” 刘伦面不改色,语气平淡,下达命令, “毋慌,守着!兵家讲究三倍围城,其想攻破五十人所守之地,没有一百五十人,别想!让人顶住,死守县衙后堂,同时,再派人去求援。派人去北部大农丞署衙调人,我记得那里有一百多名常驻军。” “诺。” “另外,尽可能联系其对方领头之人,吾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诺!” 门外家仆声音逐渐消失。 刘伦重新看着吓得浑身冷汗的冲可株,厌恶地扭头,语气讥讽,“看看你的样子,被无名之辈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下官知罪。” “呵。” 刘伦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看在冲可株是自己心腹的份上,他早就用酒樽丢了。 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刚才说到哪来着……哦,我想起来了,汝……” 没等他说完,门又被敲响了,“咚咚咚。” “又怎么了?” 门外传来了一阵不自然的声音,声色不变,声调却有些颤,“家主,属下刚才热好了酒,担心一会儿凉了,特意先送过来。” “聒噪!”刘伦脸色狰狞,没好气地说道:“把酒放在门口就行了,汝实在闲着没事干,就拿着武器与士卒一同御敌。” “家主,属下这就去抵御贼……敌人。但这酒是前些日子太常丞派人送来的,珍贵得很,凉了就不好了。” “知道了!” 刘伦阴沉着脸,叹了一口气,给张铁鲁使了个眼色,“汝去开门。” “哎。”胖乡绅直起身子,在地面上挣扎了几下,爬了起来。 他托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栓。 “嘎吱……”房门开了。 突然。 只听“扑通”一声,张铁鲁直接跪倒在地,以手撑地。 “怎么了?”刘伦与冲可株都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一阵陌生的声音传来,“举起手,滚一边去!” “是,是。” 张铁鲁看着门外数十支指着屋子内的银色箭矢,表面谄媚地笑着,内心却是苦涩。 他举着小胖手,跪着向一侧挪动,宽大的衣袍在地面上拖起一堆尘土。 刘伦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右手抓着酒樽,死死地盯着门外。 不一会儿,司匡在孔武、孔安国、孔黄、卞知以及众多儒生地拱卫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望着坐在首位,面色不改,沉声诘问,“汝便是濮阳县令?” “汝为何人?”刘伦皱着眉头,捏着酒樽,强作镇定,“汝竟敢攻打县令府衙,不知道这里是东郡郡治吗?濮阳城内,可是拥有守军八千,岂能由你放肆?若是识相,赶紧放下武器,自束跪地,本官法外开恩,给你留个全尸。” 司匡懒得多作回应,仅仅的骂了一句。 “蠢货。” “汝竟敢辱骂秩比六百石官吏……”刘伦急了,怒发冲冠,握着酒樽,站了起来。 司匡懒得多做废话,直接拿出铜印墨绶之带,“此乃吾之印玺,吾奉陛下之命,监察不法之徒,汝涉嫌草菅人命,跟吾走一趟吧。” “六百石?”刘伦愣住,傻眼了。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众儒生一拥而上,把他给按在地上,绑了起来,同时嘴巴里塞了一块破布。 冲可株、张铁鲁享受同等待遇。 袁丁从外面跑了进来,拱手,汇报,“家主,府衙内闲杂人等,皆已拿下!” “孔黄,汝负责把这三个人押往河伯娶亲之地,明日审问!” “诺!” 司匡瞥了一眼府内陈设,对袁丁勾了勾手,附在耳边,小声交代,“汝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将县衙之内违法所得的古老之物运回稷下,吾要用来交换钱财,为流民增添衣裳。至于珍贵首饰,则贴上封条,送往长安,交给陛下。” “诺!” 司匡满意的拍了拍袁丁的肩膀,大有你办事,我放心的意味。 转身,挥了挥手,“所有人,撤!” 一分多钟后,儒生们有秩序的撤离此地。 第一百二十七章:罪行 翌日正午,黄河北岸。 泛黄的河水拍打着岸边泥土,在泥沙地摩擦下,泥土被汹涌的河水生生撕下,运往位于齐鲁之地的入海口。 和煦的春风从东南吹来,吹拂着北岸用于河伯娶亲的高台,也抚摸着高台旁高竿上的鎏金旌旗。 司匡头戴官帽,身着黑色官服,跪坐在高台上,面南而视,面无表情。 身前案几上的竹简,摞成了小山。 竹简小山右侧,缠绕墨绶的铜金色大印,在阳光地照射下,反射着耀眼夺目的光辉。 其身后左右,分别是孔安国、孔武。 二孔抬头挺胸,站于台上,佩戴利剑,瞪着下方,似不动明王,不怒自威。 台下, 百名公羊学子戴冠儒服,绷紧神经,利刃出鞘,将高台牢牢地围住,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们围成的圆圈外,是成百上千衣衫破烂、风尘仆仆,从濮阳各地赶来的百姓。 百姓们交头接耳,压低声音,对高台上的司匡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个穿着破蓑衣,面色憔悴,脸色枯黄尽是皱纹的中年男人,用左手佯挡嘴巴,站在人群中嘀咕着,“哎,诸位,此人可通河伯是真的假的?” “不清楚,昨日傍晚,忽然有人闯入吾居住之里,宣扬今日正午于河伯娶亲之地开展请神之事。”蓑衣男子身旁,一个扛着锄头的大汉摇了摇头,目光炯炯,注意力集中在高台上。 一五、六十岁,提着竹篮的佝偻老妪,抻着头,指着不远处,企图加入这场讨论,其嘴边皱纹跟随着嘴巴左右晃动,神秘兮兮的,揭秘,“吾听闻昨日的河伯娶亲仪式被人破坏了,尔等可看见地面上的鲜血?此乃群斗之证据。” “不会吧?吾记得河伯娶亲仪式举行之时,周围可是有士卒看守。”一穿着暗红色的华丽丝织衣衫、腰间挂镶金之玉、被几个魁梧家仆拱卫的青年脸色惊变化,在老妪身后惊呼,“难道有人杀了濮阳守军?” 老妪面带得意,回头瞥了一眼,手中竹篮来回晃动,声音平淡无波,“不清楚,反正昨日这里死了人。” “造孽啊!河伯娶亲是县令要求之举,如今被人破坏……县令绝对会大发雷霆。河伯那里,也绝对会生气。”最初的蓑衣男万分痛惜,跺了跺脚,摇了摇头,仰望天空,重重一叹,“难道天要亡我濮阳?” 扛着锄头的男人眯着眼睛,低着头,把自己尽可能藏匿于前方之人的背后,压低声音,猜测,“你们说,杀害护卫河伯娶亲士卒的,会不会是此地这群持剑之人?” “后生嘘声,毋要惹事。”老妪面上皱纹凑在一起,神色凝重,右手提着竹篮,左手拽了拽男子,“妄加猜测,非善人之举,若激怒持剑群生,汝性命危矣。” 扛锄头男反应了过来,惶恐不安,急忙放下手中之物,对老妪拱手,作揖,“拜谢长者叮咛,晚辈险些酿成大祸。” “噤声,看看此人究竟想做什么吧。” “诺。” 被家仆拱卫的华衣青年瞥了一眼刚才议论的三个普通人,又用锋利的目光,瞥了一眼高台之上的孔武、孔安国,哼了一声,扭头,侧首,沉声,“昨晚收到的消息可靠吗?” “此乃上大夫李蔡所传,应该可靠。” 季信成盯着被二孔拱在中央的司匡,皱着眉头。 台上之人,不是李蔡所言的都内丞颜异,那人自己去长安的时候见过,没这么年轻。 他眯着眼睛,呢喃,“这么说,台上之人,便是陛下新设的匡人了?” 家仆面色恭敬,拱手:“小人派人去郡守府问过了,绝对是。” “郡守知晓今日之事?”季信成扭头,神色诧异。 普通百姓不知道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作为一个食邑一千五百多户的列侯,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不出意外,今日将会有两名四百石的官吏身首异处。 郡守竟然默认了? 太诡异了。 “家主,听闻今日之事,乃郡尉支持,郡守默认之举。”家仆恭恭敬敬的附在耳边,回答。 “呼,郡守竟然也妥协了。”季信成叹了口气,掏出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立刻让人去准备,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吾都要邀请匡人。” “诺!” 随着家仆回去安排,季信成的目光,重新投在高台之上。 他需要通过细致的观察,判断这位位卑权重,却能够制裁诸王、列侯之人的性格。 … 高台 司匡抬头,望了望挂在天边的太阳,对一侧的孔武点点头,“子威,开始吧。” 孔武立刻转身,举起右手,对一侧的儒生挥了挥。 蓦然,急促的击鼓声传来,“咚咚咚咚咚!” 鼓声轰鸣,如同春日惊雷,把嘈杂的声音,盖了下去。 孔武再次举手。 鼓声终止。 司匡趁机从案几下方,拿出来一个喇叭形的小铁桶,喝道:“全场肃静!” 面无表情,眺望下方仰着头的百姓。 “本官乃陛下钦封匡人,归御史大夫管辖,负责监察天下郡国,不法王侯。王侯可拿。天下郡国,若有其他作奸犯科者,本官自然有权拿下!” 此言一出,台下炸了锅了,季信成握紧拳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而其他人情不自禁地交谈起来。 “真的假的?” “这人不会在说谎吧?” “我反正不信。” “河伯娶亲管他什么事?” “大家小点声,先看看他打算干什么。” …… 司匡依旧面无表情,没有在意高台之下议论之众,而是拿起喇叭,以丹田之气,继续大喝, “本官来此,只为还百姓一个公道,一会儿审判开始,百姓若有冤屈,尽可畅言!” “来啊,把人犯带上来!” “诺!”孔安国神色隆重,拱手,对高台下的孔黄做了一个手势。 顷刻间,五个捆成粽子,被装在猪笼里的犯人,被送了上来。 五人样貌,如同滴入油锅中的水,令台下百姓面色惊恐,再次炸了锅。 “那不是主持河伯娶亲的巫祝吗?怎么被抓起来了?” “那是……县令?!” “太常丞也在!” “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是……冲可株?吾认得他,其乃当初来吾之乡里统计税收的官吏!” “今日的犯人,不会是这几个人吧?” “都肃静!”司匡抬手,示意击鼓。 在“咚咚咚”的冲击下,百姓逐渐安稳下来了。 “下面,由太常博士孔子威,宣读五人之罪行!”司匡把喇叭与案几上的竹简,一同递了过去。 孔武接过来,左手托着竹简,右手拿着喇叭,瞪着眼睛,威风凛凛。 “元光五年,正月二十,匡人于鲁地汶水,接到举报,濮阳太常与县令联合,趁黄河决口,私占百姓土地……” 刘伦杵在猪笼里,被迫缩成了一个球,面红耳赤,咆哮,“一派胡言,本官不曾做过!” “一切都是污蔑!”太常丞陶枼披头散发,疯狂挣扎,咧着嗓子,嚷嚷着,“本官坐得端、站得直、行得正!汝别以为秩六百,就可以随意污蔑!吾要求见郡守!” “聒噪!” 孔武轻蔑一笑,不屑一顾,继续念着罪行: “元光元年,正月二十三,濮阳计吏冲可株奉县令刘伦之名,在濮阳境内挑选秀丽女子十名,带入县衙,以沐浴斋戒、祭祀河伯之借口,行残暴不仁之行。” “元光元年,正月二十六,濮阳计吏冲可株率领士卒七十许、濮阳乡绅张铁鲁率领乡绅一十七人,奉命于黄河北岸,行河伯娶亲,草菅人命。” “同日,濮阳方某,扮巫祝,助纣为虐。” “同日,濮阳县令刘伦、太常丞陶枼,在约谈调查之时,派家仆、死士阻拦。” “经过调查,以上行为,证据充足。” “尔等休要血口喷人!”陶枼眼睛红了,脖子上的青色血管明目可见。 刚才听到了什么? 派死士阻拦? 官吏若是圈养死士,被发觉了,死刑绝对跑不了。 孔武没有机会这群人的狡辩,而是合上竹简,对百姓高呼,“下面开始公堂对质,请人证入场!” 仲阿于,被救的十名女子之一,走了上来。 二人同时拱手,拜曰,“参见匡人。” “请起!”司匡摆摆手,“仲阿于,汝先来,指认为难汝之徒,顺便诉汝之冤屈,” “诺!” 仲阿于走到五个猪笼旁边,蹲下来,看了看里面的人。 忽然,面色凶寒,对着陶枼吐了一口唾沫,情绪激动,恶狠狠地踹了两脚,骂道:“狗官,老天有眼,汝也有今天!” 踹得不解气,他抡起拳头,准备再来两下。 “咳咳咳,差不多就行了。”司匡低着头,咳嗽两声。 仲阿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拱手,指着陶枼,虔诚的回复,“匡人,正是此人,侵占吾之田地,且派人殴打、意图谋害小人。” “汝血口喷人!”陶枼急了,晃动着套在猪笼中的身体,“汝称自己有田地?证据呢?若无证据,便是诬陷!” “要证据是吧?本官有。”司匡冷声。寻觅,“卞知何在?” “属下在!” 司匡从案几上抓起一卷竹简,丢了过去。 “念!” 第一百二十八章:审判 卞知捡起竹简,走到陶枼身边。 如同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面无表情,手腕抖动,打开,盯着上面的文字,声音朗朗: “建元元年:濮阳仲氏之里仲阿于,缴纳田税十石,折合钱六百一十八。” “建元二年:濮阳……仲阿于,缴纳田税十三石,折合钱七百七十六。” “建元……” … “元光一年,仲阿于,缴纳田税九石,折合钱财四百五十五。” … 卞知捧着竹简,一直读到黄河决口之前的元光二年。 合上竹简,面向围观百姓,沉声解释:“此乃仲阿于近十年来的田税之录!” “尔等以为伪造一份虚无缥缈的数据,就可以让本官认罪?”陶枼桀然而笑,激动地发抖,“濮阳太常可没有这种内容。” “濮阳当然不会有,本官早就料到汝会趁机毁灭证据。”忽然一阵爽朗低沉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颜异身穿官服,双手交叉,藏于袖口,神色淡然,缓缓走来,“此乃本官从长安大农令署衙查阅档案所得。” 陶枼目视,皱着额头,挑了挑眉,“汝为何人?” “都内丞,颜异。” “比千石!”一旁刘伦的脸色变了,右眼皮疯狂的跳动。 颜异来到高台之下,眨了眨眼,声音平稳,“无比,本就千石!” 陶枼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凶光。 他没想到司匡竟然还认识长安大农令署衙的人。 失算了。 不过无妨,还有后手! 陶枼脸上恢复笑容,呵呵地笑了,“有田税记录又如何?其无地契,本官不给其土地,也是按大汉律令行事罢了。”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司匡咧嘴冷笑,摇了摇头,“本官且问,大汉律令是否允许兜售有罪之田?” “汝此言何意!” 司匡拍了拍案几,“传证人!” 在示意之下,冉崇圣捧着一份布帛,笑眯眯地走了上来。 司匡瞪着陶枼,诘问,“汝可认得此人?” “不认识!”陶枼摇了摇头,一口否定。 “哎,太常丞,汝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冉崇圣笑容不减,走到陶枼所处的猪笼,蹲了下来,拽着其散乱脏兮的头发,呵呵一笑,“前两日,汝可是以每亩一千七百钱的价格,出售给鄙人三百亩土地。” “此乃证据,上有太常丞之印!”冉崇圣晃了晃手中的竹简,转身,走到高台,呈了上去,“请匡人辨别。” “嗯。”司匡接过来,假模假样地看了看,随后抬头,注视高台之下,“汝还有要说的吗?” 陶枼背后发凉,咬牙切齿,纤细的血丝,缠绕着黝黑的瞳孔,握紧拳头,忿忿低吼,“尔等……尔等莫不是串通好了?” “呵。” 司匡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了。 这货虽然比较蠢,但是脑子的反应程度,还不错。 竟然发现受害者、证人、审判之官、执行之士卒……都是自己的人了。 不过发现了又如何? 只要大庭广众之下不承认,谁也没辙! 哪怕郡守来了,在证据面前,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司匡冷哼,在案几上找了一会儿,随后,拿起一卷新的竹简。 “孔安国!” “在!” “念一下这份竹简!” “诺!” 孔安国捧着竹简上前一步,打开,望着上面的数据,一头黑线,朗声: “元光元年正月二十六,都内丞颜异,率兵攻占太常丞府衙,查抄之后,所得财物如下。” “土地地契一千两百亩、奴仆三百一十二人、牛马牲畜八十七头、黄金三百、丝绸布帛九百三十二匹、粟米一万两千余石、书籍一百二十九册,其他则不计其数。” 每读一条,孔安国的愤怒就增加一分,眼中杀意就浓厚一分。 妈的! 太常丞这个位置,果然是油水聚集之地。 当初,司匡借钱的时候,儒家各派凑了半天,也不过凑出一百二十金罢了。 猪笼里面的那个东西,拥有的财产,足够买下几十个儒家了吧? 哪怕道家各派这些年疯狂敛财,恐怕都比不上这家伙为官贪污的财产。 该死! 高台下,陶枼听了数据,顿时大惊失色,面色狰狞,疯狂挣扎,如果不是被绳子绑着,他早就暴跳如雷了。 “尔无皇命,怎敢抄家?” “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司匡冷声,“吾擅自抄家之举的乞罪书,会派人连同抄家所得,一同交付陛下。陛下若是责怪,本官认了,总而言之不能让汝继续鱼肉百姓!” “说得好!”季信成站在人群里,突然大喝一声,疯狂鼓掌,“请诛此人!” “贪官污吏,应诛之!” “杀了他!” “杀!” 围观百姓在季信成及其家仆地带领下,纷纷愤怒地挥舞着拳头,骂着陶枼的十八辈祖宗。 “肃静!”孔武举手,令人再次击鼓,“请诸君稍作等候,事情还没完,还有证人未做陈述。” 见全场安静,司匡咳嗽一声,望着仲阿于身旁的女子,声音放宽,渐趋柔和,“沈家小娘子,汝可以指认了。” “谢司公。” 沈氏眼眶通红,站了起来,走到了猪笼旁。 刘伦、陶枼、冲可株、张铁鲁,皆面色狰狞,愤怒地瞪着。 被几个人恐吓,三天以来受到的伤害再次涌上心头,沈氏吓得后退几步。 “孔黄!”司匡皱着眉,挥挥手。 “诸君,随我同上!”孔黄从一侧捡了几块大石头,叫了几个比较熟悉的儒生,气冲冲地走过去。 一人拿着一块石头,把罪犯按在地上,开始暴打。 硬邦邦的石头,凶狠地落在身上。 刘伦等人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哀嚎,惨叫声犹如杀猪声,在这片天地回荡。 “停手吧,沈家小娘子,继续指认。” 沈氏对孔黄等人行了一礼,强颜欢笑,加以感谢。 上前,代表受害者,从鼻青脸肿的罪犯中,辨认施暴者。 五个人她各自看了一眼,心中就有数了。 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跪下,声泪俱下,郑重叩首,“司公,五人之中,除巫祝之外,皆是!请公做主!” “请起,”司匡点头,抬手制止,“先去一旁歇息吧,本官要差人念罪行了。” 他担心接下来的内容,重新揭开沈氏这几天痛苦的伤疤,特意安排人,把人扶了下去。 受害者离开后。 司匡从竹简堆里,再次取出一卷,递给孔武。 魁梧大汉,按部就班,继续揭露罪行。 “此卷,乃四人共犯之罪!” “刘伦、陶枼、冲可株、张铁鲁自黄河决口之后,以河伯娶亲为借口,敛财、掳掠女子、杀害无辜百姓、侵占受害之人田地……” “据不完全统计,罪人敛财数目如下:共侵占田地四千三百八十九亩、牛马牲畜八百三十九头、丝绸布帛六千三百匹、黄金一千三百、粟米不计其数、书籍六百余册……” “其等掳掠女子七十余人,杀害无辜百姓三百一十九名。” “根据三日前被掳女子供述,刘伦、陶枼先后召集濮阳大大小小官吏四十余人,对每名受害者施暴行,每日多达七次。” “其中,县令刘伦,还拥有**之行,在位期间,前前后后迫害无辜孩童多达三十九人。” 孔武双眸血红,杀意浓厚,边读,握着竹简的手边用力。 干脆的竹片,直接被捏碎了。 合上竹简,冷视下方,沉声,“以上,便为主要罪行!请匡人审判!” 尽管昨晚已经看过了,但司匡脸色还是发黑。 起身,拔出佩剑。 “尔等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子,汝最高赶紧放了本官!” 刘伦皱着眉,声调抬高,“汝既然知晓涉及钱财众多,势必想到此案涉及范围了吧?若汝执意,得罪的,可不是本官一人,而是整个濮阳官场!官场可没有汝想得这么简单!” “呵,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司匡不怒反笑,“汝以为这就能吓到本官?不怕告诉你,昨晚,与汝同流合污者,参与迫害河伯娶亲女子的四十多名官吏,皆被拿下!” 刘伦瞳孔一紧,惊呼,“这不可能,郡守不可没允许这种行为!” “不可能?呵。”司匡呵呵呵地笑着,拍了拍手,一阵“呜呜呜”的长号声轰然响起。 远处,嘈杂的声音渐行渐近。 几十名衣衫凌乱,鼻青脸肿的官吏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由一百多名公羊儒生押着,走到了黄河边。 “孔子威,下面由汝宣读审判结果!” 孔武拱了拱手,从案几上抓起一卷竹简,走了下去。 他来到五名罪犯身边。 对五个色各自踢了一脚。 打开,宣读。 “巫祝方某、濮阳大大小小官吏四十余人,行河伯娶亲之事,迫害女子众多,即刻绑石,投入河水,为无辜之魂陪葬!” “乡绅张铁鲁,非主使者,行腰斩,弃市!” “计吏冲可株,主要帮凶,行车裂,弃市!”” “县令刘伦、太常丞陶枼,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砍去四肢,丢入茅厕,行人彘之刑!” “尔敢!”陶枼歇斯底里的呐喊。 冲可株、张铁鲁早就被刑罚吓得昏死过去了。 唯有刘伦,依旧静静地呆在那里,也不叫,也不挣扎。 司匡面无表情,大手一挥,高呼,“行刑!” 顷刻间,数十名儒生一拥而上,把人从猪笼里抓了出来,押往高台东侧设立好的刑场。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百姓欢呼雀跃的庆祝声中,犯人的惨叫声、“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在黄河周边回荡。 第一百二十九章:子威的老冤家 凉风吹来,河伯娶亲高台旁的红色旌旗随风而动,变得愈发血红。 司匡两手向后撑伸,撑着地面,面无表情,注视着行刑之地。 满地的鲜血、断肢,令他心情格外舒畅。 “家主,有人来送请帖。”袁丁从一旁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块切割整齐的正方形布帛,“其请君一聚。” “谁送来的?”司匡扭头,眉头动了动,顺手接了过来。 “对方自称戚圉侯的家仆,” 司匡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孔武额头先布满了黑线,左手沙包大的拳头握得很紧,目光变得格外犀利、尖锐,“季信成这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 “子威认识这个人?” “嗯!”孔武担心情绪失控,双手环胸,用咯吱窝控制住拳头,没好气地点了点头,“开国功臣季必之后,东郡数一数二的皆侯。” “汝和他有仇?”司匡一边阅读布帛上的媒婆,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悄摸摸的打量孔武的表现,“若是有仇,吾直接把这个邀请推掉算了。” “不用。”孔武鼻子猛地喘息,“算不上有仇,只是交锋了几次罢了,贤弟不必顾及吾的感受。” 这位魁梧的孔氏嫡长子见司匡面带好奇,一屁股坐在高台上,语气平淡,解释,“此人与其先祖相同,信奉黄老之学,吾早年在长安的时候,曾代表儒家,与之发生了几次争斗。” 孔安国眨眨眼,下意识问道:“大兄与之比的什么?” 孔武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骄傲地仰起头,“自然是治世之法。” “大兄,看着我的眼睛,说清楚点。”孔安国斜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副我早就把你看穿了的表情。 陡然,司匡挺直身子,目光炯炯,一本正色,从左袖的暗口袋里掏出来一把豆子,塞给孔安国半把之后,先吃了一颗,才义正辞严地说道:“子威,如此重要之事,切勿隐瞒,速速道来,吾需以此来决定是否相见。” “尔等……”孔武额头的黑线增多了数十倍,嘴角抽搐几下,拳头举起片刻,察觉有些失态之,又放了下来。 “子威,戚圉侯家仆还等着呢,事不宜迟!” “好吧!” 孔武叹了一口气,娓娓而谈。 “大约是十二年前吧,那时,孝景皇帝犹在,黄老之学依旧主领朝堂,包括儒家在内的百家,虽然也有部分弟子能进入朝堂,但受重视的程度,不及黄老。” “为了压制黄老,百家子弟经常会寻黄老之徒较量,通过获胜,打击其在长安勋贵眼中的地位,而吾较量的对象,便是前任戚圉侯之子季信成。” 孔武仰着头,回忆着当年的情况,神色颇有感慨,“季信成当年一十七岁,吾与之争锋四次,两胜两败,此人在黄老之学上的造诣,可在道家年轻一辈中,位列前五。” “竟是少年才俊,公可否言明与其争锋之内容?” “可!” 孔武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回忆着。 回忆着第一次的经历,他神色黯淡,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他低着头,小声嘀咕: “第一次,吾与之论大汉应如何对待匈奴。吾言死战,其言顺其自然。因争论之后数年,大汉依旧与匈奴和亲,吾败之。” 孔武至今想不明白,为何汉景帝拥有周亚夫等良将,却不愿意出击匈奴。 他不愿意回忆这件事,摇了摇头,立刻把话题转移到下一次比试上。 “第二次,吾与之争论普通百姓如何对待鸡鸣狗盗之徒。吾言击之,其言顺其自然,放任不管,贼人满足之后,自然会离开,且举长安附近之例子一十二,用来说服。” 孔武想到这件事,喜上眉梢,心头的悲伤少了许多,脸上的喜色越发地浓厚,搓了搓手,得意扬扬。 “为了证明对错,吾与之签订契约,互相佯作贼人,平日里前往对方之家,每次互取一件珍贵之物。季信成以顺其自然之法,而吾以攻伐之术,进行较量。” 经这么一提醒,孔安国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表情古怪,上下打量着孔武,“大兄,汝从长安回来的时候,带回的数口箱子,不会就是……” “正是!”孔武拍拍手,嘿嘿嘿地笑着,“其每次入吾府邸,吾都会拔剑挥拳相迎,季信成每次都无功而返……” “哦,不对,他成功过一次。”孔武忽然低着头,额头凝成剑峰,沉吟,似乎是自言自语,“那次,吾追了出去,把东西抢回来之后,顺便抢了他的上衣,在用铜棍抽了抽他的屁股之后,便把他丢在了街上……” “嗯,没错,是这么一会儿事。季信成坚持偷盗十几次之后,不知为何,经过此事之后,再也没来。” 孔安国:“……” 司匡:“……” 拿东西没成功,不仅被揍,还遭遇反抢…… 在这种待遇下,能坚持十几次,这人也是个神仙。 孔武想起来自己那几口箱子,笑容越发灿烂,激动的介绍,“按照约定,吾入戚圉侯府邸,其必须遵循无为而治,不管不问。在这种情况下,吾便连续‘拜访’三个月,精心挑选所得之物。” “嘿嘿嘿嘿嘿嘿……”孔武咧嘴,搓着手,眼睛冒着金光,“最后,季信成实在受不了,以令家仆围攻吾的方式认输了。唉……太可惜了,如果他再坚持几天,吾就能把最后一个箱子装满了。” 司匡与孔安国对视,嘴角同时抽搐。 好家伙。 不愧是盘踞朝堂几十年的黄老之学啊,果然人傻,钱多。 这么好的事,自己怎么就没碰上呢? 高台下,袁丁趴在台子边缘,津津有味地听着,眨眨眼睛,拱手,“孔公,第三次怎么样呢?” “呃……第三次……”孔武讪讪一笑,眼睛四处乱瞅,感觉嘴唇有着发干,用舌头舔了舔,“第三次不值得一提。” “子威!”司匡沉声呼唤,“赶紧说!” “大兄,汝若是说了,吾就把元宵之后的事情既往不咎!”孔安国上齿含着下唇,眼睛中充满了渴望。 孔武一愣,乍然,为人立刻变得正经,“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 孔武咬着牙关,心一狠,直接开说。 “因为第二件的契约闹得比较僵,吾二人在廷尉张欧张公的牵线下,进行和好,而和好的方式,则是在一起吃一顿饭。第三次便是在这个基础上发生的,只不过这次为兄比较倒霉。” 司匡仿佛想到了什么,左手捂着额头,怜惜悲叹,为季信成默哀三秒钟。 抬头,盯着孔武,目光闪烁,沉声,“君不会饮酒了吧?” “当然!”孔武咬牙切齿,坐着跺了跺脚,把台子砸得“咚咚”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吾二人为了给张公面子,这第三次争锋,便是饮酒,比谁喝得多!” “结果呢……”孔安国身体颤抖,呆呆的,呢喃。 “吾记不清了,吾只知道这次比试输了,被人抬回的府邸……”孔武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司匡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询问,“其实吧,吾觉得,子国问的是戚圉侯的结果。” “嗯!”孔安国小鸡啄米似的,猛地点头。 “季信成啊……”孔武拖着长腔,仰头,眼珠子向上看,思索了半天,回应,“吾只知晓,其回家之后,两个多月没有出门……听闻,饮酒当晚,他嚎啕大哭半个多时辰……” 司匡与孔安国再次对视。 二人眼底,竟然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子威,请受吾一拜!”司匡长呼一口气,对孔武拱手作揖。 “大兄,请受小弟一拜!”孔安国心领神会,立刻跟上行礼。 孔武吓得往左侧挪了挪屁股,不明所以,挠了挠头,“尔等这是作甚?” 司匡摇摇头,“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 怎不能直接说多谢不杀之恩吧? 戚圉侯这个被孔武揍了十几次都坚持下来的人,比试当晚竟嚎啕大哭,结果,已经很明了了。 两个多月没有出门……怕是出不了门吧? 真惨…… “孔公,那第四次比试……” “第四次啊,五年前,吾赢了。”孔武开心地笑了,“季信成康复之后,便回老家了,临走之前,派人书信一封,交于吾手。比试内容为,吾二人有生之年,黄老之学始终会压制儒学……至此,吾与之相比,两胜两负。” “原来是这样。”司匡点点头,长舒一口气。 袁丁拱手询问,“家主是否接受邀请?” 司匡想着季信成的悲惨遭遇,又考虑到自己效忠的对象是刘彻,不应该与王侯太过接近,叹了一口气,摆摆手,双方“推掉吧。” “用什么理由?” “就说……子威听闻之后,想去喝酒,吾担心出意外,决定先不去了,日后有缘,再相聚痛饮……有这个理由在,戚圉侯会理解吾的。” “诺。”袁丁起身,急忙下去安排。 司匡看着其离去的背影,又望着被削成人彘的两个贪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淡淡地说道:“子威、子国,吾等在此待得够久了,孔庙祭祀正在用人之时,吾侪会鲁县吧。” “善!”孔武、孔安国异口同声,答应下来。 第一百三十章: 申时,长安,石渠阁。 刘彻望着案几上堆成小山的深绿色竹简,叹了口气,倚着身后的墙壁,伸了个懒腰。 自对匈奴宣战、黄河决口之后,每天需要批复的奏章,比继位之初多了七八倍。 虽然他依旧处在壮年,但每天都是这种重复性的公务,实在是吃不消。 尤其如今还没有孩子,他晚上还想努力努力…… 力不从心四个字是他最真实的感觉。 刘彻面容憔悴,倚着墙壁,闭上眼睛,呢喃, “朕日夜虔诚祈祷,为何仙神不现?若朕有仙神之力,岂会如此劳累?若边关将领争气,将匈奴平定,或者地方尽心,将黄河治理,朕岂能如此忧愁?” 他忽然明白为何父亲、祖父都不愿意轻易挑起战争了,他也许参悟了为何文景之时,国力增强,二帝为何也不愿意对匈奴宣战了。 一旦出现战争,无为而治的局面势必会被打破……帝王将会成为全天下最忙、心最劳累的人。 多亏了那个老太太,如果不是她坚持黄老,自己在继位初期,恐怕就要被政务累死了,哪能有六年的缓冲时间? “唉……累啊……”这位大汉皇帝,在幽寂的深宫中,发出自己的呐喊。 自两个最好的玩伴离世之后,他每天都在劳累中度过。 韩嫣…… 李少君…… 为何忍心先后离自己而去? 当年的约定,他们都忘了吗。 若二人在,自己岂能整日里闷闷不乐? “陛下,东郡急奏。”这时,帷幕外传来了春陀的声音。 刘彻睁开眼睛,望着墙壁上的大汉地图,叹了一口气,又要被人打扰了。 “父皇,七国之乱爆发后,君也是这么劳累吗?”刘彻目光柔和,呢喃。 “陛下……”春陀的声音再次响起。 “东郡……濮阳吗……看来是黄河又出问题了吧……让传令兵进来吧……” “诺!” 在春陀地带领下,一个穿着布甲的士卒,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匍匐在地,拜曰:“陛下,此东郡郡尉韩说奏报……” “何人?”刘彻意识恍惚,眼睛忽然睁大了,一丝光亮闪过,“韩嫣吗……” “陛下,是韩说……”春陀小声提醒。 “韩说啊……”刘彻的目光再次变得无力,倚在墙壁上,面色沧桑,因为劳累,颓废了许多,“是啊,嫣已经离开数载了……朕记得,韩说乃嫣之弟吧?” 至交好友韩嫣离世当日,这位皇帝第一次为一个没有血缘之亲的人痛哭流涕。 他还记得,在祭奠之处,同样有一个趴在棺材上痛哭流涕的人…… 那个人,好像叫韩说,是嫣的亲弟。 也许是对嫣死去的惋惜吧,他把对嫣的回忆之情寄托在韩说身上,把这个默默无名之人派出去做了一个六百石的郡尉。 刘彻擦了擦眼角因为追思而产生的泪水,挥了挥手,吩咐,“拿上来吧。” “诺。”春陀从士卒手中接过奏报,弯着腰,递了过去。 刘彻检查竹筒上的封漆,确认无误之后,从一旁拿了一个小刀,轻轻地割开。 从中掏出一块厚重的布帛,展开,阅读上面的内容。 几个呼吸之后,这位原本疲惫不堪的天子,忽然面色通红,捏着布帛的手格外用力,指甲死死地戳破布帛。 胸腔之中,心脏起伏不定。 一声巨响! 这位拥有雄才伟略的大汉皇帝,犹如一只愤怒的狮子,咆哮了。 “一群混账安敢欺朕?!” “该死!朕夷灭尔等三族!” 刘彻眼珠子瞪得溜圆,在血红色面孔地映衬下,显得狰狞可怖。 案几上那个装急奏的竹筒,被他愤然摔在地上,碎成八块,“春陀!去!让人去把御史大夫、廷尉卿喊来!” 刘彻疯狂了,心里不断地咆哮。 望着春陀与送信士卒的身影,他咆哮出声,“还有,把张汤、赵禹也一并喊来!” 春陀不知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只能低着头,压低声音,用顺从的语气,询问,“陛下,是否需要把卫侍中喊来?” 刘彻猛的拍了一下案几,“不用!这件事和卫青没有关系,朕只想见中尉署与廷尉署!” “诺!”春陀点点头,快步走出去。 现在这个皇帝需要一个发泄的空间,清空全场,是最好的做法。 交代门外看守的士卒离得远点之后,这位陪伴刘彻多年的宦官,急匆匆地去征调人手。 …… 一个时辰后, 韩安国、张欧、张汤、赵禹全部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春陀通知的时候,只是说出大事了,具体什么事情,并未透露,因此,四个人格外惶恐。 究竟何事,让大汉最高司法部门、最高监察部门全部到齐? 难道有九卿犯事了? 还是诸侯王叛乱了? 四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思绪万千。 春陀端着一杯清酒,走到刘彻旁边,小声,“陛下,人齐了。” “嗯!” 刘彻冷冷的应了一声,拿起酒,仰着头,一饮而尽。 提起毛笔,批改完手中这份奏折之后,给了春陀一个眼神,示意把刚才的那块布帛拿过去,让这四个人看一看。 春陀照做。 韩安国接过奏疏,其他三个人急忙凑过来,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瞪着眼珠子,阅读这份让他们心情忐忑不安的奏折。 三分钟后 四个人同时抬起头,看了看刘彻,又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跪好,把头再次低下。 奏疏也由春陀递了回去。 “都看完了?”刘彻冷哼一声。 “陛下,是臣之罪!”韩安国急忙拱手,“臣御下不严,致使匡人越级行事,斩杀濮阳四十多位官吏;臣疏忽管理,致使蛀虫盘踞在濮阳官场。” 反正认错就对了! 大汉皇帝在这一点上,都有一个特点:只要不是叛乱这种大罪,一般都会给改过自新的机会。 毕竟,上司都是护短的。 “韩爱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刘彻呵呵笑了,“为何卿要将有功之臣定罪?” “陛下?”韩安国愣了愣,抬起头,不解。 “卿还是没有了解朕的愤怒所在。”刘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他拿起帛书,沉声道: “东郡濮阳四十多名被匡人诛杀的官吏,共侵占田地九千三百八十九亩、牛马牲畜两千一百米十二头、丝绸布帛八千三百匹、黄金两千三百八十金、粟米七万石……” 他微微一顿,念出最后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除去田地之外的合计价值,多达八千余金。” 刘彻把布帛摔在地上,恶狠狠地问道:“御史大夫朕且问,八千多金,能作甚?” 韩安国低着头,颤巍巍的。 思索片刻,答曰: “回陛下,八千多金,可购买粮食一百六十万石,吾大汉戍卒每个月食粮二石,此可供八十万人一月之需。” 他担心旁边三个没上过战场的人听不懂,特意补充,“相当于秦长平之战时,赵军两个月之需。” “知道就好!”刘彻倚着墙壁,闭上眼睛,愤怒地拍打着木塌,“朕想知道,濮阳中尉署、廷尉署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这么严重地贪污,未曾发现?还是说发现了,放任不管?” “请陛下给臣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臣必定给陛下一个交代。”韩安国叩首。 张欧领着张汤、赵禹也跟着叩首,“陛下,臣亦如此!” 刘彻没有在意二人的声音,而是仰望天花板,呢喃, “仅仅是濮阳一地的贪污,就可以供给一场十万人的战役,天下犹如濮阳的郡县,还有多少?” “幸有司匡,若不是他,朕还被蒙在鼓里呢……虽然越权杀官吏,应为死刑……但其所犯之罪与功相比,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刘彻重重叹息,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告知在场的四个人,“趁着还没有和匈奴彻底开战……该查一查这腐朽的官场了。” 他坐直了。双手交叉,放置袖中,面无,情,“御史大夫。” “臣在。” “汝回去之后,立刻安排人,以长安为中心,彻查天下郡国官吏。所有贪污者,皆抄家,夷灭三族!” “廷尉卿,汝派人协助即可!” 张欧点头,示意明白。 张汤沉吟半晌,出声提醒:“陛下,如此大规模的查抄行动,会不会激起地方反抗?臣担心,出现官吏造反之行……” “造反?呵。”刘彻不屑地摇了摇头,“孝文皇帝、孝景皇帝治国几十年,长安威望,早就深入人心了,地方造反,会有多少百姓支持?”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卿有何高见?”刘彻眯着眼睛,凝视张汤。 “陛下,臣建议,先查重地官吏,如濮阳、蜀郡、雁门、陇西等。” 张汤面色不改,声音慷锵,“文景税收颇丰,贪污官吏绝不在小数,长安不可能将官场清理一空。而重地本就是容易出现贪污的地方,只要控制住,杀典型之官,便可震慑天下。” “陛下,臣附议。”赵禹拱手。 刘彻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认同了,“卿言之有理,就按照卿说得办吧。” “陛下,匡人应如何处理?”韩安国询问。 “司匡的处理,朕亲自安排,不由尔等操心了。”刘彻目光炯炯,“尔等只需彻查官场即刻!” “诺!” 第一百三十一章:强身健体不犯法吧? 齐鲁鲁县,温暖和煦,儒气盛行。 托孔庙大开,祭祀先祖的福气,鲁县的儒生比平常日里增加了不知多少倍。 自孔丘死后、儒门分裂的几百年里,这是儒家第一次大规模的进行活动。 先秦不曾有,秦亦不曾有。 这场祭祀虽然打着祭祀祖先的旗号,但在明眼人看来,实际上,未免没有昭告天下诸子百家,往后的时代,以儒门为尊的意味。 七十二贤、三千门徒的后人,操着大汉各地不同口音的儒生,凑热闹的贩夫走卒等等,接到孔府将于寒食开展祭祀孔圣消息之后,都马不停蹄地向鲁县赶来,以至于鲁县周边旅舍、驿站的房间被哄抢一空。 没有抢到居住之所的儒生,也不嫌弃,直接哈哈一笑,买一张草席,找个角落席地而睡。 若是运气好,晚上碰到与自己遭遇相同的儒生,睡前交谈起各自的经历、对儒家经典的理解,也不失一件趣事。 最初几天入夜之后,负责鲁县宵禁的守卫军抓了不下三十名违背大汉宵禁的儒生。 抓捕过程中,守卫军也是吃尽了苦头。 他们遭遇到了儒生的“负隅顽抗”。 被揍得鼻青脸肿不算什么,最可怕地抓捕过程中,这群野儒生嚷嚷着“朝闻道,夕死可矣,愿在追求大道之途中献身”的口号,直接拔剑,以三当十,三人三剑,进行反冲锋,挑战一整个巡逻小队。 若不是守卫军后续支援比较多,还真得失手不可。 连续几天,都是这种情况,鲁县县令哭丧着脸,无奈了,西汉将事情汇报给鲁王刘余,请求裁断。 这位分封在齐鲁之地的诸侯王也是性情中人,在得知这一件事之后,抚着胡子,一笑而过,直接大笔一挥,撰写一份通知鲁县周遭的官吏的帛书--取消宵禁,盖上鲁王大印后,立刻执行起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儒生到来,鲁县的草席大幅度涨价,从原本的六钱涨到了十五钱,并且还有继续涨价的趋势。 越来越多的商贾得知消息后,遵从奇货可居的选择,开始从周边郡县大举采购草席,向鲁县售卖。 …… 孔府客房 司匡上身赤裸,倚着身后的被褥,半躺在塌上,嘴里吹着轻松愉快的口哨,怀里抱着从孔府书房顺来的竹简,慵懒悠哉的阅读。 两只光着的脚丫左右晃动,左手时不时地从案几上的小碟中抓一把煮熟了豆子。 距离濮阳复仇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复仇结束回到孔府后,三百名公羊学子直接返回稷下,孔武、孔安国被孔臧叫走,继续置办祭祀需要用的东西了,而孔黄,则继续拿着笔、捧着竹简,在大门口进行登记。 原本对司匡来说,这段空窗期应该是最悠闲的,可以尽情的游玩鲁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七十二贤、三千门徒之后听闻撰写《大学之道》的“假儒”位于孔府之后,竟然堵在孔府大门外,意图拜访。 那群人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激动兴奋脸色通红,大大咧咧地喊着请求一见的口号,简直比追星还要疯狂。 托这群疯狂骚扰之人的福,当天,司匡就明白了孔子传教成功的原因了。 《史记》记载,孔丘身高九尺六寸。 虽然其中难免有夸大的成分,但可以肯定,这家伙并不矮,一米八绝对有。 试问,一个一米八的齐鲁之地壮汉,领着七十二个佩剑的肌肉猛男,带着三千个激情澎湃且战斗力不俗的小弟,挨家挨户,满腔热血的找人传教。 哪个被找上门的人会不害怕? 不光听,还得跪着、痛哭流涕的听。 … 孔丘:“懂?” 听者:“懂!懂!” 孔丘:“感动不?” 听者:“不敢动!不敢动!” … 这么大的阵仗,传教不成功都难。 因此,为了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司匡直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孔府里面,老老实实地当起宅男。 不愁吃、不愁喝,还有免费的藏书阅读。 齐鲁之地这么悠哉的地方可不多。 司匡将手中的竹简合上,放在一旁,伸了个懒腰。 侧身,面对案几,眨眨眼。 盯着小碟中的豆子,拿起筷子,慢悠悠地拨弄。 “咚咚咚。”这时,门外传来了轻柔的敲门声。 “家主。” 司匡瞥了一眼,急忙放下筷子。 起身,坐直了,整理衣冠、理顺头发。 边幅修理的差不多,才沉声。 “进!” 袁丁推开门,走了进来。 “家主,学里来人了。” “哦?谁来了?” “田冲。” 司匡眯着眼睛,脑海中闪过一抹回忆。 有点熟悉,好像是“子”组工程的负责人。 这人,是衡胡替兵家送战书那天,自己亲自招募的。 这位稷下学里之主有了大体的印象,点了点头,沉声,“让他进来吧。” “诺!” 袁丁转身出门,将那个脸庞开裂,猩红色刀疤贯穿左眼眼角至左嘴角的中年男人,从门外领了进来。 田冲抱着一个黑色包袱,走进来,把黑色包袱放下,拱手作揖,笑嘻嘻地问好,“大老爷!” “不必多礼。”司匡笑着摆摆手,指着与自己隔着案几相对的木塌另一侧,“来这边坐下吧。” “是。” 田冲重新捡起包袱,走到塌边。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拽了拽衣裳的边角,脱下鞋,上去跪坐。 司匡望着下方的袁丁,吩咐,“去让孔府厨子弄点酒水、肉食过来。” 袁丁点点头,出门去办。 房门被重新关上。 司匡将目光重新转移到对面的田冲身上,“从稷下学里来此,所为何事?” “大老爷,俺是地支各组推选出来,前来汇报工程进度以及物资剩余的。”田冲脸色薰红,憨憨的挠挠头,支支吾吾的,“大老爷离开稷下学里将近一个月了,原本安排好的计划进程,基本上完成了。大家担心日后没活干,没饭吃,特意让俺来问问接下来该干什么。” “原来是这样。”司匡笑容满面,点点头,“汝且说一说进度吧。” “诺。” 田冲一本正色,拱手。 随后,低下头,打开自己带来的黑色包袱,从里面取出来一卷竹简,递给了司匡, 在后者的阅读中,他按照来时背诵记忆的内容,开始了详细的汇报。 “大老爷,学里目前有流民一万两千三百九十四人,其中可劳作壮年在七千八百一十一人。” “根据总计划,吾侪要于四个月内,在学里两百亩土地上建六百座三层房屋。分到每个月,则一个月建设约一百五十座三层房屋。” “一层需要十五人,耗时五天,一座约耗费半月之久。根据大老爷两天一工的计划,一座三层房屋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如今开工一个月,由于大部分流民旅途劳累尚未恢复,建筑之时效率低下,且女性流民建筑速度远远低于男性流民,再加之前些日子元宵、下雨耽误了进程,如今已经建成三层房屋数量约为二百八十九座。” 田冲顿了顿,看着低头阅读竹简的司匡,补充道:“按照这个进度,最多两个半月,就可以将所有进度完成,比总工期提前了一个半月。” 他起身,喘了一口粗气,从榻上下来。 站着,拱手,“请大老爷明示,吾等低贱之人若提前完成任务,该何去何从。” 司匡放下竹简,笑着摆摆手,示意坐下说话。 他已经明白了田冲的来意。 流民之中出现了一种情绪:他们担心工程完成之后,没有了价值,得不到食物,再次重蹈饿死的覆辙。 沉吟片刻。 “君且安心,吾早就料到房舍会提前建设完成的情况了,本来打算总进度基本完成的时候,再公布新的计划。如今,汝既然来问了……正好,吾便提前说一下吧。” 司匡用力喘了一口气。 起身,穿上鞋,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七、八块写满了文字的布帛。 这是他这些天闲来无事,书写的内容。 时至二月了,该做准备了。 趁着这群流民在苦难中挣扎形成的棱角还在,该行动了。 “汝带着这几块布帛,返回稷下学里之后,将其交给赵程。他是练家子,经历过……那种情况,有足够的血腥之气,狠劲儿十足,由他执行,吾放心。” 司匡目光迥然,沉声: “数日之前,吾从廷尉署处得知,长安决定对灾民施行赈济计划。不出数日,便会有大批物资运至学里。” “让赵程尽数接收之后,向运送之人再次索要,令其追加赈灾物资。然后,将所得物资,留下十分之一粮食之后,寻东郭咸阳,进行交换,全部换成家禽、彘等。” “且,此后工程期限延长至五天一建,除建房之日,其他时间,所有壮年男丁,皆需统一训练!” “鉴于接下来的劳动量很大,所有流民,三天可得两顿肉食!” 田冲惊慌地抬起头,“大老爷这是打算……” 司匡莞尔一笑,“毋慌,令尔等强身健体耳。” 只要流民没有武器,哪怕死对头告到长安,自己也不怕。 领着人强身健体怎么了? 大汉律令可没规定不准这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我就喜欢用铁锹锄地 田冲目光下移,放在手中的布帛上。 一时间,他觉得手中这几块布,变得格外烫手。 虽然司匡没有明说,但他感觉到这所谓的强身健体,并不简单。 田冲把布帛叠起来,小心翼翼的放置于黑色包袱中。 随后,给包袱系上自己所掌握的最紧的扣。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抬起头,望着司匡,拱手,沉声,语言发自肺腑。 “大老爷的目的是什么,俺不管;这上面写的什么,俺也不管。俺只知道,俺全家的命,是大老爷救的,小人之命,属于大老爷!大老爷且放心,俺一定把包袱里的东西,完完整整的交给赵兄。” “嗯。”司匡笑了,走到田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后,重新回到榻上,叮咛, “房屋建设可以停滞,切记,三天两顿肉,一定要执行下去。吾不希望有人在这里面动手脚,吾希望所有的人,都可以吃到肉。” 为何大汉能够做到一汉当五胡? 还不是士卒身体素质足够强。 这个念头,想让一个常人的身体素质碾压同龄人,给他吃肉就对了! “大老爷放心,谁搞鬼,吾杀谁!”田冲愤然应声。 “还有。”司匡盘膝而坐,沉默一会儿,出声补充,“回去之后,让人立刻去稷下,以吾的名义,找墨家王贺,拜托他寻工匠制作五千把刃厚一些、握柄长一些的铁锹。” “啊?大老爷,要这么多……” 还没等田冲问出来,司匡嘴角上扬,咧嘴一笑,“别无他用,留着锄地而已。” “锄地?”田冲嘴角疯狂抽搐,腮帮子直接麻木了,“大老爷,锄地用的是锄头……” “我稷下学里用的就是铁锹!”司匡傲娇的仰着头,“吾就喜欢铁锹锄地。” “用五千把铁锹锄地…数量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司匡义正辞严,一本正色,“一人一把,多公平?在练习铁锹锄地这件事上,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落在起跑线上。” “呃呃呃……好吧……” 田冲尴尬一笑,挠挠头,也不好意思反驳。 毕竟眼前这个人才是老大,用什么,老大说了算。 见这个小弟不再纠结,司匡满意的点头,报之以微笑。 在大汉,普通大族,没有手续,断不能制造甲胄,也不能大规模购买武器。 如果有哪个家族敢私自大批量买武器……哪怕其所在郡县距离长安再远,出不了五天,私藏兵戈的情报,就会摆在石渠阁的案几上;用不了半个月,就会有中尉甲士上门拜访。 没有哪个皇帝会允许统治之地出现不安稳的因素。 为何自己有制造兵器的计划,没有立刻实施?还不是忌惮这一点。 等和卫青混熟了,等得到刘彻的支持,再进行精钢兵戈的制造,也为时不晚。 在此之前,武器还是用铁锹代替好了。 中尉署管得再宽,也管不到农民身上吧? 这可是合法的行为。 司匡一想到龙城之战,自己带领一支背着铁锹的流民队伍参战,就激情澎湃,期待满怀。 如今的匈奴,作战之时,手中握着的一般都是弯刀,身上穿的都是羊毛之类的衣物。 条件好一些的,隶属军臣单于的万骑,可能会有一、两件从中原地区抢去的皮甲。 这种防御,算不上很强。 虽然不知道铁锹铲上去的伤害效果,但总比没有武器要好的多。 挥一挥铁锹,匈奴从马上摔落。 应该可行吧? 实在不行,平日里挥舞铁锹的行为,就权当练手了。 等到了雁门,再请卫青拨一批长柄武器。 不奢求长槊这种杀伤性强的武器,弄点长矛总可以吧? 铁锹…… 长矛…… 除了金属补位,模样差的也不是很多嘛,反正主要用法都一样,都是戳。 当然,铁锹比较灵活,还多了拍、劈这两种用途。 司匡美滋滋的想着,低着头,时不时的笑一笑,以至于袁丁把酒、肉送进来,都没有看见。 再袁丁的伺候下,田冲喝了口酒,拿起一根鸡腿,大口啃着,垫了垫饥肠辘辘的肚子。 他吃了一会儿,见司匡还在自顾自的笑。 咽下口中的食物,喝了口酒,压了压,用袖子擦擦嘴唇,轻声呼唤。 “大老爷……大老爷……” “啊?”司匡回过神来。 “除此之外,小人还需要做什么?” “其他的暂且不需要,汝安心歇息就行了。等歇息的差不多,就回学里,把吾今日交代的事情安排下去。” “诺!” 将接下来的任务安排好了,司匡重新看着候在一旁的袁丁。 “如何?确定下来孔府具体的祭祀时间了吗?” “家主,孔氏武公称,十日之后清晨。祭祀正式开始。” “其是否通知吾需要做的事情?” “孔公说,希望约个时间,亲自转告。” 司匡瞅了瞅外面的天色,淡淡的问道:“子威现在可有时间?” “孔公正在用膳。” “汝去告知子威,吾一会儿就到,今日便商定好吾需要做的事情吧。” “诺。” 袁丁先行离开。 司匡起身,穿好了衣衫,戴好了发冠。 “田冲,汝慢慢吃,吃完了自行去客房休息即可,吾有要事要做。” “好。”田冲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 一刻钟后 司匡出现在孔武的房间。 孔武忙了一上午,如今正光着上身,期盼着头发,守着一盆鸡肉,提着小半坛酒,吃一口。喝一口,好不畅快! “贤弟来了,坐,坐!” 见司匡进来,他笑眯眯的拍了拍木榻,把鸡肉往前一推。 “吃了没?一起吃点?” “不了。” 司匡笑呵呵的,摇了摇头,没有拘束,拖鞋,径直坐在木榻上。 “子威,吾今日来此,只为与君商量祭祀流程。” “呼。”孔武长呼一口气,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请稍等。食不语,寝不言。可否等吾吃完?” “请!” 见有正事,孔武面色正然,不敢墨迹。 把酒坛子丢在一旁,脸贴着盆,快速的吃着里面的肉。 花了大约五分钟吧,他解决了战斗。 喝了口酒,擦了擦嘴角的油渍,令门外侯着的家仆把饭菜端下去后,坐直了,与司匡对视。 “贤弟是否知晓祭祀的时间了?” “自然。十日之后的寒食。” 孔武点点头,“祭祀当日,家父除了念祭文之外,还会当着天下儒生的面,交代前些日子复仇之时。届时,便以此事为引子,引出君之名。” 这个结果,司匡早就猜到了。 因此泰然自若,毫不慌张,这可是刷声望的好机会,绝不可以错过。 望着,道:“当日,吾需要做什么?” “希望公可上前,令天下儒生识之。公若愿意,可在诸生面前,诵读《大学之道》。不过,恐现场会有人对公发出质疑,进行提问,汝最好准备一篇新的文章。不需要太过精彩,一般水平就行。” “兄长可否透露,究竟何人会为难小弟?” “长安之人。”孔武淡淡一笑。 “谷梁?左传?” 孔武摇了摇头,歉意垂首,“为兄答应那人,不方便多言,只能提醒君,其为公羊。” “哦?”司匡诧异,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竟然还有公羊敢来挑战。 看来这人觉得自己的水平,比褚大要强啊。 难不成是吕步舒? 不能…… 如果是吕步舒,孔武不可能这么好说话。 对付欺师灭祖的家伙,儒家的态度都一样,击之。 到底会是谁呢……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答案。 司匡用黝黑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目光,盯着子威,咬了咬嘴唇,可怜巴巴的,一言不发。 孔武:“……” 这位孔氏嫡长子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把头一扭,噘着嘴,嘴唇闭紧。 “子威……” 孔武一个哆嗦,猛地摇头,“贤弟,别逼为兄了,为兄不可说!” “给小弟个提醒,这要求总不过分吧。” “啊……这个嘛……应该可以……其年龄与公相仿。” 司匡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样啊……吾明白了。” 目标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董仲舒的高徒之一。 虽然此人的名号也算比较著名,但还没有到让自己害怕的程度。 抄刘伦家的时候,可是弄到不少老物件,总能搞到一份合适的文章。 对付一个准一流的儒生,用不着放太强的大招。 孔武神色粲然,抚手而笑,“贤弟好好准备,到时候如果出现问题,为兄帮汝解决。” 司匡坦然,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兄长放心,小弟已经有了合适的文章。正好用那篇文章,给这一场祭祀,增添一抹亮丽的色彩!” “哦?那为兄就拭目以待了。” “哈哈,好!” 司匡站起来,拜曰,“为了安心准备祭祀之事,请兄长帮忙,推掉一切企图拜访鄙人的邀请。” “冉崇圣、颜异、端木丛等人,是否需要推脱?” “全部推掉!” “吾明白了,吾一会儿会交代孔黄,让其去做的。” “麻烦兄长了。”司匡看了一眼外面逐渐变暗的天色,作揖,“时候不早了,小弟,先行告辞。” “吾送之!”孔武起来穿好衣服,把司匡送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也许,与醉酒孔武待在一起,是最安全的选择。 二月十五,皎月挂空。 司匡没有惊动任何人,相反,在确认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行为之后,他撸起袖子,做起打工人,把将从濮阳所得的老物件,一个又一个地搬进了房间。 刀、剑、土陶、抄录的竹简…… 大大小小的物什,加起来三、四十样,把原本就不大的客房塞得满满当当的。 “刘伦那厮贪污了半辈子,到头来,还不是给小爷我做了嫁衣?” 司匡掐着腰,环视屋中的“劳动成果”,嘿嘿一笑,顺带搓了搓手,嘀咕一两句。 “怪不得刘彻后期喜欢大肆抄家,这么多宝贝,搁谁身上,都把持不住啊。” 他转身。 站在门口,又把头抻去去,借着月光,左瞅瞅、右瞧瞧,确定没有人注意之后,把门关上,并且拉上了门栓。 然后得意扬扬,舞动着身躯,一步一跳地回到了木榻。 司匡猛呼一口气,将木榻中央案几上的油灯吹灭,令房舍重归黑暗。 闭上双眸 脑海中默念三遍“遵循等价交换”。 蓦然,大脑一阵空白,只感晕眩,整个人的意识被从体内剥离。 …… 等价交换之地,场景依旧。 中央灯泡照耀下、宛如白昼的封闭式房间…… 呈放着匡章家书的双层木制书架、插着黑底金字“汉”旗的棕黑色柜台、柜台上葫芦大小的粉红色猪猪储存罐、圆形台灯……还有柜台之后,那个仿佛可以摄人魂魄的黑中带紫漩涡…… 这是司匡第三次拜访了,慌张之意消失的差不多了。 他左右观看,得知此处没有发现新的变化后,径直走到中央,盘膝而坐。 朗声! “发起交易!” 话音刚落,柜台后面的黑紫色漩涡,竟然开始高速旋转,进而发出一连串水开之后的沸腾声。 “咕噜噜噜噜……” 一道深蓝色的光芒,从漩涡中央射了出来。 它崩离的光芒,令房间换了个色彩,变成了大海一般的幽蓝色。 深蓝色光芒目标明确。 射出之后,直接投射在案几上。 在案几与其接触的面,出现了一张a4纸大小的红色纸张。其中央,是一行灿金色的隶体文字。 司匡捧起来,凝视上面的内容。 蓦然……笑容凝固了。 伴随着一头黑线,挑了挑眉头,陷入沉默之中。 他吧唧一下嘴,抬起头,盯着黑紫色漩涡,沉吟半晌,压低声音,诘问,“你……认真的?” 一阵俨如在幽寂深谷中回荡的声音,从漩涡内传来。 “嗯。” “你!” 司匡右侧的嘴角疯狂抽搐,右眼皮跳的比打点计时器都快,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他重新低下头,看着手中这张红色纸承载的祝福语 --“五天后,寒食节快乐。” 顿时,身躯一颤。 背后发凉,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 妈的! 这算是恐吓信吗? 寒食节虽然与寒食节不同,但本质上的活动内容,都是悼念亡者。 无缘无故祝自己节日快乐…… 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寒食当天跑出来吧? 等价交换之地这种东西都能存在,鬼知道鬼究竟存不存在? 司匡抬起颤巍巍的双臂,把纸放回案几,低着头,自言自语。 “难不成,小爷为了自保,寒食节当天,要与孔武度过?” 鲁县之内,别人他不清楚,但见谁都敢打的,醉酒之后的孔武绝对算一个。 这种情况,抱大腿是最明智的选择了吧? 考虑到这个祝福过于诡异…… 为了保证安全,应该再把孔安国叫上。 在其盘算之际,黑紫色漩涡内重新传来一阵空灵的声音,“是否开始交易?” 司匡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重复询问,是否开始交易?” 司匡闭上眼睛,深呼吸。 吸气……呼气。 伴随着心情的逐渐平复,期期艾艾的回答,“开……开始吧。” 也许,把今日所得气运点全部转换成武力值比较靠谱。 至于董仲舒高徒的挑战…… 见鬼去吧。 逼急了,直接武力解决。 公羊不是喜欢打架吗? 等会儿自己就换一套项羽之力! “请君稍等。” “唰!” 光芒变化。 这一次,从漩涡之内射出来的,是一道金光。 金光笼罩着司匡的身体,漩涡内的声音,也渐趋冰冷。 “请君提供交易物品。” “我刚才搬运至房间中的所有物品。” “请稍等,正在估算价值。” 声音过后。 笼罩在司匡身上的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金色变成红色,随后又从红色变成了橙色……知道变成黑色,才停了下来。 司匡头顶的白色灯泡仿佛失去了作用。 这里变成了灰色,死气沉沉的。 漩涡中的声音久久不语。 司匡按捺不住急迫的情绪,坐直了,“如何,估算完了吗?值多少气运点?” 漩涡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了一个数额,“三百。” “怎么这么少?” 司匡眉头一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着实没有料到,会这么少。 三、四十样东西,加起来仅比匡章手书贵一点? 环视这个阴暗发灰的安静,不禁心中出现疑惑:自己不会被黑吃黑了吧? 司匡咬了咬嘴唇,抬起头,凝视着那个幽邃的漩涡。 “你是不是估计少了?那可是……” “外界一共三十九件物品,一个不拉,全部算上了。” “为何这么少?” “请君不要拿破铜烂铁来糊弄我。那堆物品,除了石囿佩剑之外,其他的,虽然有历史沉淀的痕迹,但实际上,毫无价值。” 空灵声音沉默半晌,淡淡的回答。 “换而言之,那堆东西,在大汉最多算珍贵之物,比较稀缺,却称不上独一无二,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十个气运点罢了。” “原来是这样。” 司匡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 看来,最主要的价值物,还是那把剑。 “那个石囿佩剑是什么东西?” “起义领导者的武器。” 因为需要遵循等价交换,漩涡需要把司匡提供的价值物,详细介绍,最后是否交换,全由宿主决断。 这一次,它语气缓和,知无不言。 “春秋戎己氏邑,谓之戎州,位置约为河南濮阳。” “卫庄公继位后,压迫工匠,驱逐大夫,卫庄公三年,大夫石囿于戎州,领导百工发动起义,推翻并且杀死君主。” “此次起义比罗马的斯巴达克奴隶大起义早五百四十多年,比陈胜吴广领导的起义早两百七十多年。” “因其性质介于暴动与起义之间,又因结果仅仅是令卫襄公之孙继位,并未彻底推翻卫国,究竟算不算起义,颇有争论。” “因此,它的价值,远不如陈胜吴广领导的农民起义。” “若是陈胜的佩剑,拿到此地,可换五百价值点以上,而卫国大夫石囿之佩剑,价值仅为二百五十气运点。” 司匡闭上眼睛,为石囿默哀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唉,二百五就二百五吧,总比一个也没有强。” “是否交换?” 司匡猛地睁开眼睛,一阵精光射出,高声! “交换!” “叮!” “哗啦!”柜台上的猪形储存罐中传来硬币投入的声音。 “交换成功,三百气运点已入账,请注意查收!” 司匡没有理会查收的提醒,直接挺直身子,沉声,“吾要兑换!” “请选择兑换内容。” “与武力值相关的人物战斗力!” “因兑换内容特殊,请提供六个人名,以便检索。” 司匡低着头,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人的名字,声音朗朗:“嬴荡、项羽、典韦、吕布、许褚、文鸯。” “检索成功。” 空灵声落下之后,案几上出现了六个红中带金的光团。 光团之下,各有一行黑色的小字。 【嬴荡之力】:八百气运点。 【项羽之力】:八百气运点。 【典韦之力】:七百气运点。 【吕布之力】:七百气运点。 【许褚之力】:七百气运点。 【文鸯之力】:七百三十气运点。 司匡:“……” 一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太初历属于历法,对后世影响重大,价格贵,认了。 《王祯农书》作用很大,和张良发迹的《素书》达到一比一的价值,自己也认了。 可是这武力值的兑换之物,为何这么贵? 更离谱的是,比绝大多数历法都贵。 不会是明着宰人吧? 司匡双手抓着裤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丝声音,“阁下,有便宜点的吗?” “有。”从黑紫色漩涡中传出来的声音,似乎带有一丝狡黠的语气,“魏忠贤可以吗?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只要八十个气运点。本地遵循关怀客户的原则,鉴于君是第三次兑换,可免费赠送魏忠贤进宫前后的记忆。” 司匡听了,脸都快绿了。 闹呢? 进宫前后的记忆……岂不是阉割? 自己可没有这个爱好。 忙着摆手,拒绝。 “谢谢,不用了,我还是兑换文学记忆好了!请推荐一款适合寒食节孔府祭祀的文章。” “稍等。” 一团球状的橙色的光芒出现在案几上。 司匡看着光团下方的名字,满意地点点头。 “此文作价几何?” “一百。” “《公羊春秋解诂》呢?” “三百二十九。” “换前者吧!” “好的。” “哗啦”声过后,储存罐中消失了一百气运点。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不用了,下次再见。”司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退出了等价交换之地。 距离打败胡毋生,奠定稷下学里的威名,还有一百二十九点的“路”要走,运气好的话,寒食结束,就可以着手邀请诸子百家观战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白氏老家主的打算 上午,太原白氏府邸,花园。 一穿着柔滑丝绸衣、笑容可掬、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拿着一把形状粗糙的金黄色青铜剪刀,认真修剪着精心培育的花。 时值春季,粉红色的花皆含苞待放,老人一边幻想着花开后的样子,一边剪下在他看来,比较多余的枝条。 “咔哒,咔哒”的剪刀声,让他那颗劳累多年的苍老心脏,融入了几丝惬意。 白仁眨了眨沉闷的双眸,手中金黄色的剪刀变化着方向。 苍老枯槁的手合在一起,伴随用力,枝条“沙沙”落下。 此时,在白仁背后,一穿着深褐色短袖粗麻布衣的中年男子,握着一卷竹简,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老家主…大小姐…派……人来送信了。” 白仁笑容平淡,没有转身。 这个女儿,平常日里都与温何居住在太原。 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见到,因此,不会太过思念。 手上依旧反复进行修剪枝干的动作,用年迈佝偻的身体背对男子,笑声沙哑,淡淡地说道:“溱洧怎么突然来信了?她不是跟随惸侯去齐国了吗?吾听闻,这惸侯企图学儒,呵,舍本逐末。” 说到这里,白仁不屑地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除了法家之外,其他的诸子百家,都是末流,不值得学习。 不学法去学儒……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婿是列侯,他早就上门去骂了。 总的来说,白仁对温何并不感冒。 之所以把女儿嫁过去,只为了遵循白家的复兴传统--联姻而已。 他感觉自己说的有点多,手中的动作明显放慢了,“老朽也懒得看了,汝为吾讲一讲,溱洧在信中说了什么吧。” “诺。” 中年男子弯着腰,毕恭毕敬地打开竹简,在默读了两枚竹片之后,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凝重,沉默了。 “老家主。”男子抬起头,目光如炬,深吸一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事尽管说。”白仁扭头,笑呵呵的,脸上的皱纹,如同春日初开的桃花,灿烂非凡,“不会是子衿那小丫头闯祸了吧?” “非也。”男子摇摇头,凝重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家主可还记得大少爷?” “子修?他不是正在署衙处理政务吗?”白仁翻了个白眼,又转回去,继续修剪枝条。 他这一生,一共育有一子两女。 托大女儿的福,因为儿子属于惸侯的妻兄,靠这层关系,再加上白家派人上下打点,给白子修在中尉署弄了个职位。 中尉署…… 御史大夫直辖官衙。 进了这里面,只要好好干,做出点政绩来,说不准白家有机会进军长安。 复兴指日可待。 “老家主,小人说的不是白子修大少爷。” “那汝说的谁?” 男人小心翼翼地观看老人的面色,压低声音,“小人说的是白义大少爷……” 乍然。 “咔哒!”一声清脆的剪刀铁片碰撞声过后,一条半米长的枝条,被白仁失手剪了下来。 他没有心疼枝条,而是转过身,眯着眼,板着脸,盯着男子,冷声,“汝没看错吧?” “不会有错,大小姐专门提到了这个名字。” “呼!” 白仁长呼一口气,风烛残年的身躯颤抖着,脸上终于出现了凝重的神色。 这位白氏的老家主仰着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眶发红,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呢喃着: “白义……” “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啊……” “大兄,汝可知,自汝舍吾而去之后,白家重任全都落在了小弟的身上?小弟原本可以悠闲度过一生的……没曾想,到头来,竟然需要肩扛白氏复兴大任……” “大兄,若汝不死,小弟何必这么孤独?小弟哪会无依无靠?哪能遇到困难的时候,每次都要藏于卧房,偷偷哭泣?” “大兄,父亲在那群老顽固的胁迫下,将汝从宗籍上除名,小弟却对此无能为力,君在九泉之下,可曾怪吾?” “大兄,匡氏之女,真的有那么好吗?让汝值得为其放弃家主之位。” “大兄,寒食将至……小弟只能暗中缅怀,其中之痛,君可明?” “大兄……” … “唉……” 白仁发问之后,连连叹息,额头上的白发增多了,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他盯着男子手中的竹简,语气哽咽,“溱洧在信中说了什么?速速道来。” “诺。” 男子的目光在竹片上快速移动。 不一会儿,便读完了全文。 “老家主,大小姐声称,她在齐国发现了一个人。” 白仁心脏猛地一抖,死死地盯着竹简。 他好像已经猜到了。 “谁?” “当年那个抱着婴儿,被送走的女子……” “消息可靠吗?”白仁压低声音,面色凝重,额头发紧,眼中闪烁着精光。 “应该可靠。这次跟随大小姐去临淄的人,是白阳。他已经亲口确定,绝对是那个女人。” “白阳……大兄生前的专属车夫……除了大兄之外,只有他接触那个女人的次数最多,他的话,应该不会有错。”白仁呢喃着,把剪刀放在花枝顶上,开始在原地徘徊踱步。 男人合上竹简,目光迥然,“老家主,吾侪要怎么做?那可是昔年秦国大敌匡氏之女。吾白氏作为秦臣之后,是否要……” 后面的话他没有多说,而是右手化掌,对着脖子,抹了一下。 白仁停下脚步,闭上阴翳逐渐增多的眼睛,仔细盘算。 从家族层面上来讲,司田氏作为匡氏之后,且间接害死了大兄(在白氏眼中),理应铲除。 但从情理上来讲,司田氏作为大兄的妻子,且还生下了白氏的后裔……有血肉关系相连,这让他难以下手。 难啊! 白仁缓慢地睁开眼睛,挥挥手,把花园中的闲杂人等全部驱赶了出去,沉声,“溱洧信中,可否提到当年被抱走那个孩子的情况?” 男子摇摇头。 “不曾。大小姐只是说……那个女人已头发鬓白,与一个少年、一个小女孩生活在稷下北部的土地上。” “哦,对了,信中还提到,那少年似乎在稷下北部大量收纳流民,修筑房舍,意图不明。” “大小姐担心三人利用经营多年的势力,鱼死网破,请求老家主拿个主意,是否让白子修大少爷走走关系,派几名中尉过去警告一番。” 白仁猛地上前,一把抢过竹简。 边打开,边问,“汝确定与其生活的人中,有一个少年?” “不会有错。” 这位白氏的老家主随着观看竹简上的内容,确信了男子的话。 “哈哈,好!”他把竹简放于袖口,拍手大笑,脸上的胡须,也跟随着乱颤,“天助我也!” “老家主?”男子一脸懵。 “立刻派人去临淄,告知溱洧,想方设法与三人交好,所有可能,把人接回来!”白仁猛地甩了甩袖子,作出最终的决定。 “老家主这是打算……?” “子修已过不惑之年,至今无后,而溱洧所生之子,乃惸侯家族宝贝疙瘩,断不可能让给白氏。” 白仁狡黠笑着,抚摸胡须,解释: “至于子衿,这丫头嫁人之后,待所生孩童加冠,还要二十一、二年。这二十多年间,若吾与子修遭遇意外,先后离世,白氏主脉岂不是要断绝传承,把家主之外,让给旁系?” “吾可不想在百年之后,祭祀吾的,为旁系后人。” “溱洧所提之少年,应为溱洧从侄,大兄外孙。虽血脉不如亲孙纯正,但总归流淌着白氏主脉的血。” “若多年后,子修依旧无后,子衿所生依未加冠……白氏传承,可交于此子之手!” 白仁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在他看来,司匡体内流淌的血,是其大兄的血、是纯正白氏嫡系的血。 虽然遭遇了外人的侵扰,但如果论纯洁度,绝对比他这个主脉替补的外孙强。 这个穿着深褐色短袖粗麻布衣的男子面色有些惊慌,“家主,这么大的事,需不需要和宗老商量一下?” “不必!若告知那群老头子,这少年可危险了,那群疯子什么都能做出来!” 白仁不傻。 从白义郁郁而终、被踢出宗籍等事上,他明白了很多。 “吾白氏的主脉的传承,绝不能断,旁系,始终是旁系!”白仁咧嘴,笑得很欢,哼哼一声,“此事关重大,汝亲自跑一趟吧,一定要把老朽的打算,原原本本地告知大小姐,不得有误。” “老家主,公真的决定了吗?” “嗯!”白仁点了点头。 “那吾今日准备一下,明日便出发。” “汝准备的时候,顺便买点祭祀用的东西。” 白仁背着手,感慨。 “寒食将至,吾要去大兄坟前看看。” “若是可能,这一次……他终于有机会重回宗籍了。” “诺!”男人拱手,“属下告退。” “去吧,去吧,哈哈哈。” 白仁摆摆手,从地上捡起剪刀,顺手捡起刚才被自己误剪的枝条,笑个不停。 他随手把枝条插进松软的泥土中,重新投入修剪的快乐中。 第一百三十五章:孔庙 春风轻拂狭长的汶水,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椭圆形的涟漪。 粗壮的柳树在春意中,悠哉地摇晃从树冠顶端垂落下的枝条,嫩绿的芽儿黏在上面,湿漉漉的,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鲁县,孔庙,上午辰时。 厚重、粗犷的钟、鼓之乐,声振林木;在门前八列九行共计七十二名席地而坐,身着白色儒服、头戴白色发带儒生的响彻云霄吟诵声中,这座儒门历代祭祀之地,再次打开了。 从大汉各地赶来、操着不同口音的儒生,面带庄严、悲伤之色,皆闭声少言、目不斜视、注视前方,同时手中均捧着一卷崭新的竹简,犹如海中群鱼,有序地在林木遍布的孔庙中穿行。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供奉着儒门至圣的中央主殿。 因为今日要与天下儒生见面的缘故,司匡在这群人进入孔庙之前,就已经提前从侧门,沿着东角连廊,一路走到主殿。 他与孔腾以及在场的孔氏子弟寒暄一阵后,目光开始在大殿之内徘徊。 现在的孔庙,与后世有很大的不同。 此地并未经过历代王朝加封,也并未得到皇室资金支持,因此,整个孔庙,除了杏坛等标志性建筑之外,三座大殿。 中央为正门朝南的主殿,斗拱、檐牙,立在黑瓦遍布的殿顶四角。 殿前,是一座红色的丹墀。 登上丹墀后,便可一览殿内之景:一张巨大的黑色案几摆放在中央的位置,案几上方,是自然垂下的红色帷幕。 案几之上:中央是孔丘的神位,左右两侧则放置了两座烛台。 案几之下:中央位置放置了一个金黄色铜制火盆之外,火盆两侧,各放置了九个黑色的碗,碗中一共盛放了除酒、食、钱、饰之外的十八种物品。 司匡绕道一侧,只见右侧有一个连廊,连接着主殿右侧的偏殿。 趁着儒生未至,司匡轻轻走过去。 循着殿内东廊一路走到右侧偏殿,抬头看楼上,只见悬着金字一匾,上书“七十二徒”四个大字。 匾下从左至右,是一座用泥土垒起来,连接着两侧墙壁,高度在一米五的平台。 平台之上,从右往左,一共摆放了七十二块刚用墨刷不久的红字神位。 这里奉着从祀孔门历代先贤之灵。 因孔丘主张克己复礼的缘故,春秋之前的夏商周三代以左为尊,因此,颜回牌位放置于最左侧,此后,依次摆放了其他七十一个人。 因为今日要祭祀的缘故,这里早就放置了火盆、祭碟、祝版,且在祭祀用的案几旁边树了麾、庭燎,大门口摆了盥盆、盥悦。 正当司匡浏览场中牌位的时候,一阵柔雅的声音从室内连廊出传来。 孔黄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拱手,“司匡大父,第一批儒生已至,请随晚辈至后堂等待。” “好。” 跟着这个便宜“孙子”的脚步,司匡从后面,经过室内一侧连廊,进入左侧偏殿。 这里不同于右侧,虽然正门开着,但却未摆放任何东西。 除了放着一会儿祭祀要用的东西之外,正门口只有两名持剑的儒生站立。 这俩人司匡认识。 卞知,卞康两个兄弟。 他们制止着企图靠近此地的祭拜儒生。 孔黄端上酒水之后,拜了一拜,“司匡大父,祭祀于巳时开始,请稍作等待,晚辈还要去忙其他的事情,恕不奉陪了,” “请便。”司匡淡淡的回应。 望着孔黄离去的背影,司匡跪坐在草席上,透过这座偏殿的正门,望着门外愈来愈多儒生,无聊地打着哈欠。 …… 巳时 主殿中忽然响起一阵如春日惊雷般的钟声,雄浑敦厚的号角声接踵而至。 “呜呜呜……” 紧接着,便是短促有力鼓声。 “咚!咚!咚!” 奉祀君孔腾的声音,在主殿内回荡。 “寒食至!” “祭先祖!” 司匡起身,从侧门的连廊走过去。 他停在主殿侧面,藏着自己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望着不远处的情形。 殿内:孔腾身着封君之服,站在右侧,神情肃穆。 殿外:儒生皆双膝跪地,竹简书卷放于身前,伏在地上,行稽首之礼。 孔腾环视一圈之后,走到正中央,也跪下来,对孔丘牌位行稽首之礼。 礼毕后,他未起身。 而是再拜,高呼: “献酒!” 孔武从右侧连廊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只黑色的碗。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孔腾左侧,跪下来,对牌位一拜后,将酒撒在火盆正前方的地面上。 “献玉!” 这一次,出来的是《礼经》学派代表,高堂生之徒孟卿。 他捧着一块黑色的托盘,盘中用红色丝绸覆盖,上载一块精雕细琢,镶嵌着黄金的青色美玉。 孔腾面无表情,板着脸,苍老的身躯中,回荡着底气十足的呐喊, “献帛!” 孔臧应声而至。 … “献稷!” 《周易》学派代表衡胡出现。 … “献馔!” 公羊学派褚大捧着牛头、《诗经》学派赵子捧着羊头、《尚书》学派孔安国捧着猪头,应声而至。 三人放好之后,同时行礼。 … 司匡不是儒生,没有祭祀的必要,静静地注视抱着猪头的孔安国。 也许是角度的缘故,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孔安国怀里的那颗肥头大耳的圆润黑色猪头,虽然闭着眼,但却咧着嘴笑。 …… 祭祀的过程极其漫长。 献礼结束后,孔腾从一旁侍者手中接过数块布帛。 展开。 当着门外儒生的面,不急不慢的,又念了将近半个小时的祷文。 … “诸君,自孔丘之后,儒者传于今日,已历经近十世。虽前有焚书坑儒,后有黄老压制,但,吾侪终究挺了过来。自今日起,诸子百家,当以儒为尊。” “何谓儒?” “仁礼之士、忠义之辈!” “如何致儒?” “大学之道也!” “何谓大学之道?” “胶西人士、稷下学里之主司匡已明于天下儒生。此文,数月之前,已传于天下,天下儒生,早已共勉之。” 孔腾将手中的布帛收起来。 苍老的面庞忽然多了几抹激情澎湃之色。 他只身,向前走了两步。 张开双臂,大喝之声,环绕主殿。 “诸君请起!” 伴随门外儒生起身,孔腾的声调越来越高。 “打开竹简,请为历代先贤,诵读上撰之文!” “此乃致道之语!” “此乃诸子之言!” 话毕。 孔腾再次往前走了两步,迈出大殿,来到外面。 孔武等人双手藏于袖口,紧跟其后,也走了出去。 在孔腾的引导下,孔庙中沸腾了, 儒生们打开手中那卷记录着大学之道内容的竹简,开始反复诵读。 整齐地诵读声,萦绕在房檐殿角。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儒生慷慨激昂的声音,响彻寰宇,震动九霄。 孔腾侧身,给了孔安国一个眼神,点了点头。 随即,这位曾经的猪头搬运家回到大殿之内。 “司匡,速来!” “子国,现在就轮到我上场了?” “自然。”孔安国喘着粗气,拽着司匡的衣袖,就往外走。 临近出现众人面前之时,他停下脚步,急忙帮司匡整理衣冠,调整佩剑的角度。 上下打量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满意地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司匡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搓搓手,拍了拍脸,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 一会儿将要面对的人,可比濮阳那场审讯多的多,尤其还全是战斗力不凡的儒生。 他作为一个半社恐,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孔安国侧身,投来一个安慰的微笑,“请!” 司匡小臂弯曲,双手握拳,猛地向下一晃。 “冲!” 放下手臂,挺直身躯,走了出去。 孔腾微微一笑,向右移了一步,让出一个身位,同时,对孔武点头。 蓦然,钟声再响。 “当!当!当!” 正诵读到劲头上的儒生们,缓慢地抬起头,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竹简。 孔腾声音再至。 “诸君,数月之前,儒门先贤仲由之后仲阿于,于濮阳遭遇不公正之事。其历经千辛万苦,徒步前来,一月之前,被司匡遇见,处理恶徒之后,送于儒门本宗。” “子曰:苛政猛于虎。” “为行复仇之事、为整顿大汉官场,匡人司匡,携儒生三百五十三人,于鲁县出发,直抵东郡,斩祸首,申正义,扬儒家之威。” 孔腾红着眼,脖子上的青色血管明目可见。 “吾儒家已经忍让够久了。孔门本一体,自今日起,凡触儒家之宵小,无论多远,必击之!” 孔武面红耳赤,猛地举起拳头。 “击之!” 孔安国也咧开嗓子,咆哮,“击之!” 顿时,孔庙仿佛成了一个发泄儒家几十年来抑郁情绪的场所。 在场儒生,皆举右拳,咆哮“击之”! 年纪在五、六十岁,经历过黄老暴力控制之下的老儒,已经跪倒在地,热泪盈眶,嚎啕大哭,还时不时地笑几声。 儒家在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终于向天下,正式喊出了自己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六:来自公羊的挑战者 孔腾双手自然下垂,放于小腹的位置,静静等待下方儒生们发泄。 司匡也不急,笑吟吟的,等待着。 … 十分钟后,觉得差不多了,孔氏最高领袖再次示意儿子命人敲钟。 “当~当~当~……” 清脆的钟声,把所有的儒生从宣泄中拉了回来,场中,逐渐安静下来。 孔腾目光炯炯,若有神光,重新振臂高呼。 “诸君!” “十年前,因公羊董生继儒门往日诸子之意,对诸子百家宣战,使儒家各派上下得以临时一统。” “十年后,儒术已尊,而董生居于长安,闭门谢客,专心著书。在此情形下,儒家各派又有相互攻伐之趋势。” “幸天佑儒家,数月之前,胶西一非儒之人出世,往稷下,吟大学之道,使得儒门各派,重新找到共鸣之处,再现一统之势。” 孔腾侧身,手化掌,对着司匡,介绍,“此君,便是创大学之道,明儒学之意者!” “见过诸君!”司匡站在丹墀上,向前一步,笑着拱手,“匡在此有礼了!” 丹墀之下的儒生,并未多言,只是纷纷笑着,回礼,“见过阁下。” 在双方和谐的恭维中,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汝便是司匡?” 前排的儒生面面相觑,发觉声音来源之后。 蓦然。 “哗啦!”一声,全都散开,在人群中留出一个圆形空地。 一个双手环胸的少年出现在其中。 少年眉长入鬓,皮肤白皙,头缠白色丝带,右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左侧则佩戴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锋利佩剑。 他秀挺的鼻梁微微一顶,面色陡然阴沉,细长温和的双眼先瞥了瞥周遭的儒生,哼了一声。 随后仰视,上下打量司匡,明亮的眸子中透露着警惕的神色。 其乌黑色头发上束着的那条白色丝带,随着他的愤怒之气,竟然开始随风飘荡。 那一身由雪白绸缎缝纫的衣裳,也被他的愤怒点燃了,褶皱增加许多。 丹墀上。 孔腾皱着眉,注视下方这名扰乱祭祀的儒生,颇有怒气。 然而,还没等他出声呵斥,位于其后的孔武,走上前,附在耳边嘀咕了几声,打断了孔腾制止的念头。 一旁,褚大依旧白衣翩翩,儒雅随和之风不变,笑而不语,盯着下方这个奉皇命拜师的小师弟。 见兄长们都不插手,一旁的孔安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走下丹墀,拱了拱鼻子,头对着少年,不屑的仰点一下,“喂,汝是儒家哪派的,竟敢扰乱祭祀?” 少年轻笑,“君便是孔安国吧?听闻君乃《尚书》学派自宗师伏生之后,最有可能成为大儒的人。” “知道就好。听伯父一句劝,这里不是喧哗之地,汝对局势把握不住,赶紧退下吧。若想拜师,伯父今晚去汝房间,手把手的传授。” 少年忍俊不禁,看着台上的孔武,突然拍着手,哈哈大笑,赞叹,“孔子威,汝弟还挺有趣。竟想传吾儒家之术。” “让公见笑了。”孔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点点头。 孔安国:“???” 褚大莞尔一笑,轻声,挥挥手, “安国,退下吧,今日在场诸生心中不服者、不信者甚多。他们可都想开开眼,见识一下司匡司公的儒学造诣呢。汝在此,只会坏了司匡贤弟之名誉。” 孔安国瞥了一眼少年,沉默了。 正如褚大所说,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稷下之战的见证者。 他们对《大学之道》作者,持有严重怀疑的态度:一个非儒的人,凭什么创出连顶尖大儒都自愧不如的文章? 如今的司匡,需要一个平台,一个足够让天下儒生见识自己实力的平台。 按理说,有人进行出头挑战,给司匡提供机会,孔安国支持还来不及呢。 只是,他现在顾虑的是,让一个尚未加冠的小子来挑战,未免……显得儒家太不厚道了。 赢了,让人说欺负后辈怎么办? 岂不是还得不到承认? 孔安国扭头,盯着褚大,指着少年,诘问,“褚师兄,此子便是今日挑战之人?” “嗯。”褚大点头。 “此人太年轻了……怕是连儒学都没参透吧?” 司匡言笑晏晏。 迈着轻盈的步伐,踩着红色台阶,走下去,拍了拍孔安国的肩膀,笑嘻嘻的,“子国,君靠边吧,此人够格了。” “汝认识他?” “虽未见过,但听闻已久了,并且,汝虽未去过长安,但也应该知其名。” “嗯?” 孔安国眉头一低。 转身,重新上下打量少年。 这个年龄能当自己儿子的小子,竟然够格…… 又是长安之人…… 等等!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名,脚心忽然窜上一股凉气,直袭大脑。 轻视之心荡然无存。 直接拱手,用上敬语。 “君难道是董子门下公羊大儒之一,奉旨学习《春秋》的吾丘寿王?”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吾丘寿王面无表情,拱手回礼。 “呼!” 孔安国长呼一口气。 既然是大儒,他就没办法了。 《尚书》学派分为古文尚书、今文尚书两种。 他虽然跟随伏生学习了今文尚书,但实际上,他主要精力集中在古文尚书上,即鲁王从孔府墙壁里得到的那份。 古文尚书问世太短,放眼整个大汉,研究时间最长的就是他自己。 因此,《尚书》学派中的古文派,别说是宗师,就连大儒也没有。 孔安国无奈,耸耸肩,提醒了司匡一句,便转身退到了一旁。 “刚才孔子国已经为吾介绍了,吾不在重复了。” 吾丘寿王放下双手,面色阴沉。 数月之前,他听闻师兄褚大输给了一个籍籍无名之徒时,惊的下巴都快掉了,那时,他心里就升起为师兄报仇的观点。 经过研究,他发现打败师兄那个小子用的语气,是一篇儒道文章。 在询问之后,师尊让自己抄了一份原文。 抄录过程中,吾丘寿王被其中的道理感染了,激动的心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 然而,在抄了一半的时候,听闻师尊夸赞此文堪比六经,要求自己好生诵读的时候,他颇为不爽。 他无意之间,又听闻师尊为了这个非儒之人重新动用人脉的时候,他不爽的心情更厉害了。 写的的确精彩,但竟然出自一个非儒之人…… 不行! 不能忍! 必须打败,然后拉去儒家! 嗯!没错,就是这样! 吾丘寿王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同时左手按在佩剑上。 “实不相瞒,吾从长安前来,就是为了对君发起挑战,君敢否应战?” “君欲比试什么?”司匡笑着回应。 “剑术!”吾丘寿王面色不改,声音坚定,洪亮平淡。 “额……吾侪讨论的貌似是《大学之道》吧?比试也应该比儒学方面的内容吧?” 吾丘寿王努努嘴,沉声,“剑乃儒生必修之课,因此,剑亦是儒学!” “这……”司匡一头黑线,嘴角抽搐几下,沉默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自己前两天没兑换到武力值,结果这厮打算比武…… 不会窃听了自己的想法吧? 陆逊的武力……能搞定这个西汉前期的公羊儒生吗? “怎么?觉得吾不值得汝出手?” 吾丘寿王见司匡一直不说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抬着头,声音朗朗。 “昔年,吾面对山贼流匪时,三步一杀,十步一屠,百步取敌寇项上人头!尔莫要看不起吾。” 司匡上下打量持剑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继续久久不语。 好家伙。 你搁这跟我玩武侠呢? 还三步一杀,十步一屠。 哪怕是玄幻,能做到这种行径的人,都算得上镇一方的小boss了。 就你这一一个名不见经传,尚未加冠的小孩子? 别逗了! 项羽已经死了! 举鼎的人不存在了! 这种逆天的战斗力,放眼整个大汉,除了巅峰时刻的吕布、文鸯之外,没别人了。 把人一直晾着也不好。 司匡咬了咬下唇,呃了几声,反问,“作为儒生,吾侪不比文学,是不是说不过去?” 孔安国在一旁咧着嗓子,高呼,“父亲、大兄,司匡说的没毛病!” “哼!”吾丘寿王猛地一扭头,白了孔安国一眼,“和汝比文学,吾输了怎么办?吾又不傻。” 虽然和褚大同为董仲舒高徒。 但褚大可多学了二十多年。 连师兄的文学造诣都比不上,他更不用说了。 因此,吾丘寿王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为师兄报仇。 司匡呆若木鸡,“汝不傻……吾也不傻啊,刀剑无眼,万一被伤到,吾去哪里哭?” “这么说,汝要认输?” “吾可没说。” “那就比一场吧!” 司匡忽感口干舌燥,呼出一口浊气,“如今身处孔庙,若是打斗,恐怕会惊扰历代先贤神灵,还是换一个方式吧。” “对!父亲、大兄,司匡说的,没毛病!”孔安国仰着头,拍手,喝彩。 司匡:“……” 孔安国莫不是刚从山贼窝出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声东击西 吾丘寿王像是没有听到似的。 急促后退一步,右手按住左侧腰间的剑柄。 猛地一甩右臂。 剑出,于手中正握,指着司匡。 剑身光线照射下,银光闪烁,耀眼夺目。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用时不过两个呼吸,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拔剑吧!” “今日,非比不可?” “对!诸君在此,皆作见证。孰强孰弱,一试便知。” 司匡挑着眉,没有急着拔剑。 先不说陆逊武力值如何,这货比的是剑。 放眼陆逊一生,其坐镇军中,虽然有吴侯宝剑震慑,但却没有过几次。 陆逊本身的力气足够了,但论击剑技巧,眼前这个有些中二病的家伙,绝对完胜。 儒家可是经过专门教育的,更何况吾丘寿王的老师,乃董仲舒? 不行,必须要想方设法,把比试内容改了! 司匡沉下心来,眼珠子“咕噜”一转,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嘴角扬起,粲然一笑。 左手虽然搭在剑柄上,但丝毫没有拔剑的意思。 向前迈了一步,与吾丘寿王拉近距离,笑吟吟的,展开自己的攻势。 “君欲与我一战,鄙人,自然不敢推脱。只是,吾生平比试,从来都是师出有名。若君师出无名,我绝不会接下。” 司匡语气顿了顿,缓了缓,笑容不减,双手叠在一起,藏在宽大的衣袖中,用蛊惑人心的口吻,发问,“敢问,君师出有名否?” 吾丘寿王目光灼灼,上排牙齿含着下唇,用眼睛的余光偷瞄一眼立于丹墀上的褚大,哼了一声,持剑的手,有些颤抖。 “汝当日挑战诸子百家,就师出有名了吗?诸子百家在哪里得罪了你?” 司匡张开双臂,似在拥抱田地,面不改色,声音朗朗。 “诸子百家自诩有治国之术,然而,当政之后,百姓依旧困苦,吾生活之苦并未减少,此乃仇之来源!击百家,乃复仇之道,何人堪驳?” “吾明白了。”吾丘寿王眼睛一眨,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如此说来,吾亦师出有名了。” 他把剑收起来。 拱手,对站在高处褚大行礼,目光却依旧注视着司匡,声音慷锵有力。 “吾为褚公师弟,多年来亲密无间。汝从师兄手中赢了儒家,便是从吾手中赢了儒家。我今日之行,亦可称复仇,复同门之仇,复公羊之仇,复儒家之仇!” 吾丘寿王学着司匡的动作,也张开双臂,似囊括天下浩然之气,神态庄严,告知众人。 “此乃,公羊大复仇之道!” “彩!” “不愧是儒家第一学派!” “讲的好!” “若有酒,当浮一大白!” 霎时,周遭儒者皆面色通红,鼓掌认同。 一呼万应,公羊学派。 丹墀上,褚大与段仲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抚摸自己的白色胡须,轻轻点头,以示肯定。 小师弟能这么想,他们很欣慰。 而孔武、孔安国、衡胡、赵子……面无表情,仅仅站在那里,鼓掌激励。 他们非公羊儒,不能在此表明自己对待公羊的态度,但对帮儒家复仇这件事,还是要肯定一下。 司匡瞭望四周,视线最终又回到眼前这个有些中二的少年身上。 嘴微张,沉吟,“这么说,君今日挑战之行,乃儒行了。” “然!”吾丘寿王点头承认。 司匡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金光,“以大复仇为由,以儒行相邀,看来,吾今日非比不可了。比试之前,吾想向君请教几个儒学方面的问题,可否?” “但说无妨。” 司匡嘴角扬的更高了,笑容愈来愈灿烂,发自肺腑的笑。 鱼儿,上钩了呀。 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洪亮的声音,从嗓子眼冒出来,“复仇为儒生之一,敢问,何谓儒行?” 吾丘寿王额头紧皱,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问题。 扭头,凝视一旁的孔武,嗔怪,“孔子威,汝与之相处数月,其竟不知儒行?汝这数月来,都在做什么?不会又在喝酒吧?” 在他看来,这么好的拉拢机会,白白浪费了。 如果司匡培养出儒行,哪怕不承认,身上也要终生打上儒家的烙印了。 “子赣(吾丘寿王的字),喝酒是吾的自由,汝无权干涉。”孔武无奈地噘着嘴,耸耸肩,“再者,吾总不能时时刻刻与贤弟相处吧?” “说到底,还是儒行不到家。”吾丘寿王哼了一声,又偷偷地瞟了一眼褚大,“若汝同褚师兄似的,儒风高雅,早就令其见识儒行了,何故有今日之问?” “切。” 孔武翻了个白眼,不想和这个气人的小子计较,扭头,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的褚大。 “褚师兄,今晚有空吗?小弟准备了几坛美酒,想向兄长请教儒风。” 褚大:“……” 一头黑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师兄,来嘛。” 褚大脸都黑了,急得猛咽一口唾沫。 没敢吭声,只是向一侧迈了一步,与孔武拉开距离。 你俩拌嘴,关老子屁事? 吾丘寿王看着孔武的动作,气的牙关紧咬。 大喝,把场中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既然孔子威儒行不够,今日,吾便诸君面前,献丑。” “汝听好了!” 吾丘寿王突然转身,背对司匡,环视身后挤得水泄不通的儒生们,口吻蕴含教导的成分,面容庄重。 高声: “儒者,穿儒服,读六经,研读功课、践春秋之行!” “儒者,应朝奉帝君,教导百姓为己任。” “儒者,应奋力入朝为官,行忠义之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儒者,行仁义礼智信,提升自我。” “儒者,远离小人,寻得君子,与之交友。” 说完。 吾丘寿王欣赏片刻众儒火热注视的目光后,转回来,双手交叉,自然垂下。 “汝现在可懂儒行?” 司匡满意地点点头,“嗯,对儒行还算了解。” “汝能了解一二,还算不错,哪怕是吾,对儒行也不过知晓七、八而已。” “呃……君搞错了。吾指的是,汝还算了解。”司匡笑容灿烂,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啊,啊哈?”吾丘寿王瞳孔一紧,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汝说什么?” 司匡微微一笑,“阁下刚才陈述之内容,虽然有很多错误,但大方向没错,值得肯定。” 吾丘寿王脸都黑了,跟个煤球似的 如果把手按在他的脸上,估计都找不到五指。 一个非儒,竟然批评自己这个纯儒儒行不够。 他怕不是没睡醒? 刹那间,“唰”的一声,吾丘寿王再次拔出了佩剑。 这次,剑尖指着司匡,黝黑瞳孔中释放的眼神冰冷至极。 他虽未多言,但明显再说,如果不给个合适的解释,你就死定了。 “子赣被激怒了啊,”孔武吧唧一下嘴,摇摇头,叹息,手暗中搭在自己的佩剑上。 一旦有不好的情况,他随时都会出手。 “阁下这是生气了吗?” 司匡哈哈一笑,没有理会身前剑的威胁,而是向吾丘寿王左侧一直走,一直进入儒生群体中。 “君言儒生应穿儒服,可我听闻,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 司匡转身,注视着吾丘寿王的背影,声调骤然抬高,高呼, “难道喜好儒学的人,因为各种原因,例如披麻戴孝、无钱购买,恪守本心等等,无法穿上儒服,就要说他们失行吗。” “若是,这令人不孝不仁之儒行,要了何用?” 他抬起右手,指着吾丘寿王,继续发动攻势。 “君言,儒者,应入朝为官。然,吾却听闻,儒应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慎静而尚宽,强毅以与人,博学以知服;近文章砥厉廉隅;虽分国如锱铢,不臣不仕。” “孔丘之徒、儒门亚圣颜回,终生不仕,子曰:贤哉回也。难道颜回之为,有失儒行乎?” “请君解释!” “这……” 吾丘寿王身躯颤抖,面色难看,两股战战,一头冷汗,哑口无言。 亚圣颜回,不属于他是万万不可,也没有胆子诋毁的。 孔氏门徒,共学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 颜回,在德行之科,位列第一。 如果颜回儒行都不够,还有谁够? 吾丘寿王咬着牙,看了一眼丹墀上的褚大,不知该如何是好。 “啪啪啪!”然而,褚大并未在意这位小师弟的表现,而是鼓起掌来,笑着喝彩,“精彩!” 吾丘寿王急了,“师兄!” 褚大挥挥手,打断。 低头,俯视,朗声,“司匡,看在吾的面子上,可否为吾之师弟,讲解儒行?” 司匡拱手,点头,“并非不可,只是……吾担心其日后会寻吾复仇。” “不会,大,以性命担保。” “褚博士都开口了,那鄙人便讲一讲。” 司匡迈着大步,离开儒生群体,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死死地盯着用剑指着自己的中二少年,等待后者的动作。 “哼!既然师兄下令了,吾便给汝一个机会!”吾丘寿王傲娇扭头,把剑插回去,双手环胸,竖起右耳,听着。 第一百三十八章:君真非儒?吾觉自为伪儒 司匡闭上眼睛,回忆着十五那夜兑换的价值一百气运点的文章。 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没有需要更改之处后。 蓦然,睁开双眸,眸子中迸发出一阵刺眼的精光。 戴胜撰写此文时的意境,全部加持在身上。 倏而之间,司匡的身影高大了许多,似乎有一个无形的圣人影子,与他的身影,紧紧重合,不分彼此。 他转身,双手虽藏于袖,但却放置于腹前, 迈着缓慢且沉重的步伐。 一步, 两步, … 在“哒哒哒”的声音中,缓慢的登上丹墀,立于中央。 转身,如圣降世一般,目光凌然,傲视下方众人。 嘴巴未启,先用鼻子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 嘴微张,缓慢的把刚才所吸之气呼了出来。 春风拂来,衣带飘飘。 面色正然,身躯挺直,气势卓越,不怒自威。 一股无形的气势涟漪,以司匡为中心,向周围扩散,令孔庙沉寂的寒食氛围,变得更加庄严肃穆。 浩然正气,凝聚一身。 场中儒生在肃杀的环境下,情不自禁的挺直脊梁,瞪着眼珠,死死的抓着手中的竹简,大气也不敢喘。 一个个的宛如嗷嗷待哺的雏鸟,抻着脖子,仰视司匡的身影,等待咀嚼至理。 褚大侧身,目光投来。 刹那间,这位公羊大儒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额头出现了一抹凝重的神色。 “错觉吗?”褚大呆滞了,右腿后撤半步,呢喃一声。 “不是错觉。”一旁,公羊大儒段仲眉头紧绷,声音沉重,淡淡的回答,“这小子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让我有一种颤栗感?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但吾却回忆不出来究竟在哪里见识过……” 丹墀上,衡胡、赵子、孟卿三人瞳孔缩黄豆粒大小,嘴巴张大,牙齿裸露在外面,下巴快要耷拉到地面上,直接失神了。 一侧,孔武眉毛乱跳,心脏颤抖,声线起伏,一字一顿,颤巍巍的,“当年董子受邀,于建章宫中,同诸子百家较量之时,就是这种气势。” “宗师?”吾丘寿王额头冷汗越冒越多,感受着这股气势,惊的直接蹦了起来,尖叫了。 他指着司匡,难以置信的惊呼,“这怎么可能,汝一非儒之人,怎么会有儒道宗师的气势?汝为隐世儒生?” 吾丘寿王常年在董仲舒身边,很清楚师尊威严之时浑身散发的气势。 气势这种东西,很难形容,但可以清晰的感受出来。 一国元首与一介平民散发而出的气势,绝对不一样。 同样,对儒学研究已至臻境的宗师,与初入儒道的小白,身上的气势,也绝不一样。 如今,司匡身上的无形气势,竟让他这个儒道大儒瑟瑟发抖……除了儒道宗师之外,他真的想不到其他内容。 司匡面色不改,庄严依旧。 缓慢的摇摇头,眺望下方,声音高昂,再次宣布。 “吾非儒,亦非诸子百家。吾就是吾,稷下北部,稷下学里之主!” “受褚公之邀,吾今日,便把自己对儒行的理解,分享于诸君!请诸君品鉴!” “若诸君有不明白的地方,可去稷下之北稷下学里,吾每月初六、十二、十八……以此类推,每隔六天,分享一次学习心得。” “所至之人,可举手提问,吾定知无不言。” “另外,稷下学里之房舍,可售卖,具体价格、支付方式,待孔庙祭祀结束,吾便托孔子威,告知与众。” “接下来,吾便讲述吾所理解的儒者之行。” 孔武盯着孔安国,挥挥手,“子国,快,拿笔来!” “知道了!”孔安国屏住呼吸,铆足了劲儿,冲向侧殿。 在他冲刺的时候,司匡已经张开嘴,开始吟诵。 为了不落下关键内容,无奈,孔武与褚大对视一眼,二儒同时点点头,目中闪过一丝决绝。 一个呼吸后,二人同时拔剑,把右手食指割开了一个小口子,顿时鲜血涌出。 顾不上感受痛苦,二人又同时用剑,把衣衫割断,撕下一块布帛。 “子威,汝记一句,吾记一句。” “诺!” 司匡没有回头,现在他的心境已经与昔日戴胜相差无几。 洪钟大吕一般,振聋发聩、醍醐灌顶之声,被他用缓慢的语速,一一道来。 “吾以为,除儒服之外,儒生之行,犹如下文!” 这声一声大喝! 开启了儒行的新大门。 … “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衣冠中,动作慎,其大让如慢,小让如伪,大则如威,小则如愧,其难进而易退也,粥粥若无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 “儒有居处齐难,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道涂不争险易之利,冬夏不争阴阳之和,爱其死以有待也,养其身以有为也。其备豫有如此者。”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难得而易禄也,易禄而难畜也,非时不见,不亦难得乎?非义不合,不亦难畜乎?先劳而后禄,不亦易禄乎?其近人有如此者。” … 四句儒有,直接把在场聆听之人的意识,拉进了一个儒道诸子构成的世界。 内、外、言、行。 句句蕴含大道,句句直击本心。 何谓儒? 当如此。 奉祀君孔腾身躯颤抖着,眼眶红了。 他急匆匆的转身,拽着刚刚拿笔过来的孔安国,冲进主殿。 孔腾跪在地上,对着孔丘的神位,以及神位之后的画像三跪九叩之后。 绕过案几,亲手取下画像,恭恭敬敬的卷起来。 将画像交给孔安国,自己则捧起神位,大步走了出去。 孔子神位、画像,在司匡身后半个神位,加入了这场关于儒生之行的讨论。 司匡并未察觉身后发生的事情,而是继续神态威严的陈述《儒行》之文。 “儒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特立有如此者。” …… 儒有忠信以为甲胄,礼义以为干橹;戴仁而行,抱义而处,虽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 “……举贤援能有如此者。” “……规为有如此者。” “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并立则乐,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从内在、到外行,从做人,到交友。 此文无微不至,皆言明。 孔武抬起头,激动的恨不得仰天长吼。 好一个交友有如此者! 双方志同道合。 彼此皆有成就则皆大欢喜,彼此有了差距也互不嫌弃,彼此久不相见,如果听到了有关对方的流言蜚语,也绝不相信。 这不就是在说自己与司匡吗? 志同道合值得不就是对酒的喜爱吗? 在他看来,在稷下儒生皆不愿与自己饮酒的时候,司匡站了出来。 真挚友之行为。。 孔武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了,用左手猛地锤了几下丹墀。 从这方面看,自己并未失行! 当浮一大白! 今晚,一定要拉着司匡,去痛饮一场,庆祝一下二人的友情。 喝! 接过笔的褚大,入了魔似的,笔走龙蛇,在麻布上记录。 他学识有限,不配评价这篇文章,必须要让师尊看一看,鉴赏一二,再不济,也要让胡子一睹文章所述之风采。 褚大竖起耳朵,司匡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他提笔,用端正的字体,记录下似结尾之语。 “儒有不陨获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不慁君王,不累长上,不闵有司,故曰儒。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 最后这句当今儒生自命为儒但却有名无实,所以才往往被作为笑料,犹如一把尖刀,捅进了吾丘寿王的心脏。 这位扬言比试剑术的中二少年,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他脸色红的,比猴子屁股还要厉害。 傻眼了。 直接傻眼了。 自己眼中之伪儒讲的儒行……竟然直通大道。 这如果叫伪儒,那自己算什么? 伪装伪儒的人? 在吾丘寿王眼中,司匡的身影赫然变得高大无比,犹如鲁县北部之泰山,高耸入云。 “呵呵……吾今日,可算是哗众取宠了。”这位有些许中二的少年低着头,呢喃,苦笑,“怪不得师兄会输……哪怕师尊来的,也不过如此吧?” “唉……” 吾丘寿王长叹一口气,跪坐端正,用尽全身力气,对司匡郑重一拜。 输了,就是输了。 他虽然好胜,但不至于输不起。 司匡闭上眼睛,平复心情。 渐渐的回过神来。 额头上,被黄豆粒大小的汗珠覆盖。 看着下方目瞪口呆,深色呆滞,身躯颤抖发不出声来的众儒。 再次微微一笑。 走到孔丘抱着神位的孔腾身边。 对神位拱手作揖,拜了两拜,从怀中拿出一块写着《儒行》全文的布帛,递了过去。 “奉祀君,刚才吟诵之文,便是吾对儒家诸子先贤的祭文。” 再次转身,对着丹墀下的儒生们,拜了一拜。 趁着这群人还没反应过来,司匡的急匆匆的离开了。 装完了逼,赶紧跑才是王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奖与罚 夜深了,深邃神秘的夜空星光闪烁。 孔府后院,六个正呼呼燃烧的火盆,围成了一个直径十米的圆圈,将院落照的铮亮。 圆圈中央,是由一张漆黑色案几和数张草木色席子拼凑而成的饮酒处。 案几周围,早就摆满了数十个大大小小尚未开封的酒坛子。 司匡坐在案几旁,守着酒坛,睡眼惺忪,眼皮在打架,用手撑着脑袋,打着哈欠。 火盆中的火焰,犹如跳动的火精灵,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贤弟久等了,为兄来了!” 孔武头戴白色发带、穿着便服,红光满面,笑的脸上都出现了褶子。 粗厚的大手拉着吾丘寿王,从侧门的位置,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 司匡警惕地瞥了一眼眼神深沉的公羊中二病,尴尬微笑,点点头,目光重新放在孔武身上。 “子威,子国呢?” “嗐!快别提了!气死我了!” 孔武怒发冲冠,眼珠子瞪得溜圆,咬牙切齿,气地跺了跺脚。 “那臭小子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在得知吾今晚欲宴请儒家各派年青一代领袖的时候,拉着衡胡、赵子、孟卿等人提前跑了!” “也许他们今晚有约吧。” “屁!那小子吾还不清楚?整日里除了研究《尚书》之外,就是鲁县、稷下两头跑,能有什么约?” 孔武恶狠狠地骂了几句。 盯着案几旁的酒坛,作出了一个让司匡、吾丘寿王肝胆俱裂的动作。 这厮竟然打开封口,疯狂地往嘴里大口灌酒。 “咕咚、咕咚……” 一连数口,脸色直接从白黄变成了熏红,整个人开始摇摇晃晃的,傻笑不停。 吾丘寿王脸色惊变,显然,他也知道孔武喝酒之后的厉害。 他像一只灵魂的猴子,猛地跳起来,一把抢过酒坛子,撂在一旁,气冲冲的,“孔子威,汝先把酒坛放下!吾且问,师兄呢?” 孔武哼了一声,盘膝而坐,双手环胸,眼眶微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眼睛一直盯着一坛尚未开封的全新酒坛,努努嘴,嘀咕, “也跑了。” “跑了?”吾丘寿王嘴角抽了几下,脸色直接黑了,声线颤抖,“那汝说师兄一定来?” “嗝儿~”孔武打了一个酒嗝,身体晃晃悠悠的,狡辩,“吾可没说一定,吾只是说可能大概……谁知道他会和段仲一起跑了?” “嘿嘿,还是贤弟好,吾之宴请,必至。” 他把手一把搭在司匡的肩膀上,穿着热气,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孔子威,吾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汝竟然……” “行了行了,反正汝走之前,必定要和贤弟见一面,今晚来和明早来,有差别吗?”孔武摆摆手,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吾丘寿王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罢了!吾办完正事就离开。” “行!你来吧,吾去后厨弄点吃的。” 孔武扶着司匡的身体,站了起来。 整个人,踉踉跄跄,晃晃悠悠地向孔府后厨的位置走去。 后院,白日里针锋相对的二人,开始过起“二人世界”。 …… 司匡眯着眼睛,盯着火光照射下,皮肤金黄的吾丘寿王。 迅速望其腰间--没有别剑。 安全! 接着,右手慢悠悠的掀开屁股下的草席,握住了一根国旗杆粗细的东西,准备动手。 只要这厮带有杀意,自己就先发制人。 本来这根足以撂倒壮汉的木棍是给醉酒孔武准备的,没想到,竟然要先用在眼前这个中二病身上。 吾丘寿王瞅了一眼。 提起一坛酒,把案几上酒樽拿近了,倒出来两杯。 递给司匡一杯。 随后,独自用双手捧起来,面色诚恳,声音朗朗。 “今日白天,君一篇《儒行》,道尽儒生行为准则,吾心服口服。吾敬汝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司匡目光闪烁,右手放开木棍,也端起来,回敬,“过奖了。” 仰头,一饮而尽。 “唰!” 霎时,气氛突变。 吾丘寿王脸色阴沉,暴起,左手在案几上,右手持着一根细长的东西,刺过来,此物距离司匡的咽喉,不足三寸。 “汝输了!”吾丘寿王撂下这么一句话,忽然笑了,收手,重新坐了回去,“白日未比剑,吾心怀不甘,今晚欲试探一二。没想到,汝的防范心,这么差。” 他微微一顿,重新拿起酒坛,笑容略微减少,正襟危坐,表情庄严,一边倒酒,一边说道,“防范之心差,对吾而言,应该感激。君已经认可吾,才会没有防备。” 司匡一头黑线,耷拉着脸,放下酒樽。 儒家的奇葩,怎么这么多? 敬酒的时候玩突袭? 孔武走了,自己怎么和这个奇葩中二病交流?难不成,拿出对付的传统绝活? 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右腿边的木棍,跃跃欲试。 要不要来上一棍子,一了百了? 吾丘寿王仿佛看透了“子威终结者”的心思,把酒樽推至案几中央,伸了个懒腰。 “好了,吾该办正事了。” 司匡眉头一低,目光闪烁,投来疑惑。 陡然! 吾丘寿王一甩衣袖,拿着刚才的细长之物站起来。 面无表情,打开,高声,“匡人司匡,接旨!” 司匡瞳孔紧缩,左手撑地,斜坐,惊呼,“汝是宣旨官?” 吾丘寿王点头一下,沉声,“吾乃侍中中郎,奉陛下之命,至鲁县,宣读对匡人处罚至决定。” 司匡双眸微眯,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低头,“罪臣,见过陛下。” 吾丘寿王斜着头,看了一眼,确认礼节周到后,开始宣读。 … “大汉皇帝诏命!” “匡人司匡,目无法度,私自带领儒生,于濮阳诛杀官僚四十余人,扰乱濮阳官场之秩序,使东郡官场发生动荡,罪无可恕,按大汉律令,应处以枭首之刑。” “皇恩浩荡,念匡人上书献策有功,且及时上书乞罪,罪减一等,免除死刑,处以流刑。” 吾丘寿王咧嘴一笑,盯着诏书,继续宣读。 “濮阳之地,黄河决口之处。朕曾发动民夫数十万,治理孽龙,然耗费一载,以失败告终。” “治河不成。天意乎?朕失德乎?” “幸卿,朕明,非朕失德也,实乃有不法之徒,公然对抗朕之旨意,使朕被上天责怪!” “朕闻之,濮阳之地,官吏贪污横行,百姓伶仃困苦,匡人所处官吏,皆贪污枉法之徒,此乃大功!” “假卿之手,朕已明上天之意。” “当赏!” “自宣旨之日起,免除匡人司匡濮阳诛杀官吏当死、流刑之罪,改为罚俸半年。” “因卿,中尉署、廷尉署已派遣相关官吏,至天下重城,查办贪污枉法之官吏。齐鲁之地,大汉产盐之重地,亦应有官僚查之。” “即日起,匡人之职,秩比千石,除不法王侯之外,齐鲁之地贪污不法之官吏,皆由卿查办。” “千石之下,证据充足,可先斩后奏。” “千石及其上,证据充足,立刻上奏长安,由中尉署亲自拿之。” “钦此!” 吾丘寿王念完,把满头大汗的司匡扶起来,咧嘴,笑呵呵的,“匡人,恭喜了。” “呵呵,多谢。” 司匡强颜欢笑,左手拿着诏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点点头。 差点吓死。 真以为刘彻打算杀自己呢。 终于知道为何白起孔腾停止呵斥了,原来这家伙,带着圣旨来的。 “请坐。”吾丘寿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待司匡坐下,他微微一笑。 瞅了瞅四周,见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偷听之后,趴在案几上,勾勾手。 司匡一头雾水,挠挠头,靠了过去,把耳附上。 “匡人,陛下听闻,侍中卫公邀请之后,汝欲数月之后至长安。特让吾问一下,所为何故?” “大母年岁已高,吾需侍奉。” “哦?陛下说了,汝可接全家,同去长安。”吾丘寿王笑吟吟的,“总而言之:如今汝秩比千石,仅差两步,就可进入朝堂,与九卿同殿讨论。无论如此,陛下也要尽快见汝一面,“汝挑个时间吧。” “这……大母恐……” “切勿推脱,公孙弘八十高龄亦能至长安,汝大母,亦能。” “可否再宽限几日?” 吾丘寿王摇了摇头,“不行,汝应与吾同至。千石之官不同百石。前者之任命,需见陛下。若君不去,陛下会被朝中大臣抓住滥任官吏的把柄,陷入被动。” 司匡苦笑,叹了一口气,“如果吾上书一篇,让满朝文武无话可说呢?” “此言何意?”吾丘寿王一愣。 “字面意思,吾有彰显陛下圣明,让百官心服口服之法。”司匡拍着胸脯,保证道。 “若真有,不去也不是不可,”吾丘寿王皱着眉,低吟,“不过,汝可要想好了,如果文章无用,陛下绝对会大发雷霆。” “放心,鄙人有九成把握!” “看在《儒行》的面子上,吾信你一回。” 吾丘寿王努努嘴,右手伸进袖子中,在暗口袋里摸索一会儿,拿出一块帛书。 “砰”的一声,扣在案几上。 “这是师尊命吾交给你,涉及到的合纵连横之法。” “哦?”司匡惊讶万分,拿起来,打开阅读。 第一百四十章:给田蚡整一个鬼故事。 在司匡阅读帛书上内容的时候,吾丘寿王摘掉发带,披散着头发,阴沉着脸,压低声音,言辞振振,在一旁补充说明。 “数月之前,师尊收到胡子信件之后,便开始在长安活动。吾虽然不清楚信中之内容,但是可以肯定,绝对异常重大。如若不然,师尊不可能同时写如此多的文书。” 他见司匡的面庞逐渐凝重,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误,继续说道: “褚师兄送信至长安之时,正值半夜,师尊也因此一夜未睡,共撰写了四份发了文书,分别是送给了四个人--谷梁领袖、左传领袖、陛下、左内史。” “前两者因不服我公羊,态度暧昧,并未言明态度,而陛下那里……吾亦不知晓具体情况,不过,师尊在布帛中应该提到了。” 吾丘寿王微微一顿,换了一口气,沉吟, “至于左内史公孙弘那里……因其属于儒家,且欠师尊挚友辕固生一个人情,言明愿意相助。” “至此,长安之中,除难以接近的军方之外,只有左内史愿意相助。” 说出这个结果,吾丘寿王闭上眼睛,悲叹连连。 师尊终究还是没落了。 自辽东高庙之后,至府中拜访者越来越少……直至屈指可数。 当年,其成为博士,被孝景皇帝、陛下赏识的时候,拜访者,每日可是多达数十人,鼎盛时,百人可有。 这就是人性呐。 吾丘寿王嘲讽一笑,摇了摇头。 独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一侧,司匡长呼一口气,把帛书放下。 闭上眼睛,开始盘算。 帛书中,是董仲舒的亲笔信。 据其所言: 胶西贪墨军功之事,涉及到的地方太多了,不仅涉及到地方诸侯王,还涉及到大汉高层。 董仲舒这段时间暗中接触了掌管中尉署的御史大夫韩安国。 在言明利害之后,只得到了一句回应:这方面势力盘根错节,若不想惹火上身,先停止调查,日后再说。 而刘彻也是这么回应的,要求停止查办。 如果继续查下去,很可能会遭遇某些外戚的暗中谋害。 司匡仰头,望着深邃的星空,苦笑,呢喃,“看来,陛下早就注意到了,甚至御史大夫也注意到这方面了……二人竟然都有所忌惮……” “究竟是谁,拥有有这么大的权力?难不成是田蚡?” “如果是他,那就一切都说的通了。只有王太后那一脉的外戚,才会让陛下如此忌惮。” 当年,因为一个王太后愤怒,刘彻挚友韩嫣被迫自尽。 从这一点来看,太后一脉,势力犹存。 况且,更重要的是,田蚡这个人……举荐了很多人。 就连韩安国的位置,都是他举荐的。 可以说,一旦动田蚡,大汉朝堂绝对会有一般人跳出来求情。 恐怕,这也是刘彻要求终止调查的原因之一。 胶西王找了一个好帮手啊…… 司匡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火盆旁,把帛书丢进了进去,任由其烧成灰烬。 “既然如此,只能等待董子帛书中提到的合纵之策了。” 长安战果并不显著,只能等待雁门的反应了。 没有军方的支撑,这个仇还真的不好报。 除非田蚡死了…… 等等! 田蚡死了? 司匡瞳孔逐渐变大,停下脚步,忽然来了精神,脸上,也多了几抹喜色。 右手扶着大脑,数千条信息,从脑海中划过。 田蚡…… 死的时候,貌似是,元光五年的春天吧…… 这么说,这个货,时日无多了! 司匡兴高采烈的走回来,对吾丘寿王行了一礼,“公辛苦了,匡再次,先行谢过。” “奉命行事而已,若想感谢,便谢吾之师尊好了。” “子赣,吾有一事相求!” “君但说无妨。” 司匡坐下,邪魅笑着,“君回长安后,告知董子……就说田蚡时日无多。让董子找几个人,散播在长安西市见到了窦婴身影的消息。只要田蚡倒下,这场战争,吾侪便赢了一半。” “这和丞相有什么关系?”吾丘寿王并不明白,脸上的疑惑,越发浓厚。 “天机不可泄露,君尽管告知董子就行了。” “师尊……能答应吗?” “一定会答应,并且还会漂漂亮亮的执行。”司匡抚手而笑。 经过后世的熏陶,整个大汉,除了董仲舒自己,恐怕,就自己最了解了吧? 孔子主张:子不语怪力乱神,对敬而远之。 而这位董博士却玩天人感应。 天人感应既然承认天的存在,那么,也应该承认鬼神。 窦婴重现这件事涉及到了鬼的层次,一旦发酵,绝对可以让大汉百姓为之一振,让刘彻惊恐忌惮,从而,世人会更加相信公羊提出来的天人学说。 这么好的买卖,董仲舒没有理由拒绝。 至于其信不信田蚡的死亡日期……就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吾会如实告知的。”吾丘寿王低着头,沉默片刻,再问,“敢问如果师尊同意,这执行起来,有何要求?” “嗯……” 司匡双手环胸,低下头,沉吟片刻,一个邪恶的想法,从脑海中升起。 自己怎么说也是看了好多恐怖片的人,用那里面的知识,吓唬吓唬古人,总可以吧? “这样,汝告知董子,执行期间,请让左内史协助。” “第一日,寻一相貌、身高、体型与窦婴相似者,让其穿着窦婴的衣服,披头散发,在西市来回走动。切记,不要与任何人交流,只需走动。” “稍等,吾记之!” 吾丘寿王神色凝重,起身,走到火盆旁,顺出一块燃烧的木头,弄灭,制成木炭。 走回原位,趴在地上,在一卷草席上书写,记录。 “请继续!” 司匡点头,放慢语速。 “第二日至第五日,行径与第一日皆相同,如果可能,再用布帛制作一些黄泉之币,于摊位强行购买物品。” “若有摊主反抗,则自报名号,自己为窦婴!若还反抗,则丢下货物,逃跑。” “这种行为,至第六日,估计应该有人会去报官了。这时,让左内史亲自动手,把人抓回大狱,切记,不要审问。” “还有呢?” “抓进去之后,让左内史上奏丞相,再想办法把钥匙送进大牢,再把守备换成心腹,使此人逃脱。切记,越狱一定要在半夜进行。” “吾明白了。”吾丘寿王点点头,快速记录下来,“还有吗?” “有!” “把夜晚长安的守备情况,告知此人,别让他被中尉署捉了。进了中尉署,再想越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 司匡见吾丘寿王写完了,继续,“第七日,让这个人再去西市转悠,老规矩!” “还来?” “别急。”司匡挥挥手,“这日下午,让人想方设法,把见过窦王孙面目的人引去西市,是之恐慌。若这个人追上去确认,则立刻逃跑,向长安附近的乱葬岗逃离,一定要确保进入之时,处在夜晚。” “对了,让人提前几天,找十几具腐烂的尸体,把这些尸体埋的浅一点,最好让一部分裸露在地表上。再就是在乱葬岗点火烧点东西,让土壤干燥着。” 司匡左眼眯起来,搓了搓手,得意扬扬的笑了。 这群古代人,一定没有见识过坟头蓝色的火焰吧? 春季本来就干燥,再烧几天,空气中水分流失之后,引发的干燥,应该可以召唤出这群蓝色的小精灵。 相信田蚡一定会喜欢的。 如果召唤不出来,那就留给下一个的恶人吧。 吾丘寿王疑惑的记了下来。 反正有很多不明白的,也不差这一个。 不明白的内容,回去请教师尊好了。 他扭头,望着司匡,高声,“还有吗?” “还有最后一条。” “在该乱葬岗深处,竖一块崭新的墓碑,上书--田蚡,汝何时来寻吾。再寻一坟墓,暗中藏人,他人走近墓碑,则效仿陈胜吴广,高呼田蚡,速来之语。” “咕咚。”吾丘寿王右眼一跳,右手一颤,后背有些发凉,嘴唇发干,“这不太好吧……如果被丞相发现了,吾侪就大难临头了。” “放心,他没那个时间。”司匡笑容灿烂,走过去,拍了拍吾丘寿王的肩膀,安慰道。 这么一弄,应该可以把人吓死吧? 史书可是记载了,田蚡做梦,梦见窦婴,惊吓而死。 “切记,如果认识窦王孙者无动于衷,则继续抓捕、转悠,直至引起丞相的恐慌,一定要让丞相,亲自见到乱葬岗的墓碑。” 吾丘寿王拖着长腔,脸色难看,犹犹豫豫的,“吾……尽量。” “一切,交给君了!” 司匡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坐好了。 吾丘寿王则把那卷草席卷起来,放在腿旁。 二人,继续饮酒。 “喂,二位,谈完了吗?”这时,从侧门探出一个圆润的脑袋。 孔武端着一口釜,出现了。 “谈完了,子威快过来吧。”司匡笑着挥挥手。 “好嘞!”孔武笑呵呵的,端着釜,一步一晃的走了回来。 “咣当!”一声,釜被放在案几上。 他重新坐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我决定明日(连夜)就跑。 孔武从案几上抓起两双筷子,顺齐后分给二人。 又握住锅盖,眼珠子一转不转,抿嘴一笑,揭开。 蓦然,白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加重了人的醉意。 “二位,此鱼乃专人从琅琊之地的大洋中捕得,经过运输,耗费数十日,才至鲁县。二位尝尝,甚是鲜美。” 孔武边说,边从旁边挑选了三小坛酒,给二人各递过去一坛,随后暴力的撕开手中这一坛。 抱着黑坛子,嘿嘿大笑,举起来,对二人敬酒。 吾丘寿王眯着眼,站了起来,咧嘴,露出一个纯天然的呆笑。 “孔子威,吾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说罢。 他转身就想跑。 俄而,一阵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汝今日若是踏出偏门,吾今晚便到汝房里痛饮。” “吱!” 吾丘寿王猛地刹住了。 尼玛! 他转过身,额头发黑,脸色难看,像是被猪亲了一口,并且来了一个舌吻似的。 一屁股重新坐了下来,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司匡。 挑挑眉,眨眨眼,乞求着,不断暗示。 “唉。” 司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孔武手中的酒坛子夺了过来。 “子威,先别急着痛饮。喝酒之前,吾想先问一件事。” “甚事?” “为了办好今日这场祭祀,孔氏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算是吧。”孔武酒意微消,面现忧愁,仰望深邃的星空,长吁短叹,一声左手按在大腿上,脊梁弯了下来,“这些年积攒的家底,这一次,被一次性掏空喽。” 他低下头,挥了挥拿着筷子的手,一边说,一边拿了两个小碟子,给司匡、吾丘寿王各夹了一大块白嫩的鱼肉。 “别管这些了,来,先吃鱼。日后再来鲁县,吾恐怕没法让二位吃到这种海鱼了。” 司匡把盛鱼肉的碟子先放在案几上,微笑,“兄长勿忧,小弟有一个让孔氏回笼资金的方法。吾侪不如先讨论一二,待心情舒畅,再痛饮三百杯。” 孔武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缓慢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陶土碟子、竹筷子。 发呆了半分钟。 回过神来,正襟危坐,拱手,“请赐教。” “孔氏此次资金困难,除了办祭祀之外,恐怕还有很大一部分运至稷下学里,用以赈济流民了吧?” “嗯。”孔武点头认同。 “子威,几日之前,学里传来消息,学里建成之房舍,近九百间,吾认为,是时候对外出售了。”司匡猛地一拍大腿,高声,“如今祭祀刚结束,来自大汉各地的儒生,估计都在收拾东西,还未离开,此乃宣传之机也!” “行不通,行不通。”孔武哈哈一笑,摇摇头,挥挥手,否决了,“这群人来鲁县的大部分盘缠,都是我孔氏提供的,哪有多余的钱买房舍?” “君且毋忧。我大汉分田百亩,如今地价,每亩三千钱上下。若其有置办房产之意向,这群人,断然会兜售籍贯所在之地的田地。购房款,自此出。” 司匡微微一顿,笑容不减,继续说道:“吾且问,来鲁县的儒生,有多少人?” 因酒劲儿上头,孔武的思考速度减慢了许多。 他沉默片刻,说了一个大体的数字,“将近七千。” 司匡伸出右手食指、小拇指,比划了一个六。 “将近,也就是不足吧?吾侪姑且认为有六千人。哪怕百人之中,有一人欲购,也能卖出六十间。回笼资金,不成问题。” 孔武有些心动,望了一眼案几旁的酒堆,抬了抬身子。 “贤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吾明日便去宣传一番。敢问,房舍作价几何?” 司匡嘿嘿一笑,爆出来一个早就想好的数字,“每间,九千九百九十八钱。” “噗!”吾丘寿王喷出一口酒,双眸瞪大了。 孔武:“……” 他沉默片刻,目光上下打量这个便宜贤弟, 右手放在自己额头,试了试温度,又放在司匡额头,试温度。 正常。 脑子应该没事,怎么胡言胡语? 他眨眨眼睛,嘴里,挤出来一句话,“汝……疯了?” “君对这个价格信心不足?” “不!是压根就没有信心。”孔武眼神烁然,“建设一个比较精良的房舍,价格不过一千五百钱,汝直接开口一金,傻子才买!” 司匡莞尔一笑,用手拍了拍孔子威的肩膀,沉声: “兄长,稷下学里不仅靠近稷下,吾每月还会在此讲课,前排学生,有权提问关于儒学的任何问题,鄙人定知而不言。就冲这几点,绝对值这个价。要知道,知识无价!” 孔武与吾丘寿王对视一眼。 两个人低着头,瘪着嘴,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学儒,去非儒之地,这句话总感觉像是在砸场子。 不过,他们却无法反驳。 “唉……罢了,吾帮汝宣传一番。至于有多少人去,吾就管不着了。” “谢兄长,小弟,还有一件事想说。” “说吧。”孔武耸耸肩,不由自主抱起一坛酒,用大腿夹住了。 司匡用筷子从釜中小心翼翼地夹出来三根鱼刺,首尾相连,依次摆在桌子上。 用筷子指着中间的鱼刺。 “孔府乃吾与儒生之连接。” “小弟考虑到可能会有购房心切之儒生。鉴于其来得匆忙,路途遥远,资金不足,希望这群人可以去孔氏签订一个时间、钱财之契约。” “这群人的购房款由孔府暂时垫上,即,从吾所欠资金中扣除,待其回去筹款完毕,则只需回来,把钱送到鲁县即可。” “铜钱厚重、金亦不轻。对绝大多数儒生来讲,与临淄相比,鲁县更近,更省时省力。” “此举,不仅可以尽快将欠孔氏之财还上,还能加上孔氏在儒生中的影响力。一举双得!” “嗯……此计甚好。”孔武眼前一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此法看似把稷下学里对孔氏的账转移到大多数儒生身上,但实际上,却是最快的资金回笼方案。 儒生重信。 只要有契约在,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加快速度,把钱运到鲁县。 至于乱写契约、写完跑路的情况…… 孔武并不担心。 敢这么做的人,一定不想在儒界混了。 “贤弟,这件事吾明日会一同宣讲,尽管放心。”孔武拍着胸脯保证道。 “兄长别急,还有一件事。”司匡急忙补充,“如果购房者有老物件,像周天子的亲笔诏令、越王勾践的剑之类的东西,吾接受物物交换。只是,这种方式,一旦交换,概不退换,交换之物的具体价值,吾会在每月十五,统一估价。” “贤弟,这些东西的价格不稳定啊。” 司匡摆摆手,“无妨。五千钱之内的价格浮动,吾可以接受。” 反正最终要的是气运点。 只要在十五的时候估计完了,把能换的换成气运点,贵点也值了。 “既然汝意已决,吾也不好多说什么。”孔武单手开酒坛,眨眨眼,“还有其他的事情吗?若是没有,该痛饮了。” “喝吧。” “好!嘿嘿!” 孔武乐呵呵地笑了,再次举起酒坛子。 司匡跟着举了起来,而吾丘寿王哭丧着脸,抱着酒坛子,无动于衷。 “子赣?不给为兄面子?” “吾……”吾丘寿王脸色苍白,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酒坛。 “今日,二位应邀,乃吾之荣幸。吾先敬二位!” 孔武含着漆黑的坛口,大口痛饮。 “咕咚!咕咚!咕咚!” 脸上的红色,越来越浓。 “桀桀,好酒!” 他把嘴从酒坛子里拔出来。 不顾脏,用袖子擦了擦。 狂笑个不停。 “二位,若有机会,吾侪共爬泰山,追寻先祖的脚步吧。” “来!再喝一次!” 孔武抱着酒坛子,东仰西歪的站了起来。 身上洒了一身酒。 “来,喝!共饮!” 孔武嘴唇再次含着坛边,疯狂灌酒。 此时,司匡与吾丘寿王在他的眼中,已经分成了两个,并且还转圈圈。 他把酒坛子摔到一旁,气冲冲的,“汝二人怎么不喝?别乱动,赶紧喝!” 司匡放下酒坛子,右手摸索了一阵子,“子威,汝看子赣。” “嗯?” 孔武下意识扭头。 “嘭!” 忽然,脖颈一麻,只觉得天旋地转。 “咣咚!”倒在地上。 司匡右手握着木棍,深呼一口气,十分满意。 这次做得比上次干净利落。 笑了,用木棍砸了砸左手手心。 也许,这就是熟能生巧吧。 “汝……汝竟然……”吾丘寿王酒意全消,脸色苍白,直接吓傻了,指着司匡,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这……不会出事吧?” “不慌,吾明日就回临淄了,不怂!” “汝走了,吾怎么办?没法回长安交差啊。” “汝先去收拾东西,吾一会儿把奏书给你送过去,明日,汝亦可以跑路。” 乍然! 吾丘寿王跳起来,猛地点头,拱手,“告辞!” 转身,一溜烟跑了。 司匡注视着逃跑的背影,似笑非笑。 把孔武背起来,送至其房间。 取帛书给留下一份文书。 将撰写的奏书送至吾丘寿王房间后,挥一挥衣袖,坦然离开。 …… 一个时辰后, 一个瘦削的身影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领着仆人,连夜出了鲁县,向临淄跑去。 …… 第一百四十二章:老友,我想再杀你一次。 渭城西市,午时,太阳高挂,水汽逐渐蒸发,从地面上“滋滋滋”的散出来。 虽然不是很热,但因靠近内陆的缘故,有些闷人。 在此走动闲逛的懒散庶民纷纷驻足,寻得一个合适的阴凉之地,坐在地上,与守着摊位的贩夫相同,都张着嘴巴,露出舌头,喘着粗气,急躁不堪。 有几个热急了、两眼朦胧的人,倚着粗糙不平的墙壁,打开腰间装水的翠绿色竹筒,往嘴里猛灌,享受着清凉之物带来的凉意。 在热闹氛围刺激下。 一个披头散发、穿着金色纹路绣着猛虎的彩衣、腰间佩戴一块白玉、脚踏上等步履,双臂耷拉在大腿两侧的男人,在西市中转悠。 男人很沉闷,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左脸隐藏在头发之下,只有冰冷刚毅的右脸露出来。 由于垂下的乌黑长发在左右晃动,他的右脸,若隐若现,让人无法彻底看清楚。 这个男人不顾左右,只是踩着青石砖,在“哒!哒!哒!”的悠长回荡声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回转悠。 某阴凉充足的墙角, 一个背着棕色麻袋、双手粗犷、布满老茧皱纹的流动贩夫,戳了戳身旁穿着破烂麻布衣、面容憔悴的车夫。 贩夫斜着头,指着在街道上徘徊不定的那个华衣男子,压低声音,沉声:“喂,看见那个人了吗?” “看见了,怎么了?” “这人在西市转悠好几天了。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也不买,就只是在转悠。哦,对了,他还经常在腰斩弃市的位置徘徊,发出‘呜呜呜’,类似于哭泣的声音。” “估计是得了失心疯吧。” “不像!吾在此观察三、四天了。这几天,这个男人所穿的衣裳,一尘不染,崭新的可怕。昨日,有几个顽童拿着用尿和成的泥巴对着那个人丢了几下,你看,此人今日身上无半点被泥巴沾过的痕迹。” 车夫眼角之紧,盯着走路缓慢、头发披散的男子,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汝说的有点邪门啊。” 贩夫越说越来劲了。 他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嘴附过去,神秘兮兮的,“吾还听说,此人,像一个人。” “谁?” “窦王孙!” “啊?” 这个中年车夫尖叫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瞪大了,死死地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显然知道这个名字。 “不会吧,他不是因为伪造诏书,去岁被处死了吗?” “谁说得准呢。” 贩夫努努嘴,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用左胳膊肘撑着墙、小臂撑着头,继续说道:“现在啊,整个渭城都流传着两个消息。” “什么消息?” “咳咳。”贩夫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笑眯眯的。 车夫走南闯北,人变得鬼精鬼精的。 秒懂意思。 把伸过头去,同时,解下腰间一个盛酒的竹筒,递了过去。 “此乃清酒,公且润润嗓子,再行赐教!” 贩夫得意扬扬地接过来,打开,喝了几口。 在火辣的麻醉下,他笑吟吟的,解释, “第一,大家都在说,去岁死的不是窦婴,而是他的儿子。真的窦王孙早就被陛下藏起来了。” “如果被陛下藏了起来,他怎么会出现在西市?” “不清楚……兴许是无意间跑了出来,又兴许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贩夫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再饮一口酒。 车夫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右手搭在贩夫的左臂上,晃了几下,询问,“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 这个中年贩夫神色凝重,忽然坐直了。 望着逐渐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声线颤抖,解释:“第二个则是……窦王孙死得冤枉……他的鬼魂回来索命了。” “这……” 车夫大惊失色,一下子站起来。 刚才见到的,竟然是鬼? “君莫开玩笑。” “大家都这么说,信不信由君决定。” 车夫摇了摇头,“吾是断然不敢相信的。” 二人讨论之际,一队穿着皮甲,持着长矛的士卒一路小跑,跑了过来。 领头之人骑着马,是一位容貌苍老,满头白发,看样貌,年龄在七十多岁的老人。 一个眼力劲儿好的人猛地一指, “快看,左内史来了!” “哗啦”一声! 渭城西市沸腾了。 原本急躁的小贩、百姓面色红润,纷纷站起来,围了过来,对公孙弘指指点点,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公孙弘骑着马,来到贩夫的身旁,和蔼可亲地笑了笑,声音沙哑, “汝可曾看见一个穿着华丽服饰的男子?” 贩夫呆呆地看了一眼车夫,蹑手蹑脚地抬起手持,声音变得木硬,“看见了,往西边去了。” “多谢。” 公孙弘笑着点点头。 骤然,笑容凝固,神色焦急,挥挥手,下达命令,“快,向西进军,一定要把……拿下。” “诺!” 不一会儿,这支军队火急火燎的往西追赶。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 不知过了多久。 西市的人皆面面相觑,瞪着眼珠子,一声也不敢吭。 刚才左内史究竟在忌惮什么? 为何亲自领着人过来抓,派几个手下过来不就行了? 公孙弘这番动作,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贩夫身体一软,倚着墙,压低声音,目光呆滞,呢喃,“难道……真的是鬼魂?” 车夫深吸几口气,“我的天……我得赶紧回去拜祭祖先神位!” 瞥了一眼刚才递过去的竹筒。 顾不上等这人喝完了,不要了! 直接拿起自己的东西,向驿站跑去。 公孙弘走后,渭城西市直接炸锅了。 百姓纷纷微风而动,拿着各自的东西,面色惊恐地逃离西市。 窦婴回来了! 以鬼魂的形式回来了! …… 夜 丞相府 偏房,烛光明亮。 田蚡褪去衣衫,抱着小妾,躺在床上,进行着快乐地忙活行为。 “咚咚咚。”这时,门响了。 田蚡没有理会,笑容糜烂,继续忙乎着。 “咚咚咚!” “家主……” 田蚡扭头,咒骂,“滚,别打扰老子!” 门外家仆低着头,压低声音,“家主,左内史派人送了一封手书过来,声称有重要事情汇报。” 田蚡暗中咒骂着公孙弘,忙活行为没有停止。 “让人把办公文书送至书房,吾明日会处理的。” “送信之人声称事关重大,今晚必须交给家主。” 田蚡气的砸了一下木榻,怒火冲天的坐了起来。 披着一条被子,走到门口。 打开,把文书夺了过来。 “呼~” 一阵凉风吹来。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文书展开。 田蚡满不在乎地打量上面的内容。 迸然! 他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轰!” 脑海炸了。 一个踉跄。 若不是家仆眼疾手快,搀扶住了,他铁定摔倒。 田蚡把文书合上,神色惊恐,脖颈附近开始冒汗。 一把抓住家仆的衣领,声音颤抖,“送信的人呢?” “在外面等待。” “去!让他过来!快!” “家主,您还没穿……” 田蚡双眸通红,怒了,咆哮,“穿个屁!赶紧让他过来!” “诺!” … 三分钟后, 一个穿着皮甲的士卒急匆匆地来到了丞相府偏房门前。 田蚡用力攥着手中的帛书,咬牙切齿,瞪着这个士卒。 “吾且问,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回田公,今日捉拿,小人也去了,情况属实。” 田蚡浑身发冷,心跳加快,头冒虚汗,声音沙哑得越来越厉害,呼吸有些困难。 “真的是窦婴?” 皮甲士卒点点头,“很像。” “人呢?人在哪!” “左内史亲自把人关进了长安大狱!” 田蚡把帛书丢在地上,目眦尽裂,扯着嗓子,对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备马!吾要去长安大狱!” 家仆赶紧下去准备。 …… 一个时辰后 田蚡满目杀意,骑着马,领着五十个持刀的心腹,来到了大狱门口。 公孙弘闭着眼睛,在门口等候多时。 “下官见过丞相。” 田蚡纵身下马,强颜欢笑,点点头。 “左内史无需多礼,今日之事,多谢了。” 这位大汉丞相用阴冷的目光,瞥了几眼大狱的门,声音发颤,“……他,在里面吗?” “嗯!”公孙弘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可有人与之接触?” “无!” “陛下知道吗?” 公孙弘抚摸着胡须,摇了摇头,“兹事重大,下官没敢汇报。” “很好!这件事就别惊动陛下了。”田蚡拍了拍公孙弘的肩膀,皮笑肉不笑,“事不宜迟,立刻领本官前往吧。本官倒要看看,他窦王孙的命,究竟有多大。” “请跟下官来。” 公孙弘给左右使了一个眼色。 大门打开后,他亲自举着火把,领着田蚡一行人,向漆黑的大牢内部走去。 尽管里面潮湿还充满了腐臭、田蚡依旧咬着牙,忍了下来。 他现在需要确认一件事! 如果那个“老友”还活着,他不介意再弄死一次! 哪怕是鬼,他也要杀。 “就在前面。”公孙弘侧身,指着不远处门口架着火盆的牢狱。 “跟上!” 田蚡左手搭在剑柄上,板着脸,挥挥右手。 没有一分钟,众人走到目标大牢。 只见,牢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件崭新的衣服,被绑在一根木桩子上。 田蚡看着那件熟悉的衣服,吓得跳起来,尖叫了,“人呐!” 公孙弘挑了挑眉,大手一挥,“立刻封锁大牢!快!” 田蚡气的一脚踢翻火盆,呵斥,嗓音尖锐化,咆哮,“给我找!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原本寂静的长安大狱,开始了凌乱的搜查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长安暗流 卯中(早上六点左右),冷风习习,长安的天空昏昏暗暗的,雾灰色的云彩在上空游荡,时左时右,位置让人琢磨不定。 大狱外。 田蚡脸色狰狞、额头发黑,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两腿分开,粗暴的坐在外门的台阶上,低着头,看着台阶与地面夹缝间正在搬运沙粒的蚂蚱。 紧握的双拳藏在袖子中,颤抖的身躯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他糟透了的心情。 田蚡狰狞的面庞未见舒缓。 他抬起脚,恶狠狠地碾压地面上的蚂蚁,内心深处在歇斯底里的咆哮,脖颈位置的青筋,多了数根。 竟然没找到! 在牢房锁链完好无损的情况下,那个疑似窦婴的家伙,竟然跑了! 该死! 一群饭桶! 看守的人都该死! 他抬起头,双眸中的杀意,赤裸裸的展露。 其瞳孔周围扩散的血丝,仿佛把门外的左内史管辖下的士卒紧紧捆住。 其喘着的粗气仿佛掠夺了方圆数百米的氧气,周遭的人都心惊胆战、瑟瑟发抖,喘不过气来。 田蚡都快把自己那两排较为白净的的牙齿咬碎了。 憋气,铆足了劲儿,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来几个字:“窦王孙……若真的是汝,吾不介意再杀汝一次!” 当年,窦婴被灌夫牵连,下了大狱。 本来刘彻没打算杀这个便宜表叔,希望通过冷处理解决…… 结果呢? 自己仅仅用了一招--暗中走动,派人散布流言蜚语… 就成功地解决掉这个曾经地好大哥。 田蚡仰头,望着沉闷的天空,眼睛迷离,意识恍惚,好像又看到了自己第一次与窦婴见面之时的景象: … 皇帝虽然继位,但受太皇太后的钳制,无法放开,此时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委托给了窦婴。 那时,窦王孙权势盛极,只手遮天,堪称皇帝第二…… 不! 应该是窦太后第二。 虽然大家同为外戚,但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只配仰望、羡慕、巴结,把他当成大哥,自己则像一个宦官,忍辱负重,恭恭敬敬的侍奉之。 … 这位自尊心极强的大汉丞相随着心中屈辱感的增加,双眸逐渐眯了起来,杀意藏于眼皮底下,身躯颤个不停,呢喃的声音,也一同颤抖。 “王孙,莫要怪吾。汝可知?当年吾为郎中,君为丞相之时……吾陪汝饮酒,时跪时起,遭受了多少恶眼?吾得势,汝得付出代价。这就是命……” “若再给吾一次选择……吾依旧会选择,让汝死!” “丞相,下官带人搜遍了,大狱周围,皆不见其影。”公孙弘迈着小步子,低着头走过来,叹了口气,神殇。 坐在台阶上的大汉丞相,意识逐渐回来。 视线像一根钢钉,死死的钉在了这个半夜把自己惊扰起来的左内史身上。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冷风,他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田蚡深呼一口气,声音冷寒,左手搭在膝盖上,死死地抓着裤腿,斜着头,眉头与眼睛两角皱着,身体微微晃动,阴沉感十足, “数百人,搜查了一晚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有趣……真是有趣。” “左内史!”他微微一顿,语气充满了质疑,“窦婴真的回来了?汝应该没有耍我吧?” 公孙弘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挺直腰板,咧嘴,哈哈一笑。 下一秒。 脸色突然变的强势,森笑,嘲讽,“丞相,下官出于好心,才会连夜派人通知。若君不信,尽管可以派人去打听。只要让手下去渭城问一问,真相自然大白。” “哼!不用汝教!吾早就派人连夜去了。”田蚡大喝,阴沉的脸变得紧巴巴的,板着,冷哼。 “那人回来了吗?” “快了!” 田蚡眉头皱的厉害,枯黄色的脸上,皱纹纵横。 他开始不停地用左脚拍打地面,同时,时不时地看着西方。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骑马声,从遥远的西方传来,抚平了他的焦躁。 “驾!驾!”一名家仆骑马跑了回来。 下马。 来到田蚡身前。 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气喘吁吁的汇报。 “家主…正如…左内史所言…确有此事!” “汝怎么调查的?” “小人从渭城…之太常…调取了西市贩夫之名单,从中挑选了…十户人家,挨家挨户,逐一询问所得。” “嗯,我明白了,汝先去一旁歇息吧。” 田蚡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公孙弘的目光有些缓和。 其两臂一伸。 两侧家仆心领神会,急忙上前搀扶。 田蚡起身,变脸极快,笑呵呵的,拱手,“公孙公,刚才多有得罪,请多海涵。” 公孙弘侧身不受,瞥了一眼,白胡子颤了颤,声音沙哑,讥讽,“下官可不敢受丞相如此大礼。” 田蚡笑着走上前,用手拍打公孙弘的后背,为之理顺气息,“公孙公且息怒,待解决此事之后,鄙人一定亲自设宴,为公赔罪。” “哼。” 田蚡像一个笑面虎,笑眯眯的,停不下来了。 他深知,渭城在眼前这个老头儿的管辖范围。 如果想捉拿人犯,没有老头儿的配合,根本成不了事。 “好了,公孙公,正事要紧,吾侪还是赶紧商量一下如何处理这件事吧。试想,若是窦婴还在的消息传了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待陛下?” 经过一阵子好说歹说,公孙弘的怒火暂时平静下来。 先暗中骂了一句:老狐狸。 又沉声,“君欲何为?” “吾?自然是把人拿下!”田蚡望着头顶渐渐明亮的天空,沉声回答。 公孙弘装模作样的沉吟,朗声,“恐怕难办。长安地域广阔,若其跑了出去,没有七、八百人,怕是很难抓住。” “这个不用担心,考虑到宵禁,吾已提前经派人封锁城门了,进出都会被严格的盘查,他跑不掉。” “万一跑了呢?” “那就调动八百人去捉!派遣士卒、发布悬赏、严格搜查……吾就不信抓不住个行将就木之人。” “丞相,吾左内史属官不足三百,从哪里弄几百人?” 田蚡背着手,在原地徘徊着,自言自语,盘计着。 “人手嘛……” “吾受封武安侯,做太尉的日子里,曾经提拔过不少官吏。有吾之手书,他们会出兵的。” “另外,北军受陛下直辖,不能动……” “这样吧,从南军中抽调两个军侯,共计四百人,再从吾之属官那里抽调家仆,与左内史的人,组成一支八百人的卫队。” 说完,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望着公孙弘,进行确认。 “南军如何进入长安?” “这个好办。”田蚡抚手而笑,得意扬扬的,显摆,“韩安国为御史大夫,中尉卿受其掌控,因此,其进而掌管着负责长安守卫的大汉北军。而他与吾交好,只要让韩公弄份文书就行了。” 公孙弘踱步,沉声,“这么大的动静,是否需要和陛下说一声?” “阿嚏!”田蚡面色狰狞得像鬼似的,打了一个喷嚏,鼻涕流了出来。 额头紧绷,拿出一块丝绸,擦了擦。 随手丢掉。 他顶着发红的鼻子,低声,“这件小事就不需要惊动陛下了。” “可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军队,势必瞒不过陛下。” “也对。”田蚡揉揉鼻子,谨慎思索,沉吟半晌,用厚重的声音,道“这样吧,陛下那里由吾去说,君且安心行动。吾会以发现刺客的名义,上奏陛下。事后,随便找一个替死鬼就行了。” “吾明白了。”公孙弘面无表情,拱手,“还有一件事,希望麻烦田公。” “君但说无妨。” 公孙弘咧嘴笑了,“希望田公写一份捉拿刺客的文书并且盖上大印,这样下官好办事。” “怎么,左内史信不过本官?”田蚡笑容逐渐阴冷。 “不是信不过,只为求一个安心。”公孙弘呵呵笑着。 “行吧,吾一会儿派人给汝送过去。”田蚡双手交叉,放置袖口,客套地笑着,“收到文书,希望左内史拿出一个可以让鄙人满意的结果。” “放心,吾一定把人抓到。” “不是抓到……” 田蚡说了一半,鼻子痒痒的越来越厉害。 又一声巨响! “阿嚏!” 再次打了一个喷嚏,白色的粘稠鼻涕横流。 他眉头紧蹙,从衣衫上粗暴地撕下来一块丝绸,擦了擦,又随手丢了。 调整了一下状态。 重新说道:“吾改主意了,不是抓住,而是杀死!” 田蚡用冰冷的眼神,与公孙弘对视,希望把自己的杀意,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过去。 “记住,把他乱刀砍死,不留活口!” “丞相不打算再见其一面吗?” “哈哈哈。”田蚡不怒反笑,摇了摇头,“一个已经死了一次的人有什么好见的?直接杀了就行了!” 公孙弘点点头,拱手,“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办。” “那本官就回府静待佳音了。”田蚡满意的拍拍手,给家仆挥了挥手。 带来的五十个佩刀家仆,他只带走五个护卫,剩下的四十五人,全由公孙弘调配。 第一百四十四章:陛下,丞相晕过去了。很好。 田蚡返回府邸。 与此同时,董府书房。 董仲舒面无表情,趴在一张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蜘蛛网一般裂痕的黑色案几上,手持推刀,小心翼翼地剔除面前竹简上的错别字。 刀片架在黑色的隶字的下方。 随着手腕上下用力,错字被一点一点的推掉,只留下一小层黑色的竹末。 忽然,“咣!”的一声,门被推开。 吾丘寿王头戴侍中中郎之官帽、左手按着腰间的佩剑,笑容满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师尊,事情成了一切尽在掌握!田蚡已经把事情的处理权交给左内史了!” 董仲舒“嗯”一声。 抬起头,笑了笑,反应平淡。 低下头,继续用推刀,处理其他的错别字,只是淡淡的询问:“那位忠义之士何在?” 吾丘寿王跪坐在地上,先行稽首之礼,再恭恭敬敬的回答,“其已换上儒服,在客房休息。根据计划,徒儿将于午时将其送出长安。” “嗯,待他醒了,先领去厨房饱餐一顿,再继续答应的钱财数。”董仲舒眨了眨眼,停下手中的动作,说话慢吞吞的,“切记,其醒了之后,一定要再与之回忆一遍计划,今晚之行,不容有失。” “诺!”吾丘寿王拱手作揖,伏地再拜。 “嗯,没有其他的事,汝就先下去歇息吧。为师还要继续编纂《春秋繁露》。” 吾丘寿王盯着董仲舒的身影,犹豫了一会儿。 权衡利弊之后,低下头,道:“师尊,弟子有一事担忧,望师尊告知。” “说。” “辽东高庙之事后,师尊落寞,公孙弘趁机进行打压,以恶语相向。可以说,师尊与左内史之关系,犹如乐毅攻齐后之燕齐,势如水火。为何其愿意鼎力相助?” “虽师尊曾言公孙弘欠辕固生之人情,此乃还情之举,但弟子认为,绝没这么简单。” 吾丘寿王声音诚恳,言辞振振。 “恕弟子直言,如果仅为还人情,公孙弘根本不需要冒着得罪丞相的风险。其在陛下面前为师尊美言几句就够了。” “弟子担心公孙弘因为仇恨,突然反水,反咬一口。。” “哈哈哈哈。” 董仲舒拍拍手,嘴一咧,开心地笑了。 其放下手中的推刀,两手交叉,放置于案几上。 “汝多虑了,哪怕谷梁、左传二派反水,公孙弘也不会反水的。他与吾相同,都有一个不得不做的理由。” “哦?”吾丘寿王越来越疑惑。 见徒儿疑问甚重,这位当世公羊第一宗师知道,今日是不可能安心修书了。 如果不帮徒儿解决,恐怕会因为顾虑,在执行中出乱子。 “子赣,吾且问汝,田蚡属于何家?” “其尊儒,自然是儒家。” 吾丘寿王苦笑,说出来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 谁能想到公羊有一天会开始对付一个属于儒家阵营的官吏呢。 董仲舒没有笑,相反,一脸严肃,“汝可知,其尊儒之心,从何而来?” “窦王孙?” “然!”董仲舒拍手赞同,“田蚡得势之前,受王孙影响很大,其这些年的做法,实际上都是在仿照王孙。” 王孙…… 竟然以字相称? 吾丘寿王瞳孔一紧。 今日好像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董仲舒眼睛眯起来,望着不远处的书架,面庞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根本猜不到他的心思。 “当年为师初到长安,刚被先帝任为博士的时候,王孙就已经是有名的外戚了。与其他外戚不同,王孙一改其姑母太皇太后的黄老信仰,信儒!” “可以说,儒家能够在长安站稳脚跟,多亏了他们几个……” 董仲舒闭上眼睛,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微微一顿,念出来三个久违的名字。 “王臧、赵绾、窦婴。” “唉……” 重重叹息之后,董仲舒开始缓慢拨开迷雾的面纱,揭晓公孙弘倾力相助的原因。 “昔年,左内史至长安,大汉尚未尊儒,儒生之待遇,差得很。在长安的儒生,除了博士之外,几乎都是靠王臧、赵绾、窦婴三个喜儒的大臣接济。可以说,窦王孙对公孙弘而言,有大恩!” “去岁,王孙死的过于蹊跷,吾侪调查过,虽然幕后之人处理得很干净,但总有一两处遗漏。根据尚存的的线索,所有的证据,皆直指丞相府。” 董仲舒笑的凄惨,反问,“试问,面对一个将恩人逼迫死的人,公孙弘敢不尽力而为吗?” 吾丘寿王恍然大悟。 抬头,深吸口气,瞳孔逐渐变大,“这么说,公孙弘早就知道丞相与贪墨军功案有关系了。” “嗯。”董仲舒欣慰点点头,“左内史掌管之地,恰好是大汉北军驻扎之处,其掌握的情报消息,比吾等详细。这正是他愿意与为师化干戈为玉帛的缘故。” “弟子明白了。”吾丘寿王拱手,“有这层关系,弟子办起事来就放心多了。” “嗯。” 董仲舒笑了笑,低下头,重新提起推刀,修改积攒的错别字。 吾丘寿王很识相,站起来,作揖而拜。 “师尊,弟子先去准备了。” “多加小心。” “诺!” …… …… 亥时 未央宫石渠阁,烛火通明。 刘彻两眼冒着耀眼的金光,手中捧着一块宽大的帛书,一边吃着盘子中的牛肉干,一边阅读。 这份帛书是从稷下学里送来的,乃司匡返回学里当日,思考了很久,撰写的奏书。 …… “陛下,臣匡,谢陛下封秩比千石职务之隆恩。” “臣虽恨不得飞至长安,叩见陛下,但因众多杂事无法脱身。臣有罪!” …… 刘彻目不转睛地扶着帛书。 吧唧一下嘴,左手摸索着,从案几上拿起酒樽,饮了一口。 扭头,望着一旁的侍者,笑骂,“春陀,汝说这臭小子真的想来长安吗?” 春陀笑哈哈的,用尖锐的嗓音回答,“一定想来。陛下天恩浩荡,其沐浴圣恩,必然感激涕零。” “恩,有道理。” 刘彻手拍大腿,得意笑着。 目光下移,继续阅读这份奏书。 值得专门让人跑一趟的奏书,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请罪那一份,吾丘寿王已经拿回来了。 自己阅读完后…… 四个字:心服口服。 哪怕满朝文武诘问,只要那群人看了那篇请罪文,也不敢怪罪半句。 那篇文章放在大汉,称得上绝对的杀器。 刘彻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手中这份帛书。 阅读的速度加快。 一列… 两列… 三列… 当他看到第四列之后,只觉得大脑嗡嗡的响,整个人浑身发热,嘴巴微张,眼睛瞪大,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陛下,鉴于大汉已对匈奴宣战,臣在思索之后,得策一,名曰屯田。此策分为民屯、军屯、商屯。” “昔年,大臣晁错曾建议孝景皇帝‘徙民实边’。即选派百姓在边境安家立业,闲时农耕,战时防御,并且采取赦罪、赏爵、免税等优惠政策,建立功能齐全的基础设施。臣称之为民屯。” “以此为构想,臣恳请陛下在雁门、陇西等地,组织军队,将无主荒地收为国有,进行开垦,行军屯之法。士卒闲时耕种、战时出征,每岁所得之粮,可保证边疆地区战时粮供用。” “臣曾构想商战,卫侍中已如实告知陛下。臣再恳请陛下允许商贾在边境垦田,用粮抵税、用粮换取开采矿山、售盐至边境之权,行商屯之事。” “望陛下答应,此乃解决八月螟虫之灾、活大汉百姓、养大汉军队的关键方法!” “臣走遍临淄之农田,发现土中存在众多螟虫虫卵,今岁八月,必有虫灾,若不屯田,积攒粮食,大汉危矣。” “至于化解虫灾之法,臣已派人送文书至大农令署衙,陛下可问之。” … 刘彻脸色通红,额头青筋暴凸,胸口犹如狂风暴雨中的海面,起伏不定。 好一份帛书,真是一份大礼! 屯田! 螟虫! 一喜,一忧。 “春陀……” “陛下?” “汝亲自去传达两份命令。” 刘彻拿起重新拿起手中这份帛书,目光迥然,声音沉定。 “第一,让郑当时立刻派人去长安周边以及关中各地农田查看虫卵数量之情况,朕要知道,今岁八月,是否会要爆发螟虫之灾。” “第二,李广陇西太守职务暂由其子李椒接任,程不时北地太守职务暂由李息接任,让二位将军,立刻返回长安!” “诺!”春陀拿着信物,火急火燎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位侍者。 此人伏在地上,身体颤抖。 “陛下,丞相出事了。” 刘彻忐忑不安的心还未安定,眼神冰冷,注视地面上的这个奴婢。 “武安侯怎么了?他白日还来上书说要捉拿刺客。难道被刺客反伤了?” “陛下,丞相酉时领着一队人去了一趟城西乱葬岗……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最后昏迷了,被抬着走了出来。” “现在醒了吗?” “还没有。” “很好。无丞相干扰,朕两日后的朝会,行事不需要顾及太多了。” “陛下?”侍者瞪大了眼睛。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挥挥手,“朕有数了,汝先下去吧。去告知丞相府,别急,慢慢医治,三天后之朝会,丞相不用去了。” “诺。”这个奴婢也不敢多说什么,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大家可能是亲戚 齐都西部,百年稷下,某间小黑屋。 粗糙大石块垒成的墙壁上插着一只铜绿色的灯槽,槽中的火苗正随风摇曳,翩翩而动,木屑的气息,宛如一只无形的手,不断的抚摸房内的生灵。 正中央,一张棕色的长方形的案几如同长蛇,横跨房间两端。 两个穿着黑色长衫的身影隔着案几,面对面坐着,闻着干燥木屑的香味,皆笑吟吟地看着对面。 随着招待之物送进来,侍者退去。 案几右侧,一个头发被黑色发带高高束起,脸部肌肉枯松,额头上的抬头纹比手心掌纹还要多的鬓发半白的老人,率先开口了。 他举了举手中的绕了一圈蟠龙纹、表面虎形镂空浮雕状的酒樽,声音威严,充满了磁性。 “君便是稷下学里之主吧,久违了。” “不敢当。”司匡上下打量了老人后,不卑不亢,微笑,双手端起相同模样的酒樽,高举,回了个礼,“没想到竟是阁下亲自接见,鄙人甚是惶恐。” 望着老人腰间用纯金雕刻而成、上书“墨”的金黄色令牌,又瞥了一眼其刚刚放下的那把挂着红玛瑙吊坠、表面光芒黯淡、浮现了一层银色余辉的精钢长剑。 挑了挑眉,忌惮之心陡然升起。 老人拍拍手,豪迈之气十足,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君不到半载,便为千石之官,跻身大汉官吏层中上。以这个晋升速度,他日,必定位列九卿,恐怕只有丞相田蚡提拔之人可以比拟了。如今见到一个老头子就心怀不安,未免太可笑了吧?” “若是普通老人,匡只有尊敬之心,然而……君可不一样。” “哦?为何。” 老人把手放在案几之下,似笑非笑。 “墨家巨子亲临,不值得重视吗?”司匡回忆着刚才王贺进来时候毕恭毕敬的动作,沉声,撇了撇嘴,“一个小小的谈判,竟然惊动了墨家巨子,鄙人真是荣幸之至呀。” 老人神色凝重。 脸角肌肉伸展,面庞上一条又一条松软皱纹,忽然伸开,且变得紧巴巴的,像是被用电熨斗熨了一遍。 “老朽可不认为是一个小谈判。如果是其他人,贺儿自己就解决了。而君不一样,哪怕我这副老骨头亲自出面,也没有压服的信心。” “汝对于诸子百家而言,就是一颗不稳定的棋子,一旦对某一家倾斜,原本的稳定局势,将会大乱。” “虽然吾不知道为何儒家要拼命助你,但可以肯定一件事,汝,并不简单。” “要么,有制衡儒家之本领,要么,有合纵连横之才能。” 老头儿微微一顿,叹了一口气,“因此,老朽至于此,实乃迫不得已之举。” 司匡坦然一笑,“那巨子是怎么认为呢?” 老头儿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声音中的磁性逐渐削薄。 “老朽认为是前者。若为后者,汝不会给予吾开口的机会。苏秦张仪那种口舌之簧的能力,若想取胜,需要先发制人,把他人带入被动之中,汝没有这么做。也正是因此,汝令吾越发忌惮!” “能得到墨家巨子的赞誉,今日之行,没有白来。”司匡畅快而言,“阁下可通姓名?” “吾乃田襄子十一世孙、齐桓公八世孙、齐墨王始。”老头儿面色傲然,一字一顿。 “齐王室之后?” “没错!” 司匡眼睛眯起来,神色复杂。 自己自称匡章之后…… 如今,竟然碰到了老祖宗效忠对象的后人。 王始仿佛看出了司匡的心思,用手指关节,轻轻地敲打面前案几,咧嘴,“嘿嘿,小子,听闻,汝自称匡章之后?” “是又如何?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鄙人,只忠于大汉。” 司匡瘪着嘴,不由自主地把脸一扭,不想这个老头儿对视。 “哈哈哈,老朽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想说……大家说不定还是亲戚呢。”王始缩着脖子,神秘兮兮的,“若吾没记错,匡章,还叫田章,且,又名陈章。其乃田氏,而田则出于陈……匡章田、陈皆姓……如果不是秦时战火令族谱损坏一部分,吾定完查……” “巨子阁下,可以停了,鄙人今日来此,不是为了与汝讨论家谱世系的!”司匡神色不悦,打断了老头儿接下来的话。 “嗯……行吧,既然汝不肯接受现实,吾也不强求。” 见对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王始笑呵呵的,识趣地停了下来。 二者相争,攻心为上。 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才不会自讨没趣。 王始挺了挺身子,用手摸了两把胡子,声音压低,重新恢复磁性。 他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回归主题,“听贺儿说,君来此是为了与我墨家谈判?吾且问,谈判内容是什么?” “一件对墨家而言,百利一害的事情。”司匡正襟危坐,眼神中泛着澄澈的光芒,“墨家,以机关术、守城、兼爱非攻闻名天下,吾说得可对?” “这是当然。”王始摊摊手,便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当今天下,除墨家之外,吾记得,公输家,貌似也会制作机关,其以攻城,名闻朝野。” 司匡眉开眼笑,嘴角微微上扬,“就拿胶西来说吧。鄙人本为胶西高密之人,吾侪所居之地,流传着公输班与墨翟制鸢的传闻。至于……究竟孰先孰后,吾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是墨翟先制!”王始眉头压低,额头开始出现皱纹,心情有些不悦,“汝说这些,究竟想表达什么?” “哈哈,吾闻之: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墨家虽然机关术出众,但并非没有对手。” 司匡微微一顿,盯着眼前这位老丈,笑眯眯的诘问,“鄙人欲请教一个问题。墨家三分,秦墨为大,以秦墨所掌之机关术,每年制作的新物什,不说有五十,三十总有了吧?” 王始目光复杂,呼吸逐渐紊乱。 原本以为活的年头久了,可以轻松看出司匡的打算,从而在谈判上获得优势。 如今来看,自己错了。 “巨子,请回答吾之问题。” 王始没有说话,仅仅点了三下头。 “墨家传承数百年,制作新器物之总和,除去失传之法,想必,应以数千为计了。针对此事,鄙人有一个疑问,为何市面上却从未找到相关的物什?” 王始冷哼一声,“当然是有被人仿冒的担忧。吾墨家辛辛苦苦、耗费数月所制之物,岂能允许他人以三天时间,摸索透彻?” 司匡笑得越发灿烂。 这个答案,他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提问,就是为了让王始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上面。 如今,虽然没有法不传六耳的说法,但却有单脉相传的说法。 师父教徒弟,不想被饿死,都会留一手。 同样,对于墨家而言,费劲辛苦制作出来的东西,不想被公输家全部抄袭,就只能私藏。 这是手工工匠最原始地自保方法。 抓住了这一点。 司匡起身,对王始拱手,声音清朗,言语慷锵,“巨子,此事正是吾之来意!鄙人有一计,可令墨家研究之成果,得到完善的保护。虽然无法杜绝仿制,但可以最大程度减少。” “君所言当真?”王始斜着头,来了兴趣,伸出手,挥了挥,“坐下慢慢说。” 司匡重新坐下。 右手在左袖中的暗口袋里摸了摸。 突然,抓出来一把黄色的豆子,随意地撒在案几上。 大大小小的豆子任意滚动,像天空中的群星,散落分布在黑色的影幕下。 司匡指着,沉声,“巨子请看,此豆可看作天下之工匠。” 王始神色复杂。 捡起掉落在腿边的一颗豆子,拿到眼前,打量一阵子,又把目光放在棕色案几上,一言不发。 司匡没有在意老头儿的情绪。 随手抓起面前的酒樽,倒扣在案几正中央。 继续陈述: “众所周知,所有器具的制作,都离不开工匠。因此,即便制作方法被泄露出去,使用的人,也仅仅是工匠罢了。” “倘若,吾侪以墨家的名义,把绝大多数工匠联合起来,使之明白没有得到发明之人的允许,不可仿制的道理,则墨家发明之物,皆可面世。” “啪啪啪。” 王始点头,拍拍手,面无表情。 “想法不不错,很天真,就是实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事情真的能这么简单,吾墨家早就做了。墨家不缺工匠,联合工匠这件事,轻而易举。哪怕有人不听,只需以低价挤压,其也会被迫妥协。” “然而……” 忽然,王始话锋突变,锋利了许多。 他上下打量司匡,诘问,“墨家的敌人是公输家。墨家联合,关公输家何干?他们该仿制,还是会仿制。” “若是有相关的法律条文呢?” 司匡目光灼灼,高声,“只要吾侪先在墨家地影响下,在整个齐鲁之地行使禁止仿制之事,再以某个发明之物售出之后的庞大纳税金额,倒逼大农令署联合廷尉署制定颁布制作《专利法》,绝对可以达到凡仿冒之人、没收所得,收押入狱之目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不用,我准备好了。 王始身体瘫了下来,弯着腰,摇了摇头,“汝这个《专利法》,吾的确很心动,只是,这个倒逼的方法,吾还是觉得行不通。” “公输不除,倒逼难以施行。君也别想着通过与公输家谈判进行解决。墨家与公输,势如水火,绝不可能坐在一起讨论事务。哪怕对方答应,吾侪,也不答应。” 司匡轻蔑一笑,用力点点头,虽然不爽,但以大局为重,没有说出来。 这件事,没有这个当今最大的“工会组织”支持,还真做不成。 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颗黄豆。 指甲对准了黄豆,用力,捏碎。 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将粉末撒出去。 坦然道: “巨子放心,吾没有联合公输家的意思,吾只想要《专利法》颁布。” “针对阁下担心谋划倒逼之事时,公输家趁机捣乱,吾倒有一个主意。” “不如,选一个合适的物品,先批量制作,待储存到一定数量,再突击售卖。” 司匡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来,“此物需要具有需求量大,购买量小的特点。最好一户只购买一个,最多不超过两个。只要吾侪把市场全部占据,哪怕公输家反应过来了,也为时已晚。此时仿制,对吾等而言,无伤大雅。” “方法不错。”王始沉默片刻,直言,“只是,这种东西不可好找。” 他抬头,看了司匡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样吧,看在汝教授吾孙数术方法的情面上,如果汝不急,吾可以让秦墨翻找仓库,寻找一番。如果找到,再商量这个也不迟。” 这老头儿的言语有闭门谢客,表达逐客令的倾向,不能再等了! 必须先发制人了。 “不必麻烦墨家。吾准备好了。” “吾知晓君有泄露精心设计之物制作方法的顾虑,特意带来了自己图纸,现在就可以商量可行性。” 司匡吭了一声,与王始对视,眉头压低,从怀中掏出来一块布帛。 起身。 用袖子把豆子通通擦到地上。 把布帛铺在上面,正面对着对面的齐墨巨子。 “请看此物!此乃推动《专利法》的神兵利器!” 见有图纸出现。 王始厌烦的神采一扫而空,眼冒精光,正襟危坐,两只手按在案几上,身体向前倾斜,观察上面的设计图。 犁壁、压铲、犁箭……压镵、策额。 一共十二根木头,相互搭在一起,组成了这个完美的图纸。 他激动地屏住呼吸,颤抖的手在图纸上抚摸。 这上面的黑色线条,仿佛是一根根乌黑的金线,让人升起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虽然王始为齐墨巨子,主辩论,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机关术。 能够在同代弟子中脱颖而出的人,有哪个是简单的? 他不需要观看上面的注释,仅仅看了两眼结构的设计,就明白了这个物件的作用。 王始深吸一口气,抬头,眼神像两颗锐利的钉子,死死的钉在司匡的身上,声线上下波动起伏。 “此物,如何使用?” “耕地。” “吾知道作用!吾想知道具体的使用方法!” “旱地,较硬则二人拉之,较软则一人可推。水田,牛可拉之,人可推之。” 王始吧唧一下嘴,趴在案几上,继续研究布帛上的制作方法,嚷嚷,“汝说得这么详细,应该用过了吧?效率如何?” “耕种速度,比现行方法。最少可提升二至三倍。” “咣。” 王始没跪稳,直接趴在了案几上,眼珠子瞪得和铜铃一般大小,半白的鬓发凌乱不堪,整个人,抬头,目光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他早就料到这种与当世铁犁结构大相径庭的玩意儿效果很恐怖,但绝没想到会这么可怕。 假设两倍。 这意味着什么? 原本只能耕一百亩的人家,在相同的时间可耕二百亩。 整整翻了一番啊! 天才般的设计,做出来绝对发大财。 王始神色贪婪,死死地盯着案几,双手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布帛的两个角。 如果不是顾及司匡的身份,他早就开始明抢了。 “巨子阁下,此物,是否可以当做倒逼计划的物什?” 这个老头儿像是没听到似的,低着头,一边抚摸线条,一边诘问,“这是汝设计的?” 司匡微愣,“算是吧。” “巧夺天工!” 王始猛的咽了一口唾沫,“虽吾未见过实物,亦不敢相信汝口中的效果,但这并不妨碍吾对之的评价。” “巨子认为,它作价几何?” “还是那句话,未见过它的实体,吾无法估价。不过,倘若汝所言为真,五十钱,这是底价。如果真的可以提高两倍之耕种效率,对于大地主而言,两百钱,也可售之!” “吾对它很有信心,多谢阁下帮忙定价了。”司匡笑呵呵的,从王始手中抢过设计图纸,重新合上,“君见多识广,可否估计一下制作价格?” 王始恋恋不舍地望着布帛,低着头,呢喃,“此物结构比较特殊,如果单一订做、全用木头的话,它的价格,应该在十五钱上下浮动。” 司匡笑吟吟的,拿着图纸,双手环胸,“鄙人愿意出价三十钱,但有一个要求,制作方必须保密,且没有吾之授权,任何人不得制作出售。墨家可否愿意接下制作工作?” 王始坐直了,威严重归,“看来,汝是铁下心要推行《专利法》了。” “嗯。曲辕犁只是一个开始。日后,稷下学里会拿出越来越多的东西,吾必须早做准备。”司匡点头承认,“对墨家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早点出现相关法律,就可以早点把成果展示给世人,彰显墨家风采。” 王始深吸一口气,往后挪挪身子,细细盘算。 《专利法》的推行,对墨家而言,的确利大于弊。 况且: 图纸泄露风险被承担了。 囤货带来的风险,被承担了。 甚至,还能趁机赚上一笔。 相对的,墨家只需要付出一道命令。 这么好的事情,平日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司匡,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心一狠! 王始抬起苍老枯槁的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案几。 开口,高声,“这订单,吾墨家接了。汝需要多少?说个数吧!” 司匡脸上终于再次浮现笑容,搓了搓手,伸出来五个手指头,“第一次笔订单的数量,为五千架,即,吾共计需要支付十五万钱。” 王始心中一惊,瞳孔收缩,唾沫不小心咽进了气管,脸色憋得通红,咳嗽个不停。 “这么多?汝这是打算给我墨家送钱吗?送的还是儒家的钱。” “阁下莫要管其他的,尽管制作。”司匡挑了挑眉,“吾付钱,汝办事,最终倒逼成功,大家一起享受《专利法》带来的好处。” “罢了,反正有钱赚,吾不管其他的了。”王始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一副谈判专家的模样。“吾想知道,稷下学里,何时给钱?” 司匡沉吟半晌,“一千架一结,如何?” “可!但吾有一个要求,汝必须先付两金的材料费。” “这个好说,契约成了,墨家随时可以去稷下学里拿钱。” 王始满意的拍拍手,面庞像是盛开的菊花,灿烂,“好!那就撰写契约吧。” “不用现场撰写,吾已经准备好了!” 司匡自顾自的从右袖暗口袋里掏出来两块一模一样的契约帛书,放在王始面前,供其对照。 上面除了曲辕犁的单价、数量之外,其他的一个不拉,全部填好了,甚至,连匡人的官印都已经盖好了。 王始随手拿起一份,凑在眼前,默读。 …… 墨家需发挥工匠领袖之作用,使得门下弟子恪守图纸,严禁外泄,更不能私自售卖。如若门下弟子违反,墨家视而不见,则需要退还稷下学里之购买金,且赔付交易总额之五倍钱款。 …… 有视而不见四个字在,条约对墨家并无坏处。 王始抬头,沉声。 “汝且放心,倘若有墨家门徒如果敢败坏墨家的信用,不需尔等处理,吾墨家,会亲自处理门户。使之在大汉,再无立锥之地。” “吾会派人跟着。其卖器具,则所派之人,会以更低的价格,售卖相同之物;其买食物,则所派之人,会以更高的价格,抢先一步买完。” 王始陈述的时候,面无表情,声音平淡,仿佛在处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 墨家对付这种事,早就有几百年的经验了。 “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司匡莞尔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阁下填写数量,并且盖下大印吧。” “嗯。” 几分钟后,王始把撰写完的契约递了回来。 “如此,请尽快制作,最好一个月内就能把第一批完工。” 王始笑着安慰,“吾会动用齐鲁之地可用的全部人手,君且放心。” “目的已达到,吾告辞了!” 司匡把图纸放在案几上,起身,作揖而拜,转身离开。 王始没有起身,而是对外喊了一声,“贺儿,送客!” “诺!” 在王贺的引领下,司匡走出小黑屋,与在外等候的袁丁汇合。 第一百四十七章:暗线 墨家门外,司匡与王贺告辞之后,领着袁丁,向稷下之外走去。 袁丁落后约半个身位,弯着腰,双手交叉藏在袖口,神色毕恭毕敬。 一边走。一边一条一条的汇报消息。 “家主。” “太常丞邱汉婴那里已经通知到了,明日可去拜访。” “卓氏酒垆答应了预约要求,表示五天后会清场,将场地让给与稷下学里使用。” “卑职也已经派人通知了临淄所有驿站、客舍,凡是大中型商贾,都接到了吾稷下学里的邀请,预计五日之后,可召开商贾大会。” “农家那里表示,落下闳与其师兄、师弟去梁国验证太初历的准确性了,最迟八天之后才能回来。届时,公随时可约。” “还有就是,温何这两天经常派人到学里送拜帖,企图见家主一面,不过吾侪用家主事务繁忙为由,把拜帖全部拦了下来。” 为了让司匡更好地理解形式的严峻性,袁丁换了口气,急忙补充,“再就是,温何之妻白溱洧、妻妹白子衿这几天经常去学里,有空没空就与狸儿小姐交流,有讨好之意,具体情况,属下没敢多问。” 司匡目视前方,对经过的百家诸生挥手,时不时地微笑,打着招呼。 待没有人注意,才皱着眉,压低声音, “派出去的人查到与温何有关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代国距离此地太远了,再加之吾侪没有人脉,操作起来,比较困难。” “困难也要查,一定要弄明白温何、白溱洧的打算,吾不信只有学儒这么简单。学儒的话,吾拒绝之后,其完全可以找孔武、孔安国,不必落下面子,死缠烂打。” 司匡停下脚步,面色凝重,沉吟,“能够如此不依不饶,其绝对别有用心。” 袁丁急忙拱手,语气惶恐,“属下回去以后,立刻加派人手。” “嗯,这个虽然要办,但不是重中之重。” 司匡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走出的小黑屋,眼神冰冷,双眸眯成了一条缝。 一想到墨家绝不与公输家妥协的态度,他就不爽。 本来三家坐在一起商量的方案,是最完美的,结果墨家可倒好,来了一手类似于“店大欺客”的行径,不肯进行合作,以至于自己得吃点亏。 虽然吃亏方案可以接受,但怎么想,都不爽。 他咬了咬牙,沉思一会儿,道:“袁丁,吾需要汝去办一件事。” “家主请说。” “回到稷下学里之后,以吾的名义,通知齐国少府,让他们进而通知齐鲁各郡县的少府丞,十天后,吾欲他们与稷下学里,讨论齐鲁贪污之事,不来者,吾优先查办。” “诺!” “别急,吾还没交代完。” 司匡把手放在袁丁右胳膊上,对着一个经过的百家诸生挥了挥手,拉着继续前进。 “通知的时候,顺便让其‘自愿’传达吾之私人命令。” 司匡噘着嘴,一字一顿,把大体内容告知这个心腹。 “端午之后,吾稷下学里招募天下之工,每个月薪资两百钱,按图纸所制之物,售出之后,可得利润的二成。即利润若百钱,则其可得二十钱。” “再告知众人,图纸所载之物,制作熟练,月可制十五架,轻而易举。即,每月可得薪资,在五百钱上下浮动。” “若有意在稷下学里附近买田居住者,吾欢迎,愿意派人协助购买田地。” 扭头,注视着袁丁的瞳孔,沉声,“总而言之,一句话:吾要大量的工匠,多多益善。” “家主,工匠数量是否有上限?” “上限暂定五百人!” “这么多……”袁丁的心在颤抖,“吾侪资金,恐怕不够啊。” “资金的数量汝不需要管,吾自有办法。汝招人便是。” 司匡再次回头,瞥了一眼小黑屋,哼了一声。 他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信奉一句话:“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既然墨家表现的强势,不愿意配合,让自己吃亏,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只要工匠够了,稷下学里完全可以实现曲辕犁的自主制作。 甚至,还可以在稷下学里建立一个工会雏形,在墨家、公输家的对抗中,插上一脚。 袁丁呼了一口气。 把事情一一记下来后。 想起一件事,忽然低着头,面色变得凝重,张着嘴巴,犹犹豫豫。 “有事就说,不必藏着掖着。”司匡笑容满面,拍了拍这个忠心下属的肩膀,。 这段时间,这个属下跟着自己忙了这么久,也算辛苦了。 如果是请假,绝对毫不犹豫的批准。 袁丁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停下脚步,拱手作揖,“家主,有一件事,属下必须要提前告知。” 这么正经? 司匡皱着眉头,“怎么了?” 袁丁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刚才有流民来通知,据说,在临淄城中,有人在打探家主的行踪轨迹。” “有人在调查我?”司匡脸色瞬间变得严肃,“查明白对方的身份了吗?” “没有,对方的侦查意识特别强。学里的人靠近之前,他就桃之夭夭了。” 袁丁皱着眉,拱手,“属下担心此人意图加害家主,因此……建议家主最好把位于临淄城的聚会,转移到稷下学里。吾侪地盘虽然在施工,环境不好,但安全绝对没问题。” “不需要。”司匡摇摇头,“说不准有人在试探我。” “那属下建议家主多安排几个侍卫。” “也不需要,汝一人便可。”司匡眨了眨左眼,歪着嘴,拍手而笑。“吾早就考虑到会有人闹事,因此,特意提前约了一个人。有那人在,除非对方敢冒着被守卫军捉拿的风险,在临淄纠结数十人,否则,和刚破壳的小鸡仔,没什么区别。” “难道是……”袁丁眼睛逐渐变大,他已经猜到了。 “嗯,商贾大会在酒垆举行,没有那位,怎么行?” 司匡仰着头。哈哈哈地笑了几声。 随即,继续前进。 “一会儿多派几个人,一定要把调查本官的人拿下。吾倒要瞧瞧,究竟是谁,竟敢打吾的主意。” “诺。” …… …… 墨家小黑屋,地面上的豆子依在。 王始闭着眼睛,跪坐在草席上,在摇曳的火光中,轻声细语,“汝从刚才的谈话中,看出来什么了吗?” 一阵“咔!咔!咔!咔!”的机括声后,中央的案几突然从中央分开,并且向两侧滑动。 案几之下,多了一个仅能容纳一个人的小洞口。 一个同样穿着黑色长衫,头束黑色发带、面覆黑色面巾的男子,轻轻一跳,从里面爬了出来。 男人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放在地面上。 拔开匕首,掀开草席,对地面上一个刀片宽度的凹槽插进去。 又是一阵“咔!咔!咔!咔!”的声音,案几重新合上。 地面上的洞,则随之关上。 男人从用匕首将案几上的曲辕犁图纸挑起来,放在眼前,眯着,点评,“设计得不错,只是,为人太过神秘。” 王始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人,沉声,“汝之前调查结果,如何?” 陡然间,黑色面巾的那个脸变得格外凝重。 “在得到汝的请求之后,吾带着三十人从淮南国赶来。” “吾等先去胶西调查了一番,得知,此人原本只不过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并无过人之处。” “吾担心调查错误,吾亲自带队,去了胶西王宫,在拿到刘端的手书之后,去太常,翻阅记录,摘抄之后,再去询问,然而,答案相同。” “呵呵。”王始忽然笑了。 “吾没有和汝开玩笑。”男人不悦的猛拍案几,在“咣咣咣”的声音中,高呼,“吾侪只查到,这个人曾经因为商贾收粮问题,被人打晕了,醒过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直奔稷下,战百家。” 王始沉吟,“会不会是匡章留下了东西?” “不敢肯定。”男人摇摇头。 “陛下交代了,一定要在这小子进入长安之前,弄清才能来历。”王始老毛病又犯了,用手指不断敲打着案几,“我怎不能上报,其能力,突如其来吧?” 男人哈哈一笑,打趣道:“君可汇报来自鬼神。” “少来,吾虽然年纪大了,但还不想死。”王始脸直接黑了,“李少君死了之后,陛下就对一切关于鬼神的事物充满了兴趣。如果吾这么汇报……” 他摇了摇头,后果不敢想象。 男人也变得严肃起来,沉声, “这样吧,再调查一段时间。如果还没得到结果,就把一切,推到匡章身上。匡章突然就被重用,其遭遇,与这个匡人过分相同。且匡章师从孟轲,这个匡人,也与儒家交好。” “也行!”王始眼神复杂,点点头,“记得,一定要小心,别被发现了。” “知道。”男人起身,把匕首插回去,放在怀中,“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 … 如果司匡在这,一定可以发现,墨家是刘彻监视稷下学里和儒家的眼线。 刘皇室本就多疑。 刘彻怎么可能不动声色的任命一个素不谋面的千石之官? 没有暗线,绝不可能。 第一百四十八章:放心,这次不砍价。 翌日清晨,司匡拜别司田氏,说明去处之后,便去马厩挑了一匹四肢有力、体型高大的黑鬃烈马,骑着马向稷下奔去。 至稷下,把孔武从被窝里拖出来,二人踏上了前往临淄太常的路。 司匡在前,笑容满面,春风得意,轻纵身下之马。 孔武耷拉着脸,面色微憎,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其起床气尚未消失。 昨晚睡得太久,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心情超级不爽。 随着马的奔腾,孔武腰间佩剑“嘎啦嘎啦”的响,似乎是锋芒迸发、出鞘的前兆。 太常丞邱汉婴对吧? 自己记住了。 这位文帝末期的博士,把揍人的拳头,伸向了正在太常署门口等待的“羔羊”,准备借此一展雄风。 … 临淄太常门口,两只火红色的大灯笼悬在屋檐,在春风地吹拂下,摇摇晃晃,像两个哈哈大笑的孩子,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灯笼下,两列穿着崭新官服、头戴高冠、腰配玉石的官员像是两排迎宾小姐,左右分站。 这群人双手交叉藏在袖子里,而藏袖双手又下垂,放在小腹的位置。 邱汉婴神色焦急,背着手,在原地徘徊,时不时地会停下脚步,眺望远方的地平线。 其身上的崭新官服,随着来来回回的旋转,多了不少褶皱。 虽然昨日接到消息之后,他就安排人把稷门通往太常署的道路打扫得干干净净; 虽然,一个时辰之前,他又安排人把道路撒上了水; 虽然太常署长吏、少吏皆至…… 他恐慌的心情,还是无法消散。 邱汉婴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 心情越发地复杂,紧张与焦急的情绪混合在一起,一股脑地涌上大脑,顶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开始审视属下的样貌。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让他气个半死。 两列官员,都闭着眼睛,身体摇摇晃晃,脑袋冷不丁的点几下,站着睡着。 邱汉婴怒气可视,怒火从心脏的位置爆炸了,整个人瞬间爆发了。 迈着大步, 抡起巴掌, 冲了上去。 担心打在脸上后浮现而出的红色手印失了太常的礼面,因此,巴掌是对着后脑勺去的。 “啪!啪!啪……” “喂!别睡了,都给吾清醒清醒!” 后脑勺传来的痛楚,让打着瞌睡的官吏一下子清醒了。 醒过来的官吏,尽管眼皮还有打架的趋势,但都低头拱手,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激怒眼前这一只愤怒的“公牛”。 邱汉婴脸色发黑,甩了甩微麻的右手,指着这群小弟,气地跺了跺脚。 “邱公息怒。”秩仅百石的太常掾史生怕老大气出毛病来,急忙走出来,拱手,九十度作揖,高呼,“吾等昨日领着人打扫道路,睡得很晚,今早又领着人洒水,起的又早,实在撑不住了。” 邱汉婴耷拉着脸,瘪着嘴,用鼻子猛喘一下气。 牙齿轻轻吮吸几下口腔内壁,把怒火渐渐压下去。 其张开双臂,声调抬高,声情并茂的宣讲: “吾知道诸君昨日之辛苦。只是,今日所来人之地位,不同于往日。” “如果说数月之前,此人只是一个随手可捏的蚂蚁,今日便是一只獠牙锋利的猛虎。” “但凭督查齐鲁之地贪污之事就可以看出,其,绝对为陛下心腹。” 邱汉婴顺直官服。 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冰冷,扫视一圈,声音,也似腊月寒风,酷寒万分。 “尔等在我太常就职,时间最短的也有四、五载了,心里应该都有数!” “凡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有几个能保证屁股是干净的?” “如果不想摊上事,就好好地伺候!” “今日之累,是为了不受明日之苦!” 他在临淄作太常丞已经数十年了,很清楚这里官场的情况。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就算有人持不贪之心进来,待久了,也会被同化掉。 真想抓贪污犯,不需要犹豫,直接领兵把大农令署、太常署围了就行了。 大汉各地也是这么一个情况。 虽然部分郡守、县令贪污得更多,但这二者,哪有掌管税收、土地户籍的两大机构贪污起来方便? 在地价上弄一弄,税收上改一改度量衡的准确度,钱不就来了吗? 被邱汉婴训斥之后,太常的官吏们面色羞愧,同时低下了头,睡意减少得更多了。 一个个的,像夜间的猫头鹰,睁大眼珠子,吹着春风,倾听者“振奋贪心”的呵斥。 邱汉婴张着嘴,训斥了大约三、四分钟。 当他准备再给每人一个清醒巴掌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骑马的声音。 “驾!驾!” 刚才那个掾史急忙退回自己该站的位置,表情严肃。 “邱公,人来了!” “嗯!” 邱汉婴望着远处渐行渐近的身影,嘴角咧开,犹如牙膏似的,在脸上挤出来最灿烂的笑容。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拽拽衣角,再扶正发冠,迈着小碎步,挥挥手,迎了上去。 “吁!” 司匡与孔武同时将身体向后倾斜,用尽浑身力气扯紧缰绳。 在距离太常署十多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二人同时下马。 此时,邱汉婴领着一群人也迎了过来。 这位临淄太常丞接过缰绳后,随便交给两个掾史。 自己则笑眯眯地站在司匡、孔武左侧身前约半个身位。 “匡人来此,乃临淄之荣。”邱汉婴先对司匡拱手作揖,又以同样的方式,向孔武行礼,“见过孔博士。” 司匡拱手回礼,“太常丞,别来无恙。” 孔武起床气难消,冷哼一声,随随便便拱手。 “哈哈……”邱汉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把目光投向司匡,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二位先进入府衙吧,下官已经备好点心、薄酒,吾侪边用膳,边谈。” “可。” “请!” 在邱汉婴的引领下,司匡领着孔武进入了正堂。 随着二人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内,原本当迎宾小姐的两列官吏,对视一眼,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去睡回笼觉。 他们的任务就是迎接领导。 如今领导要“开会”,自然就没了他们的事。 … 正堂 邱汉婴怀着忐忑的心,谄媚笑着。 将一盘盘果蔬端上来,又亲自为司匡、孔武斟了一杯酒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孔武用淡淡的目光,瞥了一眼酒樽。 伸手,轻轻往前一推,没有喝。 他办正事的时候,从不饮酒。 司匡亦是如此。 把酒樽推到前面之后,就与邱汉婴对视,声音中不含有一丝一毫的色彩。 “太常丞应该知晓吾二人今日来此的目的了吧?” “嗯。”邱汉婴正襟危坐,目光炯炯,郑重的点了点头,“昨日匡人之家仆持手信来通知过了。公今日来此,为临淄剩余土地之事。” “知道就好,那我也不卖关子了。临淄土地籍册可准备好?” “已准备妥当。” 邱汉婴手扶案几站起来,穿好鞋,快步走到靠墙书架的位置。 眼睛扫了一眼后,从中央的一层,快速抽出来五卷竹简。 他抱着竹简,来到了司匡坐着的位置。 像摞面条似的,把竹简摞成了一个没有尖的二层小山。 “此乃齐国都临淄所辖范围剩余土地籍册总录。” 邱汉婴双手下垂,放于小腹,背诵着昨日连夜统计的数据。 “齐十二县,共十八万九千八百户,六十三万一千二百六十五人。因临淄为都,人口较多,约两万三千一百二十三户。” “以每户百亩之标准,除非临淄本地者,除土地售卖之后失地者、除因天灾,被迫以地抵税者……共授土地一百三十七万余亩。” “而临淄剩余之田……” “除临淄之正西、西南、西北三处被河水淹没之农田;北部、授与、售净之土地;南部、东部范围之内已授、已售之田、中央国都建设占据之田。” “剩余土地总数约为一十三万一千一百一十三亩,几乎皆在临淄之东,与胶西国、北海郡交界之地。” 司匡面无表情,挥挥手,示意知晓。 随手拿起一卷泛黄的竹简,在“哗啦”的竹片碰撞声中,翻看上面的内容。 一列列端正的隶体字,记录着临淄土地剩余的情况。 … 建元元年,剩余:二十四万三千三百二十九亩。 … 建元五年,剩余:一十八万八千八百二十四亩。 …… 记录一直写到元光四年。 因为今岁还不到半年,因此,还未统计土地剩余。 司匡将竹简放下,长呼一口气。 抬头。 看着脸色红润的邱汉婴,眨眨眼。 “齐国除国都之外的县,大约有多少亩地土地剩余?” 邱汉婴行了一礼,沉声,“十万至二十万不等。” “这样啊。”司匡点点头,有了大概的了解。 担心司匡砍价,邱汉婴瞥了一眼一旁趴在案几上打着小呼噜的孔武,压低声音,先发制人。 “匡人,因西部土地被淹的缘故,齐国土地紧缺,东部之地价,皆在四千钱浮动,无法降价。” 邱汉婴笑眯眯的。 当初这位买地,自己可是给了很大的优惠,这份恩情,总得记住吧? 即使三公九卿办事,也要讲究基本法,对吧? 司匡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 面无表情,又随手拿起一卷竹简,轻声,“放心吧,吾这次不砍价,价格太低的确扰乱市场。” “那就好。” 第一百四十九章:送财童子?不,是强盗! 司匡的目光放在竹简上,精神抖擞,大脑犹如一个上满了润滑油的发动机,源源不断地提供动力,使之足够的能量盘算学里的未来发展。 二十世纪,有一个老人,在南方画了一个圈,从此,全国的经济开启了爆发式增长的状态。 如今,自己在临淄画一个圈,这里的经济的发展模式,能否带动全国? 工匠的招募计划已经拟定了,制作人手已经有了,现在缺的是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圈画好了,没有人对内部进行加工怎么行? 从黄河下游各郡、县来的无地流民,可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一万多人,刨去老弱病残,刨去训练的壮丁,剩下的妇女,都可以利用。 大汉女子剽悍,未尝不能胜任流水线组装的这类工作。 如今,自己需要做得便是把这群人留在临淄,当做起步资金。 想到这里。 司匡合上手中的竹简。 右手抚摸着稚嫩掌心下的坚硬竹片,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邱汉婴。 “太常丞,稷下附近,是否有一千亩连续性的田地?” “无。如今本县土地,全部集中在正东、东南二处。若公想要连续性的田地,恐怕只有东南,才符合要求。” 邱汉婴咽了口唾沫,俯身,笑嘻嘻的,语气充满了讨好的意味。 “只是东南之田地,不仅土地较为贫瘠,其与稷下学里方向还恰好相反,二者间的距离在三、五十里。若君欲购之,则需做好低收以及巡视期间长途奔赴之打算。” 司匡抚摸着竹简的手抬了起来,放在大腿上,面色不改,沉声,“这个无妨,吾购之又不是为了种地。汝为吾指一下田地的位置吧。” “诺。” 邱汉婴拱手一拜后,立刻转身小跑,再次来到墙边的书架。 踮起脚,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从最顶上捧起一个正方体的黄花梨材质的木盒,走了回来, “咣。”他把木盒放在案几上。 木盒表面的朱砂色绘画惟妙惟肖,边缘点缀的花枝纹路栩栩如生。 正前方狰面锁孔上方的两颗雪白珍珠,犹如眼珠,睁得溜圆,死死地盯着开锁之人。 邱汉婴在宽大的左袖口里摸索一阵子。 俄而,掏出来一串用青铜金环串在一起的钥匙串。 挑选片刻, 一把比普通钥匙小一半的小钥匙,被他捏在手中。 伸进锁眼。 按照记忆,轻轻拨弄片刻。 只听“吧嗒”一声,锁芯被挑开了。 在司匡的注视下,邱汉婴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地图。 盒子被放在地上,竹简也一同清理到地面,羊皮地图则被展开了。 齐国国都的县城分布图,呈现在司匡眼前。 “匡人请看,此乃临淄地图。” 邱汉婴凭借昨晚记在脑海中的数据,按图索骥。 仅片刻,就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他用手指指着临淄东南方向约二十里的一片区域,画了一个圈。 “这里,便是公需求之地。” 司匡盯着地图所在之处,眼冒精光:东北直抵北海郡、东南只达胶西国,向西还能通到齐国都城临淄。 妥妥的交通要道。 只是此地杳无人烟,只有空荡荡的无人耕地,没有发展起来。 邱汉婴盯着司匡的面庞。 当见从面无表情变成红润喜悦的时候,他情不自禁扬起嘴角,勾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 机会来了。 又可以宰一笔了! 邱汉婴瞥了一眼正在熟睡着的孔武,眸中掠过一丝狡黠。 上一次因为那货的手书,自己血亏数十金。 今日,趁其睡觉,一定要把价格狠狠地宰下来! 这位临淄太常丞从一旁拿起酒坛子,笑吟吟的,为司匡倒满酒。 端起酒樽,递了过去。 小声, “匡人,这里可还满意?” 司匡扭头,注其面庞,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再肯定地点头,“嗯!很不错,吾很满意。” 将目光重新放在地图上,把邱汉婴刚才画的圈再次描绘了一遍,“这里,吾全要了。” “好嘞!” 虽然早有预料,邱汉婴还是激动的浑身颤抖,手舞足蹈,恨不得引吭高歌,放声大唱。 真是送财的童子啊。 这可是一千亩地! 刚才这位可是说好了不砍价。 按照刚才商讨好的价格。 这笔生意,能卖到四百万钱。 要知道,曾经的大汉首富、河南富商师史,鼎盛时期的家产,也不过七千万钱罢了。 这笔生意,太常署直接挣了师史家产总数的十七分之一还多。 卖地就是赚钱! 邱汉婴眼睛中竟然映出来搓搓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急忙跑回自己的位置。 拿起毛笔,蘸了一下墨汁。 也不顾笔尖的墨汁会滴在地上了,跑回来,趴在案几上,在刚才的区域,小心翼翼地涂了一个点,作为标记。 涂抹结束。 他把毛笔丢到一旁,缩着脖子,俯着身子,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匡人,下官算好了,此区域共值四百金。鉴于君购买数量之多,再加上对下官格外照顾……这样吧,下官做主了,公给三百八十金就行了。” 既能赚钱,又能讨好。 一举两得。 司匡报之以微笑,从怀里拿出来一块金黄的布帛,拍在案几上。 “君先看看这个。” “嗯?” 邱汉婴眉头挑了挑,一头雾水。 瞥了一眼布帛,拿起来阅读。 …… 各郡县负责赈济灾民官员,严格统计流民人数,登籍在册,收到赈济文书后,按照受灾情况,三日内制定救援物资需求之数量。 …… 这份帛书正是张汤带来的关于赈济流民的帛书。 这位太常丞心头忽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抬头,皮笑肉不笑,“观全文格式,这应该是接收长安物资的帛书吧?匡人拿出来,是何意图?” 司匡站起来,拱手,高声,“无他,只为讨要一千亩地,用以赈济灾民罢了!” “呵呵,呵呵,君莫不是在开玩笑?”邱汉婴嘴角抽了抽,强颜欢笑。 “本官并无玩笑之意,请太常丞立刻划地吧。” “呵呵呵……”邱汉婴虽然嘴里发着笑声,但脸上笑容,已经凝固了,额头上充满了黑线,耷拉着脸。 好家伙,抢劫来了? 怪不得不砍价啊。 抢劫的时候,谁还会做砍价这种无用之举? 现在,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刚才做了什么来着? 洒扫街道,静候强盗上门。 邱汉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职业素养尤在,强行挤出一丝笑容。 “阁下,陛下帛书上只写了所需物资,并未注明土地。君若执意如此,请恕下官无礼了。” 他把帛书卷起来,放在案几上,把地图方方正正的叠好,重新放回了木盒中。 此时,司匡的声音,幽幽传来。 “太常丞可看仔细了?” “自然!” “那公为何看到登籍在册四个字的时候,没有反应?”司匡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根据大汉律令,凡行登籍在册事,需以编户齐民之法。敢问,何谓编户齐民?” 邱汉婴脸色变得很难看,心尖一颤,咬咬嘴唇,缓慢地抬起头。 缓了口气,一字一顿回答,“每年一索查,太常署需按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相貌、财富情况等项目,将脱户之民一一载入户籍,在保证编户稳定的情况下,进而保证税收、徭役的施行。” “吾且问,编户齐民,最重要的是什么?” “稳定。” 司匡目光灼灼,灼烧着对方的心脏。 拍了拍手,嘴角上扬,笑容可掬。 “很好,看来汝知晓。” 编户齐民是一张大网,类似于现代的公安查询系统。 这可是从刘彻时期开始的大汉最基本的制度之一,目的集中在壮丁的维持、征税、服徭役、捉拿贼寇等方面。 没有入籍的百姓,相当于没有身份证的大汉黑户。 不仅办不下来传信这种重要的旅途之物,在外出之时,被抓住了,更会被关进大狱,轻则被当作流民,强行安排在某处服徭役,重则被当作贼徒,处以刑罚。 见邱汉婴面色阴沉,眼神犀利。 司匡咳嗽一声,道: “邱公,鄙人受陛下之命,力求保证流民之稳定。如今,编户齐民实施前提,为给与流民居住之地。” “吾稷下学里出钱、出粮,太常署只需出千亩之田。便可完成目标,君为何执迷不悟?流民安定,此功劳,公亦可分得一二。” “吾也不怕告诉邱公。稷下学里之工,将要完成。若两个月内,还没给流民安排合适的去处,此地,必定发生大乱。届时,陛下追究起来,公可敢将罪名一己担之?” “这……”邱汉婴被这几句话堵的,手足无措,后退几步,面色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 “吾只要一千亩地,多的,不要分毫!”司匡的表情重回平淡,伸出一根手指头“,望邱公给个面子,过两天梁王可会派遣八百人来维持秩序,长安也会派遣三百人来,吾不想在太常执行公务。” “呼!” 邱汉婴握紧拳头,脸色由黑变成黑红。 胸口上下起伏,整个人说不出话来。 开始威胁了? “匡人,齐地乃齐王统率之地,所得利润,王室占之,下官,无法做主。” “荒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司匡冷哼一声,声音慷锵。 “陛下之命,胜于王命!汝在犹豫什么?”其话锋一转,诘问,“再者,齐王,陛下任命了吗?” 邱汉婴瞳孔收缩,支支吾吾的回答,“还……还没。” “那不就得了。吾再问最后一次,地,汝给不给?不给,本官大不了上书长安,让陛下决断。只是,因此小事劳烦陛下,君可做好了承担后果之准备?” “我……” “太常丞!” “唉!” 邱汉婴额头上布满了豆粒大小的黄色汗珠,脸色变化数次后,松了口气,“罢了!” 他目光闪烁,眼神沧桑,“君且回去,千亩地契,三日之后,将送于稷下学里。” “本官在此,先替数万流民,感谢太常丞慷慨之举了!” “不用。”邱汉婴面色苍老了许多,抱起木盒,作揖,“下官要去忙碌地契之事了,匡人请便。” 他现在想跑出去静一静。 大赚变成了血亏。 虽然可以多几千户流民,增加了大量的徭役劳动力。 但徭役、赋税归大农令署衙管,和自己屁的关系也没有。 忙活了半天,给临淄大农丞做了嫁衣? 泪目了。 司匡心满意足地把接受物资的帛书收起来, 拱手,“邱公去忙吧,吾二人一会儿便走。” “失陪了。” 邱汉婴头也不回,直接转身,把盒子锁上,放回书架,走进后堂。 …… 倏而,司匡与睡醒的孔武离开。 一个从后堂掾史走出来,开始收拾东西。 临淄太常署,今日血亏。 第一百五十章:学里最适合担任训练教官的人。 司匡从太常署出来,领着孔武,骑着快马,一路飞奔,回到了稷下学里。 今日去找孔子威,不仅是为了无形震慑太常署的众人,更是为了一个关键事情--训练流民的骑马之术。 想要和匈奴交战,不会骑马怎么行? 而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儒家子弟更适合当骑术先生? 司匡领着孔武,直接骑到了学里房舍群后面的空地,也就是当初留着准备建厂房的地方。 说是空地,其实也有一些建筑设施。 靶场、骑马场…… 对大汉人而言的奇怪设施,加起来也足足二、三十样: 锻炼臂力的排球场、锻炼耐力的足球场、锻炼眼力劲儿的篮球场、单杠、双杠、障碍箱、单面高墙、杠铃…… 从流民群里挑出来的五千壮丁,分布在此处,进行备战时的练习。 孔武现在足球场边,望着里面疾驰奔跑,踢着一个用羊膀胱填充的简易足球的流民们,一脸懵逼,一头雾水,于风中凌乱。 他呆呆的,扭头,嘴巴张了张,犹犹豫豫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问出来,“贤弟,汝不建房,弄这些奇怪的东西干什么?” “哈哈,子威有所不知。”司匡站在孔武左侧,双手环胸,笑吟吟的,“流民每日都在建房异常辛苦,吾弄这些东西,是为了让他们转换心情,放松一下,防止病倒了。” 拉着孔武向一侧走了几步。 指着不远处一座座只有三、四平方米大小,一米高,低矮、用几块木板支撑、铺着茅草、临时搭建起来,如原始半坡人居住之地一般简陋的建筑。 “子威,看,这便是大多数流民的居住之地。夏天漏雨,冬天漏风,除了遮盖视线之外,别无用处。在这种环境中居住,如果不加强锻炼,转换心情,迟早会被累垮了。” 孔武瞥着一座座破烂不堪的建筑以及蜷缩在里面,面带微笑,休息着的妇女,又瞅了瞅奔跑在足球场上,虽然满头大汗,但笑容满面的男性流民们。 动容了,同情之心骤然升起。 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司匡的肩膀,感慨,“真是苦了这些流民了。” “嗯。” 司匡眉头紧蹙,低着头,拽着自己的衣角,顺了顺褶皱。 “子威是不是心怀疑问:为何吾稷下学里拥有数百座房舍,几百间房屋,却不让流民搬进去?” 孔武诧异地瞥了一眼司匡。 沉默片刻。 仅仅点点头,没有说话。 “公有所不知,并非吾不让他们住进去,而是,他们不愿意。” 司匡眼神犀利,背着手,上前迈出一步。 望着远处浑身泥泞,头发、衣衫皆脏乱不堪的流民,感慨。 “吾曾不止一次发布许可,允许流民暂时住进房舍,以避风雨、寒冷。” “然而,每座房舍建设之时,其担心弄脏、磨损木质构造,累了都是坐在一旁的地面上;至建成之后,他们又都会将房舍打扫得一干二净,把门关上,不在过问,甚至不再进入。” “小弟曾经派人去打听过。其言:低贱之人,得苟活之食足矣,浑身脏乱,岂能住进高贵之地?” 司匡转身,眼睛中像是进了沙子,揉了揉,呼吸也变得缓慢,一字一顿,总结:“并非吾不让,而是他们不愿。” 这位稷下学里之主望着远处笑着强健体魄的流民,衣衫被春风吹得鼓了起来。 用手按下去,再次重重的叹息,“唉……” 果然,自古至今,农民这个群体,都是相当朴素、相当可爱的。 这群人,只要有一口饭吃,能活下来,都不会思考反抗,更别说走上造反之路了。 为何后世农民工不愿意坐在公交车的座位上? 他们与这群流民的想法,定然相同:觉得自己身上脏乱,污垢众多。城市给了他们赚钱活下来的机会,城市人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合适的场地,他们不愿意把这里弄脏,丝毫没有考虑自己付出的实际上更多。 孔武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零星泪珠,声音哽咽。 “贤弟,我孔氏下一批运粮对于来了,告诉他们先别急着回去,让他们去稷下找我。为兄有事情吩咐。” “子威?” “劳动力那么大,没有肉食怎么行?吾孔氏虽然剩余不多了,但每次提供十来只豚,几十只禽,还是不成问题的。” “兄长大义!” “贤弟才是真大义,不惜欠钱,也要救人。只可惜,吾儒家底蕴还是不够。若有黄老那般积累,可为这群流民,提供居住之所,” 司匡回忆着邱汉婴那一副想要自杀的面庞,哈哈一笑,“兄长勿忧,居住之地,小弟刚才已经在太常署选好了,再有数月,就可以让他们入住了。” “呃呃……” 孔武眨眨眼,拖着长腔,尴尬地笑了笑。 刚才睡着了,发生了啥,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说。 不过,看情况,应该是好事。 他对着司匡拱手,拜了一拜,不再多言。 “子威,别整这些繁文缛节了。时间差不多了,吾领君去统率流民之署衙参观一二吧。” “好。” 孔武最后看了看踢足球的新颖场面,用上齿大口咬着下嘴唇下边的肉,依依不舍地跟着司匡前进。 这一路上,他也正是见识到司匡在这群流民心目中的地位。 凡锻炼累了,在一旁歇息的流民,见到司匡经过,都会喜上眉梢,咧着嗓子,用最吸引人的嗓音,伴随挥手,以示意。 … “家主好!” “家主安康!” “家主……” “家主,今日来吾家吃饭吧!” “家主,别听他的,来吾家,小人最近剩下来很多粟米,换了不少好酒好菜……” … 更有甚者,还会专门跑过来,送上一把新鲜的豆子。 司匡对这群人,都笑着挥手回礼,但同时,也加快了脚步。 孔武跟在身后,倒吸一口凉气,惊讶的心情越发旺盛,“昔日死气沉沉之流民,身处无房无地之境遇,竟笑容灿烂,犹如节日之时欢快,君究竟做了什么?” 司匡放慢半步,笑着改了拍孔武的肩膀,答曰:“无他,真诚待之。” “为兄受教了。”孔武感慨万分,“君有如此之能,不入长安大农令署衙,实在可惜了。” 司匡忽然神色正然,嘿嘿一笑,有些臭屁,“子威,实不相瞒廷尉正张汤,之前欲拉吾去廷尉的时候,想得和这个差不多。” 孔武:“……” …… 大约走了十分钟,二人来到了位于学里最北端、背靠低矮墙壁的一座临时搭建的单间木屋。 负责训练流民的赵程,就在这座木屋中办公。 此刻,这位负责人正低着头,翻阅着司匡给予的帛书,并提着毛笔,结合着记载了每日训练计划的竹简,修订着训练章程的精细之处。 此时,司匡大大咧咧的,迈着大步子,先行走了进来。 “砰!”两只手突然按在案几上。 “嘿,老赵,训练进度如何了?” “家主?!” 赵程见司匡来了,脸色一变,急忙把毛笔、帛书放下,惶恐地站了起来。 “哎哎哎,不必多礼,汝是训练总负责人,坐下说就行。” “诺。”赵程挺直腰板,拱手作揖,郑重一拜。 随后,才回到座位,坐了下来。 此刻,孔武也走了进来,二人又相互行礼。 司匡转身,眺望远处坚持不懈训教的流民,目光着重在挥舞铁锹的那批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顿了顿,道:“训练了大半个月了,说一说训练成果吧。” 赵程咬了咬牙,抬头,目光炯炯,“家主,在诉说此之前,属下斗胆,想先请教一件事。” “坐下问吧,”司匡淡然一笑,已经猜到了,把这个属下按下去。 “家主,为何要让属下训教流民?” “汝真的不明白吗?” “不…不明白。”赵程低着头,握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君,有一女儿,名小小,可对?” “嗯。” “吾见过君女儿几次,她在与吾交流的过程中,曾经拜托吾去寻找她的母亲。据说,君之夫人,在逃灾的过程中,于一天晚上,失踪了。”司匡眨眨眼,瞥了一眼赵程。 发现这名属下的身躯正在激烈地颤抖,额头,也渗出一层汗珠。 其鼻子已然通红,脸颊上,好像有两行水珠滑落。 在孔武疑惑的目光中,司匡用半哑谜的形式,与这个心腹交流。 “汝昏迷送至稷下的那天,吾也在。在检查汝之包裹,确认身份的时候,吾发现了一根通体发黑且带有肉沫的骨头,还有一件女子穿着的完整衣衫。吾从这方面得知,汝……心肠足够狠辣,汝与汝妻,也足够重情。” “汝应该知晓吾让诸流民这么做的目的吧?训教时大公无私,能狠心实施;出发后,重情,能为诸兄弟负责的人,除君,吾暂时没有找到其他人。” 赵程抬起头,眼眶通红,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抽噎,“家主知晓吾曾经所做之事?” “可以猜到。” “为何家主不将吾抓起来?” “吾本来有这个念头,但那件完整、没有明显破损的衣衫,阻止了我。”司匡深吸口气,“这是汝与妻子共同的决定,吾无权阻止。” 赵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往后挪了挪,叩首,低声,“呜呜呜”的哭泣。 “若不想这种事发生在其他人的身上,不想其他人也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就请汝,严格训练吧。” 赵程哭泣中,歇斯底里呐喊。 “诺!” 司匡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同情之色。 “起来吧,为吾侪讲一讲,汝这几天的成果。” 他上前,把人扶起来。 又问孔武要了一块丝绸,亲自给赵程擦了擦,轻轻拍打其后背,理顺气息。 “只要流民训练成功,吾便把另外一项重要任务交与君!这次训练,只是考验,另外一项,才是汝报仇雪恨,为天下百姓付出之处。” 作者的话字数太多,单发我也很无奈。不过免费。 因为作者的话只能在五百字以内,这段资料对接下来的发展有重要意义,在末尾想让大家选择一下。 ---------------- 今日查资料,应该算是查到了匡章的宗室,因此,时间不够了,过一会儿只更新一章(4000字+) 资料如下: 先秦时期,章子应该有两个。 …… 其一是弦章。 弦章,齐人,晏子使楚中的晏子死后,齐重要人物。 存活时间:齐景公时期。 齐景公【不详-公元前490年】 弦章如今的记载并不多,其中有一篇《弦章辞鱼》,出自《说苑·君道》,是西汉刘向写的,上行下效的典故就出自这里面。 这人我就不详细调查了。 …… 其二是匡章,也被人成为章子。 记载如下,首先是《史记·楚世家》:楚怀王,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眛,取我重丘而去。 根据《史记·六国年表》,这里的楚怀王二十八年,就是齐闵(湣)王二十三年,即公元前301年。 【注意,注意,司马迁在写这部分资料的时候,可能睡蒙了。齐湣王在公元前301年的时候,实际上刚刚继位,而他的年龄是23岁。司马迁可能半睡半醒之间,把年龄和继位时间给搞混了。我认为这是史记中出现的年代的错误。】 与之对照。 《史记·六国年表·齐》:秦击楚,使公子将,大有功。(搜狗百科里面的年表可以左右拖动) 注意,这里用到了公子。 说起“公子”很多人马上想到的是古代那些权贵人家的子弟,然而,这层含义实际上是汉朝才被赋予的。 在先秦时期,诸侯可以称做“公”。而诸侯的儿子,不论嫡庶均可称作“公子”,这一词没有区分嫡庶的宗法意义。 举个例子,《左传·宣公十七年》:“凡太子之母弟,公在曰公子,不在曰弟。凡称弟,皆母弟也。” 因此,凭公子二字判断,匡章很大的概率是田齐宗室。 匡章,即田章,父亲叫田鲔,这个名字我还在翻,目前除了善教子这个评价外,一无所获。 但可以判断一件事,匡章是田齐宗室之人。 田齐公族的族谱,我还在搜集,具体的结果,以后会补充。 现在我在考虑一件事:是否让墨家翻出族谱,与司匡认亲? (请大家留言,我会参考。) 第一百五十一章:流民成卒 赵程用袖子把眼泪擦干,重新跪坐,脊梁挺直,陡然间,神色庄严肃穆,犹如面见君上之家臣。 视线放在翠绿色的竹简上。 他先从里面拿出来一卷记载着流民详细信息的简牍,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声音随之而来。 “家主,此乃流民数目与部曲分配之卷。” 司匡接过来,一边打开,一边走到了孔武身旁。 二人肩并肩,挨在一起,同时阅读上面之数据。 赵程声音朗朗。 随着他的叙述,司匡、孔武二人眼前仿佛出现了千军万马奔腾涌动在稷下学里土地上的场面。 杀声、呐喊声、咆哮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于耳边萦绕,随后,冲进大脑,冲击着倾听者的认知。 “根据家主要求,属下从六千多名流民中挑选身体强壮、无残疾者五千人。” “营者,五部并之;部者,两曲组之;曲者,两屯合之;屯者,两队成之;队,二什组成;什,五伍而建,伍,五人而已。” “属下于学里组建两营、两部、两屯之编制,凡五千人,皆杀伐之辈,皆听家主之命。” 赵程面色森然,声音透露着一丝凉意。 “主上之言,遵之;违反者,惩之;反抗者,铲除之。” 说罢,他站起来,从身后架子上捧下来一个用黄色布帛包裹着的拳头大小的物件。 “家主,请持!” 司匡把看了一眼包裹物品的黄色布帛。 与孔武对视一眼,点点头,竹简到了孔子威手里。 自己只身上前,靠近,伸出右手,蹑手蹑脚地打开布帛。 一块黑色的铜制牛形信符出现在里面。 信符从中央分开,两半合一,为完整形态。 “主上,军不可一日无帅。属下担心家主不在时,有宵小之徒伪造命令,私自调动兄弟们,斗胆,派人制作了这个代替之物。” “请家主收下半块。”赵程弯着腰,低着头,神色恭敬,捧着信符,高呼,“若需调兵,请君令人持其而来,否则,属下虽死亦不敢令人轻举妄动。” 司匡深吸一口气,面色愈加凝重。 伸手,拿了右侧半块,“汝考虑得很周到,吾没看错人。” 孔武背后发凉,神色骤变,脸色苍白。 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看着司匡的背影,声线颤抖,“贤弟,汝欲私自组建军队?” “不是私军!”司匡把信符放置于袖口,转身,坦然一笑,“吾数日之前,已经上书陛下屯田之法。将流民聚集,以军旅划之,乃行民屯之举。” “陛下可曾回诏允之?” 司匡摇摇头,挑眉,神色正然,声音朗朗: “子威,吾奉陛下之命在此治灾,齐鲁之地距长安遥远,吾不可能事事请之。遇事不决时,应随机应变,此乃吾为官之道。” “昔年,吾之先祖匡章在垂沙与楚国作战时,曾对使者言:‘对吾来说,撤了我的职务、杀了我,甚至杀了我的全家,这是大王能够做到的;战机不成熟的时候要求出战,战机成熟的时候不要求出战,这是大王在我这里不能够做到的’。” “今日,吾在此,亦然!” “决断是否杀我,乃陛下之事,如何以变通之法救济流民,乃鄙人之职。” 孔武眼神灼然,说不出话来。 刹那间,刚才进入稷下学里时的场面,在他的脑海中光速划过。 他眼睛一眯,半跑半走,去到外面。 踮起脚,眺望远处的一部分流民:横三十、纵五十,成方形军阵,人与人之间,间隔六步。 这群流民虽衣衫破烂,但目眦尽裂,杀气凌然。 嘴里不仅喊着底气十足的“杀”、“哈”等字,手里拿着一把崭新的锋利铁锹。 他们按照领头之人的口号: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再来一次……” 不断地在原地挥舞。 双臂肌肉爆发着强劲的力道。 铁锹生风。 一下又一下地刺出去,又怦然拍在地上、再猛地抬起,掀起一阵呛人沙尘。 孔武走回来,指着铁锹代矛的那群流民。 “如果是为了赈济灾民才组建军旅,吾无话可说,只是,那群人在干什么?” 赵程嘿嘿一笑,拱手,“他们在练习锄地。” “……” 孔武表情凝固了,嘴角抽了抽。 脑袋向右后方一扭,眉头压低,眼神犀利,一副“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模样。 “这件事用不着对子威保密。” 司匡挥挥手,哈哈一笑,走上前,左手腕搭在孔武右侧肩膀上。 “看君疑惑之色,想必子国并未告知吾昔日借钱之时,对他所言之事吧?” 孔武点了点头,“他只是说要赈济流民,同时宣扬儒家仁义道德之类。怎么,那小子对吾还有所保留?” “可能吧。”司匡耸耸肩,沉声,“实不相瞒,小弟正在训练的这批流民,最终是要北上的。” “北上哪里?右北平?” “兄长说笑咯。” 司匡笑吟吟的。手腕从孔武肩膀上离开,并且用手心拍了拍。 右北平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大腿在雁门呢。 “那君欲何往?” “雁门。”司匡走回案几附近,双手交叉,放在腹前,“吾收到消息,单于庭有异动,估计不出数月,便会对雁门用兵。”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案几上拿起来一卷竹简,慢悠悠地翻看。 “陛下答应赈济流民,应该是在顶着以丞相田蚡为首官僚反对意见的情况下,才做出的决定。吾侪不才,陛下愿意给与流民恩惠,流民愿意舍身报恩。” 司匡随手,将竹简丢在案几上,走到孔武正面。 四目相对,眸中,只有坚定的神色。 高声! “长安给与物资,吾等,要用军功,来堵住那群官僚的嘴!吾侪要用战绩来告知世人,吾等并非蝼蚁!” 赵程单膝跪地,双手拱着,高于头顶,向下凝视的目光中,皆是暴怒之色。 其咧着嗓子,歇斯底里高喝! “战!” 流民必须要用战斗,让那群肉食者看看,他们不是可以随意舍弃的群体。 田蚡不是以天罚为借口吗? 那他所谓的天,是否预料到这群受罚之人,竟然能与匈奴一战? 为什么挥舞铁锹之流民杀气禀然,战意十足? 只为让肉食者刮目相看。 孔武擦了擦额头上因为急躁而渗出来的汗珠,鼻子深呼气,无奈的走上前,把司匡一开始递过来的竹简放在了案几上。 “尔等心情,吾可以理解,只是……” 他看了看外面那群为了复仇而不断挥舞铁锹的流民。 担心接下来的话打击到人 他犹豫一会儿,袖子中的双拳握紧,做出一个决定,直言: “只是匈奴皆为骑兵。汝这群步兵去了,纯粹是自寻死路。” 司匡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我知道,所以需要兄长的协助,请子威以儒家之法,为吾侪训练御术,吾需要在三个月内,组建一支规模在千人、骑术堪比孔氏弟子的骑兵。” “这不可能。”孔武不假思索,直接摇头,“贤弟,汝也懂御术,应该明白,只有日积月累,才能锻炼出一个人的骑艺。我孔门弟子,都是数十年如一日建议,才能在马上如履平地。” 他侧身,用手指着外面,“汝手下流民刻苦之训练,吾已亲眼目睹,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让他们成为善骑者。” 孔武顿了顿,谆谆教导的语气越发温和, “首先,身体强度就跟不上,流民只是百姓,没有狠劲儿,无法驯服陌生之马;其次,千人骑兵,若没有足够支撑训练的马匹,哪怕是吕尚来了,也只能扼腕叹息;第三,马匹不能高强度奔跑,暴力训练,只会让马提前淘汰。” 司匡搓搓手,仿佛没听见似的,轻蔑一笑,“这就是吾稷下学里面临的问题?” “怎么,这还不够?” “当然。赵程,汝来向子威解释一番我稷下学里的战力情况吧,吾正好也来听听训练的结果。” “诺!” 赵程仰着头,目光挪到孔武身上。 “孔公,实不相瞒,吾稷下学里之流民,情绪高昂。君言狠劲儿,吾认为,已经具备了,” 赵程面色不改,从案几上拿起一卷熟悉的竹简,平淡地递过去。 “此乃最近三日申请人员之姓名。” “伴随训练期间愤怒的加深,越来越多的流民出现了精神抖擞,情绪激动的情况,夜晚每至,他们往往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之况。” “为了解决这种情况,鄙人按照家主给予之法,按伍、什、队、屯、曲、部、营来分,每隔十日,举行一次长达三天地比试。胜者,可从败方的肉食供给中抽取一半,作为奖励。” “此后,一旦进行对抗竞争,参赛者之间,犹如仇雠。” 孔武瞳孔一紧,瞥了司匡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肉食之争。 这群成军的流民可是拖家带口来的,换而言之,输了,不仅自己肉食减少,妻、儿女,都要跟着少吃。 在每日供给一定的情况下,输了就相当于要饿肚子了。 不为自己,也要为亲属考虑。 面临这种情况,谁敢不拼命? 孔武嘴巴动了动,“此法,会死人的吧?” “不会!”赵程摇摇头,“每次比试,有人监督,只分高下,不决生死。” “不决生死?按此法,那群拿铁锹的人,如何发挥实力?” “与豚一战耳。” 赵程神色坦然,解释: “因每次比试结束便分肉,如何快速杀豚便成了一个难题。吾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让持铁锹者,以伍为基,入圈,持武器,与之一战。” “此乃模仿儒家辕固生之事迹。自执行以来,屠豚者,已有一百余伍,五百余人,皆狠劲儿十足。” 孔武听到辕固生三个字,眼前一亮,满意的点头。 这个模仿,他很中意。 司匡也在一旁高兴地拍拍手。 真在的黑猪,可不比之后的粉红大兄弟。 这群黑猪,来源很广,有的是家养,也有的是野外捕捉。 这里面混有野猪的可能性很大。 用铁锹对付猪,妥妥地向“公羊特种兵”进化的节奏啊。 不过,高兴归高兴,关心是必要的。 “训练过程中,让兄弟们注意点,别受了伤。” “请恕属下难以从命。” 赵程单膝跪地,眼中充满了决绝之色,“主上,训练之时受伤在所难免。吾侪一旦按照既定的目标奔赴雁门,对照匈奴,面临的可就不是受伤了。届时,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这……让兄弟们注意点就行。” “诺。” 司匡给这个心腹投去一个赞同的目光,侧身重新看着孔武。 “子威,现在如何,狠劲儿有了吧?” “嗯,吾收回之前的话,”孔武抚手叹息,“能在训练上投入性命,单凭这股劲儿,已经超过了很多士卒。” “现在可否答应骑兵训练之事了?” “贤弟,不是吾不答应,而是,汝这里有足够的马吗?”孔武瞪着眼珠子,嘴角下弯,摊了摊手。 “赵程,吾侪有多少马?” “回家主,整个学里,只有从稷下借来的五十匹马,哪怕轮流练习,一天下来,能骑马的人,也不过两百之数。属下粗略估计了,以这种方式训练一个月,两百人中,能有十五、六个善骑者就不错了。” 孔武噘噘嘴,“看吧,吾就说。” “不慌!”司匡脸色傲然,掐着腰,“马匹数不够,那就买、租!我就不信,有钱还买不到东西?” “家主,一匹马的价格可是两千钱上下啊。” “两千钱又如何?吾收到消息,长安的救济资金马上就要到位了,据我所知,大农令按照每户四个月食六百钱的份额拨款。学里之流民应该快要五千户了,这可是三百金。” 司匡眸中掠过一丝光芒,声调不减,话语有力。 “再者,吾已经邀请临淄商贾在四天后进行集会。届时,还会有更多的资金进入我稷下学里之账房。” “赵程!” “属下在。” “汝一会儿派人去寻找马商,想办法凑出一千匹马!” “贤弟,吾劝汝再考虑一下。”孔武皱着眉,“即便马匹数量够了,也无法进行高强度训练。马蹄在粗糙的路面上无法长时间奔跑,一旦受伤流血,这马就废了。” “子威,莫要小看吾之学里。”司匡拱手大笑,“此难处对吾而言,恰恰是最容易解决的。” 这个难题,连进入等价交换之地的必要都没有。 第一百五十二章:动员 孔武眼神深邃,目光凝重,轻抚额前黑发,反反复复打量着司匡。 “君语气强硬……这么说,看来稷下学里有应对马蹄摸磨损的实力了?” “目前目前还不方便说,当马匹来了,兄长就明白了。” “嗐!”孔武瘪嘴,挑眉,拍了拍大腿,“以咱们的交情,有什么不能说的?为兄保证不会说出去。” 司匡莞尔一笑,摇摇头,拱手笑拒,“并非小弟不肯说,而是此事为军事机密,甚至,涉及到军国大计。万一兄长哪天出去喝酒,不小心说出去了……匈奴的战斗力,会成倍飙升。” “这么严重?”孔武瞠目结舌,愣住了。 “这个结果还算轻的了。如果方法被匈奴掌握,用到草原良种马上,我大汉铁骑……” 孔武一本正色,抬手打断接下来的话。 “无需多言,为兄虽然好奇心重,但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既然涉及军国大计,吾不问了。贤弟尽快让人准备马匹,我过两天让人会府中召集御术好手,帮忙训练。” “谢兄长相助!”司匡对着孔武一拜。 起身,目光放在一旁的赵程身上。 右拳抵嘴,轻咳一声。 赵程猛地站起来,作揖行礼,声音用力,“家主,属下马上就去联系……” “且慢!汝先去办另外一件事。” “嗯?” “去把正在训练中的兄弟们,全部召集起来,吾有话要说。” “家主,人太多了,召集起来只要需要半个时辰啊。若君有事吩咐,不如告知属下,属下派人去营地、部、曲…挨个通知。” “没事,去通知吧,吾希望当着大家的面宣布。半个时辰而已,等得起。” “诺!” 赵程不再劝说,而是走到一侧,穿好鞋子,快速走出去安排人通知。 望着这名心腹的背影,司匡扭头,看着孔武,斜着头,嘻嘻笑着,“兄长,过会儿要见识训练军容了,吾侪也准备一下吧,别失了脸面。” “好。” …… …… 说是半个时辰。 但人数太多,且分散在一百亩的土地上,通知集合,组成军阵……都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因此,实际上集合速度,比预计要慢的多。 赵程那边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把流民各部召集完毕。 集合后的流民,呈“凸”形,按照两个营在中央,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部、屯的阵势,聚集在稷下学里的操练场上。 司匡与孔武,在袁丁、赵程、冯驹三人的护卫下,走上了临时搭架而成的高台。 司匡面庞严肃,一步迈出,走到高台的边缘,张开双臂,正面下方衣衫褴褛、武器奇特、精神劲儿充足流民。 振臂高呼, “诸君,吾乃……” 不等自我介绍完毕,下方黑压压的流民群体,像是一群朝圣的狂热粉,突然开始高举武器,挥舞拳头,挺着青筋暴凸的脖子,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疯狂咆哮: “家主!” “家主!” … “家主!” 轰鸣的呐喊,让耳膜发痛,地面也被震得疯狂颤抖,尘土沙砾活了似的,上下疯狂跳动。 “吼吼吼!!” 声音震天动地,响彻云霄,传到遥远的天边,把云震散,再以悠长回声的形式,传回来。 司匡睁大眼睛,脑袋轻微的扭头,俯视下方的流民。 两个字在脑海中划过:野兽! 两年多流浪生涯,让这群人的体内,已经磨炼出了野性。 幸好有陆逊版的书生之力的能力撑着,否则,非要吓得腿软不可。 司匡随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鼻孔呼出来。 乍然! 双眸睁开! 陆逊之力中的统帅气势,骤然爆发!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他的身上传来,将其身后的四个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高举右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握成拳头。 两个低沉,却足以摄人心魄的字,从嘴里吟出。 “安静!” “哗!” 一个呼吸后,呐喊声戛然而止。 下方五千名流民,竟同时挺直脊梁,噤声。 “令行禁止!这真的是流民?”孔武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直接傻了,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呢喃,“吾见过许多士卒,侯国的也好、郡县的也罢,都没有这种严明的军纪……恐怕只有细柳营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吧?” 赵程往这个孔氏魁梧大汉身旁挪了挪,声音犹如蚊子哼哼,“孔公过誉了。” “不!吾是说真的。”孔武目光炯炯,“贤弟究竟交给君何种兵法,竟然能训练出这么一支士卒?” 赵程幽幽的声音,犹如一只白色幽灵,捂住了孔子威的眼眸,回荡其脑海之中。 “这不是兵法训练得来,而是生活在一起,相互影响下的默契。” “吾侪流浪数年,肚子都吃不饱,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来到稷下学里之后,虽然要进行劳累的建筑,但因可以饱腹,所以,皆心甘情愿付出。” “吾侪不想辜负司公之期望,因此,为了加快建设房舍,在日常中,不断地进行磨合。得益于此,磨合之中,决口下游各郡国生活作风相互影响,最终形成了现在的稷下学里风格。” “这种看似令行禁止的行为,其实是兄弟们的一种默契而已。” 孔武眉头挑起,倒吸一口凉气,仰望湛蓝的天空,沉默半晌,叹道:“流民群体……竟恐怖如斯!” 田蚡的放弃政策,究竟弄出来一群什么样的怪物? 如果这群家伙真的奔赴战场……战力绝对比服兵役的士卒强悍。 说来奇怪,这位孔氏嫡长子竟然越来越期待战争的爆发。 … 司匡将举起来的手放下,左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面无表情,声音,也低沉粗犷。 “今日召诸君来此,只为告知一个消息。” “距离诸君复仇,只剩三、四个月的时间了。当然,这个复仇不是向我大汉之人动手,而是通过北上的方式,通过利刃划破匈奴喉咙的方式!” “庶民,并非蝼蚁。” “言放弃者,皆宵小也!” “届时,吾愿让肉食者擦亮眼睛,重新审视看看大家的价值。”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一阵清脆的声音,忽然在流民群众响起。 “吾不为蝼蚁!” 声音像是导火索,直接点燃了这群正处在气头上群众的情绪。 野性爆发了! 五千名流民互相对视一眼,陡然间,面红耳赤,杀气腾腾,挥舞着的铁锹,更加用力生风。 他们像五千只从山上奔下的老虎,在广阔天地间,发泄自己的愤怒。 “吼吼吼!!!” “嗷嗷嗷!!!” 司匡面色淡然,不慌不急,默默注视了两分钟。 两分钟后,再次以相同的方式让他们噤声。 “诸君战意十足啊。这是好事,说不定这股劲儿可以支撑大家在生死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活下来。” “吾知道这个话题可能很沉重,但只要是战争,就没有不死人的。吾也知道很多人也心怀顾及,担心自己战死,家室无人照料。” “今日,吾来此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消除大家的后顾之忧。” 下方一个扛着铁锹,年龄在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没忍住,举手,高呼。 “家主打算怎么办啊?” 霎时,剩下的流民都竖起耳朵,仰望台上那道瘦削的身影。 司匡对提问之人投去一个微笑,挥舞着右臂,声音朗朗, “一共两法!” “吾知晓诸君无房,也不愿意临时入住稷下学里之房舍。” “因此,吾决定,一月之后,以伍为编制,近身格斗击败中尉士卒之伍者,伍中之人,各奖房一套。同理,以部曲为单位时,混战中,夺得中尉士卒军旗之部曲,也可得房一套,一人限一套。” 那人瞥了一眼稷下学里已经建好的房舍,挠了挠头,“家主,房从何来啊?如果是吾侪修建之处……吾宁可不要。” 他担心司匡这是打算放水发房子。 这种行为带来的房子,是在侮辱他们。 汉人继承了先秦士的性格,宁死不肯受辱。 “君无须担心,吾今日已从太常购买临淄东南土地一千亩,一个月后的寒食,吾会招募天下工匠,与未参军之流民共同进行修建任务。吾保证,出征之前,获胜者定会住上一个崭新的房舍。” “原来是这样。”那人长舒一口气,开心地笑了,“家主,中尉甲士而在?” “一月后必定来之。” 一个月。 五千名流民同时眯着眼睛,眸中精光过后,互相对视,嘴角扬起,摩拳擦掌,准备揍人。 这可是房子! 虽然距离稷下学里有点远,但只要能住就行了! 不挑食! “诸君别忙着激动,吾还没有说完。”司匡笑吟吟的,挥挥手,把众人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这里。 “刚才只是平日训练的奖赏,吾接下来说的,乃出征之后的奖赏!” “咳咳咳!” 咳嗽几声,微微一顿。 声音变得庄重。 “吾将出征的获胜的战利品分为三部分,三成军费,三成犒赏,四成入国库。” “出征后,归来者,平分战胜所得。” “战死者,妻子由学里养之,尔等勿虑。且家属一次性从战利品中获取三千钱,享每月每户粮食两石、肉八两之待遇。” “无房者,可得一套房,若有孩童,加冠之前,学里养之,学里出钱,雇佣稷下百家诸生,教之。” 蓦然。 台下鸦雀无声,流民懵了。 孔武急得,从后面拽了拽司匡的衣服,“贤弟,汝这是钱多的花不完吗?” 司匡压低声音,回头小声回答,“兄长,汝不懂,这叫投资。” 当年卫青出征,哪一次不是携带牲畜数十万归来? 这是个什么概念? 哪怕按最低价一千钱一只算,这也是一万金! 只要出征获胜,即使带一万只牲畜回来,也是血赚! 司匡再次张开双臂。 凝视下方,声音慷慨激昂, “此乃稷下所属之待遇!吾以宗庙担保,说一不二。” 宗庙担保四个字,如同滴入油锅中的水,直接炸了。 下方流民疯狂了。 “啊啊啊啊!” “杀!!杀!!!” “啊!!复仇!!” “去吧!兄弟们,去训练!为了来日屠杀匈奴!” “吼吼吼!” 在响彻寰宇的咆哮声中,流民依次有序地向训练之地撤退。 司匡也拉着孔武离开了台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杀猪盘散户(天下商贾) 元光五年,三月二十一,这天并不是节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然而,临淄城的青石板铺街道却被人专门用水冲刷了一遍,尘垢尽数洗涤,就连两侧稀疏分布的柳树,也被人专门梳理了柳条。 金色阳光的沐浴下,地上悠悠掠过一辆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敲打着青色且崭新的地面,马车侧旁的旌旗因飞快的车速“呼呼”地叫着,犹如一个正在兴头上,咿咿呀呀叫着的孩子。 今日疾驰在临淄街道上的马车,四面皆被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 幽远的车铃随着缥缈的风声传来,不过刹那,又随风而去。 从马车中飘出的西域迷香像轻云般蒙住行于两侧百姓的的眼睛。 (注:张骞凿空西域是汉代官方定性说法,实际上,早就存在了。且丝绸之路分为三条,其中,西南地区那条应该比张骞开通的北道要早。) 卓氏酒垆外,一辆辆繁贵富丽的马车便踏风而至。 一位位穿着丝绸、佩戴金玉、眼冒精光的商贾在家仆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 打发走车夫后,便领着一个心腹,被卓氏早就安排好的人引进酒垆。 官府不准商贾衣丝乘车,但,这只是针对那些小商贾而言。 实际上,只要商贾有足够高的爵位,这种行为就是合法的。 话句话说,只要有钱,别说衣丝乘车,哪怕把车用丝绸包着,打着商贾二字的旗帜,都没人去管。 这种上了皇帝“杀猪盘”的商贾,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官吏会去动。 这可都是皇帝的应急储备粮。 因临淄本为大汉重要经济城池之一,商贾往来众多,今日受邀来此地商贾,家产大多都在“大汉·杀不杀·肥猪·排行榜”上,位列前百名的。 …… 酒垆二楼,酒水已备,食物也被小厮端了上来。 许多来此的商贾都凑在一块,聊着天,借机谈着生意。 身穿白色雅衣、临淄卓氏酒垆的负责人卓文杰被商贾们拱卫着,坐在一块,举起酒樽,笑着陪聊。 这时,一个柳叶眉、大鼻子、高帽冠、操着河南口音、衣衫上缝着金线的中年男人迈着大步,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男人在二楼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卓文杰身上。 嘴角咧开,把护卫安全的仆人打发到一旁。 自己撸起袖子,笑哈哈地走过去,把挡在前方的几个商贾暴力推开。 “文杰,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呢!” 卓文杰被熟悉的声音吸引,扭头,瞥了一眼,看清男人的面庞后,挑挑眉,一下子站了起来。 其接下来的话,更是把刚才几个被强行推开,心怀不满,准备出手教训男人的商贾,吓得快步离开了。 “师况,汝竟然也来了?” “哈哈,怎么汝蜀郡卓氏经营之地,吾河南师氏,不能来?”师况勾着嘴角,笑容邪魅,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着围着卓文杰的商贾们,脸上笑容未曾减少。 卓文杰轻松一笑,拿起酒樽,一饮而尽,感受着喉咙中的火辣,淡淡地说道:“吾这里,今日已经借给他人,君能否留下,鄙人说了不算。” “那就好,吾还以为汝要下达逐客令呢。” 师况慵懒状,伸了个懒腰,随意找了个座位,盘膝坐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二楼静悄悄,大气也不敢喘的商贾们,轻蔑一笑,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 今日的舞台,注定是超大型商贾的。 虽然这群人的财富实力在大汉也是数一数二的,但在十大富豪眼里,这群人终究只是陪衬。 川蜀卓氏、临邛程氏、宛城孔氏、鲁地曹邴氏、齐人刀氏、宣曲任氏、齐东郭氏、长安无盐氏、关中巨商乡党、以及他洛阳师氏。 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十大家族中的任意一家,一旦全力运作,大汉经济绝对要抖上三抖。 如果联合起来,足够让大汉经济直接崩盘。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商贾再强,也无法和拿着武器的边境对抗。 一旦遇到合适、前途明亮的官吏,他们就会主动巴结,送钱、送房、送妹子。 应了司匡对孔武的话:这叫提前投资。 “大家继续喝、继续聊,别闲着。”卓文杰叹了口气,脸上挤出来一丝笑容,挥挥手,“一会儿宴会主人来了,可就没那么多功夫饮酒了。” 围着卓文杰的几个商贾笑哈哈的,打着和场,试图强行带动气氛。 “嗯嗯,好。” “卓兄请自便。” “大家别愣着,给卓兄一个面子。” 然而,尽管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再次响起,这里的氛围,显然没有那么热闹了。 卓文杰脸色耷拉着,微怒,奔着周围空无一人的师况走去。 他来到这个傲然姿态的商贾对面,一屁股坐下,冷声,“汝还是一点也没有变,依旧是那么狂傲。” “文杰,汝不懂,这是由家祖师史传下的,吾师家的独特自保之道。” 师况呵呵一笑,亲自倒了一杯清淡的米酒,把玩着手中盛着蜀地佳酿的酒樽,拖着长腔,语气意味深长,“汝真以为老实巴交,放低姿态,就能平稳经商?” “不然呢?总比犯罪被捉好吧。”卓文杰耸耸肩,自己也拿起酒樽,倒了一杯。 “卓文孙那个老头儿还没教给你明哲保身之道?”师况表情古怪,拿出一块昂贵的蜀地丝绸,擦了擦鼻尖,随手抛弃,“又或许,那个老头儿觉得君前得势的司马相如可以让卓氏安稳数十年?” “家父之考量,鄙人无法评价。请勿议之。” “行。”师况嘲讽地点头,用手指着楼梯口刚刚上来的商贾,沉声,“话不投机半句多。又来了一个老熟人,汝去招待吧,让吾独自待一会儿。” 卓文孙看着刚刚上来,正对自己挥手的青年,瞥了师况一眼。 犹豫片刻,撂下一句话,就急匆匆地走过去了,“司匡乃吾之朋友。待会儿的商贾议论,望君看在吾的面子上,不要闹事。否则,别怪吾卓氏不留情面。” 师况看着卓文杰渐行渐远的背影,放下酒樽,发出咯咯咯的低笑声,“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 楼梯口 头戴镶玉高冠、身着白色绸服、衣带翩翩、神采盎然,面庞刚毅的青年,手持一把用丝绸竹骨制作的半规形,似单扇门的便面(扇子),满面笑容地迎上去,“文杰,吾没来晚吧?” 卓文杰笑容可掬,拱手,“任兄来得正是时候,宴会主人还未至。” “还没来?其究竟在做什么?”任宣冲诧异惊呼,眉头紧蹙,轻摇手中便面,感受着微弱的风,面露不满,埋怨,“虽吾侪为商贾,但好歹也是天下巨商之代表,如此怠慢,不合适吧?” “任兄毋急,吾听闻其先去稷下了,据说有个东西要带过来。” “稷下?这位发帖之吏,竟然还与诸子百家相关联?” “任兄前不久才至临淄,还不知晓那位的能力吧?请与吾来,吾侪去一旁详说。” “如此甚好。”任宣冲满意地点点头,手中的便面扇动得更快了。 卓文杰拉着任宣冲走到距离师况四个“饮酒案几”的座位。 斟酒,客气着。 任宣冲偏着头,瞟了一眼师况,压低声音,“文杰,不去那里合适吗?” “没事,师(姓氏)兄自己要求这样的。” “哦。”任宣冲若有所思点点头,轻抿一口酒,有意无意问道:“那其他几家要来吗?” 卓文杰沉吟半晌,道:“因为黄河决口的缘故,来往齐鲁之地的商贾少了许多。最近几天,临淄城内看得过去的商贾,只有你、我、师、刀、程、东郭六家而已。” 他一边倒酒,一边告知,“请帖上写着午初至此,君来之前不久,已至巳末。按礼仪来看,刀氏、程氏应该不会来了。” 任宣冲吧唧一下嘴,“吾记得这次宴会,打的旗号叫什么冶铁革新。刀氏以经营奴隶为本,不来情有可原,程氏为何不来?若吾没记错,其与汝卓氏,在川蜀冶铁之利上,能够分庭抗礼吧?” “兄长这不是明知故问?”卓文杰翻了个白眼,“其与我卓氏本就是竞争之关系,怎么可能接受邀请,来吾之地盘?若是来了,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其比我低了一头?” “哈哈,也是。”任宣冲咧嘴,哈哈大笑,“这么来说,宛城孔氏应该也不会来了。” 他微微一顿,嘿嘿一笑,“齐鲁之地主要以盐业为主,冶铁商贾,少得可怜。宛城孔氏虽然位于河南,但主要经营范围却集中在齐鲁、三河之地。那家子向来吝啬,怎么可能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吏分冶铁之利?” “英雄所见略同!” 卓文杰大笑,抬起酒樽,敬酒,一饮而尽,感慨,“今日对吾侪而言,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将产业拓展至齐鲁的好机会呐!” 第一百五十四章:农家认证 卓文杰与任宣冲边吃边聊,觥筹交错数十次后,等来了宴会的主人, 司匡穿着官服,戴着高冠,笑靥如花,登上二楼。 他的身后,两个抬着大型黑木箱的流民紧紧跟随。 上楼,对在场吃喝正欢的商贾们拱手,“诸君,在下来晚了,抱歉。” 卓文杰拍了拍任宣冲的胳膊,点头,给了个眼神,笑着站起来,拱手作揖,“匡人终于来了,让吾侪好等呀。” “唰唰唰!” 霎时。 衣衫华丽的商贾们,将目光齐刷刷地投过去,神色各异,想法皆不同。 眯眼盘算者有,目露冷光的有,眸中充满期待的,也有。 总之,今日来此地商贾,都心怀鬼胎,想法不一。 司匡给两个流民指了指位置,黑色的大木箱被搬到墙边,转身与不远处那位卓氏酒垆的负责人寒暄,“卓兄,相别数日,别来无恙?” 卓文杰托起右手,指了指二楼的商贾,笑得很开心,“托阁下的福,元宵之后冷淡的生意,红火了不少。” “那就好。” 司匡慢步走去,打算与之详讨。 经过一个座位的时候,耳畔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汝便是今日宴会之主人?” “嗯?” 停下脚步。 扭头,望去。 只见一个脑袋溜圆锃亮,身材却很瘦削的中年秃顶男人皱着眉,用手中的青铜酒樽,“咚咚咚”的撞击案几,诉说着心中的不爽。 司匡面色不改,笑容依旧,拱手行礼。 “哼!” 这个中年男人冷哼一声,瞥了一眼,挑着脸,丝毫没有遵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规矩,开口便是讥讽, “说是午初至此,结果让大家伙多等了两刻,汝好大的官威啊!吾认识的达官权贵不在少数,哪怕是两千石官吏、郡国列侯,也有所接触。然而,能晾我这么久的,汝是第一个!” 司匡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点头,“抱歉,在稷下墨家那里耽误了点功夫,使原本的计划好的时间,推迟了。” “不守承诺之人的宴请,老夫可是惶恐万分呐!”中年人了没打算这么容易放过司匡,越发阴阳怪气,“和汝做生意,吾没有丝毫安全保障。” 这个秃顶微微一顿,看着二楼其他举着酒樽看热闹的商贾,咧着嗓子,喊道:“大家说是不是?” 在此人的鼓动下,二楼的其他商贾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互相点头,对司匡的行为开始点评。 … “嗯,这人说得有道理。” “商人最重要的就是守信……宴会主人竟然迟到……” “故意迟到,不会是为了给吾等一个下马威吧?” “今天的这个生意,不好做。” “罢了罢了,权当给卓氏一个面子,待时间过得差不多了,吾就离开。” “同去!” … “阁下,晚到片刻,吾知罪,只是,为何要这么咄咄逼人?”司匡轻笑。 “呵,汝可知片刻时间,吾能赚多少吗?吾只需片刻,就可以谈成几十金的大生意!” 秃顶撇撇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没有喝,而是轻轻地撒在案几上,“汝何等爵位?” “因为种种原因,目前无爵。” “呵,爵位都没有?那正好,汝也别心怀怨念,吾可是‘五大夫’,爵列第九,教育你,是你的福分。” 官职易得,一爵难求。 他用钱买到第九级爵位,有骄傲的资本。 司匡笑容灿烂,抱拳,“阁下说的是,敢问尊驾姓名?” 秃顶男放下酒樽,眸中流转着得意的目光,神色严肃,一字一顿,“吾乃张柯驼,临邛张氏。” “临邛……吾知临邛程氏,这个张氏,还是第一次听说。” “哼!汝只需要记住,程氏与吾张氏交好即可。” “嗯,我记住了。”司匡嘴角下扬,灿烂的微笑有些变化,但是旁人却形容不出来。 卓文杰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敢在自己地盘,毁坏案几、倾倒酒樽的秃头。 几个呼吸后,移开目光,走出案几来到中央,提议,“好了,时间不早了,还请匡人说明召集大家的来意吧。” 一句话出,比司匡的道歉之语管用多了,全场寂静,商贾纷纷回到座位,端正坐下。 秃头也神色变得正常,挺直腰板,忌惮地瞥着说话者。 原本想趁机离开的人,都打消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天下首富卓氏之语,在场之人都要给个面子。 卓文杰笑不露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朗声,“匡人,请。” “多谢!”司匡点点头,神情重回严肃。 双手交叉,走到房间中央。 转了一圈,环视全场之后,傲然而立。 抬起双手,以按压的方式,一前一后晃动。 高呼! “感谢诸君给我司某人一个面子,愿意来此一聚。今日请各位前来,虽然打着冶铁革新的旗号,但实际上讨论的不只有这点,还有更多的内容。” 卓文杰翘首以盼,手中的酒樽都已经放下了。 而任宣冲则眯着眼睛,时不时瞥着不远处,同样眯着眼睛,用支撑侧腮的师况,思绪万千。 更多的内容? 他们不在乎更多,只在乎能不能借机插足齐鲁之地的冶铁行业而已。 至于其他的商贾,则满不在乎地坐在那里,摇头晃脑,类似于文明观猴。 “在讨论冶铁技术之前,吾想先讨论另外一件东西,希望大家感兴趣。”司匡环视场中众人,拍拍手,给墙边流民投去一个眼神,“抬上来!” “诺。” 二人急匆匆地打开黑色的木箱子,从里面抬出来一个用木头拼凑而成的犁。 犁的模样与大汉传统的犁有很大出入。 在出现的那一刻,就吸引了在场人的目光。 随着曲辕犁被抬到中央,司匡用手拍了拍,“此乃吾稷下学里设计之物,作用嘛,犁地。” 张柯驼翻了个白眼,从腰间解下玉佩。 把绳子系起来,在手上不停的转动, 撇撇嘴,捧腹嘲笑,“切,一个模样古怪的犁罢了。怎么,汝想给我等看的,就是这么个东西?浪费时间!” 司匡转身,眺望不远处这个光头,眨眨眼,沉声,“阁下看不起这个玩意儿?” “一块破木头做的犁,还想让我怎么看?”张柯驼一脸无辜,摊摊手,“我大汉以农为本,农民手中耕地的器具加起来,比商贾的数量都多。汝拿出一块破犁,想表达什么?” 司匡并未生气。 今日这场大会,类似于天使融资与发布企业债券的融合。 有高傲之徒很正常。 不解答足够的质疑,谁敢投资? 于是,他笑呵呵的,从怀里拿出来一块布帛,走到卓文杰那里,递过去。 “吾解释起来,恐诸位多有不信。这样,请卓公来念一下帛书上的内容吧。” 说罢,对卓文杰行了一礼,“卓公,有劳了。” “客气。” 在众目睽睽之下,卓文杰打开了手中这块布帛。 他先把有文字的那面朝着众人展示,以防被人误会是托。 接着,捧起。 面色严峻,一字一顿,朗声诵读。 …… “司公敬启。” “鄙人壶遂,稷下农家之人。” “正值春耕,蒙司公抬举,将耕地神物借于农家。今应公之要求,将耕种结果如实相告。” “唐都携弟子十人,以老旧之犁,加耕牛六头,入农家临淄东部之田进行耕种。” “遂携弟子十人,共持五架新式耕犁,入农家临淄南部之田,进行耕种。” “参与耕种之弟子,体格基本相同,无须担心人力因素。” “吾侪从卯时开始,除中午吃歇息之外,耕种直至酉时,收获甚多。” “其中,唐都以二牛一犁之法耕地,耗时一天,共得八亩。” “遂以人力,配新式耕犁耕种,共得十七亩。” “经吾二人观察,新式耕犁小巧轻便,回转轻便,人力可推,若与牛配合,耕种效率可再提升五成。而旧物沉重,起土费力,人力难动,虽二牛一犁,不需人力,但畜力付出良多,弊端甚广。” …… 卓文杰没有再念下去,声音至此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司匡身边的农具,两眼直冒金光,喉咙上下一动,唾沫入腹。 其他的商贾也都纷纷站了起来,屏住呼吸,面色凝重,目光全都集中在曲辕犁上。 师况右手按着案几,头转,冷声,“文杰,着了文书可否有农家印章?” 经这么一提醒,卓文杰急忙翻看帛书的左下角。 只见两个红色的印痕留在那里 ——“壶遂”,“唐都”。 他猛地抬头,小鸡啄米似的狂点,“有!” “嘶!” 场中之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说,这个模样并不起眼的木头器具,被农家认证了。 在大汉,要想知道一个农具好不好用,无非就两种渠道。 官方渠道就是大农令署的文书。 民间渠道则是农家的回执。 如今司匡身边这个模样并不起眼的曲辕犁竟然得到了民间权威的验证,这让在场众人如何能不惊讶? 卓文杰迈着步子,四处瞅瞅。 在全体商贾点头支持的目光中,他走了过去,蹲下来,用手抚摸曲辕犁。 作为天府之国走出来的男人,卓文杰很清楚能够提升耕种效率的农具,对蜀郡的意义。 他感受着手心传来的粗糙触感以及木头的柔软,抬头,沉声,“敢问匡人,此物售价几何?” 司匡嘴角一扬,粲然一笑,“一百五十钱!” 卓文杰、任宣冲、师况三个还未出声,张柯驼脸色瞬变,先骂了出来, “小子,汝这是把吾等当做傻子吗?一百五十钱,就这么几根破木头?吾侪还不如自己找工匠制作呢!” “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天下工匠,敢制作者,寥寥无几。” 张柯驼挑眉,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何?” “吾已和墨家达成契约,凡墨家工匠,没有稷下学里许可,不得制作销售,而墨家之外工匠,若有私自制作销售者,墨家将会以雷霆手段击之!” “呵!” 张柯驼不屑地摇摇头,看着曲辕犁的目光,越发炽热。 在他看来,这种威胁,只不过是司匡的小打小闹罢了, 他只要找人偷偷制作,再偷偷卖出,谁能奈何得了? 大不了找个替罪羊嘛。 他就不信墨家能因为这么一件事和自己撕破脸面。 司匡仿佛看穿了其心中的想法。 目光挪动,在其他商贾身上扫视了一圈,沉声,“诸位恐怕都在想偷偷摸摸、私自仿制的事情吧?实不相瞒,这种情况吾早就想到了,因此,几天前,特意以官吏之身份,上书大农令署,商谈分利之事。” 其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声音犹如空谷回响,荡漾在听者的耳畔。 “吾欲与大农令约定,只要肯为吾稷下学里颁布关于曲辕犁之专利法,凡售出一架曲辕犁,本金带利润共一百五十钱,大农令署得其三成,即四十五钱。” “吾第一批共制曲辕犁五千架,大农令署得利润二十二金半。此利,尔等敢动否?” 卓文杰眉头内紧,声音沙哑,“何为专利之法?” 司匡投去目光,沉声, “专利,一家独享,未经授权,不可侵占。凡侵权之人,一经查出,没收违法所得,且大农令署将会派人没收其家产三分之二。若有人举报:奴隶,免除奴籍,视没收所得进行奖励;庶民,奖励没收财物之三成。” “话句话说,吾并不怕尔等仿制,相反还很欢迎。只要尔等不怕大农令署的士卒,尽管仿。” 师况坐下,深呼吸,压低声音,诘问,“吾怎么知道此事之真假?” “半月之后,吾派去长安的护卫就会返回,届时,一看便知。” “半个月?有点久。”任宣冲坐下来,皱着眉,喝了口酒,“吾手中还有一批货急着出售,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师况点头赞同,“吾也是。” 卓文杰站直了,表情严肃,面向众人,高声,“吾希望诸君不要贪图一时之利,最好慎重对待此事。若操作得当,可得利一笔,操作不当出了差池,吾侪辛辛苦苦积累的家财,都将进入国库。” 第一百五十五章:『事件推演』 这群原本很横的商贾,听了所谓专利法的惩罚之后,嚣张的盗版气焰一下子蔫了。 面面相觑,各怀心思,疯狂地思考应对之法。 师况眼神轻蔑,瞅瞅四周,忽然低头,以手撑颚,沉吟道, “其实各位不需要纠结太多,吾倒是有一个想法。” 众商贾目光投来。 “尔等皆知,临时制作售卖已经来不及了。可能有人想钻法律颁布前这段时间的空子,但别忘了,官府对商贾的态度一向很暧昧。若颁布当天,吾侪没有卖光,亦或没有销毁干净,那么,家产将会缩水大半。” 其微微一顿,扫视四周,淡淡的道, “况在场诸位,除了卓氏、任氏之外,还有哪家拥有大量的工匠资源?鄙人觉得,与其冒这种风险,倒不如与之签订一份契约。” 师况目光落在司匡身上,眼神犀利,一字一顿,语气隆重, “阁下敢否签订契约?若一个月后,法律未颁布,汝则退换吾侪全部购货资金,且,心甘情愿被在场商贾封杀。” 师家作为大汉最大的运输商贾,一旦进行封杀,相当于把被封杀者的商路断绝。 而卓氏、任氏亦是如此。 这份契约,惩罚很重。 卓文杰、任宣冲相视一眼,点头。 在理! 在场商贾也认同这个提议。 下一刻,他们同时凝望共同“敌人”兼合作伙伴,等待回答。 司匡莞尔一笑,摊手道, “有何不敢?待会儿还要讨论一些其他的事情,如果各位想签订契约,不妨到时候一起。” “可。”师况双手环胸,同意。 任宣冲忽然抬头,眼睛微眨,拍手,一本正经, “匡人阁下,吾想知道,吾等订购之后,那个所谓的专利,会不会影响吾侪所购该犁之价格。” “放心,吾只按照一百五十钱一架出手,至于尔等售出之价,由尔等商讨。” 司匡坦然一笑,双手拱着,放在腹前, “诸君将曲辕犁从稷下学里运到大汉各地,赚点钱是应该的,毕竟运费在那里摆着。不过有一点吾需要提前说明,齐鲁之地的价格,不得高于二百五十钱,此乃乡党之情谊。” 任宣冲轻点头道,“这个好说,有稷下学里在,吾就没打算在齐鲁之地售卖这个东西。赚不到钱。” 卓文杰思索齐鲁之地距离稷下的距离,叹了一口气,正视司匡, “匡人,齐地与蜀郡之距离是在太远,可否给予我等就地制作之特权?这样一来,可省下不少运费。” 司匡诧异地瞥了一眼卓文杰。 这厮竟然领悟到了专利的含义。 拍拍手,赞扬道, “卓兄问到点子上了,此法可行。我可以一次性授予各位制作之权,只是,有点贵。” 卓文杰耸耸肩道, “请君开个价吧,再贵也不可能比运费贵。从这里到蜀郡,算上消耗的粮草估计一架所含的价格都上千钱了。” 司匡不急不慢地伸出一个巴掌,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一年五十金,所纳之税,由尔等自己负责。” “五十金……” 卓文杰脸色微微一变。 按五百钱的价格,他要卖一千架才能回本,之后,才能赚到利润。 张柯驼切了一声,摇摇头,“太贵了,不划算!蜀郡之民哪有这么多钱,买个破木头?卓公,吾劝汝最好考虑清楚。” “汝先住口,别插嘴。别以为吾不知道程氏那小子让你来的目的。“ 卓文杰厌烦地瞪了一眼。 随后,才重新看向司匡,“匡人,敢问此物耐久程度如何?能耕多少亩?” 司匡沉吟半晌,道,“约一百多亩吧。” 依木头自身的强度以及大汉铁制品的质量,他估摸了这么个数字。 蓦然,旁边响起一阵声音。 “一百多亩……这样的话,这个价格我可以接受。”任宣冲嘻嘻笑着,“五十金而已,但吾任氏之田每年所需,就要在一百架上下,若是开垦新田,每年使用量,估计多达一百五十架。怎么看都是稳赚。” 作为依靠种植业发家的商贾,他们家并不缺地。 当年汉高祖和项羽对抗的时候,天下囤积粮食的商贾,以任氏为最。 大汉建立前后,粮食价格可是万钱一石,那群官吏的金银珠宝,几乎都进了他们家的钱袋子,这也就给任氏提供了买地资金。 “宣冲,汝高兴得太早了。汝以为开垦新田那么容易?”师况嗤之以鼻,摇摇头,讥讽,“吾曾闻之,吴楚之地曾有父子二人,耗费三十年,仅仅开垦土地一十七亩罢了,即,两年才能开垦一亩。” “呵,汝也说是父子二人。”任宣冲翻了个白眼,“师况,这里可是齐地,别忘了刀氏的老本行。吾离开之前,再买五百名奴仆不就行了,届时,一个月可垦十亩,一年便是百亩之田!” 师况沉默了,“……” 确是,对于大家族而言,开垦土地就像喝水一样容易。 反正花钱就行了。 张柯驼嘴角下扬,淡淡的提醒,“任公,汝想的过于天真了。大地主的确需要这种新式犁,然而,普通百姓却不需要。他们田地数量有限,提前几天完成吾慢几天完成,并无太大差别。恕我直言,这货,没市场!” “呃……”任宣冲一下子愣了。 好像,有点道理。 这位陷入遐想的商贾,被这几句话直接拽回来了。 他暗地里骂了自己一句。 妈的! 差点当了冤大头。 任宣冲对司匡笑了笑,刚才说得划算,立刻闭口不谈。 回到座位,坐下,喝着浊酒,平复心情。 司匡微微一笑道,“哈哈,任公这是心生退意?” “呃,有点累了,诸位先讨,吾歇一歇。” 司匡把目光挪动,“卓兄?” “吾再考虑考虑。” “师兄?” “吾暂时不怎么需要。” 张柯驼得意洋洋地扭动身子,挥了挥手, “行了,别浪费时间了。吾侪不是傻子,这玩意儿,没用!哦,汝可以让官府购买,大汉官府手中的闲田荒地倒是不少。” 司匡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丝毫没有慌张。 当初来到大汉,等价交换之地曾经给了三个礼物。 永久性的『古文精通』、“史书套餐”自己可是一直在用,而那个『事件推演』,可一直待在角落里生灰。 为了应对今日到来的老油子,他也算是下了血本的。 和商人比现有的利益点,自己绝对完败。 想要获胜,只有用新的利益点,打败旧的利益点! 司匡回想着昨晚的事情,嘴角上扬,月牙弯度的嘴脸,彰显着他的得意。 …… 『事件推演』:使用之后,可对某件事进行无数次推演,直至得到自己最满意的解决方案。 注: 1:剩余可兑换次数:五。 2:不可直接用于杀人之事。 3使用之时,务必待在安静的环境中。若外部干扰过于强烈,推演会被打断。 … 有这个类似于超级计算机的思考加成,今日必定成功。 … 司匡回过神来,给刚才的两个流民挥挥手,示意把曲辕犁装起来。 自己则不急不慢,在众人地注视下,走到一张无人的案几,坐了下来。 嘴角扬的越来越高,笑得越发灿烂。 左手在右袖口里陶了陶。 不一会儿,三块白色布帛被他掏出来,对着众人挥了挥。 之后,小心翼翼的打开,平静地铺在案几上。 扭头,瞥了一眼众商贾 “诸位不来看看吗?” “嗯?” 师况眯着眼睛,没有动。 而卓文杰、任宣冲则领着一大批商贾走了过来。 这群人的目光集中在案几的布帛上。 三块纯白色的布帛并不是整齐地叠在一起,而是像倒下的塔米诺骨牌似的,上方的压着下方的左半部分。 除了最上面这一块可以看到内容之外--一幅设计图,名字:水转大纺车。 下面那两块,只能看到名字:耧车、流水筒轮。 司匡把手拿开,侧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悠闲小酌。 卓文杰眯着眼睛,凑上去,瞪着黑色的线条道,“此乃何物?” 任宣冲木讷地盯着图纸,呢喃,“看样子,像是织机,又不太像,出来的不是布,而是细线。” 卓文杰盯着名字--纺车,抬头,询问,“匡人,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名字不是写了吗?大纺车。” 卓文杰还是弄不明白,挠了挠头,“我知道名字,公就别卖关子了,吾等想知道它的用处。” “哦……纺麻的。”司匡把酒樽中的浊酒饮尽,擦了擦嘴,指着说道:“通用纺车每天最多纺纱三斤,而吾这大纺车利用水力,一昼夜可纺一百多斤。” “……” 全场寂静,没有人信。 一百多斤…… 三石多… 一匹马拉不动的重量。 这个匡人怕不是疯了吧? 司匡呵呵一笑,“怎么,各位不信?” “不敢信。”卓文杰摇了摇头,作为代表,开口了。 “没事,吾已经安排人在到稷下学里西边黄河支流旁制造了,各位不信的话,不妨今晚一起去见证一下。” 突然,商贾后方传来了一阵焦急的应和,“可!” 师况神色凝重,把围在后面的商贾暴力扒拉开,自己强行挤了进来。 曲辕犁已经被农家认证了,鬼知道这个叫水转大纺车的东西有没有被认证? 如果工作效率真的如司匡所言,哪怕手上这批货违约、烂掉,他也要留下! 他深知一点:整个大汉的农民都遵循一件事--男耕女织。 女织的时候,效率低下。 为何? 只因处理麻线的时候太繁琐。 纺纱机与织布机不是一个概念。 先秦有织布机,而无纺纱机。 如果有专门纺纱的,布的产量,将会大幅度提升,而专门搞运输行业的师氏,将会迎来一个新的春天! 任宣冲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水转大纺车压着的两个东西,沉声,“下面两个写着耧车、流水筒轮的布帛是做什么用的?” 司匡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播种、灌溉。前者可提升十倍播种之速度,后者,可使灌溉最大可能的节省人力。此乃曲辕犁的衔接之物。” 耕地、播种、灌溉。 除了收获,都齐活了。 不得不说,王祯果然是个天才,《王祯农书》没白兑换。 卓文杰苦笑道:“公莫不是开玩笑?这些东西,闻所未闻啊。” “还是那句话,不信的,留下来,吾让尔等亲眼见证!” 司匡耸耸肩,在商贾肆无忌惮地注视下,把案几上的三块布帛收了起来。 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已经化被动为主动了。 用曲辕犁可以节省耕田时间,耧车节省播种时间,流水筒轮节省灌溉时间。 三者叠加,buff叠buff,让农民有足够的功夫进行纺纱织布。 这么一来,需求市场会被直接打开。 卓文杰挠挠头,迫不及待地说道:“匡人,时不我待,不如现在就去看一看?” “不急,别忘了吾今日召集诸位来此的目的。”司匡哈哈一笑,重新站起来。 任宣冲眯着眼睛,“冶铁革新?” “嗯!” 司匡诸商贾,声音朗朗, “诸君,实不相瞒,吾稷下学里准备在冶铁行业上,利用五年时间,逐步投入三百金,进行革新。” “而第一个目标便是在革新之后,精钢产量,占据整个大汉的五分之四!” 张柯驼挤在人群中,不停地摇头,呢喃,“这人疯了!” 卓文杰面色凝重,回忆着今日见识的一个实物与三个概念农业器具,沉默不语。 不知为何,这位川蜀最大的冶铁世家之子,竟然有一种相信的冲动。 司匡没有理会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而是举起双手,以按压的动作,前后晃动,高呼, “由于进驻冶铁行业需要的资金众多,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只为讨论一下合作的问题。” “吾稷下学里打算发布债券五百金,年利率百分之五,即,买入一百金者,每年可得五金利息,五年之后,本金退换。” “当然,吾知晓诸君不差几金的小钱,因此,特意附加一项。购买债券数额足够多者,可获得优先购买曲辕犁等稷下学里生产之物之特权。” 司匡笑而问道,“诸君觉得意下如何?” 第一百五十六章:稷下学里算什么东西? 卓文杰挥袖,低头沉吟道:“债券其实就是借钱之契约吧?君之原意,乃吾侪通过借钱获得曲辕犁等的购买条件吧。” “可以这么理解。” 张柯驼摸摸光秃秃的脑壳,拍拍大腿,笑哈哈的,高声,讽刺, “切!搞了半天,吾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借钱啊,怪不得一直笑眯眯的。千石之官,也有向商贾借钱的时候?” 他站在人群中,左脚上前半步,双手环胸,悠哉站着。 目光戏谑,饶有情趣地打量司匡,声音轻蔑,无半分尊重之意, “敢问匡人,我等辛辛苦苦赚的钱,凭什么借给你?难道就凭你拿出来的几个小玩意儿?如果是这样,那请你收回去吧,吾今日便放话了,没有在场之人的帮助,你这东西,卖不出齐鲁!” 其语气微微一顿,脸色陡然变冷,声音沙哑, “匡人之位,只掌谏议,无管辖郡县之职,亦无统领兵马之权。虽秩比千石,焉能吓唬住我?” “在场诸公,与朝中两千石交好者多,与郡国诸侯王友善者,亦不在少数。” “汝稷下学里,算什么东西?” 卓文杰看着面庞笑容逐渐消失的司匡,暗道不好。 他左手拽着腰间的白玉,死死地捏着,骤然之间,脸色变得阴沉。 猛地扭头,呵斥光头,“张氏,过分了,吾之地盘,也敢这么放肆?程氏给了你几个胆子?还不退下?” 司匡面色阴沉,举手制止, “不必!卓兄先靠后吧。” “匡人?” “原本想用平和的身份与各位相处。如何看来,应该是无法如愿以偿了。” 司匡挑着眉,迈着小步子,踩着地面上的棕木色木板,向前走。 随着他的移动,周围的商贾纷纷后撤散开,让出一条羊肠小路。 小路的尽头,是双手环胸,昂头挺胸的张氏。 任宣冲压低声音,“匡人别冲动,他可是九等爵位!” 在场只要是位于杀猪盘排行榜的人,几乎都是九等爵。 唯一能够震慑同等身份的条件,就是生意规模更大,可以进行商业封杀。 “怎么,汝要动手?” 张柯驼呵了一声,给一旁,来时带着的黑衣仆人使了一个眼色。 “唰!” 面庞刚毅的仆人拔剑而出,冲进来,死死地护在张柯驼身前。 卓文杰大惊失色,指着,怒呵,“张氏,立刻让人把剑收起来!” 开玩笑,这可是自己的地盘。 如果有官吏出了事,刘彻不得把自家扒三层皮? 然而,张柯驼双手环胸,戏谑之色不减,没有听从。 司匡也没有在意,而是继续拉近距离。 “哒!哒!哒!” 八步! 七步 … 四步。 仆人手中的剑握得更直了,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冷声警告。 “请阁下退下!” 司匡面无表情。 二话不说,拔剑。 “唰!” 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直接提剑,对着面前仆人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脆响。 “砰!” 黑衣仆人手中长剑被挑飞了。 紧接着,一脚踢来。 “嘭!” 这个仆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抽搐着。 一个回合撂倒? 众商贾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愣了,都没反应过来。 这一举动,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得到陛下宠幸的一十七岁少年。 此刻,张柯驼脸色也真正变了。 不是文官? 会武? 这个光头的脸色,从红润变成了苍白,隐隐约约还透露着意思阴红。 他后退一步。 猛然踉跄,没站稳,脚腕扭了。 “咣当!” 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感受着脚踝的麻痹感,只能慌忙后撤。 “唰!” 利剑继续前进。 司匡的剑尖,距离他的喉咙,不足三寸。 张柯驼两只手撑在身后地面上,身体呈现后倾的姿势。 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慌慌张张,咧着嗓子, “尔敢!哪怕是官吏,也不能杀人!吾乃第九等爵位!” 司匡眨眨眼,咧嘴一笑,“别怕,吾没打算杀你。” “那你想作甚?” “你不是想知道我稷下学里算什么东西吗?我成全你!” 司匡声音阴冷,似九幽之寒。 以剑指着这个光头张氏,同时抬头,用凶狠的目光,环视四周商贾。 这是在警告所有人。 也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稷下学里,不是任人捏,任人嘲讽的软柿子。 瞪了一圈,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张柯驼身上。 手腕一动,明晃晃银色的剑身,在张柯驼的来回摆动。 阴冷的剑风抚摸着张柯驼脸庞,令背后渗出来的汗珠,变得格外冰凉。 司匡冷眸与慌张的眼神碰撞在一起,似乎是在宣扬自己领土范围的狮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你问我稷下学里算什么东西?” “我现在告诉你!” 一句一顿,声调极高! “你们商贾没法生产的商品,我们稷下学里能生产!” “你们商贾不敢卖的东西,我们稷下学里敢卖!” “一句话!” “商贾能产销的商品,我们产销;商贾不能产销的商品,我们更要产销!” “技术革新!” “专利保护!” “流民救济!” “皇权特许!” “这……” “就是稷下学里!” 说完。 司匡用看待蝼蚁的目光,瞥了一眼地面上低着头,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的张柯驼,收起佩剑。 转身,走了几步,来到众多商贾中央。 面无表情,目光凌厉, 冷道: “够不够清楚。” “……” 卓氏酒垆二楼,直接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商贾们面面相觑,惊愕失措,面色凝重,大气也不敢喘。 该说是狂妄呢? 还是事实如此? 他们只能盯着司匡瘦削的背影,沉默。 卓文杰、任宣冲、师况…… 这三大行业首席都眯着深邃的眼睛,神态庄严,思绪万千。 司匡没有理会这群商贾的表情。 迈着步子,继续移动。 一直走到了楼梯口。 头也不扭,声音冰冷未消,仅仅看着下方的台阶宣告道: “今日酉时,稷下学里西部河流之地,有水力大纺车的展览。诸君中,倘若有感兴趣者,可自带干粮,前往观看。” “至于明日,吾已托付农家携带三十驾曲辕犁,耕整稷下周边土地,有感兴趣者,明日可去稷下询问具体地点。” 卓文杰视线绷直,轻唤,“匡人……” 司匡抬手,直接打断。 继续说道: “两天后,吾会再来此地,发放五百金之债券,先到先得。发放结束,可立刻签订曲辕犁、耧车以及水力大纺车的订购契约。至于流水筒轮之制作方法,吾已经令人送至长安,不出数月,便可在天下传播,无需定制。” 与前三者相比,流水筒轮制作简单,根本赚不到钱。 因此,司匡才会用这个东西,向长安表达自己的诚意。 挥挥手。 两个流民抬着黑箱子,屁颠屁颠的跟上。 司匡扔下最后一句话, “诸君请便!” 三人身影向下移动,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楼梯上。 … 卓文杰、任宣冲二人凝视楼梯口,面庞出现了凝重之色。 而师况则重新回到了座位,重新拿起酒樽,酌酒,放松刚才产生的心理负担。 浊酒辣喉,头脑清醒了。 他视线轻挪,瞥了一眼依旧坐在地上,神色惨白,呼吸紊乱的张柯驼。 轻蔑一笑。 一开始他也有“用运输这一条件进行谈判,进而拿到曲辕犁的廉价经营权”的愚蠢计划。 经过刚才司匡提剑宣告之后,这个念头,荡然无存了。 皇权特许四个字,足够震慑所有商贾。 抛开其他,司匡手中掌握的流民数,就足够让其他商贾,在长安选择中,黯然失色。 任宣冲拉着卓文杰走到一个四周无人的案几。 象征性的斟酒后,压低了声音, “卓兄,汝怎么看。” 卓文杰面无表情,淡淡回答道, “筹钱。” “君这是打算购买那个所谓的债券?” “只是把钱借出去罢了,他又不是还不起。”卓文杰坦然笑道,“别忘了,他背后站着的人是陛下。如果真的如其所言,曲辕犁被朝廷给予垄断经营特权,吾这笔投资,稳赚不亏。” 任宣冲沉默片刻,“既然兄长有这个兴趣,小弟也奉陪!卓氏打算购买多少?” 卓文杰扭头看了看左右。 见无人注视之后,用手指蘸了蘸酒樽中的酒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数字--“一”。 展示结束,快速擦了擦,把痕迹抹去。 任宣冲倒吸一口凉气,“卓氏好大的手笔,竟然想独占二成。” “这数字已经很少了。”卓文杰面无表情,“程氏让人来闹事,无非就两种用意:一为打探消息,二来恶心我卓氏。” 他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无人搀扶的张柯驼,抿嘴一笑, “如程氏所愿,目的达到了。以他们家的性格,应该不会再参与‘手下败将’的聚会。因此,川蜀之地的曲辕犁经营权,没人和我抢。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决定投入这个数。”卓文杰又指了指刚才被擦掉文字的地方。 任宣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考虑到自己的情况,抬头,道:“敢问卓氏在临淄有多少资金?” “此地乃大汉重城之一,资金量不少于这个数。”卓文杰没有隐瞒,笑嘻嘻地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 “不愧是大汉首富。”任宣冲深吸一口气,“吾想拜托卓氏一件事。” “说吧,借多少。”卓文杰拿起酒樽,抿了一口。 “兄长看出来了?”任宣冲苦笑。 “这么明显地暗示,我岂能不懂?不过先说好,太多,我可拿不出来。” “不多,吾只要一百五十金!” 卓文杰皱了皱眉,没有多说。 虽然刚才揭露的财产数有水分,但,水分并不大。 任氏提出的这个数字,很可能让卓氏的资金周转不灵。 况且……自己可是只打算买一百啊。 “兄长别误会,吾除了买债券之外,还想买下曲辕犁、耧车、水力大纺车的授权。” 任宣冲急忙捧起酒樽,解释, “一个犁的授权,就在五十金左右,后两者,恐怕也少不到哪里去。我任氏的主要经营地在关内,临淄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 “这样啊。”卓文杰哦了一声,点点头,“两天后,我会令人备好金饼,一同带来,君带好契约就行了。” “多谢! ”任宣冲放下酒樽,蹭地站起来,拱手作揖。 “时候不早,小弟得去筹备资金了,且今晚、明天还要去见证效果。效果不佳,吾可不会买账。先行告辞。” “请!” 随着任宣冲的离去,越来越多的商贾开始从这里离开。 他们都要去准备投资买债券的事情了。 …… 酉时。 天色昏暗,暗黄的太阳挂在正西偏北的位置,摇摇欲坠。 火红的晚霞给湛蓝的天空披上了一层彩纱。 几十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河边。 衣着秀丽,口音不同的商贾们都围在一个用石块垒起来,低矮围墙外。 围墙内部是一根根插进地面,支撑着内侧墙壁的木头。 再往里,则是是一个体型巨大,正在“嘎吱,嘎吱”响的机器。 机器后端,是一个被水推着的轮子。 随着轮子的转动,机器上,一根根异常纤细的麻线,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生产出来。 机子旁,是数名收拾纱线的妇女。 她们都是临淄附近,有名有姓的善于纺纱者。 见到有如此机器,激动的脸色通红。 卓文杰与任宣冲凑在一块,挤在人群中,踮着脚,凝望里面的情况。 师况惊呼的声音,从其身前靠近矮墙的位置传来。 ……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纺纱机!” “有此物,我师家焉能没落?” “快!马上拿着我的手信去征调资金!让父亲举家族之力!快!” …… 卓文杰放下脚,叹了一口气,“看来是真的了。” 任宣冲抚手而笑,“嗯。师况这人虽然狂傲,但说话稳重。他这么惊慌,我还是第一见。” “走吧,派人守在这里就行,明日,吾侪再来看看这玩意儿一晚上的成果。” “善!” 这两个大商贾在家仆地护卫下,离开了围观人群坐上了同一辆回去的马车。 四个机灵的家仆被留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布商的噩梦 辰中,红日高悬,飒飒的春风,轻拂临淄城头。 卓文杰眉间绷紧,双手环胸,站在距离地面十几丈的临淄西城头,眺望右手边遥远的地平线。 其锋利的目光略过地面上的碧绿绿的杂草、生着嫩芽的树木、风尘仆仆的行人,一直到达遥远的河边。 任宣冲站在他的左侧,双手按着城墙上的石砖,表情悠哉,也频频眺望。 二人身后。 内墙边阴影地,是数名穿着皮甲,抱着长槊,倚着坚硬墙壁,双眼无神,打着哈欠的齐国守兵。 每名守兵之间相隔五步。 站在城头,名曰守卫,实则摸鱼。 卓、任二族作为天下重商,两家缴纳的赋税数量,多达千万钱,堪比诸侯王一年的税收了。(见中国人民大学学报《西汉海昏侯国的租税收入蠡测》) 这个数字足够养活临淄城中的大大小小的官吏,而且还有盈余。 想要登上城头眺望,只需要和临淄当地掌管赋税的诸侯国金曹打个招呼就行了。 有钱,哪里去不得? 大汉各地的金曹还巴不得讨好二人,让二人去经商呢。 卓文杰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 双手放下,按在城墙石砖上,俯视下方,黑压压的入城者。 视线内, 一个穿着卓氏家仆服的人,握着一块卓氏的手信,给守门士卒亮了亮,火急火燎地跑进城门。 他扭头,笑面如魇道,“宣冲,人回来了。” “嗯。” 任宣冲的双手从冰冷的灰色城墙上拿开,跟着卓文杰的步伐,一同走到登上城楼的楼梯口处。 不一会儿,一个面红耳赤的家仆,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家主!家主!结果出来了。” 卓文杰抬手制止,“别急,喘口气,慢点说。” “诺!” 家仆双手撑着大腿,弯着腰,贪婪的猛吸几口气,双手放在胸前,手心上下变化,上下反复移动,像是站着练功,气沉丹田似的,理顺气息。 几个呼吸后, 他脸上的红润稍微收敛。 语气也变得平静。 卓文杰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平淡无波的眨了眨眼道: “一晚上产了多少?” “属下亲自去测重,最后的得到的结果为两石!整整两石啊!” 卓文杰猛的右眉一跳。 “哒哒哒!”快速地跑下楼梯,两只手搭在家仆的肩膀上。 “当真?” “属下四个人,轮换盯着,从昨晚一直到刚才,绝对不会有错。” 卓文杰突然回头,压低眉头,“宣冲,这两石用了多久来着?” “我记得是酉、戌、亥……卯……至现在,大约七个时辰。” “嘶!” 卓文杰倒吸一口凉气,眼眶充血,大脑在疯狂运转。 他自由就被当做家主培养,对数字格外敏感。 “七个时辰,一个月是三百六十个时辰……” “这么说,水转大纺车,不人力,一个月便可纺纱一百余石?” 他算出这个数字,直接尖叫了。 如今,妇女一天理线,一天织布。 刨去处理麻种等时间,平均织一匹布需要两天。 这个纺车直接把时间给干掉一半? 见鬼了! 这位卓氏在临淄的总负责人,当场体会到到了科技对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重大影响。 他用手撑着一旁灰色的墙壁,试图缓解自己的失态,同时,沉声,有条不紊的吩咐。 “马三,汝立刻回酒垆,从账房拿笔钱,火速赶回川蜀。” “回去之后,告诉父亲,想尽一切办法,把库房中的所有布匹,尽数抛售!记住,一个不留!哪怕是有亏损,也全部抛,别贪心!” 卓文杰说完这一句,还专门与马三对视着,炯炯的目光,表达着他态度的坚决性。 任宣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卓兄,汝这是何故?” “宣冲,汝不想任氏在布帛生意上血本无归,最好也立刻给家族写信,大量抛售。这个水转大纺车一旦出世,绝对会把布的价格,压缩一半以上!” 卓文杰眼神焦虑,仰着头,叹了口气,“这稷下学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天下布商,将破产矣!” 马三拱手拜曰,“家主,曲辕犁那里,属下还去不去?” “不用去了!单论这个纺车,就足够证明一切了!” 卓文杰正身,严肃道:“汝离开之后,顺便派人把我卓氏在临淄的若有人全部叫回来,吾要立刻收缩产业,变卖无用之家产,凑资金!这么来看,一百金买债券,已截然不够了,必须追加资金!” “诺!” 马三毕恭毕敬的再行一礼后,迅速顺着楼梯跑了下去。 此刻,任宣冲也重新登上城楼,拉着自家的一个家仆,凝目皱眉,絮絮叨叨地吩咐着。 嘴里不外乎也是筹钱,卖布之类的话。 …… 午时, 兰台,未央宫核心重地之一。 这里封存着大汉的户籍资料、每年的税收上计档案、昔日政策、法令条文等。 绵延起伏的楼阁之间,数百名穿着格式迥异服饰的文官往来穿梭。 他们捧着需要汇报的条文帛书鱼贯而入。 又抱着装着命令条文的文书迅猛而出。 火急火燎地奔往目的地。 一个个由大汉权力中心做出的决策,从这里发送到各郡国县城。 或官吏任免、或抽调壮丁、或征兵补防、或拨款赈济…… 此地,可谓是大汉的神经中枢。 兰台深处,廷尉署府衙必经长廊上。 郑当时穿着一身带泥的官服,顶着歪了的发冠、指甲里塞着黑黝黝的泥土,踩着进了土沙的鞋子,面色凝重,在大农令署卫队的开路下,风尘仆仆地冲了廷尉办公之地。 在诸官僚诧异的目光中,他挥动一下衣袖,直入廷尉卿的办公房舍。 “砰!”门被他用力推开。 提笔批改案件的张欧不悦的抬头,锋利如刀的视线装上郑当时浑身泥土的打扮。 心中蓦然一惊。 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大农令这是刚刚从农田里回来?” “嗯!” 张欧安排郑当时坐下,接着走到门口,对外面吆喝了一声,“快,端水来!” 不一会儿,张汤提着一桶清水,拿着两个酒樽进来了。 给郑当时、自家大boss斟水后,急忙退出去,关上房门。 无人打扰,张欧把头凑过去,轻声询问, “郑公来此,可是治理虫灾需要我廷尉署相助?” 同为九卿,他可是很清楚郑当时现在的处境。 数日前,那一份从临沂送来的奏折,可是让这位大汉总财务书记,被刘彻骂了个狗血淋头。 “螟虫之灾”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其这个位置变得如坐针毡,有苦说不出。 奏折到达的当天,郑当时被骂完了后,没能直接回家,而是连夜入兰台,发布数十道政令,通知天下郡县,严查各地虫卵的情况。 三天后,距离长安比较近的郡县都传回来了消息--虫卵数量却是多于往年。 这么一个消息,让郑当时每天都要入石渠阁汇报、挨骂。 一连数天吃不好,睡不稳,整个人都消瘦了很多。 “张公,实不相瞒,吾这次来,是为了向尔求一道法令!” “哦?与虫灾有关?” “嗯!” 郑当时点点头。 没有犹豫,把脏兮兮的手伸进衣衫内,洁白的内服直接被染成了泥土的颜色。 摸索一阵子,他掏出来一块有明显裁开痕迹,且沾染了泥土沙粒的布帛。 递了过去。 张欧知道事关重大,毫不嫌弃,伸手拿了起来。 手腕抖了抖。 目光注视,把内容看完。 俄而,苍老的面庞微皱,沙哑的声音,在此地回荡。 “为了一个物什,竟然专门颁布一条法令?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公不懂。此人曾言,欲治理虫灾,除了养殖鸡鸭鹅之外,还需要人力消灭虫卵。欲灭虫卵,非耕地翻寻不可!” 郑当时神色正然,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尘土。 “吾刚刚前往长安附近的田地实验过了,此犁比牛,速度提升了数倍。如果及时投入使用,绝对可以在播种之前,达到消灭绝大多数虫卵的目的。哪怕灾害依旧发生,损失也不会太大。” 其微微一顿,补充,“且其言,此物列入所谓专利之后,每年可将销售之两成,充入大汉国库!此乃重税,对国而言,有利无害,请公重视!” 回忆着司匡派人送来的流水筒轮可以节省数日的灌溉速度,为治理虫灾提供额外的时间,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情不自禁地说了几句好话。 张欧低着头,沉吟,“若吾没记错,播种时间不足半个月了吧?根本来不及制作销往大汉啊。” 郑当时屏住呼吸,看着张欧手中的那份帛书,目光闪烁, “此人曾言,螟虫之灾爆发时间在八月左右。吾已经下达政令通知大汉农户了,让他们快速种植粟米。根据生长时间,预计七月上旬就可收获,届时,可直接翻耕灭卵!” 张欧目光诧异,“郑公为何确信爆发时间?” 郑当时回忆着稷下之战后,农家给自己传递的消息,叹了一口气,道:“此人农学造诣,农家不如也!事已至此,吾不得不信!除了此法,大汉还有其他灭虫之法吗?” “也是。既然公已决定!一份特殊物什的专利之法而已,吾廷尉立刻拟定。” 张欧起身,走到案几旁边,提着笔,扯过一块布帛,洋洋洒洒地写下数百字的条令。 最后,盖上廷尉署的大印,转身,声音朗朗, “公且放心,此令一月之内,必至天下郡国。” 第一百五十八章:内幕 元光五年三月二十三,辰初,卓氏酒垆外再次停满了豪华车辆。 因车辆之多,太常署与大农令署不得不合力而为之,出动近百人,以车马禁行的命令,将主要道路封锁,只准步行。 商贾们喧闹的声音,把酒垆的房梁震动的不断晃动,整个建筑摇摇欲坠。 …… 司匡站于酒垆二层,手持一只倒满了酒的酒樽,轻抿一口。 眺望着下方骂骂咧咧,四处攒动的商贾,嘴角咧开,笑了。 在下方的商贾中,一个锃亮的光头吸引了他的注意,貌似是张柯驼。 连闹事的人都到了…… 展销会很成功嘛。 甚至,在下方身影中,来了许多当日未曾邀请的商贾。 这些都是抢着送钱的啊。 要不要追加点债券呢? 比如,定个小目标,先收个一千金…… 这个念头仅仅存在了片刻,便从司匡的脑海中剔了出去。 自己并不是很缺钱,没必要发得太多。 虽然有《王祯农书》里的冶铁工艺支撑,但归根结底,那只是早期的冶铁技术 成熟期,利用到冶铁高炉的技术,还没兑换呢。 这五百金,最终大抵是归还儒家的欠债,买点古董、再趁机买马练兵罢了。 如果可能,还想找几个盗墓贼,培育几个摸金校尉出来,给自己掏几个老物件。 这个陶,是真陶。 在司匡沉思的时候,一阵急促上楼声响起。 “咚咚咚……” 冯驹左手按着腰部佩剑,急匆匆地走上来,拱手, “家主,卓公派人来问,是否开门?” 司匡瞥着下方试图翻窗而入的商贾,摇了摇头,轻笑道: “不急!再晾他们一会儿。在一定的时间内,晾得越久,他们越急,一会儿肯出的钱就越多。” “那何时可开?” “两刻后吧。” “诺!” 冯驹下楼,去传达命令。 司匡继续独酌。 …… 一大腹便便的商贾愤愤不平地站在酒垆门口,用身躯阻挡后面的人涌上来的同时,还用他沙包一般胖的拳头,不断的砸门。 “开门啊!快让吾进去!耽误了我的生意,尔等负责得起吗?” 其身后,一个同样焦急的商贾,大大咧咧的骂道:“平常里可没见到卓氏这么大的谱,今日为何闭门,禁止吾侪入内?” 后方一等着挤进去的商贾道:“还没开门?卓氏这是在干什么?” “诸位,吾的人昨晚就看见卓文杰与任宣冲进入了酒垆,至今未出,想必二人已经购买要债券了!”一交往甚广的商贾在人群中抱怨着,诉说不公。 另一人道:“姓卓的不厚道!赶紧开门!” …… 这群人都知道,当今大汉,市场格局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 十大商贾势力独占了大蛋糕,其他的人,只能吃点蛋糕屑,或是偷偷摸摸地舔一舔盒子上的奶油。 想打破这个局面,必须有一个新的行业崛起。 稷下学里提供的工具,代表的正是崛起的新行业——高效农具制造业。 机不可失! …… “再不开门,我等就破门而入了!” “冲进去!” “破门!” “咣咣咣!” 大门被砸的开裂了。 在一连串叫骂中,两刻终于过去了。 终于到了,大门开了。 门缝打开的那刹那,所有的商贾疯了似的,一头头发狂的公牛,哞哞哞的,拼命往里挤。 宽厚的门槛被踩得咣咣咣的响。 同样,二楼的楼梯,也被踩的“嘎吱嘎吱”叫。 袁丁举着一个用青铜制成的喇叭形喊话器,站在楼梯中央,堵住了路, “都排好队!” “从吾这里领号! “叫到的号码,上前登记!” “都安静!” “拥挤者,剔除资格!” “快!” 这番话虽然有一定的作用,但盖不住人多,酒垆里依旧充斥着叽叽哇哇的声音。 冯驹持剑蹙眉,站在袁丁身后五六个台阶的位置,冷声, “一定要维持好秩序,没有许可,任何人不得冲上来!违者,以欲谋害大汉官吏之名,就地格杀!” “诺!” …… 二楼 司匡坐在一张案几后,他的身前,是提笔,负责进行登记记录卞康,以及守着半身高金色契约布帛的卞知。 金色契约布帛一共有五十块。 每块代表了十金债券。 能来这里的商贾,应该不会连十金都拿不出来吧? 司匡看着已经见底的酒坛子,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轻声,“开始吧。” 冯驹点点头,走到楼梯口,双手背在身后,高声, “都让一让,领到号码,就靠后站。” 见有一条小路让了出来,他开始念号。 “一至三号,上楼!” 卓文杰、任宣冲、师况,从人群中,万众瞩目地走出来。 在场商贾像是注视杀父仇人似的,拳头握紧,用充满血丝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上楼的这三个家伙。 三大富豪先手? 他们这群人还能买得到吗! 内幕! 妥妥的内幕! 张柯驼被人群挤到了墙角,指着正在登楼梯的几个人,神色狰狞,诘问, “我不服,凭什么他们可以提前进来?” 袁丁瞥了一眼张柯驼。 因为两天前他没来,并不知晓光头的所作所为。 只是面无表情,道:“此地乃卓氏居住之地,他们想住在这里,不是吾侪可以阻止的。” “任氏、师氏为何可以在这里?” 卓文杰停下脚步,笑着反问,“张氏,吾之客人住在吾的地盘,难不成,还要经过汝的同意?” 冯驹摊摊手,耸耸肩,“听见了吧?不服汝可以离开。” “我……”张柯驼涨红了脸,咬着牙,把脖子缩了回去。 卓文杰环视下方,似笑非笑,拱手一拜,“还有哪家有疑问?没有吾侪就上去了。” 冯驹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吧。” “嗯。” 三个人友好的点了点头,准备登上去。 俄而,又有一阵清朗的声音响起。 “且慢!” “唰唰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出声者身上。 一个白衣白冠、佩戴美玉、容貌白皙的青年公子哥,走了进来。 他经过的位置,周遭商贾竟然纷纷向两侧退让。 青年走到楼梯口,拱手,哈哈一笑,“文杰,可否介意,吾昨晚亦住在贵府?” 卓文杰见到来人,爽朗一笑,回礼,抱抱拳, “原来是东郭贤弟,好久不见呐,别来无恙?” “刚从长安、途径三河之地回来,算是小赚一笔吧。” “贤弟说小赚,恐怕又是五十多金的生意吧?” “差不多吧。” 卓文杰咧嘴一笑,看着冯驹,指着东郭咸阳,拱手,“吾资金不够,特意让东郭贤弟去筹钱,如今回来了,可否让其随我一同上楼?” 冯驹瞥了一眼东郭咸阳。 想到司匡曾经的授意:与巨富交好。 又考虑到东郭家不遗余力地帮助稷下学里购买建筑材料,念在这个恩情。 点点头,让开一个位置, “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情况特殊,公一同上去吧。” “嘿嘿,多谢。” 楼下的商贾傻眼了,都长大了嘴巴。 内幕到了极点了啊! 东郭咸阳温文尔雅地登上楼梯一半,转身,笑着拱手, “诸位别急,吾不会买债券,吾只想买齐地曲辕犁经营之权。” 其目光中闪过一丝寒芒,笑容给人带来一阵寒意, “各位应该可以理解吧?” 原本不爽,低着头发牢骚的商贾,见状纷纷闭嘴。 他们没胆子得罪这个经营盐业的大佬。 东郭家可是掌控了齐地产盐量的一半。 得罪了他们,以后别想在这里混下去了。 既然东郭咸阳表明,只要齐一地的经营权…… 纵然明目张胆内幕,但这个结果,可以接受。 见无人反驳,东郭咸阳再次拱手感谢。 转身,跟随三人,一同上楼。 第一百五十九章:五大地域、二十一国。 四名上来的商贾肩并肩,坐成一排。 除任宣冲依旧举着便面,半遮半掩自己的面庞之外,其他人的手,都双手放在大腿上,笑吟吟地看着案几后面的主办方。 司匡直了直身子,先给负责记录的卞知一个眼色 后,莞尔一笑,道: “诸公,寒暄就免了。敢问,可曾商量好债券购入分配额度?” 卓文杰点了两下头,承认,“嗯,昨夜商量的差不多咯。” “那好,我也不浪费时间了,各位公布自己的购买额度吧。” 除东郭咸阳之外,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同时点头。 卓文杰正然,率先开口,“我卓氏购入百金!” 另外两声清朗的声音随之而来, “我任氏购入黄金八十!” “我师氏与任氏相同。” 卞知提着毛笔,聚精会神地在布帛上面记录数据。 写完。 放下笔。 司匡看到后,扭头看着东郭咸阳,拱手,“东郭兄,稷下学里购买建筑材料承蒙贵族照顾,敢问,君不打算购入债券吗?” 东郭咸阳笑着摇了摇头,委婉拒绝, “不了。我东郭家的生意,虽然经营地域广泛,但还是无法和当地老牌商贾相比。与其购买债券,倒不如购买齐鲁之地授权。匡人可否将授权直接卖于鄙人?” “这个嘛……” 东郭咸阳左手轻拂下颚,脸上笑容不减,“公且放心,下方的商贾已经同意了。” “哦,同意了,这就好办了。”司匡给卞知打了个招呼,示意记录,“齐鲁之地的授权,价值四十五金。君可有异议?” “无。” “那好,一会儿吾侪去后边签订契约。” 卓文杰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急忙呼唤,“匡人稍等,吾想买蜀郡之地的授权。。” 任宣冲皱着眉,也强调,“吾想买长安附近之授权。” “几位莫急。授权之事,需要等待债券发售完毕。鄙人保证,诸君一定可以得到满意的结果。” 卓文杰嘟囔一下嘴,“既然匡人都这样说了,那吾侪便等一等。” 司匡起身,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份额已经记录,请几位先下去等候。” 四个人起身拱手,行礼过后,接过自己的布帛契约书。 在冯驹的带领下,下了楼梯。 俄而,新一批的购买者登上二楼。 新的份额售卖正式开始。 …… 一个时辰后。 在最后那块价值十金的债券布帛下发出去之后,整个发行过程彻底结束。 算上卓、任、师三家,再算上几人合买的情况。 债券一共发行了二十六份。 买到债券的商贾共计五十七人。 之后无缘购买者,竟有几个在一楼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宣泄心中的悲愤。 …… 司匡在卞知地陪同下,走到了楼梯口。 其正前方,是负责守卫的冯驹、袁丁。 笑不露齿。 抬臂,高呼。 “债券已经全部发行完毕,恭喜成功购入的兄台获得率先挑选曲辕犁授权的资格。” “挑选时请注意,需要按照债券购买数量的多少,排队挑选,且一家只能选择一个地区。” “授权时间:两年!” “另外,没有购入的公台也切莫灰心,曲辕犁授权结束,还有一场耧车的授权。因耧车耐久度高,此授权时长为四年,开放拍卖,诸侯国底价十金,地域低价三十金,价高者得。” 司匡为了控制这群商贾垄断的规模,使最大的垄断权控制在自己手上。 不得已,推出了这个把垄断分成数十个小部分的策略。 他可不想被掌控了顾客群体的超大商贾反过来控制。 而原理嘛…… 商贾的流动资金与财产数量,有一定的差距。 前面那些买了债券的,想要参与竞拍,可就得好好考量现有资金量的问题了。 一旦周转不过来,出现了大批量的违约,可没地方哭。 一楼。 一个长得不高,皮肤发黑,肚子圆鼓鼓,身上散发着鱼腥味的胖商贾忽然举起手。 其手腕上的金链条“哗啦啦”的晃动。 大声问道: “诸侯国与地域有何区别?为何二者相差三倍?且地域,究竟指哪些地方?” “这个问题问得好。” 司匡投去微笑,拍拍手,赞扬。 “如今,我大汉现有诸侯国二十一。” “诸侯国授权指的是在某个诸侯国的制作售卖权利。” “如果被发现未经稷下学里允许,跨国跨郡销售,稷下学里有权直接收回其专利资格。” “哦,对了,针对这一点,生产之前,请获得授权的诸公,去当地金曹处备案,获取属于本地区的专属凭证。” “无凭证销售,一经查抄,会按照专利法之处罚,没收违法所得以及部分家产。” 一楼的商贾恍然大悟。 忽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若是小商贾买了,跨境销售,这个责任,归谁所有?” 这种情况在『事件推演』的时候,早就推演出来了,因此司匡回答应对方法的时候,不假思索。 道:“君毋担忧。大农令那里会对此事进行安排,这群人过重要关卡,遭受查验的时候。一经发现,会直接被收监调查。若确是与诸位无关,则只惩跨区域者。” 下方拿到债券,有了首先竞争资格的人面露喜色,几乎同时拱手,高呼拜曰: “匡人大才!” “各位免礼。” 司匡挥挥手。 目光炯炯,神色不变,沉声,“接下来,吾介绍一下地域……” 他故意拖了一个长腔。 一字一顿。 “吾将大汉周边能用到曲辕犁的市场分为五大地域。” “分别是:吴越楚之地,川蜀岭南之地,关内之地,三河之地,齐鲁之地。竞争得到五大地域者,可在此地域制造销售,包括该地域的诸侯国。此价格相差三倍之因也!” 有一人道:“这么说,地域囊括诸侯国……?” “可以这么理解。”司匡点头承认。 下方顿时出现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这群人终于知道为什么诸侯国会那么便宜了。 原来是因为头顶上还有更大的压榨机构。 司匡扫视下方,用手拍了拍楼梯扶手,声音高亢, “诸君可还有疑问?” 众商贾相互对视,无人再吭声。 “请已购债券诸公,上二楼挑选吧。剩余公台,可讨论是否需合力竞争一处。” 话毕, 司匡拱了拱手,转身返回。 二十六个人从人群中分离出来,那些债券凭证,登阶而上。 ……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 以卓、任、师、东郭四家为首的商贾群体,满怀笑意的从楼上走了下来。 不出意外。 五大地域中, 卓氏占据了川蜀岭南。 任氏占据了关内。 师氏占据了三河之地。 东郭氏占据了齐鲁之地。 都是本家的发源地! 都是相互妥协的结果。 幸好临邛程氏、宛城孔氏等人没来,否则,今日会变得格外具有冲击性。 毕竟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至于最后一个地域--吴越楚地,被一个十名商贾联合购买债券新型势力单独买下! 司匡的目的只是为了卖债券。 具体谁买,几个人买,是否联合,都不关心。 卖出去就行了。 他从楼梯上俯视着那个势力代表人的背影,呵了一声,斜着摇摇头,咧嘴一笑。 低声感慨, “竟然出现了商会的雏形……有意思。今天比我想象的要精彩的多呀。” 他深呼一口气。 把惊讶从胸腔中抹平。 挺直身子,重新望着下方。 抬手高呼, “诸君,曲辕犁的授权已经全部发放完毕!” “若有想贩卖曲辕犁的,在遵循禁止跨地域的前提下,可以与各授权人商谈价格。至于价格高与低,鄙人无权过问。” “不过,鉴于今日来此支持稷下学里者,可能会有很多会白来一趟,吾在此为大家指一条明路。” “凡稷下学里制造之曲辕犁,可跨地域,不过产量有限,售卖时间不定。” 一楼, 卓文杰领着剩下三个人,坐在早就派人隔离出来的空闲角落,笑吟吟地望着楼梯上的司匡。 举起酒樽,轻抿一口。 打趣道: “这匡人很会做生意嘛,不光卖授权,还和我等抢生意。有这头脑,不去大农令署衙,真是可惜了。” 东郭咸阳倚着墙壁,状态慵懒,声音懒慢,“我也很好奇陛下的决断,为何把这个人安排在御史大夫手下?监察郡国,从廷尉、中尉署调人不就行了?有匡人在,大汉赋税绝对会增加数倍。” “二位快盼点好吧。”师况翻了个白眼,“他要是去了大农令那里,商贾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呢! “你们看!” 他指着凑在楼梯口,脸上写满了“狂热”二字的商贾。 “这群人尽管知道诸侯国市场会被吾等压制,依旧不遗余力,心甘情愿的追捧,恨不得把钱送出去……这手段,多可怕?” 东郭咸阳神色凝重,点点头,把酒饮尽,“确实。” 不知为何,看着那群人,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几个字:人傻,钱多。 倏忽,洪亮的声音萦绕在房梁两侧。 “耧车竞争马上开始!请大家安静!恶意竞拍者,稷下学里将剥夺其十年内的授权资格。” 第一百六十章: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在声音吸引下,商贾重新打起了精神。 在曲辕犁授权期间,出现了许多已经联合好的商贾。 他们自知本身力量无法与十大商业世家抗衡,于是,只能采用联合众多散户的措施。 卓文杰等人在家仆地引领下,一路向前,逐步靠近楼梯。 联合好的商贾们目光灼灼,跃跃欲试。 司匡把卞知招呼过来,让其帮忙撑着布帛,又令冯驹在一旁端着墨水,侍奉着。 自己提着毛笔,亲自动手记录。 合二位侍奉者之力,他做好了登记准备。 这场自曲辕犁之后,最关键的竞拍开始了。 司匡声音慷锵有力,响彻酒垆。 “诸公,鉴于这场竞拍参与人数过多,吾也不引大家上二楼了。” “话不多说,吾侪直奔主题!” “首先是五大地域!” “出价前五名,可优先选择。若没有满意的,不想选择,则顺延,由第六、第七……依次挑选!” “底价,黄金三十!诸君请出价吧!” 司匡话音刚落,一阵豪迈之音传来。 “六十金!” 卓文杰面无表情,高举右手,毫不留情,率先出价。 这一手,直接剔除掉联合商贾较少的散户联盟。 在场的散户直接被这个价格震懵了。 脑瓜子嗡嗡的响,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接翻了一番? 还是个人? 魔鬼吧。 然而,没等中小型商贾回过神来,又是三道震撼人心的声音。 “我任氏也出六十金!” “师氏亦如此!” “东郭氏奉陪!” 一楼的这“四大天王”,皆得意扬扬地举起右手,笑吟吟地看着其他人,不约而同齐声高呼。 东郭氏不用说了,这里是大本营,不缺钱。 而卓氏经过变卖家产,筹集的钱,足够支撑卓任、师、三家的出价。 地域竞争,不会成为对手。 相互帮助,何乐而不为? 在此之后,其他一些反应过来的商贾,急忙开始出价。 又是数道声音响起。 “四十金!” “三十八!” “六十三!” “七十二!” … “七十八!” 司匡提着毛笔,瞪着眼,精神高度紧绷。 用阿拉伯数字,在提前标记了十位数的右侧,快速补充商贾们念出来的个位数。 随着声音降低。 他微微抬头,瞅着下方,沉声, “如今最高的五个分别是七十八、七十二、七十、六十七、六十三。” “如果需要,请继续出价!” 卓文杰轻蔑一笑,再次抬手,喊出一个超脱叫价规则的数字: “一百金!” 任、师、东郭三家齐声高呼, “吾侪也是!” 随后,便是零零散散的叫价声。 在场数百名商贾,只有十多个依旧在叫价。 “九十三金!” “一百一十七!” … 东郭咸阳额头出汗,烦躁地跺了跺脚,皱着眉,骂了两声, “这群家伙,安安稳稳经营诸侯国不行吗?” “聒噪!” 接着,他举手,喊道:“请各位先停下!” 司匡停下手中的笔,沉吟,“东郭阁下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吾只是觉得这里太闷了。” 他用手当做扇子,扇扇风,沉声, “吾想出去透透气,接下来,吾会出一个价格,请公做对比。除卓、任、师之外的三家外,若有人超过这个价格,公再派人把我喊回来就行了。” 司匡沉默一阵子。 盘算一会儿,点头, “可!出价吧,” 东郭咸阳猛地一挥衣袖,傲视全场,高呼,“吾出价三百金!想加价的,尽管来!” 说罢,迈着大步,挤出人群,到外面透气。 卓文杰瞥了一眼其背影,无奈的耸耸肩。 竟然喊出来一个这么令普通商贾绝望的价格…… 不好玩了。 他举起手,也直接说道:“匡人,吾卓氏出价三百,与东郭家一样,有人超过,再喊我好了。” 随后,他也走了出去透风。 “任氏二百五!” “师氏二百六十二。” 二人丢下这么一个数字,也直接走出酒垆,任由其他人讨论、厮杀。 不出意料。 在其四人离开之后,酒垆的叫价停了三分钟,在场商贾面红耳赤,开始了叽叽喳喳的讨论。 …… 一人坐在案几旁,气的猛砸案几,吧唧酒樽之类的,通通推了下去。 骂骂咧咧的,“这几家疯了吧?花几百金买个耧车专利?也不怕亏了!” “就是啊!真是一点活路也不会吾侪留啊。” “活见鬼!” 刚把向司匡提问的那个浑身鱼腥味的商贾盘膝而坐,用右手撑着头,分析着四人的行为。 沉吟, “诸位,吾侪必须再次联合了。再这么下去,稷下学里授权的市场,会被这群人划分的一干二净。届时,商业的局面,依旧难以打破。” 这群人明白,再让大家族拿到,他们将永无翻身之日。 鱼腥味商贾抬头,呼喊,“刚才除四人之外,最高价是多少?” “吾喊的,一百七十二金。”一个瘦高斯文的商人站了出来。 “这样,尔等再找几个人合作!”鱼腥味商贾咬了咬牙,“吾侪也,找几家,最高能够超越这群人。哪位兄弟愿意相助?” “别加了,那可是四大老牌家族。不能得罪,反正还有诸侯国。” “唉……” 胖子的动员作用并不大。 考虑到地区的未知利润。 绝大多数商贾对此望而却步。 在他们看来,两百金,已经是极限了。 司匡咬着毛笔笔尾的木头,斜着头,望着。 很长时间无人叫价后, 他轻声问道:“诸君还要加价吗?没有的话,未来四年的授权,就这么定了。最后三息!” 转身,从冯驹手里接过来一个小锤。 “三!” “二!” “一!” 依旧无人应声。 “嘭!” 小锤敲在了楼梯扶手上。 直接给干掉了一块木头。 “成交!” “袁丁,去把四家请进来吧,吾要与之签订契约。” 司匡回头,把毛笔递给卞知。 “卞兄,诸侯国的拍卖就交由君来了。” 卞知点头,笑道:“公且放心,吾已了解流程。” 司匡对着下方的商贾拱手,行了一礼。 下楼梯,径直向负责签契约的酒垆后室走去。 卓、任、师、东郭在众人的注视下,重新走回来。 东郭咸阳听见周围窸窸窣窣的讥讽声,蔑视一笑。 一群中小型的商贾,怎么可能理解捆绑销售的利润? 这可是大家族耗费了好久,才逐渐钻研出来的。 东郭家对于那些每年亲自来齐鲁进货的商贾,出售盐的同时,往往会出售草料。 捆绑一起,利润翻一番。 这就叫商业头脑。 在东郭咸阳看来,面对耕地、播种的两大机器,不捆绑,都对不起稷下学里的研究。 …… 随着几人身影消失在酒垆前堂。 诸侯国授权的惨烈厮杀,重新开始。 喧嚣的叫喊声,久久不散。 …… 下午申时。 司匡领着一大队装载黄金、四铢钱的车队,回到了稷下学里。 … 房舍 袁丁捧着一摞布帛,走了进来,放于案几,朗声, “家主,所有钱财已经入了财库。” 司匡躺在塌上,伸着懒腰, “今日共进账多少?” 袁丁打开布帛,瞅了一眼,声线颤抖了。 “专利收入在两千三百多金……如果再算上曲辕犁的订单,大约在两千五百金。” “呼!” 司匡长呼一口气,望着房梁,呢喃,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小平诚不欺我。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小平? 袁丁懵在当地,愣了, 这人是谁? 家主的朋友吗? 怎么没见过。 他暗自记下这个名字,准备找时间与打听打听请教一下。 还有那个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这也许是稷下学里今日有如此多收入的原因吧? 袁丁沉吟下来,问道:“家主,答应给长安的税收,如何送去?” 司匡一下子坐起来,精神十足。 税收这个东西,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拖欠。 自古以来,偷税漏税被发现了,下场都挺惨。 尤其自己还是长安的重点关注对象,更得小心翼翼。 如今每天七万钱,每分钟约五十钱的身价,没必要贪这点税收。 于是,朗声, “让人立刻去账房清点五百金出来,再让冯驹从流民中挑选几十个好手。让他们佩戴武器、配马,即刻入长安,务必把税收金送到大农令那里!” “诺!” 袁丁目光迥然,立刻下去安排。 司匡则捧着入账帛书,想入非非,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 钱多了……该怎么花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一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正直人士。 翌日。 强烈的阳光穿透稀疏的稻草填充的窗子,照进房舍,洒在床上。 司匡在床上翻了个身,腿搭在被子上,用力搂了搂,再用鼻子往外猛呼几口气。 不一会儿, 他缓慢地睁开眼皮,耷拉着脸,揉揉眼,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 昨天搞到了税后两千金,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飘飘然。 为了更好地弄清楚稷下学里的财务收入,司匡一时间没忍住,提笔算了一段时间。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过几天招募五百工匠,一年下来,算上制作材料费,竟然要花费四、五百金。 再刨去买马的两百金、归还儒家的一百五十金、供成卒流民肉食的买取费用…… 杂七杂八下来,一千金就没了。 剩下的一千金里面,还有五百是债券所得,到时候还得还。 司匡算了半天,最后得出了四个字的结论: 钱不够花! 人呐,不管挣多少钱,都觉得钱不够花。 司匡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翻身。 掀开被子。 起身。 简单地披上一件衣服。 脚钻进那双破草鞋里,拖着鞋,走到了门口。 打开门。 刺眼的阳光让他眉头一皱。 新鲜的空气又让其情不自禁的,贪婪猛吸几大口。 清醒许多。 袁丁从一旁的阴凉处走过来,微微一笑,拱手,“家主醒了?” “嗯。” 司匡点点头,右手成掌,掌心向下,放在额头处,眉毛的位置。 眯着眼睛,凝望太阳高度。 沉声: “什么时辰了?” 袁丁咧着嘴,瞥了一眼太阳,估摸一会儿,答曰: “午时三刻了。” “这么晚了啊。” 司匡感慨万千。 杵在原地,做了一会儿肩部运动,又扭了扭腰。 这几天一直在忙,比牛还要累。 怪不得很多人都喜欢宅着,宁可加班,也不愿意参加大型活动。 太累了。 浑身酸痛。 他看着袁丁,轻道:“送赋税的人走了吗?” “嗯,鉴于这是稷下学里第一笔缴纳税款,冯驹兄长不敢怠慢,连夜挑选好手五十人,亲自安排布置路线。天刚亮,他就去临淄太常领了传信,估计现在应该快要出了齐国的地界了吧。” “很好。”司匡掉头,负手赞扬,“幸亏有诸君相助,否则,稷下学里难成气候。” “家主过奖了,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别谦虚嘛,这几天忙活的差不多了,等冯驹回来,吾允许诸君休几天假,好好玩玩。工作了几个月,该休息了。” “嘿嘿嘿,谢家主!” 司匡摆摆手,佯装威严邪笑, “别高兴得太早。休假的前提可是忙完手头的工作。忙不完,吾只能让尔等调休了。” 调休大法,百试不厌。 调休? 袁丁一愣。 他并未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不过看司匡的表情,显然不是好事。 打了个哆嗦,急忙拱手, “家主放心,吾一会儿就去把工作忙完。其实属下也没什么事了,就是冯驹兄长离开之后,惸侯的接待工作没人做,落在了属下身上罢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封号。 司匡一头黑线,眉毛紧绷。 好家伙。 狗皮膏药都没有这么强的粘性吧。 “温何还没放弃?” “没呢!”袁丁苦笑,埋怨,“他五天来一次,属下等人驱赶的次数多了,常感不好意思。因此,无法驱赶之时,就把他领到客舍,招待一上午,然后送走。” “这也太坚持不懈了。”司匡挑了挑眉,“去调查的兄弟,回来了吗?查清楚此人学儒的目的了吗?” “还没有,估计还要半个多月。不过……”袁丁忽然拖起了长腔。 “不过什么?” 袁丁神色严肃,拱手,“家主,此乃稷下流传的流言蜚语,属下也不清楚其真实性,不敢妄加揣测。” “但说无妨。” “诺。” 袁丁直起身子,抬高声调,娓娓道来: “据说,惸侯在太原做生意的时候,家族里有一人和一姓江的商贾起了冲突,还把人给打了。而那姓江之人,是诸侯王的亲信,因此,惸侯家族间接得罪了诸侯王。” “诸侯王何许人也?皇室贵胄,手下之人虽贫贱,然代表其颜面,焉能随意被人欺辱?” “因此,诸侯王便放出了狠话,要与惸侯势不两立。” “为了自保,他就带着一家老小’零星几个守卫,连夜到稷下,说是学儒,实则避难。” 司匡轻含嘴唇,右手按着门框,支撑身躯。 觉得姿势舒服了之后,才问道:“哪个诸侯王?” “好像是……赵……” “刘彭祖?!” “对。” 司匡哈哈一笑,喊出这个名字后,嘴角轻扬。 先拍拍手,再重新借门框支撑身躯。 有意思。 竟然得罪了国相杀手。 温何挺有魄力嘛。 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这个家伙。 得罪别人,去赔礼道歉,事情也就这么过了。 而与赵王起了冲突…… 等死吧。 刘彭祖和刘端差不多一个德性。 赵国的国相,没有能活足两个月的。 这也就讲得通为何温何要跑到齐鲁之地避风头了。 刘彭祖这人不喜欢建宫室,除了女人金钱之外,最感兴趣的,莫过于鬼神。 齐地自古以来,便是鬼神传说汇聚之处。 泰山、蓬莱、琅琊…… 尤其是稷下靠近泰山,更会让刘彭祖忌惮。 依其性格,绝对不敢在此动粗。 袁丁叹了一口气,“惸侯也真够惨的,因为得罪一个姓江的家仆,竟然被诸侯王嫉恨了。悲哀。” 姓江。 司匡眉头紧蹙,想起了什么, “汝可知晓姓江之人的姓名?” “江齐。” “……” “果然是他……” “家主认识这人?” “听说过。” 司匡呼了一口浊气,咳嗽一声,点头。 此人可是“名满天下”,被誉为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正直”人士。 这货一旦开始举报,什么都干得出来。 化名江充搞刘丹, 巫蛊之祸搞刘据, 行动起来,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司匡双手环胸,沉吟片刻。 道:“江齐如今还在赵国吗?” “在的。” “我明白了。温何来的次数也足够多了。明天开始,其再来,就派人来通知我。我要见他一面。” “家主这是打算传授儒学?” “不。”司匡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与之合作,杀个奸诈小人。” 江充……不对,现在是江齐,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若是没记错,其引发的巫蛊之祸,把朝中众多大臣,甚至是卫青家族,几乎一锅端了。 自己可不想挨刀子。 如今趁其还没有发迹,不如早日动手,以绝后患。 本来不想打交道的惸侯家族,也得见一见了。 “家主若是不愿意相见,杀人之事,属下可以带人完成。” 袁丁脸色阴沉,左手下意识搭在腰间佩剑上。 司匡笑着谢绝,“不必了,那人不值得诸君冒险。让惸侯出手,最为合适。再者,温何来了这么多次,吾不见,显得稷下学里气量太小。还是见一见吧。” “诺!”袁丁放下手,低头,拱手,作揖而拜。“家主既然决定相见,属下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什么事?” “太原白氏请求单独见君一面。” 司匡眉头紧锁,“与惸侯有关?” “不!只是太原白氏罢了。为了与惸侯撇清关系,这个邀请,是白子衿小姐提出来的。属下见家主一直在忙,没敢上报这些烦心事。” “他们说没说目的?” “没有。”袁丁摇摇头,“白子衿与司狸儿小姐玩耍的时候,特意托小姐转告于属下。另外,白子衿也去见了老夫人一面,具体谈了什么,属下不清楚。” “这样啊……”司匡眉头送开,挠挠头,“大母那里最近如何?” “老夫人那里一切安好。家主不在之时,小说家虞初、农家落下闳经常去拜访。因农家落下闳最近不在稷下,因此,最近只有虞初一个人去给老夫人讲授新创小说。” 司匡:“……” 那小子比自己更适合当孙子。 “狸儿那里呢?是否淘气?” “小姐谦逊待人,平日里,经常去稷下学习百家之术。” “这丫头也知道学习了,难得。”司匡努努嘴,“行吧,我知道了。白子衿与大母的谈话,我找时间去问问大母,这事君就别管了。” “那家主见还是不见?” “先不见吧。之后事情繁多,没时间见这群人。如果有急事,就像温何似的,频繁拜访,而不是托人带话了。” “属下明白了。” “嗯,一会儿你再去安排一下,让人赶建一个大型客堂。过几天齐鲁之地的少府丞会来,我与之有事相讨。” “家主,敢问需要容纳多少人?” “齐鲁之地,何郡国县之少府官吏,加起来,也得有一百多人了。就按照两百人的规模修建吧。至于位置,你看着来。” “属下立刻去安排。” “行了,没事了,汝去忙吧。” “诺!” 随着司匡进入房舍,关上房门。 袁丁安排好其他的护卫后,火急火燎下去安排。 他可不想调休。 第一百六十二章:大农署 长安的天气阴蒙蒙的。 惨淡的阴云笼罩在天空中,随着春风拂动,远处云层逐渐移动过来,与此处的云层合并一处。 哒哒的马蹄声在云下的道路上回荡。 雄城长安。 北门之一--洛城门。 一大队牵着马、持有武器、衣衫脏乱、头发蓬乱的庶民,有说有笑地走上门前洛桥。 准备进城。 这群人踏下洛桥的那一刻,数十名黑色甲胄、黑盔红缨装扮士卒,以长槊御敌的状态,立刻围了上来。 为首将军眼神犀利。 左手握着装在金色青铜剑鞘中的佩剑,举起,阻止,高喝! “来者止步!” “尔等何人?” 冯驹把马交给身边的流民, 摘下佩剑,放在马的右侧挂环上。 又从怀中摸出传信。 张开双手,呈现出并不会反抗的状态。 大步走上前,隔着黑甲士卒,捧着传信,高声, “稷下学里所属,奉家主之名,运送赋税至大农令署。” “稷下学里?”持剑将军一愣,想起小舅子在家宴上讲述的内容道,“这不是齐地一里吗?尔等缴纳赋税,不去齐大农署,来长安作甚?” “启禀将军,此乃大农令与家主契约文书约定之内容。且赋税数额众多,齐地官场稍微肃清,家主恐其中有贪赃枉法之徒,行贪墨之事,特让鄙人运送,直抵长安。” “数额众多?有多少?” 冯驹起身,看了那个将军一眼:身高七尺,椭圆脸,浓眉大眼,羊须胡。 留了个印象。 侧身,拍拍手。 “打开箱子!” 四个流民,两两一组,抬着两口大箱子走上前。 五百金,一金大约为二百五十克,共计一百二十五千克。 随着掀开箱子。 里面满满的金饼,闪烁着暗淡的金色光芒。 冯驹指着,声音朗朗, “将军,此五百金,乃前些日子稷下学里专利之收入,请将军查验!” “不用查了!把传信给我。” “诺!” 冯驹绕开阻拦的黑甲士卒,蹑手蹑脚走过去。 递上。 然而,谁曾想,这个将军仅仅拿着捏了捏。 前面的内容看都不看,直接还了回来。 其把佩剑重新挂在腰间。 转身,挥挥手, “让路!放行!” “哗啦!” 原本杀气腾腾的黑甲士卒立刻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冯驹眨眨眼,再次看了一眼那个椭圆脸的男人的身影。 回头,面无表情,吩咐。 “进城。” 五十流民,牵着马,进了长安城。 …… 经过一番打听,一个时辰后,冯驹一行人终于到了未央宫外。 经专人通知后,在大农令署办公的颜回之后--儒家颜异穿着官服,亲自出来领的。 冯驹领着四个抬着箱子的流民进入大农令署,其他人,则获得了活动经费,并且得到了在长安闲逛一个时辰的准许。 在一片欢呼中,两拨人暂时分道扬镳。 …… 大农令办公署待客厅 冯驹拘谨的跪坐在一张用丝绸、麻布共同编制的草席上。 感受着膝盖下方的柔软,格外忐忑。 颜异与之寒暄一阵,安排人摆上点心、酒水后,就离开了。 过了两刻钟, 一个身材略微臃肿,眼圈发黑,浑身泥土、指甲中塞满了黑色尘垢的男人,在两名白发苍苍、各提一个长方体小盒子的计吏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郑当时把佩剑挂在墙上,又在一旁的木桶中洗了洗脸,洗了洗手。 擦干,来到案几旁。 隔着案几与冯驹面对面。 用雄浑低厚的声音盘问, “汝便是稷下学里的押送护卫?” “公是?” “吾乃郑当时。” 冯驹一愣,突然踉跄,顿时惊骇失色。 身体后撤。 伏在地上,身体颤抖,颤巍巍的郑重一拜。 “见过大农令!” “免礼。吾很忙,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正事要紧。” “诺。” 郑当时指着冯驹身后两个紧闭的大箱子,道:“那里面装的就是这一次的税收了吧?” “嗯。一共五百金,请郑公查点。” 郑当时面色凝重,给了身后计吏一个颜色。 两个老头儿精神一振。 起身,跑到箱子的位置,一人一个,查点数量。 “汝别见怪。吾这人,不喜欢绕弯子。”郑当时抚手一笑,“有些东西,当面点清,比日后出现异议,强得多。” “郑公说的是。” “曲辕犁的专利颁布时间不到一个月,尔等就能收到五百金?怎么做到的?” “全靠家主领导有方。” “匡人吗?” 郑当时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不急不慢地喝着水,等待最终的清查结果。 两个老头儿年纪大了,体格跟不上,轻点的速度并不快。 前前后后,数了三遍,花费了半个多小时。 “嘎吱……” 盖子被重新盖上。 这俩老头儿从随身盒子中各取出一块白色绸条、一块锁、一支蜡。 先在绸条上写上清点的金额。 再把箱子锁上,再用一旁的火盆把蜡烛点燃。 最后,利用蜡油的粘性,把绸条黏在箱子的边缘。 一旦有人妄图打开,将会把绸条扯断。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回到郑当时身后,嘀咕了几句。 乍然! 郑当时双眸一亮,里面仿佛闪烁着金光。 两名计吏撤了出去,并关上房门。 “汝姓甚名何?” “冯驹。” “哦,好!”郑当时笑眯眯的,像是一个拐卖年轻少女的猥琐大叔,“冯驹啊,吾且问,贵家主,有没有来我大农署做事的打算啊?” 依其对刘彻的了解,推断出,刘老十打算出击匈奴。 文景二帝留下来的财产不多了,他急需赚钱的法子。 再不找几个优良的赚钱手段,光凑军费这一项,就足够头痛几个月的。 如今,一个针对特殊物什的简简单单法令,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入账五百金! 他眼红了! 这要是全国推广…… 岂不是得赚疯了? 想出这个计划的人才,是大农署所缺少的! “郑公,家主是御史大夫手下的人……” “嗐,这有什么?韩安国那老头儿北军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关心手下人的调动。”郑当时挥挥手,“这不打紧,只要匡人愿意,吾立刻就去找陛下协调。” 冯驹哭笑不得,“郑公,小人做不了主。等回去之后,一定好好问问。” “唉,罢了,老夫还是直接找陛下商量吧。” “郑公,事情已经办完,小人是不是可以……” “别急,吾还有事情需要询问。”郑当时咳嗽几声,像眼镜蛇似的,身子一下子绷直了。 其面色犹如长安今日的天气,愁云惨淡,凝重一片。 “吾且问,曲辕犁在三个月内,能否售卖到大汉各地?” “郑公之问题,小人无法回答。”冯驹叹息,摇摇头,“家主早就料到这个问题了,特意让小人带回来一份帛书。其交代,若公不问,离时留之,若问,当面给之。”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左袖口里掏出来一块用粗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打开。 将帛书递过去。 这上面写的都是授权的对象,以及经营地分布。 郑当时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的内容,时不时点点头。 “吾明白了。三个月内的销售量,本官会安排专人统计,这个就不劳烦贵家主了。” 这位身位大汉九卿之一的老头儿把帛书团起来,一股脑塞进袖子中的暗口袋。 “匡人可曾提过什么其他要求?若有,可讲。” “郑公,此五百金,实际上包含着耧车的专利费,家主希望,大农署可以和廷尉署再次联合,将耧车专利,告知天下。” 郑当时看了一眼冯驹身后的两个黑色大箱子,笑着,“这个好说。” 钱都到账了,区区一条法律而已,举手之劳。 在看到真金之后,他就已经升起在全国普及专利法的念头。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需求吗?” “暂时没有了。” “既然如此,汝为我给匡人带个话吧。” “敬请吩咐。” 郑当时眼珠子骨碌一转,组织好了语言: “吾大农署,等待匡人加入,务必前来!” 冯驹右侧嘴角疯狂抽搐,点头, “一定带到。” 二人接触完毕。 郑当时到墙边提起佩剑,重新走了出去。 他需要继续下田调查。 而冯驹等人,则被颜异安排好的人领去招待歇息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朝堂攻伐 距离冯驹送税金过了两天,未央宫中再次诏开了朝会。 殿内,鱼油巨烛“呼呼呼”的燃烧,将昏暗的承明殿照亮。 文武百官各坐其位,等待陛上,面色阴沉刘彻的安排。 一道冷声划过。 “大农令何在?” 郑当时不敢怠慢,急忙起身,一路小跑,跑到中央。 拱手,作揖而拜, “陛下,臣在。” “螟虫之灾调查的怎么样了?” “启奏陛下,全国各地计吏统计之数据,已于三日前送于大农署。经过两天时间,臣已经统计完毕。” 刘彻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在殿内回荡。 “结果如何?” “大汉全境,虫卵数目异常之郡县,多达八成。” “呵!八成!” 刘彻笑了,笑得很冷。 他环视下方,诘问,“哪位爱卿可以告诉朕,如果虫灾爆发了,我大汉将会出现什么后果?” 下方文武百官都低着头,无一人应话。 郑当时立刻伏在地上,声线颤抖,回答道:“若是爆发,粮食几乎绝产,粮食价格将会提升数倍,以至于,饿死之百姓,最少数万户。” 刘彻闭上眼睛,右手不断地拍打右侧的小扶手。 “啪!啪!啪!啪……” 低沉的声音,回荡着。 没有人知晓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良久, 陛上才响起一道声音。 “应对之法,做好了吗?” “已经准备妥当。”郑当时低头回答,“但因涉及内容较为复杂,仅请大农署之力,恐无法完全实施。” 刘彻睁开眼睛,锋利如刀的目光,恶狠狠地捅在下方百官身上。 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种窒息感。 “需要哪些官署支持?” “廷尉署、中尉署、太常署、少府。” “合我大汉九卿五人之力,汝有多大的把握?” 郑当时抬头,瞪着充满血丝双眸,答曰:“九成!” “好!” 刘彻猛的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 突然站起来, 高声, “张欧!石建!王臧!何神!” 四道低沉声音依次响起, “卑臣在。” “治理虫灾之时,尔等,需尽力配合大农署!不得有误!” “遵命!” 刘彻目光偏移,放在文官位置上。 “丞相呢?怎么没来?” 右内史番系起身拱手, “陛下,丞相前几日受了风寒,重病不起,无法前来。” “太医令,一会儿去帮丞相看一看。” “诺!” 吩咐了一圈,刘彻重新坐了下来。 目光重新放在大殿中央有些孤苦无助的郑当时身上。 “大农令,汝打算何时治理虫灾?朕需要一个准确的消息!” “七月!” “荒唐!” 刘彻气的,眼珠子差点崩出来,急了,咆哮! 耍自己玩呢? 郑当时磕了一个头。 “陛下恕罪,此乃匡人之策也!其言,虫灾八月而至,七月,乃最佳时机。吾侪至于养精蓄锐,七月之时,全力而为即可。” “匡人……” 听到熟悉的两个字,刘彻的愤怒缓和了许多。 理顺气息,道:“卿以为,七月治理之决策,如何?” “陛下,昔日,萧规曹随,何也?曹参自知不如萧何。今日亦如此,臣自知在农业治理上的造诣不如此人,愿随之而行。” 刘彻沉默半晌,点点头,“如此,那就七月执行,由汝全权负责!” 郑当时伏在地上,“诺。” 刘彻瞟了一眼,“还有其他事情吗?” “有!请陛下允许在全国内推行专利之法。” 陛上的皇帝还没开口,下方的张欧,率先发出了质疑。 “郑当时,这不对吧?汝不是只要一道特殊物什的专利法吗?怎么忽然一下子要全国推行?汝可知法令需要严禁研究,不可轻颁的规矩?” 郑当时直起身子,看着张欧,摸了摸鼻尖,嘿嘿一笑。 “廷尉卿,两日前,汝所颁专利的赋税已经到了,汝可知有多少金?” “三十?” “不对!” “五十?” “还不对!” “总不能一百吧?” “整整五百金!”郑当时右手化掌,高高举起,扭动腰肢,向全体官员嘚瑟,“诸公,五百金,这还没算上未来之税收!仅仅专利分成,便是五百!若算上在未来两载内的税收,千金可有!此乃专利之利也!” 张欧脸色骤变,尖叫了,“这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多。” 刘彻眼珠子成了血红色,偷偷摸摸的舔了舔嘴角。 激动的,右手把坐下之榻表面的金色丝绸,都给扯破了。 文武百官也在叽叽喳喳的讨论。 尤其是那群将军,恨不得冲到中间,把郑当时提起来,询问具体情况。 如果是真的,不介意亲上几口。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自从那个治理黄河的决策出现后,最近几个月,边境的军费减少了许多。 明眼人都知道,钱被汲黯那老小子中途截胡去修理湖泊了。 知道又如何? 怎不能公然抢劫吧? 要是让天下百姓知道了,还不得被喷死? 无奈,他们只能寻求大农署给力点,多赚点钱。 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郑当时竟然提出了新的赚钱之法。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钱有了,军费就有了。 刹那间,大汉武将们看向郑当时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像是在注视一个终于长大成人的儿子似的。 郑当时再拜曰,“陛下,行此法,刻不容缓!” “臣附议!”李沮站出来,高呼! 程不识瞪着眼珠子,对文官群体挥了挥拳头,然后站出来,大喊一声,“臣亦附议!” “臣附议!” “陛下……” 一时间,十来名武将站了出来。 刘彻屏住呼吸,目光放在文官群体的前方。 “张欧!” “在。” “立刻早就可行性!朕五天之内,要看到一份奏章。” “臣谨奉命。” 张欧退下后。 。郑当时看时机差不多了,咳嗽一声, “陛下,臣还有一事请求。” “说吧!” “请陛下另寻他人做匡人之位,让现有匡人,加入大农署,臣愿以丞位相待!” 倏而,韩安国阴沉的声音,响起来了, “郑当时,汝过分了!此乃吾管辖之人。” 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脚,谁受得了? 郑当时毫不在意,瞥了一眼,道: “韩长孺,此人放在汝门下,实在是暴殄天物,还不如让给我大农署,创万万钱之收。” “荒谬!齐鲁之地的贪污之事,还要靠他执行,岂能让你带走?” “你另外找人不就行了,大不了,我从署衙里面,挑两个合适的人,给你送过去。” “滚蛋!” 韩安国面色扭曲,站起来,抡起拳头,想揍人了。 “韩公息怒啊!” “韩公冷静。” 其身边两个官吏急忙拉住,生怕这个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 “尔等放开,今日吾要教训教训这个姓郑的。” “来啊!本官怕你?” 郑当时早年以仗义行侠为乐事,打起架来,还没怕过谁。 今日为了拉人才,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程不识向面色铁青、看着热闹的刘彻行了一礼,急忙走过来劝阻。 “长孺,字庄(郑当时字)都冷静,别冲动。汝二人交好多年,别因为这么一件事伤了和气。” 郑当时瘪嘴,“交好多年还和我抢人!我呸!” 韩安国握紧拳头,气的瑟瑟发抖,不断地重复,“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右内史番系看不下去了,起身,高呼,“二公,一六百石官吏有何好吵的呢?天下有才之人甚多,别伤了和气。” 郑当时呵呵一笑,“六百?谁说的六百?” 番系愣了,“之前的任命不是……” 一旁的韩安国哼了一声,“数月前,陛下已将其提至秩比千石!若非汝为三辅之地官吏,汝与其相同,皆要在殿在恭候。” 番系的目光放在陛上, “秩千石,未至长安?陛下,这不符合祖宗之法吧?” 太常王臧点头认同, “嗯,右内史所言甚是,陛下理应收回成命。这样一来,既遵守祖训,二公也能避免冲突。” 刘彻铁青的脸色尚未缓和。 这是把矛盾推到自己这里来了。 可以啊。 幸好,还有那份奏折。 祖训这招,没用! 刘彻眯着眼睛,盯着番系,又看了看王臧。“两位爱卿在质疑朕的察人能力?” 王臧拱手拜曰,“不敢!此乃太常职责所在,只是维护祖宗之法罢了。” “好一个祖宗之法,那朕今日就论一论祖宗之法。”刘彻忽然笑了,拍拍手,“春陀。” “陛下。” 刘彻从案几上抓起一份帛书,丢了过去, “把这个给他们念一念。” 春陀走了两步,捡起帛书。 走到刘彻左侧,目光迥然。 沉声: “臣匡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行年十岁,慈父见背,慈母追去。” “大母田悯臣孤弱,躬亲抚养。” “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大母照顾,至于自立。” “既无伯叔,终鲜兄弟,唯有小妹,夙夜叹息。” “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而田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左右,未曾废离。” …… 司匡为了不去长安,费劲了心思,更改删减了陈情表。 ……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三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臣匡今年一十又七,祖母今年六十又八,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 “乌鸟私情,愿乞终养。” …… 刘彻闭着眼睛,听着春陀熟悉的腔调。 慢悠悠的点着头,再次品味着这篇让他记忆犹新的文章。 最后一部分的“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更是让瞳孔拍案叫绝。 读完那日,刘彻深有感触,甚至产生了共鸣。 为此,他还专门去了一趟长信宫,拜访了一下母后。 多么好的文章啊。 孝。 对大汉而言,确实重要。 如果在大汉境内推行孝道……百姓会安稳的多。 适合统治,必须支持。 春陀念完,退回原位置,躬身,闭言。 刘彻睁开眼睛,眨了眨, “此文如何?”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皆面露羞愧之色。 齐呼, “臣等不敢妄加评论。” “呵!”刘彻摇摇头,讥讽一笑。 起身,猛甩龙袍。 高声, “昔年惠帝为了孝,奉命娶外甥女为妻。” “昔年,先帝为了孝,政令每每问于太皇太后,听其意见。” “昔年,朕为恪守孝之祖训,听命于太皇太后,五年未曾用儒。” “朕以为,其因孝不至,乃大义!” “太常卿有何高见。” 王臧苦笑,拱手,请罪,“陛下圣明。” “右内史?” 番系伏首,拜曰“臣自愧不如。” “其他人呢?” 百官再次齐呼,“陛下万年!” “哼!” 刘彻瞥了一眼下方。 “匡人之职不会变!郑当时,汝若有想法,就去问问本人。朕不介意其仿照太尉兼任丞相之法,兼任两职!” 说完。 他懒得废话了,面色阴冷,直接走下陛,快速离开大殿。 春陀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退朝!” 第一百六十四章:公羊不仅不愿意,还反手超级加倍 稷下学里客堂 司匡身着普通棕色麻布衣裳,从红木丝面儒式屏风后面的低矮小侧门走进来。 望着坐在案几后的那个身影。 观其焦躁不安、正用手指敲打案几试图放松,不急不慢的换上一副笑容。 边走边拱手, “惸侯,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温和循着清朗声音传来的位置望去。 拽了拽衣衫,仓促起身。 沧桑的笑容中带着一起苦闷,拱手拜道, “匡人,吾终于有幸再次与君相见了!当日一别,将两个多月没在相见啊!” 司匡走到主人就坐的案几旁跪坐下来,对温和挥挥手,示意其坐后,沉声解释: “幸字不敢当,最近这段时间比较忙,大汉各地流转,不怎么待在稷下。不能及时与惸侯相见,实在是愧疚不安。” “哈哈,匡人肩负重任,忙一点很正常,可以理解。” 温和皮笑肉不笑,嘴上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心里早就骂起来了。 真能放屁! 骗傻子呢? 之前究竟在不在,自己早就打听到了。 不想见罢了! 何必找这么多理由? 司匡举了举酒樽,握着,手腕晃动,使里面的酒呈现了漩涡状的运动态势。 嘴巴轻启,道: “实不相瞒,鄙人七、八天前就已经回到稷下学里了,原本以为惸侯那几日就会来访,还特意安排人侯着,没想到竟空等一场。怎么,惸侯这几天也很忙吗?” “唉,算是吧。”温和脸上的苦涩越发的凝重,犹如暴雨夜晚天空密布的阴云,重重一叹,“这几天有人从赵国来了,我与之周旋,花了点时间。” “嚯。不愧是开国侯爵之后,虽在代国,生意竟然在赵国也有分布。” “匡人说笑了,祖宗余荫罢了,不值一提。” 温和职业性地笑了笑,拿起酒樽,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其喉结上下滚动,嘴角的苦楚快难以掩盖了。 “哈~” 饮尽。 他把青铜浮雕形酒樽放在案几上,用宽大的褐色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酒渍。 脸色微红,道: “匡人,实不相瞒,吾今日来此,还是那个目的……” “学儒对吧?” “没错!” 温和目光炯炯,面色坚定。 司匡与其对视一眼,语气直截了当, “恕我直言,哪怕学儒,也无法完全解决君当下之难。此法可避一时,却避不了一世。” 温和一愣,还想通过笑容糊弄过去。 司匡不耐烦地摆摆手,重声,“别笑了,吾与君相见,不是为了看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的。” 温和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额头一紧,皱着眉头,匡人何出此言?” “惸侯之事,早就在稷下传开了,真当吾不知晓?” 司匡轻蔑地摇摇头, “汝从代国太原千里迢迢而来,虽言之凿凿,欲学儒家,实际上,是为了找一个保护伞吧?” 见这个开国侯爵后人脸上的血色忽然缓慢褪去,换上一副惨红。 司匡声音阵阵,攻势不减。 “吾曾思考,君祖为黄老,君妻为法家,为何君欲学儒。且为何君学儒,不寻董仲舒,却要来稷下。” “此前,吾并未找到答案,但听闻稷下流言蜚语后,全明白了。” “失势之董仲舒,虽为儒家宗师、太常五经博士,但在朝堂的话语权,已经远远没有胡毋生影响力大。因此,汝来此,名义上是学儒,实际上是求得胡毋生庇佑。” “汝的主意很好,只要成为胡毋生之徒,再辅以列侯爵位之身份,可得儒家公羊倾力相助,刹那之间,得数大儒支持。” “因陛下独尊儒术,汝此为,必定度过危机,然没曾想,胡博士竟然决定不再收徒。这就使得君之打算,如竹篮打水,终究一场空。” 司匡望着脸色愈加苍白的温和,嘴角一扬,继续陈述, “此后,汝打算退一步而为之。欲拜褚大、段仲等大儒为师,然而,谁曾想,这几位以学术不够,委婉拒绝,接着,公羊学派便推荐了鄙人,然谁曾想,鄙人也没空传授,君因此,无地可去。” 胡毋生这老小子也够阴的。 一旦自己传授温和儒术…… 其大成之日,以儒生自居,自己,岂不是直接被烙上了儒家的印记? 这一切就像欢乐斗地主。 自己这个路人,不想做麻烦的事情,直接选择了托管。 胡毋生手握俩王四个二,只想当农民,坚决不叫地主。 而温和一手烂牌,自然不愿意叫地主。 三人都不叫会发生什么? 三轮后…… 第三轮首个,也就是第一轮时,排在第三个位置的人,会自动成为地主,变成心累的独狼。 温和现在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 牌面不好,还没人帮忙。 而胡毋生这厮,不仅不叫地主,还顺便来了一手超级加倍,导致公羊大儒都不愿意收温和当徒弟,闷声发大财。 这就导致堂堂惸侯,竟然两头都没人要。 兼顾自身处境的同时,还得稷下、稷下学里两头跑。 活脱脱一个倒霉蛋。 “原本,吾以为汝在稷下学里碰壁后,就会乖乖的返回,没曾想,汝从冯驹嘴中得知吾成就匡人之位的消息……我想,这也是汝为何坚持不懈,意图与我再见一面的原因吧。” “只为借助我巡查诸侯王之权力,震慑赵王,与之化干戈为玉帛。” 说罢。 司匡盯着温和颤抖的身躯,莞尔一笑,如樱花一般灿烂。 一字一顿, “惸侯,鄙人说得可对?” 温和并未回答。 而是强颜欢笑。 颤抖的双手按着案几的表面,隐藏心中的难受。 故作冷静道:“匡人说这些,意欲何为?” “不为别的,吾只是想强调君来此的目的并不单纯罢了。” “哦,是吗。”温和额头阴沉,双眸中光彩频繁变化,晦晴不定。 意图被发现了,相当于撕破脸皮了。 看来,这里的目的,是无法达到了。 他深呼一口气,站了起来。 “哈哈,别激动,吾还没说完。君且喝口酒冷静冷静。” 司匡嘴角上扬,笑容不减,抬手,虚空往下按了按, 温和直立,没有碰旁边的酒坛子,而是冷冷的盯着司匡的面庞,观其仰头饮酒,一言不发。 “惸侯就不好奇,为何吾今日愿意见君一面吗?” “刚才不是已经挑明汝之态度了吗?” 司匡急忙摇摇头,接连摆手否定, “不不不,那只是题外话罢了,吾真正的意图,并不是这个。” “哦?洗耳恭听!” 司匡把嘴唇放在酒樽旁,轻轻吮吸。 “吸溜~” 清酒入肚。 借助醉意,嘿嘿一笑。 蓦然! “嘭!” 右手猛地拍在案几上。 不顾掌心的疼痛,沉声:“今日见君一面,实际上是为了合作!” 温和额头紧巴巴的,像是沾了水的麻绳。 疑惑的眼睛眯缝,道:“合作?此言何来?” “哈哈,因为吾侪之目的,大径相同:君之目的,乃与赵王刘彭祖和平相处,而吾,则是为了杀一个人。因此,谈合作。” 温和:“……” 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两件事,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杀人与和好,什么时候成了一会事。 见温和疑惑的目光,司匡双手交叉,搭在案几上,声音朗朗, “君受奸人污蔑,被赵王厌恶,可对?” “嗯!” “迫害贵族者,赵国江齐,可对?” “无法反驳。” “江齐该死,对不对?” 陡然间,温和双眸,血红色的气滋滋滋的泄露,冷声, “该千刀万剐!” 司匡拍拍手,笑道:“这就对了!弄死江齐便是吾侪目的相同之处。此合作可成。” 第一百六十五章:因果律规则相助,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温和死死地盯着司匡的眼眸企图从中看出一丝东西,企图找到杀意的来源。 然而,其注定要失望了。 除了胸有成竹的坚定目光外,别无他物。 这位落魄的列侯沉默片刻,眉头稍微舒展,淡淡地问道:“君为何要杀江齐?” 司匡咧嘴, “这君可管不到,吾有吾的打算。” “如果我拒绝合作呢!” 司匡眸中略过寒芒,声音冰冷, “那我就自己安排人动手,江齐,必须死!” 这个发动巫蛊之祸的“热心群众”,不能活,这是底线,谁也不能突破。 温和目光闪烁,沉吟道:“君合作之态度,事关重大,吾不敢轻信,希望君给一个明确理由。哪怕只有一个……” “好吧。”司匡叹了口气,“鄙人推崇春秋决狱。江齐为人奸诈、好谄媚、挑拨大汉列侯与诸侯王之关系,应当杀之,以正王道,此乃春秋之义。” “春秋决狱?” 温和有些错愕,感觉这个理由有些扯淡。 把儒家和法家混在一起,也不怕被两家声讨? 但嘴唇还是动了动, “儒?还是法?” “儒法兼之。” 熟悉的词汇。 温和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下意识道:“君走的是荀况的路?” “不可说,不可说。” 司匡摇摇头,独自斟酒。 春秋决狱这个东西,本身是张汤临死之前的那里面提出来的。 一方面推行了儒术,一方面完善了律法。 这东西的出现,究竟是儒家赢了,还是法家赢了,很难定论。 毕竟自古以来,统治者的治国手段中,儒法,联系紧密。 外儒内法者,在封建王朝占据九成九。 “君不言,吾不问。” 温和识相地结束了这个疑问,转而问道: “理由有了,判断是否合作前,吾想问确认一件事。” 司匡斜着头,左手做着请的手势,右手端着酒樽, “清讲。” “君杀江齐,不怕被赵王妒恨吗?那可是诸侯王,大汉宗亲,陛下异母胞兄。” “哈哈,如果是别的诸侯王,吾定会忌惮,唯独赵王,不会。” “为何?” 司匡把刚到嘴唇边的酒樽拿开,馋虫未消,只能咽口唾沫,压一压。 高声反问, “吾且问,自大汉开国以来,除了第一任何赵王张耳外,其他赵王,有几人善终?” “这……” 温和一下子愣住了。 猛吸一大口氧气。 大脑疯狂运转,思考这个问题。 最初的赵王,并不是皇室宗亲,而是外姓之王--信陵君魏无忌的座上常客、秦末起义军之一的张耳。 张耳死后,其子张敖,也就是刘邦那个悲催的女婿继承王位。 刘邦白登之围后,经过赵国,气不打一处来,对谄媚的赵王张敖破口大骂。 而张敖手下赵相贯高气不过,因此造反刺杀刘邦。 后世历任赵王的悲剧生涯自此开始了。 张敖被迫背上谋反罪,虽然活了,但降成了侯。 而其后的第三任赵王--刘如意,被吕雉毒死。 第四任--刘友,被王后污蔑,吕雉派人把王府围了,活活饿死。 下一个倒霉蛋,更是奇葩中的奇葩。 第五任赵王--刘恢殉情自杀。 诸侯王殉情,世间少有! 在五、六中间,吕雉本来想让代王刘恒继位,幸好刘恒聪明伶俐,躲过了这个坑命的位置,否则,能不能笑到最后,还真不一定。 而第六任--吕?,虽然成为赵王,但没去封地,平定诸吕的时候被周勃顺手宰了。 第七任赵王刘遂延续了倒霉蛋儿的光荣传统。 汉景帝听从晁错削藩的建议后,这货中了头彩,率先被削掉了常山郡。 中不服气,直接参与七国之乱玩独立,兵败死亡。 如今的刘彭祖,是第八任…… 温和眼前骤然清亮,抚摸着下颚,拖着长腔。 “呃呃呃……” 其凝望正在饮酒打馋的司匡,目光柔和了许多。 神了! 经过这么一想,竟然不怎么害怕了。 前七个都不能善终,说不准真的是赵国那里的风水出了问题呢! 他急忙提起酒坛子,在酒樽中倒满了酒。 双手捧起,敬酒,恭敬问道: “匡人难道早就预料到了?” “预料到什么?话可不能胡说。”司匡翻了个白眼,捧着酒樽,回礼,一口闷掉。 “我懂!我懂!” 温和嘿嘿一笑,也一口闷了。 咒诸侯王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想想就行了。 “惸侯,现在相信我了吧?” “信了信了!” “那么合作……” “可为之!” “善!”司匡笑着拍拍手,“有这句话,吾就可以放心了。” 温和谨慎万分。 下意识握着空荡荡的酒樽。 起身,走到门口,瞥了一眼,见无人偷听后,直接找走到司匡身旁。 他也不嫌脏,就地而坐,眉目凝重。 “敢问匡人打算如何行动?杀了江齐,我惸侯一族除了报仇雪恨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司匡淡淡的瞟了一眼。 抱着酒坛子,分别把两个酒樽倒满。 “吾有一计,可让吾侪同时受益。” “请言之。” “离间!”司匡嘴唇倾吐,曰:“效仿先秦赵国李牧之死法,再攻赵王!” 勾勾手, “君附耳来!” 温和按照吩咐,侧着头,把耳朵凑过去。 “君回去之后,借助他人的名义,先派人给刘彭祖递交一封文书。” “内容言江齐当初至代,借赵王之势,行恶贯满盈之行,毁王名誉。甚至称知晓太子的秘密,不惧怕任何人,且无意间向汝之家仆透露了太子荒淫无耻,丧尽天良,与胞姊有染的消息。” “最后,再在信中言明,江齐知事情泄露之后的会被追究责任,为求灭口保密,乃诬陷惸侯一族,意图赶尽杀绝。” 说完,司匡拍了拍这个苦逼列侯的肩膀,嘿嘿一笑,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温和脸黑的和煤炭似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怎么是自己亲自上阵? 说好的合作呢? 其顿了顿,道: “这……行不通吧。若赵王查明却无此事,会把我族杀绝的啊。” “放心,消息确凿,不会有事。” 温和抬头,与司匡对视, “为何君不上书一封?借刀杀人多方便?” 司匡摊摊手,无奈耸耸肩, “我与江齐无冤无仇,且没接触过,让赵王如何相信是其泄露?” “可我……” “哎呀,公还在犹豫!汝还有犹豫的时间吗?”司匡急得拍拍案几,“吾闻刘彭祖好杀国相,凡去之人,无可待两月者!汝从代至此,因此地与赵之间路途的缘故,其若想报复,估计要有一个月的缓冲期。汝将死矣!” “这……” 温和急得满头大汗。 在司匡的撺掇下,又考虑到前两天从赵来的那个人的态度。 心慌的不行。 咬了咬牙,质问! “若吾上书,君做甚?” “自然是散布消息了。” 司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急不慢的解释, “吾会在上书之后不久,递信赵王,因收到消息,准备去赵地查看王侯是否有不法之行,请其配合,有此文书,刘彭祖绝对会相信汝之信帛。君明我暗,二者结合,困厄可解!” “……” 温和额头青筋凸起,咬着嘴唇,犹豫不决。 司匡知道这种事不能强求,也不逼迫。 站起来,哈哈一笑,拍了拍其后背, “公先考虑吧,考虑好了,可以先行行动。信帛寄出后,可派人通知我。若一个月后,还无动静,吾将会亲自动手。至于君之结果如何,与我无关。” 话毕, 拱手一拜,转身离开。 留下温和一人在此思量。 其究竟愿不愿意合作,就全看眼光是否长远了。 大不了就亲自动手,只不过,可能会麻烦点,毕竟刘彭祖这个人,阴险的过分。 为了稷下学里的长远发展,不到万一,司匡并不想树立太强的敌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邀造蜃楼 司匡离开客堂,从后门出去,转道前往稷下学里主仓库。 今日除了温何拜访之外,还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在仓库那里等待。 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向东步行约十分钟,就到达了位于学里腹地、占地一亩的全封闭式仓库。 仓库门口, 一辆辆空荡荡的马车整齐有序的停放。 车夫们腰间皆佩剑,发带皆是楚地束缚风格。 一穿着黑色衣裳的瘦削男子站在冯驹身旁,踮着脚,翘首以盼多时。 “王兄,吾来也!”隔着数十米,司匡就开始挥手了。 “匡人!”王贺神色正然,拱手作揖。 “久等了。刚才在招待惸侯,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无妨,吾侪也是刚刚卸完。” 一侧,冯驹神色恭敬,将刚才记录入库的竹简递给司匡,道: “家主,一共一千一百二十三驾曲辕犁,属下已查点清楚,全部入库。” “好!派人去通知下了订单的商贾吧。” “诺。” 冯驹转身离开。 司匡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王贺身上,笑着将其引到一侧立着的两个圆形石凳。 “王兄,算上今日这一批,预计再有一个月就能把所有的订单交付完成了吧?一会儿我便差人把尾款给墨家送过去。” “尾款不急!” 王贺抬手打断,眉目微凝, “匡人,吾墨家听闻稷下学里在大规模招募工匠。可有此事?” “嗯。” “难道是我墨家的工艺水准,无法达到君认可之程度?” “墨家技艺,天下之绝。” “那为何还要聘请他人?” 王贺咬着牙,的双手放在大腿上,褐色的裤子都被拽的充满了褶皱。 今日来交付订单是次要之事,最主要的是弄清楚稷下学里公开招募工匠的原因。 整个墨家都无法理解稷下学里的这种举动。 司匡笑呵呵的,弯着腰,双手交叉,小臂搭在大腿上,轻吟,“本来,小弟打算过几天亲自去稷下一趟,说明原委的……既然君今日开口询问,我也不好意思隐瞒。” 蓦然。 他目光炯炯,声调压低, “墨家如何看待独尊儒术之事?” “这和招募工匠有关系吗?” “有!” 得到肯定的回答。 王贺沉吟片刻,不屑的努努嘴,直截了当答曰: “临时之策罢了。先秦至今,没有哪个学派,可以一直得到统治者的支持。” “以霸道闻名的法家、以无为闻名的黄老,都没做到。就凭这群儒生?呵……” 司匡笑容不减,盯着王贺的眼眸,诘问, “为何君可如此确定?今日不同往日,这次陛下可是罢黜了百家。” 王贺朗声反问, “嬴政不也焚百家之书吗?在我墨家看来,二者行径,并无区别,皆为压制诸子百家耳。” “贵派这么想,鄙人无法反驳。但有一点,可以提一提。”司匡面无表情,“国恒以弱丧,大汉至今,犹然强盛,若如宗周,传四百余载,儒家,亦镇压朝堂四百载,墨家,可还能传承下去?” 王贺眉头紧蹙,思考着这段话,沉默不语。 如果儒家真传了四百年,世人还能认可其他学派吗? 就像是武王后数百载,至于平王东迁,普天之下,人皆以封地之名自称。 齐人、鲁人、燕人…… 自称商人者,又有几个? 司匡拍了拍王贺的肩膀,语气诚恳, “众所周知,墨家三分,昔日强盛的墨家已经不复存在。” “当初墨家全盛时期,也不过和儒家分庭抗礼罢了。” “况,继法家独尊之后,黄老亦纵横天下数十载。虽儒墨同样遭遇,然儒家之人,早就行走在朝堂之上。而行走于天下的墨家,实力却严重削弱。” “当今天下儒家中兴,陛下独尊儒术,诸子百家皆罢黜。敢问,墨家在此之后,要何去何从?” “是就此隐退?还是另寻他法,传万世不断?” 王贺怔然,抬头。 司匡的声音,继续传来, “王兄,恕我直言,如今的诸子百家,可谓是危急存亡之秋,必须要行动了。” “匡人可是有胜儒之法?”王贺目光灼灼,有些意动。 司匡摇摇头, “此策无法胜儒,但可令墨家长存史册,被天下人铭记!” 眨眨眼,正色,“墨家可有兴趣?” “不会是成为君王之走狗吧?吾墨家成立以来,并未效忠任何帝王……墨家,永不为仆。” “放心,并不是。”陡然,司匡声音高昂,“此乃正义之事,仗义之行!” 王贺起身,作揖而拜曰, “如此,请赐教!” 司匡含着嘴唇,从怀中掏出一块黄色帛书。 帛书的上面,是他昨晚提前用毛笔绘制的占城稻的图画。 “墨家理念为兼爱,非攻!” 指了指帛书上面的画,道: “如今有一件利于天下苍生的任务,不知墨家意向如何?” “利于天下苍生?”王贺愣然,盯着画,轻咦一声:“这个是,稻米吧?” 他作为齐墨巨子之后,在与楚墨、秦墨交流的时候,往往都是使节的身份。 自然认识很多地区特产。 荆楚之地虽然河流众多,鱼类丰富,但是更多的还是稻米。 这一种传承了几千年,来自上古时期的农作物。 “是稻米。但此稻米非彼稻米!” 司匡微微一笑, “帛书之上的稻米,一年两熟或两年三熟,单次亩产约八石!一旦种植,可多活数十万人!” 一汉石大约在三十斤。 占城稻在引进之后,亩产在四百五十斤左右。 考虑到现在的品种与后世的差了一千多年的进化,又因为二者土地面积有略微差距,司匡就保守地说出了八石的产量。 一边展示图纸,他一边发挥着“传销”的口才,不断地诱惑王贺。 “吾闻之,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百姓人人富足,顿顿食肉,体魄强劲,寿命加长,焉能不兼爱天下之人?” “其非墨家毕生追求之事乎?” 王贺咽了口唾沫,脸庞略微抽搐几下,声音颤抖,道:“亩产四石?匡人莫不是在开玩笑?” “吾大汉上等农田,在悉心照料,没有天灾,水源充足的情况下,每年的产量也不过这个数字的一半罢了!” “如今汝告诉我,此作物不仅亩产八石,一年还能两熟!” “虽然吾读书不多,但君也不能诓骗啊。” 王贺思考了一阵,高声: “读书人不可诓骗读书人!” 知识分子之间起码也要有点信任吧? 这种事情糊弄糊弄那一群愚民也就算了,大家不会计较。 就像是道家之中,有很多不成器,流氓性格的人,向百姓宣传点石成金术一样,诸子百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不追究,也不提倡。 人嘛,总会是要混口饭吃的。 诸子百家虽然相互攻伐,但是数百年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决不进行毁传承的做法。 像儒家这种妄图罢黜百家,断人传承的做法,纵观春秋战国,从未有过。 如今王贺听了司匡的话,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把他们当傻子了。 亩产八石? 呸! 骗鬼去吧! 如果说亩产三石、四石,哪怕是五石,都可以算作正常,勉强能让人接受,。 这八石的亩产,产量已经不是跑了,这是在飞。 “王兄放心,鄙人,愿以祖宗名誉担保!若有半分虚假,天打五雷轰!” 王贺目光变化,晴晦不定。 他还是不敢相信。 问道:“匡人,此消息从何处得知?” “实不相瞒,此乃一白头翁传授。” “轰!” 王贺瞳孔收缩,一口气没上来,顶的气管痛。 爆炸性消息? 难道匡人一身本事,都是从那里学的? 大汉之人,从上往下,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基本上都吃这一套! 偶遇白头翁啦、蒙到老头儿啦…… 这都是仙人眷顾的表现。 尤其是刘盈、鲁元公主早年被算命之人称贵不可言,最终刘邦称帝应验;以及张良得兵法,寻师见黄石,这两个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更是把白头翁这个词,推向了极致。 司匡神色肃穆,仰着头,语气颇有怀念, “吾还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家中柴火不多了,我携带干粮外出砍柴,偶遇一饿晕倒在路边的时候神秘老人……” “吾将老人背到田中临时搭建,用来守夜的小屋子中,悉心照料……” “其醒来之后,讲了很多内容,包括诸子百家之术,且临走之前,留一布帛,一地图,言,天下有高产之物,寻之,可造万世之功。” 王贺面色微红,焦急问道:“白头翁何名何姓?” 司匡摇摇头, “不知。” “那此帛书所画之物与解墨家之危,又有何关系?” 司匡笑着解释, “实不相瞒,这种稻米的位置位于岭南,南越地界,乃天下为数不多的高产作物之一。” “如今的南越皇帝,应该是赵佗的孙子赵眜吧。此人虽诡计多端,继位九载,未曾来长安觐见汉皇。 “但其国弱,且地理缘故,只需派遣使者百人威逼利诱,或侠义之士数十人,暗中潜入,可得,并无多虑之处。” “且,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得到另外一种对大汉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的保暖农作物——棉花!” 棉花的产地可是印度和阿拉伯。 南越距离印度很近,趁机弄点棉花,并不是太难得事情。 朱重八当年强制推行棉花种植,可称之为大功一件。 鉴于用处广泛,提前一千多年引进棉花这件事,必须提上日程。 “王兄,今日,吾提及帛书所画稻米之原因,乃为引出其他高产作物,此亦是墨家扭转乾坤危局之方法。” 王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耳朵竖起来了。 “匡人是想我墨家派人寻觅另外的高产作物?” “不全是。” 司匡充满磁性的声音,萦绕在王贺耳畔。 “花生、土豆、玉米。” “此三者,位于东部海外之土,想要达到,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船只!” “昔年,嬴政为求长生,举全国之力,修建蜃楼,供徐福出海之用,而墨家参与其中者,甚多。” 他微微一顿,用慷锵有力的声音,道:“吾希望墨家再造蜃楼,供出海寻觅高产作物之用!” 第一百六十七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君竟在图谋蜃楼!” 王贺失声,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一步,脸色变得很难看。 虽然他对墨家流传计划的困难性早有预料,但没想到竟会到了这种地步。 他丝毫没想到,司匡竟然在图谋当初嬴政集全国之力才制作而成的东西。 司匡挑了挑眉, “怎么,有难度吗?想要寻觅这三种高产作物,必须要有远航船只……” 王贺用右手手心抵着额头,抹了抹额头渗出来的汗珠,苦笑, “匡人这是为为难我墨家啊,君可知蜃楼的制造难度与开销?” “当初徐福东渡所驶船只,除护卫之船外,百工、童男童女、种子、粮食、淡水诸如此类,皆藏于蜃楼。” “此船只之制造,若无数年,无数千金支撑,恐无法完成。” “且出海之事,不仅需要我墨家的造船、绘图之术,还需要农家的气象观察之法、黄老的司南研制之方、阴阳家吉运占卜之能……” “换而言之,此物非一家一姓可成,需合诸子百家之力。” 司匡莞尔一笑,摆摆手, “墨家不需要考虑这么多。” “我这里有地图!” “有目的地的天气!” “也有到达目的地以及返回时候,最合适的航线、停留地。” “更有比司南更先进的辨别方向之物!” “尔等只要能造船就好。其他的,我稷下学里可以提供。” 目前就缺一条能够支撑远航的大船,其他的,都好说! “唉……”王贺重重叹息。 他对这些,都不满意。 眉毛一动,面色苦楚,摇摇头, “虽然主要工作只是造船……但……匡人,恕我直言,这件事,难度不比登天小。” “首先,完整的蜃楼图纸,被藏于咸阳宫中,墨家掌握的,并不完全。当初项籍烧其宫室,恐图纸已经被火焚毁。” “再就是,修建蜃楼需要停用一个大型港口。琅琊乃齐鲁出海捕鱼重港,不可能随意停弃数年,吾侪,必须另寻其他港口。” 司匡不耐烦的挥手,“这些都好说,君只需告诉我,到底能不能。若不能,吾便上书陛下,将此大功,让于少府。” “呃呃呃……”王贺面露尴尬,顿了顿,“其实吧,这件事还超出了我齐墨所能答应的权限。哪怕是吾之大父--齐墨巨子,也无权应下来,必须三家巨子商讨之后,才能作出决定。” 司匡淡然,“三家巨子今何在?” “大父于稷下;楚墨巨子于淮南国,听闻其应淮南王之邀,正在讲述墨家之术,以帮助编纂《淮南鸿烈》;至于秦墨巨子……大抵应该在长安吧。” “也就是说,想要让墨家接下蜃楼的工作,必须要跑遍三个地方,分别说服三人?” 司匡嘴角抽搐几下,脸色有些难看。 这三个货的区域定位,妥妥的三角形啊。 无论怎么走,都是背路。 够狠的。 “其实匡人只要说服秦墨就行了。” 王贺嘴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大父那里,我可以去劝说。此行涉及到兼爱非攻之法,其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楚墨那里……听闻君与郭解、王孟、韩毋辟有过交情,有此三人走动,可能性有九成。现在唯一的困难,只剩下秦墨。” “秦墨掌握着墨家绝大多数的机关术,甚至,蜃楼图纸,也可能藏有十之五六,想要建设蜃楼,若无其支持,必败。” 王贺微微一顿,坦然道:“秦墨与君毫无交集,若想其帮忙,只有两个办法。” 在司匡目光的注视下,他一字一顿,道: “要么拿出足够的利益,要么,从机关术上,压服之!仅此而已!” 司匡捧腹大笑,高呼,“哈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果真如此!此乃令墨家流传千古之法,秦墨竟然还会和我谈条件?” 王贺拱手,作揖拜曰: “请恕罪!” “以秦墨做事总做好最坏的打算的性格,条件必有!” “若带回作物产量没有达到预期,那么墨家留名史册的就是坏名声。” “失败就是背负千载骂名,吾侪不能、也不敢轻易的去搏。” “且纵观天下,能够只要远航之船者,唯有墨家。正如阁下在临淄酒垆所言,此乃专利之术!若无具体利益,岂不荒谬?” 司匡眯起眼睛来。 好家伙,墨家竟然开始和自己谈专利。 学的挺快啊。 失策了! 不过幸好,归咎到底,自己只需要对付秦墨一家。 只要齐墨、楚墨答应,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 司匡咳嗽两声,把心中的不满全部咳出去。 随后,才说道:“也罢,事关重大,我也不纠结一丝一毫之利了。既然制服秦墨有两种方法,我自然选择最简单的一种!” 王贺微微一笑,很感激理解。 “敢问稷下学里欲以何物作为报酬?” “公误会了。稷下学里不会付出任何多于的财物。”司匡摇摇头,正首,朗声,“最简单的方案,莫过于压服秦墨!” 站起来。 猛地一甩宽大的衣袖。 “哗啦”的风声,回荡着。 “请公回去之后,帮忙通知秦墨,就说,吾在稷下学里恭候,欲与之一战!倘若接下,请早日来之!” 王贺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匡人……那可是秦墨。” “是又如何?吾稷下学里研制的水转大纺车、曲辕犁,以墨家的情报网,想必秦墨应该都知晓了吧?我所掌握机关之术,不弱于任何人!秦墨也好,公输也罢!” 司匡背着手,淡定一笑 “请兄长转告,吾在此恭候秦墨巨子大驾。” 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目光。 语气微微一顿,翘首,目不斜视,面不改色,高声: “以天工之名!” “天工?好大的口气。”王贺脸色惊变,握紧拳头,神色动容,“放心,吾会如实转告的。” “希望秦墨不会半途而逃。” “绝不会!逃跑,自然算它失败!有齐、楚二家在,他只要接下了,就没有反悔的机会。”王贺哼了一声,瞥了一眼高大的太阳,拱手,“事关重大,鄙人就不在此耽误功夫了,告辞!” 司匡也不留人吃饭,侧身, “请!” 第一百六十八章:齐鲁少府 几天后,稷下学里新建客堂,几十张案几,座无虚席。 司匡跪坐于首位,守着一大堆竹简,神色坦然,面南而坐。 冯驹腰佩银剑,在一旁侍奉。 “人都齐了吗?” “家主,齐鲁之地少府所属,包括少府少监、服官、楼船官、金官、圃羞官……在内,共计三十八人,已全部入席。” 司匡深邃的目光,在下方正襟危坐、表情凝重官吏的身上不停游走。 不一会儿,便扫视了全部人。 少府监,负责皇室手工业,是皇帝私府。 这个机构不仅在长安存在,在地方郡国也存在。 为了让皇帝享用天下的美食、奇珍,少府美年达都要在长安以外花费数万万钱,用以支撑地方少府机构。 至于这万万钱究竟有没有入了他人口袋,就不得而知了。 司匡从身前案几上抽了一卷青翠色的竹简, 沉声, “开始吧。” “诺!” 冯驹拱手后撤,从一侧的小道走到正门口,在两个流民地协助下,将大门完全关闭。 随着“咣当”声响起,这间占地数百平方米的客堂,进入了封闭的状态。 日光从门两侧的窗子透进来,这里没有想象中那般黑暗。 司匡手握竹简,起身,面向众人,朗声, “感谢诸公不远百里,从齐鲁各地来此,商讨公务!” 下方三十多名官吏同时起身拱手而拜曰: “匡人言重了!” 司匡抬起右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坐下。 在所有人入座后。 又高举左手,晃了晃手中竹简, “诸君,昨日,从长安送来的竹简!上盖大农署、廷尉署、少府、中尉署,共四部印!因涉及到隐秘之事,场中有部分官吏无权阅读原件,吾特将一处与少府有关之内容抄下,在此作简要之陈述。” 说罢。 他捧着竹简,声音朗朗, “天下诸国、诸郡县,务必集中工匠,在专利之法的许可范围内,制作曲辕犁、耧车等。兹事重大,接令后,立刻执行。三个月内,要求每里超半数之户,持曲辕犁,且掌之用法。” 念完。 司匡重新坐下,把竹简合上,放在案几上。 环视全场, “少府,掌皇室之工,管天下之工,此令既然下达,必然需要各地少府配合。” “今日召诸公前来,本为强调廉洁奉公,既然命令已至,不妨把今日主题一换。” 司匡微微一顿,高声, “私以为,此令所涉内容,任务沉重,执行期间,流通财产众多。” “天下之官并非全为圣人,此令奉行期间,怀不法之心、欲趁机行偷鸡摸狗之事者,有;压榨百姓、欺压邻里、趁机捞取好处者,有!” “一块羊肉,从砧板上拿起来,又放下去,手中留下了什么?” 见场中官吏沉默不言下, 司匡面色凌厉,猛地拍了一下案几, “留下了油!” “因此,本官作为督查齐鲁之地贪污之事官吏,坚决不允许此类事情发生!望在场诸公,心中有个底。” “以前贪污多少,鄙人暂且不管,但,此事中若有贪污者,鄙人必将处以极刑!” “少府监何在?” “下官在。” 一个面色红润、头发隐约发白,手心长满了厚重的老茧的男人站起来拱手。 “本官希望重午节后一个月内,齐鲁各地非官营手工工匠中,工艺技巧高超者,可入稷下学里,行修建研制之工!” 陈府城抬头,高声, “匡人需要多少工匠?” “五百人!当然,若技巧优良,可多于五百之数!” “报酬几何?” “按照冯驹当时给各位文书中提到的内容来!” 陈府城沉吟半晌, “月五百钱?” “嗯!”司匡点头,“若其有特殊手艺,本官不介意月薪千钱!”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司匡又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了一句, “当然,吾稷下学里管饭!每天两顿,皆管!且五天一肉。” 陈府城暗中记下所有的内容,拜了两拜, 五百钱对于种地而言,并不多。 但管饭,就另当别论了。 尤其还带有肉食。 “下官知晓了。” “六月初七那天,吾希望稷下学里工匠之数,能达到要求。否则,本官就要领着人查一下少府的腐败之风了。” 如今,重午节(端午节)的时间,并不是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虽然是汉代规定的,但是却是在新历法执行之后。 因此,最早也是太初元年才执行。 如今的重午节,自然是在午月午日,即五月初七。 陈府城打了个冷颤,皱着眉头,笑哈哈的,拍拍胸脯, “匡人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嗯,坐吧。” 司匡嘴角上扬,目光移动,继续点名。 “齐国楼船官何在?” “下官在。” 一个穿着黑色官服,头戴高冠的官吏起身,低着头,等待吩咐。 “请公三个月内,从齐北部海边寻一合适之地,作为出海港口,吾要安排人造船。” “敢问匡人,港口需要多大的规模?” “可与琅琊港口相比!” 张文俊挑了挑眉,直言道: “此行有困难,恐怕难以实施。琅琊乃故齐重港之一,历经多年修缮,才有今日之规模。齐北部适合做港口之地甚多,但于可与琅琊比拟者。” 司匡对此早有预料,轻吟一声, “君以为,修建港口,需要多久?以及多少资金?” 张文俊估摸几个呼吸,朗声, “预计耗时两年,花费三千金以上!” “少府能否拿出这么多钱?” “不可能!少府每年都有定额,若每年拿出一千五百金,恐怕无法将齐鲁特产送至长安。陛下那里,恐怕也会怪罪。” 其微微一顿, “匡人有所不知,太后那里的衣着、食用之海鱼,皆出自齐鲁。陛下重孝,若得知因为挪动财款导致太后无法正常享用,恐会震怒,诛连少府百官。” “这样啊……稷下学里也无法拿出这么多钱,”司匡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查抄贪官污吏了。” 想起来当日从濮阳查抄出来的的金额,就心痒难耐。 “汝先去挑选合适港口,资金这方面不用担心,本官会和齐鲁贪官协商一下,彻底处理好的。” “诺!” 张文俊在周围官吏血红色、杀人般目光地注视下,怵怵不安地坐了下去。 在场的官吏,包括刚才的少府少监陈府城在内,心里开始不断咒骂,甚至还有几个人想手撕了张文俊。 妈的! 一句资金不足,直接把在场之人都拖下了水。 这能让他查吗? 这要是查起来,大家岂不是都得死? 听闻匡人数理之道上的造诣不亚于墨家大师…… 如果亲自翻看账本,做的假账,岂不是会被轻而易举弄出来? 混账玩意儿啊! 司匡可不管这群官吏心里在想什么。 继续点名。 “掌齐鲁之地冶铁事务金官何在?” 一个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拱手, “下官在。” “吾且问,如今齐鲁之地,归少府掌管的铁匠有多少人?” 孙致周知无不言,“一千左右。” 司匡沉吟,说出了一个比较唐突的请求, “汝能否调动出部分人手?不需太多,三百即可!” 孙致周皮笑肉不笑,反问,“匡人要铁匠作甚?” “冶铁!” “这恐怕不行!吾手下工匠,皆为长安服务,不仅负责武器修缮,还要制作一些器具,每年在祭祀之日,送至太常。” 其微微一顿,声调不减, “如果拿出三百人,势必就要缩减其他工作之规模,亦或重新招募工匠。无论哪一项,对少府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况……若匡人用这群人冶炼了什么不该炼制的东西,下官很难向少府卿、很难向陛下交差。” “吾稷下学里愿意支付报酬!一名冶铁工匠,每月支付给少府八百钱!如何?” 官营手工业中,工匠几乎都是奴仆的存在,除了管饭之外,其他的一概没有,而且还是世代罔替。 这群人相语以事,相示以功,相陈以巧,相高以知…… 这每月八百钱,相当于是空手送给少府了。 孙致周笑着摇摇头, “匡人不要为难本官了。” 司匡莞尔一笑, “如何才能让君不在为难?” 这位金官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得加钱!” “九百钱!” “不太行。” 司匡冷声, “一千钱!再多本官就自己雇人!” “一个月一千吗?” “嗯!” 孙致周笑哈哈的,“匡人需要多少工匠?下官过几天差人送过来。” “三百人即可!” “三百人就够了吗?如果用的多,五百人,下官也可以凑一凑的。” “不用了!三百足矣。”司匡婉言拒绝,“钱财一会儿我便差人给你送过去。” “这个不急。”孙致周挥挥手,“匡人,请恕属下多问一句,君应该不会制造违法之物吧?下官担心万一出现了不该制作的东西……长安会追究起来。” “不会!吾主要目的是冶铁技术改良。至于制作何物,我会向长安少府申请,不劳烦汝担心了。” “哈哈,这样下官就放心了。”孙致周笑容不减,点点头,满意地坐下来。 司匡瞥了一眼,目光移动,重新放在其他人身上。 “服官何在?”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站了起来, “下官……” 没等他说完,突然,门被推开了“咣当!” 刺眼的光亮从正门照射进来,把客堂照耀的宛如白昼。 良久,司匡的视线恢复。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冯驹。 “何事?” “家主,学里门口出现了一支由数百名士卒组成的队伍,其称自己为大汉北军,奉命前来听从家主的差遣。” “我知道了,汝先去招待着。” “诺。”冯驹离开。 司匡灿烂一笑,离开座位,站了起来。 竟然是大汉北军…… 看来,长安地支援到了。 对诸官拱手, “诸君,长安来人了,如此,吾长话短说了。” “匡人请便!” 司匡从案几上拿起一卷竹简,打开之后,就开始念。 “服官,吾希望汝调动人手,三个月内,拿出一千五百余件麻布短衣,所消耗费用,吾会派人与尔结算。” “铁官,吾希望汝能把出售铁矿之商贾的联系名单,撰写一份,送至我处。放心,吾稷下学里一向待人和善,不会恶意竞价,挤压尔之矿石订单。” “诺” “圃羞官,请集中全力,三月内,为本官打造一千只行军釜!价格汝可按照市价,报给学里账房,届时,会有专人与汝商讨,” “诺!” …… 司匡花费了十五分钟,把到场的官吏,几乎吩咐了个遍。 随后,对众人行了一礼,便只身离开了。 剩下的招待工作,会有专人完成,他现在要做的事,则是去见一见长安来的人。 三百大汉北军,这可是三个屯的规模。 领头之人,怎么也得是一个军侯,甚至,军司马也有可能。 这可不能怠慢了。 …… 一刻钟后,在冯驹的引领下,司匡来到了稷下学里某客房门外。 “三百将士安排好了吗?” “家主放心,袁丁已经去做了。” “那就好。汝赶紧去给将士们弄点吃的,喝的。顺便再送到这里一些。” “诺!” 望着属下离开的背影,司匡点点头,推开门,走进这个房间。 一进门,便看见有一国字脸,穿戴黑色甲胄、头盔、表情严肃的中年人,正跪坐在床榻上,闭着眼睛,静静等待。 司匡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以示提醒。 “咚咚咚。” 中年人睁开眼睛。 刹那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杀意,从中迸发出来,直击人心。 中年人眉头一挑, “君是?” “本官司匡,稷下学里之主。” 中年人恍然大悟,从床榻上下来,仅仅拱手,并未作揖。 “匡人。” 司匡沉声,“敢问阁下是?” 能够被刘彻信任,委以统率三百北军甲士之重任。 这个人,应该不简单。 老刘家对军权的交付可是格外谨慎。 “本官大汉北军,军司马,苏建!” 乍然! 司匡眉头绷紧,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谁?” “苏建!” “苏武与君是何关系?” 这次轮到苏建懵逼了, “呃呃呃……匡人认识吾儿?” 第一百六十九章:机遇 司匡关进房门,一本正色,拱手作揖而拜, “苏武之名,略有耳闻,令郎,人中龙凤也,假以时日,必将贵不可言,且震惊整个大汉。” 苏建眉头凝起, “吾儿之名,竟然传至齐地?究是何人所为?为何吾不知吾儿有如此之才?” 被这么一吹捧,这位未来的列侯权贵之一,开始了强烈的自我怀疑。 儿子如今才十岁。 虽然不淘气吧,但貌似也没有司匡说得这么好。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或是夫人与家仆,一直在向自己隐瞒儿子的优秀? “哈哈,苏公,令郎天资聪颖,消息传于此,自然是天下人识人之士所为,毋疑!” “也许吧!” 苏建咧开嘴,憨憨笑了。 有人夸赞亲儿子,他自然很高兴。 于是,赶紧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床榻, “请坐下说话吧。” “好。” 在邀约下,司匡走到榻旁,脱鞋坐了上去。 不一会儿, 冯驹令人准备的饭食也被送了过来:猪肉、狗肉、肉糜……粟米应有尽有。 如今稷下学里不缺钱,招待尊贵的客人,不会吝啬。 司匡亲自拆开酒坛,为之斟酒。 同时,又把一双用竹子削出来的筷子递给苏建。 观其夹了一筷子之后,司匡才动手,把主要目标放在那满满一铜锅的猪肉上。 为了搜集猪肉阉割技术,稷下学里可是耗费了不少功夫。 不仅花费了几个月,还动用了几十位流民,还耗费数金。 幸好,自商开始的猪肉阉割,只是没有普及天下而已,并没失传。 最终,稷下学里之民在三河之地的商之故地找到了这种秘传技术。 在对数只小猪崽进行去势试验后,学里的厨子最终也掌握了这一门价值不菲的技术。 至于苏建是否会嫌弃猪肉,司匡完全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先不说这个年代肉的珍贵性。 西汉可是养猪业的繁荣时期,对猪肉产生鄙夷态度的,是唐之后,宋朝的那群书呆子。 掌握《资治通鉴》的同时,司匡也了解了部分宋代风俗。 为何苏轼这小子能研制出东坡肉? 还不是因为南方距离草原遥远,羊肉价格昂贵,猪肉这玩意儿便宜。 说到底,还是一个字--钱。 司匡吃了口肉。 端起酒樽,对苏建敬了个酒,笑哈哈的, “苏公远道而来,辛苦至极,若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吾立刻着人去办。” “不用麻烦了,吾率军而来时,已经带好了相应的物资。”苏建举杯示意,一饮而尽,笑着拒绝,“匡人只需要安排人管饭就行了。” 他用筷子夹了一块狗肉,在嘴里咀嚼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 也不擦嘴角的油渍,任由嘴边打滑。 声音豪迈, “哦!对了!匡人别忘了去临淄中尉署支取物资,我这三百人归长安统一管理,国库每月都会支出十五金的军费。” “好,我明日就让人去领。” 二人觥筹交错,不一会儿,便各自饮了小半坛酒水。 苏建放下酒樽,从怀里掏出一块棕色的麻布,擦了擦嘴。 擦完,也放在案几上。 盯着微红的面庞,两只胳膊肘按在案几上,笑眯眯的, “匡人,吾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 苏建右手持筷子,夹了一粒豆子,左手悄摸摸的放在藏在被子下那把佩剑的剑柄上。 似有意无意,问道: “外面那群流民,为何在进行军事训练?吾临走之前,陛下可没这么交代过,组建私军可是大罪。” “哦,那群兄弟啊。”司匡面色不改,打着马虎眼,“实不相瞒,这是流民的自发之举,吾虽然劝过,但是无用。” “自发?” 苏建眼睛眯成了一条比银针还要纤细的缝,左手握剑柄的力气也逐渐增加。 脸上一副我信你就有鬼的模样。 司匡脸不红心不跳,沉声: “在收到长安物资之后,我部流民深感皇恩浩荡,知匈奴犯边,边境不宁,希望过几个月北上协助我大汉雄师抵御匈奴,向陛下尽忠。” “哦?是吗。” 苏建微微点头,脸庞在酒精的麻痹下,越发通红,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敢问匡人是否介意吾将这件事上奏陛下?” “公且随意,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好!”苏建松开抓着剑柄的手,拍拍手,笑道:“那吾明日就起草奏章。” 司匡耸耸肩, “那我明日差人把帛书、笔墨送来。” “麻烦匡人了。” “为陛下分忧耳!” “哈哈!”苏建笑吟吟的,很久没有碰上脾气这么合得来的人了。 不由得再次举酒,高呼, “请!” “请!” 二人又各自喝了一杯,继续啃肉。 喝了半天,互相熟悉的差不多,也渐渐放得开了。 苏建下手抓着几块狗肉,放在嘴边,一顿猛啃。 在干黄牙齿地挤压下,q弹的肉在嘴里爆开,热乎乎的肉汁四溢,碰撞着口壁。 在舌尖的挑动下,美味从外而内,传至大脑,回荡在记忆深处。 司匡也好不到哪去。 左右手开弓,一手抓着一只檀棕色的烤猪蹄儿,津津有味地吃着。 油腻、松软、嚼劲…… 通通被骨传导的食肉声音压了下去。 酒樽碰撞声时不时地在嚼肉声中穿插。 二人好不快活。 …… 不知不觉,二人身边都多了两个已经见底的酒坛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苏建微醉了,左胳膊肘撑在案几上,油腻的左手垫着一块麻布,撑着脸庞。 打了个饱嗝儿,笑呵呵的。 “匡人,吾比你年长,姑且就一直兄长自居了。” “苏兄!” “司弟,汝的脾气,与长安那群家伙不同,吾合得来!” 苏建被酒精顶得,头晕阵阵。 “为兄也不和你隐瞒了。如果你想携流民北上,抵御匈奴,可以用协助修建雁门险要这个理由。” “陛下前些日子,收到老将军的信……言匈奴骚扰,雁门周边民不聊生,老将军希望长安出人,在险要之地修筑类似于长城的防御之所,以扼守要道。” “这项工程,报给陛下后,经大农令审定,当日下午,国库就直接出钱,将于最近一月内,征发民夫数十万,北上修建。” 苏建头晕感越来越强烈,猛地摇了摇头。 眨眨眼,企图把困意扫除。 声音变得有些微弱: “十万民夫,管理必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雁门不可能派遣士卒进行监管,进行监管的部门,必定是中尉署的人。” “中尉署,御史大夫下辖之机构!” “君,御史大夫管辖之官吏。” “若汝上书,乞求带人北上,以韩安国的性子,应该会答应。” “至于陛下那里……” 他微微一顿,缓了口气。 “平匈之策部分内容已在长安传开,应该是陛下授意。司弟北上,挥剑向匈奴,合陛下之意也!” 苏建抬起头,与司匡对视,眼珠溜圆,目光炯炯,语气诚恳, “此乃君之机遇,失不再来!” 司匡点点头,拱手,“兄长所言,吾谨记!明日,小弟便书信一封,差人快马加鞭,送于长安!” “哈哈,善!” 苏建笑哈哈的,晃了晃见底的酒坛子,单手提起来,嘴唇含着边缘,大口饮尽。 司匡重新拆开一坛酒,放在苏建身边。 向后挪挪身子。 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坦然,道: “苏兄,小弟今日前来,实则还有一事相求。” “言。” 司匡笑的谄媚,亲自抱着酒坛子,给苏建斟酒, “是这样,小弟也不清楚我部流民的战斗力……希望找个时间,可以同北军的兄弟们,切磋切磋。” 恐苏建不同意,又担心这三百人埋怨,且不用全力,他又补充道: “兄长放心,不让兄弟们白出力。凡是参加切磋之北军甲士,每次皆可得两百钱。切磋中,获胜者,最高可得千钱。” “兄长以为如何?” 如何? 苏建笑的脸都快开花了。 “司弟这是打算给我北军送钱吗?” “一群流民,焉能与骁勇善战之大汉北军相提并论?” “且吾此次带领之兵,皆为已过不惑之年的老兵,二十多年前,他们皆参与了平定七国之乱的战役,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悍卒。一群没有杀过人的流民,怎么可能赢?” “兄长就说,行不行吧!” “贤弟想送钱,为兄当然不可能拒绝。” “那就这么定了!五天后,进行第一场比试!届时,吾会选三百人,分成六十伍,与甲士一战!兄长放心,吾早就派人制作了木制武器,不会妨碍北军兄弟的发挥。” 苏建神色诧异,上下打量司匡一眼,吧唧一下嘴,摇摇头。 丝毫不在意。 他对自己统率的士兵很放心。 哪怕是徒手,也丝毫不慌。 “司弟记得多派人准备一些药物,流民伤了,吾可不负责。” 司匡咧嘴,嘿嘿一笑, “那北军甲士受伤,吾稷下学里是不是也不需要……” 苏建挑了挑眉,沉声, “打不过流民,算他们活该!” 司匡满意的搓搓手, “嘿嘿,苏兄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到时候就瞧好吧。” 训练了这么久的流民,战斗力究竟如何……终于可以检验了。 第一百七十章:一代权贵终落幕 夜,阴云密布,冷风嗖嗖。 黑暗的大汉都城长安街道上,只有中尉甲士甲胄凄冷的碰撞声。 声音随着冷寂的风,在幽辽的夜晚,传到丞相府中,宛如一只幽灵,在透露着昏暗光芒的田蚡卧室前幽荡,久久不息。 卧房,床上。 田蚡两眼紧闭,面目狰狞。 脸上蒙了一层冰霜似的,白得可怕,原本淡粉色的嘴唇,也被一层惨白色覆盖。 额头上,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把柔软的丝绸枕头打湿了好几层。 其身旁,一秀丽可餐的年轻小妾,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她握着田蚡的左手,神色焦急地摇晃着。 “夫君!夫君!” “醒醒,醒醒啊……” “夫君……” 然而不论怎么摇晃,田蚡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担心出事,这名小妾蹑手蹑脚的下床,跑到门口,呼喊侍卫,令人赶紧去把刘彻前几天派来奉差的太医丞喊来。 顿时,丞相府像炸了锅似的。 家仆、婢女、门客,东奔西窜。 “快!” “快去找太医!” “太医呢?怎么还没来!快啊,丞相快要不行了!” 声音虽然杂乱,但是目的都是相同的。 今晚注定不平静。 如果这个府邸的主人出了任何问题,在座的难免要被太后责骂。 更有甚者,可能会被杀死殉葬。 …… …… 田蚡的意识陷入了数年前还未发迹的时期。 种种回忆袭击了他的大脑。 -- 白日长安,烈日高悬,街道两侧空无一人。 田蚡的身影出现在魏其侯府邸的朱砂色大门前。 在四处环视之际。 俄而, 一辆点缀金玉、环绕丝绸、以浮雕、镂刻为伴,用三匹英姿飒爽的雄马所拖的马车,从地平线上,孤零零地驶来。 “轱辘轱辘”的马车声,让他格外震撼。 田蚡眯着眼睛,眺望着。 蓦然,他发现,眼前的马车,竟没有车夫。 车厢的白色丝绸门帘轻飘飘的,里面的人影时隐时现。 在一阵长“嘶~”声后,马车平稳地停在了府邸门口。 他下意识的走近。 鬼使神差地,轻轻地拨开门帘,一个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赫然是老熟人,窦婴! 窦婴老态龙钟。 头戴风雅的刘氏冠、穿着丞相的官服,神态威严,面无表情,坐在马车中。 田蚡惊愕,神色骇然,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差点蹦起来。 尖叫! “窦王孙……你不是已经……怎么……” 冷不丁的,一阵似乎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从车厢中,窦婴的嘴里,缓缓传来。 “田蚡,汝还不上来?” 不知何时,车上之人的面庞,浮现出惨绝人寰的渗人笑容。 脸色,也已经变成了惨白。 窦婴空洞的目光,凝望着田蚡,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话。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马车周围。 “……汝还不上来?” “…汝……” 田蚡目眦欲裂,猛地放下门帘,撒丫子就跑。 然而,他忽然发现。 无论怎么跑,都是在原地转圈圈。 身后的魏其侯府的牌匾,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丞相府三个字。 而拉着窦婴那辆马车的车厢,也变成了雪白色。 依旧金、玉吊坠,玛瑙环绕,只是底色变了,亡者用的白色。 前方三匹骏马身上都披着一层白纱。 田蚡战栗着,牙关吓得上下碰撞,情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寒颤。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猛挪,盯着马车的车厢。 “哗啦!” 里面竟然传来了甲胄的抖动声。 突然,一只被玉片包裹着的手拨开了帘子。 一个被金缕玉衣覆盖全身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玉片相互撞击,“哗啦啦”的声音,像是催命符。 无形死气源源不断的扩散。 又有声音幽荡, “田蚡……速来……” “吾侪,该走了……” “田蚡……” 倏而, 田蚡只觉得背后有一股力在推自己。 回头一看…… 只见,一个大汉,正在粗暴地推着自己。 这个大汉长着络腮胡。 最令人惊恐的,他的头颅,竟然悬浮在身体上面。 脖颈断裂处,清晰可见。 这人,他认识! 灌夫! 田蚡眼珠子瞪得溜圆,瞳孔周围布满了血丝, 尖叫, “灌仲孺?!” “汝不是,汝不是也……” “上车!” 身首分离的灌夫哈哈一笑,推着田蚡,二话不说,给塞进了马车。 接着,灌夫便充当起车夫的角色。 夹着这三匹马,一直向西疾驰,消失在地平线上。 …… 外界 丞相府灯火通明,比白昼还要亮。 大批甲士驻扎在门口,把这里守得严严实实的。 田蚡双目紧闭,像一个死人似的。 表情狰狞到了极点,额头的青筋爆裂,几乎渗出血来。 嘴里不断地嚷嚷着。 “放了吾!” “王孙、仲孺,饶吾一命吧……” “吾错了,错了啊!吾甘愿服罪……”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跪坐在一旁,手放在田蚡的脉搏上,把着脉,眉头紧蹙。 原本就布满皱纹的脸,被忧愁,增添了多道时光的痕迹。 王信站在一侧,背着手,皱着眉头, “太医丞,吾弟情况如何?” “盖侯,丞相情况很不好,怕是……” 王信猛地甩了一下衣袖,怒发冲冠,像一只狮子,蹦着,暴喝, “吾不管,汝今日必须医治好丞相!否则,本侯定要禀明陛下,把尔等庸医,送至雁门,修筑长城!” “盖侯,恕下官直言……丞相前些日子,遭受风寒,本就大病未愈,如今又面色难看……”太医丞一边看着田蚡的面色,一边分析,“下官听说,丞相前几天领着人去了乱葬岗,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必定是遭遇了鬼神之事,否则,不会病情这么严重。” “那汝就赶紧治!” “下官无能为力。” 白发苍苍的太医丞接连叹息,摇了摇头, “盖侯,赶紧派人去长信宫通知太后吧……下官担心,再晚一步,恐怕……” “庸医!一群庸医!” 王信急了。 他可是知道田蚡在妹妹心中的地位。 当初田蚡吾乃窦婴争斗,妹妹王娡为了维护这个弟弟,敢直接对旧派外戚动刀子。 田蚡要是死了,妹妹还不得伤心欲绝? 不敢犹豫。 王信一步上前,一把揪住了太医丞的衣领。 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陛下养尔等,有什么用?连这点病都治不好!” “盖侯息怒,请勿大声喧哗,丞相需要休息,事关重大,请赶紧去通知吧!” “哼!”王信冷哼一声,松开手,撂下一句话,急匆匆退了出去,“赶紧治,吾先派人去通知太后!” “诺!” …… 未央宫 正搂着卫子夫熟睡的刘彻,被一名婢女轻轻晃醒。 在刘彻震怒的表情中,婢女跪在地上,颤巍巍的, “陛下,丞相府传来消息,丞相怕是不行了。” “什么?”刘彻一个激灵,清醒了,示意卫子夫服侍更衣后,眯着眼睛,沉声,“究竟发生了何事?” “汇报之人称,半个时辰前,太医丞听到丞相大喊……喊……” “别磨蹭,赶紧说!” “喊……窦王孙、灌仲孺,尔等来此何故……且丞相还说了一些服罪之语。” “!!!” 刘彻惊骇之后,沉吟,“母后那里反应如何?” 婢女俯首,语速很快, “太后已连夜出宫,摆驾丞相府。” “且已派人三催太医令,着太医令携带善医者,立刻赶至丞相府。” 刘彻深吸几口气,对外面呼唤, “春陀!” 鸭子一般尖锐的嗓音传来, “陛下……” 刘彻闭着眼,思考几分钟。 睁开,命令! “传朕口谕。” “立刻让卫青携带三百人,查看丞相府周围的情况,确保太后安全。” “派人安排马车,朕要前往丞相府。” “再就是……令韩安国带人,火速前往兰台丞相署,封存资料,暂行丞相事!朕要他确保天亮之时,我大汉不会因为没有丞相而发生乱子!” 春陀诧异,“陛下,丞相还没……” 刘彻摇摇头,深邃的目光,眺望丞相府的方向,“母后这么着急,恐怕,这次是真的不行了。汝赶紧去安排吧。” “诺!” 春陀弯着腰,毕恭毕敬地退出去。 那个婢女也一同退了出去。 …… 大约一刻钟后, 一辆被诸多甲士环绕的马车,出了未央宫,向丞相府驶去。 · · “田蚡者,王太后异父弟也,凭姊而贵,官至丞相,爵至武安侯。” … “元光四年,以天意之名阻黄河治理之事,致齐鲁之地不法之王与商贾联合,强购粮食,压榨百姓,迫使身居草野太尉司匡,于元光五年,行数百里,至稷下,与诸子百家一战。” … “元光五年,夏四月,田蚡携家仆数百,持利刃,至长安西乱葬岗,返回时,偶得分寒,终月不愈,终至离世。” “有人言,其死亡前数月,曾有人在咸阳故地见已死魏其侯之身影。” “或有人言,其于乱葬岗,见一石碑,上书:何时来见吾。” “甚有人言,其临死之时,大喊服罪之语。” “死因究竟何故,吾侪不得而知,只能留后人揣测。” … ———摘自《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第一百七十一章:震怒的刘彭祖 赵国王宫,一间简陋的居室内, 刘彭祖头束黑带、一袭绣着金丝、镶嵌美玉的黑衣,左臂压榻,右手扯着一份竹简,侧躺着。 嘴角轻咧,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个贼眉鼠眼的憨笑。 他的嘴里还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唱戏似的。 “四月初八,城南某里一男子对邻里口出狂言,刀剑相向,捉拿笞之,贬为城旦。” “四月一十三,金官收商贾十金,欲助其低价购买矿石,查后,抄家族诛之,百官无异议。” “四月一十九……” “四月二十一……” 刘彭祖越念越来劲了,情不自禁的直起身子,手舞足蹈起来。 脸上的松散皱纹、黑色胡须、甚至是长长的睫毛,都跟随着他的频率,一同颤抖。 没办法,除了女人之外,就好这一口! 虽生于帝王之家,但刘彭祖就喜欢官吏之事,尤其是涉及到法律方面的事。 诡辩法律,是他最大的爱好。 唱晃继续。 他陶醉的用戏腔唱着手中这份案狱文书…… “哈!四月二十二……” “咚咚咚!” “大王……”尖锐的嗓音传来。 陡然间! 刘彭祖身体摆正,脸色乌漆嘛黑的,耷拉下来。 愤怒双眸死死地盯着大门的位置。 “干什么?”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齐鲁之地的惸侯差人送来了乞罪文书。” 刘彭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光芒。 乞罪? 这个词他喜欢! 既然带着侯,应该是个侯爵吧? 在赵待了这么久,还没处理过侯爵呢! 这也一直是他诡辩法律道路上的遗憾。 只不过,有一个疑惑。 这个惸侯…… 刘彭祖眉头紧蹙,抬头纹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额头。 沉吟, “齐鲁哪来的惸侯?” “就是那个与江齐发生冲突,间接得罪大王的温何呀!他前几天跑到了稷下……之前,小的还跟大王汇报过呢。” 刘彭祖身体后仰,嘴巴微张,恍然大悟。 点点头。 “原来是那个小子!没想到竟然跑到齐鲁这神灵汇聚之地!” 他坐正了。 把刚才阅读的竹简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在一侧的床案上。 声音威严, “进来吧!” “诺。” “嘎吱……” 门开了。 一同样穿着黑色衣裳的宦官,面带谄媚之色,弯着腰,缩着脖子,捧着一个装帛书的竹筒,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刘彭祖面色红润,勾勾手。 宦官把帛书送了过去。 接过来。 “啪!”暴力拆开。 三下五除二,帛书就被掏出来。 竹筒随意丢弃。 手腕随便抖了抖,展开。 阅读里面的内容。 … 几个呼吸之后 刘彭祖的脸色刷的变了。 先微红,又变得苍白,接着变得发青,随后则是发黑,黑的和煤炭似的。 最后,额头黑中带青、青中含紫、紫中透着红! 他像是触电了似的,身体在疯狂的抖动。 额头的青筋,已经比平常人,高出来半公分了。 低下头去,周围陷入一片死寂,好像瞬间落到了冰点。 目光扫射,吓得宦官惊恐万分。 “扑通!” 伏在地上。 声线起伏不定, “大,大王……” “去!”刘彭祖咬牙切齿,瞳孔已经被纤细的血色红丝缠绕,字,是一个一个,从嘴里,挤出来的,“把刘丹给我喊来!去,快点!”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宦官吓得腿都软了,不敢久待。 无力起身,就扒拉着地面,在地上疯狂的爬行。 倏忽之间,便爬了出去。 …… 两刻后 一丝绸覆身、腰别巴掌大小的龙形玉佩、戴着刘氏冠,嘴角高扬,笑容邪魅的青年,吊儿郎当地走进了刘彭祖身处的宫室。 刘彭祖气的正闭眼、低头,喘着粗气。 刘丹丝毫不在意。 大摇大摆地走到其对面,二人隔着一张床案,坐着。 “这么晚了,父王叫儿臣有事?” 刘彭祖像是一个准备猎杀的刺客。 缓慢地睁开了双眸。 他的动作很慢,慢地让人难受。 微微侧身,冷声, “刘丹!” “父王?”刘丹皱着眉头,察觉到了什么。 “汝干的好事!” 蓦然,刘彭祖神色狰狞,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 在身边摸索一阵子,最后,摸到了刚才丢弃的竹筒。 拿起来。 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出去。 “嘭!” 正中刘丹头角。 “啊!!” 刘丹痛的龇牙咧嘴,大喊大叫。 捂着头,尖叫, “父王何故如此?” 刘彭祖笑了,笑得很渗人。 指着儿子道:“汝做了什么,还要本王提醒?” 刘丹委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儿臣做了什么?父王说清楚一点啊。” 刘彭祖气汹汹的把帛书丢了过去, “自己看!” 刘丹在疑惑中,捡起。 凑到眼前,一目十行打量。 不一会儿…… 帛书被死死的攥在手中,表面变得皱巴巴。 “江齐,汝安敢欺我?” 刘丹的脸色彻底变了! 苍白。 浑身无力。 急得满头大汗。 头角破裂的伤口被圆滚滚的汗珠冲的发痛。 猛地抬头,“父王,这……父王听儿臣解释……” 刘丹跳起来。 跪下,挪动到刘彭祖身边,磕头求饶。 “父王……” “闭嘴!” 刘彭祖气的,一脚踢出,直奔刘丹胸口。 刚才还得意扬扬的赵国太子,被这一脚踢得,屁股落地,七倒八歪。 刘彭祖怒发冲冠,头上发带飘落。 头发散乱,胸口不断起伏,喘着粗气, “本王问汝,帛书所言,是否属实?” 刘丹委屈的,哀鸣,“父王……儿臣……” 刹那间, 刘彭祖转身,握住了挂在一旁的诸侯王专属钢剑! 抻着脖子,暴怒大吼, “是,或不是!” “……是……” 刘彭祖仰天,癫狂大笑。 “好好好!很好!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混账玩意儿!” 刘彭祖绿豆大小的眼珠子颤抖,目光迥然,“汝若非吾儿,吾必族诛!” 刘丹跪正,磕头连连,“儿臣知罪,父王,现在该怎么办……” “呼!” 刘彭祖长呼一口气。 起身,也不穿鞋,直接踩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背着手,在宫室来回徘徊。 声音低沉沙哑,自言自语, “匡人,巡查诸侯列侯不法事之官吏。” “温何在帛书中言明,他在稷下发现了匡人的踪迹。” “又言江齐去临淄的时候,动静太大,无意中在卓氏酒垆中泄露了汝与姊妹发生关系之事。” “温何为了获得本王的饶恕,且能直言我刘氏家丑,撒谎的可能性不大。” “这样一来,只能在匡人临赵之前,早日毁灭证据了。” 刘彭祖盘算一阵子,停下脚步。 眯成缝隙的双眸,盯着跪在地上的不争气儿子。 冷问, “江齐此人,如今何在?” 刘丹俯首,实话实说, “正在孩儿府中。” 刘彭祖眸中闪过浓烈的杀意, “汝立刻带兵百人,把府邸围了,誓言诛杀此獠!其知晓我刘氏家丑,不可活!” “孩儿领旨!” 刘丹磕了个头。 起身,杀意流露,气势汹汹地跑了出去。 片刻,就听到宫室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 明晃晃的火把,照耀着邯郸的每一处街道。 刘丹骑着高头大马,面色冷酷,领着数百名骁勇善战之兵,举着屠刀,把自己的府邸给围了。 虽然刘彭祖要求杀江齐,但为以防万一,他决定来一手狠的! 小舅子都能背叛,何况他人? 丑闻不可泄露! 否则,太子之位必失。 此时,刘丹已经没了冷静,脑海中只剩下了愤怒、以及杀伐。 他望着不远处那一座熟悉的府邸。 目光冰冷,不存余温。 拔出佩剑。 命令干脆利落。 “二什围之!” “二什攻之!” “除宠姬、子嗣外,所有门客、家仆,一个不留!” 剑挥, “杀!” 赵国士卒同时开动。 一场伴随着刀光剑影的杀戮,在赵国太子府邸爆发。 刘丹闭着眼睛,倾听着里面哀鸣,嘶叫,哀嚎,求饶声。 心境,往冷酷无情方面,提升了一个层次。 …… 半个时辰后 一浑身浴血,面无表情的士卒跑了过来。 抱拳,高呼, “除太子宠姬、子嗣之外,府中人员,共计一百三十八人,已全部授首。” “一百多人啊……嚯……”刘丹闭着眼睛,面色依旧平淡,“江齐呢,尸体何在?” “属下不知。” “立刻,找一个认识江齐的人,给我挨个头颅辨认!吾要确认,他确实死了!” “诺。” 士卒再次抱拳,快速跑离。 刘丹盯着府邸,挥挥手,淡淡地说道: “互送吾前往王宫。” “另外,把这里给卖了吧,吾要另选府邸。” 身边一来自王宫的护卫立刻跑去办,剩下的人,则担任起护卫的工作。 …… 又过了一个时辰。 太子府邸旁的一户人家房顶上。 一个体型瘦削,穿着单薄衣裳,手里抓着两块金饼的男人,长舒一口气。 男人躺在房顶,仰望星空,表情阴鸷,目光闪烁着。 “幸好吾提前收买了前来传信的宦官,知晓大王暴怒之事……” “刘丹……” “汝等着吧!” “天亮之后,吾就前往长安!” 江齐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扯了扯身上单薄的衣裳,继续趴在屋顶,一动不动。 第一百七十二章:稷下学里五人组 日高悬,风清气爽。 稷下学里, 规模在四个足球场大小、泥土平整,半米高木制栅栏围住,像羊圈似的的中央校场。 被流民里三圈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 杂七杂八的呐喊声,在周围回荡着,震慑着天空飘荡的云。 …… “揍他!打啊!” “稳住!” “给他来一手猴子偷桃!” “兄弟们坚持住,只要赢了这五个人,胜利就是属于我稷下学里的!” “对!田冲!就是这样,对着他的小腹狠狠地抡!” “袁丁,别后退啊!汝这点本事,如何保护好家主?” “上!揍他丫的!” “李老七,汝能活下来,不会就这点本事吧?赶紧让他们瞧瞧吾侪得厉害!” “冯驹,都到最后了,你小子就别留存实力了,赢了可是有一套房舍!倘若赢了,吾做媒人,把老张家那个长得水灵水灵的闺女,介绍给汝!” “爹爹加油!” …… 司匡与苏建沐浴着微风,神色微妙,并肩站于校场中央的高台。 二人皆双手环胸,眯着眼睛,注视着下方焦灼的战况。 今日是稷下学里与大汉北军三百人的第一次较量。 六百人,一百二十组。 迄今为止,比试已经花费六个时辰了。 从最开始的一百二进六十,一直持续到如今的二进一总决赛。 稷下学里的六十个伍级组织。 没有丝毫意外,大多数都在六十进三十的时候被淘汰了。 最终进入前八的只有一个伍。 由稷下学里顶尖战力--冯驹、袁丁、田冲、李老七、赵程组成的伍。 高台上 司匡凝眉,弯腰,从案几上拿起两杯倒满了凉开水的酒樽。 递过去。 苏建接过酒樽,在手里捏了捏,轻轻晃了晃。放在嘴边轻吮,润了润嘴唇,额头凝出来一个倒下的“川”字。 虽然大汉北军在八强中,占有绝对性的优势,但总的来看,他们已经输了。 被一群只训练了一个多月的流民,打倒数十个伍…… 这要是传出去…… 即使士卒不嫌丢人,他这个军司马,也没地方搁这老脸。 司匡向右斜着头,左侧光滑的脖颈露出来,指着下方的十个人,道: “苏兄,君以为,这最后一战,孰胜孰负?” 苏建眉头轻挑,沉默一会儿道: “不好说,双方各有优劣。” 他的目光放在下方正在对战的十个人身上。 为了表示谦逊,首先开始夸赞稷下学里五人组。 “司弟手下这五人,年轻力壮,体力十足,不是我所携这不惑之年的老兵可比。” 苏建的目光在田冲的身上短暂停留,淡淡的评价, “那脸上带有一道红色疤痕的壮汉,脾气剽悍!其挥舞长矛之手段,颇为凶猛。一击下去,地面猛颤、铠甲摇晃,虽手持木器,却大有身怀精钢利器之势。若给他一把真正的长矛,恐怕不出十个回合,吾之属下,必被杀穿。” 语气微微一顿, 目光又落在袁丁身上。 “而此人,虽攻击性不强,但身手灵活,虽难伤敌,但亦难自伤。若是与匈奴作战,其可担任斥候、或者突围先锋。” 说罢,苏建又抿了一口水。 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冯驹身上。 指着,沉吟片刻, 朗声道: “正面阻敌者,非此人莫属!” 司匡默默的记住苏建的中肯评价。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说不准这些意见,以后就能用到呢。 司匡放下酒樽,指了指李老七、赵程。 “苏兄,最后这两人呢?” “最后这二人嘛……” 苏建吧唧一下嘴,深吸一口气,额头上出现了几丝皱痕。 “此二人杀伐凶狠,一举一动,皆有拼命之势,应该经历过生命濒危的时刻吧?” 这位北军司马,指着下方正持长矛,和一名北军士卒你来我往、打的难解难分的赵程, 眯着的双眸中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点评道: “尤其是这人,虽然表情冷峻,但心中的狠劲儿比谁都厉害。吾当初奉先帝命令,跟随太尉抵御吴楚之乱时,曾经见过几位这种模样的士卒。” “虽行为举止平淡,但一旦拼命,可以一当十,甚至越战越勇,直至战死。此乃执行必死任务的不二人选!” 苏建放下酒樽,双手交叉,垂于腹部,重重一叹,羡慕道: “司弟,这样的奇才,汝从而得来?” 司匡笑容可掬,“流民中挖掘而来罢了。” “流民……竟有如此奇才?……丞相……唉。” 苏建叹息连连,摇了摇头,不多做评价,只是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以田蚡的身份地位,他这种小人物,不敢背后嚼耳根子。 “吾稷下学里之士已如此强悍,兄长却依旧言胜负难说。敢问兄长,北军士卒有何长处?” “哈哈哈,司弟,吾说了之后,可别灰心丧气呀。” “断然不会。” 苏建点头,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指着场中那几个属于北军的士卒。 这一次,他没有逐个点名说明,而是总体地介绍了一番。 “我所携大汉北军士卒皆经历过七国之乱,此五人之伍,已经在一起数十年,其所养成的默契,不是这群流民可以比拟的。” “且此番比试,应司弟要求,三百人皆着甲上阵。木制武器触碰铠甲,无异于以卵击石也!” “况台下稷下学里这五人,战斗至此,已与六个伍对战过了。虽然中间休息了很长时间,但远远无法恢复消耗的力气。” “反观我北军将士,虽然也参加了六组对抗,但流民战力普遍低下、碰上的北军同僚又不会下死手,所以,力气还有所保留。” 苏建语气稍作停顿,总结:“配合性、剩余力气、装备的差异性……综合起来,吾北军士卒,除了因甲胄在身,缺乏机动性之外,其他的不比稷下学里凶狠之卒差多少。” 司匡抚手,哈哈大笑,“这么说,兄长觉得大汉北军赢的可能性更大了。” 苏建并未吐露半字,微微一笑,权当回应。 二人继续观看场中的打斗。 …… 校场 田冲提着长矛,冲进敌阵,以不要命的打法,强行撕开了一个口子。 在此期间,袁丁趁虚而入,为之分担压力。 其后, 冯驹手持长矛,蹭蹭蹭地跑起来,一马当先,向前冲杀。 战场上的打斗,从来都没有花里胡哨。 刺上去。 躲得开,活下来;躲不开,重伤或死。 木制长矛撕开空气,恶狠狠地戳在北军甲士的胸口位置。 “噗!”一口鲜血从这名北军甲士的嘴里吐出来,“好大的劲儿!” “这才刚刚开始!”冯驹冷声回应。 他没有后撤,反而上前一步,继续冲杀,攻击一旁第二个人。 在他之后,李老七、拿着一把砍刀形的木制武器,也冲上去。 赵程则手持一把斧子,斧头帮附体似的,对准一个甲士,跳跃劈下去。 一时间,双方皆咬牙厮杀,毫不后退。 “砰砰砰!”的武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 两刻后 战况渐渐明晰。 北军甲士,因有铠甲护卫的原因,倒下了三个。 剩下两个满头大汗,用武器撑地,似老牛刚犁完地似的,喘着粗气。 而稷下学里五人组,除赵程处在半蹲状态外,姑且能战之外,其他几个,都脱力倒地,爬都爬不起来了。 其手中的木制武器,基本上都断裂了。 虎口位置也鲜血淋漓。 … 虽然自己这方败了,司匡却并未生气,反而笑得很开心。 扭头, “苏兄,结果已出,暂且停止吧。” 苏建黑着脸,点点头,“好。” 带着甲胄,被人打成这样,名声算是完蛋了。 他瞅着稷下学里五人组,回忆着五人的打法,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肝颤。 一般人打架,都是对着胸口攻击。 这群家伙倒好,什么地方都会戳几下。 腹部之下、面门、肾的位置…… 整个一流氓打法。 虽然不讲武德,但很管用。 自己的人正是因为防御仓促,才会败得这么惨。 司匡给一旁的流民一个手势。 “当当当!” 鸣金收兵的声音宣告比试结束。 “胜负已分,没必要打下去了。”司匡笑容满面,走上前,抬起双臂,声音朗朗,“最后一场,大汉北军胜。” 赵程因为狠劲儿,眼眶发红,咬着牙,提着斧子,站起来, “家主,吾,还可,再战!” “不必了!为了一时胜利,留下暗伤就得不偿失了。” 司匡摇了摇头, “今日胜利者,按照登记的成绩,领取奖励。” “所有参与者,除既定奖励之外,皆可去财库领取三百钱作为营养费。” “尚未参加者也不必着急。” 司匡咧嘴,瞅着下方喘着大气的北军士卒,目光戏谑, “北军兄弟又不会跑!” “先让他们修养五天。五天后,继续比试。各位可以根据今日的战斗,分析总结经验,争取下一次,赚取更多的奖励。” 北军甲士们: “……” 不知为何,感觉上了贼船,进了贼窝。 司匡可不管这群人心里怎么想的。 眺望高空太阳的位置,猛挥袖子! “好了,先到这里!” “全体解散!” “开饭!” 第一百七十三章:叩边! 五月的草原,空气格外清新,幽幽草香拂面,荡漾在绿色的波涛。 绿草与蓝天相接处,牛羊相互追逐,牧人举鞭歌唱。 上谷城外,草原辽阔无垠。 成群结队的牛羊像漫天星光似的,散落在覆盖大地的碧绿色草席之上。 披着羊皮、缠着麻布的骑马牧民,相互追逐嬉戏,有说有笑的穿梭在畜群之中。 城头的守卫,抱着长槊,倚着冰冷坚硬的墙壁,两眼无神,无聊打起长长的哈欠。 一切都那么祥和。 轻松至极。 … 城门函洞 赵四检查完一批商队的货物后,扭扭腰,揉了揉眼睛,对一旁的同伍兄弟嘻嘻哈哈打个声招呼,便抱着长槊,登上城楼,重新遣下去一个人。 随后,自己则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坐下来,伸伸懒腰,缓解疲惫。 自从边境得到陛下命令,准许以低价向匈奴出售食盐之后,他们的工作就忙了起来。 不仅要查验进城之人的身份,还得查看出城至草原的货物中,是否存在违禁之物。 若是存在运输违禁品的情况,除了没收之外,最轻也要关上半年,严重直接当场格杀。 因为查验抓捕算进军功,所以兄弟们都格外卖力,一直高强度工作。 赵四倚着墙,打着哈欠。 脑袋贴在墙面上,斜着头,有气无力的。 眼皮灌了铅似的,一颠一颠的,随时都有可能合上。 睡意越来越浓了。 浑身放松,在微风地吹拂下,闭上了眼睛。 “轰!” 突然,地面传来一阵猛烈的颠簸。 赵四蜷起大腿,侧了侧身,没在意,继续打瞌睡。 每次有大型商队经过函洞的时候,都会产生这种动静。 习惯了。 意识再次沉浸下来。 他这次决定和周公在梦里好好聊一聊。 聊聊吃的、聊聊何时可以娶亲。 突然! “轰!” 又地面猛烈颤了一下。 赵四挑了挑眉,睁开眼睛,努努嘴,脸色难看,双眸中流露着杀意。 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动静这么大。 他叹了口气,再次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站起来,准备呵斥两句。 眼睛习惯性地向远处眺望,欣赏那一片翠绿的颜色。 蓦然。 其瞳孔猛收,凝成豆粒,两股战战,满头冷汗。 “轰隆!轰隆!” “轰!” 地面颤抖的声音,像是打雷一般,从远处的地平线传来。 声音过后。 一个又一个芝麻粒大小的小黑点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 密密麻麻的黑影,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戳破地平线,向上谷城奔来。 赵四一步迈出,趴在城墙边。 咧着嗓子,对着下方依旧在进进出出,视野有限的贩夫走卒,撕心裂肺的咆哮。 “敌袭!” “快进城,关城门!” “快!” “轰隆隆!” 地面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数十名士卒根据早就安排好的,牵出马,冲出去,冒着被杀的风险,帮助牧民,往回驱赶数以千计的牲畜。 “不好了!城门关不上!” “商贾拉货的马受到惊吓,不肯动了!” “赶紧,一定想办法把城门关上!大不了就宰马!快!” … 地平线附近, 被数十名亲兵拱卫的匈奴右大当户目露凶光,拔出了他的专属弯刀。 “兄弟们!” “杀光他们!” “抢夺物资!” “再辗转周边汉人聚集之地,掠夺俘虏,强大吾侪之部落!” “杀!” 成千上万名披着厚重羊皮的匈奴骑兵龇牙咧嘴,挥舞着手中的短刀,兴奋地嚎叫, “喔喔喔喔喔!!!” … 不到五分钟,这支举着屠刀、被狼性附身的屠夫队伍,就冲到了上谷城周边。 一场杀戮盛宴就开始了。 汉人体内流淌的鲜血,染红了上谷城的城头、城外的每一寸土地,因地势的缘故,正在向城内倒流。 …… …… 四天后 一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浑身浴血、身上插着两支箭矢、伤痕累累的红甲士卒,伏在马背上,右手死死地拽着缰绳,左手举着一份被鲜血染红的帛书,出现在长安洛城门。 看着远处那块熟悉的城门匾。 赵四无神的双眸眨了眨。 干裂发白的嘴唇动了动。 脸色骤变,嚎啕大哭。 凄惨哀嚎声,像夜半三更,萦绕在坟头的鬼哭声似的,从丹田之处提上来。 “匈奴万骑犯边!” “上谷失守!” “太守及一千两百余守军皆战死!” … 公孙贺站在城头,听着声音,神色大骇! 不顾形象,趴在城头,大喝: “疏散入城之人!” “立刻骑马入城,为传信兵引路!” … 令出即行! 五、六位北军甲士牵着马,一前一后,拱卫着这个传令兵,疏散长安道上的人,一路向未央宫冲去。 ………… 半个时辰之后 刘彻在石渠阁中,脸色乌黑,接见了这名气息奄奄的传信士卒。 赵四瘫坐在地上,充满阴翳,被死气笼罩的双眸,最后眨了眨。 托举着帛书的右手,疯狂颤抖。 “陛…陛下……匈奴……右大当户……叩边……全城守军……皆……皆……” 未等说完。 “咣咚!” 赵四的身体恶狠狠地压在了石渠阁的光滑木质地面上,溜圆的眼珠子死死地睁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刘彻肃穆而起,跑了过去。 左手握着赵四的左手,右手接过帛书,扭头,脸色赤红,对一旁的宦官侍者咆哮。 “喊太医令!” “去喊太医令!” 侍者颤巍巍地跑出去。 刘彻则坐在地上,打开帛书,开始阅读上面的内容。 …… “元光五年五月初三巳时,匈奴右大当户率万骑叩边,上谷北门于午时被破,匈奴万骑入城,展开屠戮,城内尸横遍野,百姓多亡。” “臣自执宰上谷以来,蒙先帝之恩宠、受陛下之隆恩,方得百姓信任、将士拥护。” “此乃皇恩之至也。” “自知守城不力,愧对上谷百姓、愧对陛下,欲集结全城守军、徭役与之决一死战,以报陛下之明。” ----------上谷太守邬延年手书。 …… 刘彻目眦尽裂,脸色血红,喘着粗气,阅读完这草草写下的奏折。 额头上的青筋,已在疯狂跳动。 手中的帛书捏皱。 仰头,歇斯底里的咆哮声,萦绕着整个石渠阁。 “匈奴!” “朕与尔等!” “不死不休!” 第一百七十四章:大汉的土地,一寸也不可丢! 匈奴叩边,国之大事也! 一个时辰后,未央宫正殿宣室。 所有身处长安,秩在两千石以上的官吏,全部到场。 武官队伍。 李广、程不识等人,皆甲胄加身,怒气覆面。 “陛下到!” 随着春陀尖锐的声音, 刘彻头戴冕冠、身着黑色朝服,目露凶光,迈着雄健有力的大步,踏进大殿! 穿过文武百官中央的道路。 登陛。 一甩衣服。 端正坐下。 百官起身,合呼:“陛下万年!” 刘彻向下挥手,言简意赅, “坐!” 百官坐下之际,李广起身,饶过案几,迈着小碎步走出来。 “陛下,臣有奏!” “讲!”今日的刘彻,言语格外短促,让人很不适应。 李广拜了两拜。 正身。 “陛下,匈奴右大当户犯我边境,臣以为,应集合兵马,击之!以彰大汉之威!” “卫尉所言差矣!”丞相韩安国面色坦然,出列,对刘彻一拜,“陛下,臣以为,出击匈奴之时机未到,应继续采取和亲之策,以安抚为主。” 刘彻眯着眼,似刀般的目光,在这位新晋丞相身上停留。 果然。 这厮受太皇太后影响的休养生息思想,依旧如故。 黄老! 呵。 五年前就是这样…… 如今,还要阻拦自己。 刘彻轻蔑一笑,摇了摇脑袋。 扭头,目光投向武官队伍。 他现在想知道这群大老粗的心思。 在赤裸裸的注视下。 程不识抬起了头。 右手按着案几,站起来, 迈着大步,走出来。 人虽老,声音却依旧充满底气。 “陛下,臣以为丞相所言,甚是荒唐!吾大汉休养生息已有七十年!” “自高祖皇帝开始,至于陛下,每年送至匈奴的物资,累计至今,不可胜计!送至匈奴的和亲公主,更是两手难数!” “恕臣直言,只靠女子与财物,换不来和平,只会任由匈奴积蓄力量!” “今日,匈奴侵扰我上谷郡,明日,是否会攻打代郡?他日,是否会破函谷,兵临长安?” 程不识瞥了韩安国一眼,哼了一声,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 “若一直如丞相所言,与匈奴交好,恕老臣直言,只会让将士寒心、令边境百姓寒心!” “臣!” “宁领家仆奔赴草原流血战死,也不愿做苟且之事。” 李沮起身,作揖高呼,“臣附议!” 公孙贺亦起身高呼,“臣附议!” “臣附议!” … 位于武将行列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站起来。 表达态度之后,都用杀气腾腾的目光,死死地打量文官队伍。 谁敢说和,就是在阻兄弟们的财路! 一会儿下朝非得堵住揍一顿! 揍他个头破血流! 大汉已经好久没有打仗了,军功只有在边关的将领,勉强混一混,内地的兄弟们,得军功的难度,胜过当太监的难度。 后者狠狠心,就成了。 前者,哪怕狠心也没用。 薛泽咬了咬牙,站出来,恳切道: “出击匈奴不可莽撞,还望陛下三思!当初马邑,我大汉调兵十万尚且失败,今日对匈奴开战,应调兵几何?由谁统兵?又该采取什么战略?这些尚未得出结论之前,臣以为,丞相之法,最适合大汉。” 李广压低声音,握紧拳头,质问道:“薛泽,汝的意思是……任由邬延年太守与一千多名将士惨死?” 薛泽被数十双眼睛注视的头皮发麻。 但还是坚持下来,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下官只是在陈述一个不适合用兵的事实罢了。希望卫尉别意气用事。” “呵,好一个意气用事。”李广笑了,拳头被捏的“嘎嘣”响,准备揍人了,“薛公,希望汝能安全走出未央宫。” “哼!” 薛泽噘着嘴,气的甩了一下袖子,翻了个白眼。 对刘彻行礼,重新坐下。 打不过,还躲不起? 刘彻右手搭在扶手上,捏着,压抑着心中的愤怒,环视下方。 “何人还有奏?” 下方百官面面相觑,无人再出列。 在刘彻喘息思考之际。 俄而,一阵洪亮的声音,从宣室门口传来。 “陛下!臣,有奏!” 原先紧闭的未央宫大殿正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铠甲,眉目压低,脸色刚毅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看着来人。 李广、程不识对视一眼,眉头舒展,同时面露喜色。 而韩安国则皱起眉头。 汲黯南下挖湖后,朝堂上能打的黄老之人,不多了。 如今军方又来了一个,他压力倍增。 其他官僚像半夜在田里偷庄稼的话猹,叽叽喳喳,对此议论纷纷。 … “他不是在雁门驻扎吗,怎么回来了?” “雁门距离上谷不远,可能也收到消息了吧,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既然来了,那雁门那位…是不是…” “应该是……” … 中年人喘着粗气,走到大殿中央,稽首而拜, “见过陛下。” 刘彻强颜欢笑,虚手一扶。 “公孙将军请起!” 公孙敖站起来。 与李广、程不识对视,又瞥了一眼韩安国,毫不畏惧。 拱手, 声音慷锵有力。 “陛下,五日前,上谷遭遇匈奴万骑攻击,雁门与三日前收到消息。苏老将军知事态严重,特遣臣火速返回。” 刘彻缓慢地站起来,眸子颤动,感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如果说…… 太尉不置,韩安国这个兼任御史大夫、丞相双职位,间接掌管大汉南北二军的人,代表的是京师兵; 李广、程不识这两个驻扎于大汉西部、西北部代表的是良家子; 那么,驻扎在雁门的苏意,代表的则就是大汉中央最后三分之一的军事力量——地方部队。 如今良家子与京师兵已经对抗起来。 最后的决定性力量,只能是雁门。 刘彻的声音,在寂寥的大殿中回荡。 “苏意老将军怎么说?” 公孙敖不卑不亢,“老将军称,若陛下有意击之,其犹可披甲执锐,冲锋陷阵。” “好!” 刘彻激动地高呼! 拍拍手! 傲然环视下方的文官群体。 冷声, “都……听见了吧?丞相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韩安国闭上眼睛,起身行礼, “臣谨奉诏。” “既然丞相无异议,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刘彻面色严肃,挥舞着双臂。 “今日,朕召尔等前来,就是为了告诉尔等一个重要的决定。朕决定,对匈奴彻底开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到了重用你们的时候了。” 刘彻背着手,目视下方。 “自马邑之围失败后,朕一直在思考如何出击匈奴!至今日,已经思考了三年,也准备了三年!” “为了对付匈奴,朕决定,彻底改变以往的防御方案,这一次,采取轻装简从,寻找匈奴主力,与之决战的策略!” “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朕会为诸位将军配备骑兵!” 说罢。 刘彻注视着武官群体,开始任命。 “骁骑将军!” 李广拱手,高呼, “臣在!” “朕命你率领一万骑兵,出雁门!” “臣领旨!” “骑将军!” “在!”公孙敖应声。 “朕命你率一万骑兵,出代郡!” “诺!” “轻骑将军!” 公孙贺出列,“臣在!” “朕命你率领一万骑兵出云中!” “臣领旨!” “车骑将军……” 刘彻挑了挑眉,微微一顿。 上一任车骑将军是周亚夫……他死了十来年了。 “卫青呢,让卫青进殿!” 诸将都下意识地抬起头,好像猜到了什么,大都神色诧然。 不一会儿,卫青穿着建章宫监的甲胄,走进大殿。 刘彻看着这个小舅子,笑着, “卫青,朕任你暂代车骑将军一职,领一万骑兵,出上谷!” 卫青惊愕,急忙拱手作揖, “陛下,臣无寸功,任将军,恐人心不服啊。” “无功。”刘彻佯装严肃,“无功才让你立功!若此战汝无功而返,朕便让你成为庶民!” “臣必定立功,不负陛下之望!” “嗯。” 刘彻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卫青先退到一旁。 看着文官之首,皱眉瘪嘴的韩安国。 “丞相,怎么,汝还有何想法?” 韩安国叹了一口气。 出列。 “陛下,我军兵分四路,力量分散,万一被匈奴逐个击破怎么办?” 刘彻沉吟,脸耷拉着, “诸将军怎么看?” “李广?” “陛下,臣以为,此战重在积累经验。” “公孙敖,你怎么看?” “陛下,臣以为骁骑将军所言甚是,重在研究这种打法。” “卫青?” “陛下,臣以为,我大汉第一次用这种打法,匈奴一定想不到。且此法接近匈奴行军之术,匈奴凭其纵横草原多年,依旧无事,我大汉,亦可行之!” “很好!”刘彻朗声夸赞,“朕要的就是这种说法!” 这位大汉皇帝从陛上走下来。 来到群臣中央,扫视众臣。 “以往以来,我大汉一与匈奴作战,就士气蹉跎,恐慌无奈!” “臣此次用兵,为的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 “从今日起,大汉与匈奴作战时的被动防守态势,彻底扭转了!攻守易形了!” 刘彻眉毛跳动几下,右臂挥动,激动的吼道: “我大汉之土,一丝一毫也不可以丢弃!” “今日!” “朕便立下祖训!” 刘彻目光如炬。 高声! “寇可往!我亦可往!” “大汉男儿,誓要北击!” …… 第一百七十五章:龙城之战真正的主帅 夜幕笼罩了大汉的土地,群星在高空闪烁。 稷下学里书房,灯火通明,未见夜色。 司匡守着一摞堆成小山的竹简。正坐。 影子映在墙壁上,随着烛光,左右摇曳。 他平视下方站成一列的五个人--稷下学里五人组。 声音淡淡的, “诸君,长安来信了。” 冯驹挑了挑眉,拱手,朗声,“家主,信中讲了什么?” 司匡分别于五人对视。 神态庄严,犹如百年老树的树皮,不严自威。 目光离开田冲的眸子后, 一字一顿, “数日前,匈奴侵我上谷,掠百姓、夺物资、杀同胞。陛下决定兵发三路,对匈奴开战。” 冯驹错愕,失声,“要打仗了?” “嗯,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一仗是我大汉第一次对匈奴采取主动出击的战术。在陛下心中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赵程黑瞳流转,泄露担忧, “可是家主……我稷下学里之训练,尚未完成啊。若是贸然参战,恐随时惨重。” 李老七点头,神色凝重,道: “赵贤弟说得对!与匈奴对战,非骑兵不可。然而,虽然有孔公以及儒家弟子帮助、虽然有马镫、马蹄铁、马鞍的辅助,但时至今日,勉强掌握御术者,不过一千八百人罢了。” “且会御术不代表会战斗,想让这一千八百人掌握马上作战的方式,没有一个月,断不可能。” 袁丁皱眉,适时补充,道: “还不止如此!” “虽然我稷下学里最近大批量购马,但到今日申时,马圈中的马,也不过两千三百多匹罢了。” “家主,匈奴万骑人数众多,长安既然安排三路出征路线,想必已经做好分散作战的准备了。属下斗胆猜测,这次的主力,很可能是骑兵。” 这位在稷下学里主管采购的总管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恕属下直言,吾侪骑兵训练度,比不上北军铁骑,可能成为作战时候的累赘。” “不止如此。”田冲用粗犷的声音补充,“我稷下学里之物资严重不足。经采购后,仓库中储存的粮食不过八千石。五千人出征,每月消耗的粮食,就要在一万石,更别说运输途中消耗的数量了。” 司匡眉头紧蹙,竖着耳朵倾听,时不时地点头赞同。 深吸一口气,道: “诸君说的对都有道理,然而,吾侪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陛下命令已至,吾必须出齐,北至上谷,协助车骑将军出击匈奴。” “今日,召诸位前来,只有一个目的,商讨兄弟们是否随我北上。” 冯驹怔然,道:“家主可否为吾侪讲述二者的后果?” 司匡微微一笑,点头答应。 “此行北上,若拿出战果,除会证明流民不可弃外,还必定加官进爵。若我稷下学里之人,得官、得爵,那朝堂之上,赞同治理黄河的声音将会多起来,诸君之家乡,可早日恢复原貌。” “若不北上,留待下次,则可养精蓄锐,但日后是否还有机会,吾说不准。如果我入文官、或不幸战死,诸君只能自行组织北上了。” 司匡张开怀抱,摊开手,笑容不减。 “去与不去,全凭诸君自己决定。” 稷下学里五人组面面相觑,盘算着。 田冲忍不住了,出列,对其他四个骂道, “嗐,尔等犹豫什么?” “吾侪一家老小之性命,全托家主相救才得以保全,此次出征,焉能不去?” 他骂完了,对司匡作揖而拜,高声, “家主,俺就一粗人,多的不会说,就一句--今生誓死追随家主!” 赵程吸了一口气,一步迈出,声音低沉, “吾同意出征!” “大家都同意了,我要是不同意,会不会显得不合群?”李老七哈哈一笑,出列,作揖,“家主,吾必誓死追随。” 冯驹、袁丁对视一眼,出列,异口同声, “吾侪都没意见。” “好!” 司匡不断地拍手,“啪啪啪”的响声清脆而又悦耳。 “诸君都同意出征,那我便安排一下具体作战细节!” 低头。 把案几上的竹简一个一个地拿到地上。 不一会儿,一张黄色的帛书,出现在最底层。 司匡把它展开,铺在桌面上。 一幅用漆黑墨汁勾勒的地图,展露在众人面前。 地图的线条蜿蜒曲折,上面还有一个个拇指大小的地名,以及三条用朱砂笔勾勒而出的箭头。 五个人围过来后。 司匡目光炯炯,手指地图的一个位置, “这里是上谷,刚被匈奴袭击的县,也是吾侪的目的地,同时也是车骑将军出征之处。” “上谷位置处于代郡北端,左靠平城、右临渔阳,周边则是一大块空地。” “尔等可知,为何匈奴要袭击这里?” 感受着司匡的目光,赵程沉吟片刻, “应该是地理缘故吧?此地方圆五百里没有任何重兵驻守的城池。匈奴骑兵机动灵活,对上谷守军而言,我只能想到四个字--孤立无援。” “只要他们火速击之,再火速撤退,我大汉军队,必将无可奈何。” “说得很好,这正是匈奴的考量。”司匡粲然笑道:“为何匈奴攻进上谷,最后却撤了出去?只因城池对其无用,机动性才是制胜之道。” 田冲目光呆滞,挠挠头, “家主说这个作甚?” 司匡嘴角一扬,坏笑道: “此战,吾有意借鉴其打法!” 在五个大老粗疑惑的神态中,他开始讲述作战方案。 司匡用手指指着另一个位置, “诸君请看这里。” 众人视线移动,停留在单于庭右下方的某处。 这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田冲抬头轻吟,“家主?” 司匡泰然自若,神色不变,解释: “匈奴攻击我边境薄弱之处,那么,吾侪便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亦攻其守备薄弱之地!” “匈奴之内,弱肉强食,等级森严,老人妇孺相对于小孩、青壮年来说,为蝼蚁;小部落首领相对于军臣单于而言,为蝼蚁。” “匈奴从上至下,分为大单于;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等。” “严格来说,率领万骑的大当户,不会太过靠近单于庭,他们只会将肥沃的土地让给单于,而自己去在更远的地方,战时才至。” “因此,我敢断定,匈奴守备薄弱之处,绝对是靠近单于庭的位置。只要吾侪率兵攻击,可以有所收获。” 冯驹把头凑到地图旁仔仔细细瞅着,“家主是想让车骑将军集中兵力,攻打小型部落?” “不!当然不是!”司匡想都不想,直接摇摇头。 把卫青放在这种地方,那叫大材小用。 不攻打龙城,还能缔造长平侯的传说吗? 回过神来, 司匡指着单于庭右下方, “刚才袁丁已经说明了,我部流民军随北军铁骑作战只会拖后腿。因此我决定,让兄弟们挂在车骑将军名下,不随主力,而是自成一军,成为进攻匈奴的第四支军旅。” “虽然吾侪人少,但少有少的好处,灵活性更强,扰乱能力更甚。” “进攻此处,好处有三!” “其一,没有北军铁骑的束缚,我流民部可自由发挥,形成一种适合现状的打法。” “其二,所得战利品,由自己统计,不会出现丢失、被他人侵占的情况。” “其三,可拖住单于庭的视线,为车骑将军西进创造机会!” 别人不知道,司匡可清楚得很。 龙城之战…… 虽然斩获战果的人是卫青,但实际上的主帅,是李广! 此刻刘彻还未把军事中心转移到车骑将军一脉。 他还对孝景皇帝留下来的老将军怀有期待。 只可惜,这种期待,注定会破灭。 这个时候,自己必须拼尽全力,给卫青创造这种机会,成为车骑一系的老人! 这是机会,封侯显贵的机会! 田冲咬了咬下唇道:“家主,车骑将军会同意这种作战方式吗?” “会。” 司匡长舒一口气,盯着地图上的“上谷”二字,道: “此乃车骑将军第一次出征,必定存在忐忑不安之心,需要别人给予支持、策划谋略,这也是陛下让吾北上的缘故。” “平匈之策,已深入陛下之心,深入车骑将军之心。吾之意见,对其而言,由强烈的参考价值。” “此法虽然背离了长安与匈奴主力决战的意愿,但可斩首敌人,以军功稳定军心。” “且践行此法者,乃流民部。成了,车骑将军连带有功,败了,与其无关,他没有理由拒绝。” 田冲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缓缓点头,“属下懂了。事不宜迟,请家主赶紧安排吧!” 司匡当着五个人的面,从右手边的地面上,拿起一卷崭新的翠绿色竹简。 铺在地图正下方。 提笔。 蘸墨。 朗声:“兹事重大,吾决定将流民部分成五部分,分别由诸君统领,切勿让我失望。” “哗啦!” 五个人同时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左手按在腰间佩剑上,低着头,等待任命。 司匡笔尖垂直落下,墨汁在竹片上散开。 安排开始。 第一百七十六章:北上安排 司匡一边洋洋洒洒写着出征计划,一边高声命令。 “袁丁!” “属下在!” “吾任汝为后军司马,统领步兵一千二百人,负责辎重运输。” “此次作战,除粮食、马料、被服之外,汝尽可能收集草药以及沿途医者,如有可能,去稷下医家借人,务必保证医疗物资的完备!本官不希望有兄弟死在伤病中。” “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汝明日就去账房支取钱财,记得多带,物资不够,就沿途购买。吾相信燕赵之地的商贾,看在曲辕犁、耧车的面子上,会给我稷下学里一丝薄面。” “无论如何,本官只要一个结果!” “物资一定要充足!” 袁丁咧着嗓子,大喊! “属下一定不辜负家主之期望!” “嗯。”司匡点头。 手中的毛笔加快了撰写的速度。 此行需要的物资,都被写在了竹简上。 包括草药的数量、医生的安排、粮食的多少…… 这次准备,除了某个有盖物品--酒之外,都写上了。 虽然酒能消毒,但指的是70°以上的白酒。 元代之前,酒最高也不过10°。 用这玩意儿消毒=自杀。 不需要敌人补刀,滋生细菌足够把伤员弄死了。 停笔。 卷起竹简,递给袁丁。 “赶紧去安排吧!” “属下告退!” 接过竹简,这位稷下学里账房总管立刻撤了出去。 司匡的目光,重新落在剩余四个人身上。 嘴启。 “田冲!” “在。” “本官任命汝为前军司马,统率骑兵两百人,先行出发,负责斥候工作。” “明日点齐人手、物资之后,尔等可分两批行事。一批擅骑者,可先入草原,以商贾等身份,打探虚实,一批御术不佳者,可在大军之前五十里探查,随时汇报。” “当然,吾这只是一个建议,具体如何安排,汝灵活进行,切记不要被常规思路蒙蔽眼睛。” “兵者,诡道也,出人意料才能增加获胜的几率。” 司匡起身。 走到一旁书架,捧回一个电饭煲大小的黑底红色花纹的小方盒。 打开。 从中小心翼翼的拿取一份映着密密麻麻黑色线条的帛书。 递过去。 田冲打开,先是疑惑。 待他按照左下角标注的图案一一对应后。 瞳孔震收,浑身发冷,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山脉、平原、丘陵、盆地……河流、县。 帛书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线条,画的根本不是地图,明明是从天界俯瞰地面的景色。 北至单于庭。 南至赵国。 东至右北平。 西至雁门。 上谷周边五百公里的广大地形样貌、全都浓缩在这个不过三个巴掌大的帛书上。 田冲惊骇万分,猛地咽下一口唾沫,颤巍巍的, “家主……” 司匡抬手,笑道: “此地图是我花了一个月才绘制出来的,务必小心保管,丢了的话本官也无能为力。吾侪之安全,就交给你了。” “需要什么物资,今晚就派人去与袁丁接触,让他给你拨调。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保证大军的安全。” 田冲单膝跪地,脸上的疤痕狰狞着, 拱手, 郑重高呼, “诺!” “去安排吧,记住,要封锁消息,不要引起周边民众的恐慌。同时,给将士们留下一段与家人告别的时间。”司匡仰着头,感慨,“自古以来,出征必死人,趁还活着,多与家人聊一聊吧。” 田冲点头,铭记在心。 “属下告退。” 转身 拿着地图,离开了这里。 司匡重新坐下。 平视剩下三人。 “冯驹、李老七。” 二人同时出列,异口同声, “属下在。” “冯驹为左军司马,领步兵八百人,负责左翼安全。” “李老七为右军司马,领步兵八百人,负责右翼安全。” “汝二部在行军之时,不必紧跟骑兵,只需急行军,尽快赶路,与中路之间的距离控制在一百里之内即可。此行主要训练尔等的急行军之能力,为日后其他作战做准备。” “诺!” 最后,司匡的目光,放在了一直单膝跪地,沉默不言的赵程身上。 “中军担当此次出征之主力。” “汝为中军司马,负责协助。到达上谷后,与本官一起率两千骑兵出征。” “遵命!” 冯驹愣了一阵,反应过来, “家主,中军为主力,那吾侪到了之后要怎么办啊?守城?” 司匡笑吟吟, “步兵机动性太差,进攻恐难以获得战果。中军行动后,左右两军延后两个时辰再行出发,负责把我军斩获之牛羊马、匈奴奴隶等,尽数运回上谷!” “如果可能,找时间联系上谷附近之商贾,把牛羊换成金饼等容易运输的贵重物资,方便用来折现。兄弟们出生入死,不能什么也捞不到吧?” 抢东西? 卖战利品? 分钱? 这个工作好! 一旁的李老七眼冒精光,哈喇子耷拉在嘴边,摇摇欲坠。 搓搓手。 帮冯驹答应下来。 “诺!” 司匡瘫下身子,弯腰,摆摆手, “就这么多事情。” “尔等下去安排吧!除既定军部外,其他军部,后天清晨北上!” 赵程忽然抬头, “家主,属下还有最后一事要问。” “讲。” “吾侪用何旗号?” “这个嘛……” 司匡沉吟,摸了摸下颚,眼珠子咕噜转动。 一道精光划过脑海。 大笑道:“就以流民为旗号!” 冯驹嘴角抽搐,一头黑线,差点倒在地上,“家主这不好吧?流民二字,恐惹人耻笑。” 司匡呵呵一笑。 手指交叉。 “这又何妨?吾侪本就是流民!此二字,体现吾侪风格!” “且,耻笑者,无非觉得名字柔弱的不堪一击罢了。别忘了这次北上的目的,除建功立业外,还要证明流民的价值!” “倘若流民军大破匈奴,从今往后,还有谁敢小瞧‘流民’二字?” 司匡猛拍案几, “就这么定了!旗号,为流民,我部名流民军!立刻找人缝制!” 赵程、冯驹、李老七激动跪地,异口同声,“遵命!” 至此,稷下学里五人组安排完毕。 第一百七十七章:腹忠 一天后晚上。 齐墨巨子王始穿着黑色墨服,将同样一袭墨家黑衣的白发老头儿,从稷下门口引进墨家客房。 整个过程,其一改严肃常态,与老头儿有说有笑。 仆人点灯、端上食物、酒水后。 王始把人都遣了出去。 举樽,向坐在对面的老头儿晃了晃。 樽里的清酒也晃动着。 声音沙哑,柔和, “没想到腹兄竟然亲自出动,当年长安一别,我俩已有十三年没见啦。这些年兄长过得还好?” 腹忠笑容灿烂,露着嘴里尚存的几颗黄牙,举杯回礼。 “长安乃大汉之心,天下奇珍,皆聚于此。老朽吃得好,穿得也不错,睡觉更是不用说,常常做美梦,倒是贤弟……” 他眨了眨发白的睫毛,上下打量对面这位领导齐墨的小老弟。 嘿嘿一笑,道: “为何数年不见,瘦了许多?” “嗐,还不是儒家闹得。”王始长叹,低着头,笑容凝固,满面愁容,“自从陛下独尊儒术之后,稷下儒家给百家施加的压力,比之前黄老更甚。为了维持稷下墨家,吾殚精竭虑,焉能不瘦?” “唉……原来如此。” 腹忠也幽幽叹息。 “我秦墨位于长安,虽然要直面董仲舒,但其因经历辽东高庙弟子批判之事,一直深居简出,吾侪的压力倒不是很大。苦了齐墨了……需要守住墨家争鸣之地……贤弟实在不行,稷下就……” “不可!”王始眼神炯炯,老态龙钟,“我墨家祖师出自稷下,稷下断不可丢!虽稷下丢失,吾墨家,于何地同诸子百家,争鸣不休?” 腹忠抿了一口酒水,沉声,“贤弟可去长安。” 王始哈哈大笑,仰头,高声, “腹忠这是打算吞并我齐墨?如果是,恕在下不能同意。” “贤弟为何要执着齐墨?若吾二者联合,楚墨势微,必定被吞并,届时,墨家可恢复往日之荣光。” 王始轻笑,抓了一把豆子,填进嘴里,用仅存的牙齿配合舌头抿了抿,吞下去。 继续道:“腹忠可知前几天楚墨的巨子来过稷下吗?君对楚墨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多年前呀。” “此言何意?” 王始畅笑,“楚墨巨子已臣服长安。换而言之,其已被刘彻掌控。哪怕秦、齐联合,也不可能重现匡章攻楚之功。” 腹忠抬头纹布满了额头,眼眸压低,嘴唇动了动,没有吭声。 王始见状,脸色不变,继续说着。 “腹忠,恕我直言,秦墨虽盛,然无足够强大的靠山,未来势必会没落。入伙这件事,还是不提为好。” 腹忠冷笑,“按贤弟的意思,任由墨家分裂下去?汝可是忘了田襄子的遗愿?” “祖先之意,绝不敢忘。” 王始咧嘴,拿起酒樽,瞅着里面剩余的酒水,仰着头,一饮而尽。 “当!” 酒樽被他砸在案几上。 “正因如此,吾齐墨准备转移以往以来的复兴方式。” “嗯?”腹忠挑挑眉,一头雾水,“可否明说?” “当然。” 王始坦然笑道, “兄长可还记得自己来齐的目的?” “稷下北部多了一个叫稷下学里的地方。其家主邀我一战。”腹忠皱着眉,“这件事是齐墨通知我的,汝为何还问?” 王始抚手笑道, “实不相瞒,稷下学里之主名叫司匡,匡章之后。” “匡章?”腹忠眼睛慢睁大,张大嘴巴,表情诧异,“吾记得,匡章本姓……” “嗯!” 王始理所当然的点头, “其与吾族相同,本姓田!” 腹忠脸色变得很难看,额头一片黑斑,咬牙切齿, “那小子竟然是田襄子之后!” 这位秦墨巨子反应过来了。 他终于明白齐墨拼命邀请自家奔赴稷下的原因了! 腹忠眼眸轻晃,瞅着对面的腹黑老头儿。 好家伙。 这老东西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幸亏自己来了,要不然,秦墨非得出事不可! 腹忠气的用酒樽猛砸案几。 “咣!咣!咣!” 尖叫, “王始,汝算计我?” “哎,腹兄可别冤枉老夫。”王始努努嘴,一副无辜的模样,摊摊手,“挑战是那小子喊出来的,与我齐墨无关。” “呵!还在这里跟老子装!” 腹忠双眸中似乎有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点亮了情绪。 他压制住八成的愤怒,没有拔剑。 但还是面色狰狞,犹如恶鬼。 起身,走到王始面前,左手一把揪住其衣领,在空中挥舞着拳头。 苍老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咒骂: “怂乃球!还搁这跟老子装?” “那小子是墨家巨子田襄子之后,据吾所知,自我先祖腹?去世、墨家陷入彻底的分裂后,齐墨巨子,一直都是田襄子的后人担任!” “汝打得主意,真以为老子猜不到?” “那小子输了,汝齐墨就将其归结于个人行为;那小子赢了,汝齐墨就将其归结于齐墨之功。” “妈的!早就听闻齐墨巧舌如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王始笑眯眯的把苍老枯槁的双手搭载了腹忠左手上,慢慢的把它从领口拿开,“腹兄别激动,先坐下,听我慢慢解释。”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哎呀,你我二人认识这么多年,我岂能暗地里害你不成?我齐墨的人品,汝又不是不清楚。” 腹忠冷面, “当初孟巨子传位田襄子时,齐墨之信,天下皆知,然自田氏代齐,汝田氏的信誉,就有待商榷了。连国都敢篡夺,还有什么好说的?” “哎呀,腹兄先消消气。” 王始起身,拖着年迈的身躯,站起来,把这个比自己还大的秦墨巨子扶回原位置,安置好,才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下。 神色凝重,道: “兄长,司匡虽自称为匡章之后,然有待调查,谨慎起见,我齐墨并未将其吸纳,至今,其不属于任何一家。” “匡章最后一战结束、回国之前,便将家中族人遣出,具体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吾前几日让家中宗老查阅族谱,企图从中找到部分蛛丝马迹。倘若其家族有人回齐,祭奠宗庙,则族中定会存下记录。” 腹忠眯着眼睛, “结果如何?” “唉……”王始频频叹息,“无半分记录。当年匡章究竟同家中子弟说了什么,吾侪不得而知,总而言之,其后裔消失之后,再未归来。” 腹忠抱起酒坛,给自己倒满了酒,喝了一口,道:“齐墨势力遍布齐鲁,没有派人查探吗?” “查不到。秦末战火把线索毁的七七八八了,无处可寻。” “查其家族了吗?” “查了。根据情报,其大父乃土生土长的齐人,名册方案,都在胶西国籍库中封存,往上五代,皆姓司,不姓匡,亦不姓章。” 腹忠面无表情,不急不慢的喝着酒,眼中时不时流露出精光, “与父族无关,那就剩下一种可能了……其母族!” 王始低头沉吟, “其母亲在数年前已经去世,而其母族大母,乃几十年前,自代而来。吾怀疑,匡章之后,可能去了代地!” 腹忠笑了, “哈哈,代……赵地。若吾没记错,武安君之后,也去了那里吧?” “嗯。”王始皱着眉,“代,故晋之地,秦墨势力范围。腹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腹忠摆摆手,轻松道:“行了,这个忙我帮了。吾会帮你寻找匡章的蛛丝马迹……以求验证这小子身份的。” “多谢兄长了。” “不必!”秦墨巨子抬手制止,“若汝心存感激,只需回答吾一个问题。” “请讲。” “若其真为匡章之后,汝齐墨打算怎么做?” 王始咧嘴笑了,拍手, “兄长都已经猜到了,何必再多此一问?” 腹忠沉默片刻, “汝孙王贺乃墨家年青一代最强者,为何要委以他人?” 王始哈哈大笑, “墨家巨子,能者居之。公子章,我陈氏宗庙之人,其后,亦为我陈氏宗室之后!司匡之人,未经墨家雕琢,便可压制儒家,如此人才,焉能放过。” 他顿了顿,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吾听闻儒家孔腾在孔庙祭祀之日,曾经当天下儒生之面,公开示好,意图拉拢。” “孔武、孔臧,孔氏之天才;褚大、段仲,儒道之大儒,皆以不同手段释放友善之意。” 王始面红耳赤,脖颈透红,越说越激动,到了后面,几乎在吼。 “一群外姓之人,焉能动摇我血脉之亲?” “司匡,必入墨!” “腹忠!吾识人多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 此时,他竟然开始直呼秦墨巨子之名。 这番话,已经上升到墨家内部派别的高度了。 “吾王始在此放话,墨家若要一统,非此人不可!” 腹忠皱着眉。 墨家一统,而不是齐墨统一? “为何?” “司匡没有经受三家的熏陶,即便入齐墨,也可在三家争斗中,客观看待问题。” “且其精通数术,对《墨经》之理解,远超吾齐墨;其精通制造,曲辕犁、耧车、水力大纺车之类可观,机关之术,不亚于秦墨;吾亦听闻,其在胶西被人围杀时,曾一人一剑,在敌寇中穿梭,还赢得游侠之肯定,仅此,便不亚于楚墨!” “嘶!”腹忠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齐、秦、楚之能兼备?这……” “看来兄长已经察觉到了吧。” 王始倒酒,一口饮下,品味着喉咙中的辣感,长叹, “放眼墨家,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除墨圣外,只有四个人……” 他缓了口气。 一字一顿,念出四个影响墨家的名字。 “禽滑釐!” “孟胜!” “田襄子!” “腹?!” 墨家前四代巨子。 墨家三分之后,被各派唯一认可的四名巨子。 腹忠眉头绷紧,手里的铜酒樽被捏的嘎吱响, “贤弟有意令其重整墨家,成为第五代?” 王始没有接过话茬,而是低声呢喃, “墨家,该统一了。” “我明白了齐墨之打算了,我明日便书信长安,令代郡弟子全部出动,调查司匡母族之身份!” 腹忠把酒樽放在嘴边,尽管里面没有酒水了,他还是舔了舔杯沿, “贤弟可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王始眉目铮然, “族谱!想办法查其母族族谱!” “知道!” “咚咚咚。”门忽然响了。 王始瞪着门口,“谁?” “大父,孙儿贺。” 王始对着腹忠哈哈一笑,“看来从稷下学里回来了,估计带回来比试的时间了。” “应当如此。” 王始对门口唤道:“进来吧。” 门开。 王贺一袭墨服,走了进来。 神色严肃,拱手作揖,分别行礼。 “大父、腹巨子。” 王始变得与平常一样,严肃,沉声, “哪日比试?” 腹忠也好奇的盯着这位墨家年青一代,只是一言不发。 王贺苦笑,“大父、腹巨子……比试可能要推迟一段时间了……” 王始挑了挑眉,“为何?匡人这几天又在制作什么?腹巨子千里迢迢赶来,岂能久等?” 腹忠额头皱纹增多,有些不悦,“吾在长安还有事情需要处理,等不了太久,最好尽快比试!” “这……恐怕提前不了。” 腹忠冷笑,“为何?看不起老夫?还是觉得我秦墨不值得重视?” 王贺再拜,苦笑之色更甚。 回忆着司匡的托付之意,大脑狂转,思考着组织好的语言,解释: “腹巨子息怒,长安来信,匡人随军出征,明日就要离开稷下学里,暂时北上了。” “出征?”腹忠瞳孔骤然收缩,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打仗了?” “是!”王贺声音朗朗,“陛下任命侍中卫青担任车骑将军,命匡人随车骑将军北上击寇。” “他竟然与军方扯上了关系?”腹忠冷静不下来了,开始在原地走动,徘徊,高声,“我墨家耗时多年也未曾打入军方。如今这小子竟直接成为军方之人。” “腹兄我没说错吧?此子能力,堪比那四位了!” 腹忠目光灼然,直面王贺, “汝替我给匡人回句话。” “就说我在长安等他。既然从军,获胜与否,都需要去长安复命。” “诺!” 王贺急忙退出去。 “王始,比试推迟,我也不久留了。”腹忠皱眉拱手,“请立刻为我准备马、粮食、水,明日清晨,我直接领人入代,调查族谱。” “兄长刚到,先歇几天吧。” “不了!” “那好吧,我现在就去办,兄长歇息吧。”王始行礼告退,下去准备东西。 而腹忠则去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下数份文书,准备派人送信。 第一百七十八章:代郡公孙敖 时间已经进入五月下旬,南方各地普遍进入夏日酷暑和阴雨绵绵的季节。 而地处大汉北端的桑乾却依旧是多风干旱,雨水稀少。 幸好此地的森林植的覆盖率比较高,否则黄沙的洗礼会让人崩溃。 虽然此地位于后来的黄土高原,但是景色与后世完全不同。 清水溪流,茂盛植被,临广泽而带清流,自马岭以北,大河之南,未之有也。 后世记忆中的黄土高原,主要形成原因还是隋唐时期的人口大爆炸搞的鬼。 为了填饱肚子,隋唐的人把树木全都砍光了,草地全部开垦成种植区,因此导致后来黄沙的堆积。 桑乾地处代郡中部,是重要的防御要塞。 秦汉之时,此地北拒匈奴于长城之外,南镇诸侯属国臣民,是大汉北部最重要的屏障。 若桑乾失守,匈奴借助这一个撕裂开的口子,可一马平川,直捣黄龙,迅速攻占代国。 届时,长安就完全暴露在匈奴人的攻击目标之中。 公孙敖着赤面铁甲,登临桑乾之北的长城,左手搭在佩剑上,眺望远方的地平线。 一览无遗的平原中夹杂着连绵起伏的低矮小丘。 大量的牛羊被牧民驱赶,游荡在澄澈的蓝天之下。 呼啸的风吹拂着青草,空气中的水分迅速流失。 数不清的商人车队,驱着车,赶着马,迎着北风,有条不紊地从桑乾北上,兜售着大汉各地的特色商品。 东郡郡尉韩说立于其旁,拱手,面色端严,恭恭敬敬地说道: “将军,诸侯国之辎重军队、守备部队已经陆续到齐。粮草也陆陆续续到达高柳县,预计粮草可供三万人两月之需!” 公孙敖望着远处绿茵遍布的辽阔草原,怅然道: “此战乃大汉主动对匈奴出击第一战,意义至关重要,孰胜孰负,尚未可知。倘若吾侪失败,只能依托要塞防御了。” “吾并不担心诸侯王们在抵御匈奴上的出力。马邑之后,陛下对此战已准备数年之久,除了作战方式生疏,其他的方面应该一切顺利。” “且匈奴叩关后,陛下停止了全国各地的所有建设,誓要举大汉之力讨伐匈奴。” 他呢喃细数, “茂陵修建停止、宫殿修建停止、河渠水利的修建停止、西南灵关道的修建亦停止!” “若如此多的大型工程都停止了,挤出来的军费足以支撑数十万民夫聚集雁门,足以支付三万铁骑、数万守卒屯兵之费。” 公孙敖仰头眺望湛蓝的天空,微微一顿, “即便出击不成……防御,也该够了。” 韩说不解地问道: “那为何将军还愁眉苦脸?属下不才,愿为将军分担。” “哈哈哈,”公孙敖苦笑一声,意味深长地问道:“韩说,汝觉得吾等此行,收获将如何?” “定然直捣单于庭,活捉军臣单于!” “非也,非也!” 公孙敖摇摇头,眼睛犀利地扫视远方, “吾之担心此战无功!” “将军何出此言?” 韩说一脸古怪,偷偷的上下打量公孙敖的背影。 什么鬼? 你在担心什么? 作为一军主将都这么没信心,这让他们这些下属怎么办? 军心极为重要,一旦丧失,军队不战自败。 公孙敖没有解释,而是问了一个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韩说,汝对匡人有何看法?” “匡人?” 韩说一愣,回忆着那个在东郡见过的身影,沉吟片刻,回答, “……应该是有才之人吧。” “在他的身上,属下看到了邓通,董仲舒,司马相如,主父偃等人的影子。说不定,将会是下一个……” 说到这里,他突然背后一凉,闭上了嘴,不敢继续说下去。 此刻,韩说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和司匡有些相像的人。 公孙敖仿佛看穿了韩说的心思,替他说了出来, “汝之言,想说其是下一个宠臣吧。” “不仅仅是汝刚刚说得那一些人,还有汝之兄长——韩嫣。” “匡人与刚才这一群人……如此相像。” 公孙敖双手搭在长城的城墙上,一叹, 道: “只可惜,这一群人之中,除了司马相如凭借才能活跃在大汉政坛上之外,其他的人死的死,退的退,下场凄惨。” 在公孙敖提到韩嫣这个名字之后,韩说的脸色就变得很黑。 兄长已经过时很久,不提以前兄长是干什么的,宠臣也好,佞臣也罢。 在陛下赐死之后,一切都已经盖棺定论,他不想再回忆。 如今公孙敖提出来这个名字,尤其是与司马相如等活着的人比拟,让他心里很不爽。 于是沉声,忍不住反驳下场凄惨这个定论。 “将军,主父偃貌似还在朝廷……” “主父偃?呵……”公孙敖轻蔑一笑,“此人自公开与董仲舒作对后,陛下对他的宠幸,便少了许多。” 朝堂之人明眼人很多。 有司匡为刘彻出谋划策,主父偃可有可无了。 除非其提出比较高明,引起刘彻感兴趣的话题,否则,这辈子恐怕也就和董仲舒一个样了。 说不定还不如董仲舒。 老董好歹还是公羊领袖,桃李满天下的人物,妥妥的当代之孔子,搞不好,死了之后,还能被抬升到战国诸子的地步,被天下人尊称董子。 而主父偃呢? 恐怕默默无名吧…… 没有注意韩说的表情,公孙敖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呼啸的风,道: “韩说,汝不是询问吾为何没有信心吗。汝可知此次作战方法?” 韩说咬着牙,道:“属下只知此战兵分三路,将军率诸侯联军出代郡,车骑将军率领北军出上谷、骠骑将军领兵出雁门。其他,一概不知。” 作战方法乃是禁忌,除了主帅之外,其他的人只需要听从命令。 大汉在匈奴中有细作,匈奴何尝不是呢? 他们在大汉之中也安插了不少细作。 若作战方法泄露,恐又是一个马邑之失! “韩说,吾与车骑将军的关系,汝应该知晓吧?” 韩说轻点头,朗声,“连襟!” “吾与仲卿商定好了,三十日之后,一切完备之际,他率军先行从上谷出发,于乌桓附近绕路出击!吾在两日之后,率领一万骑兵,直接北上,直捣单于庭!” 说到这里,他眼睛中闪过一抹复杂, “两军一东一西,共同夹击军臣单于大本营,活捉军臣单于、擒拿中行说!” “啊!”韩说面色乍惊。 他熟悉地图,自然知道这种情况的得失后果。 叫了出来, “难不成车骑将军打算……此法不可吧!将军,乌桓附近可是驻扎了匈奴左贤王部、东部鲜卑、少量的北部鲜卑以及夫余的某些部落。” “难道车骑将军打算同时牵制除单于之外的蛮夷四部?” “他这是疯了吗?!其妄想一汉当五胡?” 公孙敖闭上眼睛,脑子一片空白,道: “吾也曾怀疑过这件事。一汉当五胡,自古未之有也!” “匈奴单于号称有可战之兵三十万!若仲卿能够做到一军御五部,一汉当五胡……哪怕只是与小部分敌人作战。” 公孙敖猛地睁开眼睛,一阵亮光从瞳孔中迸射而出, “那么恐怕此战之后,大汉军方第一人,其当之无愧!” 韩说心中急得,如同有数万只蚂蚁在乱爬,道: “这是不是太冒险了?若车骑将军失败,东部战线将全面崩溃,哪怕有西路骠骑将军的牵制,吾代郡还是至少要面对军臣单于数十万大军!” 韩说终于知道为何公孙敖唉声叹气了。 卫青的打算,太可怕了。 好不容易出征一次,要重现祖父沙场之雄风,韩说可不想一无所获。 当初祖父韩颓当跟随周亚夫,于七国之乱时带领数千人绝叛军粮道是何等威风? 伯父韩婴一心儒学,兄长韩嫣早亡,如今韩家就靠他了。 这一战,必须打出点东西,否则不容易混军功。 “此事后果吾自然知晓,因此在商讨之时,曾经与车骑将军详细交谈过。” 公孙敖将手从袖口中拿出,环绕在胸前, “然车骑将军并没有听从吾避实就虚、寻敌突袭掠夺之意见,反而坚持自己的想法,直面东部之压力。” “吾思前想后,不明白其为何有如此把握,直至,吾的人传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韩说目光灼灼。 公孙敖忽然扭头,看着韩说,一字一顿地说道: “在商讨的前一天,他已经获得陛下的准许,进而让下达手令,命匡人即刻北上上谷,随军作战。” “君之意,匡人有统兵之能?”韩说眉头一皱。 “不清楚。”公孙敖重新眺望远方,感慨地说道,“吾怀疑仲卿此举,可能也有陛下授意的成分。” “韩说,如今陛下令仲卿统兵,未尝没有培育出新一代淮阴侯的打算。吾且问汝,七十多年前,高祖皇帝奠定大汉基业,仰仗何人?” 韩说一愣,呆呆的回答, “淮阴侯韩信,酂侯萧何,留侯张……” 蓦然! 这位东郡郡尉瞳孔紧缩。 明白了刘彻的用意。 汉初三杰,少了一位,都不可能成事。 如果在军方培育出一个淮阴侯……那么,留侯、酂侯也誓必出现。 听闻,此次负责为前线提供物资的,是大农令手下一个名叫桑弘羊的家伙。 战、输皆备。 缺得只剩下了谋。 韩说凝眉,念叨着:“司匡……” “看来汝已经发现了。”公孙敖欣慰的笑道:“此战若赢,未来朝堂扛鼎之人,必此三者。卫青、桑弘羊就不用说了,皆侍中出身,而匡人,受陛下提拔之恩,自当一心一意忠于陛下。” 这位骑将军回过头,重新趴在墙头,呢喃, “数日之前,丞相去世,韩安国被陛下调动去执行丞相事务……老臣挪位,新臣参战……如此看来,朝堂上的势力,该重新划分了。” 韩说面色接连变化,感觉有一道凉气从脚底窜上来,一直顶着大脑。 其倒吸一口气,颤巍巍的,“陛下这是打算彻底接管军方了?” 把北军主要负责人调动,去处理大汉政务。 把陇西、北地的最高领导人调回长安……让年轻人去接管防卫任务。 有程不识不用,却让卫青接管车骑将军,负责出征。 无论怎么看,刘彻都像在下一盘大棋。 一盘重新划分朝堂势力格局的棋。 帝王心术……可怕。 韩说第一次感觉田蚡死的有点早了。 他咬了咬牙,对公孙敖问道: “将军,陛下的意思,吾等做臣子的,不敢贸然猜测。” 秦汉“不忠”、“不孝”是死罪。 凡是不顺君父之意愿,都可说是“不忠”、“不孝”。 因此,纵管有死去兄长之余荫,他也不敢贸然猜测。 “属下想问,如果……车骑将军输了,这场谋划该如何收场?” “哈哈哈,输?韩说,汝还是没有明白吾为何叹息呀。” “……” “吾叹息,不仅在担心自己无功而返,而是在叹,恐只是有卫青一人,斩获军功……毕竟平匈之策的提出者,已成其谋士。” “走着瞧吧,这一场战役虽然会很激烈,但并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成功与否,很快见分晓。” “将军何出此言?” 公孙敖用手指着天空,畅快地说道: “吾前几日已经询问过桑乾县的三老,夏中来临,将会有暴雨降临。” “到时候,军队无法行进,匈奴人无法骚扰,吾等,不得不撤退。” “仲卿不是冒失之人,恐怕他已经对桑乾、上谷之天气研究过了。” “也许,正是算准了这个因素,才敢提出一汉当五胡的计划。” “卫仲卿,怪才!将才!” “天气相助,即使兵败,也不会有大规模的损失喽。” 韩说目光阴晴不定, “将军,万事皆存在变数。万一车骑将军啊惨败……” 公孙敖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就说明时机未到!军方格局之变化,还需要等待。” 韩说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不曾想到,这场战役,竟然还存在博弈。 公孙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最后一眼,沉声: “这件事牵扯的东西太多,吾对汝讲述,只为让汝有个数,别坏了陛下的大事。在此期间,吾侪只需要练兵!其他的事情,打完仗再说!” “诺!”韩说点头,拱手。 第一百七十九章:车骑一系元老(4.2k) 上谷天色灰暗阴沉。 空气像是被火烧了似的,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城墙上一个个穿着红色皮甲的大汉北军持着兵戈,目不斜视,平视眺望遥远天边的绿色草原。 司匡在得到卫青准许后,领着五千流民,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上谷县这座饱经风霜、抵御过数万匈奴的要塞。 …… 太守府,厢房。 司匡拒绝了卫青设宴款待的好意,提出尽快商谈关于出击匈奴的决定。 …… 从卫青手里接过一杯温凉的薄酒,轻轻抿了一口。 放下酒樽。 盯着对面容貌俊丽、谈吐风雅,身上却披着铁甲的男人。 司匡眸中闪烁着星光,声音急切,激动味十足, “车骑将军,数月不见,君风采依旧。” 卫青右手轻举酒樽。 左手伸开,掌心向上,虚托手中之酒樽。 笑道: “吾原以为与汝会在长安相见,没想到,竟会在上谷相遇,这样也好,省的汝又借口逃脱。” 司匡尴尬的挠挠头, “卫公说笑了。若当日知晓君之名号,卑职早就跟随前往长安了。” “哎!这可不行。” 卫青摇头反对,顺便抿了一口酒。 在嘴里品了品, 怅然叹道: “一篇陈情表,公卿泪两行。” “汝之孝心,已名动长安。若当时与吾返回,吾岂不是令君大不孝?死罪矣!绝不敢行。” “汝可知,汝几乎成为大汉至孝之典范?” “听闻陛下那里,已经通知宗正署,要用祭文上告刘氏之宗庙,立司田氏为临淄三老,以嘉其德。” 司匡动容了, “当真?” 卫青哈哈一笑道:“吾岂能骗汝?” 司匡起身,绕过案几, 对卫青行跪拜之礼, “将军知遇之恩,卑职不敢忘。卑职此生,愿遵循至德之道,为车骑将军鞍前马后。” 司匡这番投靠的举动,着实把这位新晋的车骑将军吓到了。 “快快请起!” 卫青神色正然,从案几后快步冲了出来,扶起, “君有如此之心,吾甚是欣慰。倘若不弃,君若有难,尽管开口,本将定竭尽全力,哪怕丢官弃爵,亦要相助。” “谢卫公!” 司匡低着头,嘴角上扬,眼中喜悦之色无法掩盖。 被卫青承认了。 这车骑一系的身份是跑不掉了。 封侯拜爵的门票,自己拿到了! 被封为匡人的时候,司匡的欣喜并不强烈。 老刘家的猜疑之心很重。 无缘无故受那么大的官职,不出事才怪。 所以为了自保,不得不就地格杀濮阳众多官吏、不得不强行把流民编成军队。 这系列冒险的做法,为的就是让刘彻抓住自己几个把柄,把那颗猜疑的帝王心稳住。 尽管释放出如此多的把柄,在今日之前,司匡的心,还是不稳。 没办法,自己没有靠山。 如果出了事,指望谁给自己说话? 儒家? 根基浅薄,连个能进入未央宫宣室上朝的人都没有。 农家? 虽然有位列九卿的郑当时,但,如今这个家伙因为螟虫之灾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帮助自己? 幸好,进退维谷之际,曙光出现了。 得到卫青认可,成为车骑一系的元老。 尽管汉武后期,车骑一脉被宰的几乎一干二净,但是无人敢忘记,汉武前中期,车骑一脉在朝堂上拥有绝对的地位。 崛起极快、转瞬即逝的冠军侯一系,亦无法动摇。 “别站着了,回座位歇息吧。” “将军,愚以为,此刻不是寒暄休息的时候。”司匡抬头,凝目皱眉,声音朗朗,“大战在即,吾侪应以军事为重,卑职希望与将军商讨出击详情。” 卫青深邃的目光在司匡身上停留片刻。 沉默半晌。 点点头。 “此地不适合谈论大事,随我来。” 卫青拿起自己的将军剑,领着司匡,向上谷太守府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 经过重重把守的士卒, 二人进入一个摆满了竹简的昏暗偏僻小屋子。 “这里本是邬太守的书房。邬太守战死后,我就把这里当作商讨军机大事之地。” “汝随便坐吧。” “嗯。”司匡点点头,走到一旁,扯过一张草席,坐了下来。 卫青并未精心招呼,而是走到案几后的书架旁,取下来一份卷起来的超大布帛。 提着帛上的铜环,挂在钉子上。 “哗啦!” 陡然,布帛自然垂落,展开。 一幅超大的匈奴地图,出现在上面。 卫青从案几上随手拿了一根小木棍, 在地图上比划着,声音与甲胄晃动的声音一同响起。 “请看,此乃吾大汉耗时多年才绘制出的匈奴地图。吾侪的位置在……” “将军且慢!” “???” 司匡站起来,拱手道: “在谈论出击匈奴方案之前,卑职想先询问一个问题。” “可。” 司匡双手交叉,藏在两只手的袖口。 迈着小步子,走到卫青身边。 一边打量地图,一边笑吟吟的道: “此次出征,吾大汉为何而战?” “当然是复仇!” 卫青不假思索,恶狠狠地说道: “太守与守军战死、数千百姓被掳,此仇必报!” “还有吗?” “还有就是……”卫青回忆着刘彻的话,“此战要向天下人宣告,大汉,绝对不怕匈奴!攻守易形了!” 司匡笑着拍拍手,“ 也就是说,这场仗,不得不打对吧?” “对!” “好!”司匡大笑,高呼一声,“既然是打仗,就要从长计议。将军,吾且问,此战出征之军费,耗费几何?” 卫青沉默片刻,道: “陛下计划了三年。算上三万骑兵、三万战马的训练供养费用,算上兵器的费用,算上五万运输辎重民夫的粮食供给……保守估计,国库投入的资金,至少四万万钱!” 花费四万万钱,只为出击匈奴。 这是文景之治的遗产。 是无为而治的余荫。 “耗军费四万万,陛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卫青瞪着眼睛,尖叫,“这还用说,当然是大获全胜!” “何谓大获全胜?” “自然是打穿单于庭,擒拿军臣单于。” 司匡瘪嘴,“将军觉得这个结果现实吗?” “呃……”卫青拖着长腔,“灭毁我上谷之匈奴万骑总可以了吧?” 司匡摇摇头。 原本想让卫青打个折,想的现实一点。 没曾想到,打折打得太狠了,都快亏本甩卖了。 灭万骑。 难度很大吗? 虽然此次战役很可能像历史上那样,大汉其他三路军队:一路团灭、一路死亡过半、一路无功而返。 但不能因此降低底线呀。 汉武中期,打万骑,难度犹如吃饭喝水,手到擒来。 “卫公可知,卑职最佩服先秦哪个国家?” “齐?”考虑到匡章的国籍,卫青回答了这个字。 “是秦!” 司匡声调抬高,慷慨激昂, “为何嬴政继位之后,可在极短的时间,大规模连续不断对外作战?只因,其以战养战。” “秦,胜六国,不仅侵其土,亦受其财。” “以六国之财、以六国之民,制六国之兵。” “此乃国与国之间战役,除兵不血刃之外,至上之境界!” “吾大汉与匈奴的战役不可避免。” “此战既然要打,那就打得轰轰烈烈,以迅猛之势……掠其民、掠其牛羊、掠其地、夺其资源!” “打的匈奴人产生恐惧!” “打的匈奴人不得不用牛羊马求和!” “打的匈奴小部落率民南赴,投我大汉!” “诚如是,此战可谓大获全胜。” “三掠……”卫青身体微颤,深吸一口气,“敢问,如何行之?” 司匡咧嘴一笑,转身,左手按着案几,右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阵子,掏出来一块泛黄的布帛。 一甩,展开。 铺在桌面上。 “将军请看!” 卫青被这番动作吸引。 低下头,凝视。 蓦然。 瞳孔收缩,凝成豆粒大小,大脑嗡嗡的响。 黑色的线条、绿色的水彩、红色的箭头…… 一幅波澜壮阔的匈奴地形图,出现在司匡手中。 此图比卫青展示出来的更加详细。 山脉、河流走向;气候;何处可以补给干净的水源。 凡是战争需要调查的资料,上面都呈现出来了。 卫青猛地扭头,瞪着司匡,诘问, “此图何来?” 司匡淡然一笑,“此乃吾之先祖所留。” “匡章?” “然!先祖当初率军破燕,入其国都,得燕绘匈奴之地地图。据说,此图作者,乃燕将乐毅!” 司匡微微一顿,声音阵阵: “先祖知图珍贵,恐齐王有继承桓公尊王攘夷之志,返齐之前,特意携之。” “在交于齐王之前,先祖有研究之意,于是收集材料,描绘仿制,并藏匿于齐都外某处。吾得先祖家书,知其位置,挖而得之。” “据说,当年秦吞齐后,嬴政持原图,派遣蒙恬率军三十万北伐匈奴,取河套,筑长城,实现霸业。” “此后又数十年,高祖皇帝虽然封存咸阳府籍,然时间匆忙,未全得知。后又遇项羽纵火,恐原图,已毁于火海,世间仅存匡先祖所留副本,” 卫青看着地图的目光变得滚烫,呼吸声也加重许多, “此图,汝愿献之?” 司匡点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卑职得陛下恩赐,自当竭尽全力,以御匈奴。” “好!”卫青大笑,夸赞,“待商讨完毕,吾便立刻寻觅画师,将其描绘后,送于代郡、雁门、云中。” “卫公,寻觅画师前,请先寻觅工匠。” “要其何故?吾大汉铁骑,准备精良,不需要打造器物。” “哈哈,天下没有绝对优良的的装备。”司匡哈哈笑道,“卑职有马上模仿匈奴马上开弓之法,需三百工匠,打制三天左右。” 卫青面色陡然凝重, “汝在开玩笑?军营之中,可不存在戏言!” “卑职不敢,请卫公下达召集铁匠之命令,再备齐材料。具体之用处,吾携带骑兵,可解答疑惑,一会儿一看便知。” “……” 卫青盯着司匡的眼睛。 清澈、无暇。 不像说谎。 “上谷遭遇了一场屠杀,工匠损失殆尽,而吾随军匠人,懂铁器者,不过一百……三百人,需要从周围县征调,可能要两天时间。” 司匡拍手,“够了!吾所涉及之物,制作简单,善铁者,一日可做三十人之用。” “我暂且记下,待会便召之。”卫青低着头,继续看这份地图,“汝还有什么东西,都拿出来吧。” “暂时就这些。” 卫青指着地图上,上谷代表的那个小黑点。 手指顺着从上谷出发的箭头,轻轻划过大半个匈奴之地。 他的目光聚焦在龙城的位置,淡淡地说道:“无他事,请论如何出兵。” 司匡弯腰,笑着道:“卫公如何打算的?” “吾与骑将军商量好了,吾提前出发,进攻左贤王部,达成牵制东部诸部落、吸引单于庭之目的。届时,由骑将军从代郡北上,直入单于庭。” 卫青面色冷峻,又指着雁门、云中两个位置。 “至于西部,有轻车将军、骁骑将军牵制,西部部落,不会插手代郡北部战事。” “左右两翼牵制,中间北上,此乃作战之主要方案。” 卫青抬起头,咨询平匈之策主要提出者的意见, “君以为如何?” 司匡盯着地图,右手抚摸着下颚,淡淡地说道:“将军,吾之意见,可能有些许差别。” “畅所欲言。” 司匡用手指着代表上谷的小黑点,高声, “云中、雁门、代郡如何出兵,吾不管,但上谷的战略必须更改。将军不可去左贤王部,而是应该直接往单于庭进军。” “匈奴有轮休放牧的特性。” “时值夏季,气温升高,需在高山山坡放牧。单于庭东部并无显著高山,其若想让牲畜长势优良,必须西进。” “换而言之,哪怕将军带兵攻击左贤王部,也无法牵制单于庭,只能与东部诸部落混战。而负责北上的骑将军,将要独自面对军臣单于铁骑。” “若按既定方案进行,骑将军必定全军覆没!” “因此,卑职建议,将军从侧面突袭,进行支援。” 这是大汉第一次出击匈奴,没有任何经验,司匡的话,让卫青很受震动。 他皱着眉头,盯着地图上单于庭西侧连绵起伏的山脉,沉默了。 司匡并不知晓这位老大在想什么,继续说道: “卑职知晓卫公有顾虑,担心东部诸部趁机反扑。对此,吾有一建议!” “吾侪兵分两路,分而攻之。” “属下率流民部,牵制东部小型部落,进而骚扰单于庭。将军率一万骑兵,直捣单于庭。若有可能,可围困匈奴守备薄弱的龙城,振我大汉军威!” …… 推荐朋友一本书《沧海蜃歌》:一个没有陆地,只有海洋的世界。 第一百八十章:最后的准备 卫青灼目凝神,双手环胸,考量着分兵进攻的策略。 从作战方式上看。 司匡提出的策略,比他与公孙敖商量的,差不了多少。 唯一的差距就是兵力。 卫青沉吟,道: “汝可知从左贤王部进军之危险?” “这份地图,属下早就牢记于心了。” 司匡把手放在案几上自己拿出来的那份布帛上,感受着手心的柔软, 沉声: “东部大小型部落交替存在,联系密切,攻一处而动全部。若撤退不及时,容易被匈奴万骑包围,以身殉国。” 卫青点头, “那你带了多少兵马?” “骑兵两千有余,步兵三千。” 卫青挑挑柳叶眉,抬头纹浮现, “这点人,都不够给左贤王部塞牙缝的。分而攻之,太过危险!” 司匡敞怀大笑, “将军可知一句话?” “?”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司匡神色正然,挥舞着手臂, 掷地有声,道: “属下提出分而攻之的计划时,先讲述了单于庭主力所在。” “单于主力在西,被我大汉四军牵制,在此情况下,卑职若还不能制服东方诸部,焉能有颜面自称车骑一系?” 卫青压低声音, “如果君猜测错误,单于主力并不在西,而是集中在单于庭周围,近到足够支援左贤王部……汝欲为之奈何?” 司匡拱手, “卑职当率流民部,效仿田横五百士,以死相报耳!” “呼!”卫青长吐一口气,叹道: “齐鲁之人,怪哉!” “先秦齐田单,仅剩一城,敢抵燕国雄师。” “汉初鲁县,高祖皇帝一统天下,面对数十万大汉甲士,竟不肯低头。” “如今,君怀以死报国之志……” “贤者哉!吾岂能负?” 卫青从一旁案几上扯过一块帛书。 提着毛笔,一边洋洋洒洒写下数百字,一边与司匡高声聊天。 “君为平匈之策提出者,对匈奴之理解,比本将强悍。今日之计,吾应从之。” “然,陛下将出击之任委托于我,青断然不敢冒险!” “如此,吾侪折中!” “本将将大汉铁骑三千人划拨与汝。” “大汉私自制作甲胄乃死罪,汝所辖之兵,应当有兵戈、无护甲吧?这样,吾再从上谷调配两千套皮甲,装备流民军。” “届时,汝将步兵留下,先行出发,携五千装备完善之骑兵,入左贤王部,牵制匈奴。” “考虑到汝与本将同类,皆无统兵之经验,因此,吾再调拨一经验丰富之校尉从之。” “其秩一千石,高于匡人,本将以车骑将军之令,封汝东讨校尉之职。” 卫青微微停顿! 把刚刚书写好的调兵文书拿起来,递给司匡。 目光炯炯,沉声, “毋要令吾失望!” 司匡拱手作揖,高呼, “卑职定不负将军所托!” “嗯!看一下文书吧。” 在卫青授意下, 司匡目光落在了刚刚撰写的文书上。 从右上方起读。 文书的内容很简单。 精简概括后,就三件事。 第一:拨三千铁骑。 第二:赵破奴以校尉身份跟随。 第三:册封东讨校尉的任命。 第一、第三被司匡给自动忽略了。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第二条。 赵破奴! 汉武时期,将星璀璨,人数众多,但都抵不过被日月光辉遮盖的命运。 在大汉双璧地影响下,能够统兵数万人的将领都显得黯淡无光。 汉武后期,自卫霍死后,能够领兵过万的将领可不多,赵破奴算得上一个。 虽然他被以逸待劳的儿单于活捉,但依旧掩盖不了能力。 卫老大竟派这么一号人跟着自己…… 是宠爱还是监视? 见司匡盯着帛书沉默了老半天。 卫青抿嘴笑道: “汝不要小看破奴,其早年在匈奴流浪,对匈奴的理解,大汉无人可比。” “其对匈奴的掌控,配上汝出击匈奴之策略。二者合一,不胜都难!” 司匡抬头,眸清目澈,道: “卫公,提到对匈奴之地的理解……属下还想起来一件事,希望公进攻单于庭时,留意一番。” “何事?” “属下接到线报,八年前出使大月氏的张骞,被匈奴人扣押!” “八年间,张公不屈不挠,未曾投降,如今,应该在单于庭某地放羊。” 卫青瞳孔如豆,惊呼, “张子文未死犹在?” 当初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他还专门陪同刘彻去长安西门送别。 一去八年,连个信儿都没有。 不只是刘彻,就连自己,都一度以为其已经不幸殉国。 如今司匡竟言其未死犹存。 这让卫青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这个消息传到代郡、雁门、云中那三个将领耳中。 这三人非得疯狂不可。 恐怕战争会提前数日打响。 张骞生于汉中郡,是关内之人,往大了说,是这三个将领的关内乡党。 乡党一体,这是自古以来的共识。 大汉出了一个威武不能屈的典范,还是自己地盘的人,他们能不尽力搭救吗? “卫公,张公在匈奴受苦八年。如今大汉出击,吾侪理应将其接回!” “嗯!这件事吾会向骁骑将军、骑将军、轻车将军说的。放心吧!” “如此,属下就放心了。” 司匡呼出一口浊气。 在怀里摸索一阵子,又拿出来一块帛书。 双手捧着,递给卫青。 又道:“卫公,此乃对付匈奴之武器,因其需百炼钢之技术才能锻造,卑职并无成品,” “匡恐出击匈奴时,不幸战死,特留下此物,以待后人制作。” “哦,对了。” 司匡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顿了顿,补充道: “稷下学里留守之流民,已经开始探索精钢锻造技术。若卑职战死,请将军照顾他们。五年内,精钢必成!” 卫青面庞凝重。 接过帛书。 展开,瞥了一眼。 上面画着一把带环的刀。 旁边还有一行用来注释的小字:环首刀。 具体使用方法,司匡也在一旁标注了。 这是陆逊统兵记忆的产物。 马上环首刀,匈奴死翘翘。 卫青没有多做评价。 只是把帛书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叠的方方正正,才放于怀中。 轻声, “汝打算如何进入草原?” 司匡咧嘴, “采用‘少多少’的进入模式。” “何解?” 司匡挠挠额头,道: “匈奴虽然残暴,但通晓一个道理:日常所需物资,需要大汉商贾运送。” “吾决定先派遣一小部分士卒,乔装打扮成商贾,打入匈奴内部,以贸易的形式,吸引匈奴部落的注意力。” “倘若有匈奴斥候,这群人的身份,足够把斥候引开,甚至击杀。” “待人数聚集的差不多了,第二批部队于一个半时辰后,发动冲锋,采取侧面攻击的方式,击杀没有防备之心的匈奴士卒!” “四千多人的冲锋,足够把匈奴马匹惊吓,其战斗力,将会大打折扣,肯定来不及抵御。” “此战,必胜!” 卫青低着头,询问: “如果在贸易时,匈奴也有斥候在来回巡逻呢?” 司匡嘿嘿笑道: “这点属下早就考虑到了,因此装扮商贾的时候,需要上带一点特殊的商品。” 卫青的目光越发好奇,耳朵竖着,被声音萦绕。 “将军可还记得属下请求召集铁匠?” “忘不了。” 卫青摊摊手,表示自己没有健忘症。 “匈奴人冶铁技术落后,几乎不会冶炼矿石。其所用武器,大多数都是从大汉运输过去的。属下前往草原时,希望带一批马蹄铁。” “此物可令马蹄磨损减少。匈奴只要部落不是傻子,自然知晓此物应该先装备在斥候坐骑上。” “届时,防卫薄弱,我大部队,可一鼓作气,围而歼之!” “此后,冲锋结束,匈奴投降,后军步兵赶至,将其押送上谷。” 司匡嘴角上扬,笑容灿烂, “被俘的匈奴人,用来治理黄河,再合适不过啦!” 二战后,北方那头熊对待战败国的狠劲儿,世人皆知。 战俘抓去做劳工。 能用就留着,用不了就杀。 必要时候,提拔一批,踩下去一批。 用俘虏看管俘虏。 受其熏陶,司匡也算是经验满满! 这个提议,可以解放大汉百姓,使庶民减少徭役之苦,上古圣王的做法,刘彻岂能不心动? 哪怕其不同意,大农署、少府、朝堂将领也会倒逼。 省钱的做法,没人不爱。 如今万事俱备,只缺俘虏了。 见计划较为完备,卫青意动了。 搓搓手,问道:“汝打算何时出发?” “工匠给北军铁骑全部装备了马蹄铁后,估摸着,应该在六天之后。” “马蹄铁可有实物?” “有,属下所带两千余骑兵,皆已配备。” “带我去看!吾需要亲自确认作用!” “诺!” 在司匡的带领下,二人离开了书房,去流民部驻扎之地体验马上三件套。 …… 一个时辰后 五道文书,从流民部驻扎地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送了出去。 一道向长安的汇报。 一道铁匠召集命令。 三道内容相同,发往另外三路军的作战建议。 在此之后,上谷工匠坊,也开始加班加点赶制马蹄铁,以备战争。 第一百八十一章:进入草原 六天后。 司匡领着赵破奴、冯驹,以及一支由百人组成的车队,出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 车队中央,是十辆用白布蒙着的运输马车。 他们是先遣军。 用来攻击的大部队被赵程、田冲领着,呆在后头。 而李老七则领着几百步兵,在更远的位置。 三军同时开动,只为凿穿左贤王部。 冯驹穿着两件崭新的粗麻布衣。 内部暗藏红色皮甲。 他沐浴着草原上的等,马上侧身,轻启嘴唇,对司匡问道: “家主,吾侪准备的商品:盐、布帛、丝绸,以及马蹄铁,对匈奴人而言有强吸引力。” “属下担心,若吾侪靠近左贤王部势力范围之后,匈奴人贪心骤起,以商品粗劣为由强行抢夺马蹄铁,且将吾这百人扣押,那可如何是好?” “不慌。” 司匡骑在马上,轻松地说道, “若真如此,吾还有一物,可代表吾侪之诚意,想必匈奴左贤王一定会感兴趣的。” 冯驹疑惑地问道:“敢问家主是何物?” “哈哈哈。” 司匡笑了几声,卖了个关子。 扭头,特意看了赵破奴一眼,向众人问了一个看似牛唇不对马嘴的问题, “诸君,吾且问,匈奴之地,究竟多广?” 赵破奴用犀利的目光回应。 沉思一会儿,回答道: “如果不算乌孙、呼揭、坚昆、丁零、乌桓、鲜卑等部族,其统辖范围,也许堪比南越吧。” “错!大错特错。” 司匡摇头打断, “匈奴人直接统治的地区,其疆域,不下于吾大汉!只不过大汉人口众多,疆域兴盛,匈奴人少,疆域荒芜罢了。” “匈奴人虽为上古华夏之附庸,然其狼子野心众人皆知。其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疆域虽广,不知种植农桑,不知尊老敬长,当真为暴殄天物。” “这不可能吧。”冯驹诧异的惊呼,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匈奴之地怎么可能如此广阔?” 自他出生以来,大汉为天下中心,华夏为天地广袤之土的观念就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如今被告知匈奴之地竟然不亚于大汉之土,这让他如何接受? 不只是冯驹,在场众人,除赵破奴外,皆面露惊惧之色,双手颤抖,嗓子发不出声音。 春秋之时,诸侯尊王攘夷,固守其土。在出击地方蛮族的时候,依旧保持华夏为天下之中心,四方皆夷狄的观念。凡是出击所占之土,皆不放在眼里。 血液中的骄傲令他们懒得在夷狄之境扩展疆土。 哪怕是三家分晋之后,赵国抵挡匈奴几百年,也从未存在向北拓展疆域的念头。李牧在雁门拒匈奴,护华夏之地、蒙恬在雁门一带修建长城,拒蛮夷于长城之北。 传统观念下,再往北就到了天边了,荒凉无比,昼夜不分,是仙神摒弃的地方。 所以大家都不稀罕。 如果让战国七雄知道北方还有广袤无垠等待征服的土地,还搞什么合纵连横?玩什么六国联合抗秦? 大家都是华夏人,对待蛮夷,就应该联合起来。恐怕当时直接就七国合兵,打穿匈奴,凿空西域了。 · 说不定,这支七国联军还能和亚历山大玩一场遭遇战。 到时候,如果亚历山大来得早,就能碰上孙膑、匡章,来得晚,就要个白起交流交流。 这三个人,都不是善茬。 孙膑就不多说了。 白起,20万以下的单子不接。 他带领军队杀的士兵,几乎都是二十万以上。战国期间共战死两百万人,白起所杀人数就占二分之一。 至于司匡的老祖宗,更不是省油的灯。 亚历山大要是碰上了这个四场战役,名传天下的家伙,还能活? 东征带来的几万小喽啰,一个也跑不了,到时候都得留下修长城。 到时候,说不定会有这么一个《秦史》记录:某某年,西有猿猴为祸,乡勇平之。 司匡从马的侧面拿竹筒,打开喝了一口水,坦然回答: “吾大汉之疆域虽广,然与天下相比,却依旧狭小。天下具体多大,请诸君恕罪,此乃绝密之事,除陛下之外,皆不可语之。” “不过吾可以告知一点……” “陛下持天地之神器,掌日月之中心,自能镇压天下。眼下之事,乃平定匈奴,将其纳入大汉版图,传播华夏衣煌煌之文明,将天下之土收回华夏,奠大汉万世传承之基。” “然,根据北方之局势,欲平匈奴,应先平定西域,欲平西域,应先平定国内之诸侯。” 司匡滔滔不绝地说着,自顾自地在车厢中比划,道: “国内诸侯已有……”声音忽然停了。 因重要性,推恩令三个字被他咽了下去。 话锋一转,道: “此次前往匈奴,吾这一件商品便是为平定西域做准备。” 兜了这么一圈,他终于打算把商品的名字说出来。 “吾来上谷之时,曾翻阅祖先留下之帛书,领天下疆土之奥秘,亦懂得以逸待劳,攻其不备之兵法。” 微微一笑,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左贤王部,道: “吾此次打算把西域部分以及左贤王部之东——乌桓鲜卑之境的具体地形图交给左贤王。” “穷兵黩武,治国之大忌。” “若匈奴左贤王上钩,在吾等走后,向军臣单于报之,以其亲密关系,军臣必定派遣军队西征东伐,图谋西域以及乌桓之土。” “届时,单于庭空虚,车骑将军此次战役将大有可为。一幅地图换来匈奴兵马调动及国力之空虚,值!” 赵破奴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冯驹开口,道:“家主,若匈奴左贤王不上钩,那又如何是好啊。这样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们?” 万一失败了,他这种行为就是在资敌。 掌握地图的匈奴,将会更容易平定周边,最终他们不再顾及周边,可以一心一意的对付大汉了。 “不上钩?” 司匡一愣,脸上愁容转瞬即逝,道, “他必须要相信。只要吾放出一个消息,他不得不出征!” 冯驹:“???” 赵破奴:“???” 司匡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吾大汉不缺战马,但缺良马,而北方除了匈奴,拥有良马的部落不在少数。只要吾声称乌孙和乌桓两国,每年偷偷输送良马五千匹进入大汉,以助大汉培育骑兵,匈奴左贤王敢不动手?” 以匈奴人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性格,一定会上钩! 大汉士兵的体格本来就强盛。 匈奴想要战胜,在马匹这方面的优势绝不能丢,因此军臣不得不防。 赵破奴瞪大眼睛,想到了一个典故。 猛地一拍大腿,惊叹道: “一张名单灭郐国?君对史册战役之掌握已经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了。” 他不清楚究竟是否有北部国家提供了马匹给大汉。 这重要吗? 只要把脏水泼出去,管他呢。 相信匈奴左贤王、军臣单于之做法,与郐国国君想法不谋而合。 他们必须,也不得不做出应对之法。 昔年郐国国君有囚禁大臣,等待时机这一条路,可惜其没有选择。 如今,匈奴人可没有把鲜卑乌桓等地彻底囚禁的方法。 这一堆地域加起来,版图堪比半个匈奴帝国,匈奴可不像后世的美帝,有那么多人玩移民统治。 他们只能入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亡这一些国家,再不济,也要把他们珍贵的马种掠夺一空,以绝后患。 放任下去,大汉迟早会引进良马,培育出强盛的骑兵,与匈奴人一战。 赵骑士的事情,他们可不想再发生一次。 魏武卒、赵骑士、齐技击、秦锐士。 秦国一统天下,魏武卒、赵骑士、齐技击的训练方法应该也被收纳了,而大汉全盘接收了秦国文化方面遗产,自然就不用多说。 万一赵骑士再被培育出来,匈奴岂不是还要再经历一次百年黑暗? 虽时过百年,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恐惧,宛如一片乌黑阴暗的云彩,依旧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当初长平之战,赵国精兵被白起坑杀殆尽,但是,在危难关头,赵骑士爆发出震惊六国的战斗力。 公元前259年开始的邯郸之战,赵国依托老弱病残之士卒以及赵骑士,对秦国展开全面狙击,在六国的支援下,利用三年时间,一举剿灭三十万秦兵,守卫住都城。 这一场战役直接导致秦国元气大伤,短时间无力东进,与六国争锋。 公元前244年,李牧依旧带领赵骑士,全歼十万匈奴骑兵,之后,又乘胜追击,先灭褴国,又破东胡,降伏林胡,杀穿匈奴,令匈奴人此后十年都不敢再惹赵国。 所以说,军臣单于必定不敢赌! 没有人敢怀疑大汉优秀将领的智谋,一旦大汉获得了来自鲜卑等地的马种,这让他依靠什么抵挡? 舍弃当前地位,被人押赴长安监禁,这对统治者而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能接受! 军臣必须战,也不得不战! 他没得选择! 被赵破奴夸赞,司匡对其笑了笑, “校尉过奖了,匡统兵‘经验不足’,还望赵公多加指点。” “此乃鄙人分内之事耳!” “哈哈,那就拜托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第一个匈奴部落 极目青天日渐高,玉龙盘曲自妖娆。 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 眺望远处,大地连接着青草,青草连接着湛蓝色天空,天空倒映着人的心。 辽阔无边的大草原像是一块天工织就的绿色巨毯,它平铺在纯净无暇的天空下,浸透出的翠色妄想把天空染绿。 而绿草与蓝天相接处,牛羊相互追逐嬉戏。 羊群咩咩叫着走出盘卧的地方,空气中飘荡一股浓浓的青草香味。 风很冷,但是无法阻挡贪吃的牛群,它们依旧低着头,啃食着美味多汁的青草。 牧人举鞭歌唱,匈奴少年欢快的骑马奔腾追逐,一副生气勃勃的舒畅景象,令人好不欢快。 数百顶白色的帐篷扎堆在大地上,那里是一个小型的匈奴部落。 在部落的某一顶帐篷中, 一位穿着羊皮上衣的少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激动地向身着羊皮衣、背弓、驼背的中年人说道: “阿爸,外面来了一支商队。听古哈尔大叔说,他们是从南边的大汉来的。” 中年人皮肤粗糙,颜色枯黄,皱纹格外的多,由于这里大风天数很多,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无情的刻痕。 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是羊皮制作,但是常年地劳动,上面已经布满了灰色的尘埃。 用手轻轻一弹,恐怕会有大量的尘土落下,这就是马背上子孙后裔的真实样貌。 他叫呼延赫连,是这个部落数一数二的勇士。 听着儿子激动的话语,呼延赫连眉毛一挑,道: “汉人的商队?他们来我们部落干什么?汉人只会玷污这一片被萨满神光辉照耀的土地。” 少年指着外面,笑容可掬地说道: “可是阿爸,他们带着食盐,还有一堆柔软漂亮的衣裳,听说还有几个大汉整个也不过一两千个的小宝贝。” 呼延赫连神情不悦,微微带着愤怒,道: “哼!呼延哈儿,汝要明白,萨满神让吾辈懂得制作生活日用品的能力。伟大的匈奴部落正是凭借着优良的衣服纵横大漠和草原。如果舍弃吾辈之衣服,穿上汉人的服装,将会遭受来自上天的惩罚。” “小宝贝?恐怕是谎言吧。” 他不屑地摇摇头,抿嘴,轻蔑一声: “至于汉人的衣裳,呵,只是弱者的装饰罢了。穿上之后不能马上开弓,也不能搏杀狼群,要之何用?” 呼延哈儿急得原地蹦跶,指着帐篷外,嚷嚷着: “可是古哈尔大叔他们都急匆匆地赶着家里的羊羔往汉人商队那里跑去了呀,看样子,他们都想要换一点东西。” “哼!真是丢人!伟大的萨满后裔绝对不向汉人妥协!” 呼延赫连气愤愤地咆哮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随即将桌子上的弯刀绑在腰间,背上箭筒, “哈儿,汝给吾呆在这里,哪也不准去!” “阿爸这是要去哪儿?” 呼延赫连掀开帐篷耷拉下来的布条,眼中掠过一丝杀意,沉声道: “既然那一群汉人想要质换东西,大家也都喜欢汉人的东西,那这一群汉人就别走了!吾现在去召集大伙,杀汉人,夺物资!” 话毕,呼延赫连立刻冲了出去,招呼人手,准备开干。 ………… 在匈奴部落营帐的正南方,一大群匈奴人围在这里,争相观看正笑嘻嘻介绍商品的司匡。 草原生活枯燥,如今来了一群汉人,拿他们来放松放松身心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司匡随手抄起一件麻布衣服,不断地转身,像个推销贩子,向众人展示: “请大家看一看这一件衣服。” “这是由麻布制作而成,虽然保暖不太好,但是结实耐用,很合适诸君!” “诸君常年生活在草原上,大风天气频繁,尘土肆虐,如果有此衣在身,那么一定会免受尘沙侵扰之苦。” “若脏了,只需要用河流之水浸泡一会儿,不出半天,就可以再次穿上。” 司匡一边说,还一边热情地拉着一个穿着羊皮上衣的匈奴大汉,向围观的众人指了指灰色的羊皮衣,道: “这种衣服虽然保暖,但是一旦被尘土污染,很难洗净。” “若诸君将麻布衣服套在羊皮衣服的外面,那么到时候只需要清洗麻布衣就可以了。” “回到家,将衣服一脱,洁白干净的羊皮衣服多养眼?诸君说是不是?” 不少匈奴女人都看到了衣服,羡慕和渴望之情溢于言表。 她们恨不得立刻买下衣裳,赶紧跑回帐篷换好,向部落里面的女人显摆。 一个匈奴男人拽着手中一头刚刚出生不久的羊羔,死盯着这一件衣服,问道: “这一件衣服作价几何?” 司匡嘿嘿一笑, “这一件衣服只要十钱!如果君愿意,我愿用三件麻布衣服换一件干净的羊皮上衣!” 羊皮虽然厚重,但是保暖。 这么好的机会,司匡也想趁机的弄几件干净过冬的衣服。 一会儿打起来,羊皮衣恐怕就被兵戈毁坏了。 太暴殄天物。 而如果现在交换,最后付的钱,最终还要落到自己手里。 “不行,太贵了。”匈奴男人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将欲望压下去。 他还需要养家糊口,不能一下子拿出三件羊皮衣服。 每一件羊皮都是他们从老死的羊身上剥下的。不出意外,一只羊能够活十年,所以羊皮格外珍贵,这也是匈奴人衣裳稀少的原因。 平日里,谁舍得杀死提供生计的羊羔? “若君有意,价钱还是可以谈谈的嘛。”司匡眨眨眼,笑容不减。 从人群后面传来一阵浑厚的声音:“不必谈了!今日这一批货物,都要留下!” “驾!” “驾!” “嘶!嘶!” “嘶!津津!” 几十位骑着马匹、凶神恶煞的匈奴人手持弯刀,将司匡所率的百人队伍围起来。 呼延赫连的身影渐渐地露出来。 他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瞄准了司匡的内心。 沉声道: “汉人,尔等玷污了萨满神的土地!赶紧说出遗言!” 冯驹一个箭步,将司匡挡在身后。 肌肉绷紧,拔出腰间的长剑,小声嘀咕: “家主……这……” 赵破奴皱着眉,左手搭在腰间佩剑,静观其变。 “不必紧张,吾自有办法。” 司匡挥挥手,沉着冷静地回应一声, “既然他们想要违反规矩,那么自然要付出代价!” 眼睛变得凶狠。 猛地用力。 “撕拉!” 手中的麻布衣服撕裂,狠狠地丢在地上。 对着呼延赫连,冷声喝问: “尔等想要破坏商贾与单于之约定不成?” 为了能够得到大汉的物资,从冒顿单于开始,就形成了一条无形的约定——不得随意加害进入匈奴地区的商贾。 否则,所有匈奴部落群起而攻之。 跟在呼延赫连身后的古哈尔哈哈大笑, “约定是与朋友。” “杀戮,对待的是敌人,” “汉人,尔等一定是大汉军队派来的细作!将尔等斩杀,并不违背约定!” 司匡嘴角上扬一抹弧度,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吾只是碰巧经过汝之部落!这一次,吾可是要去左贤王部,给左贤王运输珍贵的物品。” “若是让左贤王知晓吾被尔等劫掠,会如何应对?” 呼延赫连表情狰狞,大喝一声: “哼!汉人娃娃,汝真的以为吾是被吓大的不成?伟大的左贤王岂能与宵小贸易?” “吾匈奴勇士众多,只要左贤王一声令下,别说是上谷,哪怕是长安,也可轻松踏破!” “哼!” 司匡举起右手,高呼一声: “诸君,拔剑!” “诺!” “唰!” “唰!” 长剑出鞘, 百名流民同时将腰间的长剑拔出,虎视眈眈地盯着不远处的匈奴人。 “既然如此,那就一战吧!” “吾岂能怕了尔等野蛮之人?左贤王的生意,吾大不了不做了!” “小娃娃,好胆!”呼延赫连不怒反笑,指着司匡,喝道,“勇士们,上箭!” “嗡!嗡!” 数十支箭矢被搭在弓上,瞄准了司匡一行人。 战争一触即发之际…… “兄长且慢!” 古哈尔急忙拽了一下呼延赫连,“万一这一群人真的是和左贤王交易的商贾,那对部落可是灭顶之灾。” 呼延赫连甩了甩自己宽厚的膀子,轻蔑道: “一个小娃娃,能给左贤王带来什么?” 古哈尔眼神隐晦不定,小声说道: “兄长可别忘了,几个月前可是有个部落押送着一个汉人往左贤王部去了。万一这小子和那个汉人有联系……吾等如何是好?” “这……”呼延赫连犹豫了。 他瞥了一眼司匡,舔了舔干裂嘴唇,犹豫不决, “古哈尔,汝认为吾应该怎么做?如今这个架势,若是退缩,可是损害伟大萨满的颜面。” “兄长,依小弟看,不如先试探一番,问问珍贵商品是何物,再问问和数月前那汉人的关系。” “如果这小子不知晓前几日那汉人之身份,亦拿不出珍贵之物,吾等再动手也不迟。” 呼延赫连满意地点点头,“交给你了。” “遵命!” 第一百八十三章:意外的消息 古哈尔扭扭脖颈,舒活筋骨。 用力一夹胯下之马,马鞭子轻轻拍打马屁股。 上前。 仰着头,笑眯眯的。 给了身后匈奴人一个手势,示意他们放轻松。 古哈尔骑马又向前几步,对司匡大声问道:“小娃娃,吾问汝,前几日左贤王带回来的汉人使臣与汝何关系?” 神经绷紧,司匡眯着眼睛,嘴里随意询问: “汉人使节?汝说的哪一位?” 同时大脑飞快运转,如同一台运行着的超级电脑,大量的资料从意识深处浮现。 刘彻在这个关头不太可能派出使臣吧? 这个家伙说的使臣到底是哪一位? 古哈尔感觉到背后众人蠢蠢欲动的内心,急忙补充一句: “吾指的是小部落首领从羌地带回来的那一个从伟大的萨满统治之地逃跑、宁死不肯屈服的汉人!” “!!!” 羌地? 西域附近! 使臣! 司匡眼睛从淡然逐渐变大,最后瞪着。 身体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想到了那个人。 难道…… 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喉咙有一些发干,声音沙哑,按住跳动的心,询问道: “汝可是指八年前被尔等扣押的张骞使臣?” 古哈尔愕然。 猛地拉缰绳, 转身,对呼延赫连喊了一声: “兄长,这小子知道!不能动手!” 来自北方的风宛如一把把鬓刀,在呼延赫连的脸上来回切割。 能够在匈奴之地坚持八九年,宁愿死也不愿意投降的张骞,赫然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英雄。 匈奴人崇拜英雄,哪怕对方那是一个汉人。 将被风撩拨的生痛感觉压制在心底,呼延赫连不甘心地抬起手,用力一挥手,向身后的勇士下达放下武器的命令。 他目光凝视,沉声道: “汝与那一位英雄是何关系?” 司匡打量这群异族的反应。 盘算了一阵子。 觉得对方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便咳嗽一声,哈哈一笑。 名字都确定了,吹牛还不容易? 司匡面不改色,对着长安方向抱拳,向远处呼喊一声, “汉公使臣张骞乃吾父之故人。” “其临危受命,不顾个人安危,乃鄙人崇拜之英雄。” “大约在八年前,张骞持汉公符节,出使西域。然不知为何,几年来,毫无音信,令人担忧。” “幸上天眷顾,于数月之前,张使臣修书一封,派人送于吾处,请吾来匈奴一见。” 越说越激动,他用力地指着呼延赫连,义愤填膺地喊着: “汉人重信、重义、重孝!” “尔等不顾人子拳拳孝心,八年之间,扣押张公于北狄蛮荒之地,当真残暴之事! “汝可知,其先考先妣之坟墓,皆忠义之士拜祭,坟头之草,皆有义百姓除去?”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 “为人之子,受父母之恩于身,然在自家大人临终之际,却不能尽孝于身边,实乃悲哉。” “吾深感信中张公之悲痛,特携其考妣坟前之土,不远万里,奔赴大漠匈奴之地,只求将考妣之情系于其心,将坟头之土携于其身。” “谁曾想,尔等竟然妄图将吾之商队劫掠于此,破坏忠义之行,实乃竖子之为!” 司匡挥舞着手,像一位演讲家,声音慷锵有力, “毁冒顿左贤王之约在先,迫害张公孝心在后,难道,此乃萨满神之教诲乎?” 在后面窝着的呼延赫连脸色通红,神情激动,怒吼一声: “住口!伟大萨满之神岂容尔等污蔑!吾杀了你!” 左手摸箭筒。 重新抽出一根箭矢,拈弓搭箭,将心头之火融入箭簇,恨不得直接穿透司匡的心脏。 司匡不慌不忙,讥讽一声: “怎么?恼羞成怒,妄图杀人灭口?今日,若吾眨一眨眼,则枉为汉人!” 担心主帅被失去冷静的匈奴大汉射杀在此。 冯驹等人急忙地向前几步,封锁箭矢的路径,把司匡护在身后。 赵破奴也终于拔出剑来,双眸渐趋血红。 喘着粗气,准备搏杀。 “司公小心!” 赵破奴压低声音,小声提醒, “若一会儿真的开战,就只能委屈阁下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届时,恕吾将君提于马上,疾驰离开。” 若匈奴暴动,中军来之不及时,则一部分人断后,一部分人护送司匡离开。 这是他们出上谷之前就已经想好的对策。 虽然断后之士有很大的可能折损在此,但是能够严格遵守车骑将军的命令,他们愿意! 秦汉之士,尚存春秋战国士人之风骨。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讲忠义! 田横五百士为信义自杀,今日,他们为车骑将军所托战死,又有何不可? 两方的情绪如同两个装满了火药的火药桶,随时都有可能被点燃。 一旦发生爆炸,这里必定会被鲜血洗刷一遍。 感受着周围的变化,古哈尔坐不住了。 “兄长息怒!” 他急忙的拽着呼延赫连的羊皮衣角,将他拉住,低声说道, “兄长,此事乃吾等过错为先。若将此群忠义之士斩杀于此,恐遭遇天谴啊。” 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司匡一行人,他又补充道: “况且,这一群人身体壮实,武器锋利,贸然动手,即便将其全部留下,吾之部落亦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如今正处在羊羔牛群成长的关键时期,部落处在用人之际。兄长,汝可不能冲动啊!” “别忘了,四周对吾辈虎视眈眈之徒不在少数,若勇士今日折损,明日周围其他部落对吾辈发动攻击,到时候如何是好?依小弟之见,不如放他们离开,彰显匈奴亦讲求信义,令汉人蒙羞。” “呼!呼!呼!” 呼延赫连脸色涨得血红,喘着粗气,胸口不断上下起伏,一口气上不来,堵塞的难受。 他侧视诘问, “古哈尔!难不成萨满的荣誉在汝心中一文不值?怕什么?草原之子不怕战斗!若鲜血能够维护萨满神的荣耀。拼死一战又如何?” “别说是这百人商旅,哪怕是周围部落一同前来,吾呼延赫连一样敢拼死一战!” 他怒瞪司匡,指着说道,“汝难不成没有看见?这一群人可是有备而来!能够佩戴如此多的长剑,人皆有马,说不定是汉人皇帝派来的细作!” “大兄!汝见过如此多的细作吗?草原凶险万分,说不定他们只是为了防身。” 古哈尔苦口婆心的劝说, “请君三思而后行。” “若发生战争,说句不好听的,兄亡,呼延哈儿该何去何从?” “兄长好生感受一番,在那小子身边的几个护卫身上散发出来的浓厚杀意。” 古哈尔瞥着赵破奴,又看了看冯驹, 一字一顿,道: “此二人浑身气势,不亚于吾侪。大兄,汝可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将他们斩杀?”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犯不上为了一群来临不明的人,赌上整个部落的未来啊。” “草原之子不怕战斗,然,左贤王那里该如何交代?整个羊盆都是左贤王的,万一他下令不准吾辈牧羊,岂不是绝后代之生计?” 呼延赫连眼神中的杀意越发地浓厚。 胸中愤懑难平,却又无可奈何。 只能握紧拳头,不甘心的猛锤大腿。 他将手中的箭矢用力摔在地上,把弓重新挎在肩头。 扯着嗓子,冷声道: “喂!吾可以相信尔等非细作,只是光有张骞之信还不够!吾要求见识一下献给左贤王的宝贝!” “可!” 司匡眯着眼睛,抬起右手, “把马蹄铁拿出来!” “诺!” 冯驹走到中间第三辆马车,掀开白布,取出来四块“u”形铁。 在手里掂量几下,又从一旁拿了一把钉子、一个小锤子,走了回去。 司匡接过马蹄铁,高声, “此乃宝物!” 呼延赫连脸色一下子变黑了,耷拉着脸, “古哈尔,准备动手。” 古哈尔也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拔出腰间弯刀,高高举起。 司匡轻蔑笑道: “呵,蛮夷始终是蛮夷。” “冯驹,把我们的马放到,给他们展示一番。” 在众目睽睽之下, 冯驹拍了拍马的脖子,让所骑坐骑卧倒在地。 抬起马腿,向匈奴展示。 冷笑道: “此物名马蹄铁!用了之后,可以减少马蹄的损伤!” “尔等毫无见识就罢了,还企图动兵器,不愧是卑鄙小人。” 呼延赫连滚圆的眼珠子眨了眨,声音变得柔和, “马的鞋子?” “不错。”司匡拍手一笑,“穿戴此物,马可放心在坑洼之地疾驰而不伤蹄,可以减少马的损耗,可称得上宝贝?” 呼延赫连凝眉,侧身下马,跑到冯驹身边,查看马蹄情况。 粗大长满了茧子的手轻轻抚过坚硬的马蹄铁,呢喃, “诚如是,此乃萨满神之恩赐。” 他蹲在地上仰视司匡,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此物作价几何?” “一匹马需要四个。每个马蹄铁我要一只母羊或者两只羊羔。” 呼延赫连皱着眉,叹息, “太贵了!” 司匡双手交叉下垂,哈哈一笑, “不妨试一试再讨论价格?” “也好!” “唰!” 这位部落第一勇士站了起来。 转身,命令, “古哈尔,牵一匹马来。” “兄长,不用那么麻烦,用我的就行了。” 古哈尔下马,牵着心爱的坐骑,走了过来。 拍一拍,令其卧倒,亮出蹄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钉马掌 司匡盯着趴在地上的马,挥挥手道:“去给这匹骏马钉上马掌!” 命令之下,跑出来两个流民。 二人从冯驹手中接过钉子、小锤子,靠了过去。 被陌生人接近,趴在地上的马开始扑通打滚。 “嘶嘶!” 古哈尔按着马的脖子,不停地抚摸鬃毛,企图安抚, “好马儿!安静点!” “请按住,切勿令其挣扎!” “嗯。” 两个流民分工。 一人用手指大体估测马蹄的厚度,同伙伴人讲解着。 伙伴则用钉子,不断敲打钉子,试图调整长度。 “叮叮叮”的敲打声,令马的挣扎更加剧烈了。 呼延赫连见状,撒丫子,急忙跑了过来,按着马的身体。 粗大的手掌抚过鬃毛,安抚着情绪。 “二位,吾要开始钉入了。” 古哈尔皱着眉,挑了挑, “尽管来!” “得罪了!”两个流民异口同声,拱手。 一人低着头,举起马掌,放置在马蹄上, 另外一人拿着钉子、铁锤,根据上面留下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敲打。 “叮!” “叮叮!” 过了好几分钟,这匹马的四只蹄子,都被钉上了铁掌。 司匡挥挥手,示意流民退下,双手环胸,走上前来,笑道: “二位,谁来试试?” 古哈尔面庞凝的,像一块棕色的果冻,朗声道:“此乃吾之坐骑,自当吾亲自尝试。” 他二话不说,纵身上马。 两腿夹紧,挥了挥皮鞭。 沉声, “驾!” “津!津!” 骏马野性被他的骑术焕发了。 挒着架子,冲了出去。 多年马背上生活的经验让古哈尔很快就适应了钉入马蹄铁后的颠簸频率。 “驾!” “啪!” 皮鞭与命令一同驱赶。 马跑得越来越快。 一人一马,渐渐消失在远处地平线上。 司匡望着人马离开的背影,侧身,瞥着这个部落的第一勇士,面无表情,道: “如何?” 呼延赫连目光灼灼,眯着眼睛,一字一顿,点评, “马尚未受到影响,这玩意儿,有用!” “哈哈,阁下是否需要购买一批?或者预定一批?” 呼延赫连摇摇头,“等古哈尔回来再说!他是族长!” “行,吾不急。”司匡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有意无意地说道:“吾与左贤王约定的时间是后天傍晚到达。敢问此地距离左贤王部有多远?” 马蹄铁很有用,呼延赫连笑逐颜开,脾气好了许多。 大手轻轻拍了拍司匡的肩膀,道: “不足三百里了。” “三百里……有些远啊。” “不远!草原广阔平坦,尔等骑马,一日行两百里路,绰绰有余。再者说,有充满萨满神神力的物品在,即便晚了,左贤王也会宽宏大量,原谅尔等。” “但愿吧。” 司匡佯装叹息,清澈的目光与呼延赫连沧桑的双眸对视, “阁下,吾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呼延赫连用力拍拍胸口,高呼,“对待朋友,吾侪一向豪迈!” 司匡嘴角上扬,勾起一抹笑容,道: “马蹄铁数量有限,吾这次出来,只带了八百个,只能给两百匹马钉上。因左贤王与吾贸易久矣,且又为未来匈奴帝国之主,吾应当为其留下一半以上。” 他装模作样,沉默几秒钟,让人看着觉得自己比较纠结。 又道:“阁下为吾提供张公的消息,又称呼吾为朋友……” 司匡咬了咬牙,拍拍大腿, “这样吧,吾最多为贵部落提供两百只马蹄铁,具体需要多少,诸君自己决定。” “不过,鉴于安装需要时间,吾希望公先将需要安装马蹄铁的好马儿,集中在此。如此一来,待古哈尔族长回来,动作就快了许多,不会耽搁吾侪接下来的行程。” “哈哈哈!” 呼延赫连咧开大嘴,厚厚的嘴唇上下顶到极致,高兴地频繁拍打司匡的肩膀,赞道: “好!” “吾这就差人去办!” 他牵着自己的马,走到刚才领过来的匈奴骑兵堆里, 随便指了几个人,道: “尔等立刻去把那四个斥候喊回来。部落羊儿数量有限,只能优先给这些用马频繁的人了。” “伟大的呼延勇士,把斥候喊回,无人巡查,出现危险怎么办?” “不必担心太多。前几日右大当户率领万骑攻击了上谷。短时间内,汉军无力组织进攻。” 呼延赫连沉吟,劝勉道: “不要想着自己留下巡逻,一会儿吾会劝说古哈尔尽可能购买马蹄铁。五十个,全部吞下的话,斥候钉完了,剩余的肯定交给尔等这群对部落忠心耿耿的人,” “回来晚了,数量不够了,可别向吾哭诉。” “遵命!” 人群中分离出四个匈奴骑兵。 挥着鞭子,驾着马,冲出了部落大门。 司匡面无表情,看了冯驹一眼,点点头。 其心领神会。 故意高声,“家主,属下去先去清点马蹄铁个数,失陪一会儿。” “去吧。” “诺。” 呼延赫连左手挠挠下颚,心思全放在马蹄铁上,没有在意多余的事情。 …… 半小时后。 古哈尔气喘吁吁的驾着马。 脸色红润,大笑,冲进了部落。 下马。 马儿被扔给了一个牧民。 擦擦额头的汗水。 走过来。 笑道:“果然是宝贝!用了之后,马的骑速快了许多。” 他侧身,对呼延赫连说道: “此物,如果价格合适,可以买。” “那就谈谈价吧。”呼延赫连沉声道。 古哈尔侧着身体,对司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阁下请虽吾侪入帐,边吃边聊。” “不必了,直接谈吧,谈完了再次也不迟。” “好吧。” 古哈尔叹了一口气。 “兄长,谈判这事,吾不擅长,就由你全权负责吧。” “交给我吧。” 呼延赫连郑重点头。 司匡席地,盘膝而坐。 这两位匈奴人,也坐了下来。 三人面对面,呈一个三角形。 “诸位,吾刚才已经报过价格了。一只马蹄铁一只母羊或者两只羊羔。” 呼延赫连直接摇头,不假思索,高声, “太贵了!仅仅一块铁,就要一只母羊,这是何道理?” “诸君有所不知,此物,即便是大汉,也寥寥无几,这是从稷下学里高价购得,经过长途跋涉,运送来的。” 呼延赫连瞥了一眼马蹄掌,冷哼一声,道: “这么简单的东西,吾等随便从上谷找几个铁匠就能制作。” “若是之前,此法可行,可惜,现在不行了。”司匡轻蔑道,“大汉已经着手颁布《专利法》,凡侵犯他人专利者,没收全部财产。” 呼延赫连挑了挑眉,脸色愈来愈难看,“这专利指的是什么?为何吾等没有听到风声?” “专利,即发明创造之物的统一名称。此法旨在保护发明创造,其颁布时间不久,尔等又非商贾,怎么可能留意?” 古哈尔眸子闪烁着阴沉的光,“看来得找时间掠夺几名铁匠了。” 呼延赫连沉声叹息,道:“只有铁匠还不行,还需要矿石!” 他看着司匡,把希望寄托, “阁下能运送一批铁矿石吗?价钱好说。” “不行,这类物品边境管得太严了。”司匡摇了摇头。 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圆,避开这个问题,追问道: “贵部落打算出多少钱购买?” 呼延赫连与古哈尔对视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咬了咬牙, “一只马蹄铁,一只羊羔。” 司匡斩钉截铁,道:“四只马掌,七只羊羔!” “贵了!四只马掌,五只羊羔!这是底线!再贵我们就不要了!”呼延赫连恶狠狠地说道。 司匡低着头,沉默着。 良久,嘴里蹦出两个字来。 “成交。” “好!”呼延赫连起身,目光迥然,高声,“两百个马蹄铁,我们全要了!” “古哈尔,去数羊!” “知道了。” 呼延赫连转身,双手张开,拥抱状, “士们,立刻让马趴下!准备钉入萨满神的馈赠!!” “喔喔喔喔喔!!!” 司匡挥挥手,“来人,上铁!” 一百号人中走出来十个人。 两两一组。 一个人捧着四个马蹄铁,一个很负责钉。 热火朝天的“买卖”开始了。 冯驹从队伍末尾走回来。 走到工匠旁,叮嘱, “别忘了装钉技巧。” “忘不了,放心吧。” “嗯,好好干。” “得嘞!” 五组工匠怀着鬼胎,笑眯眯工作,在手中马蹄铁上做手脚。 在出上谷前,这群人才已经受过司匡的教导。 长篇大论的话他们记不住,就记得一句简简单单的: 丢了一个铁钉、损了一只马掌、伤了一匹战马,毁了一个国家。 经过六天的彻夜研究,这群人已经掌握了损害马掌的方法。 一用一个准。 “叮叮叮!” 敲打锤子的声音清脆悦耳,愉悦着人心。 司匡笑哈哈的,“诸君,一会儿钉完了,不如赛一场马?” 呼延赫连眼前一亮, “我看行!” 走上前,对这群小弟下达命令。 “钉完了,都准备一会儿。结束后赛马,先跑到西边河流的获胜!奖母羊三只!” “喔喔喔喔喔!!” 匈奴骑兵兴奋地拔出了弯刀,高呼。 第一百八十五章:拿下 草原,古哈尔所在部落西南十五里。 一个骑着马的人挥舞鞭子,快速驰骋。 “哒哒”的马蹄声在苍茫的蓝天下回荡着整齐的旋律。 “驾!” “驾!” 在他奔驰期间,远方地平线上,冲出来一堆密密麻麻的黑影。 黑影中间,两面红底黑字鎏金边的旗帜,随风飘扬。 一面上书:流民。 一面上书:司。 看见逐渐靠近的队伍, 驰骋之人扯着嗓子, 高呼: “匡人有令!” “全军奔袭!” “靠近部落仅剩五里后,以冲锋姿态,杀!” “所有反抗者,不论长幼,杀之!” “所有逃跑者,不论长幼,杀之!” “所有威胁我军者,不论长幼,杀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司匡可不会给匈奴人发展的机会。 五胡乱华,该扼杀在萌芽里了。 赵程挥鞭,加快了奔袭的速度。 高声! “请君带路!” “诺!” 单马奔袭的那名流民用力拉了一下缰绳。 马原地停下,后退站立,前腿蹬起。 调转马头,往来的方向冲锋。 赵程高高的举着鞭子。 回头, 大声喝道: “兄弟们,第一战要来了!” “全速前进!” “打出我大汉的气势!” “冲!” “哒哒哒哒哒……” 倏而,密密麻麻,如同打雷一般响彻的马蹄声,从此地略过。 五千骑兵,横着,排成三行,对呼延赫连部落发动半包围冲锋。 …… …… 古哈尔部落。 经过流民工匠的不懈努力,该部落五十匹马都被钉上了“特殊的马蹄铁”。 司匡与呼延赫连并立,笑道,“阁下,吾之下属已经完成工作,可否让吾侪去驱赶羊羔了?” “羊羔已经被驱赶至部落南侧,尔等若想,随时可以去查点数量。” “既然如此,吾侪就不奉陪了。”司匡拱手。 “且慢!”呼延赫连沉声道:“敢问,阁下下一次,什么时候到来?” 司匡狡黠笑道:“这需要看左贤王的需求啦。” “这样啊……”这位古哈尔部落的第一勇士沉吟半晌,“下次来,阁下请为吾准备五百套马蹄铁,价格,还是这个价格。” 司匡掉头,装作记在心里,“没问题!” 呼延赫连目光闪烁,犹豫了一会儿, “呃……请问吾侪下次可以用牛崽儿换吗?” “我古哈尔部落有勇士六百、妇孺老少一千多。冬天之时,需要用羊奶补充萨满神给予的躯体。” “羊产奶,为了部落,吾希望可以保留一部分。” 司匡拍拍手,笑道:“没问题,一头牛崽儿,六只马蹄铁。” “那就这么定了。”呼延赫连长舒一口气,“今年,吾一定想办法加大牛的产量。” 司匡瞥了一眼南方辽阔的草原,估摸着时间,心平气和。 “尊驾可知左贤王部位置?亦或是张骞张公被押赴之地?” “吾只知晓左贤王部的大概位置,在红日初升之处。至于张公,其几个月前被押往左贤王部了,估计应该就在那里,” 司匡点点头,给了一旁冯驹一个眼神,示意准备记录地图方向。 “请问尊驾,如果吾等想要前往左贤王,应该往哪个方向行进?” 呼延赫连转身,看着东北--夏天太阳升起的位置。 指着,沉声: “应该是那个方向。如果左贤王部没有离开,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在那个方向的位置牧羊。” 左贤王作为军臣单于的儿子,其统治之地作为“匈奴帝国”的副中心。 左贤王部落享用的自然是整个东部羊盆中,最肥美的几个。 所以在位置判断上,呼延赫连很有信心。 不过他还是很疑惑,扭头上下打量司匡, 忍不住道: “尔等不是受左贤王之托,护送马蹄铁的吗?为何不知晓其部落的位置?” 司匡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笑着说道: “伟大的左贤王只给了我们大概的位置。” “具体的所在,其让吾等询问周围部落。要不然吾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在汝之部落贩卖商品了。” “正因有左贤王之命在身,吾才敢大胆的兜售。” “怪不得。”呼延赫连略有所悟,点点头。 司匡牵着自己的马,道: “行了,知道具体地点,吾侪也不多留了。” “时候还早,诸君不如留下来吃个饭,歇息歇息?吾已经让人去安排了。” “抱歉。”司匡摇摇头,说出这两个让呼延赫连摸不着头脑的字眼,“我们该离开了。” “那好吧!” 司匡上马。 拱手,行礼, “诸君,赶紧去适应钉了马蹄铁的良马吧!” “这就去!”呼延赫连笑着拍了拍司匡坐骑的脖子。 “驾!驾!” 司匡面色凝重,对围观众人最后点点头。 转身,带着“商队”,向南部撤离。 呼延赫连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挥挥手,“走!去试试‘新马’!” “喔喔喔喔喔!!” … 古哈尔部落西部。 五十匹马排成一列。 匈奴骑兵们有说有笑,互相交流。 古哈尔骑在马上,举着手中的弯刀, “勇士们,率先到达西边小河者,胜!” “听我命令!” “冲!” 马鞭甩动,抽打空气。 “啪!” 刹那间,算上古哈尔坐下那匹,共五十一匹马冲了出去。 “嘎达!嘎达!” 响亮的马蹄声在湛蓝的苍穹下,“轰隆隆”的响着。 “哈哈哈!冲啊!” 古哈尔甩着马鞭,畅快大笑,一骑绝尘。 把包括呼延赫连在内的五十个人远远落下。 “驾!” “尔等快啊!” 看着有人骑的太猛,跌倒,他笑的更加开心了。 鞭子挥舞的更急。 加快速度。 “啪!” “驾!” 不一会儿,就冲出去五、六里。 古哈尔回头望去。 “咣咚!”一匹又一匹马诡异的倒在地上。 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不太对劲儿。 眯着眼睛。 俄而! 他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呼延赫连竟然倒下了! 部落第一勇士竟然在骑马的时候倒下,显然不正常。 猛地拽紧缰绳。 停下。 往回骑。 隔着老远,古哈尔就大声诘问, “怎么回事?” “马出问题了!”呼延赫连坐在地上捂着腰,痛的龇牙咧嘴,指着,道:“马掌不对劲儿!” 古加尔骑过来,纵身下马,查看情况。 只见。 一匹马,四个马蹄。 有两个马蹄铁都掉了。 掉了后,马掌流出血来,马倒下的原因,他瞬间找到了--痛的! 古哈尔咬牙切齿,恶狠狠的咆哮, “兄长,我们被骗了!这马蹄铁,有问题!” “不是马蹄铁的问题,是那群人有问题!”呼延赫连的腰痛的越来越厉害,额头开始冒出汗珠,“快!汝赶紧赶回部落查看情况,吾担心其中途折返。” “可是兄长……” 呼延赫连撕心裂肺的咆哮,“别管我,快点回部落!” “知道了!” 古哈尔上马,往会奔。 看着倒在沿途的部落勇士,心急如焚。 他距离部落越来越近。 已经不足两里了。 突然! “轰!” 地面开始疯狂的颤抖。 他虽然在马上,也能清晰的感觉到。 “轰隆隆!” 古哈尔顺着马蹄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陡然间,脸上失去了血色,腿直接软了。 无边无际的骑兵正向部落冲来。 他死死的盯着那股骑兵中间的旗帜--司。 目光陷入呆滞,呢喃, “汉人……汉人怎么来了。” “轰轰轰!” 大汉铁骑冲锋雷厉风行,横扫一切。 短短几分钟,就来到了古哈尔部落。 “投降不杀!” “反抗者,杀无赦!” “救命!” “啊啊啊啊!!!” “救命啊!” “伟大的狼神,救救你的子民吧……” “阿爸……” 哭泣声…… 哀鸣声…… 撕裂了古哈尔部落。 古哈尔呆呆的望着冲进部落的骑兵,眼眶红了,两行清泪留下。 他待在原地,浑身无力,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多了五、六个大汉骑兵。 “放下武器,别反抗!” 古哈尔呆若木鸡,望着缓缓而来的领头之人。 突然傻笑,自嘲的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阁下放下武器吧。”司匡面色忧愁,骑着马,至此,“此战,汝输了。” 古哈尔癫狂笑道: “汝为何人?” “车骑将军帐下,大汉匡人,司匡。” “哈哈哈,司匡是吧?吾记住了!”古哈尔心一狠,拿着弯刀,两腿一夹,冲锋。 “杀!!” 赵破奴高呼,“保护匡人!” “唰!唰!唰!” 数道长槊捅上去。 径直贯穿古哈尔的肚子。 鲜血喷涌,倒于马下。 古哈尔部落首领…… 死! “唉,何必呢?”司匡叹了一口气,挥挥手,“收尸,厚葬。” “诺!” 第一百八十六章:抚恤、深入 夜,草原气温降低许多。 古哈尔部落大帐。 司匡披着一件羊皮绒衣,与赵破奴一干人围着一个烤着羊肉的火盆,总结白天的战况。 冯驹激动的脸色熏红,按捺住躁动的心, 捧着一卷记录着统计文字的竹简,沉声道: “匡人,此战乃吾军首战。” “古哈尔部落匈奴人约有两千人。” “此战!” “我军因出其不意、攻击不备,共斩杀匈奴人七百余。” “好!”赵破奴吼了一声,大笑,拍拍手,“彩!” “彩!”赵程等人也拍手叫好,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高兴的笑容。 出师大捷,大功一件! 冯驹捧着竹简,继续念道: “其中包括部族族长一位、匈奴骑兵四百余,俘虏壮年、老少妇孺一千两百三十八人,此战,可入史册!” “匡人英明!” “家主谋略千秋,乃吾等之幸!” 司匡笑着挥挥手,轻轻抿了一口马奶酒,舌头笼罩着一股苦涩感。 沉声:“有无匈奴人逃跑?” 冯驹摇了摇头,道:“吾侪采取半包围的冲锋方式,该部落内无人逃跑。” “吾部队损失如何?” 冯驹脸色微微凝重,含唇,叹息道: “有三十多个兄弟不幸战死,七十多个兄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司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声音压低,道: “传令下去。” “战死者,按照出征之前制定的抚恤标准,发放抚恤金。这件事让袁丁亲自监督执行。” “唰!” 睫毛眨动,双眸猛地睁开。 “诸兄弟为大汉战死,乃传世之英烈!” “若有贪墨抚恤之人,杀!” “若有欺辱家眷者,杀!” 冯驹沉默片刻,看了赵破奴一眼,小声问道: “家主,阵亡之人内,有非流民的大汉铁骑……他们的抚恤金,如何发放?” “按稷下学里的标准!战场上,无外人之分,皆同袍。” “诺!” 司匡低着头,忽然考虑到一件事。 补充道: “我记得战死者,会分得一套房舍。这样,汝让袁丁找几个人去亲自拜访亡者家眷,问其搬家意愿。” “若想去临淄东南定居,稷下学里给与盘缠,再以吾之名义,向当地太常说明,换得迁移户籍资格。若不愿意,则按照房舍之价格,给予钱财补偿。” “属下明白了。” 冯驹把事情牢牢记住。 痛心之事过去,司匡开始询问其他问题, “战利品呢?有多少?” 冯驹目光炯炯,盯着竹简上的数字,差点唱了出来。 “良马一千九百三十二匹、羊六千八百三十二只、牛七百三十八头。” “将近一万只牲畜!”司匡嘴角扬起,暗道一声:“怪不得卫霍在世之时,大汉的军费开销可以做到大体的平衡。” 这可是三千万钱的战利品! 自己这一方的损失,只不过是几十名士卒罢了。 虽然有对亡者的悲伤,但司匡还是哈哈笑了。 举杯,“诸君与吾同饮!” “诺!” 帐篷中觥筹交错,多次碰杯,有说有笑的,庆祝着这场大捷。 酒肉过后, 司匡驱散了众人。 提起毛笔、帛书,独自在大帐中撰写着战争报告。 他需要在后军到达之时,转交战利品、俘虏、以及对战争的汇报,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 …… 八日后。 一支由百名骑兵组成的商旅队伍慢悠悠地靠近了左贤王部落所在地。 在商旅四周,有超过三百人的匈奴骑兵“护卫”。 这八天里,在用相同的方法解决掉五、六个小中型部落后,司匡率领的远征军开始向左贤王部的深处行进。 不到半天的时间,他们就遭遇上了左贤王部的精锐骑兵。 表明商贾身份后,这群人理所当然的押送司匡等人,前往守卫森严,兵强马壮的左贤王部落。 …… 司匡下马。 从马侧拿出一个极其普通的木质锦盒。 在数十名持有弯刀匈奴士地带领下, 与冯驹、赵破奴从容不迫地走向左贤王大帐的驻扎之地。 一进营帐。 只见一个头戴羊皮毡帽,身披宽松羊皮毯子的中年大汉,在两名美女的陪伴下,侧躺在营帐中央的一张宽大的床上。 在中年大汉的身旁,一名穿着汉人服饰、白发苍苍、脸布皱纹的年老陪侍格外显眼。 在他的下方,两列佩戴锋利弯刀的匈奴士兵并列而立。 他们用戏谑的目光,打量着走进来的司匡。 年迈陪侍用纯正的燕地腔调开口问道: “汝乃何人?” 司匡将锦盒递给冯驹。 走上前,面带骄傲之色,声音慷锵有力,道: “吾乃汉人!” “呵,汉人?”年迈陪侍不屑地摇摇头,“吾匈奴铁骑之下的一群待宰羔羊罢了。” “汝找死!” 冯驹与赵破奴皆面带怒容,同时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副打算拼命的架势。 “唰!” “唰!唰!” 霎时,一连串的弯刀出鞘之声弥漫在营帐之中。 匈奴士兵皆拔出腰间弯刀,与司匡三人对立。 营帐门口驻守的匈奴士兵也都拔出弯刀,封死三人的后撤的退路。 年迈陪侍眯着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尔等满身杀气,不像是商旅之人!依吾之见识,倒像是汉人军队!说!汝等是不是细作?” “汝乃何人?”司匡气势不减,冷声喝问。 匈奴之人崇尚英雄,亦重视有骨气的人。在这种地方,如果弱了气势,那可真的就是待宰羔羊了。 所以在进来之前,司匡就已经告诉手下,一定要拿出汉人的风骨! 哪怕是触怒了左贤王,也一定要保持宁死不屈的气势! 投降得越快,死得越快! 这都是后世无数懦夫总结出来的经验! 年迈陪侍眼睛微微一眨,他朝着正躺在床上看戏的左贤王拱手,面带笑容的回答, “吾乃左贤王帐下一谋士耳。” “受伟大的单于所托,辅佐未来伟大的单于--于单。” “名字嘛……吾早就已经忘了,不过我记得,当初送我来到伟大单于身边之人,名叫刘恒!” 司匡一个冷战,目光变得阴沉,下意识的问道: “中行说?” “哈哈哈哈哈哈,好熟悉的名字……没想到汝一个黄毛小儿,竟然知晓吾之名号。”中行说脸上的皱纹忽然全都展开了,仰天大笑,“看来吾之姓名,至今流传在汉人之中。” 冯驹冷哼一声,嘲讽道: “自古以来,燕赵之地便多豪杰侠义之士!汝背弃大汉,投降匈奴,乃燕赵之耻也!” “汝懂什么?” 中行说面带怒容,声音慷锵,反驳道: “刘恒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将吾强行送至匈奴,致使吾数十载不曾返回家乡。” “吾在蛮荒之地饱经风霜,他在长安未央宫养尊处优,凭什么?! “吾不甘心!” “吾在来此之前,就已经发下毒誓,吾不死,汉不宁!” 躺在床上的于单哈哈一笑,他看了一眼帮助自己匈奴更加强盛的中行说,笑道: “刘恒小儿不仁不义,中行说为何要替他卖命?忠于大汉,只会令明珠蒙尘罢了!吾匈奴才是天命所归,萨满神才是天下之主!” 他张开臂膀。 在两名美人地搀扶下,慢慢地坐了起来,俯视下方,语气高高在上, “小子,本王不管汝是何身份,就凭汝敢代领百人侍从深入大漠,是个汉子!汝之胆识,让吾很感兴趣,加入萨满后裔如何?中行说目前的地位,吾都可以给予汝!” “不必了!吾此次前来,是想要和大王做买卖的。”司匡神色不改,态度坚定,一口否决。 “哈哈哈,想要与吾贸易?进了左贤王部的地盘,所有的东西都是本王的!我为何要与汝交易?” 司匡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弧度,“听了贸易内容之后,汝会接受的!” “哦?那汝倒是说说看。”左贤王依旧保持着那一副萎靡不振的表情。 “吾有令马蹄减少磨损的方法!” “呵,有趣。” 于单咧嘴,胡子颤动。 坐在胡床上,两只手依旧搂着左右两名绝色女子。 “说一说,怎么个法子。” 司匡一字一顿, “人有鞋,因此不硌脚,为何马不能有鞋?吾有在不减慢马奔跑速度前提下,给其穿上铁鞋的方法!” “嚯,有意思的想法。”于单舔舔嘴唇,邪魅笑着,“如果仅仅是这个,吾现在已经知道了。尔已无存在的价值。铁鞋,吾会派人去研究。” 他张开怀抱,狂笑, “我左贤王部马匹众多,损耗,本就没看在眼里,更何况,现在已经知晓方法,自行研究,未尝不能发现相同之法。” 司匡双手环胸,冷笑, “看来汝欲动手了。” “哈哈,是啊。”于单笑着点点头。 “家主!” 冯驹与赵破奴一前一后,把司匡护在中央。 “靠后!” 司匡越过身前的冯驹,不卑不亢,再道: “左贤王,吾知晓汝不动手的原因,乃在等待吾拿出后手。” “既然如此,吾便成全你。” “哈哈,请!”于单模仿中行说平日里的动作,做了一个蹩脚的邀请手势。 第一百八十七章:博弈 司匡冷笑,继续保持自己寒冷的表情。 “大汉每年都会从北方购买一批良马。这个消息,够吗?” 这个消息堪比一颗投入到池塘里的核弹。 浪花没有激起,而是把水直接蒸发干净了。 “小子,汝成功地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左贤王的脸色瞬间阴晴不定,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放下刀刃, “开出汝的商品以及条件!” 事关汉人马种问题,他必须重视。 “吾有马种来源以及相应的地图!” 司匡微微一笑,伸出来五根手指,空中晃了晃, “作为交换,吾要五万只羊羔!” 还没等左贤王开口,一旁的中行说一口打断,他尖叫一声, “不可能!五万只羊羔,这是在断匈奴之根基!” 左贤王摆摆手,示意中行说闭嘴,黑着脸,开口诘问: “吾凭什么相信汝?” “信与不信,全在大王一念之间!”司匡慢悠悠的回答。 他不着急。 左贤王肯定不会拒绝这个商品,唯一需要商讨的,仅仅是价格罢了。 五万只羊羔是他故意说出来的,为的就是让他们砍价! “伟大的左贤王,三思啊!” 一旁的中行说神色焦急,拱手劝诫, “夏天快要结束,羊盆中的草不多了,若是给他们五万,吾匈奴想要接着养育羊羔,就需要把壮年羊多留一年。” “此举会大量消耗羊盆!” “羊盆若出了事,我匈奴犹如自断一臂!” 左贤王点点头。 声音冰冷,让人如同置于万丈冰窟, “小子,你也听到了,本单于不可能给汝五万只羊羔!” “相反,本王可以用尔等性命作为购买价钱!汝不交出具体消息,就通通杀光!” “哈哈哈!”司匡开口大笑。 “左贤王,既然吾敢前来贸易,自然不怕死。吾不怕告诉汝,大汉购买马种时间已久,良马已经储备不少,如果再不加以制止,不出五年,百年之前的赵骑士定会再次驰骋在大漠之上!” 担心于单生疑,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商人逐利!吾打点上下,得知此消息,特奔赴千里,与君贸易。若是汝想要杀人越货,寒汉家商人之心,尽管来!” “唰!” 司匡伸脖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将腰间的佩剑迅猛拔出,晃动,大喝: “汉家之人从不惧死!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吾今日愿战死于此地!” 左贤王将身边的两个美人暴力的推开,他拔出挂在床头的弯刀,杀气腾腾的站了起来。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从司匡的话语中,感受到了视死如归的不屈气概! “竖子,汝认真的?”左贤王恶狠狠地问道。 司匡手握短剑,目光炯炯, “汉家之士,一言九鼎!” 冯驹与赵破奴被这一股豪迈的汉家气势感染了。 不约而同地用刀子将手心割出一道口子。 鲜血流出,阵痛传于脑海。 他们两个人刚毅的脸庞上,写满了死战此地的决心。 用疼痛来麻痹自己,这是死士才会做的事情。 此刻,他们两个人已经做好了为汉家大义战死的准备。 二人的想法很简单。 以捍卫大汉尊严之名,跟随匡人战死于左贤王之营帐,百年之后,汉家大地定将传颂,二人事迹定成绝唱! 真正的汉人不怕死,为气节而死,这是荣死! 春秋战国之士的骨气早就被汉家发扬光大! 这是汉骨!这是刻在华夏民族骨髓中的精神! “死战!” 冯驹与赵破奴异口同声,低吼道。 司匡面无表情,沉声道: “左贤王,汝若想战,今日,吾三人便在这白色营帐中血溅三尺!虽千万人,吾三人亦往矣!” 中行说握紧拳头,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下方的三个人! 他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咒骂一声:“该死!你们都该死!” 当着他这个叛徒的面讲死战,这是在打脸! 过分了! 他血红的眼睛中充满了无尽的杀意! 如果不是大王在和这三个无名小辈谈判,他早就让人动手了。 “好!有骨气!”左贤王不怒反笑,喝彩道,“小子,汉人之中,贪生怕死之徒不在少数!吾匈奴勇士俘虏汉人百万,其皆为投降者!不屈者寥寥无几,然皆为英雄!” 他在胡床前踱步,继续说道: “汝英雄之气势,与如今身处我部落,八年前的那个汉使相差无几!吾再给君一个机会,只要君愿意投靠伟大的萨满后裔,本王愿意给予你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有朝一日,吾百万勇士攻入汉地,吾为单于之时,可封汝为王!” 在三人不屈的气势中,左贤王不由得用上了“君”这个敬词。 作为匈奴大单于之下的最高的主宰,他很少用这个汉人的尊称! 不过,也有例外。 比如与张骞交流之时,又譬如……现在! “不可能!吾虽为商贾之人,但亦懂得根系之道理。入匈奴,叛祖宗,此事断然不可!” 司匡高声说道, “即便汝许吾永生富贵,然百年之后,也不过一捧黄沙。叶落归根之情,汝给予不了!” 司匡一手拿着长剑,一手从冯驹的手中接过锦盒,快步走到营帐的火盆附近。 将锦盒打开,将其中的帛书置于火焰之上,他声音坚定, “左贤王,五万只羊羔换取所有情报,否则,吾便将此物焚毁,以其灰烬,贺赵骑士之锋芒!” “啪!” 长剑丢在地上,司匡伸出右手的五根指头, “五息!汝只有五息的思考时间!” 为了践行一言九鼎的承诺,他丝毫不留情面,立刻开始数数。 “五!” “四!” 眨眼之间,二息已过! 左贤王的瞳孔周围已经布满了血丝,他额头的青筋暴起,气的脸色通红,圆润的脸涨得和猪肝似的。 眉头一低,额头布满了皱纹,那一条条沟壑,都是他的纠结怨气。 一旁的中行说将右手抬起,给下方拔出弯刀的匈奴士兵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准备动手。 一旦谈判失败,那么这里将会留下三具尸体。 虽然不晓得这三个老乡的战斗力如何,但是帐篷内,匈奴士卒足够多! 十几个匈奴士兵,一人一刀,也足够杀好几遍了! 司匡的额头布满了汗珠,后背已经湿透了,但是依旧面不改色,用洪亮的声音,继续倒数。 “三!” “二!” 他拿着锦盒的左手开始轻微翻转,准备把地图丢进火盆,在此地就义。 “一!” “慢着!”左贤王皱眉,大喝,“五万只羊羔不可能!本王可以给你一万只羊羔!你可以挑选一些其他的东西!只要不涉及匈奴之基石,皆可以商量!” 中行说脸色惊变,急忙的大喝一声:“大王!” “中行说不必多言,本王已经决定了!” 军臣举起右手,制止了接下来的劝谏, “中行说生于燕地,距离赵地最近,赵骑士的厉害,想必汝应该明白!” 于单喘着粗气,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司匡手中的锦盒。 在他眼里,那个锦盒已经成为了匈奴的命脉! 延续冒顿单于辉煌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锦盒里面的东西上了。 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司匡已经抓住了他的命脉! 虽然匈奴人只会讲匈奴语,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与汉朝来往的时候,用的都是汉字。 但他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王,对汉语的使用早就了如指掌,对先辈的历史也有所了解。 他很清楚自己的祖先当初从纵横大漠,变得在草原上苟延残喘的原因。 衰落的转折点,不是始于秦朝的长城,而是赵国的赵骑士! 冒顿单于杀父自立,崛起成功,很大的一个原因是秦统一六国,赵骑士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汉人军队的食物本来就比匈奴人的丰盛,这就导致汉军体质强盛。 若是赵骑士在,不许太多,只要有三万,就可以横扫大漠! 因此,当司匡说出刘彻在训练赵骑士的时候,左贤王就已经坐不住了! 百年之前的惨案,他可不想再一次经历! 于单尽力的平定呼吸,红着眼,对司匡说道: “竖子,本王可以用其他的东西换取四万羊羔!这是本王最大的让步!” 司匡眯着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将锦盒小心翼翼地拿离火盆,重新捧在手上, “君既然有诚意交谈,那么吾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中行说,继续说道, “吾可以答应用其他的东西换取,不过,需要汝以对萨满神的忠诚作为担保,派遣军队护送吾侪离开!吾这个人很怕死,万一尔等不讲诚信,在得到地图之后出尔反尔,为之奈何?” 左贤王冷声说道, “本王答应汝的要求!不过,一切条件都要建立在汝的商品让吾满意的前提之下。” “可!”司匡点点头。 左贤王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开始索要, “将东西拿来!” 司匡摇摇头,“这个不急!先把价钱谈拢再说!” 一阵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是中行说在警告,“小子,别太得寸进尺!” “吾已同意用其他的东西抵扣羊羔,诚意十足!尔等也别太得寸进尺!” 司匡声音变得冰冷,让人如同置于万丈冰窟,连骨头都被冻透了, “贵方再以这样的态度商谈,吾不介意将锦盒丢进火堆之中,大家玉石俱焚!” 担心司匡被激怒,左贤王挥挥手,命令道: “中心说,去拿笔墨,先谈谈价钱也好!” 一丝丝杀意从眼睛中闪过,他冷声说道, “如果这小子提供的东西让吾不满意,吾不介意大漠之中,多几具枯骨!” 中行说咬了咬牙,跺跺脚,叹了一口气, “遵命!” 第一百八十八章:欲擒故纵 约摸两刻中后, 中行说噘着嘴,左手捏着着一卷竹简,右手手指夹着一支毛笔、手心捧着一碗墨,慢悠悠地从营帐外走进来。 他走到一旁的案几,跪坐下来,准备记录谈判具体事宜。 左贤王大手一挥,喊道: “拿座来!” 三个匈奴士兵急忙的搬过来三个胡凳,放在司匡面前。 司匡拱手作揖,“多谢左贤王。” 随后顺势而坐。 这玩意儿可比跪坐舒服多了。 “敢问左贤王,哪些东西涉及贵方根基?在此提前说明,一会儿商讨起来,可以省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左贤王瞅了一眼中行说,快速地微微抬头,示意中行说进行谈判。 用汉人来对付汉人,这是匈奴人一直有的谋略。 尤其是敌对匈奴的汉人兵法韬略诸多,心眼多的很,他不得不防。 “咳咳。”中行说抬起头,盯着司匡,细数道,“羊羔、牛犊、幼马,此三者皆匈奴之根基!除此之外,弯刀、弓弩、布甲,皆匈奴强盛之根本!诸如此类,皆不可与汝质换!” “除此六物,吾皆可换否?” “然!”中行说没好气的回答。 “那好!一万只羊羔不能少!”司匡斩钉截铁地说,“另外,吾要贵方提供金八千,壮牛八千,汉人两千名!” 因为靠近匈奴,如今上谷一头牛价格在大约在两千五百钱,内地可能要更高一些,达到四千钱至四千五百钱左右。 对大汉来说,羊的价值不大。 与其要四万只羊羔,还不如换四千只成年壮牛! 汉以牛耕地。 曲辕犁也可配合耕牛使用。 带回去,绝对可以大赚一笔! 左贤王听着价格,眉头一皱,眯着眼,向中行说摇摇头,表达出自己不满意。 “竖子,做梦否?”中行说立刻驳斥,“汉人奴婢不值钱,这个我方可不计较!汝这八千头牛,可不可能答应!另外,最多给汝金三千!” 司匡瞅了一眼这个史上最早的大汉奸,不屑的一笑,讥讽道: “呵呵,如今上谷牛价为两千钱,吾只要八千头牛已经很给王面子了!在汝眼中,四万羊羔比不上万金?如果真的是这样,吾可以做主,以万金换四万只羊羔!汝有多少,吾买多少!” “荒唐!” 中行说哑口无言,只能用呵斥结束交谈。 司匡寸步不让,沉声道:“八千头牛,一头也不能少!且必须为壮牛!金吾可以让步,六千金!” “小子,汝要两千汉人是作何用?”左贤王眯着眼,哼哼一声。 司匡面无表情,把提前组织好的托辞讲出, “自然是运牛!八千头牛,总不能让吾这一百人来运送吧?牛虽力足,然行走缓慢,必须要有人维持前行方向!” “嗯,言之有理,那吾便给你两千汉人。不过金只有四千,牛四千!正如汝所言,牛多了无法带走。两千人,足够汝运送四千头牛了!”左贤王眯着眼,主动砍价。 “请贵方拿出诚意!吾虽然年轻,但也不是傻子!”司匡用鄙夷的目光盯着于单,“且此次贸易只是开始,吾为了见证王诚意,才不远万里来到此地。” “哦?” 司匡用“悲痛”的语气陈述, “汉皇买马种的消息,是吾打点上下,花费众多才从未央宫中买出。本来想在匈奴换取一笔本金,用以投资另外的消息,而如今君之态度,令吾悲痛不已!这笔投资,当真不值!” 左贤王眼前突然一亮。 不顾美人感受,环绕美人的手更加用力。 在娇声哀鸣中,问道:“另外消息?汝此言何意?” 司匡自嘲,“呵,无他,皆吾画蛇添足罢了。本来打算买通一将领,把握朝堂军机动向!如今观君之态度,实乃可悲!可叹!” 他挥挥手,道:“罢了罢了,四千金就四千金吧,做完这次的买卖,赚回本金,吾不会再踏入匈奴之地半步!” 扭头看着中行说,司匡讥讽,道:“中行说,书写吧,按照汝王之言!” “且慢!”左贤王冷喝一声,目光犀利,站起来,“小子,吾如何信汝之言?”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司匡忽然表情变得坚定, “将汉人带回去,必定会满朝震惊。届时,吾操作起来,会方便的多,容易打入长安。” “届时,朝堂两千石武将吾无法收买,然,其枕边人吾可以买通!” “只要王拿出诚意,吾愿意不久之后,带边境粮草情报、守卒消息,再来此地!” 于单冷笑,“别讲这些没用的。几年前,刘彻小儿在马邑欺骗吾父亲这笔账,还没算呢!汝之情报,吾能信否?” “大王可用此图真实性进行判断。若消息当真,可以选择信,亦可以选择不信。” “呼!”左贤王叹了一口气。 背着手,在营帐中来回徘徊,低着头,心神不定。 他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相信! 如果真的如司匡所说,那么这一次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可万一……汉人诡计多端,如今又是第一次与司匡接触,他不敢轻易相信。 “大王貌似很纠结啊。”司匡微微一笑,“这样吧,吾再退一步,展示一下诚意!” 一边说,他一边将锦盒中的帛书取出,径直走向中行说坐着的案几。 将帛书放在案几上,缓缓展开,一副清晰的水墨地图出现在众人眼前。 盯着于单,司匡淡然一笑,“此乃吾之货物!请大王一观!” 左贤王眼睛闪过一丝惊讶的光芒。 想到了什么事情,急忙瞥了一眼中行说。 中行说笑着,拱手作揖,道: “请王放心,帛书正常,这小子没有学习荆轲!” 那就好。”左贤王呼了口气,这才慢慢走近案几,俯视,“小子,此乃何物?” 司匡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弧度,脸上笑容越发地灿烂, “回大王,此乃大汉购买良马的国家,以及可能走的几条路线。” 用手掌指着帛书上的线条,他开始分析, “大汉购买良马,几乎都来自鲜卑、乌桓、呼揭。此帛书之上,红色线条为购买良马曾经有过的路线,黑色粗壮的线条,为尚不清晰的路线。” 为了绘制这一幅半真半假的地图,耗费了他不少的脑细胞。 鲜卑、乌桓的具体地形图是真的,至于购买良马的路线,是他思索了好久,才动笔绘制。 红色线条的终点是辽西、右北平! 这两个地区正好处在匈奴与乌桓的交错地带,匈奴力量最为薄弱,可信程度更大! 尤其是辽西,与乌桓接壤,相当于一个边境的经济特区了,就和日后的喀什经济特区地理分布相似。只不过喀什在西方,辽西是辽东半岛西部罢了。 “三国为汉提供良马?” 左贤王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黑,语气有些发怒, “找死!看来是吾父最近太过仁慈了,他们的首领看来需要换一换了。” 中行说仔细的观看,并且和脑中的记载相比较,侧身道: “伟大的王,这一幅帛书地图之上的地形,与乌桓之地的地理很相似,应该不是假的,看来这个货物是真的!” “吾知道了。”左贤王莞尔一笑,点点头,“小子,看来汝是诚心想要贸易了。” “这是自然,不知刚才吾提的条件,大王要如何处理?” 左贤王犹豫不决, “这……不急,吾再仔细考虑考虑。” “这样吧,尔等千里迢迢地赶来,想必也累了,尔等在此小住几日,等吾与几个手下商量完了,再做决定。” 给手下一个眼神, “尔等将……这位贵客带下去,好好参观参观吾匈奴之风土人情!” 司匡抱拳说道:“既然如此,希望王快些决定!” 左贤王将帛书收起来,拍拍胸脯,道: “放心!五日之内,必定给汝一个满意的答复!” 司匡再一次抱拳:“那么,司某告辞!” “请!”左贤王又做了那个蹩脚的手势,目送司匡离开。 当三人走远了,于单脸上的笑容忽然褪去,换上了一副冷酷的神色, “中行说,汝立刻搞清楚这幅帛书地图的真实性!如果是真的,吾就要请伟大的单于集中兵力,去东边那几个不安分的国家走一遭了。” “请王放心,三日之内,必给一个答复!” 左贤王满意地笑了,拍拍中行说的肩膀,以示鼓励。 这个自老上单于开始,就侍奉萨满后裔的汉人,还是信得过的。 左贤王望了一眼帐外,吼道: “来人,命令左谷蠡王、右大将、左右大都尉明日中午,来吾营帐议事!” “另外,迅速集结我部五个万骑!等候本王的命令!” 下人立刻跑下去通知。 做完这一切,于单又重新躺在床上,搂着两个瑟瑟发抖的美人,闭眼思索刚才事情的真假。 第一百八十九章:暗中接触(4.3k)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原本牛马喧嚣的草原变得异常宁静。 左贤王营帐附近,一个个火把被树起来,给寒冷的夜晚增添一分明亮。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 “就是这里面吗?” “对,我打探了两天,根据牧民所说,就在这里面。” “好!一会儿你给我把风,我进去传达家主交代的事情!一有风吹草动,便以羊叫为信号!” “嗯,请君小心!” …… 在夜幕之下,两个穿着胡服的汉人悄悄地靠近了一个白色营帐。 这个营帐很特殊,它单独分布在一个空旷地带,周围用木棍围了一圈栅栏。 栅栏内部被分成好几个区域。 除了帐篷外,还有火堆、羊圈等等。 此地时不时,还会有几个匈奴骑兵从这里经过,用犀利的蓝色眼珠打探帐篷中的动静。 这两个穿着胡服的汉人,一人潜伏在旁边圈养牛羊的牲畜圈中,一个人趁着黑暗,悄悄地进入营帐。 “咚咚咚。” “谁?” 张骞乍一惊,掀开羊毛毯,忽然起身,把妻儿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黑暗中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 冯驹轻声道: “敢问君可是汉公使臣?” “嗯?” 汉人之语? 张骞心中一惊,急忙站起来,将帐篷中的油灯点亮,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见对方穿着胡服,警惕之心不减, “君为何人?” 冯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瞥了一眼在张骞身边的妇女儿童,歪嘴一笑。 “夫人,汝与绵儿先出去走一走,吾和这位兄台有点事情商量。” “诺!”蓝眼的匈奴妇女快速瞅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咬咬下唇,拉着儿子,快步走到营帐之外。 见不相干的人已经离开,冯驹再一次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说道: “张使公,吾家主人乃齐地一商贾,来此贸易之时,听闻使公大义,特替主人前来拜访。” “君从大汉来的?”张骞身体猛地一颤,忽然一把拉住冯驹的手,两臂颤抖,一行热泪流下,“敢问尊驾姓名?” “尊不敢当。吾名冯驹。” “冯兄弟……”在匈奴誓死不降的张骞,此时竟然放声痛哭,“陛下保佑,真是陛下保佑,令吾有幸再遇见大汉之人。” 他一边用袖子擦拭脸颊上的泪珠,一边说道, “敢问兄台可有身份凭证?说来惭愧,吾离开大汉数十年,身份凭证已经丢失,只有这根汉节依旧留存。吾每当做梦之时,都想着家乡父老的脸庞,有不敢忘记身体中流淌的是华夏之血液!” 声音断断续续, “哪怕一次也好。吾想要重新见一见汉家符节,摸一摸吾汉人的身份凭证!” “张使公且安心,吾身上当然存在身份凭证。只是……” 冯驹露出一个纠结的表情,又道: “在给与君符节之前,吾想要先叩拜一下陛下赐予的汉节,以示对陛下之恭敬。” 司匡来之前特别交代,恐匈奴以假乱真,所以一定要试探张骞的身份。 不用太过繁琐,用汉节试探即可。 真正的张骞,只要活着,不会让汉节离身,更别说给予匈奴之人! 至于让张骞相信身份的做法更简单,来一场真正的汉家礼仪叩拜! 匈奴人再怎么模仿,也不可能把地方的语言以及礼仪习惯模仿到位。 真假与否,一做便知。 “应该的,应该的。”张骞笑着点点头。 他走到营帐的内侧中央,从桌子上将汉节捧下。 虽然被俘虏,但是他没有屈服过。 白天汉节不离身,晚上汉节面南而放,以彰显陛下的圣威。 张骞捧着汉节,陡然严肃。 目光冰冷,面对冯驹,轻声喝道: “汉节在此,见之如见陛下!” “扑通!” 冯驹一下子跪在地上,眼睛盯着汉节进行真假性辨别。 确认无误之后,以稽首之礼,齐鲁之地的腔调,恭敬地说道:“叩见陛下!” 良久,张骞将汉节重新摆放在桌子上,他扶起冯驹,心中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错不了! 当年在长安的时候,听过这种腔调。 这是齐鲁之地特有的口音。 熟悉的语言,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方式。 绝对是汉人! 匈奴人即便再能掳掠,也不可能把一个齐鲁之地的人弄到这里。 再者说。 张骞深深地明白,以及对左贤王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宁死不屈的气节。 匈奴人征服欲很强,尤其是对待宁死不屈的汉人贵种,他们征服欲更甚! “冯兄弟,请借符节一观。” “诺!” 冯驹先是拱手作揖,随后将符节递给张骞, “此乃鄙人之符节。” 张骞接过竹片,凑在眼前,定睛一看。 冯驹,祖籍……齐地人士…… 一开始的记录很正常。 随着目光下移…… 忽然,张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猛地抬头,盯着这个前来拜访自己的“不速之客”,大口喘着粗气,心中的惊骇难以平复。 他看到了一行很关键的字眼 --隶属大汉北军车骑将军。 竟然是北军,陛下的嫡系部队! 虽然离开大汉已久,但是他不敢忘记,统率这支部队人的身份。 当初是大将军、魏其侯窦婴统领。 听说去岁窦婴已死。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何人统领,但是错不了,一定也是顶尖将领。 可能是李广或者程不识吧。 张骞这样想着。 如今知晓冯驹来自北军,让他是又惊喜,又害怕。 惊喜自己很可能要回到故乡,害怕的是陛下交代的任务没有完成。 如今北军将士出现在匈奴,难不成汉家雄军已经深入大漠,要来一场大型决战了? 他声音颤抖,询问冯驹, “敢问冯兄弟,吾大汉之军队目前何在?” 冯驹笑了笑,道:“回张使公,大汉雄师至今驻扎在上谷。” “不可能!上谷距离此地几百里,汝已经出现在此,大部队为何没有跟上?” “吾来此地,乃是跟随匡人!匡人受车骑将军嘱托,领兵入左贤王地域,牵制东方诸部。” 冯驹有条不紊地回答着: “几日内,吾侪根据战斗情况以及俘虏交代,才找到左贤王的具体位置。因此,也才得以与君相见。哦,对了,君在此地的消息,都是匡人告知吾等。” “匡人?其为何许人也?”张骞一头雾水。 这个官职有些奇怪,之前没有听说过啊。 究竟是谁? 冯驹脸上写满了崇拜的神情, “张使公,匡人乃陛下信任之士,一代英豪。其乃当世力压诸子百家之人物,乃车骑将军卫青属下,更是匡子之后!” “匡人尚未加冠,便已名动天下,无论是文学还是军旅,亦是事关天下百姓之政事,其皆有独特之见解,乃当今大汉屈指可数的人物!” “君没开玩笑吧?”张骞苦笑一声。 这还是人吗? 名将之后,能力出众,尚未加冠,便名动天下,还得到了陛下的信任。 这怎么听都像是传说的人物。 他一时间还真的不敢相信。 听了司匡的事迹,张骞脑海中最先闪过的便是留侯的名号。 留侯乃韩国贵族之后,虽然名扬天下为而立之后,但其精通百家,尤其擅长黄老之学。 虽然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但没有人敢忘记,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千古回响;没有人敢忘记,那一把烧毁栈道的火焰与淮阴侯兵锋结合之后,一举平定三秦之地、实现天下二分的壮举;亦没有人敢忘记,那功成名就之后,甘愿放弃一切,归隐山林的无上道家思想。 如今冯驹称那一位匡人精通军事、民事、政事,这简直就是一位少年版的留侯啊,这让张骞心中坚持的信念越发强盛。 留侯出,天下平。 如今陛下洪福齐天,大汉再次出现人杰,恐怕汉军铁骑北上,饮马北海,荡平宵小的日子不远了。 张骞语气激动,对冯驹说道: “敢问君冒着夜色来到此地,所谓何故?” “请君稍等。”冯驹拱手说道。 担心隔墙有耳,他先是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借助缝隙瞄了一眼。 确认无误之后,重新回到张骞身边,附在耳边,呢喃细语。 “匡人派属下前来相告,如今匈奴人巡逻严格,吾等羞愧,无法在此时接回使公。但车骑将军的大军在半个月之内,定会攻入大漠,届时,匡人将会领兵至此,请君归汉!” 张骞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冯驹的眼睛,他轻轻地咬了咬下唇,出声道: “此地距离上谷过于遥远,且匈奴人防御雄厚,车骑将军带了多少兵马?吾恐行动仓促,折损大汉儿郎。” “根据情报,车骑将军率领一万北军兄弟,将会以轻装简备的策略,直捣单于庭。” 冯驹微微一笑, “请君放心,此次战役,朝堂谋划已久。鄙人笨拙,不晓兵法,但吾对车骑将军有信心,吾北军将士有信心!” “单于庭大乱,左贤王部势必会出兵支援,届时,便是君归汉之时。” 刘彻可是要求了。 既然战,必定要拿出一个辉煌的战果! 没人敢不拼命。 张骞沉吟一会儿,神情庄严肃穆,拱手问道: “敢问吾能做什么?吾虽身居匈奴腹地,报国之心不敢忘也!” 冯驹从怀中掏出一块帛书,道: “此乃左贤王部与上谷之间的地图,是匡人连夜绘制,上方标准了部落分布以及相关的河流,君逃亡南方可能用得到。” “匡人曾经嘱咐,若大军杀来,此地必将一片混乱,请君务必保重,陛下还等君回去叙说西域、匈奴之事。” 接过帛书,张骞脸色涨得通红,情绪激动, “骞之使命,不敢忘也!” “使公,匡人最后交代,如果可能,请君联系汉家百姓,届时,北军将士将接百姓一同归汉!” 泪水再一次在眼眶中打转,张骞起身,整理一下衣服,弯腰而拜, “诺!” 为汉家之民,孤军北上之心,当拜! 行尊王攘夷之道,践春秋之大义,当拜! 自己被困十年,还有人记得自己,当拜! 君以国士待吾,吾定当生死相随! 虽然张骞并不信仰儒家,相反,他自幼受黄老之熏陶,但是儒家大义,他很明白。 双手颤抖,张骞打开帛书,打量着上面的地图。 那一根根黑色线条,描绘出的高低起伏的事物,在他的眼里,赫然已经成为了比金子还要宝贵的东西。这上面画的不是地图,而是汉家被虏百姓的生死簿! 冯驹胸口之中仿佛藏了一个百宝袋,还没等张骞欣赏够手里的宝贝,他又从怀中掏出几块金饼, “使公,匡人深知此地之艰难,特嘱咐属下将金饼交于使君。此地虽贫瘠,但用钱财也能买到一些东西,最不济,上下打点一番也是不错的。” “请帮吾好好感谢匡人!”张骞正色说道,“若吾能归汉,必将穷尽一生,誓死报答。” 冯驹拱手,“诺!” “敢问吾是否能够见匡人一面?”张骞将帛书放在怀中,询问道。 冯驹面露尴尬之色,道:“这恐怕有点困难……这几天匡人忙着敲竹杠,可能没时间。” 他可是很清楚自己来这里的之前,在司匡帐中的见闻。 嘴里不断嘀咕价钱也就算了,还想尽办法在竹简上面写其他的东西。 看这个架势,只要左贤王答应了,自家家主还打算顺杆而上,再咬一口。 曲辕犁、专利法这两件事,基本上已经相当于宣告天下--稷下学里之主是一个想法颇多的商贾。 其对于做买卖这种事,绝对是得心应手。 要不是大老板车骑将军看上了家主用兵打仗的才能,说不定现在家主已经集中资金,向长安市场突进了。 让商贾和左贤王这种没脑子的大老粗谈价格,这明显是欺负人。 张骞:“…………” “咩!咩!咩!”忽然,帐篷之外传来了强烈的羊叫声。 冯驹猛的回头,盯着门口,小声说道:“使公,今日之事,务必保密,即便是令夫人,也不能泄露半分,此乃用兵大计,不能让匈奴左贤王得知!吾必须要离开了,外面兄弟已经传来信号!” “刚才的羊叫……” 冯驹神色凝重,“撤退之口令,恐怕匈奴骑兵正向此地赶来。灯火照耀,帐篷之外可看清里面的人影,吾必须要撤退了,君保重!” “冯兄弟,珍重!”张骞也不敢强留,拱手,恭敬地说道。 冯驹用右手按着腰间的剑,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的帘子位置。 依旧是先用手轻轻地掀开一条缝隙,确认门口安全之后,一个闪身,窜了出去,张骞走到油灯旁,吹了一口气,熄灭了光亮,房间中重归黑暗。 “唉。”他叹了一口气,喜忧参半。 看了一眼正靠近营帐的妻儿,他心中的忧愁越来越强盛。 匈奴妻子,该用什么理由带回大汉? 第一百九十章:遗失的神器 农历六月初七 司匡带着冯驹、赵破奴,再一次踏入了左贤王的营帐。 左贤王双手合十,抵着下颚,坐在胡床之上,凝望司匡。 两侧的美女不知所踪。 中行说双手捧着一个木质托盘,依旧站在他的左侧。 托盘被一条红丝绸盖住,让人搞不懂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进营帐,司匡便开门见山的询问, “大王考虑的如何?答应吾之价格,亦或强行扣留商品?” 挥挥手,命下人给司匡赐座,于单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毋急!价格嘛,有待商催。这几日在吾匈奴之地吃穿可好?” “承蒙左贤王关心,这几日鄙人顿顿食肉,餐餐饮酒,此行只有天上可有,令吾心情愉悦,不由得高歌起舞。” “哈哈哈,这就好。”于单满意的点点头,“吾匈奴之地幅员辽阔,在冒顿单于之后,更是横扫东方、踏平西方、威震南方,兵强马壮,千古未之有也。吾观阁下乃汉人之中英雄豪杰,敢问君祖上何人,是否有意加入吾匈奴帝国,享万世之荣光?” 司匡起身,大大方方的抱拳, “大王此番话共两处差错,鄙人斗胆言指出。” “哦?”于单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目光。 他语气一沉,蹩脚的手势再现, “请说。” 司匡笑了笑,直言不讳, “冒顿单于确实为英雄人物,其一统草原,自古以来未之有也。然,单于刚才声称威震南方,吾不敢苟同。” 中行说似笑非笑,插了一句:“君难不成忘记白登之围、和亲往事、马邑之战?若不威震,刘家老小为何几十年中,送数十位公主入匈奴和亲?” 司匡冷声一声,猛的一甩衣袖,辩论掷地有声,“秦末暴政,天下苦不堪言。高祖斩白蛇起义,伸大义于天下,领百万雄师,横扫暴秦,荡平西楚,重统残破不堪的华夏之地。” 他眼神坚定,与于单直视, “战争结束,国破民穷,无良马军械可用。冒顿单于审时度势,领精骑四十万入侵吾华夏大地,高祖无奈,只得领残兵三十三万北上抵御。以少御多,以弱御强,然高祖依旧将匈奴逐出汉家大地!” 瞥了一眼中行说,他讥讽一声, “卧薪尝胆之故事汝忘了不成?如今七十年已过,大汉已非昔日之大汉,匈奴亦非昔日之匈奴。二者一旦爆发战争,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小子,吾……” “住口,汝这叛徒!” 不等中行说说完,司匡耷拉着脸,一口打断他的话, “昔日白登之围,淮阴侯韩信不曾参与,而如今汉匈交手,望尔等做好准备。” 左贤王脸色阴沉, “此话何解?” “据吾所知,匡章之后已经出世,陛下十分器重,封其为匡人,欲令其训练赵骑士,准备横扫大漠之匈奴。” 司匡开始了自卖自夸,想把重点重新引到匈奴东进与西出的问题上, “若匡人率领赵骑士,挥剑北向,敢问单于如何抵挡,如何保证吾在匈奴享受万世之荣光!” “哼!小子,汝少吓吾,匡章?呵,没听说过。吾只知晓武安君之后陇西李氏李广。吾与之交手数次,依旧未见其厉害之处,更何况碌碌无名之辈?”左贤王哈哈一笑。 你笑我也笑。 司匡跟着左贤王一起笑,同时说道: “看来于单对我大汉的历史认知还不够啊。” “认知不够?” 左贤王眉头一皱,心中充满疑惑,他扭头看了一眼中行说,期待这位匈奴智囊给自己解答疑惑。 忽然沉吟, “中行说,汝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小子,汝说的是真的?”中行说脸色突然惊变,面目可憎,声音起高调,破口大骂,“该死!细作为何没有传回如此关键的情报!” 作为燕赵之地的人,他可是很清楚姓匡章意味着什么。 十万兵力,五十天就打到了燕国的国都。 魔鬼一般的存在! 虽然最后其被百姓逼退了,但是给燕人留下的恐惧,不弱于坑杀临国四十万士卒的人屠白起。 老一辈曾经的恐惧,至今还在燕地百姓之间蔓延,一提到匡章,大家都神情惊慌,精神恍惚,如同天要塌了似的。 左贤王不悦,再一次询问:“中行说,到底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冲的瞪了一眼司匡,他捧着托盘,弯腰低头,汇报道:“启禀大王,刚才此子所言匡章,乃百年前,汉家齐国诸子百家之一……” “此人与李牧相比,孰强孰弱?”左贤王继续询问。 作为匈奴之人,他只关心临近国家的名将。 至于齐? 关匈奴屁事? 作为“熟读”汉人书籍的匈奴高层,他对李牧的了解最深。 中行说眼睛的余光看着似笑非笑的司匡,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如果真的是匡章之后,麻烦绝对不弱于李广。 他连忙拱手,对于单汇报: “请左贤王即刻对鲜卑等向汉人提供马种的国家用兵!若此子所言非虚,吾匈奴将迎来百年之变局!” “汝讲了半天,本王一句也没听懂!” “大王,百年之前赵国武安君李牧死于武成候王翦之手,而王翦成名之前,乃秦国武安君白起手下一将耳!而白起……世称杀神,据说成为秦大将之前,曾经在函谷关领导军队抵挡匡章之进攻。” 顿了顿, 道:“那场函谷关守卫战,大秦败了。而且是惨败,被迫求和。” 不知为何,中行说突然感觉口干舌燥,脸色阴晴不定。 如果大汉攻入大漠,横扫草原,那么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自己! 他不敢怠慢,急忙的请奏, “若匡章之后真的现于世间,其带来的压力,不亚于陇西李广!” “吾匈奴危矣!” “为今之计,只有阻止汉朝培育出良马,赵骑士不存,吾匈奴勇士尚可与之一战,如果不然,恐大漠重现惨遭屠杀之举动!” 中行说怕了! 他真的怕了! 自从背叛大汉之后,他活的一直很滋润,直到今天听到这个定会令他日后寝食难安的消息。 玛德。 刘彻这是为了抓自己,派匡章的后人动手? 坑啊! 杀鸡用牛刀啊! 为了小命,他只能尽最大的可能,阻止大汉崛起。 左贤王气的脸色通红,他站了起来,仰天长叹, “华夏多贵种!为何吾匈奴之地无如此贵种?吾不甘心!不甘心!” “扑通!” 中行说一下子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请大王即刻下令,派遣更多的细作潜入大汉,探查匡人虚实!另外召集匈奴勇士,荡平周边狼子野心的附庸国家,夺其马种,毁汉朝强盛根基!” 左贤王脸色阴沉,冷声道:“汝先起来,本王自有定夺!” 他望着悠闲地坐在下方的司匡,不停的点头,连说几个“好”,道: “阁下果然诚意,先提供地图,后提供情报,这笔买卖,吾看来非做不可了!” 他转过身,一把抓起红丝绸,将中行说捧着的托盘中盛放的东西亮出来, “阁下,请看此物!” 司匡抻着脖子,盯着被中行说托起来的托盘。 左贤王的身体慢慢的挪开,托盘中东西的全貌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一把青铜剑,一把表面充满了光泽的青铜剑! 在剑柄的位置,刻着一四个长短参差、正斜杂出的金文:天下共主。 左贤王骄傲的说道: “此乃吾匈奴进攻犬戎之时获得的战利品!相传为犬戎进攻镐京之时,周幽王所持之物!” “吾父不感兴趣,赐予本王。君可感兴趣?” “周天子剑?”司匡惊呼。 眼睛逐渐瞪大,一个激灵,立刻站了起来,情不自禁的开始靠近中行说。 冯驹与赵破奴眼睛死死的瞪着青铜剑,由于过度用力,眼中都充斥着血丝。 没有阻拦司匡,左贤王还故意让了一个身位。 “如何?君对此物可有意思?” “呼!” 吐出一口浊气,司匡一边用手抚摸青铜剑的剑面,沉声说道: “看质地,看字体,的确像周王朝之物品。此物价格……说便宜也便宜,说昂贵也昂贵,全看在谁手中。” 在匈奴人手里,也就是一个普通长剑的价值。 而在自己手里,那就是一件堪比《王祯农书》的顶尖至宝。 如果这玩意到了刘彻手中,那就是号令天下的新王之物! 三代之后,四代之始的信物! 司匡敢打赌,如果这个东西自己献给刘彻,不用打一个堪比龙城之战的胜仗,就可以妥妥的得到一个侯爵,甚至还是关内侯之上的列侯! 周天子剑,号令天下的神器! 犬戎攻破镐京,周幽王身死,神器移位。 九鼎因为太过沉重,犬戎断然不感兴趣,而这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绝对是最吸引人的宝贝。 所以左贤王的话可信度极高! 他扭头盯着于单,“大王拿出此物。作何用意?” “哈哈哈,吾与手下商量过后,打算以此物充当价钱,君以为如何?” 司匡喘着粗气,目光停留在青铜剑上久久不能移开。 手指划过脸面,冰冷的触感深入内心,如同万千将士在他的心中呐喊。 第一百九十一章:攀比 良久。司匡摇了摇头,道: “伟大的左贤王,还是那句话,这一件宝贝的价格,全看主人。吾只是一介商贾,拿之无益,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此物根本抵不上吾来此付出的代价。” 右手恋恋不舍地离开青铜剑,司匡转身,与一侧的于单拉开距离,重新走回下方,坐在胡凳上, 声音不断, “相比这一把剑,吾更加趋向索要一万只羊羔,八千头壮牛,六千金,两千汉人百姓!” 左贤王一屁股坐在胡床之上,倚着靠背,哼哼一声,讥讽道:“小子,吾已经拿到了汝的货物,汝就不怕吾一根羊毛也不给汝?” “不会,在得知匡章之后出世的时候,大王就已经动摇了。” 司匡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 “另外不怕大王笑话,吾这人怕死。离开大汉之前,就已经告诉吾之兄长:若吾七月中旬尚未归去,就把吾来到此地的意图告知代王,请他立刻上奏朝廷,更改良马渠道,并且出兵援助鲜卑等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同归于尽。” 左贤王握紧拳头,怒骂一声, “好小子,果然奸诈!怪不得汉朝用士农工商排列,商人果然狡猾!” “哈哈哈,大王谬赞了。”司匡自谦道,“最终结果,全凭大王决断。相信区区几万头牲畜,偌大的匈奴帝国还是拿得出的。只要大王对鲜卑发动战争,掠夺几万头牲畜只不过是易如反掌的小事罢了。” 于单抿嘴一笑,给了中行说一个眼神,示意他把剑送过去。 并且沉声:“小子,这剑吾送给汝,汝索要之物,吾亦给汝!不过,汝要答应吾一件事情!” 司匡愕然呆滞,大脑一片空白。 精神恍惚地把周天子剑接过来,疑惑地打量左贤王, “大王请讲!” “吾要汝做吾匈奴在大汉之中的内应!正如汝所言,若汝在长安动手收买将领妻妾,可以轻轻松松探出刘彻用兵计划,汝赚钱,吾得情报,此事有利于双方!” 指着司匡手中的周天子剑,左贤王高声说道: “此物乃汝打入汉朝官僚的一把钥匙!吾相信,依汝之狡猾程度,定可以完成重任。” 他担心司匡不卖力,挥挥手,让中行说公布实际给与司匡的物品。 只见中行说点了点头,大步向前,双手自然下垂,交插在袖口中,高声, “吾匈奴愿意提供周天子剑一把,羊羔一万,壮牛一万三千,金九千,汉人百姓三千人,以作君内应需!” 左贤王咧着嘴,“如何,可满意?” 司匡呆呆的。 赵破奴推了几下,才回过神来。 急忙立刻起身,低着头,拱手作揖,道:“鄙人惶恐,大王不怕吾独吞回国,再也不回?” “哈哈哈哈哈哈,先生说笑了。” 左贤王脸上的脸上的笑容变得阴沉, “不怕告诉汝,汉朝长安官僚之中,吾内应并不少。如果汝欺骗吾,那么不出一个月,吾就可以让汝家破人亡!” 司匡眼前一亮,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于单这么有信心,原来是早就有细作打入了朝堂之上啊。 虽然不知道潜伏了多少匈奴人,但是根据记载,他可以肯定一个人的身份! 那个女人……一定是匈奴人的细作! 脸上立刻涌现出笑容,他呵呵一笑,“单于放心,有了这些东西,吾安敢不鞠躬尽瘁?商人逐利,既然大王让吾发财,吾自然知道该效忠于谁!” “嗯,很好!” 左贤王满意地点点头, “事不宜迟,汝立刻出去挑选牛羊以及低贱百姓吧。如此庞大的队伍,想要回到汉朝,最少也要半个多月,别让汝兄长坏了汝与本单于的约定!” 司匡将周天子剑交给冯驹,低头拱手作揖,道: “诺!” 随后,他们三人跟随着一名匈奴士兵,前去挑选这一次的收获。 …… 营帐中,中行说望着司匡离开的背影,眼眸中杀意越发地强盛。 他小声说道:“大王,万一这小子真的不老实,这可如何是好?” “不慌!正如他所说,枕边之人最好收买。吾早就收买了刘彻昔日的一位枕边红颜。虽然她已经失宠,近年来行动次数较少,但并不代表这把刀不锋利!” “哦?不知是何人?” 中行说忽然来了兴趣。 “哈哈哈,此乃机密。”左贤王兴奋地拍拍手,同时冷声说道,“这小子究竟老不老实,是不是汉军的细作,等吾按照他提供的地图出击一次便知。” “如果地图准确,那么其应该就不是汉军细作!汉人不傻,吾如果凭借地图消灭周边的四个小国,头痛的将会是他们!” “大王圣明,不愧是萨满神的后裔!”中行说趁机拍马屁。 “行了,汝先下去吧。吾知道汝对这小子怀有杀意,但是他的性命不能动!吾还要靠他对付那个神秘的匡人!还要靠他对付刘彻!” 中行说叹了一口气,“诺!大王,属下告退。” “嗯,去吧。” 于单挥了挥手,闭上眼睛,开始小憩。 …… …… 上谷,北城门 卫青与张次公等校尉站在城头,北望消失在地平线的车队。 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份写满了文字的帛书。 侧身,看着一众属下,道:“这是第几次了?” 张次公咬咬牙,在甲胄晃动中,拱手,道: “禀车骑将军,此乃流民部第五次从草原返回了。” “五次……”卫青深邃的目光渐行渐远,按在腰间佩剑上的左手,也越发用力,“战利品获取几何?” “牲畜近五万!” “斩获呢?” “根据随军军曹统计,其共斩杀匈奴骑兵一千九百三十九人,俘虏八千二百一十三人。” 张次公顿了顿,接着说道: “属下已经安排人向涿县求援,预计五天后,俘虏将会分批送至涿县。” 卫青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他已经写信知会其他三路军全部安装马蹄铁、马镫、马鞍之后再出兵。 在延迟出兵的几日中,司匡不动声色斩获俘虏上万人。 压力有点大。 这是他内心的想法。 卫青眼中掠过一丝浓浓的精光。 高声,“匡人从未领兵,却攻必胜战必取……吾也不能闲着啦!” “哗啦!” 他猛地转身,先轻声交代, “张次公,汝立刻派人将匡人斩获尽数奏给长安!” “诺!” 卫青面无表情,冷声, “传令!” “三日后,大军开拔!” “车骑将军有令,三日后,大军开拔!” … “车骑将军有令,三日后,大军开拔!” … 一阵又一阵不同的声音,在城头上响着。 一个个传令兵快速跑下城头,向驻扎在上谷周边的军旅传递消息。 卫青再次转身,眺望着司匡出征的方向,淡然一笑, “龙城吗?吾懂了?” “匡人,本将不会输给你的!” … 第一百九十二章:大军出征前的捷报 六月的长安,进入了元光五年最后的炎热期。 白天的火红色的烈日灼烧着大地,掠夺走地面附近最后一丝丝凉气。 城门下,到处都是顶着一块麻布或是一顶蓑帽的人。 “今年也太热了,再这么下去,非要热死人不可。” 一坐在车厢中, 头戴镶玉高冠、身着白色绸服、衣带翩翩、面庞刚毅、神采盎然,挥舞着手中便面,等待进城的青年,埋怨了一声。 车厢外,一大腹便便的家臣拉着缰绳,不断的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安抚道: “公子,再忍一忍吧。预计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可以进城了。” 任宣冲热的脸色熏红,挥舞着便面的手越来越快了,叹了一口气, “唉……” “去城门处询问的人回来了吗?吾有大农令的征召帛书,理应可以优先进城。” 家臣苦笑, “公子,城门校尉声称,如今处在战争期间,陛下有令,任何想要进入长安的人,都必须经过检查,大农令来了也不好使。” “嗐!” 任宣冲撇撇嘴,埋怨声像是一挺机关枪,不断突突着。 “郑当时这个九卿,当的真是窝囊。” “如果不是因为商量曲辕犁在关中地区的产量以及销售分配额有利可图,吾才不来长安呢!” “怂乃求!” 家臣隔着门帘,扭头道: “公子息怒,要不然,吾派人去周围买点麻布回来,放在车厢上,遮挡阳光。” “不必了。” 任宣冲长呼一口气,放下便面,脱下最外面的一件白色丝绸衣裳, “车厢上放太多布,热气散不出去。到最后,吾很可能会被活活闷死。汝还是花钱打点一下,让前边的人让让位置好了。” “诺!” 家臣听了命令后,立刻安排周边的仆人去花钱买位置,准备插队。 任宣冲叹了一口气,重新躺在车厢里,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大热天的,动一下,痛苦程度,堪比车裂了。 心坚如磐,热不可摧。 正当他静下心来,感觉有一丝凉意后,耳朵忽然萦绕着一圈蚊子哼哼的噪音。 是从外面传来的。 任宣冲黑着脸,气的右手握拳,猛地锤了一下车厢底板, “又怎么了?为何远处如此喧哗?” 家臣眯着眼睛,望着不远处道路喧哗喧闹的位置,沉声道: “公子,似乎是边境传信兵正在靠近!” “唰!” 任宣冲赫然立刻坐起。 用便面轻轻拨开车厢的丝绸帘子。 并用一旁拴着红丝的玉钩挂住。 头探出去,凝望。 只见一骑,头戴翎羽、背插旌旗、高举手中帛书,疾驰而来。 随着策马的动作, 那人还用振奋人心的声音大喊着, “上谷捷报!” “车骑将军所属,匡人司匡,领兵五千入左贤部!” “六战六胜,歼灭匈奴六部落!斩敌两千余,俘虏百姓八千余。” “其已顺势率兵东进,进击左贤王部!” 准备进城的百姓被这消息给吓懵了。 愣了两三秒。 蓦然! 迸发出天崩地裂的欢呼! 旋即,洛城门外陷入狂欢中! “万胜!” “陛下万胜!” “大汉万胜!” 闷热的感觉,被一扫而空。 数不清的百姓在欢呼雀跃,引吭高歌。 虽然不知道那个匡人是谁…… 但车骑将军四个字,长安周边的百姓都有所耳闻。 那可是一个多月前,陛下为报上谷被攻之仇,亲自任命,并亲自从霸城门送出长安的将领。 短短一个月,竟然传来捷报! 怎么能不欢呼? 城门校尉听到情报,自然知道马虎不得。 立刻安排人手,组织疏散! “都让开,让信使入城!快!” 他又指了几个士卒,道: “你们几个,马上去开路,一定要保证捷报在最短的时间到达未央宫!” 伴随“哗”的一声,整个洛城门都行动了起来。 那名传信兵,也快速穿过让过来的路,冲进长安。 其身后,无数的百姓追赶、簇拥着。 任宣冲目光呆滞,盯着入城的背影,喉结上下一动,咽了口唾沫。 “我……没听错吧?” “公子,错不了!是匡人!”家臣信誓旦旦地说道,“许久不见,其竟然北上出击匈奴……而且还是跟从车骑将军,匪夷所思。” 任宣冲挑挑眉,把刚才脱下来的衣服又穿了回去,同时问道:“吾族在齐地还有人员驻留吗?” “公子,为了销售曲辕犁,齐地人员都已经撤了回来,只留下了几个接收消息的人。” “谁留下来了?” “公子,留下的人,多为任氏的贫穷远房亲戚。”家臣眼珠子转了转,沉吟半晌,“吾记得,好像有一个叫任安的,籍贯荥阳。” “汝立刻安排人回家中传递消息,以吾之名义,将任安划归长安族谱,命其置办金、玉、丝绸等珍贵之礼,入稷下学里,贺匡人大胜!” “???” 任宣冲缓慢抬头,眸中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不需要多问,立刻去办。若父亲问起来,就说吾的主意便是。” “诺。” 这名家臣拱手,示意知晓。 他对这位侍奉多年的公子的眼光颇有信心。 尤其是在得到家族许可之前,花重金买下曲辕犁、耧车的专利权这件事。 虽然起初家族震怒万分,但随着被迫执行契约的时候,整个任氏惊恐的发现…… 关内各地的大农署,竟然一改常态,像是换了个领导似的。 不仅不盘问销售价格,不强制搜刮征税,还主动询问有什么难题,需不需要帮忙。 正当所有人怀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的时候,任氏老家主花费几十金,托人从未央宫里带出来点消息。 总共十个字--曲辕犁普及,含陛下之意。 内容虽短,却犹如强心剂,把整个任氏的情绪都调动了。 这是一个堪比老祖宗发家时候的机遇。 接着便是:天下家仆,皆回关内的家族命令。 而任宣冲,毫无疑问,成为了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选。 这名家臣深知,据说家族宗老已经在谋划让任宣冲提前接任族长之位了。 不敢怠慢命令。 他立刻对一旁的家仆嘀咕几句,指了指队伍中的一匹快马,把人派了出去。 …… …… 未央宫,清凉殿(三辅黄图载) 刘彻守着刚从深井中取出的酒坛,酌着小酒,祛着暑气。 “陛下!上谷大捷!陛下!” 春陀喜滋滋地跑了进来,嘴里嚷嚷个不停。 来到大殿中央, 他扑通跪在倒地,稽首而拜, “匡人率流民部两千人、铁骑三千人,合计五千人,入左贤王部,攻六小部落,斩首两千余、活捉匈奴老幼妇孺八千多人。” “奴婢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刘彻听闻,立刻龙精虎猛地跳起来,“果真?” “奴婢不敢欺骗陛下,捷报信使正在殿外等候传召。” “传!” “陛下有旨,传使者进殿!” 俄而,传令兵被数十名卫士簇拥着,快步走了进来。 跪地,拜曰: “卑职车骑将军亲卫,冯六,见过陛下。” 其举着一个翠绿色的竹筒,高呼, “此乃捷报文书。” “呈上来!” 春陀闻言,急忙小跑,接过来,又送到刘彻面前。 这位皇帝检查封泥完整性后,打开。 看着帛书上卫青那熟悉的字体,激动地握紧拳头。 “好!甚好!” 不需多言,两个好字,充分体现了他的心情。 “大战未始,捷报先来!天佑我大汉!” 春陀笑着跪地拜曰:“恭喜陛下!此乃天命加身之意也!” “哈哈哈哈哈!” 刘彻大笑! 可惜,大军还未班师回朝,还不能封赏。 心痒难耐呀! 他看着下方冯六的面庞,汗珠吧嗒吧嗒的滴下来。 忙指着案几上那一坛还没喝完的酒, 高声, “春陀,将美酒赐予这位士卒!好生安排其休息!” “奴婢遵命。” 春陀笑吟吟地跑到案几,摸着冰凉的外壁,嘿嘿一笑,送到冯六手中。 “传朕旨意。” “今晚,长安内所有两千石官吏、列侯,齐聚未央宫。” “朕于此地设宴去暑,庆匡人大胜!” “诺!” 春陀急忙领着一干人撤了出去。 清凉殿内,仅余皇帝一人。 刘彻摸着手中的帛书,高兴地手舞足蹈……继续沉迷在欣喜当中。 第一百九十三章:进军 元光五年六月初十,这一天注定不会平凡。 除了上谷之外,大汉三大边境重郡:雁门、云中、代郡同时出兵匈奴,策应郡县多达数十个。 陇西,狄道长城 李椒腰佩长剑,甲胄加身,立于城头之上,在他的身后,是陇西之地的高级将领。 陇西之地,以李为尊,这是自秦以来就有的现象。 李广不在,李当户早死,李椒自然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 “报……” 一名穿着红色皮甲的士兵拖着长腔,两腿快速交替,飞速奔来, “扑通!”士兵单膝跪在地上。 拱手大声禀报: “启禀郡守,长城以外二十里未发现匈奴之踪迹!” 李椒冷声说道:“再探!” “诺!” 深吸一口气,他继续眺望远方辽阔的草原。 根据策略,这一次是其弟李敢带兵突袭右贤王部,只许败不许胜,为的就是将匈奴人引至陇西,分散匈奴右左贤部的兵力。 这一次对匈奴的大反攻,除了卫青压力大之外,压力同样不小的还有从云中郡北上的公孙贺。 公孙贺从云中挥师北上之时,势必要遭受除单于庭之外,匈奴四大部落的包围:屈射、楼烦、浑庾、右左贤部。 而这四大部落之中,军事实力最强的莫过于右左贤部! 只要把右左贤部拖住了,这仗可以打! 一名军司马出列,抱拳询问: “郡守,吾等何时动手?” “不急!吾等此次的任务是牵制,不是出击!”李椒扭过头,看着身后的将领,命令道:“立刻让人将床弩抬上城头,做好防御准备。” “诺!” 他盯着远方如同长龙一般的地平线,继续下达命令:“来人,整顿一千骑兵,李敢回来之时,吾亲自带人前去接应!” “诺!”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李椒又看了一眼北地的方向。 “李息,汝应该也开始了吧?” 牵扯右左贤部,单纯一个陇西可不够。 自大汉建国以来,陇西的作用,更多的是防备羌人。 论牵制助力,还得看北地的威力。 李椒左手按压剑柄上,捏着,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诸君,吾能做的只有这一些了,接下来的战争,就看你的了!” 如果三路大军能打穿匈奴,一雪汉家耻辱……纵使非自己出兵,亦可高兴。 ………… 北地郡 在辽阔的草原上,一杆绣鞋鎏金“李”字的大旗随着呼啸的风飘扬,领头的是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将领。 在大旗之后,两千汉军骑兵,牵着马,走在地上,井然有序,列阵而行。 “哗啦!哗啦!” 他们的甲胄来回撞击,手中的马槊锋芒闪烁。 “轰!轰!” 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兵靴踩在地上,天边回荡着一声又一声的惊雷之音。 这是不败将军程不识训练出来的部队,大汉为数不多队列有序、气势高昂的军队。 程不识镇守边疆,抗击匈奴,治军有方,军纪严明,生平未尝败绩。 卫青成名之前,他与李广就是匈奴人的噩梦! 虽然李程二人不擅长主动出击,但是在防守的时候,任凭进犯之贼寇何其多,城池依旧岿然不破。 虽然此次军队的领导人,非程不识而是李息,但执行起来,战斗力丝毫没有减弱。 他这一次带人行走在草原之上,目的如同李椒,也是想尽办法拖住西方的匈奴部落,尽量拖延他们支援单于庭的速度。 “嘎达!” “嘎达!” 两千匹马,共八千只马蹄落在草地上,一阵阵尘土被迫扬起。 沐浴在尘沙中,士兵们并无任何怨言。 “报!” 一名骑着马的斥候沐浴着四处飞扬的沉沙飞奔回来, “启禀将军,前方二十里,发现匈奴骑兵踪迹!” 李息咧嘴一笑,举起右手,大喝一声: “停止进军!” 顿时,数十个骑着马的随从从程不识的身边离开,向后方飞奔传达命令。 “将军有令,停止进军!” “将军有令,停止进军!” “…停止进军!” 李息盯着斥候,追问道:“匈奴大约有多少人?” “回将军,看听声音震动,观扬起之尘土,应当是一支匈奴千骑!” “呵,才这么点人?”李息不满的摇摇头头,盯着远方的地平线,眼中闪过杀机。 “全军上马,随吾冲锋!” 送上门的军功,岂能不收? 李息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长剑,转身,望着后方的士卒。 爆喝一声:“全军听令,骑马前进十里之后,进行一轮冲锋!一轮冲锋结束,拉开三百步距离,以箭矢击之!” “哗啦!” “哗啦啦!” 在骑马通知的传令兵经过后后,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跨步上马,甲胄来来回回的撞击,奏响了战争的乐章。 “将士们,随我冲!” “杀啊!” “杀!” 李息勒紧缰绳,一骑当先,向着远方冲去。 “杀!杀!杀!” “杀!” 两千骑兵紧跟其后,对远处慢悠悠前行的匈奴千骑发动了冲锋。 不久之后,一场血雨将会重刷北地西北的右左贤部的土地。 ………… 雁门 一队队整齐有序,头戴黑色盔翎的北军将士从雁门关内走出。 在队伍的最前方,是骁骑将军李广。 “灌疆!” “末将在!” “汝即刻带领三千将士,以轻骑东出,用两天时间,清理雁门之外的匈奴流兵!两天后,汝率军北上,想尽办法给吾打通左贤王部与单于庭之间的通道,以接应骑将军、车骑将军!” 灌疆在马上低头拱手,“诺!” “李沮” 李沮用力一夹胯下之马,加速上前, “末将在!” “汝带领两千骑兵,自西方出!一定要把支援单于庭的屈射,浑庾两部挡在吾大军百里之外!” “末将领命!” 有两大重郡加上公孙贺的牵制,两千骑兵,抵挡来自西方的威胁,应该够了! 如果真的如同那一封卫青送回来的信中所说--单于可能西进,那么这一次压力大的应该是公孙贺那一部分,他们很可能会遭遇军臣单于的主力部队。 骑着马,李广扭头望着城墙之上,高声呼喊: “苏意将军,吾与汝每天保持斥候联系!若吾断信超过三天,请立刻调离周围上郡、太原、上党三郡兵力,死守雁门关!” “骁骑将军放心,老朽明白!”苏意郑重的点了点头,“若匈奴过强不可敌,望君及时撤军,吾雁门两万将士必定誓死掩护!” 李广点了点头,随后重新面向草原,盯着单于庭的方向,握紧了拳头。 气沉丹田,他拔出腰间的长剑,正对远方,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以响遏行云的声音,大喝一声:“全军出击!” “轰隆轰隆!” “轰隆隆隆!” 万人万骑,浩浩荡荡的向单于庭所在地草原方向挺进。 …… 云中,公孙贺率万骑皆出。 …… 代郡 公孙敖领一万骑兵北上。 …… 一场大战酝酿许久的大战即将爆发。 第一百九十四章:谋而后动的匈奴人 两天前,左贤王部西南十里,一条长龙式的队伍,浩浩荡荡,缓慢向上谷的方向行进。 左贤王于单骑着一丝黑色的雄壮骏马,与司匡并列而行,有说有笑。 其后是左谷蠡王伊稚斜、左大将、左大当户,以及零散骑行的八百穿着白色羊毛毡外衣的匈奴骑兵。 一千多名衣着破烂的汉人低着头,面无表情,步行前进。 还有几百名汉人则驱赶着成千上万的牛羊,维持着前进的大方向。 走到距离左贤王部十五里的距离后,于单“吁”了一声,拽住了缰绳。 后方的大部队全部停止前进。 他驾着随地晃动的马,呵呵一笑,额头上的宝石头带反射着璀璨的光。 对司匡抱拳,沉声: “如此,吾就送到这里了。长安之情报,仰仗于君。” 司匡将马稳住,淡然轻笑,抱拳回应, “大王放心,鄙人,定全力以赴!” “嗯。”于单点头,在身后伊稚斜地暗示下,又道:“君所提供的马蹄铁,吾观成果,甚好。下次来,请携带万副,吾皆要之!” 司匡苦笑,“数量太多,恐怕有难度。” “那就五千!”于单声音铿锵有力,“放心,只要汝能把物资运出上谷,吾便可安排人接手。” 这位左贤王得意扬扬的转过身,指着身后名义上的三大下属, 高声, “吾统率左部,有万骑一十二,上谷守军胆敢拦截,吾侪就再破上谷!” “大王所言甚是!” 左大当户高声回应, “上次右部右大当户押送张骞来此,逗留数月后,临走之前,以万骑破上谷。吾左部有万骑一十二,焉能弱之?” “倘若上谷守将不从,汝尽管派人来,吾亲自领兵破城!” 于单满意的拍拍手,大笑, “哈哈哈,不愧是我匈奴的勇士!” 司匡眼中掠过一丝凉意,笑容却不减,郑重拱手, “有诸君此言,吾便放心多了。下次,定想办法携带马蹄铁数万,拜访草原。” 于单挥挥手,一副慷慨无所谓的模样,“哈哈,那就劳烦阁下费心了。” “嗯,告辞!” 司匡点头后,转身。 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伊稚斜,抿嘴,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率领大部队离开。 … 于单望着众人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背影,像变色龙似的,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眉头绷紧,目露红色凶光。 嘴唇动了动, 当着三个“属下”的面,沉声问道: “都安排好了吗?” 左大将用奸诈的声音说道:“大王放心,两千人中,吾插入了三十名对我部忠心耿耿的汉人细作。只要那个小子敢搞鬼,不出数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那三十人确保不会叛变?” “不确定。” “那你怎么安排的?”于单凶狠的目光,在左大将的身上停留片刻。 “属下分批穿插,他们互不相识。”左大将得意笑道,“只要对比三个人以上的情报,就可得到是否有人叛变。” “那就好。”于单内心平淡无波,“虽然被这个小子宰人的有点心痛,但却是值得。能够堂而皇之地派人进入大汉的机会可不多,况且,还有那么一幅地图在。” 沉默许久的伊稚斜忽然开口,道: “大王,吾侪要如何应对乌桓、乌孙二部?” “叔父许久不言,侄儿还以为是在想办法呢。” “让大王见笑了,吾愚钝,只知晓如何祭祀萨满神,对政治这一块,懂得不多。” 于单用手手刮了刮鼻尖上的油渍,拽着缰绳,调转马头, “那就回营,让吾侪商量商量如何安抚乌桓的叛逆情绪吧。” “遵命!” 俄而,他们领着此地的八百匈奴士卒,离开了。 …… 半个时辰后,左贤王大帐 于单依旧半躺在那张匈奴继承人专属的胡床上,中行说侍奉一旁。 下方, 伊稚斜、左大将,左大当户分别拉扒开腿,坐在一张裹着白色羊皮的柔软胡凳上。 匈奴左部四大顶尖势力开始了四方会谈。 于单拍了拍床沿的木头,淡淡地说道: “都说说,如何看待乌桓、乌孙为大汉输送马种这件事。” 下方三人同时陷入沉默,一言不发。 正所谓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 先开口,很可能招惹麻烦。 于单冷笑,“都不说话是吧?中行说,你来说说。” “诺。” 年过花甲的中行说慢吞吞地走到营帐中央早就熄灭的火堆旁, 用沙哑的声音,向在场的匈奴首领献计献策。 “大王,诸位首领。” “吾认为,兹事重大,应与伟大的军臣单于通一下气。无论是战亦或是和,都应该有单于下达命令。” 于单点头,漠然, “这件事,五天前吾就已经派人去了单于庭了。父亲直言,二小国,可攻之。” 左大当户猛地站起来,挥舞着拳头,高声,“那就打!” 左谷蠡王伊稚斜不屑地摇摇头,讥讽,“打?呵,先打谁?” “当然是乌桓了,他们距离我左贤部最近。”左大当户轻哼。 “我可不这么认为。”伊稚斜抬起阴险的头,拳头握得嘎嘣响,露出毒辣的表情,“乌桓之地,距离大汉太近。如果贸然攻击,我军后方被汉人偷袭了,且为之奈何?” 左大将抚平额前飘荡的粗糙头发,咯咯笑道: “左谷蠡王,你的胆子还是这么小。汉人有什么可怕的?一群待宰的牛羊罢了。” “且辽东郡、辽西郡之骑步二兵兵力,加起来才勉强于吾左贤部比肩,其安敢偷袭?” 中行说桀然一笑。 双手交叉,藏于袖口,应和, “左大将言之有理,这点吾认可。辽东、辽西,故燕国之土,贫瘠之地也。汉人少之,兵力分布亦少之,不足为惧耳。” “哼!”伊稚斜狠狠地瞪着除了于单之外的三个人,冷声,“反正,吾不同意攻打乌桓,要打你们打吧,我部四个万骑绝不出战。” 左大将一脸不悦,呵斥, “左谷蠡王,这里可是左贤王部,注意你的态度。” 伊稚斜作为单于的弟弟,丝毫不慌,翘眉, “本王态度就这样,汝若不服气,就去向大单于告状!” “行了,都闭嘴吧。”于单黑着脸,挥挥手,瞥了一眼自己的便宜叔叔,“左谷蠡王有何高见?” 第一百九十五章:忠心?还是别有想法? “高见不敢当。” 伊稚斜哼着,抿抿嘴,道: “本王觉得,攻打乌孙比攻打乌桓容易的多。乌孙被诸部环绕,若开战,可调动呼揭、丁零、坚昆诸部之王,围而攻之,当然,亦可让西域诸国出兵。” “以本部兵马,对抗奴隶之国,未免太过浪费了吧?我部落勇士可是宝贝,死也不能死得那么窝囊。” 中行说品味着这位左谷蠡王的话,略有所悟,拍拍手,笑道: “左谷蠡王言之有理。一个月前,右大当户袭击大汉,以其性子,不可能不报复。常言道,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昔年晋文公与楚国发生城濮之战。正是依靠以逸待劳,才得以胜之。” “吾匈奴人数,不过大汉一郡耳,虽战力强悍,然若是牺牲,则必定遭受壮丁减少惨痛之苦。” “虽冒顿单于一统草原后,兵逼大汉致其和亲求和,以至于我萨满后裔,每年获得大汉物资,亦可休养生息,养育二郎数十万……” “但不可忘草原之地艰难困苦,孩童存活率不好,且每每遭受豺狼野兽侵袭之痛,壮丁减少数量骤多。” “倘若发兵乌桓、乌孙,以我匈奴儿郎为主力,那么士卒战死后,损失巨大一方,还是我萨满光辉沐浴之地的部落。” 左大将、左大当户被中行说这一番话给打动了,纷纷闭上了嘴,咬咬嘴唇,犹豫不决。 于单也颇为意动,抚手而笑,“谋臣中行说所言甚是。” 又夸赞,“叔父考虑甚多,侄儿不及也!” “大王谬赞了。”伊稚斜点头,不笑。 左大将挑挑眉,呼唤,“那要怎么办?放任其反展?” 中行说摇摇头,“当然不是。” “请赐教!”左大将目光炯炯,拱手。 于单等人,也纷纷把目光投向这位匈奴帝国当中,最擅长兵法的人,希望从这里得到几个好的主意。 中行说用拳头低着嘴巴,咳嗽几声,清清嗓子。 “诸君,吾觉得,正如伊稚斜大王所言,我们可以让其他部落攻击二乌。而我萨满后裔,只需要出兵威慑即可。” “举个简单的例子。” “乌桓北部乃鲜卑部落。大王可以给鲜卑部落单于写一封信,责令其三日之内整顿兵马,对乌桓出兵。倘若不从,我左贤部一十二万骑,将血洗整个鲜卑。” “以敌制敌,上策!” 于单眯着眼睛,“鲜卑,能打得过乌桓吗?” “哈哈,大王多虑了。”中行说歪嘴而笑,“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替死鬼罢了。只要鲜卑把乌桓人的力气消耗的差不多,吾侪就可以正式发兵攻击了。” “一群没了力气的低贱奴仆,岂能挡得住我匈奴铁骑?” “以臣之见,届时,不等战争结束,乌桓贵族就会把其单于头颅献上,乞求饶恕。” 于单倒吸一口凉气,赞叹, “好一手消耗。中行说,此法在大汉可有出处?” “大王恕罪,臣才疏学浅,并不知,不过……” “不过什么?” “若我左贤王本部不用鲜卑,亲自攻击乌桓,很符合臣知晓一典故……” 于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请试言之。” “诺。” 中行说色恭礼至, “昔年,大汉南部吴越争霸。” “吴曾经攻入越腹地,然因其王急着北上逐鹿,未能斩草除根,而是轻视之,以至于,在吴攻打楚国时,被越国偷袭,遭遇夹击。” 他微微一顿,缓了一口气, “进而,吴越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争霸。” “若大王急着出击乌桓而轻视大汉辽东、辽西二郡,万一吾部被偷袭,亦可能重蹈昔年吴国之覆辙。” “呼!”于单长舒一口气,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印钻入身体,直涌全身。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心有余悸地叹道:“险些出了大事,幸好叔父阅历广,反对直接出兵乌桓。” 于单拍拍手,吸引众人注意力,沉声, “既然如此,吾侪便遵从中行说之建议,用周边奴隶,对付叛乱之地!” 伊稚斜拱手,道: “大王,臣愿意携带万骑西向,出兵乌孙。” 于单皱眉,“叔父为何想要西向?” “兄长军臣单于只有大王一子,右贤王之位空缺久矣,换而言之,我匈奴右部无实际统治者久矣。长期如此,恐右部离心。” 伊稚斜脸不红,心不跳, “且我听闻李广、程不识二人又至陇西、北地。二人给右左贤部的压力不亚于雁门苏意给单于庭带去的压力。” “臣不才,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为未来的单于,出一份力。” 于单锐利的目光在伊稚斜身上逗留, “叔父果真这么想?” “吾以对萨满神的忠诚进行担保!” “呼!好吧。”于单嘟囔着嘴,“叔父之意,本王已知,然出兵西向事关重大,我做不了主。叔父若不介意,可携带本部兵马,前往单于庭,奏请大单于。” 左大当户惊呼,“大王……左谷蠡王不去,我们可是少了四个万骑啊。” 于单挥挥手,反驳, “无妨!七个万骑,五万余人,恐吓鲜卑足以。” 伊稚斜眼中掠过一丝精光, “那就这么定了?” “大王领着人攻打乌桓,本王领着人攻打乌孙。” “哦,为了保证左贤部的安全,吾此行,只带走三个万骑,留下一个,大约七千多人吧,看守此地羊盆,守护部落牧民。” “叔父有心了。”于单笑着,“那本王也留下一个万骑吧。因鲜卑兵力太弱,恐无法打败乌桓,侄儿不得已,只能多带点人,只能留下四千人。” “够了。”伊稚斜低声。 左大将起身,眯着眼睛,“大王,何时出兵?” “尔等回去之后整顿人马,三日后出兵。”于单沉声,“届时,吾侪在东部最大的羊盆汇合。” “遵命!” 左大将、左大当户同时抱拳。 伊稚斜挑挑眉,“大王,那我先告退了。” “叔父请便。” “告辞!” 撂下这么一句话,这位左谷蠡王就离开了大帐。 于单冷笑,挥挥手,“中行说,汝附耳来。” “诺。” 左贤王在这位汉奸的耳边嘀咕几声。 中行说领会主旨,立刻退了出去,下去安排。 左大将、左大当户也告辞。 第一百九十六章:点兵八百 出兵之日,大军开拔。 于单率领匈奴七个万骑,五万多人,浩浩汤汤,一路东向。 一时间尘烟滚滚、漫天黄沙,马蹄声、嘶鸣声不绝于耳。 … 左贤王部西南三十里 司匡坐在一处高丘上。 左腿盘膝,右腿弯曲如拱,佩剑插在右腿外侧的土壤中。 极目远眺。 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颤动。 他从地面抓起一捻尘土,在手里捻了捻,又呼气一吹,任其随风而逝。 一旁。 冯驹怀着激动的心,战战兢兢地跑上来,“家主,左贤王部兵分两路,已全军开拔!” “比我料想的要快。” 司匡抿嘴一笑,拿着竹筒灌了一口水,哈了一声,道: “鱼儿已经咬钩,可以准备收网了。” “敢问如何行动?” 司匡侧身望着这名亲卫,“斥候可否探听到左贤王部留守之民的虚实?” 冯驹摇摇头,“因其行动气势磅礴,我部士卒受到压迫,无法靠近。” “这样啊……张骞的具体位置可把握了?” “张公原先被囚禁的位置,属下已经掌握。只是……” 他顿了顿。 “如果张公跟随左贤王部一同迁移,吾侪就没有办法了。” “放心,不会的。” 司匡笑着摇摇头。 目光重新放在东北,淡淡的道:“君可知,匈奴人出征有一特点?” “属下愚钝。” 司匡没有吝啬,把掌握的消息,倾囊相授, “自古以来,行军打仗粮草皆重中之重。” “吾大汉与匈奴暗中交手近百年,历代汉皇率领吾大汉雄军与蛮夷作战已久,然办法尽出,始终无法给披发左衽之人予以重创。” “本官不才,总结三代先秦之方法,汇总大汉之出击手段,骤然发现,吾等从未实行断匈奴粮道之策。” “吾出征之前曾翻阅书籍,发现并非吾华夏将士有勇无谋,皆因匈奴之粮草诡异莫测耳。” 说到这里,司匡忽然笑道: “汝可知原因?” 冯驹回忆着这几天在左贤王部的所见所闻。 又思索着其片刻就可凑齐羊羔、牛羊。 沉吟半晌,不敢肯定的道:“不会是因为……匈奴人根本就没有粮道吧?” “汝很聪明。”司匡拍拍手,赞扬。 “这次深入匈奴,吾探查到这件关键的情报。即匈奴出战所食之粮皆来自其大型部落!” “战争打响之时,大型部落随军出征,其驻扎在肥沃的羊盆之中,喂养牧羊、牛、马等,将肉晒成肉干,以之为食。” “因此,吾认为,若日后大汉想要绝粮道,必定需要以数股精兵突进,以出其不意,直捣黄龙,采取以战养战之法,夺取匈奴人之粮食。” 冯驹拱手,行礼。 把这件事仔仔细细记在心里。 司匡挥挥手,接着道: “因此,战争期间,左贤王携带的牛羊,皆为军用,必食之。” “而张公所得牛羊,乃孝景皇帝五年,我大汉往匈奴和亲之翁主单于阏氏所赐。” “阏氏为左贤王于单之母,匈奴人虽然残暴,但虎毒尚不食子,于单不可能做出违背公主之意的命令。” “因此本官敢断定,张公依旧在左贤王部附近。只是位置可能有所变化,” “家主大才。”冯驹嗓音低沉,声音不急不缓,“倘若真是这样,想要调查明白,只需要找几个性格灵活的兄弟乔装打扮,混进去。” “不妥。” 司匡抬起左手,打断制止。 “吾侪离去又反,必定引起匈奴人警觉。” “如今尚不知晓匈奴留守之兵力的虚实,若匈奴兵力过多,一旦警觉起来,吃亏的反而是我们。” “这进攻之前的第一次接触,必须要用在刀刃上。” “家主的打算是?” “我部主要人马何在?” “距离此地二十里的一个刚被攻陷的小部落。” 司匡低着头,旋即问道: “深入草原将近一月,我部还有多少人?” 冯驹叹息,“四千一百一十三,阵亡者,多为出自稷下学里的兄弟。” “呼,减员严重啊。”司匡仰头,呼吸长长,惆怅道。 还是太急了。 如果在训练两个月,说不定效果会好一些。 一开始攻击古哈尔部落的时候,看似容易…… 实际上,多亏了大汉铁骑的掩护冲杀,且因古哈尔部的匈奴精兵不多。 并不是骑在马背上的匈奴人,就可以被称之为铁骑。 匈奴部落当中,有很多都是从周边蛮夷部落掠夺的奴隶。 经过几轮战斗,司匡警觉发现,戴着羊毛毡帽的匈奴人,基本上都是匈奴铁骑。 古哈尔部落这种人不多。 而左贤王部的人,几乎人人一顶。 也就是说,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匈奴真正的精锐。 “冯驹,我想问你个问题。” “家主请讲。” “假如,汝为匈奴左贤王……” “家主,这断然不可能!吾乃汉人!” “本官是说假如……” “假如也不行!此乃背祖忘宗之举,属下不可为之。” “……” “那假如你为我军主将,军中有一匈奴的左大当户。此时,匈奴人派兵救援……汝会如何做?” 冯驹咧嘴笑道:“当然是严加看管!” “嗯,本官也是这么想的。” 司匡拍拍手,笑了。 “这样,汝去告诉赵破奴,让他亲自出马去大部队那里,给我清点八百良家子,天黑之前,到达这里。” “另外,汝再安排下去,准备八百人份的酒肉,肉要多!” “再准备八百个手指粗细的木棍、八百根长布条、三千两百块方形布。” “布的数量不够,就去撕衣服、撕被褥、撕帐篷。反正本官只要结果。” “家主这是打算?”冯驹愣然。 “今晚天黑,本官亲自带人,冲击左贤王部,以斩首、其防备重心,探虚实。” “家主,此行太过危险!” 司匡双眸炯炯,站起来,挥舞右臂,高声, “毋要多言,本官心意已决。他甘兴霸能做,本官希望可以!” 蓦然。 其影子,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 浑身气势,也骤然一遍。 带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甘兴霸?”冯驹呆滞了,“这是谁?” “别多问,照办就是。” “……” “诺。” 第一百九十七章:夜袭 几个时辰后,夜幕降临,比墨汁还要黝黑的黑暗,浸染了这片天地。 乌黑的天空上,数不清的繁星眨着眼睛。 星空下,一支八百人的骑兵队伍,趁着夜色,摸向了左贤王部落最大的羊盆。 司匡望着愈来愈近的部落营帐。 贴在马背上,转身,低声, “衔木!” 霎时。 八百人纷纷拿出一根小拇指长度的棕色木棍,含在嘴里,将恐慌时的尖叫声提前扼杀。 马蹄在麻布的包裹下,震动声小了很多。 虽八百人冲锋,但制造的动静听起来,只有几十骑而已。 司匡提着马槊,加紧双腿,一骑绝尘。 离营门不足三百步时。 “唰!” 手中马槊忽然举起。 后方黑压压的骑兵心领神会,同时把手中长槊挂在马一侧的带钩上,左手摸向左侧,拿出配置的长弓。 右手又向背后摸去。 短小锋利、抹了粪便的箭矢捏在手中。 拈弓搭箭。 在马蹬的支撑下,八百人皆做出一个哪怕是匈奴人也不容易做出的动作--马上开工。 每张弓都拉开成了圆月。 因拉弓期间,马匹仍在疾驰,倏而之间,八百骑兵距离营门不足百步。 陡然间,一道银色的光划破了黑夜。 “唰!” 司匡手中的马槊落下。 后方士卒皆不遗余力的将手中箭矢射出去。 “嗖嗖嗖……” “嗖嗖嗖……” 银色的箭矢在漆黑的夜里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半圆弧,若漫天花雨,降临在左贤王部驻守营地。 霎时,凄惨的哀鸣,撕裂了广袤的天地。 “啊啊啊啊!” “唰!” 司匡一马当先,用马撞开营地的拦门栅栏。 马槊出。 借助着冲劲儿,将一名惊慌失措的匈奴士卒挑了起来。 匈奴人行军扎营从来不讲究,用木栅栏围起来牛羊就行。 外围防御做的极差。 在一连串的“咣啷!”声中,一块块栅栏被马装开,踩进地面。 一道道虎背熊腰的暗影,提着锋利的“屠刀”,在匈奴大营中横冲直撞。 长槊挥舞之时,必定带走一名匈奴人的姓名。 “敌袭!” “敌袭!” 能被伊稚斜、于单二人留守角逐的两个匈奴万骑,自然不是虾兵蟹将。 左骨都侯--呼衍可儿穿着一身羊皮制作的软甲,提着一把带有猩红色血痕的弯刀从营帐中冲了出了。 扯着嗓子,高呼, “都别乱!” 他声音焦急,大喊, “立刻点燃火盆,照明!” “距离马厩远的勇士拿起武器,掩护老弱妇孺,有序撤退!” “剩下人向马厩突围,立刻骑马迎敌!” “众千骑长立刻组织人手反击、保护我方牛羊!” “左沮渠何在?” “吾在这!”须卜浑面色凝重骑着马,跑了过来。 呼衍可儿从属下奴隶手中接过马,纵身骑上,脸上映着火光,与之平视,沉声, “左沮渠,这里交给我,汝立刻带人去羊盆深处巡查,不能让汉人毁了萨满之地东部最大的羊盆!” “另外,大王走之前,并未带走张骞。” “汝去的时候顺便看一下其情况,切记不可让汉人贵种趁机逃脱!必要时刻,请直接动手镇压!用血来洗净我匈奴勇士所流之血。” 须卜浑凝目皱眉,双腿死死的夹住胯下之马,声音低沉厚重, “汝这里能行吗?” 他望着远处正在被屠杀的匈奴人。 双眸紧盯冲锋陷阵的八百大汉骑兵,声音急促,道:“吾的人刚才汇报,冲进来的这群汉人皆可马上开弓!三轮抛射,让我部数百名兄弟命丧此地。” “不行也得行!” 呼衍可儿斩钉截铁,挥舞着弯刀, “这群汉人明显有备而来,虽然不清楚具体数量,但肯定没有我部万骑人数多!” “伊稚斜大王离开前,为吾留下了八千精锐!” “既然这群汉人来了,正好拿他们开刀!” “那好吧!”须卜浑听了,不在强求,“你以整顿兵马,保护百姓牲畜为主即可!切勿恋战,以防万一中了埋伏!” 呼衍可儿用力点点头,指着东方,“时间来不及了,羊盆就交给你了!” 说罢。 他拉扯缰绳,带着数十名亲卫,向司匡冲锋的方向杀去。 …… 战斗还在继续。 司匡踢开试图靠近的匈奴人,又用马槊挑飞几人后,抄起火盆,四处纵火。 八百名大汉铁骑有模有样的学着,在白色匈奴营帐之间灵活穿梭。 火盆倒地,熊熊烈火,点燃了幽灵般的住所。 “嘶!”马的嘶叫声响起。 又是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呼衍可儿瞳孔周围布满了血丝,挥舞着弯刀,在亲卫的护送下冲了过来, “尔等何人!焉敢闯我左贤部!” 司匡眯着眼睛,把嘴里的木棍吐出来。 提着武器, 在冯驹、赵破奴等一干人等的掩杀下,迎了上去。 “吾乃稷下学里之主!” 话如雷霆! 力若泰山! 猛地砸向呼衍可儿的脑袋! “当!”一阵清脆的声音。 呼衍可儿手里的弯刀死死的抵住了马槊。 司匡丢下武器,左手快速摸出佩剑,向前刷刷刷,快速刺几下。 呼衍可儿一时间竟只能被动抵挡。 “都侯毋慌,属下来之!” 俄而,又有一名匈奴人从远处领着黑压压的匈奴骑兵,冲了过来。 呼衍可儿脸上映出喜色,高声, “呼衍霍霍,截留此人!” “遵命!”呼衍霍霍龇着大牙,“勇士们,随我杀!” 见右前方新来的匈奴队伍越来越近, 司匡脸色一变,扭头, “诸君!出剑,向左侧冲杀!一路向前!” “诺!” 原本犹如鬼魂一般四处游荡的大汉铁骑同时调转方向。 进行着新一轮的掩杀。 呼衍可儿凶狠的叫嚣,“哪里走!” “滚!” 司匡侧身, 快速拿弓搭箭,瞄准其面部。 “不好!” 匈奴的左骨都侯惊呼一声,急忙侧身,往地上跳。 “嗖!” 起跳瞬间,箭矢从他的鬓角擦过,擦下几根卷发。 呼衍可儿恼羞成怒,歇斯底里的大喊, “射雕手!!!” “都侯,吾侪来了!” 一直在暗处射杀汉骑的几个穿着羊毛衣服、皮肤铜黄色的大汉急忙跑了过来。 “给我追!一定要拦截这群人!” “遵命!” 几个射雕手立刻就近找了几个匈奴骑兵。 强行把人拽下来,骑上去,追击。 第一百九十八章:诱敌深入 夜越来越深了。 天空不知何时飘来几朵云,把暗淡的弯月遮挡。 风也越来越大。 左贤王部正南十里,草原起伏丘陵附近,一道道黑影快速闪过,像是潜伏在黑夜的刺客,无影无形。 明晃晃的兵戈失去星月的光辉,黯淡到了极致,只留下肃杀的冰冷。 司匡冷目,面无表情,率残部夜幕下疾驰。 “嗖嗖嗖!” 后方数道冷箭射来,几个骑着马的大汉士卒倒在地上。 一身披数支匈奴箭矢的传令兵痛的脸色狰狞。 咬着牙,忍着痛楚,加快骑行速度,穿过层层人群,吐掉嘴里的木棍,马背上高呼, “匡人!后方不远处有大量的匈奴骑兵。” 司匡往后瞥了一眼。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又瞪着眼睛,眺望不远处在黑夜中若隐若现的起伏连绵绿色小丘, 大喝: “疾行前进!前方五百步丘头掉头,反向冲锋,与之一战!” “诺!” 该传令兵降低马的速度,逐级通知。 … 后方 呼衍可儿、呼衍霍霍胯下之马的速度越来越快。 二人面色阴沉,弯刀手柄几乎捏断。 黑压压的匈奴精骑因骑行速度过快,身体上下晃着,手心的缰绳变得格外勒手。 手中火把上的火苗,在黑夜中疯狂起舞,带有美洲印第安人在祭祀图腾时的狂野。 左骨都侯呼衍可儿气的汗毛炸裂,扭头,怒吼, “交战之后,一个不留,全杀!” “斩杀汉人将领者,赏骏马三十、羊羔五十、美女两名!” “斩杀汉兵者,奖牛一头!” 奖赏二字,带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顿时,匈奴精骑瞪大眼珠子,张大嘴巴,士气高涨,挥刀高呼, “喔喔喔喔喔……” 渗人的匈奴语渲染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这群人驱赶胯下之马的力气也增大不少。 队伍最前方的射雕手卖力的拉弓,跟随身体晃动的频率,释放黑夜中最狠毒的杀器。 “嗖嗖嗖!” 三箭必定有一箭射中。 领头射雕手摸着自己空荡荡的箭筒,怒发冲冠,气的用力锤了一拳马。 “嘶~” “谁还有多余的箭?匀我一点!快!” “我这有!”一浓眉大眼的匈奴精骑喘着粗气,快速跟上,把箭筒中的剩余尽数递了过去,“射中之后,平分奖赏!” “可!” 杀戮继续。 呼衍霍霍在周边景物幻灯片式略过的同时,观察地形,皱着眉,沉声提醒, “都侯,前方是一个小丘,后方恐有埋伏。” “毋慌!有埋伏,杀上去便是。” “吾侪精兵三千,其残兵败将,安能反扑?” “再者说,这是萨满神的土地!有萨满神光辉照耀,我们是无法被打败的。” 呼衍霍霍沉吟片刻,点头, “有理。” “吩咐下去,若登上小丘,其还在逃窜,则丘上射杀!” 呼衍可儿眉头凝在中央,恶狠狠的吼道: “本都侯今日要让那稷下学里之主付出代价!萨满后裔,不可冒犯之!” “好。”呼衍霍霍降低了骑行速度,下去叮嘱其他千骑长。 …… 一刻后,丘上。 司匡等人依旧骑在马上,但是朝向已经发生了变化。 佩剑一挥, “诸君!” “开弓!” “诺!” 一直被压着打的良家子愤怒到了极致。 “嗡啦!”声下, “嗖”声过后, 箭矢齐出。 暗夜中的猎杀精灵穿透了层层黑暗,宛如暴风骤雨,洗礼下方的土地。 顷刻间,数十名冲锋状态的匈奴士卒倒地不起。 呼衍可儿咆哮,“分散冲锋!逐个击之!” 一声令下,匈奴精骑从中央分成了三队。 中央依旧冲锋,左右则侧翼包抄。 司匡俯视下方,面色不改,拽紧缰绳,挥剑命令, “以御箭姿态冲锋!” “三轮射杀后,以长槊御之!” “诺!” “杀!” “冲啊!” “杀啊啊啊!” 电光火石之间, 大汉铁骑同时吐掉木棍,发动了冲锋! “嗡啦!” “嗖嗖嗖!” 三轮箭雨,顷刻便过。 正前方的匈奴士卒,直接被箭贯穿大半。 几个呼吸后。 两军交手了。 “噗!” 长槊无情地将正前方的匈奴士卒挑飞。 “呯!呯!呯!”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 断肢横飞,鲜血横流。 惨叫声连连。 “啊啊啊啊!!” “萨满神保佑!” “杀啊!” “和这群汉狗拼了!” 冷兵器厮杀,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专往敌人的死穴攻击就对了。 因此,汉匈士卒用在冲锋上的时间多,而真正交手的时间却很短。 二人相遇。 要么你割我的我脖子,要么我贯穿你的胸膛。 下手快准狠。 不到片刻,第一轮冲锋就已经结束。 司匡等人冲穿了中部队伍后,已然又与之拉开三百步的距离。 转身,眺望呼衍可儿,杀意冲冲。 “吾侪还有多少人?” 赵破奴累得面部充血,喘着粗气,道: “匡人,不足五百!” “以三百多人的代价,冲散左贤王部大营,不亏!” “现在该怎么办?” “一轮冲锋已过,若再向丘陵冲锋吃亏的必然是我们。” 司匡泰然自若,有条不紊命令,抬手, “传令,向西撤退,与大部队汇合,驰骋同时,将手中的箭矢全部射出去。” “不必吝啬!” “诺!” …… 呼衍可儿领着几个人站在丘陵上,准备进行第二次冲锋。 其身旁的呼衍霍霍面色阴沉,道: “都侯,汉人士卒皆可马上开弓,加上其体力优于我萨满后裔,冲锋之时,相当于几百个堪比射雕手的擅射手。” “若是双方互射,我部吃亏的很呐!” “吃亏也得上!” 呼衍可儿冷声, “能马上开弓的汉人,必是汉军精锐。虽然不知晓其从何而来,亦不知如何训练而成,但可以肯定,其人数不多,却战力剽悍。若不趁机歼灭,日后卷土重来,我部会更加被动!” “且,只有把他们抓住,才可以弄清楚马上开弓的原因!” “霍霍,不惜一切代价,追而击之!” “好吧。” 呼衍霍霍叹息,领着人,领着一支千骑,再次冲下去。 呼衍可儿挥手,高呼, “都跟上!继续杀!” 剩下的两千多名匈奴精兵继续追击,冲锋,争夺属于自己的战功。 汉军、匈奴精骑,均离开小丘起伏连绵之地,一前一后,向西部冲锋。 第一百九十九章:策应战 半个时辰后…… 经过几轮抛射,呼衍可儿率领的三千精骑折损超过三分之一。 而司匡所携八百良家子亦折损一半以上。 … “赵破奴,吾侪距离大部队还有多远?” 赵破奴挺直身子,在黑夜中眺望草原的景色。 早些年在草原生活的经历让他很快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俯身,高呼: “匡人,不足五里了!” “传我命令,铆足劲儿,加速前进,将其引入我军射程之内!” “引入之后,左右分散,亦或是下马于马后卧倒!” “诺!” 其主动放慢速度,对后方残部大声呼喊: “匡人有命,全军加速!” “前方五里,随前军方向左右行之!” … 五里外。 赵程面无表情,牵着马,立于一处高地。 田冲、李老七分别站在他的两侧。 田冲踮着脚,眺望远处宛如鹰隼的双眸中闪烁着寒芒, “赵兄,前方火光乍现,想必是家主引敌寇归来了。” 李老七弯着腰,双手背在身后,粗犷大笑, “二位赌约之决胜时刻就要来了。” “我不会输的。”赵程淡淡地说道。 田冲咧嘴,粗糙布满皱纹的大手于腰间佩剑木制手柄处揉捏,道: “巧了,吾也这么想的。一会儿斩敌,必定是我部更多!” “那就一决胜负吧!” “可以!” 赵程向右瞥了一眼,“老七,一会儿就交给你的人统计军功了。” “放心,俺早就叮嘱好了。”李老七笑容不减,拍拍胸脯,保证道,“汝二人部曲斩杀敌寇之后,俺的人会立刻冲上去割其左耳,以记斩首人数。” “让你的人冲锋快一些,吾担心其跟不上吾部曲之速度。”田冲豪迈朗声。 “哼,别小看吾携带之人!” “吾侪虽全是步卒,但可全都出自稷下学里。有在稷下学里训练期间穿插的抢饭之经验,冲锋起来,可是毫不含糊!” 李老七翻了个白眼,埋怨声在广阔天地间阵阵回荡。 “行了,多余的话不说了,准备吧!”赵程冷漠挥手打断二人,“家主命令了,匈奴人进入射程,先进行五轮抛射,给他们来一场‘人工降雨’,之后,冲锋杀敌!” 田冲、李老七同时侧身拱手,异口同声,“吾侪这就去准备。” 不一会儿,黑压压的红色布甲士卒提着弓攀上高地。 共排成了三行。 其中,每横向两个人身后,都会有一个流民部的步卒进行协助--牵着两匹黑色的骏马,供片刻后冲锋杀敌之用。 赵程立于士卒后方偏右侧。 田冲立于士卒后方偏左侧。 二人恰好三等分。 赵程凝望远处。 静下心,体会脚底传来的颠簸感,进而估算距离。 “轰隆隆!” 耳边萦绕着堪比雨天于天空轰鸣震动的雷声。 嘴巴动了动。 张开, 高声: “提箭!” “哗啦哗啦”箭筒中拿出箭矢的声音,回荡着。 “开弓!” “嗡啦……” “流民部,举火把!” “呼呼呼!” 几个呼吸之间,数千根浸了鱼油的火把被火石引燃,并举了起来。 火红色的光,似卧地盘虬之长龙,撕裂了正前方的草原。 …… 司匡俯身趴在马背上,目光明亮。 马槊下沉,高呼, “分离!” 刹那间! 原本笔直状态冲锋的部队一分为二,像是秋日南飞的大雁,形成了一个倒立的“人”字形。 呼衍可儿望着不远处的火龙,面庞闪过一丝凝重。 紧接着,天边回荡的一声高喝,让他浑身一颤,脸色骤变。 “放箭!” “不好!”呼衍可儿惊呼,仓皇扭头,大喝,“散开!快散开!” 冲锋状态下的骑兵,哪能那么容易操纵? 不等士卒反应过来, 天上就开始下箭矢。 “唰唰唰唰唰唰” 事先用粪便侵泡过的冷箭,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最前排的匈奴士卒,包括几名射雕手,皆猝不及防,被扎成了刺猬。 顷刻间,绿油油的草原被血红色浸染,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司匡停留在前方远处,高举马槊, “儿郎们,冲锋,为上谷阵亡之同袍复仇!” “杀啊!” 刹那间, 大地颤抖,如地龙翻身。 尘埃喧嚣,黄沙飞扬。 “轰!轰隆隆!轰!” 三千铁骑像一张密密麻麻的渔网,以“u”形,向呼衍可儿部冲去。 “都侯,中埋伏了,撤吧!”呼衍霍霍砍翻几个横冲直撞的匈奴精骑,冲到呼衍可儿身旁,命令声依旧,“勇士们,都顶住!以箭矢撕裂一道口子,掩护都侯冲出去!” 还没等匈奴铁骑掏箭,令他们一生都难忘的场面出现了 ---冲锋汉军,皆面色狰狞,马上开弓,以箭射之。 “嗖嗖嗖”的夺命声,摄人心魄,夺走了萨满神的信仰。 呼衍可儿仰头,呆滞地望着天空落下的箭。 呼衍霍霍持弯刀,呵斥亲兵, “立刻护住都侯!” “哗啦!” 十来个人,解开身旁的羊皮,扯在一起,为之抵挡箭雨。 一声声音响起,“千骑长,东部兄弟已经散开,可掩护都侯撤退!” “很好!萨满神保佑!”呼衍霍霍看着已经不远处和汉骑交手的匈奴精骑,苦笑赞扬,“尔等立刻掩护都侯撤退!吾率人断后!” “千骑长!” “别啰嗦,立刻!” 几个匈奴亲兵面面相觑。 无奈,只得行礼,“愿萨满神保佑你。” 俄而,他们拽着正处在“汉军皆可马上开弓”崩溃消息中的左骨都侯,快速撤退。 “勇士们,拖住,一定要为都侯争取足够的时间!”呼衍霍霍目光冰冷,朝着人群杀去。 …… …… 半个时辰后,战斗基本结束。 司匡躺在黑色毛发上全是鲜血、正卧地休息的骏马旁,喘着粗气。 甘兴霸当初的行为,真模仿不来。 这群处在最原始状态的匈奴人太难打了。 冯驹拿着一个火把、一个装水的竹筒,快速跑了过来,“家主,给。” “嗯。” 司匡半坐。 怅然,接过,猛地灌了几口。 沁人心脾的清凉感袭遍全身。 “哈~” “战况如何?” “我军伤亡七百多人,斩杀俘虏匈奴一千一百三十九名。另外,兄弟们还活捉匈奴一位千骑长。” “哦?”司匡眼前一亮,一下子站了起来,面带喜色,“人呢?” “正在俘虏队伍中。” “快,带吾过去,吾要亲自盘问。” “诺。” 第二百章:盘问 在冯驹带领下,司匡在黑暗中走了百八十步,来到了一处红甲汉军士卒围成的滴水不漏大圆圈外。 最凶狠的咆哮, 最恶毒的语言, 由内而外,回荡不息: “尔等最好识相点,立刻将吾放了!” “吾乃伊稚斜大王部下之千骑长,若大王知晓尔等所作所为,必会举兵攻汉,一雪耻辱!” 冯驹挥手,围城圆圈的士卒主动让开了一个位置。 司匡趁机走进去。 一进圆圈,只见一个穿着羊皮呢子、头发披散的匈奴大汉,被四、五个簇拥而上的流民士卒按在地上,以脸抢地,动弹不得。 “家主,此人便是。” “我知道了。” 司匡走近两步,蹲下来,借助火把传来的微弱火光,仔仔细细打量这个匈奴。 之前和于单讨价还价的时候没见过。 估计是出去大草原放羊了吧。 于是冷声诘问: “汝是何人?” 呼衍霍霍翻了个白眼,桀然大笑,嘲讽, “呵,汝是何人,也配问吾之姓名?” “吾乃大汉车骑将军帐下匡人。” “呸!什么狗屁的车骑将军?什么狗屁匡人,没听说过!”呼衍霍霍恶狠狠得啐了一口唾沫。 冯驹冷眸,剑出鞘一半,锋芒毕露, “大胆!竟然对匡人无礼。” 司匡不在意,淡然抬手制止, “哎,别吓坏了这个家伙,这可是匈奴贵种。” “诺。” 呼衍霍霍与大地亲密接触的脸阴晴不定,眼珠子上翻,死死地盯着司匡, “汝知道吾之身份?” “算是吧。匈奴之中,单于之外,有贵种部落三,谓之呼衍氏、兰氏、须卜氏。” 司匡眯着眼睛,与之对视, “汝能够统领匈奴千骑,领兵一方,应该是三大氏族之人吧?” 呼衍霍霍强忍着心中的震惊,低声讥讽, “呵,没想到汉人之中,还有精通我匈奴之事者。” “吾不光知晓这些,吾还知晓一件事,尔之大王伊稚斜企图在军臣单于死后,篡夺太子于单单于之位。” 陡然间, 呼衍霍霍的目光变得冷漠,犹如南极冰川上的企鹅与北极冰川上的北极熊相遇,打了一架,惊动了放在冰箱里面的大象似的。 挣扎的双臂更加用力。 “戳到痛处了是吧?”司匡咧嘴,笑吟吟的,“真以为伊稚斜的意图,无人知晓?” “哼!” 呼衍霍霍做贼心虚,故意扭头,一句话也不说。 “哎,这个态度可不对,吾有一个让大家双赢的提议,君不妨先听一下?” “什么?” 司匡郑重道:“告诉我左贤王部的兵力分布以及骑兵去向,吾可以趁机帮助伊稚斜削弱于单的势力。” “让吾出卖匈奴部落的勇士?别做梦了!萨满后裔,绝不会讲述一分一毫!”呼衍霍霍面红耳赤,咧着嗓子,咆哮。 司匡对此早有预料,也不着急,再次提议, “要不,你我二人各退一步。” “汝告诉我单于庭兵力分布,吾放弃以左贤王部为目标,转而出兵单于庭,通过给军臣单于制造麻烦的方式,帮助伊稚斜夺取大单于位。” “呸!” 一口涂抹,吐到了司匡的脸上。 “……” 脸黑了。 他奶奶的,这是个二愣子,不知进退。 得给点颜色瞧瞧。 “冯驹!” “家主。” “带着吾在稷下学里仿绘的审讯法帛书吗?” “带……带着。” “给他好好看看!” “家主,那不是给廷尉正张汤张公的礼物吗?现在亮出来,会不会过于……” “没事,先给他安排上!” 司匡不耐烦地挥挥手, “既然这厮不配合,吾也不客气了。” “属下明白了。” 冯驹苦笑,瞥了一眼呼衍霍霍,摇摇头,叹了口气。 解开上衣的扣子,从怀里摸出来一本用布帛装订、图字并存的珍贵“司法”书籍。 这是司匡闲暇之余,特意绘制的,记录着审讯的种种方式。 包括: 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凌迟,缢首,烹煮,宫刑,刖刑,插针,活埋,鸩毒,棍刑,锯割,断椎,灌铅,弹琵琶,抽肠,骑木驴。 如果有研究清史的历史学家在此,一定可以认出其出处--满清十大酷刑。 冯驹指了指人群圆圈,又叫来两个流民部士卒,吩咐道: “尔等把他的眼睛撑开,别闭上了。” “敢忤逆匡人,怕不是不知其厉害,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司匡喉结上下一动,咽了口唾沫。 不知为何,只觉得背后发凉,瘆得慌。 自古以来,制造酷刑的人,可都没有好下场。 匆匆沉声: “慢着,吾事先声明,这本书是吾从一位法家隐士手中购得,觉藏于吾手,实在是埋没了其价值,因此特意作为礼物送给张汤张公。” 冯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大手拍了拍呼衍霍霍的脸, “听见了吧?这是我汉家法家先贤所制。” “我为你一一讲述。” “这剥皮呢……” 担心惊吓到周边其他的汉军士卒,冯驹特意压低了声音。 正好,也趁机通过起伏的语调,渲染一种阴森可怖的氛围。 流民当初为了求生,有几个家伙连人都吃过。 让他们听见,反响小一些。 “下一个是凌迟,这凌迟呢……”冯驹皮笑肉不笑,蹲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念叨着。 而呼衍霍霍却满头大汗,越发惊恐。 汗毛炸裂,凉气在心里乱窜。 内心疯狂咆哮:疯子!这是群疯子! 他原本以为匈奴当中用活人喂鬣狗已经足够残忍了,没想到,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不到片刻。 这位嘴硬的匈奴千骑长就歇斯底里的尖叫。 “怎么样,说不说?不说吾就拿你做实验了。” 呼衍霍霍眼眶通红,一把鼻涕一把泪, “别,别给我用。” “我说!” “别以为尔等趁机偷袭了我左贤部,就可以耀武扬威。” “我匈奴,河套平原存兵十二万,由昆邪王、休屠王统领,单于庭存兵二十三万,由大单于亲统!” “且伊稚斜大王已经带人去右左贤部的位置了,准备兵发乌孙。” “尔等庆幸吧,幸亏没进攻单于庭。否则,将会遭遇我匈奴部主力之攻击。” 司匡眼睛逐渐瞪大,一把揪住其衣领,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幸亏……” 司匡眉头紧绷,如临大敌,一把将这个匈奴千骑长丢开,高声, “冯驹,赵破奴,立刻点兵。” “家主?” “尔等派遣一人通知张骞张公,吾侪将放弃出兵左贤王部羊盆之打算,转而西向。” 司匡呼吸渐渐短促, “如果真如其所言,李广将军危矣。” “立刻行动!” “诺。” 令出即行。 半个时辰后,在震天动地的轰隆声中,大部队再次整合,转道西行。 第二百零一章:历史重演 三天后 一穿着匈奴人衣衫、骑一匹骏马的汉军斥候冲进了司匡部的驻扎地。 马丢给接应的人。 急匆匆地跑到驻扎地中央 “匡人,出事了!” “出大事了!” 司匡面无表情,走过去,递过一个装着水的竹筒,安抚道:“别急,慢慢说。” 斥候接过水筒。 猛地饮用几大口,以解渴。 拱手,苦笑: “属下从牧民处打探到,两天前,西北五十里左右,匈奴人曾与我军发生过一次大规模交战。” “听闻这支军队是从代郡北上的。” “应该是公孙敖将军之部曲。” “来晚了。”司匡眉头紧锁,“战况如何?” “公孙敖将军遇匈奴三万人,交战之后,战损在五千以上。” “这么高的战损?匈奴人呢?死了多少?” “听闻骑将军在驻扎时遭遇匈奴两面夹击,仓促迎战下,斩首恐不到一千。” “……” 司匡沉默了。 被两面夹击。 这位公孙阁下,运气也太背了吧? 他率领的士卒都是从关中地区招募的…… 大部分都是陕西之人,这算不算正宗的便宜肉夹馍? 一旁的赵破奴面色凝重,趁机追问: “骑将军情况如何?” “将军已率残部撤退,此时应该到达代郡了。”斥候低头拱手,如实回答。 司匡沉吟半晌,道: “消息不会有错吧?匈奴人怎么集结得这么快?还两路夹击……没有五天以上的准备时间,怎么可能谋划成功?” 斥候语速急促,将从牧民处得来的消息一一诉说, “听闻,是雁门出事了……” “李将军所部遭遇军臣单于主力,以一万骑兵被动迎战匈奴精骑五万人……” “骁骑将军部全军覆没,李将军也被匈奴人活捉了。” 司匡嘴角抽搐几下,脸耷拉下来。 没想到,自己谋划了半天,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这两个倒霉蛋一如既往地倒霉。 有句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蛋。 难道这两个货,真的不行? 冯驹一旁附耳,小声提醒, “家主,还有两路……” 司匡嗯了一声, “轻车将军那里如何?” “轻车将军收到骁骑将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恐遭埋伏,已举兵返回云中。” “车骑将军呢?”赵破奴迫切地问道。 斥候摇摇头, “车骑将军位置不明。” 司匡深吸一口气,摆摆手,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诺。” 目送斥候离开的背影,司匡愈来愈惆怅。 赵破奴凝目拱手,高呼, “匡人,事到如今,吾侪该如何行动?” “君觉得应该怎么做?” 赵破奴闭上眼睛,思考了半分钟。 有了主意,才睁开眼道: “撤兵!” “此次出征,陛下一共任命了四位将军。如今,除了下落不明的车骑将军外,其他三位,已经全线溃退。” “此状况下,吾侪西进入单于庭,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徒增伤亡,亦蕴含全军覆没之风险。” 司匡点点头,看向稷下学里五人组。 “尔等以为如何?” 冯驹、袁丁等人面面相觑, 异口同声,“家主,吾等赞同。” “撤军吗……”司匡深吸气,眺望远处的草原,“三十六计之三十六,走为上计,确实精妙。” “撤军可以,不过……” 他微微一顿,朗声, “撤也不能随随便便返回大汉。若如此做,我们西行就没了任何意义。我可不是一个吃亏得主儿。” “如今,车骑将军深陷草原,说得好听点,下落不明,说得不好听,恐怕已经被匈奴大部队围困。” “将军对本官有知遇之恩,对稷下学里有助理之德。若吾侪抛弃而撤,与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者而异?” “况我部本就隶属车骑将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可弃之。” 田冲眨眨眼,脸上的刀疤似乎在狰狞大笑,“家主打算怎么做?” “既然说到撤退,我个人认为,我们有两件事需要做。” 司匡声情并茂,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利用左贤王于单的交易帛书,给军臣单于释放一个错觉--左贤王部遭遇猛烈攻击,左贤王生死不明的假象,逼迫其分兵救之,以缓解卫公压力。” “其次,从最近的代郡撤兵,并在大汉境内西进,至北地,在那里想办法打听车骑将军的消息,并且趁机北上以策应。” 赵破奴疑惑不解,“为什么是北地郡?” “出征前,我与卫公约定,其可进攻龙城。若功成,其撤退,自然会从西部郡城返回。” 赵破奴咬牙道:“可距离龙城最近的是九原啊。” “哈哈。” 司匡粲然笑道: “汝之想法,估计会与军臣单于想法不谋而合。” “吾已将西部地形图交给卫公,以其聪慧,必然会绕开最容易遭遇埋伏的九原、云中、定襄三地,转道最令人意外,也是距离长安最近的北地。” “北地,有程不识老将军训教之六郡良家子士卒。万一将军被河套平原的匈奴人缠上,他们将会是最合适的援军。” 别人可能摸不清这群良家子的战斗力,司匡可是清清楚楚。 东汉末年,被汉朝士大夫们看不起的六郡良家子,可是攻破了长安,发动了疯狂报复。 马腾等人寇掠三辅。 董卓直接带兵杀入长安。 六郡良家子狠起来,将会是大汉最顶尖的战斗力。 赵破奴双眸中全是怀疑,“卫公真的能到达龙城吗?” “一定能。” “为何?” “因为他是卫青!” “匡人对卫公真是充满了信心呢,真不知其从何来的。” “哈哈,让公见笑了。原因无他,只因将军名卫青。” 司匡挥挥手,笑个不停,又道: “诸君赶紧准备吧,吾侪两天内,必须全部撤入代郡。” “另外……袁丁!” “属下在。” “汝先行带人回上谷,将战利品分批运往北地。兄弟们打了这么久,也该多吃几天肉了。” “遵命!” “赵破奴,公对匈奴人最了解,容易交流。这次就带几个人,拿着左贤王给的帛书,去单于庭诉说东部之事,骗其分兵。” “诺!”赵破奴声音坚定。 “如此,各自去准备吧!七天内,必须到达北地!” 第二百零二章:和亲的公主 两日后。 赵破奴沿着早年的记忆,领着三、四个穿着普通棕色麻布衣服的汉卒,闯进了单于庭的势力范围。 如期所料,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单于庭的斥候发觉。 在亮了左贤王于单和司匡签订的契约帛书后,几人被数十名匈奴斥候围着,送进了单于所在之地的大帐。 交马。 卸剑。 经过一系列的安检行为,他被单独领到一个宽敞的白色羊皮营帐中,等候召见。 赵破奴趁机回忆着幼年在草原所习之知识,不断地调整应对军臣单于的心态。 单于,匈奴部落首领之称。 孪鞮,乃匈奴单于之氏。 挛鞮氏有人曰头曼,其为冒顿单于之父,创匈奴部落之制,使匈奴成为统一之国。 其曾败于蒙恬之手,秦末之时,为其子冒顿单于所杀。 凶狠、残忍、野蛮。 顷刻间,赵破奴给匈奴这个群体下了定义。 “哗啦!” 营帐的破门帘被掀开了。 一个身材魁梧、佩戴弯刀、脸上顶着一个鹰钩鼻的匈奴人走了进来。 “喂,单于要见你,跟我来。” “有劳了!” … 复行数十步, 赵破奴被引到一个更大的白色羊皮营帐中。 这张营帐高大耸立、占地五十多平方米。 外围数根木头套着圆环,钉进了地面。 两列、共计二十四位腰配弯刀的匈奴人右手掐腰,左手按着刀柄,神色狠辣,伫立于帐门两侧。 “我只能送到这里,你自个儿进去吧。” “嗯。”赵破奴拱手,行了一礼,朝营帐大门走去。 突然,异变发生了。 “呯!” 两列匈奴门卫动作整齐划一,同时拔刀,两两碰撞,在空中绘制成十二个“x”形,阻断了前进的路。 赵破奴眉头轻挑,不悦之色强行按了下去,对营帐内拱手。 高呼一声,“吾奉家主之命,来单于庭完成与左贤王之承诺。” 一道苍老的声音幽幽传出,“进来吧。” 令出。 “哗啦!”帐门两侧二十四名匈奴人同时收刀。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 赵破奴凭借鼻子,用力呼了一道气,迈着步子,快速走了进去。 … 一进门, 又是两列--八名匈奴士卒。 与外面不同。 这群人高大魁梧、黝黑色的肌肉厚实,裸露的肌肤纵横着道道疤痕。 不仅腰间佩戴精钢锻造的宝刀,身上还穿着从大汉缴械而来的甲胄。 赵破奴打上一眼,直接确定 --骁勇善战之精锐。 他视线挪动,放在躺在用柔软的动物皮毛铺成之胡床上的那个蓝眸卷发鹰钩鼻、满脸皱纹的老人。 弯腰拱手,“见过伟大的萨满后裔之王。” “不用多礼。” 军臣低首一笑,拿着布帛的手轻轻挥了挥。 “给他个凳子。” 一旁士卒搬来了一个用木头拼凑的低矮胡凳。 赵破奴没有丝毫拘谨。 扶正了,一屁股坐下。 不一会儿,身后传开了一阵通报声, “阏氏到!” 军臣单于阅读于单、司匡所写契约帛书,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了一声。 “让阏氏进来吧。” 得到许可。 一个披着羚羊皮,头插金制簪子,年龄约在四十多岁的老妪,在两个丫鬟的跟随下,慢慢地走了进来。 老妪看到军臣,并未行礼,仅仅简简单单的喊了一声。 “单于。” “阏氏先做,本单于要处理一些事情。” “单于请便。本宫今日前来,只是为了见一见这个从单儿部赶来的汉人罢了。” 老妪笑不露齿,面庞犹如绽放的桃花,把皱纹都磨平了。 军臣单于早就见怪不怪了,嗯了一声,继续观看契约帛书。 而赵破奴的目光,被老妪的话语吸引,情不自禁地盯着,凝视一眼。 起身,拱手,“见过阏氏。” “哈哈,好一个阏氏。”老妪仰头笑着,眼眶隐隐约约有些发红,“本宫离开大汉二十多年,汉人都把本宫忘了吧?” “???” 赵破奴的眼睛忽然瞪大。 声线像是青藏高原草原连绵起伏的青色山脉,抖得厉害, “您是?” “本宫来单于庭之前,先帝封吾为南宫。” 老妪放平视线,目光炯炯。 虽眼角滑落几滴泪水,但却未擦。 声音慷锵有力,一字一顿,带有一股男子气魄,诘问, “汝之家主,妄图加入匈奴乎?” “非也。” “汝之家主,妄图舍弃汉人身份乎?” “非也!” “呵,既然非也,尔于大汉来此,则应称呼本宫为南宫公主,而非阏氏!” 老妪身上穿迸发出一股凌人的气势,让赵破奴脸色大变,有些喘不过气。 急忙跪地,郑重一拜,行稽首之礼, “拜见宫主。” 老妪嘴一歪,不屑的摇摇头。 “尔等与张骞想比,差得太远了!其在此近十年,不曾低头。” 老妪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军臣单于,娇喝声越来越大。 “然尔等,竟然主动向匈奴透露大汉之消息。” “可悲!” “本宫羞与尔等于同一帐篷之下。” 她抬起用牛皮缝制的靴子,往眼中叛徒身上用力踢了一脚。 赵破奴硬生生的挨了这一脚。 痛,一声埋怨也不吭。 “敢问公主可有需要带回大汉的消息?” “怎么,尔等宵小还能进入长安不成?” 军臣单于抬头,淡淡地说道:“阏氏,按照约定他们可以进入。有什么话,可以让这小子带回去。说不准,下次这小子来的时候,还能给你带几封家书。” “哈哈,单于今日怎么这么容易说话?竟然允许老身往大汉传信?”老妪桀然大笑。 军臣丝毫不怒,笑眯眯的,手中的帛书被攥成一团,亮了亮, “别误会。本单于只是想看看其家主是否能如帛书所言罢了。” 下一趟司匡能把阏氏的家书送过来,表明其真的进入长安内部了。 别人不清楚,军臣可知道很多。 这位阏氏,可是有罪之身。 否则,刘启也不会安排她来和亲。 能够接触到阏氏之亲者,要么是刘彻的人,要么,就是收买了刘彻的人。 前者…… 他可不信会有傻子用详细地图、情报这种珍贵之物来换取匈奴的信任。 老妪瞥了军臣一眼。 瞪着赵破奴,冷声, “既然如此,尔就让那懦夫家主入长安告诉吾之侄儿刘彻。” “本宫、吴王刘濞之女--刘华,绝不会向匈奴低头。” “家父之罪,吾愿恕之。勿要迁怒吾之亲属。” “若有可能,请陛下在老身有生之年,派兵来此,接吾回家!” 刘华冷冷的丢下这么一句话,领着丫鬟,转身离开。 赵破奴闭上眼睛,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跪拜恭送。 第二百零三章:军臣的决断 “人都走了,起来吧。” 军臣单于翻了个身,沙哑的声音,在赵破奴身后幽幽回荡: “真搞不懂你们汉人,为何要如此忠于皇室。” “阏氏如此,张骞,亦如此。” “像吾之祖父,做事不拘小节,亲手弑杀其父头曼单于,夺得至尊之位,才是枭雄之风。” “怪不得近百年来,尔等只能对吾匈奴拱手妥协。” “无凶狠之心,焉能战胜伟大的萨满后裔?” 赵破奴不卑不亢,起身,回到座位重新做好。 锐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刀子,在正前方军臣单于的身上切割。 深呼吸,调整心态,目光趋向柔和,才道: “单于,吾今日来此,并不想听这些无聊的汉匈之争。吾来此,乃有要事相诉。” “嗯,这个不急。” 军臣摇摇头,颓废的双眸中闪烁着红光, 声音朗朗: “本单于想先问一件事。尔可知几天之前,大汉派遣三路大军攻我?” “幸亏我单于庭兵强马壮,否则,还真要被那群玷污了萨满草原的汉狗得逞了。” “……” 赵破奴沉吟半晌。 “来此之时,有所耳闻了。您指的应该是代郡,云中,雁门三路大军吧!” “看来你知道!” 军臣瞳孔颤抖,声音压低,面色狰狞,诘问 “知晓为何不来通知?尔等违背了与吾儿的约定。” “单于勿怪,吾侪也是身不由己。” “呵,说来听听。” “单于,刚才您的话有一处错误。” 军臣眉头紧蹙,并未插嘴,耳朵竖起来了。 “大汉北上,非三路大军。据鄙人家主调查,共有四支,且皆万骑之编制!” “四支?” 军臣惊呼,汗毛炸裂,赤着脚,站了起来。 妈的。 闹呢? 原以为就三支,自己这方已经大获全胜,尽数击退。 怎么还有第四个? 关键自己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这种感觉,就像家中进贼却不自知。 瘆得慌。 “第四支何在?” 赵破奴抿嘴,侃侃说道: “代、雁门、云中三者,出发时间隐蔽,吾侪之无迹可寻。” “家主恐送信之人被三大军队斥候截获,引祸上身。” “且因草原之上匈奴部落众多,又恐信使被贵方某些部落射杀。” “因而未敢直接派遣。” 他顿了顿,缓了一口气,接着道: “不过,为了体现吾侪之诚意,家主并非毫无动静,而是借着劳军的幌子,打入了第四路军之中,得到了消息。” 在军臣迫切期待目光中, 赵破奴一字一顿, “第四支,已从上谷北上,其目标乃左贤王部!” 军臣单于惊慌失措,高呼,痛惜,哀哉。 “吾儿!” 赵破奴拱手, “单于放心,家主送信后,左贤王似乎有东进平定乌桓的意思,其如果向东行军,应该没事。” “不过,考虑到左贤王部牧民不可能全部跟随,家主特意让我来此,提醒单于,派人增援。” “……” 军臣坐在床边,左手抓着单于拐杖,用力按着。 面色晴晦不定。 阴沉道: “吾接到消息,大汉将军李广已经被我方活捉。” “骑将军公孙敖已全线溃败。” “还有一路主将不明,跑了。” “这第四路军何人所领?” “程不识?还是雁门那个老不死?” 一想到这两个人,军臣就气的牙痒痒。 每次进攻大汉,挡住自己的军队,都隶属二人。 赵破奴笑吟吟的, “都不是。” “其主将,乃车骑将军卫青。” “卫青?这是谁?没听说过。” 听到不是一直忌惮的两个将领,军臣身子一瘫,忽然松了口气。 “单于,车骑将军携带兵家诸子之后北上。其威胁,不比李广、程不识小。家主希望单于庭可以出兵,援助左贤王部。” “知道了,知道了。本单于的儿子,还不需要尔等操心。” 军臣轻蔑地挥了挥手, “吾儿统率万骑一十二,兵力数万。如果这点情况都处理不了,日后焉能继承吾之位置?” “再者,有中行说在其身旁,吾放心得很。” “留在左贤王部的牧民,吾会派人去接应的。支援就算了。” 这位统治匈奴三十多年的单于站了起来。 笑眯眯地走到赵破奴身旁, 俯身,道: “比起这个来,吾对汝之家主更感兴趣。” “小子,汝可知为何我留了张骞八年,哪怕其逃跑,也不曾处死吗?” “不知。” 军臣桀然大笑,解释道: “中行说来我匈奴几十年了,年纪大了,又没有子嗣,其百年之后,何人可以为我匈奴后任单于出谋划策?” “原本,吾将目光放在了张骞身上。其不屈不挠的品质,令人钦佩。如果投降,必定会成为我匈奴的一把锋利弯刀,攻破大汉,指日可待。” “只可惜,其一点投降之心也没有,遗憾至极。” 军臣把于单、司匡签订的契约帛书还给赵破奴,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坐下,接着道: “原本,本单于都打算放弃了,没想到,汝之家主竟主动送上门来。” 他忽然高声, “小子,回去告诉贵家主。吾对他充满了兴趣,让他尽量来单于庭一趟。” “若其愿意加入吾匈奴,吾可许以王位。” “单于之意,吾会尽数告知家主,至于其是何打算,我无能为力,无法干预。” “嗯。” 军臣知道不能强人所难,点头,继续盘问。 “除此之外,汝来这,还有什么事?” “没了。”赵破奴摇摇头。 “小子,带几个人就敢深入草原,值得让我认识。” “汝是何名讳?” “家主尚未来此介绍自己,吾又怎敢?名字,不值一提耳。” “呵,果然,又是浓浓的汉人作风。” 军臣单于厌恶地反胃,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行了,你先下去吧。离开之前去阏氏那里问一问,其没有别的话,你就可以走了。汝带来的人,本单于安排在营门附近了。” “鄙人知晓了,先行告退。” 赵破奴面色平淡,拱手,行了一礼,径直离开。 …… 过了大约一刻钟。 一个单于亲兵捧着一份羊皮纸,也跑了出去。 虽然嘴硬,但虎毒不食子。 军臣单于还是决定派点人去左贤王部镇镇场子。 第二百零四章:直捣龙城 鄂尔浑河西侧,和硕柴达木湖附近,绿之水草丰富茂盛,牧牛白羊成群。 数不清的匈奴人在此地放牧、定居。 骑马游荡在牧群中的匈奴大汉有说有笑,仰着头,用纯种的匈奴语引吭高歌。 … 牧群远处。 两个骑在马上的汉子慢悠悠地沿着鄂尔浑河的河沿向南行走。 “兰多儿,听闻你家有几只母羊一胎产了四只小羊?” “哈哈哈,都是萨满神眷顾。” “为兄有个不情之请,来年能不能让你家这几只刚出生的小羊,给我们家羊配种?” 能够一胎多生,虽然有运气使然的缘故,但是,呼衍多还是想试一试引种。 万一成功了,自己家也能增加产量。 “这个嘛,恐怕有难度呀。” 兰多儿蓝色的眼珠子咕噜转着,嘴角微微上扬, “呼衍多,我这几只羊是要在来年祭祀大典上进献给伟大的单于的。给你配种,恐怕……会对龙神不敬吧?” “这个好说,” 呼衍多憨憨地笑着,道: “让龙神多吃点烤羊肉就行了嘛。” “为兄一会儿回去,挑几只肥硕的大羊给你送过去。到时候,就麻烦你给龙神献祭啦。” “兄长这么有诚意,小弟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这么定了!” 兰多儿在马上拍了拍大腿,笑哈哈的。 呼衍多笑呵呵的,抬起头,眺望远处,陪笑着,不敢多说,生怕打扰了这位“好兄弟”的兴趣。 忽然…… 天与地平线交界处、一群正在向此地驰骋的小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眉头紧锁,皱纹突增。 他指着,沉声道: “兰多儿,你看看那是什么?不会是敌人吧?” 兰多儿应声抬头。 眉头皱了片刻,又舒缓了。 沉吟,道: “我匈奴龙城附近,何人敢动兵戈?应该是自己人。” “你确定不是汉军?” “呵,呼衍多,你越活越回去了吧?汉军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骑兵?且此地距离云中近千里,其怎么可能长途奔袭到这里?” “可我听说,前几天有几只汉军企图进攻单于庭,被单于的军队挡住了。他们可能是‘从羊圈里逃跑的幼羊’吧。” “呵,本来想说你怂,怕你不服……现在看来,你不光怂,还没脑子。” 兰多儿骂了几声, “笨!” “既然知道单于击退了三股汉军,难道想不到单于会来这里祭祀庆祝?” “还不赶紧纵马迎接?” 说完。 不等呼衍多反应过来,兰多儿挥舞鞭子,迎了上去。 “啪!” “驾!” … 张次公眺望观察情况,立刻骑着马到达被亲兵护卫的卫青处, “车骑将军,前方有两个匈奴人正在靠近我军。” 卫青面庞虽然变得些许黝黑,且多了几分沧桑与疲倦,但声音依旧平静, “活捉!想办法搞清楚我部的位置。” “诺!” 张次公行礼后,带着数十个骑兵冲了出去。 … 两刻钟后 张次公押着满脸死灰的兰多儿、用“愚蠢目光”打量同伴的呼衍多,返回了大军。 卫青骑在马上,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板着脸,冷声诘问, “此地是何位置?” 兰多儿低着头,一声不吭。 呼衍多咬着下唇,犹豫不决。 “不说?还是哑巴?” 卫青冷笑。 这种情况,这一路上见得多了。 “张次公!” “属下在。” “把这个低着头的家伙,拖出去就地正法!” “诺。” “别!别杀我!别!” 兰多儿保持着惊恐目光,在尖叫声中,人头落地。 呼衍多肝胆俱裂,吓得身体直接软了,倒在地上。 龙城附近的匈奴人,过得都是安稳日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杀戮? “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说。” 其伏在地上,涕泗横流,磕头高呼, “这里是龙城。单于祭祀祖先之处!” “龙城?”卫青双眸铮亮,露出喜色,忍不住挥挥拳头,“到了目的地了……” “别杀我……别……” “聒噪!”一旁的张次公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顺带着用力踢了呼衍多一脚。 顿时,安静下来了。 卫青用力呼气,声音透露出刺骨寒风, “龙城驻扎了多少部队?” “我不知道。”呼衍多快哭出来了。 “不说?看来你是想和自己的同伴一个下场了。” “我是真不知道啊。” “张次公,把刚才那个匈奴人的头颅拿来,让他抱着!” 片刻。 跪地的呼衍多大脑一阵空白,两腿抽搐。 只因手里多了一个圆滚滚,似乎还释放着热乎乎温度的血红色头颅。 张次公拿来之前,还特意的擦了擦,把兰多儿死前的狰狞模样,呈现出来。 “说!驻扎了多少兵力?” “两…两千。” 卫青笑眯眯的,嘴角上扬,邪魅一笑,“说实话。” “两千……” 张次公拱手,“将军,他已经被吓得崩溃了,情报应该没错。” “嗯。” 卫青拔出将军剑。 转身,高举,望着众将士。 高声: “诸君,经过半个月的奔袭,吾侪终于到达了匈奴人祭祀之地!” “汉对匈奴七十多年的忍让格局,是时候转变了!” “张次公!” “哗啦!”甲胄抖动。 “在!” “尔率军两千,从左翼迂回!” “诺!” “朱买臣!” “属下在。” “尔率军两千,从右侧突袭!” “诺。” “剩下的三千人,虽吾一起,正面冲锋!” 卫青目光坚定,向前挥舞佩剑。 “诸君,封侯拜相之时已经到来!” “随我冲!” 霎时,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响彻了整个草原。 “杀!!!” “杀!!!” 黑压压的杀戮之士,向龙城索命而去。 …… “卫青,字仲卿。” … “元光五年五月,青为车骑将军,领骑兵一万出上谷。” “当时是,青听从匡人司匡之建议,分兵二处:一路司匡领之,兵向左贤王部,分散匈奴之注意;一路亲自领之,直捣龙城。” “六月下旬,青领兵驰八百里,至鄂尔浑河西侧,与龙城之匈奴展开决战。” … “胜之。” “斩首匈奴兵民两千三百余,得牲畜五万三千头,得匈奴祭祀图腾三,得……” … “领兵南向,于北地归汉。” ---------摘自《汉书·卷五十五·车骑卫青传》 第二百零五章:木偶,闺女 一总角之年的小男孩像一条滑溜的泥鳅,躲过看门侍卫的阻拦,兴冲冲地闯进了未央宫内的一处宫殿。 “姨母,好消息!” “好消息呀!” 容貌俊丽的卫子夫,一身白织丝绸宫装,一头黑发梳着一个高高的发髻,笑咯咯地从寝房走出来。 把一旁的婢女唤走,拉着小男孩走到内室。 亲自端上一旁的果盘、小吃,又给小男孩倒了一杯水。 “去病,怎么了,这么高兴?” 虎头虎脑的霍去病从怀里拿出来一份金色的帛书,塞进卫子夫手里,大手抓着案几上的糕点,开始了狼吞虎咽。 嘴里咿咿呀呀支支吾吾的声音,在冰冷空荡的宫殿里回荡。 “这是陛下让我交给你的。” “前线传来消息,舅舅领兵七千直捣匈奴祭天之地龙城,斩首两千多人,收获众多。” 霍去病把碗里的鸡蛋剥开吃掉后,微微一顿,补充, “其已在匡人的接引下,成功从北地回到了大汉。” “真的?” 卫子夫浑身颤抖,白皙的玉手按着霍去病的脑袋,激动地说不出话。 “当然是真的。这是我刚刚从石渠阁拿来的。” “呜呜呜……太好了,青弟安全回来了。”卫子夫眼角划过两道泪水,用宽大的丝绸衣袖擦了擦,“我卫家终于出了一个真正的顶梁柱了,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从骑奴到战功赫赫的将军…… 这一条路,走得太艰难了。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艰辛。 自己在宫内不仅要遭受皇后的压迫,就连卫青,也数次险些丧命。 现在好了。 熬出头了。 有战功在手,整个大汉敢动卫家的人,都得重新掂量掂量了。 哪怕是皇后,日后也得小心翼翼的处事。 卫子夫坐在一块用布帛制作的席子上,开心得小声啜泣。 不一会儿,丝绸做的袖子,就被泪水彻底打湿了。 她望了望门口,阳光明媚,石阶似玉,反射着光。 “去病,那陛下呢?怎么没有来?” “姨夫去长信宫找太后了。” “去长信宫?” “嗯。听姨夫的口气,像是打算和太后好好谈谈。具体说什么,外甥就不知道了。”霍去病年仅十岁,对权利争斗并无感觉,实话实说。 卫子夫低头沉吟,斟酌后,抚摸着外甥的脑袋, “这件事先别传出去,一切等陛下安排,明白吗?” “嗯,姨母放心,我嘴最严了。”霍去病笑嘿嘿。 “嗯,去病最令我放心了。”卫子夫开心地抚摸外甥的头。 “姨母,我给你保密,陛下是不是得给我点赏赐啊?” “你这小家伙,好大的胆子!”卫子夫嗔怪,“强行讨要赏赐,可知其中罪责?” 霍去病站起来,左手掐着腰,右手伸出来,噘着嘴,奶声奶气的,“给不给!” “唉……” 卫子夫无奈的耸耸肩,叹了一口气, “行了,看上我这里什么东西,你就拿走吧,别去叨扰陛下就行。” “嘿嘿,还是姨母好。外甥不要太珍贵的东西,就要这个了。” 霍去病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用木头、稻草扎成的小木偶。 木偶中央,还有三个钉子大小的孔洞。 “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有一个人在门口地面埋东西,挖出来后,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儿。” 霍去病抓了一把豆子,塞进嘴里, “这上面的三根钉子已经被侄儿拔出来丢掉了。至于这上面的字……侄儿不认识。不过来考虑到竟然是在姨母门外埋的,应该是您的东西吧?” “哎?姨母,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 …… 长信宫 太后王娡独自守着一盏宫灯、一案几食物,笑着招待来人。 “彘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刘彻傲然站立,拱手作揖,“母亲,前线传来消息了。” “哦?战况如何?” “我上谷大军大获全胜。卫青本人直捣匈奴祖地龙城,而东部战况,母亲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匡人领兵攻入左贤王部,活捉了匈奴一贵种。” “好!不容易啊!” 王娡高兴地用力拍打案几, “先帝未完成的愿望,竟在你这里完成了!老太太如果知道了,会不会高兴地从寝陵里蹦出来?” 刘彻回忆着窦太后的模样,嘴角抽了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属于他的童年阴影。 看着正在兴头上的王娡,刘彻咳嗽几声,沉声道: “儿臣前几日的询问,母亲考虑的如何?” “呃……” 王娡沉吟半晌, “彘儿,如今蚡弟已经先我而去,母亲知晓,我王氏恐再难在朝堂上翻身了。” 这位为了权力谋划大半生的太后,无奈的叹息。 她看开了。 知道翻身无望,说的话,真诚许多。 “汝为老身如何处理匡人……” “为娘的意见是……联姻!” 刘彻面色凝重,仿佛早就预见了。 这是老刘家的一贯作风。 对才华出众的人,以联姻捆绑,拉到一处,以外戚制衡朝堂。 “母亲觉得,应该挑选哪位公主?” “当然是我们这一支的!” 王娡苍老的双眸略过寒芒, “其未加冠,却能以一人之力,领兵击溃匈奴,才能就不亚于周亚夫。这种人,怎么能交给诸侯王?梁王与皇帝的争端,你应该不想再发生了吧?” “母亲说得有理。”刘彻拱手,苦笑,“可是,儿臣有些苦恼……我皇室没有年龄合适的公主啊。” 他的两个姐姐都已经先后嫁人。 老爹留下的女儿并不多,去哪里找人? “匡人年龄几何?”王娡声音沙哑,音色和她脸上浓郁的皱纹很符合。 “一十七岁。” “我记得他是齐鲁人吧?” “嗯,胶西国。” “胶西?”王娡眼前一亮,哈哈大笑,“正好!” “母亲?”刘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一头黑线。 “老身如果没记错,夷安公主今年应该十岁了吧?” “啊,是……” “陛下可以先赐婚,待二人年龄够了,再行完婚。” 刘彻:“……” “当然,老身这只是建议,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儿臣知道了。” 刘彻低着头,嘴角抽的更厉害了。 夷安公主……是他的亲闺女。 第二百零六章:张当居,冯遂 北地 手捧诏书,领着百余骑,从长安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使者山阳侯张当居,被李息派出的人引入北地太守府。 卫青、司匡、朱买臣、赵破奴、张次公……出击匈奴、作战有功的将领皆甲胄披身、齐聚于此。 张当居挺直脊梁,迈着大步,踏入客堂,在强烈的杀伐威严之下,目光转动,打量了一圈。 这里,有他认识的人,也有他不认识的人。 前者指的自然是卫青、张次公这几个一直在朝廷当差的人。 而后者,指的则是跪坐在卫青右手边侧下方首位,年纪轻轻,尚未加冠的司匡。 张当居诧异地瞥了一眼卫青右手边的“另类”,什么也没说。 径直从怀里掏出一份刘彻亲笔撰写的诏书, 高声曰:“陛下有诏,众将跪见!” 卫青急忙从首位走出来,两侧的将领也纷纷出列,皆单膝跪地,拱手。 而张当居也趁机走到了首位。 面南。 打开,宣读: “奉天承运,大汉皇帝诏!” “朕闻之,司马法曰: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夫将不预设则亡以应卒士不素厉则难使死敌。是以诸先帝建列将之官,近戚主内,异姓距外,故奸轨不得萌动而破灭,诚万世之长策。” “《韩非子·外储说》:‘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是故举贤不避亲也。此乃朕用卿之意。” “车骑将军青,卫子夫之弟,朕之外戚也。” “虽少为骑奴,出身卑微,然而高迈不羁,虽为建章宫监,任侍中之位,犹容止不殆,风流之貌,实为我大汉之冠。” “今卿率兵,以分而击之之法,攻入匈奴祖宗之地龙城,斩首甚多,扬我大汉之威,朕甚悦之,愿取斧钺,以侯位赏之,以备不豫之事也。” 张当居随着宣读,整个人面庞激动地充血,声音越发高亢: “匡人司匡,匡子之后,朕之能臣也。” “卿年少坚毅,孝心感天,朕因而录入之于内,于是卿以策论,解朕心头之患。” “待诸事皆备,朕放卿于上谷,随车骑将军出征。于是卿破匈奴、俘贵种,一战成名,厥功千里,重现贵祖之荣,朕亦悦之,待卿至班师,朕愿以高官厚禄予之。” “中尉中垒赵破奴、随军司马朱买臣、张次公、流民部司马赵程、冯驹、田冲……随军出征,鞭笞匈奴,有功于社稷,朕亦勉之,待至长安,皆得封赏。” 张当居微微一顿,将刘彻书写的最后念出来, “诸卿,班师回朝,凯旋之!” “钦此!” 待他念完。 原本鸦雀无声的客堂,瞬间迸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陛下万年!” “大汉万年!” “陛下万年……” …… 司匡疲劳的面部,多了一丝笑容。 这一趟,没白出征! 别的不说,单纯刘彻那句匡子之后,相当于给自己的身份,彻底定性。 哪怕那卷轴家书不从“等价交换之地”取出来,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质疑。 这就是皇威。 天子之意。 除此之外,那个到长安之后的封赏,格外令人心痒。 卫青的赏赐算是半透明宣布了,而自己……却神神秘秘的。 刘彻这家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司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在冯驹等人身上停留。 这群亲兵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他们快乐疯了。 从一群濒死之人,变成拥有军功的大汉人上人,这根本就像是在做梦。 这份诏书,堪比一卷历史书。 虽然只是一笔带过,但从此以后,这几个碌碌无名之辈,将会在史书上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每次提到这场战役,都会联想到有一群跟着匡人出生入死的人。 司匡目光流转,又停留在张当居的身上。 刘彻派这位沾了老爹的光,受封山阳侯的家伙来,应该也有用意。 当初七国之乱前,吴王刘濞想要谋反这件事,张当居他爹张尚收到了风声。 本来,这个老实人打算告诉长安,结果不幸走漏风声,被刘濞杀害。 因此,平定叛乱后,为了嘉奖,刘启给张当居封了个侯。 今日刘彻派这个人来,应该是为了间接告知众人--忠诚者,人人可侯。 张当居没有注意到司匡的目光,笑吟吟地走下来,亲自把卫青扶起, 又对众人道:“诸将军,请起来吧。” 众人齐声高呼,“谢张公。” 李息羡慕地看着众人,摇了摇头。 走到卫青旁边,道:“车骑将军,我还要去巡查匈奴的动静,先告退了。” “李兄,我送你。”卫青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李息送了出去。 待其折回后,又拉着司匡,与张当居商讨返回之事。 …… 三人商讨了大约小半个时辰 …… 司匡与卫青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点点头。 这俩人早就商量好了,问点其他的事。 卫青竖起耳朵。 司匡给张当居倒了一杯酒,小声问道: “山阳侯,听闻其他三路军都……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三位将军? “陛下之意,我等岂能随意猜测?”张当居笑呵呵地摇摇头,“不过嘛……我听闻,陛下派人去把两位已经回到大汉的败军之将押回来。” 司匡心头一动,“派谁去?” “冯遂。”张当居抿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道。 司匡笑逐颜开,哈哈大笑,“多谢山阳侯相告。” 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有底了。 “二位知道了就好,陛下交代的,我也完成了,就不留下了。”张当居豁达笑着,拱手,“先告辞了!” 这个家伙走得很匆忙。 司匡与卫青把人送走之后,现在门口没人的地方,分析其中用意与商量做法。 “将军,回到朝堂,记得给几位将军求情。” “为何?” “冯遂……冯唐之子。陛下这是打算效仿先帝之事啊。” 司匡望着张当居离去的背影,淡淡地说道, “因为几人损失太大,想要赦免,必须要有军功足够的人求情,因此,陛下才会让山阳侯来暗中提醒。” “原来是这样。”卫青恍然大悟,“吾谨记了。” 一阵粗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将军,家主,来喝酒啊!” 冯驹捧着酒坛子,走了出来。 “将军,不如?” “好!” 卫青哈哈大笑,拉着司匡的袖子,一同走了进去。 在班师回朝之前,准备大醉一场。 毕竟有个词说得好:“不醉不归”嘛。 第二百零七章:班师 雄城长安的轮廓,映入眼眸,依稀可辨。 巍巍耸立的城楼,立于渭水两岸,展示着汉家的雄厚实力。 数不清的百姓,在两道边欢呼、高歌,抒发兴奋之情。 司匡骑着马,落后卫青之骑半个身位,在彩旗地簇拥下,向大汉都城长安东门--霸门走去。 …… “哎,你们快看,那就是车骑将军,这次直捣龙城的主将!” 卫青循着声音俯瞰,投去一个灿烂的微笑。 “哎哎哎,将军看我了,他看我了!” 被望着的那个人激动地跳了起来,手舞足蹈。 “胡说,明明是看我!” “行了,都别吵了。我明日打算去车骑将军帐下投军,有一起的吗?” “我去!” “算我一个!” 此言一出,一呼百应。 在粗犷的声音中,一道咿呀学语的孩童声穿插而过, “娘,将军后面那个年轻的大兄是谁啊?” “这个……”妇人看了司匡一眼。 生面孔? 不由得苦笑连连,摇摇头, “为娘也不知道。” “那人叫司匡,车骑将军这次能够奇袭龙城,多亏了他。”一阵清朗的声音从妇人背后响起。 一个穿着黑色粗布衣衫、腰间佩剑的男人沉吟道: “此人率领两千流民、三千北军竟然直捣左贤王部,斩首甚于车骑将军,俘虏甚于车骑将军。” “如果不是因卫青为主帅,这一次,走在最前面的人,绝对是他!” 妇人略懂,点点头,“原来是那个数日之前传来捷报的人呀。” “咦?阿娘,阿父不是说他有三头六臂吗?怎么长得和普通人一样?” “嘘,噤声,这是匡人在我们凡人面前的样貌。” “哦。” “韩孺,没想到你也来了啊?”忽然,又有一道中气十足且充满磁性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霎时,周围的人同时向后望去。 只见 一个头发苍白,满脸皱纹,穿着儒服的老人在一个中年人、一名少年地陪伴下,穿过道路旁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走上前来。 “董仲舒?”韩孺诧异的瞥了一眼,吧唧嘴,“你不是闭门谢客了吗?怎么来了?” “哈哈,大军凯旋,吾为何不能来此一观?” 公羊第一人咧开嘴,豪迈之气迸发,放声大笑, “昔年,蒙恬驱逐匈奴修筑长城,何等风光?” “数年后,高祖皇帝却在白登被冒顿单于围困,耻辱之事,焉能忘却?” “我大汉白登后,可隐忍了七十多年,也暗中发展了七十多年。” “如今能够复仇,恰好契合我公羊之道,老朽岂能不来一睹风采?” “倒是你……”董仲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韩孺,“为何来此?” “匡人著《侠客行》,又明大侠之道,吾阅之,深受其影响,来此观大侠之风,有何不可?” “哎呀!二位长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有闲情逸致讨论来此的目的,倒不如追上去,听听陛下的封赏,进而借此考虑长安朝堂的变化。” 一身绸缎衣裳的石庆挤过重重人群,走到前面,看着这两个争论的老头儿,不由得打断。 韩孺瞥了一眼,笑道:“原来是万石君家的公子。没想到汝之‘嗅觉’如此敏感。” “此言乃家父交代,小子不敢冒领功劳。” 董仲舒沉吟半晌,斟酌后道: “万石君做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虽不善言谈,却敏于行事。其意见值得考虑。”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吾丘寿王,“汝替为师去一探虚实吧。” “诺。” 道路两侧的欢呼声越来越响亮。 不少百姓也因石庆的话,撒开丫子,追了上去。 听听封赏,貌似也不错。 …… 司匡骑着马,昂着头,观望两侧百姓,内心百感交集。 自穿越而来,一晃数月。 从寒风凛冽,到草长莺飞,至炎炎夏日。 微微叹了一口气,用鞭子,策马,加快走动的速度。 自己这个齐鲁之地分公司的“总经理”马上就要见“董事长”了。 说不紧张,都是扯淡。 得封匡人的那一刻,就代表自己和刘彻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要爬得更高,得到更大的权柄,就必须要让“董事长”,也就是大汉皇帝,看到足够广阔的“市场”。 最初平匈之策中的攘外必先安内,给刘彻打开了拿下国内诸侯王市场的大门。 如今这一战,应该算是开拓了国外部分市场吧? 三军来到霸城门东五十步的距离。 一阵尖锐、鸭子一般的声音,在城门函洞的位置环绕。 “大军止步!” “吁~” 司匡跟在卫青的身后,下马,扶着佩剑,走上前。 使者宦官早就捧着诏书,在此恭候多时了。 “陛下诏!” “哗啦!”甲胄抖动,众将参拜。 “拜见陛下。” 胖乎乎的宦官高高地举着圣旨。 高声诵读。 “奉天承运,大汉皇帝诏曰:” “车骑将军卫青,领兵讨伐匈奴有功。” “赏黄金一千,丝绸八百匹、良马五十匹,允许组建家兵五十名。” “匡人司匡,出击匈奴、牵制单于庭、左贤王部有功,献马蹄铁、马镫、马鞍,提升我大汉军队战斗力有功。” “赏黄金八百,丝绸六百匹、宅邸一座,良马三十,允许组建家兵三十名。” “其余诸将,赏黄金一百,绸缎一百,良马一匹!” “凡出征归来之士卒,升爵一等、赐衣一件、赏钱五千、犒赏三日。” “阵亡者,按军功赏赐,家中长子,升爵一等,添衣一件、赏钱五百。” “钦此!” “陛下万年!” “大汉万年。” 宦官笑呵呵地走上前,把帛书递给卫青。 看着卫青与司匡,侧身,指着大开的城门,交代道: “诸将军,请继续上马前行,未央宫前,有官职之旨意。” 所有人再次高呼, “臣等谨奉诏。” 司匡重新上马,望着近在咫尺的长安城门,深吸一口气。 暗道: “刘彻这小子,玩心果然很重。” “司匡,走了。”卫青回头唤了一声。 “驾!” 大部队留下,由专人领到营地。 其他出征诸将部曲,紧跟在司匡身后,正式走进了长安城。 第二百零八章:包办婚姻 长安东街两侧,依旧是人山人海,鼎沸的人声在红色的木制高楼宫阙之间回荡。 数不清的权贵子女身着丝绸之衣、佩戴洁白美玉,站在街道显眼的地方,期待卫青、司匡等年轻的出征将领观望一眼。 更有甚者,早就打点好了关系,向负责酬军大典的宗正署捐款成十上百金,只求让自己的子女在长安主要景观前一驻。 权贵们不傻,他们深信一件事:天大地大,军功最大。 只要被这群拥有军功的将领看中,未来数十年,家族绝对会飞黄腾达。 现在的付出算什么? 只要把子女送出去,花再多的钱,也能挣回来。 看着骑着马,走在队伍前列的卫青、司匡。 长安城中的侯爵也好、大汉顶级商贾也好…… 如果不是慑于刘彻召见凯旋将领之诏令,都有强行绑人,把军功在身者带回家来一场生米煮成熟饭的轰轰烈烈的行动了。 司匡笑呵呵的向周围的百姓挥手,无论男女,都投去一个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来长安。 百姓眼中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古人重视名声,如果在百姓心里留下一个跋扈纨绔的名声可就坏了。 这种煎熬的行为不知过了多久。 当前方卫青之马停下脚步后,司匡正视。 一阵洪亮的声音,从红甲、黑马、配钢剑、身材胖胖的老年将领嘴里发出,萦绕耳畔。 “未央宫前,下马步行!” 这位将领老态龙钟,端正庄严,左右两侧各有九名着黑甲、戴盔缨的北军士卒。 卫青急忙下马。 司匡领着其他人,紧随其后。 其身后的赵破奴瞥了一眼,仿佛料到司匡心中所想了。 低头,沉声提醒: “匡人,这位是不败将军,掌管北军。” 程不识眼睛瞪得溜圆,骑在马上,高高地举着手中那卷金色的帛书,高呼道: “上谷部诸将听令!” “哗啦!”甲胄抖动后,再次跪下一大片。 程不识行事干脆利索。 直接念道: “高祖皇帝曾曰:‘朕得天下,仰仗三人。”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今匈奴纷扰,大汉边境不堪其乱,百姓苦蛮夷久矣。” “朕才能不及高祖,无一统天下之才能,自当效仿祖宗,行萧规曹随之事。” 程不识捧着帛书的手逐渐用力,攥得死死的。 语气顿了顿,注视着下方的众人。 目光首先在卫青身上停留。 沉声:“车骑将军卫青!” “卑将在!”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 “由是,即日起,车骑将军卫青,封为关内侯,食邑八百户,持开府之权,可置官属,掌禁兵,预闻政务。亦掌南北之军,卫尉、中尉由之节制!” 卫青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猛地抬起,身体颤抖连连。 一旁的惊呼声、议论声亦不绝于耳。 准许开府之权…… 节制长安附近两大军团。 这根本就是打算让卫青总领大汉军政啊。 听起来,将军名号没有变,依旧是车骑将军。 实际上,他的权力已经堪比太尉了! 一个新的外戚集团诞生了……很多人这样想着。 权贵吃人一般的目光,已经把卫青的身影彻底吞噬。 程不识没有理会一旁的杂音,挥挥手,示意手下之人将印玺、绶带呈上。 “卫青,还不谢恩?” 卫青红着脸,接过属于自己的信物,激动的用丹田之气,放声高呼, “陛下万年!” “大汉万年!” 程不识满意地点点头,苍老的目光挪动,看向司匡。 声调不降反升。 “匡人司匡!” 司匡捋直衣裳的边边角角,对诏令帛书稽首而拜, “臣在。” “匡人匡斩首虏四千三百二十一级,生得匈奴贵种千骑向呼衍霍霍,以计谋俘虏匈奴民众万余人,救大汉百姓两千余,得牲畜数万头。” “卿之勇,冠三军,惊朝堂,震天下,朕甚喜之!” “朕闻之:卿原居胶西,祖籍实为齐,于稷下之北定居。” “由是,封卿为稷下君,食邑一百户。” “卿之大母司田氏,淑慎其仪,柔嘉维则。宣训辞於朝夕,不忘育子孙之勤,集庆泽於门闾,式被自天之宠。兹以覃恩封其为‘齐郡三老’,教化百姓。” 司匡长呼一口气,郑重一拜, “卑臣愿为陛下之爪牙,破匈奴、通西域,扬我大汉之威。” 虽然没有直接封侯,但有了封君,侯爵还会远吗? 纵观大汉,凡是得君之人,几乎很少有得不到侯位的。 再者说,这个君位,为的是比主帅车骑将军矮一级。 如果属下的赏赐比主帅还高,岂不是坏了礼制,让天下之人笑话? “匡人毋急,封赏还未结束。”程不识咧开嘴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 只听见这个胖胖咳嗽几声, 目光放在帛书中央偏左的位置,淡淡的念道: “卿今年一十有七,距加冠仅余三年,成家立业,长子之义也、大汉之至孝也。” “卿有天地经纬之才,独胜百家之能,大汉人杰也。” “朕之女儿夷安,年幼丧母,由妃子夫抚养成人,今已十岁,至卿加冠,夷安年芳十三,卿与之郎才女貌,朕甚慰也。” 司匡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嘴巴目光迥然,似乎想到了什么。 嘴巴也愈来愈大。 猛地一个激灵。 原本犯困的状态荡然全无。 刘彻这家伙不会打算…… 目光注视程不识的嘴巴。 随着其嘴唇上下颤动,最后一道命令下达了。 “……” 司匡大脑一片空白,脑瓜子嗡嗡的, 其他的没有听清,就听清了两个字:赐婚。 包办婚姻。 还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 关键是……女方年仅十岁。 虽然大汉凋零,结婚时间早……对晚婚的女子收取重税。 但……这也太早了吧? 二十岁娶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这要是回到二十一世纪,枪毙都是轻的。 “稷下君,接旨吧。” “不败将军……我……我可以考虑考虑吗?” 程不识微微一笑,不由分说,把帛书塞进司匡的手中,答曰:“不可以。” “……” 第二百零九章:我叫你boss,你却喊我儿子 司匡猛地咽了一口唾沫, “不败将军,此事甚大,匡还未和大母商量……” “君之大母那里,就交给青吧。”一旁的卫青笑着道,“相信以吾之口舌,定可以让令祖满意夷安公主之主婿身份。” 这位车骑将军看向司匡的目光越发的柔和,双眸中充满了长辈慈爱的绚丽光芒。 “车骑将军……” “哎,叫青舅父就好。”卫青笑的越来越灿烂了。 司匡:“……” 我把你当老大,你拿我当外甥? 这合适吗?! “不得不说,汝运气真好。出征之前,隆虑公主有意让夷安公主嫁于其子,没想到,最后竟然便宜了你这个小子。” “隆虑公主?”司匡右眼直跳,“可是陛下之姊?” “然也!”卫青点头。 司匡:“……” 麻蛋。 竟然抢了刘彻亲姐姐的儿媳妇,这日子,日后该怎么过啊! 程不识挥挥手,打断这个插曲, “行了,车骑将军,匡人,叙旧之事,日后有的是时间,本将还要继续宣读诏令,陛下还在宣室等着呢。” 司匡与卫青同时后撤一步,拱手作揖, 异口同声道:“诺。” 程不识从一旁侍者手中再次接过一份帛书--这上面写的是其他部曲将领的任命。 “张次公、朱买臣……随车骑将军出征有功,封十六级大上造;赵破奴、冯驹……随匡人击左贤王部,功劳甚广,皆封一十四级右更爵……” …… 程不识花费了几刻钟,将部曲一一任命完。 最后,晃动着红色甲胄,走到未央宫大门前, 挥手。 “轰!” 将士让道。 声音粗犷:“诸将,随车骑将军入未央宫宣室!” “诺!” …… 甲胄哗啦啦的晃动。 在百姓翘首观望之下,司匡一行人,正式进入踏入汉家第一宫--未央宫。 伴随诸将进入宣室的范围。 从南至北,高度逐渐递增的白色台阶上,拿着礼乐器具、穿礼服的乐师纷纷端正起来。 殿前宽敞的宫院中,回荡着厚重低沉的号角“呜呜”声。 春陀尖锐的嗓音,从宣室大门传来。 “陛下有旨,宣上谷诸将入殿。” 层层传令兵手持长槊,高声呼喊。 “陛下有旨,上谷诸将入殿。” “陛下有旨……” 在此地常客卫青的引领下,众人很快就踏上了前往宣室的楼梯。 片刻功夫,便至宣室。 刘彻神采奕奕,坐于首位,南面。 两侧,皆文武重臣。 这群人的视线,都跳过卫青,停留在司匡身上。 车骑将军,他们早就认识了。 对这群老家伙而言,还是年轻人最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于是,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卫青身后的司匡。 他们恨不得把司匡给扒光,仔细研究研究,看看是人还是猴。 如果说在上谷战事爆发之前,大家对刘彻以千石之职委任素不相识甚至没有见过的人心怀怨念,现在,怨念全消。 司匡的战绩,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了。 以五千人,采用逐个击破,混淆视听的方式,打的匈奴左贤王部满地找牙。 虽然最终回来的士卒不到三千人,但战绩斐然,战损几乎是一比五。 据说,长安中已经出现了“匡人者,领将才,一汉兵,当五胡”的童谣。 众人高呼:“臣等……参加陛下!” 刘彻笑吟吟的,抬起右手,不怒自威, “诸爱卿平身。” 高呼回礼:“谢陛下。” “卫青。” “陛下。” “你这一次做得很好。朕很满意!” “全赖陛下信任,将士不畏死。” “嗯。谦逊有礼,不愧是朕的关内侯。” 刘彻哈哈大笑,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右手边的扶手。 笑着的同时,视线转动,来到了司匡身上,吧唧一下嘴,高声: “一表人才,满腹经纶、集诸子百家之大成……主婿,朕终于见到你了。” 司匡惶恐一拜, “令陛下久等,是臣之罪也。” “如果等得久能得到卿这种冠世之才,朕再多等几个月,甚至多等一年,有何妨?” “陛下抬举卑职了。” “不要叫朕陛下。”刘彻捏着两侧的扶手,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汝已为朕之主婿,自当称呼朕为父皇。” 司匡:“……” 我拿你当boss,你竟然想让我当儿子。 刘彻左眼微眯,佯装发怒,“怎么,你不乐意?” “陛下息怒,并非臣不愿意,只因大母尚未点头,臣不敢忤逆大汉以孝治天下之制耳。” “原来如此,倒是朕唐突了。”刘彻满意的拍拍手,“这样吧,朕立刻派人将汝之大母接到长安,到时候,我再与之商讨夷安与卿婚姻之事。” 进退有致,不卑不亢,一肚子策论。 刘彻对这个女婿很满意。 扭头,淡淡地唤道: “春陀。” 春陀一路小跑,急匆匆地跑过来,弯腰拱手作揖 “奴婢在。” “夷安何在?” “禀陛下,正在卫夫人宫中。” “传朕命令,子夫与夷安,同来赴宴。” “诺。” 这位皇帝又回过头来。 起身,张开怀抱,挥舞着宽大的冕服袖子, “诸爱卿,先入座吧!” 在命令下,侍者从一旁搬来了数十张案几、草席,直接横着摆放在大殿中央。 为首只有一张案几,却有两个草席。 这是给卫青、司匡留的。 面君而食者,是功臣外戚的权利。 … 一名侍者小跑进大殿,伏地。 “陛下,五经博士董仲舒求见。” “谁?”刘彻一惊,差点跳起来。 “董仲舒。” “让他进来!” 侍者退下,下去传唤。 俄而,身着儒袍的董仲舒从殿外缓缓走进来。 其长袍衣带在走路生起的风中飘荡,腰间佩戴的玉佩有规律的左右摇晃。 一举一动,皆显儒家宗师浩然之风范。 董仲舒走进大殿。 瞥了一眼众人,尤其对司匡笑了笑, 紧接着,走到大殿中央,稽首而拜,道: “五经博士董仲舒,拜见陛下!恭祝陛下圣安!” 刘彻重新坐下。 看着来人,渐趋温柔和善的目光变得复杂。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没想到,五年之后,他会和这一位股肱之臣会以这种形式相见。 不知不觉,刘彻又想起来当初自己进行策问殿式的时候,董仲舒发表的狂妄言论: 吾从不引据任何经典!吾就是经典! 不是皇上选不选吾,而是吾要不要服侍皇上。 狂生哉! 然,其虽然狂傲,但,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能够在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其能把儒家渐渐地经营起来,发展壮大。 治国能力,毋庸置疑! 刘彻虚空抬手,道:“爱卿,起来吧!” “谢陛下!” 董仲舒站起来,双手放在衣袖之中,低着头,等待刘彻问话。 第二百一十章:五年后的第一次作业。 刘彻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道: “董仲舒,咱们君臣好久没见了吧?没想到,这次大胜,竟然把汝也惊动了,让朕实属震惊。朕原本以为,汝会在长安城内的某处偏室之中,修订书籍终老一生呢。” 董仲舒作揖而拜,道: “陛下,数载不见,卑臣日思夜寐,对陛下想念至极。” “汝这一次上殿,是为了什么?” “卑臣不敢相瞒,此次之所以前来,只为见匡人一面。” 刘彻哈哈大笑,道:“见朕之主婿?有意思。为何不能等朝会结束再见?非要来这宣室之中?” “匡人所行,契合圣人之意,约合大道之法,臣岂能不心情急迫?” “哦?那汝代表的是儒家?还是自己?” 董仲舒歪嘴一笑,缓慢抬头,气魄不减,“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哼!五年了,汝的脾气还是一点也没变!” 刘彻猛地甩了一下宽大的袖子,冷哼一声。 董仲舒拱手再拜,“这不正是陛下希望看到的吗?” “也对。” “哈哈哈……” 刘彻与之对视一眼,拍拍手,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他就欣赏董仲舒这一点! 狂生就得有个狂生的样子! 他这个皇帝,不缺唯唯诺诺的臣子,缺的是敢于和自己打嘴炮的家伙。 否则,这个位置岂不是很枯燥? 当然,打嘴炮的前提还是自己这个皇帝掌握着绝对的权力。 如果是类似于吕不韦权臣…… 那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朕今日打算宴请群臣,汝来得正好,一起吃吧。” 刘彻扭头,对一个侍者说道: “给董博士看座,位置嘛,就在匡人身旁吧。” 侍者执行命令的动作很快。 领着几个人,在大殿中央快速的添了一张黑色的案几,一个用麻布制作的柔软席子。 “爱卿,入座吧。” “陛下,臣尚有奏。” “哦?” 刘彻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变得格外严肃。 “言之!” “诺。” 董仲舒不急不慢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帛书。 之前,他一直在家带薪休假。 这是退隐五年后,第一次向这个大boss交作业。 高声: “昔年,冒顿单于予吕太后文书。” “其言: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群臣听之,无人不怒,武侯樊哙,愿以十万大军击之,若非中郎将季布所阻,汉与匈奴之战,将提前几十年。” “吕太后知我大汉刚立,国祚不稳,将士疲惫,不可战也,因此苦笑回之。” “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而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 …… 皇位上 刘彻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气的浑身发抖。 这段故事,他早就耳熟能详了。 当初其父亲汉景帝刘启在世的时候,常常对诸皇子讲述这个耻辱! 至死,刘启都未能完成汉家的复仇。 … 董仲舒很擅长抓住统治者的心思。 他念着念着,话锋忽然一转。 “大汉将士窃不胜犬马之劳,纵暴骸中野无疑报....然匈奴挛鞮氏率兽食人,残虐无端,甚至竟悍然入寇,攻我上谷,杀掠士民...” “赖陛下用人之明,历位先帝之灵,江山社稷之佑,将士敢于用命,至元光五年,终一雪白登之耻,复匈奴辱吕太后之仇!” “臣私以为,此乃天意,乃陛下得圣位之征兆、乃开创四代之始!” 刘彻身体颤抖得厉害。 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了。 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 用力地拍了一下面前案几。 “好!” “卿言,朕闻甚悦!” 好一个复仇! 好一个四代之始! 不愧是自己的知己! 文武百官嘴角抽了抽,不敢干坐着了。 纷纷伏在地上,高呼着赞美之语: “陛下万年!” “大汉万年!” 刘彻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赞曰: “诸卿即刻入座!朕将以酒肉予之!摆宴!” “谢陛下。” 群臣入座。 董仲舒对卫青、司匡投去一个和蔼的笑容,捋直捋了捋额前的白发。 又扭头,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位于文官队伍中,坐在大殿角落的一个官吏。 眼眸中闪过一道冷光。 嘴巴微微一动,默说了几个字。 最后走到席子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 大殿角落。 主父偃瞳孔蓦然收缩,凝成豆粒大小。 只觉得浑身汗毛突然张开,大量的冷气窜入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似乎从董仲舒的嘴型里,看到了四个字:“……辽东高庙……” 儒家主张复仇,以直报怨,复仇为义,天理人情之自然,历代儒家圣贤所不讳也。 儒家复家仇,三代之内,皆不晚! 至于九世,那是国恨。 这位昔日的老友忽然上殿,他可不觉得是为了和刘彻叙旧。 绝对大有阴谋! 主父偃思来索去…… 怎么想都觉得是主父偃在释放打算重新出仕的信号。 这位中大父的拳头逐渐握紧,目眦欲裂,额头上的青筋像是拴在了齿轮上,反复跳动。 在心底里疯狂地咆哮: “董仲舒!” … 镜头拉回大殿中央。 董仲舒坐在了司匡的左侧,司匡右侧是卫青的位置。 左卑右尊,按照官职排列。 其这么一坐,司匡反而成为了被拱卫在中央的人。 隐隐约约,有压车骑将军一头的趋势。 董仲舒抻着脖子,笑呵呵的,先对卫青拱手作揖, “车骑将军好久不见。” “董公安好。”卫青报之以微笑。 他作为刘彻的心腹,和这位博士的交际,可不少。 尤其是罢黜百家这一件事,其中的周旋,都是有他这个建章宫监执行的。 董仲舒把头缩回来,重点看着司匡。 还没等他问礼,司匡先发制人,发动套近乎手段: “董子,久闻君之大名,今日终得以相见。” “哈哈,仲舒亦是。” “胶西之事,多亏董子在长安周旋,匡才能保全自身。” 司匡捧起案几上的刚刚呈上的酒水,先对首位笑而不语的刘彻敬酒,一饮而尽。 重新倒了一杯,对董仲舒敬之。 “鄙人在长安只不过发挥了微不足道的作用罢了,能被儒家支持,多亏阁下自身的儒道造诣。”董仲舒如法炮制,敬刘彻后,向司匡回礼。 第二百一十一章:如坐针毡 “今日董子上殿,恐怕不只是见匡一面这么简单吧?” “不愧是力压诸子百家年轻一代的人杰,不需点播,就能领悟吾之想法。”董仲舒笑着拍拍手。 司匡笑着。 虽然对罢黜百家这种行为不爽,但对这个当今儒家第一人的部分行为还是存在好感的。 各为其职,如何能驳? 于是,粲然笑着,轻声道: “领悟可不敢当,董子这么急着见晚辈,所为何事?” 董仲舒挑了挑眉,着重看了一眼旁边的卫青,忽然沉默了。 “董子但说无妨,卫公与鄙人也算是出生入死过一次了,其赤胆之心,匡已明知。” “那好吧。” 董仲舒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用仅能他们三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呓语, “田蚡死了这件事,你应该知晓吧?” “董子说笑了,匡岂能不知?”司匡歪嘴,耸耸肩。 那货就是被自己的计谋吓死的。 换句话说,是间接死在自己这个主谋手里。 卫青竖起耳朵,好奇地听着司匡与董仲舒的交谈。 这俩人应该和田蚡没有交集吧? 怎么突然谈论那个刚死不久的丞相? 董仲舒压低眉头,脸色凝重,沉声: “长安儒家各派发力后,调查到一些……难以启齿的线索。” “根据我儒家在淮南国的人回报,田蚡生前和淮南子刘安交好,可以说,其是淮南子安插在长安的棋子。” “此次上谷大捷,已名震天下,不出意外,今岁十月,诸侯王朝见长安之时,淮南王会安排亲信进入长安。届时,汝可能会面临很大的压力。” 司匡左手食指、大拇指弯曲合并成环状,套进下颚,吐出一口气,喜悦的脸上多了几丝苦楚。 差点把这个茬给忘了。 田蚡可是拥护淮南子刘安的最高官吏。 那厮见刘彻没有儿子,担心这外甥中道崩殂长安发生大乱,发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精神,暗中投靠了淮南王。 刘安,刘邦的孙子。 整个大汉,最接近祖宗血统的人。 若周勃之事再现,最有可能被拥力的人,非其莫属。 没想到倒下去一个田蚡,又多了一个刘安。 一旁的卫青坐不住了,挪动屁股,小声道: “董博士,这消息准确吗?” “不好说。”董仲舒无奈地摇摇头,“田蚡已死,死无对证,关键的文书,想必其临死之前,就已经安排人烧毁了,而丞相府之物什,估计已经被其子送进了坟墓。” 大汉挖坟掘墓可是死罪。 除非走投无路的流民,否则,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打权贵坟墓的注意。 卫青挑了挑剑眉, “兹事重大,应该立刻向陛下汇报。” 司匡把右手放在了这位新晋权贵--车骑将军的大腿上,制止: “不可!吾侪没有证据,不能公然陈述!” “那要怎么做?” 司匡看了一眼正在兴奋头儿上的刘彻,对二人叮嘱: “为今之计,不能轻举妄动,必须从长计议。” “田蚡仅仅是一个丞相,没有陛下的准许,不可能消灭掉所有的证据。私以为,应让人潜入丞相府,搜寻关键线索。” 董仲舒哈哈笑道: “英雄所见略同!吾不久之前已经安排人了,接下来只需静待消息。” “哦?匡甚是好奇,哪位青年俊杰竟然能被董子委以重任?” “哈哈。”董仲舒抚摸着自己的白色胡须,得意扬扬,“太史公司马谈之子,吾那顽劣的徒儿。” 他微微一顿,缓了一口气,接着道: “吾让其以父亲太史公打算为田蚡作传为理由,打入田府内部,调查资料。古往今来,有谁能不重视自己死后的名声?听到这个消息,其子大张锣鼓邀请吾徒入内,所需,无所不给,关心备至。” “以鄙人之见,不出数日,迁儿必有收获。” 司匡:“……” 司马谈之子…… 这不就是腐刑计量单位嘛,他怎么向细作发展了? 点错科技点了吧。 “董博士能明事理,青欣慰也。”卫青笑道,“如此,那就等博士高徒掌握证据,吾再与陛下诉说吧。” “嗯。” 正当三人打算深度讨论,春陀尖锐的嗓音,在宣室大门前回荡不停, “卫夫人、夷安公主到!” 刹那间! “唰唰唰!” 所有人同时回头,望着大门。 只见! 一美丽的宫装女子领着一个着金黄色丝绸长裙、梳着平髻头、双眸澄澈的小女孩,笑容灿烂、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女子领着小女孩,从一侧绕过犒劳有功之将士的案几,经过卫青身边,嘴角上扬,狡黠一笑,顺带瞥了司匡一眼。 一声不吭,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叩拜, “臣妾卫子夫,拜见陛下。” 小女孩根据学过的礼仪,有模有样地叩拜, “孩臣斐然,见过父皇。” “平身。”刘彻笑吟吟的,“子夫到朕身边来,斐然,你就去舅舅与那个大兄中间就坐吧。” “诺。” 在安排下。 夷安公主刘斐然坐在了司匡和卫青中央。 卫青笑呵呵的,脸上净是宠溺的神色。 司匡:“……” 如坐针毡,浑身发毛。 “舅舅,我想吃那个。” 刘斐然没有在乎周围大臣的目光,鼓着粉嫩的腮帮子,指着案几上的一份糕点,如紫葡萄一般,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战无不胜的车骑将军。 卫青侧视,挑挑左肩膀,咳嗽一声,提醒: “主婿,公主要吃那个。” 司匡:“……” 你妹的! 自己这两辈子加起来将近四十了。 偷偷瞥了一眼刘斐然。 十岁的面庞……天真的笑容。 这哪是公主?分明就是闺女。 司匡在沉默中,挺起身子,把糕点递过去。 “谢谢主婿。”夷安公主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接过来,津津有味地吃着。 也许是察觉到了司匡的尴尬,身后忠心耿耿的冯驹向前猛地伸直脖子,压低声音,道: “家主,剑!家主,剑!剑!” 司匡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怎么还喷起人来了? 两人年龄差,的确有点贱……可这是皇帝的安排,自己也不想这样的啊。 冯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手里疯狂比划。 “左贤王,剑!” “嗯?” 司匡眯起眼睛,脑海中掠过一丝精光,想起来了。 伸出大拇指,给冯驹点了个赞。 迅猛起身,袖子生风,作揖高呼, “陛下,臣有奏!” 第二百一十二章:忽悠 刘彻左手揽着卫子夫,嘴里咀嚼着其亲自喂的糕点,脸上陶醉的神色愈发浓厚,笑意更甚。 见司匡起身声称有奏,脸部肌肉跳动,“扑哧”一笑,随意地挥挥手,语气也很随意。 “稷下君直言便是。” …… 司匡低着头,走出案几,来到大殿中央偏前,靠近皇位的位置。 在众人一头雾水的表情中,跪地稽首而拜。 问曰:“敢问陛下,何谓圣王?” 刘彻眼睛一眯,身子不由得坐正了。 这个问题耳熟能详了。 这可是他的追求,怎么会不知道? 不假思索道: “自然是夏商周之贤王耳。” 司匡抬起头,再拜。 笑容满面,开始了自问自答的“文化输出”模式。 “臣闻之,古圣贤仓颉造字,以上‘大’下‘一’称为王。” “何谓大?” “大人也!” “何谓一?” “土地、疆域也。” “《周易·系辞》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之治,万民以察。’” “是故三皇五帝行契约之治,大人者,以民为本,以至理为准则,以大德加持己身。五帝后,至于尧舜,大德者为王,未曾变也。” 司匡微微停顿,眼睛上斜,偷偷瞟了一眼刘彻的表情。 见其平淡无波的面庞,叠加攻势,为最后一击作准备。 道: “至禹开三代之始,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三通之者,王也。” “故自圣王在世,百姓不知饥馑,庶民不知苦寒,老有所依,幼有所养,魑魅魍魉,灭于山林之间,妖魔鬼怪,匿于沼泽之内,鬼神遁隐,天下清平,盛世美景,史书书之。” “臣私以为,侔天地者称皇帝,天佑而子之,号称天子,此乃今之王也!” … 刘彻还没产生反应,大殿中,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声音---“这……” 刘彻凝视下方怪声来源, “董仲舒,怎么了?” 董仲舒惶恐起身,急忙伏首在地,拜曰: “陛下息怒,臣只是惊恐罢了。” 董仲舒瞳孔颤抖个不停,看司匡的目光,更是惊慌。 德侔天地者称皇帝,天佑而子之,号称天子…… 这分明是自己在著作《春秋繁露》上的内容。 这…… 是巧合? 还是知己? 外泄……这种可能性被他直接否决了。 那本书消耗的竹简已经堆满了一个小偏室了,为了容易翻阅,摆放的位置都严格按照阴阳家的学术风格。 如果哪里少了一卷,自己早就发现了。 更何况,这位匡人,今天刚至长安。 这难道就是真正的知己? 自胡毋生之后,又有人理解自己了? 董仲舒像是被风吹动的稻草人,身躯开始疯狂地颤抖。 “卿惊恐甚?” “稷下君之想法,与臣不谋而合。” “哦?有趣。” 刘彻呵呵笑了笑,挥着袖子, “继续讲。朕倒要听听主婿对圣王有何高见。” “诺。” 司匡拜曰,朗声继续: “臣窃闻。” “帝者颛顼,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絮诚以祭祀。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险,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 “帝喾高辛,自言其名。普施利物,不於其身聪以知远,明以察微……动也时,其服也士。溉执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后有圣者曰尧,命羲、和,敬顺昊天,数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分命羲仲,居郁夷,日旸谷……信饬百官,众功皆兴。” “今大汉疆域辽阔,纳山川河海。疆域超于三皇,甚于五帝,而陛下以天命之身统之,以兵御蛮夷于疆外,以仁统万民于疆内,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景。” “卑臣不才,以为此乃四代始之征兆也!”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掌管大汉九大部门的九卿直接蒙了。 好家伙。 这拍马屁的功夫,吾等不能及也! 关键是…… 皇位上的刘彻,已经激动的站了起来。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满面的红光,分明是便秘恢复之后的舒坦。 估计此刻,这位陛下感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酥酥麻麻的,仿佛有无数风从骨头之间的微小缝隙透过。 通透般的舒坦,酸爽十足。 那微微张开的嘴巴,分明在讲--说得对,说得好,说到心坎里了。 “怪不得……怪不得朕前几天晚上,时常梦见高祖携三杰,为朕讲述治国之道,时常梦见有位白发老翁,为朕诉说安民之法。” 刘彻呢喃细语。 “怪不得少君生前,不找高祖皇帝、不找孝文、孝景皇帝……只来找朕,原来如此……朕懂了。” 这位皇帝的脑补能力非常强。 仅仅片刻,就把以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的疑惑串联起来了。 “朕竟有如斯之德……此乃天意也!” 俄而。 刘彻明亮的眼神下沉,笑吟吟的,张开怀抱, “主婿见解之高,朕甚喜!只可惜,朕才疏不够,无法令匈奴臣服,愧对三皇五帝之能。” 一侧的董仲舒急忙起身,高呼, “陛下谬矣,三代至数千年都不曾使蛮夷臣服,况陛下五载乎?” “老臣以为,今车骑将军、稷下君,大获全胜,未尝不是天人感应之象。” “倘若陛下明治、修身,定可至四代之始。” “哈哈哈,听卿一席话,朕茅塞顿开。”刘彻大笑,“少府卿……” “臣在。” “赐董仲舒布帛百匹,赐朝会结束,汝亲自去办。” “诺。”…“谢陛下。” 刘彻目光偏移,沉声, “主婿,汝想要何封赏?” “封赏不敢当,卑臣想要陛下收下一把剑。” “哦?有意思。” 刘彻重新坐下,恢俯视下方。 在窦太后多年的统治威压下,他早就学会了如何收放自如的控制自己的神态。 “何剑?” “天子之剑!” 司匡声音慷锵有力, “卑臣此行讨伐左贤王,偶得三代信物,周天子之剑。因此剑涉及天命,卑臣恐路上出现意外,除了亲信,不曾同他人说也。” “今既已至长安,见圣王,剑可出,归于神器,供陛下驱使!” 倏而! 刘彻眼珠子比铜铃还要大,快要瞪出来了。 竟然是三代信物! 难道? 自己真的是天意下的第四代始王? 一定是! 不会错了。 刘彻满面熏红,呼吸急促,双手按着案几,冕服凌乱,跳起高呼, “赶紧呈上来!” “诺!” 第二百一十三章:天子之剑 司匡转身,对冯驹点头。 其心领神会。 行了一礼后,立刻退出去。 … 半个小时后 冯驹捧着用羊皮包裹的剑,立于宣室大门之前,等待宣召。 刘彻凝目喊道: “让他进来。” 左右宫卫让开,冯驹弯腰,捧着剑,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司匡上前接过,走到玉陛之下。 缩着脖子,将组织好的言词脱口说出。 “陛下!” “臣闻之……三代之时……” “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 “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此剑一出,天地黯然失色,日月为之变化。” “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圣王持此剑教化百姓,驱逐蛮夷,维我炎黄之正统。” 司匡微微一顿,面色不改,接着道: “卑臣以今岁出发,上溯六百四十载,得一疑问,为何幽王之后,王室衰微?” “盖神器缺失,无镇压气运之宝器。” “大禹九鼎镇江山,天子之剑统万民。” “天子之剑丢失,国祚虽在,然臣不臣矣、民不民矣。” “而平王东迁后五百一十五年,九鼎犹在,周犹存,至秦昭襄王东出,长平之役后,秦军陷周都,绝周室,迁九鼎于咸阳,自此,周,八百载国祚消,天下出现列国伐交频频之景。” “因秦只得周宝鼎八,所以,秦之江山,仅临时得之,天下,仅临时统之。” 说到这里,司匡抬头,与皇帝对视,沉声问道: “陛下可知哪尊鼎不见?” “朕从书中得知,豫州之鼎落于泗水。” 司匡咧嘴笑道, “此乃天意也!泗水之地,陛下熟否?” 经这么一点,刘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瞳孔忽然收缩,失态尖叫,“朕记得,泗水乃沛县之地,沛县,帝乡也!” “哈哈,陛下还有一点应该不知道吧?秦昭襄王灭周得九鼎之年、豫州鼎落入泗水之年,乃周赧王五十九年,即高祖皇帝出生之年!” 司匡笑吟吟的,环视全场百官,大声渲染氛围, “豫州鼎落入泗水,江山气运亦落入其中,最后,该气运孕育出天子之气,凝聚出赤帝之子!” “昔年嬴政南巡,以金镇秣陵之气运,为的就是消灭此地的天子之气。” “其不曾想,泗水之鼎处,竟然也有天子气运!高祖皇帝凭之,灭秦、绝楚、一统天下。” “臣窃以为,高祖皇帝得天下,乃众望所归,乃上天之意!” 司匡高高的捧起手中的剑,声音朗朗, “陛下,秦建国后,大禹九鼎气运之力八鼎已入和氏璧雕琢之玉玺,剩余一鼎之力,乃刘氏正统血脉。” “为何吕后之时,江山之臣听命于吕?只因其掌玉玺,拥八鼎之力。” “为何刘氏国祚未失?因刘家血脉中,本就带有气运之力,吕后得玉玺之内八鼎气运,焉能镇压江山?周勃平定诸吕,乃天意所归。” “今日,陛下掌玉玺,乃九鼎齐聚之兆,而天子剑重现,此乃训导万民之意。” 司匡稍有停顿,气沉丹田,用尽浑身气力,高呼, “陛下,第四代将至!” “臣恳请请陛下执天子之剑!” 文武百官不是二愣子。 面对这种号召形式的语气,自然明白做法。 纷纷出列。 文官以丞相韩安国为首。 武将以卫尉程不识为首。 功臣以车骑将军卫青为首。 皆伏在地上。 齐声高呼, “请陛下执天子之剑!” “请陛下……” “……执天子之剑!” 百官公卿的声音,在热火朝天的大殿中回荡着,震的房梁晃动不停。 刘彻脸色涨得通红,心脏颤抖,大脑蒙蒙的。 如梦似幻,这是他的感觉。 他松开牵着卫子夫的手,亲自提着冕服的衣摆,神态威严,从玉陛走下。 至于司匡面前,颤抖的手捧起天子剑。 左手握鞘,右手捏柄。 先观上方吊坠之宝石,拇指轻轻抚摸,感受玉石中蕴含的五彩气运。 又观剑鞘,欣赏上面的金文。 虽然看不懂,但,他能感觉到,这上面的文字在呼唤着。 司匡叩拜高呼, “陛下请拔剑,执掌山河社稷!” 百官仿佛成了陪衬,只能重复司匡的话。 “好!” 刘彻哈哈大笑。 拔出佩剑。 以剑指天。 透过宣室大门射进来的阳光,恰好照在剑身。 银色的流光从剑柄之处,流淌至剑尖。 剑身似乎还回荡着“嗡嗡”的声音。 “唰!” 天子剑落下。 “啪!” 插回剑鞘。 刘彻左手拿着剑,返回陛上,右手托起沉重的传国玉玺。 面对群臣,一字一顿,郑重道: “朕,刘彻,承天意、纳民心,今日在此宣誓,誓开四代之荣!” “陛下万年!” “大汉万年!” 刘彻享受着众人的宏伟。 突然,眼神变得深邃,高举左手, “稷下君听令!” “臣在!” “卿献剑有功,朕应赏之!” “春陀,拟旨!” 一旁的春陀擦擦额头上在皱纹里打转的汗水,拿起毛笔,翻出一块布帛,蘸了蘸墨。 墨水触碰布帛,留下了一滩渲染的墨痕。 他扯着右手袖子,跟随刘彻的声音,开始记录。 “敕!” “稷下君司匡,破匈奴,寻回失落五百多载之天子剑,完善我大汉气运,功劳伟至。” “今封稷下君为稷下侯,食邑加九百户,合稷下君之食邑,共以千户享之!” “夷安公主,食邑增五百户,以一千五百户享之!” “上谷出击之将领,皆得金五十、布帛一百!士卒各得户籍所在之地田二十亩!” 司匡大喜,叩拜, “谢陛下恩典!” 果然,赌对了! 等价交换之地的用处是什么? 自然是制造功劳,换个列侯。 如今献剑,比等价交换之地快多了,虽然会若是气运点,但不亏! 刘彻放下手中剑、玺。 笑道: “开宴!” “诸卿今日,敞开了喝!” 在嘈杂的喧闹声中,未央宫宣室再次恢复了打了胜仗的热闹。 第二百一十四章:行家 朝会结束,百官按照尊卑,依次有序出宣室。 而司匡、卫青在春陀地引领下,往石渠阁走去。 未央宫的主人精力旺盛得很,似乎还没热闹够,想和二人继续联络联络感情。 … 三人沿着平滑青石板铺成的地面直走。 春陀望着愈来愈近的石渠阁门,扯了扯棕色的宦官服。 忽然,停下脚步,侧身笑着,拱手道: “陛下想要与二位侯爷单独聊聊,奴婢不方便进去,就送到这里了。” 二人同作揖行礼,曰: “有劳了。” … 卫青走在前,司匡跟在后。 守在门口的侍卫把房门打开,二人趁机走了进去。 … “臣卫青……” “臣司匡……” “拜见陛下。” 坐在案几后的刘彻一改高兴的神色,脸上布满了浓郁的黑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摆摆手道: “行了,不用多礼,自个儿找地方坐下,朕有事和你们两个商量。” 在授意下,司匡与卫青从墙边各拿了一卷深棕色的草席,铺在地上,一左一右,坐好,像是准备听课的学生。 “汝二人犹如朕之左膀右臂,一左一右,逐匈奴八百里,朕甚是欣慰。” 刘彻平视二人,声音低沉回转,充满了磁性。 “如稷下侯所言,朕受命于天,左手持剑、右手握玺。加天下气运于一身,将寰宇星辰纳入浩荡长河江山,一切魑魅魍魉必将灰飞烟灭。” “然虽天命在我,却总有宵小妄图害朕!” 刘彻脸色铁青,气的浑身发抖。 原本他对仙神之说半信半疑,直至遇到李少君后,才变得深信不疑。 只可惜,李少君什么也没留下就突然羽化登仙了,让他这位帝王欲寻仙求神而不可得。 如今,又遇到了司匡。 司匡在未央宫宣室的那番大汉承于天命的言论,让他加深了对仙神的认知,渴求感剧烈上升。 仙人一定存在。 要不然,为何会出现高祖出世与豫州鼎落水在同一年那么巧的事情? 要不然,为核心在自己掌管大汉的时候,失踪了几百年天子剑再次回归。 这根本就是天佑的结果啊! 根据密探回应,这位稷下侯在出道之时,曾经在稷下门口同小说家争鸣。 而所言内容,囊括三皇五帝,夏商周三代。 尤其是最后那两句: “天挺人贤号尚父,封神坛上列花笺,” “大小英灵尊位次,商周演义古今传。” 让刘彻更加心痒难耐。 除了李少君,距今最近一位,可能和仙神打过交道的是留侯张良。 再往前,虽自称通神者众多,但最令人信服莫过于姜太公吕尚、老子二人。 尤其是前者,其活了一百三十九岁的事迹,足以证明一切了! 普通人哪能这么长寿? 哪怕是北平侯张苍,也不过一百岁刚刚出头罢了。 至于彭祖…… 虽然刘彻也很期待八百岁的寿命,但《列子·力命篇》和《国语·郑语》都已经辟谣了。 因此,这位皇帝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长寿的吕尚身上。 如今司匡竟然在稷下当众吟诵出吕尚执笔封神事…… 虽其称之为杜撰而来,但刘彻可不会轻易相信“杜撰”二字。 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岂能让一句杜撰给毁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 “今日唤汝二人,只为托付重任耳!” 一边说着,这位皇帝一边从跪坐后的覆地长袍下摸出来一个被三根钉子穿透的小木偶。 十分气愤地扔到了案几上,嘴里振振有词, “朕恨不得将始作俑者擒而诛之!” “二位爱卿,请走过来看!” 司匡与卫青对视一眼。 同时起身。 到达案几前,把脸凑上去。 巴掌大小的小木偶上,用朱砂方方正正的写了三个鲜红色的隶书:卫子夫。 三个字各被一根钉子贯穿,直抵背部,看起来格外恐怖。 “这是……”卫青脸色惊变,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等刘彻解释,一旁的司匡神色凝重,直接出声了。 “车骑将军,此乃巫蛊,用来诅咒之物。据说,若不及时打断仪式,被诅咒者会遭遇厄运。” “当然,这只是传说……具体有没有效果,匡并不清楚。” 刘彻双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眯着眼睛道: “稷下侯对巫蛊也有所了解?” “谈不上了解,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这个诅咒子夫的巫蛊,作用是什么?” “禀陛下,臣以为,是咒死之术。”司匡单膝跪地,低头拱手道,“施法者妄图令卫夫人早亡。幸陛下气运加深,以王道之力,为卫夫人提供庇护,尊宠才幸免于难。” “呼!”刘彻长呼一口气,呢喃,“幸好朕天命加身。” 卫青愤怒的脸色已经变成了血红,眼珠子里全是血丝,额头上跳动的青筋抽打着肌肤内侧,有爆裂而出的征兆。 其双膝跪地,伏首高呼, “青以性命相请,望陛下将罪魁祸首严惩不贷!” 竟然敢害他的姐姐。 这是在找死! 忍不了! 如果不是碍于刘彻的面子,他肯定领着建章卫挖地三尺,把幕后找出来,然后施以车裂之刑! 刘彻嗯了一声, “朕已经派人着手调查了。这方面,那个人是行家。今日让汝二人来这,只因这件事,也关乎汝二人。” “子夫不仅是卫青之阿姊,亦是夷安之养母。是汝二人之亲眷。” “朕希望,在那人查案的时候,你们以朕的名义,协助之。若有阻拦者,直接拿下。” 查案行家…… 司匡眉头一挑,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张汤?” “嚯,朕差点忘了,当初稷下侯任命,就是他去的呢。” 刘彻呵呵一笑,放心地松了口气, “张汤在长安名头,不亚于你在稷下的名头,查案这件事交给他,朕很放心。” 司匡沉吟片刻, “陛下,其实这件事不需要这么麻烦。卑臣似乎已经知道幕后主使了。” “谁?”卫青冷冷的问道。 “噤声!”刘彻皱眉,抬手打断,“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如今没有证据,哪怕是朕,也不能轻易下定论。让张汤去查,就是为了搜集证据!” “陛下圣明。” 第二百一十五章:卸甲归田 卫青被二人模棱两可的话弄得云里雾里。 斜着头,挠挠后脑勺,面部肌肉微皱。 “陛下,青愚钝……” 司匡知刘彻不便多说,拱手,主动开口, “卫公可还记得当年骑将军公孙敖搭救之事?” “青不敢忘也!非公孙兄,青已是一具尸体。” 卫青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当初阿姊怀上当利公主的那年,陈皇后之母馆陶长公主企图害自己。 如果不是公孙敖领人强行搭救,哪有现在的自己? 回忆往事,卫青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沉吟片刻,握紧拳头,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难道,这件事又是陈皇后从中发难?” 司匡瞥了一眼刘彻,察言观色后,淡淡的回答,“ 或许吧。” “唉!”卫青长长的叹息。 刘彻嘴角上扬,咧嘴,笑道: “爱卿放心,这件事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当初娶陈阿娇,乃是为了皇位,迫不得已之举。 如今,老太太已经死了,自己正愁没有机会拿下那个顽劣的疯丫头呢! 巫蛊! 正好! 敢扰乱后宫,相信只要掌握了证据,哪怕是馆陶长公主,也无话可说! 窦家的辉煌已经一去不复返,让张汤去查,只是为了保留皇室最后一丝颜面耳! 司匡拜曰: “查后宫巫蛊可能会遇到很多阻挠,而建章卫只能在未央宫固定之位活动,臣斗胆,希望陛下允许车骑将军可领部曲入宫以配合张汤。” “嗯。”刘彻抚摸着脸颊上的胡须,“卫青啊。” “臣在。” “你如今已经负责掌管南北二军,这种事情,看着来就好了。需要人手,就去找程不识调。” “卫青定不负陛下所望!” 刘彻抚手而笑,扭头,转声道: “司匡啊……” “嗐,汝为朕之主婿,叫名字显得太生疏了,这样,朕给你取一个字吧。” 司匡眨眨眼,抬起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刘彻背着手,来回踱步徘徊,思索着古今之文章。 “《大雅·常武》言: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 “依朕看,卿便字虓虎吧。” 卫青脸上流露着羡慕的神色,在一旁赞叹, “司虓虎,好名字!” 司匡:“……” 愣住了。 字虓虎。 这个称呼,很难评价好坏呀。 后世可是有两个被称作虓虎的人。 一个是九原虓虎,即三姓家奴。 一个是扶风虓虎,即锦马超。 虽然都活的不久,但都勇猛无比。 刘彻见司匡久久不语,声调太高, “虓虎可是对这个字不满意?” “卑臣谢陛下赐字!”司匡急忙跪地拜曰。 “哈哈,爱卿起来吧。”刘彻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作为大汉绝对的权威,他可不想有人反抗。 处理完家事,这位皇帝又把重心放在了国事上, 顿了顿,有意无意地问道: “虓虎,朕记得汝此战北上,组建了五千流民军吧?” 司匡点头承认。 刘彻从一旁抽出一张帛书,拿起毛笔,蘸墨,沉声: “如今战争暂且结束,卿打算如何处理这几千人?” 要命的问题! 司匡立刻拱手,表明态度, “全凭陛下决断。” “嗯……” 刘彻拖着长腔,语气感慨, “流民部……五千人,配合三千我大汉铁骑,竟然可以斩杀俘虏万人之多。” “其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之举,令朕惊愕,亦惭愧。” “昔年,朕听从已故丞相田蚡之奏,放弃治理黄河,是在是错误之举。幸有卿挽留危局。” 一想到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拿起武器后的战斗力比很多大汉北军士卒都强。 刘彻就心有余悸。 下游十六郡的流民何其多? 如果都是这种战斗力……一旦叛乱,那还了得? 看来,治河之事,得提上日程了。 语气顿了顿。 刘彻面色不改,淡淡的道: “朕有两个想法。” “其一,将这部分人划归北军,归北军统一管辖,调动凭虎符进行。” “其二,解甲归田,返回稷下,所得军功,尽予之!” “卿以为那种比较合适?” 司匡闭上眼睛,盘算片刻,答曰: “臣以为,应令其卸甲归田。” “为何?请试言之。” 司匡拱手一拜,道: “陛下,流民部本就是临时拼凑之庶民,其非兵,按照大汉军制,战后应与良家子同类,卸甲归田。” “且,流民家眷皆在稷下,战争结束,若其不能回家与家人团聚,势必会有怨言,不仅会扰乱军心,还会对陛下名声产生影响。” “再者,陛下接受策略,行推恩之令。此法执行期间,若有诸侯王明端倪,从中作梗,发兵叛乱,长安会压力倍增。” “按昔年吴楚之乱的经验,若叛乱,齐地将会是连结北、东、南三地之枢纽。” “流民看起卸甲归田,实际上以屯田之法驻扎,若齐鲁之地有风吹草动,陛下可派遣一将领,重组流民军,进而从容应对之。” “综上,臣以为,卸甲归田,利大于弊。” 刘彻满意地笑了,将案几上刚刚写好的,墨迹尚未干的帛书递过去, “那就按主婿所言吧。” “流民部剩余士卒,发放经费,遣散回稷下。所有费用,由大农令署划拨。” “待会儿离开,卿可凭此帛,去找郑当时要钱。想必,他会很慷慨地批复。他可是期盼爱卿来长安好久了。” “诺。” 司匡把帛书小心翼翼地叠好,准备过会儿去找郑当时开宰。 为了应对螟虫之乱,这位大农令焦头烂额好久了吧? 有知识就是大爷。 作为目前唯一有应对之法的人,司匡已经准备好被郑当时当做祖宗供着了。 帛书放进怀里。 忽然,怀中一份柔软的羊皮纸激起了司匡的记忆。 急忙拿出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 “陛下,臣之罪,差点忘了公主之家书。” “公主?” 刘彻捏着狼毫毛笔,眉头紧蹙。 司匡郑重高呼, “此乃和亲南宫公主刘华之家书也!” “其令臣之属下带话回来。” 刘彻默然了,发呆了将近半分钟。 良久,呢喃: “姑母……她说了什么?” “公主言,其不会向匈奴人低头,还说……望有生之年,陛下可接其回家。” “啪!” 刘彻手中珍贵的毛笔被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道折断了。 这位大汉皇帝,脸色复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第二百一十六章:舅父 司匡低着头,眼珠上翻,悄咪咪的瞟了瞟刘彻的表情: 凝重、复杂…… 卫青在一旁轻声呼唤,“陛下?” 刘彻回过神来,紧紧地攥着手中这份羊皮书写的家书,仰头望着石渠阁的红色房梁,怅慨呓语着, “朕记得……父皇曾经为我等皇子讲述过…” “南宫公主以戴罪之身、肩扛和亲大任北上匈奴那一天,整个长安为之送行者,不过寥寥数十人罢了。” “除吴王刘濞在长安旧相识之外,只有几位曾经伺候过南宫公主的丫鬟……姑母走时,其亲眷,都不曾出面相送。”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顽强,竟没有被匈奴环境压垮。” 刘彻叹息,用简简单单两个字评价: “难得!” 匈奴人之卑劣,边境将士尚不能挡,一介妇人,竟然坚持数十年。 此刻,这位皇帝决定重新审视这位有罪王女了。 沉声:“稷下侯。” 司匡抬头,“臣在。” “朕记得,吴王刘濞被诛之后,其家眷被充入奴籍,世代为奴。如今距离刘濞身死已过二十四年,其家眷之下落,朕不得知。” “这样,汝去找大农令的时候,顺便去一趟太常署,查一下刘华之亲眷何在。如果其尚且在世,就让大农令在长安附近寻一闾里,安置了吧。” “给他们几十亩地,几件衣服,一两头牛……其他的,卿看着来吧。” 司匡拱手领命,“陛下仁义之心,臣不能比也。” 刘彻这次没有兴奋的感觉,平淡地摇摇头, “这句话,等朕将南宫公主接回来,再诉不迟。” “臣谨奉诏!” 刘彻目光又看向卫青, “仲卿啊,朕已经许你开府。这样吧,就把稷下侯安排在你那里吧。夷安与稷下侯不熟悉,正好汝搭桥牵线,令二人亲近亲近。” 卫青单膝跪地,低头, “臣遵命。” “嗯,朕累了,你们二人先回去吧,胜仗回来,该回家歇息几天。” 二人同拱手作揖而拜,“诺。” …… …… 司匡跟着卫青走出石渠阁,沿着向东通往大汉第一图书馆--天禄阁的道路徒步前进。 天禄阁在宣室殿正北,想要离开皇宫,从这里走最快。 卫青走得很慢,趁机与司匡拉着家常。 “虓虎,汝已成列侯,得到了许多人奋斗一生都不曾获得的位置,且爵位在舅父之上,切记要戒骄戒躁。” “卫公之言,匡谨记在心。” “嗯,本将住在钟室之北的戚里,汝在长安如果遇到了麻烦,自己不方便出面,就派人至戚里寻我。” “戚里……卫公,陛下赐予匡一座宅邸,敢问会安排在哪里?” “大抵是东市附近吧。” 卫青沉吟片刻,根据刘彻以往以来的作风,解释道: “汝虽为稷下侯,但实际官职,仍为匡人,掌匡察诸王侯爵之权柄,戚里多为侯爵所居,以陛下的性格,断然不会安排在那里。” “汝所入戚里,侯爵必然会有所怨恨,也会有被不良风气沾染之可能。陛下可不愿意看到这种事。” “因而,若吾没有猜错,陛下会把你放置在距离戚里最远的居住之地。而这种地方,整个长安只有一处,那就是东市附近。” “长安九市,东市最荣,以皇命居此地,亦有加荣之意。” “陛下英明呐。”司匡咧嘴,当着老大的面,有意无意的拍了一下大boss的马屁。 “虓虎知晓就好。汝作为新晋权贵,这两天应该会有很多拜访者,记得有选择的接触。汝我已成陛下之爪牙,接触太多无关紧要的人,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匡谨记卫公之教诲,” “行了,你我二人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卫青笑着把胳膊搭在司匡肩膀上,轻松说道:“说实话,本将此次出征之功,还多亏了你呢。你我二人已是过命之交,汝又被约定了皇婚,按辈分叫我便可。” “呃呃呃……舅父?” “嘿嘿,这还差不多!” 卫青高兴地挥舞雄健有力的大手,猛地拍打司匡的背部。 “虓虎,我给你五天时间处理要务,五天后,本将会设宴款待出征将士,你记得来。” “这……看情况吧,外甥这今天有点忙。不仅得去拜访廷尉署,抽空还得去一趟大农令署。” “放心,本将晚上设宴,不会占用你白天办公的时间。” “这……好吧。” 正当二人热火朝天交谈之际,两个穿着黑色官服的官僚火急火燎的拦住了二人去路。 “见过车骑将军。” 这两个人显然认识卫青,同时拱手参拜。 “尔等是?” “下官叫李友,廷尉署官吏。” “下官赵食其,大农署属官。” “尔等何故拦我去路?” 李友与赵食其对视一眼,咬了咬牙,指着司匡,直言, “敢问这位可是匡人?” “是我。”司匡点头承认。 “大农令派下官前来迎接匡人,望匡人至大农署相会!” “姓李的,你要点脸,明明是我先来的!” 赵食其扯着袖子,急了,面红耳赤,想挥拳打人,考虑到所处未央宫重地,又把手收了回去,只能原地蹦了两个蹦,发泄心中不满, “匡人,廷尉正张公有请。” 司匡无奈的耸耸肩,对卫青摊摊手,“舅父,你看,说什么来什么。” 卫青笑着拍拍肩,“你还年轻,多磨练磨练。” “匡人,请去大农署吧,郑公欲与君商讨百星大计。” “是先去廷尉署,完成陛下之任务!” 李友突然撸起袖子,挥挥拳头,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赵食其,你别欺人太甚!信不信月底时候,我让人卡主尔等廷尉署官吏之俸禄?” “尔敢!”赵食其昂头挺胸,“谁敢卡俸禄,吾亲自带人去捉拿!” “行了,二位别吵了,本官先去一趟大农署吧,待会出来,鄙人直接转道廷尉署,君觉得如何?”司匡看着赵食其,问道。 “匡人若去了大农署那里,下官不方便交差啊!” “无妨,本官有办法。”司匡指着未央宫宣室的位置,“本官亲卫冯驹在宣室外等候呢,你去寻他,言明身份,他会交给你一本书册。君交给廷尉正,他看到之后,会谅解的。” “这……”赵食其目光流动,有些怀疑。 “放心,那物对于张公,犹如论语对于儒生。” “诺。” 赵食其无奈地拱手,瞥了一眼一旁窃窃私喜的李友,气的猛甩袖子,转身离开。 “舅父,匡先失陪了。” “去吧,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嗯。” 司匡对卫青挥挥手,跟着李友,踏上天禄阁南的小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非常之时,非常之事 大农令办公署待客厅 摆在正中央的黑色案几上堆满了小山般的美食。 铁锅炖大鹅、烧鸡、油炒鸡蛋……烤整猪…… 凡是长安中能寻得的美食,这里应有尽有。 司匡跪坐一旁,打量案几上的“金钱力量”。 不愧是最有钱的部门,这一桌饭,足够换取一个普通五口之家半年所食粟米了。 郑当时举着酒樽,眼角流着不争气的泪水, “匡人,老夫是千盼万盼,终于把你盼来了。” 这位大农令在得知未来会爆发螟虫之灾的几个月内,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了。 “郑公,客套话就免了吧,廷尉署还等着我呢。” 司匡把筷子往前一推,双手交叉,藏在袖口,笑容可掬。 “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出来。” “君之事解决之后,下官还要穿达陛下的旨意。” 郑当时诧然,腰肢顶着苍老年迈的身子, “陛下又有新的任务了?” “算是吧,需要大农署出点资金而已。” “嗐,这个好说。”郑当时直拍大腿,双眸散发银光,嗔怪着司匡的大惊小怪,“能用钱解决,都不算事!” “那一会儿在下就不客气了。” “用不着客气,匡人倘若解决本官之困境,拨款之事,下午就可执行,最迟明日,就能到账。” 郑当时扯了扯束缚腰部的衣带,摇头。 一口干了酒樽中的清酒,面庞微红,借助醉意,道个不停: “匡人所呈螟虫灾祸之预言,本官经过核实,确有此事,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等其爆发,我大汉将会遭遇一次不亚于匈奴大规模入侵的危难。” “陛下虽然令中尉、廷尉、太常、少府四大机构配合,然不止本官,哪怕是前任主爵都尉等等,除了火烧之外,都无应对之策。” “火烧耕地,以闾里为基本单位,一闾里消灭螟虫之灾,耗时至少要一个月,再算上收获之时,计吏需要统计各家所收……加起来,起码需要两三个月。” “这季的农作物压力六、七月收获,距离八月螟虫之灾爆发时间,不足一个半月,想要在保证税收的状况下实施火烧,根本行不通。” “及君呈递解决之策,吾侪似乎有了眉目,然而,只是似乎,还拿捏不准。” “曲辕犁、耧车虽然可以提高收获效率,且亦借商贾之手大规模制作。” “然普通百姓皆无购买之力,水转大纺车普及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很少会有农户愿意花费数百前购买一架只能提高工作效率的农具。” 郑当时眼眶红润。 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像一个老小孩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吐露心酸 “本官愁啊!” 郑当时拱手,以九卿的身份向下属行礼 “今日请君前来,只为请教具体的灭虫之法与合适实施之法。如今将至七月,吾侪的时间,不多了。” “请郑公准备笔墨,匡欲书之。” “好!” 郑当时激动地站起来。 救星啊!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溜烟跑出去。 从一个不知名的官吏办公案几上夺过一碗墨、一支毛笔,又“搜刮”了数张布帛,满载而回。 司匡接过毛笔,蘸墨,看了一眼旁边侍奉者--大农令郑当时。 这种殊荣,估计整个大汉,头一份。 “郑公,大涝之后,必有大旱,大旱之后,必有虫灾,这是亘古铁律。” “匡以为,螟虫不可能完全消灭,只能想尽办法减少其出土数量。” “嗯,匡人有何妙计?” “谈不上妙计,笨方法罢了。本来,下官希望将虫灾之地,改旱地为水田,考虑到旱地之民不熟悉水田耕种之法,只好放弃。” “最终,解决灾祸,大体有三种方法。” “第一,用鸡鸭禽类除之。” “正好,趁此机会,大农署可以在全国各郡县搭建禽场,以应对日后的虫灾。” “第二,在犁地之时,于土中撒入硫磺等物,以杀虫卵。” “第三,人力翻寻,以人力除之。” “就没有其他方案了吗?”郑当时皱着眉头,“这三种方法效率太低了。” 司匡瘪着嘴,摊摊手。 郑当时低头,沉吟,挠着头,“这么说,只能以时间换效率了?可是,农户买不起,或者根本不愿意买曲辕犁啊。” 司匡一边在布帛上书写,一边沉声道: “大农令,针对这种情况,匡倒是有两个方法。” “买不起,但想买的农户,可责令当地大农令下属官衙,借民款以购之,利息一分,以契约为定,违约者,或无法偿还者,以徭役偿还之。” “买不起,亦不想买的农户;买得起,但不想买的农户,皆由当地三老晓之以理教之,若不听,则以不听教化之名查处之,罚没之财,再给予相应价值之器具。” 郑当时嘴巴抽搐几下,额头上开始冒汗,“前者,本官没有意见,而后者……不就是强卖嘛……” “郑公,在下听闻,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可是……” “怨恨只是一时的,待其明白某些违反命令之地爆发虫灾后颗粒无收的结果,匡以为,这群人反而会对郑公感恩戴德。” “唉……” 郑当时握紧拳头,犹犹豫豫。 “郑公,行动,可能会被人记恨,不行动,会被陛下责罚,切勿忘了庄青翟之事。” “!!!” 听到庄青翟三个字,郑当时脸色瞬间苍白。 当年,陛下处理这位御史大夫的时候,可是二话不说,直接罢免。 三公尚且如此,何况自己这个九卿? 心一狠! 咬咬牙! 这一票,干了! 反正横竖都是完蛋,还不如搏一搏。 “匡人,请为天下百姓详写解决之策。” “可!” 司匡右手提着毛笔,左手从怀里摸出刘彻给的帛书, “匡书写之时,陛下的命令,就交给大农令去办了。” “陛下旨意,流民部解散,所有部众,返回稷下学里,化身为农,屯田齐鲁。” “其反乡的费用,大农令可别吝啬呀。” 郑当时接过帛书,随意瞟了一眼,点点头, “交给某便是!” 第二百一十八章:或许再起薄皇后事 … “匡人呢?” “匡人是不是在这里?” “让郑当时那老小子给我出来!” “今日不把匡人交出来,尔等谁都别想离开!” … 在郑当时与司匡详细交谈的时候,大农署朱砂色大门外发生了鸡飞狗跳的一幕。 廷尉二把手廷尉正皱眉、着正装、带着十来个持械之人,怒气冲冲地堵住了大农署的大门。 大农署办公官吏欲进出而不能,只能在署门内佳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张汤双手环胸,板着脸,右手里还攥着一本用布帛纱线装订成册的书籍。 他凝视门内,冷声,大声呼喊。 “赶紧让匡人出来!” “耽误了陛下的事,尔等今日都得跟我去一趟廷尉大狱!” 嘈杂声中, 大农丞颜异急匆匆的从大门内“飞”了出来。 这位颜回之后先对张汤拜了两拜,才敢起身。 望着张汤身后的廷尉卫队,挑挑眉,克制住怒火,好言好语的询问: “张公为何堵住我大农署的门?君可知陛下令?廷尉全力配合我署处理螟虫之灾!” “本官不管大农令怎么和廷尉卿约定的,也不管什么螟虫之灾。” 张汤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 “本官只知晓,陛下密诏,立刻行之!” “你……” 颜异握着拳头,脸色有些难看, “哪怕有陛下密诏,阁下也无权堵住我大农署的门吧?秋收在即,我等还需派遣人手,通知天下各郡今岁征收之法与服徭役之人数。” “你管我?”张汤翻了个白眼,继续盯着朱砂大门内,“不满意就让郑当时出来,本官和他说。” 颜异冷声,“张汤,别忘了你的身份,廷尉正耳,不过比两千石,焉能与郑公中两千石相提并论?” “有陛下密诏在,三公本官也敢拿!” “呵,够狂的!欺我大农署无人不成?”颜异气的咬牙切齿。 “说实话,尔署,除了汲黯外,本官都没看在眼里。尤其是你,一个仗祖辈名声之人罢了。若非亚圣颜回,尔能至千石否?” “廷尉正难道就没仗父辈之名?若非令尊为长安丞,尔焉能步入官场!” “聒噪。” 张汤努努嘴,羊须胡颤了几颤,头一扭,不再争论。 颜异深吸一口气,扫视十多位廷尉卫士,目光最终落在张汤身上, “看来阁下今天是铁了心了找我署麻烦了。不过我大农署卫队也不是吃素的!” “嗡!”佩剑出鞘之声响起。 颜异咧开架子,以剑指众,风吹衣裳,儒道狂野风展露得淋漓尽致: “大农署卫队何在?” “哗啦!”铠甲抖动,地面起伏。 “轰轰”声中,数十名着甲胄卫士从大农署府衙内冲了出来。 刹那间,两波人对峙,剑拔弩张,械斗一触即发。 张汤眯着老鼠一般大小眼睛,嗓音尖锐,“尔欲动手?” 颜异握剑抱拳,面不改色,“请廷尉正带人离去!” 张汤闭上眼睛,回忆着脑海中的法律条文,呢喃, “大汉律令,械斗者,罚金一,充城旦二载!阁下这是打算给廷尉署送钱不成?” “……” 颜异沉默,没有回应。 和张汤比法律条文? 他可没有这种自信。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张欧年事已高,陛下这个时候提拔张汤,明显是打算让其接掌大汉最高审讯机构。 这种人没点法律能力,能被陛下看重? “怎么不说话?” 张汤阴沉的脸上布满了笑意, “尔不会打算说堵九卿办公之地该当何罪吧?很遗憾,本官来之前翻过署中法律条文了,目前还没这种罪名。尔若不服,此事过后,可以带人去堵我廷尉之门。” “当然,至于以后有没有堵门之罪,本官可就不得而知了。” 颜异眯着眼睛,嘴角抽搐不停。 “……” 堵你妹。 廷尉这群家伙就是立法的。 自己真去了,岂不是就中了套了? “立刻让匡人出来!本官急着……” 突然,一道粗犷的声音,打破了此地的安宁,“张汤,你来我这吵吵闹闹,不合适吧?” 颜异看到来人,急忙退后,拱手相拜,“大农令!” 来人迫近,张汤脸上的轻蔑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拱手, “郑公,别来无恙啊。” “本官最近几个月心情很是不好,尤其是今天,不爽更甚!” 郑当时迈着大步,左手持剑,走出来,站在台阶上,俯视下方,喜怒不形于色。 “汝来本官这里闹事,未免也太不给我郑某面子了吧?” “郑公误会了,下官只是急着见匡人而已。” 郑当时挥挥袖子,不由分说, “匡人今天很忙,你回去吧!” “大农令,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张汤宛若鹰隼的目光差点把在场之人撕碎,“实话说了吧,我有陛下密诏在手,半月之内处理特殊之案件,今日必须要见到匡人本尊!” 郑当时明晃晃的双眸停留在张汤手中那卷用布帛装订的珍贵书册上,沉吟片刻,追问, “哪方面的案件?” “牵扯甚广,不可说!” “可否提示一二?” 张汤沉默片刻,用隐晦的语句提醒,“或许再起薄皇后事……” 薄皇后?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大汉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姓薄的皇后? 郑当时瞳孔骤缩,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额头上开始滚落汗珠。 薄皇后……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当年这位可是被先帝…… 再起类似之事,岂不是说陛下也打算…… 长安要变天了! 郑当时喘着粗气,快步走下来,走到张汤面前,二人距离,不足半米 压低声音,道:“尔没诓我吧?” “怎敢?” 郑当时低着头,跺跺脚,面色凝重。 俄而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随我入内,匡人正在署内疾书。” “郑公明义!” 张汤拱手咧嘴而笑。 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廷尉卫队散开,跟着郑当时,走进了大农令署。 踏进大门那一刻,郑当时停住脚步,扭头,对一旁的颜异再三叮嘱, “立刻传本官之命令,今日在场之人,即日起,皆外派出长安,去地方监管曲辕犁普及事,不得有误!” “诺。” “张汤,随我来,匡人就在那里。” 第二百一十九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在郑当时地带领下,张汤随之走了大约两分钟,就进入了大农署的待客厅。 此时,司匡已经把案几上的酒肉佳肴摆在了地上。 自己则躬自伏在案几上,提着毛笔,为郑当时撰写应对螟虫之灾的策略。 一列列端正浩然的隶体留在帛书上。 张汤蹑手蹑脚走过去,俯视帛书上的字,没有急着出声。 见到人了,他这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也不急这一时片刻。 张汤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的佳肴,摸摸饿咕咕的肚子。 也不和郑当时客气,直接抓起筷子,来吃! 酒樽自取,酒水自倒。 “啊猛!” 吞咽声回荡在此地。 “沙沙沙……” 司匡手中的笔越写越快,不一会儿,一篇洋洋洒洒的策略之文就完成了。 抬头休息,目光恰好停在张汤身上。 “……” 张汤左手抓着一只猪蹄子,握着筷子的右手晃了晃,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匡人…哦不,应该是稷下侯,好久不见呀。” 司匡哭笑不得,放下笔,拱手, “匡见过张公。” 郑当时噘着嘴,掐腰,摆手, “行了,你们两个先聊,陛下密诏,本官无权知晓。” 说罢。 他取过案几上的策略,独自走出了门,并且贴心的关上。 清场了! 张汤咽下嘴里的咀嚼一半的饭菜,走到一旁,拽着待客厅的丝绸窗帘,擦了擦左手上的油渍。 回到远处,笑容不减, “匡人应该知晓本官来此的目的吧?” 司匡点点头, “嗯,陛下在此之前已经说了。” “那好,张某也不藏着掖着了。” 张汤神态庄严,拱了拱身子,双手交叉,藏在袖口,道: “根据廷尉密使这几天的调查,发现半月之前,有一着楚服的女子进入了长安,随后,其又进入了未央宫。据值班卫士言,领其进入者,乃椒房殿婢女。” “本官觉其存疑,又托人去天禄阁翻阅藏书,发觉吴楚之地自上古之时,就存在多种秘术,其中不乏咒人致死的方法,皆为上古歹毒巫祝之术!” “二者时间太巧了,巧地让吾胆寒。” “期间,汤又派遣在未央宫宫闱之间走动,得知陛下已经数月不曾驾临椒房殿了。” “妃者之争,莫过于争宠。三代争宠,尚且妃嫔攻伐之,何况今岁?” 张汤微作停顿,缓了口气。 待精神头恢复,才一字一顿,下定结论: “本官怀疑,卫夫人宫阙之外的巫蛊,乃椒房殿之主所为。” “匡人觉得如何?” 司匡忽然一笑,拍拍手, “张公不愧是陛下依仗之吏,短短几日,竟然能查到这种程度。” “……” 张汤没有说话,而是皱着眉,等待司匡的意见。 卫子夫的事情已经牵扯到这次出击匈奴的两大功臣了。 他必须得小心谨慎对待。 “张公调查之时,可否留意椒房殿之主性格如何?” “不曾。”张汤摇摇头。 “哈哈,希望接下来的调查,张公可以注重其性格方面。” “为何?” “性格影响行为,亦影响证据!” 司匡眼眸中掠过一丝精光,声音朗朗, “虽然张公调查得很详细,但这些都不足以构成证据。” “公莫要忘了椒房殿之主背后站着的人。除非有足够的证据,否则,最后遭殃的,只能是你我二人。” 张汤呢喃,“馆陶公主吗……其的确很麻烦。” “不止!” 司匡摇摇头, “窦太主为皇后之母,应对起来,虽然麻烦,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真正难办的是如何处理陛下在其中的身份。” “陛下能继承大统,多亏窦太主的倾力支持,可以说,与娶陈皇后不无关系。若轻易我等把椒房殿之主轻易拿下,那陛下在天下人心中,会置于何处?” “因此,若非掌握足够的证据,否则,陈皇后不可动!” 张汤低着头,静静地思考, “阁下以为,如何才算证据充足?” “人证、物证缺一不可!” 司匡顿了顿,接着道: “吾侪必须要让椒房殿中的婢女当做证人,亦要从楚服之女身上得到着线索,接着,便是得到制作巫蛊的证据!” “依陈皇后的性子,泽恩可能按捺住时间,亲自制作一个木偶?依在下愚见,木偶必定出自他人之手!” “张公若想调查,匡建议先派人封锁长安大大小小的木工作坊,查明究竟何人定制过木偶。” 张汤略有所悟,点点头。 他走到一侧,将大农署待客厅的窗帘彻底扯下来。 铺在案几上,当做书写用具。 把司匡所讲的细节,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 俄而,写完,张汤又抬起头, “匡人,陛下同君叮嘱之时,可否安排人手?我廷尉署卫队人数有限,哪怕全部派出,也不可能完全封锁长安作坊。” 司匡哈哈一笑, “那就不要封锁,换一个方式嘛!” 张汤:“???” “张公妨先派人去长安各大木工作坊木偶,再将得来的木偶与卫夫人宫外之物对比。” 司匡右侧嘴角上扬, “一个养成了习惯的工匠,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制作的物品,模样相差不会很多。” 张汤骇然,瞪大眼睛,猛地站起来,惊呼,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司匡微微笑着,没有回应。 张汤重新坐下,激动的直拍大腿,“吾待会就安排人去订购木偶。” “嗯,张公如果人手不够,可以去找车骑将军。陛下允许将军调动人手,协助廷尉。” 张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小心翼翼的询问, “陛下在这件事上,是何意见?或者,想看到一个怎样的结果?” “匡闻之,君曾经为酷吏宁成掾,一身本领,习于宁成,而宁成与郅都交好。昔日,郅都审废太子刘荣,致刘荣身死,终生无缘再临太子之位。” “因此,陛下都要求君出马了。” 司匡莞尔一笑,反问, “意思这不已经很明显了吗?” 张汤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吾明白了。此案,本官一定让陛下心满意足!” 和司匡这么一聊,张汤悟到了许多,也明白了应该如何应对件案子了。 接下来的行动,必须既要把幕后主使拿下,又要顾及陛下颜面…… 第二百二十章:椒房殿下,别有洞天 跪坐久了,司匡感觉双腿有些发酸。 偏坐,锤了几下,舒活筋骨。 望着领悟到上司想法的张汤,眨眨眼,道:“廷尉正打算何时动手?” “自然是越快越好!”张汤眼珠子咕噜一转,“吾待会就去拜访车骑将军,请其征调斥候,明日一早,九市大开之际,斥候直入木作坊!” “张公可有需要匡帮助之处?” “有!” 老张这人朴实的人,这点在审讯方法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说用酷刑,绝不含糊。 “长安九市,东南西北四者位于城中,而柳市、直市、交门市、孝里市、交道亭市五者位于城外。” “稷下侯从胶西至上谷,又从上谷至长安,千里迢迢之苦,汤不敢忘。” “因此,本官不奢求君带人前往城外五市,只求阁下能兵分四路,查明城中之市!另外五个,交给我的人就好。” 司匡左手抚摸下颚沉吟着,“这个好说,我手下亲卫冯驹、田冲、李老七,赵程四人可用,只是需要廷尉拨款调人,作调查之用。” 张汤笑道: “陛下将重任交于鄙人时,已准许少府配合,钱并不是问题,明日清晨,便可入账。至于人,下午我会告知车骑将军,让他从大汉北军中调拨人手的。” “长安四市,认识鄙人之卒、之民,数不胜数。恐凶手发觉,又恐扰乱长安之秩序。” “因此,这件事还是交给来自六郡的良家子与第一次在长安亮相的稷下侯比较合适。有的时候,生面孔好办事嘛。” “嘿嘿,再者,如果有人趁机闹事,正好也给阁下一个树立威信的机会。” 司匡默然,拱手,“张公考虑周全。匡定不负公之期望!” “哈哈,有这句话,汤就放心了。” 司匡考虑到本案的核心人物是那个行巫术的女人。 顿了顿,问道:“张公打算何时捉拿宫中楚服女子?若放任不管,恐夜长梦多。待皇后知其无用,杀之的可能性很大。” 张汤笑容逐渐消失,脸色阴沉。 这种可能性很大。 陈皇后自幼含着金汤勺长大,性格顽劣,脾气暴躁,杀个人,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若楚服女子死了,这件事很可能出现死无对证的情况。 以其母窦太主在未央宫中多年宫斗经验,最后的结果基本上就是把一切罪名推到死人身上。 捉拿楚服女子,刻不容缓。 张汤纠结片刻,吐露心声: “本官进椒房殿捉拿罪犯的时候,需要证据。虽私入宫闱乃大罪,但那毕竟是个女人,还是皇后准许……” “追究起来,充其量也只能定一个领闲人入宫之罪罢了。有窦太主撑腰,吾侪无可奈何。” 司匡走到一旁,拿起酒坛子,给张汤满上一樽,又给自己斟满一杯。 举了举,权当行礼了。 一饮而尽。 感受着喉咙中的火辣,响起后世挖掘未央宫时的消息,突然道: “如果有一个可以压制皇后的罪名,是否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捉拿楚服女子?” 张汤心头一颤,“早就听闻稷下侯诡谋至极,敢问阁下有何好主意?” “好主意算不上,有一个消息是真的。” “请讲!” 司匡淡然一笑, “椒房殿下,有小型密道存在。虽然为建造未央宫时所留,但皇后心不缜密,应当不知。只要吾侪抓住这一点,皇后自然无可奈何,有口难辩!” 这个说法已经很有保留了。 真实情况是,除了椒房殿外,宫中重要妃嫔居住之殿下都存在密道。 为了针对陈阿娇,顺利解决巫蛊,全面的消息,自然不方便让这位酷吏廷尉正知晓。 张汤皱眉。 一个刚刚到达长安的人,竟然吐露这种惊天之秘。 虽然不清楚是否属实,但观司匡表情,不像是说谎。 外人知晓椒房殿布局…… 这有点可怕。 “稷下侯从哪里得知的这件事?” “吾尚在胶西时,曾经救过一白发老人。老人在吾之草庐住了几天,闲来无事之际,为匡诉之。” “白发老人?其有何特征吗?” 司匡抿嘴一笑,同密道消息一样,张口就来, “其擅诵《德道经》,应该是黄老之人。” “黄老……” 张汤瞳孔收缩,内心掀起来十级大地震。 未央宫乃大汉绝对重心。 当年修建的人,都是高祖皇帝绝对的亲信,且整个工程,都是由丞相萧何主持。 椒房殿下存在密道这件事,掌握神器者,不可不能知道。 之所以没有揭发,应该是默许了。 虽然高祖皇帝生前一直住在长乐宫,没有机会在未央宫居住…… 但吕后可是有机会住在其中。 这么说来,密道很可能出自吕后时期,知情者,应该只有吕后的亲信,又或是主持之人。 若没记错,未央宫设计者、修建者中,有一人……号留侯。 张汤两股战战,意识恍惚,一时间大脑空白。 难道……留侯还活着,或者说,他真的成仙了? 这件事难道是留侯刻意告知? “匡人救老人是哪一年?” “建元二年!” “!!!” 炸裂了! 张汤只觉毛骨悚然,汗毛炸裂了! 刘彻取陈阿娇是建元二年春! 这么说,这是留侯有意为之? 这就是汉初三杰的运筹帷幄吗? 知婚姻不久,特留后手,以供皇帝之用! 见司匡一直在微笑,张汤越发相信心中的猜测。 打死他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位稷下侯掌握了历史的发展线。 张汤感慨地仰头,长吁短叹, “匡人这一消息,直接把被动之局面转变为主动了呀!有此消息,吾明日便差人入宫,捉拿楚服女子!” 他再次捏着属下从冯驹手中取得的审讯之法,脸上洋溢着渗人的微笑, “正好拿此人试试我法家隐士假稷下侯之手给予吾之酷刑法!” 司匡背后发凉,友情提醒, “张公,审讯之法虽好,切记别屈打成招,毁坏法制。一冤假错案,坏处抵得上十次正确审判。” “稷下侯多虑了,本官审讯经验足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但愿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我是这家的 司匡在大农署内同张汤、郑当时又周旋半个多时辰,感觉有困意后,便提出告辞之意。 来到长安,啥也没干,先开始了长达十个小时的办公,是司匡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大汉也流行996? 加班罪恶! 996罪恶至极! 申请人权! 在司匡一番义正辞严地交涉下,郑当时派颜异,把他送到了未央宫宣室前的空地,与等候已久、甚至和周围守卫都混熟打成一片的冯驹汇合。 之后,便乘坐颜异安排的车驾,往刘彻赏赐的府邸赶去。 … … 长安东市,又名长安市,位于洛城门与尚冠后街所在驰道的交汇之处,是大汉都城长安最早的市场。 天下之宝,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商贾云集,商摊、旅店鳞次栉比,繁荣之盛,不亚于齐鲁之临淄这般盐业重地。 刘彻给司匡安排的宅邸,与东市隔着十字路口相望。 因门前就是长安重要驰道,距离东边的宣平门,骑马不需二十分钟。 … 司匡乘坐的马车哗哗的在尚冠后街奔驰,驾车之人与旁边骑着马的冯驹解释着周边的道路情况。 司匡也是趁机拨开车厢旁的红色小窗帘,竖着耳朵,倾听着。 “家主,就要到了。” “嗯,全速前进吧,到了宅邸,你也好好休息休息。你流浪三年,至今高爵,手头又有多余之财,应当考虑买房娶亲生子之事了。” “全凭家主做主!” “哎!这件事我就不掺和了……若汝有心,想办法先给家中逝世之长辈立个灵位,以告其在天之灵。” “诺。” 在简单的家常话中,马车又前进了一大段距离。 最终停留在东市附近专门规划的停车区域。 憨憨的车夫下车,捋直棕色麻布衣裳,拱手作揖而拜, “稷下侯今日得封,拜访者定当众多。下人担心前方恐有拜访人群堵塞,不得已停留在此,请侯爷下车步行数百步。” “好!看看长安的景色也不错。” 司匡掀开车厢帘,拿着佩剑,下了车。 冯驹也急忙下马,把缰绳牵在手里。 想锁定房子的位置,没有什么比直接问大农署的人更快了。 司匡注视车夫,沉声: “府宅在何处?劳烦领路。” “劳烦不敢当,请侯爷随小人来。” 车夫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迈着小步子,小心翼翼的引路。 三个人沿着东西纵横的驰道走了三、四分钟吧,就见一府前如车夫所言,停满了车。 数十近百名捧着名帖、带着礼物的家仆在府邸门前停留,抻着头,欲观望内部一二,叽叽喳喳的声音,把来往的车流声冲散。 …… “让我进去,我代表家主前来拜访稷下侯!” “兄弟,今日我交你这个朋友,只要你让我进去,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都让让,吾乃平曲侯府中之人,还望各位看在条侯面子上,友让一二。” “吾乃……” …… 冯驹驻足观望,指了指不远处那群有猪崽儿拱门之举的人,“家主,这群人好像都是来拜访的。” 司匡皱皱眉。 对这群堵着自己家大门的人,没有太多好感。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大多是阿谀奉承之人罢了,真正想拜访者,又有几人?”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开路,别管他们,我们直接进去!田冲等人应该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诺!” 冯驹收到司匡的命令,立刻冲上前去,疏散人群。 司匡则不急不慢的跟在其后。 …… 冯驹拿着剑,一边疏散,一边好声好说的, “都让一让,我家侯爷要过去。” “谢谢。” “请让一让。” 在冯驹的声音中,最外围十来个人都主动让开了地方,司匡也得以向自家大门靠近。 “诸位仁兄,请让一让,哈哈,谢谢……谢谢……” “你家侯爷算什么东西?后边排队去!这里哪位兄弟不是代表高官侯爷前来?”忽然一道不悦的的呵斥道。 司匡:“……” 冯驹怒容,手中佩剑拔出一半, “何人吵闹?” “大爷我!”一个穿着崭新衣衫的中年人哼了一声,站了出来,吧唧一下嘴,指着队尾,一挑头,“后边排队去!” “汝可知我家侯爷是谁?我告诉你,我家侯爷正是……” “我管你家侯爷是谁……” 中年人轻蔑扭头,毫不客气地打断。 站出来半个身位,指着队首,嚷嚷, “看到最前面那位了吗?那位是丞相韩安国之亲信。” 他又指着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蓝色衣裳,面无表情的青年, “看到那位了吗?那是程不识将军的属下……” “你再看看那个。” 一边说着,这个中年人一边指着刚才挤到前面的中年家仆, “那位是平曲侯府上的人。” “平曲侯!你知道平曲侯意味着什么吗?” “绛侯周勃之后,大汉的大功臣!其兄可是条侯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的功臣!” 中年人不急不慢瞥了一眼冯驹,又看了看在其他身后发愣的司匡,不屑一顾: “尔什么身份?焉能与诸君相比。尔家侯爷又是何身份,可否有在做诸君之家主高贵?” “吾侪尚且需要排队,尔等焉能插队上前?哪怕是侯爷,也得讲究先来后到吧?” 司匡拍了拍冯驹的肩膀,双眸直勾勾地盯着这个中年人, “你是哪家的?” “我?说出来怕吓着侯爷。” 中年人哼哼一笑, “鄙人,乃已故丞相田蚡府中之奴仆,吾之家主,乃太后亲信,陛下之兄弟,大汉外戚!” “听闻陛下之女夷安公主许配给了稷下侯,也就是说,我家家主,乃稷下侯之叔父!” 司匡:“……” 自己竟然平白无故的多了好几个亲戚。 中年人双手环胸,得意扬扬, “敢问君为哪位侯爷?若觉得搁不下面子,鄙人可以在事后请家主书一份拜贴,补足面子。” “我啊。”司匡诧异一愣。 几个呼吸后,反应过来。 指指自己,拖着长腔,又瞥了一眼府邸的牌匾,指着,道:“我是这家的。” 中年人:“……” 第二百二十二章:布局 夜,月亮隐于云层。 稷下侯府。 冯驹冲破闷人的空气,凝目快走,推开了透着微弱烛光的书房门, “家主,弟兄们已经陆续进去府中了。” “召集了多少人?” 司匡伏着案几,端详面前的四市舆图,时不时地挪动视线,用毛笔在手旁的竹简上记录数字。 “根据家主要求的最大限度数,一共来了一百名从稷下学里跟着来的兄弟。” “进城的时候,没人发觉吧?” “没有,在车骑将军亲笔手令下,负责洛城门守卫的将军特地的关照,放松了对吾侪的搜查,分批平安进城了。” “那就好。” 司匡抬起头,把手中的毛笔放下,沉声: “此行涉及的力量过于错综复杂,如果被人发觉,很可能会坏了陛下的计划。因此,所有行动必须隐秘。” “经过一晚上的研究,吾已经把赵食其送来的四市舆图研究的差不多了,你去把其他几个人叫来吧,我要安排明日之工作。” “诺。” 冯驹拱手,退了出去。 … 一刻钟后, 书房中多了四道身影:冯驹、赵程、田冲、李老七。 司匡依旧低着头,考虑着执行计划时的种种可能,左手勾了勾,道: “诸君不必拘束,来我这里。” 四个人听后,急忙围了上来。 “诸君请看,此图乃市场舆图,是张汤从大农署调出之后,特意遣心腹送来的,上面标注了市场之商贾之分布。” 司匡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东市所在之图。 东市地图周围用纤细的黑色线条括起一个正方形。 正方形之间,道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道路与道路之间,哪些是树木,哪些是商贾,哪些是官府所用建筑,哪些是仓库,皆标记得一清二楚。 甚至商贾经营的种类,也记录在上。 “吾刚才合计过了,为了适应长安周边数十万户百姓之需求,四市共设置了木制作坊一百一十二家。” “东市三十八家、西市二十二家、南市二十二家,北市三十家。” “吾侪调查之时,必须分批行动。” 冯驹盯着舆图,挠挠头, “家主,进入长安的兄弟数量不够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司匡叹了口气, “长安乃大汉都城,安全本就是重中之重。不仅陛下重视,满朝文武也格外重视进出之人的情况。” “殊不知,除了未央宫之耳目,长安侯爵、诸王细作,也盯着每日进出之民。” “能让一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长安,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冯驹脸色微变,充满了顾及, “可人手不够,无法彻底调查啊。” “这个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去车骑将军府邸借人了。将军住在戚里,过几日又要设宴,此时其家仆外出采购,显得再正常不过了。” 司匡微微一笑,给众人打了一针安心药。 “明日负责调查西市的人,直接去车骑将军府邸令人即可。” 田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声, “请家主赶紧分配任务吧!” “嗯,都听好了。” 司匡从身后书架上拿出一把小匕首。 将舆图按照市场边界小心翼翼的裁成四块。 做完这一切后。 分别把舆图发下去。 “东市与北市商贾最多,斥候任务艰巨。因而,这两个任务分别由冯驹与赵程去执行。” “田冲,汝面带疤痕,身材魁梧,有威慑力。恐车骑将军府中家仆过于高傲,汝就用这一点去震慑他们吧!” “诺。” “李老七。” “俺在呢。” “南市就交给你了。” “家主,你就放宽了心,俺办事,响当当的好。” “具体分配就是这样,诸君可还有疑问?” 站在冯驹左手边,沉默良久的赵程忽然开口, “家主,袁丁去处理阵亡将士抚恤之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等又进行特殊之行动,君之安慰,该如何处理?” 剩下三人纷纷反应过来。 唰唰唰的扭头,目光灼灼,盯着司匡。 “这个尔等无须担心。明日尔等出发之际,吾便随冯驹一同前往东市。届时,吾会在东市重屋旗亭等待。” “旗亭作为以鼓令市、俯察百隧之地,安全得很。” “且吾已经询问过赵食其了,最近几天,东市的负责人,乃北军苏建。” “吾在稷下学里之时,已与其打过数次交道,有他在,安全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到时候,如果尔等遇到了困难,可以派人来旗亭找我。” 司匡微微一顿,淡淡的道: “苏建可以算是吾之后手吧。北军要么不动,动则必定流血。出了问题,没有什么比调动他们更好用了!” “家主,俺想问个事。”李老七捧着手里的舆图,操着一口齐鲁之地的方言, “说吧。” “俺想问,南市距离未央宫那么近,如果俺带人在里面暗查,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啊。万一和驻守之士卒闹出矛盾来,不仅容易引人注目,还不好收场。” “这一点不用担心,吾已经派人和少府打过招呼了。” 司匡哈哈笑道: “少府作为维持我朝市场秩序的机构,在南市旗亭也有人驻扎。到时候,所有行动之人,需背一竹篓,竹篓上红下棕,作为标记。” “背着此物者,少府会在俯察百隧时留意,让巡查之人,绕道而行。” “这样俺就放心了!”李老七拍拍胸脯,长呼一口气。 司匡嗯了一声,环视众人,进行最后的叮嘱。 “诸君,明日行动,切记以下几点!” “行动之人,各有四百钱预算,购买木偶时,先去买的其他的东西,以掩人耳目,不会过于突兀。” “其次,无论价格如何,明日一定要把木偶带回来,哪怕是加价,也要给我拿回来。尔等可以用家中小姐吵闹要玩等理由。如果木匠不肯……尔等自己看着来,别闹出人命就行,” “再者,买完之后,上交之前,记得在木偶上标注店铺位置。” “最后,如果可能,一家店买两个木偶!吾要从中对比差异!” 四人拱手,异口同声, “诺!” 第二百二十三章:兵临椒房殿 翌日,未央宫清凉殿。 刘彻守着满满一案几来自天下郡县的小山一般的竹简,提笔,批阅,写下意见。 春陀穿过侧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驱逐了宫殿内的所有奴婢,才附在刘彻耳边,轻声道: “陛下,车骑将军已经领北军入宫了。” “嗯,程不识那里都安排好了吗?” “程不识将军已经率领南军扼住了未央宫通往戚里、长信宫二地的所有交通要道,凡经过之人,都会受到严格盘查。”(长信宫是长乐宫的一座宫殿) 刘彻没有抬头,而是继续阅读奏折,在上面撰写文字。 “未央宫守备力量安排的怎么样?” “李沮将军已经接管宫中防务,四面之城墙,已经暗中调动中尉中垒驻扎。而清凉殿附近已埋伏八百卫士,皆为大汉出生入死阵亡将士之后,忠心可以保证。” “那就好。先帝在时,经常夸赞李沮将军,有他驻守,朕放心多了。” 刘彻语气微做停顿, “九卿之处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吧?” “没有,一切按照平常秩序进行,安然无恙。” 刘彻挑挑眉,“丞相那里呢?” 韩安国作为窦太后一手带出来的人,不得不担心。 陈阿娇可是窦太后一脉的关键人物! “丞相已经被大农令邀请,亲临长安郊外商讨如何平定螟虫之灾事了。” “郑当时那老头儿关键时刻还是有点作用的嘛。”刘彻笑着拍拍手,夸赞,“万事皆备,只差功成了。传令下去,无朕诏令,凡私自接近清凉殿者,斩!若有人欲见朕,先通报!” “奴婢这就去安排!” 春陀作揖拜完了,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清凉殿中,只余刘彻一人。 此刻,这位大汉皇帝正式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倚着靠背,眼神发直,凝望大门的位置,静静等待消息传来。 为了拿下陈阿娇,他可是下了血本了。 冒着长安流言蜚语,动荡的危险…… 不仅切断了皇后与其母亲窦太主的联系,还切断了未央宫和长信宫的联系。 如果馆陶公主所属的窦氏外戚与太后王娡所属王氏外戚联合起来…… 他这个皇帝还真的不好处理。 为今之计,只有发动闪电战,让卫青火速动手,捉拿贼子。 待木已成舟后,还有谁能制衡皇权! 当然。 刘彻可不会忘记那位馆陶公主仗着先帝的恭敬与窦老太太的宠爱,曾经在这未央宫中经营几十年这件事。 先帝死后,馆陶公主入戚里,多年未入宫闱,其经营之后的势力,势必都交给了她寄托厚望的女儿手中。 担心陈阿娇反扑,发动馆陶公主隐藏在宫闱中的心腹,刘彻不得已,只能提前做好准备了。 当然,说是防椒房殿之主,实际上,何尝没有防备卫青的意思? 将领领兵入宫这种事,自大汉建立以来,刨去这一次,应该只有两次了。 第一次:萧何领兵入长乐宫诛杀韩信。 第二次:周勃引兵入未央宫平定诸吕。 无论哪一次,都是震惊天下的变动。 如今卫青引兵入未央…… 虽然是在自己这个皇帝授权之下,但刘彻还是很忌惮。 拥兵将领,不得不防。 刘彻闭上眼睛,咧着嘴,嘴角上扬,笑意明显。 “姑母可否想过今日呢?” “金屋藏娇?” “呵……” “没有人可以主宰朕的想法!” …… …… 椒房殿外 “都快点!” “跟上!快点!” … 在数不清的甲胄哗啦撞击声中,几百名穿着黑色甲胄的北军士卒来到未央宫后宫第一宫殿外侧。 弓弩、长槊、长矛…… 明晃晃的武器反射着阳光,耀眼夺目。 这一役,军队常用的武器几乎都出现了。 看这个架势,应该就差攻城锤、云梯之类大型攻城利器了。 当然,不排除嫌弃这里太小,攻城锤等不值得等原因。 负责看守椒房殿的几名士卒被这架势吓得,腿软酥麻,径直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们每个人的脑海中都闪过一道晴空霹雳,仿佛世界末日来了一般。 天杀的,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这么多北军士卒? 难道有人造反了不成! 卫青没有理会瘫坐在地面上的小杂鱼。 用冰冷的目光扫视不远处宫阙上方“椒房殿”三个大字,心中怒意越发强烈。 顿时冷喝一声: “把这里给我围了!” “诺!” “哗啦啦!” 甲胄晃动,一百名士兵直接将这完全包围。 十米一人,手中长矛紧握,随时准备一战。 甚至还有十名拿着弓弩的士兵一字排开,瞄准了椒房殿的大门。 弩箭上弦,随时准备射出夺命。 剩下的士兵则是手持矛、槊,面色坚定。 朝向大门,紧紧地将卫青围在中间,等候下一步指示。 一个贼眉鼠眼、白发苍苍的年长宦官,在几个守卫地护送下,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人还未至,呵斥先来, “卫青,汝想干什么!” “大胆,竟敢直呼将军姓名!”张次公大怒,大手一挥,“来人,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这里是椒房殿,皇后居住于此,谁敢放肆?” 卫青冷笑,左手搭在佩剑上, “请让开!吾奉命捉拿乱臣贼子。” “卫青,别以为打了一场胜仗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皇后可是陛下……” “聒噪。” 卫青挑眉。 “张次公,把他给我弄到一边去。闲杂人等,本将没有兴趣。” “诺!” 张次公立刻安排人手,指了指两个士卒,吩咐道:“把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叉出去!” “混账东西!” “卫青,你大胆!” “放开…放开我……” “尔等一定会被陛下处决!” “窦太主不会放过尔等的!” “…” … 耳边逐渐清净, 卫青的注意力重新放在椒房殿宫阙上。 “嗡!” 将军剑出鞘! “全军听令!除围困之外,呈三角阵势,攻入椒房殿!” “阻拦者,杀!” “诺!” 军旅之人,令出必行! 更何况这群人是卫青亲自从龙城战场上带出来的? 进军! “轰隆!轰隆!轰隆!” 地面被进军的脚步声踩的“轰隆”响声。 椒房殿内外都回荡着这似乎是来自大型决战中的声响。 “怎么回事?何人在此喧哗!” 一身着白色丝衣、头戴金饰,负责陈阿娇日常起居的婢女,打开椒房殿的门内部走到大门口,不满地嚷嚷着, “不知道这里是皇后居住之地吗?想死也不会找地方!我告诉……” 还没等她呵斥完,瞳孔蓦然收聚,也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到了。 远处十几步,几十个亮晃晃的尖锐槊头对着其眉心,在前面还有一排随时准备发射弓弩手。 卫青穿过层层士兵,走上前,隔着七、八步,冰冷的目光直面婢女,声音低沉, “告诉我,皇后半个月前领进来的楚服女子,身在何处?” 微微一顿,补充道: “倘若不说,以同党论处。” 第二百二十四章:交锋 “我……我……” 婢女神色慌张,颤巍巍的,语无伦次,期期艾艾,不知说什么才好。 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 时而舒张时而伸缩的瞳孔, 无不展露其惊恐的内心。 女子被数十名魁梧大汉围住…和小鸡崽被一群打哈欠的黄鼠狼包围,没有太大的差别。 “说!人在哪!” “在……在……” 婢女声线跳跃,瑟瑟发颤之际,椒房殿的红色的朱砂大门被再一次打开了。 一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着白色丝绸宫裙,神情傲慢的女子在两名侍女的拱卫下,走了出来。 女子森然的声音,从椒房殿内,传至外面,幽幽回荡: “卫青,你好大的威风啊,竟然欺负到本宫头上了。别以为打了一场胜仗,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本宫体内流淌着高祖皇帝的鲜血,乃大汉皇室之后裔!” “哪怕汝斩首数量再多,军功再大,爵位再高,在本宫面前,也要低下头!” 卫青眨眨眼,见到来人,脸色不变,随意拱手,淡淡的道: “见过皇后。” 陈阿娇甩着宽大的衣袖,冷哼, “汝既然知道本宫是皇后,还不领着人滚出去,难道非要让本宫喊人吗?” “皇后恕罪,青也是奉命行事,来此捉拿霍乱后宫之妖女。” “大胆!汝的意思是,本宫为妖女?” 陈阿娇怒气蹭蹭蹭暴涨,脸色涨得透红,和猪肝色似的,一口玉牙,被咬的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皇后误会了,卑职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本宫定要奏明陛下,请其做主!” “皇后请便,只要不耽误卑职抓人就行了。” “抓人,抓人,一口一个抓人,真当本宫是泥巴做的,软弱不堪了?” 陈阿娇眸中掠过一丝寒芒。 她站在台阶上,抬头,凝视椒房殿庭门处的士卒,不顾礼节,用手指着, “吾命令尔等立刻退出去,否则,今日在场者,皆族诛!” 狠话放下。 然而,却无人在意。 士卒们仅仅瞥了一眼,耸耸肩,稍微提提甲胄的位置,穿的舒适一些。 “反了,真是反了!本宫要去告诉陛下!” 陈阿娇歇斯底里咆哮,提着宫裙,大摇大摆冲进士卒军阵中。 倔脾气上来了。 用尽浑身力气,推着一个又一个士卒,试图把人推出去。 一弱女子怎么可能推得动比其还要重的大汉? 被推之人仅仅在原地晃几下,并未有太大的位置变化。 “就算陛下很久没来了,本宫依旧是皇后!后宫的事,我说了算,你们都给我滚,快点,再不走,本宫动手杀人了。” 陈阿娇乌黑的头发披散着随风飘舞,轮着巴掌,对面前众人的脖子拍去。 脸上由盔护着,攻击部位只能退而求其次。 她本人不嫌累。 在人群中撒泼打诨,叫骂连篇。 “皇后请自便吧。”卫青懒得和其废话,挥挥手,领着两个人,亲自踏入椒房正殿。 陈阿娇见状,犹如清晨报晓打鸣儿的鸡,尖叫连连。 “混账!出来!不许进去!” “反了,真是反了,呜呜呜,陛下,你在哪里啊,有人欺负我啊!” “母亲,您也快来看看吧!一个骑马奴竟然敢公然违抗我的命令。” 陈阿娇眼眶一红,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哭着,指着进入椒房正殿搜索的卫青,一股脑得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脏话,都骂了出来。 活脱脱一个泼妇。 “……” 片刻。 卫青面无表情,走了出来。 其身后,两名甲士擒拿住一名惊慌失措的楚服女子的胳膊,拖麻袋似的,一左一右,把人拖了出来。 楚服女见啜泣的陈阿娇,挣扎,哀鸣, “皇后救我……” 陈阿娇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咬牙切齿, “卫青,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逼我去陛下那里告状!私闯皇后寝房,可是族诛之大罪!” “霍乱后宫者,擒之,此乃历代先帝之令,亦是陛下之意,皇后不服,尽管去,届时,卑职可在菜市口恭候。” 卫青嘴角上扬,把佩剑重新插回去,笑了, “若陛下有意见,不用刽子手,吾可自刎谢罪!” “关内侯这句话说得就太严重了吧?陛下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处理这些家常琐事?” 忽然,一道厚重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着灰衣、衣裳沾着灰尘、眼神深邃,像一只老狐狸的男子从椒房偏殿走了出来。 卫青扭头,凝望。 默然,拱手: “原来是隆虑侯……” “关内侯如此大张旗鼓来椒房殿,可是为了报八年前之仇?” “八年前有何仇恨?青不明白……此行,职责所在罢了。” “蟜弟,汝终于出现了。快,替阿姊好好收拾收拾这个骑马奴!” 看见男人,陈阿娇好像有了主心骨。 爬起来,跑过去,躲在男人身后,明目张胆的哭泣。 “阿姊勿忧,小弟既然出现,自然不会让汝受委屈。” 陈蟜双手交叉,分别藏在袖口,笑容邪魅。 “关内侯,看在我的面子上,把人放了,就此退去如何?” “不可能!” “列侯的面子也不行吗?” “嗯。”卫青点点头。 “看来陛下这是打算对椒房殿动手了呀。”陈蟜皱眉,脸色凝重,噘着嘴,“当初吾母馆陶公主扶持刘彻坐上皇位时候,其承诺都忘了吗?” “青不知陛下曾经承诺何物,也不想知道。本官掌管卫尉,未央宫中犯法者,有权罚之!” “伶牙利嘴。” 陈蟜切了一声。 “那可否给本侯半个时辰的时间,让我回戚里与母亲通个气?” “恐怕要让侯爷失望了。”卫青摇摇头,“陛下口谕,捉拿贼人后,立刻送到廷尉署,供廷尉正审问。” “张汤出马?” 陈蟜额头阴沉了下来。 廷尉的性子,整个长安都再清楚不过了。 哪怕没有罪行,也能给你制造出罪行。 又是张汤主审。 来者不善! “隆虑侯,本官还有点事,就先离开了。” 卫青懒得继续废话,领着大部队,有条不紊撤离。 “记得把椒房殿下的密道堵住,否则,被他人发现,会有不小的麻烦。” 陈蟜注视卫青背影,瞳孔紧缩,握紧拳头, “关内侯竟然也知道外戚专用之所?有趣……陛下这是打算逼迫我等了吗?” “蟜弟……” “阿姊先回去,我要回家与母亲商量一二!” “何时回来?” “最迟明日中午!阿姊这里先做好准备,尽量销毁一切不利于吾侪的东西。” “我尽量。” 第二百二十五章:九市行动 在卫青捉拿楚服女之际,长安九市也在同步进行调查之事。 东市,三面设门,门面三开,市门东西相对。 市内有隧,也就是通道,中央相交如十字形。 隧两旁夹以陈列商品的列肆建筑。 商肆皆分列成行,井然有序。 人声鼎沸,往来喧扰,百货出于库而亮于浩荡长空之下,叫卖声亦不绝于耳。 … “上等铁器,青铜物什,墨家手艺,便宜出售。”? ?“新鲜的豚肉!今日刚刚屠宰的豚!十钱一斤,便宜卖了。”? ????“蜀地丝绸,精美布料……”? “粟米,崭新的粟米,五十钱一石!” “漆器、铜器、铁器、木器、旃席,皆便宜卖啦!” “羊皮呢子大衣,刚从匈奴运回来,都快来看一看呀!” … 东市中央重量级建筑--旗亭。 司匡站在距离地面九米的鼓楼上,双手环胸,俯察百隧。 下方往来百姓,看的一清二楚。 其中穿梭的背“上红下棕”竹篓之人,自然也逃不过他的视线。 苏建提着一坛酒,拎着两个涂着红色花纹的木头碗,踩着钉入旗亭外墙的木头楼梯,走了上来。 “匡人先坐下休息休息吧,为时还早。” 司匡摇摇头,谢绝了好意, “不用了,我还是站着看吧。这场行动持续到这里,已经融入了好几个署衙的努力,不能在我这里出事。” 苏建也不勉强。 打开酒坛的封口,倒了两碗酒,递给司匡一碗,笑道: “吾正执行公务,按理说不便饮酒,但今日与君再次相见,喝一碗,也情有可原。” 说罢。 他仰着脖子,喉结像滑滑梯似的,上下滚动。 直接干了。 司匡微笑,举起,亦一饮而尽。 长呼一口气, “哈~上午饮酒,也别有一番风味啊。” 苏建朗声笑道:“虽然风味颇佳,但亦要适可而止。” “在理。” 司匡点头,伏在围栏上的手紧紧抓着,侧身看着道: “苏兄那里安排的如何了?” “放心,东市三个出口都被我的人封锁了,进来容易,出去的话,需要经过严格查验。” 苏建顿了顿,道: “凡匠人,皆不得出。” “有传信者,查验之后符合规定可行。” “无传信者,暂时扣押,不得反之。” “为了保证市内百姓安定,吾特意放出有重犯要至长安九市行刑,诸市需严查之的消息。” “兄长办事还是一如既往地干脆利索。”司匡拍手赞叹。 “匡人过奖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苏建俯视下方往来人流,淡淡的道, “吾侪做的,只不过是辅助性工作,这场密令行动中,发挥关键作用的,还是负责搜集证据者。成与不成,就看他们了。” “听闻流民部进攻匈奴时,足智多谋,进退有序。今日,我可得好好开开眼。” ………… 冯驹背着竹篓,走到一家卖铁器、木具的摊位。 随意瞅了瞅,顺手拿起来一件商品,抬头,盯着摆摊老头儿,沉声询问道: “老丈,这把煮粥用的铁勺怎么卖?” “贵人,这要十钱。”摊位后面,手脸皆充满了皱纹的老人仰着银白色覆盖的头,搓搓手,笑眯眯地回话。 “那这个呢?” 冯驹假模假样的四处看看,又随手捧起一口铁锅,敲敲。 虽然制作工艺粗糙,但是看起来还是比较有卖相的。 “这口釜是墨家门徒用品质优良铁矿打造,要贵一点。”老头儿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得五十钱。” “五十……贵了。” 冯驹瘪着嘴,摇摇头,遗憾地放下。 本来他想趁机买一个卖相差不多的,留作成亲之用。 听到价格,立刻打消了念头。 虽然陛下赏赐了很多钱财,但节俭的精神早就刻在骨子里了。 于是,他放下这口釜,再一次四处打量摊位。 铁锹,铁耙,铁锤,匕首…… 看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 抬头,目光迥然,向老头儿发起最终攻势。 “老丈,汝这里可有小木偶?实不相瞒,吾家孩子快要八岁了,最近一直吵着闹着要一个小木偶玩。” 冯驹一边说着,一边苦笑,一边举起宽大的手掌,晃了晃。 “我这个人,笨得很,做不出来,想来东市碰碰运气。” “不好意思贵客,小木偶还真没有。不过如果您急用,又不嫌弃老朽的手艺,我可以给你现场做一只,只是这个费用可能有点高。” “多少钱一只?” 老头儿挑挑眉,团团嘴,晃动着脸上的皱纹,沉默片刻,伸出来一个手指,道: “巴掌大小,木头材质,一只十钱。” 手指变化, “巴掌大小,铁制,一只五十钱。” 冯驹眯着眼睛,声音不含色彩, “老丈还能做铁的呢?” “可以试试,但不保证能成功。这个东西的零件太小,制作起来麻烦,失败的可能性比较大。” “铁制的多久能够做好?” “三天!” “木制的呢?” “最快也得一个时辰。” 担心这笔生意黄了,老头儿继续补充: “如果贵人想买,我建议买木头的,便宜,轻快,孩子玩拿得动。” 冯驹咧嘴,“那就来两个木偶吧,吾今天就要拿到。” “今天……” 老头儿一愣,故意低头,装出一副纠结的表情。 “老丈可有困难?” “贵人有所不知,老头子我已经答应了另外一位郎君,七天之内给他打制一把铁耙……今天是磨手柄的日子,所以……” “吾可以加钱!” 冯驹豪迈地掏出钱袋,抓出五十钱,拍在了摊位上, “劳烦老丈今晚回去熬夜帮那位郎君制作,木偶,吾今日白天是一定要拿到手。” “嚯!” 老头儿呼吸明显加快变粗,注视着货款,双眸放光。 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感受着比太阳还要炽热的温度,一枚又一枚的数。 手指皱纹与铜钱摩挲, “贵人放心,一个时辰,定能完成!” 收好了钱,老头儿翻箱倒柜找工具。 拿出小刀、推子、细麻绳……从摊位上抓了一根木头,砍下一块,开始雕刻最初的模样。 第二百二十六章:锁定目标 老头儿左手捏着木头,右手拿着刻刀,小心翼翼的推掉多余的木头。 轻推下,木皮连在一起,棕色的圆形纹路环环相套,犹如一条长长的苹果皮,尾端与木身相连。 “老丈手艺不错呀,一定经常帮人制作木偶吧?” “嗐,这哪里称得上不错?老头子也是刚从墨家大师那里学了没几天,勉强凭感觉来吧。如果做得不好,希望贵人不要介意。” 冯驹走到一旁的阴凉处,倚着墙,扬着嘴角,双手环胸,笑吟吟的, “老丈年纪这么大了,竟然还学木偶制作,在下佩服。” “贵人折煞老头子啦!都是巧合罢了。之前去墨家大师那里买材料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学,就顺便在旁边看了看。” 老头子和蔼笑着,脸上的褶子一颤一颤的,像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小丘, “匠人这行业,多学一门,总没错,你看,今天不就用上了嘛。” “在理。” 冯驹看了一眼头顶红通通的太阳,随口问了一句。 “老丈口中的墨家大师也卖木偶吗?” “不卖。墨家大师除了授业之外,就一直在钻研造型古怪的玩意儿,咱这种大老粗也看不懂,也不敢多说。” “这么看,木偶制作还是一门稀缺手艺啦。” 老头儿咧开嘴,露出嘴唇后面几颗零星泛黄牙齿,大笑, “是这样还好了呢,到时候老头子我肯定一个劲儿地要钱。” “老丈这一次要的钱也不少了!五十钱够吾家半个月的开销了!” “这哪算多?!你是不知道……” 这个工匠老头儿忽然来劲了,做贼心虚似的,左右瞅瞅。 确定没人注意后,把头凑到冯驹面前,压低声音, “我这赚的,还没人家一个零头多呢!一个月前吧,就是和我一块学木偶的那个小伙子,也不知道怎么卖的,他应该赚了个盆满钵满。” “哦?此言何来?” “贵人有所不知。” 老头儿嘟囔嘴,手中雕刻的力度增大许多,心中超级不爽, “我上一次进货,听墨家大师说,原本呢,那个小子家境贫困,生活拮据,买材料的钱都要东拼西凑,拖欠一两天。” “自打他学了木偶这门手艺,不到半个月,就把所有的债务还清了,还一口气清还了拖欠的货款,又买了一大批材料。” “你说稀奇不稀奇?他到底怎么卖的!” 冯驹心头一动,眉头一皱, “老丈可知何人所买?买了又何用?” “嘿,我说你这人可真奇怪,怎么这么多问题。” 老头儿提高了声调,目光像是在看傻子, “木偶买了去,不就是给孩子玩的吗?难不成还有其他的用处?” “再说了,贵人们买去干什么,吾侪低贱市人,岂能多嘴?更何况又不是吾卖的,吾怎么知道?” 冯驹没有在意老头儿的冒犯,声线平稳,接连追问, “那老丈可知那个卖木偶之人的所在之处?” “怎么?贵客这是打算去买他的?” 雕刻老头儿神色绷紧,苍老的双手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立刻捂紧钱袋子, “老朽可提前说好了,钱不退!” “就是好奇,打听打听罢了。” “好奇……这样啊……” 老头儿瞥了一眼天空--太阳高挂。 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制作进度,坦然道: “那人叫葛三,在北市经营,贵人感兴趣的话可以先去看看,正好老朽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 “有劳老丈了!” 冯驹凝神拱手,左手拽着左肩的竹篓麻绳吊带,火急火燎地向旗亭赶去。 …… 一刻钟后,旗亭顶部。 饮完半坛酒、吃了一碗粟米的司匡听完冯驹的汇报,擦了擦嘴。 “家主,是否即刻动身前往北市,缉拿制作之人?” “北市负责人是赵程吧?” “然也。” “他办事,我放心,不需要去北市了。那个人,除非今日不在,否则,跑不了!” “那……”冯驹疑惑不解。 司匡盯着楼梯口,高声, “苏建校尉!” “匡人!”苏建板着脸,拱手。 “请令人击打市鼓十下,吾要召集东市所有流民部众!” 苏建变了脸色,期期艾艾的, “这……古语云:晨鼓暮钟……早就过了击鼓之时间,此刻击鼓会引起东市混乱的啊。”(汉魏晨鼓暮钟) “……” 司匡沉默半分钟, “东市可抽出多少名士卒?” “匡人打算做什么?” “想让审案结果达到满意,必须环环相扣,把各个环节之间的关键人物凑齐。此案,墨家传授木偶术者,至关重要。吾欲领人拿之。” “公欲带人入墨家驻地?” 苏建倒吸一口凉气, “墨家虽失势,然多年积累之力量,不容小觑,此举过于冒险呀。” “据我所知,长安中墨家弟子人数,不少于四百人,且以游侠为主,匡人若入墨家驻地,没有足够的力量,绝对会吃亏。” “所以本官才会有调动流民部的想法。” 司匡趴在凭栏上,双手捏着木头横杆,注视下方隐藏在普通百姓之中,来来回回穿梭的流民部卒,道: “吾之属下,在匈奴之中纵横八百里,交战数十次,未曾退却,行动起来定一往无前,绝不后提,吾用起来放心!” “家主,属下觉得,我等可以采取和平之方法。”冯驹淡淡的道,“倘若我们带两、三个人,进入墨家驻地,见其领袖言明意图,也许事情会更加简单。” 司匡侧身,“苏建校尉,墨家在长安的领袖是何人?” 苏建一字一顿,声音朗朗, “明面上墨家弟子总领袖为秦墨巨子腹忠!实际上,游侠领袖为韩孺。公若想和平解决,最好见一见这两个人。” 司匡一愣,“腹忠……这名字有点耳熟。” “家主,吾侪离开稷下学里那天,墨家王贺曾经带来消息……” 司匡瞳孔越来越大,脑海中劈过一道白色闪电。 突然用力拍打横杆,高声, “我想起来了!吾与之还有未完成之比试!” 回过神 “苏兄可知其居住之地?” 苏建点头,“夜晚当值时,了解过。” “请带路,吾需立刻见之!” “等我半个时辰,我需要安排东市防务。” “可!” 第二百二十七章:馆陶公主的应对 长门园 一头白发的馆陶公主刘嫖提着鸟笼,在数十名侍女的陪伴下,坐在林中石亭内乘凉。 她那长满皱纹的手捏着几粒粟米,轻轻地贴近鸟笼,欣赏鸟儿进食的模样, “董郎,汝说,为何本宫偏爱鸟雀儿呢?” 董偃跪坐在刘嫖左手边,小心翼翼地为其捶腿,谄媚笑道: “奴以为,这是公主的孝心作祟呀!” “哦?何以见得?” 刘嫖笑容灿烂,扭头,看着董偃的稚嫩的面庞,用手轻轻抚摸,笑意更甚。 “回公主。” 董偃伏地拜曰: “太皇太后在世时,苍天无眼,竟让其年轻失明,终生不得见他人之相貌,半生陪伴者鸟鸣声耳。” “公主偏爱鸟雀,看似宠爱鸟儿,实则是在怀念太皇太后。” “哈哈哈,你倒是嘴甜。” 刘嫖敞怀大笑,情不自禁多给鸟儿喂了几粒粟米。 “母后去世已有五年,五年见,官场之变化,犹如沧海桑田。吾看不懂呀……” “本以为刘彘这小子是个懦弱之主,没想到……母后去世之刻,其竟然为之一变,不再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本宫看走了眼啊。” “善于隐藏自己,也许母后正是看重了他这一点吧。我刘家江山,需要一个能够忍辱负重的人物……想要镇压宗室,压制大臣,启弟子嗣中,唯其一人。” 刘嫖仰头,眺望远处的翠绿色树林,摇摇头,幽幽叹息, “母后……您临死之前,为刘彘剪除朝堂中带刺的官吏,保护了其数年,给予其足够的成长空间……给女儿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呀。若其对我等宗室后裔发难,吾侪应如何反应?” “长公主,陛下是个念孝之人、感恩之人,应该不会……” “呵呵,谁又说得准呢?无情方可成就一代帝王。” 刘嫖自嘲,端起亭案几上的酒,抿了一口, “吾听闻陛下挑选的两个人,一路北上,驱逐匈奴八百里,斩首俘虏近万人……” “启弟去世不过一十几年,母后去世也不过五年。为何二人在世,未有如此成就?” “还是他们不够狠呀!如果有刘彻之狠心,焉需和亲,大汉焉能今岁才攻伐匈奴?” 刘嫖想起匈奴之地的故人,惆怅地闭上了眼睛。 董偃闭上了嘴,静静地跪坐,继续捶腿。 忽然,旁边的一道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再次伏地,讨好,“见过二公子。” 陈蟜瞥了一眼董偃,面目表情,回了个冷“嗯”。 对于这个给老爹戴绿帽子的人,他实在是无感。 不动刀子,就是最好地回礼了。 刘嫖重新睁开眼睛,望着儿子,“蟜儿今日怎么有空来老身这里?” “母亲,出事了。”陈蟜拱手。 “别着急,慢慢说。” “诺。”陈蟜环视一圈,对周围挥挥手,“尔等先下去吧。” 又看着母亲身边的董偃,沉声, “汝也先离开,接下来的事涉及到我陈氏机密,外人不可语。” “这……公主殿下。”董偃犹豫着,望着刘嫖,等待指令。 “董郎先回去吧,本宫待会去找你。” “诺。” 得到指示,这位公主面首才起身离开。 “…” 刘嫖眯着眼睛,耷拉着脸,继续逗着笼子中的鸟儿, “说吧,究竟怎么了?” “禀母亲,半天前,卫青带人闯进椒房殿,从阿姊那里抓走了一名穿着楚服的女子,并且声称楚服女子是乱臣贼子,要交给廷尉审讯。” 虽然多年未入未央宫,但刘嫖的消息链却未曾中断。 卫青的身份、功绩,她一清二楚。 “卫青领的是哪部分人?” 陈蟜犹豫片刻,咬咬牙,道: “北军。” “……” 刘嫖眉头一挑,停下了逗鸟儿的手。 顿了顿, “北军入宫,看来这是陛下的意思了。阿娇做了何事能让陛下这么生气?” “这……” 刘嫖忽然提声,冷目,诘问, “老实说!陛下能不顾血脉之情,不惜一切,与椒房殿撕破脸,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母亲,儿子听闻阿娇姊引楚服女入宫,欲以巫蛊之术,咒死陛下宠姬卫夫人。” “巫蛊……”刘嫖脸色阴沉,像是夏天密布在天空的阴云,迅猛扭头,“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与吾商量?” “阿姊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就……” “孽障!” 刘嫖气的浑身发抖,帕金森都快出来了, “她这是一国之后该做的吗?为了争宠,竟然用巫蛊对付一国夫人,而且还是军功将军之姊……疯了,这丫头疯了!” 陈蟜神色焦急,叩拜, “母后,孩儿回来的时候,通往这里的路,都被南军封锁了,要不是孩儿乔装打扮混过来,此刻还在未央宫附近呢。” “依孩儿之见,陛下已经动手了,现在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当然是硬着头皮上!” “嘭”的一声,刘嫖的手拍在案几上。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安排。 “蟜儿,汝待会回到府邸,让隆虑来我这里一趟。” “之后,再立刻派人去联系梁王刘襄,让他火速赶来长安,吾欲见之。” “另外,再派人去平曲侯府,邀绛侯公主来我这里一聚。” 一个是刘彻的亲姐姐,一个是梁王刘武的孙子,一个是姐妹。 对付刘彻,刘嫖只能拿出最无力,但同样是最有用的方法--亲情牌了。 “母亲,这几个人能拦得住陛下吗?” “当然不能!” 刘嫖冷声, “除此三人外,吾还有两件事要做--见王娡,与之商量,另亲自书信,邀请一人。” “谁?” “淮南王刘安!” “其为大汉宗室尚存子嗣血脉中,距离高祖皇帝最近者、资历最老的者、也是宗室最有威望者。” “若其肯出面,这件事,还有转机!” 陈蟜目光闪烁,顾虑万分, “当年阿娇姊的婚事是太后亲口答应的,其处境与吾侪相同,帮忙理应,然,淮南王会答应帮忙吗?” “会的!老身有信心。” “那孩儿就不多问了,这就去安排。” “记住,火速进行,陛下做事雷厉风行,可不会给我们太多反抗的机会。” “孩儿知晓。” 第二百二十八章:青梅煮酒论大侠? 馆陶公主谋划之时,另一边…… 在苏建的带领下,司匡与冯驹,以及十来个穿着黑甲的北军士卒踏入了墨家在长安的驻地。 说明来意之后,墨家弟子立刻把司匡单独请到了书房,其他人则邀请至客堂,好吃好喝的招待。 … 半个时辰后, 一个穿着黑色粗布衣衫、腰间佩剑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先在书房内环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司匡身上。 脸上肌肉一颤,哈哈大笑,大大咧咧粗犷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来。 “匡人,久仰!今日得以相见,吾无憾矣!” 司匡诧异地盯着来人,疑惑不解。 有点年轻啊。 齐墨巨子王始都是老头儿了,怎么秦墨领袖这么年轻? “叫我司匡就好,阁下是腹忠巨子?” “腹兄有事去代地了,鄙人韩孺,替墨家迎接匡人到来。”中年男人豁然回应道。 “原来是韩大侠!” 司匡听到这人的自我介绍,豁然开朗。 怪不得。 原来是韩说他爹啊。 就说嘛。 “匡人请坐下商量。” 在韩孺邀请下,司匡重新跪坐,面色不变,冷静依旧, “韩大侠,实不相瞒,本官怀疑墨家弟子与贼人串通,行不法之事。今日来此,不为别的,只为了要一个人。请墨家交出一月之前,教葛三木偶制作之法者。” 韩孺抿嘴一笑,淡淡的道: “匡人原来是来我这里抓人的呀。听这话,应该是秦墨之匠人了。敢问,那人所犯何罪?” “助人施邪术,危害未央宫!” “抓人是匡人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本官当然奉旨办事。” “哦,原来是陛下的命令啊。” 韩孺吧唧一下嘴,接连道: “皇命不可违,更何况吾这罪人之后。抓人之意,我墨家必定遵从。只是……” “上来就要人……不合适吧?虽然是陛下之命,但既然处在墨家,就要按照墨家的规矩来办。” 韩孺眸中掠过一丝精光,脸上多了一分笑意。 司匡耸耸肩,与之相视一笑, “墨家的规矩……要比试吗?韩大侠打算比什么?搏杀之术?数术?亦是机关之术。鄙人希望快点,还急着回去交差呢。” “哈哈,早就听腹兄言明,匡人才通天地。吾可没有那么傻,比君擅长之法。” 韩孺得意扬扬的挺直身子,两只手按在案几上, “匡人今日来此,动武只会伤了和气……这样吧,今日吾与君论一论这天下大侠。只要鄙人畅快了,人随便带走,我拦都不拦!” 他一边说着,一边啪啪拍手。 俄而,两个着墨服的墨家弟子送进来两坛酒、几碟小菜,分别放在司匡与韩孺面前案几上。 酒坛的盖子早就被人打开了,里面还泡着几颗发绿尚未熟透的青梅。 “炎炎夏日,青梅最能解暑啦!匡人,吾侪边喝边聊。” “这……” 司匡额头冒出一层汗珠,嘴角抽搐,还没喝青梅酒,手就抖得厉害了。 这场面……怎么有点青梅煮酒论大侠的趋势。 “韩大侠恕罪,匡并不知天下大侠之名。” “休得过谦。” “唉……”司匡无奈地叹了口气,“匡发迹之前,躬耕于乡野,后蒙圣人恩庇,得侍于朝,天下大侠,实在未知。” 韩孺可不吃这一套,喝了口青梅酒,在渗入骨子的酸度中,打个哆嗦道: “既不识其面,亦会闻其名,请试言之!” “好吧……” “梁韩无辟,千里奔袭,救吾于胶西,可算大侠?” 韩孺不屑地摇摇头, “运气使然也,吾与之比试,片刻胜之,安能算大侠?” “河内郭解,许负外孙。今虎据河内,依附者极多,可谓大侠?” “郭解色厉胆薄,行事狠辣,虽仗义疏财,然亦杀戮众多,何足大侠也?” 司匡眼珠子骨碌一转,朗声, “有一人,名震大汉诸郡,使太尉佩服,洛阳剧孟,一人顶一军团,可算大侠?” “剧孟有名无实,近年来落寞黯淡,若非周亚夫,焉能名震天下?其非大侠也。” 司匡声调不减,高呼, “有一人,血气方刚,威震长江,符离王孟,可算大侠?” “年轻新秀,有侠者之资,然追随者偏居一隅,不算大侠。” “济南瞷氏、陈周庸辈何如?” “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挂齿。” 司匡无奈地端起酒樽,倒满青梅酒,苦笑敬道: “舍此之外,匡实不知啊。” 韩孺抚摸着自己脸上的白中透黑的胡须,哈哈大笑, “夫大侠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也。如公胶西所言,侠之大者,非以武犯禁,而乃为国为民。” 司匡被酒酸的牙都软了,哆嗦着,下意识的问道: “如此,大侠谁可当之……” “唯匡人与孺耳!” 司匡:“???” 这老小子是疯了吗。 在发愣之际,又进来一名穿着墨服的墨家弟子。 此人拱手, “韩公,匡人,传授葛三木偶制作之术者,已经查到。” 韩孺饮尽杯中酒,酒樽哐当砸在案几上,“何人?” “阳陵朱安世!” “谁?” 司匡惊呼,惊骇,站了起来,顾不上考虑韩孺什么时候安排人进行调查的了。 朱安世这三个字,足以让他忘却一切。 墨家弟子重复一遍,“朱安世。” 司匡冷色,与韩孺对视,一字一顿,语气不容置疑, “此人性命,我要了!” 这枚改变西汉格局的核弹,必须趁早毁灭。 阳陵大侠朱安世,不能活! 如果江充是必杀榜第一位,那么朱安世则为第二! 韩孺皱眉,脸色不悦, “匡人,朱安世乃我墨家杰出弟子,君捉拿审问,吾没意见。这妄图杀之,不合适吧?” “韩大侠休怪我狠,今日不杀,他日墨家必遭遇大难!” “日后的事,我不想管,反正朱安世不能死!其可是我墨家游侠未来领军之人物?” “墨家这是打算窝藏犯人?” “其只不过传授制作之术罢了,何谈犯罪?” “本官不想与韩大侠争辩。今日,朱安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司匡凝着额头,握紧拳头,高声 “若今日抓不到,明日,吾亲率流民部,拜访此地!” 第二百二十九章: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韩孺眉头上的皱纹已经凝成了一个横着的“川”字,紧跟着提高声调, “匡人这是在威胁我墨家不成?” “不敢,我只是在救墨家罢了!” 司匡驻足而立,神色铮铮, “韩公,此人吾贵家王贺交好,在稷下多有往来,前些日子,又承令郎韩说恩情,因此今日前来,只带了护卫。” “如今在场之人,都没外人,匡就直说了吧!” “朱安世不除,不只是陛下,车骑将军那里,也会记恨墨家!试问,三分之墨家,能否挡住兵家新晋最高领袖车骑将军之怒火?” “我大汉铁骑今时不同往日,此役,从匈奴归来之甲士,皆骁勇善战之士。墨家游侠虽武力高强,身手矫健,然碰到大汉军阵,亦只剩下被碾压的份。” “公切勿存在侥幸心理,小看车骑将军之号召力。南北二军,不是吃素的。” 韩孺眉头紧蹙,沉默了 “……” 正如司匡所言。 墨家如今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于分散,如同一盘散沙,软弱无力。 为何斗不过儒家? 还不是因为墨家三派互不服输,无法联合? 人家儒家董仲舒一己之力,可以使儒家上下勠力同心。 而墨家…… 缺少的就是这种领袖。 如果诸子百家之间真的玩硬碰硬,墨家只有灰飞烟灭的份。 即便如此,仅凭三言两语就让墨家放弃一杰出子弟,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匡人可否向吾透个底,为何执着取朱安世之性命?” “不是我想取,而是在这场争斗中,其注定无法存活。” 司匡叹息,无奈地摇摇头, “韩公,听我一句劝,这几天待在府里,谁也别见,谁的求助都别管。长安的风暴已经开始酝酿了,除了处在风暴中央的那位,其他碰到的人,都得死!” 韩孺仿佛明白了什么, “哪几家势力在厮杀?” 司匡笑着反问,“军功已立,君以为何?” “咣当。” 韩孺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眼睛眯着,似睁似闭,纠结的心怦怦乱跳。 看似没说,实则说了。 长安这个地方就这样,涉及到势力划分方面的事情,想要活命,就只能暗示,不可明语。 军功已立,明显是新的势力要插足朝堂了。 田蚡死后匀出来的大饼,又要增加一位抢夺者了。 韩孺脸色黑白相间,红黑交替,不断变化。 其沉吟了五、六秒,才接过话茬,不甘心的道: “这件事我墨家总部不会插手,但能否捉到,全看君之本事。” “朱安世目前待在阳陵,具体位置,吾也不清楚。匡人想捉拿他,最好快点,其有大侠之资,身手不弱于符离王孟,假以时日,必定能威震一方,若逃跑,大汉能留住者,寥寥无几。” 司匡满意的拍手,笑了, “韩公仗义!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匡定竭尽全力!” “匡人是陛下眼中之红人,若有功夫,提拔提拔小儿就好。” “令郎受陛下恩宠,为一郡之尉,前途似锦,匡最多只能行锦上添花之事。” 韩孺咬咬嘴唇,望着逐渐靠近门口的身影,起身一拜,又道: “听闻公孙敖、公孙贺、李广三位将军不日可至长安。三位劳苦功高,虽然此战或有损失,但……” 声音变小了,一阵比蚊子哼哼还要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匡人如果方便,请替在下为之求情。” 司匡拜曰:“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一个时辰之后,司匡骑马北出长安,到达驻扎在大汉北军军营附近的流民部。 点兵点将后, 率领三百人,直奔依旧在动工修建的阳陵境内。 …… 阳陵东边某里, 一衣衫破烂、浑身酸臭的男子手持一根破旧的木棍,东张西望,四下无人后,一瘸一拐地走进一处门半遮半掩的房舍。 他早就看好了。 整个村子,都买不起锁头这种价格较高的金属制品,因此,大门都是在大开的状态。 当然,凡是总会有例外,比如他正在行窃的这一家门就是半遮半掩。 门大开者,不外乎三种情况: 房里有人、亦或是对周围邻里放心得很、亦或是家里很穷。 门半遮半掩者,不外乎也是三种情况: 要么是外来户、要么是家中有宝贝,要么是邻里之间关系不好。 总而言之,不论哪一项,从半遮半掩人家里偷东西,被集体追捕的可能性很小。 因此男子进去的时候,心情放松,没有太大的负担。 如果有人,大不了就是被骂一顿嘛。 反正一副难民的模样,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不主动挑衅,基本上不会有人计较。 男人打开这家住户的釜盖,从里面抓了一把凉透了的湿粟米,不顾三七二十一,猛地往嘴里填着,叹了口气, “呼,没想到我江齐也有在别人家里翻箱倒柜找食物的一天!” 他正是从赵国长途赶来的江齐。 自从得知赵王子起了杀心,他就片刻不敢耽误,拿着仅存的一块金饼,急匆匆地逃出了赵国。 因担心会有追兵,一路上,江齐专门走小路,避开驰道。 最终历经数月,终于到达了长安境内。 因为没有传信的缘故,进不了长安城。 再加上盘缠用光的缘故,只能在长安周围的里碰碰运气了。 江齐一边吃着粟米,一边顺手从炉灶底下抓了一块黑漆漆的木炭。 在地面上划了划,能留下漆黑字迹后,站起来,走到寝房中,洋洋洒洒地在榻上书几下几列文字 -- “整个村子,就你家大门半遮半掩,人与人之间能不能有点信任?不偷你偷谁?” 写完了,他噘着嘴,又在左下侧留下三个字的落款 --盗贼江! 看着榻上的文字,江齐丢掉手里的木炭,满意地点点头。 走到一旁,用木桶里的水洗洗手,折回寝房,用榻上的破被子擦干。 又从房间里翻出来一块正方形纱布,将釜中粟米一股脑装进去。 系好,背在身上,确认没有什么好拿的之后,打开门,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他充分发挥了挥一挥衣袖,不放过任何一片云彩的“节俭”风格。 第二百三十章:血仇 江齐盗窃完的一个时辰,午时太阳正热的时候。 一豹眼环目、体格魁梧、**上身的大汉用一根老旧的扁担挑着两竹筐用麻袋包裹的生粟米,从村口慢悠悠走来。 来到门前,大汉额头上挂满了问号,疑惑嘀咕, “门怎么开着?我走的时候没有关门吗?我记得关了呀。呼,难不成我老了?不至于……” 他怀着不解的心思,挑着扁担迈进去。 圆滚滚的绿色竹筐堆在灶台旁。 细长的扁担倚在门后。 两只比铜铃还要大一圈的眼珠子开始四处张望。 下一秒! 落在锅里。 铁锅表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层泛黄色的清水,清水表面飘着几颗黄色粟米粒。 大汉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一幕似的,平静的面色犹如七月的天空,骤然一变。 身躯抖动,汗毛竖起,整个人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卧槽!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偷我朱安世的饭!” 他瞳孔周围的白色眼球被血丝紧紧缠绕,额头上青筋无规律的跳动。 气势汹汹地掀开了隔开寝房与厨房的破布门帘,检查损失。 被褥还在。 冬天烤火的铜盆还在。 吃饭用的小案几还在。 …… 朱安世火急火燎跑到角落。 黑暗中,脚上的草鞋直接踩碎了江齐用来写字的大块木炭。 跪在地上。 两只打手犹如两台小型挖掘机,疯狂扒拉出几块垒进地面里的不规则石块以及灌缝用的沙土。 不一会儿,一个废弃的酒坛子被掏出来。 朱安世打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倒出来。 大量的三铢钱、四铢钱、五铢钱混杂在地面上。 看数量,有一千多枚。 钱币当中还混杂着几块破碎的金饼。 这是他的全部家当! 看这情况,应该没少。 “呼!算你识相,别的东西都没拿!否则,哪怕天涯海角,老子也得砍了你不可!” 朱安世见资产没少,悬着的信心脏了下来,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上因为焦急而渗出来的豆粒大小的汗珠,把钱装起来的同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妈的,到底是谁牛犊子偷了老子?难道不知道我朱安世在阳陵的地位吗?” “别让老子抓到!” 把钱坛子重新塞回去,朱安世走到水桶边,倒水清洗掉手上的的深棕色泥土。 午饭被人吃了,他也没有再做一顿饭的心思了。 真是气都气饱了。 拔出筐内的剑,将两筐粟米倒进米缸,摞起竹筐,又从里面把门拴上,返回木榻,准备空腹入睡。 …… 几个呼吸后, 朱安世站在塌前,脸色乌漆墨黑:“……” 江齐留下的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脏。 还真与人之间的信任。 妈的,哪个被信任者会偷东西? 朱安世怒发冲冠。 眼珠子一转不转,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盗贼江这三个字。 这名号明显是在嘲讽他阳陵大侠的名号。 几个呼吸后,朱安世反应了过来。 怒火重新席卷而来,脖子上的青色血管明目可见,仰天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 “姓江的!此仇不报,我朱安世誓死不锁门!” 沙包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向江齐写的字。 “咣!咣!咣!” 木榻的板子几乎断裂。 “等着吧!我朱安世必定杀你!一定!” 发泄了愤怒后。 朱安世气的把被褥扯过来,盖在“字”上。 然而,仅仅拽了一下,突然传来一阵“撕拉”的破空声 --被褥破了。 里面的厚重发灰的柳絮四处飞扬。 朱安世木然了:“……” 之前江齐包裹粟米用的布,就是从这上面扯下来的。 不光偷饭,还毁坏屋内唯一一条被子。 朱安世气的浑身发抖。 这血仇算是结下来了。 … 俄而,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咚咚咚”敲门声。 “朱…朱大兄在否?” “朱……大兄!” 外边那人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 “谁啊?” 朱安世把破掉的被褥团成一团,丢到塌的最里侧,掀开门帘,对着门吼道。 “是我,张屠户。” 朱安世皱着眉,走到门口,拔开门栓。 一个长着络腮胡,肤色发黑,像是一个西汉版张飞的胖子出现在眼前。 “张贤弟不去杀猪,怎么有空来我这?” 朱安世侧身,让出一块地方, “进来说话吧。” “嗐!俺老张就不进去了。”张屠户喘着粗气,摆摆手,“朱大兄,出大事了。” “你怎么知道出大事了?” 朱安世不悦的心情再次涌现。 被偷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消息灵通啊! 正好,报仇方便! “现在整个阳陵市,还有几个不知道出大事的?” 张屠户神色焦急,转身,指着西北方向, “刚才有大批穿着红色皮甲的士卒涌入阳陵市打听你的消息。我见架势不好,特意在他们封锁阳陵市之前,抄小路跑了出来,过来通知。” “朱大兄,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怎么那么多士卒抓你啊?” “嗯?” 朱安世原本皱着的眉头突然绷紧。 “抓我?贤弟可知是哪个部分的士卒?” “看装扮,应该是昨日从上谷返回的凯旋之士卒。” “凯旋士卒不顾先帝亡灵,突然在阳陵大张旗鼓抓吾……有问题!” 朱安世沉吟后,做了这么一个猜测。 “朱大兄,来不及了,你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吧。” 张屠户拱手作揖, “俺老张没有本事,家里还得靠我杀猪,恕不能奉陪了。” 礼毕,张屠户小步快跑离开了这里。 朱安世眯着眼睛,望着杀猪张离去的背影,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过去这些年,阳陵当中很多人碍于自己的威名进行依附。 如今遇到危险,来此通知的,竟只有一人。 人心不古啊! 朱安世不敢再耽搁功夫。 走到寝房去墙角,挖出所有的钱币。 把破了的被褥再次撕裂,将钱币一股脑包裹进去。 又随手从缸里抓了几碗生粟米,从水桶里灌了一竹筒水。 拿着剑,快步离开。 大汉齐民编户政策太过可怕。 他现在需要立刻离开长安,找机会调查原因。 无缘无故被士卒打听,可不是个好兆头。 第二百三十一章:请胡毋生出山 阳陵市 司匡在该市旗亭闭目养神。 巡查该市的都尉提心吊胆在一旁侍奉。 虽然他职责所在,一直在阳陵市里居住,不曾踏出阳陵半步,但稷下侯领兵攻破左贤王部的威名早就如同狂风暴雨,席卷而来了。 什么三头六臂,什么蚩尤第二、转世项羽之类的。 凡是能够想到的词,都加上了,也不够形容。 今日得以亲眼目睹,他可是激动得很。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冯驹拧着眉冲了上来。 其毫不犹豫,跪地,叩首请罪: “家主,人不在家中,亦不在市内,应该是跑了。” 司匡粲然笑了,挥挥手, “起来吧,这个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如果吾侪这么轻而易举就能抓到朱安世,那要中尉甲士何用?” 别人不知道,司匡可是一清二楚。 史料记载,朱安世被刘彻下达追捕令后,竟然逍遥法外十几年。 哪怕是被称为皇室爪牙的执金吾(中尉卿)都不曾抓到。 自己这群未经过专业搜查训练的流民还想得手? 别做梦了! 阳陵大侠,可不是盖的。 “虽然朱安世跑了,但属下并不是没有收获。” “哦?汝有何收获?” “属下在朱安世家中木榻上发现了一行字,一个自称盗贼江的家伙,偷了朱安世的东西,貌似还毁坏了朱安世家中某些物品。” 冯驹仰头,声音朗朗,充满了磁性, “属下观木榻上刻着文字的木板有裂痕,大胆推测,应该是被砸的。罪犯可能出门追捕盗贼江了。”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朱安世被人称之为阳陵大侠,自尊心极重,不杀盗贼江,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请家主下令,加大抓捕力度,罪犯,一定还在长安附近!” 盗贼江…… 不知怎的,司匡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笑呵呵地摇摇头,把这个念头一扫而空。 倚着靠背,沉声道: “不必了,抓不住的。能够在吾侪到达之前收到消息,足以见证其在阳陵附近的声望。” “想将其捉拿归案,除非得到丞相令、车骑将军手令,动用长安附近官衙署官以及南北二军。否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家主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不懂,这是经验。”司匡左手食指抵着嘴唇,神秘兮兮地说道。 “那传授木偶制作之法者跑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北市那边有消息了吗?” “半个时辰之前,赵程派人传来消息,葛三已经落网,被我部兄弟押赴廷尉署了。” “车骑将军那边呢?”司匡拿起碗,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 “楚服女子亦已被押赴廷尉。”冯驹低着头,估摸一会儿,道:“此刻廷尉正张汤估计已经开始提审了吧。” “张汤的效率,还是值得肯定的。”司匡淡淡的评价,“只不过,如今虽然犯人一一落网,但张公若想按照大汉希望律令将所有罪犯逮捕归案定罪,还差一个关键人物--朱安世。” 水把冒烟儿的嗓音润透了。 司匡顿了顿,继续解释: “幕后主使为椒房殿之主、施法者为楚服巫女、制偶者为葛三。” “看似人证物证罪犯都齐了,实际上,还缺少证明葛三作案工具、作案技巧来源之人。即提供行动方案的源头。” “没有这个,若葛三矢口否认自己会制作木偶,使整个案件前后矛盾,在旧外戚地威胁下,哪怕是张公,也无可奈何。” 皇宫行巫蛊绝对是族诛大罪,不杀个几百上千人,刘彻绝对不可能平息愤怒。 凡是参与过巫蛊事情的人,不论是婢女还是侍卫亦或是平民,都得死。 这就是皇权! 冯驹跪地再拜,“属下没能抓到朱安世,耽搁张公办案进度,请家主责罚。” “吾已经说了不怪你,起来说话!”司匡佯装不悦,语气蕴含一丝怒气。 “可是家主……” “不用担心完全定罪的问题。虽然方案一失败了,但本官并不是没有其他方案。椒房殿之主也好,制作木偶的葛三也罢,在方案二下,都活不了。” 司匡站起来,目光冰冷, “冯驹,待会儿你亲自挑选两个人……不,吾希望这件事你亲自率人执行!” “请家主吩咐!” “汝亲自临淄,去稷下帮我给胡毋生带个信,希望他能来长安,吾欲与之商讨儒家发扬之大事。” “若胡毋生问起来,汝就说将儒家之术融入法律的大事。即……” 稍作停顿,以四个字总结: “《春秋》决狱!” 这个方案本来要在数年之后,由张汤整理而成。 如今为了能够有合适的理由拿下陈阿娇,顾不了这么多了。 名不正言不顺捉拿同有理由想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而《春秋》决狱本身的出现,基于大汉律令不够用的情况下,刘彻数十次遣人问董仲舒案件审判标准的整理。 如今很多诸侯王都还没被解决,天下格局未变,大汉律令还适应。 想要推行,就必须要让具有足够话语权威者发话。 张汤那里,自己可以去说。 而儒家那里,董仲舒一个人的力量显然不够。 《春秋》决狱的审判标准,肯定是按照公羊春秋。 儒家成为正统后,儒家各家各派都出现了小心思,面临左氏春秋、谷梁春秋二家,董仲舒的话,显然不太管用。 在这种情况下,胡毋生出山就有了必要。 毕竟辈分摆在那里。 天下儒生,可与之比拟者无! 济南伏生、三河韩婴,都不够看! 冯驹高声,“属下领命!” 声音忽然降低, “可是胡子年事已高,会不惜辛苦,长途跋涉来吗?” “会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胡毋生为儒家操劳一生,早就把儒家发扬的念头刻进骨子里了。他肯定来!汝尽管把话带到就行,其他的不需要管。” 司匡伸了个懒腰,挥挥手, “走吧!我们去廷尉署!有这个方案,朱安世已经没有抓捕必要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单此一项,就可给这群人定罪!” “诺!” 第二百三十二章:目标渔阳 夜幕降临,草原凉风飒飒,天空皎洁的明月笼罩着这片绿油油的萨满笼罩之地。 在几声“嘶嘶”马叫声中,几个穿着羊毛呢子衣的匈奴骑兵冲进来了单于所在之地的大营。 燃火,升帐。 位于匈奴军队层层包围之间的白色羊皮缝成的大营里坐满了人。 伊稚斜王、左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大沮渠……右谷蠡王、右大将…… 凡是在匈奴中有资格统领万骑的王、将皆至于此。 左贤王于单披星戴月,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掀开了大帐的搭帘,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 对着最上方的挛鞮军臣点点头,走到最靠近单于宝座的位置,一屁股坐在地上,盘着腿,低着头,表情黯淡,一言不发。 “咳咳……”军臣单于用拳头抵着嘴咳嗽两声,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声音沙哑,“人都齐了,下面开始吧!” “本单于召集大家伙的原因,想必各位已经知道了吧?” 其凌厉的目光打量着下方的众多部族统率,挺着鼻子,皱着眼角,语气中流露着火山喷发一般的愤怒: “半个多月前,汉朝人的军队竟然敢发动军队攻我伟大的萨满后裔!这是三十多年来,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其西破龙城,侵扰众多先贤之安宁;东入左贤王部,绑架我部贵种、俘虏我部子民一万多人,牲畜数万头!” 军臣单于微微一顿,声调提到最高,吼了出来: “如此损失,三十年来,未之有也!” “汉人胆识,六十年来,未之有也!” 军臣单于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转身,盯着自己的寄托厚望的儿子,声音像从冰窟窿中透出来似的,冷声诘问: “于单!汝说说,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汝有部众五万多人,怎么出现这种情况?” “父单于,儿臣得到消息,乌桓暗中为汉人提供马匹。为以绝后患,儿臣携数万骑入乌桓查明状况。” 军臣单于面无表情,右手手指接二连三敲打着胡床上的扶手处, “结果呢?” “儿臣斩获乌桓军民六千余人,得牲畜两万余,杀其部落继承人,以示惩戒。” “杀获六千人……丢失数万人。于单,汝觉得此战如何?” “儿臣有罪。”于单匆忙单膝跪地,低头抱拳,“请父单于给儿子机会,回去之后,儿子必携万骑,攻上谷,讨还公道!” 军臣单于没有理会于单的行为,任由其跪着。 扭头,看着弟弟。 “伊稚斜,汝率兵攻乌孙,是何战果?” “兄单于,小弟斩获乌孙四千余人,顺道斩杀羌人三千五百余人,掠妇女八百多,牲畜四万余。” 伊稚斜面庞刚毅,抱拳, “乌孙国王已经答应每年加大上贡数量,众多羌人部落也有依附我匈奴之意。” “啪啪啪……” 军臣单于笑了,满意的拍拍手, “很好!汝算是没让本单于失望!虽然没有注意到攻入龙城的汉人军队,但战果,值得嘉奖。” 军臣单于的视线继续移动,最后停留在其他人身上。 “说说尔等战果!” 右谷蠡王:“单于,我部遭遇汉李广部,全歼,李广已生擒之,正在押来单于庭的路上。” 右大将:“我部斩杀公孙敖部五千多人!” “不愧是本单于之心腹,尔等做的很好!” 属下战功卓越,军臣单于却依旧耷拉着脸,高兴不起来。 “虽我军总的来看,胜之,但汉人竟然一改常态,主动进攻,着实可怕。本单于决定,集中军队,给汉人一个惨痛的教训!” 军臣单于恶狠狠的道: “吾要让汉人皇帝知道,萨满后裔,不可侵扰!” “嘭!” 他用力拍打右手边的扶手,对帐外大喝,“让中行说、天王进来!” … 片刻后,两个汉人模样的人走进了这个布满了匈奴贵族的帐篷。 二人拱手,同时呼唤: “单于!” “二位请坐。” 军臣单于笑呵呵的指了指一旁的空地。 待二人做好,便开始发问。 “天王,汝来我部已有三年了吧?” 吴金点头,皮笑肉不笑,谄媚道: “蒙单于宠幸,马邑之时准许属下跟随。” “有功者,本单于自赏之!汝马邑之时提供消息,保全我部,当赏!” 挛鞮军臣微微一顿,奔向主题, “汝之前在雁门作尉史,可知晓其军力薄弱,亦或是关隘防备低下之地?” “单于可是打算进攻大汉?” “嗯。” 得到肯定,吴金急忙道: “请单于改变策略,放弃进攻雁门。” “为何?” “雁门之地,守将苏意。其防御能力在刘彻心中的地位,胜于条侯周亚夫、盖李广、程不识。因其在,雁门几乎无兵力薄弱之处。” “那老头儿还没死?” 军臣单于皱皱眉头,显然知道这个人。 “姓苏的身体健康,还活着……” “那上谷呢?防备力量如何?” “我认为不可。”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来,中行说开始侃侃而谈: “我部刚进攻上谷,如今上谷必定在重新修建,兵力绝对多余之前,攻上谷不可取。” 挛鞮军臣搓搓手,压低眉头, “那二位有何好的建议?” 中行说与吴金对视一眼,同时笑着点头,异口同声,“渔阳!” “渔阳……我记得这是左贤王部南方之地吧?” “正是。”中行说得意扬扬的说道:“渔阳之地,多山,其乃燕山山地与平原交接之处,扼住了大汉东部通往左贤王部的通道,因此地多山,汉人历代皇帝对这里的防备都很低,毕竟我匈奴擅长马战而非步攻。” 吴金在一旁附和, “伟大的单于,攻击此地,若得之,可直接掌控进攻大汉的战略之地。其重要性,犹如河西走廊对于我匈奴!” 这么一比喻,挛鞮军臣立刻明白了此地的重要性。 “此处何人守之?” 吴金张口就来,“汉人将领不多,此地镇守者,一无名之尉耳!” “无名之尉?哈哈,这不正是萨满神的保佑?”军臣单于高兴的咧嘴大笑,“用汉人的话来说,若不攻取,岂不是暴殄天物?” 第二百三十三章:反击战 “父单于请先勿高兴,儿子觉得,攻打渔阳之前需要弄清攻我匈奴部落二将之虚实。” 原本跪着低头沉默地于单猛地抬起头,抑扬顿挫的说服, “李广已被我部生擒,而苏意未出雁门,为何我匈奴精锐会被人攻破?是我等一直以来的轻视,还是其真的很强?儿子以为,都需要先进行详细调查。” “哼。”挛鞮军臣冷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进攻我匈奴二将消息,本单于早就打听到了。右谷蠡王,说说结果吧!” 伊稚斜领命,站起来,怀中摸出一块羊皮,念道: “十日之前,我部在长安之细作传来消息,汉人皇帝加封二凯旋之士侯爵之位。” “其一为卫青,官职车骑将军,号关内侯。” “其二位司匡,官职匡人,号稷下侯。” “此二人者,虽为无名之辈,却一西一东,破我部,虏我民,乃萨满后裔之心头大患。” 军臣单于目光寒芒乍现,环视下方,高声: “都听到了吧?卫青,司匡!匈奴之敌也!汉人军队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进攻渔阳之前,吾要得到这二人的全部资料!谁人可领命?” “单于,卫青这个人,属下有所了解。” 吴金叩拜曰: “此人乃皇帝妻弟,官职建章监,乃大汉外戚。” 挛鞮军臣瞳孔颤抖,失声,“原来是大汉贵种?怪不得能攻入我龙城之地!那司匡呢?天王可知其资料?” “属下不知,甚至匡人之职,也不曾听闻。” 挛鞮军臣眉头紧蹙,不悦。 “父单于,这个人儿臣知晓!”于单面呈喜色,抻着脖子,“告知乌桓、乌孙暗中供给马匹之商贾曾经提到过。” “那个商贾?” 军臣单于眸中略过杀意。 正是那个该死的商贾,害得左贤王部兵力分散,被人偷了屁股,还有就是…… “他说了什么?” 于单的目光投向中行说,眨眨眼。 中行说应邀出列,没有感情,声音朗朗, “单于,司匡乃战国兵家诸子匡章之后,听闻匡章乃田齐宗室,而田齐祖上乃陈完。” “陈完者,陈氏,妫姓,祖上传自汉人五帝之一的虞舜,虞舜乃黄帝八世之孙!” “至上之贵种!” 挛鞮军臣眼珠子逐渐瞪大,抬头纹突然出现,密布额头, “祖上传自黄帝……怪不得,怪不得可以破我匈奴!原来其与吾祖同源!” 匈奴先祖为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维。 淳维是桀之子,大禹后裔,也是黄帝之后。 搞了半天,是远房亲戚破了匈奴部! 军臣沉默片刻,询问道: “如此人才,能否为我匈奴所用?” “恐怕很难。”中行说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其已封侯,除非与汉人皇室决裂,否则,不可能投奔我部。” 军臣:“……” “父单于,儿臣觉得,吾侪进攻渔阳之前,不妨派人暗中联系那个提供消息的商贾,方便一探虚实?” “左贤王言之有理。” 中行说笑着,高声附和, “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果那个商贾真的接触到了长安勋贵,吾侪不妨仿照马邑之围,在渔阳外埋伏汉人一手!” “届时,汉人全线溃败之时,便是我们进攻渔阳最好的机会!” 一直沉默的伊稚斜沉声: “兄单于,我觉得可以试试。” 俄而,剩下的人跟着一同附和, “单于,我们就试试吧!” “对啊,万一成功了,可尽情掠夺啊!”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们的人会舍近求远,从左贤王部东边进攻吧?” “都静一静!”挛鞮军臣抬起双手,沙哑的声音在大帐内肆虐,“这个方法虽然可行,但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为何?儿子不明白。” 挛鞮军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哼!于单,我问你,你之前派过来汇报损失的人,骑的马有什么变化?” “变化?”于单愣住了,“没变化啊,都是我部培育之良马。” “马蹄!” “嗐!我还以为父亲说的是什么呢!”于单恍然大悟,笑道:“马蹄上的宝贝儿,是那个商贾带过来的,可以减轻马蹄磨损,孩儿试过了,确实有用!” “汝花了多少买的?” “不多,一副只有几只羊而已……” 于单仿佛预见了什么,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和蚊子哼哼差不多。 “荒谬绝伦!” 挛鞮军臣气的破口大骂,几个破东西竟然花那么多钱,汝这是嫌羊羔多了? “父亲,那个商贾说,马蹄铁因为专利法,在大汉也是稀缺物什,贵一点很正常……” “屁!” 军臣走下来,给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脚,指着于单鼻子,骂道: “废物!蠢货!” “几个破铁,竟然拿珍贵牲畜去换!你的脑子呢?” “孩儿不明白父单于的意思……” 军臣懒得解释,转身,点名, “右谷蠡王!” “哗啦!” 一个大汉站起来,也从怀里摸出一块羊皮,大呼一声, “我部破李广部,得活马两千余,死马不可胜计。战利品中,马蹄上奇怪之物得三千多套。” “听着了没有?”挛鞮军臣眼珠子瞪得溜圆,再次指着儿子的鼻子,“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那个滚蛋竟然骗我……”于单眼眶一红,咬着牙,委屈得快要哭了,“下次见到,我非要弄死他不可!” 军臣重新坐在胡床,挥挥手, “骗我萨满后裔,该罚!至于弄死,大可不必,吾侪还需要其提供情报,活着比死了有价值。” “孩儿明白了!下次来,打断他一条的腿,以示惩戒!”于单恶狠狠的道。 “嗯。” 挛鞮军臣的目光放在伊稚斜身上,淡淡的道: “老弟,联系那个商贾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那个人应该如于单所说,去长安了。本单于需要汝在本个月内联系到。” “兄单于,联系的时候需要从左贤王部抽取一个认识他的人派去长安……” “你随便挑!” “臣弟想通过谈判的方式打入长安。两军交战,和平打破,谈判看似我匈奴妥协,实则可以令自大骄傲的汉人皇帝暂时放下戒备之心。” “嗯,你看着来就好!我只要结果,过程不会多作过问。” “臣弟明白了。” “于单,你就去调集兵马,去渔阳提前布置好!另外,派人去通知休屠王,让他加强戒备,防止河套被偷袭。” “遵命。” 军臣凝视其他人, “剩下的人,负责协助伊稚斜和于单!” 众将高呼,“萨满神保佑大王!萨满神保佑单于!” 第二百三十四章:目前不能动的人 未央宫,廷尉署。 各式各样的官吏捧着简牍,如游鱼一般,在高楼宫阙之内进进出出。 自从巫蛊之事发生之后,这里变得比往日更加忙碌。 大量的政令、审讯之要求、捉拿之命令,从廷尉署核心办公地发布,进而传递至中尉署,要求大汉北军协助抓人。 对三天之内未有音信之通缉犯,则有命令至太常、有命令至天下郡国,在覆盖在整个大汉头顶的蜘蛛网--编户齐民作用之下,进行全国通缉。 除非犯人逃出大汉,否则,吃无可吃、住无可住,必落网。 … 中央办公屋舍。 阳光从窗外,透过几层丝绸,照进这摆满盛放档案案件书架的房间。 在层层书架之间,一张案例横着摆放,两头各坐一人。 张汤身子倾斜,左手捋着小胡子,笑容奸诈。 “匡人此前所提《春秋》决狱之事,涉及到大汉律法变革,仅凭汤一人,无法处理。闻公言,儒家治《春秋》者--胡毋生不日将至长安。私以为,这件事等他到了,再联合我法家元老商讨方好。” 司匡粲然笑道: “可以。律法制定而必然用之,希望到时候能在陛下地主持下,运用案例,进行儒家《春秋》与本朝律法之对决,在实际应用中,展开对本朝律法完善之商谈。” “哈哈,能与胡子同台,吾求之不得,此典乃大汉法家之幸!” 张汤笑吟吟的,右手在袖子里摸索一阵,顷刻之间,向坐在对面的司匡递过去一张写在黄色布帛上的冗长名单,咳嗽两声,忽然转变话锋,道: “匡人,律法之事姑且不提,还有重要事情等着我俩呢。” “此乃本署这几天调查清楚涉及到巫蛊人员的名单,共计七百三十六人。其中,未央宫中婢女、侍卫一百二十三人。” “宫外之罪犯,吾已经发令至中尉署,相信中尉卿会立刻响应,而未央宫内,由于职责所在,廷尉卫队不可深入宫阙,因此需要动用卫尉和郎中令的配合。” 司匡看着布帛上用朱砂撰写的名字,噘噘嘴,顿时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汗毛竖起,拿着帛书的手颤个不停。 死亡名单。 妥妥的死亡名单! 这上面的人,都得死。 一张布帛,决定了半千人之生死。 这就是封建社会。 司匡视线移动,盯着最右上方的那个名字--陈阿娇,嘴巴动了动,舌头趁机伸出,舔舔嘴唇。 注视,道: “廷尉正可是希望我把这份名单交给车骑将军?以正大汉律法?” “匡人是聪明人。”张汤狡黠笑道,“宫殿内的某些人,鄙人拿不下,得依靠车骑将军的命令,你说是吧?” “我懂!”司匡点点头,目光重新放在第一个名字上。 大神们打架,小喽啰冲上去的下场可想而知。 哪怕是廷尉正,也不敢轻而易举涉及到外戚争夺战。 赢了还好,这要是输了,是要被彻底清算的。 “匡人何时可以捉拿名单上隶属宫内的人?我廷尉署的牢房已经打扫干净了,只要人一到,十几个酷刑,立马安排上!”张汤抚手,嘿嘿嘿笑着,“敢行巫蛊,不可饶恕。” “我待会就去车骑将军府,把名单交过去。不过,宫内宫外捉拿人名我希望有所改动。” “为何?难道名单中有匡人之熟人?” “这倒没有。只有两个原因耳!” 司匡先伸出左手食指,沉声道: “其一,阳陵朱安世已经不知所踪,其曾经在墨家活动,认识者遍布长安内外,估计此时,已经离开长安了吧?如果继续捉拿,恐怕劳而无功,毁了廷尉、中尉之颜面。” “因此,匡希望能够明面里无通知,而暗地里捉拿。此法既可以不打草惊蛇,又可以完成陛下任务,还可以保大汉双卿之颜面,一举三得!” “呃呃……”张汤拖着长腔,沉吟半晌,“这件事我无权决定,本官需要同廷尉卿张欧商量。不妨君先言明其二。” “好。” 司匡面色不变,又伸出左手中指, “二者,出于为陛下名声考虑,陈皇后现在还不能动。” 司匡咽了口唾沫,振振有词道: “陛下得位,恩自馆陶公主。陈皇后乃长公主唯一女儿,自幼备受宠爱,关怀之处,无微不至。若不由分说,直接拿下,陛下岂不是得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罪名?史书上要如何记载这件事?” “且如今将入七月,八月螟虫之灾现之。若在这个节骨眼把皇后给捉了……天灾爆发,世人岂不是会把这一切归咎到陛下失德上?” “董博士言,天人感应,螟虫之灾现世,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说法,否则便违背了大义。而这说法,必定要联系到某人身上。” “陛下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自然不可能轻而易举背负罪名。因此,匡以为,不如将罪名推到陈皇后身上。” “先让皇后逍遥法外一个月,给陛下一个思考的时间。一个月后,螟虫爆发之日,便是巫蛊之罪昭告天下,废除皇后,决定陈阿娇性命存与亡之时。” 张汤瞳孔凝成豆粒大小,左手手掌上托,右手握拳,猛地一砸,吸气感叹。 “借天灾而行人事,利用可利用之一切,不愧是兵家诸子之后,考虑之周到,汤不如也!” 这几天,张汤不仅从司匡这里学会了更加厉害的酷刑,还学会了因时制宜而抓捕罪犯。 说不崇敬,是不可能的。 “廷尉正谬赞了。”司匡擦擦鼻尖,看着张汤略有所得的面庞,道:“若第二件事公无意见,那吾便将暂且放过椒房殿人员之计划告知于车骑将军啦。” “可!”张汤继续揪着络腮胡,灿烂地笑了,“确应如此。” 俄而,左侧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谁啊?” 外面侍者拜曰:“禀廷尉正,陛下使者至,急宣稷下侯至石渠阁,商讨军国大计!” 张汤一愣,急忙看着司匡,“陛下找你。” “明白了,吾这就去,失陪了!” “请便!” 第二百三十五章:诸子百家谈判团 半个时辰后,石渠阁。 司匡在春陀地引领下,见到了案几后捧着一卷竹简,笑意甚足的刘彻。 随即跪下拜曰: “参见陛下。” “主婿来了啊,赶紧起来。”刘彻目光移开竹简,俯视下方,笑哈哈的,“春陀看座。” … 司匡正襟危坐,望着上方,作揖, “听闻陛下陛下唤臣前来,有军国大计商谈。” “对!车骑将军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放眼当下,没有人比爱卿更合适了。” 刘彻语气平淡,让人分别不出感情,放下手中的竹简,表情变得格外凝重, “朕从张汤处闻之,卿知晓椒房殿下的暗道?” 领导发问的时候,一般都是经过一番调查,掌握了足够线索之后。 此刻,老老实实交代才是真的。 司匡急忙起身,弯腰低头,斩钉截铁道:“是!” 刘彻不急不慢地从案几上拿起来一只酒樽,在手里把玩,呢喃, “朕亦闻之,此消息卿从一白发老人处得知?” “是!” “老人姓甚名谁啊?” 司匡喉结上下一动,咽了口唾沫,额头上开始冒冷汗,顺带打了个哆嗦。 之前忽悠成张良告诉的,现在可倒好,被追问了。 妈的,这老板是打算从自己这里得到修仙的方法? 过分了! 不好好治国,怎么老想着长生? 活下去的答案,司匡可是一清二楚。 声调慢慢提高,顺带摇摇头, “臣不知。” “不知……?”刘彻脸上出现一丝不耐烦的表情,直截了当道:“究竟是不是留侯?” “臣真的不清楚。” “嘭!” 刘彻把手中的酒樽重重地砸在案几上,狰狞之色转瞬即逝,之后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平淡无比。 沉默了几秒钟。 “罢了……朕也不继续追问,正事要紧。卿可知朕今日叫卿来此之意?” “请陛下告知。” “军臣单于来信了。”刘彻右手压在刚才阅读的竹简上,“他们打算与我大汉谈判。” “啊?”司匡诧异惊呼,“匈奴人疯了么?其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臣记得,我朝四路大军,覆灭将近一半,他们实际上并未输,严格来说,此役匈奴从某方面来看,赢了。为何……” 刘彻眸中冷光乍现,嘴里吐出两个字:“试探!” 接着道: “他们妄图试探朕的底线,妄图试探大汉出击匈奴之决心!” “可惜了,挛鞮军臣的主意打错了!朕不是大汉先帝,继续实行放任和亲之策!朕要效仿赵武灵王、效仿秦帝嬴政,对匈奴作战!” “朕要让匈奴后悔侵扰我大汉土地,让匈奴后悔伤我边境之民!” 刘彻目光下移,沉声:“司匡!” “在。” “这场谈判,本该由大行令乐丘主持。但这群老古董被黄老思想腐蚀得太严重了,朕不放心,因此,谈判之事,由你全权进行!” “卿要人,朕给人,要诏令,朕给诏令!” 刘彻恶狠狠地道: “总而言之,朕要求此次谈判,必须打出我大汉的气势来!宁折不弯的气势!对匈奴作战的气势!” “他们若是想和谈?可以!退出河西走廊!归还这些年掳走的大汉百姓!交出中行说,吴金二人!再俯首称臣!” “只要上述条件能做到,朕不介意与之罢兵言和!否则,一切免谈!”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 司匡微微一笑。 果然还是那个汉武。 面对外敌不肯吃亏,对待匈奴无比强势。 这次突如其来的谈判,来的匈奴人是吃定了! “陛下,敢问匈奴方谈判使臣是谁?” 刘彻回忆着竹简上的内容,一字一顿道: “挛鞮军臣之弟,右谷蠡王--伊稚斜!” 司匡:“……” 竟然是老熟人。 这货竟然竟然还兼职匈奴的谈判专家,太意外了。 看来这次不乔装打扮一下是不行了。 于是急忙道: “陛下,伊稚斜曾经在左贤王部与臣有过一面之缘,臣以通敌商贾之身份,迷惑其一次。此次谈判既然是他的话,臣需要陛下批准,调几个人来长安协助,以防之前在匈奴的布局,功亏一篑。” “怎么,这个人很厉害吗?” “难缠!” 一个能在军臣单于死了之后,瞬间压制左贤王于单,接管整个匈奴政权的人,怎么可能好对付? 刘彻沉吟片刻,转念道:“卿想举荐谁?说吧。” “鲁县儒门孔武、孔安国;临淄稷下法家张安世、兵家良岳、墨家王贺、小说家落下闳、长安公羊吾丘寿王!” 既然是谈判,必须全面准备。 司匡思索一阵能用到的东西后,把涉及到的人念了个遍。 儒家的大复仇。 法家的狠辣。 兵家对匈奴的了解。 墨家对匈奴武器装备的分析。 小说家的全面思维。 “陛下,臣欲合诸子百家年轻天骄之力,与匈奴谈判!定让其知晓我汉人的厉害!” “合诸子百家之力……有意思,不错!” 刘彻忽然笑了,拍拍手,“我大汉人杰地灵。也该让匈奴人见识一下!” 这位大汉皇帝站了起来。 从一旁书架上取下一块帛书,铺在案几上,挥毫书写。 “……为与匈奴谈判,给予稷下侯司匡,临时任命官吏之权。诸子百家参与谈判者,皆秩六百石,具体所任何职,由稷下侯考虑之后,酌情安排。” 停笔,盖上传国玉玺大印。 走下去,塞进司匡手里。 “爱卿如果觉得七个人不够,可以再征调几个过来,朕都准了。谈判这大事,朕可就全权放手了,别让朕失望!” “陛下放心,臣绝对让匈奴人回去的时候,带着一肚子气!” “很好!” 刘彻满意的拍了拍司匡的肩膀,“快去安排吧,匈奴使臣预计半个月之后到达长安,届时,朕要看到你的诸子百家谈判署!” “诺!” …… 望着司匡离去的背影,刘彻原本睁开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呢喃呓语: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高祖每逢谈判,必用留侯,进而得满意之结果。若此人与留侯有关……这次谈判的结果,应该不会让朕失望吧?” “留侯……汝既再次出现,为何不见朕而见齐鲁之民?” …… 第二百三十六章:百家之人赴长安 齐国国都临淄西稷门外,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握着一卷竹简,守着一张足以把他装起来的棕色案几,晃动身体,对围过来的百姓、贩夫走卒绘声绘色地讲述竹简上记载的东西。 “刚才说到稷下侯领着几千训练了不到半年的流民军北上到了上谷,进而出击左贤王部。” “嘿,诸君,你们猜后面怎么着?” “别卖关子,快点讲!” “就是就是!” 在众人的催促下,这孩子不再继续卖关子,而是把竹简拍进手心,笑了。 他就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 “嘿!要我说,稷下侯不愧是匡章之后,对计谋的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率领一百流民伪装而成的士卒,亲自潜入匈奴部落,以用间!这种作战方式,几乎就是《孙子兵法》在大汉的应用!其计谋运用,堪比孙子啦!” 随着讲述的推进,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渐渐的,已经有两百多人。 这群人有本地的农民,也有从外地来的商贾、进货的贩夫。 一不熟悉讲故事人身份、三十多岁的瘦弱男人,对刚才那番话感到嗤之以鼻,发出一声切~,摇摇头,讥讽, “还《孙子兵法》,你这个小孩子知道什么?稷下侯虽然厉害,但还没到孙子的程度。大汉比之厉害的还有很多,比如陇西李将军……” 孩童忽然停下讲述,用戏谑的目光盯着开口说话之人, “公觉鄙人讲述的哪一点不对?” 李伯仰头,高傲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哪里都不对。稷下侯只是碰巧进入左贤王部有所收获罢了。还用间,汝一介毛头小子,岂知用间之奥秘?还上升到《孙子兵法》的高度,汝读过孙子真迹吗?” 孩童咧嘴大笑,并未反驳,以进为退,诘问, “公吹捧李将军,吾听闻李将军出征,全军覆没,自己也被匈奴俘虏,这又怎么说?” 李伯冷哼,“谁都有失手的时候,李将军只是不凑巧碰到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从人群后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行军作战没有碰巧一说,只有胜与败,生与死!李广败了就是败了,哪有那么多其他的理由?” 刹那间! 在此听故事的百姓同时唰唰唰扭头,并且向两边散开,望向声音的来源--一牵着两匹马,穿着白色长袍的翩翩青年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 李伯皱眉,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 “汝乃何人?观汝年纪,应该不到而立之年吧?汝又岂知李将军当初参与平定七国之乱时候的英姿?” “呵。” 白衣青年轻蔑一笑,摇摇头,懒得争论,目光落在那个讲故事的孩子身上。 声音朗朗,“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再晚,若遇雨天,恐误大事。” “知道啦,知道啦。” 说书孩童挥挥手,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抛弃案几,穿过人群,来到一匹马的身旁。 把竹简塞进一侧的包袱里,纵身一跳,上马。 目光闪烁,打量不远处的李伯,淡淡的道: “《孙子兵法》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李将军防御匈奴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时代,是稷下侯、车骑将军主动出击的时代。” “汝若不信,就去稷下借阅《孙子兵法》一观点吧,届时,汝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声音结束,说书孩童不再耽误功夫,用力一夹胯下之马,挥舞鞭子,向西南方向的驰道奔驰,白衣青年紧跟其后,也奔腾而去。 李伯眺望渐行渐远二人,心一动,忽然大吼: “汝二人是何人?” 俄而,两阵回音从远处幽幽传了回来。 “稷下小说家!落下闳!” “稷下兵家!良岳!” “轰!” 李伯的大脑仿佛被精神力量攻击了,一片空白,瞳孔骤缩,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呆呆呢喃: “稷下天骄?!” …… 稷下儒家、公羊驻地 胡毋生着儒服,神态虔诚,佝偻着腰,捏着几块易燃之木,放在神位前的火盆中。 火盆后,摆满了贡品。 他蹑手蹑脚,用一旁的火棒引燃木块。 黑烟升起,烟祀开始。 摇曳的火苗将神位照的明亮--子夏、公羊高、公羊平……公羊寿。 公羊学派历代先贤的神位都在这里。 段仲搀扶着胡毋生,附在耳边,小声道: “胡师,墨家王贺、法家张安世已经先行出发了,而孔武、孔安国二兄弟已经护送稷下侯之亲眷到了我儒家之地,弟子让他们在客堂等候片刻。” “知道啦。” 胡毋生面色庄严肃穆,沙哑的声音混在漆黑的烟中,升至房梁方才溃散。 “仲儿,麻烦你去通知孔氏的两个后生,就说老夫已经老了,这些天总是梦到恩师,此行去长安还不知何时能回来,还不知何时可以再为恩师祭祀。临走之前,吾想多和恩师说说话,让他们再多等半个时辰。” “诺。” 段仲面无表情,拱手,退了出去。 胡毋生望着灵案上的神位,闭上双眸,恭恭敬敬稽首拜曰: “恩师,儒家已在董仲舒的努力下,成为了天下第一,公羊也成为了天下第一学派。” “弟子不才,奔劳一生,未给公羊学派留下有价值的内容。幸稷下侯提议,愿出面牵线,促成《春秋》决狱,使弟子不至于百年之后,愧对诸位先贤。” 胡毋生跪地扣了三个响头,沙哑的声音,在房间中掀起一阵风暴。 “弟子今日便再去长安,重新回到那泥沼之地,望恩师保佑弟子途中一切顺利!” “弟子发誓,此事后,公羊,必定一统《春秋》诸学派!” …… 一个时辰后, 胡毋生从祭祀堂走了出来。 “儒家!出发!” 不一会儿,段仲早就安排好的马车就了驶过来。 胡毋生向留守的衡胡交代几句话,马车在三十多个公羊学子地护送下,陪同司田氏、司狸儿所乘之马车,离开了稷下。 这位年迈的公羊宗师,再次向生活了多年、挣扎了多年、斗了多年的长安奔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洛城门前,汉匈暗争 元光五年,七月初六,长安洛城门外,两支队伍不约而同地相遇了。 一支是由百名精锐大汉北军士卒组成的队伍:红色盔缨飞舞,黑色甲胄哐啷,骏马声嘶鸣,马每走一步,手中的长槊都会响彻一声破空之音。 这支队伍围成了一个细长的椭圆形。 军阵中央,两名去除头盔、摘除佩剑、胡须杂乱,头发蓬松,满面沧桑的落魄中年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二人皆姓公孙。 一个是无功而返的公孙贺,一个是损兵五千以上的公孙敖。 见到二人,路旁原准备进城购买东西的百姓皆交头接耳,无论认不认识,都开始议论纷纷。 这个普通人不知娱乐为何物的时代,奇闻趣事、战争结果、将领遭遇,就是最好地放松话题。 … “快看,那俩人就是轻车将军和骑将军。” “就是这两个人辜负了陛下的期望,还得数千将士,战死匈奴草原。” “哎呀,这俩人平常日里看上去挺有才华的,怎么会……” “可能这就是徒有虚名吧。” “嗐!如果二人的部队交给稷下侯统率,说不定都攻进单于庭,活捉中行说了吧?” “丢脸呢!如果我是他俩,肯定以身殉国了。真是的,死了这么多人,还好意思回来。” “嘘,诸君小点声,蛮夷还看着呢。” …… 在周遭围观百姓地注视下,二公孙和鸵鸟似的,恨不得下马把头埋进土里,永生不再拔出来。 另一只由三十名匈奴人组成的使团军队笑吟吟的骑在马上,用匈奴语交流,甚至还对两个人指指点点。 中央,穿着羊皮衣的使团长笑呵呵地听着一旁亲信的话。 “伟大的伊稚斜大王,看看,那两个就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汉人贵种,大汉将军!” 伊稚斜瞥了二人一眼,嘴角上扬,笑道: “两个废物有什么好看的?二人用兵之方法,和初生羊羔走路差不多,如果汉人的将军都这个德行,这场谈判,不进行也罢!” “大王说的是。” 须卜罗哥笑眯眯,点头哈腰,阿谀奉承,指着两个败军之将, “大王,我们要不要派个人去羞辱二人一番?” “不必了!羞辱他们,反而落了我族之颜面。我萨满后裔,高贵无比,怎么能和一群废物呼吸同一片空气?” 伊稚斜淡淡的道: “再者,来此之前,本王和中行说聊过一晚上。” “得知:汉人不会随意扣押使臣,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除非世仇。只要我们不做出太过出格的举动,刘彻那小儿不仅得给我们笑脸,还得乖乖地伺候,否则,会失了他们自诩的礼仪之邦的面子。” “羞辱败军之将,一时口快,换来谈判的被动,不值!” “再者,中行说说过,有时候,不行动比行动更有攻击力度。” 伊稚斜狡黠笑着,顿了顿,对前面喝了一声, “传我命令,加快行军速度,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进入长安!” “遵命!” …… 伴随匈奴队伍加快速度,位于北军之首的冯遂一愣,下意识抬头,盯着不远处的洛城门,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化,急得汗珠都滚下来了。 扭头,迅疾高呼! “快!加快速度!一定要赶在匈奴人之前入长安!” “诺!” 刹那之间,两支军队都在加速。 驰道两侧,人山人海的百姓注视这一幕,揪心之感油然而生。 不知所以的人依旧充满了疑问,只能向一旁询问,“诸君,匈奴人这是打算干什么?” 明眼人直接尖叫, “此事涉及到国威!一定要阻止匈奴人进入长安!” “不可阻拦!其乃使者,拦之,我大汉海纳百川之胸怀何在?” “难道放任匈奴人不管?任由其是率先进入长安,压我大汉北军一头?” 因除紧急军务之外,长安城前不得疾驰的规定,两支军队都是骑马走动。 伴随匈奴人凭借良种马领先一头,距离洛城桥越来越近的时候,一肩负家国之情怀的胖商贾看不下去了,举手高呼道: “可有侠义之士冲上去阻拦匈奴之卒?出面者,成与不成,吾皆愿给与五金!” “兄台冷静!此乃外交大事!拦之而引发战争,千古罪人也!” 一拄着拐杖的皮肤黝黑农民老翁看不下去了,挥舞着手中破旧的桃木拐杖,直接冲上了驰道,沙哑的声音,在驰道两侧回荡, “我大汉儿郎何在?” 伊稚斜眸子转动,轻蔑不屑越发严重,用鞭子的手柄拍打胯下之马的屁股,命令全军, “前进,压过去!” “遵命!” 三十名匈奴精锐铁骑,按照平日里训练得那样,保持相同的速度。 “轰隆隆!” 大地颤抖。 匈奴使团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雪白凶狠獠牙的剑齿虎,向堵着驰道的老翁咬去。 “吼吼吼!!” 二十步! 十九步! … 十步! 匈奴的烈马距离拄杖老翁越来越近! 用不了十个呼吸,干净整洁的驰道就会出现血液飞溅的场面。 倏而! 洛城城头上响起一阵沉重厚实的声音, “放箭驱之!” 电光火石之间,“嗖嗖嗖!”,三十多支箭矢,射向匈奴人与老翁之间的空地! 伊稚斜一个激灵,拉直缰绳, “吁!!” 额头发黑,耷拉着脸,盯着城头,诘问, “吾听闻汉乃礼仪之邦,如此看来,也不过如此!下令放箭者何人?敢不敢站出来!” “这有何不敢?伊稚斜,好久不见了!”雄浑敦厚的声音再次响彻城头。 穿着红色皮甲的胖乎乎将领从洛城门三个字正上方探出头来。 伊稚斜已经没有继续与冯遂争斗的欲望,而是凝视城头,查看究是何人这么大胆。 “你是……程不识?”这位匈奴的左谷蠡王眯起眼睛,“你竟然不在北地驻扎?” “呵,本将在哪里,与汝何干?” 伊稚斜冷笑,“汝私自对使臣放箭,刘彻若不给我一个交代,今日这事,没完!” “随便!”程不识剩下两个字,再次缩了回去。 伊稚斜见冯遂的队伍已经进了长安,冷哼,噘着嘴,给须卜罗哥一个眼神,示意跟上。 片刻后,这群北方的蛮夷也进入了大汉权力经济中心。 第二百三十八章:宣平门外 冯遂与伊稚斜分别领着卫队进入长安城的同时,宣平门外驰道旁,司匡正在三十名亲兵的护卫下,坐在一顶丝绸织成的华盖下翘首以盼,等待亲眷的到来。 远处,马蹄喧嚣,一阵热风将黄色沙尘从地面上卷起,扬在空中。 在弥漫的黄沙内,策马之音滚滚而来。 “驾!驾!” 田冲左手勒缰绳,右手挥马鞭,犹如一名从沙漠中归来的勇士,面部披着猩红色伤疤,冲破黄沙,一骑绝尘。 人还未至,粗犷声音先来! “家主,老夫人到了!” 司匡没有回话,而是在左右搀扶下,站了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衣冠。 双手交叉,藏在袖子之内,走到宽阔的驰道旁,踮着脚,向东眺望,静静等待。 “吁!” 田冲面部僵硬,快速下马。 坐骑交给一旁的属下,拿着剑,跑到司匡身边,担任护卫工作。 俄而,一阵“嘎达嘎达嘎达……”,清脆的马蹄音,萦绕在蓝天大地之间。 两辆普通的马车渐渐地撕开地平线,在数十个骑着高头大马儒生的护卫之下,向这里赶来。 三十名儒生卫队摆着矩形方阵,皆佩剑、持弓、背箭。 杀伐之气,震慑周围行人。 卫队前方: 儒家公羊大儒段仲头束青色发冠,骑于中央。 孔门大师级儒生孔武、孔安国皆着灰色儒服,戴刘氏之冠,一右一左,随其身旁。 三人呈三角之势,为后面两辆马车开路。 司匡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抬手, “备酒!” “备衣!” 声音刚落! 两个穿着家仆服的小厮急冲冲地跑到函洞内,对守门将士打了声招呼,一人两坛,将在井水里浸泡三天三夜,如今冰凉可口、能去炎热暑气的卓氏美酒提了过来。 打开盖子, 三十名亲兵则从函洞中取来三十匹纱布、三十件红色丝衣、三十只酒樽,站在司匡身后。 十人一行,排成三行,挺直腰板,静静等候。 见此架势,宣平门内城门尉也不敢闲着,虽未得到命令,但也立刻让属下行动起来。 不一会儿,哐啷的甲胄声在涵洞回荡。 “三十名红色盔缨”从城门洞里冲出来。 着黑甲的北军士卒五米一人,执长槊,不由分说,将宣平门驰道两侧彻底封锁。 打算从此入城的贵族之车队,皆被拦截。 …… 距离宣平门三百步,一被一百名全副武装郡国兵守卫、镶金嵌玉华丽马车车厢中,传来了中气十足却非常不悦的声音。 “王伯,马车为何停了?” 驾车的银发老者侧身,对门帘后的配深红色绶带的尊贵之人拱手,拜曰: “大王,前方有人在迎接亲眷,北军亲自封锁了道路,目前无法从宣平门返回戚里。” “搞这么大的阵仗?何人迎接亲眷?” “老奴不知。” “找个人去问问。” 中年人掀开侧面小窗帘,趴在窗口,眺望城门处的小黑点,吧唧嘴,言辞振振,愤愤不平道: “每天从宣平门进入长安之公卿贵族不可胜计,为了迎接亲眷竟然把门堵了?” “长安之地,随便扔一块石头,砸中十个人,九个人得和朝中权贵有亲戚关系,剩下一个人,不是一千石的家仆,就是公主的骑奴。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老十这是在搞什么?明知近今日各地诸侯王都会入长安为之贺寿,竟然还敢随意让人堵塞宣平门!此阵仗,当年本王从长安离开奔赴中山国时,也不过如此了吧?难不成妄图给吾等一个下马威?” 驾车老人作揖安慰,“大王勿忧,也许是长安某个新来官吏自作主张而为呢?每年在长安就职之高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也许是为了面子,特意如此。” “希望吧。最多再等两刻!两刻后,若其还堵,直接士卒开路!”中年人冷哼,“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堵王族的路!” 一边骂着,他一边从车厢后头拿出一个竹筒,打开灌了几口酒。 又随手扯过一块丝绸,擦了擦嘴,毫不吝啬地从窗户丢了出去。 倏而,老人声音再次响起, “大王,调查之士卒回来了。” 中年人额头发黑,陡然间,声音低了30°,散发着令人瑟瑟发抖的酷寒。 “何人在堵城门?三公?还是九卿?亦或是某个刚刚上任的千石之官?知其官职或是名字了吗?本王改天非去老十那里说道说道不可!” “大王……恐怕……还是别了吧。”王伯苦笑连连。 “为何?” “接亲眷者,名司匡,尊稷下侯。” 中年人又吧唧一下嘴,眉头皱巴巴的,道:“名字有点熟悉……” 王伯转过身,重新勒紧缰绳,叹息, “匡人者,察诸王不法之事,以正皇威。” “……” “王伯。” “大王?” “绕路!从洛城门入长安。” “诺!” 中山王卫队当即掉头,向北而去,刚才的那番狠话,好像不存在一般。 …… 宣平门外, 司匡眼睛余光随意瞥了一眼掉头的中山王刘胜,呼吸之间,注意力又集中在儒家卫队上。 三百步,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疾驰起来,没用几分钟,便至! “吁……”伴随停止声,儒生们一个接着一个,接踵下马。 司匡身后等了半天的三十名亲卫迅速捧着衣衫、酒樽,一人对应一个,递衣、递酒樽,寒暄问暖。 提酒的两个小厮又叫来两个北军士卒帮忙,纷纷给风尘仆仆的儒生倒酒。 司匡则亲自领着端着酒樽、酒坛的田冲,走到卫队之前。 笑哈哈的,递过酒樽,拱手作揖, “段兄、子威、子国,一路辛苦了!” 段仲点头笑了笑,“匡人!” “哈哈。贤弟,你可是把我好想啊!今日来了长安,找时间你我二人去酒垆喝酒,不醉不归!” 孔武左手拿着酒樽,粗犷大笑,冲上前,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浑身有力的肌肉差点把司匡的内脏挤出来。 “匡人一战封侯,当浮一大白!”孔安国笑呵呵,捧着酒樽,一饮而尽! “诸位远道而来,甚是辛苦,我已在鄙舍备好酒肉,为诸君接风洗尘。” “还是不了!”出乎意料,喜欢喝酒的孔武摇头,笑着拒绝了。 司匡:“???” 疑惑之际,后方第一个车厢的门帘被一只苍老的大手掀开了。 车厢内,行将就木的胡毋生眯眼和蔼可亲笑着,淡淡的道: “这是老朽的意思。” “胡子!”司匡心一惊,立刻作揖,拱手一拜。 “稷下侯好意,老头子替他们领了,可吾侪需要去董府,与仲舒汇合,商讨公羊大事。今日有所不便。” “晚辈明白了。既是胡子之意,匡便不再强求。” “嗯,稷下侯不必太过客气。”胡毋生重新关上门帘,喘着粗气,“贵祖远道而来,需要照顾,汝先去后面马车忙吧,老朽还得赶紧去和仲舒汇合。” “诺!” 司匡向孔武、孔安国、段仲一一道别之后,目送儒家车队离开。 其消失在涵洞中后,立刻跑到第二辆马车旁,伏地跪拜。 第二百三十九章:卖个人情 “孙儿来晚了,请大母责罚。” 霎时,一只柔嫩的小手掀开了车厢的门帘,司狸儿探出小脑袋来,笑嘻嘻的呼唤,“大兄,大母让你起来。” “诺。”司匡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此刻,司田氏苍老的容颜也从车厢露出来。 这位操劳一生的老妪眼眶红润却面带喜色,嘴巴弯弯,犹如被秋天冰露氤氲着的月牙。 “孙儿出息了!出息了!老身算是没有愧对司大兄,没有愧对老祖宗。”司田氏的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 司狸儿懵懵懂懂的拿着一块纱布,轻轻为之擦拭。 “孙儿,听闻陛下打算将夷安公主公主许配给你?” “是。考虑到大母未至,孙儿不敢答应。” “这件事,老身替你答应了!能娶到公主,是我司氏的福气!” “啊……”司匡愕然,“大母不先见一见公主吗?” “不用了!公主身怀天之甲胄血脉,我等凡夫俗子,岂能随意点评?”司田氏笑得很灿烂,脸上的皱纹像菊花的花瓣一般,褶子都绽开了。 “孙儿……领命!” 见气氛略微凝重,司狸儿挠挠头,捂着自己的肚子,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撅着粉嫩的小嘴道: “大兄,我饿啦!” “哈哈,走,我们回家,大兄已经准备好饭食了!” 司匡爬进车厢,笑着摸了摸司狸儿的脑袋。 转目,拱手对司田氏请示, “大母可还有其他想要去的地方?” “没有啦,听你的,回家吧!” “诺。” 司匡点头后,对田冲挥手。 亲卫马夫到位。 放下车厢门帘,轮子“轱辘轱辘”,上路,进入宣平门。 封锁城门的北军士卒待最后一名稷下侯亲卫进入城门,方才解除封锁,回到岗位,继续巡查。 宣平门,恢复了交通。 …… 车厢内, 司狸儿像一只小猫,枕着司匡的腿,伸着小懒腰。 司田氏则用后背依靠着车厢内壁,脸上毫无倦色,眼睛笑眯眯的,快乐微笑着道: “汝北上之战果,至稷下学里宣旨之使者已尽数告知于老身!汝不像吾等先辈碌碌无名一生,汝之战绩,未辜负章祖之名!田氏之荣光,由汝再始!” “哈!” 司田氏笑得很开心,仰着头,盯着车厢的木制板,身子随着车厢的晃动,一同有频率地摇晃着,长舒一口气。 嘴唇周边,那比吸水晾干后的卫生纸还要皱的皮肤颤抖几下,道: “依此情况,老身百年之后,魂入九泉,对司、田二家先祖都有了交代!此生无憾矣!” 司匡在一旁默默听着,不知道该怎么插话。 “匡儿,老身呢,也没什么文化,年幼之时,虽在太原待过十多年,但不曾学到有用的东西。” “不过,老身虽然无知,但却知晓一点,侯爵随意之举动,足够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汝如今已经封侯,老身希望汝切莫忘记在胶西时的苦难生活,不要伤害到困苦百姓。” “大母放心,孙儿很认同儒家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孙儿发誓,立志于为百姓做主!” “有此话,老身就放心了。”司田氏满意地点点头。 …… 马车驶了一会儿,忽然停下了,周边尽是喧闹的声音。 门帘外,田冲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家主,前面被百姓堵住了,要不要派人去疏散出一条道路?” 司匡对司田氏拱手请示后,才掀开帘子,眺望不远处被普通百姓塞得水泄不通的主干道路。 疑惑道: “前方发生何事了?怎么这么多人?为何巡逻卫士没有去疏散人群?” 亲卫中一阵声音回应, “回稷下侯,是冯遂冯公的卫队正在疏散南北道路。” 田冲气不过挑眉,“冯遂是何人?可是侯?” 回答声音又响,“冯唐之子!非侯!” 田冲没好气的道:“既非侯,那就让他给家主让路!” “不用!”司匡抬手制止,眸子一眨不眨,冷静分析,“冯唐教子有方,若非大事,绝对不会用卫队开路。去问问,究竟是何事。” “诺!” 十分钟后,打听的士卒折了回来。 “禀稷下侯,是罪将轻车将军、骑将军被押回来了。使者冯公正在送二人去廷尉,接受审讯。” 司匡放下门帘,缩回车厢,面无表情,淡淡的道:“停车侯着,让二位将军先过去。” 田冲急了,肩膀抬高,直言道:“家主,罪将先行会有损……” “让二位将军先行!”司匡态度坚决,面色不改,一字一顿,声音透过门帘,“若非二位将军拖住军臣单于之主力,吾侪焉能成功突袭左贤王部?” “唉,好吧。” 司匡沉默了几秒钟,想到一件事,忽然又呼唤, “李老七在吗!” “嘿嘿,家主,俺在呢!”李老七憨憨地跑到车厢旁,嘿嘿地傻笑。 司匡无欲无求轻声道:“二位将军一生清廉,家底恐怕没有多少,此次恕罪之金,恐怕近千。汝先行返回府里,去账房清点金子,有多少拿多少,送到廷尉去。” “啊?”李老七惊呼,“吾侪家底,尽在稷下学里,长安之钱财,不足一千五百,若是全拿过去了……家主三思!” “不用多说,我意已决!” 自己不出手,卫青最后也会出手。 这份人情,与其让卫老大一人拿了,还不如平分! 这两个人,只要加以培养,绝对都是侯爵! 司匡沉声,斩钉截铁道: “将军只能死在冲锋陷阵中,不能死在戮罪屠刀下午。且我大汉正值用人之际,二位将军还不能死!据我估计,不出一载,大汉与匈奴之间,又会爆发战争。战争,还需要二位。” “本侯知晓可能数量不够,这样,汝再顺便去车骑将军府中一趟,告知此事。车骑将军重情重义,曾又受骑将军救命之恩惠,绝不会袖手旁观。” “唉,属下明白了。”李老七苦着脸,重重叹息,有种后悔应声了。 从旁边接过一匹马,抄原路,向稷下侯府奔去。 而司匡则继续在原地静静等候冯遂的使臣卫队经过。 第二百四十章:百家谈判团第一次集会 元光五年,七月初六上午。 稷下侯府书房之外,全副武装的流民部精锐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哪怕是一只丁点大的苍蝇,也飞不进来。 书房中。 从大汉各地来此的诸子百家年轻一代分成两排,左右靠坐。 每个人面色严峻,皆头戴黑色发冠、着颜色鲜艳之红色官服。 面前的案几上皆摆放了一块崭新的白色布帛、一根狼毫毛笔、一碗上等墨汁。 司匡坐在首位,隔着棕黑色案几,用冷酷的眼神俯视下方两侧的百家诸生。 紧闭的大门犹如一块红色的巨石,将光辉与轻松之感彻底隔绝。 全场气氛肃穆! 坐者大气也不敢喘! “诸君!” 司匡黑宝石一般明亮的眸子环视下方一圈,挺挺胸,正襟危坐,高声: “吾闻之,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昨日已至长安,匈奴使团已经到了!吾侪,应该准备给予敌人迎头一击了!” 下方百家诸生同时起身,拱手呼而拜曰: “吾等愿听稷下侯差遣!随君同击之!” “诸君请坐。” 司匡伸出左手,向下按了按,依旧面无任何表情,声音朗朗, “吾闻之,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吾亦闻之,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匈奴,万里之外而来,疲之;诸君,千里之外来此,劳之。” “已知无法以逸待劳,吾侪若欲胜匈奴,则需有充足之准备矣!” 司匡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地从案几上拿起自己那一份白色布帛。 双手平托,沉声: “此乃匈奴第一次主动向我大汉提出谈判,亦是匈奴使团首次主动来我汉都长安!此役,只许胜,不许败!” “正所谓--三个臭裨将,赛过齐姜尚。本侯现在给予诸君一个时辰,请将谈判可能涉及之事情、需要之准备尽数写于布帛之上。” “”一个时辰之后,吾为主,邀各位分享见解,待商讨汇总,便差人执行!” “诸君!战争自此刻,便打响了!” 说完,司匡瞥着侧门,拍拍手。 顷刻间,冯驹推开小门,领队,领着八个人,端进来八盏鱼油蜡烛制成的明灯。 司匡面前案几一盏,七个百家诸生各一盏。 昏暗的房间,明亮许多。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大汉蜡又名蜜烛,多为南越进贡所得。 汉室轻易不授蜡,唯有寒食节,皇帝才会墙壁蜡烛给长安中的侯爵、重臣。 这八根蜡烛,是刘彻为了鼓励代表大汉与匈奴谈判的百家诸生,特意从库房里抠出来的。 某些地方多用,来年就要有几个侯爵、重臣少得。 烛光摇曳,百家诸生沐浴皇恩,墙上之笔影斑驳,书房中奋笔疾书的声音干脆利落许多。 陡然间,空荡荡的帛书上,承载着豪迈之字。 …… 一个时辰后, 自孔武、吾丘寿王开始,这群大汉天骄一个接着一个停下了手中的毛笔。 一直闭目养神等待的司匡,也缓慢地睁开了双眸。 握笔,在碗里蘸两下,又轻轻在碗沿处按两下。 视线聚集在帛书上,挥毫,道:“诸君可以倾诉心中见解了。” “诸兄旅途劳顿,再加上许久没来长安,有许多变化都不知道。这第一个,就由小弟来吧!”吾丘寿王噘着嘴,昂头道。 无人反驳。 吾丘寿王捧着帛书,侃侃而论。 “今日已为七月初五,诸位可能有所不知,自太皇太后仙逝后,陛下就一直有个习惯,每年七月初七,即诞辰之日,都会领着人去甘泉宫避暑,至八月初方才返回大汉。” “也就是说,距离陛下离开长安,驾临甘泉行宫还有两天的时间,吾侪需要的东西,最好在这两天内汇报,否则,令传信兵一来一回传递消息,耽搁时间。” “再就是,古往今来,谈判结束,契约定之,外来使臣皆需朝见本朝帝王,以示友好。吾侪谈判时间,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必须要拿出令陛下满意的结果!” (注:魏晋之前,古人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司匡品味着吾丘寿王这番言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提笔,在帛书上写下了“七月初七”、“一个月”这七个字。 “诸君,请继续言之!” 吾丘寿王坐下,孔安国站了起来,挥舞着右拳,想是一个演说家,一字一顿,声音慷锵有力。 “子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愚以为,谈判时,在保证我朝代威严的同时,要注重大国雅量!以儒雅之风,感化蛮夷,使之归化!” “我反对!”霎时,另一阵冷声响起, 孔武站起来,瞪着孔安国,冷声, “子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匈奴侵我边境,叛我百姓,可击之!” 孔安国黑着脸,指着孔武的鼻子,猛地向后一跳,拉开距离, “兄长,孔夫子的仁爱之风,被你吞到肚子了不成?” “去尼玛的仁爱之风,为兄只信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孔安国毫不低头,“孔子威,汝胆敢侮辱仁爱,回鲁县之后,我非要告诉父亲不可!臧兄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丫的!给老子滚过来!老子让你见识见识老祖宗传下来的仁爱!”孔武气的面色潮红,呀呀直叫,像是在唱京剧似的,不由自主地撸起袖子,准备效仿老祖宗来一场“以理服人”的教育。 司匡用手捂着头,一脸无语。 叹息,苦笑,伸手制止, “二位冷静!” 孔武考虑到这个场合,冷哼一声,一屁股坐下,望着首位,道: “贤弟,汝给评评理,要如何对待匈奴!仁爱还是以直报怨!” “对!匡人给评评理!” “这个嘛……” 司匡嘴角抽搐两下,盯着下方两个怒气冲冲公牛般的人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一筹莫展之际,书房中回荡着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 “二位别吵了,我倒是有个办法。” 第二百四十一章:杀伐之门 “唰唰唰!” 书房内目光齐望,坐在角落的虞初吓得打了个寒颤,耸耸肩,略有些不自在。 “咳咳咳。” 他咳嗽几声,压低声音,道: “私以为,与匈奴谈判之时,我大汉谈判官僚之态度,应随匈奴人的态度变化之。” “若匈奴人识相,笑脸相迎、雅量待之又何妨?若匈奴人不识相,以直报怨,怨不得我!” 虞初顿了顿,缓了口气,接着道: “在此情况下,想要做到儒雅与强硬的转换,愚以为,只需准备一物!” 司匡猛地咽了口唾沫,仿佛猜到了什么。 “……” 百家诸生仿佛想到了什么,身体冷不丁发颤,皆打着不同程度的哆嗦。 当然,除了一人 --孔武:“???” 虞初咧嘴,露出一个看似天真的微笑,反问:“稷下侯应该明白下官说的东西了吧?” “懂了!本官待会就差人安排。”司匡做了一个众人看不懂的ok手势。 笔落,帛书上多了一个字--“酒”。 谈判当日,把孔武的水换成酒! 只要伊稚斜不配合,就让孔武多喝“水”。 喝足了方便“以理服人”! 不是大国雅量嘛,让匈奴人好好开开眼! 孔武依旧不明所以,拽拽一旁的吾丘寿王,压低声音,“哎,虞初要准备的东西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吾丘寿王偷偷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子,看起一本正经的道:“美食。据说匈奴人贪吃,倘若不配合,把准备好的佳肴撤掉就好了,令之精神崩溃!” “哦~原来是这样。”孔武点点头。 “好了!”司匡表情严肃的和青砖似的,拍拍案几,把这个话题翻过去,抻着脖子,问道:“还有哪位有高明见解?” “我!” 沉默多时的良岳开口了。 见兵家准备发话,其他人识相地闭上嘴,竖起耳朵倾听。 谈判亦是战争,兵家的建议,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良兄请讲!” 良岳默然,起身,捧读, “蒙稷下侯慷慨,吾这几个月一直在稷下研究《孙子兵法》,对孙子精锐,也算是有所见解。”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 “在座诸君只是商讨应该如何进行谈判,反而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谈判应选何地?” “未央宫内,皇室集居之处,匈奴可见我朝皇室人丁繁盛;霸城门外,大军出征之处,赳赳雄师,震慑旷野;渭水河边,河流清澈,心境平淡,心平气和……” “是故,位置不同,我朝优势不同,匈奴面临压力也不同。” “说得好!” 司匡拍手鼓掌,微笑赞叹, “不愧是兵家之士!一语道破吾侪面临之困难。地形者,兵家决胜不可少之因素。诸君可有好的谈判之地?” 虞初摇摇头,摊手无奈道:“我第一次来长安,不知此地名地,无话可说。” 孔安国点头附议。 “我倒是知道一个好的去处。”法家张安世狡黠笑着,“鄙人自幼于长安长大,对这附近比较熟悉。既然各位想选谈判之地,我倒是有个好的地方推荐!” “哦?张兄清讲!”司匡眼前一亮。 幸好这里面有个活长安土著! 之前没挑错人! 张安世嘚瑟笑着,指着西北方向,朗声: “渭城东门!” “为何?”司匡眨眨眼。 张安世笑着解释道: “渭城是咸阳故地,其东门,亦是咸阳东门。东门主杀伐,古之大军,出征必走东门!当年蒙恬北击匈奴,走的就是这门!” “虽时过百年,但匈奴应该忘不了被大秦铁骑碾压的恐怖吧?此地谈判,足够让伊稚斜心神恍惚!” “吾附议!” 王贺迅猛站起来,拱手, “稷下侯,吾觉得应该立刻让人去武库寻觅秦之甲胄!谈判当天,寻数几位百战精兵穿上,站立于渭城东门,以气势压之!” “秦虽残暴,然其将士,乃虎狼之师也!倘若出现,必定可以令匈奴人闻风丧胆!” “仅有大秦铁骑远远不够!”司匡笑容灿烂,摇摇头,正色,大声道:“既然张兄给了地点,那么在此驻守之士卒,都需要乔装打扮一番!” 百家诸生:“???” “大汉这片土地上,先秦共有四支名震天下的军队!” 司匡声音仿佛带有一股魔力,把众人拉回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齐之技击、魏之武卒、赵之骑士、秦之锐士。” “荀况曾言: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 “既然要给匈奴展示我大汉国力强盛,只有秦锐士怎么行?其他三大军队,亦应现之!” 良岳摇摇头,并不认同,道: “恐怕要让稷下侯失望了,秦锐士之甲胄,大汉尚且存之,仿之容易,而其他三者训练之法,发服样式,早就被嬴政毁掉了,如何仿?若随便选甲胄、武器仿之,恐画蛇添足,失去自然,变得不伦不类。” 司匡倚着后面的靠背,乐呵呵地笑了,“君怎知我没有其他三者训练之法?” 良岳眉头一挑,平静的脸色动容了,浑身发颤,失声道: “吾听闻君得匡章传承……难道匡章曾经留下三者训练之法?这不可能!” “吴起、庞涓皆生于家祖之前,而齐之技击,则由家祖统率,有训练之法,有何不可?”司匡双手插在袖子里,淡然一笑,“虽然时间仓促,无法得其神奔赴战场,但是得其形还是可以的。” 良岳一屁股坐回草席上,错愕,呢喃, “难道我有生之年,还有见到四大军队同时出现之盛况?” 司匡没有在意良岳的表现,而是侧身,对门外喊了一声。 “冯驹!” “嘎吱……”门开。 “家主!” “汝立刻去车骑将军府,请卫公挑选北军精兵四百人!再请卫公给予手令,吾要挑选甲胄、兵器、战马!” 司匡微微一顿,“理由……就说为谈判之用!” 第二百四十二章:汉匈的准备(4k) 派遣冯驹后,司匡的重心重新放在谈判准备上。 眼睛余光浏览案几上的记录,数条办法已竖在上面。 提口气清清沙哑的嗓子,清声道: “诸君,除刚才讨论之事外,可还有其他提议?凡有用者,无论对与错,皆可提也!” “稷下侯,鄙人想先问明白一件事。” 稚嫩声音再次响起,虞初站了起来,低矮的个头顶着的眸子熠熠闪光,道: “此次谈判,乃我大汉出击匈奴有所得而提之。敢问,陛下打算在这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国家谈判中,欲达成什么目的?亦或是想要得到什么?” 小说家者,盖浏览上古先秦诸事,总结后,批判现世之政。 因此,虞初对谈判也算是在场最了解的人之一了。 其语气稍顿,以古事论之,道: “窃闻之:昔日齐、鲁谈判,曹沫事后劫持公子小白,迫使齐归还鲁丢失之城邑;昔日秦、楚谈判,秦扣押楚怀王,囚禁一生,致其于死地。” “今匈奴左谷蠡王以谈判之名来我大汉,我等是否要效仿鲁秦之事?” 必言一出,“轰”的一声,全场炸锅了! 囚禁匈奴贵种……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先秦至孝景皇帝,貌似还没有哪个皇帝有这种做法。 没有机会是一方面,怕得罪匈奴又是一方面。 匈奴人对贵种格外看中。 如果真的把左谷蠡王,当今单于的亲弟弟,未来匈奴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给扣了,估计不出一个月,汉匈之间将会爆发规模更大、战况更惨烈地战斗。 孔安国唰的站了起来,拱手,严肃道:“稷下侯,我大汉反对囚禁左谷蠡王的方案!” “吾亦反对!”崇尚暴力的孔武破天荒的举手! 推崇兼爱非攻的齐墨王贺冷声道:“若囚禁匈奴谈判团,军臣单于在疯狂下,做出进攻之举动,大汉恐现百年前之战火,天下又将民不聊生!秦末之景,不可再现!虞初提议,不值得列入方案!” 虞初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下,摊摊手,一下子趴在案几上,无奈地道: “嚯!我就知道会被反对!儒墨两家,思想本就同源,害怕打仗也算正常。张安世,你怎么看!” 这位小说家的翘楚把目光投向了儒家的对头法家身上。 张安世咧嘴,笑容灿烂,接连道: “言多必失,稷下侯说陛下目的之前,吾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若陛下打算战,那么,就没有考虑的必要了。相反,若陛下打算和,鄙人不才,可以提出几项谈判的底线。” 良岳同意,注视首位,沉声:“望稷下侯速速道明!” “哈哈,陛下对这次谈判就一个看法。” 司匡豪迈笑道: “大汉不能吃亏!在此基础上,成功最好,不成拉到!我朝对匈奴发动马邑之围时,就代表两国关系,已至不可缝合之地步!此次谈判,只是匈奴人的试探罢了!” 良岳拽了拽灰色衣衫的衣角,环视道: “有稷下侯这句话,我等就放心了。干他丫的就对了!” “然也!”司匡拍拍手。 张安世起身,张开双臂,高声: “诸君!谈判地点已经准备完成,谈判时的人员也准备完成。如今尚且缺少谈判具体时间!” 司匡站起来,呼应道: “具体时间,吾已经有了想法!定在七月十五如何?” 孔武放弃跪坐的姿势,皱眉,摇摇头道:“为何是月中?这个时间有些晚!” “诸君有所不知,鄙人每次重要行动前,都习惯沐浴太阴光辉,冷静内心。而十四与十五交汇之际,乃太阴至圆之日,光辉最为皎洁,能使吾之状态达到巅峰。” 王贺、良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虞初轻吟,“吾记得当初稷下侯在我稷下闹事……额不,是挑战那天,貌似也是十五。” 孔安国眼珠溜圆,好像想起来了激动的嘴巴都秃噜瓢了,说话结结巴巴的, “我记得稷下侯以撰写《农书》为由,派人来我稷下索要帛书那天,也是十五。” 其他百家诸生:“……” 好家伙,貌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难道十五的太阴的力量,真的这么强? 这个月得试试。 “诸君意下如何?”司匡见没人回话,再次问道。 孔武拍拍手,“我没问题!” 张安世:“附议!” “同意!” … 七个人,没有人反对。 “那好,就这么定了!” 司匡提笔,写下时间,准备派人去通知伊稚斜。 “贤弟,我还有一个提议!”俄而,孔武又出声了。 “子威又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既然是谈判,我们总得准备点东西吧?” 孔武快速搓搓手,扭扭捏捏,嘿嘿嘿的,笑的让人发瘆, “伊稚斜代表匈奴人来,签订的契约,应该代表单于的意志。为了让大汉赢得更多的利益,我提议准备酒水,大家在酒桌上进行谈判!” 这位孔氏一族嫡长子指着在座众人,自信且朗声,“我们有八个人!匈奴一方,除伊稚斜外,不会超过五个!八对五,稳赢!” 司匡:“……” 屁! 八对五个屁股! 这要是让孔武喝了酒,全场估计会变成一对十二。 在场之人,除了不怎么喝酒的虞初之外,哪个没被他在酒场上迫害过? 在撒酒疯面前,民族偏见又算什么? 司匡沉吟了半晌,“这个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嘿嘿!那俺就等着喝陛下珍藏的美酒了!” 孔武笑的脸部肌肉鼓起来,挤压着双眸,眯着眼,得意非常,回忆美酒喉的感觉,擦擦嘴角的哈喇子,再次坐下。 司匡抬笔,写下“不能让孔武碰酒”七个字后,抬头朗声: “还有谁有好的提议……” …… …… 诸子百家谈判团召开应对会议的同时,匈奴人也没有闲着。 伊稚斜为了单于位置老谋深算数十年,自然不可能进行没有准备的谈判。 馆驿 左谷蠡王专属住处,匈奴精锐围成了一圈。 周围虽然时不时会来几个喧嚣吵闹、企图开开眼、瞧瞧匈奴人模样的长安百姓,但里面谈话的绝内容,具有高度保密性。 屋内, 伊稚斜捧着一块白色的羊皮,盘膝坐在榻上,面前黑色案几上的黑色大釜中,还有一只被啃了一半的蒸羊腿。 鹰隼般锋利的目光打量坐在地上的须卜罗哥,什么也没有说,放下羊皮纸,抱着羊腿,猛地啃了几口。 品味嘴里被盐水浸透的肉,又猛地喝了几口蜀郡美酒。 大夏天,一杯凉酒入肚,冰凉感从骨头的缝隙里穿过,骨头都酥了! 伊稚斜吃了一会儿,头也不抬,忽然道: “须卜罗哥,打听到汉人的谈判团成员了吗?” “大王恕罪,长安百姓只知我萨满后裔与其国有谈判,并不知晓大汉大汉何人负责。” “呵,跟老子玩阴的?真以为我匈奴消息闭塞吗?” 伊稚斜没有失落,而是癫狂笑了,抱着羊腿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幸好进入大汉之前,单于给了我一份名单。须卜罗哥,汝把羊皮纸拿好。” “遵命。” 须卜罗哥小步上前,用双手把刚才伊稚斜阅读的羊皮捧起来。 俄而,耳畔萦绕着上司絮絮叨叨的话。 “汉人不会真的以为我匈奴人傻吧?他们懂得派细作入草原,我萨满后裔又何尝不会?” “当年冒顿单于在白登山把汉朝皇帝围起来的时候,除了汉人皇帝派人求和外,不少汉人大臣也曾经写信给伟大的冒顿单于,以示友好,甚至还有几个表达了愿意归顺的心思。” “因此,冒顿单于考虑进攻不会得到好的结果后,便暗中联系了几个愿意归顺的家伙,令其成为我族在大汉的内应后,才放了汉人皇帝。” “汝可知为何我朝每次劫掠,都可以用最少的损失,得最多的成果吗?”伊稚斜笑吟吟地问道。 “难道是……” 须卜罗哥一想到上谷的事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羊皮纸,似乎有千斤之重。 如果真如老大所言……那这份名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若被汉人得到,从冒顿单于开始,经营了七十多年的细作系统,会被一锅端了。 “正如你所想!” 伊稚斜冷笑,嘴里的羊腿肉更香了, “何人会知,汉人高层中,不乏我匈奴的内应?上到侯爵,下到贩夫走卒,皆存我匈奴细作!” “细作这个活,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倘若有第一次通风报信,那就不愁第二次通风报信!这也是历任单于得以掌控汉人家族,使之作为策应的手段!” “不配合,那就把名单送到汉人皇帝手里!姓刘的杀起人来,可比我们狠多了。” 须卜罗哥缩着脖子,小声问道: “大王,属下有一事不明。为何我族在汉人存在内应,还会发生马邑之围和左贤王部之失?” “马邑之围时,汉人皇帝之所以成势,只因细作通报的时候,出了岔子罢了,其送错了地方,导致情报晚了几天。至于前不久的左贤王部之失……恐怕是汉人在边境临时计划的!” 伊稚斜冷哼,眸子中闪过冷光, “朝堂上的细作只是传来会有四路大军进攻我部,并言明主帅耳。消息虽然简单,但单于在提前安排下,我们还是成功地灭了将近两路!” “单于原本觉得,上谷那一路的主帅是个刚领兵的雏子,威胁不大,就没去左贤部通知……没想到,恰好相反,正是这股势力的临时战术,让我部损失惨重!” “一切都是因为稷下侯!”伊稚斜握紧拳头,气的牙痒痒,低声咆哮,“吾必杀你不可!” 须卜罗哥板着脸,“大王,如今名单在手,属下应该怎么做?” “派人暗中接触名单上‘第七只羊’,让她想尽办法套出来汉人谈判使团的信息!如果可能,我要其每个人的姓名!” 匈奴人计数方式从汉人,再明确一点,基本上源自于中行说。 学数数,为的是记录牲畜方便。 在伊稚斜眼里,所有的细作,都是匈奴人的牲畜! 须卜罗哥目光望着羊皮纸,发现上面第七个名字后面多了一个明显的红圈。 “大王,属下应该如何联系这个人?” “去长安西市寻一卖脖子上系红绳羊驼之人!他是‘第四七羊’在长安安排的联络点!记得小心,我部进入长安之后,刘彻安排密探,就已经盯上了我们。行动随意,很可能暴露,到时候,大家一个也别想活!” “属下懂了!” 须卜罗哥暗暗的记在心里,准备离去执行。 然而还没等着转身,就被叫住了。 “别急着走!此行来长安,除了谈判,还有一件事需要查明!” 伊稚斜眨了眨看似无欲无求的眼眸, “之前去左贤王部卖马蹄铁的那个商贾,应该到了长安了,发动羊皮纸上五只羊,给我打探情报。这个商贾的价值,高于大多数的‘羊’,哪怕其它羊死光了,本王也要联系上它!” “大王,联系上后,需要让那个人来这里吗?” “不可!联系上了,让他在长安待命,且把‘第九只羊’的情报告诉他!让他以后与我部联络,通过‘第九只羊’!” 伊稚斜闭上眼睛,顿了顿,继续道: “另外,告诉这只‘新羊’,单于需要他的具体情况。例如:上交周天子剑后,获得之好处,是否打入上谷车骑将军内部等等,越详细越好。” 须卜罗哥下意识问道:“是否需要让他调查渔阳附近的资料,为进攻做准备?” “先不用!还不知道这家伙叛变了没有呢!”伊稚斜冷笑不停,“汉人狡猾多端,没有足够的把握,坚决不可信任!让他先提供情报,我要在长安之中,一探究竟!” 须卜罗哥点点头,退了出去。 待门缝关闭后,伊稚斜不顾左手的油渍,把手伸进怀里,捏着里面柔软的羊皮,放纵不羁地笑了。 以军臣的性子,有入侵情报,左贤王部岂能不通知? 为何于单连备战准备都没有做? 还不是多亏他这位叔父……匈奴第二顺位继承人把消息扣下了。 在汉人来之前赶紧撤退,届时,左贤王部损失越大,对之后的单于位置争夺越有利。 伊稚斜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心中的石头,越来越重,呢喃呓语, “于单,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生错了时候!” 第二百四十三章:第七只羊的家仆 翌日,被炎炎烈日笼罩的长安西市。 须卜罗哥换了一身类似于汉人的行头: 棕色的麻布短衣、褐色的袴外围着一圈羊毛围巾用来遮挡私自部位,走起路的时候,脚上宽大的草鞋哈达哈达的,敲打着青石砖地面。 他担心找人的时候错过了,特意领着两个同样装扮的匈奴人。 现场找人无非就两种方式:亲力亲为、找人打听。 须卜罗哥作为被伊稚斜看好的匈奴斥候精锐领袖,自然不会傻乎乎的选择前者。 派出一个手下向往来行人商贾打听一番后,就找到了那个显眼的目标! “伟大的须卜罗哥,我们已经找到了贩卖脖子上系红色带子羊驼的商贾了。” “带路!” … 一刻钟后,三人出现在西市深处一家用梧桐木栅栏围起来的贩羊商贾处。 在这里贩卖的商贾,是一位穿着蓝灰色麻布衣服、个头矮小,眼睛和绿豆一般大、驼背的年轻男人。 男人看到有人驻足观看,心想来了生意, 随即搓搓手,踩着地上金黄色的干秸秆,拉开栅栏门后面的门栓,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嘿,各位兄弟打算买羊嘛?” 须卜罗哥瞥了一眼羊圈里面零零散散的七只羊,着重打量了一番羊驼脖子上的红色带子,轻笑,道: “羊有几只呀?” 男子侧身,笑呵呵地指着介绍,“兄弟慧眼,一共七只!都是从匈奴左贤王部运来的上等羊,吃起来,绝对美味可口!” 须卜罗哥笑容不减,趴在栅栏上,目光看似集中在羊的身上,实际上,余光集中在刘侧切的面庞,微微一顿,道: “真的假的?我听说匈奴左贤王部距离这里千余里,那里的羊能送过来?” “嘿!兄弟可别不信!这都是前不久大军出征带回来的战利品。我家家主得陛下宠幸,侥幸分得一二,担心数量太多,吃不上,特意拿出来卖几只,供大家享之!” “贵家主慷慨大方,鄙人佩服!”须卜罗哥模仿着从中行说那里学会的谈话方式与语气,慢悠悠交谈,“阁下怎么称呼?” “叫我刘侧切就好了。” “哈哈,侧切?有趣!”这位匈奴的贵种按照帛书上记载的联系方式,开始接话,“吾闻之,人共有牙齿三十二颗,上下各有十六。居于中央者,门牙也,共两颗。而门牙两侧,名曰侧切,自左向右数,位列第七。” 语气忽然停顿, 扭头,盯着面色突然凝重的羊贩子,微笑道:,“阁下说巧不巧啊?” 刘侧切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拱手一拜,“兄弟是来买羊的吗?” “占不如侵、买不如送。刘兄可否送我几只开开荤?” “好说!好说!就当交个朋友啦。”刘侧切脸上的笑容像春天的柳絮,多而轻柔,“请阁下留个居住地址吧,我过两天给你送过去。” 须卜罗哥点点头,侧身,给属下一个眼神。 后方的匈奴士卒走上前,把随身携带的装满了五铢钱的小罐子递过去。 与之同时,叮嘱声响起:“希望尽快,我家贵人还等着享用。” “知道了。”刘侧切笑眯眯地收下钱罐子,转身走回栅栏内,重新把门栓插上。 须卜罗哥也转身离开。 待这三个匈奴人的身影消失在西市中,远处一个负责清扫长安道路的徭役突然扛着一把破旧的扫帚靠了过来。 他趴在栅栏门上,瞅着正坐在羊圈内侧打瞌睡的刘侧切,敲了敲栅栏门,喝道:“喂,卖羊的,醒醒!” “咋了?”蓦然,刘侧切睁开双眸,凌厉的目光转瞬即逝,脸上带有不悦的神色,上下打量来人,嚷嚷,“你要买羊吗?不买赶紧滚开,别挡着我的生意!你知不知道这里摊位的主人是谁?” “你!” 扫地徭役给梧桐木栅栏一拳,面色微怒,考虑到摊位之主的身份以及自己的任务,不由得压下怒火,脸角挤出来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兄弟,别激动,我们都是自己人。” “哦?自己人?我怎么不知道和你有这么一层关系?”刘侧切讥笑道。 扫地徭役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巴掌大小的铁牌,背对太阳晃了晃, “吾名李律,乃建章卫士,归车骑将军统率!此乃吾之传信!” 刘侧切简直是一个变色龙,眼底掠过一丝寒芒,脸上却浮现了笑容。 起身,拍了拍黏在身上的秸秆,扭着屁股跑了过来。 这种场面犹如非洲大草原上见到了北极熊在亲吻企鹅一般,令人瞠目结舌。 “李公来此,有何贵干?”刘侧切接过传信,在手里摸了摸,感受其材质。 李律依旧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刚才那三个是匈奴人吗?” “啊!不会吧?他们明明穿着我们汉人的衣服!”刘侧切瞪大眼睛,故意惊呼。 “我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吾且问汝。刚才那几个匈奴人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买羊啦。不光是匈奴人,来我这里的人,除了买羊之外,还能干什么?” 李律:“……” “公还别不信。”刘侧切跑到刚才坐着的位置,抱着须卜罗哥递过来的钱罐子,“瞧,这是定金,满满的五铢钱!” 李律皱着额头,手伸进罐子里,翻了翻。 一无所获! 刚才须卜罗哥的动作,他都盯在眼里,没有做手脚。 刘侧切的动作,他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也没有做手脚的肯定。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买羊? 难道匈奴人吃不惯宫廷内专门做的饭,想自己买材料做饭? 一时间,李律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虽然感觉有问题,但总说不上来问题究竟在哪里。 刘侧切趁其发愣之际,催促着,“李公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就得继续做生意了,公既然在建章监手下任职,应该知道我家家主的脾气吧?如何卖的数量太少,我可是要挨棍子的。” “没事了,多谢配合。”李律嗯了一声,拿着扫帚,转身离开。 依那位和陛下的亲密关系,他还真的惹不起。 望着这位建章卫士的背影,刘侧切抱着钱罐子,不屑地摇摇头,发出一声长切~。 多年经验总结出来的传信流程,岂能被人轻易发现? 第二百四十四章:第七只羊! 入夜了,长安城内除了执行来回巡逻任务,以防止走水、叛乱的没有感情的北军甲士之外,几乎没有人了。 戚里某处占地面积广阔的宅邸中, 刘侧切在一个捧蜡烛婢女的带领下,抱着须卜罗哥给的钱罐子,小心翼翼行走在庭院中。 经过来来回回蜿蜒曲折的小路,他来到了一处种满了竹子的幽静小房舍。 房舍中亮着黯淡的光芒,一道纤瘦倩丽的高挑身影透过白丝绸包裹的窗子,映在竹林的长蛇般的青砖小路上。 婢女领着刘侧切来到门前。 先用手轻扣三下门,才拱手作揖,隔着门,低声, “翁主,匈奴那里来消息了。” “进来吧。” “诺。” 婢女打开门,领着刘侧切进去。 屏风后那道曼妙的身影披着翠水薄烟纱,从一侧饶了出来。 肌肤如雪、黑发如丝。 烛光之下,女子脸上、唇上胭脂搽得红扑扑地,明艳端丽,嫣然腼腆。 心下得意,不由得笑靥如花,明艳不可方物。 刘侧切跪地,放下罐子,不停扣头, “小人见过翁主。” 女子笑吟吟的,像是初春融化的冰雪一般,温暖人的心灵,陡然,甜美的声音回荡在房舍中: “本宫没记错的话,还是阿兄派来的人吧?” 刘侧切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是。小人在淮南的时候,一直在太子手下做事。” “行了,赶紧吧,让本宫看看,匈奴人又提什么要求了。”刘陵摆摆玉手,娇声道。 “诺。” 刘侧切抱着罐子,惶恐起身。 罐子中装的钱,来此之际,就被他随意找个盆倒掉了,只留罐子本体以及封口的布。 他走到一侧,拿出一把小锤,在罐子底部中央轻轻地敲下来一块,使之成为一个花盆模样的漏水陶罐。 紧接着,把罐子在盛水不多的水盆里浸泡,着重的用水清洗了罐子的内壁,使水从底部小孔流出来。 大约花费了十多分钟吧。 刘侧切的目光放在用来封罐子口的那块布帛上。 “翁主请来。” 刘陵在提示下,靠了过来,目光注视着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的布帛。 只见刘侧切用手沾水,在布帛的某个位置轻轻竖着一滑,上面竟开始浮现蓝色的文字。 “翁主,大王曾经无意中发现:用稻米泡过的水写字后,在辅以某些地区的盐水,那么写下的无形字会成为蓝色的有形字。” “鉴于这种神奇的景象,我国把他用到了传信上。匈奴人给的罐子,都是由我们淮南国制作而成。罐子内壁皆用沿海某几处地区的高浓度盐水浸泡过。只要用清水刷一刷,刷完的水就可以使稻米水写下来的文字现形。” 刘陵笑着拍拍手,高兴道:“父亲还是那么博学多才,真是的,为什么皇上不是父亲呢?真是老天无眼呀!” 刘侧切没有插话,而是把布满了蓝色字体的帛书捧着,侍奉。 刘陵摇摇头,“这上面都是水,混合后的水对皮肤不好,还是你给我念念吧。” “诺。” 刘侧切伏首,沉声道: “淮南翁主亲启。” “吾乃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代表与阁下合作已有数年的伟大的萨满后裔写信。” “昔日,阁下与我之单于约定,君为内应,而我之单于在关键时刻兵发汉人土地,牵制长安,协助令尊称帝。” “如今,吾以为,时机到来!” “吾匈奴打算不日兵发渔阳,担心车骑将军与稷下侯率兵偷袭河套之地,特派遣使团以谈判之名,行麻痹刘彻之实。” “谈判虽不重要,但短时间内,容易钳制我萨满后裔,因为,不能失败。” “我以匈奴左谷蠡王之名,请阁下调查清楚使团名单,最好有确切之资料,以备不时之需。” 刘陵笑了,笑得很灿烂,像是刚刚绽放的桃花,“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原来匈奴人畏惧谈判的时候对上卫青和那个稷下侯,坐不住了呀。” “翁主,这上面还说了他们打算打渔阳……协助大王称帝。”刘侧切小声提醒。 “呵,协助只是个幌子罢了。渔阳岂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上谷劫掠后,刘彻专门加大了边境重县城的防御。匈奴人想打渔,没有三万精兵,攻打二字就是个笑话!” 刘陵摇摇头,不屑一顾, “再者,他们也知道,只要敢把目标放在渔阳,刘彻就敢直接动用陇西、北地良家子,强行收复河套。这看似一换一的买卖,实际上,一旦交换,匈奴人将失去广阔草场,结局必定吃亏。” 刘侧切低声,“那我们要怎么回复?” 刘陵扬起嘴角,展露出一丝笑颜,接连说道: “谈判使团的名单,我会去找刘彻打听打听,至于那进攻渔阳,让匈奴人自己看着玩吧,我淮南国不插手!” “如今的皇帝没有子嗣,倘若不幸死亡,按照顺序,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只会是吾父王。” “等下去,虽然时间长,但是安全,贸然行动,虽然时间短,但是找死。” “当年七国都不曾攻下长安,今日只有我淮南一国,又能做什么呢?所以,随匈奴人去吧!” 刘侧切点头呼应老板的决定, “属下明白了。” 刘陵像是一个带刺的玫瑰,笑容中藏匿着尖刀。 转过身,拖着翠绿色纱衣,在房舍中徘徊,大脑进行疯狂的左转。 她作为淮南国安插在长安的细作,智力自然不低。 为了从刘彻手里得到消息,刘陵可是无所而不用其极,这其中就包括发生关系。 呓语:“匈奴人不是想要谈判使团的具体资料吗?没问题!只不过,我一个人可忙活不来,得让其他的细作帮一下忙。” 思考片刻,刘陵有了打算,重新看着刘侧切,冷声: “汝找个时间去一趟廷尉卿的府邸,帮我约张生。就说有要事相商。” 刘侧切瞳孔骤缩,脑海地震了,失声: “啊!难道廷尉卿张欧也是匈奴人在长安的……” “不该问的别问!好好去办就行!” “小人知罪。” “哼!”刘陵冷哼,不再看这个下属,扭头看着一旁等候多时的婢女,“备车,我要去一趟张次公家!问问车骑将军的动向。” “诺。” 回应后,一男一女两个下人火急火燎下去准备。 第二百四十五章:来自大农署的幺蛾子。 在汉匈双方各自谋划谈判细节的时候,安稳了没几天的大农署竟突然出现了幺蛾子。 曲辕犁在推广的过程中,于栎阳受到阻碍。 担心耽误推广农具可能会导致栎阳下年农作物绝收,进而引发刘彻震怒,来一场杀人泄愤的盛宴。 次日,天还没亮,郑当时的卫队就敲响了稷下侯府的大门。 紧接着,便是司匡被闯入房舍的司狸儿从被窝里拖出来的场面。 在集合侍女地伺候下,司匡简简单单洗漱片刻,穿好匡人衣冠,就坐上了大农署卫队的车。 …… 半个时辰后,司匡走进大农署,第一眼就看见盯着黑眼圈,站在数十名六百石官吏中央,面红耳赤破口大骂的郑当时。 这位大农令最近过得很不好。 不仅要在白天兢兢业业的巡视长安附近的农田,亲自下地帮助年迈者耕种,以求在刘彻心中树立一个竭诚奉公的形象;还要在晚上于署衙中批改回复从大汉各地送来的曲辕犁推广情况奏论,保证新式农具的迅速推广。 大汉开国至现在,那个大农令这么累过? 放眼过去,他也算是头一份了。 如今栎阳竟然明目张胆出现阻碍曲辕犁推广计划者? 这简直是在打脸! 打他这个大农令的脸! 刨除刘彻,自主爵都尉汲黯南下后,这是第一次! 郑当时怒不可遏! 担心这位大农令气出心脏病来,司匡急忙走上前,挥手高呼,“大农令,小弟来了!” 郑当时被声音吸引,一愣,怒火神色有所收敛,挥挥手,遣散部下后,拉着司匡就进了那个藏书册众多的大农令专属办公厅。 他安排司匡坐下,顺便递过去一杯水。 走到一侧书案,拿了一卷用帛书撰写的急奏。 地方所奏,一般用竹简,如今为了节省时间,竟然动用了布帛,这让司匡大为震惊。 “贤弟,这是昨晚刚从栎阳送过来的!书写时间应该是昨日未时至申时之间。” “栎阳到底发生了什么?”司匡一边低头阅读,一边询问,希望听到情况概括。 “不清楚!”郑当时额头发黑,拳头握紧,用力的手臂快扭成麻花了,牙关也嘎吱响,“急奏仅提到栎阳当地三老出面阻碍曲辕犁推广。” 司匡瞳孔收缩,声调低沉,“三老出面了?问题出乎意料的严重啊。” “谁说不是呢!”郑当时气的狂拍案几。 大汉官场,有一天不成文的规矩:谁老实就欺负谁。 只要在某件事上退缩了,那么毫无疑问,这个人性格懦弱,适合欺压。 看看当年的赵王张敖,就是因为老实,才被岳父刘邦肆无忌惮地欺负, 看看当年的董仲舒,敢直接对刘彻打嘴炮,虽然被冷落了,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彻这是在和董仲舒耍小脾气呢,只要老董认了错,重归朝堂根本就是分分钟的事。 做官十几年的郑当时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再加上他是游侠出身,动起手来,绝对不是一个善茬。 栎阳这件事,如果是别人阻挠,按照他的性子,早就直接派人去抓回来,送到廷尉判个违背上意的罪名了。 如今竟然是三老带头…… 郑当时怂了。 像齐鲁之地这些距离长安远的三老,只要权利足够高,杀了也就杀了,用权力擦屁股,过个两三年,新三老上任后,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 除非是愣头青,否则没有哪个正常人会闲的从齐鲁之地跑到长安告状。 毕竟这几千里的路,没有足够的资本支撑,还没到函谷关尸体就得凉透气。 这也是为什么司匡宰了胶西三老之后,迟迟没有人来抓的原因。 临淄不想得罪人,而刘端作为唯一一波抓人的兵力,也卫青遣回去了。 这种情况,放在关中绝对行不通。 关中不是其他地区,这里是刘氏的称帝之处。 当年刘邦进入关中,召集三老,开小会,才奠定汉室民心。 三老=民心代表。 长安三老附近的名誉地位,比他这个九卿要高。 汉以孝立国。 若是关中数位三老联合上书,刘彻甚至得亲自出未央,挨个拜访,询问意见,然后焚香沐浴,斋戒七日,进太庙向列祖列宗陈述。 尽管栎阳不是长安,但实际上的名誉地位,也不是他这个主管天下农事官吏能惹得起的。 所以,郑当时才会把愤怒发泄到大农署的的其他官吏身上。 究竟是哪个二愣子推行曲辕犁政策,把三老给惊动了? 司匡将郑当时递过来的帛书还回去。 正如其言,上面仅仅说受到了阻挠,自己阻挠持续的时间--三天。 拖了三天才上报,看来当地农官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呀。 “大农令可派人去调查?如今正处在汉匈谈判的关键时刻,贵署可不能拖后腿啊。趁现在陛下已至行宫,不在长安,尽快解决为好。” “本官自然知晓这点。” 郑当时像刚从煤炭堆里扒拉出来的尼哥似的,脸黑得可怕,要是站在夜里,绝对拥有最安全的保护色。 他喘着粗气,嗯了声道: “昨晚颜异拿着我的手书,连夜骑快马奔赴栎阳调查情况了。以二地之间的距离,再加上调查时间,预计辰时前后就能回来。考虑到这件事涉及到曲辕犁,为兄才特意让人去接贤弟过来,先行商量对策。” 司匡嘟囔嘴道:“负责栎阳曲辕犁售卖者是谁?” “任氏!两个月前,任氏向太常署缴纳税金之后备案,招募了一千名杂役进而分配到关中各地负责曲辕犁售卖。” “栎阳向西可达渭城、陇西、向南可达长安,向东经重泉,至临晋的蒲津渡过黄河,继而向北可达太原、上党。此地作为关中东北重地,没有理由让给他人。” 司匡沉吟道:“郑公可让人找任氏来此?若售卖过程出现官商勾结,强买强卖之况,三老出面阻碍,也不是不可能。” “任氏已经派人随颜异一同去栎阳调查了,究竟什么情况,等他们回来才能知晓。” “那就等吧!”司匡直接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休息等待颜异的归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疑似道家 不得不说,大汉九卿各署受到强大的压力之后,办事效率高得可怕。 就像是史书记载中,卫青、霍去病出击匈奴时候,从来没有抱怨军需物资跟不上的情况。 九卿之中,另一个部门--少府早就安排人员计算好需要的数量、运送路线、耗费的时间等等。 乃至霍去病出击之时,常常抱怨来送来的牛肉不新鲜。 还有就是李广利第二次征讨大宛。 数万人构成,作战历时数年的远征军,竟然也没有因为物资而失败。 他们的背后,站着高速运转的九个部门。 其中最关键的莫过于大农署、少府。 一个出人、出钱;一个负责计算,调度。 整个过程层层嵌套,有条不紊。 … 刚至卯中,颜异就拖着疲惫的身躯,冲了进来, “大农令,属下已初步了解状况,特来禀报!” 司匡听着动静,腰部用力,迅速坐了起来,拱手,“颜兄!” “匡人!”颜异顾不上拱手,仅仅打了个招呼,就把调查之后撰写的数据,送到郑当时手里。 顿了顿,开始汇报所见所闻。 “属下于子中到达栎阳,见到了在城门口等候的栎阳令。其称:当地三老言:曲辕犁乃邪恶之物,不值得推广,希望大农令下令停止曲辕犁的制作,并且政府出资,将已经售卖的曲辕犁尽数回购销毁,以彰显圣人之明。” “荒唐!”郑当时怒极反笑,拍着案几,骂道:“其可知曲辕犁每年提供税收之数?其可知曲辕犁乃应对一月之后螟虫之灾之神器?” 虽然三老的阻碍让人头痛,但郑当时可不傻。 曲辕犁单专利之费,每年就数百金,在算上商贾出售之后所得缴税,每年大农署可以多进账数千金! 刘彻打算出征的计划,早就和主爵都尉汲黯说了,汲黯走之前,专门来自己这里通知,希望赶紧准备足够的资金,应对出征所需军费。 本来呢,他这个大农令一筹莫展,头都大了,就差自杀谢罪了,直至曲辕犁的出现,让他空虚的心有了慰藉。 送钱的玩意儿,岂能说不要就不要? 荒谬绝伦! 司匡在一旁正襟危坐,问道:“颜兄可知为何三老称曲辕犁为邪恶之物吗?一开始还好好的,为何无缘无故,出现这种事?一定有特殊的原因吧。” “吾考虑到这种情况,特意去三老所居之地请教。其称,被曲辕犁耕过的地,会出现神的怒火……” “啊?”司匡脑袋上挂着好几个大问号,一脸懵逼。 颜异苦笑,解释,“据说是蓝色火焰,夜间出现,游荡在田野,随人而行。” 司匡压低眉头,反问,“鬼火?” “哎呀,是神仙的怒火!”颜异急忙纠正。 司匡噘着嘴,“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来什么神仙的怒火?不就是个磷火嘛?颜兄,这火焰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三天……哦不!应该是四天前!” “这么说是最近几天喽。” “嗯。” “出现之地是什么地方?早就被曲辕犁耕过的田地,还是耕了很久的田?” 颜异振振有声,“这个我专门询问了,乃半月之前耕过的田!” 司匡呵呵一笑,“不错嘛,看来有人是觉得本官还不够忙,在给我找trouble啊。” 鬼火这种东西,无非就是磷在空气中燃烧。 虽然在夏季出现是常事,但出现在曲辕犁耕过的土地上,就不太正常了。 想要让鬼火出现,温度到了还不够,还需要让实体腐烂。 耕了半个月的地出现了磷。 要么是凶杀案,要么是有人估计去掘坟,在那里埋了尸体。 无论哪一个,被廷尉逮到,都是大罪,脱不了一死。 郑当时见司匡还在笑,打了个哆嗦,不明所以道:“贤弟所言何意?” “郑公勿忧,小弟已经知道原因了。”司匡扭扭头,舒活筋骨,“蓝色火焰并不是神仙之怒,而是有人在捣鬼!” “真的?” 郑当时猛地站起来,撸起袖子,老臂青筋绷直,眼珠子瞪得像两个大铁球。 好家伙,竟然欺负到大农署身上了。 够胆儿! 这么多年没有走游侠之道,看来很多人都把他郑当时的名号给忘了啊! 想当初,在梁地,他可是不亚于韩无辟的大侠! 如果不是他为了做官而提前退休了,哪有韩无辟什么事? 提了提绶带,郑当时冷声道: “颜异,汝即刻出发拿着我的手令去车骑将军那里,借三百北军士卒!” 司匡冷声跟上,“不够!借五百!必须得给这个搞鬼的家伙迎头一击,否则,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别的幺蛾子呢。” “那就五百!”郑当时改了主意。 颜异打了个寒颤,“大农令这是打算兵法栎阳吗?” “不然呢?” 颜异脸色大变,急忙拱手,“大农令三思!栎阳可是秦之旧都,秦龙兴之地。不经过陛下同意,贸然发兵,恐怕会导致关中老秦人议论啊。” “陛下已经授权,只要涉及到螟虫之灾的事情,本官可自行决断。”郑当时愤怒不消,“老秦人又如何?敢挑事,就要准备承受本官的怒火。” 司匡双手插在袖子里,看着颜异,淡淡的道: “大农丞别怕。蓝色火焰出现的前提是有尸体埋藏。太祖皇帝曾经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我等发兵,乃恪守祖宗之法耳!哪怕老秦人不悦,也无济于事!” 说完扭头,又注视郑当时, “郑公,自大汉开国后,北军进城,即代表杀戮平判。私以为,甲胄入城,百姓会惊慌,进而给匪徒可乘之机逃跑,不如令北军换上常服,佩戴刀剑分批,从四个城门依次入城,然后在栎阳县衙内集合。” “贤弟说的很多,敢问,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注意?” “匡说出来,大农令可别不高兴。” “但说无妨。” “派人将栎阳附近的道家弟子盯住!我有预感,罪犯,在道家人中!” 郑当时低头,沉默了。 好像被这消息惊到,不敢相信。 他可是黄老虔诚的信徒,不敢相信是自己人在捅刀子。 犹豫一两秒,苦笑问道:“没弄错吧?” “不会。” “……” “颜异,再以我之名义,联系栎阳大大小小的道家弟子,于栎阳馆驿相会,讨论黄老之学!” “诺!” 第二百四十七章:幕后黑手 池阳,汉惠帝四年设置,因其在池水之阳,因此得名,它俗名又叫迎冬城。 它位置靠近西北边境,所以是最先迎接冬季的几个县之一。 位于此地,可以明显的感受秋冬季节的变化。因此,日后西汉四大名宫的池阳宫会建立在这里,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 在池阳一所黑暗的房间中,一名全身被黑色长袍包裹的中年人正跪在一张草席上,恭恭敬敬地对着墙壁叩拜。 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墙壁上,是一幅颜色泛黄,面积巨大的老子西行图。 相传老子为了教化胡人,在撰写道德经之后,骑着青牛,于云雾环绕中西出函谷关。 当时紫霞蔓延三千里,宛如圣人出世一般。 挂在墙壁上的画讲述的正是那一个景象。 在中年人的背后,是一尊体积巨大的三足青铜炉鼎。 炉鼎的三足上方的外壁上还沾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炭灰,看起来年代已久。 中年人对着图画重重一叩,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祖师在上,之前有小人蛊惑,天子下令罢黜百家,毁吾道家传承。如今天子不知悔改,在小人建议之下,又下令用古怪农具耕地,对土地不敬,欲坏栎阳风水宝地,绝我传承。” “昔日始皇帝迫害吾道家弟子,人人以暴君称之,今刘彘迫害吾道家传承,自当亦以暴君称之。” “弟子不才,为振兴道家,翻遍先秦以来古籍。幸上天垂怜,弟子于查阅嬴政焚书幸存古籍之时,发现秘术一册,借此法,可断刘氏之龙脉。” 中年人抬起头,看着老子的画像,狞笑一声: “弟子以道家仙语为基,以贱民之血肉气布局栎阳周边,收民之心。待时机成熟,弟子便责人便将尸体葬于郑国渠周围,届时,怨魂便可随黄河之水东流,使怨魂随沟渠之水横贯东西,断刘汉北方之龙脉,绝其皇室中原之根基!” 说到这里,他颇为得意,甚至双手开始挥动,扭着身子,在原地狂欢起舞。 在中年人看来,他已胜券在握,成功已在招手,因此内心大喜。 前有老子化胡以展教化,今有他断龙脉以保传承。 这种行为,已经可以和祖师相提并论了。 “桀桀桀桀桀!!”中年人仰着头,狰狞可怖毫不掩饰,奸笑声在殿内回荡,“刘彘,汝既妄图断吾道家传承,吾便断你万载传承!桀桀桀桀桀!” “根据古籍记载,若要断其龙脉,必须以十二组尸体之怨魂,置于河流之中。祖师在上,如今弟子已经在栎阳周边埋下十一组尸体,共计六十六具,民心是否能收,就看今晚这最后一组了!望祖师保佑弟子。” 说罢,他再次一拜。 伴随中年人的动作,昏暗房间中场面一度陷入诡异氛围之中。 “咚咚咚!” 突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中年人猛地扭头,用犀利的目光盯着门口的方向,冷哼一声:“何人在外?” 一个小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师尊,六位镇压之人已经到场,请问何时动手?” 中年人眼睛转了转,道:“汝先好生招待贵客们,待吾出去之后,亲自为其加持,送其面见祖师,以求大道。” “诺!” “稍等!” 童子疑惑的询问:“敢问师尊还有何吩咐?” “汝师叔回来了吗?” “还没有。” “还没回来?”中年人突然心中升起一丝丝不祥的预感,急忙询问:“汝派人去栎阳县查看了吗?可否存在军队调动的情况?亦或是外来军队驻扎?” 池阳算是栎阳的下属辖区,如果附近有风吹草动,定从栎阳始。 之前埋尸体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 埋葬之地也按照古籍记载,半个月左右,夜晚成功出现了灭亡龙脉的蓝色火焰。 同时,栎阳周边的闾里也出现了议论纷纷的传闻,甚至三老亲自出面反对。 如今到了最后关头,中年人担心是不是那一群蠢驴反应了过来,才导致师弟没有及时回来。 “师尊,今日在栎阳城门那里应该是大师兄当值。自师叔出发开始,到现在为止,大师兄并没有传回来任何军队调动的消息,应该无事。” “嗯,我明白了。”中年人点点头,在漆黑长袍地衬托下,他显得格外阴暗,“汝大师兄办事,吾还是放心的。不过以防万一,汝再安排人去栎阳查看一番。若是有军队调动,立刻回报,吾等方便立刻撤退。” “诺!”童子在门外拱手,道,“师尊,弟子立刻让小师弟去查看。” “嗯,去吧!一定不要出现任何纰漏。” “诺!” 童子走后,中年人的嘴脸向上一勾,露出一丝奸诈的笑容。 他看了看摆放在墙角的柜子,然后慢悠悠地走近。 “哗啦!” 一个抽屉被他拉开,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出现在里面。 中年人将手伸进去,捏起一小撮,捻了捻:“哼!今晚吾就送尔等去面见祖师!” “砰!” 打开处在柜子顶部的一坛坛体用黑色毛笔写着“卓”字的老酒。 “沙!”中年人猛地抓起一把硫磺,将它们撒在了酒水之中。 淡黄色的硫磺进入之后,原本颜色微黄的米酒变得更黄。 由于硫磺并不完全融入酒精,所以大量的沉淀出现在酒坛底部。 “咚!” 中年人盖上盖子,将酒坛子抱起来晃了晃。 “咣咚!” “咣咚!” 酒水在坛中旋转、翻滚,里面的硫磺被晃匀。 “小宝贝儿,最后一次就看你的了。” “波!”亲了酒坛一口。 中年人闭上眼睛,平复心情,换上微笑,然后睁开眼睛,提着酒坛向房间外走去。 为了显示自己传承于正统,他还特意地在嘴里背诵《德道经》中的只言片语: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 经文在其沙哑的声音下,变得虚幻缥缈,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接下来,他将要用“祖师流传下来的酒水”招待今日前来求取健康长生的六位幸运愚民! 第二百四十八章:磷 满月,微风 天空挂着几朵蓬松的云彩。 皎洁的月光洒在岳阳县西方一田野沟壑之中,白色的柔光荡漾在黑色的土堆上。 这里是产生鬼火的位置。 为了给郑当时解释清楚产生鬼火的原因,以及找到尸体具体埋藏之地。 司匡,郑当时,以及栎阳令周无忧三个人带着十来个乔装打扮的北军士卒,不顾灰尘,潜伏在一处白天挖好的土坑内。 夏日夜晚,悦耳的蝉鸣萦绕在微风上,轻轻拂面,风穿着轻薄的衣衫,不由得生起几分凉意。 栎阳令周无忧窝在事先准备好的坑中,仔细地观察周围的情况,随着夜色的加深,他的心情也逐渐变得沉重。 竟然将陛下看重的事情办砸,如果拿不出合理的处置方案,最好的做法就是吞金谢罪。 一般而言,大汉皇帝的通病是自杀者,不处决其家人,不识相者,族诛对待。 坑内,大农令郑当时面目可憎,喉咙轻微震动,压低声音向另一侧的司匡询问道: “贤弟,我们在这里待了半天了,你说的鬼火究竟什么时候出现?” “别着急,时间还没到。既然前几天都出现了,今晚没有理由不现身。”司匡压低声音回应,同时右手里的刀握得越发用力。 黑色的刀面如同一位索命的无常,悄无声息的潜伏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这是担心装上埋尸体的匪徒,特意准备的。 敢破坏皇帝看重的事,这群人绝对是穷凶极恶之辈,必须万分小心。 “沙沙,沙。” 远处驰道两侧之柳树垂下的绿色枝条随风摇摆,其婀娜多姿的体态,宛如一位伫立在风中的少女。 “沙沙,沙沙。” “栎阳令,大农令,除了吾侪身边这几个兄弟外,尔等在周围安排了几队人马?”司匡担心出现问题,看了看月亮的位置,扭头询问。 周无忧为了弥补过错,抢先答道:“下官安插了四队人马,分别着黑衣,埋伏在周边收获完毕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茅草垛中。担心有所纰漏,吾还在周围乡里安插了三队巡逻人员,围绕着这片田地来回的巡视。如果真的如匡人所言,有人埋藏尸体,只要他出现,一定可以擒拿归案!” “栎阳令,君找的人可靠吗?” 周无忧神情严肃,对司匡怀疑表现出不满,但不敢表达出来,只是沉声道: “吾安排之人,皆老秦人血统,乃栎阳精锐,信义无双。” 老秦人三个字,可是富有赞誉的称呼,秦正是凭借老秦人,才一步步东出,灭六国,称霸天下。 当年栎阳作为秦都城的几十年,创造下的辉煌也是双手难数,单商鞅变法法令颁布之地,就足以名震天下了。 这里的人,体内流淌老秦人血脉这件事,毋庸置疑。 “栎阳令息怒,本官只是担心罢了。”司匡看着周无忧红得发紫的脸庞,急忙摆摆手,出声解释,生怕在对方心中出现芥蒂。 郑当时趴在一边,开口问道:“周无忧,在本官与匡人到达之前,汝可仿照此法查案?” “唉,大农令有所不知,下官两天前就这样子安排了。可是不论安排的如何缜密,都无法看到凶手半点影子。吾等每一次只能在田野附近遭遇淡蓝色火焰。” 周无忧表示自己的压力很大。 本来推广曲辕犁、耧车就是一个劳累活,如今又在这上面发生了命案,真的是难上加难。 他真的很想问问苍天,为何倒霉的事情都被自己碰到了,难不成是因为以往过年逐除的时候不够卖力? 不应该啊。 当时自己表现得很虔诚,并且都准备了好酒好菜祭祀,按理说上天应该感动才是。 司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追问: “君可知鬼火产生地的大概范围?” “这……”周无忧脸色微微一变,语气忽然柔弱起来。 郑当时皱着眉,骂了一句,“赶紧说!别浪费时间。” “诺!” 这位苦逼的栎阳令先拱手后,才侃侃道来。 “大农令、匡人。最初呢,只有这一片地区出现蓝色火焰。据说是一名用曲辕犁耕地的农户,在夜晚回家的时候,碰巧遇见的。当时他怀疑自己眼花了,第二天专门又在那个时间回家,结果火焰依旧出现了。” “自此,栎阳就出现了仙神怒火的传闻,并且愈演愈烈,最终开始出现多个地区冒出蓝色火焰的情况。” “短短三天,蓝色火焰产生之地,已多达十一处,分别在栎阳的各个方位。下官本以为自己可以解决,谁曾想,本县三老忽然出面,以曲辕犁为由头,阻拦政务。无奈,下官只好上书长安,请二公定夺。” 司匡咬着下唇,呢喃,“这么说,凶手是提前一段时间,将尸体以及磷化合物埋在栎阳周边的了。不对啊,这么大规模的行动,为何会没人发现。” 郑当时趴在土坑边道:“会不会是借助丧葬之名暗中达到目的?” 司匡摇了摇头,道:“不好说,白天的时候这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周围根本没有任何墓碑式的东西,且周围村民也没有提及。” 郑当时趴在土堆里,望着沟渠内的黑暗,忽然道:“贤弟,你说的那一种磷化合物,是个什么东西?” 司匡回忆着自己脑海中仅剩的一丁点高中知识。 “磷不会以游离态的形式存在,它只会以化合态的形式出现。”在郑当时和周无忧眼里,司匡变得神神秘秘,念着一堆他们从来也没有听过的新事物,“而自然界中,磷出现的形式一般是矿石的形式。” 郑当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什么磷?什么游离,化合态的,这都是什么鬼玩意? 自己只是问问磷化合物究竟是什么,怎么蹦出来这么一堆古怪的东西? 被降维打击了。 现在他的心情,就像是一个询问勾股定理如何使用的初中生,被人告知了勾股定理五百种证明方法一样。 心情复杂,不想说话。 而周无忧在心里都忍不住骂人了:这个幺儿!神神秘秘的,能不能整出点正常人能够理解的东西? 他握着手中的剑,整个身体瑟瑟发抖,随时都可能爆发。 第二百四十九章:死因 见二人一脸懵逼,司匡摇摇头,懒得多做解释。 这种涉及到科学方面的内容,岂是这两个毫无化学经验的土著能理解的? 整个大汉,能理解的大体只有两种人。 一是经常炼丹,见过些许化学变化的方士。 另外一个则是淮南王及其门客。 尤其是后者! 司匡敢断定,整个大汉,淮南那个编书的“化学家团体”自称化学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刘安那货组织编纂的《淮南鸿烈》言神仙黄白之术,二十余万言。 根本就是一本早期化学书好吧? 如果不是因为时机不到,司匡真想让刘彻拨款组建一个大汉科学院,以配合稷下学里那群正在研究钢铁冶炼方法的流民。 至于科学院院长之位,刘安就很合适。 精通化学、政治、谋术、算数……多方面知识的人才,大汉可不多,只能从杂家里挑。 司匡咳嗽两声,“二位若是感兴趣,可以抽空找个方士,令其展示,今晚还是先研究清楚鬼火的来源吧,抓到幕后凶手才是当务之急。” 郑当时不情愿地点点头。 他叹息,抬头,瞅了一眼天空月亮的位置,“贤弟,如今已经子时过半,将至丑时,一切都还没发生……” “稍安勿躁,快了。” 司匡揉揉鼻子尖,趴在土坑边,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土地。 “呼!”郑当时气鼓鼓地趴在坑边,沉下气来,继续等,周无忧则苦笑陪衬。 …… ……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注视方向的空中,如约出现淡蓝色火焰。 一簇一簇的火焰杂乱无章散乱在空中,静静悬浮,唯有清风吹过,才会略微晃动。 “出现了!”司匡拍拍手,哈哈大笑,先把手里的刀丢在地面上,然后像个灵活的猴子,滑溜一跳,窜出土坑,扭头俯视身后,“郑公、栎阳令,出来吧!” 郑当时犹豫道:“可凶手还没来。” “刚才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若鄙人没猜错,凶手的目的就是借鬼火制造恐慌。如今此地已经出现鬼火,其已达到目的,虽有返回确认之可能,但概率太小,不值得浪费时间。” 司匡指着鬼火的位置,又指指跟随的几个士卒,沉声, “尔等拿着铁锹,去鬼火燃烧之地掘地三尺,吾倒要看看下面埋了化合物还是尸体!” 虽然这几个士卒很不情愿触犯和鬼神有关之事,但在令出必行的军规下,还是扛着锄头、铁锹跑过去挖坑。 郑当时与周无忧也趁这段功夫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司匡又转着身体,在黑暗中呼唤,“太医丞呢?太医丞何在?” 弱弱的声音响起:“匡人,下官在这。” 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老头儿呲着零星几颗牙齿,颤巍巍的从不不远处的土坑里爬了出来。 “劳烦阁下验尸了。” “匡人客气。” 红衣老头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背着一个黑色小药箱,屁颠屁颠地跑到挖坑士卒那里,指手画脚,嘱咐挖掘方法。 随着刨的土越来越多,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声。 一个士卒撒丫子跑过来,“报!前方挖掘出一个埋尸坑!坑中有尸体六具。” 司匡与郑当时对视一眼,“走,我们去看看。” 三人挪步,来到埋尸坑旁。 坑中尸体大大小小,一共六具。 尸体衣衫整齐,黑烂的皮肤覆盖在下面。 因为土壤中微生物的关系,他们面部全部腐烂了,还散发着一阵恶臭味。 职业素养超高的太医丞老头儿已经用纱布蒙住鼻子,持刀子,下坑化验了。 郑当时眺望下方,毛骨悚然,一身冷汗,皱着眉头,把头一扭,“这几个死亡情况如何?” 红衣老头儿转过身,严肃道: “禀大农令,死者死亡时间皆不超过一个月。” “死因是什么?” “下官正在查。” 老头儿一边说着,手中的刀一边剖开死人的腹部。 左右齐动手,死人的肠胃被他倒弄半天。 “死者胃里残留了些许黄色物质……下官斗胆,觉得可能是硫磺中毒后。” “全是中毒?” “不!有两具不是!这两具尸体身材魁梧,而鼻子位置有吸入泥土的痕迹,下官以为,二人虽硫磺中毒却坚持下来,死因乃被活埋闷死。” 司匡黑着脸,双手环胸, “郑公,情况很明了了。有人为了阻止曲辕犁普及,呼吸制造凶杀案。” 周无忧猛拍大腿,歇斯底里,咬牙切齿咆哮,“岂有此理!竟然在本官治内出现杀人行径!当诛!” 郑当时冷哼,“栎阳令,最近一个月,汝境内可有人失踪?” 周无忧苦笑,拱手乞罪,“请大农令责罚,卑职并未收到相关消息。” “没有失踪案情?那尸体怎么来的?” “下官不……” “不知不知,就会这两个字了?你这个栎阳令是做什么吃的?” 郑当时怒了,一拳锤在周无忧右肩膀。 这位栎阳令忍着痛,后退几步,依旧拱手。 “郑公先别急着责怪栎阳令,说不定有人隐瞒了案情。”司匡挥挥手,蹲在坑边,边看边道,“也许县衙内有人在与凶手同流合污,故意行蒙蔽之事。” 郑当时黑着脸,“明日本官就彻查栎阳官吏,调查清楚原委。” “这倒不必。”司匡摆摆手,“敢问郑公,方士可着召集完毕?” “还没有,预计明日中午才能召集齐。怎么?” 司匡闭上眼睛,思索片刻。 忽然睁开双眸,高声, “这几个死人不是傻子,不可能直接生吃硫磺,唯一的可能性只有毒被掺杂在酒水中。吾闻之,有一酒名曰硫磺酒,数量少了,根本杀不死人,而数量多了,会被死者发现。” “因此,本官怀疑,有人通过某中方法。弄到了大量的高纯度硫,用来杀人。” “而自然中,想采硫单质,要么去火山口,要么去矿洞,普通人,根本弄不到。因而,只剩下一共可能,方士炼制!” “大农令,别拖了,出兵吧!直接将方圆百里方士捉拿审问!为了保证谈判胜利,这件事,三天之内,必须解决完!” 第二百五十章:雷厉风行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郑当时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周无忧,栎阳附近有方士几许?” “大大小小共二百余人。” “二百多人……人有点多啊,必须再找车骑将军要点兵马了。” 司匡咧嘴微笑,“郑公,吾侪已有五百北军甲士,再辅以栎阳守军足矣。” 郑当时皱眉,看了司匡一眼,盯着周无忧,喘粗气问道:“栎阳有多少兵马?” “四门共计一千三百有余。” “汝立刻征调五百人,并入本官所携军旅。一个时辰之后,三军出动,乔装打扮,摸进周围,捉拿所有方士!” 郑当时瞳孔猩红,充满杀气,用冰冷的声音,道: “届时!” “反抗者,杀!” “操兵戈对峙反抗者,杀!” “意图逃跑者,杀!” “谋害他人,百姓对其被捉拍手叫好者,杀!” “室中存在大量硫磺者,查封住所,且押赴栎阳衙署!” “诸君切记,宁可捉错,也不可放跑一人!” “诺!” …… …… 一个时辰之后,栎阳城内五百大汉北军配合五百普通士卒,共千人,兵分多路,向周边移动。 “轰轰轰!” “轰隆隆!” 地面被踩踏地颤抖,尘土飞扬,黄沙满天。 “呼呼呼呼!” 无数的火把升起,照亮了漆黑的深夜。 郑当时骑马,对大军高呼, “不论结果如何,明日午时必须在栎阳集合!不得有误!违反者,军法从事!” “诺!”高昂回声过后,长龙似的队伍便从栎阳军营窜出,向四面八方俯冲而去。 …… 谷口县 某道 “咚咚咚!” “咚咚咚!” “开门!快点开门!” “谁啊?”一名穿着草鞋和白色道家长袍,额头点染了一滴红色朱砂的童子从后院跑过来。 “别废话,快点开门!”外面催促之人的声音粗犷,让人倍感压力。 童子将门口的门栓拨开, “嘎吱……” 木门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还没等童子将其全部打开,突然一股巨力传来。 “砰!” 木门被人用脚完全踹开。 “轰隆隆!” 须臾之间,数十名身北军士兵杀气重重冲了进来。 童子瞪大眼睛,惊呼:“尔等何人!此乃道家场地,汝等会惊扰神灵的!” 领头之人丝毫没有在乎身边这一个小孩子的警告,他面无表情,用力向前一挥手,道:“全部拿下!” “诺!” “咚咚咚!” “砰!” “咣当!” 冲进来的士兵就像是一群饿狼,将道观中的所有木门都砸破,在里面休憩的人被强行揪出来。 一名穿着淡蓝色素色长袍的中年人,宛如一条死狗,被两名北军士兵强行从道观主殿拖了出来。 “尔等究竟是何人!吾乃世外之人,何曾得罪汝等?”中年人红着眼睛,尖叫连连,“汝等侵扰神灵安宁,是要遭受天谴的!” 祖师留下的百年基业,被这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给砸毁,他怎么能不心痛? 主殿后面的炼丹室在他的眼皮底下被强行砸开,丹炉被推倒,放在抽屉里面的各种材料被粗暴地抽出来查看。 他无可奈何,虽然想要反抗,但却因为被按住,什么也做不了。 “闭上你的嘴!大汉北军办事,不服者杀无赦!”领头之人眯着眼睛警告一声。 “北军?”中年人心中大惊,急忙说道:“吾所犯何罪?汝有什么权力捉拿吾等百姓!识相的,赶紧把吾和吾之弟子放了,不然吾就去长安面见陛下,陈述汝等之罪过!” “不必!”领头之人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说道:“吾免费送尔等前往长安!” 中年人愤怒地瞪着眼前的北军士兵,威胁道:“吾会让尔等付出代价的!” “哼!随你!”领头之人不屑的冷哼一声,环顾四周,诘问道:“这里是否还有可疑人等?” “启禀什长,道观中的人都在这里了。” 领头什长点了点头,道:“带着他们,回栎阳!” “诺!” …… 淳化县 “杀啊!” “杀!杀进去!” “哗啦啦!” 藏在衣服下面的甲胄哗啦作响。 大汉北军对眼前的道观发动一次又一次冲锋。 领头的什长对着道观里面大喝一声:“大汉北军办事,速速投降!否则杀无赦!” “哼!一群贼子还想冒充北军?都给我顶住!我已经让童儿去报官了,不出一刻钟,县尉一定会来支援的。大家给我顶住!”一个穿着素色长袍的方士面红耳赤,对周围的弟子们下达命令! 道观之人,人手一把短刀, 方士尖叫一声,指着再一次冲进来的北军士兵,惊恐地喝道:“给我顶住!顶住他们!” “噗嗤!” “噗嗤!噗嗤!” 刀捅进身体,一个又一个道观弟子倒下了。 北军也不好受,在这一群人的负隅顽抗之下,也损失了好几名士兵。 令行禁止,这是大汉军队的核心。 尤其还是北军这种精锐部队,更要坚守令出必行的原则。 虽然刀子入腹,但是他们还是咬着牙关,拼命地往里面冲锋。 “杀!杀!杀!” “全军听令!北军开路!栎阳守军捉拿!胆敢抵抗者,杀无赦!” 领头的什长浑身浴血,血丝布满了双眼,手臂青筋暴起,怒火冲天。 “噗嗤!” “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大家快跑啊!” “挡不住!魔鬼!他们是魔鬼!” 一个胳膊被砍断的弟子,捂着自己的伤口,涕泗横流,对着方士呐喊:“师尊,吾等投降吧!他们真的是大汉北军!我们挡不住啊!” 方士依旧是面色狰狞,冷声道:“给我顶住!不能让他们进来!一旦他们进来,大家都要死!” “师尊!”胳膊断了的弟子再一次惊呼一声。 “哼!本座没有汝这种贪生怕死的弟子!”方士抽出腰间的刀,一下子捅死了这一名企图投降徒弟,然后冷血地说道:“再敢谈论投降者,休怪为师不客气!” …… “什长,什长!道观里面起火了!” 领头什长定睛望去,在火把照耀下,那黑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刺鼻子的气味从道观中传来。 “该死!一起冲!这一群家伙搞不好想要毁坏证据!赶紧的,杀进去,不用管他们的死活!一定要查明到底是什么被烧毁了!” “诺!” “轰轰轰!” 在命令下,超过一百名大汉北军穿越道观门口,一拥而上,强行镇压反抗之人。 “噗嗤!” “噗嗤!” 血柱乱喷,无数的道观弟子倒在地上,尸体遍布整个院子。 鲜血从尸体的伤口处流出来,染红了这一片土地。 作为道观主的方士也被四五个士兵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报!什长,经过查明,此贼子在后院储存了大量的皮甲。看样子,是企图卖给匈奴人!” “卖给匈奴人?”这一名什长听了之后,瞪着趴在地上的方士 快速走近, “啪!”一脚踩在方士的手背上。 用力地碾一碾! “嘎嘣!” 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啊啊啊!!”方士痛苦地惨叫。 “吾等在前线冲锋陷阵,汝却将皮甲等装备卖给匈奴!汝良心何在!” 方士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来人!把他连夜押回长安!交给廷尉审判!一定要查处皮甲来源以及运送渠道!”什长暴怒吼道。 叛国罪已经不需要给栎阳了。 这个时候,廷尉才是这群人永远的家。 “诺!” 几个士兵拿出绳子,将方士五花大绑之后,扔到一匹马的马背上。 在三四个士兵的环绕下,他被即刻押回长安。 第第二百五十一章:抓狂的赵破奴 三原 与谷口和淳化不同,在北军进入之后,三原深处,毗邻山川丛林的一处道观依旧是格外的安静,丝毫不闻打斗的声音。 在诸多火把的照耀下,道观院子一片明亮。 身穿棕色麻布道袍的方士率领一众弟子迎着火光,与前来缉拿的什长交谈。 他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位将军,不知所来何事?吾等修行之人,从不参与世俗之事,为何尔等突然扰吾之清修?”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方这么客气,什长也不好意思使用暴力。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拱手道:“将军称呼不敢当。栎阳近日发生多起命案,奉大农令之命,捉拿所有相关人等!” “原来如此。”方士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似乎没有感到意外,“既然是大农令的命令,那么吾等自当遵守。不知吾侪应该如何配合将军?” 什长给了属下一个眼色,示意把这里围住,别让人跑了,然后对方士说道:“请君召集门徒,随吾走一趟吧。待栎阳审问结束,如果尔等没有参与命案,那么大农令自当会亲自送别诸位。” “可!”方士很是识相,拱手作揖,恭敬地说道,“殿内本日香火尚未准备,还望将军等待片刻,让我们准备一下。不需太久,半炷香足以,祭祀天君地灵耳!” 什长很是理解,点点头,同意了:“善!” 人家都这么客气了,自己也不能不给面子。 你方便我,我就方便你,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西汉的绝大多数人民风淳朴,信义为先。 方士转过身,挺直腰板,对面前的众弟子说道: “徒儿们,汝等应该听到了。栎阳附近发生了命案,北军前来调查,作为大汉子民,栎阳令治下,于情于理,皆应配合。今每人收拾行囊,熄灭火焰,半炷香之后回到这里集合。不来者,休怪为师不客气!” 众弟子齐拱手,异口同声:“诺!” 一炷香之后,三原县道观之人被全部带走。 ………… 池阳 城门口 前来捉拿相关方士的三百名士兵被无情的关在城外。 赵破奴骑在一匹黄骠马上,耷拉着脸,一头黑线。 白天卫青把这任务分下来的时候,他兴奋的困意全无。 协助匡人,不就是混军功吗? 如今谁不知道,跟着匡人走,没有肉,也有汤。 之前出击匈奴的时候,那群流民连爵位都没有。 可回来呢? 皆一跃而上,数十人成为高爵,达到普通人仰望的地步,其他普通流民士卒也相应获得爵位。 根本就是奇迹好吧? 如今又来了工作,卫青直接点名他赵破奴协助,这是在提携! 岂能辜负将军之期望? 可如今,竟然被一群地方小卒挡在城门口…… 这要是传出去,面子搁不下来啊。 他作为中垒校尉,千石之官,何时受过这种待遇? 长安周围的人巴结自己还来不及呢,哪能拒于门外? 赵破奴骑着马在原地打圈,同时仰头,对看守城门的士卒愤愤不平的呐喊: “喂!楼上的人听着,吾等乃大汉北军,速速开门!” 这城池都进不去,还怎么抓人? 他可是清晰的记着老大说过的话:“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事情完美解决!” 出发之前,卫青还专门召集附近部曲,开了一个小型会议。 会议最终讨论出来一个结果:此次行动能够提升车骑将军一系的威严与功绩,应雷厉风行,快准狠。 但考虑到吃独食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所以卫青又主动联系了韩安国,把这位曾经的御史大夫、现在的大汉丞相一脉的北军调了过来,与赵破奴的中垒合并。 大饼一起吃,功劳一起分。 自己单排虽然自由,却不如双排安全。 只要他卫青一系与韩安国一系一同出手,哪怕朝中有再多人不愿意,也不敢有小动作。 他们两系加起来,几乎占了整个大汉可战之力的三分之二。 谁还敢造次? 最终两家一合计,拍板决定,合军五百,派遣赵破奴带领北军,前来支援司匡。 如今听从郑当时调动的大汉北军不仅仅有卫青的人,还有韩安国的人。 所以赵破奴现在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蚱,他可是“全村的希望”。 同为北军,韩安国的两百人去其他地方执行逮捕令,情况不明,如果因为自己进不了城池,耽误了大事,卫青非得活剥了自己。 屏住呼吸,这位中垒校尉再次对着城头呐喊, “吾乃中垒校尉赵破奴!若尔等再不开门,耽误车骑将军大事,定斩不饶!” 城头上一个青年模样的人探出头,对着下面喊话:“赵校尉,想要进城,拿手令出来!卑职职位卑微,可不敢违背军法。” 青年身后一个小喽啰小声说道:“什长,把北军关在外面……会不会出事啊。” 青年不屑的摆摆手,道:“吾等这是奉命行事。没有手令,哪怕是中尉卿亲自带兵前来,也坚决不给开门!” “哦。”小喽啰点点头。 赵破奴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大小,气的胳膊发抖,呼吸不畅。 他摸了摸胸口,突然想起来自己有卫青交与的调兵文书。 急忙从怀里掏出来,赵破奴大喝一声:“吾有车骑将军调兵文书一份!速开城门,吾交与尔看!” “不行!请赵校尉将稍作等待,卑职去找一根绳子。待会校尉将文书绑在绳子上,卑职将它拉上来。若文书为真,卑职自然会给将军开门!”城头上的青年态度坚定,坚决不轻易开门。 “好好好!那你快去找!”赵破奴怒火中烧,怒吼一声,“半炷香之内,如果城门还没有开,天亮之后,吾要抓你全家充军!” 这哪来的二愣子? 你把门打开能死吗? 哪怕是有军法,老子给你扛了行不行? 一个地方军司马,再牛能牛的过我这一个实权校尉吗? 说得好听一点,你这是遵守直系老大的命令,说的不好听一点,你这是傻! 连上司的上司的话都敢不听?这不是嫌自己仕途太过平坦吗。 “汝等在这里严加看守,不许打开城门!吾先去找绳子!”青年神色平淡,嘱咐一声。 “诺!” 点了点头,青年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后,身影便消失在城楼的楼梯拐角。 第二百五十二章:北军入城 一炷香后, 赵破奴在城楼下紧紧的握着手中冒着寒光的兵刃,神色凝重。 竟然还没有开门? 这群人想造反不成? 他的!耐心到了极致。 再一次对着城头呐喊:“绳子找到了吗?怎么还不放下来!” “请赵公稍作等待,什长已经去寻找绳子啦!”那一个小喽啰双手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喇叭形状,大声喊着。 赵破奴眉头一皱,道:“怎么还没有找到绳子?吾记得每个城池下方的府库都会有绳子吧?” “赵公请恕罪,小的不清楚。” 这时,在赵破奴身后的一位思维敏捷的什长靠过来,嘴里嘀咕一声:“校尉,属下记得匡人貌似推断过,匪徒在官场中有内应……那个人会不会是去通风报信去了?” 赵破奴:“!!!” 他猛的扭过头,震惊的看着身后的什长,开始不停的点头。 有道理!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既然这么久不来城门,定然是存在猫腻。 除了心怀鬼胎之人,还会有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北军入城? 在平定诸吕之后,北军就是皇家的代表! 北军听命的是皇帝! 北军最高领导人维护的是皇家的尊严! 卫青在安排军队调动的时候,自然也考虑过这一件事情对皇家的影响。 否则,以他的忠心,坚决不会轻易的调动军队,捉拿一些在他职责之外的人。 如今皇家专属兵种都来了,你一个守城的想要遵守军令表现一下可以理解,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可是这么长时间还不开门,是何道理? 在长安腹地除非是得到允许,还有谁敢大规模的调兵? 想到这里,他急忙的对城头大喝一声:“立刻开门!汝之什长乃罪犯内应!若罪犯跑了!尔等皆要下狱!” 城头上,小喽啰们听着赵破奴的威胁,立刻慌了。 “啊?队长是奸细?” “不会吧?” “看不出来啊,队长一向待吾等不薄,应该不会是奸细吧?” “一定是弄错了!” 城头上的守军,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讨论个不停。 有的守军直接慌了神,道:“这可如何是好?到底开不开城门啊。兄弟们,下方的可是北军!平定诸吕之时,杀人不眨眼的北军啊!切勿忘记南军之下场!” “这……” 赵破奴再一次大吼:“尔等还不开门,难不成想要叛国吗?” “叛国?” 听到这两个字,没有主心骨的城头守军更加的慌了。 这可是族诛的大罪,别开玩笑啊。 “兄弟们,快点,打开城门!来不及了,快点打开城门!吾不想死在这里!” “快快快,来几个人下去把城门打开!” “快点!” “赵校尉,您稍等,吾等立刻去开门!” 几个小喽啰急忙的冲向楼梯,以求下楼打开城门。 他们身影进入被黑暗掩盖的楼梯。 “噗嗤!” “噗嗤!” 突然,暗夜中传来一声利刃入腹的声音。 “噗!” “呃……” 刚刚下了楼梯的士兵被一群藏在暗处的黑衣人给偷袭杀掉。 在城头上的其他守军面面相觑,对着黑暗楼梯询问,道:“什么声音?尔等咋了?” “没事,没事,被绊倒了。”仅活的一名士兵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声音颤抖的回应。 “哦,那汝快去开门!赵校尉还等着!” “知道了,知道了。” 这名士兵可怜巴巴的看着眼前的七八个黑衣人,猛的咽了一口唾沫,哀求, “各位好汉,饶吾一命吧。吾上有老,下有小啊。” “哼!给暴君卖命者,都要死!”黑衣人首领狰狞一笑,然后用刀子抹了士兵的脖子。 “呃……额,汝!汝!” 士兵瞪大眼睛,不甘心的倒在了楼梯上。 “处理尸体,一定要阻止赵破奴入城!为师尊他们争取时间!” “诺!” 两三个人将倒在地上的尸体拖进黑暗后,重新埋伏起来。 半炷香之后,城门依旧没有打开。 赵破奴在外面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他怒喝一声:“全体听令!给吾就地取材,制作云梯!吾今日要强行入城!” “诺!” 三百名士兵立刻分出一百人,他们拿着刀,一路小跑,向后方的森林奔跑。 赵破奴的嗓门很大,城头上的士兵们也听见了。 “赵校尉,三思啊!已经有人去开城门了!” “三思汝老母!老子的大事让尔等耽搁了!等吾入城,定要汝等好看!” “快点,谁再去催催,到底为什么城门还没有开!” “走走走,一同去,一同去!” “好!” 十几名在城头巡逻的士兵当机立断,拿着长刀,一同向楼梯口跑去。 “噗嗤!” “噗嗤!” 依旧是刚刚进入楼梯口。 利刃入腹的声音再次传来! “啊啊啊啊!”中刀的士兵痛的呐喊! “有埋伏!兄弟们,小心!” “杀啊!” “杀!” “噼里啪啦!” “砰!” “呯呯,呯,呯呯呯呯!” 黑衣人与士兵们短兵相接。 刀光剑影,武器残影不断。 鲜血撒在石头砌成的楼梯上。 “大家不要恋战,赶紧去开城门,迎接王师入城!” “诺!” 数十名士兵边撤边战, 他们推到城门口 “咚!” 门栓被抽出啦。 “嘎吱……” 几个人顶着黑衣人的攻势,两个人用力的推开城门! 黑衣人首领看着逐渐打开的大门,以及在大门缝隙中怒发冲冠的赵破奴脸庞,高呼一声:“风紧扯呼!” 十几名黑衣人做事果断,立刻撤退。 “咣当!” 池阳城门重重的撞在城门洞的墙壁,赵破奴带领士兵冲了进来。 “赵公,吾等遭受了埋伏!因此开门才晚了……” 赵破奴点了点头,道:“吾知晓!全军听令!随吾杀进去,尽量生擒。迫不得已,格杀勿论!” 如雷贯耳的声音响起:“诺!” “驾!驾!” 赵破奴一马当先,冲进池阳城。 “杀!!” “杀啊!!” 三百名大汉北军红着眼睛,如同一群猛虎,紧跟其后。 今晚,池阳城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时隔五十年,北军再一次入城平乱! 这一次,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在他们的刀下。 第二百五十三章:审讯开始 赵破奴等人行动之际,司匡、郑当时、周无忧趁着夜色,三人径直返回了栎阳署衙。 这次大规模的逮捕行动的规模,不亚于前几天廷尉、中尉联合发兵捉拿巫蛊涉案人员。 恐这两天连续的抓人行动,引起百姓恐慌,激起民变,司匡和郑当时连夜下达命令,联合署名,以文书的形式,遣栎阳周边地方吏卒出动平稳,就连正在休假的官吏,也被强行召回了。 署衙内, 郑当时黑眼圈加重许多,脸上的凝重之色未融分毫,反而担忧的神情隐约浮现。 自从收到栎阳曲辕犁的推广工作受到阻挠的消息后,他就没怎么睡觉。 两天里,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时辰。 不敢睡是最要命的。 这件事处理不好,刘彻估计能让他这个大农令永远睡下去。 郑当时喝了一口提神酒,询问道:“贤弟,抓人行动已经开始了,预计午时之前就可以完成。在此期间,吾侪还要做什么?是否需要把栎阳三老请来?辩论曲辕犁与鬼火之事?” “没有必要。”司匡摇摇头,“即便请来三老,吾侪又如何方面证明鬼火的出现原理?” “君懂磷游离态、化合态,应该也懂如何制作吧?需要什么工具、材料尽管说,我这就派人去找,此后在三老面前展示就行了。” 司匡耸肩,挥手否决, “大农令想得太简单了吧?磷虽然可以从矿石提取,但所需模具都要经过设计、加工,这件事不拿出两个月的空闲时间,别想成功。与其这么做,还不如去廷尉署借几个死刑犯呢,把他们埋在地里都比提取要快。” 郑当时斜着头,手不断地抚摸下颚。 沉思,点头,呢喃:“这个方法……挺不错,一会儿我就派人联系张欧。” 司匡:“……” 二人讨论之际,栎阳令周无忧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走了进来,拜曰: “大农令,匡人,下官已经安排三百甲戈齐备士卒驻扎在署衙周边,以防备方士忽然反抗叛乱之事。” “辛苦栎阳令啦。”司匡笑呵呵的,盘膝坐在草席上,“我军大规模行动,闾里百姓没有过激反应吧?如果有,尽管汇报,本官亲自去安抚。” 周无忧作揖再拜,“一切安好。” “这我就放心了。” 司匡长吁一口气。 栎阳居民都是纯种的老秦人,打起架来可不含糊,一旦激起反抗,再辅以别有用心之人的引导,恐长安会出乱子。 这个紧要关头,他已经不想再多生是非了。 胡毋生在长安等着和法家商讨春秋决狱、自己和胡毋生还有一场辩论、再加上匈奴谈判、墨家巨子的挑战…… 忙得有些焦头烂额。 司匡捂着头,持续叹息。 郑当时淡淡的瞥了一眼,对候着的周无忧道: “汝去给匡人准备个房间,令之短暂休息。” “不用了!”司匡双眸凌厉,拒绝道:“大农令年长于我,都不曾休息,我安能入睡?” 语气稍作停顿,接着道: “这样,麻烦栎阳令传令下去,栎阳周边,凡是已经抓到方士的军旅,派遣部分士卒将方士送回来,时间紧迫,本官希望立刻与大农令提审!” 周无忧犹豫不决,看着郑当时,试探性的询问,“大农令?” 郑当时也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捅自己这半个黄老之人的刀子! 斩钉截铁道:“执行命令。” “诺!” …… …… 几个时辰后 在迅速办公的情况下,栎阳署衙进进出出了四批方士。 这群人大多都是孑然一身的穷苦方士,除了用特殊的手法骗吃骗喝外,并无杀人嫌疑。 调查骗钱事件,那是栎阳令的工作,司匡才懒得管。 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还不得累死? 诸葛亮的死因,他可记得明明白白:事必躬亲,心力交瘁而亡。 … 衙署侧位, 协助郑当时审判的司匡,盖下匡人印玺,目送第五批方士离场。 至此,心甘情愿配合北军来此的方士,几乎都问完了。 这群愿意配合的人,自然不会亏待。 司匡直接安排人将之送到栎阳军营,请吃饭。 这种受技术限制,不能提取磷的情况,一次就够了。 为了防止以后出现类似情况,还是建一个大汉科学院比较好。 科学院,需要物理、化学大师填充。 物理好说,有凝聚力比较强大的墨家撑着。 而精通化学的人才……精通炼丹术的道家弟子,终究是一小部分人,淮南国那个科学团体雏形,碍于距离和boss缘故,短时间内很难到长安开展工作。 趁此机会,还不如利用这群好不容易“请来”的来历清白的方士。 虽然这群人没有系统的科学知识,但只要材料足够,捯饬过程中,也可以有所发现的嘛。 老话说得好:鸭肉也是禽肉味。 正在司匡规划大汉科学院构想的时候。 俄而,一阵“嘎啦”的甲胄声从门外传来,一个北军士卒火烧眉毛似的冲进来,单膝跪地,高声: “禀大农令,中垒校尉奏!” 郑当时与司匡对视一眼,冷声, “讲!” “校尉在池阳遭遇了身份不明之人的反抗,猜测栎阳事件幕后主使系池阳之地方士!” 司匡盯着跪地士卒的侧脸,追问:“赵校尉那里战况如何?” “反抗者除了几个幸存之人外,其他皆被斩杀。一个半时辰前,校尉已率军入城,正在大肆捕捉当地方士,预计两个时辰后返回栎阳。” 司匡眉毛上挑,起身,对首位郑当时一拜, “大农令,真凶即将浮出水面了,我们也不能闲着了。请下令栎阳太常署官于署衙做好准备,待命令至,立刻查找掌管相关人员的消息。” “可!” 郑当时看着一直待在角落颤巍巍陪笑的周无忧,朗声道: “这件事由汝去办!办好了,本官可以在陛下那里美言几句,对此过失,从轻处罚。” 周无忧顿时喜上眉梢,跪地扣头,“谢大农令提携!” 将功赎罪机会来了。 这位栎阳令起身,拿着自己的信物,撒丫子往当地太常跑。 第二百五十四章:大农令,你怎么看? 栎阳署衙。 赵破奴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犹如一名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一步一个血脚印,杀气弥漫,引人窒息。 “大农令、匡人。” “卑职此行共生擒方士三十七人,斩杀一十九人。于城门处,欲阻挡北军入城之人,斩获三十余,生擒四人。” 赵破奴稍作停顿,一字一顿,说出最后四个字: “无人逃跑!” 这四个代表大汉北军威严的字,几乎是他吼出来的。 郑当时笑吟吟地拱手回礼, “校尉辛苦了,罪犯何在?” “皆在门外等候。” “那么把幕后主使者押上来吧!” 赵破奴声音中不掺杂一丝一毫色彩, “大农令恕罪,主使之人换上了普通弟子的衣裳,卑职分辨不出来。” 郑当时眉头紧蹙,舔舔嘴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混在人群中,这可不好分辨了,总不能把三十多个人都叫到署衙审讯吧? 如果是其他诸子百家的弟子,审讯片刻,还是可以找到主使者,而黄老方士,平日里宣扬鬼神,弟子在鬼神学说地影响下,担心被神仙责怪,定不会吐露师尊的身份。 扭头,“听闻匡人与廷尉正张汤有所交集,敢问可有妙计?” “算不上妙计,有个比较顺手的方法。” “哦?请试言之!” 司匡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嘴角上扬,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反抗北军入城者就算了,请赵校尉安排人骑马监督这三十七名方士,准许他们喝一次水,之后,使之围绕栎阳城奔跑。” “令之一直跑,直到什么时候愿意承认身份,或者指认身份的时候,再停止!” “跑不动者,在保证性命的情况下,放狗咬之!” 郑当时目光古怪,叹道:“匡人这是拿捏准了幕后主使身居高位,平日悠闲,体力差劲儿这一点了吧?” “嘿嘿嘿。”司匡笑着,没有回应。 学到新方法的赵破奴立刻转身,领着人下去给方士们安排上。 …… 半个时辰后 赵破奴重新走进来。 此刻,他身后的四个士卒拖着一胖一瘦两个穿着黄老服饰,双手反捆,像死猪似的,浑身大汗、脸色发白的羊须胡方士。 他先指了指瘫在地上的那个一米六胖方士, “这人乃黄老之脉池阳府副府主,最先坚持不住,承认身份了。” 又指着偏瘦的中年人道: “此人乃池阳府府主,跑了将近半个时辰,快被狗咬后,才承认身份。” 郑当时自上而下,打量瘫在地上的两个人,担忧道:“这俩货不会是替人顶包的吧?” “下官刚才派人隔离二人与之弟子。在分隔审讯的方式下,综合所有审讯口径,内容基本相同,幕后主使,正确无误。” 司匡提议道:“以防万一,派人去太常查验身份吧!顺便查阅池阳附近可有失踪百姓。” “正合本官之意!”郑当时拍拍手,“赵校尉,有劳你再跑一趟了。” “诺。” 赵破奴任劳任怨,握着佩剑剑柄,大步走了出去。 署衙内的目光,集中在地面一胖一瘦两个黄老方士身上。 司匡伏在案几上,死盯那个宛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胖子,笑眯眯地问道: “休息够了吗?本官的审讯方法还不错吧?” 胖方士脸色涨红,跟一大块猪肝似的,顿时就急了。 抬起手,指着司匡就开始破口大骂, “混账!原来是汝这竖子的馊主意!” 先让人喝水,又让人跑步。 魔鬼都没这么狠。 清水在肚子里咣嘟咣嘟摇摇晃晃的,难受的一批。 尤其是屁股后面还有几只红着眼的栓绳大黑狗追着,想吐没时间吐,想方便没时间方便,最让人难受。 跑步的那一刻,这位胖胖的心情,几乎炸裂。 “本官且问,汝姓甚名谁,乃何人?” “老子叫姚粜,乃池阳居士之师弟,识相的,赶紧……” 司匡不耐烦地打断,指着那个低着头,面色阴狠,一声不吭的瘦子, “嘚瑟什么,你师兄在那都还没开口呢!” 姚粜一时语塞,劲儿头压低半分:“……” 司匡的目光挪到瘦子身上,“池阳居士,可否告知本官名讳?” 瘦子反应平淡,淡淡的地瞥了一眼,一扭头。 “不老实交代?” 司匡笑逐颜开,乐了。 “来人,抬两桶水来,待二位居士喝完,再安排跑一个时辰!” 姚粜吓得脸色陡然大变,急忙把目光投向师兄。 瘦方士感受着肚子里滚滚不停的水气,叹了口气, “且慢!吾名张尅,池阳府……” 司匡再次打断,“行了,到此为止,不用多介绍,本官对这种欺世盗名的称呼不感兴趣。” “尔!” 张尅气的额头瞬间变成深红色,浑身发抖,咬牙切齿,恨不得吃肉喝血。 司匡给了郑当时一个眼神,示意准备记录。 咳嗽两声,拖着长腔,“汝二人可知罪?” 张尅讥笑道:“呵!尔等无缘无故冲进鄙舍,捉拿吾之师弟、爱徒,敢问,吾侪所犯何罪?” 司匡面无表情,“杀人埋尸!” “荒谬!吾杀了谁?又埋了谁?汝最好拿出证据!否则,吾必去长安廷尉举报尔!” “汝莫要得意!所杀之人的身份,本官定会查到。汝杀人之行,已成定论!” 张尅歇斯底里笑了, “口口声声说我杀人,连证据都没有!我黄老虽然没落了,但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尔难道不知主爵都尉汲黯、大农令郑当时乃我黄老信徒吗” “虽然主爵都尉南下治水,但大农令可还在长安!识相的,赶紧放了我,否则,汝就等大农令怪罪下来吧!” 司匡嘴角抽了几下,“汝的后台原来是大农令啊。” “那当然!”张尅骄傲得意。 姚粜也崇拜地看着师兄。 司匡声调降低,似乎是在配合二人,“尔等见过大农令吗?” 姚粜突然哈哈大笑,“笑话!吾师兄池阳居士可是名震关中的方士,岂能没见过大农令?” 张尅挺直腰板,“当初吾在丞相田蚡府邸赴宴时,有幸见过大农令一面!” “这样啊……”司匡拖着长腔,扭头,盯着首位,笑着道:“大农令,这事,君如何看待?” 张尅脸上微笑渐渐凝固了,像一块灰色的水泥板:“……” 姚粜肥肉表面分布的毛孔冷汗直冒:“……” 第二百五十五章:要用化学来打败化学 郑当时的额头上布满了一根根黑线,铁青的脸色时而紫、时而红,牙齿相互咬合以至于发生了强烈地颤抖。 尼玛! 把老子当后台,然后给老子使绊子? 这才几年,黄老学派就没落成这样? 这也怪不得儒家会后来居上了。 司匡敲敲桌子,吸引注意力,沉声:“大农令,君对此有何看法?” 看法? 呵呵。 郑当时笑得很森然。 “来人呐!” 下方数名剑胄皆备的士卒同时对着这位大汉九卿之一拱手,听候差遣。 “把这两个家伙拖出去,不准如厕,灌水,再跑一个时辰!” “!!!” 姚粜心态炸裂了! 还跑? 再跑就得死人了! “大农令饶命啊!”这刚刚还依仗师兄威名的道家弟子竟突然涕泗横流,蜷缩地上,咚咚咚的磕着响头,一抹鼻涕一抹泪呼喊,“大农令,吾侪皆黄老子弟,请高抬贵手,救我一命!” 张尅没有求饶,而是挪挪身子,哀鸣,跪地俯首拜曰: “此子无凭无据将晚辈捉来,损黄老颜面,请郑公主持公道!” 郑当时气愤猛拍三下案几, “尔等还在装?证据确凿,还不如实招来?” “证据何在?怕不是别有用心之人污蔑吧!”张尅抬起头,“不卑不亢”,声音阵阵。 郑当时冷哼,铁青的脸对准司匡,唤了声,“贤弟!” 司匡点头应声,又冷视下方二人,“汝要证据,本官便给你捉拿你的证据!” 手一动,翻开案几上那卷赵破奴留下的捉拿详细报告竹简。 “我军捉在池阳境内池阳府中捉拿尔等时,遭遇了械斗反抗,且在大殿中寻得大量疑似硫磺的物质,尔可有疑问?” “本居士组织弟子反击,只因担心有不法歹徒妄图偷盗将功成之神丹耳!” 张尅摇晃偏瘦的脸,脸不红心不跳,在颤抖的羊须胡中,接着道: “陛下生辰已至,吾从古籍残卷中寻得成仙之丹炼制之法,本欲望于三天后仙气充足之日成丹而献于陛下,没曾想被尔等奸诈小人破坏,最终功亏一篑!” 忽然! 他停顿片刻。 盯着司匡的目光凌厉且附带着杀气。 声调抬高八度,诘问, “尔破坏陛下成仙之契机,可知罪?若识相,立刻自杀谢罪,以免连累家人!” “呵!” 司匡脸部肌肉一动,笑了,笑的比晴天正午太阳还要灿烂。 好家伙! 挺会抓刘彻的成仙心理啊。 这大帽子扣的! 不去打篮球真是可惜了。 司匡摇摇头,接着露出不屑的笑容。 张尅震怒,上挺身子,咆哮, “尔笑什么?” “一欺世盗名之徒,竟妄称懂得修仙之法?尔真以为自己是道祖李耳?留侯张良?已故李少君?” 司匡从案几上抓起一根毛笔,虎口附近转动,语气轻快了许多, “自古以来,自言知仙者,不可胜数,然,真正见过仙人者,又有几人?汝何德何能,可知修仙之法?” “吾不与对神仙不诚者语!”张尅面色躁红,头一扭,目光改往郑当时,“郑公侍奉陛下多年,应知陛下对神丹之态度吧?如今丹药毁坏,陛下失去成仙机缘,如此大罪,请公将那竖子下狱,以正浩然!” 郑当时凝目,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这话茬他不敢接。 治理螟虫之灾失败了得死。 阻挠刘彻成仙更得死。 张尅窃笑,用脚踢踢师弟,加以暗示。 姚粜在池阳府居住那么多年,哪能不清楚其中的道理? 立刻加快磕头速度,高呼: “请郑公诛杀此子以正浩然!” 司匡放下手中那根毛笔,不耐烦的道:“你们两个表演完了吗?尔等口口声声懂炼制神丹,可有证明仙神之术法?” “当然有!”纵然双手被束缚在身后,张尅趾高气昂,声音依旧朗朗,道服抻直,高声,“吾可曾青化铁为铜!此乃仙神点金之法!” 司匡一愣。 迅即! 一个词汇从脑海中划过 --胆铜法。 这货还真是个化学家? 置换反应都出来了,可以啊。 不过,这个方法最早好像记载于《淮南万毕术》中,而作者,则是那位大汉科学院未来的院长,刘邦孙子,淮南王刘安。 司匡压低声调,语气冰冷,“汝是淮南学派的人?” 张尅沉默几秒钟,摇头,否认,“什么淮南学派?吾不知道。此乃神术耳!若不信,立刻松绑,吾为尔示之!” “呵!不承认吗?”司匡咧嘴微笑,摆摆手,拒绝,“示之就不必了。正好,本官也会一些小把戏,君既然通仙神,不如本官展示后,评价一二。” 化学一途,博大精深。 必须用化学来打败化学! 方士每日都是炼丹,和火打交道,那自己就反其道而行之,用冰吓唬吓唬。 司匡拍拍手,示意外面的人把材料端进来。 顷刻,一名端着盆装大量硝石粉、一名端着小盆清水,共计两名士卒走了进来。 士卒将硝石粉与清水给胖瘦二居士看过后,便放在司匡案几旁,接着退下。 “正值夏日酷暑,本官讲究人道主义,特为尔等提供冰凉解暑之物!” 司匡撸起袖子,同在濮阳之地时一样,如法炮制,硝石粉掺入水中,等待化学反应。 担心硝石粉不够,他还特意把水倒出来一些。 … 几分钟后,一小盆冰块代替了原本水的位置。 … 司匡挥挥手,叫来两个瞠目结舌,瞪大眼珠子的士卒, “给他俩拿过去,放在后颈处!” “诺!” 一个士卒提着盆,一个用剑切割冰块。 片刻,冰块压颈,透骨的冰凉感袭击了姚粜和张尅。 与之同时,二人的尖叫划破了栎阳署衙。 因为冰的数量有限且状态盆里,郑当时以及其他士卒根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能凭借犯人的反映判断。 “这不可能!为何尔会点水成冰之术!” 张尅像见了鬼似的,瞳孔周围布满了血丝。 虽然不敢相信,但脖颈处冰凉感确确实实在提示自己,寻常县衙,夏天出现了冰! 冰这种奢侈品,除了帝王诸侯,谁能有资格在夏天享用? 那两个装东西的盆刚刚看过,众目睽睽之下,绝不可能被动手脚。 唯一的解释,就是司匡真的凝水成冰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要求(错愕脸) 司匡往后仰着身子,笑眯眯地与张尅对视, “如何,本官这小把戏还不错吧?” “这……” 张尅面色惨白,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盆不知名粉末,一盆水,最后竟然得到冰。 比起自己的曾青化铁为铜,怎么看,这个更接近仙术。 郑当时也按捺不住好奇的心,声线颤抖道:“贤弟竟会仙神之法?” “哈哈,此法与鬼火产生基本类似,皆障眼之法,不值一提!”司匡左手伸出食指,摇了摇,“郑公若感兴趣,来日下官可派亲卫去贵府传授一二,解决夏日炎热之苦。” “好!” 郑当时搓搓手,豪迈大笑。 管他什么障眼法不障眼法的,反正得好处了。 况且,如果这个方法能在全大汉通用…… 大农署岂不是又多了一笔收入? 长安附近陪侍帝陵的有钱人可不少。 若得知可在夏天用冰驱暑,绝对会花大价钱购买冰块。 哪怕每家一天只购买一金,一个夏季过去,也得给大农署贡献近百金的收入。 然天下豪商又岂止一家? 操作得当,加起来,每年可得万万钱。 美滋滋! 司匡猜不到郑当时的心思,注意力仍然放在堂下那两个企图断自己财路的家伙身上。 声音森然道: “张尅!仙神之法在本官这里没用,立刻如实回答,汝为何要囤积大量硫磺?硫磺又是从哪来的!” 张尅冷静下来,摇头轻蔑道:“呵,大汉有哪条律令不准拥有硫磺吗?” 司匡猛拍案几,“有硫磺无罪,但藏匿来历不明的硫磺,则犯大罪!” “行吧。”张尅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尔发现硫磺,乃吾池阳府祖师留下。” “汝之祖师从哪弄得硫磺?” “竖子安能知?”姚粜忽然硬气起来,插嘴。 张尅有模有样地点点头,“师弟所言甚是!竖子不可语之!” “呵,还嘴硬。” 司匡双手交叉,搭在案几上,目光似平静的湖面,道: “硫磺只有两种获得方法。一种是直接挖出来,另一种则是从硫磺矿中提炼。” “前者,多藏于火山附近!我大汉附近并无明显的火山,尔又居于长安,近年来应无外出记录,因此不可能挖取。” “后者,富含之矿石,则多分不在羌地、河西走廊之地,若想取得,必须经过大汉边境重镇。若是经过边境正常购买,边境定然会有记录。” 司匡微微停顿,咽了口唾沫,接着道: “如果吾派人去查,查不到任何记载,再加上尔等在汉匈谈判之际闹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栎阳池阳方士私通匈奴、羌笛人,欲背叛大汉!” “郑公在朝为官多年,可知大汉律令如何规定叛国之罪?” 郑当时一字一顿道:“夷灭三族,主谋腰斩或是车裂!” “嘭!”司匡猛拍案几,骂道:“乱臣贼子,应当诛之!尔等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呸!”张尅咬牙切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姚粜急了,脸色大变,破口大骂,“放屁!汝焉能诬陷?” 叛国罪还了得? 诬陷也没有这么搞的啊。 大汉距今为止,明面上主动叛国投入蛮夷的,除了韩王信外,只有一个中行说一人了。 韩王信后人率众归义,考虑到影响,被皇帝特赦。 至于中行说,已经上了皇帝的必杀名单了。 如果今天被判为叛国罪,那么道家将会受到严重打击,这可不是这两个迫切想恢复黄老曾经辉煌的方士愿意看到的。 司匡冷漠,“本官判案,罪犯焉能指手画脚?若尔等讲不出硫磺的来历,那就定为叛国罪了。” 张尅仰头咆哮,“竖子欺人太甚!” 司匡挥挥手,“来人,拖下去,行车裂!” 四个士卒冲上来,一左一右,按着二人,像拖死猪似的,往外硬拖。 大约拖行了三、四米。 姚粜忍不住了,“且慢!硫磺乃吾侪从商贾之处购得!尔等不能滥杀!” “放开他们。”司匡似笑非笑地盯着姚粜,“从哪个商贾那里购买的?购买了多少?做什么用。通通如实交代。” 姚粜喘着粗气,望了一眼师兄,苦笑,答曰: “吾于长安南市买之,具体商贾记不清了,买的数量也记不清了。” 司匡声音简短:“用途!” “师兄?” 张尅恶狠狠地瞪了姚粜一眼,有气无力的道: “说了尔等也不明白!” “你先交代!” 张尅抿抿嘴,不情愿的道: “通过各种秘法烧炼丹药,再辅以某些芝草服用,以点化自身阴质,使之化为阳气。简单来说,硫磺有补火壮阳的功效。尔才疏学浅,焉能知晓这些?怎么,炼制壮阳丹药犯法吗?” “为了壮阳,大肆购买硫磺,这是本官这些天听过最好笑的事。”司匡笑吟吟地拍手,“汝不去做伶人当真可惜了。” “汝爱信不信!”张尅哼哼着。 “还是这么狂。从进来到现在,汝的口气,一直不善呀,看来想问出更多内容,还得用刑!” 司匡耷拉着脸,抚摸下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来人,抬水,喂之……” “够了!”张尅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咆哮,“尔可知士可杀,不可辱?吾要求廷尉出面审讯此案,还我清白!” 司匡:“???” (错愕脸) 妈的,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要求 这种行为活久见啊。 竟然主动去廷尉找死。 张汤这两天正好缺人试验酷刑呢,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怀疑听错了,掏掏耳朵, “汝当真要进廷尉大狱?” 张尅仰着头,一副二五八万似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司匡目光放在姚粜身上,“那你呢?” “吾与师兄共进退!” 司匡听了,不由得竖起一个大拇指。 两个好汉! 好样的!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张汤! 情不自禁感慨道: “本官成全尔等。” “将二人送到廷尉,示廷尉正大农令与本官联合玺印,告之,二人审讯,要加急!” 话音落下,两个人被拖了出去,直奔张汤所在的廷尉大狱。 第二百五十七章:以工制工 郑当时凝视姚粜与那池阳居士被拖下去的背影,不由得提绶带,拽拽黑边红色官袍,担忧发问, “贤弟,将那二人交给廷尉,审讯前前后后,至少需要七天的时间,距离螟虫之灾爆发可不足一月了,这栎阳范围的曲辕犁的推广,要如何进行?” 有三老阻拦,还真没法强制实施。 这可关系到民心! 司匡拱手,严声发问,“郑公可派人将鬼火发生之地的尸首挖出来了?” “周无忧那小子亲自安排人执行,此刻应该都已挖出。”郑当时沉吟片刻,回答道。 “既然三老以鬼神之说法阻之,那吾侪便借鬼神说法行之!” 司匡左手抚摸着下颚道: “只要想尽办法,把神灵发怒之地藏匿了尸首的事情宣扬出去,再以冤魂不得洗怨而愤辅佐,最后配以曲辕犁发现冤魂尸首,解除怨念的大义故事,相信阻拦之力,很快就可消散。” “当然,考虑到时间紧迫,匡认为,在消除阻力之前,郑公应亲自出面,作担保人,协调任氏与栎阳百姓的矛盾。” 郑当时双手插在袖内,与司匡对视道: “如何担保?” “任氏之人可在?” “在外面。” “请让其进来。” 郑当时指着栎阳署衙大门,高呼,“让任氏族人进来,本官有事交代!” 士卒快速传令。 不一会儿… 一个一米七左右,头发盘着,用一根木头扎起来,穿着一件崭新褐色衣裳的青年人走了进来,弯腰行礼, “草民任安,拜见大农令。” 郑当时还未开口,司匡心脏砰砰砰,猛地一跳。 在《史记》原本内容地影响下,司匡亦对司马迁的感情,存在莫名的情愫。 任安。 司马迁为数不多的朋友! “你是任安?” “然!”任安将目光投向司匡,礼节周到,拱手,试探性问道:“公是?” 他可不会单纯地认为司匡是个普通人。 能和郑当时坐在一起,没有两千石,也得六百石以上。 “汝前不久不是在齐地吗?吾听大母说,汝曾携礼物数百,金银若干拜访本官故居。” “原来是稷下侯,草民失礼了。”任安思维敏捷,拱手再拜,“得知令祖与令妹前往长安后,家族亦送来书信,准我回祖地讨生活。” 司匡张大嘴巴,点了点头,“原来你是任宣冲同族。” 任安没有继续接过话茬,低着头,等待安排。 他借稷下侯出世,获得改变贫苦生活的契机,内心深处,对司匡颇有好感。 然而,早年困苦无人照拂的痛苦经历,让任安又不想和任氏一族有的太近。 用之则给与好处,不用则晾在一旁。 这种家族,不值得效忠。 郑当时咳嗽一声, “任安,汝来此,可能全权代表任氏?” “大农令放心,安为任公子舍人。栎阳之地家族处理之权,公子已尽数托付草民。” “很好!” 郑当时笑着拍拍手。 任氏还挺识相的,知道赶时间,没有任何拖沓。 “贤弟,汝安排吧。为兄亦竭尽全力,配合汝行事。” 司匡点头微笑感谢。 顺势从一旁书架抽出一卷崭新的白棕色竹简。 铺好后,提笔蘸墨,问道: “诸君可知栎阳之地,民户之数?” 任安愣住了,摇摇头。 这种绝密数据,岂是他一个商贾舍人能打听到的? 反而是郑当时陷入了沉思。 “本官记得,去岁栎阳缴纳丁税者十八万六千三百一十八人,再算上年龄不够以及年龄已足者,大约有七万户吧。” 任安突然点点头,“任少爷也估计曲辕犁的销售量在七万架左右。” 司匡右手捏笔挥动,犀利的目光凝聚在竹简上,记录数据。 “栎阳之地人口众多,亩数广大,若不及时用曲辕犁耕耘,除去虫卵,一旦八月爆发螟虫之灾,灾难延伸之后,恐威胁帝城长安。” “如今阻拦势力,除栎阳三老,恐存一些守旧者,当然,亦会有某些私人工匠。吾侪要做的,便是把这三股势力彻底拧碎!” “唰!” 笔走龙蛇。 私人工匠四个字落在竹简上。 “郑公,工匠这方面,希望大农署可以去同少府交涉。” 天下百工,受制于少府。 “这个好说,君直言吾要怎么做?” “以工制工!”司匡抬头,目光铮然,“只要为工匠提供一份工作,阻拦自然不攻而破!” 郑当时沉默几秒钟,“栎阳之地工匠存数千人,大汉各地徭役趋于饱和,吾去哪里安排这么多人?” “嘭!” 司匡突然把毛笔排在案几上,一字一顿,提醒, “治河工程!” 在郑当时迟疑之时,他接着补充道: “吾为陛下设计治理黄河的庞大工程中,在栎阳附近存在一个呼应型工程!陛下听从百官建议,派遣主爵都尉南下,而忽略了此工程!” 司匡边说,边从怀里拿出来一份地图--一份贯穿大汉的水系地图! 走到郑当时身边,铺开,指着郑国渠的位置,高声, “以此为基础,在上游南岸开凿六小渠,以辅助灌溉其所不能达到的高地。此工程一旦完成,可在关中塑造万顷良田!” “匡算过了,此工程需要工匠数千、徭役八千余,耗时一至二载,可成万世之功!恰逢栎阳部分工匠暗中反对曲辕犁,不如,令其皆去修渠!” 郑当时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地图。 双拳紧握,一言不发。 “大农令只需把提议告知于少府,不出三日,少府卿便会给予回复!至于钱财……少府掌山海池泽之税以供应天子,此地一旦形成,除农田之外,还可形成数千亩池泽,匡认为,不需要国库出一分钱,资金,可全走少府!” 见郑当时还在犹豫,司匡趁机再伏在其耳畔嘀咕, “至于人力,匡从匈奴回来,可是俘虏了数千匈奴人。匈奴人掠我大汉几十年,也该付出代价了。大农令联合少府卿,同太常交涉成功后,让这群人来栎阳修沟渠,少府费用支出将大大减少,只管饭即可!” 让俘虏修工程的效果,二战结束后,北边的老毛子已经拿鬼子体验过了。 爽得很! 第二百五十八章:契约衡三老 “贤弟,以匈奴为修河主力,确实为妙计。然,栎阳距离长安太近,且匈奴民风剽悍,修河时,又人手持一锋利工具……若其顺势冲击长安,吾侪应如何应对?” “这个郑公就尽管放心吧!此难吾三法可解!” 司匡哈哈笑着,嘴角一扬,道: “其一,从匈奴中选几人,给予衣食,借助这群人看押匈奴人。” “匈奴人心残暴,披发左衽,不知礼仪尊卑,更不知晓团结友爱。以此法分化,不出一月,二者将互视雠仇。” 古往今来,人心都一个样,贪生怕死者居多,妄图享受者居多。 匈奴这群在恶劣环境中居住的野蛮分子,更是这样。 既然中行说是汉奸。 为何大汉不能拉拢几个匈奸? 司匡缓了口气,微微一顿,接着道: “其二,为了保证对立二者之间,存在关系缓和之可能性,匡希望少府卿只需许诺擅工者,修河结束可得自由之身便可。数量不需要太多,八千多人,有一两百人即可,留个盼头总比让其绝望要好。” 郑当时面色严肃,抚手点头,“那第三点呢?” “安排兵马!” 司匡冷声道, “再安全的策略,也会有失手的时候。以防万一,建议大农令与车骑将军、丞相商量。匡听闻郑公与丞相交好,能与之直接商量最好!” “哼!韩安国那个老头儿,也配和我交好?” 郑当时一想到前几个月韩安国在朝堂上和自己争夺司匡这件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司匡瞥了一眸眼前这个老头儿。 还是个小傲娇呢。 “大农令还是先以大局为重吧。只要丞相批准,可征调北军部分士卒在栎阳附近训练,亦可加大栎阳附近各城的守军数量,这是最保险的事情。” 如今可不比之后,在中外朝制度还没完全实现的前提下,丞相权利大的很。 只要调兵数量不是太过离谱,一切都好说。 更何况太尉空缺时,韩安国还做过几年的御史大夫,直官中尉卿,间接掌控大汉北军,军方势力不容小觑。 调兵这件事,打个招呼就行了。 “哼!我知道了,会让何神那个家伙同韩安国那小子商量的。”郑当时双手环胸,像个老小孩似的,噘着嘴,很不爽! “如此一来,以工制工便彻底完成了。”司匡重新回到座位,提笔,又写下“三老”这两个字,道:“守旧者恐很忙改变,因此,匡觉得,不如借刀杀人,借他人之手,解决掉这个难题!” 抬头,与郑当时对视,沉声: “我大汉崇尚孝道,又以三老掌管教化。栎阳之地,哪怕守旧者再强硬,也无法违背三老的话!吾等只需要说服三老,令之推广曲辕犁、耧车便可!” “话虽这么说,可事情发展到现在,正是三老在阻拦啊。”郑当时拍拍案几,抱怨。 “三老被他人迷惑,接触迷惑的最好方法,匡一开始就已经和大农令说过了。用鬼神之说破解鬼神之说!” 司匡在竹简上写下来一个名字--虞初。 “郑公离开后,可派人联系小说家虞初。为了和匈奴人谈判,吾已经将虞初请到长安,馆驿中可寻。” “虞初虽然年幼,然诉说故事之能力,乃小说家中佼佼者。公可令之针对此事编撰曲辕犁消除枉死之人怨念之类的鬼神故事,再暗中派人在栎阳传播。” “埋藏在耕田中的尸体已经尽数挖掘,幕后主使也尽数捉拿归案,再加上栎阳其他方士在我军监控之下,鬼火应该不会再出现。待故事传播广泛,曲辕犁推广之阻碍自然不攻而破。” 郑当时深呼一口气,点头, “本官明白了。” “稷下侯,君话语之中,丝毫未涉及如何处理三老啊。”一旁的任安忍不住道。 “别急,这正是我接下来打算诉说的内容。” 司匡放下手中的毛笔,与任安对视,淡淡的道: “吾再问一次,任氏可否愿意倾力配合?” 任安拱手,神色恭敬, “散尽家财,也愿配合解决此事。” “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司匡从一旁书架上取下来一块崭新的白色布帛,铺在案几上,提笔,洋洋洒洒写下数百字。 “针对三老,大农令与本官愿意做中间人,尔以契约,协调任氏与之关系。” “汝二者可约定如下之内容。” “立刻恢复曲辕犁的推广。” “若一个月内,再无蓝色火焰出现,则三老不得再阻拦,且还应协助推广,确保栎阳之地七万户,有八成购买曲辕犁。” “若一个月内,再现蓝色火焰,排除非人为原因后,任氏则按照每架曲辕犁购买价格的三倍加以赔付,家主亲自至栎阳,向三老道歉。” 司匡目光凌厉,洒在任安身上,“此行,汝任氏可否同意?” “……” 任安咬着下唇,纠结不语。 后者三倍赔付…… 曲辕犁任氏在栎阳的定价是六百钱一架。 若赔付,则需要支付一千八百钱,再退掉一架的收入,算上制作成本,估计一台会折损一千五百钱。 若五万户购买,则任氏最终赔付的价格达到了七千五百金。 把整个任氏卖了都赔不起。 郑当时不耐烦地起身, “任氏究竟是何态度?若同意,本官这就以中间之人的身份召集三老,盖印作证。若不同意,本官则回去安排他人处理栎阳曲辕犁之事。” 司匡在一旁安抚, “君且安心,契约中附加了若无人力干涉这一条件。倘若鬼火再现,大农令与本官会再次插手此事,直至给任氏与栎阳三老一个交代。” “稷下侯都开口了,那吾任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吾没有异议。” 郑当时笑着拍拍手,“那就这么定了,拟契约之书吧!” 司匡执笔,在布帛上写下一连串的文字。 最后一个字写完,便盖上了匡人印玺。 随后,郑当时覆上大农令印玺。 任安则代表任氏一族,盖上任宣冲交给的印玺。 一份在大汉高官见证下的契约,完成了一半。 司匡把帛书塞进任安手里,“接下来,汝亲自去找三老谈吧,吾与大农令还有其他事,就不参与了。” “谢二公出面解决任务之危。” 任安收起帛书后,再拜谢,退了出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甘泉病娇 两日后,夜,蓝田谷的星光如往常一样,璀璨夺目。 甘泉山附近,大汉甘泉行宫。 宫闱的帷幕随夜晚微风摇曳,宛如人影在其中走动。 刘彻穿着冕服,在丝绸飘荡的空荡荡大殿中,持一只鎏金蟠龙纹的酒樽独饮。 望着对面空无一人的草席,不由得摇摇头,举杯幽幽叹息。 “少君,汝未传授朕成仙之法,为何先离朕而去?难道朕不值得你久留吗?” 低沉肃穆的悲叹声在阴冷的大殿中回荡,无人给出答案。 墙壁上绘制着仙人样貌、天宫景色的帛布,安静诉说此地主人曾经发生的事情。 一个四十多岁却自称活了七十年的人出现在长安。 凭借几颗药便医治好董仲躬。 随便言语,竟可说出流传已久的古物,知晓过去几百多年的过往。 就连心里颇多,骄傲自满的田蚡,都对之彬彬有礼。 那人身上仿佛有一种高深莫测的吸引力。 长安达官贵人,争相与之乘车共塌,只求得长生奥妙。 刘彻心目中,那人根本就是行走在人间的仙人。 “少君,朕与汝分别已有三载。三载以来,再无知神仙之术者与朕探讨,再无得大道至理者与朕倾诉……” 这位惆怅悲叹的大汉皇帝长呼一口气,顿了顿,哀鸣, “朕苦啊!卿在天上,可知朕之忧愁?若知,能否回来,与朕一见?何故只留衣冠于人世?” 又是一声叹息。 酒樽靠近嘴边,轻抿,酒水减少半杯,脸上红润三分。 凉风吹来,宫殿中的绸巾摇曳得更厉害,借着烛光,影子在墙壁上留下来来回回的徘徊,像是在呼应刘彻的声音。 饮酒倒酒声频频,凄清冰冷更深。 在烛光的照耀下,刘彻修长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仅仅片刻。 帷幕之外,传来了尖锐的声音,“陛下,栎阳来奏。” “少君先独饮,朕先处理这繁忙的世间俗务。” 刘彻呢喃后,扭头望着外面, “拿进来吧。谁送来的?” 春陀弯着腰,小步跑了进来,“此乃大农令、匡人联合所奏。” “呵,这俩人竟然凑在一起了。”刘彻突然发笑,“嗯,螟虫之灾将至,在一起也好。” 接过竹筒,检查火漆完成无误后,暴力拆开。 刘彻拿出里面的帛书,眼睛一眨不眨,静静的阅读。 俄而,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放下帛书,仰头, “像修河渠啊……既然人力有了,就让少府卿计算支出所耗吧,若消耗不多,便行之。那群匈奴人,不用白不用。以匈奴俘虏为徭役……有趣,这应该又是虓虎的主意吧?那小子鬼点子多,在齐地的上书的时候,朕就……” 突然,刘彻瞳孔收缩,话语噎住。 大笑,拍手,高呼, “朕明白了!朕明白了!” 刘彻像发了失心疯似的,望着对面那个空了三年的草席,尖叫, “少君这是在指引朕吗?少君乃齐地之人,而匡人又自齐而至长安……听闻,其还遇一白发翁,疑似得留侯真传!难不成,少君想假此子之手,传授朕神仙之法?” 这位大汉皇帝疯狂起来,谁都不敢触碰。 春陀见此景,识相地闭上了嘴,弯着腰,再次退了出去。 和已故李少君对话的刘彻,是最容易开心,也是最容易发怒的。 不论谁来,都是如此。 王太后也好,他这个侍奉了两朝皇帝的宦官也罢。 不得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冒着杀头的风险,试探这位大汉最高统治者的脾气。 殿门外,春陀静候着,同时竖起耳朵,听着殿内刘彻的高亢歌声以及高声呓语。 … “怪不得朕收到情报,匡人联合大农令捉拿了栎阳周围的方士,并将之关押在军营。” “怪不得朕收到情报,匡人仅仅几个呼吸,就得出了栎阳农田中,枉死之人的怨魂火焰!” “知神之人,消除侮辱神之方士,很正常嘛!” “去他妈的焚书坑儒,一群没用反而触犯神灵的方士,当杀!当除!也许正是因为这群鸡鸣狗盗、徒有虚表之辈,朕才无法获得神仙的眷顾!” “朕懂了!少君!朕懂了!卿虽然离开,却没有忘了朕啊!” 刘彻疯狂的笑容撕裂了平和的表情,歇斯底里的呐喊声,在朱砂色的横梁上萦绕。 “主婿兵法超然,做事先人一步,这不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嘛?这不正是成仙留侯之传吗?” 刘彻想象力很丰富。 不用别人提醒,就将近期来长安附近发生的事情自行脑补,串联在了一起。 在他看来,能把悬浮在人世间的鬼神之火消灭之人,未尝不能通神。 神啊! 没想到距离自己这么近了。 刘彻激动地拍着大腿,对门外大喊, “春陀!进来!快进来!” 春陀推开门,穿过重重绸幕,“陛下……” “去!从库房里挑选百匹上好绸缎,给匡人送过去。再挑十根蜡烛、十坛美酒,马十匹,一并送去!” “陛下,此赏赐用何缘由?” “朕对自己主婿赏赐,还需理由?”刘彻翻了白眼,不悦的道,“直接送去便可,不需拟诏。” “诺。” 刘彻挥挥手,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春陀, “别急,还有。” “?” 既然是留侯传人,焉能不用计谋而尚武? 刘彻沉吟半天,淡淡的道: “告诉匡人,正值与伊稚斜谈判之际,朕等着他以计谋服匈奴之举!功成之日,朕为之设宴庆功!” “另外,传令少府!” 刘彻望着对面空荡荡草席的目光,柔和得可怕,像一个病娇。 “责令何神,立刻征调徭役,扩建甘泉宫。钱、人不够,就问大农署要,治河与建宫并行!朕要为少君建寿宫,配祭祀。少君给朕指引道路,发现了英才,朕要与之一同长生千古,供后人祭祀!” “责令宗正,选一个合适的时间,把少君的衣冠冢迁至甘泉!” “最后,再让卫青征调一千人,驻扎在寿宫周围,以免有不长眼的假方士,竟然少君之灵!” 春陀把事情一一记住,行了一礼,跑了出去。 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刘彻和疯狂的声音。 第二百六十章:伊稚斜的准备 汉匈之间的谈判将至,匈奴方面看似人少,毫无准备,实际上,伊稚斜已经发挥了隐藏在整个大汉的情报机构。 馆驿中,须卜罗哥捧着一卷帛书,阅读上面的汉文,汇报着近期以来的资料: “大王,根据‘第七只羊’传回来的消息,汉人此次谈判的代表团构成者,乃诸子百家。初步估计,参与者至有法家、儒家这两个根深蒂固的显学势力。” 伊稚斜享用着汉人提供的酒水,面无表情, “中行说说过,诸子百家人多了去了,这群谈判者,能力如何?” “细作言,皆大汉天骄。” “这群人比之张骞如何?” 在这位匈奴贵种眼里,汉人当中值得被匈奴尊敬的人,只有张骞一个! 宁死不屈者,勇士也! 匈奴就佩服这种人! 其他人,皆两脚羊,待宰耳。 须卜罗哥重新阅读帛书上的汉文。 虽然上面没有写,但是他根据字里行间,大体估摸了一下。 “这群人在之各自领域,堪比张骞宁死不屈之气节。” “是吗?刘彻小儿这是下了血本了呀。”伊稚斜脸部肌肉动了动,笑眯眯的,脱下身上的羊皮袄,晃晃头,“可惜了,一群半路拉过来的人,哪怕其他方面再优秀,谈判能力不见得怎么样,不足为惧!” 说罢,他将酒樽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在匈奴待久了,马奶酒早就喝够了,还是汉人酒水带劲儿! 不一会儿的功夫,伊稚斜就已经喝了一大坛了。 又饮掉一杯,辣喉咙。 他顿了顿,问道: “那个在左贤王部与于单交易的商贾,联系上了吗?” “还没有。”须卜罗哥叹了口气,摇摇头,“‘第七只羊’派人去太常查过了,整个长安的商贾里面,没有大王说的那人。” “哼!接着查!发动长安所有的势力,查到底!本王不信,他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拿了萨满后裔好处的人,跑不掉。” “属下一会儿就差人联系更多细作。” 伊稚斜嗯了一声,抓了一把豆子,大口嚼着, “军臣那里,用兵到哪了?” “前日来信,我匈奴万骑齐出,单于本人已率领精锐二十万,至左贤王部。只要大王这里一结束,他便会直取渔阳城!” 伊稚斜皱着眉,不放心地问道:“河西走廊与河套地区的守备力量加强了吗?别让人偷了屁股。” “单于给休屠王送马五万匹,休屠部预计可多勇士三万多。汉人想要取河西走廊,没有十万兵力,根本不可能。”须卜罗哥笑着答道,“且汉人骑兵主力刚在单于庭遭遇重创,短时间内,根本拿不出那么多兵力组织进攻河套地区。” “不可大意,汉人底蕴比我匈奴可怕的多。” 伊稚斜摇摇头,正色道: “仅一个宦官,就通晓兵法、历史……我部用之,战斗力飙升。尔焉能知晓汉人没有后手?这些天来,派出去探查汉人军队驻扎情况的人,可有成果?” “仅探查到在长安西北,驻扎了至少八万的北军士卒,长安南部,驻扎了大约七万南军守备。” 伊稚斜闭上眼睛,盘算着, “中行说语过,南军不足为惧,重点是北军。北军皆精锐,战争开始,能以一敌三。我部灭汉人将近两万人,其竟然还有八万精兵在长安附近……底蕴恐怖如斯。” 陡然! 他猛地睁开眼睛! 如冬天冰棱一般冰冷锋利的目光慢慢露了出来。 冷声: “让斥候从雁门北上,再尽快至左贤王部汇报,就说吾侪在四天后--七月十五正式开始谈判,预计谈判完在七月十八左右。单于可在二十倾尽全力,进攻渔阳。” “此战不可拖延!须速战速决!一旦让汉人反应过来,援兵至,吾侪必败!本王唯一能做到,只有用谈判拖住汉人耳目。” 须卜罗哥点点头,记住了叮嘱。 伊稚斜偏着身子,左手敲打案几,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倏而,又道: “战争需要时间,而汉人传信亦需要时间,吾侪可以派人截杀汉人的传令兵!须卜罗哥让单于派些人,最好有射雕手,潜入汉地,埋伏在渔阳至长安交通要道上。一旦有汉人斥候传信,直接射杀。” “大王真乃大才!” “哎!这才哪跟哪?不必吹捧。”伊稚斜笑着摆摆右手,“大才二字,待本王与诸子百家学徒的谈判获胜再说也不迟。” 须卜罗哥谄媚弯腰,“大王达到和目的才算我匈奴获胜?” “这个嘛……” 伊稚斜拖着长腔,思考几分钟,解释道: “汉人必须恢复和亲,送皇室公主入我匈奴!本王听闻刘彻有一女儿,名曰夷安,愿纳之为妾。” “大王说的是!和亲必须恢复!只是,属下听闻,夷安公主尚不足十五。” “哈哈哈,虽然其年幼,但本王并不嫌弃!”伊稚斜抚摸胡须,咧嘴大笑。 他微微一顿,又道: “刘彻小儿赔付我匈奴出兵费用,且全部折合成物资。释放我匈奴贵种,释放从左贤王部俘虏的萨满子民。若可能,本王还希望将他们的稷下侯带回匈奴,斩于龙城,祭祀冒顿单于的英灵!” “大王雄心壮志,必可功成!” “妙!哈哈哈……” …… 少府 一份来自甘泉宫的帛书,于辰时进入这掌管天下工匠的庞大机构。 帛书在少府卿何神案几上摆放了不足一刻钟,便被其下辖的计吏拿了下去。 建筑宫殿、灌溉沟渠。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一个小项目。 万幸,劳动力足够。 经数百名计吏计算后,所需的费用、人力……资源,都被估计完毕。 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五个时辰。 下午,那份帛书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少府卿的案几上,同时,一旁还多了一个资源分配表。 何神看了一眼,没太大的错误。 没有犹豫,直接盖上了少府卿大印,接着交给少府丞,下去通知大汉其他几个部门,执行该方案。 大汉百姓并不反对水利修建,相反还很热爱。 只要少府卿挑不出毛病,又可实施。 那么…… 上午至,下午行。 伊稚斜妄想要回去的匈奴人,直接踏上了挖土的路。 第二百六十一章:齐技击、魏武卒 元光五年七月十五,阳光明媚,微风徐徐,渭城东门,北军遍布。 原本四通八达的渭城东道,被大量身着黑甲的北军士卒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北至甘泉、南至渭水、东至长安。 每隔十步,便站一名持长槊之北军士卒;每隔百步,便有一着红甲、黑盔、红缨之骑士随地待命;每隔千步,便设一关卡,防不法之徒持械入内。 凡意图从东门经过之人,皆需九卿亦或是封号将军之手令,否则,以擅闯军营之罪押赴廷尉。 守军不多的渭城,额外从周边郡县征调三千士卒,以作防务。 整个城池,被浓浓郁郁的无形杀气包裹,压迫着从其他三门进进出出的行人。 数百面大汉之红底黑字鎏金旌旗,飘扬在咸阳故地之上。 渭城城门之下。 一顶用丝绸制成的华盖被四根婴儿手臂粗细的绿色竹竿撑了起来,覆盖出一块面积在二十多个平方的阴凉地。 阴凉地中,一张八米长、一米宽的特制案几横在中央,东西排列。 案几之北,有八个用丝绸编织的布席。 案几之南,有四个用芦草编织的草席。 案几之上,南北两侧,分别摆放了三个装满墨汁的碗、三根崭新的狼毫毛笔、三块麻布制作的帛书。 … 匈奴一方谈判人员坐在司匡特意安排好的马车上。 马车两侧,是负责护送的匈奴骑兵。 车轱辘嘎啦嘎啦的转动,向防务出示手令后,马车慢悠悠地穿过了第一道关卡。 须卜罗哥掀开车厢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作为一名专业的斥候,多日探查,他早就已经摸清了长安周边地形和情况。 转身回头道: “大王,我等距离谈判之地不足五百步了。” 伊稚斜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眸,瞳孔周边闪过一丝阴隼。 咧嘴,轻蔑一笑,挥挥手,“全军放慢速度,确保巳时到即可!” 须卜罗哥点头,迅即掀开门帘,对外面叮嘱了一声。 行驶中的马车明显放缓了速度,嘎啦嘎啦声变的厚重、低沉。 为了谈判成功,他可以研读了匈奴之内,所有涉及到谈判的古籍。 再加上中行说的教导…… 齐桓公被劫案、楚王被扣押案……烛之武退秦师案……秦赵渑池之会案等等,都有所心得。 伊稚斜深知,自今日赴约,谈判就已经开始了。 若是到得太早,会让人觉得匈奴急着谈判。 此举不智! 若是到得太迟,会让人觉得匈奴没有诚意。 此举大愚! … 城头上,司匡与诸子百家的天骄眺望远处缓缓行进的马车,眉头挑了挑。 “冯驹,什么时辰了?” “距离巳时还有两刻。” “距离伊稚斜出发多久了?” “家主,大约一个半时辰了。” “这么说,他们走了将近三个小时。”司匡暗道一声,“懂得心理战,这家伙不简单!” 扭头,提醒道: “诸君,匈奴谈判使团来者不善,待会不要丢了我大汉的颜面。” 百家诸生齐拜曰:“匡人放心,我等自当以气节御之!” 司匡没有回应,而是瞥了一眼不远处正行驶而来的马车,目光挪动,放在了城墙楼梯口的一人身上, “赵破奴,该尔等行动了!” “匡人,先由哪路行动?” “齐!” “诺!” 赵破奴转身下去安排。 片刻后,一面比平常旗帜大两倍的特殊旗帜树在渭城东城头。 旗帜上书大字--“齐”。 刹那间,下方城门大开,大地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轰!轰!轰!” 五百持戟、面带视死如归气势的士卒从城门口走了出来,向远处伊稚斜所在的马车奔去。 五百人,进退有序,甲胄上的铁片撞击频率都出奇地一致。 手中崭新的戟齐刷刷地对准行进的伊稚斜与匈奴精锐骑兵,毫无退意。 阳光洒在这群人身上,犹如在铠甲上渲染了攻无不克的金光。 … 车厢中,颠簸感愈来愈强,回荡的嘈杂音亦越发严重。 霎时,马夫焦急的声音从门帘外传来, “大王,前方有情况!” “怎么了?” “数百汉人精锐向我等冲来,是否摆阵御敌?” 伊稚斜皱着眉头,掀开门帘,犀利的目光在阳光下扫射。 只见远处黄沙滚滚,数百貌似蕴含杀气黑甲士卒大步冲来。 伊稚斜作为在草原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匈奴王之一,这种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 狂笑着,摆摆手, “别慌,一群虚有其表之卒罢了,比之我左谷蠡卫队,差多了!保持原有速度,让他们冲。” “遵命!” 马车继续嘎啦嘎啦,慢悠悠的前进。 … “武卒何在?” “进军!” … 城头上,一面书写“魏”的大旗,横空出现。 “哗啦!哗!” 渭城东驰道两侧原本空荡荡的区域,忽然掀起一阵狂沙。 数百持盾、准黑色重甲、持红缨长矛、面色狰狞的壮士在沙尘之间若隐若现。 每行进一步,地面便会响彻一声夏季雨夜时的轰然炸雷。 魏武卒的选拔相当严格。 因为谈判过于仓促,一时间凑不出那么多人,司匡便和廷尉署、中尉署商量了一天,借他们牢房内的死囚一用。 还有什么人能比犯了杀头之罪者,杀气更多? 人数不够,死囚来凑。 短短数日,一支具有魏武卒表象的军队被拉了出来。 “当当当……” 盾牌陡然立于地! 弓弩于后方横排! 长矛手左腿在前、右腿在后,摆出御敌阵势,一动不动。 龇牙咧嘴,恨不得吃肉喝血。 … “大王…” 马夫刚回头,就看见面色凝重的伊稚斜早已把右手搭在门框上,还伸出了头。 外面这么大的骚动,根本瞒不住车内的人。 伊稚斜盯着远处一动不动的魏武卒。 沉默数十秒钟,顿了顿,扔下两个字, “悍卒。” 回到车内,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没想到,汉人竟然有如此强悍的军队。 虽然是地面作战,但真打起来,普通的匈奴部落估计讨不了好。 骑兵虽然克制步兵,但那是在骑兵可以灵活作战的前提下。 伊稚斜从这群人身上,看到了宁死不退的影子。 若骑兵重进一群不知逃跑溃散的军队中……那么只能占一时之便宜,被陷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第二百六十二章:伊稚斜想改变计划 “大王……” 伊稚斜闭目养神还没到一分钟,外面又传来了马夫的声音。 猛地用鼻子呼出一道气。 眸子睁开,寒芒流露,冷声, “讲!” “又有情况!” 伊稚斜握拳拳头,对一旁须卜罗哥的大腿狠狠地锤了一下,顺势叹了一口气。 “又怎么了?” “出现了一支推着弓弩、尽是兵戈之军。” “推着弓弩?” 伊稚斜瞳孔一颤,好像想到什么,心脏突然悬了起来。 “唰!” 车厢门帘被他粗暴掀开。 正前方一支盔覆半面之军与之视野正对。 领军之人,是一个胖乎乎的将军。 这个人伊稚斜认识,常年驻扎在北地,抵御了不知道多少次萨满后裔,未尝一败的大汉不败将军--程不识。 此次,程不识背后之军所举的旗号竟然不是“程”与“汉”,而是一个消失了将近八十年的旗帜--“秦”。 旌旗孤零零地飘扬。 空中气温骤然下降了三十多度,空气都凝固了。 伊稚斜凝视其中一卒。 背负长戈、腰配青铜剑、肩挎弓、侧挂箭筒,身旁还有一匹被铁甲覆盖关键部位的战马。 除此之外,该士卒还全副甲胄、腿上绑着一把精铁匕首,马北上背着一面牛皮盾牌。 步、骑结合之术! 若是让这个士卒与军臣单于精锐一对一,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这种打法,汉人从来没有用过。 从冒顿单于开始的历代单于,也从来没有提到过这种军队配备之术。 伊稚斜的目光逐渐向程不识身旁倾斜。 一架平躺着的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正是马夫刚才所说的弓弩。 车上,一张两米多长的大型弓弩让他升起一阵窒息感。 非三人之力不可开! 五百步射程,如走路喝水一般,简单粗暴。 “这难道是……怎么会……”伊稚斜头晕目眩,身体颤抖,失声道,“中行说不是声称这种打法早就失传了吗?怎么会再次出现?” 他依稀记得,中行说投奔匈奴的第一个晚上,曾经讲过一个故事: 汉之前为秦,秦人之兵,强悍第一! 秦有一军,名曰铁鹰,世人以锐士称之。 其下马步战以超越魏武卒为准,上马骑战以超越赵齐骑士与为准。 步骑合一,大秦锐士! 伊稚斜的双手捏的,指甲深陷手心,快要掐出血来。 细作怎么搞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汇报? 打算背叛匈奴、背叛萨满后裔不成? 如果说刚才那两支军队仅仅让伊稚斜有欣赏之心,那么这支由程不识领导的军队,我让他出现了忌惮的心理! 步、骑结合,需要强劲体力,普通人很难做到这一点。 因此,他敢断定,这支军队的战斗力绝对不弱。 追责! 必须追责! 几十年了,细作的队伍,也该清洗一下了。 知情不报,看来这群人是忘了匈奴人的恐怖! 伊稚斜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 “幸好,仅仅是步、骑结合,同时训练两项目,注意力分散,绝对没有我专注骑术的……” “嘎达!嘎达!嘎达……” 还没说完,激烈的马蹄声从渭城东门传了出来。 伊稚斜的心脏像被人揪住了似的,生痛。 不好的预感,再次出现。 “驾!驾!” 三百名骑着骏马、身穿短袖类似于胡服衣裳的士卒,从城门洞疾驰而出,奔腾在驰道上。 马车内,须卜罗哥惊咦道: “我萨满后裔怎么跑到汉人城池了?难道休屠王举兵攻了进来?” 伊稚斜摇摇头,声音虽高亢,声线却颤抖,“不!这群士卒是汉人组成!” “汉人为何穿我匈奴的衣裳?属下随诸贵种出击侵扰单于庭的汉军时,不曾见。而‘第七只羊亦’从未汇报。这难道是汉人新军?” “说新也可…说旧也行。” 伊稚斜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中行说最早侍奉的是老上单于,即军臣单于与伊稚斜的父亲。 在幼年之时,伊稚斜与军臣经常与中行说那里听汉人的故事。 侵略要从小时候开始做准备。 这是伊稚斜最信奉的一句话。 在这个信念的驱使下,这位匈奴的左谷蠡王逐渐成为一个了解汉人的匈奴王。 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风俗,亦或是典故,都有所涉猎。 而中行说作为燕地之人,最熟悉的军队莫过于邻国的赵骑士。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开创赵骑士百年繁荣,进而取河套,御匈奴,护华夏之正统,匡赵之霸业。 汉人竟然培育了赵骑士…… 伊稚斜不得不重新打算谋取单于之位的计划与处理汉人关系的方式了。 虽然汉人被匈奴压榨多年,战斗力也就那样……但那是基于无骑兵的条件下。 须卜罗哥愣然。 新旧都行…摸不着头脑。 “大王此首尾相悖之语乃何意?” 伊稚斜艰难地放下门帘,回到车厢,落寞道: “汉人好大的手笔!胡服骑射,呵呵。竟然真的让那个商贾说对了!汉人训练出了那群魔鬼!百年前的杀戮,或许要重新在草原出现了。本王该早做打算了。” “须卜罗哥!” “大王。” “回草原后,收缩我部势力,羊盆能放弃的,皆放弃,以保存实力为主。”伊稚斜冷静地说道,“本王会和单于申请,将势力范围,换到北海附近。” 须卜罗哥沉吟,对比二者的差距, “放弃牧草丰盛的河套,而选贫瘠之地北海,此举不太漂亮。” “呵。” 伊稚斜自嘲笑了。 常人看来,此举何止是不漂亮?根本就是愚蠢好吧! 只是,为了保住主力,不得不这么做。 当上单于,什么会没有? 到时候,军臣单于的东西,都是自己的! 伊稚斜面无表情,道:“本王自有打算,汝执行便好。” “属下懂了。” 须卜罗哥虽然呆,但不傻。 三岁学说话,一生学闭嘴。不该问的,别多插嘴。 这时! “吁!” 马夫长腔,划破虚空。 马车停了下来。 “大王,到了。” 伊稚斜在搀扶下,下了车。 把弯刀系在腰上,淡淡的道: “走吧!让我们去会一会这个汉人贵种之后,能陷我左贤王部万人的稷下侯!” 第二百六十三章:这不是两千多年后的南京! 伊稚斜示意护卫精锐停下,只身领着匈奴谈判团代表须卜罗哥、呼延陌陌、罗日旭哥共计三人,向坐满人的谈判席走去。 其腰间的弯刀刀鞘在阳光地照射下,熠熠生辉。 “……” 至谈判席。 司匡头戴一顶黑色斗笠,坐在大汉席位正中央,百家诸生左四右三,恭候多时了。 “汝便是稷下侯?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看不起我匈奴邪?” 伊稚斜还没坐下,尖锐的目光先落在了那顶完全盖住面部的斗笠上,发出了诘问。 司匡摇摇头,把声音压低十个分贝,沉声: “非也!本侯样貌乃大汉绝密,在贵方臣服前,绝不可能以真面目示之!” 伊稚斜冷笑,“哼!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转身,佯装准备离开。 三个匈奴小弟根据早就商量好的剧本,扔下冰冷的目光后,配合转身。 四个人同时迈了几步。 俄而,幽幽的声音从其背后传来, “左谷蠡王难道不想知道刚才出现四支军队的规模以及驻扎吗?” “贵方…不,应该是左谷蠡王难道不想成为单于吗?” “……” 短短两句话,伊稚斜的心思就被汉团成功抓在手里。 其停下脚步,耷拉着脸,转过身来,眼睛眯成一条被蚯蚓还要细的线。 “本王对单于忠贞不二,岂能被汝离间?秦离间赵,迫使赵王杀李牧之事,不可能在我匈奴出现。” 司匡哈哈笑道:“这句话,汝自己信否?” 伊稚斜又沉默了。 片刻后,淡淡问道:“军国大计,本王若问,汝可答之?” “诚意够,知无不言。” “何谓诚意?” 司匡冷冷的扔下两个字,“情报!” 伊稚斜莞尔一笑,抱拳,“谈判可行!” 领着三个小弟又走了回来,至匈奴一方的席位,盘腿,坐了下来。 腰间的弯刀被他拆下,放在案几中央,以示诚意。 司匡向右扭头,看了孔武一眼。 后者心领神会,扭头,隔着头顶的丝绸华盖,望了一眼太阳的位置。 确定时辰后,用粗犷的声音道: “左谷蠡王若无意见,谈判便开始了。” “可!” 司匡举起双手,拍了拍,“啪啪!” “哗啦!”汉匈旗帜同时升起。 低沉浑厚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又从渭城东城头,传向远处。 “呜呜呜……” “呜呜呜……” 司匡沉浸在魔幻的号角声中,声音高昂, “谈判正式开始!请贵方提出需要谈判的内容吧!” “呼延陌陌!”伊稚斜大手一挥,沉声喊道。 被点到名字的脸长皮肤黑的匈奴人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递给汉人一方负责记录内容的张安世手中。 同时双手环胸,傲慢说道: “我萨满后裔从神灵光辉照射之地降临汉人之土,所为之事有七!” 呼延陌陌伸出双手,从一至七,手指逐一伸开,比划道。 “一、归还我部匈奴贵种呼衍霍霍!” “二、归还尔等所掠左贤王部之萨满子民,且确保其人身安全。” “三、恢复和亲,需选皇室之女而非宗室之女和亲,下一次和亲必须在谈判结束之后的三个月内!” “四、赔偿我部牛羊损失:丝绸一万匹、布五万匹、盐二十万石、粮食五十万石、马蹄铁五万套……” “五、裁撤雁门、北地、陇西、上郡、商贾、渔阳等边境郡城五成兵力,且严惩主战出击我匈奴之人。” “六、匈奴人若在汉境犯罪,需在我国贵种代表监督下进行审判,罪责裁定,需按照我匈奴各部法。” “七、准许我匈奴部落与汉人商贾蛮夷,可交易商品包括但不局限于盐、铁、布帛、丝绸、粮食等。且进出边境所需税费价格,尔边境之官吏,需与我匈奴一方商讨,最后由我部决定。” 司匡皱着眉,什么也没多说,咧着嘴,嘲讽笑了, “呵呵。” 不仅想要大汉边境的关税主权,还妄想染指法律主权。 搁这玩儿鸦片战争呢? 这群匈奴分子真把自己当成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英国佬了? 你是有那个实力? 还是把刘彻当成清后期的统治者、把自己当成李鸿章了? 这不是两千多年后的南京! 这场龙城之战,虽然大汉军方损失严重,伤亡人数超过一万五,但可没有败,顶多五五开,左贤王部与龙城部的损失也不少! 战况未明还这么傲慢,匈奴人还以为这是七十年前的白登呢? 还有那个和亲。 三个月内,必须选一个公主。 这岂不是就差点名夷安公主了嘛? 想打自己名义上老婆的主意,胆子够肥的。 这种欠揍的条件……摆明了是还想继续开战! 司匡伸手,拍了拍右手边孔武的大腿, “子威兄,条件都听到了吧?汝先开始吧!” “正合我意!”孔武压低眉头,把袖子撸起来。 一旁,孔安国悄悄拽了拽孔武的衣角,低声提醒, “兄长,注意大国雅量。” 孔武搓搓手,从张安世手里接过记住匈奴一方要求的羊皮纸,攥在手里,狰狞笑道: “放心!为兄有数!” “哗!” 他突然站起来,俯视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呼延陌陌,左侧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比哭还要吓人的笑容。 二话不说,把手中的羊皮纸团成一团,丢在对方的脸上,用鲁地方言破口大骂, “你这个痴吧!朝吧!耶吧!” “也不去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母猪样!” “还想占俺们大汉的便宜,没睡醒?要不要爹爹我哄你睡一宿?” “我跟你说,你这个鳖蛋!别做梦了!俺们大汉,一个条件都不答应!倒是你们几个撞大运来大汉的,赶紧乖乖地跪下臣服,否则,下次出兵,先灭了你们部落!” “……” 短短片刻,孔武骂人的话就从嘴里蹦出来一大堆,还不带重复的。 孔安国脸色通红,羞愧地捂住了额头。 好家伙,老大这是提前喝酒了嘛? 说好的大国雅量呢? 剩下的人,包括司匡在内,都捂住嘴,脸色憋得通红,强忍着不笑出来。 稷下虽在齐地,但齐鲁几乎一体,方言融合性很强。 在场的人,都出自百年稷下,岂能听不懂鲁地方言? 第二百六十四章:消息何人泄露? 呼延陌陌虽然听不懂齐地方言,但从中几个字眼中,感受得到其中的恶意。 原本傲慢的脸色疯狂的变化,由红润变得紫黑。 身体也在疯狂地颤抖。 伸手指着孔武的鼻子,骂道: “尔不要太过分了!吾侪是来谈判而不是来吵架的!” “敢指着老子,够种!”孔武笑的一次比一次狰狞,把袖子撸得更高了,亮着胳膊上的肌肉,“咱们两个不如打一架吧!若汝赢了,吾就闭嘴!” 呼延陌陌抻着被鲜血充斥着的脖子,咆哮,“你以为我怕你?” 孔武指着不远处一片空旷场地,冷笑, “走!去练练!” “去就去……” “呼延陌陌,坐下!”突然,伊稚斜的声音响了。 “大王,此子欺人太甚……”呼延陌陌委屈巴巴得抱怨。 “他就这个性格。”伊稚斜眨眨眼,平淡无波地说道,“更何况,你去了,还真不一定打得过这个人。” “大王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非本王对你没有信心,而是这个人,可是得儒家真传!战斗力,放眼整个匈奴部落,也是数一数二的。” 伊稚斜语气微微一顿,阴笑, “我说得对吧?稷下天骄之一,孔门嫡系长子,孔子威!” 孔武一愣,脸色瞬间凝重, “汝知道我?” “有所听闻。汝右手边这位比较文质彬彬者,想必就是令弟孔子国了吧?” 孔武一改轻视,淡淡的道: “不愧是左谷蠡王,竟然调查得如此详细。” “哈哈,运气使然罢了。”伊稚斜抚手笑得更欢了。 倒是司匡,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额头上的皱纹突出得愈发明显。 大汉谈判团的人员虽然没有特意保密,但是绝大多数人员都是不知晓的。 且因至长安后,大家仅仅聚过几次,凝聚力看似不强,乃至于很多人都不知道诸子百家的天骄来长安的目的。 如今伊稚斜竟然随口说出其中两个人的名字…… 这已经不能用调查周到来说了。 一个从国外来的人,哪怕调查能力再强,最多也就是从普通百姓嘴中得到部分长安近期以来发生的事情罢了。 更进一步重要的内容,绝不可能从普通人嘴里得到,更不可能按照性格,推断一个没有见过面人的身份。 除非,有人泄露了详细情报。 大意了! 己方阵营内存在细作。 司匡低着头,拳头伸进斗笠下,抵着嘴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似笑非笑,有意无意的道: “左谷蠡王的手伸得很长啊,或者说,贵方的动作很超前呀。短短几天,竟然就能调查清楚我方谈判团人的性格,并以此为基础,推断出相关身份……这些年向我大汉军中插入细作,花费了不少时间吧?” 伊稚斜望着对面缠着黑纱的斗笠,突然笑了,“阁下说笑了,若有细作,吾侪早就安排人刺杀贵方皇帝了,岂能在此浪费时间!” 司匡冷哼,丝毫不信这个诡计多端之人的话。 今天结束后,无论如何,必须派人搜查长安权贵,锁定细作的身份。 转身,朝左侧唤了一声, “向之出示我方的条件。” “诺!” 司匡左手边第二个穿着墨服的人站了起来。 “汝便是王贺吧?墨家难得一见的天才。”伊稚斜笑嘻嘻地问道。 “左谷蠡王竟知晓在下陋名,受宠若惊。” “哈哈,中行说在匈奴的时候,讲述燕太子丹的时候,可是着重讲了墨家。本王借此,对墨家服饰,也算有所了解。” 王贺瞥了一眼笑吟吟的伊稚斜,厌恶的扭头。 一个敌人,竟然把己方摸得如此透彻,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王贺捧起早就准备好的帛书,提出大汉这边的要求。 言语慷锵,掷地有声。 “此次谈判,我大汉的要求有三个。想要停战,匈奴需要做到以下三点!” “第一,让休屠王等部落撤出河西走廊、河套平原,我汉军必须全面接管河套地区。” “第二,匈奴单于向我大汉称臣,每隔三年,需来长安朝奉一次!” “第三,匈奴各部落,解除武装,留下仅够自保的武装实力。” “以上!” 伊稚斜还没开口,须卜罗哥气的蹦了起来, “尔等怕不是在做梦?竟然妄图驱使萨满子民!” “这是我大汉的底线!” 王贺冷冷的道: “自大汉建国以来七十二年,匈奴掠夺之资源、抢夺之人口、屠戮之百姓,焉能胜计?” “在此基础上,再往上追溯八年!” “尔等趁秦地大乱,夺取河套地区,杀我边境兵民,焉能胜计?” “别说令尔等臣服!” “我大汉当今天子英明神武,盖世卓越,可提三尺之剑,携万里之剑锋,能驱百万之雄师,统山河之日月。” “今圣人有出击匈奴之心,且军民一心,倘若再次发兵匈奴,定可破尔等祖宗之地,绝尔等贵种传承!” “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汉人都这么猖狂吗!” 须卜罗哥咬牙切齿,一屁股坐下,“咣”的一声,恶狠狠地砸了案几一拳,侧身,拱手道: “大王,汉人无诚意,不如吾侪返回草原,组织军队,再次与之一战!只有让这群人体会到当初白登之围时的恐惧,方可对我萨满后裔怀敬佩之心。” 王贺没有在意急得瞎蹦跶的须卜罗哥,而是将目光直接投向匈奴使团的主事, “左谷蠡王认为如何?” “不好。” 伊稚斜轻声道: “尔等莫不是忘了,此次战役,尔等能赢的缘故,只因左贤王部东进,我左谷蠡部西行,主力皆不在,只余老弱病残于部落耳。” “若左贤王部万骑皆在,尔等将会是下一个李广、公孙敖!岂能趁机获胜?” 司匡点点头,“君说得不错,只是,鄙人一向信奉一句话。” 伊稚斜:“??”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呵!好大的口气,吾不信尔之运气能一直这么好。” “君可拭目以待。反正谈判破解,鄙人肯定会奉命再次出兵匈奴。届时,希望可与左谷蠡王来一场遭遇战。吾侪堂堂正正较量一番。” 第二百六十五章:主动出击的天骄 伊稚斜丝毫不在意司匡的威胁,冷笑连连,脸上的胡子茬一翘一翘的,充满喜感。 “年轻气盛可不是好事,据本王所知,几百年前,赵地有一名叫赵括的将领,会纸上谈兵,正是因其年轻气盛,实战中才导致四十万人被秦所坑杀。” “汝这竖子与之相同,碰巧在左贤王部得了好处罢了,实际上,不过是徒有虚名之徒。太猖狂了不好!本王可不是于单。” 司匡仰头哈哈大笑,“有什么区别吗?左谷蠡王对于我大汉铁骑的进攻,不也没有反应过来?吾听闻,汉军将至之前两、三日,贵部竟如过街老鼠,举兵西行,这是在模仿旅鼠吗?” “哼!” 伊稚斜握紧拳头,瞪大眼睛,像一头发狂的公牛,大口喘着粗气。 虽然不知旅鼠为何物。 但他一想到主力调走,屁股就被偷了这件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整个匈奴部落,竟然被一个商贾的情报带跑偏,真是百年来,最大的笑话。 如果那条不是乌桓、乌孙给汉人提供马匹的情报,左贤王部也不会输得这么惨。 妈的! 离开汉地之前一定得找到那个商贾,好好收拾一顿。 左谷蠡部的英明,不能白白毁了。 “呼!呼!” 坐在伊稚斜左手边的须卜罗哥拍拍老大的后背,为之顺气。 一旁沉默许久的罗日旭哥睁开了野狼般的眸子。 张嘴,獠牙露出来。 “贵方自打我方来此,就一直在用凌人的气势相对,不仅反驳我方从冒顿单于至今的全部谈判中凝聚而成的方案,还以傲慢之态度,欲令萨满部落臣服。” “依我看,尔等根本就没打算好好谈判!尔等这是妄图战争延续吧?” 罗日旭哥微微一顿,语气嘲蔑严重, “早就听说汉人军方迫不及待打仗,争取军功,今日一看,可见一斑!既然尔等不顾百姓死活,那我们匈奴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咣!” 他沙包大小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案几上,声音犹如寒冬腊月的风,透骨心寒: “待吾侪回去,定每半月组织一次针对尔汉人边境的掠夺。吾就不信了,尔等硬气的能不把边境之民的性命放在眼里。” 孔安国挑挑眉,汗珠从额头滑轮,说着脖颈曲线,一直透进衣服里。 不得不说,罗日旭哥这个点抓得非常好。 谈判失败,导致边境百姓大量身亡这个锅,儒家不敢背,也背不动。 若真的发生了。 即便他、孔武、吾丘寿王三个人自杀,亲自下黄泉向孔子谢罪都弥补不了过错。 孔安国缓了一口气,声音温和,雅儒风度翩翩道: “请阁下冷静。谈判尚未没结束,何故提出撕破脸皮的话?” 罗日旭哥哼了一声,伸了伸盘着的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扭扭脖子, “想继续和谈,要看尔等众汉人诚意如何了。” “匡人。”孔安国扭头,唤了一声,“双方存在分歧,不如逐项谈判?” “可!左谷蠡王意下如何?” “本王也没意见。”伊稚斜喉咙发干,抓起案几上的酒樽,一饮而尽。 …… 张安世将抄写匈奴方要求的帛书铺开,又拿来王贺手中那份记载大汉条件的帛书。 对比之后,抬头道: “吾侪双方提议皆强势,几乎难有商量的余地。不如,先放下各自的意见,提出一些能够商量的条件,在博弈中,达到双方都可接受的目的。” 司匡与伊稚斜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点头,朗声: “可!” 张安世明确二人意见后,提了提眼角的麻绳,撸起袖子,率先直面匈奴人的要求,沉声道: “左谷蠡王要求我方释放从左贤王部活捉的匈奴呼延部的贵种。可对?” “不错!希望尔等保证呼延霍霍的安全,并且将他送回草原。”呼延陌陌手按在案几上,高声回答。 张安世提笔,注视呼延陌陌,诘问:“尔等索要贵种,愿意付出何物?” 呼延陌陌伸出右手食指,笑道:“羊一百只!” “嘭!”未等张安世回答,坐在孔安国右手边的吾丘寿王愤怒地拍着案几,“吾反对!” 呼延陌陌眯着眼睛,像看死人一样盯着吾丘寿王,右手渐渐地向案几上的弯刀靠近,“竖子,汝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切~” 吾丘寿王轻蔑摇摇头,丝毫没把威胁看在眼里,手指敲着案几,奏出自己特有的节奏,声音跟随节奏,咄咄逼人: “古往今来,战争胜利之后,战俘之结果,往往有二。罪孽较潜及投降者,厚待之;罪孽深重者,杀之以祭旗。” “呼延霍霍不仅率兵追捕匡人及众兄弟,还是陛下主张大汉对匈奴出击作战中,俘虏的第一个贵种,于情于理,都应该杀之,以其鲜血,昭告宗庙,以慰先辈之灵。” “尔敢!”呼延陌陌吓得一下子跳起来,眼珠子瞪得溜圆,手舞足蹈,大声尖叫,海豚音都出来了,“若尔等敢伤我兄弟分毫,我必率兵,踏破汉境边土,屠戮尔民!” 吾丘寿王公羊学派天生好战的情绪被调动了,起身拔剑,剑刃挑起衣带,寒声:“要战便战,吾安惧?” “二位先别急着打架,小子倒是有个提议。” 忽然,一股稚嫩的声音从最东边传来。 坐在末席的虞初笑吟吟地站起来,对二人拱手行礼。 呼延陌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射出去,“小子,报上名来!” “小说家,虞初。” 呼延陌陌哈哈笑了,笑的癫狂,“原来是末流之学啊。汝有何高见?” 虞初年纪虽不大,但心性成熟,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的道: “一换一。以匈奴之地的汉人,换呼延霍霍。” 司匡双手交叉,放在袖口,侧身,安安静静的看着虞初的表演。 如果把这位小说家的天骄看作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就大错特错了。 小说百家,本自虞初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位全场最年轻的天骄一旦爆发,足以碾压百家诸生的思维活跃度。 如今虞初主动出击,想必已经有了想法了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把张骞还回来 伊稚斜听到一换一这个中肯的方法后,黑漆漆的脸色缓和许多。 眨眨眼,给了呼延陌陌一个眼神,示意继续。 这个呼延部落的小弟没有让老大失望,重新坐下,斜着身子,与虞初对视,不卑不亢道: “贵方打算怎么样一换一?” 虞初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这样看尔等能归还谁了,普通百姓肯定不行。” “只要尔等愿意释放呼延霍霍,我部愿意放了前不久俘虏的李广。”呼延陌陌一字一顿道。 “汝莫不是玩我?”虞初愤愤不平的拍拍案几,“根据消息,李将军已经从尔等手中逃跑,前不久已经归汉,如今正在返回长安的路上呢!何来归还一说?” 呼延陌陌眉头紧蹙:“……” 实在想不通究竟是谁泄露的这个消息。 李广逃回汉地的消息,他也是刚刚收到,本以为可以趁汉人没有留意,蒙混过关。 没想到……竟然被发觉了! 虞初正襟危坐,握着手边的酒樽,淡淡的道: “骁骑将军已回,尔等还是换一个人吧,” 说罢,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在辣喉感中,清醒精神。 呼延陌陌沉默了好久,实在想不到匈奴能够拿得出手的人,把这个难题踢回去了, “尔等想换谁?” “中行说!” “这不可能!”一旁的伊稚斜亲自张嘴,正辞严拒绝,“中行说乃我匈奴肱股重臣。其地位,犹如尔汉人的丞相。试问,哪个国家会把丞相交给敌人?” 作为老上单于的儿子,伊稚斜可是中行说看着长大的。 几十年来,这位来自汉地的宦官将天文、地理、算术、历史、军事……众多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匈奴。 正是中行说,匈奴的文化底蕴才能垂直跳跃一百年,才能追上汉人。 虽然中行说已至耄耋之年,但其运用,依旧不可忽视。 于单体内有汉人血脉,与之相比,拥有纯种匈奴人血脉的左谷蠡王,对中行说的价值更大。 伊稚斜还指望军臣单于死了之后,在中行说的帮助下抢夺单于之位呢。 这种重要的人物岂能说给就给? “罢了。既然中行说对尔等这么重要,我大汉也不强人所难。”虞初低头,叹了口气,眼睛余光在司匡斗笠的黑色纱巾上逗留片刻,又道:“我大汉后退一步,只要尔等把到匈奴和亲的南宫阏氏送回来,我方就释放呼延霍霍。” “小子,汝怕不是在找死。”伊稚斜涨红了脸,一把推开呼延陌陌,亲自插手这场谈判,声线颤抖,咆哮:“南宫阏氏乃我匈奴尊贵之人,待军臣单于追随萨满神而逝世,其要嫁给下一任匈奴单于,岂能让尔等领回来?” 有人在打未来老婆的主意,伊稚斜怎么忍得住? 兄终弟及是匈奴亘古不变的传统。 来此之前,伊稚斜甚至都幻想好了军臣单于死后,南宫阏氏给自己生了好几个娃娃的热闹场面。 如今汉人竟然试图染指自己的媳妇……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虞初,这个条件着实有些过分了。”一直不语的司匡忽然开口,笑眯眯的道:“看在左谷蠡王的面子上,再换一个人吧。” 扭头,盯着气急败坏的伊稚斜,淡淡的道: “本侯给足公面子,希望公不要让本侯失望。” “哼!” 虞初搓搓手,望着稚嫩发白的小脸,警告道: “前几个人选尔等都否定了。吾大汉胸怀大国之雅量,以礼待人,暂且忍了。接下来这个人,如果尔等还有意见……那就别谈了,直接开战吧!打赢了什么没有?” 这位小说家的年轻天骄语气微微一顿, “我朝要求尔等释放昔年被尔等扣押的汉公使臣张骞及其下属!这是最后的人选,也是底线!若谈不拢,那就用呼延霍霍的鲜血祭祀宗庙得了。” “张骞……你们竟然想要张骞……” 伊稚斜心跳忽然停了一秒钟,脸色苍白,身体颤抖。 “搞了半天,尔等在算计我啊。你们的目标,恐怕本来就是张骞吧?” 虞初伸了个懒腰,“这就不劳左谷蠡王关心了,君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呼延霍霍的性命,全在公之手中。” “这……” 伊稚斜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深度纠结状况。 张骞宁死不屈的精神,名震整个匈奴疆域。 其存在,对匈奴人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若是突然离开了,恐怕有很多人会不适应。 亮丽的风景线消失了,任凭谁都会遗憾。 且如果张骞臣服单于,那政治上的意义,绝对大于其他一切利益。 匈奴可以从之手中摸清汉人的想法,进而拉拢更多的汉臣,达到分化中原王朝的目的。 如此重要的人物,若轻易地拿来交换,兄长军臣那里,不太好交差。 若是不交换,那最后受到损失的,则是自己左谷蠡部。 呼延霍霍可是他的直属部下,在贵种中,排得上号,属于中游偏上的类型。 争夺单于之位正值用人之际,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尤其是最后难免要出现刀兵相向的场面。 呼延霍霍是一名良将,他不想放过。 “……” 进退维谷啊! 换与不换,难以抉择。 虞初见对方迟迟不回答,眼珠子咕噜一转,加了一把火, “左谷蠡王作为未来的单于,难道有后顾之忧?” 伊稚斜往后一仰身子,幽幽长叹, “张骞如今在左贤王部,归于单管辖。即便吾答应,于单那里,恐怕也不会轻易放人。除非伟大的单于亲自开口。” 虞初耷拉着脸,“阁下不是代表匈奴单于而来的吗?” “代表不意味代替。”伊稚斜咧嘴一笑,说出了这么一个耐人寻味的话,“如果尔等信得过本王,吾可以试着以兄长的名义给于单写一封信。具体结果如何,全看天意。” 虞初面无表情,看了司匡一眼。 见斗笠微微点头后,拖着长腔,答应: “可以!” “那就这么定了!以张骞换匈奴贵种!”张安世擦擦额头上的汗,挥舞着毛笔,洋洋洒洒写下这条谈判契约。 第二百六十七章:贵种的博弈 隔着斗笠黑纱注视着张安世的笔势的司匡抬头瞥了一眼尚于剧烈反应的伊稚斜,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 虽然刘彻叮嘱谈判必须强势,但如今涉及到了确切利益,稍微变通也应值得理解。 张骞已经待在匈奴八载,也该回来了。 不屈不挠八载,放在三代之时,妥妥的伯夷叔齐式的人物。 刘彻即位之后,一心一意追求三代之治。 今臣子之中出现如此忠肝义胆式的人物,焉能不心动? 更何况听闻张骞出使西域之前,还和刘彻彻夜长谈一晚。 汉室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性取向,不敢苟同。 司匡也拿捏不准张骞在刘彻心目中的地位。 万一是韩嫣般的人物…… “……” 反正趁此时机换回来,准没错。 首轮谈判结束。 汉匈之间都实现了自己的目标,算是平局。 这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博弈,还在后头。 张安世放下毛笔,捧着帛书,大呼几口气,将墨迹吹干。 整理衣冠,修整仪容。 又拿起一旁的匈奴方的要求,高声陈述: “第二项,匈奴意图要回稷下侯俘虏左贤王部之平民万人。” 他话音刚落,左手边就响起一阵低沉粗犷之声: “吾歇的够久了,虞初先且坐下,这一项,由吾来吧!” 张安世左手边,一穿着短褐色衣裳的青年睁开了封闭已久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上沾着几滴汗珠。 向上挺挺身子,刀剑一般锋利的眼睛死死的注视案几对面的瓦鸡土狗。 嘴唇轻启,长腔喝问: “尔等…谁来谈判?” “汝为何人?” 伊稚斜抬头纹凸显,斜着脑袋,左手按着案几上的弯刀,闷声道。 青年声音如雷,大喝, “兵家,良岳!” 伊稚斜惊讶愕然, “原来是大汉贵种张良之后。” 急忙抱拳,彰显匈奴人对待贵种的态度, “吾左谷蠡王在此有礼了!” 虽为匈奴人,但伊稚斜却忘不了中行说日夜诉说的运筹帷幄的故事。 赵魏韩划分晋前,本就一体。 中行说每当吹嘘自己那半个老乡的时候,格外卖力,其中自然不乏添油加醋的内容。 什么亲自率领大力士在博浪沙袭杀秦皇嬴政啦、得仙人传授兵法啦、短短几言,出谋划策守住太子之位啦等等。 怎么能吹,怎么来。 以至于,在伊稚斜心目当中,张良的地位堪比萨满神的帐下之神使。 良岳抱拳,简单回应, “左谷蠡王,待会谈判,休怪鄙人不留情面。” “请便!”伊稚斜呵呵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贵方派出贵种,我方也不能怠慢。须卜罗哥,汝须卜氏作为仅次于我挛鞮氏的顶尖贵种,这次谈判,由你负责!” “请伟大的挛鞮氏放心,仆人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须卜罗哥双膝跪地,以匈奴最高的礼仪,对着伊稚斜重重一拜。 起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良岳。 手握拳,嘎嘣声中,亮出狰狞的面庞。 “汉人,草原之民皆萨满后裔。尔等违背萨满神的意志,将屠刀伸向我萨满后裔之事暂且不论。现在我方的要求很简单,释放从左贤王部俘虏的所有匈奴百姓!” 良岳捏着面前案几上的酒樽,冷冷道: “释放可以,尔等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须卜罗哥毫不犹豫的说道: “我部可以用汉人奴隶交换!一个男性汉人,换三个匈奴之民;一个女性汉人,换两个萨满之民;孩童一换一!” “呵,尔等倒是轻贱,竟然提出三个匈奴,才抵得上一个汉人的价值主张。不过可惜,吾才不会被这种阿谀奉承之语吸引,作出不必要的决策。” 良岳提起笔,在案几上的空白帛书上算了几行数字。 看着结果,出声强调: “吾来此之时,曾去太常署查阅尔等近三十年来掳走我边境汉民之数。鉴于在匈奴之地汉民数量庞大,吾要求,一个匈奴人,换三个汉人!” “尔竟然也自己轻贱起来?”须卜罗哥冷笑,“不怕被天下汉人戳脊梁骨吗?” “行得正、坐得端、站得直,何惧之有?只要草原汉人回归故土,天下悠悠众口,关我何事?” “说得好!”孔武啪啪拍着大腿,高呼夸赞,“不愧是留侯之后!” 孔安国:“兄长…请不要拍我的腿。” “呵。”须卜罗哥阴沉着脸,“我部掠夺三年之数,都比不上尔等一战所获!贵方一战便得我部民众数万,草原汉人多又如何?若按照贵方提议,我部岂不是之前的努力都白费功夫了?” “不仅仅之前,之后也是如此!” 良岳当着须卜罗哥的面,对司匡的位置拱手,骄傲道: “稷下侯用兵如神。尔等若不知悔改,下次来我大汉赎的人恐怕就不是低等贵种了,而是左贤王于单、乃至于左谷蠡王阁下与挛鞮氏军臣!” “猖狂!” “汝大胆!” 哗啦一声,谈判双方同时站起来。 须卜罗哥持匈奴从大宛掠夺的精刀。 良岳拔出腰间新购买的佩剑。 四目相对,火光迸发,剑拔弩张,有大打出手之势。 伊稚斜看在眼里,丝毫不急, “稷下侯,我听闻汉人有一句话叫做礼让三分。尔等在张骞上面已经占尽了便宜,这一项,该让吾侪扳回一局了吧?” “哎,此言差矣。”司匡笑吟吟摇摇头,“张骞本就是因为尔等无故扣押才滞留匈奴。我方用呼延霍霍换,尔等本就是以空手套白狼,占尽了便宜。” “就是!”吾丘寿王哼哼着,“也就是稷下侯太过仁慈,若是陛下将此事全权委托于我,老子直接把尔等扣押,拿来换张骞!一个匈奴王,加上十来个匈奴部落小首领,军臣单于哪里还会犹豫?” “竖子威胁我?” “不敢!此乃事实,还望左谷蠡王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伊稚斜语气鸦然,握紧双拳,身体疯狂颤抖,脸色逐渐发黑。 待在贼窝里的确危险。 如果汉人真的玩这一套,自己还真没辙。 咬紧牙关,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一换一!这是我匈奴的底线!” 第二百六十八章:河西走廊的重要性 底线? 呵。 底线就是用来打破的。 “一个匈奴人交换两个汉人,这是我大汉的底线!”司匡冷冷的回应。 伊稚斜气的脸色通红,愤怒道:“尔等没有诚意,那就别谈了!” “也罢,那就过几日,让车骑将军领兵至上谷,用兵家的方式与尔等蛮夷商量吧!”司匡摊摊手,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伊稚斜一时语塞,急得腿都麻了。 这次谈判的目的本就是拖延汉人,干扰视线。 如果卫青真的领兵到了上谷,那么单于庭针对渔阳的报复性侵略,很可能会功亏一篑。 稳住汉人! 这是左谷蠡王脑海中最后的念头。 伊稚斜微微叹息,妥协道: “一换二就一换二!吾匈奴地广人稀,子民必须返回草原。” “痛快!敢问我汉人之民,何时可回?” “进入草原的汉人分布分散,加之又涉及到数万人,组织起来,估计需要半年时间。” “本侯给你半年!半年后,我会安排人在雁门设置登记点,凡归来之民,皆挨个登记,进入编户齐民的大网,尔等蛮夷别想着耍花样。” “萨满后裔说到做到!”伊稚斜挪动屁股,把大腿释放出来,嚷嚷,“我匈奴子民何时可以返回草原?” “同样半年!”司匡咧嘴一笑。 六辅渠的工程量并不是很大。 一万名匈奴人,耗费半年时间,应当够了。 如果不够,大不了分批放人嘛,这就叫“货款周期”。 半年高强度劳动,绝对会有老弱病残支撑不住。到时候,把这群人淘汰,还能节约不少伙食费。 司匡这种做法是收到资本家行为的启发。 按照惯例,打工者无论男女,三十五岁之后,都会出现中年危机。 按照优胜劣汰的原则,绝大多数打工者会被淘汰,同时,会有大量听话的实习生接管工作,替补上来。 修建沟渠的替补人员,就是下次出征带回来的匈奴俘虏。 伊稚斜沉思一会儿道:“我方没有异议,拟契约吧。” “张安世!” “诺!” 张安世提着毛笔,按照刚才的方法,把这第二条契约拟定完毕。 至此,开胃菜全部上完。 汉匈最关键的争论:河套地区归属,将要开始。 河套地区,贯穿东西,属于军事要地。 炎黄时期,居于此地的犬戎族凭借独特的地理条件,成为了炎黄族的劲敌。 汉书云:“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 高辛氏为黄帝的曾孙,尧帝之父。 此后,犬戎越发壮大,最终在申侯协助下,竟攻破周之国都。 三代之后,东周乱世。 在此的义渠与秦国、魏国抗衡,还参与中原纵横争夺之战。 河西之地重要性,可见一斑。 汉人一方,若想在与匈奴争斗的过程中占据上风,断匈奴右臂,此地必不可少。 且,欲通西域,走出亚细亚,至欧罗巴境,需先收复河西走廊。 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 大汉未来河西四郡,皆设置于此。 四郡定,南北切断匈奴和羌人的联系,东西加强了大汉与乌孙和天山以南诸农业国的联盟。 且此举还将河西地区由游牧区变为农业区,这就使我国原来连成一大片的游牧区,分割成了两大片游牧区,即: 匈奴、东胡、乌桓、丁零、乌孙主导北方游牧区和西羌主导的西北至西方的游牧区。 此隔绝羌芮之目的,只有河套地区办得到! 而此地对匈奴一方的重要性,不亚于苏伊士运河对埃及的重要性,相当于匈奴帝国的第二心脏。 失去了这块土地,匈奴不仅失去了肥沃的羊盆,还会失去进攻大汉的主导性地位。 正是有了这个地方,才可以威胁西域诸国,震慑西南羌地,三方夹击,御汉人于汉土。 为何伊稚斜听闻乌孙给大汉提供良种马的时候很震惊? 只因他在担心占领百年的河套地区出问题了! 哪怕左贤王部都丢了,河套地区也不能丢。 趁机偷了秦屁股得来的交通要道,坚决不能缺失! 伊稚斜拿起盛满了酒的樽,对司匡举杯, “稷下侯……关键地谈判来了。” 司匡举樽回礼, “本侯不会让步的!” “本王亦如此!” …… …… 在二者谈判之际,甘泉宫一处凉亭中,刘彻单独设宴,宴请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亭子中央,觥筹交错,酒樽碰撞声此起彼伏。 刘彻开心的笑声,回荡在四周的林木中。 “九兄回长安有半个月了吧?待的可还习惯?” “托陛下的福,这里绝大多数的场景都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只是……父皇等熟悉的面孔不在了。”中山王刘胜放下酒樽,摇摇头,感慨万千,重重叹息。 刘彻笑呵呵地饮下一杯酒,指着不远处,道: “朕还记得,就在那里,九兄与七兄一同捉弄三兄,最后被二兄逮到,狠狠地揍了一顿。” “嗐,别提了。老二看着文质彬彬的,像性格温和的毛诗学派,谁曾想,一动起手来,比公羊学派那群好战分子还能打。” 刘胜被刘彻的声音,勾引起往日的回忆,忿忿不平的抱怨, “如果不是陛下聪明,喊父皇过来,吾和老七非得残废不可。听闻老二最近身体不太好,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朕已经派人去给二兄诊疗了,兄长不必担心。” “切,我才没有担心那个家伙呢。”刘胜闷闷地喝了一口酒,“与其想老二,还不如在家多生几个孩子呢。” 生孩子…… 刘彻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僵住,嘴角抽了几下。 “若是朕没记错,九兄已经有六十多个子女了吧?” “嗯。父皇给为兄留下这么大一片封地,每年的税收虽然没有陛下多,但也算是堪称一个天文数字了。有条件干嘛不生呢?” 刘胜顿了顿,打量刘彻一眼,吧唧一下嘴,劝道: “陛下,有空多去后宫转转。正所谓广撒网,总有成功的时候。大汉的江山,还需要有人继承呢。” 刘彻低下头苦笑,“朕尽量。” 第二百六十九章:刘室家话 “尽量可不行。” 刘胜喝累了,解开头上的王冠,披散头发,摇摇头,用说教般的口吻,诚恳道: “父皇生子一十四。有犯罪自尽者、有不幸早夭者、有碌碌平庸者、有无才无德者……一十四人中,唯有陛下有大才之能,可承神器。” “如今陛下无子嗣,为兄说句不好听的,如果陛下不幸崩殂,敢问,皇位应给予何人?” “二兄、六兄二人身体皆不佳,恐命不久矣,而其等王子皆无才,可称王而不可称皇,若承大统,天下必将动荡。” “四兄口吃,又居于齐鲁之地多年,受儒影响严重,且不喜文辞,只好宫室苑囿、饲养狗马,若承帝位,恐怕秦二世第二!” “至于七兄,为人阴狠,他继承皇位,恐怕我等诸王,皆要受罪下狱,宗室之亲,皆要断送。” 刘胜抱起酒坛,给刘彻满上,拿起酒樽,举杯行礼后,将清酒一饮而尽。 借着酒劲儿,顿了顿,继续道: “至于他者,碌碌平庸之辈耳,唯有淮南王刘安,礼贤下士,才能加身。然其虽为太祖之孙,却非父皇之子,若承帝位,诸位兄弟断然不会答应!” “由此可见,为天下安稳,十弟应早日考虑生育子嗣之事。爱情坚贞是好事,但独宠卫夫人一人不利于为大汉万世基业,听为兄一句劝,还是多纳几房夫人吧!” “朕晓得呢。” 刘彻满脸堆笑,抓了把豆子塞进嘴里,有意无意地问道: “九兄对皇位有何看法?若朕不幸追随父皇而去,兄长可有信心继承我大汉江山?” 刘胜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酒劲儿消散许多。 刚才说得太多了,给自己出了一道送命题啊! 他故作镇静,拿着鎏金酒樽再次喝下一杯,打了个酒嗝,喜眉笑眼道: “陛下说笑了,为兄的爱好只有两个:美人、钱帛。如今我中山国每岁税收略有盈余,每年又能寻得美人数位,要这皇位干甚?” “为兄又不是不知道,当初父皇在世时,有老太太辅佐,每天处理政务的时间,都要超过五个时辰。如今老太太不在了,每天花费的时间,岂不是更多?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去宠幸美人,多生几个子嗣,为我脉的延续创造更多机会呢。” 蓦然,刘胜声音停止了。 看着刘彻,眨眨眼,凡尔赛式的回答,“生孩子,比当皇帝,简单多了!” 刘彻:“……” 这位统领大汉的皇帝今天忽然挫败感十足。 为毛都说生儿子简单? 如果生儿子简单……自己哪能努力了十多年,还毫无成就? 难不成是上天安排好了? 不能吧…… 刘胜见异母弟一言不发,生怕又引出来什么送命的问题,咳嗽几下,把话题强行转移, “对了陛下,有件事我得和你说叨说叨。” “兄长请说。” “本王进入长安之时,本想走宣城门,然而此门当日竟然被一个迎接亲属的千石官吏挡住。如今千石官吏都有如此大的权力了吗?” “竟然有这种事?兄长可知那名官吏的职位?”刘彻脸色绷紧,声调抬高。 他还记得即位之初,大臣们鉴于吴楚七国之乱的教训,对诸侯王进行百般挑剔,动不动就上告诸侯王的过失。 以至于到最后诸侯王生怕被怪罪,不得不向很多督查大臣妥协,乃至出现大臣地位高于诸王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之际,正是这位九兄站了出来,涕泪俱下陈述官吏侵夺欺凌诸侯王之事,大汉宗亲才稳定了下来。 如今刘胜再次上书陈述,刘彻不得不谨慎对待。 究竟是谁,敢私自封门,阻挡诸王之车驾? “为兄派人去问过……听说是匡人。” 刘胜低着头,眸子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恶狠狠地道: “一督查诸侯王之官吏,竟然出现凭借官职之权,封锁宣城门,行迎接亲属之事。此乃以权谋私,乱我大汉律法之行,望陛下严惩不贷,以匡政治清明,抚慰宗亲王室之心!” “嗐,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一家人。”刘彻喜眉笑眼,跑到刘胜身旁,拍了拍这个兄长的肩膀。 “一家人?” “九兄还不知道吧?这也难怪,中山国距离长安路途遥远,九兄应该在一个月前启程。而朕之诏书,出发尚且不足一月,兄长收不到也情有可原。” 刘彻有节奏地拍着刘胜的大腿, “那个匡人呀,已经成为朕之主婿了,其在宣城门估计是迎接其大母,还有公羊宗师胡毋生。前者,乃齐郡之三老,后者,乃儒家之支柱。” “主婿?郡三老?”刘胜挑了挑眉,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些形容词。 如果用封门之礼迎接胡毋生,这倒可以接受。 陛下爱儒,天下皆知,此乃恩宠。 可是刘胜不懂这个郡三老是怎么一个情况,抬头纹拧成了一股麻绳,噘着嘴,语塞。 “兄长不必考虑得太多。”刘彻拿着一个小酒坛,亲自给中山王刘胜倒满酒,并且把酒樽递到其手里,淡淡的道:“这主婿之位,大抵是一个加亲的行为罢了,而郡三老,也不过是一个加恩之行。” “对出击左贤王部的嘉奖?” “不全是!” 刘彻放下怀中的酒坛,望着远处树枝上的绿色叶子,呢喃: “甘泉宫内树木的生长,都离不开悉心照料的侍女宦官,皇帝之位也是如此。一代帝王从政一生,要想堪比三代之治,必须有人辅佐。” 忽然,刘彻沧桑了许多,扭头,注视刘胜的面庞,直白道: “兄长,朕冥冥之中有预感,快要有皇子降临了。朕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是效仿父皇曾经对大兄做的事情罢了。” 刘胜一个激灵,急匆匆的饮下杯中酒。 刘彻话里行间,无非就三个字:未出生太子的周亚夫。 这个弟弟是打算为未来的太子培养班底啊! “兄长觉得此行如何?” “陛下目光长远,吾不如也!” “哈哈哈哈哈……” 刘彻满意仰头大笑,用力猛拍刘胜的大腿。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第二百七十章:不欢而散,有王淮南 目光拉回渭城东门,汉匈谈判仍在继续。 太阳已至西北,天空也出现了晚霞,滚滚热浪一重接着一重,袭击狭长的谈判案几,灼烧两侧的谈判人员。 司匡喘着粗气,注视面露苦色,神色疲惫的伊稚斜。 针对河套地区的谈判,双方已经焦灼了将近三个时辰,就差打起来了。 所有的核心争论无非就是围绕该地区所有权。 匈奴不想放弃这个军事重地,而大汉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司匡深知,如果大汉能够拿下河套地区,哪怕休战五载、哪怕给匈奴送五年的钱粮,都稳赚不亏。 “左谷蠡王,太阳快要落山了,尔等也该妥协了吧?” “别做梦了。想要河套,除非拿雁门、北地、上郡三座重城来换!否则,根本没有谈判的可能性!” “呼,本侯原本以为,在交换贵种与交换俘虏上达成一致,吾侪之间在河套地区上的交涉,也会变得轻松许多。没想到啊,吾想错了,而且还是大错特错。”司匡幽幽叹息,“既然谈不成,那就战吧!我大汉兵强马壮,不复秦末汉初白登之围时的软弱了。” 伊稚斜深吸一口气,“尔可想清楚了?” “这是迫不得已的举措!”司匡斩钉截铁道,“尔等在白登之围后,发展了七十多年,强悍程度,甚于当年,然而,我汉人士卒也不是吃素的!张骞都看到了吧?那种不屈不挠者,北军之中,数量过万!” “少吓唬本王!”伊稚斜扭头冷哼,“北军几斤几两,本王有数!凭那点人就想拿下单于庭,我看尔等是在做梦!” “那就试试吧!” 司匡头戴斗笠,站了起来, “左谷蠡王回去好好准备吧,不出两个月,鄙人定会领兵再入匈奴之地,与尔等一决雌雄!” 伊稚斜一愣,沉吟片刻道:“谈判到此为止吗?” “不然呢?” “其实,吾侪还可以谈谈商贸的事。” 伊稚斜可不敢忘记自己这次来长安的目的 --使汉人的目光,尽数集中在谈判之事上,方便军臣趁机偷袭渔阳,拿下草原与汉东区域之间的交通要道! 如今才谈了一天,时间太短了,最起码也要三天。 “河套是我方底线。此事都谈不妥,其他内容,还有讨论下去的必要吗?”司匡反问,“前两项契约,本侯会盖下印玺,督促人执行,希望左谷蠡王不要违背承诺。” “罢了!战就战吧!本王这就去征调兵马,协助休屠王镇守河套!” 伊稚斜见司匡话语不给回旋的余地,无奈地摆摆手。 给了须卜罗哥一个眼神,示意其拿出左谷蠡王部的印玺。 原本匈奴人不屑于使用印玺。 和汉人交流多了,听闻其信奉印章符号,才特意做了一枚。 须卜罗哥听从命令,拿出一枚纯金印玺。 蘸上红色印泥后,盖在张安世提供的文书上。 萨满神佑左谷蠡王八个字,跃然帛上。 “稷下侯,本王在草原等着你!” “左谷蠡王,希望下次见面,贵方单于之位已经更换。” 在对峙的目光中,双方不欢而散。 …… …… 几百公里之外,一辆来自淮南的马车停在了函谷关内的豪华驿站门前,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白发老翁,慢吞吞的从马车车厢里钻了出来。 在几个家仆地搀扶下,老翁向驿站内走去。 …… 半个时辰后 老翁坐在床榻上,接见了一个从长安赶来的青年。 “外甥陈蟜,拜见舅父。” “起来吧。” 刘安眨了眨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虚手托扶。 陈蟜并未起身,而是按照母亲馆陶长公主交代的,跪地长拜不起, “此次陈氏遭遇困难,舅父愿意救助,外甥感激不尽。” “尔等真是不知死活,竟然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刘安耷拉着脸,右手拿着龙头拐杖,用力地戳了地面几下,“在未央宫中行巫蛊之事,还被陛下发现了!” “都是舍妹顽劣,家母已经训斥过了,” “训斥有用,嫖妹何故给我这个将要入土的老头子写信?幸亏本王还能动弹,如果再过几年,别说来长安了,恐怕下榻都费劲儿!” 陈蟜伏在地上苦笑,没敢出声。 刘安死死的盯着这个远方外甥的身影,冷笑,“本王收到消息,今日汉匈之间的谈判就结束了,那位凿空左贤王部的稷下侯也能抽出时间来处理这件事。说说,除了本王,尔等还找了谁相助?” “隆虑妹子、降侯公主,王太后。”陈蟜不敢隐瞒,全盘拖住。 刘安皱着眉,“怎么都是女人?” “舅父,母亲觉得……” “呵,感情牌是吧?”刘安讥讽道:“嫖妹子还活在先帝和太皇太后在世的梦里吗?陛下不是此二人,姑母亲情,焉能比得上皇权之威?毫不客气地讲,如果本王是皇帝,在没有足够的阻碍下,亦会行大义灭亲之举!” “这么严重吗?”陈蟜脸色大变,血色褪去,像一张白纸似的。 “何止!”刘安撇撇嘴,腮两侧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陈蟜吓得跪地再拜,“请舅父搭救!” “行了,起来吧,本王看不惯这些繁文缛节。”刘安不悦地拱拱鼻子,“想保陈氏,尔就把今晚本王交代的话,一字不落的说给嫖妹子听。” “诺!” 刘安对陈蟜挥了挥手。 附在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子,絮絮叨叨交代了数条内容。 几刻钟后…… “都记住了吗?” “嗯。” “快去准备!本王到长安之后,要看到尔等之成果!” “诺!”陈蟜起身拱手,“外甥告退。” “去吧去吧!” 刘安挥挥手后,放下拐杖,倚着柔软的被褥,放松疲惫的身子,闭上眼睛,嘴巴轻启,呓语嘀咕,感叹故人。 “可惜了,如果田蚡在,一切都会变得容易,就连皇位,本王也可以找机会争上一争。” “……韩安国……任丞相……呵,黄老之学还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本王既然来了长安,自然也要为杂家争上一争!” “刘彻,诸子百家…尔等等着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没有困难就制造困难 汉匈之间的谈判结束还没两天,廷尉署就派人往稷下侯府递交邀函。 信丞声称廷尉署的二boss有重事相商。 这就导致习惯性赖床的司匡又被司狸儿从被窝里拽出来,硬生生塞进了马车里。 …… 可能事情确实很急。 司匡觉得在马车里闭眼没多久,就被人喊了起来。 睡眼惺忪状态下,被一群人穿着宽大长袍的官吏簇拥着送进廷尉署府堂。 堂中,张汤守着一堆来自大汉各地的牢狱文书,阅读中恭候多时。 司匡打了个哈欠,随便从一旁拖过一张草席,盘膝而坐,低着头,困意慢慢,有气无力问道: “张公,什么事啊,这么急着喊吾过来?” “哗啦!” 张汤匆忙合上手中竹简,凝目注视司匡: “稷下侯可知昨日发生的大事?” “匡昨日在家睡了一整天,未曾出门,恐不知。” 加班了好几天,总得休息吧? 自己又不是社畜。 司匡暗道几声,脸上继续保持迷茫的神色。 “最近长安很乱,稷下侯有空还是多走动的好。万一陛下哪天问起匡人职务涉及之事,汝答不出来,可是会被御史弹劾的。” 张汤待在朝堂很久,自然明白以御史中丞为首的那群弹劾官吏的性子。 前些年到地方出差的时候,能把人家诸侯王吓得睡不着觉,甚至还有几个直接把诸侯王吓得一病不起。 如果不是中山王刘胜哭哭啼啼跑到长安倾诉,这群御史恐怕能干出让晁错都得惊讶的事情--活生生把诸侯王弹劾死。 这搁在当年,还削个锤子的藩? 派几个御史到地方出差,直接解决所有问题。 见司匡依旧迷茫,张汤也懒得卖关子,咳嗽两声道: “昨日,淮南王到达长安驿站了。按照规定,诸侯王觐见需要得到陛下的准许,然而最近正值陛下诞辰,且淮南王刘安又是刘室宗庙辈分最高者,这些规定对之束缚性就比较低了。” 司匡皱着眉,“淮南王不是在家编书吗?无缘无故来长安作甚?” “哼,恐怕受人之邀吧?”张汤冷笑,右手按着案几上一卷尚未拆线的竹简,“巫蛊之事爆发不久,在淮南待了数年的老王突然入关,若说无所图,吾可不信。” “协助陈皇后者,楚服女子也。而先秦之楚,容纳整个大江流域,淮南之民,亦着楚服。”司匡沉吟后问道,“张公,巫蛊之事,淮南王参与的可能性有多大?” “微乎其微!若其参与,诅咒的就不是卫夫人一人了,而是连陛下一同诅咒。” “那他来作甚?” “这就要靠匡人调查了。”张汤抚摸着自己的胡须,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督查诸侯王之行为,乃君之职责,吾虽为廷尉,但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无法对诸王动手。” 司匡:“……” 好家伙,直接甩锅是吧? 这是跟谁的? 督查诸侯王…… 还tmd是刘安。 这根本是嫌弃自己活得久了啊。 能在淮南当几十年的诸侯王,妥妥的老油条。 “本官建议汝今天或者明日去驿站一趟,拜访淮南王。”张汤淡淡的道。 “为什么?” “其来,必定要插手巫蛊之事。陛下昨晚从甘泉宫送来消息:‘绝不能让淮南王干涉废除皇后之事!’” “陛下已经决定废后?”司匡诧异的抖抖身子。 虽然早就料到,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张汤挑挑眉,兴奋地抚摸着案几上一卷拆开的竹简,爆出一个惊天大瓜, “最迟半个月,陛下就会亲启宗庙,下废除皇后诏!届时,凡参与巫蛊之事者,除陈阿娇外,皆坐死。” 这位廷尉正的激情被调动起来了。 热血沸腾,情绪在燃烧! 多少年了? 大汉得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这种大案子了? 回顾一年,窦婴死的时候,波澜很小。 回顾一十三年,周亚夫死的时候,长安也似乎很平静。 回顾二十四年,只有晁错死的时候,才有这么大的动静。 太常袁盎献策诛杀御史大夫晁错。 十天后,丞相陶青、中尉陈嘉、廷尉张欧联名上书,要求族诛晁错满门,腰斩之于市。 最高行政机关、太尉不存时的最高军事机关以及最高司法机关联合开展行动。 同样是以长安为中心,同样是诸侯王参与。 时隔二十四年,这种大地震再次出现! 张汤直呼刺激! 司匡打量脸色微红的张汤,顿了顿道: “巫蛊之事,陛下心头之患,匡自当竭尽全力以佐之。敢问张公,需吾如何配合?” “不用太麻烦!”张汤袖子一挥,“听闻匡人纳诸子百家为己用,淮南王乃杂家之首,对诸子百家之学亦感兴趣。君只需凭所学,拖住淮南王,令其无时间行动即可!” 司匡嘴角猛然抽搐。 拖住刘安。 这货还真敢说,哪来的信心啊? 自己现在和夷安公主有婚约在身。 按照辈分…… 得喊那家伙大父。 以下制上,被儒家知道了,还不得派孔武上门喝酒? 还有就是…… 怎么又加班? 当初不来长安,要求留在稷下学里是对的。 来了不到一个月,天天忙活事。 这封建官场怎么也玩起资本主义压榨员工这一套? “张公,若吾拖不住……” “那就直接调查吧!”张汤斩钉截铁的说道:“有困难最好,若没有困难,那就给淮南王制造困难。总而言之,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其插手巫蛊。” “说得轻巧,吾没有人手,如何行动?” 司匡哭丧着脸,摊摊手,耸耸肩。 “这个汝先放心。” 张汤从左袖子里掏出一块布帛,走到司匡身边,递了过去,连续说道: “淮南国翁主刘陵居于戚里,而戚里在北,靠近垒门。” “这是陛下的手令,盖有天子信玺,凭此,汝可直接调动中垒校尉及其七百甲士,巡查长安之北,以匡汉室!” 中垒校尉,隶属中尉,未来的大汉八校尉之一。 相对于其他七支,只有这一支,一支驻扎在长安城北垒门之内! 刘彻既下达这份命令,相当于把长安北部治安直接放权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暗中博弈 司匡接过手令,转声道:“陛下何时归长安?” “八月初。具体消息,唯车骑将军知晓。”张汤声音振振,中气十足,“天威难测,我等臣子,非必要,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张公说的是。” “稷下侯可还有难题?若有,一次性言之。” 司匡闭上眼睛,总结脑海中的事情,忽然问道: “今日正好来了,前几日大农令送过来的几名方士审讯的如何?” “呵,一群软骨头罢了。”张汤抚手,桀然大笑,“本官还没上酷刑,他们就不打自招,把事情全盘托出啦!” “阻拦曲辕犁普及幕后主使是谁?” “没有主使之人。”张汤竟然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这群方士只因对独尊儒术怀有仇恨,意图靠歪门邪术,颠覆大汉政权耳。具体审讯语录,吾已整理成册,上交天禄阁。若汝感兴趣,可以凭陛下手令,前往查看。” “这倒不用。匡只是担心有人别有用心,企图阻止治理螟虫之灾罢了。” “放心,有廷尉在,一切宵小,皆会镇压。” 司匡对张汤笑了笑,随手把帛书塞进了怀中,补充道: “除了淮南王外,可还需督查其他诸侯王?” “若匡人时间充裕,可以顺便查一查中山王。中山王半个月之前就到了长安,如今受陛下之邀,正居于甘泉之宫,每日饮酒作乐。”张汤呵呵一笑,随口说道。 司匡:“……” 西汉“大种马”有啥好查的。 别人都可能会有造反,这货绝对不会。 按照时间线推断,他还得奋斗十来年,再嚯嚯五十来个崽儿出来呢。 造反哪有生孩子快乐? 司匡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持续太久,咳嗽两声,有意无意问道: “廷尉正何时有空余时间?” 张汤哭丧着脸,“最近忙于巫蛊,又有来自全国各地不能解决之牢狱,本官哪来空闲?匡人打听这个作甚?” “儒家公羊宗师胡毋生已经到了长安,若公有功夫,匡想做个中间人,让二位见面谈论春秋决狱之事。” 司匡缓了口气, “大汉律令虽然承接秦制,然有许多内容,秦律过于苛刻,因而萧何当初舍弃未编纂之,乃至于许多特殊事情,汉律无法解决。” “鄙人于胶西之时曾闻一案。” “甲乙双方相斗,乙抽佩刀刺甲,而甲之子举杖击乙护父,却误伤己父。按大汉律令,殴父罪,应当斩首。然众人皆知,其主要之目的为护,殴意外也。” “敢问廷尉正,此案,应如何判决?” “这……”张汤脸色微微一变,一时词穷。 “此案,春秋有之!” 司匡正襟危坐,诵之, “昭公十九年,夏,五月,戊辰,许世子止弑其君买。冬,葬许悼公。贼未讨,何以书葬?” “子曰:乐正子春之视疾也,复加一饭,则脱然愈;复损一饭,则脱然愈。复加一衣,则脱然愈;复损一衣,则脱然愈。止进药而药杀,是以君子加弑焉尔。” “许世子止弑其君买,是君子之听止也。葬许悼公,是君子之赦止也。赦正者,免止之罪辞也。” “二案相同!以此判决,甲之子无罪!可赦!” “今陛下独尊儒术,以儒学治国,私以为,不如以儒家经典之处理方法,作为大汉律令之补充,以达律法教化百姓之目的。” “呼!”张汤长吐一口气,起身,拱手道:“春秋,微言大义,斯如是哉!本官为天下之案件,应见胡子一面!请君告知胡子,巫蛊事毕,本官亲自拜访!” “善!” …… …… 长安驿站 淮南王刘安一改老态龙钟之样貌,满面红光,与刚从戚里赶来的女儿讨论最近密谋之事。 刘陵嘟着嘴,像一个乖巧的小猫咪,趴在刘安腿边,轻轻捶腿,声音柔和, “父王,匈奴人前几天联系女儿,索要谈判使团之消息。” “你给了?” “嗯。随便找几个人问了问,给他们送了过去。” “以后这种事少与之接触,容易暴露。”刘安皱着眉,提醒道。 “女儿知道啦。对了,他们还打听一个商贾的消息……这件事没有探查到,不过,线索中断地点是稷下侯府。” 刘陵小脑袋瓜轻轻转动,仰头看着刘安, “父王,我们要不要往稷下侯府安插几个人?” “稷下侯……呵,本王没记错的话,是那个出击匈奴碰巧大获全胜的后生吧?” 刘陵点点头,嗯了一声。 “暂时没有接触的必要,为父此行的目的主要还是协助刘嫖那个丫头解决巫蛊的难题。” 刘安眸中闪烁着寒芒,压低声音道: “本来呢,插手这件事极易引火烧身,但考虑到皇后被废,位置空缺下,卫夫人断然会成为新的皇后。而夫人之位出现空缺的情况下,陛下必然会宠幸秀女,用作补充。” “陈阿娇生不出儿子!卫子夫这将近十年的后宫生涯,同样没有生出儿子!此二人对本王的作用很大!缺一不可!” “嘿嘿嘿,若是刘彻一直没有儿子,皇位岂不是就要落在父王身上了?”刘陵嫣然笑道。 “那当然!放眼当今天下,除了本王,还有谁血脉距离太祖皇帝最近?”刘安冷哼,“皇位,本来就应该是本王的!” “可是女儿听闻刘彻已经派遣张汤追查巫蛊了……还有稷下侯,貌似也有参与。” “呵,调查,得有命才行。” 刘安倚着柔软的被褥,翻了个身,“陵儿,汝在长安经营多年,可认识游侠之流?” “实不相瞒,女儿前不久刚刚救了一个被称为阳陵大侠的游侠。” “此人功夫如何?” “十人同上,无法近其身,百人围攻,尚能杀出重围。” “勇士也!可为我用。”刘安哈哈大笑,拍拍手赞叹,“汝即刻派人通知,若其能阻拦廷尉署的行动,本王更进一步后,许其家族荣华富贵与国同休!” 刘陵一愣,“父王……这要如何阻拦?” “这还要我教吗?” “女儿懂了。” 刘陵目光冰冷,心领神会。 对待敌人,最好的解决方法,莫过于暗杀。 这也是西汉集团处置敌人最心照不宣的常用方式。 第二百七十三章:杀手已就位 自从大批方士被大农署联合北军逮捕后,长安周围郡县的治安好了许多。 虽然时不时会有不法游侠气血上涌,忍不住闹事,但有巡查校尉在,基本上都被镇压了下去。 在阳光明媚的一天,灞桥、灞门亭之东、鸿门亭之西--新丰县鸿门里张乡,来了五个特殊的客人。 五个人胯下各骑一匹黑色鬃毛高头大马、腰间各别一把楚地制式的黑色长剑,气势昂昂,犹如立在鸡群中的鹤。 领头之人在村口环视一周,声音冰冷, “是这里吗?” 一侧拿地图之人再次看了一眼,答曰: “不会有错,翁主所赐地图上的位置正是此地!” “时间紧迫,立刻按照地图带路” “诺!” …… 两刻钟后,一行人在一间草庐前停了下来。 草庐很破,门上出现了好几个大窟窿。 屋顶上的秸秆零零散散的,一阵风吹来,能刮走一半。 这行人分工相当明确。 三人于屋前、屋后把风,二人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一留着大黑胡子的魁梧大汉警惕拔出佩剑,像一只准备狩猎的南美狮子,警惕瞪着进来的两个人。 只要二人泄露杀意,他就会毫不犹豫冲上去,撕裂他们的喉咙。 “汝就是朱安世?” “尔等何人?” “别紧张。鄙人遂昌,乃淮南王座下一门客耳!” 遂昌咧嘴,露出一个自认为比较亲近人的笑容。 “可有信物?”朱安世眉头紧绷,警惕之心丝毫没有因为二人的自我介绍减少, “有!” 遂昌扭头,示意属下把刘陵给予之物送过去。 朱安世接过二人递来的半截简牍,放下佩剑,右手在腰间摸索一阵子。 忽然猛地用力,扯断一根由细麻绳连接的简牍。 二者拼合,完整无误。 警惕之心这才放下。 自从上了通缉名单,朱安世的心便一直悬着。 若不是刘陵释放出搭救信号,他早就逃之夭夭了,哪还能呆在这里,活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翁主有何命令?” “我并不是来传达翁主之命,而是来提醒阁下一件事!” 朱安世眯着眼睛,嘴唇抿了抿,没说话。 遂昌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件事了,哈哈大笑,左袖口摸出一块布帛,随手丢了过去,高声道: “尔传授葛三木雕之法,葛三借此,雕刻巫蛊,送入未央,意图谋害卫夫人。据大汉律令,此乃叛逆之罪,牵连者,皆坐死,纵尔未直接参与,亦无法置身事外。” “此乃翁主亲笔书信,记录了廷尉署最近的动作方向。听闻廷尉意图联合中尉署、太常进一步调查巫蛊之事,届时,长安附近郡县,恐有大汉北军直接介入。” 朱安世表情冷冷的捏着帛书,并未打开,“廷尉不是已经联合中尉逮捕一批参与者了吗?为何又二次行动?” “呵,那才多少人?汝太小看刘彻的杀心了。”遂昌吧唧一下嘴,“此案,最后必然会出现数位两千石下狱、数千计人牵扯而死之况!巫蛊只是借口,刘彻想要清洗朝堂势力才是真!” 朱安世眼珠子附近布满了血丝,气的身体疯狂颤抖, “翁主想让我做什么?” “吾来的时候就说过了。并不是翁主让你做,而是你自己必须做!” 遂昌往门外看了一眼,得到安全的信号后,阴沉着脸,道: “根据消息,此案由廷尉正张汤、稷下侯司匡负责,想让绝大多数人活命,非要从二人下手不可。换而言之……二人,必须死!” “司匡?有点耳熟。”朱安世挑了挑眉头,“可是稷下学里那位?” “嗯!” “这个有点难……” “哪里有困难?吾侪可打点一二。” “司匡虽不是游侠,但其凭借一首《侠客行》,威名已经在游侠之间广泛流传。杀了他,吾恐在侠客之中,再无立锥之地。” “呵,不杀他,汝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吧?名声又有何用。” “这……我需要考虑考虑。” 朱安世脸色变得很难看,握着帛书的手,颤抖的格外厉害。 “一非游侠者,死了也就死了。十年、二十年后,还有几人记得?当年七国之乱,有多少人为刘启拼命洒血?现在军中又有几人记得他们的名号?” 遂昌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趴在这位阳陵大侠耳边呢喃,诱惑着, “公毋要犹豫,此乃巫蛊案审判之前最后之机!” “呼!” 朱安世长呼一口气,眼中的犹豫之色逐渐消失,两只手情不自禁地握起拳头。 说的很多。 名…… 除非能够震动寰宇,否则,最多三十年,就会被世人遗忘。 “罢了,为了活下去,吾只能行对不起天下诸侠之事了!” “这才对嘛。”遂昌欣慰地拍拍朱安世的肩膀,以示嘉奖。 “翁主可否查清张汤与司匡的出行路线?”朱安世打开手中的帛书,仔细阅读刘陵的亲笔信,脸上不由得出现一抹红晕。 “张汤三日后会从洛城门出,去甘泉宫参加朝会。按照他的习惯,不会携带太多的人手,护卫最多不超过二十人,汝可在那时动手。”遂昌低吟,“至于司匡……他已经向我家大王递交拜贴,希望交流诸子百家之术,未来几天,恐会经常行走于长安与长安驿之间,汝同样可埋伏半路,伺机杀之。” “我需要一份伪造的传信、一匹快马、一把足够割开皮甲的短刃、足够的金子!”朱安世合上手中帛书,挺直脊梁,毫不客气地表达自己的诉求,“事成之后,吾会昼夜不停地赶往淮南国,暂避风头。” 遂昌嗯了一声,“要求合理,吾今晚便差人给你送来!” “不必,谨慎起见,我随尔等一同出发。你们去准备物什,吾先去洛城门北踩踩点,三天后方便行动。” “……” 遂昌沉默了五、六秒钟。 见朱安世目光坚定,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答应下来。 满足其一切要求是刘陵给的死命令。 为了保证任务完成,只能顺着意思来了。 “我们出发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小偷跟着来 遂昌领着朱安世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一个显瘦的身影偷偷摸摸进入了张乡。 “妈的!怎么都开着门?这群村民到底在不在家……” 江齐挨家挨户门前经过,脸色越来越黑,不由得在心底里谩骂。 自从上一次在阳陵偷完朱安世饱餐一顿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了。 虽然想进长安状告赵国太子,但没有传信凭证,长安守卫压根儿就不让进。 他当初匆匆忙忙逃出太子府,随身携带的物品,除了一块金饼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金饼虽然值钱,但是不顶花啊! 买马、买防身武器、沿路买粮食、马料……住店……杂七杂八加起来,到长安的时候,身上就剩下几个铜板了。 以至于他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盘缠吃饭住宿,更别说用钱帛打点上下,混进长安了。 江齐咬咬牙,捂着肚子,在乡里四处张望。 现在必须再偷一家! 否则迟早得饿死! 腰间别着的那把匕首仿佛听到了他的心里话,隐隐约约开始闪烁揪心的银色寒芒。 江齐沿着张乡的小路蹑手蹑脚逛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最终在村里深处的一家大门紧锁的茅草屋前停下了脚步。 其他家都开着门,而唯独这一家,大门紧闭。 江齐趴在地上,观察门口的情形。 地面有马蹄印! 门前马蹄印很乱,看样子不止一匹马在此停留,心中的猜测更加明了。 观马蹄印的深度,这群人很可能穿着甲胄。 私藏甲胄可是重罪。 能在长安附近穿甲胄的人,除了当地驻军,只剩下权贵子弟。 然而,这两者都不可能住在一个破旧的草庐里。 如果是因为犯罪,被官兵缉拿,现场不可能没有反抗的痕迹。 排除种种可能,几乎只剩下一种可能性--此地的主人与长安权贵有所交集。 江齐望着草庐紧锁的房门,感受着肚子咕咕叫的饥饿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管他是谁的房间,填饱肚子找机会报仇才是要紧事! 如果里面有人……杀了就行了! 猫科动物饿急了都会杀害同类,更何况是人? 江齐目露凶光,二话不说,掏出匕首,轻轻地割断用来锁门的麻绳。 随意丢弃至一边。 转身四周张望,观察了一阵。 见没人经过,便迈着小碎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茅草屋很小,不到二十平方米。 生火做饭、睡觉、放东西都在这唯一一个房间中进行。 “嚯,真够乱的!” 江齐看着满地的茅草、墙壁上缺了一块又一块的泥巴、房角的蜘蛛网,以及随地摆放的锅碗瓢盆,忍不住努努嘴,嫌弃吐槽几句。 “既然锁门,必然有宝贵之物藏匿!希望别让我失望。” 他撸起袖子,对着手心吐了几口吐沫,搓了搓,开始工作。 锅碗瓢盆挨个丢在墙角,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灶台上乌黑色的釜被他径直抱出来,丢在地上,摔成了三大块,碎屑四处乱飞,溅了一地。 最终,他用来睡觉的茅草堆下,找到了一个半埋在地里的大瓦罐。 瓦罐上半身被稻草覆盖、下半身藏在泥土里。 江齐扒拉半天,打开了盖子。 慢慢地白色稻米装在里面。 “靠!没看出来,这户竟然是财主!”江齐眼珠子瞪得溜圆,失声惊呼。 这年头,大家都吃粟米。 长安附近,能吃得起南方稻米者,非高官莫属。 如今一个普通茅草屋里竟然发现了这等惊喜,他怎么能不意外? 江齐二话不说,直接抓起一把,填进嘴里强行咀嚼。 甜甜的米味浸透了他的味蕾,像海边的潮水似的,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大脑。 一口下去,整个人升华了许多。 一边吃着,他一边扯过一条破旧的被褥。 拔出匕首,轻轻一划,刺啦一声,被套应声而破,里面团成球的柳絮趁机撒了出来。 江齐丢掉匕首,两只手捏着陶罐两侧,身体后仰,铆足了劲儿,将陶罐从土里拔了出来。 “咦……这下面怎么还有一块布?”江齐抱着米罐,疑惑看着下方的灰色麻布,“这布……怎么这么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疑惑之间,手伸进去,摸索片刻,忽然大喜! 这触感…… 这质地…… 明明是钱! 他激动的肉在颤抖。 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把里面的钱一枚一枚取了出来。 六个金饼、两百多枚五铢钱! 这些钱,在赵国的时候,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太子的小舅子会缺钱? 如今落魄长安,对他而言,这笔钱称得上一笔巨款! 百亩之家,一年之收不过九千钱! 这一趟,顶九趟! 终于知道这户人家锁门的原因了! 江齐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激动的心,又吃了一把稻米。 边拒绝,边抱着陶罐,把稻米一粒不拉地装起来,并系了一个死扣。 看了一眼灶底的木炭棍。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有一个想法。 …… 几分钟后,江齐趁着还没人注意,背着钱、粮,迅速逃之夭夭。 …… 草庐内的破被褥上,他留下了一段话: “整村皆开门,唯汝不开,瞧不起吾?人与人之间可否有点信任?” 左下角落款:盗贼江。 …… 一天后,朱安世骑着马,从洛城东门折了回来。 一天的时间,让他探查到很多事情。 何地适合埋伏、何地适合逃跑……他都有了详细的计划。 他将马暂且拴在门前。 看着半遮半掩的门,心脏突然悬了起来,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紧张感。 “难道……不好!” 朱安世忽然反应过来,汗毛炸裂,拔出佩剑,一脚踢开大门,冲了进去。 然而,除了一地碎片外,钱、粮皆不见,贼人也早已离开。 在草庐里转悠片刻,他发现了留在被褥上的文字。 盗贼江三个字,仿佛凝聚着贼人的鲜血,令朱安世太阳穴附近青筋乱跳,浴血发狂。 自己本来都快忘了之前被偷的事情了。 又来?! 都搬家了,还他奶奶的穷追不舍! 关键是,又留话嘲讽。 是可忍,孰不可忍! 阳陵大侠,何时受过这种气? 俄而,草庐里响彻朱安世震慑寰宇的愤怒咆哮! “啊啊啊!” “盗贼江!吾在此发誓!” “离开长安之前,必定取尔项上狗头!” “杀!!!” 第二百七十五章:吕不韦之后 天将亮未亮,东方地平线上那一抹鱼肚白尚在酝酿。 习惯早起的刘安穿着几件轻薄的丝衣,拿着一壶酒,端着几块昨夜制成的豆腐,在凉亭中沐浴清晨的凉风,独自阅读从淮南送来的校正简牍。 正所谓“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 睡觉只会浪费时间,有这等功夫,何不在享受天下大道? 《淮南鸿烈》成书已九年,刘安深知,没有绝对完美之书,只有不断校订,才能保证书籍的真理性质。 饮酒读文,是他这辈子除了皇位之外,最大的爱好,因此,对待起来,格外用心。 清晨思维最清醒,此时校订,可使此书大成! 刘安左手单捧竹简,右手抓了一块柔嫩的豆腐,塞进嘴里。 自从第一次做出来,他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柔软、清香,撒上盐……孔丘尝了,都会忍不住喊上几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是哉!” 刘安咽下嘴里的豆腐,再酌上一杯清酒,顿时清爽透骨! 忍不住放声,诵读手中这篇精彩的文章: “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 “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 “其子好骑,堕而折其髀……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独以跛之故,父子相保。” “哈哈,好一个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彩!” “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毛被、伍被、晋昌,八人果然大才!本王得之,乃天幸之!” “有此八人,诸门客,吾杂家焉能不兴?” 刘安激动地拍拍手,放下竹简,豆腐也顾不上吃,又拿起一卷,迫不及待地打上眼,欣赏诸门客送来的新文章。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 “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刘安闭上眼睛,回忆脑海中尽淮南之力绘制而成的大汉地图,将这种学说原理对应上去。 叹道:“难怪南之大江、北之大河,皆自西向东。天圆地方,西北高、东南低,应如是!”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缓慢地睁开眼眸,再次吃了一块豆腐,品味其中的道理,连连点头。 又学会了一件事。 今天早上参悟大道很成功。 刘安晃了晃酒壶中几乎见底的酒,无奈的摇摇头。 一旦沉浸在某种事情里,总会多喝几杯,希望待会不会肚子痛。 吃下陶碗中最后一块豆腐,刘安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突然,一旁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安眨了眨平淡无波的眼眸,打量声音传来的方向。 遂昌飞奔而来,扑通单膝跪地,拜曰: “大王,稷下侯求见。” “哦?他来作甚?”刘安灿烂笑着,摇摇头,转回身子,不急不慢地收拾亭台上打开的竹简,淡淡的道。 遂昌头压得更低了,捧着手中用帛书撰写的竹简,道:“其以夷安公主夫君之名,前来拜谒!” “嚯。有趣,竟以主婿身份来之,本王还以为其年少气盛,会以匡人之身前来呐。” 刘安笑的更加灿烂,苍老的面容上褶皱同时展开,像是秋天里的一朵菊花。 “派这黄毛小子来拖住老朽,刘彻这是坐不住了啊。这位折服儒家众多宗师的小子,能否打动本王呀?” 遂昌沉默半晌,插嘴: “大王,见还是不见?” “既以宗亲而来,吾自当见之!让他去客堂等候吧,本王换个衣服就去。” 刘安话语突然停顿,像是想起来什么,叮嘱道: “给这个小家伙上一碗豆腐吧,让其尝尝吾淮南之特产。” “诺。” …… 一个时辰后,司匡豆腐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刘安出现在客堂。 此时这位淮南王,一改清晨饮酒读书随意之态。 一头银发,散尽威仪。 不仅穿王服、拄御赐龙头拐杖,神态还格外威严,犹如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家神仙。 司匡起身,从案几后面绕出来,拱手一拜,行晚辈之礼, “虓虎见过大王。”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起来吧。”刘安随意地挥挥手。 “谢大王。”司匡回到位置重新做好。 “豆腐吃得可还好?”刘安看着干干净净的碗,笑吟吟的道:“此乃本王无意中发现之物,也算是淮南特产了吧。” “味道极佳,若是能与葱拌在一起,味美恐会更甚。”司匡宛然一笑,答道。 “葱拌豆腐,这想法倒是新鲜。” 刘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回忆着脑海中的葱味,又想一想豆腐的味道,意念中结合二者,舔舔嘴唇,口水分泌不少。 “来人,赶紧去弄几颗葱来,再去弄几块豆腐,拌好了给本王和虓虎送上来!” 站在门外的遂昌听到后,不敢马虎,对守卫们吩咐,立刻往后厨跑。 亲力亲为才是模范门客应该做的事情。 “大王不必这么客气,匡来此,不为吃,而为交流百家之术耳。” “哈哈,与本王交流百家之术。虓虎怕不是找错人了吧?”刘安自嘲道:“本王只是一介平庸之徒,哪来的能力与力压诸子百家年轻一辈者交流?” “大王不必谦虚。放眼大汉,除了淮南王外,何人能精通百家之术?”司匡嘴角翘起,皮笑肉不笑,“一篇《淮南鸿烈》,囊括诸子百家学说,盖先秦,唯《吕氏春秋》可比。吕不韦后。杂家镇压古今者,唯淮南刘安一人!” “谬赞了,吾焉能与先祖比之?” 刘安摇了摇头,不敢接下这个称谓。 世人皆知他是当代杂家领袖,有几人知晓他只不过是做祖先做过的事情? 吕不韦之弟名吕不伐。 吕不伐有子名吕威。 吕威有子名吕文,吕文有女曰吕雉。 就是那个刘室噩梦--吕雉。 虽然奶奶是赵美人,但吕雉既然是刘邦的妻子,那就是刘安名义上的奶奶之一。 堪比祖先成就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僭越。 不怕别的,害怕吕雉半夜托梦,带自己一起走。 第二百七十六章:西汉顶尖杂学家 “说实话,大王承认与否,匡并不在意。” 司匡叹了口气,大脑疯狂的运转。 一想到拖住刘安这个坑爹任务,嘴巴就气的噘起来。 《淮南鸿烈》,刘安组织编纂之书,可是继《吕氏春秋》之后,杂家学派新的高峰啊! 自此之后,杂家无可与之比拟者! 刘安之后无杂家,可不是世人吹捧的。 如果不是还有点科学能力傍身,这个任务,司匡打死也不会接。 纵然刘安之后的杂家有罢黜百家这道命令作祟,学之者甚少,但这不能算做问题。 看看人家医家,人才一代接着一代: 张仲景、孙思邈、李时珍。 再看看人家法家,隐藏在儒家里面,默默发展, 桑弘羊治财政、王安石变法、张居正改革…… 再看看人家道家: 别的不多说,魏晋南北朝时期可是道家盛世,小仙翁葛洪所著《抱朴子》,继先秦两汉、开南北隋唐炼丹之世。 而杂家呢…… 仿佛都死绝了一样,一个站出来的也没有。 别怪没给发展的机会。 汉末三国,战争频频,儒家之类,已毫无用处,世人又有几个通读儒家? 借此,百家纷纷重新出世,希望再次争鸣。 道家的左慈、医家的华佗,儒家的郑玄、孔融等等,都在努力。 唯独杂家……躺在棺材里,凉透了气。 纵观历史长河,刘安之后,杂家确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或者说,后来人根本无法翻过这位淮南王缔造的杂家高峰。 想战胜刘安,无异于要盖过后世杂家……不,恐怕是大多数诸子百家一头,否则免谈。 司匡黯然叹息。 想拖住就得引起刘安的兴趣,想引起兴趣就得战胜。 太难了! 回忆昨晚的盘算,目光死死地注视着面前案几上的木碗,咳嗽几声,强咬着牙,看似底气十足,实际上两股颤颤,高声说出一句作死的话: “明人不说暗话!鄙人已胜公羊儒家诸多大儒、兵家、小说家、农家一代天骄亦胜之。杂家作为九流之末,想必能力定然弱于其他几家,因此,匡今日前来,意在胜杂家耳!” 目的说出,司匡赶紧闭嘴。 整个客堂顿时鸦雀无声。 外面看守的侍卫纷纷瞪大眼睛,掏掏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 挑战当世杂家第一人? 疯了? 还是忘了喝药? 端着葱拌豆腐跑过来的遂昌也傻了。 呆呆地停在门口,像个木头人,杵在原地,没敢进去。 其望着客堂之内,居于首位的刘安,苦笑不停。 “这稷下侯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向大王发起挑战!其难道不知,大王之学识,囊括百家吗?” 司匡与首座表情冰冷的刘安四目相对,出声逼迫, “大王可敢应下?” “呵,好小子。” 刘安突然笑了,笑容有些瘆人。 额头上皱纹通通涌现,脸上沟壑纵横,苍老之色尽显。 低沉的声音,在客堂中回荡,令温度骤降。 “本王一定是在淮南呆的太久了,否则,世人怎么会忘了吾的名号?虓虎,敢登门挑战本王者,当世,唯尔一人!哪怕是董仲舒,也是在本王离开长安之后,才进言献策,罢黜百家。” “汝非凡不避本王锋芒,反而主动挑战,看来,自认为能够超越董仲舒了!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呐!” 刘安仰头,疯癫狂笑,嘴中牙齿,疯狂颤抖。 多少年了? 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和自己说话了? 一个从齐鲁来的乳臭未干之徒,真把自己当做贾长沙式的人物了? 如果是贾谊在此,刘安扪心自问,确实要怕上几分。那家伙……毫无疑问,有撼动整个大汉知识界的能力。 然而,天下有几个贾长沙式的人物? 刘安深吸一口气,癫狂至极,脸上的血管撑破脸皮,鼓了出来。 声音低沉,幽幽回荡!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为达此目的,本王每天不在通读大道!” “而我杂家之学说,本就是从诸子百家中汲取优秀之法。先秦尸子、吕子,皆以此法,本王继承二者,自然也不例外。” “汝可知孤编纂《淮南鸿烈》用了多久吗?汝可知孤为了编书,召集了多少人吗?又知吾通读多少典籍吗?” “儒家、法家、道家、阴阳……天下百家人杰,皆为孤之门客!孤之学识,已囊盖诸子百家!” “自编纂结束,本王就一直在自我怀疑,大道究竟是什么,是否已窥探。这种寂寞,难以言表,乃至于,孤无法疏解心中无聊之意。” “本王倒要看看,汝究竟蕴含何等后手!” 刘安拄着拐杖,挑挑眉,颤巍巍站了起来,面色威严,对着门外大喝: “遂昌!” “大王,豆腐来了。” 遂昌一路小跑,掀起一阵风,把豆腐分别放在司匡、刘安的案几上,后又单膝跪地,等待吩咐。 “去!立刻以本王的名义,邀请如下之人!” 刘安苍老之音微顿, “公羊儒家董仲舒、胡毋生。” “谷梁儒家石庆。” “左传儒家狄山!” “法家赵禹!” “兵家……” 刘安刚想说周亚夫。 忽然想起那位的骨头貌似都已经白了,赶紧停了下来。 司匡又是卫青的人,后者肯定不能喊,直接把这一家跳过了。 “黄老韩安国!” “墨家韩孺!” 一个又一个足够让长安、乃至天下抖三抖的名义,从刘安嘴里,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 这一场决斗,已经关乎杂家的未来,他必须邀请诸多同辈见证。 倘若他赢了,那么是否可以代表他这个杂家宗师,间接赢了诸子百家? 毕竟这位匡人能成名,就是以压制诸子百家的行径。 倘若他输了…… 不,他不可能输。 杂家至于斯,已至几百年来,绝对大成。 哪怕是吕不韦来了,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在提出新的想法。 换而言之,此时的杂家,已经从诸子百家学说中吸取了足够的养料! 除了不能迎合刘彻的大一统需要之外,近乎无敌! 对付一个连百家诸生都不是的匡人,足以! 第二百七十七章:炸锅的长安 随着刘安话音落下,数十位骑着快马的家仆从翁主府冲出,高举书淮南二字之旗帜,奔向长安各大学阀处。 …… 董府 董、胡两位镇压公羊气运的宗师正坐在书房,有说有笑,相互交流这些年对公羊的见解。 自刘彻继位,胡毋生返回齐地后,这两个一手缔造儒家巅峰时刻的好友便数十年没能相见了。 恰好借助胡毋生与张汤交流的契机,二人再次昼夜不停探讨夫子大道。 褚大站在董仲舒身后,跟随师尊的声音,翻动《春秋繁露》。 段仲毕恭毕敬地守在胡毋生身后,仔细翻阅师尊需要的《公羊条例》中的相关文章。 辈分最小的吾丘寿王则趴在地上,提笔小心翼翼的记录二位先师的语录。 思想碰撞之下,必出精髓之语。 万一哪一句精彩,不至于日后忘却。 能让三位大儒在这间不足五十平方的小屋子内打工,且奠定三国时期公羊大师何休思维界限的两大著作一并出现,恐怕只有这一次了。 董仲舒拿起《春秋繁露》,翻开仁义篇,脸颊微动,轻声诵读: “子都兄,愚以为,《春秋》之所治,人与我也。所以治人与我者,仁与义也……众人不察,乃反以仁宽己,而以义设人,逆其理,鲜不乱矣。” “是故《春秋》为仁义法,仁之法在爱人,不在爱我;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我不自正,虽能正人,弗为义,人不被其爱,虽厚自爱,不为仁。” 胡毋生点点头,沉吟点评:“夫子曰‘恶其意不恶其人’,此乃仁之道也!至于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则为义,春秋之义也!” 董仲舒笑道:“诚如是,春秋微言大义,必有仁义之学!” “善!此路吾侪及弟子应仔细钻研,若通,大道可成。” 吾丘寿王趴在地上,赶紧蘸墨,在珍贵帛书上写下“仁义”二字。 “仲舒,儒在长安钻研公羊之学数年,可领悟仁义之道?” “略知一二,若子都不嫌,吾可说之。” 董仲舒笑着转身,给褚大做了一个手势。 俄而,相关文章便被从小山一般多的竹简中翻了出来。 “仁者,爱人也……” 还没等他说下去,书房门突然响了,“咚咚咚。” 董仲舒没有发怒,望着紧闭的棕色木门,心平气和道: “何事?” “师尊,淮南王刘安遣人送信,匡人与戚里翁主府,向淮南王邀战,意图压制杂家。淮南王请师尊与胡师府邸一观。” “???” 董仲舒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逐渐变大,大惊失色。 趴在给上的吾丘寿王率先尖叫出声,“那小子疯了吗?其莫非不止淮南王之能?那个是杂家之首!” “稷下侯在稷下时,行事皆深思熟虑,不可能无的放矢。”胡毋生苍老的面孔露出一个和蔼温暖的笑容,把脑海空白的吾丘寿王安抚下来,“依老朽看,大汉文坛今日怕是要变天了!” 董仲舒眯着眼睛,站起来,双手交叉,插在袖子里,低沉的声音在书房内回荡: “子都觉得,刘安会输?” “这倒不至于。” 胡毋生笑呵呵地摇摇头, “昔年,刘安于封地邾县修建孔庙,招揽天下有才之人,意图打造淮南稷下。伏生、申公、欧阳生……我儒家诸多同僚,皆往来其间,称赞频频。其对儒家综合之了解,怕不亚于你我二人,甚恐胜之。其对百家各家学派之理解,大汉第一!” 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可不敢忘记当初的遭遇。 建元二年,刘安献《淮南鸿烈》于朝廷,其内容涉及之广,大道之深,震动了整个长安。 一篇著作,竟涉及《管子》《老子》、《文子》、《庄子》、《列子》……百家学问。 一时间百家纷纷惶恐,生怕被杂家取而代之。 上一个做到这一点的人,乃搅动战国风云的诸子吕不韦。 《淮南鸿烈》成书,刘安已堪称诸子式的人物,待其死后,怕不是会被称为淮南子。 这是诸吕之乱后,大汉第一个能问鼎诸子高度的人。 哪怕是董仲舒,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些学问研究上,需避之锋芒。 大汉综合性学霸,斯如是。 胡毋生语气停顿片刻,接着道: “刘安虽强,然匡人,出身乡野,一身所学,囊括诸子百家,又因不属于诸子百家,思维不凝滞于一家一派。” “纵观其发迹,所用手法、所提思想,虽不偏向任何一家,然效果,亦不亚于任何一家。” “子都变天之意?” 胡毋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 “今日之战,愿为二虎相争,倾其力而不得其获。否则,我儒家危矣!” 虽然他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但是不傻。 两个通晓百家的人物如果联合了,用脚后跟估摸都能猜到结局。 董仲舒皱眉,惆怅的打开房门,接过门外弟子送过来的邀请帛书,转头对书房内的众人道: “今日,百家齐聚翁主府时,那个小子……怕是要选位置了。百家不会放任一个足以撼动刘安地位的人游离于外,包括我儒家!” 胡毋生在段仲地搀扶着,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走到董仲舒身边。 手搭在其肩膀上,捏了捏, “走吧!去会一会杂家这位老友,以及打乱长安文坛稳定秩序的稷下侯。天下如今以我公羊儒家为尊,别让其他家先去了,抢夺我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善!” …… 半个时辰后,邀战见证的帛书皆送到了各家手中。 各家领袖读完后的表情一模一样 --目瞪口呆。 继而,消息犹如一枚投入大海的核弹,“轰”的一声,掀起万米巨浪。 整个长安的文化界炸锅了! 学阀们沸腾了! 竟然有人妄图挑战杂家领袖…… 自大汉开国以来,这是第一次吧? 哪怕当初董仲舒罢黜百家,都是在刘安待在淮南国的时候,悄悄进行的。 一时间,有名有姓的知识分子,甭管得没得到邀请,皆向淮南翁主府靠近。 史诗级的场面,岂能错过? 放在现代,场面的热闹程度,不亚于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不到一个时辰,整个长安的文化界便炸了锅! 第二百七十八章:无题 “快,把这里围起来,闲杂人等,皆不可入内!” “哗啦啦!” 甲胄抖动声比风吹过竹林时,竹子的摇曳声还要大。 黑压压的黑甲的士卒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位于未央宫北的戚里围得水泄不通。 “李息,这里就交给你了!” 一中年将领将手中马匹的缰绳丢给下属,对年老的韩安国拱手作揖,朗声道: “丞相放心,除非有陛下旨意,亦或是九卿部门之手令,否则邀战期间,卑职不会让除受邀者之外的任何人进出戚里!” “嗯!别让陛下失望!” 韩安国面无表情点点头,领着几个仆从,向翁主府走去。 在收到刘安邀请信帛时,他敏感的嗅觉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于是,连犹豫都没敢犹豫,直接发动丞相的特殊权力以及担任御史大夫时候的影响力,强行令灞门校尉开门,再责令中尉卿调动几百北军甲士,直接进驻长安。 目的有两个: 第一,保护聚集在戚里的人。 刘安的那一份邀请名单,囊括了董仲舒这类大汉文坛顶尖人物、赵禹这类政治新秀、还有司匡这种军方年轻一辈…… 一旦疏忽大意出现意外,被歹人趁虚而入,杀死几个,大汉中央权力中枢必然会出现一个不可弥补的空洞! 这场面,他这个丞相可不想看见。 皇帝避暑期间,累死累活的杂务,可都是丞相的活。 这么热的天,进一步加班,谁受得了? 再者,重要人物一死,天下不得动荡?各界必然要求给一个说法。 他恐焦头烂额,还是提前准备为好。 而第二个目的嘛……警告不法宵小,顺便防止刘安有特殊想法。 这也是刘彻的交代。 刘安进入函谷关的那一刻,远在甘泉宫的刘彻就收到消息了。 皇帝心思是很敏感的。 即便没有证据,也可以凭空怀疑一个人,更别说刘安他爹当年有意图谋反的前车之鉴了。 骨子里蕴含着造反的基因,这种人可是老刘家的重点关怀对象。 刘彻清楚,淮南王刘安如今表现安分,甚至很多时候还愿意上书给予行政建议,都源于一个前提--皇帝没有儿子! 在这位年老的淮南王看来,汉文帝刘恒这一脉的子嗣寿命都不长,基本上都在三十多岁去世。 只要刘彻这位皇帝发挥正常,中道崩殂完全有可能。 到时候,接过一个治理完美的国家,比接过一个烂摊子强得多。 所以淮南王才会不遗余力地上书治理国家的建议,甚至还主动看守大汉南边的门户,防止南越国北伐。 韩安国冷笑盯着越来越近的翁主府,心中的盘算越来越多: 淮南王这次进入长安,恐怕是为继承皇位做铺垫吧? 只要保住了陈阿娇,得到窦太主一系的支持,在刘彻驾崩后,他操作性就高了许多。 天下谁人不知,刘彻能够坐上皇位,得益于刘嫖? 刘嫖作为汉文帝女儿,这一脉尚存最有威严者,说的话可比王娡有用的多,虽然目前被王太后压了一头,但只要刘彻没了,王娡算个屁? 太皇太后才死没几年,其经营的势力尚且存在。 只要刘嫖以窦太后的名义登高一呼,这个沉睡许久的集团,便会彻底苏醒,到时,天下会再次震动。 韩安国作为方面窦氏集团的核心人物,并不想再见到那种场面了。 窦漪房临死之际单独和他交代,一定要不遗余力地辅佐刘彻,确保其成为一代明帝。 自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决定给刘彻鞍前马后,为之鞠躬尽瘁! …… 韩安国安排好人,领着仆从,走进了刘陵在长安的豪宅。 经人引进,至于客堂。 此时,见证者几乎来的差不多了。 韩安国不含色彩的目光环视一周。 首座上脸色阴沉的刘安首当其中,映入眼眸。 接着便是胡毋生、董仲舒……韩孺等百家名宿。 “呵,谷梁和左传也来了?”韩安国目光落在正吃翁主府豆腐的石庆、狄山身上,摇摇头,轻蔑一笑。 这场面,何其熟悉? 他还记得,前几年陛下决定独尊儒术的时候,董仲舒正是在这种氛围下,用公羊学说,把谷梁、左传坚持的大道砸得稀巴烂,奠定公羊的地位。 只不过当时在座的都是两千石以上的公卿列侯罢了。 前来接应的遂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吸引了韩安国的注意力,且弯腰谄媚拜道: “丞相请跟我来,大王已经安排好位置。” “嗯,带路吧。” 在遂昌带领下,不一会儿的功夫,韩安国这个全场官职最高者坐到了刘安右手边的特殊位置。 “如此一来,人基本上齐了。” 握着龙头拐杖的刘安对韩安国笑了笑,目光凝聚成一条直线,终究落在了司匡身上, “小子,准备好愤然离开长安了吗?” 司匡面无表情,起身。 百家有名有姓的领袖齐聚于此,今天之景,堪比当年稷下大讨论了! 比试结束,张汤不拿出点东西来,这件事绝对没完! 风险太大了! 司匡对百家领袖拱手一拜,最后再对刘安一拜,高声道: “愤然离开倒不至于,希望大王说话没闪了舌头。” “够胆!”刘安面红耳赤,大肆拍着案几,不怒反笑,“来吧,让本王见识见识汝的本事!” “大王,下官失礼了!” 司匡再次作揖一拜。 下一刻,直起脊梁的那一刻,像换了一个似的,浑身浑身气势大变! 变得深邃,犹如夜间星空一般,蕴含一种不可描述的压迫感。 “你……” 刘安眉头挑了挑,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 不知为何,他突然从司匡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威胁。 这是一种当年和伏生、申生讨论也不曾感知的压迫。 韩孺急得挠挠头,向一旁同样皱眉的石庆问道:“这小子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请噤声!”石庆握紧拳头,眼珠子周围全是血丝,喘着粗气,向一旁那两位面无表情的公羊宗师瞥了一眼,道:“这小子如今的气势,不亚于全盛时期的董仲舒!” 第二百七十九章:屈原死前--儒、道之争 董仲舒沉闷的表情上多了一抹凝重,双手紧握衣角,扭头,看着依旧平淡无波的胡毋生: “子都,你感觉到了吗?” “嗯。” 胡毋生深邃的目光落在了司匡身上,挑几下略微发白的眉毛,满是皱纹的嘴唇颤动几分,评价道: “此子身上之气势,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段仲端着水:“师尊指的是何人?” 胡毋生喉咙发音低沉许多,一字一顿: “鲁诗学派……已故宗师申培公!” 他这个答案,也是董仲舒刚才想说的。 申培公何人? 荀况弟子之一,韩非、李斯之师弟,不仅是儒家鲁诗学派的开创者,更是谷梁派文景二帝时期的巅峰人物之一! 其在建元六年,去世。 同年,公羊学派在董仲舒带领下,完成了对谷梁学派的全面狙击。 申培不倒,谷梁不败。这是儒家各派公认的事情。 如今司匡身上的气势竟然无限逼近申培公……这让公羊领袖们不淡定了! 气势汹汹不会骗人。 正如屠猪杀狗者身上气势接近杀戮、为政者身上怀有压迫感、农民身上带有一丝呆萌的朴素…… 他奶奶的。 谷梁好不容易没落了,怎么还有人怀有谷梁气势? 刘安感受着熟悉的气势,脸色亦陡然一变,轻蔑之心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忌惮。 他曾与申培交流,很清楚其能力。 如果司匡真的有宛如谷梁宗师的能力,今天这场邀战结果,还真不好说。 要说全场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万石君之子石庆了。 他作为谷梁在长安尚存的战斗力,最害怕的莫过于百年之后,学派后继无人! 石头激动的脸色通红,挥舞着拳头,心中疯狂咆哮: “此子,我谷梁可纳之!” …… 司匡没有闲工夫看其他人,此时注意力皆放在刘安身上。 杂家大成,意味着百家之学大成,一切融会贯通。 即便淮南小山不在,淮南王失去了左膀右臂,但其本身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对付杂家大成者,唯有用其他大成之人的能力! 要说谁能撼动《淮南鸿烈》的地位,莫过于一百年后,楚地那位刘室宗亲编纂的《别录》! 为撰此书,作者整理编订大汉未央宫天禄阁内收藏图书六百零三家,计一万三千二百一十九卷,将之划分为六大部类、三十八种,类之前有类序,部之后有部序,正式开创中国目录学! 趁编写《别录》之机,这位作者没有闲着,顺手领着人修订、校正另外两部书:《楚辞》、《战国策》,又给他儿子留下充足的资料,协助《山海经》成书。 此人正是刘安之后,西汉最后一位文坛顶峰,人形百度百科 --刘向! 司匡微微一顿,不卑不亢,起身,先声夺人,抢夺先机: “听闻大王于建元二年,献书之际,得陛下作文之诏令,为屈原文章作书。大王早上受诏,日食时就献上《离骚传》。愚以为,今日之战,以屈原为始如此?” “屈原乃我楚地之人,以之为始,倒也说得过去!”刘安拍拍手。 “大王片刻成书,对屈原之《离骚》应甚是了解。敢问,其他作品,了解多少?” “比汝吃的饭还要多!”刘安觉得腰酸,重新坐下,锤了锤,仰着头道:“屈子之文,吾尽通读之,令吾感触颇深者,莫过于那一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衣;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啦!” 司匡亦重新坐下,双手交叉,笑道: “若吾没记错,这句话出自屈原所做《渔父》吧?” “是极!本王在淮南,闲来无事,便至江畔垂钓,因而《渔父》带来之感触,颇为深刻。” “这么说,大王对儒、道争锋也有一定的见解了?” 司匡嘴角上扬,话锋忽然一转,发动第一波攻势! “儒、道争锋”四个字,让在场者纷纷愕然,皆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两个人身上。 在建元六年、元光元年这一年间分别率领儒道进行争锋的两大领袖--董仲舒、韩安国。 虽被诸多目光注视,韩安国仅仅与董仲舒对视一眼,轻微一笑,又继续喝酒。 不过他的耳朵却竖起来,继续倾听两位大成者的争论。 一上来就是大汉最尖锐的问题:儒、道。 甚是有趣。 “虓虎不赖嘛。” 刘安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拍拍手, “竟然能悟到这一层,本王意外得很。《渔父》最后,屈原表达了两种情况。儒家入世与道家出世之思想!这也是屈子投江之前,一直在犹豫的事情!” 他停顿,目光投向司匡,等待接话。 司匡哈哈笑着,喝口酒,润润嗓子,接过话茬,呼应道: “学儒家入世,然楚王听信谗言,不用,抱负难以舒展,唯有一死了之;学道家出世,远离官场,任其自然,无为治之,则可随波逐流。此乃三闾大夫内心之间的对抗,亦是我大汉五年前面临的问题。” “大王如何看待这两个争锋对我大汉朝堂之作用?” “本王之意,早就书写于《淮南鸿烈》了!” 刘安用手中拐杖敲打几下地面,苍老的声音响彻客堂: “武王曾问太公曰:‘寡人伐纣天下,是臣杀其主而下伐其上也。吾恐后世之用兵不休,斗争不已,为之奈何?’” “太公曰:‘王若欲久持之,则塞民于兑,道全为无用之事、烦扰之教。彼皆乐其业,供其情,昭昭而道冥冥。” “于是乃去其督而载之木,解其剑而带之笏……酒肉以通之,竽瑟以娱之,鬼神以畏之。繁文滋礼以飱其质,厚葬久丧以伣其家;含珠鳞施纶组,以贫其财,深凿高垄以尽其力。” “家贫族少,虑患者贫。以此移风,可以持天下弗失。” 司匡惊讶歪着嘴,“大王饱读书籍,竟推崇愚民之治?” “欲大汉江山稳固,道家之无为,胜过儒家之入世!民无力争之,大汉江山,可稳固万年!若建元六年,本王在长安,绝不会允许陛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刘安说罢,冷冷的瞪了一眼面带微笑的董仲舒。 都是这个家伙,导致黄老之学不再流行于是! 貌似这货还广收门徒,培育天下之人! 待底层之人得学识身居高位,他们这群老一辈权贵该何去何从? 让出位置? 不可能! 权力一旦被授与,那就像是长在心窝子的肉,硬要夺走,跟杀人无异! 第二百八十章:《越人歌》 “匡不这么认为。道家之出世看似能保大汉江山数载,实则不然。” “哦?此言何解?” “昔年太皇太后在世,大汉奉行黄老之策,无为治之,然而,此法令各诸侯国稳固发展,终究为七国之乱埋下祸端。若以儒家入世之准,教导百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义,使天下百姓知礼仪尊卑之耻,即便诸侯王忤逆犯上,又有何人响应?” “呵,虓虎可别忘了,七国之乱爆发,完全是因为孝景皇帝被小人迷惑,废弃黄老无为思想,行削藩之策。若坚持无为,不以为意,祸端岂能爆发?” 司匡轻蔑摇头,道: “大王之意,不削藩,藩王就不会反叛?太祖皇帝建国之时,奉行可是萧何黄老,然而叛乱者,比比皆是。私以为,黄老并不能稳固大汉江山,与之相比,儒之入世,行大一统。反而可令汉之名,永久流传!” “荒谬!” 刘安勃然大怒, “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是故能天运地滞,转轮而无废,水流而不止,与万物终始。风与云蒸,事无不应;雷声雨降,并应无穷……由此观之,万物固以自然,圣人又何事焉?” “百姓若得学识,则皆妄居于上,破自然之法,欲得天地之道,以争权柄。届时,圣人何谈稳固之道?” 司匡声音朗朗,毫不畏惧,强力诘问:“大王可是反对低贱与富贵之僭越?” “非也,本王只是反对百姓行不礼之事耳。” 刘安沉声,接连说道: “正所谓民之化也,不从其所言而从所行。若吾侪干预,改其言,覆其行,则何谈教化?” “故齐庄公好勇,不使斗争,而国家多难,其渐至于崔杼之乱。顷襄好色,不使风议,而民多昏乱,其积至昭奇之难。” “由此观之,品行不端而妄图引导百姓者,国必顷之!当今陛下虽然圣明,堪比文武二王,然,孰能言后世之君亦能如此?若后世出现桀纣之辈,大汉焉能万世长存?” “本王以为,下上之间,顺其自然。下无智,则由之,下行不端,则惩之,由此,天下可安。此乃战国诸子之道矣!” 司匡呵呵笑着。 这货被黄老之学影响挺严重啊。 不过也算正常,毕竟其出生之后,大汉就一直在推行黄老之道。 可惜了,如果是元光之前,司匡绝对会认同黄老,毕竟当时无将可用,对匈奴作战的时机尚不成熟。 现在卫青已经出世,霍去病也快能从军了。 机会已至! 时代变了! 司匡神色正然,拱手,反击道: “大王刚才提及顷襄王,匡且问之,昭奇之难,如何解之?” “哼!幸庄辛返过,平定祸患。” “庄辛可为先秦诸子?” “自然!” 刘安眯着眼睛,重新审视司匡,同时脑海疯狂左转,模拟接下来的驳论。 过世了几百年的人忽然被提及,势必要以之为故事。 庄辛,一生所作所为无非有两个,一个是劝诫傲慢自大的襄成君、一个是助顷襄王收复国土。 然而,无论哪一个,都和黄老之学对应不上啊。 正在刘安疑惑之际,司匡开口了,正确来说是在用腔调吟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 全场都懵了。 刘安眨眨眼,脑瓜子嗡嗡的。 若是没听错的话,这应该楚地流传辞赋吧? 他在淮南国的时候听伶人唱过几次。 意思好像是…… 刘安嘴角忽然抽搐几下,右眼皮狂跳,没敢多想,而是笑呵呵地问道: “虓虎放声歌唱,可是认输了?” “大王于淮南之地称王,不识此歌乎?”司匡笑容可掬,神秘兮兮地反问。 “呵,此歌乃《越人歌》,本王岂能不知?” “是何来历?” “汝这竖子……”刘安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彻底变了,额头发黑,眸中闪烁着犹豫的光芒。 来历他当然知道。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怎能当场说明圣人批判之事? 荒谬绝伦! “大王若难以启齿,匡可效劳!” 司匡仿佛看出了刘安的难处,没有强求。 转着身躯,扫视在座之人,嘴唇颤抖, “此歌,乃越人向鄂君表达爱慕之情时所作……榜枪越人,乃男儿之身!鄂君在庄辛翻译后,按照楚人的礼节,双手扶了扶越人的双肩,又庄重地把一幅绣满美丽花纹的绸缎被面披在他身上,表示愿意同床共寝……” “噗!” 正在喝酒润嗓子的段仲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呛到了,一口喷出。 坐在案几上的狄山一头黑线,浑身湿漉漉的,酒气环绕。 妈的。 左传虽然势力小,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狄兄抱歉……” 狄山愤愤不平地转过头。 当他看见董仲舒、胡毋生面无表情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时候,皮笑肉不笑,点了点脑袋,又把头转了回去,挥挥手, “没……没事,下次注意就好。” 公羊记仇+护犊子。 不能惹。 一旁韩安国挠挠头,不以为然,没有太大的反应。 在汉室中,男上加男这种事,并不为奇。 不说别人…… 昔年他掌管北军的时候,负责未央宫的守卫工作,韩嫣活着的时候,可是经常和刘彻一起出入后宫。 具体干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 反正一句话:这位年迈的丞相早就见多不怪了。 场中,唯有法家赵禹、墨家韩孺皱着眉。 相对于儒家的纲常伦理,法家重视天道规则,墨家重视秩序。 二人对这种有悖伦理纲常、不符合生平教育的事情,不愿意见到。 司匡与刘安对视,高声, “大王推崇下不端,则惩之,在先秦诸子庄辛这里,貌似没有行通。辛子不仅劝说鄂君接受,还主动请襄成君记录此歌,传之于楚地!” “由此可见,下对上之行,非但不应制止,反而应该赞许。倘若百姓皆行儒术入世,皆可表达自我,大汉可实现庄辛在世之时,楚国之强!” 第二百八十一章:刘安对匈奴的野望 “楚国之强?” 刘安对于司匡用庄辛坑自己这件事,以冷笑回应。 虽然《越人歌》的存在昭示下者对上位者的“僭越”,但他丝毫不慌。 如果这点口舌之簧就能压制杂家,那杂家未免太弱了吧? 刘安眼珠子骨碌一转,计上心来,声音朗朗,驳斥道: “楚国之强,大地计众,中分天下,然怀王北畏孟尝君,背社稷之守,而委身强秦,兵挫地削,身死不还。何也?盖秦之强耳!” “赳赳老秦,穆公虽称霸西戎,然强实自孝公始,自商鞅西入函谷,变法图强始!商鞅者行法家之术,改兵家之法,秦之悍卒终究以一敌五,西北克魏之武卒,西南取楚之疆土,向东胁韩之沃土,一跃而成天下霸主。” “庄辛虽贤,然其能不如商鞅,亦不如吴起,更别说胜老、庄之道。” “若大汉以庄辛之法,下不端,默许之,届时天下百姓皆入世,议论纷纷,则汉恐步入秦亡之后尘。” “大王此言差矣!” 司匡摇摇头, “楚顷襄王在位,秦取楚鄢、郢、巫、上蔡、陈之土,进而威胁其国都,迫使王都东迁,国不将国。若非庄辛之法,其焉能聚兵十余万,绝秦兵、抗秦将,收复淮北城池一十五,复楚庄王在世之荣光?” “我大汉与匈奴妥协数载,期间,委身往匈奴者,不可胜计,王可记得故吴王刘濞之女刘华乎?其在匈奴数十载,然依旧不屈,朝思暮想汉之军可至单于庭,迎其归汉。” “汉匈谈判虽刚刚结束,然并不意味和亲之继续。战争一旦爆发,除非一方灭亡,否则绝不会停止。” “我大汉若不行庄辛之法,若不鼓舞百姓知汉匈之仇,入世参政,百年之后,是否会重蹈楚怀王之覆辙?” “大汉之财有限,而匈奴贪心无厌。” “先以土地、女人送至匈奴,其后可能为质子,遂陛下亲临匈奴,与之商讨。” “长期以往,大汉终灭!” 刘安拿起酒樽,抿了一口,并不打算妥协, “寡人不敢苟同!” “昔者楚人地,南卷沅、湘,北绕颍、泗,西包巴、蜀,东裹郯、淮,颍、汝以为洫,江、汉以为池,垣之以邓林,绵之以方城,山高寻云,溪肆无景……蛟革犀兕,以为甲胄,修铩短鏦,齐为前行……然而兵殆于垂沙,众破于栢举。” “兵之胜败,本在于政。政胜其民,下附其上,则兵强矣;民胜其政,下畔其上,则兵弱矣。故德义足以怀天下之民,事业足以当天下之急,选举足以得贤士之心,谋虑足以知强弱之势,此必胜之本也。” “倘若陛下政治贤明,如文景二帝,则民安,兵强,匈奴侵扰,不需忧也!” “不需忧?大王莫非忘记白登围困之耻?太祖皇帝至大王不过二世,竟忘国仇家耻?”司匡讥笑道。 “少来讥讽本王!” 刘安气的甩动衣袖, “大父临终之前,留下血书,恨不能破匈奴,一雪前耻,吾至今不敢忘。” “然,大汉对匈奴开战,死伤者将数以万计,无家可归者将不可胜数,军功被贪墨者,将无法估量……” “未经准备,便以儒家公羊之道,仓促行大复仇之举,乃以天下百姓之安宁,换一己之私欲!本王,不愿苟同!” “倘若以黄老之出世,顺其自然,待数十年后,良马足、兵将广,军队强,再攻匈奴,血仇焉能不报?” “否则,便是动摇民心,以汉万年之基业,换取复一世之仇之愚蠢之举!” 刘安一口气吼出来,脸色憋得通红,倚着坐塌的靠背,大口喘着粗气。 作为刘邦的孙子,他是大汉当今尚存为数不多见证了刘邦驾崩之前,不甘眼神的人。 那溜圆布满血丝的眼珠子! 那频频咳血的一代帝王! 那临终前夜晚,嘴里一直念叨单于之名的老人! 刘安至今不敢忘却。 每逢做梦,他都会梦见大父在询问自己:白登之围,子孙可报?若报,为何还不觐见宗庙,昭告列祖列宗? 刘安并不反对出击匈奴,相反,为了大汉全面反击,他更希望做好充足准备。 例如……刘彻驾崩,其登临帝位。 淮南的士卒他已经训练了十几年了,只要成为皇帝,立刻便可率兵入京,平定诸侯王,巩固民心,之后,举大汉全国之力,擒军臣于草原。 既保社稷,又能复仇。 这是作为淮南王位上的白发老人一直追求的。 公羊走得太急了。 不仅策划了没有用的马邑之围,还发动了一个伤亡惨重的“龙城之战”。 他有预感,照这样打下去,不出五年,大汉就会空虚,不出十年,沉重的赋税便会令百姓哀声怨道,诉说君王暴政。 “虓虎……别以为本王反对的是战争,本王只是在反对这群妄图以人力改变天下之人,进而强行发动战争,实现心中圣人大道的儒生罢了!” 刘安拖着长腔说完,恶狠狠地瞪着一旁的董仲舒、胡毋生,又道: “元光元年,我大汉约有八百万户,民四千万人。其中壮丁者,约有八百万,除去徭役、耕作、奴仆之民,可参加军旅者,不过两百万耳。” “北防匈奴、西防羌人、南防南越、西南防闽地之众……但边境之城,所需兵力就超过八十万,况天下郡县近百,关隘数十,每城防务三千,又需将近五十万兵。” “谨慎起见,算上防止诸侯叛乱之军,长安可调动最大兵力,不过三十万耳!” “上谷、龙城之战,若非卫青与虓虎有勇有谋,力挽狂澜,按照儒生的做法,每次战役,大汉需战死一万七千人,方才斩首匈奴五千人。” “吾记得当初白登之围,冒顿单于挥军二十万,如此计算,非七十万军队,大汉不可敌,除非不顾各地安危,调兵至草原内外,与之一决雌雄。” “虓虎善于用兵,此法之弊端,不需本王多说了吧?” 刘安阴沉着脸低吟, “这便是儒家的入世!这便是蛊惑陛下出击匈奴之结果!” 第二百八十二章:白发老翁 司匡沉默了。 刘安说得不错,龙城之战看似赢了,其实输得很彻底。 他和卫青只不过是侥幸取得胜利罢了,且抓回来的俘虏也不过是普通的匈奴人,并非真正的匈奴精锐。 这一战,真正的战场还是李广、公孙贺、公孙敖这三路军。 除了一无所获公孙贺之外,剩下两路,体现的是汉匈士卒之间绝对的实力差距。 主动出击竟然导致一路全军覆没,一路剩余不过三千人……而匈奴那里,损失并不严重。 为何伊稚斜谈判的时候底气十足? 只因他们并未战败,反而占据优势。 若不是忌惮左贤王部数万匈奴平民的安危,想必军臣单于早就挥师入汉了吧? 公羊学派他们,走的确实太急了。 践行大复仇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们不懂兵法、不懂战术。 儒家只想着出兵。 至于能不能赢……完完全全扔给那群只会防守、不懂进攻的将领。 “虓虎,如此一观,儒家入世,对我大汉可有用?”刘安咳嗽两声,提高声调,诘问。 “有!” 司匡咬牙吼道: “大王曾在《淮南鸿烈》中说到:仁义礼乐者,可以救败,而非通治之至也。夫仁者,所以救争也;义者,所以救失也;礼者,所以救淫也;乐者,所以救忧也。” “学儒家入世,则天下百姓知仁义礼乐者,争相效忠于朝廷,本经皆明,大汉可存万年。” “虓虎竟知我《淮南鸿烈》之文?” 刘安诧异的站了起来, “不错,仁义礼乐者,利于大汉,然而,天下百姓四千万,具备此能者,寥寥无几。入世,弊大于利耳!” “为何不培育之?”司匡反问。 “如何培育?百姓需劳作,岂能放弃本业,抄写竹简,昼夜诵读?若是如此,一年后,无粮可食!” “若匡有传教于天下之法,大王如何取舍入世、出世?” “传教天下?哈哈哈,虓虎竟然有孔丘之志,可惜,寡人认为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刘安摇了摇头,挥挥手,示意旁边侍奉的遂昌准备饭菜。 这场辩论,几乎结束了。 只要公羊不改变一味想着战争的观念,司匡就赢不了。 这便是空想入世的劣根性。 “恕匡斗胆,希望在此和大王做一个约定!” “虓虎,坐下歇歇吧,本王累了。”刘安笑眯眯地摆摆手,“约定之事,汝直言便可,孤听着呢。” “鄙人在胶西种地时,曾有幸梦一白发老翁,其自称羑里伯,传授二法,愿助我大汉。” 韩安国嘴角抽搐,“……” 怎么又是白发翁? 这么多白发翁怎么就单独找你? 司匡没察觉,拱手低头道: “一法名曰造纸术,一法名曰印刷术。二者结合,三名工匠,一日可成书籍五十余册,可传三代之籍于天下之人。” “造纸术?”刘安眉头紧锁,“寡人记得,纸早就有人制作,不仅价格昂贵,还不易书写,堪称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此纸非彼纸!吾所得之法,造价不仅低廉,书写起来,优于布帛。” “天下还有如此神物?羑里伯究竟是何许人也?” 刘安对那人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亦越来越疑惑。 他不相信有东西可以代替布帛,正如诺基亚不相信有智能机可以代替他的“开核桃神器”一样。 胡毋生闭着眼睛,思索片刻道: “羑里,吾记得好像是……文王被囚禁之地吧?” 刘安呢喃细语, “《庄子·盗跖》曰:‘文王拘羑里’,虓虎梦见白发老翁自称羑里伯……难不成是……” “轰!” 董仲舒、胡毋生、刘安三人汗毛炸裂,迅速相互对视。 就连韩安国都睁开了浑浊的双眸,眼神中皆是惊愕。 周文王可是被称为西伯。 羑里伯岂不是…… 文王拘而演周易,周易者,可晓天下之事。 为何一代圣王无缘无故给一个乡野村夫托梦? 难道真的是为了令其匡扶大汉? “虓虎莫不是知晓本王崇尚仙神,特意在开玩笑?” 刘安喘着粗气,右手情不自禁地捏紧龙头拐杖, “文王托梦,不寻少府卿、亦不寻大农令,反而寻一农民……又有悖天道之理。” “这匡就不知道了。” 司匡淡然一笑, “大王,匡有个提议。” “请大王给与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自当拿出造纸、印刷二术。” “若匡拿出,还望大王与匡联名上书,在大汉各郡县成立太学,传授诸子百家之道,培育天下良才,以供中央之用!” “不可!” 刘安还没出声,段仲猛地站了出来,冷声制止, “稷下侯,太学之提议,可有教无类,符合孔子之道,在下觉得甚好。然而,那传授诸子百家之道……是否有待商榷?” 他一开始听到太学二字时,喜上眉梢,为董仲舒感到高兴。 董师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上书罢了。 如今司匡直接提出来,大家皆大欢喜。 然而,后面那句授诸子百家大道,让他背后发凉。 什么太学? 这不就是在长安的稷下吗! 百家争鸣场景,儒家不想看到了! 一旦再次形容这种盛况,天子哪天改变主意,来一次罢黜百家,独尊墨术、独尊杂术……怎么办? 司匡看着沉默的董、胡,以及气势汹汹的段仲。 笑道: “段兄请放心,这个太学,以儒家为尊,之所以还传授百家之道,只为给百家留一个传承罢了。” 段仲否认道:“儒家为尊,何需其他学派?” “匡可不这么认为。先秦儒家全盛时期,恰恰是百家争鸣之时。百家灭绝,对儒而言,无鞭笞之动力,儒家不怕步入杨朱之后尘?” “天下皆学儒,我……” 段仲刚想反驳,一旁的董仲舒出声了, “仲儿退下吧。这件事,为师考虑考虑。” “董师不要一时仁慈啊!” 董仲舒摇摇头,抬手制止。 仁慈? 想多了。 公羊从来就没有仁慈一说。 他只是担心不这么做,刘安不会支持罢了。 失去了淮南王这个大汉顶流文豪的支持,太学想要得到世人认可,需要多花三十年的时间! 第二百八十三章:变局 “仲舒老弟一方可还有意见?”刘安抚摸着拐杖上的龙头,俯视下方众人,声音压低几个分贝,笑咧咧的道:“若无,本王就继续与虓虎商定啦。” “大王请便。” 董仲舒作揖一拜,示意段仲回来。 刘安全部注意力转移,重新放在司匡身上,不由得另外审视。 在长安建立太学,培育诸子百家之材…… 这个想法,几乎就是在建设一座杂家性质的学府啊。 这是在示好吗? 如果不是,为何要迎合杂家的理念,纳诸子百家为己用? 这位纵横淮南一生的王一时间愣住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春秋曰:元年春、王正月。 难道这是自己将得权柄之征兆? 兴奋归兴奋,表面工作还是得做。 刘安咳嗽两声,沉声道: “虓虎若拿不出,为之奈何?” “一个月后,若无成果,匡愿就此退出长安,返回齐鲁,隐居深山,闭门不出!” 坐在刘安侧位的韩安国突然一个激灵,打了个哆嗦,浑身发颤,敲敲案几,提醒道: “匡人三思为妙!汝为陛下股肱之臣,若退出长安,何人可出击匈奴?” 司匡对卫青府邸的位置拱拱手,“车骑将军有千军万马不当之勇,胜匡百倍,可为陛下分忧。” “胡闹!”韩安国喝骂。 耷拉着老脸,脸上的皱纹一同耷拉着。 妈的,上书辞官岂是儿戏? 大丈夫一言九鼎,如果司匡败了,绝对要返回稷下学里。 陛下好不容易把人从稷下学里拐出来,如今再跑回去…… 等刘彻从甘泉宫回来,知道这个消息还不得发疯? 届时,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这个丞相。 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淮南王气走的,不收拾丞相收拾谁? 韩安国就怕最后要拖着这把老骨头去稷下学里把人哄回来。 司匡没有在意韩安国的情绪,对刘安拱手, “大王觉得这结果如何?” “汝真的考虑清楚了?”刘安声音略微沙哑,“汝为朝中新贵,若返回稷下,相当于放弃一切荣华富贵,所有努力,将功亏一篑。” “鄙人有信心让大王上书请奏,设立太学!” “哈哈哈,猖狂的后辈,孤甚喜之!” 刘安不顾形象,在众人面前拍手,哈哈大笑道: “这样吧,一月之后,汝拿不出来,便随孤前往淮南,协助校订《淮南鸿烈》。汝对《渔父》之理解,超越我麾下淮南大山、淮南小山诸多,应有能力与淮南八公交流。” “孤现如今年岁已高,待本王化作一抔黄土,汝可离开淮南,或入朝、或隐居,尽由之!” 司匡拿着酒樽,捧着向在座众人行礼,随后一口饮下, 酒辣入喉,抿抿嘴, “恐怕要让大王失望了,匡有不前往淮南之土的信心。” “那就让吾侪拭目以待!”刘安举起酒樽,对司匡示意,仰着头,一饮而尽。 …… 淮南翁主府客堂中,随着约定完成,一切重归平静。 遂昌领着一大群家仆,把饭菜逐一端上。 各家代表吃着淮南特色饭菜,心里盘算着各自的事情。 韩孺徒手抓着豆腐,嚼碎咽下,略微发愣,像个木头人。 作为一名游侠,他实在搞不清现场的状况,只好向知识分子询问。 拽着身旁赵禹的袖子,小声嘀咕, “这就完了?把吾等喊来,就争论来了一场入世与出世之争?” “韩公还想怎么样?” “吾觉得,二人不打一架,不符合大丈夫之气魄。” “……” 赵禹翻了个白眼,指着司匡道: “韩兄不觉得此子身上的气势很像儒家吗?” 说罢,这位廷尉署第三人指了指一边激动半跪的石庆, “谷梁可是按捺不住多时了。” 韩孺好像明白了什么,扶正头上发冠,按着案几的手死死用力,指关节嘎嘣响, “今日明面上为稷下侯与杂家争斗,实则为儒家与黄老的再一次交锋?” “嗯,一个月后,入世与出世之争,将会以稷下侯的结果,迎来最终的结局。” 赵禹淡淡的道: “若天下真存造纸之术,诸子百家之格局,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位法家的天才仿佛预见到那一天了 “承载之物的大规模普及,势必迎来新一轮的百家争鸣。届时,有财力将学说刊印,且传之于天下者,将为新的显学!” 赵禹微微一顿,扭头笑道: “韩兄可有合作之意?墨家弟子行走于天下,而我法家掌握专利之法。只要吾侪合作,吾廷尉从法令上遏制百家,贵方从众多弟子上控制传播途径……到时候哪怕是儒家,也得退让三分!” “可!巨子回来,吾让他立刻去廷尉署拜访!”韩孺眉毛倒竖,郑重点头。 在未知的变局下,合作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与学说众多且杂乱的儒家各派相比,墨家、法家的核心学说,早在先秦就被贤明之士统一了,不会有内斗之景。 二人拿起酒樽,碰了碰。 相视一笑,同时饮下。 二人笑容还没凝固。 忽然! 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的士卒从大门的位置冲了进来。 “报!” “廷尉正张汤张公,在前往甘泉宫途中遭遇恶徒行刺!” “……” “轰!” 这个消息不亚于二战时期,投在广岛、长崎的“小男孩”、“胖子。” 让客堂炸锅了。 一个个苍老身躯,讨论得格外激烈。 廷尉正遇刺? 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大汉司法二把手动歪念头? 赵禹大惊失色,跳出案几,一马当先冲到士卒面前,拽着撕裂的皮甲,冷声盘问: “廷尉正人呢?” “兄弟们掩护廷尉正向甘泉宫的位置撤退了。” 士卒跪地叩拜, “刺客在半路突然冲出,杀数名兄弟之后,与张公交手。张公身中数剑后,刺客被后续涌上的兄弟们逼退!” “其身手矫捷,似为游侠!” “游侠?” 赵禹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瞪得溜圆。 怒火中烧,瞪着一旁那个笑容凝固,脸色漆黑的人。 长安乃至函谷关内,所有游侠只听从一人之命--弓高侯之子韩孺! 说好的合作呢? 背后捅刀子是吧?! 真当法家是好欺负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大事将至 “韩孺!” 赵禹送来抓着士卒的双手,怒瞪,咬牙切齿,声音一个又一个,从牙缝里挤出来, “尔墨家究竟何意?” “廷尉右监,此乃误会!”韩孺赶紧作揖拜道:“吾从未得到有人将对廷尉正出手的消息。” “似为游侠!” 赵禹不再看韩孺,而是解开腰间佩剑,握在手中,目光从客堂之内,望着客堂之外。 “看来是我廷尉忍让太久了啊,世人皆忘廷尉之獠牙了。” “请赵公给予我三天的时间!我墨家一定调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其能一己之力冲破廷尉卫队,伤到张公者,绝对不是碌碌无名之辈,实力不亚于鄙人,且应更胜一筹。” “赵禹,尔等不妨先去甘泉宫看看张汤的伤势。”坐在首位上的刘安面色悲痛,“廷尉正之公务,不能拖延呀!” “大王说的在理!”赵禹再拜,对韩安国说道:“请丞相下令,调动中尉甲士,捉拿恶徒!” “嗯!” 韩安国转转脖子,神色冰冷,面前案几上的撒了盐和葱一起拌了的豆腐,吃起来都索然无味。 “北军实际征调权限由车骑将军管辖,吾只能调动部分。不过……” 其拖着长腔,微微一顿,目光偏移, “虓虎!吾记得陛下将中垒大营甲士的指挥之权,交给你了吧?” 司匡出列,拱手, “中垒七百甲士,悉听尊命!” 中垒? 首位上的刘安皱着眉,挑了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刘彻怎么把这么关键的位置给人了? 这可是扼住戚里与长安北部的关键位置。 掌控此地,相当于把控了北军进驻长安的交通要道啊。 未等淮南王反应过来,韩安国当场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稷下侯,请君率领甲士从洛城门出,一路北上,寻觅恶徒。” “廷尉右监,请君率领廷尉卫队,尽快控制廷尉正不在后,廷尉各署之局面。” “至于本官,则会与李息将军掌控长安周围之局势!” “望诸君认真行动,务必查出幕后黑手,九卿被游侠刺杀……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韩安国一边说,一边冷冷的瞪了一眼韩孺, “天子座下,九卿之下遇刺,下一个,可否是九卿,又是否会是本官这个三公?” “韩公息怒,这件事,我墨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韩孺苦笑作揖。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人去得罪廷尉署? 谁不知道,大汉九卿,看似各自执政、各管一方,实际上,藕断丝连! 张欧年龄已高,张汤早就被预定为下一个廷尉卿了。 如今准廷尉卿被人刺杀,还是墨家的人…… 韩孺想想都害怕,背后一身冷汗。 “诸君,鄙人先走一步,这件事,墨家很愤怒、痛心!今日会立刻进行纠察!” 司匡看着离开客堂的背影,眼睛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看着座上猫哭耗子的刘安。 刺客的来源,貌似已经猜到了。 张汤最近的时间都用在了调查巫蛊罪名上。 谁想让他死? 莫过于刘嫖的人。 低头拱手, “大王,刺客猖獗,匡不才,愿意分兵三百,驻守在戚里内外,守护我汉室宗亲!” 刘安:“……” “不用了,本王带着卫队……”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大王安心便是!” 司匡说完,不给刘安反对的机会,作揖离开。 …… …… 长门园,某寝房 从房梁垂下的红色帷幔布满了整个房间,刘嫖与董偃在榻上忙活着男女该忙活的事。 “咚咚咚。” “母亲,孩儿有事求见。” “何事?”刘嫖的声音格外柔和。 “小妹之事!” “知道了。” 房间内,不斯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董偃穿着凌乱的衣服,从房间急匆匆走了出来。 作揖拜道:“公子。” “赶紧走。”陈蟜厌烦的摆摆手。 “诺。” 董偃低着头,火急火燎的离开,背对陈蟜时,眸中闪过一丝凶光。 陈蟜左顾右盼,见无人偷听后,走进房间。 “母亲,刚才刘陵派人传来消息,淮南王那里开始动手了。” “直接说结果。” “刘陵声称,在淮南王的授意下,她寻一凶恶游侠,刺杀张汤。” “……” 榻侧帷幔后,刘嫖沉默了许久, “张汤死了吗?” “不清楚。” 陈蟜兴许觉得不严谨,又补充道: “至少是重伤,其已率领残部奔向甘泉宫了。” “没了张汤,巫蛊这件事,刘彻这娃娃也应该暂且放下了吧?” 刘嫖倚着榻沿,呢喃, “如果他还执迷不悟,本宫就只能……效仿吕后了。” 陈蟜心中一动,“母亲打算鱼死网破?” “不,刘彻这孩子还年轻,本宫不至于和他鱼死网破。只是打算效仿曾前,换个皇帝罢了。” 刘嫖语气极其平淡, “其位置乃吾向兄长建议而来,亦能剥夺!刘安虽然不是父亲一脉,但其受黄老影响严重,长远来看,更适合我窦氏的存在。” “母亲打算怎么做?” “未央宫中,老身的罗网还剩几个人,刘彻若一意孤行,暗中刺杀,可行!只是要委屈阿娇这个孩子了。” “刘彻不宠小妹,这么做,对小妹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事!”陈蟜冷声道:“若刘安有称帝之资,吾侪应该让他早做准备,以免重蹈昔年齐王刘襄之覆辙。” 陈蟜可记得一清二楚,当初平定诸吕,齐王刘襄功劳最大,结局却最惨! 其发动兵马,牵制诸吕绝大多数兵力于荥阳。 他的弟弟刘章趁机果断击杀梁王吕产和长乐宫卫尉吕更始,助周勃等人得以控制整个皇宫。 结果,自己没能当上皇帝不说,封地还被削得越来越小! 这就是不早做准备的后果! 既然打算扶持刘安,自然不能让刘彻的兄弟们趁乱得手! 刘嫖闭上眼睛,沉默许久,道: “蟜儿,汝让隆虑去通知刘安,就问他:时机将至,愿为刘襄乎?” 刘安读书众多,不是傻子。 这么点播,再不明白就是活该了。 陈蟜向刘嫖行礼后,立刻下去安排。 大事将至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句注回撤 烈日下,一匹沾满了血迹的快马驮着一名气息奄奄的男子,在十来名护卫的护送下,从甘泉小道,快速冲进未央宫。 不到片刻,甘泉宫的高阁、宫阙、廊桥……四处充斥着喧喧扰扰的呐喊声,久久不散。 …… 春陀穿着一身棕黄色的崭新麻布,发冠凌乱,袖口的位置沾染了一大块血迹。 顾不上更换衣裳,在通往甘泉殿的红色连廊中一路小跑。 “都让开!” “赶紧的!” 尖锐的嗓音格外清晰,小碎步急促有力,把守在两侧的士卒吓得纷纷低下了头。 行至殿门,他被两个士卒拦住了。 “春公为何如此焦急?衣冠不整,恐冲撞圣颜啊。” 国字脸的魁梧大汉扶着短剑,晃着甲胄,笑着提醒。 “哎呀,掖门李司马速速让开,吾有要紧的事禀报。” “这……”李广利回头瞟了一眼,拖着长腔,犹豫一二,拉着春陀走到一边,小声提醒,“陛下正与中山王欣赏家兄新创曲调,此时进入,恐会被责罚吧?” “吾侍奉先帝、陛下多年,自然懂得把握分寸,汝只管让开!”春陀耷拉着脸,不悦的呵斥。 自从车骑将军从椒房殿捉拿了一名罪犯,陛下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寻觅新的女子。 新任皇后的位置,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空出来的夫人之位,总要有人替补。 这不,从宫中养狗的李延年那里,陛下有了合适的人选。 听闻李延年之妹舞姿优美,刘彻就动了歪念头。 眼下正在废除皇后的关键环节,谨慎期间,他只能通过提拔李延年的兄弟,迫使其妹来宫中探望,借此行鱼水之欢。 正好,卫青任车骑将军,总管军队,建章宫监这一类位置有了空缺。 刘彻就趁机提拔李广利上来看大门。 也不知是没体会过权力还是怎样着。 自从李广利看门,春陀进入殿内,总是要被盘问一阵。 “掖门李司马还不让开?” 春陀见李广利磨磨蹭蹭,脸色越来越黑,再次催促道, “误了陛下的大事,小心连累尔之姊妹兄弟!” “行吧,春公坚持,吾也不拦了。” 李广利轻蔑努努嘴,侧身,给属下一个眼神,示意打开侧门。 “哼!” 春陀丢下一个冷冷的眼神,赶紧进入大殿。 …… 大殿内, 刘彻与刘胜各自守着一张案几,聆听正下方脸色煞白,没有胡须中年人的动情吟唱。 中年人旁边,有一着白色长裙的稚嫩女子在翩翩起舞。 食色者,性也。 刘彻与刘胜皆满面笑容,时不时举杯喝彩。 “朕终于知道为何兄长儿女成群,达一队之多了。中山女子,才貌双绝!” “哈哈,陛下若是喜欢,为兄回去之后,选上几十人,给陛下送来!”刘胜得意扬扬的饮杯中浊酒。 “不用了,有子夫一人,朕已满意。” 刘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黄帝,有妻四人,养蚕缫丝、烹饪制作、磨制镜子、研制梳子。贤良之妻,可助帝王匡江山、统日月、镇山河。陛下何故独宠一人,而辜负天下女子?” “兄长之言,朕喜之,然……” “陛下……”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刘彻回过头,神色焦急的春陀早已站在身侧,笑着道: “何事?” 春陀看了一眼刘胜,没有张嘴。 “无妨,自家之人,直说无妨。” “启奏陛下,廷尉正张汤在来甘泉宫的路上,遭遇刺杀,如今正在偏殿接受治疗。” “刺杀?” 刘彻眉头紧巴巴的,“尔在与朕说笑吧!”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春陀苦笑,亮出沾了鲜血的袖子,“太医令已经领着人过去了,称情况严重,他让奴婢过来,希望得到可使用国库珍贵药材的诏令。” 刘彻面无表情,没有回话,而是对李延年兄妹挥挥手, “尔等先下去领赏吧。” 刘胜轻拍案几道:“十弟,这件事需要谨慎处理。廷尉署两千石官吏死亡之事,我朝七十年来,只发生了两次。” “朕知道。” 刘彻握紧拳头,眸中凶光越发锋利。 正如刘胜所说,大汉廷尉高官任上死亡,自吕后至现在,只有两次。 一次是平定诸吕那一晚,廷尉助纣为虐,被一同击杀。 一次是七国之乱前夕,廷尉卿任上死亡,使得监察郡国的廷尉署暂停运转,给吴王刘濞等人提供了机会。 原本以为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刘彻实在没想到,在他有生之年竟然遇到了。 子孙三代的遭遇,整整齐齐! 那群人这是打算造反吗? 没想到,一个巫蛊之乱,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东西。 正好! 局面越乱,收拾起来越容易! 只要长安大乱,他就可以趁机拔除一切反对的声音! 刘彻沉默片刻,淡淡的道: “春陀,立刻拟旨。” “廷尉正张汤遭遇刺杀,太医令全力抢救,以举国之力行之!” “张汤暂卸廷尉正之职,赏赐金一百、布一百、绸三十匹,留俸两千石!张汤之子张安世,出任廷尉丞之职,秩千石。” “廷尉正之位,由……翟公担任!赵禹廷尉右监之职不变,与张安世一同协助翟公,执行朕过往之诏令,且查明凶手!若有不明之事,待张汤醒后,可问之!” 刘彻当着刘胜的面,缓了一口气。 刺杀廷尉正是吧? 真当自己不会愤怒? 打算阻止废除皇后? 偏不让尔等称心如意! 刘彻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 犟骨头! 他深吸一口气,下了一个更狠的决定。 “传令雁门,李息领五千人北上,暂且接任苏意将军防守职务,苏意统两千句注军,秘密回撤长安,拱卫甘泉!” “句注军?”春陀打了个寒颤,大惊失色,“陛下,这不合适吧?句注军可是近三十年来,防御雁门的主力部队啊!” 就连刘胜也错愕了。 句注军,苏意统帅下的核心部队。 一支堪比细柳营的存在! 刘彻竟然打算把句注军调回长安? 自周亚夫死后,细柳营已经名存实亡。 然而,句注营的战斗力可丝毫没变!他们的统帅至今还在雁门驻扎呢! “十弟不再斟酌一二吗?” “不需要!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宵小,在打朕的注意!”刘彻饮下杯中酒水,神色愤怒的狰狞,冷冷的道。 第二百八十六章:企图预判某人的预判 司匡从淮南翁主府中退出来,抬头看着耀眼的太阳,拽拽衣摆,疲惫感席卷而来,长呼一口气。 和刘安对峙,太过耗费心神。 恭候多时的冯驹牵着马主动靠近,拱手拜道: “家主现在回府吗?” “不回,直接去垒门!” 司匡接过缰绳,淡淡地说道: “张汤被人刺杀,刺客绝对和陈阿娇惑乱后宫有关。负责这件事的人,除了张公外,就剩下本官,说不准刺客正在半路等候,现在回去,相当于自投罗网,还容易连累家人。” 二十一世纪,海地总统在家里都能被人弄死。 鬼知道这个企图杀死张汤的刺客,会不会变态到冲进侯府行凶? 司匡纵身上马,在原地打了个转,北望, “垒门外驻扎了七百甲士,谨慎期间,先与之汇合吧。” 司匡稍作停顿, 向东北方向凝望,分析道: “丞相责令我带人从洛城门出,逮捕刺客。然能够以一敌十,冲破廷尉卫队者,又岂是简单的角色?长安附近,有这种身手的人可不多。他不会坐以待毙,还在那里徘徊。” “要是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不管是否完成,为了保住性命,绝对会在五天之内,逃离关中,向北,或者向南逃。” “我大汉齐民编户政策,除了吴越之地、巴蜀之地外,几乎囊括整个关内外地区。因此,刺客除非有人人包庇,否则,只会向三个地方逃跑:匈奴、南越、蜀郡。” “匈奴附近,因为严格控制食盐外贸的缘故,纠察尤其严格。他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且墨家游侠,做事讲究一个‘义’字。逃离大汉,背祖弃宗,不符合其信念。” “因此,他只可能南下!” 司匡分析到这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骑着马,沿着青石板向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了驻守在戚里入口的李息处。 李息将一个企图用家中长辈身份闯出去纨绔子弟喝退。 屏蔽左右亲兵,笑着走过来。 微微拱手道: “稷下侯怎么出来了?不是要和淮南王邀战吗?对了,刚才冲进去的那个廷尉卫队士卒,传达的是什么命令?” 司匡拱手回礼,“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匡还有事,不方便多做解释。敢问将军,从此地至淮南,应走哪条路!”司匡的眼睛瞄着这位在马邑之围担任轻车将军的中年人,火烧眉毛似的问道。 “稷下侯这是打算去淮南了嘛?” 李息哈哈笑着,打了个嗝儿, “淮南位于大汉东南,原本去那里,一路向东,出函谷,顺着驰道一直到东郡,再由此南下最为便捷。然而,濮阳那里黄河决口,东郡以南之驰道,大多被水淹没,交通不便,最近几年很少有人从那里走。” “如果稷下侯比较急的话,本将建议东南走武关。出武关,至南阳,再至汝南,便可至淮南九江。” 司匡眉毛挑动,心中一动,大喜! “也就是说,想快速到汝南,只有武关一条路?” “嗯。”李息点点头,“当年太祖皇帝入武关,方才得以于项羽之前,定关中,此地,为关内快速通往西南的必经之路。” “武关守将何人?” “被废松兹侯,徐偃!”李息回答得干脆利落。 作为一个在长安侍奉了两名皇帝的将军,他知道的事情,比卫青还要多。 这也是为何刘彻会在马邑之围的时候,安心让他独当一面。 “徐偃,可是当初同申公习诗者?” “然!” “太好了!” 司匡激动地拍拍大腿。 本来想先去甘泉宫问刘彻要个封锁武关的命令,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徐偃不是外人! 抛开儒家不说。 这位被废除的松兹侯,有一个师兄叫孔安国,还有一个师兄叫做周霸! 这层关系摆在那里,封锁武关,容易多了! “多谢将军了,本官还有丞相之命,不能久留!” “稷下侯随意就好。” 司匡拱手一拜,拉着冯驹快速向戚里之北的垒门撤退。 …… 半路,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凝重之色覆盖,问道: “袁丁何在?” “在车骑将军府中,随时准备传递将军给家主的命令。”冯驹如实回答。 “待会派个人,把他叫回来。刺客剩余时间不多了,这几天不得手,就只能向武关撤退,但以防万一,函谷关不得不防。” “家主打算守株待兔?” “算是吧。” 司匡的身体随着马的摇摆,跟随晃动, “吾欲和廷尉卫队联合,兵分三路。” “一路在袁丁带领下,前往函谷关。” “一路由吾亲自带领,前往武关。” “最后一路,让廷尉派人,领着墨家弟子,在长安附近大规模搜查,迫使刺客不得不提前逃跑。” “家主,后面两路好说,只是这函谷关……守将会听从封锁建议吗?” “会!吾会让大农令出示一份文书!” 司匡狡黠欢笑。 这么多天,一直在帮九卿善后、擦屁股,他们也该拿出点诚意来了。 函谷对于长安而言,就是一个地方机构。 地方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经费不足的问题! 和郑当时打成一片的司匡,恰巧可以控制这一项。 没得商量? 以整修军备、修葺要塞的名义,加钱如何? 到时候,相信函谷守将会把袁丁当做爷爷给供起来。 “家主,吾侪是否需要派人去把大散关封锁了?” 冯驹沉吟半晌,提出自己的意见, “大散关南通关中,若刺客趁机南下,进入巴蜀,为之奈何?” “……” 司匡沉默。 抬头,看着这个属下,沉声教导: “对付身份不明的穷凶极恶之辈,不可逼迫至绝路。这种人,如果离不开关中,最后待在暗处,时不时偷袭,或是与吾等鱼死网破,得不偿失。” “相反,如果确定了身份,必须乘胜追击,不可学习项羽,否则,敌人喘息过来,倒霉的是我们自己。” 能不能抓到凶手,司匡并不关心。 保证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这才是封建官场的存亡之道。 冯驹若有所思点点头, “属下受教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来自吴楚之地的少年 武关前 一条蜿蜒曲折、似卧地长龙的入关队伍,从涵洞口向远方延伸,不见尾短。 队伍构成极为复杂。 流民、商贾、服徭役者…… 自从濮阳之地发生黄河决口之事,函谷关的通行重要性就断崖式降低,武关成了连接长安与楚地的核心关隘。 涵洞口。 一名穿着红色甲胄、腰间佩剑,容貌沧桑,胡须略长的甲士,抬手,将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拦了下来。 他粗犷的声音,在武关外悠悠回荡。 “止步,可有传信?” “有!” 张平安点点头,回答的干脆利落。 他先拍了拍粗麻布制成的棕黄色衣服。 顿时,黄尘伴随泥沙,纷纷扬扬地从麻布衣裳的缝隙中抖落。 随后,扯开衣襟,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交给守关士卒查验。 这是他的身份证,由出发地的官衙颁布,记载了个人的详细信息。 徐偃接过,视线首先聚焦在传信外表。 木牌字体为隶书,雕刻工整。 记述方法简介、明了。 大小、重量符合大汉官府标准。 不是伪造。 他辨明这点,才把重点放在内容上。 氏:赵 姓:张 名:平安 年龄:一十五 爵位:大夫。 祖籍:豫章郡 户籍:豫章郡鄱阳县 徐偃看到这里,眉头一皱,并没有继续看下去。 而是交还传信,挥挥手,冷声道:“大夫请回吧,故大行令王恢、现犍为郡守唐蒙于建元六年有奏,南越与闽越之地战争之后,将有不法之徒从豫章等地入关中。若无特殊之事,请皆遣返之!” “故丞相田蚡有令:自元光元年冬十月起,豫章郡之吏民,非有召、徭役,皆不得入关!” 张平安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眉头轻挑,气的浑身发抖。 见面前甲士凶神恶煞,不留情面,他只能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询问, “兄长可否通融?” 徐偃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抱歉,尔等入关的目的,吾听很多过路的商贾说过,鄙人也很同情豫章之民。虽大行令虽死、丞相虽换,但,令已出,不遵循者死。请回吧!” “可恶!” 张平安面色惨白,咬紧牙关,握紧双拳,目眦欲裂。 他在身体激烈地颤抖下,压低声音,发出一声不甘心的低哮, “王恢、唐蒙,尔等够狠!” 虽然面前企图入关的少年,言语对犍为郡郡守多有不敬,但徐偃并没有进行拘捕的打算。 他是儒家之人,崇尚仁爱,对弱者富有同情心。 因此继续挥手驱赶,催促, “赶紧走吧,别挡着后面的人入关!” 张平安眼眶通红,不为所动。 继续注视面前这位守关士卒,声词恳切,作揖,突然跪地,声泪俱下,拜曰: “请兄长放行!小弟徒步而行,风餐露宿半载,只求进入长安,为我豫章之民讨一个公道!王恢、唐蒙为对抗闽越,暴力强征百姓,致使数千人葬身于闽越起伏丘陵之间,终不得还。” “汝这句话我听了不下数十遍了,没用!”徐偃面色冷酷,挥挥手,言辞依旧,“令不可违,赶紧走吧,若汝执意入关,可至他地,寻一德高望重之权贵,领尔进入,别为难吾辈。” 他已经因为一次失职,被陛下剥夺封国了。 如果再因为失职,丢了官爵,那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好吧!既然如此,那小弟就只好……” 张平安眼神变得坚定,声音变得沙哑。 他慢悠悠地把右手伸到后颈处,把一直背着的那根用粗麻布包裹的“圆头棍棒”拔了出来。 徐偃目睹这种行为,顿时面色惊变,警惕之心大起。 这个被粗麻布包裹的“圆头”,比成年人的拳头足足大了三圈。 如果这真的是一把武器,挨上一下,非死即残。 他赶忙后退一步。 在身上红色甲胄“哗啦”作响之际,干脆利落的拔出腰间佩剑,高喝: “你要作甚?” 战国时代过去不足百年,大汉之民身手矫健者仍不在少数。 且,侠义之风依旧盛行,游侠数量……比大汉开国之时,多了不知几何。 况且,他还听闻,最近中尉署发布了通缉令,要求捉拿阳陵大侠朱安世。 若眼前少年真的隶属游侠群体,那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其他把守涵洞的士卒察觉到这里的异常,纷纷拿着长槊,靠了过来。 十几个士卒围成一个半圆弧,摆出一个简易的大汉军阵,锋利的槊刃朝向张平安的腹部。 只要张平安敢轻举妄动,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用手中利器,剖开乱臣贼子的身体! 为首甲士继续高呼,“放下武器!立刻后退!” 张平安依旧不为所动。 他缓慢的打开手中包裹纤细棍棒的粗麻布。 大汉律令虽不严苛,但是详细之处的内容,继承秦法。 在自己动手之前,士卒并不能判定自己有冲击武关的目的。 因此,不能直接下杀手,只能对峙。 这是他在这场旅途中通过各种关隘的时候,慢慢摸索出来的经验! 只有自己真正地拔出佩剑,或者主动攻击函谷守卒,对方才有正当理由迎击。 这群不想无缘无故获罪,就老老实实待着! 徐偃眼神闪烁,阴晦不定。 手中佩剑剑刃对外,继续晃动,再次暴力呵斥 “吾让汝立刻后退!” “立刻!” 其他士卒配合着警告,整齐划一,同时向前迈出一步。 “哗!” 霎时,地面颤抖。 槊刃破空之声震耳。 在张平安身后排队的商贾、徭役之家,都被这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到了。 都情不自禁地后退数十步,到达安全区内,才继续看热闹。 徐偃怒火中烧,耐心逐渐被磨干净了,“三息之后,若还不后退,别怪我们不客气!” “毋急!”张平安神采奕奕,坦然一笑,高呼一声,“你们看看,这是何物!” 话毕,他加快动作,把粗麻布彻底扯开。 不一会儿,一根沾满了绿色斑点的铜杖出现在空气中。 那个“圆头”部分,也显现出来。 这位曾经列侯的目光缓慢移动,最终落在张平安手上的“棍棒”上。 注意力集中,视线聚焦…… 一秒钟之后,他的瞳孔猛然收缩,脸色乍然一变,血色褪去,苍白之色袭来。 徐偃倒吸一口凉气,身体轻微颤抖,红色铠甲抖动的频率变得更快,铁片相互碰撞时的“哗啦”声,把他心中的惶恐,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看到粗麻布下的东西,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话语卡在喉咙里,想说说不出,想咽咽不下。 原本执行丞相的坚定,更是荡然无存! 他只能期期艾艾的惊呼,“这是……你……” 第二百八十八章:白衣小郎君 “棍棒”是一个权杖! 杖身正常。 而那杖柄的位置,竟然有一只斑鸠鸟! 一个专有名词从徐偃的脑海浮现: 鸠杖! 竟然是鸠杖! 眼前这个来自豫章郡的小子,竟然怀有鸠杖? 汉家以孝治天下,他很明白,也很清楚鸠杖意味着什么。 持杖者为三老! 在皇帝亲自下旨、宗正卿敬告大汉宗庙之前,任何人不可动。 动三老者必死! 虽然眼前持杖者为一少年,但是,如果这少年身怀鸠杖主人的意愿……帮鸠杖主人做事,未尝不可以把少年看做鸠杖持有者。 这种情况,继续胁迫,绝对被刘彻再次作杀鸡儆猴之用! 这位皇帝当年废除侯国的时候,可丝毫不心软。 在徐偃犹豫之际,一阵声音传来。 “此乃我临走之前,曾祖父所赐之物!” 张平安虽然衣衫褴褛,堪比乞丐,但却傲然而立,环顾四周,声音朗朗。 “曾祖大人明言,持有此物,可直入长安未央宫,面见陛下!” 他语气微微一顿,用冰冷严酷的声调,沉声道: “阻挡之人,杖之!” “冒犯之人,杀之!” “毁坏之人,族诛之!” 他这三句话,与其说是传达曾祖父之意,不如说是在警告场中诸人。 随后,张平安目光停留在阻挡自己进入函谷的甲士身上,冷声道: “尔等立刻让开,否则,别怪我用鸠杖开路!” 徐偃眼神阴晦不定。 让,违背丞相之命,如果张平安是刺客,长安那里出了事,他吃不了兜着走。 不让,冲撞三老信物,同样要获罪! 此刻,赫然已进退维谷! 在徐偃犹豫之时,身后一个穿着布甲的士卒,小声说道:“头儿,他这根鸠杖的颜色不太对劲啊。按理说,鸠杖不应该是金黄色嘛?除非年头比较久,才能出现这种铜绿。” 被属下提醒,徐偃幡然醒悟。 他长呼一口气,盯着张平安,冷笑,“好小子,差点让你蒙骗了!观你这鸠杖上的铜绿,这根鸠杖至少有三十年了吧?竟敢刨三老之坟,偷盗鸠杖,假传三老之意。罪当诛!” 张平安一愣,眉头紧蹙,解释,“说话要讲证据,要不然我去武关府衙告你们诬陷!此鸠杖乃我家曾祖父大人所有,他至今仍活在世上,何来刨坟偷盗之说?” 徐偃抚摸胡须,哈哈一笑,目光炯炯, “口说无凭,你所说的可有证据?如果没有,我们要把你暂行扣留,待向鄱阳县衙求证之后,才可放行!” 在遭遇剥夺封国的事故后,徐偃的处事就圆滑了起来,说话很讲究方法: 并没直接点明阻拦,也没有点明允许进入,而是在规则之内,委婉地声称求证三老之意。 这样做,两不得罪! 丞相那里,无话可说。 鄱阳县衙那里,也挑不出毛病。 “小子,你可有自证身份之物?有就拿出来,验证之后,我们立刻放你入关!”徐偃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平安,“若没有,给你两条路!” “一:拿着这根鸠杖,离开武关!” “二:执意入关,在函谷暂歇,由我们派人求证。” 张平安黑着脸,握着鸠杖的手颤抖不停,气愤填膺的喊道:“你们欺人太甚了!” 原路返回? 闹呢! 鄱阳县到武关这段路,走了整整半年! 半年来,风餐露宿,在野外摸爬滚打,好不容易到了武关。 入关之后,再走三天就能到达长安,现在让自己再回去? 这和《尚书·旅獒》中提到的:“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有什么区别? 有了应对之策,徐偃表情平静许多,淡淡地说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进还是退?给你十息时间考虑!十息之后,还不离开,直接扣押!” 说完,他把佩剑插回剑鞘,伸出双手,开始倒计时。 “十!” “九!” “八!” “七” … 长满了老茧的粗大手指头,一根一根的碰撞手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倒霉!”张平安重重叹息,低头盯着手中的鸠杖,心急如焚。 倒计时的声音,萦绕他的耳边,思维混乱,想不出应对之策。 “三!” “二!” 正当武关口的这名守关甲士打算喊“一”的时候,爽朗的男音,从远处传来,“干什么呢?怎么都堵在这里,不让人入关?” 张平安转身,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华丽白衫,十来岁的小男孩,在两名红色铠甲随从地拱卫下,陪伴着一个长相一般,不算太过出众,但气势十足的少年,骑着马,在“嘎达,嘎达”的清脆马蹄声中,从关内的道路来到武关关口。 张平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骑马的小男孩。 年龄不大,但有一副帅气的胚貌,嘴唇微薄,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 立于人群中,犹如珠玉混在瓦石之间。 小男孩骑在高头大马上,瞥了张平安一眼,微微一笑,随后瞅着把守关隘的士卒,再次问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堵在这里?” 见到来人,原本咄咄逼人的徐偃瞬间变得温顺。 徐偃弯着腰,走上前,拱手作揖,笑呵呵地说道:“武关守卫徐偃,见过小郎君” 小男孩虚抬手,朗声道:“免礼!回答我的问题!” “诺!” 徐偃直起身来,低着头,不敢于之直视,而是盯着青年胯下之马,指着张平安,解释: “小郎君,此人乃豫章郡之民,意图入关之后,进入长安!我等奉命,阻拦他入关!” “哦。原来是豫章之人,怪不得。”白衣小男孩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显然知道这道命令。 于是握着鞭子,抚手而笑, “既然是丞相之命,遵从便是。汝赶紧把眼前这件事处理了,吾之兄长,找汝有事商量!”小男孩指着并列而行的司匡说道。 “诺!”徐偃咧嘴一笑,再次拱手作揖,同时特意向司匡拜了一拜。 原本就有丞相的命令,如今又有了小郎君的命令,一切就好办多了。 别人不知道小男孩的身份,他可可清楚得很。 这个年龄不过十岁的小家伙可是陛下的心头肉! 其姨母乃卫夫人, 其舅舅乃统率南北二军的车骑将军, 其妹夫乃第一次出征,就大破左贤王部的稷下侯。 第二百八十九章:想入公羊? 张平安也不是傻子。 本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的原则,径直面向霍去病,捧着鸠杖,弯腰,高呼, “小郎君,鄙人是鄱阳县人,从豫章步行至此,奉三老之命入关,面见陛下,陈述昔年王恢、唐蒙征讨闽越所犯之罪事。武关守将阻拦三老之意,请小郎君主持公道!” “三老之命?” 霍去病正欲策马,领司匡去武关驿站歇息,听到张平安的话后,脸上春风一般温暖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动作也停下来,轻松神色蓦然变得凝重。 他扭头,视线集中在鸠杖之上。 陡然间,眉头紧皱,数十道横着的沟壑在额头形成。 斑鸠鸟手柄! 铜绿色杖身! 这个形状,他在未央宫中看过几次。 虽有铜绿瑕疵,但真品无疑! 整个大汉,应该没有哪个铁匠有模仿鸠杖的胆子。 但因久居皇宫内外,且没有遇到过这种事,霍去病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把目光投向司匡,眨眨眼,进行求助。 “兄长,吾要怎么做?” 向来以纨绔著称的公子哥竟然对一个少年用敬语…… 围观众人当中,不少认识霍去病的人纷纷称奇,都叽叽喳喳,宛如一只只家雀儿,小声交谈不停。 穿着红色甲胄的徐偃则扶着佩剑,将错愕溜圆的目光放在司匡身上。 衣着普通,皮肤略微粗糙,手上有几处老茧,应该是军旅中人。 难道兄长二字不是客套? 他看着司匡,拱手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尊姓不敢当,姓司,单名一个匡字罢了。” “司匡……” 微风拂面,徐偃皱着眉。 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来了。 “小郎君向君请教,君欲何为?” “徐兄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司匡骑着马,微微一笑。 “可。” 听到被称作兄长,徐偃的脸色红润许多,笑呵呵地点头。 “去病,我等从垒门出发之前,陛下特意将汝安排在军营当中,乃望汝继承车骑将军之威风,做车骑将军第二,十年后,为我大汉冲锋陷阵。” 司匡勒住了缰绳,神色肃穆,淡淡的道: “为将者,需以护国安民为己任,否则战必败,亦需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否则谋必输。今日,吾便借此事,授汝此道,望好好领悟。” 身材娇小,虎头虎脑的霍去病点点头,有模有样的拱手作揖, “诺。” …… 司匡注意力放在张平安与徐偃身上,沉声道: “徐偃,言简意赅讲述事情发生之经过。” “阁下,此子所拿鸠杖附带了大量的铜绿色,来历尚待考量,本官不敢贸然放人!” “嗯,小心求证,你做得很好。”司匡点点头,露出赞赏之色,“高祖皇帝率领大军进入关中的时候,曾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根鸠杖外表确实古怪,难免有偷盗的嫌疑!” 说完,司匡俯视张平安,脸上重现浮现笑容。 “一般来说,三老应对鸠杖不离不弃。哪怕身死,也应携其入葬。如今你以豫章之民的身份,携带鸠杖,意图进入长安,意图更要考量。” 微微一顿,诘问: “尔可有证明鸠杖来历之物?” 张平安神色黯然,低下头, “此乃曾祖父若给之物,吾应如何证明?” “印章。” “曾祖没有印章。” “手书,亦或是长安任命三老之文书,亦可证明。” “没……带。” “汝曾祖父之传信呢?” “被王恢等人收走后,因未归还,豫章太常无法给曾祖父开局第二块传信。” “呼。”司匡呼了口气,耸耸肩,苦笑,“那汝可知当年宣读任命近侍之名讳?” “不知。” “哪一年颁发的总知晓吧?” “这个……也忘了。” “凡事需要证据,既然汝什么都没有,那就回去吧。” 司匡摇摇头,露出一个遗憾的神色, “规矩就是规矩,证明之物都没有,我与小郎君皆帮不了你。” 霍去病被张平安浑身散发的悲凉之意感染,叹息,对徐偃说道: “不要为难他,让他离去就好!” “诺!” 张平安望着司匡的身影,哀求, “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司匡意已决,与张平安对视,一身正气,声音朗朗, “今日我为你通融,他日,谁为他人通融?若是大汉官员都为他人通融,那还要大汉律令作甚?” 张平安跪地长拜,高呼, “贵人,若草民换一个入关的方式,能否帮忙?” “讲!” 张平安对着长安的方向拱手作揖,面不改色,声音慷锵有力, “吾来之路上,闻元光元年,陛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草民愿去长安求学,拜入董子门下,学儒学之道,辅大汉之基!” 这是他在来的路上,早就想好的应对之策! “拜入董子门下,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司匡微微一愣,随后笑容灿烂,拍拍手,同时略微古怪的目光放在了徐偃身上。 果不其然。 这位身着红铠的守将脸色发黑,浑身激动地颤抖。 当着谷梁派守将的面,告诉众人想去投靠公羊。 这是想曲线救国,还是故意来打脸的? 若不是碍于司匡与霍去病在此,徐偃绝对会怒火中烧冲上去,给张平安两巴掌。 马背上的霍去病换了一口气,感慨道: “昔年董仲舒因辽东高庙事件,被陛下免去官职,只能在家著书立说,他人避之还来不及,你竟然主动接近……” 他沉吟,思索片刻,用两个字对张平安的行为评价,“难得!” “请贵人们帮忙!” 司匡考虑到稷下时胡毋生给与的恩情,沉声道: “帮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董仲舒近几年效仿孔子,专心著书立说,校订《春秋繁露》,不再收徒。尔有何能力,可以打动他?” 司匡笑眯眯地打量张平安,想看看这个衣衫破烂的少年,有什么特殊能力。 他这个人很讲原则,就如同对待底层之民温和一般,对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绝不参与。 豫章郡出身? 鸠杖? 恐怕都不行吧。 先秦时,北方诸侯一向视南方楚国为蛮夷。 这种观念,至今还留在某些儒家文人的脑海里。 第二百九十章:共情之人 “贵人,草民愿意用父辈之功绩换取董子认可!” 张平安跪地,对豫章的方向拱手,行稽首之礼,眼眶发红,声调慷锵, “鄙人三代忠于大汉,儒家崇尚忠义二字,敢问忠义可否被董子注意?” 司匡心头一动,挑挑眉, “可否述之?” 张平安再拜,没有废话, “草民曾祖父孙氏,张姓名狗儿,生于始皇二十五年,在孝文皇帝朝得三老之位!” “等等!始皇帝二十五年?” 司匡震惊的眉毛都竖了起来。 后面的那个三老姑且放下。 开玩笑呢? 这小子知道始皇帝二十五年是个什么概念吗? 始皇帝二十六年,即公元前221年,嬴政才统一六国。 如果是真的。 他的曾祖父得九十一岁了。 “曾祖父的确是生于始皇帝二十五年。”张平安严肃强调。 感觉此事非同小可,司匡与霍去病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点头。 “你继续说。” 张平安低着头道: “曾祖父十五岁时,跟随过项羽参加了对抗秦军主力的巨鹿之战,后来有感于项羽的残暴,转投于高祖皇帝帐下,跟随淮阴侯作战。” 讲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沉声道: “据曾祖父说,他曾在淮阴侯命令下,于井陉口背对河流,与赵王歇之军队作战……胜之。” 听到这里,司匡双眸眯起来。 井陉口… 河流… 这不就是背水一战吗? 这么说,这个叫张狗儿的老兵,还是大汉开国老兵? 事情大条了! 军队是一个讲究履历的地方。 淮阴帐下! 开国老兵! 哪怕朝堂的将军,都没有这个履历! 单凭这两点,就足够了被大汉军队重视! 倘若被长安军方证实…… 估计最后刘彻会亲自下旨,令董仲舒传授儒术。 不过,司匡感觉,还有大事要发生。 在太宗孝文皇帝朝能冠绝当地,成就三老之位,功绩绝不可能就这一点! 他继续等待张平安说明。 “后来天下一统,高祖皇帝发布“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的诏令,疲于战乱的士兵们莫不解甲归田。曾祖父响应诏书,亦是如此。” “他辞去军伍中的职务,登籍在册后,拿着朝廷颁发的信符,依靠军功换了官大夫的爵位以及几间宅院、几亩田地,娶了曾祖母,在长安附近做了一个小地主。” 张平安用词比较准确。 这个“小”,还真没用错。 虽然他曾爷爷是官大夫,但根据刘邦时期制定的大汉律:第七等公大夫之上,始为高爵。 作为第六等官大夫,他们家得服徭役。 在他慷慨激昂解释的时候,忽然,他的肚子发出一阵抗议声,“咕噜噜~” 脸色微微一红。 他尴尬的挠挠头,左手拿着鸠杖,右手捂着肚子,继续说道。 “卸甲归田后二十年,吕后去世,降侯起兵平定诸吕。南北军交战之时,曾祖父作为太尉周勃曾经的属下,重新拿起武器,率领退伍的兄弟们,加入北军,为大汉而战!” “只可惜,战斗期间,为汉室洒热血的兄弟们几尽全亡。” 司匡还好,他仅仅是惊讶,喘着粗气。 而一旁的徐偃可就不淡定了。 他眼睛瞪得溜圆,声线似连绵起伏的山峰,颤抖,惊呼, “平定诸吕!竟然是平定诸吕!” 怪不得! 一切都讲得通了。 如果履历里面真的增加了一个匡扶汉室的名头,绝对可以竞争三老之位一番! 他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竟然怀疑平定诸吕功臣鸠杖的合法性! 这事要是真的,张平安还有意追究的话,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又得被刘彻教训了! 倒霉! 徐偃脑海一片混乱,精神恍惚地问道:“为什么你的户籍位于豫章?” 张平安目光炯炯,对着东南方向鞠了一躬,声音朗朗,解释: “曾祖父心怀愧疚,为了补偿兄弟们,于战后尽数变卖家产,送于兄弟后人。而他本人则带领一家老小返回齐地宛朐县,离开长安这个伤心之处。” 司匡沉默半晌,吐露四个字, “仁义之士!” “谢贵人夸赞!” 司匡挥挥手,“此事我一定向禀告车骑将军,若查明为真,定请陛下将如此仁义之家,迁到长安!” 张平安摇摇头,委婉拒绝, “贵人好意草民心领了,曾祖父年事已高,不适合长途跋涉。” 司匡笑着挥挥手,“曾祖父无法长距离迁移,数十载后,汝可以领祖父、父亲前来!” 他的意思很明确。 人终有一死。 家中老人殡天之后,可以前来。 张平安眨眨眼,面色古怪,上下瞅了瞅司匡。 弯着腰,没有说别的,恭恭敬敬的继续解释他家的遭遇。 “曾祖父出身军旅,对大汉军队怀有亲切情愫。因此,严禁家中男丁,以钱粮抵徭役。” “又因为太宗孝文皇帝更改大汉律令:第九等五大夫以上为高爵,仅得免役,即便曾祖父加爵几次,达到了第八等公乘的爵位,草民家中依旧需要服徭役。” “因此……” 他怕信息量太大,眼前这群人一时间接受不了。 于是停顿几秒钟。 之后,继续说道: “先帝时,祖父跟随徭役队伍,押送物资背上奔赴梁国,在抵抗吴王刘濞等叛逆发动的七国之乱中……为国战死。” “五载前,陛下征召徭役,出兵岭南,家父入征,然而,不幸死于战场。” 司匡:“……” 霍去病:“……” 徐偃:“……” 武关布甲士卒、其他围观人士:“……” 好家伙,这一家子也悲惨了吧? 三代人从军,两代人战死。 满门忠烈? “汝为何来长安?” 张平安愤怒的脸色通红,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指着西南方向,咆哮, “贵人明鉴!鄱阳县众多乡亲,被王恢、唐蒙强制征入军旅,不幸死于山野之间,因被划定徭役部分,不仅不计入战损,亦无战功!” “曾祖父气不过,特意让草民入长安诘问大行令,为何这群人无战功?为何数千户壮丁白白战死?为何长安公卿对我豫章民怨沸腾视而不见?当年淮阴侯在世,可无此事!” 军功? 司匡愣住了。 他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在胶西的遭遇。 竟然又是军功问题。 事情棘手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助之 司匡皱眉下马,来到张平安身旁,贴身道: “昔年,王恢在豫章招募了多少兵丁?” “兵甲三万余,徭役不计其数。” “强征者几许?” “不知!草民只知,不少于千户!鄱阳县之民,大多如此!” “……” 司匡耷拉着脸,背着手,于众目睽睽注视之下,原地徘徊。 今岁年初,刘彻派司马相如去蜀地安抚百姓,训斥唐蒙,只因其在开辟岭南那条通往印度半岛丝绸之路的时候,强征百姓,弄得民怨沸腾。 没想到,这厮竟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五年前和王恢出征豫章时,竟然就做过相似的事情。 他不仅做了,还和王恢、田蚡串通起来,阻碍豫章百姓进入长安。 欺负人家距离长安远是吧? 如果豫章和蜀郡似的,北上可入长安,估计不需要马邑之围,王恢就得自杀谢罪。 “兄长,此事已经超出了你我处理之范围!” 霍去病理整衣冠,看着司匡。 见其沉默思考,眸光颤抖,不由得启唇,用稚嫩的提醒道, “这件事涉及了犍为郡郡守唐蒙以及已故大行令王恢,乃至已故丞相的命令,尤其还涉及到五载前出击闽越的战争,按照制度,只有三公九卿才有权定夺,不如吾派人返回长安找舅舅定夺。” 司匡停下脚步,摇头道:“车骑将军正忙于……军务,不便处理这件事。” 左贤王部与龙城的双大捷,令刘彻看到了反击匈奴的曙光。 卫青正在谋划出击河套地区的策略,哪来的功夫处理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杂事? 本来司匡也不打算插手。 虽然共情,但处理之后,除了得罪唐蒙之外,对自己本身,貌似没有太大的利益。 不过…… 鄱阳县好像在现在江西附近。 汲黯忙着在那块造湖,需要人丁,处理好了,或许可以加快制湖速度。 毕竟那块水系蓝图的提出者,正是自己本人。 若处理得当,民心可用。 “张平安。”司匡轻唤一声。 “贵人?” “吾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恐怕难以亲自助。不过如今王恢、田蚡相继去世,汝面对的人,只剩下了犍为郡郡守,只要能让陛下调查唐蒙,则豫章牺牲之民,可沉冤得雪。” 司匡粲然而笑,微微一顿,继续道: “入长安,拜入董子门下,对汝而言,可自保!虽其仅六百石,但在天下的影响力,不亚于三公九卿。” 张平安竖着耳朵,仔细聆听,生怕落下半个字。 “这样,汝进入长安后,拜访完董仲舒,可再去丞相府,拜会韩安国。” “啊?” “放心,拜会丞相后,汝所遇之困境,可迎刃而解!” 司匡笑着拍拍张平安的肩膀。 放眼整个朝廷,估计只有韩安国知晓豫章之民的能力了。 此地人才辈出,当年吴王刘濞在此竟然聚集兵丁三十万,一路北上,打的梁国摇摇欲坠。 世人皆称吴王刘濞是乱臣贼子,又有几人知晓他的能力? 不仅聚集天下财富,还收纳吴国三郡城的民心。 仅二十四年,刘濞免税送钱的民心仍在。 民怨沸腾下一步就是民变。 经历过那场惨烈战争的韩安国,应该不想体验第二次了吧? “贵人,我应以何名拜见丞相?”张平安紧张握着鸠杖,迷茫抬头,“以此物可否见之?” “此物可见董子,却见不了丞相。出世之后,汝多半会被送到宗正卿那里。宗正卿虽为九卿之首,但其权力,不如实权郡守。” 司匡低着头,思索片刻, “汝曾祖父在平定诸吕之后,方才真正卸甲归田的吧?” “然。” “汝祖大义,鄙人佩服,愿作军旅诗一首,助汝见到丞相。” “诗?贵人是儒生?”张平安惊愕的抬头。 “非儒,无门无派。” 武关守将徐偃好奇的打量司匡,在脑海中搜索消息。 当年师尊申公所传,重点为《诗》。 如今陪着长安第一纨绔子的人竟然要当着他的面吟诗…… 这是打算效仿张平安的拜师公羊,啪啪打脸吗? 相比这二人,霍去病拍着小手,精神亢奋。 因为父亲的缘故,他从小就未体验到父爱,这些年来,都是在未央宫各种各样的地方奔跑,在长安各处得意扬扬的耍威风。 虽行为纨绔,但是在天禄阁却格外安静。 那里不仅可以阅读兵法,还可以阅读很多不错的文章。 司匡撰写的《大学之道》、《陈情表》等亦皆收藏于此。 在姨夫刘彻的推荐下,他老早就看完了。 他虽然年幼,但文章好坏读一遍,就能分辨。 再加上经常听到天禄阁里面的儒生、官吏恨不能一见的感慨,对司匡文学上的印象,不亚于舅舅在军事上的印象。 如今司匡竟然做一首军旅诗,说不兴奋,那是不可能的! 霍去病激动的小脸通红。 拍拍手,高呼,“兄长诵之!” 又扭头,对身旁的红甲近卫道:“路博德,汝为吾记录!” “诺!” …… 司匡深吸一口气。 站直了,转身面向豫章之地,拱手作揖,隔千里虚空,对张平安曾祖父施礼。 随后,才直起身子,用丹田之音,把准备交给张平安的大杀器拿出来。 轻轻咳嗽,高声道: “开国老兵之事迹,吾甚感动。其一生之经历何尝不是我大汉千千万万士兵之缩影?匡不才,为诸公吟诵一首!” “十五从军征,五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为了保证诗符合张平安曾祖父的一生,司匡在“抄”的时候,特意将“八”改成了“五”,用来呼应现实。 这首诗来自汉魏的混乱时期,而距离乐府诗这种形式出现,还有二十多年,不怕撞车! 在霍去病、徐偃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他慢悠悠地把下半段吟诵出来。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第二百九十二章:小爷在稷下侯手下做事 念罢。 司匡微笑,向围观的贩夫走卒、守将官吏拱手作揖,等待评价。 此刻,霍去病激动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他再次打量司匡。 这一次,目光亦格外凝重,打量的也格外仔细,格外的小心翼翼。 半晌之后,他又长吐一口浊气。 “呼!” 这个未来的冠军侯心情沉重,闭上了眼睛。 听完之后,一团阴霾,笼罩在他的心头,数不清的惊讶,从阴霾中酝酿而生,久久不散。 他原本以为只是一首歌颂军队的普通诵诗。 如同《小雅·出车》歌颂将领一般:“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亦或是《诗经·兔罝》歌颂士卒一般:“肃肃兔罝ju,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在听完第一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错了,那个想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这不是赞诗,这是在叙述士卒的悲苦! 这不是在引起将领得意,这是在激发留置士卒的共鸣! 且,还是新的诗文裁。 每次开口,皆以新文裁诵读。 有如此辉煌者,千古未有之也! 这是他对这首诗的评价。 霍去病沐浴凉风,环视四周。 赫然发现,护卫自己的两名甲士、徐偃以及武关的布甲守卒,皆已悄然落泪。 守关士卒,多为徭役,思家,是人之常情。 这首诗,把他们思家的感情,彻底释放了。 而他自己的脸上,不知何时,也被泪水占据。 未上过战场都被感染了,更何况上过战场者? 他深吸一口气,皱着的眉头舒展许多,点点头,感慨万分。 “兄长刚才吟诵之诗句,可有名字?” 司匡自信一笑,不卑不亢,拱手,回答,“《十五从军征》!” 他的笑容与张平安身上破烂零散的衣裳,形成了两个极端。 “《十五从军征》……好名字!小弟记住了,回去一定和舅舅诉说。” 而一旁的徐偃缓缓地抬起头,开始真正重视司匡。 有如此文采,绝对不是纨绔子弟之流。 放在长安,放在整个儒门,哪怕放在整个诸子百家,有此能力者,也是屈指可数。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他很难相信这首蕴含着儒门新风格的诗句,竟然出自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之手。 能激发士卒共鸣的诗歌,自古至今并不是没有,但流传下来的,无不是脍炙人口的佳作。 就像是刚才霍去病先入为主的两首出自《诗经》的军旅诗。 这些被人追捧的佳作,哪怕是大字不识的普通士卒,也能吟诵一二。 感情共鸣才会激发兴趣。 刚才司匡吟诵的《十五从军征》,毫无疑问,已经激起他内心深处的共鸣,甚至激起武关守卒的共鸣。 能被士卒认同……这首诗半年之内,必定流传于大汉,成为一首现象诗! 徐偃已经可以想象它的威力了。 北至雁门、北地;西至陇西、巴蜀;南至闽越;东至齐鲁。 凡是有大汉军队的地方,不论是隶属长安还是听命于诸侯之国。 半年之内,都会讨论一首名叫《十五从军征》的诗! 他被废除侯国之前,常年混迹朝堂,很了解那群将军的想法。 有人同情士卒,他们绝对高兴的手足舞蹈,找不着北。 可以说,司匡这一首诗,足以获得大汉全境将领的好感! 不说别人,卫尉李广、不败将军程不识这两个人,绝对会力挺此诗! 张平安倘若持这首诗入长安,绝对会掀起一阵风暴。 想到这里,徐偃目光炯炯,拱手提醒, “阁下以此诗相助,怕是要得罪犍为郡郡守了,若此子败,君亦难免杀身之祸。” 司匡咧嘴一笑,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挥挥手,随口吟诵,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这看似无意的行为,在徐偃眼里,却是一种大才者才有的手段。 随口成诗,让这位谷梁派的弟子似梦似幻,精神恍惚。 他感觉回到了三代之时,见证了《诗经·小雅·都人士》创作时,诗人感慨的场面:“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成章。” 仿佛看见了孔丘在修改诗三百时的怅然与欢乐。 “好一个‘留取丹心照汗青’!”徐偃大笑,拍手叫绝,“鄙人徐偃,在儒门还有一定的地位,若阁下需要,尽管开口,我必相助。” 霍去病骑着马,大笑连连, “哈哈哈,徐偃,这恐怕就不需要了。” “小郎君说的是。”徐偃恍然大悟,急忙转身拱手赔笑,“有您在,长安谁敢放肆?” 嘴上虽然这么恭维,但是其心里可不这么想。 徐偃回想着传闻: 卫夫人的外甥打了某某家的公子。 卫夫人的外甥放过烧了某某家的别苑。 …… ……在长安街头赛马。 这小瘟神,谁惹谁倒霉。 “徐校尉怕是猜错了,兄长可不需要我”。霍去病努努嘴,指着司匡,“介绍一下,这位是匡人,你可以称之为稷下侯。” “稷下……侯?” 徐偃一愣,右侧嘴角抽搐几下,背后一凉。 耳熟得很呢。 脑海闪过一道思维的闪电, “可是那个破左贤部……” “对。” 霍去病大大咧咧地下马,黑色的马鞭子随手丢给路博德,亲自扶起张平安,看着徐偃,道: “小爷我呢,最近几天在稷下侯手下做事,希望你呢,能配合一下。哦,我是帮姨夫办事。” “哎,好。” 徐偃哭丧着脸,点点头。 “这位叫张平安的兄弟,现在开始,是我的兄弟了,小爷想让他进武关,你有意见吗?” “小郎君说笑了,肯定没有。” 徐偃小鸡啄米似的摇摇头,眼睛的余光瞥着司匡。 有这位破匈奴的大佬力挺,他敢有意见吗? 长安其谁不知道稷下侯是陛下的宝贝? 再者说,唐蒙捏造情报,一旦查下来,能不能保住自己,还是个谜,自己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天塌了高个子顶着。 有霍去病与司匡在,就算出了事则轮不到他这个“被迫”放人的校尉承担。 与其得罪这俩人,还不如得罪唐蒙。 徐偃看着驻守武关的士卒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知道拦不住了。 拦一个索要被贪墨军功的人,乃和众多士卒为敌。 不明智! 他赶紧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平安,希望汝能成功!” 第二百九十三章:最强保命符 “平安代豫章郡数千户百姓,拜谢诸位贵人!” 张平安眼眶通红,双手高托鸠杖,声泪俱下,高呼,身上破破烂烂、沾满了灰尘的衣服片在风中摆动。 司匡咬着嘴唇,把他搀扶起,扭头呼唤, “去病,让你的亲卫匀一匹马出来!武关距离长安的路也不算短。” “好嘞!” 霍去病扬起眉,给了路博德一个眼神。 后者憨憨一笑,跳下马,把马牵了过来。 “贵人……我不会骑马。” 霍去病惊讶地瞪眼几秒钟,不过反应很快,迅速安抚道:“不会骑?没事!” 小嘴一嘟囔,“路博德,汝负责把人安全护送到长安!出了差池,就别回来了。” “保证安全送到!”一阵粗犷的声音响起。 司匡松开搀扶张平安的手,将清澈的眼眸停留在其握着的铜绿色鸠杖上,淡淡地问道: “你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如果有,他们是否也在武关附近?路博德可以领尔等一同入关。” “劳烦贵人牵挂了,自祖父、父母去世之后,家中只有曾祖父与小子相伴!” 司匡眉头紧蹙,眼睛眯起来,声调抬高,“你还是家中独子?” 张平安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嗯。” “嘶!” 司匡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挑了挑,想说什么,没有直接说出来。 他只是握了握拳头,把手心位置、由惊讶带来的汗水藏匿。 不太妙啊。 原本棘手的事情,貌似变得更加棘手了。 这是给刘彻揽了一个大麻烦呀。 亲爱的岳父大人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啊? 他要是知道即将面对三代忠烈的盘问,不会揍自己吧? 这件事,已经不是司匡插不插手的问题了,哪怕想插手,也轮不到了。 刘彻必须亲自出面,给一个解决方法! 且,不能把一切问题都推到已经死了的王恢身上,必须拿出一个光明正大的解决方案! 这件事一旦解决不好,大汉可能发生强烈的动荡! 这次的军功事件,比胶西王刘端制造的麻烦还要厉害。 刘端只是偷偷摸摸的吃了军功,其他出格的事情没有做。 而王恢、唐蒙二人,不仅诬陷闽越会来刺客,还阻拦告状的人进入武关。 司匡已经可以幻想这道禁止入长安的命令会逼死多少人了。 花费一年时间跋涉千里,从大汉东南辛辛苦苦走到西北,突然得知不让进…… 哪怕心理承受能力再强,也得崩溃。 这件事看似是王恢唐蒙与豫章百姓的利益之争,实际上,它已经在开国老兵、忠烈之后的双重加持下,上升到大汉士卒与新晋贵戚的矛盾高度了。 张平安曾祖父可是说了,淮阴侯在世时,世间可无此事。 话里有话。 为何这群新上任的将军,会打破战场的规则,侵占士卒利益? 一方是为大汉抛头颅、洒热血的士卒之后,一方是大汉刚刚出现的贵戚势力。 这件事处理不好,往轻了说,军队士卒心中会产生怨言、芥蒂,影响战斗力;往重了说,很可能成为新一轮七国之乱的导火索! 忠烈之后如果因为大汉新晋贵戚而绝嗣,后果,太可怕了。 他都能预见诸侯王叛乱的借口了:“清君侧!为士卒而战!为公道而战!” 司匡若有所思,看着长安的方向,意味深长地呢喃: “忠烈之后,家中独子,可不能轻易出事,哪怕是对方是统兵数万的犍为郡郡守……这件事,必须要从长计议。陛下,难了……” 忠烈之后,三老之孙,家中独子。 这三个加在一起,足以成为大汉最强的保命符之一。 一个足以让朝堂之上大部分将领支持的保命符。 一个足以让大汉几十万士卒支持的保命符! 毕竟,谁都不想家乡成为第二个豫章。 如果那群将领不想被士卒议论,不想军心涣散,站队的位置,已经不言而喻。 “看来从先秦流传下来的统计军功方式,需要改革了。” 司匡幽幽长叹。 这记录军功的方法,还是当年商鞅留下来的。 那时候作战甲士都有家仆跟着冲锋,不用担心军功争夺甚至是遗漏的问题。 如今,冲锋之兵甲,仅仅是个体。 军功被抢、遗漏、战死无人知晓的事情,比比皆是。 想要改变这种局面,提升军心,就必须要打破旧的格局,重新设计一套军功记录方法。 霍去病从身后拍拍司匡的脊梁,小声道: “兄长可还有要交代的?没有我就安排人把这位兄弟送到长安了。” “把人送去吧。” “好!” 在霍去病挥舞衣袖地指挥下,路博德和三个武关士卒一同出发,护送张平安离开。 拥堵许久的武关重新恢复交通。 在徐偃的带领下,司匡与霍去病登上城头。 望着下方车来车往的长龙对于,司匡淡淡的道: “徐兄,武关有多少兵力?” “因常年无战事,且此地距离长安又近调兵方便,只有一千人驻扎。稷下侯问这个是打算……?”徐偃笑眯眯的态度恭敬。 “本官需要汝封锁武关一个月!进可以,出则需要查验身份!” “啊?”徐偃大惊,“今函谷已塞,若武关外出减缓,不出五日,将会有大量的的车队停留在关隘之内,届时,武关恐怕会混乱难治啊。再者,君可有陛下手令?” “陛下在甘泉宫,手令来日给你补上,吾已经请示了丞相韩公,其亦同意封锁武关,汝照办就是。” “这……兵力恐怕不够。”徐偃手按在冰凉的城墙石头上,忽然抬头,直言,“本来外出不需要查验,整个武关勉强畅通运行,若挨个查验,至少需要加派五倍人手,看守之人,亦需增加五倍!” “人不是问题!”司匡拱手笑道,“丞相那里有陛下托付之手令,可暂调长安卫队千人,驰援武关。” “敢问吾侪需捉拿何人?”兵力的问题解决了,徐偃开始询问细节。 “具体相貌,吾已安排人去太常调取,届时,凡是意图出武关之游侠,皆扣下,待查明,方可放。” “下官明白了。”徐偃拱手。 “下去执行吧。” “诺。” 司匡看着徐偃离开的背影,闭上眼睛。 带来的中垒甲士已经暗中埋伏在武关两侧的山林之中,只要朱安世敢出来,必定落网! 这场巫蛊闹剧,该结束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代地陈氏村 在司匡领着霍去病到达武关的时候,代郡太原县发生了一件事。 …… 太原外,一百多名身着墨服的骑马游侠包围了一处破旧的村落。 村落低矮的房屋零零散散,排列在广阔的土地上,高大的树木将房子的屋檐遮盖住,阴凉映在泥土掉落的差不多的石头墙上。 为首者是一个白发老人。 其身旁一衣着华丽,腰间佩玉的中年男人恭敬拱手,指着村落道: “巨子,此地便是昔年田氏之族所在的村落。几十年前,此地田氏之女与太原白氏之子私自结合且育有一女,引白氏愤怒,致太原商贾,皆不敢与田氏交好,其终究没落。” 腹忠点头,扶着佩剑,经过下马。 马交给一个弟子后,便迈着大步向村落中走去。 “哗啦!” 墨家子弟纷纷下马,板着脸,紧跟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向村落中进发。 …… 腹忠刚到村口的大槐树,就听见一声苍老喝问传来: “尔等何人?来我陈氏村何事?” 一佝偻腰、穿着打着补丁衣裳、拄着一根桃木拐杖的白发老头,颤巍巍地从村里走出来。 老头儿身后跟着两个小青年,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拱卫,生怕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倒下。 腹忠见状,迈着快步迎上去,拱手拜曰:“敢问老兄,此地可是昔日田氏之地?” “找田氏?尔等何人?”从村落里走出来的白发翁停下脚步,警惕的打量腹忠一眼。 “鄙人乃秦墨巨子,受人之托来此。” “秦墨?墨家的人?” “嗯。” “怕要让诸位失望了,田氏死了将近四十年了,请回吧,不要打扰陈氏村的安宁。” 腹忠笑呵呵的,没有折返的意思,“老兄怎么称呼?” “……陈仲林”白发翁沉默几秒钟,回答道。 “原来是陈兄当面。敢问陈兄年岁几何?” “六十有一。”陈仲林淡淡的回答。 “已过耳顺之年?正好!实不相瞒,吾受齐墨所托,过来调查一件事。” “齐墨?” 陈仲林目光诧异,手中拐杖按压地面的力道变大了,一个圆形的小凹坑被压了出来。 “调查什么?吾这里只不过是一个没落的小村庄罢了,可没什么宝贝。” 腹忠笑着摇摇头,“吾听闻,三十九年前,此地曾经有一女子与白氏结合。可对?” 陈仲林眼神中闪过冰冷的凶光,低着头,摇了摇,“这些陈年琐事,吾已记不得了。” “真记不得还是假记不得?” “当然是……” 没等眼前这个白发翁说完,腹忠抬起右手,挥了挥。 俄而,刚才在村口的那个衣着华丽之人快速走过来。 从袖口内拿出一卷竹简,快速一抖,打开阅读。 “匡章,田姓,陈氏,破秦之后返齐,其后裔皆已离开,唯有家仆与之相伴。经代郡太常总署调查,位于太原之田氏,疑似匡章之后。” 腹忠看着陈仲林,微微笑道: “老兄,还需要我继续让人念吗?这里应该就是匡章后裔的所在之地了吧?” “看来诸位是来者不善啊。” 陈仲林抬起头,原本柔弱的气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韧之劲儿, “当年之事,吾不想多说什么。今尔等来此,若还是为了追究小姐与白氏之子私自结合的事情,直说就好,何必扭扭捏捏?” “当!” 桃木拐杖落地, “不怕告知尔等!吾陈氏村,没有孬种,若要战,那便战!” “大胆,竟然敢这样对巨子说话!”华丽服饰者愤而呵斥。 “退下,这里不需要汝插嘴。”腹忠挥挥手。 “诺。” 属下退到墨家弟子群体中后,腹忠双手交叉,藏在袖口,任凭腰间佩剑对着身前,笑容不减, “老兄别激动。刚才汝说小姐……难不成……那私自与白家之人结合的女子,与汝为主仆关系?” “是又如何?” “哈哈,太好了!” 腹忠激动的胡子乱颤,拍拍手,“那女子为田氏嫡系,其走后,田氏之家谱,断然不会交给外人,敢问,田氏家谱何在?” 陈仲林轻蔑道:“这与汝何干?” “老兄,请务必将家谱借给鄙人,吾想对一件事加以求证!田章,是否为齐之公族?” 腹忠从袖子中拿出一块墨迹泛黄的布帛,展示道: “吾已然查明!” “田章之父田鲔乃卫国公族。” “而卫国公族,与陈国同源!” “陈之始祖陈胡公娶周武王之女,而卫之始祖卫康叔,乃周文王正妻太姒所生第九子,即周武王姬发同母弟。” “陈与卫公族同源,田鲔已为卫之公族,因此,若田鲔还为齐之公族,那么曾经在效力之田章,定为陈厉公之后裔!即隶属代齐之田氏。” 陈仲林皱着眉,“汝查这个作甚?这都是过去许久的事情了。如今又不是先秦之时,查出来,又有何用?” “不敢欺骗兄长,为了核实一人的身份。吾墨家在齐鲁之地,遇见了一个少年,其怀有《孙子兵法》,兵家已经查明,此兵法与孙武残留之手书多出吻合,应为真迹!孙武乃齐公室之人,《孙子兵法》只可能传于齐公族。自孙武死后,唯有匡章有机会得到兵法!那少年亦自称匡章之后。” “不可能!匡章之后自至代后,皆一代单传。四十年前,我陈氏村小姐离开之后,传承便断绝。其何德何能,敢自称匡章后裔?” 陈仲林气的浑身发抖,满头冷汗。 如今在这里居住的人,都是受老太爷恩惠。改姓陈的家仆。 在他们心里,自小姐不知所踪后,田氏传承已断! 奴仆安敢称主? 他们能做的,只有为匡章保持祭祀罢了。 十年,百年,千年……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如今,竟然出来一个自称匡章之后的小子…… 该杀! “老兄先别激动。” 腹忠笑吟吟的,“那小子姓司名匡,胶西人士,家中父母皆已去世……如今,只有小妹与大母相伴。吾闻之,其大母名司田氏,近从心之年,非齐鲁之人。” 这位秦墨巨子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陈仲林的表情。 果不其然。 在说到从心之年与非齐鲁之人这八个字的时候,陈氏村的白发翁惊骇的瞪大眼珠,枯槁的手一把抓住腹忠,颤个不停。 第二百九十五章:田氏家谱 腹忠握着面前白发翁的手,手心温热的余温传入,诚恳道:“老兄可否为我展示田氏家谱?” 陈仲林没有接话,声线颤抖,追问, “那个胶西的小子,其大母是何名讳?” “司田氏。” “不对!绝对不是这个名讳!胶西太常记载的是什么?”陈仲林激动的近乎咆哮。 凡是打算入户籍的大汉之民,皆需在太常登记。 一个在胶西国住了三十多年的女人,没有理由不入户籍。 其想要脱离户籍,那群征税的大农署官吏可不会轻易答应。 多一个人,每年就多五百多钱的税收,这可是一个百石之官一个多月的收入。 “胶西那里,吾还未去。司田氏之孙与胶西王闹得很不愉快,吾担心会出现问题,加之路途遥远,并未造访。若老兄有兴趣,鄙人可以托人去问一下。”腹忠苦笑,解释道。 “和胶西王有矛盾?那位少年的大母没有遭殃吧?” “没有。” “那就好。” 陈仲林不由得捏了一把汗,长呼一口气。 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墨家弟子,他拜曰: “若公方便,请令人去询问,我陈氏族定感激涕零!” 随后,又快速转过身,挥了挥手,示好道: “阁下跟老朽来吧。族谱可给与尔等一观,但必须要先去祭祀宗庙,方可开宗祠,取族谱。” “有劳带路。” 在村子里两名青年地搀扶下,陈仲林拄着拐,向陈氏村深处树木繁多的位置走去。 腹忠紧跟其后,耳边回荡着这位陈氏村年龄最高、声望最大者的和蔼声调: “说实话,诸子百家中,我陈氏村唯独对墨家存在好感,此乃祖先之命。尔等来的时候,吾就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亲近感,但是这种感觉说不上来。” “……若要形容,这是一种久别未见的喜悦与激动。” “这大概就是墨家源于齐的缘故吧?毕竟墨家巨子曾由太公章之祖田襄子担任。” “唉,说来也是可笑,当初孟胜将巨子之位托扶给名震天下、德高望重之田襄子,然田襄子后裔竟然相互逼迫,不容亲戚于公族,遂将同族财产瓜分,最后挤出齐地。” “不过幸好,当年先祖率领后裔、仆从来此定居,改陈为田氏,做好了隐姓埋名数百载的准备。不得不说,太公的眼光甚是狠辣,其从函谷回齐国后,不久便离开了人世,我田氏章后之荣光,再不复存。” “也许是报应吧,当年那群瓜分我田氏章后裔财产之人,享乐没有数载,便皆遭遇了血光之灾--来自赵国的少年率领燕国军队,连下齐七十余城,齐几乎灭国。” “若先祖在世,齐焉能遭遇如此大败?” 陈仲林摇头叹息,看着远处渐渐深邃的林间泥泞小路,加快脚步,同时抬起枯木般的手臂,指着一座在山林中若隐若现的石头垒成的破落建筑,回头道: “那里便是宗祠,汝若想观族谱,就跟老朽一起来吧。” 腹忠抬头,望着树林内斑驳的树影,抬手,喝停了弟子们。 从领路的华服青年手里接过抄录的齐国田氏家谱,快步跟了上去。 …… 半个时辰后, 在焚烧艾草,跪地三拜,以作祭祀后,陈仲林从宗祠正殿中央牌位下拿出了一个四方体的小盒子。 打开后,两卷破旧、部分遭受虫蛀的黄色竹简出现在里面。 “此乃田氏所持家谱,阁下可否要对验?” 腹忠神色恭敬,打开手中帛书,点点头,高声: “请!” 陈仲林深吸一口气,打开竹简上册。 在一旁青年的侍奉下,诵读起来: “田之始祖,传自厉公,名曰田完!” “田完奔齐,生田孟夷!” “孟夷生田孟庄。” “孟庄生……” … “田桓子三代之后,田襄子、田穰苴、孙武、诸御鞅流传于世。” 一个又一个威震先秦时代的名字,像不要钱似的,从陈仲林说出来。 春秋之时,齐鲁之地搅动天下风云者,几乎皆出于田! “此后二代,太公田和生废公田剡、桓公田午……田鲔,而孙武之后孙膑,领军齐地。” “此后,田午之子齐威王与田鲔之子匡章同辈,前者,田氏之主,后者,代地田氏之始祖也!” 陈仲林放下竹简,望着脸色凝固的腹忠,没有开口打扰,而是先把竹简合上,放进了盒子。 此时此刻,原本浑身轻松的腹忠,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手中帛书上的那个缺失的位置。 太公田和生废公田剡、桓公田午……(不详) 齐墨巨子家谱在秦末战火经历了毁坏,除嫡系家主外,很多内容已然缺失。 在陈仲林诵读之后,缺失部分的拼图,补足一块。 这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可以令大汉诸子百家重新洗牌的一块。 腹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呢喃呓语, “墨家统一的时代……将要到来了。” 墨家三分,一家归齐,一家归秦,一家归楚。 如今司匡身份已然确定,乃田齐嫡系太公田和之后。 但凭这一点,就足以得到齐墨的承认。 “白、田联姻,哈哈哈,天意吗?” 腹忠握着帛书,抬头,盯着位于神位中央的那块撰写“田章”二字的牌位,心中一阵苦笑。 秦墨之祖腹?效忠秦之宗室,秦墨,自然也以秦之宗室为效忠对象。 然而,秦二世胡亥杀戮同族,以至于其死之后,秦之嫡系后裔,再也难寻,而旁支后裔,无天资聪颖之人,不值得效忠。 这不值得效忠队伍里,就有一支家族曰白氏。 秦国公族白起之后裔。 白田联姻,生子名匡……天资聪颖者再次出现了。 腹忠合上帛书,长舒一口气,感慨万千, “秦齐、楚终将合三为一,墨家大兴之时代,要到来了。” 他丝毫不担心楚墨的态度。 在司匡得到天下游侠承认的时候,楚墨就已经注意到了,估计在王孟的操作下,早就上了楚墨巨子候选人的名单了吧? 号令天下游侠者,声望需得到天下大侠认可。 韩无辟、王孟、韩孺……何人会不承认稷下侯? 第二百九十六章:欲往长安 陈仲林静静等待了五分钟,腹忠终于抬起了头。 “阁下查阅的如何?” “除了因战火损毁的部分外,其他部分,完全一致!”腹忠笑呵呵的,把手中的布帛递过去。 陈仲林丝毫不含糊,接过来就开始阅读。 几十年了。 自从老家主将家谱托付下来的时候,他就昼夜观看,并且闲着没事就在土地上抄写,生怕因为意外,族谱损坏,进而失传。 几十年来,那两卷竹简上的内容,他早就烂给于心,不用对照,也可以明确哪里应该是哪个。 捏着手中的柔软,老人反复阅读了十多分钟。 确认无误后,才还给腹忠。 哈哈笑着,手舞足蹈,白发乱飘,像个开心的老小孩, “先祖果然是舜帝后裔!果真与田齐之祖,同族同源!” 俄而,陈仲林身后传来了小声的提示, “大父先别忙着高兴,别忘了,胶西的小子,可是打着我田氏的旗号……” “哦,对,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陈仲林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不见,急迫之色取而代之,拱手, “秦墨巨子可知那个小子的来头?或者具体消息?希望告知一二,这样老朽安排人去齐鲁之地打探寻找也方便许多。” “老兄可是为了确认其匡章之后的真实性?” “不仅如此,吾更想见一面他的大母。”陈仲林神色正然,直言不讳道。 腹忠把手中帛书小心翼翼叠起来,指着长安的方向,“君欲见其大母,需西行,入都城。” “为何?” “兄长嘴中之竖子,前些日子,大破左贤王破,斩获匈奴万余人,陛下已封其为稷下侯。如今其在长安稷下侯府,与大母一同居住。” “破左贤王部,我大汉竟然战胜了匈奴?”陈仲林诧异尖叫。 在他的记忆里,大汉一直被匈奴压着打。 孝文皇帝、孝景皇帝二者一世英名,然皆无法抵抗。 为何突然有了如此战绩? 陈仲林疑惑地转过身,看着两个张大嘴巴、瞳孔缩成豆粒大小的孙子,拍了拍二人肩膀,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父,约两个月之前,有大量牛、羊从上谷送至晋阳城,聚集此地售盐之商贾大肆抢购,运往黄河之南各诸侯国谋取利益。听闻那群羊牛都是从草原捕捉而来的。大概是那个时候吧?” “嚯,老了,也许吾该出去走走了,一直待在村里,消息闭塞,田氏只会越来越没落。就像是前些天,太原附近的盐商莫名其妙多了几倍,听闻是陛下在晋阳设置了一个盐贸中转之地的缘故。这中转之地,是个什么地方?” 陈仲林抚手而笑,自言自语结束,注视腹忠, “阁下口中这胶西之竖子,能带领我大汉甲士破匈奴,一雪前耻,老朽甚是喜悦,不论其是否为田氏之后,皆钦佩之!倘若来代,吾说什么也要与之痛饮!” 他微微一顿,接着道: “当然,其若是冒充,坏我田氏旗号,吾哪怕拼了老命,也要与之一战……不过,既然破左贤王,理应有有领兵之能,敢问其年岁几何呀?” “一十七。” “……” “也许,他正是老朽要找的人。” 陈仲林嘴巴微微一动,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忽然又额头凝重,低着脑袋,嘀咕了这么一句, “看来我这把老骨头得去一趟长安了。” 一十七岁破万人的战绩…… 放眼大汉,未之有也。 放眼秦,唯有甘罗由此能力了吧? 甘罗以计谋取得河间五城,使秦不费一兵一卒,扩大河间郡之地。 再放眼先秦…… 能做到这种情况者,基本都是贵族出身的一代名将。 血液里流淌着领兵的能力! 也许,真的是匡章之后。 突然,陈仲林再次响起一道声音,留着高发髻的青年谨慎提醒道: “大父,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白氏一族在惸侯影响下,子嗣在县里中尉署任职,影响力比较大,而入长安需要传信,若其要挟太常,禁止给我族开具传信,届时为之奈何?” 白、田之间的矛盾在太原城里早就是公开的事情。 一个是列侯家族衬托下的百年大族。 一个是坐拥几百亩地的小地主。 该选择哪一个,在太原经商的商贾、为官的官吏自然清楚。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司田氏与白义结合后,短短几年,田氏就遭遇了来自白氏发动的各方面狙击。 先是大量来自大农署的官吏查验田氏的税收情况,接着便是中尉署、廷尉署联合起来,查验是否藏匿甲胄,最后便是众多商贾背离契约,纷纷放弃与田氏的生意合作。 百年积累,一朝丧失。 如今陈仲林竟然打算主动接触官场的人,在两个孙子眼里,这是疯了的表现。 “……” 陈仲林沉默良久。 苍老黯淡的目光再次落在腹忠身上,拱手, “请阁下看在先祖面子上,帮忙上下打点,助我前往长安。若成,吾田氏一族,必将阁下视为座上宾。” “老兄决定了吗?”腹忠扶着腰间佩剑,眯着眼道,“太原距离长安,乘坐马车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劳累的旅途,恐君身子骨,吃不消。” “只要能将家主所托之族谱亲手交给小姐,老朽死而无憾。”陈仲林一字一顿,郑重道。 “好吧,既然老兄决定了,吾便助田氏一臂之力。” 腹忠走到门口,指着远处,挥挥手,唤来一人,正是那个衣着华丽,负责拿着齐墨族谱之人。 “老兄,介绍一下,此子名曰师刀,我墨家弟子,乃师氏家中子弟,在晋阳城太常署混了一官半职,虽然官职不大,但是开个传信的权力还是有的。” 师刀板着脸,仅仅点了两下头。 官有官的尊严。 在场之人,除了巨子外,他谁也不服! 陈仲林在咄咄逼人气势地影响下,缩着脖子,拱手作揖,颤巍巍道: “那就有劳阁下了。” “不必多礼,要谢就谢巨子吧,都是他的安排。” “行了,师刀,你这拍马屁了毛病就别拿出来了,赶紧去办理传信!” “诺。” 属下离去,腹忠最后拱手一拜。 “老兄,吾目的已经达成,还要去齐地,先就此别过了。” “这就走?” “不必担心,吾以墨家名誉担保,传信必到。” “那就好……那就好。”陈仲林笑呵呵的连续点点头,把腹忠送出门口。 田氏宗祠,重新归于宁静。 第二百九十七章:富关与穷地 连绵起伏、重峦叠嶂之间,夹杂着秦地与楚地交界处的检查武关要塞。 与往日不同,不知何时,此地竟雄兵密布。 城头除了竖着一杆用鎏金隶体文字撰写的“韩”之外,还多了很多穿着黑色甲胄的冷面士卒,就连要塞两侧的山脉之间,也有众多背弓、握刀的士卒行走巡逻。 “哗啦啦”的铠甲声,犹如晴天之雷,噼里啪啦的响彻在天地之间。 天空卷云被声音冲破,零散地洒落在湛蓝穹顶之下。 这是从长安调来的部队,韩安国在北军之中的嫡系。 在加入北军拱卫长安之前,他们曾经在梁国作战,每个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 当年韩安国正是利用这群人,成功抵挡吴王刘濞数月,挽回将倾的大汉江山。 担任丞相期间,廷尉卿第一人选张汤竟遭遇刺杀,性命垂危。 韩安国显然是怒了,否则不会出动这群人。 天幕下, 这群从死神怀里钻出来的士卒分成了数十队,对意图离开长安的民众挨个查验。 样貌、性别、年龄……籍贯。 凡是存在可疑之人,皆被带走,降低武关临时设立的廷尉衙审理。 …… 武关署 司匡仔细端详挂在墙壁上,用黑墨、纱布绘制而成的长安附近路线地图,脑海中疯狂计算朱安世可能逃行的路线。 守将徐偃则守在一侧,恭敬的汇报准备情况: “稷下侯,今日清晨,丞相调动北军一千人,南军八百人,命赵破奴校尉统领,驰援武关。如今,兵力已尽数到达实现安排好的巡视地点。” 司匡将墙壁上的地图记入脑海,扭头轻声道:“赵破奴人呢?” “正在关隘口,按照太常署送来的三十八份游侠样貌,挨个查验出关人群。”徐偃低着头说道。 “让他继续吧,赵破奴为人心细,有儒将之姿,再给十年时间,其统兵能力,绝不亚于李广将军。” 听到李广二字,徐偃明显沉默了一秒。 “稷下侯,卑职有件事,不知当不当问。” “说。” “卑职在长安时,曾与李广将军数面之缘,虽然不算老相识,但也有几分交情。敢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理铩羽而归的三位将军?” “汝且安心,三人性命无忧,只是想要恢复昔日之地位,恐怕要再等几年。”司匡忽然微笑,拍了拍徐偃的肩膀,勉励道:“儒家讲究仁义,君仁心十足,匡敬佩之,然而,记得提升自己的儒家学识之道,以免日后……亦遭遇大败。” 根据记载,这位师出名门的谷梁后人,在十多年后,会制霸儒家谷梁学派。 当然,他也会碰到这一生中,最强劲的对手,那个来自济南,尚未加冠的请缨少年。 喊着大丈夫西行,当不复还的少年,虽像流星一般划过大汉的官场,但却带走了这个谷梁顶梁柱,使之退出长安,无颜再返。 “谢稷下侯勉励,卑职诵读谷梁春秋,略有心得,他日,还望讨教一二。”徐偃拜曰,“闻君以《大学之道》,名震儒门,望讨教之事,公可明我谷梁之雅。” “以后再说吧,先完成丞相交代的任务要紧。” 司匡摆摆手,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在继承刘向学识之后,谷梁之中,就已经没有人值得留意了。 汉武时期的谷梁,有几个能打的? 如果不是因为前期傍上了太子刘据,恐怕都难以在长安站稳脚跟。 “徐兄在咸阳居住多年,可知此地有多少人把守?” 司匡眸子中闪烁着精光,用手,指着地图西北部一个隐藏在山林之间的小路。 “那里是……”徐偃瞳孔微缩,眼皮耷拉着,“陈仓?此地虽然有向南通往汉中的路,但是远不如大散关方便,大多商贾都会向西百里,入大散关,而不是向南穿梭在山涧之间。” 这位武关守将低着头,思考片刻,估摸道: “因汉中为大汉龙兴之地,驻扎兵力较多,再加上局势稳定,无叛乱,陈仓小路的用处就可有可无了,南北之间数百里,加起来估计都到不了五百人。” “这么少?” 司匡眉头皱得像一根麻绳。 他实在没想到,刘邦出汉中的这条关键道路,竟然驻扎了这么一丁点人。 函谷、武关皆已封锁,本以为,留给朱安世的选择,只有大散关……没想到,漏了一个要命的位置。 “公可知陈仓之地何人驻扎?” “那个地方,穷得要命,又无资源可得,应该是从南军中随便挑了个军司马吧。”徐偃努努嘴,不屑地说道,“去那地方,几乎相当于流放边境了,陛下可不会把心头大将放在那个位置。” 自从黄河决口,濮阳道路中断,武关成为主要商贸道路后,徐偃的钱包里都变得鼓鼓的,根本看不上一个月最多弄几十石粮食的“老旧驻扎地”。 对于那里归何人管辖,他根本不感兴趣。 “这就难办了,出于安全考虑,吾侪亦必须把那里封锁。守将不明,只有先去向丞相讨要一份手令了。” “稷下侯是担心刺客从陈仓入关中,进而动进,至于衡山、淮南之国吧?” “嗯。” “哎呀,这件事好说,就不劳烦丞相了。”徐偃笑嘻嘻的,“若阁下看得起,吾愿意联系陈仓,令之封锁南行道路。” 司匡斜着头,脑袋上挂着大大的问号。 徐偃嘴角上扬,跑到一旁案几的位置,展开帛书,蘸着墨汁,洋洋洒洒写下一份命令。 “想让陈仓这种关隘全力配合捉拿刺客的正义之事,吾侪只需要用一点小手段。” “陈仓往来油水皆被大散关的守将吃下,那里守卒终年穷困潦倒。” “待会劳烦稷下侯选几个信得过的人,令之护送一批酒、肉前往陈仓,不出半日,陈仓之士卒,就会听从君正义之言。” 徐偃放下毛笔,把写着调动物资命令的帛书递过去。 司匡打眼一看:二十只羊、两百石粟米、两万铜钱。 “稷下侯就放心吧,一定没问题。”徐偃眨眨眼,财大气粗拍拍胸脯,笑嘿嘿地说道。 “……” 有的富裕,有的穷,这难道就是当年美国邦联式海关? 第二百九十八章:意外的碰面 听从徐偃建议后,司匡当日下午,便亲自带领一百甲士,在霍去病的陪伴下,从武关一路向西北,往陈仓境赶去。 有去陈仓打卡的好机会,这怎么可能放过?毕竟是张良、韩信首次正式合作之地,不见识见识,怎么行? 到了那里,让人给画幅画、买点特产,也算是圣地巡游一场了吧? 因为武关富裕,马匹车辆全部换新,整个车队行驶起来,非常地快。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群星闪烁,黑色洒在大地上,一行人基本上行进完路程的一半。 …… 路博德披着月色,骑马探路回来,气喘吁吁的道: “小郎君、稷下侯,前方有一处河流,我们可以去那里暂且驻扎。” “兄长觉得如何?”霍去病看向司匡,请教道。 “我不赞成这么做。”司匡骑在马上,仰望天空,摇摇头,“可取水,不可驻扎。” “为何?” “时值夏季,长安附近天气多变,随时可能降雨。吾侪在河边驻扎,万一遇到泥流被冲走了怎么办?不如派几个人去取水,吾侪在远处扎营吧。” “原来如此。” 霍去病点点小脑袋,给路博德一个眼神,示意立刻执行。 卫青与刘彻安排自己跟随司匡学习行军作战之道。 刚才他问的那个问题,看似是自己驻扎,实际上是在解决行军打仗,要不要在河边驻扎军队的问题。 霍去病纵马上前,现学现卖,花了半个时辰,将一百名士卒安排妥当。 自己则兴奋地跑回来,向司匡继续请教。 还没等他开口,路博德又骑着马跑了回来。 这次,他眉头绷紧,神情严肃,大喊打断。 “小郎君,稷下侯,我们的人在附近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啊?把人给小爷带过来!”霍去病愕然片刻,大手一挥。 隔着老远,就听到一个悲惨的喊叫声。 “诸君!冤枉,吾冤枉啊,吾只是想在这附近打几只野味!并没有冲撞军营,打探情报的意思!” 路博德冷声催促,拔刀声传来,“少废话,赶紧走,别逼我砍你几刀!” “军爷,冤枉啊。” 不一会儿,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凌乱头发下藏匿着老鼠一般小的眼睛的人,被两个甲士提溜过来。 随手丢在地上。 “咣咚。”地面掀起一阵尘土。 霍去病拔出佩剑,冷冷的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男人, “汝乃何人?为何在此?” 江齐躺在地上,听着诘问,心中一阵苦涩。 这才安稳了几天啊,就被抓了? 看这群人的打扮,甲胄加身,令出必行,效忠一个小孩子……明显是保护贵戚的大汉北军! 怎么被这群疯子盯上了…… 不就是偷了同一个人两次吗,官府至于派出北军这种搜寻队? 要怪只能怪那个人运气不好! 作为一个新晋盗贼,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偷同一人第二次。 如果偷了第二次……纯属意外。 鬼知道那货第二次会锁门? 如今对付自己竟然调动了北军,太过大材小用了吧? 这和用牛刀杀鸡,有何区别? “喂!回答小爷的话!汝乃何人!” 江齐缓慢地翻过身,快速看了霍去病一眼,又把头偏向司匡,瞅了瞅,才迅速挪开,然而,目光又被不远处的羊群、粮食吸引, 一直在诘问,看样子,这群人不认识自己。 估计是个运粮队。 江齐眼珠子骨碌一转,计上心来,趴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小人江氏,到长安投奔亲戚,因亲戚搬离,吾找不到,只好在树林中寻觅食物。实不相瞒诸位贵人,不知为何,这附近的野味全都不见了,小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 “看诸君的打扮,应该是军营的人吧?请诸位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吧。” 江齐戏精附体,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眶被他揉得发红。 “原来是个可怜人呀。”霍去病噘着小嘴,把佩剑重新插回去,“看你这么可怜,就分你点食物。路博德……” 作为霍去病亲卫的路博德再次忙碌起来,从随身布兜中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发硬淡黄色粟米饼,放在江齐身上。 “赶紧吃吧,别辜负了小郎君好意。” “谢诸位贵人。” 江齐也不含糊,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他流浪这么多天,消耗太大,的确是饿了。 从朱安世那里偷的钱,都拿去打点长安洛城门守卫了,根本没能买吃的。 这些天,全靠野果、游鱼果腹。 江齐大口张开,三下五除二,粟米就进了肚子。 “再给他两个。”司匡见状,叹了口气,恻隐之心升起,“我行囊里还有两块肉干、一壶酒,都一起给他吧。” “侯爷不可啊!那可是徐校尉特意为您准备的。”路博德大惊失色,赶紧劝说。 “给他。”司匡斩钉截铁道。 从眼前这个落魄之人吃饭的模样上,他回忆起跟着衡胡回家路上吃过肉干的味道了。 那是穿越来之后,第一次吃肉。 都不容易啊。 来投奔亲戚,竟然不知道住处。 估计是大老远来的,应该是是家中遭遇了变故吧? “把我的也给他。”霍去病双手环胸,眯着眼道。 路博德叹了口气无奈照做。 一刻钟后,几大块肉干、两个粟米饼,尽数进了江齐的肚子。 “嗝儿~” 江齐半坐在地上,左手支撑地面,右手拿着竹筒,满足的信用里面的清酒。 “啊哈~” 清爽入喉,甘甜可口。 好久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酒了。 幸福感爆棚。 司匡看着做在地上抚摸圆滚滚肚子饿江齐,粲然一笑,“吃饱了?” “吃饱了!多谢几位贵人施舍。他人我若功成名就,必定百倍报答!”江齐拱手作揖,“敢问几位身份是?” “举手之劳耳,身份就不必了。”司匡摇摇头。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鬼知道这货和朱安世认不认识。 万一泄露消息,害自己重蹈张汤覆辙怎么办? “贵人不愿明说,在下也不再强求,恩情记于心间。”江齐站起来,恭恭敬敬道,“天色不早,吾先告辞了!” 霍去病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树下传来, “路博德,送他一段路。” “诺。” …… 第二百九十九章:可破匈奴者,唯有大汉突骑 “没想到长安作为大汉中心,附近竟还有人吃不上饭。”霍去病盯着逐渐消失在树林中的江齐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为何其要背井离乡,放弃安稳的日子呢,踏踏实实耕种不好吗?唉……” 司匡深邃的目光穿过重重阴暗树木,手从布兜里摸出一块粟米饼,喝着水咬了一口,轻声道: “恐怕并非不愿耕种,而是无地了吧?” “无地?我大汉开国之后,授地百亩于民,供其耕种,为何会无地可种?”倚着树的霍去病诧异地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放下黄色的粟米饼。 “大汉部分地区出现了土地兼并,民方才无地耳。”司匡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汉土地兼并的祸根,自开国时就已经体现了。 丞相萧何带头进行土地兼并,掠夺百姓的土地,虽然初心是为了消除刘邦的戒心,但这种行为无疑刺激了商贾们的欲望,为大汉后世种下了一颗孕育炸弹的种子。 东西两汉地灭亡,可都跟土地兼并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司匡知晓其中的危害,但是并没有插手的意思。 以现在的实力上书刘彻抑制土地兼并,玩土地改革,不出数月,自己就得横尸街头,而且还是无人收尸的那种。 哪怕掌握了足够的兵马,处理土地兼并的时候也得小心谨慎。 这一点,疑似穿越者的后人已经写过一份类似的零分作业。 那位外戚王氏家的王莽大兄弟当了皇帝,迫不及待抑制土地兼并,甚至还奉行土地国有化的政策,禁止土地买卖,玩分田地这一套。 最后不过实行了数年,天下大乱,被刘秀推翻。 司匡可不敢抄这份作业。 看着霍去病,沉声道: “刚才那个江氏无饭可吃只是一个开始。去病,汝若不想再见到这种现象,只有一个方法。” 霍去病神色坦然,放下手中的东西,端正跪坐,整理衣冠,作揖郑重一拜, “请兄长赐教!” “大汉流民增多,除了因为黄河之地决口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对匈奴作战,百姓服兵役,无法进行耕种,因而交不起赋税,只能卖地缴纳税赋。” 司匡目光炯炯,高声: “战争才刚刚开始,以后无地之流民,将会雷爆式增长,若想令百姓安居乐业,唯有快速结束战争,逐匈奴出漠北,届时大汉背部边境之地可减缓压力。” 这不是空穴来风的分析。 司匡深知,在汉武帝发动漠北之战,霍去病领兵破匈奴,封狼居胥之后,边境各地的兵役、徭役减少了一半! 这也是大汉中期能够撑下去的原因。 否则,连年征战,刘彻统治时期,将会发生类似于隋炀帝三征高丽后的大规模农民起义。 “逐匈奴,民可饱腹?”霍去病眉头紧锁,拱手,伏地而拜,稚嫩的声音中不乏坚定的色彩,“请兄长授小弟兵法,小弟愿为驱逐匈奴而战!” “汝真的决定从军了?” “不从军,吾宁死!”霍去病握紧拳头,声音慷锵有力。 “很好!如此,吾便传授汝七年时光!望汝七年后,可领兵作战,逐匈奴八百里,扬我大汉天威!”司匡拍手大笑,上前把霍去病扶了起来。 “小弟定不负兄长期望!” “嗯……去病,汝之前可学过兵法?” “姨夫宠爱,吾在天禄阁阅读过《留侯素书》,又曾看过淮阴侯韩信所留兵法手札。” “有兵法底子?这就好办了。”司匡笑吟吟的,坐在地上,“汝觉得这些兵书,可否用来出击匈奴?” “用处不大。” 霍去病小脑袋瓜思考片刻,就回答了出来, “两部兵法相似之处众多,尤其是淮阴侯所留,几乎都是当年战争的总结反思。只可惜,战争皆发生在我大汉之土,多为利用关隘、山峰、树林作战,多为步兵之排兵布阵,很少涉及到骑兵之法。以步兵对骑兵,无异于自取灭亡。” “看来汝已经摸清楚大汉的薄弱之处了。这也正是吾打算告诉汝的!”司匡右手搭在霍去病左肩,四目相对,一字一顿,“吾希望汝不被过去之法束缚。旧时代已经过去,唯有跳出过去,才能给与匈奴迎头痛击。” “兄长何意?” “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去病,欲征服匈奴,需要培育大汉突骑!平原地区,以车挡之,以骑冲之,以箭御之,可大破之!” “大汉……突骑?” 霍去病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珠,惊奇地挺挺身子。 这个名词,他第一次听说。 李广没说过,程不识也没说过,舅舅也是。 “兄长此法,可是从上谷出征之战得出?” “非也!”司匡摇摇头,“计谋提出者,乃孝景皇帝朝已故御史大夫晁错!吾在草原加以验证,得出结论:可行!” 这个可行,是给予的最差请假。 西汉之人又怎么会知道,建立东汉的功臣军队,正是汉武帝时建立三支精锐突骑营? 刘秀到达河北,兵马薄弱,在耿况联系之下,彭宠调动四千幽州突骑,助刘秀一路南下,横扫整个河北,奠定争霸根基? 霍去病捂住小嘴,惊呼, “竟然是晁错的计谋,兄长是我大汉出动出击匈奴为数不多的将军,既然称可行,那不会有错!不愧是贾长沙身死后,第一个搅动了整个天下的人。只是……兄长远在胶西,如何得知晁错之策?” 这小家伙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不解。 司匡坦然道:“酒肆得知。公卿大夫将策略传至府中家仆,家仆传至商贾,感兴趣之商贾口口相传,终至胶西,吾因此得知。” 霍去病兴奋地拍拍手,喝彩, “酒肆不愧是英雄聚集之地!当年太祖皇帝起事时,追随者,皆为酒肆之朋友!如此辉煌之地,吾当去之!路博德,回来了没?” “小郎君,我回来了。”健壮的身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之前小爷在长安的时候,大多去戚里附近之地转转,要不就是去军营采风,酒肆之地,还未去过。待回去后,汝为吾带路!” “啊?!” “叫什么,有问题吗?” “小郎君别为难属下了,这要是让车骑将军知晓,非要打死属下不可。”路博德哭丧着脸,用手捂着额头,痛苦地说道,“再者说,即便车骑将军答应,夫人、老夫人那里,也断然不会同意。” “大母那里有我去说,到时候,汝尽管带路就好。”霍去病黑着脸,强硬说道。 “这……” 路博德可怜巴巴的目光落在了司匡身上。 第三百章:强身健体霍去病 司匡被路博德盯得浑身发痒,不由得用拳头抵着嘴,咳嗽几声, 这件事自己做得确实不太地道。 让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去酒肆,未免太过荒唐。 不仅长安之人会笑话霍去病的纨绔性,就连路博德也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就像是这位冠军侯第一亲卫说的,夫人卫少儿、老夫人卫媪绝对反对。 霍去病本就年少多病,若在自己的撺掇下饮酒病上加病,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罪人? 卫青那里好说,重情重义,不会咄咄逼人,难缠的是卫家老夫人卫媪,这个以一己之力,生下了半个西汉的巅峰人物。 霍去病作为她目前唯一的外孙,加之幼年又缺失父爱,从允许纨绔长安就看出来了,必定宠爱有加,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劝导外孙行损害身体之事? 为了自己的小命儿,也为了大汉的未来…… 司匡低下头,换上一副正然的脸色,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劝道: “去病,吾并不建议汝去酒肆。那里闲杂人等太多,且混乱不堪,极其容易出现意外。不说其他的,单说游侠……酒肆中,游侠占据多数,汝难道忘了张汤刚被刺杀吗?若有人怀有异心,嫉妒车骑将军之功劳,利用汝加以威胁,且为之奈何?” “嗐!兄长多虑了,有路博德在,长安之中,何人可伤我?” “……” 司匡目光头像路博德,见这个魁梧的憨憨大汉眼神越发委屈,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道: “汝去酒肆,意图作甚?” “当然是与肆中之人,把酒言欢,广交天下豪杰,成就英雄之举!”霍去病挥着拳头,语气天真。 “把酒?汝可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吾闻之,车骑将军之外甥,自幼体弱多病,为令其安康,东方朔特意占卜,得之若以去病为名,可祛除灾祸,健康成长。” 司匡上下打量霍去病,坦言道: “因此,与其喝酒,还不如去锻炼身体,为马上冲杀做准备呢。” “兄长这是在小看小弟呀。”霍去病不悦噘嘴,“吾之身体,以前确实不好,但是现在,强壮得很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长安的方向,哼哼道: “兄长可知,去岁,公羊的吾丘寿王还与我比赛了骑术?结果可是小弟略胜一筹!” 司匡嘴角抽搐几下,额头挂着几滴汗珠。 这吾丘寿王搞锤子呢? 这都能输?! 早就听闻霍去病幼年擅长骑射,没想到这么厉害。 竟然赢了公羊顶尖学子! 司匡头一偏,暗中观察。 路博德嘴角弯曲,像个月牙似的,整个人快要哭出来了,两只手在不停的大腿两侧的空中画着圈圈。 “呼。” 司匡无奈长呼一口气,手从霍去病肩膀上拿开,双手环胸,道: “去病,汝不是想学领兵之道吗?吾在此说明,饮酒上瘾,一个合格的将领,绝对不会在军营中喝酒。汝去酒肆,无意中养成饮酒之习惯,该如何是好?” “兄长多虑了,小弟去喝不了几杯。” 霍去病摆摆手,笑容可掬, “军营中不可饮酒的规定,吾倒是知道,但将领在家大肆宴请宾客,喝酒的事情吾亦知晓。吾还记得舅舅得封侯后,曾经在家中设宴款待部曲,只可惜,兄长有事要忙,没有前往……吾记得,当时舅舅还在家里暗自伤心了好久呢。” “呃呃。”司匡拖着长腔,尴尬地笑着。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卫青设宴宴请卫系集团的部曲功臣,准备规划如何建立卫氏外戚集团。 此前,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匡人,不算卫氏集团的人,但在配合卫青拿下龙城之战的胜利后,已然被整个卫系集团认可,甚至一跃成为核心之一。 赴宴前,这个便宜舅父给了五天的缓冲时间。 然而,都是巫蛊的事闹得。 白天不仅要忙着跟随张汤捉拿罪犯,晚上也不得安宁,跟着郑当时讨论螟虫之灾的预防进度。 在大汉廷尉署、大农署的双重“热情”下,那几天被迫行996加班,以至于,没刹住加班的车,直接放了卫青鸽子。 “当今大汉,敢放卫青鸽子的,恐怕只有我一人了吧?”司匡低着头,呢喃道。 “大兄?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司匡脸一红,抬起头,故作威严道: “车骑将军喝酒是为了下次的胜利,而汝饮酒,只是为了好奇心罢了,二者目的不同!因此,不并不同意汝去酒肆喝酒。这样吧,去病,吾侪做一个交易如何?” “?” “吾将《孙子兵法》的原文交于汝手,汝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去酒肆不饮酒,只饮水;第二,半年内,可在一个半时辰,以脚力行二十五里!此乃为领兵做准备。” “大兄也太狡猾了吧?先不说《孙子兵法》吾已经从兵家良岳那里看过了全文手抄本,这一部兵书,竟然蕴含两个要求……”霍去病嘟囔着嘴,抱怨道,“商贾都没有这么奸诈。” “兵家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啊。” 司匡眼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虽然这部兵法算不上贵重物品,但这么快就被二手送出,实在不爽! 顾不上追求,他继续道: “去病,那吾换一个条件。只要汝能做到上述要求,最晚两年,吾会上书陛下,准许汝以屯长之身份,跟随大军一同进入匈奴之地,体会战争。如何?” “当真?!”霍去病身体一颤,惊呼,一下子跳了起来,激动的小脸通红。 “吾以先祖匡章名誉担保!”司匡做出发誓的动作。“汝可令路博德作为见证者。” 只要霍去病能够坚持锻炼身体,避免二十四岁早亡。 一切条件,都值得! 若霍去病在,卫青死后,岂能发生牵扯甚广的第二次巫蛊事件? 江充又哪来的能力得到刘彻信任? “兄长,你我二人,击掌约定!” “可!” “啪!” 一道清脆的掌声,划破森林的寂静。 “路博德,两年后,记得给小爷作证!” “哎!” 憨憨壮汉苦笑点头。 早知道就答应去酒肆了。 上战场?老夫人怕是更不会答应吧? 第三百零一章:陈仓营 司霍二人约定好后,一行人在清凉静谧的树林里露宿一晚。 第二天清晨,每人身上顶着十来个蚊子包继续上路。 司匡骑着马,上欲哭无泪,艰难的挠着身上痒痒之处。 不知为何,昨晚几个可恶的掠夺者专门挑脊梁附近下手,以至于他只能用佩剑剑鞘充当痒痒挠。 可见穿甲胄也有穿甲胄的好处。 起码身上不会被蚊子叮咬,充其量也就咬几下脸而已。 夏天野外什么都好,就是虫子太多。 司匡已经下定决心了! 待张骞从匈奴回来,凿空西域的计划必须提前了! 哪怕到不了罗马,也得先到中亚,带几头大蒜回来! 大蒜,不仅可以调味,被蚊子叮了还能简单地涂抹几下。 这东西,比花露水止痒效果好。 …… 这支赶着羊、拉着粮的队伍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行进约七个时辰,终于到了陈仓境内,一番打听后,来到驻扎在陈仓故道的军营。 军营驻扎在一个南北通行的狭窄泥泞小路上,加以封锁南北交通。 营地两侧是重叠的山峦。 山峦上生长了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以及半米高的野草。 陈仓营整体规模不大,也就一个操场的大小。 几顶破破烂烂、被虫蛀了好几个大洞的白色帐篷零零散散地坐落在营垒之内。 司匡在营门口细心数了数,不过八顶。 按照十人一什的编制,一个里面只能住十名士卒。 也就是说,同为控制交通要道的关隘,此地的士卒,只有武关的十五分之一左右。 怪不得徐偃提到这里的时候,得意扬扬。 这根本就是土财主看到乞丐之后的优越感啊。 司匡与霍去病下马,领着几个人靠近军营。 骤然,在门口看守的五个皮甲士卒,有四个面露凶光,同时举起长矛,以尖抵着。 为首未拿武器的士卒则走过来,用嫉妒的眼光,肆无忌惮地打量这群颇为富裕的同僚们。 黑压压的数量不说。 人均甲胄。 人均一马。 人均长槊。 羊粮无数。 好家伙,来炫耀的嘛? 这种事他早就见多不怪了。 大散关那群家伙在运送军粮的时候,经常会“不经意”路过此地,在营地门口驻足,用戏谑的目光挑衅陈仓守军。 谁让这里穷呢? 自从大汉建国,陈仓这条路就被主动废弃了。 没有哪个将军会放着栈道不走,来走这一条崎岖不平、充满野兽、危机四伏的老路。 若不是此地为太祖皇帝出汉中,入关中立下功劳,恐怕连陈仓营都会被废除。 戴五仲扭了扭脖子,脸色阴沉,耷拉着。 举起左手的佩剑,未出鞘,仅仅挨个指指点点,声音低沉回转,没好气的道: “尔等何人?此地乃陈仓重地,未经许可,严禁通过!” “陈仓尉何在?”路博德面无表情,上前一步,大声喝问。 “校尉去乡里处理事情了,尔等来此,为公为私?” “路博德,搞快点!”霍去病拍拍衣服,不耐烦起来,双手环绕胸前,眼睛余光瞥了瞥司匡,见这位兄长没有生气,继续呵斥,“让他们赶紧开门,小爷累了,要好好睡一觉,养好身体还得跑步锻炼呢!” “诺。” 路博德嘿嘿一笑,对霍去病拱拱手。 随即立刻转身,看着这五个守门的士卒,脸色一下子耷拉下来。 他奶奶的,害得自己被训斥。 右手伸进甲胄里面摸了摸,一块金黄色的帛书被他掏出来。 “吾乃陛下钦点校尉,车骑将军帐下,立刻开门,配合吾侪行事!” “车骑将军帐下?” 戴五仲脸色变了变,从不悦变得凝重,额头抬头纹多了三道。 双手接过帛书,阅读片刻。 作揖归还。 “见过路校尉,校尉请进。”戴五仲赶紧挥挥手,示意打开垒门。 在路博德地指挥下,司匡从武关带来的羊、粮均被赶了进去。 “这些是稷下侯为尔等准备的物资。侯爷知尔等辛劳,无人关怀,特意准备羊若干、粮百余石,为尔等改善伙食。” “这些都是给我们的?” 戴五仲尖叫,瞳孔先是骤然收缩,变成豆粒大小,随后又逐渐变大,和铜铃似的。 “这……” “这位是稷下侯,来此执行公务,尔等配合就好。”路博德侧身,向司匡抱拳,对戴五仲介绍道。 “君便是稷下侯?卑职听闻过您的事迹!” 戴五仲瞳孔里花朵绽放,喜滋滋的,像一个追星的粉丝,赶紧迎了上去,重新拜揖。 他现在的心情,如小兵见到了常任将军似的, 激动的信仰乱颤。 “告诉我陈仓尉所在,吾要见他!”司匡神色严肃。 “校尉一个时辰之前,受三老邀请,去乡里处理一个案件了。” “一乡有有秩、嗇夫,游徼等。案件应由他们决断,为何校尉前往?难道出现了山匪强盗之流,需调兵平叛?” “非也,只因乡中诸吏,皆无法查明真相,特意请校尉一探究竟。” “究竟何事?汝可知晓?” “卑职略知一二。” 戴五仲拱手,再拜,才说道: “稷下侯有所不知,这件事,可以已经在陈仓闹得沸沸扬扬了。” “我陈仓之地,原名眉县,几百年前,凤鸣于岐,周始于此,秦文公亦定都于此。此地山峦之下,不乏大型陵墓,秦国诸多国君陵墓,皆葬于此,周之陵墓,也存一二。” “就在半个月前,一村民发现西山大麓下多了一个奇怪的人形洞穴。其下去查探后,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个盗洞!洞数十米长,直通西山大麓中央。” “关中本为秦地,虽今天下归汉,然依旧无法改变此地之民,皆为秦后,体内,皆存秦血之现实。” “西山大麓,为秦文公之墓,盗贼所偷,乃我辈之祖,因而陈仓全境掀起轩然大波。若无法寻觅盗贼,那么关中秦后裔之愤怒,如何消散?” “本地官吏恐陛下震怒,昼夜不眠,终于在昨日,抓到可疑之人。经过审问,因证据不足,无法定罪,眉乡之三老、嗇夫、游徼迫于无奈,特向我陈仓营求助。” 第三百零二章:两个争风吃醋的人才 “陈仓尉懂得如何破案?”司匡诧异的眨眨眼。 戴五仲咽了口唾沫,骄傲地说道: “校尉思维敏捷,堪比当代管仲乐毅,吾相信其一定可以。” “当代管仲乐毅?” 司匡嘴角抽搐不停。 好家伙,玩诸葛亮那套呢? 诸葛亮难不成是这货的转世? 不能吧? 如果是,不可能当年举兵北伐的时候,被不知名小将挡在陈仓口,也不可能在粮食耗尽的情况下都没打下陈仓。 见司匡一脸不信,戴五仲急忙说道: “稷下侯可别不信。” “君可知为何眉乡距离陈仓和大散关的距离一样,而当地游徼唯独联系校尉吗?只因在吾侪眼里,校尉的能力,比大散关那位强得太多,找校尉准没错。” “倘若陛下愿意托付校尉重任,吾相信校尉定可以打出一场辉煌漂亮的战役!” 司匡尴尬地笑了笑。 您就是传说中的信徒? 竟然能被属下拥护到这种程度,这么牛的人,到底是谁? 总不能是无名之辈吧? 西汉的人才实在太多了,也许是因为汉武帝四处征战的缘故,人杰辈出。 卫霍之下,不乏璀璨的将星贤臣。 陈仓尉究竟是哪一个呢? 司匡双手交叉,放在袖子里,笑着问道: “敢问陈仓尉是和名讳?” 戴五仲抬头昂胸,一字一顿,高声道: “校尉名杨仆!” “谁?” “杨仆!” “……” 还真是个名人啊。 司匡苦笑起来,下意识看了路博德一眼。 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会以这种形式相遇。 难道这就是缘分? 司匡回忆着脑海中杨仆的事迹,不由得相信戴五仲的评价。 元朔五年,整理军事图书。 元鼎三年,率领部下及门人,把秦函谷关东移三百里,一举确定了函谷关两千多年的位置。 元鼎六年,任楼船将军,平南越之乱。 元封元年,与韩说、中尉王温舒合力剿灭东越。 这家伙怎么在陈仓当校尉? 屈才啊! 路博德见司匡一直沉默,以为其心中不悦。 考虑到昨晚司匡算是帮自己解围,急忙站出来,指着戴五仲的鼻子呵斥,“行了,别吹嘘了。这人再厉害,能比得过稷下侯吗?能比得过车骑将军吗?” “路校尉,哪怕汝为陛下亲自任命,也不能这样诋毁杨公!”戴五仲气的脸色焦红,耳根子都红了愤怒的跺跺脚。 “我说的是事实罢了!”路博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司匡摇摇头,拍拍路博德肩膀,“别这么说,杨仆确实是个人才,放在陈仓当校尉,的确屈才了,其能力,可任将军。” “稷下侯知道这个人?” “嗯。” 司匡郑重点头。 论出击匈奴的能力,杨仆的确比不过卫霍。 论针对南越诸国的能力,十个卫霍,也不一定比得上一个杨仆。 卫青开幕府,杨仆将楼船; 汉节梅花外,春城海水边。 这是诗圣杜甫给与的评价。 杨仆可用! 司匡眼睛发光,盯着破旧的陈仓营,恨不得一口吞了。 如今已经间接掌握了路博德,再来个杨仆,对待南越的将领就彻底完美了。 元鼎六年杨仆和路博德联合进攻南越的时候,可是一路凯歌。 “占城稻算是有着落了。”司匡压低声音,呢喃。 让墨家弟子去偷出来一部分的,这条路,凶险,成功的几率不大。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人不能在一根绳上吊死。 必须做好武力准备。 杨仆虽然品行一般,有时候会争风吃醋,但只要细心打磨,不失为一块璞玉。 “戴五仲。”司匡突然抬头,呼唤一声。 “稷下侯您吩咐。” “尔等在陈仓驻扎多久了?” “自从换防后,在这里六年了。” “杨仆来此几年?” “亦六年了。当初换防的时候,校尉因无充足资金,未塞给丞相田蚡好处,最终在分配的时候,被安排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戴五仲愤愤不平的道,“大散关那个荀彘,何德何能,可以把守关中通往汉中的交通要道?” “呃呃呃,大散关校尉是荀彘?” “嗯,就是他。” 司匡:“……” 或许,杨仆与荀彘在朝鲜胜利后的争斗是正常的。 这两货在校尉的时候就在争斗了,当了将军,自然不可能互相对待的时候变得胸怀宽厚。 正好,有了杨仆,改天把荀彘也给收了。 卫霍的作用,主要是针对的是北部与西北的匈奴。 正愁打东北地区没有将领可用呢,真是天上掉馅饼了,一下子砸下来两个。 现在好了,去白令海峡不愁了。 司匡满意的拍拍手,笑了。 “很好,都送上门来了。” “稷下侯何故发笑?”戴五仲被这个笑容惊得瘆得慌。 “吾且问,尔等可愿意在陈仓驻扎?” 皮甲晃动,守在陈仓营门口的这五个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强调:“当然不愿意!” “不愿意就好!本官提前通知尔等一声,过几天,吾会上书陛下,重新调动一支部队过来换防,尔等只需跟着杨仆一同更换驻扎地即可。” “当真?”戴五仲兴奋地喘着粗气,搓搓手,心情比刚才看到羊入圈还要激动。 “本侯从不骗人。” “谢稷下侯栽培,吾侪必定誓死追随!” “这大可不必!调动后,卖力完成任务,就是最好的报答。” 司匡赶紧摆摆手,拒绝。 效忠他这个侯爵,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霍去病和路博德还在看着呢。 万一哪天不小心说漏嘴,大家都得玩完。 “哎,兄长打算把他们调到哪里去?”霍去病拽了拽司匡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渔阳!” “渔阳?那不是东北边境重地吗?这群人可是关中人,跑那么远……” “吾侪不嫌弃!”戴五仲赶紧凑上前,“只要能离开陈仓关隘,吾侪去哪里都行。”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快把他们逼疯了。 动不动就受大散关的气,还没法报复。 “渔阳对他们而言,是建功立业的最好选择!吾相信杨仆可以拿出令陛下满意的战功。” “兄长没有见过,却一直在推崇杨仆……说了半天,他的影子都没见到呢。”霍去病噘嘴,瞪着戴五仲,“喂,赶紧带路,小爷要开开眼!” “好!” 戴五仲笑容满面,不假思索,答应下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告诉老大这个好消息了。 第三百零三章:嫌疑人 戴五仲责令人牵出一匹黑色鬃毛马,领着司匡、霍去病以及五十名北军甲士向眉乡的方向驰骋。 日落半山,天色昏暗之际,一行人到了眉乡游徼的办公署衙。 今日的眉乡署格外热闹。 老幼妇孺、徭役贩夫,把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门口、院里,甚至墙头之上都塞满了看热闹的人。 穿着补丁衣服、扛着锄头、背着竹筐的百姓们凑在署衙门口,抻着头,向里面观望,像一只只挨饿的家雀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 “诸君,杨公能把王仁治罪吗?这厮整日里借着太后远房亲戚之名,欺压百姓,吾等苦不堪言久矣!”一个背着破旧竹篓的男人叹了口气,悄悄地询问旁边的人。 一个衣着简朴,拿着镰刀的农村妇女摇了摇头,瞪着眼睛,信誓旦旦的道: “不好说,吾听给游徼家种地的舅舅的侄子的三叔说,游徼其实并未找到证据。” “难道任由王仁逍遥法外不成?”一扛着锄头的中年人气的跺跺脚,愤怒低吼,“这厮前些日子,骑着马压坏了吾家的谷子,吾上门讨个说法,其不仅不赔偿,还嚷嚷着急着去长安给太后送礼,不得已而为之。” “唉,兄长就知足吧。吾听闻,东南乡的那个杨老汉,其姑娘貌美,半年前便与他人定亲,准备在来年元宵时节,迎娶过门。汝知最后怎么着了吗?” “怎么了?” “王仁找了几个兄弟,半夜三更,跑到新郎官家里,把人给打成了重伤,现在新郎还在床上躺着呢。王仁趁机更是放出话了,杨老汉家的女儿,要么给他做小妾,要么,这辈子别想嫁人。” “嘶!太过分了,为何游徼还不抓人?哪怕是太后的远房亲戚,也不能这么过分吧?” “呼,估计是没有证据,半夜三更打了人,谁知道谁做的?不过从放话这里推断,准是他没错!” 坐在墙头上的几个血气方刚的十一、二岁少年在大人嘈杂声音影响下,也加入了议论, “王仁在乡里横着走,威压霸气冲云霄,大丈夫当如是也!” 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的少年看着院内那个正方形空地,盯着中央那个被束缚双手,依旧豁然无惧男子,点点头,呼应道: “吾听闻,侠者行走四方,无人招惹,皆以笑脸相迎,盖此貌哉!吾之后定成此人。” 一个剃着寿桃形头发的黄发小孩颤巍巍的道: “二位兄长,可吾家中长辈说,王仁乃大奸大恶之人……” “放屁!那是豁达之行,无忧无虑,快活至极!” “可是……” “哼,汝再说王公之坏话,吾辈不再与汝交往。”以树枝当剑的少年冷声道。 “……” …… 墙外叽叽喳喳,墙内声音朗朗。 慷锵有力的声音,撕裂闲声碎语,从署衙内传来。 “王仁,自本官提审至现在,已过两个时辰,尔还不招吗?” 一道狡黠阴险的嘚瑟声戳破众人耳膜,在天地之间悠荡: “校尉杨公,草民并未犯罪,有何可招?倒是尔等,仗着陛下恩宠,将我这无辜之民捉来,反复审问,甚至意图施以酷刑,此有悖天常之行,就不怕上天报复吗?” “本官既然敢拿你,自然掌握了证据,之所以诘问,为给汝一个将功赎罪之机会耳!识相的话,赶紧全盘脱出!” “杨公能把证据拿出来让草民瞅一瞅吗?” “你……” “若尔等拿不出来,吾定要去长安闹个不休!让陛下,把尔等人面兽心的家伙,剥夺官爵,充军雁门!尔等莫要忘了,太后乃吾远方之大母!陛下,乃吾远方之叔!” 被绑着双手的王仁看着坐在案几后,面色漆黑的杨仆、眉乡游徼、三老、蔷夫,面色狰狞,大笑不停。 他料定这群人不敢对自己动刑。 有太后撑腰,何人敢轻易施加刑罚? 眉乡游徼看着逐渐黑暗的天色,附在杨仆耳边,挑挑眉,小声询问, “杨公,现在可如何是好啊?天黑了,还未有任何进展。” 杨仆扭头,深吸气,压低声音,沉声道: “诸位既然抓了他,应该有证据吧?哪怕是一丝一毫也行。” “有一个不算证据的证据。” “什么?” “一个月前,王仁曾经帮助他人运输过一批货物。货物貌似很重,车辙较深,只可惜货物主人已经出大散关了,吾等也没有查验运输之物的办法。” 杨仆皱着眉。 出关确实难办了。 “还有其他证据吗?” “校尉有所不知,此人在眉乡横行霸道惯了,再加上之前有人看见王仁经常往西山大麓那里跑,吾等才推断其为犯人,根本没有多余的证据了。” “看见之人何在?” 眉乡游徼叹了口气,苦笑,“其被吓得不敢出来作证。” “还有就是……王仁这厮的叔父一个月前逝世,其无子嗣,祭奠之事皆由王仁进行,吾侪已经扣押两天了,今日无法再行扣留审问。” “砰!”一声巨响! 杨仆冷面,拍案几,勃然大怒, “此鱼肉乡里者,吾必诛之!” “杨公,天色已黑,可否把鄙人放了?吾已经一整天吃饭了。当然若是诸君管饭,吾不介意再陪尔等玩玩。” “事先说好,吾要吃肉,最少一根烤羊腿!没有的话四个猪肘子也行。粟米嘛,吾要今岁刚刚收获的,酒不用太好,蜀郡卓氏所做即可。” 王仁活动着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手腕,咧着嘴,笑容灿烂,顿了顿补充道: “还有吾之叔父,其无我祭祀,恐怕在黄泉饿了好久了。吾这人一向孝顺,还望诸公一会儿准备一份相同的饭菜,吾带回去给叔父吃。” 杨仆脸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 眉乡谁人不知,陈仓营穷困潦倒,每月的军粮都要严格把控定额,否则最后几天会没饭吃。 如今这货竟然说给死人吃的饭顿顿有肉。 这根本公然敲诈勒索…… 根本就是在笑话自己,挑衅自己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仆冷喝:“左右听令,杖十!” “尔敢!吾乃陛下之侄!”王仁被按在地上,咆哮。 第三百零四章:接着打 “行刑!”杨仆冷笑,挥挥手,不以为意。 “诺!” “姓杨的,你敢打我就等着吧!待我回去,一定请太后让你全家充作官奴!” “尔等放手!滚开啊!” 王仁在原地惊恐的挣扎。 然而军令如山。 行刑的人都是杨仆从陈仓营带出来的。 在陈仓吃差伙食吃惯了,早就看王仁这种整天大鱼大肉的人不爽了。 两个人毫不客气地把王仁按在地上,令之撅起屁股。 另外两个拿着两个实木军杖,迈着愤怒的脚步,踩着尘土,缓慢靠近。 脚一踢。 掀起一阵尘土。 “咳咳咳……” 王仁被呛得面部肌肉拧成了麻花,奇丑无比。 “一!” “啪!” 一杖落下! “啊!” 惨叫声冲破云霄。 王仁眼泪哗哗的从眼角往外流。 他只觉得,自己的屁股好像裂开了,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流。 痔疮…… 痔疮好像被打破了。 “二!” “啪!” 杀猪声在游徼署回荡。 百姓的叫好声萦绕在湛蓝的天空下。 “三……” “报……” 第三下还没落下,一个穿着皮甲的士卒快速冲破冲冲人群,跑了进来。 士卒单膝跪地,抱拳曰: “禀校尉,远处一大队人马,正在向此地赶来!” 杨仆脸色不变,倒是游徼、蔷夫……纷纷站了起来,脸色凝重。 “诸君稍安勿躁!”杨仆挥挥手,示意众人坐下,又直面斥候,淡淡的道:“可探清其隶属哪部分?” “黑甲!黑色盔缨!长槊!人均一马!” 杨仆不由得皱起眉,惊咦, “北军的人?他们来干什么?” “桀桀桀桀桀!一定是太后知道我被抓了,派人来救我的!尔等就等着瞧吧!”屁股开花的王仁含着泪,叫嚣道。 “汝闭嘴!”杨仆怒斥。 “杨公,要不吾等把人放了吧。”眉乡游徼颤巍巍的道。 “是啊是啊,因为这件事得罪太后,不值得。”蔷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和道。 “不放!今日,本官非要查明究竟何人所为!”杨仆冷哼,直接把校尉佩剑握在手中。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不论谁来,也不放人。 再拍案几,高声: “左右听令,一会儿人来了,若意图带走罪犯,可将王仁直接当场格杀,就地正法!” “诺!” “姓杨的!你……”王仁惊愕地瞪大眼睛,血丝密布的瞳孔中,弥漫着难以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到,杨仆竟然敢下这样的命令。 搞没搞错? 又不是自己想走,被动带走也得死? 他现在丝毫不怀疑杨仆命令的真实性。 整个眉乡,敢打自己的,唯杨仆一人。 说不准,敢杀自己的,亦唯其一人! 杨仆对叫嚣看都懒得看,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斥候身上, “来者可竖旗帜?” “竖旗,书‘司’。” “‘司’?”杨仆沉吟片刻,站了起来,“尔四人将王仁看住,今天谁来了,也不准放!吾去会一会来人。” 眉乡游徼双手颤抖,诧异发问:“杨公何故惊慌?” “来者,陛下亲信,流民军统帅!” 杨仆冷冷的丢下这句话,拿着剑,顺着百姓分开的小路,走了出去。 …… 戴五仲放慢马的速度,指着不远处围满人的署衙,回头笑道: “稷下侯、小郎君、路校尉,前面就是目的地了。” 司匡嗯了一声,看着远处一个穿着甲胄的小黑点,挥手,示意加快速度。 几分钟后,一行人到达了审讯地。 戴五仲下马,对等候多时的杨仆拱手,恭敬道: “校尉。” “这群人是汝领来的?” “是。” “先下去侯着,吾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说完,杨仆迈着快步,迎上正在往这里走的司匡,作揖等候, “陈仓营杨仆,见过稷下侯。” “校尉免礼!”司匡把人扶起来。 跟在后面的霍去病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偏僻山村之人,对杨仆左悄悄,右看看。 而路博德则有条不紊地指挥甲士排查现场,以防出现刺客。 杨仆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拱手,面无表情,直截了当道: “稷下侯来此,可是为了王仁?” “王仁?这是谁?” “西山大麓盗墓的犯人。” “哎,陈仓尉可别乱说,吾侪还没有找到王仁犯罪的证据呢。”从署衙跟着出来的游徼脸色骤变,急忙解释,“也许是个误会,兴许我们抓错了人。” “是及,是及,王仁乃太后远方之外孙,岂能做这种苟且之事?”蔷夫笑呵呵的应和。 杨仆扭头,咽了口气,没忍住,直接冷面呵斥,“尔等闭嘴!” 真是一群猪队友。 被来人吓成这样? 这才多少年? 当年关中百姓追着太祖皇帝他爹打的景象哪去了? 难不成都被黄老的顺其自然给磨平了棱角? “陈仓尉,吾侪邀请汝来,是为了破案,可不是让你在这里耀武扬威的!”眉乡游徼噘着嘴,怪里怪气的道,“其有没有罪,吾说了算!” 司匡看着争吵的几人,又见百姓皆在叽叽喳喳,讨论这个场面,急忙抬手制止, “诸位说的王仁在哪?可否带我去看看?” “当然可以!”眉乡游徼笑逐颜开,快速拽了拽衣服,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在里面。请!” 司匡随着杨仆一行人,进了里面。 游徼指着被四个深色警惕之人拱卫,趴在地上,满头大汗,屁股位置渗出血迹的男人,强颜欢笑道: “此人便是王仁,太后的远房亲戚。刚才陈仓尉执意用刑,才成了这幅样子。” 王仁听到声音,艰难抬头,看着司匡,眨了眨朦胧的双眼,哭了出来,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你是太后派来救我的吧?快,把我放了,把这个姓杨的捉起来!他不光殴打我,还辱骂太后,看不起我们王家人。” 司匡淡淡的瞥了一眼,目光递给杨仆, “他招了吗?” 游徼陪笑,搓搓手,“哎呀,王兄没罪,招什么呢。” 杨仆目光炯炯,断然回答, “没有。” “能确定有嘴吗?” “鱼肉乡里,可能性很大!” “陈仓尉用了何刑?” 杨仆神色正然,不卑不亢,回答, “杖十!” “打完了吗?” “还没有。” 趴在地上的王仁,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一个不好的念头,从心底升起。 司匡吧唧一下嘴,给了左右之人一个眼神,不满的道: “还愣着干什么?接着打啊!” 第三百零五章:沾亲带故 接着打? 一时间,守着王仁的四个士卒面面相觑,脸上的迷茫将身上的红色皮甲渲染,皆不知所措。 剧本不对啊。 老大不是说这群人是来抢人的嘛? 这都磨刀霍霍了,你却不按剧本走? 游徼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嘻嘻搓手,走过来,低声下气的道: “稷下侯,这不合适吧?王仁也算是陛下亲戚了,若打坏了……您没法回去交代啊。” “陛下亲戚?陛下何时多了这么个亲戚?吾怎么不知道?”司匡冷笑,盯着趴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无助的王仁,反问道。 游徼愣住,“其自打幼年,就一直自称为王太后孙辈,其父在世时,亦自称太后子侄,应该不会有错吧?” “这年头,招摇撞骗的人多了,姓王的人这么多,随便一个就是陛下的亲戚?那贵地是否有姓刘之人,其是否是皇叔呐?”司匡双手环胸,瞅着如同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王仁,再次下命令,“别愣着了,军令如山,先执行完毕!” “这……”持杖士卒面色难看,犹豫不决。 “继续!”杨仆眯着眼睛,挑了挑眉。 这位陈仓尉的目光,在司匡身上停留多时。 他当了这么多年校尉,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从未遇见过如同司匡这般,明知对方可能是外戚,却依旧想要行刑的人。 杨仆鄙夷的目光在游徼、蔷夫脸上扫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司匡去上位就坐。 一行人在王仁凄惨哀鸣的伴奏声中坐下。 一双双眼睛,重新落在王仁身上。 嘴硬至极的嫌疑人,在十下军杖的“怜爱”下,彻底蔫了。 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 屁股撕心裂肺、将肌肉一点点扯断的痛楚,犹如秋天的雾水,把脑海塞满,不留半点空隙。 臀部内侧的痔疮,在暴力按摩中,纷纷爆裂,鲜血流淌,染红地面。 凉风吹来,血腥味弥漫。 司匡咳嗽,清了清嗓子,俯视,沉声问道: “王仁,感受如何?” “……” “痛吗?” “……” 王仁浑身被汗水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漉漉的。 乌黑头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面庞,嘴角处也有几根残留。 黄色沙尘黏在衣服上,脸上粘了几颗小石子。 咬出鲜血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几乎说不出话来。 司匡用右手食指的环节轻轻敲打案几,吸引全场注意力, “王仁,本官且问,那皇亲国戚之身份,从何来而?汝安能知道自己乃太后孙辈?” “……” 打坏了吗? 司匡皱着眉,腮帮子鼓起,闷闷不乐。 俄而,耳边一阵沙哑的声音回荡, “稷下侯,他已经说不上话来,不如令其休息片刻,老朽替他回答。”眉乡三老睁开沧桑的眼眸,左手剥开额前雪白零散的细发,笑容和蔼,“老朽在此地居住多年,知晓王仁一家来此之经过。” 司匡面色恭敬,拱手作揖,“有劳老丈。” 三老挥挥皱纹密布的左手,右手始终按在鸠杖的铜制鸠鸟头上,镶嵌灰色指甲盖的大拇指抚摸表面,娓娓道来: “吾还记得,王仁大父来此,乃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其携子,从槐里而来。槐里,王太后出生之地,乃王氏辉煌起源之地。” “王仁大父在眉乡登籍后,便开始定居之生活。其尝尝道,于槐里之时,邻居乃王仲之侄,二人是结拜之兄弟。” “王仲何人?盖王太后之生父耳!可见,王仁大父与太后表兄弟结拜,沾上王氏荣光,因此,王仁对外方称太后之外戚。” 司匡低着头,沉吟片刻道: “王仲之侄何在?” “在盖侯府邸当差。”三老抚摸白胡子,回答得很利索,像提前就调查好了似的,“王仁每年都会去长安,想必应该是给这位大父的结拜兄弟送礼吧?” 司匡将听到的消息逐一消化,重新俯视下方罪犯,沉声: “三老所言,可对?” 王仁声音颤抖发弱,蚊子哼哼似的, “……对。” “呼,本官还以为是田蚡之流的外戚呢。” 司匡长呼一口气,腰一下子软了,随意地坐在草席上,两只手交叉,搭在案几歇息。 一个狐假虎威的家伙罢了。 目光在王仁身上停留片刻,沉吟道: “汝大父与太后表兄结拜,这么来看,也算与本侯沾点亲戚关系。汝实话实说,西山大麓盗墓之事,是否参与了?” “没有。” “说实话!” “真的没有。” 不知是痛的还是委屈,两行泪水从王仁眼角滑落,滴在地上。 司匡深吸一口气,“吾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只要说实话,本官可以保你安然无恙。” “……” “看来汝认定没做了。看在沾亲带故的份上,刚才,陈仓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下令打了汝十军杖……若审问结束,汝本身清白,本官会打其二十军杖,为尔报仇。” 司匡扭头,盯着面色阴沉的杨仆,莞尔一笑,“校尉可有意见?” “稷下侯报仇要求合理,只是,保罪犯无忧这件事,下官并不认可。王仁鱼肉乡里,当诛杀!” “今日审问的是西山大麓盗墓案,之前犯过的事,本官并不想插手。”司匡狡黠笑着,“若校尉感兴趣,本官可以请廷尉署协助,听闻,这几天廷尉的那群家伙,正愁缺人实验新的审问方式呢。” 自从张汤得到酷刑大全,就令人抄录了数百部,传给廷尉署的各大审讯管理。 据说,长安附近某些郡县的廷尉署官吏也收到了。 每次审问,这群酷吏们都捧着书籍,瞻仰其中的道理。 面色恭敬,犹如阅读《圣经》,虔诚至极,就差焚香沐浴,跪拜高呼了。 听说,这本书大大提升了廷尉署官吏的工作热情,一改往常的踢皮球、推诿的习惯。 近一个月来,每当长安牢狱捕捉了重大罪犯,几乎还没进牢房,就被廷尉署迅速提审。 属于中尉卿审讯的犯人,也被廷尉处理,乃至整个中尉署瞠目结舌,所属官吏有一种快要失业的感觉。 第三百零六章:钓鱼执法 “陈仓尉若无疑问,请继续审问吧!” 司匡声音格外有力,目光死盯下方王仁,警告, “汝如实招来,若想用荒唐之语搪塞,或意图通过沉默不言,本官会再令人杖之!沉默一次,杖十!” …… 天色已暗。 游徼署衙附近竖起一个个装满了木头的火盆。 火光明亮,照在六合八荒之间。 审讯之地,宛如白昼。 知道这位稷下侯来此不是为了王仁,杨仆有了底气,挺直腰板,双眸陡然一变,炯炯有神! “王仁,本官接下来会询问几个问题!汝需如实回答!” “游徼,注意记录!” “诺!” 杨仆再次忙活起来,游徼不敢耽搁,打开竹简,蘸墨,提起毛笔,准备书写。 伴随着问题以及回答,洋洋洒洒的字体,从上往下,自右往左,落在竹片上。 “人犯!知情人士透露,一个月前,汝曾经协助一批身份神秘之人运输货物出大散关!协助者是谁?运输之物又是什么?” 趴在地上的王仁小心翼翼地瞥了司匡一眼,汗毛竖起,有气无力的回答, “吾也不知晓那群人的身份,只知其为蜀郡商贾,运输之物,大概是长安附近的特产吧?商贾游走四方,低收高卖已是常识。” “商贾姓甚名谁?” “不知。” “砰!”杨仆气愤猛拍案几。 “还狡辩?究竟是不是西山大麓陪葬青铜之器?吾只需要派人去大散关一查,一起都会水落石出。汝赶紧从实招来,否则,以同罪论处。” 王仁轻蔑发笑,趴在地上的姿势不变,两只手垫在下颚,高声: “吾不知道!汝想去查,尽管去!” “汝的底气来自大散关校尉荀彘与我有仇吧?原本,这的确可以成为汝的后手,为了对付本官,荀彘确实有包庇尔等之可能。” 杨仆顿了顿,对司匡坐着的位置拱手,轻声 “可惜汝要失算了。稷下侯在此,哪怕荀彘胆子再大,也不敢肆意包庇!” 王仁把头一扭,灰尘密布的衣服褶皱着,整个人一声不吭,打算反抗到底。 “不回答是吧?那本官换一个问题。汝之前为何要频繁骑马往来于西山大麓与眉乡之间?” “陈仓尉,草民练习骑术也有罪?”王仁扭过头来,用沾满泥土的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冷笑,“我大汉律例上可没有不准练习骑术之规定吧?” 杨仆上齿咬着下唇,启唇道: “骑马无罪,然而,汝为何不选其他地方,反而选择盗墓案件发生之处?” “这是草民的自由,陈仓尉管得太宽了吧?” “你……” 杨仆脸色彻底黑了,与逐渐黑暗的天空相互应和。 这厮回答得这么流利,明显早就想过应对说法了。 硬茬子! 这下可不好办了。 如果审问不出东西,一会儿被搞的就是自己了。 杨仆将目光投向一旁看热闹的司匡,轻声呼唤, “稷下侯,现在如何是好?” 王仁哼哼一声,突然哈哈大笑,“没有证据,尔赶紧准备受刑吧!” “聒噪!”杨仆耷拉着脸,“哪怕西山大麓之事与汝无关,汝平日里鱼肉乡里,也足够本官捉拿押赴廷尉了!” “陈仓尉,此案证据不足对吗?”司匡沉吟片刻。 “对!”杨仆咬着牙,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么一个字。 “本官以为,证据不足,应该去搜!”司匡冷目,“其若偷盗陵墓,短时间内肯定无法销赃,只需在日住处搜寻,便可得知。” “稷下侯言之有理,是下官疏忽了。”杨仆拱手告罪,转看王仁,诘问,“汝可敢令本官搜寻家中?” “这有何不敢?”王仁桀然大笑,“不过,尔等搜查之时,需要小心翼翼,先焚香沐浴,对室内跪拜磕头。只因吾叔父之尸骨棺椁尚且停放在家中,若惊扰了他的安宁,我百死莫赎。” “可!” 杨仆站了起来,大手一挥, “给他松绑,带路!” “哗”的一声,看热闹的百姓全都散开了,让出一条小路。 而王仁则被两个士卒叉起来,提着走了出去。 …… 司匡没有起身,依旧坐在案几之后,霍去病好奇的靠了过来, “兄长为何不去一探究竟?” “没有去的必要。王仁既然能在口供上对答如流,且敢让人搜寻,就说明早就做了万全之策。其宅邸之中,怕是什么也搜不出来。杨仆要吃亏了……” “原来是这样啊……”霍去病点了点小脑袋,又问,“为何兄长不提前告诉陈仓尉,反而引导其去王仁家中?” “去病,汝这就不懂了吧?这叫钓鱼执法。”司匡咧嘴,搓搓手,嘿嘿一笑,“好好记住,孙子兵法里面,可没这一招。” “我一定铭记在心!只是,兄长可否告知具体做法?” “可以,先把路博德喊过来。” “好嘞!” 霍去病兴冲冲地跑出去,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路博德,你哪去了!赶紧过来!” “小郎君,我在呢……” 魁梧身影从乌央乌央、向王仁家中涌入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路博德擦了擦额头上豆粒大小的汗珠,陪笑道:“小郎君有何吩咐?” “不是我,是司大兄!” 霍去病不由分说,拽着路博德的袖子就往院子里走去。 “稷下侯。” 司匡看着眼前这位憨憨的未来大将,沉声:“路校尉,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去完成。” “公且吩咐!” “带领二十个兄弟,脱去甲胄、放下武器,去王仁家附近蹲守,重点注意何人不看热闹,反方向从那里离开。” 司匡语气微微一顿, “呃……以防万一,你再带上一两个眉乡村民,让他们指认离开之人和王仁的关系。” “切记!关系密切者,跟踪!关系极差者,跟踪!毫无交道者,亦跟踪!” “稷下侯,这跟踪关系密切者,我还能理解,这后面两个……”路博德一头雾水,挠挠头。 “行凶犯罪,要的就是出其不意!王仁为虎作伥这么多年还没被抓,应该明白这一点。其敢偷盗西山大麓陵墓,不可能是临时起意,绝对有同党!你要做的,是注意同党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