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麻糖》 第一章 带血的麻糖 民国十九年(公元一九三0年),中国正处于自然经济、新兴资本工业高速发展的黄金十年的中期。武汉三镇九省通衢,工业商业发达,十里长江码头,千帆竞立,船来船往,好一片繁华。 汉口的街头,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叫卖声四起。在一个街道口,有几个拖着小孩的妇人做着提篮小卖的生意。孩子们在一起做着石头、剪刀、布的游戏,输了的额头就要被弹蹦。暖暖的太阳下,小家伙们玩得高兴,时而传来热闹的欢笑。一旁,一个个子矮小的男孩,他叫杨安,只是专注地看着,却没有参与,偶而也会随着大家的欢笑而微微一笑。 汉口十里码头附近的一条老街,木匠杨青林在得月酒楼里便听到熟悉的“叮当、叮当”铁片敲击的声音。一出门就大喊了一声:“麻糖,敲块麻糖。” 麻糖是湖北有名的小吃,是用麦芽、糯米等原料熬制的。卖麻糖的往往将麻糖做成一块直径尺许、厚三四指的圆形大饼,放在箩筐的衬板上,盖上草纸或纱布,再压上镇石,担着沿街叫卖。更多的时候,卖麻糖的并不吆喝,一手拿着那小铁锤和铁片,随着行走有节奏地敲击,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也算是这个老行当的吆喝。 杨木匠看着那人掀开草纸上的镇石,露出黄里带白的麻糖,用手指在糖饼上比划了一下。那卖麻糖的便将铁片的刃口放在了比划处,“叮当”,一声清脆的声响,麻糖震裂一块。听到“叮当”的声响,杨木匠唇舌间仿若感觉到那麻糖的“香、甜、纯、润”,顷刻唇齿生津,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在酒楼门前左侧的街边,杨木匠接过草纸包着的麻糖,仿佛看到了儿子高兴的样子,自个开心地笑了一下,将它放在衣袋里。 杨木匠扁担串起一个还未送完的蒸笼,半挑在肩后,正准备起身,这时从酒楼里走出两个身着长袍的人,出了门即向左走去。突然,蹲在门前另一侧的一个大胡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尖刀直奔那二人,那二人并未察觉。这一切刚好被杨木匠看在眼里,他觉着喊叫提醒似乎不及,情急之中冲向前去,身形左转将背后的蒸笼甩了出来,挡住了大胡子的去路。惯性还让杨木匠的身体刚好停在了大胡子与那二人中间。“滚开!”大胡子恼怒地低声喝道,手持尖刀猛刺杨木匠身躯几下。前面行走的二人被惊醒,一人手持梨木拐杖劈打过来。 大胡子见对方貌似一个练家子,或许是觉得事不可为,遂转身逃窜而去。 临近中午,酒楼的小二黄三儿在门口迎客,看到邻里杨木匠被刺,便从酒楼里冲了出来,大声惊呼:“杨木匠!”杨木匠冲他喊道:“快到那边街角喊我老婆儿子。”说罢,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 那二人将杨木匠送到酒楼斜对面的诊所,医生解开杨木匠身上对襟薄袄,看到胸腹部有三个吓人的黑洞,像三个咧开的小嘴,随着呼吸的起伏,沽沽地吐着鲜血。这时,杨木匠好像想说些什么,口鼻一涌一涌地流血,已不能言。医生对着那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二人心情沉重起来。 李桂花带着儿子匆匆赶来,看到杨木匠的惨状,手中的竹篮掉到地上,千层底布鞋、针头线脑滚了一地。李桂花扑上前去,哭喊着“木匠”,杨木匠却再也发不出声来。 杨安看到父亲满身的鲜血,忽地想起以前邻居家中喂养的小白猪,长大后被杀时血流尽了就不再叫唤,就再不动弹了。这时,杨安第一次意识一个人真实地死去,而且是父亲将要死去,幼小的心灵生出深深的惶恐,继而是无限的依恋。 杨安很快迈出小脚奔向前去,大喊:“爸爸!爸爸!……”杨安疯狂喊叫希望挽留住他的父亲。听到这喊声,弥留之际的杨木匠,眼睛一亮,抑或是想说话,口鼻里不停地冒出血泡,不知何时右手攥着染血的麻糖,竭力地递给了儿子。这是儿子最喜的吃食,遗憾的是他没有看到儿子一如既往的笑容。杨木匠抬起手想抚摸儿子的脸庞,手抬起一半就落了下来,睁着满是不甘的眼睛离开了这个让他留恋的世界。 杨安哭泣着接过麻糖,父亲身躯上还在流淌而出的鲜血映入泪水,只感觉满目一片血色。这血色和母亲的哀号,化成了杨安幼小心灵中伤悲的底色。 被救的二人是扬州中医世家的家主林修和下人福伯。二人看到这一幕,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后来,林修通过了解知道,李桂花生于清光绪十七年(公元一八九一年),竟然与自己同庚,杨木匠叫杨青林,生于清光绪六年(公元一八八零年),只是生计的因素,杨木匠、李桂花远远比实际年龄看着大上不少。不过当时,国人平均寿命也就四十来岁。杨安生于民国十年元月,快十一岁了,比自己女儿大一岁多点,身材十分的瘦小,看着比自己女儿却是矮小了不少。 再过几日就是民国十九年冬至,或许是因为一个好人的离去,中午过后开始变成阴天,晚上“呜呜”地刮起了大风,好似老天也不情愿杨木匠这样的好人离去,也在哭泣杨木匠命运多舛。 在汉口的一条背街,有一丛棚户区,居住着穷苦的人们。民国十七年五月,杨木匠一家从麻城来到这里,已经两三年了。 下午,林修二人备了一口上好的棺木,找人将杨木匠更衣入殓,棺木放在小巷子内一棵树下,还搭起雨棚。杨木匠有手艺,平日又乐于帮衬邻里,短短两年来挣得不错的人缘,小巷的穷苦人都很实诚,不少人都纷纷前来吊唁,安慰苦命的李桂花,都在棺前说着“好人走好”之类的话语。 夜深了,吊唁的人都走了。寒风呼啸,凉棚扑扑作响,白烛摇曳欲灭,马灯光线昏黄。夜风穿透凉棚,吹动着李桂花额前凌乱的头发,满脸的憔悴让这个女人一下子苍老了至少十来岁。林老板二人知道这时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力的,陪着李桂花缓缓地向灵前瓦盆里奉送着纸钱,纸钱燃烧的火光映照着李桂花悲苦、憔悴的脸颊。看着这可怜的穷苦人,林修在心里默默地喊道:“杨兄啊,杨兄,你的大恩,我林修一辈子都还不完!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嫂子和安儿,把安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把他抚养成人,你放心地走吧。” 半夜里,李桂花才慢慢缓过神来,对林修念叨道:“木匠是个好人,民国十七年初收留一个游击队员养伤,后来被发现,就在那年五月仓惶地丢下麻城的家,带我们逃到这里讨生活,没想到还是这么快去了……。林老板心里不要有什么,这都是他的命,都是我们的命苦。”在李桂花的一意坚持下,林修二人离去住店休息。 这一夜,林修和福伯二人彻夜难眠,说到李桂花的善良与无求,二人心中觉得越发亏欠得很。一方面商量着怎么报答这天大的恩情,怎么安置这苦命的母子。另一方面,也在思量着林家世代行医积善,不知道在哪里伤害了或是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要下这么狠的手,心里也泛起了一阵忧虑。 下半夜,李桂花絮叨了不少话语。从母亲的絮叨中,杨安才知道自己三四岁才会摇摇晃晃地走路、才会说话。父母亲和周围的人都担心自己会养不大。名字也是别人起的,就是希望平安长大。父亲四十岁的时候,自己才出生,出生后不久母亲奶水不够,父亲拼命地挣着钱,白天晚上做木活,赶早还要割马草卖给大户或是兵营里,寻着买牛奶、羊奶喂自己。就是这样一直到三岁,自己还不会走路说话,还是不怎么长个。 安葬好杨木匠,林修留下了十块大洋,就带着采购的药材回到了扬州老家,直到提前赶来汉口给杨木匠烧“五七”。那块染血的麻糖,杨安一直揣在衣袋里,直到烧“五七”那日,才在临走前放到父亲的坟前。麻糖放下了,伤痛却深深地留在了心里。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年一月二十二日,杨安刚刚十一岁。 两天来,在林修和福伯一直努力劝说下,李桂花感受到了林家二人的真诚与执着,想着这林家或许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家,看着瘦小的杨安,终于同意跟着到扬州生活。杨安执意带走了父亲曾经用过的工具箱。 第二章 初临上海 十九世纪中叶,上海良好的港口优势、区位优势逐渐突显,世界列强纷起觊觎之心,自公元一八四二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上海成为中国开放对外通商口岸之一,世界列强先后在上海设立租界。巨大的商业利益,犹如磁铁不断吸附世界各国的投资,带动上海快速建设与发展。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上海已发展成为各国对华倾销、商贸中转与交流的枢纽,成为亚太地区最繁华的经济、金融、贸易、航运中心,被誉为“东方巴黎”,上海也因此成为亚洲唯一的国际化大都市。 “七七事变”的爆发,引发了国内的难民潮。平津、大沽、烟台、青岛一带的外侨和我国难民纷纷南下躲避战火。上海,世界列强林立,利益交织,外侨和不少南下的我国难民把这里的世界列强当作了保护伞,纷纷涌入上海,给大上海的街市带来更多的人流,更增添了一分“繁华”。 “七七事变”后,为拱卫国都南京的安全,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早于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中下旬开始加强长江口、上海方向防卫,计划陆军集中精锐力量准备歼灭驻扎上海虹口的3000名日本海军陆战队,中国海军沉船堵塞江阴配合全歼日军长江舰队,以清除后方隐患,确保后方安全。因军事计划泄密,日军长江舰队逃出长江口。国民政府拟集中军事力量在上海开辟战场,也有吸引分散日军军力,力图防范日军从华北一路南下的意图。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九日下午5时许,日军海军陆战队中尉大山勇夫、一等水兵斋藤要藏驾着军车沿虹桥路由东向西急窜,直冲虹桥飞机场大门进行挑衅。上海保安团第一团警告无效,遂开枪射击来车,先后将二人击毙。至此,战争的阴云开始笼罩上海。 就在这一天,在福伯的带领下,17岁的杨安和16岁的林小荷来到上海大哥林小诚家里。这次行程是杨安离家出走一年多被找回后,林老爷专门安排他们到上海散心,算是对杨安的一个安慰,也是为了让孩子们到上海长长见识。 林小诚自幼随父亲学习中医,后来到德国留学学习西医,认识了赵剑眉,二人结为夫妻,并在上海开了一家林氏诊所。这是个带着小院的住宅,二楼住人,一楼是诊所,开业几年下来诊所已小有名气。赵剑眉的母亲早年过世,父亲赵益清是个风趣的大学教授,没事的时候,都会来诊所。 林小诚夫妇二人带着儿子林海站在月台等待着火车到来,林小诚穿着一身笔挺的洋装,皮鞋一尘不染,一幅干练的样子。赵剑眉身着白底浅绿色碎花短袖旗袍,大波浪式乌黑的头发,让这个典型的上海女人多了几分俏丽,清新温婉又不失端庄。 一下火车,福伯一行很快看到站台上的林小诚一家人,一边走一边挥手大声喊着“少爷、少奶奶”。林小诚夫妻二人带着儿子迎了上来,亲切打着招呼:“福伯,一路辛苦了。”林小诚接过了福伯手中的藤条行李箱。林海一点都不认生,可爱地喊着“叔叔、姑姑”。林小荷如小鹿般地跃上前去,喊着“小海子”又弯腰摸了摸小家伙可爱的脸,喊了声“大哥”,又一下子挽着赵剑眉的胳膊,亲热地喊着:“剑眉姐、剑眉姐,越来越漂亮了”。杨安背着一个小的藤条行李箱,并没有忘记母亲的交代,一手把着小藤条箱的背带,怯怯地跟着小荷喊“大哥、剑眉姐”打着招呼,林小诚笑着对杨安说道:“小安,长高了,长帅气了”。杨安淡淡地笑了笑。 三四岁的小侄儿林海自来熟,从一见面就开心地粘着杨安、林小荷,童趣很快融化了杨安的冷淡与拘谨,杨安脸上漾起轻快的笑容,小家伙一会要牵着、一会要抱着、一会要顶着,杨安时不时地与小家伙说着话。看到杨安的变化,林小诚、林小荷兄妹和福伯会心地笑了。 来到上海的第三天,林氏诊所歇业。上午,林小诚、赵剑眉打算带福伯、杨安、林小荷逛一逛百货公司。坐在电轨车上,杨安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南京路两侧的风景,连路上匆忙的人流也不放过。 从电车上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体量庞大、雄伟壮观的高层建筑,杨安抱着小林海,仰视着这个庞然大物,心中震惊不已。杨安心中正在默默地数着有多少层,剑眉姐和小荷已经看到了杨安停留的脚步,剑眉姐介绍道:“这栋大楼有十层高,应该是南京路乃至上海最大的单体建筑,大新公司建它就用了七八年。去年元月才开业,是继先施、永安、新新公司之后又一个大型百货公司,它们都在南京路上这一段不到一里路的街市。这楼里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很现代的。”杨安看着大楼一楼全是巨大的玻璃橱窗,橱窗里展示着商品做商业宣传。 杨安在扬州、汉口生活过,即使如此,看到这大楼,心中恍若隔世,竟然有些神思不属。小海子一双小手揪扯着杨安的耳朵喊道:“小安叔叔,小安叔叔,走了走了。”杨安这才收回思绪,跟着进了大新公司。赵剑眉带杨安、小荷专门乘坐了自动扶梯。之后又去了新新公司,在新新的六楼,杨安和小荷扶着玻璃墙,看着里面的“玻璃电台”,看着年轻漂亮的女播音员现场播着广告,他们觉着这些都好新鲜。最后还是在剑眉姐提醒下,这两个学生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在永安的西餐厅吃完午餐出来,杨安脚上的千层底布鞋也换成了系带的皮鞋,手里还提着新买的夏衣,最让杨安高兴的是剑眉姐给自己和小荷各买了一个可背可提的大帆布书包,既轻便大气又可以装很多东西。 在人流中行走,杨安看到先施公司壮观而又精致的外观问道:“剑眉姐,先施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剑眉答道:“它的名字来源于《四书》中的‘先施以诚’。” “先施以诚?”杨安嘴里念叨着,似懂非懂。 “剑眉姐好有学问。先施以诚意思就是做事首先待人以诚,对吧,剑眉姐。”林小荷抢着说道。 剑眉淡淡地一笑,轻声道:“对,是这个意思,先施公司是上海第一家百货,年龄比你们还要大。这个公司有七层,建成于民国六年,建筑外貌是欧洲文艺复兴风格,算是南京路标志性的建筑之一。据说,永安的大楼也是参照它的风格设计建造的,也是欧洲文艺复兴风格。” 听到这里,杨安若有所思,又转头看了看南京路南侧的永安公司大楼,两栋楼还真是有点像“姊妹楼”,都有粗壮的腰线,楼顶都有塔楼,先施的塔楼渐高渐细是由方到圆的,永安的塔楼也是渐高渐细、却是方形的,高度还都差不多。杨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两栋楼外形线条多少与汉口俄租界、五国租界有些相似。回想对比大新的大楼,杨安觉着大新的外形线条简洁,好似一个白面书生,更多上一种现代气息,而对先施、永安的楼自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带有一种优雅与傲慢。反正杨安似乎更喜欢后者。 下午,这一行六人逛了逛先施公司,看了一场电影。晚上准备在先施的东亚酒楼吃饭。 这天下午,赵剑眉的弟弟赵怀远早早地来到东亚酒楼预订了一个靠窗包间。上午接到父亲的电话,才知道是姐夫家来了重要客人,让他帮忙订餐并一同吃饭。同行而来的还有赵怀远大学的学长、赵益清教授的学生张一浦。 晚上,林小诚、赵剑眉一行六人来到酒楼的大堂询问赵怀远订餐的包间,在服务小姐的陪同下来到了包间。一见面,赵怀远与林小诚打招呼后就叫道:“姐,我们都等你们半天了,有没有带什么礼物。” “小远,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姐让你帮点小忙,就要这要那的,这些年姐白疼你了,给!这是姐夫和我为你选的腰带,永安的美国货。” 赵怀远向姐夫、姐姐道了声谢,像小孩一样高兴地接过了小礼盒。 大家打着招呼还未入座,门口传来赵益清教授的声音:“还给怀远买了礼物,有没有老爸我的礼物?” “有,老爸。我们给你买了一件新款的衬衣,回头给您,我们尊敬的赵教授。” 赵益清回道:“都当妈妈了,还没个正形。” 小林海也快速地粘着了舅舅,赵怀远抱着小海子,给他剥先前买来的糖炒栗子。 第三章 局势 在包间里,大家打着招呼,好不热闹。在这里,除了林海最受欢迎,林小荷的表现无疑是最可爱的,落落大方,一米六七的个子,身材有些单薄,人如其名,犹如初苞的荷花,婷婷玉立,清丽脱俗。 看着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氛围,杨安似乎也受到感染。跟着小荷后面打着招呼说着话,虽然没有小荷那么大气,脸上却也有了一些温度,让人感觉不再像以前一样是一张清冷、寡淡、无味的书生白脸。 福伯早已留意这些,落座后回想杨安这两天的变化,心中甚是开心和满意。心想回去以后大家也一定都会满意这次安排,或许经过这一次上海的行程,林家终会捂热这块冰冷的石头,让他真正回归这个家庭。福伯想到当年十一岁的杨安随母亲来到林家,因为父亲的死受到刺激,像个小哑巴冷淡得厉害,一直寡言少语。但是,小家伙却还听话,学什么都能沉静、吃苦,上手还快,连书香门第出身的林夫人周氏对此多次大为赞赏。一年前,周氏向杨安母亲提出杨安、林小荷订亲的事情,这才阴差阳错地导致了杨安的出走。福伯作为林家的一员,真心地希望这两个优秀的孩子能够走到一起。 张一浦与赵益清一家颇有缘份,早已熟悉得如一家人。到政府部门工作已经有些年头,早熟的张一浦已是人精,明显地看到杨安与大家温度的差距,微微察觉林小诚夫妻、福伯认真地对待杨安的态度似乎有一点蹊跷,心忖起来:林小诚、林小荷是兄妹,从福伯的小翼一看便是下人,只是很受尊重和信任,和家人一样,那么这个杨安和林家这些人是什么关系呢? 张一浦看着杨安,这个学生将近一米七的个子,身材略显单薄,长了个过于白净的娃娃脸,面相让人看着绝对比实际年龄要小不少,有些孤傲冷淡,接人待物之类的怕是要比同龄人差上不少。张一浦也是穷苦出身的人,也有自己的傲慢,虽然有点看不起这个“书生”模样的小家伙,却也有意无意地“关心”起这杨安与林家的关系来了,不知怎么着就在心中与这个问题暗暗较上了劲。 大家全都落座。坐在最里的赵益清问着女儿今天一天的行程,女儿回答逛了逛四个百货公司、照了相、吃了西餐等等。听着赵剑眉的回答,福伯想,少爷开诊所,诊所不能老是歇业,所以集中一天多玩一玩多买点东西。“老哥,今天走这么多路累么?”听了女儿的介绍,赵益清对身边的福伯问道。 “还好,还好!谢谢关心!六七十岁的人了,跟他们年轻人是没法比了。”福伯觉着赵益清没有一点教授的架子,感激地回应。 赵益清当起了东道主,给大家说起了南京路上“四大百货公司”的故事:“民国四年,广东华侨马应彪来到上海筹建先施。在上海考察后,公司高层吩咐随行人员到各个路口统计行人流量,每经过一人,就往坛子里放一粒豆子,根据调查结果,选定了现在的位置。而民国六年,马应彪的老同乡、老伙伴、老对手郭氏兄弟二人也跟进到了南京路,也用数豆子的老办法选址,结果这亲兄弟在南京路南边,并且就在先施的对面租地建起了永安公司大楼。” “据说,这两家公司建塔楼时还有些故事,先施听到永安正式上马,便派人暗中‘调查’,当了解到永安的楼层比先施高一层后,就连忙将原来设计的五层改为七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永安这两兄弟同样天天派人打听对方的情况,得知先施加层后,就决定在楼顶建塔楼,这样对设计改动小,成本增加少,工期还快,塔楼塔尖的高度还远远超过对手。他们起名绮云阁,意思就是楼高绮云。先施一得到这个消息,当即决定,来吧,加个塔楼还不简单,你永安叫绮云阁,我就叫摩星楼,你只是挨着云,我却可以擦着天上的星星,看看谁的高。” “先施、永安这对老伙伴、老对手从建楼时就搭台比武,开业后也一直竞争,这些年他们都挣得盆满钵满。他们究竟谁是螳螂、谁是蝉?谁也不清楚,但他们的商业智慧、商业信誉,却在上海乃至东南亚商界传为佳话。这先施还是第一个招女售货员的,开创了不少商业先河,后来才是新新、大新。”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都惊叹四大百货公司传奇故事,被他们的商业智慧和成功所折服。 这时,赵益清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张一浦和儿子问道:“一浦、小远,自7月中下旬以来,上海来了不少北方的难民,有时候还会看到有人举家夜宿街头。政府有没有什么得力的举措。” 张一浦答道:“北平事变爆发,引发了难民潮,大量难民涌入上海,市政府也感受到了极大压力,曾致电江、浙两省,希望他们能劝阻和收容一部分逃难的民众。” “上海是个国际化大都市,人口本来密集,难民涌入,人口迅速膨胀,住宅和粮食都是大问题,若再有人持续涌入,粮食供应一旦出现问题,将引发本市民众的恐慌。难民进入上海,居无其所,政府在粮食和生活必需品供给上也有困难,影响国际观瞻事小,解决民生问题才是大事、才是根本,这是政府最大的担忧。” 听到这些,包间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 看到氛围的变化,张一浦话锋直转继续说道:“市政府从七月以来对此作了很多努力,8月1日,《申报》发布公告启示,受各界委托代收救国捐,9日,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上海市社会局为统筹当前救济事业,专门组建上海市救济会。目前,上海市政府、本市救济委员会一直在努力工作,全市计划成立收容所达20余处,以后或会好些吧。” 赵益清说到了前日下午发生在虹桥机场的日军挑衅事件,谈到日军被击毙一事,赵益清对机场保安团的行动大为赞赏,同时也露出满脸的担忧。 张一浦明面上是上海市政府的一个小科长,是一般工作人员,实际上也是军统上海站二组副组长,他已经知道国民政府日前将派国军德式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进入上海市区预设阵地的消息,因为上级已通知他们做好相关情报保障工作。但是,对于军事机密,自然是缄口不言。 张一浦思忖着当前的困局,脸色凝重起来。对于上海的局势,他也十分担心。7月24日,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以军事演习士兵失踪为由,向中国方面提出进入虹桥机场检查,被中方拒绝。“七七事变”刚刚发生14天,日军这是要干什么,想在上海引发战火吗,小日本是要华北、上海两线作战吗?8月6日前后,军统方面已发现日本放弃武汉至上海长江沿线的利益,开始紧急撤侨,这本身就很诡异,也是准备开展军事斗争的征兆。最新观察和情报发现,今天(8月11日)中午,日军从佐世保开来的第二舰队所属舰艇16艘驶抵上海,随舰队而来的陆战队2000名随即登陆,这是非常明显的战争信号。根据前期秘密侦察掌握,截止目前在虹口、杨浦驻扎了6个大队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加上其他部队至少有4000多人。其军事阵地以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为龙头,沿吴淞路到提篮桥南侧的黄浦江汇山码头摆出了一条长蛇阵,位于杨浦军工路的日本公大纱厂是其外围的主要军事据点。上海日军正规部队只有四千多人,但是上海日本商团的武装护卫人员数量庞大,难以估计,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退役的日军士兵和日本武士,其战斗力自然不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加之,民国二十年“一.二八”事变后,日军把虹口一带的据点早已用钢筋水泥建得固若金汤,还有日本海军随时可以将大量兵源输送到上海,随时可以用军舰大口径火炮进行火力支援,这在“一.二八”淞沪战争时已是不争的事实。德式师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战斗力是强大,在轻武器方面已接近日军,但是在有火炮、舰炮、坦克、飞机等强火力支援的日军面前,这次战争会有多大胜算,还是难以预判战争的前景。在这个“拳击台”上双方的实力对比很明显,但是决定战争胜败的因素往往还有很多,这一次国府的战斗决心究竟有多大,即使是一个军统上海站的站长也不能得知,更不用说他一个小小的副组长了。在这一刻,连张一浦都有些茫然了,包间竟然宁静了下来。 第四章 情愫 窗外,上海的街市灯火通明,仍然是一片繁华,隐约传来《夜上海》绵柔的歌声。杨安心中忽地冒出了一句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街犹唱后庭花”。其实,杨安并没有感觉到这是自己自傲的想法。在这种环境下,杨安没有想到自己也在这里享受着大上海的夜宴。 宴,还是一样的丰盛,玉盘珍馐。酒,还是流行的红酒,香味独特醇馥幽郁。 在林家,逢年过节,林家老爷子都会让小孩子饮少量黄酒,杨安、小荷在家都饮过温热的黄酒。小荷是女孩,每次饮的量很少,杨安是男孩,加之林家人都宠着他,只要母亲不管,都会饮不少。前几年,林家老爷子看着饮了几两黄酒的杨安,都会开心的说:“还是儿子好,小小的个子还能饮这么多黄酒。”小荷听后就嘟着嘴只喊“爷爷偏心眼。” 以前,杨安饮完黄酒,都不会有吃米饭和主食的想法,出门风一吹,顿生微醉的感觉,美美睡上一觉就好了。去年,出走到汉口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也和师傅喝过白酒,白酒太辣喉,像一串火流过喉、嗓、肠、胃,又容易醉人,醉后头轻脚重、脑胀头痛,这种感觉杨安确实不喜欢。然而从未喝过红葡萄酒,看着赵怀远开始斟酒,杨安心中跃跃欲试,但是冷淡的个性让他在表情上仍然如故。 福伯是北方人,又是练家子,酒量很好,年轻时好酒,常年外出护卫林修,已是老江湖,也知道喝红酒没有什么,想到杨安这两天的变化,觉得杨安都长到大人的个头了,心里对这个男孩竟生出了一种期待,这时对在斟酒的赵怀远说道:“怀远少爷,给小安、小荷一人来一杯洋酒。”赵怀远心如电转,迅速对福伯回应道:“好,福伯,您老叫我少爷就见外了,就叫我小远吧,这样亲切,嘿嘿。”赵益清看着儿子的表现满意地笑了笑。 酒水都已斟好,杨安、小荷、小海子面前还倒有一杯可口可乐。在白天的时候,杨安第一次看到电轨车车体上面可口可乐的广告。午餐的时候,杨安第一次喝这种饮料,也没想到是那么个怪味,但感觉真好,又甜又爽。 餐前关于局势的话题有些沉重,甚至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晚宴,在赵益清的欢迎辞中开始。赵益清竟然有意地用上海方言语调说了两句欢迎辞,大家都还听得懂,教授的热情与幽默让氛围一下好转过来。杨安眼神光顾着赵益清、林小诚和张一浦他们,学着端起高脚杯,轻轻地微微转动杯子,一次只饮一小口。林小荷饮酒的姿态十分优雅,半杯酒过后,竟然有微醺的样子,双颊酡红。 杨安看着对面剑眉姐身边的小荷,不知道她和剑眉姐小声说着什么,清丽脱俗的小脸上飘着红云,笑靥如花,娇美动人,让人怜爱。杨安怦然心动,竟然生起了一丝男女爱恋的情愫。这个半大的小男孩第一次心生这种感觉,那么美好、那么幸福,深深陶醉其中。然而,这种陶醉非常短暂,几乎是一过性的,这陶醉犹如夏末的凉风,一吹而过。这阵令人舒爽的凉风过后,心底竟不由地生起一阵自卑、自惭。在这一刻,他想到自己的出身,想到了当初如一只受伤的小兽来到林家,把自己封闭得严严实实,连白天有时都会觉得孤单寒冷。正是因为小荷的出现,犹如一只吉祥的小鹿跃到跟前,让他从封闭的内心找到了一线残存的童趣。在这之后的几年,他总觉得小荷是自己关闭的窗户中射进的一缕阳光,正是有了这缕阳光心里才会透亮。想到了如荷般纯洁的小荷,这时,杨安更加讨厌自己的冷淡,觉得自己内心太冷太暗。自从小荷进入他的生活,他总想着去改变这种冷淡。然而,每每想到改变时,心灵的底色又很快湮没了快乐的因子,他的心灵犹如深陷泥潭无法自拨。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他的这种内心,他的内心既企盼阳光,然而面对阳光,却又有一种自惭自卑的感觉,这种感觉抵制着自己去生出那种男女爱恋的美好。这时,杨安心情没有了躲藏,没有了平静,竟然有一种自我压抑、难以喘息的感觉,神色顿时黯然。 福伯先前让赵怀远给杨安、小荷倒酒原本就有锻炼杨安的想法,想让杨安这小子多经历些人情世故。酒喝到这个时候,正好该让杨安出手了,福伯看向杨安,发现了他的神情变化,并没有停下对杨安招呼:“安儿,福伯已经感谢了赵教授他们这番盛情。来,你也敬敬酒,谢谢这番款待。”杨安站起来,从赵教授开始敬酒,神情有些局促喊了声“赵伯伯”,或许是一向寡言,或许是因为个性使然,或许是还未从刚才的压抑中回过神,杨安停了一两息时间才又说道:“赵伯伯,谢谢盛情款待!”杨安已是初中生,饮酒的辞令在林家还是见识过不少,由于杨安的个性,林家人从未对此刻意训练,顺其自然,这是杨安的第一次。 张一浦看到杨安这番表现,心中窃笑,即便是小地方来的,但也是初中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这小子的表现也太不经看了。其实,在这一刻,福伯和小荷二人满是惊喜,眼睛感觉一亮。之后,杨安的敬酒辞令虽然还有点生涩,但这个过程还算顺利。最后,杨安还端起酒杯对小荷说道:“小荷,谢谢你!”也许是站起来给大家敬酒,让杨安更加清醒,和小荷喝过酒,似乎有一种放下重物后的轻松。小荷端起酒杯,落落大方地向杨安示意一下,微笑道:“凿子,谢谢!”愉悦地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看着杨安敬过酒,福伯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个臭小子终于开始长大了。凿子是怎么回事,小荷怎么这样叫他?”餐桌上人多,福伯把疑问暂时放在了心里。 南京路上,四大百货公司这一段街市是最繁华的地段,而先施、永安这两栋姊妹楼无疑是这繁华街市上缀着的两粒明珠,两栋大楼精致的立墙上一排排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街市,几如白昼。结束晚宴的一行人,揖手告别,从这里坐着黄包车回家。杨安看着小荷挽着剑眉姐上了一辆黄包车,随后福伯让杨安带着小海子上了一辆黄包车,福伯和林小诚上了最后一辆车。小海子或许是累了,一上车就依在了杨安的怀里,杨安将小家伙搂得更紧了。看着街市上的行人,看着这繁华的街市,杨安回想起晚宴前的谈话,心中升起莫明的不安与担忧。回想起赵教授讲述“一.二八事变”导致数千家商铺受损,国军五万之众竟有近三成伤亡,杨安不知这一次虹桥机场事件会不会引发战火?这繁华的街市会不会毁于战火?早在去年,在汉口杨安就听师傅讲过战争的残酷,行走在这繁华的街市,晚风让杨安更加清醒,这时他对繁华没有了新奇、没有了留恋,只有深深的担忧。 离家出走,让他更加感觉到家的珍贵。这次上海之行,更让他感觉到林家这个家庭的温暖,他不敢奢想对小荷的爱恋,但是他不想小荷身处不安全的境地,只有远离战火才能更加安全。杨安下定了决心,明天一定要找福伯说早点离开上海,他甚至还想让小诚哥和剑眉姐他们也离开上海,这样才能远离无情的战火,心灵才能更加安宁。一番思索,竟然让杨安生起一阵焦虑。带着焦虑,杨安一行的车影消失在这段繁华的街市。 第五章 战端开启 8月12日早晨,或许因为前一天逛街累了,大家起床都晚一点。这天的早餐略迟一些,杨安最后一个进来,主动地向大家问早上好,好象换了一个人。福伯感觉这个早晨实在是太美好了,因为他看到了期待中的杨安。杨安对福伯说道:“福伯,我想我们是不是早点回家。” “杨安,这两天不是挺好的吗?刚来就想家了。”剑眉姐抢着问道。 “剑眉姐,不是的。剑眉姐,不对,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我是想,我是想上海的局势这么紧张,也许就要打仗了,也许现在上海不安全。剑眉姐,我想你和小诚哥、小海子,我们大家一起回扬州避一避,等上海的局势清楚了,确定不会打仗了,你们再回来,好不好?”杨安着急地说道。 看着杨安着急的样子,听到杨安说出的话语,福伯一阵惬意,心想:“这下,这小子终于成为林家人了,都会为大家安全着想了,小儿子长大了。” “打仗的事,自是国民政府的事,是军队的事,你操心有什么用。会不会打起来还说不定。来了就多玩几天。”剑眉姐说道。 吴妈是剑眉姐的奶妈,后来跟着过来照顾这一家人,附和着说道:“就是,就是,来了就多玩几天。” 这段时间大学放假,赵益清一早就赶了过来,一进门就作报告:“大家听好了,国军德式师到上海了,他们昨晚、也许是今天凌晨赶到上海的。我来的路上,听人说有好多国军士兵,据说是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一.二八事变’那回就是他们出战的。” 虹桥事件后,战争的阴云笼罩着大上海。国军精锐开进上海,无疑带来了战争风暴即将降临的气息。得知国军精锐抵达的消息,敏感的杨安心中更添一分不安与焦虑。 “看来,国民政府是下决心与上海的日军开战了。不过也说不定,也许只是为了防范日军借虹桥机场事件滋事。再说,打起来,也不会影响到租界,外国人也会干预中日之间的军事摩擦。”赵益清说到国民政府的决心时眼睛一亮,而说到外国人的干预,眼神都有一种可以察觉的黯然。 在剑眉姐和赵教授的挽留下,杨安和福伯决定暂时先留下来观察两天上海的形势。 其实,赵益清教授还不清楚黄浦江上的情况。8月11日,已有20余艘日本海军巡洋舰、驱逐舰抵达黄浦江,在中国的河流里巡航。在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有一栋红楼,它是日本领事馆。在它前面的江上码头,已经有日本海军的舰船驻锚停泊。这么多军舰驶入黄浦江,是上海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这无疑是日军向上海政府、国民政府展示其海军强大的力量,也已经向中国方面表明了其战争的决心。就在8月12日又有日舰5艘进入吴淞口。至此,在黄浦江和长江的日舰已增至31艘。此外,还有9艘日舰停泊于吴江口外海面,其中包括航空母舰1艘。日军在沪海军陆战队也增加到5000人以上。国军已经分析出日军开始增兵上海。如果赵益清知道这些详细的情况,他的分析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8月12日凌晨,国军精锐德式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开进上海。上海居民一早醒来,看到街头遍布国军士兵。国军身着卡其色军服,头戴德式钢盔,看到这些,上海民众一阵惊喜。国军受到上海各界夹道欢迎,上海市爱国救亡团体纷纷派代表到国军驻地慰问。此时此刻,民众的心理却又十分复杂,他们既有欢迎自己的军队进驻上海的喜悦,同时又担心战火会波个人。 然而,在这貌似热烈的氛围下,上海的气氛越来越怪异,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多的民众提前感知战争真实到来的气息,以至于发生了战争的恐慌。的确如此,一觉醒来,看到满街都是全副武装的国军士兵,带来的不仅仅是惊喜,也带来了惊慌。因为,接连发生的“7月24日日本水兵失踪事件”、“8月9日虹桥机场事件”让上海的民众已经十分紧张,上海民众内心已经脆弱得犹如惊弓之鸟。 7月24日晚,上海日军以一名水兵失踪为名,在城中大肆搜查。在天通庵、横浜路等相关交通要道,在坦克车的支援下,全副武装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端起三八大盖,对着经过的黄包车、汽车进行盘查。面临黑洞洞的枪口和明晃晃的刺刀,被检查者无不惊恐万分。这一事件与7月7日的北平事件何其相似,“七.七北平事变”就是宛平城外日军士兵短暂失踪而引发的战火。这次水兵失踪没有多长时间,上海局势骤紧,次日大批闸北居民,携带家中值钱的物件拖家带口地逃离。这次恐慌很短暂,因为日军这名失踪士兵很快在当地妓院找到,四天后逃离的居民又纷纷回到自己的家园。即使是一场虚惊,也在居民心中深深地留下了恐慌的阴影。 8月12日,看到这满街的国军,民众已经确认了最不想确认的事实,这见鬼的战争风暴这次是真的又要降临了! 面对战争,个人实在是太过渺小,个人犹如飞蛾,战火随时都会湮没飞蛾。战争残酷无情,随时都会给予卷入战争的民众以毁灭。时隔五年,闸北的建筑上仍有上次“一.二八事变”战火的痕迹,至今仍然触目惊心。看到这些曾经的战争印迹,上海民众犹如看到身体上创伤愈合后留下的狰狞瘢痕,都会心生一种后怕,想到战争的残酷让他们的后背不由地直冒冷汗。即使是故土难离、家园难舍,但是求生是人的本能,大多数上海民众还是坚决地选择了逃离战火。然而,战争究竟会在何时何地爆发,灾厄会不会降临在自己和家人逃离之前,这个不确定性,让人产生恐慌,实在让人感觉太过恐惧。这种恐慌,是一种烈性传染病,它会快速传染,很快就席卷上海公共租界以外的华人民众居住区。 这一天临近中午,闸北一带的形势骤然紧张,突然出现了混乱,宝山路、宝兴路、虬江路、北浙江路、北河南路一带,上海居民携老扶幼纷纷举家向公共租界方向逃去。一些路段,几乎被逃难的民众堵塞了道路。午间,谣言四起,在上海坊间引发恐慌,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区域更多民众逃向公共租界,出租汽车、黄包车几乎被闸北外逃的居民包租一空,车上满是箱笼,苏州河北的街区人与车熙熙攘攘,如潮水般朝着一个方向涌去。然而,跨越苏州河通向南面租界的各个要点,均有英美驻军和万国商团所把守,交通被阻断,逃难的居民被阻于苏州河北岸,难民多得数不胜数。 苏州河,是上海民众最熟悉的河流,对有的人来说甚至是熟视无睹。平时,她是一条贫富的分界线,线这边是贫穷,线那边是繁华。如今,她是一条战火的分界线,线这边是战争,线那边是和平。难民没法进入租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焦急地等待,承受无尽的煎熬! 后来,上海红十字会与英美租界当局多次交涉,闸北难民才得以进入公共租界。闸门打开,难民如潮水般涌入租界,随处可见难民身影。 8月12日晚,王敬久八十七师进到杨树浦以北地区,拟由北向东南方向进攻日公大纱厂日军。孙元良八十八师进至日控制的虹口西侧的上海北站,准备进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京沪警备军所属各部全部进入预设攻击出发阵地,随时准备全线出击。在此同时,增援日舰也不断抵达上海黄浦江及附近水域。 8月12日15时,日驻上海领事馆向中国代表和英、法、美、意等国外交官控告中国军队违反《一.二八停战协定》单方进入上海,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坚决反驳。四国外交官害怕战火威胁其利益,电告国民政府,建议改上海为不设防城市。对此,国民政府下达了暂停进攻的命令,错失了集中优势兵力分割围歼日军的先机。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上海恰逢夏季第二场台风。这天,大上海的上空乌云密布,大雨滂沱,雷电交加。黄浦江上,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对期盼和平的上海民众来说,战争的阴云虽然早已感知,但还是希望战争的恶梦不要如这夏日的雷暴一样降临。即使这恶梦降临,民众也希望它如这夏日的雷暴与台风会很快消散,还民众以晴天。可是,战争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8月13日上午刚过9点,日本海军陆战队一个小队约七八十人,全副武装自北四川路日本小学出发,在虬江路口横滨桥,以轻机枪向上海保安部队扫射,企图穿越淞沪铁路冲向宝山路,上海驻防保安队和警察,当场予以坚决而猛烈的还击,一柱香的功夫,日军被击溃。这天上午,日军海军陆战队还从司令部出发,先行抢占了粤东中学、爱国女校等军事要点,下午3时许向八字桥进攻,八十八师一部提前在此处设立阵地,被动接敌开火射击,八字桥一带先行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音,战火正式开启。下午3时50分,日军以军舰巨炮向闸北炮击,炮弹爆炸的声音响彻闸北,闸北青云路、西宝兴路多处起火。同时,江湾新市区也遭到日军舰炮炮击。 战端开启后,上海闸北、虹口、杨树浦、南市和近郊一带直接暴露在日军炮火之下,后知后觉的民众纷纷逃向苏州河南租界方向。爱而近路以北、老靶子路以北的交通要道,因为日军前出布置阵地,用沙袋设置战斗街垒,布置兵力加强警戒,业已断绝交通。上海市救济委员会紧张工作,组织车辆到苏州河北收容、转移难民,各收容所人满为患,大量难民露宿街头。 战端终于开启,战争的恐慌全面降临,即使是公共租界的街市,行人步履似乎也更加匆忙。14日上午,上海的上空响起飞机的轰鸣,接着长江口和虹口方向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音。14日下午,上海驻军全力调度精锐部队围绕上海虹桥日本海军陆战队设立的军事据点,发动全面猛烈进攻。 第六章 轰炸出云号(一)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四日,上海《申报》等各大报纸发表《国民政府自卫抗战声明书》,其原文如下: “中国为日本无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已不得不实行自卫,抵抗暴力。 近年来,中国政府及人民一致所努力者,在完成现代国家之建设,以期获得自由平等之地位;以是之故,对内致力于经济文化之复兴,对外则尊重和平与正义,凡国联盟约,九国公约——中国曾参加签订者,莫不忠实履行其义务。盖认为“独立”与“共存”,二者实相待而相成也。乃自九一八以来,日本侵夺我东四省,淞沪之役,中国东南重要商镇,沦于兵燹;继以热河失守;继于长城各口之役;屠杀焚毁之祸,扩而及于河北;又继之以冀东伪组织之设立;察北匪军之养成;中国领土主权,横被侵削。其他如纵使各项飞机在中国领土之内不法飞行,协助大规模走私,使中国财政与各国商业,同受巨大损失;以及种种毒辣之手段:如公然贩卖吗啡、海洛英,私贩枪械接济盗匪,使中国社会与人种,陷入非人道之惨境。此外无理之要求与片面之自由行动,不可胜数。受一于此,已足危害国家之独立与民族之生存,吾人敢信此为任何国家任何人民所不能忍受,以迄于今,吾人敢言中国之所以出此,期于尽可能之努力,以期日本最后之觉悟而已。及至卢沟桥事件爆发,遂使中国几微之希望归于断绝。 由于日本大举扩张天津驻屯军,且屡于辛丑条约未经允许之地点施行演习。日本此种行动,已足随时随地引起事变而有余;而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深夜,日本军队竟于邻近北平之卢沟桥,施行不法之演习,继之以突然攻击宛平县城。我守土有责之驻军,迫而为正当防卫;我无辜之人民,于不意之中,生命财产毁于日本炮火之下,凡此事实,已为天下所共见。 日本之行动有深足注意者,即其口头常用就地解决,及不欲扩大事态之语调;而其实际,则大批军队及飞机、坦克车,以及种种新战争利器,由其本国及朝鲜与我东北,源源输送至河北境内。其实行武力侵略,向我各地节节进攻之事实,绝不能为其所用之语调,所可掩蔽于万一。 中国政府于卢沟桥事件发生后,犹以诚意与日本协商,冀图事件之和平解决。七月十三日,我外交部曾向日本大使馆提议双方及时停止军事行动,而日本未与置答。七月十九日,我外交部长复正式以书面重提原议,双方约定一确定日期,同时停止军事动作,同时将军队撤回原驻地点。并曾声明:中国政府为和平解决此次不幸事件起见,准备接受国际公法或条约所公认之任何处理国际纠纷之和平方法,如双方直接交涉,斡旋,调解,公断等等。然而以上种种表示,均未得日本之置答。 于此之际,中国地方当局为维持和平计,业已接受日本方面所提议之解决办法。中央政府亦以最大之容忍,对于此项解决办法,未予反对。乃日本军队于无可借口之中,突然在卢沟桥、廊坊等处,再行攻击中国军队,并于本年七月二十六日致哀的美敦书,要求中国军队撤出北平。此则予双方约定解决办法以外,横生枝节,且为吾人所万万不能接受者。 于期限未至之前,以猛力进扑中国文化中心之北平,与中外商业要枢之天津。南苑附近,我驻军为日本轰炸机及坦克车所围攻,死亡极烈;天津方面,人民生命横遭屠戮,公共建筑、文化机关以及商店、住宅,悉付一炬。自此以后,进兵不已,侵入冀省南部,并进攻南口,使战祸及于察剩凡此种种,其横生衅端,扩大战域,均于就地解决及不扩大事件语调之下,掩护其进行。 当此华北战祸蔓延猖獗之际,中国政府以上海为东方重要都会,中外商业及其他各种利益,深当顾及,屡命上海市当局及保安队加意维持,以避免任何不祥事件之发生。乃八月九日傍晚,日军官兵竟图侵入我虹桥军用飞机场,不服警戒法令之制止,乃至发生事故,死中国保安队守卫机场之卫兵一名,日本官兵二名。上海市当局于事件发生之后,立即提议以外交途径公平解决;而日本则竟派遣大批战舰陆军以及其他武装队伍来沪,并提出种种要求,以图解除或减少中国自卫力量。日本空军并在上海、杭州、宁波以及其他苏、浙沿海口岸,任意飞行威胁,其为军事发动,已无疑义。迨至昨(十三)日以来,日军竟向我上海市中心区猛烈进攻,此等行动,与卢沟桥事件发生以后向河北运输大批军队,均为日本实施其传统的侵略政策整个之计划,实显而易见者也。 将使中国于危急存亡之际,尚不能采用正当防卫之手段。须知此等停战协定,其精神目的,即欲于其地点内双方各自抑制,以期避免冲突,不妨碍和平解决之进行。若一方自由进兵,而同时复拘束他方,使之坐而听受侵略,此为任何法理任何人情所不能曲解者。 中国今日郑重声明,中国之领土主权,已横受日本之侵略;国际盟约,九国公约,非战公约,已为日本所破坏无余。 此等条约,其最大目的,在维持正义与和平。中国以责任所在,自应尽其能力,以维护其领土主权及维护上述各种条约之尊严。中国决不放弃领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实行天赋之自卫权以应之。日本苟非对于中国怀有野心,实行领土之侵略,则当对于两国国交谋合理之解决,同时制止其在华一切武力侵略之行动;如是则中国仍当本其和平素志,以挽救东亚与世界之危局。要之,吾人此次非仅为中国,实为世界而奋斗;非仅为领土与主权,实为公法与正义而奋斗。吾人深信,凡我友邦既与吾人以同情,又必能在其郑重签订之国际条约下各尽其所负之义务也。” 至此,国民政府正式宣告“国为日本无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已不得不实行自卫,抵抗暴力”,“中国决不放弃领土之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实行天赋之自卫权以应之。”这标志着国民政府正式进入抗战。 8月14日早晨,保姆吴妈已做好早点,大家围在餐桌上。杨安一边喝着粥,一边剥着馒头喂给坐在腿上的林海吃。 “海子,自己坐椅子上,安叔喂的方便些”,剑眉姐把一把椅子轻轻地放在杨安左侧,轻声说道。 “没事,没事,这样挺好。”杨安说道。 林海扭了扭身子下来,乖巧地坐在了椅子上。 这时,赵益清拿着几份报纸进来,略有激动地说道:“国民政府发布《自卫抗战声明书》,终于正式向日本宣战了。”赵益清教授手里还拿着两份《字林西报》,从报上获得了不少中日双方的军事信息,分析着个人对局势的一点看法。 赵益清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教授,作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虽然平易近人,但内心还是十分高傲的,尤其是深藏的民族自尊。居住在租界,赵益清这些年享受着租界这份虚浮的繁荣与安稳。然而,早年出国留学的他,自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正是因为有了见识,才更多了解到中国的贫弱与屈辱。近几十年,中国所受的屈辱何止是租界,实在是太多太多,尤其以日本强加为甚。日本,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崛起的时间并不长,然而,这小日本就是一头永远喂不饱的恶狼。中国有多少尊严丧失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下,中日签订了一个又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九.一八事变”导致中国失去了整个东北,“北平事变”仅仅发生了一个多月,中国又失去了大片国土。在日本的铁蹄下,中国已经分崩离析,还有多少尊严和土地可以失去。从《字林西报》得知黄浦江上日舰的情况,赵益清的心情一阵沉重。如今只有奋起反击,只有全面抗日,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赵益清在心中呐喊。因此,看到国民政府发布《自卫抗战声明书》,赵益清久久不能平静。 福伯说:“也许局势不会象报纸上讲的这么乐观,要不然东北怎么给日本人占了,北平也丢了。” “这次不一样,国民政府是下决心打了,下决心抗战了。再说上海就这么点日本海军陆战队。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两三万人的德式师,是精锐,还对付不了。京沪铁路已被政府完全征用,用于输送部队。”赵教授回应,“再说,上海还有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意大利人,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会允许这样打下去的。” 福伯说:“日本人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两人说了会,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福伯看着外面雷电大雨天气,转首对林小诚说:“少爷,我们还是按昨天说好的,下午天气好些了,还是去看看火车票,准备准备回老家了”。 因为到火车站要过苏州河,那边是中日双方的交战区域,林小诚忧心地对福伯说道:“那边还在打仗,福伯一定要小心、要注意安全。要不,就留在租界吧。反正国民政府因为战事已通知学校暂不开学,留下来对杨安、小荷也没有什么影响。” 福伯看了看杨安和林小荷,轻轻地摇头作罢。 赵教授似乎有点意外,热情地挽留道:“来上海一次也不容易,小荷、杨安也是第一次来,还是多住几天。” 福伯连声道谢,并连声说道:“昨天和少爷、少奶奶说好了的,以后还有机会。” 午饭后,福伯在街上叫了辆人力车去火车站看看车票。剑眉姐说要再给小荷、杨安一人买支自来水笔。林小诚交代了一声:“注意安全”,留在了诊所。杨安背着小海子和小荷、剑眉姐出了门。 离开先施百货商场,剑眉姐说带杨安、小荷去看一看上海的外滩。从先施出来,不知什么原因,杨安并没有满怀得物的喜悦。小荷身着学生套装,依然像一只小鹿般轻快地迈步前行。很快,他们到达了外滩。在下午出来的这一路,杨安发现南京路上的行人似乎比上次来时多了很多。他想,这随处可见的人一定是从闸北逃难而来的。对此,杨安心生怜悯之情,希望这该死的战争早点结束。 8月14日上午开始,国军空军不顾上海台风来临,不顾每秒20米左右的风速以及雷雨等极其恶劣的气象条件,出动数十架次飞机,先后对虹口日本海军司令部、日公大纱厂、汇山码头和吴淞口、黄浦江上的日本军舰进行了六轮轰炸。公大纱厂区域部分目标被击中,燃起熊熊大火。从上午到下午,这些地方都传来一阵阵巨大的爆炸声,还有一阵阵日军防空炮火的声音。日军以“出云号”巡洋舰为旗舰,有近20艘巡洋舰、驱逐舰巡航在黄浦江上,还有几艘巨舰停靠在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的汇山码头,是非常容易识别的军事目标,自然是轰炸的重中之重。因为大风的因素,长江口附近停泊的日军航母上的飞机根本不能起飞应战,日军在上海几乎丧失了制空权。黄浦江上的日舰数百门防空炮火,发射数以万计的炮弹,在天空中形成密集的火力网,防空炮弹在空中爆炸,密布一阵阵黑云般的弹幕。双方的战斗甚是火热。 苏州河以北的难民进入公共租界,有不少人流浪到外滩,看到汇山码头水域激烈的战斗,身为逃离家园的人,对日军更是痛恨至极,自然密切关注着这激烈的战斗,纷纷聚集在外滩“看热闹”。“从众效应”让本地人、难民和部分外国人陆续集中到外滩,成为这一水域战斗的看客。他们兴致勃勃,看到中国空军轰炸汇山码头、轰炸江上日舰的雄姿,激发了中国民众的爱国热情,不管空袭战果如何,都会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终于看到了小日本挨揍的场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观看的兴致以至于一轮轰炸结束后,还聚集在外滩不肯离去,企盼着下一轮轰炸的精彩与解气。 第七章 轰炸出云号(二) 下午四点多钟,杨安一行四人步行到南京路的尽头,来到外滩路。外滩路是一条沿江而建的景观大道,从南京路过来这段路面正处于黄浦江的一个巨大的转弯处。在这里,杨安、小荷看到了横在面前的黄浦江,他们按剑眉姐的介绍向北望去,只有六七百米左右就是苏州河与黄浦江的交汇口。再往前看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江上有许多巨大的军舰停泊或巡航。 在苏州河汇入黄浦江的入江口东侧有一个码头,它是日本株式会社邮船码头,码头的北面就是日本领事馆。在那个码头停泊着一艘巨舰更加引人注意。它是一艘一百二三十米长的双桅巨舰,舰首三分之一处是高高的舰岛指挥楼,有三个高大的烟囱,舰首立着一个高高的旗杆,上悬的太阳旗异常醒目,宽大的舰体上林林总总地密布着各型巨炮。这就是日本的旗舰“出云号”巡洋舰,只是很多人对此并不了解。 在外滩路上,目睹江面上的那些日军军舰,上海民众心情异常复杂,仇视地目光聚焦着那军舰驻泊的方向! 看到这些,杨安心里不平静起来,日舰就这么闯进我们的家园,毫无顾忌地停泊在我们的家园,随时准备用猛烈的炮火蹂躏我们的家园,而我们却是毫无办法。想到这里,杨安恨恨不已。 杨安思绪未尽,空中传来飞机轰鸣的声音。有民众惊喜而自豪地高喊:“是飞机,我们的战机来了!”杨安和外滩路上的民众一样循声抬头望去,然而眼睛却看不到飞机的身影,显然飞机还在乌黑的云层之上。听着轰鸣的声音,杨安心中一片期待。 日军旗舰“出云号”巡洋舰停泊在日本领事馆前日本邮船会社码头,这个码头就在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口东侧,与这个码头邻近的外滩区域和租界区域无疑将会成为战时最危险的地方。但是,外滩上的民众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种危险,仍然意兴盎然地观看着这场激战。 日舰早已是万炮齐鸣,天空中一片火光与黑色烟幕形成了密集的弹幕。看到这一幕,杨安心中也是深深地担忧。 突然,一架飞机从低矮的云层中俯冲而来,外滩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由于距离不远,人们能清晰地看到飞机上喷涂的青天白日标志。这架飞机很快进入密集的弹幕,似乎要被防空炮火爆炸的火光和黑烟包围。这是杨安第一次看到飞机作战,竟然没有想到是如此的凶险!看到这里,杨安听到有人惋惜地惊叫:“完了,完了,要被鬼子的炮火打下来了。”“小心,小心,注意鬼子的炮火!”……。剑眉姐、小荷也发出了担忧的惊呼。在这些惊叫声音此起彼伏,还未结束之时,只见那飞机机头一昂,向远处云层盘旋高飞而去。 显然,这架飞机只是一次突破云层的侦察或试探。因为云层遮挡了飞行员的视线,飞行员在这次从云层突袭俯冲的短暂时间内也无法瞄准和锁定日舰进行轰炸,为了不浪费有限的炸弹,只能将这一次突袭作为侦察或试探,却没想钻进了弹幕。抑或是一次先行计划的侦察与试探,飞机没有投弹,而是带弹爬升,飞机发动机的轰鸣更加低沉,机尾窜出一阵浓烟,带弹爬升更影响了速度,爬升的速度明显慢于俯冲。看着日舰上炮口射击的闪光,看着弹幕中的飞机,大家以为飞机会被日舰防空炮火撕碎,都为这架飞机捏了把汗,看着又一阵弹幕在飞机附近爆炸,“观众”的心很快再次揪了起来,好多声音叹息:“完了,完了,完了……!” 杨安感觉防空炮火的弹片或许早已击中飞机的外壳,只是不足以让其坠落,这飞行员真是够拼命的!心中升起无限敬意!飞机侥幸脱离弹幕范围,外滩的“观众”明显松了口气。 又一架飞机钻出乌黑的云层,只是没有刚才那架飞得那么低,看着飞机下了两只黑蛋,黑蛋在空中划出了美丽的弧线坠下,两只黑蛋飞行轨迹弧线延伸的势头正对着那艘巨舰的中部,眼看一定会命中日舰,“观众”心中满是惬意,顿时觉得那弧线是格外美丽!黄浦江边响起了响亮的吼声:“好!好!好!……!”大家跳跃、欢呼起来。其实,大家并不知道这就是日军的旗舰“出云号”巡洋舰,若是击中它将对局部战局产生重大影响。可是,炸弹并未在舰体上爆炸,大家看到正对舰体的略远处水面向天上冲出巨大的水柱,三四秒钟后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又是一阵叹息声音发出!原来,受距离较远影响,视线上形成了的错觉,大家误以为炸弹落下的美丽弧线正对巨舰,其实是对准了舰体的远处。 飞机的轰炸引起了江面上日舰的“骚动”,驻泊的军舰纷纷启动,烟囱冒出浓浓的黑烟,在江面上巡航避弹。 在大风的恶劣气象条件下,飞行员冒着被防空炮火击中的危险,快速突破云层,快速估算炸弹飞行轨迹的提前量,要想一击中的是何等的困难!飞行员的冒险精神与牺牲精神,让“观众”折服。 上天总是公平的。大风,这恶劣的飞行气象条件,使得长江口海域日军航母上的飞机完全不能起飞与降落,看似战争的天平短时间偏向了中方,中方占据了制空的优势。然而,成立仅仅五年时间的中国空军,一直在2300米高度以固定的航速对固定目标进行投弹训练。这次,他们突破密集的防空炮火,飞行员在极短的时间内估算大风的影响,让炸弹命中敌舰,简直是难于登天。因此,命中目标多半是技术加运气,这一轮轰炸注定难有大的作为。 上海外滩上的“观众”似乎都忘记了身边的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北方的天空。杨安双手手指在胸腹前交叉而握,小海子坐在他的双手上,两只小手搂着杨安的脖颈,二人身体侧向对着北方,分别偏转着头,注视着天空的战斗。小海子竟出人意料的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观看。 第八章 意外事件 这一架次飞机未中敌舰,“观众”自然又是一阵叹息。这一阵叹息,没有让大家意兴阑珊,反而让大家意兴更浓,因为大家都十分期待小日本真正地挨揍!大家都十分期待日舰被中国空军投下的炸弹命中、舰沉黄浦江! 这时,又一架飞机从云层钻出俯冲而来,那艘最大的舰只仍然是最突出的目标。 前面两架次飞机是沿长江方向飞来,由西向东俯冲,早已是日舰防空炮火防范的主要方向,飞机是穿越弹幕进攻。 这架飞机显然是有备而来,它是先飞到这段江面的东方,由东向西俯冲,避开了日舰防空炮火防范的主要方向。只见这架飞机一个漂亮的俯冲突入,下了两只巨大的黑蛋,因为炸弹投下,重量大幅减轻,飞机快速盘旋爬升,迅速地脱离了日舰防空炮火的范围。两只黑蛋划着美丽的弧线,朝着预定的目标袭去。“中了!中了!中了!……!”大家兴奋地跳跃着、喊叫着。两只黑蛋越变越大,“观众”似乎隐约听见风中传来巨舰上日军发出绝望的叫声,已经看到巨舰甲板上面一片小人影从中间向舰首、舰尾混乱地奔跑。两只黑蛋几乎擦着巨舰中部的舰舷落入江中,炸弹或许离舰舷只有数米或十数米,爆炸击起冲天水柱,甚至溅到巨舰的甲板上,接着很快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音。这是因为巨舰在朝着公共租界这段江面行驶而来,炸点距离“观众”更近。 “出云号”这艘日军巨舰三个巨大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加速行驶,企图以高速运动增加对方轰炸命中的难度。同时,它想行至公共租界这段江面,让中国空军的飞机投鼠忌器,不敢轰炸。因为,前期公共租界列强各方均早已知会中日双方,要求战火不得波及公共租界。中日双方都不想招惹到列强,避免波及租界也是双方军队早已明令禁止的事项。然而,战争具有的最大特性就是----不确定性。 在刚才飞机轰炸“出云号”的同时,另一架飞机轰炸了更远处汇山码头。这汇山码头距离南京路东头的外滩路目测都有五六里远,巨大的火光伴随浓烟升起,向大家自豪地宣告击中敌军目标,只是目标的重要等级无法得知。上海人都知道那远远的码头依稀可见,就是日本邮船株式会社的汇山码头。这次爆炸声音几乎连着前面一架飞机的投弹爆炸声音传来。前面炸弹与巨舰擦舷而过,让大家心生很大遗憾,就这一两秒钟,很快汇山码头上的目标被炸,一样是兴奋与激动,这兴奋与激动甚至掩盖了刚才的遗憾,外滩欢呼声高起,传来一阵又一阵叫好,真是痛快!中国民众看到了期望中的胜利了,即使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胜利! 在“出云号”旗舰舷侧的爆炸及码头的爆炸声音间隔一两秒先后传来,杨安、小荷、剑眉姐心中极为震撼,他们没想到飞机投下的炸弹威力如此巨大,声音亦如雷鸣。小荷、剑眉姐发出了轻声的惊呼,小荷甚至抬手抓住了杨安的左臂。小海子似乎也受到了惊吓,身体一抖,杨安把小海子往怀里搂得更紧了。 这时,或许是因为杨安的敏感,心中顿生惊悸,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阵警觉也随之升起。 突然,一架飞机钻出云层,由东偏北方向冲着公共租界方向俯冲,显然还是冲着驶向租界的巨舰而来。这个方向先前是防范薄弱方向,已被飞机突入,险被炸弹命中,日舰因为先前经历危险,已有防范。日舰防空炮火凌空爆炸,飞机已经进入日舰防空弹幕的火光与硝烟之中,几乎要击中了飞机的底部,或许已经有大量弹片击中飞机机体,飞机在俯冲这短暂的时间内投下四个黑蛋,飞机快速爬升逃离防空炮火的魔网,犹如雄鹰盘旋穿透云层,杳无踪影。在飞机俯冲的惯性与大风的作用下,黑蛋脱离了飞行员设计的飞行轨迹,脱离了“观众”的设想,黑蛋的身影越来越大,划着四道美丽的弧线冲着杨安他们而来,冲着黄江江边的“观众”而来。 黄浦江边上的“观众”看到越来越大的黑影向自己飘来,人群响起一阵惊呼声。有的人被惊呆了,呆若木鸡一动不动,有人尖叫,有人准备逃窜,企图挣脱这注定的厄运。 杨安早先一小步产生了警觉,看到黑影还是很小,炸弹刚刚突显飘来的迹象时,极度的恐慌和求生的欲望同时在心中升起,杨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右手抱着林海,左手迅捷地拉着小荷右手大喊:“小荷,剑眉姐、剑眉姐,快、快趴下、快趴下。”赵剑眉、林小荷不知所以,但还是盲从地趴下。三人忙乱地趴下,赵剑眉挨着小荷、林小荷靠近杨安,头冲着西北方向,自己快速在二人右侧卧下,右肘着地,卷曲着右腿,右手将小海子的头捂在胸前,林海的身体搁在右腿上,左臂捂着小海子的身体,左手扶在小荷的肩部。三人还未完全准备好,外滩已是一片尖叫,混乱不堪。 刚刚趴下,杨安感到自己的脚被乱窜的人踢了两下。这时,杨安感到自己的左后背又被人狠狠地踢绊了一下,“扑通”,“啊呀”,一个大个子一个趔趄扑倒在三人的头前位置并叫唤了一下。突然,外滩岸上先后传来两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音,杨安他们感到大地的颤抖。接着江面上传来两声爆炸。其中一枚炸弹就在南京路与外滩公路交汇的丁字路口附近的南京路上爆炸,这枚重磅炸弹可能重达数十公斤甚至上百公斤的炸弹,距离正对南京路口的杨安他们只有一两百米的样子。此时,杨安已经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耳鸣如蝉。林小荷、赵剑眉伏在地上发出大声尖叫,小海子受到惊吓,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第九章 惨烈(一) 伏在地上的杨安、赵剑眉、林小荷三人没能看到爆炸的巨大火光。但是,爆炸的冲击波裹挟弹片、碎石、烟尘铺天盖地而来,第一阵是细小的弹片、碎石落到杨安他们身上,一阵疼痛传来。摔倒在杨安他们头部前侧的那个大个子发出了大声惨叫,而后又戛然而止。显然,他已被更大、更多的弹片和碎石击中,因为他挡在了炸弹弹片飞来的方向。接着,冲击波裹挟的烟尘气浪而来,杨安他们直感觉头发、衣服被吹起,鼻息间一阵烟尘、炸药的味道异常呛人。 这时,附近响起了一阵更大的惨叫,有人叫声还未完全发出,声音就已经终止。 在岸上两声爆炸过后,江面上接着传来两声巨大的爆炸声音。在四声爆炸声音先后传来过后,杨安他们三人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小海子的啼哭唤醒了杨安的心神。杨安心有余悸地抬起头看向了四周和天空,天空的飞机已经杳无踪影,飞机的轰鸣已经消失,防空火炮的爆炸弹幕火光与硝烟早已消散一净。因为,飞机早已全部飞走,日舰早已停止了炮击。杨安的耳朵还在如蝉般的鸣叫,他想剑眉姐、小荷、小海子也一定会如此。杨安感到危险已经解除,大声喊道:“剑眉姐、小荷,你们没事吧?” “嗯,没事。”二人惊魂未定,听到杨安的喊叫,异口同声地回答。 杨安看着她们若惊鸟般地抬起头,先向四周看了看,一副异常震惊恐惧的样子。显然,耳鸣并不能妨碍他们三人听到周围的惨叫与呻吟。三人都爬了起来,林小荷的左小腿不知被谁踩了一下,一时竟然难以站立起来,还是在剑眉姐的搀扶下站立起来。三人惊魂甫定,茫然地站起。 “啊……!”小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眸,突然发出一声渗人的惊叫。 这声尖叫让杨安、赵剑眉心神一惊。看到了身边的死者,杨安又是一惊,剑眉姐也发出了轻声的尖叫。杨安近乎本能地腾出左手搂住了小荷。 这时,赵剑眉、杨安才注意到倒在他们前侧的大个子头部插着一块比手掌还大的弹片,弹片从双眼中间处直插大脑,外面还留着三四指长的弹片,射进大脑的部分弹片不知道还有多长的弹片,弹片破空而来的力量极大,插入大脑后仍在移动,以致弹片下方留下了一个约模二指幅的创口,鲜血从弹片下面创口缓缓地流着,地上已有一小块血迹,大大地睁着双眼,生命已经终结。他的身体右肩、右胸前还嵌有三块小小的弹片,挨着身体的地面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块与弹片,很显然,这些小弹片不至于夺去他的生命,而是他摔倒后企图支撑起来时头部中弹而亡。 看着这人,剑眉姐用手轻拂他的眼睛,为他合上了双眼。 剑眉姐伤悲地说道:“是他为我们挡住了弹片。”杨安犹豫了一下叹道:“唉,这是命运,他头部那块弹片是因为想站立起来而中弹的,从弹片飞行的方向来看,他不挡也不会击中我们。”听到这话语,赵剑眉沉默不语。 因为前面这个死者,赵剑眉都忽视了小海子,出于医生的职业习惯,她说要帮助那些受伤的人们。 “剑眉姐,我们还是回家吧,这里不安全,别把小海子再给吓着了。还不知道家里怎么样?”杨安焦急地说道。这时,剑眉姐才注意到小海子还在嚎哭。 孩子和家总是女人天生的眷念,赵剑眉还是犹豫地选择了回家。 小荷小腿被踩,行走略受影响,剑眉姐搀扶着小荷,三人向南京路走去。杨安紧紧地搂着小海子,让小海子的脸部紧贴自己的右胸,不让他看到街头的血腥惨状。 一路走来,满街都是无助的惨叫。听到这渗人的惨叫,林小荷、赵剑眉都感觉后背发凉、双腿发软,身体都瑟瑟发抖。饶是学过西医,有过解剖的经历,赵剑眉依然是难以自持。杨安也好不到哪里,心里被这血腥与残酷所震撼,他抱着小海子也越来越紧,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更有安全感。 现场至少三五百人伤亡,所有的幸存者,脸上都是一层细灰,衣服也满是尘土,一些幸存者不管是受轻伤,还是受重伤,只要意识清醒的人,都会大声叫喊自己亲人和朋友的名字,企图寻找他们。似惊似忧的喊叫声音响遍街区,犹如一声声孤雁的哀鸣,此起彼伏,揪扯着每个人的灵魂,让每个灵魂为之颤抖。 沿路的地面一片狼藉,瓦砾、碎石、玻璃碎屑和破碎的身体遍地都是,遇难者的脏腑、残肢和断首散落四处,地面上血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和极度难闻的气味,令人作呕,杨安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死者遗体被燃烧所产生的。 走进南京路,他们三人才发现汇中饭店楼顶中弹,爆炸几乎贯穿了汇中饭店的七层楼板,沿街的前脸玻璃与墙面破碎不堪,建筑几成废墟。爆炸的冲击波波及了和平饭店,和平饭店正脸一片狼藉,没有一块完好的玻璃,墙面残留硝烟爆射烧蚀的痕迹,血肉模糊,血肉成片贴在墙上,惨不可睹。和平饭店入口处的大钟表指针定格在下午4时27分,定格在爆炸的这一刻,因为爆炸冲击波击坏了这钟表,让它停止了转动,这个时间点就是航空炸弹击中汇中饭店的时间。 汇中饭店、和平饭店里还有不少幸存者,他们惊如脱兔,慌慌张张地从饭店跑了出来,有完好的,有受伤的,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满身都是白色的粉状物,连鲜血上都漂着白粉。在这段南京路上,有十数辆黄包车、自行车已经变形,七零八落地散落在路上,向路人展示着受创的痕迹。一辆崭新的高级轿车被爆炸的大火湮没,熊熊大火正在燃烧,轮胎和车里的燃烧腾起滚滚浓烟,气味也是十分呛人。 第十章 惨烈(二) 汇中饭店的爆炸发生后,这片街区一片混乱。在饭店的四楼,爆炸的冲击波将一名男子掀飞,把他抛向了楼外,忙乱之中,他的右手竟然堪堪抓住了饭店门脸四楼破碎的墙体,勉强保持身体悬挂在了残墙之上,他竭力地喊叫着救命,企盼有人来进行救助。救命的呼喊似乎被街区里伤者的惨叫所湮没。在这段街区的幸存者一时间自顾不暇,根本无人来进行营救。这个男子一只手难以承受全身的重量,很快坚持不住,身体从上面掉落下来,“啊--!”,绝望无助的惨叫声音随着身体坠落从四楼墙面向下延伸,叫声飘荡在这个街区,仿佛来自地狱,异常渗人。“扑”地一声巨响,那人的身体砸穿了汇中饭店门口的玻璃雨棚,然后又狠狠地砸在饭店门口的石板上。这人的坠落把周围的幸存者直惊得目瞪口呆。 这段街区伤者无数,缺胳膊少退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之中有人还能够艰难地活动,这部分伤者似乎总觉得自己倒下的地方并不安全,竭尽所能地想移动身体,在地上蹒跚爬动,企望寻求更安全的感觉与地方,残肢断腿的动脉喷涌着鲜血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道血路。 在苏州河与黄浦江的交汇处南面,就是距离汇中饭店不远的爱多亚路大世界剧院,这是一个六层的大型建筑。这个建筑里汇集了衣、食、商、住和剧院、赌场、舞厅等娱乐功能,在平时是上海人最爱寻找快乐的去处之一。门前的大排档小吃几乎囊括了整个上海的特色,刺激和吸引着川流不息的行人。虹桥机场事件后,这里成了安置难民的一个收容所,每天在这里施放两顿大米粥。从闸北、虹口方向逃难而来的难民,途经苏州河上的公园桥,首先要经过大世界这个收容所,难民自然会在这里喘口气。因而,这里聚集的人流较平时更多。14日这天,发生在黄浦江上的空战,自然引起难民的关注。 难民们逃离“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来到法租界,自然对小日本痛恨不已,看到了喷涂青天白日标志的国军战机,发自肺腑的欢欣鼓舞响彻街区。在大世界前面,主要是逃难到此的难民,有的拖家带口,有的一人独自眺望,有的趁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叫卖着自己的生意,还有途经此地的外国人。不管是哪一类人,听到飞机的轰鸣与防空炮火的爆炸,都兴致勃勃地围观着国军战机痛揍日军军舰,关注着飞机与军舰的生死搏杀。 在汇中饭店被炸的同时,有一枚重磅炸弹落在了大世界大门前面的空地上,围观的人流猝不及防,只听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感觉。密集的弹片在冲击波的裹挟下飞向四方,伴随着尘土飞扬,硝烟弥漫整个街区。只见地上被炸出一个一米多深的巨坑,距离炸点较近的人流直接被撕得粉碎,化作一阵血雨飞向周围。爆炸波及范围实在太大,爱多亚路四角都受到冲击,东面的伯庸医院,西面的大世界,南面的中西药房,北面的清虚观,几乎被弹片和冲击波击毁,中西药房当即被炸起火,雄雄大火与浓浓黑烟窜起数丈之高。 重磅炸弹爆炸波及范围有一二百米,在这个范围之内死伤无算。汽车、自行车、黄包车满地狼藉,被毁的足有四五十辆之多。大凡被弹片击中者,身体鲜有完整,不少都残破不全,其状惨不忍睹。 租界当局首先来到大世界剧院进行救援。这么大面积的伤亡,租界当局的救援力量实在是太过渺小,有限的几台救护车都开往了大世界,或许这是这里伤者不幸之中的幸运。这片街区乱成了一锅粥,时间就是生命,但是更多的生命却被时间延误,不少伤者因为失血过多而贻误了救治,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不禁让人扼腕叹息。一批中国白衣护士的白色大褂很快被鲜血染红,继而很快变成了酱红色。伤者实在是数不胜数,医护人员不得不选择性地救治,优先救治那些最有可能存活的人。看着一个个生命被放弃救治,这无异于强力刺激着医者的仁心。但是,他们知道,只有选择性地救治,才可能挽救更多的生命。 极度血腥的爆炸现场考量着伤者与医者的意志,沉痛的低声呻吟与高声惨叫,都不能缓解伤者的痛苦,却是对医护人员一种煎熬,每一个医护人员都不得不手脚麻利地紧急救治着伤者,似乎这伤者就是他们的亲人。 对伤者救护过后,就是收拾混乱的现场。一个救援者一手拎起一堆血肉模糊东西,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鲜血,仔细辨认才知道这是一个幼儿的遗体,他的身体被弹片掏开了腹部,看到这幼小的生命在这瞬间悲惨地逝去,这个医者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耸动着双肩痛哭。巨大的爆炸把行人抛向了四周的建筑上面,整个爆炸现场的血腥无处不在,收集的遗体堆放在大世界剧院入口处,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竟然有一两米之高,让人毛骨悚然。 汇中饭店的救援迟迟无人前来,现场更加混乱,直到数十分钟后,一个英国装甲营开抵到这里,街区里的秩序才慢慢恢复。救援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夜幕悄悄降临,租界当局的消防员开始用消防水车冲洗着汇中饭店这一段街区,再次将凝固的血迹冲刷起来,再度揭开了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战争无疑是人世间最大的恶魔!它是死神的镰刀,随时都会收割世人的生命!在战争灾难面前,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论国籍,无论尊卑,都是一场无边的灾厄! 虹桥机场事件之后,上海列强已经将苏州河北面的国民撤回南边的公共租界,一些上海民众也闻风而动,逃到了苏州河南面的公共租界。外滩爆炸造成的重大伤亡,让租界的所有人直接认识与接触到战争的恐怖与危险,战争随时都会无情地吞噬生命,这无疑给租界的安全笼罩了巨大的阴影。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四日,星期六,这一天注定会成为上海民众恶梦般的记忆。这次爆炸对于逃难于此的民众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上海各大报纸都对八月十四日发生在外滩的这两处大爆炸给予了密切的关注与报道,报道伤亡人数竟达四五千人之众,却没有一家报纸能够给出准确的数字,因为伤亡实在太大太大,一时间伤亡数字竟成为报人争论的一个焦点。 林家诊所的人后来从报纸上看到这些报道,人人震惊不已。但在几个月之后,这个数字不断减少,法租界警方提供了一份死亡报告指出,在汇中饭店的爆炸致死有150人,在大世界剧院的爆炸致死有675人。这只是死者的数字,要是算上伤者的数字,不知凡几,真是让人咋舌!当然,这些实际的情况,林氏诊所的人不得而知了。 第十一章 殇 外滩的大爆炸,给整个上海带来了伤悲的氛围。爆炸过后两三个小时,天色开始暗淡下来,在西藏路与跑马厅路的街角,整齐地摆放着好几十口薄棺,这里只是大爆炸遇难者遗体集中认领的地点之一。棺木里收殓着大爆炸遇难者的遗体,每一具遗体都是血淋淋的,有的残破不全、血肉模糊,棺盖并未合上,等待着遇难者亲人前来认领。一些亲属已经确认了亲人遇难,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有黑发人送白发人的,现场一片诀别的哀号,恸哭震天!天色渐渐地暗淡与这无尽的哀号,交织成战争最真实的面孔,它是那样狰狞与伤悲! 人们在悲伤的同时,无比痛恨这该死的战争!无比痛恨这该死的日本人! 在棺木停放区域的一角,一口棺木前立着一位约模二十来岁的淡妆布衣女子。这名女子身材瘦小单薄,美丽的脸颊挂满了泪水,她注视着面前棺木里的遇难者。一位中年妇女在她身旁细声地安慰她已经好久。终于,这名年轻女子开口说话了:“娘娘,我怎么这么命苦!”说完又是一阵抽泣,接着又道:“昨天匆忙之中逃了过来,衣物和生活用品什么的都没有带出来,还有这两月的工资也未结清,他想着这仗不知道会打多长时间,物价又在疯涨,住在娘娘家,不能太过拖累娘娘您们,所以他看到这交通还未断绝,便在下午过去办理这些事儿,临出门还交待我,国军在打空仗了,呆在家里安全,千万别出去。没成想到他经过大世界,却遇到了轰炸,没有想到这一别却成为永远!没有想到这蜜月还没有过完,就遇到这该死的战争!” 那女子说着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吸引了周围那些前来认领遗体民众的注意。她又擦拭了一下泪水,看到周围几个人都注意到她的说话,并没有回避这些,接着咬着牙大声说道:“好!我们的一切都没有了,房子没了,爱人没了,家没了,这些都是日本人的侵略造成的,我要报仇!我要杀日本人!等着我,报完仇我们再来团聚!” 说罢,只见她把一支纤细的银质发饰放在了棺内,果断地转身离去。 她的话语引起了大家的共鸣,现场的人都对日本人的入侵恨恨不已。 在这个遗体认领现场,正准备离开的张一浦被那青年女子的话语所吸引,他看到了那女子与丈夫的诀别一举一动。看着她转身离去的坚定步伐,张一浦也转身跟了上去。 南京路上,杨安、赵剑眉、林小荷三人走过这几百米的街区,惊惧压抑得人难以呼吸,感觉心脏似乎被人紧紧地攥着,觉得血液流动迟滞,关节僵硬,行走受阻,犹如在淤泥中行走一般。这三人都有一样的感慨:这里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血腥至极,今天真是劫后余生! 从巨大的爆炸声音传来,到看到这一片血腥狼藉的街区,杨安三人深深地感到战争的无情、残酷与恐怖! 在这一刻,杨安也对师傅讲述的战争往事有了一些体会。想到和师傅在一起的生活,杨安暗暗庆幸因为有了师傅的训练,掌握了基本的自我防护方法,否则今天怕是会和那些人一样,难逃被炸的厄运。或是因为注意力无形之中有了转移,杨安的脚步也更加灵便,航空炸弹爆炸的残酷与血腥所带来对生命的巨大压抑也在这无形之中消散,似乎形成了一种安全可靠的气场,也渐渐地影响到了剑眉姐和小荷,她们也慢慢地感觉行走得轻松起来。 在南京路上行走了不到半刻钟,小海子已经没有力气啼哭了,在杨安的怀里抽泣,小荷的腿也基本恢复正常状态。杨安感觉手臂力乏,将小海子放到背后背着,也许是哭累了,小海子很快睡着了。这时,三人都平静了很多,一路行走,默默无语,心中都在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被炸弹击中。 抑或是因为在杨安的提醒下提前卧倒,避免了惶惶站立暴露更多的身体,减少了受弹面,从而避免了伤亡,抑或是因为受到刚才杨安气场的影响,这让小荷、剑眉姐感觉跟着杨安有了潜在的安全感。快步行走在街上,二人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自觉地分别走在了杨安的两侧,小荷还不由地牵着杨安右腰下的衬衣,寻找安全感。行走在路上,小荷再次觉着杨安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林氏诊所距离先施这段繁华的街区略远,福伯出去不久,林小诚就心生忐忑,从小楼里出来,直到出了小院的大门。 远处苏州河以北传来密集的枪炮爆炸声音若隐若现,这声音牵动着林小诚的心。外滩方向飞机的轰鸣和重磅航弹爆炸的声音时不时地传来,日军军舰防空炮火在天空中密织的火光与弹幕,这些都让林小诚忧心忡忡。小院门口,他不停地向两边担忧地远望,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寻找家人。 忽然,一辆人力车停在了身边,车夫一放下车把手,转身就扶着满身是血的福伯从车上下来,林小诚揪心地抢步上去帮忙。二人将福伯扶进了诊室,将他放在了诊室的床上,福伯忍痛对车夫道谢并坚持多付了一块银元。林小诚端过医疗器械盘,麻利地用剪刀剪开福伯右胸下的长袍,只见他的腰腹部有一道十几公分的伤口,如唇般地向外翻着,鲜血从里面缓缓地流出,汇成细流流到床上。林小诚迅速清洗伤口,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坛子,用竹片挑出黑色的药膏涂在纱布上,暂时先堵住了伤口。看着福伯右胸部插着的弹片,林小诚揪心得很。他用手轻触弹片上下的肌肤,弹片卡在肋骨中间,伤情似乎很重,不知道有没有伤着肝和肺。这时,他有点犹豫。 福伯咳嗽了一下,黑血从嘴里出来,费力地说道:“少爷,别费心了,我……恐怕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福伯,没事的,这里有祖传的补血膏、生肌膏,相信我,你一定没事的。” 福伯的右手抓住了小诚的手,身体剧烈地起伏,说道:“少爷,听我说,要不然……没时间了。” 林小诚停下手,忧心地看着福伯。 “少爷,早年我在沧州习武,和师妹结婚,世道太乱,流浪到江苏,她生病去了。后来,我……,我心神乱了,也重病,是你爷爷救了我,我也因此成了林家人……,林家从来没有把我当下人,你们叫我福伯,我自然把你们当作自己儿女……。在林家,一直是家的感觉,过了这么多年的安生日子,够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你一定要代我跟老太爷、老太太和你爸妈说谢谢。”福伯断断续续地说着,口鼻里时不时地流出血来。 “你们要赶快回老家。把我烧了……,骨灰带回去,我是林家人……好冷,呃……”,福伯又是一口血出来,林小诚心酸流泪,吴妈捂着嘴已是满脸泪水。 福伯是一个乱世漂泊武者,他的漂泊止步于一个医者的仁心与救助。在这种人生经历下,时值壮年的他感受到了林家那中医世家父慈子孝、爷孙融乐的亲和氛围,仿佛一片漂泊的浮萍终于找到了扎根的地方,他的心灵在经历漂泊辛酸与丧偶悲痛后找到了家的归宿。林家人待下人和善,宛若一家。福伯自降年龄与辈分和林修同辈,经历着中医世家的艰辛与荣衰,享受着中医世家的安生与悲欢。他没有子嗣,林小诚、林小荷、杨安自然被视如心中的儿女。生命到了尽头,林家自然是他心灵的牵挂。他想诉说心灵最后的牵挂,言语发夫心灵,怎不让人动容。 “少爷,我还担心杨安,他是老爷的心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进了小院,杨安三人看到一路洒下的血迹,心里不安起来。小荷焦急地大声地喊道“大哥!大哥!大哥!”没有回应。三人循着血迹很快来到诊室门口,看到满身是血的福伯,看到血已经流到地下,已染红脸盆大小的地板。 “福伯”,三个人急切叫道。 福伯笑着,咳出了一口鲜血。抬起满是鲜血的右手招呼杨安:“安儿,小荷……快来!” 杨安、小荷二人快步从床的左侧靠上前来。 “安儿,小荷,别哭……,福伯在林家活到六七十岁,够了……林家是中医世家,到老爷这代已是四代单传,人丁不多。安儿,那年你爸为救老爷而死,老爷一直把你当作亲生儿子……”福伯连续咳出了血。 “福伯”,大家揪心地叫着。 “安儿,你小子好像一直都不会笑……,老爷一直担心你爸死在面前刺激了你,心里一直亏欠很大,还想着将小荷许给你。” 杨安、小荷满眼泪水,福伯的身形已是模糊。杨安不安地叫道:“福伯。” 福伯眼睛一亮,费力地说道:“臭小子长大了,以后要快乐地生活,对小荷要好!对林家要好!”,福伯伸出左手指向小荷,小荷懂事地伸出左手,福伯拉着小荷的手靠向杨安的手,一并抓起来,笑道:“别哭,小子……给老子笑一笑。”杨安含泪强笑一下。 福伯看着杨安的强笑,他的手松了下来,安祥地走了。 杨安愧疚至极,晶莹的泪水中映出福伯的过往。 第十二章 静好时光(一) 林家老宅是一栋典型扬州民居,青砖黛瓦,八字形门楼厚重古朴,门前青石平台外侧石鼓上立有两根黑漆木质楹柱,柱上刻有“惟愿世上人莫病,宁可架上药生尘”颜体朱漆对联,上悬木匾“仁心济世”。走上三级台阶,高高的木质门槛外面两侧各有一只两尺多高的石雕瑞兽,跨入两扇敞开的漆黑大门,是一方数十平米的小园子,小园子一隅建有一方小水池,池中育有锦鲤、金鱼、睡莲,园中植有一株桂花两株桔树,香桂茂盛如盖,还有两只古朴的荷花缸,摆放少许盆景。小院的东西侧墙上各有一砖雕海棠门通向侧园的厢房。一条三四步宽的青石小道连接小楼一楼客厅。这是一个三间两层的建筑,小楼后还有后厢房、厨房。小楼斗拱挑梁、飞檐翘角。池、草、花、藤、树园中皆有,这是一个典雅、古朴而又精致的小院,无时不处散发着林家数代行医的文化底蕴。 这天上午,林家老宅迎来了重要的客人--李桂花、杨安母子。从人力车上下来,看着精致而厚重的高墙大门,李桂花略有不安,杨安两手牵着母亲的衣襟,跟着林修跨进了大门,福伯搬运着行李。 年近七旬的林家老爷子正在家坐诊,看着儿子带着李桂花母子进入小院,放下手中的书,从中厅出来把二人迎了进去,满脸热情,关切地问寒问暖。杨安在母亲的提醒下,怯怯地喊了声“爷爷”。很快,下人端来两杯枣茶还有几盘糕点干果。显然,这些都是林家老爷子早有准备而精心安排的。李桂花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心才安稳下来。 林家老太太和林修的夫人周氏闻讯而来,周氏挨着李桂花坐下,满怀感激地道谢,说着说着老太太婆媳二人和李桂花一起漾起了泪花。杨安有点好奇地看着屋里的家具和木雕,觉着这些都好精致,想着以前父亲在家里做家什也曾用心雕刻过云纹等木饰,他还不能完全明白这些木雕的民俗意义,也不知道父亲是否也会这些手艺,但是知道父亲一定会喜欢这些。想着想着,触景生情,不觉之中,内心伤悲的底色泛起,满眼起了水汽,竟然慢慢地落泪抽泣。看到杨安的抽泣,林家老爷子心生误会,提醒道:“哎呀,你们两个妇道人家真是的,桂花他们一路几天,好辛苦,还要让他们伤心。” “安儿,过来,爷爷最喜欢儿子了,快来,爷爷来看看杨安。” 三个女人轻轻地擦了擦泪水。李桂花将杨安牵到林老爷子面前,又坐回了椅子上。老爷子将杨安搂在双腿间,掏出手巾,擦了擦杨安的泪水,说道:“小儿子,不要伤心了,我们老林家一向人丁单薄,你以后就是爷爷的亲孙子,你们以后就是我林家的人。”这是林家老爷子的表态,是说给李桂花听的,是说给全家人听的,也是说给下人们听的。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安儿最乖了,过几天就上学,上了学、识了字就跟爷爷学中医,好吗?” “来,先吃块糕点”老爷子从盘子里取出一块桂花糕喂给杨安,杨安回过神,双眼仍然噙着泪水。 林家五代单传,林家老爷子看到杨安,如得了块宝玉爱不释手一样欢喜至极。 虽然是初来林家,李桂花仍然感受到林家上下的真诚与关切,感受到这个中医世家的亲和与细腻。 早在好几天前,林修从武汉发回电报,告知回来的行程。林小荷知道爸爸和福伯这两天会回来,还会带来一个小哥哥。放学后,林小荷带着期盼的心情,三步并着两步,一路快步回家。一进院门,就看到了客厅里的热闹,林小荷跑步进去,还未进客厅,就大声地叫着“爷爷,奶奶”。进屋后,又乖巧地叫着“妈妈,爸爸”。林修喊过小荷,让她叫李桂花“大妈”。小荷亲切地喊着“大妈好!”林修让小荷叫杨安哥哥。九岁的小荷已有一米二左右。早前,就听爸爸说杨安哥哥个子小,没想到比自己大一两岁还矮了半个头,她并未叫杨安哥,而是像小鹿般地跃到爷爷和杨安跟前,伸出右手在杨安的脑门上弹了个蹦,喊道:“我喊你杨安好不好,我叫林小荷。” 林修对一向听话的女儿似乎有点意外,双眉微蹙,无奈地说道:“这丫头,没大没小的。”看到这些,林老爷子呵呵一笑,还挺开心的。 杨安看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小荷,小脸白净清丽,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地扇动,清澈的双眸好似阳光般明媚,留着齐刘海,脑后用彩绸带扎着两束小辫,两束小辫直直的头发随着走动而律动,犹如美丽的鹿角。杨安在先前这一小会,觉得小荷比汉口的小女孩好看可爱。毫无防备地被一个女孩弹蹦,杨安并未因此尴尬和气恼。在这一瞬,杨安好像回到了汉口的街头,如期待小朋友在自己脑门上弹一下那般,竟然淡淡一笑,轻声答道:“好吧。” “杨安,走,我带你去看爷爷养的小金鱼。”小荷拉着杨安的左手出了客厅。 看到这儿,林修松了一口气。自从意外地进入杨家的生活,还从未看到杨安笑过。林家书香门第、中医世家,善良的林家人向来是施善于人、施恩于人。受人救命之恩,林修早已将这苦命的母子当作自家人,每每看到杨安闷闷不乐的样子,心头总似压着块巨石,让人一阵窒息。他当然希望杨安快乐,希望杨安像自己女儿一样开心。 午宴十分丰盛,林夫人周氏亲自下厨还做了几样拿手的淮扬菜:清蒸刀鱼、清炖蟹香狮子头、粽香东坡肉。淮扬菜追求食材新鲜、本味。这一桌淮扬菜,色香兼有,咸甜适口,加之林家的热情,杨安从未吃得这么可口满足。 午饭后,周氏、福伯带着杨安母子从小院西侧的海棠门进入侧园。侧园有林家制药作坊、住宅,还有一个小园子。林家在侧园早已为杨安母子收拾了两间客房,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本没有午休的习惯,但连日的乘船旅途,加之第一次远行,李桂花还是有些吃不消,在厢房门口对周氏、福伯道谢后,李桂花、杨安这才休息。 第十三章 静好时光(二) 第二天早饭后,林周氏说上午带着杨安去做两身衣服,李桂花婉拒不过,只好连声道谢,带着杨安跟着周氏和福伯,到邻近街口的齐氏衣铺一人做了两身新衣。回来后,李桂花母子跟着周氏看看林家的房子和作坊。杨安觉得没趣,一个人溜回住的厢房。 杨安把木工工具箱提到堂屋门口的光线明亮处,从箱子里拿出竹筒式油刷,认真地擦拭着每件工具。其实,工具都很干净,但他仍然认真地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擦上一遍,而后又一件一件放回去。擦着擦着,杨安想起了以前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想起了汉口那个孤独的坟头,不觉之中眼睛升起了水汽。杨安想到以前在麻城的时候,父亲做着木工活计,他在一边玩着刨叶,总是对刨叶清香与花纹感兴趣。看着父亲做木工,有时还会帮父亲弹一下墨线,递一下小物件什么的,虽然两人基本没有什么话语,但杨安觉着踏实。一次,他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在一方木料上凿孔。后来,父亲要找做好的椅子腿组装时,才发现那条腿早已在杨安手下凿了两个不成样的小孔,显然这条腿已不能使用。父亲无奈地说道:“唉,算了,这条腿给你拿去凿着玩。以后,再玩的时候,做好了的就不要再动了。”父亲抚摸着杨安的头,还从杨安手里拿过小凿子、小铁锤,慢慢地凿了几下给杨安看。打这以后,杨安没事,总会拿这小凿子、小铁锤在无用的木头上凿孔。这也成了杨安的一个爱好。 不知过了多久,杨安止住了伤心,走到中院门楼,双手费力地搬起了大门后面的一根粗壮的方形木条回到了厢房。杨安把木条一头放在了堂屋的门槛上,又拿了个小凳放在了木条下面,从工具箱里取出了一把小凿子、一把小铁锤,坐在了木条上,在木条靠门槛这端凿孔。 上午放学后,林小荷一进院子门,没看到杨安,就从西侧的海棠门向杨安住的厢房奔去。看到小荷轻快地跑过来,杨安抬头看了一下,继续干着自己手里的活。 “哎呀,杨安你闯祸了,你这个小笨蛋,把门闩弄坏了。”小荷很快发现杨安手下凿的是门闩而惊叫道。 杨安知道自己闯祸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根闲着的木条就是门闩,哪里知道还有这么长的门闩。想到这儿,有点失神,小铁锤一下子砸在了自己的左手拇指上,“啊!”一声叫唤。 “哎呀!”小荷也跟着不由地连声惊呼。 “凿子,疼不疼,走,快让爷爷给你看看,爷爷可厉害了。”小荷夺下杨安还捏在手中的凿子放到一边,一把将杨安拉起来,快速地跑向中院的客厅。 “爷爷,爷爷,杨安把手砸了,快快看一看。” 林老爷子走到门口亮处,把持杨安的左手,轻轻地捏了一下拇指,“嘶--”杨安疼得吸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多大事。”林老爷子让下人余妈用脸盆从金鱼池里弄了一点水,把杨安的左手放在里面,说道:“安儿,手在这冷水里多泡上一会,到时候爷爷再给你上药,会好得很快的。以后玩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哦。” “爷爷,这个小笨蛋闯祸了,他把门闩凿坏了。”小荷这时才想起告状。 林老爷子看到杨安低头着,满脸的难堪与窘迫,抚摸着杨安头发说道:“安儿,没事,坏了,爷爷就换一个。” 这时,林修、周氏夫妇,李桂花和福伯也来到了客厅,正巧余妈把门闩取了过来。李桂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自己也是一脸尴尬地叹道:“这孩子!” 老爷子平静地说道:“杨安妈妈,没事。” 老爷子说着话,一边认真地看着门闩一端。这门闩截面是一个长四寸、宽二寸多的长方形,长一米五的样子,一端被杨安凿了两个垂直相连的长方形孔,孔未打穿,只有两面可看到孔。林老爷子看着这两个精致的小孔,距离这端约有三寸样子,已经可以看到闩体里面血榉木好看的红色。这两个小孔边缘线直、角方、孔壁平整。 “好!好!好!”看到这精致的小孔,老爷子都有点心服,惊叹地喊道。 “小儿子手艺不错,我这血榉木大门、门闩是老祖宗清朝那会留下的老物件,有两条一样的门闩,还是杨安第一次在这老物件上做上了这么个新记号,又不影响使用,也是天意呀。杨安哪,你都在这上面做上记号了,你就是这家里的男丁了。在我们林家好好安生地生活,好么?”林老爷子又弯腰对杨安说道。 杨安貌似听懂了林老爷子的话语,用力地点了点头答道:“好。” 听到杨安的回答,林老爷子开心地哈哈大笑。 周氏把门闩拿了过来,心想这血榉木门闩至少有二十斤左右,奇怪这小家伙怎么就无声无息地搬了过去。周氏看了看杨安凿的孔,告诉余妈让厨房留点方木条给杨安。 “杨安,爷爷对你太好了,真是让人眼红。”林小荷蹲了下来,伸出小手扯着杨安的耳朵说道。这时,杨安的窘迫才消散得一干二净。 “小荷,爷爷待你不好吗?” “不好,哼!重男轻女。”小荷嘟着小嘴俏皮地说道。 听到这小大人的话儿,大人们都开心地哈哈大笑。 这天,林家老爷子亲自到县立小学,找校长说杨安上学的事。林家每年都会向小学捐上一笔善款,加上林老爷子亲自来校,校长自是格外的热情与尊重,对林老爷子所托之事自然是欣然接受,爽快地同意接收杨安插班到小学一年级,校长还专门让人叫来一年级的班主任方明月,当着老爷子的面,按林老爷子的交代,提醒方明月多留心和关注杨安。 来到林家的第三天,林修夫妇二人、李桂花送杨安、林小荷上学。出门前,在客厅里,周氏打开早已准备好的藤条书箱,只见里面有一红木老酸枝文具盒,还有少许纸张,又打开精致的红木文具盒,盒中有大楷、中楷、小楷狼毫各一只支,小砚台、香墨墨块各一方,铜质镇纸两个,铅笔两支,小刀一把。看到精致的书箱、红木文具盒,杨安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想到在汉口的街市和小伙伴玩耍,看到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或小书箱,在大人们的带领下去上学,小伙伴们眼中满是羡慕,都期待自己哪天也能肩背书包或书箱上学堂。 “杨安,喜欢吗?”周氏轻声问道。 杨安站在茶几旁,扶着书箱,眼睛紧紧地盯着文具盒,好似眨一下,这些就会飞走一样。听到周氏的声音,杨安这才回过神,连忙点头答道:“嗯,喜欢,喜欢。” 李桂花看到这些,心中一片感激,没想到林家想的真是细致周到,也不知说什么才妥贴,思绪稍停了一下,这才激动地对杨安说道:“安儿,还不赶紧多谢叔叔、婶婶!” 杨安满怀得物的喜悦,开心地说道:“多谢叔叔、婶婶!” 在小荷的提醒下,杨安这才自己合上文具盒,收起书箱,在小荷的帮助下背上了书箱,和大家一起心情愉快地走出了大门。 第十四章 静好时光(三) 晚上,林小荷一做完作业,准备看一看杨安,就向西厢房一路小跑而去。一过去,就看到杨安在堂屋凿木条。小荷轻快地朝杨安的额上弹了一个蹦,问道:“杨安,作业做了么?”杨安没有吱声,眼睛看着小荷摇了摇头。小荷拿起那小木条,看着上面一排整齐的小方孔,心想不知杨安凿了多久,对杨安小声说道:“杨安,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凿子,好不好?”杨安不语,不解地看着小荷。“谁叫你这么喜欢玩弄凿子,还凿的这么好,连爷爷都夸你。叫你凿子不好吗?”小荷又说道。 “好”,杨安回答得很简单。 “凿子。”小荷轻声叫道。 “嗯。”杨安答道。 “凿子,凿子。”小荷俏皮的轻声叫道。 “嗯,嗯。” “凿子,这是我们的秘密,谁都不能告诉,包括……。”小荷指了指厢房里做千层底布鞋的杨安母亲,又指了指中院的小楼轻声说道。杨安会意地点了点头。 “凿子,你是不是不会做作业?” “嗯,我不会用铅笔,也不会用毛笔。” “这简单,就让学长我来教教你用铅笔和毛笔。不行,我只能教你用铅笔。我妈妈写毛笔可好了,爷爷都说妈妈的毛笔字已经隐约有了大家的气象,每年过年的对联都是妈妈写的。我的毛笔字原来就是妈妈教的,我跟妈妈说明天来教你写毛笔字,好吗?”小荷自豪地说道。小荷的妈妈周氏出自书香世家,女子师范毕业,还当过小学教员,后来因为小荷的父亲往外采购药材出去多了,才辞去工作,在家料理家事。小荷虽然只是上初小三年级,但在妈妈手把手地教育下,早在三岁时就开始识字,四岁时开始练习毛笔字,现在的小荷已经可以把《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一半内容读下来,毛笔字也早在小学二年级时全校比赛中拔得头筹,超过了高小六年级的同学。 “好。”杨安这才松了一口气。今天,高兴地背着书箱去上学,进入教室后,除了新教的字杨安认识和记下了,其它的全是不会。这一天是兴致勃勃地上学,却是意兴阑珊地回家,这怎么不让杨安暗暗地着急。杨安冰冷的性子,如果没有人问及这些,他是不会说的。 两个小孩坐到了桌子上,小荷首先讲起了铅笔的执笔方法,简单地讲了写字的笔顺,又示范地写了杨安今天作业上的几个字。杨安学着写字,小手执笔力度过大,又憋了口气,动作直打拧,写起字来,手都有点发抖,字怎么都写不小,写完一个字,喘一大口气,双肩也随着起伏。 小荷又朝杨安额头上弹了一蹦,着急地说道:“停,停,停,真是个小笨蛋,你费这么大劲干什么,憋气干什么,要像这样执笔,呼吸要匀。” 杨安对自己有点失望,放下了手中的铅笔,像只放了气的小皮球。小荷又示范了一下执笔,又写了作业上另外几个字。突然,停下了手中的铅笔,一副深思的模样。杨安看着正在思考的小荷,觉着小荷真是可人,让人亲近。一小会,小荷对杨安说道:“凿子,你凿孔时,拿凿子会用很大的力气吗?” “不会。” “吃饭时,拿筷子会用很大的力气吗?” “不会。” “你找找感觉,就像拿凿子、筷子那种轻松自然的感觉。你还要相信自己,连爷爷都说你是个聪明的男孩。”小荷眼睛灵光闪动地说道。在这一刻,小荷都觉得自己真的很聪明,得意之情溢于脸庞。 杨安又拿起铅笔,重新试了几次执笔的方法,在作业本上抄写起今天的生字,虽然没有完全像拿凿子那种轻松,但也慢慢地找到了感觉,写字竟然快了许多。杨安看一看书上字的模样,而后在作业本上抄写。这时,小荷感觉杨安并不像第一次写这些字,因为字写得不算难看,小荷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字就是看着有点顺眼。其实,小荷并不知道这是杨安的悟性,杨安自己就更不知道了。 过了一会,小荷又翻开杨安的书,把这天课程中杨安不认识的字教他认读。一年级的课程,内容并不多,小荷倒没用多长时间就解决了问题。这时,小荷感觉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声对杨安涩涩地说道:“凿子,你看我像不像个老师。” “像。”杨安真的觉得小荷是个好老师,干脆地回答。 “那,那,那你叫我一声林老师。”小荷小声试探地说道。 “林老师,好!”杨安学起了上课时的动作,站立起来,一丝不苟地鞠了一躬,这是今天刚学的动作。 “嘻,嘻,我是老师了。”小荷开心的不得了,小声的兴奋地说道。 这时,这个幼小的心灵真正地感受到了教授学生的快乐,感受到了知识的快乐,感受到了助人的快乐,也感受到了和杨安在一起的快乐。 杨安看着小荷如小鹿般高兴地离去,那两束彩绸扎着的小辫也随着跳跃在脑后起伏,消失在门口。在这一刻,杨安并不知道自己早已喜欢上这个可爱的女孩。 “安儿,小荷走了?”李桂花没有听见小荷的声,从厢房里出来问道。 “嗯,走了。”杨安回过神来答道。 “以后,要多向小荷学习。” “嗯。” 杨安没有休息,他把小荷教的字又重新认读了两遍,又从书箱中取了纸,对照书上的字练习写铅笔字,杨安看到字的笔画,总觉得这字要像父亲以前做的家具一般,字形一定要稳,竖一定要竖直,横画也要如家具的一些组成要平行。长期观察父亲做家具,图形的概念在心中早已形成,杨安无意之中开始用图形的概念来写字,以期达到与书上的范字字形相同,这也是小荷觉着杨安第一次写字顺眼的原因。其实,这是杨安的天赋,只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而已。杨安沉浸在写字的过程中,一个字写几遍就对照书上看一看,仿佛对照着制作一个家具一般。在这练习写字的过程中,杨安觉得周围的一切全部都消失了,就如他独自一人在凿孔一般,进入忘我的状态。直到很晚,母亲喊杨安早点洗了休息,杨安才收拾起东西。 第十五章 静好时光(四) 第二天上学回来,小荷没有自己先做作业,而是检查了昨晩教给杨安的内容,一直看着杨安做好今天的作业。 晚饭后,周氏过来教杨安写毛笔字。周氏这些年从未放下手中的毛笔,一直坚持写小楷、中楷、大楷和榜书,每日日课千字,书法的功底已然十分深厚。在吃饭时已经知道周氏要来教儿子写字,李桂花放下针线活,在一旁陪着,直到周氏劝说,才离开桌子。周氏带来一张羊毛垫子铺在桌子上,从杨安的文具盒中取出中楷狼毫,让杨安将笔毫竖直放入茶杯中润毫开毫,自己往砚台中注入一二十滴水,用香墨墨块轻轻地研磨,直到墨香溢出、墨色均匀、浓淡相宜,然后又将杨安手中的毛笔接了过来,在一张折叠数层的干净毛边纸上轻轻地把笔中的水吸净。 准备好后,周氏边讲解、边示范地给杨安讲解了润毫开毫、研墨、执笔的方法,还简单讲述了各类笔毫的特性与使用。接着讲几个毛笔字的基本笔画,最后示范了杨安这两天未完成的毛笔字练习。周氏一边做,一边示范给杨安看,一频一动都是那样淡然从容,话语让杨安感到十分的平和与亲切。抑或是周氏讲解示范的好,抑或是杨安具有一点天赋,抑或是受昨天小荷教授执笔的启示,周氏竟然发现,杨安执笔竟然没有其他人初次执笔的感受,甚至没有感觉到杨安是初次写毛笔字,并且周氏还发现杨安写字,笔画虽然一看就是不行,但能感觉结构上,有一种隐约把握的感觉。周氏觉得杨安有写字的天分,并且能够沉静下来,这一课有两个多钟头,竟然没有离开桌子,想到这里心中不禁窃喜。 晚上,讲完课后,周氏教授杨安用笔洗洗笔,之后又用练习过的纸张吸去笔毫里残水。这是一套完整的过程,每一步周氏都耐心细致的讲授。李桂花、杨安送走周氏,杨安又将毛笔取出,又按婶婶教授的方法,将两张毛边纸张折叠成一寸半见方的格子,参照周氏写下的范字,直到将纸写完才收手。其间,母亲两次准备喊杨安早点休息,但看着杨安认真的样子,只好作罢。 民国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日是新年除夕。这天下午,县立小学放学比往常早一些,杨安和小荷一起回家,一进院子,便看到爷爷在院中观赏金鱼,两个小孩亲切地叫着“爷爷”。想起一路上,许多人家都已贴上对联,小荷心中很是奇怪,对爷爷问道:“爷爷,今天怎么还没有贴对联,是妈妈还没有写好吗?” “小荷,杨安的爸爸刚走,今年过年我们就不贴对联了。”林老爷子看着小荷,抚摸着杨安的头说道。 小荷懂事地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说完带着杨安去做作业。 年夜饭,林家准备得十分丰盛。林家的下人从昨天就已回家过年,小荷的哥哥在德国留学,这年夜饭八个人,刚好坐满这张八仙桌。这顿年夜饭,周氏亲自掌勺,林家老太太、福伯、李桂花打下手,也是忙碌了一下午。 坐在桌子上,林小荷兴奋地为杨安报着菜名:“清汤排骨莲藕火锅、清蒸刀鱼、粽香东坡肉、扬州狮子头、金葱砂锅野鸭、醋熘鳜鱼、大煮干丝、素蟹粉、文思豆腐汤、腊鸡、腊鱼……,一共十八个菜,呵呵,这都是妈妈的手艺,不对,这个是奶奶做的,这个是福伯做的。奶奶,福伯,对不对?”小荷、杨安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小荷报过菜名便朝坐在上首的爷爷、奶奶和坐在一侧的福伯说道。 “我们家小荷和杨安最聪明了。”爷爷笑呵呵地说道。 “那是当然,不看看是谁生的女儿。”小荷俏皮地说道。 林修、周氏夫妇自豪地笑了笑。 八仙桌上,每个人都斟上了一杯温好的黄酒。在林老爷子一脸正色地提议下,第一杯酒是敬杨安的父亲杨青林,表达了林家的感谢与敬意。之后,氛围慢慢热烈起来,坐在桌子右侧的是福伯、林修,左侧是李桂花、周氏。林修夫妇离杨安近,给杨安夹了好多菜,吃都吃不完。这晚,杨安饮了五六两黄酒。 林老爷子看着杨安小小的个子饮了这么多酒,开心地说道:“还是儿子好啊!嘿嘿!” 坐在对面的小荷听后直瞪眼,嘟着小嘴喊道:“爷爷重男轻女,偏心眼!”大人们听后乐得开怀大笑,最后的主食是三丁包子、鸡丝卷、蟹黄蒸饺、清汤面。看到这丰盛的主食,杨安的肚子早已装不进东西,心中连连后悔先前吃得太多。 晚上,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小荷、杨安准备出去放鞭炮。夜风吹来,杨安顿时有酒后微醺的感觉,已然把持不住身体重心,有点摇摇晃晃,小荷一下发现杨安醉酒了,也没了玩耍的兴致,连忙喊道:“杨安醉了,杨安醉了。”扶着杨安走向厢房。 大年初一,扬州已是白茫茫一片。李桂花早早地喊杨安起来,洗漱好后。母子俩穿着新衣,到中院给老爷子、老太太拜年请安。杨安收到了老爷子给的压岁钱,用红纸包着的一块大洋,这是杨安第一次收到压岁钱。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已是五月。李桂花母子来到扬州已是三个来月。在小荷的帮助下,杨安已熟练地掌握了拼音。小荷找出自己初小一年级上学期的教材,也已经开始教授杨安学习。杨安学习书法颇有天分,从四月中旬开始,周氏拿出家传的唐楷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拓片,教授杨安学习欧体楷书。杨安在学校仍然少言寡语,以至于有人给他起了个“哑巴”的绰号。小荷知道后,自然是不乐意,完全以一副学长的口气警告了那些喊叫杨安绰号的学生,并威胁谁要是敢再喊杨安的绰号,她就去找一年级的班主任。对于这名县立小学的才女,在学校早已大名鼎鼎,初小一年级的同学们自然敬畏有加,再也没有人公开叫杨安的绰号。 第十六章 离家出走 李桂花、杨安没有午休的习惯。自从上学以后,杨安每天中午都不休息,时间自然都是用来学习、练字。晚上做好作业后,也是学习和练字到很晚。这种坚持,让杨安很快赶了上来。在小荷母女二人的教授下,杨安在二年级就学完三年级课程,并且所有学科都排在班上前三名。这年暑假,杨安破天荒地找到林老爷子说想上四年级,这样可以早点和小荷在一个班上上学。孩子这么迫切地希望进步、这么好学,林老爷子自然格外高兴地到县立小学找校长的麻烦。这样,杨安跳级到四年级读书。四年级这年杨安在周氏教授下,同期学完五年级的课程。杨安还在四、五年级的会考中都取得了前五名的好成绩。杨安的欧体楷书中楷、小楷更是受到老师们一致好评。周氏一直夸杨安聪明好学,有学习的天分,动手能力很强。对此,小荷有时表示不服,但小荷却是知道,杨安的进步,完全是时间浸泡出来的,他每天都要比别人多学习至少八九个小时。除了每周照例擦拭那套木工工具,杨安已有很久没有再凿木条了。在林小荷读高小六年级时,杨安如愿地与小荷坐在了同一个教室。 一年后,杨安和林小荷二人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国立扬州中学。这年,小荷已有一米六的身高,杨安也开始长个子,只是依然比小荷矮上十来公分。林家有女初长成,豆蔻年华的小荷依然是那么阳光快乐,随着慢慢长大,林小荷身上有了更多的文静气质与书卷之气。进入初中,二人关系除了密切,各自心中暗暗较劲,还多了一份竞争,这种心态让这两个孩子快速成长,越来越优秀。初二这年,杨安、林小荷都长到一米六七的身材,学习成绩各科都在学校名列前茅。林小荷国文功底一直十分扎实,杨安还是会时常找小荷请教一些国文方面的问题,小荷有时依然会俏皮地让杨安叫她“林老师”、“学长”,杨安每次都会让小荷如愿以偿。 民国二十五年五月上旬的一天午饭后,杨安、林小荷吃完饭,给长辈们打过招呼先行离开八仙桌。饭后,周氏对放下碗筷的李桂花诚恳说道:“桂花姐,有个事想商量一下。” “妹子,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李桂花答道。 “姐,你看杨安、小荷都长高了、长大了,我和林修想将小荷许给杨安。” 没有等周氏说完后面的话,李桂花已经明白了意思,当即急切地打断周氏:“妹子,这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父母都希望孩子有个好的归宿,我也一样,一来他们都还小。二来杨安这么个冰冷的性子,平时都看不到他的一个笑脸,说不好听的,都有同学给他起绰号叫‘哑巴’,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家伙,怎么配得上小荷这大家闺秀,这些年在林家,我们已经够安生了。三来现在也是新时代,都不兴父母包办了,反正这件事不行,说什么我也不同意。” 林老爷子、老太太、林修夫妇先前已商量过这事,他们都觉得杨安出身虽然穷苦,性子虽然冷淡,一年四季基本上看到不这小子的笑颜,但人还是很善良、厚道、优秀,学习又特别能够吃苦,又懂礼节,林家也是书香门第,自然更看重这些。这几年,他在林家的成长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杨安与小荷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应该是很般配的一对。林家五代单传,林老爷子格外喜欢男丁,杨安虽然是外姓,但是老爷子早把这母子当作一家人。如果小荷与知根知底的杨安走到一起,林家就真正多了一个男丁,这是老爷子十分期待的事。坐在一旁的福伯也很赞同大家的看法。但是,李桂花出身贫苦,穷人的厚道与自卑并存,知足与识趣并存,周氏仅仅只是说一句提亲的话,却换来了这么多拒绝的理由,态度还是这么坚决。这是八仙桌上的这几个人都完全没有想到的。 这时,齐氏衣铺的老板娘王氏过来找林老爷子瞧病,听到了对话。王氏的到来自然打破了继续商量的氛围,这件事只好暂且搁置。 下午放学后,杨安去上公厕,让小荷、齐氏衣铺的齐维民等几个同学先慢点走,在校门口等他。杨安很快赶了出来,在校门口不远处,他正好看到林小荷满脸绯红,哭泣着骂齐维民:“齐维民,你胡说八道。”杨安看到小荷委屈的哭泣,怒由心生,但他仍然克制自己,一问便很快知道是齐维民告诉大家说:“林家把小荷许给杨安做媳妇。”这对心灵纯净、毫不知情、毫无准备的小荷来说情何以堪,一下子就委屈害羞得落泪。这时,杨安努力压住心里的怒火,安慰了一下小荷,对齐维民说道:“维民,我们都是同学,也是邻里,我和小荷都不知道的事,你胡说什么,你是什么用心。把小荷气哭了,你就开心了。” 在大家印象中,小荷一直是阳光快乐的女生,又乐于助人,在同学中人缘挺好。国立扬州中学是重点中学,校风纯朴,学风浓厚,从齐维民在校门口说出这无聊的话题,引发了小荷的哭泣,大家都在自觉地维护林小荷,告诫齐维民不要乱说。也许是大家共同的指责引起了齐维民逆反的心态,也许是杨安的责问让齐维民不自在,齐维民竟然理直气壮地解释道:“今天中午,我妈妈找林爷爷瞧病,无意中听到小荷的妈妈说的话。”还未等齐维民说完,杨安心中的怒火犹如火山喷发,迅捷地挥出右拳打向齐维民的鼻子。“噢……。”齐维民捂着鼻子弯下腰。大家谁也没有想到身材单薄的杨安,会主动出击殴打高出自己半头的齐胖子。接着,杨安又是左勾拳、右勾拳打在齐维民的脸上。这时,杨安才略感解气。如果不是小荷及时发现杨安动手打人拉住了他,他还会继续打下去。“哎呀,流血了,维民流血了。”大家看向齐维民,只见他满脸是血,鼻孔的血成串下流,双眼也是糊着一片鲜血,模样惨不忍睹。“哎呀,我的两个眼睛都看不见了。”齐维民惊叫道,这个大个子这时竟然失态地嚎哭起来。 听着维民的惊叫,杨安这才慌了神,刚才解气地动手,根本没有想到会打瞎他的双眼,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对于这一场意外,小荷和大家也惊慌不已,手足失措。这时,杨安知道自己真正闯祸,转身快速向家里跑去。杨安在厢房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了这几年攒下的林老爷子、林叔叔、福伯给的压岁钱,慌乱地转身向外逃去。 第十七章 病倒 五月中旬,汉口的天气渐渐变热。这天中午,一阵暴雨就下了两三个钟头。雨后,太阳冒出了头,汉口的空气格外清新,街市上的人流很快汇聚流动起来。 中山大道是汉口最繁华的街市之一,在人流中行走着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孩,他一身学生装束。但是,这个男孩浑身上下满是风尘,即使是这暴雨仍然没有冲刷干净他满身的尘土与疲倦。这个男孩,就是从扬州辗转而来的杨安。从家里带走的五块大洋,这十天来早已被杨安用完,来到汉口这两天,杨安粒米未进。虽然立夏过后已有两周,但这初夏的雨水仍然是带着寒凉,一阵暴雨,杨安竟然突受风寒发起烧来,这时他已是步履蹒跚。 在一个街口,有几个顽童看到满身邋遢的杨安,都以为他是一个流浪汉或者是乞丐。不过,杨安确实是一个流浪汉,而且还是一个逃犯。几个孩童顽皮地捡起小石块扔向杨安,好在石块太小,没有石块击中杨安白净的脸部,并没有带来什么伤害。这时,杨安已经麻木不堪,神不守舍。 路上的行人,没有人阻止顽童的淘气,也没有人可怜此时的杨安。 这天,码头上没有搬运的活计,胡立德早早吃过午饭,上街购买生活用品,被暴雨阻挡了脚步,只好在百货公司避雨。雨后,胡立德准备回家,正走在中山路上,看到前面的街口有顽童向迎面走来的男孩扔石块,他也没有阻止。杨安已经坚持不住,身体摇晃了两下向后倒去。 已经与那男孩擦肩而过,胡立德一阵心悸,他立马转身,看到站立不稳的杨安正要向后倒下,抢步而上从后面接住了后倒的杨安,看着那张似曾熟悉、白净的娃娃脸,泪水竟然一下子溢满双眼。 胡立德顺势蹲了下来,街口的顽童见有人护住了流浪汉,只好作罢。 胡立德伸出颤抖的右手抚摸这张曾经熟悉的脸庞,那个日思夜想的男孩是自己心中永远的伤痛。想到这痛,胡立德犹如撕开了伤口上的血痂,竟然难以自持。一阵清风拂来,头脑一阵清醒,胡立德从伤痛中醒过神来,其实这小子并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思忖着眼前的问题:这个男孩白白净净,衣着也显然是个学生的模样,他究竟是何以流浪在汉口的街头?想到刚才错身而过的那阵心悸,胡立德觉得与怀中的这小子似乎有缘。“呀,脸上竟是这么烫,怕是发烧了。”右手传来明显的滚烫感觉让他止住了思绪。魁梧的胡立德抱起这个小子,一路小跑送到了附近的一家西医诊所。 医生看着这个湿漉漉的男孩,衣服邋遢得如乞丐,还有难闻的酸臭气味,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挥手示意胡立德将人放在诊室的一张长条木椅上。显然,他是担心弄脏了诊床。医生轻轻地摸了一下杨安的额头,拿出体温计给杨安量体温,又解开杨安的中山装及衬衣的扣子,用听筒在胸、肺、腹部进行检查。过了一会,又看了看温度计,说道:“高烧近四十一度,这孩子可能是这一两天没有吃东西,加上可能没有休息好,抵抗力下降,淋了雨,受凉发烧,先打上一针,明天或许还会发烧,再来打一针。注意给孩子喂点热稀饭,这两天都只能吃稀饭。” 胡立德付过诊费,抱起杨安拦下了一辆黄包车,坐车回了家,把他的衣服和鞋子全部脱掉,将他光着身子放到自己的卧室对面房间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收拾起地上的脏衣脏鞋走出了房间。 杨安在床上发烧,迷糊之中进入梦境:在杨安的面前,还是那个汉口的街市,妈妈提着竹篮卖着布鞋和针头线脑,杨安看着小伙伴们玩着“石头、剪刀、布”的划拳游戏,突然妈妈带着自己慌忙地跑到一个诊所。杨安看到浑身是血的爸爸,身躯上有三个刀孔,像张着的小嘴,随着呼吸向外吐着鲜血,杨安听到了妈妈悲痛欲绝的嚎哭,杨安自己感到将要失去爸爸,也扑上前去大声哭喊着“爸爸,爸爸……”。然而,爸爸睁着双眼并不理会他的叫喊,他仍然坚持哭喊着,忽然爸爸进了棺木,他拼命地叫喊,企图阻止大人们合上棺盖。然而,“嘭”地一声,棺木被盖上。这时的杨安早已是满眼晶莹,这晶莹变成了满目血色,杨安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满目血色,他只能继续地哭喊,他感觉哭喊得口渴,连鼻子都喷出了火苗,浑身都是火苗在燃烧。这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哭喊,却突然发现母亲也不见了,杨安一阵心急,想转身寻找,身体却又不能动弹,他努力地想迈步转身寻找,仍然不能动弹,杨安也感觉喊不出来了,只能用微弱的声音无助地喊着:“妈妈,妈妈,爸爸……。” 听到杨安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爸爸,胡立德、叶茗夫妇来到床边。胡立德弯腰伸手摸了摸杨安的额头,自语道:“还在发烧。”胡立德索性坐在了床边,用手轻轻地拭去杨安脸颊上的泪水,说道:“小茗,你看他发烧都烧糊涂了,他哭喊得这么凄惨,这孩子心里也许很苦,肯定有一些苦难的经历。今天下午,他在中山路上流浪,看着他晕倒了,觉得好可怜,我就把他捡了回来,还带他打了一针。唉,这个世道,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怎么会,德哥。”叶茗答道。 “德哥,我知道你是个心性善良的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如果不是你,我前年早被小日本的浪人给糟蹋了,这个世道还是需要有更多你这样敢于站出来的好人!” 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听到妻子称赞自己是敢于站出来的好人,想到北大营时的畏缩,想到侄儿不甘的眼神,胡立德一阵愧疚。 “这孩子的经历该是怎样的,听到他悲伤的哭喊,真是让人心酸。”叶茗看着杨安还在轻声无力地叫喊,心痛地说道。 “唉,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他的父母家人究竟在哪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胡立德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外面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胡立德、叶茗半喂半灌地给杨安吃了一碗稀饭。胡立德把杨安放下,让他躺下睡着。杨安的身上仍然是滚烫的,叶茗担心地说道:“德哥,这孩子都烧成这个样子,该不会烧出问题来吧?” “应该不会吧,医生说他明天可能还会烧,明天上午再带他去打一针。” 第十八章 心结 晚上,杨安仍未醒来。昏睡中,感到身体一阵寒冷,再一次进入梦境:一个寒冷的冬天,他和母亲行走在扬州的街头,又冷又饿。在爷爷和林小荷带领下,他们二人走进了林家的家门……。这年夏天,扬州连日大雨,很多地方都受到严重的水灾,雨后不久,扬州城来了很多衣衫褴褛难民。林老爷子和扬州的一些乡绅聚在一起商议捐款,搭起了凉棚,煮起了稀饭,向难民施粥。小荷还带着杨安到施粥现场,他们看到老爷子、福伯、杨安的妈妈在现场帮忙。杨安还看到婶婶陪着老太太到大明寺为难民、为扬州祈福回来,说到寺庙施粥的事情……。杨安不知怎么总感觉浑身发冷,好似总在一个阴冷的小屋子里,他觉得快乐的小荷就是阳光,和小荷在一起心中总有温暖的感觉……。 第二天凌晨,杨安醒来,看到自己躲在一张床上,这是一间普通的房间。杨安感觉到口渴,肚子咕咕直响,感觉到饿得发慌,杨安想坐起来。这时,胡立德进来,按下杨安的身体,说道:“小子,醒了,正在热稀饭,待会喂给你喝。” “谢谢!”杨安有气无力地道谢。 “还有点发烧。”胡立德摸了摸杨安的额头说道。 “小子,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 “安杨,平安的安,杨树的杨。”杨安略有迟疑和担心,竟然很快给将自己的名字颠倒后说了出来。 “哦,安杨。家是哪里的?” “汉口……,不,是扬州的。”杨安有点慌乱地答道。 胡立德发现了杨安有点戒备的意思,心想这小子一定有故事。 “安杨,既然我把你捡了回来,也是有缘,就安心在这养病。”说完,胡立德离开了房间。这时,杨安舒了一口气,觉得轻松了不少。他想,一定是自己在中山路上晕倒了,被他捡了回来,这人应该是个好人。杨安再次想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光着身体,心想这个人没有嫌弃自己是个流浪汉,怕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想到这里,杨安心宽起来,同时也为先前的戒备与撒谎有一丝不安,犹豫着要不要对他实话实说。然而一想到自己惹了这么大的祸事,是一个逃犯,又下定决心暂时不说实情。 昨天下雨,于满屯拉黄包车生意不错,晚上回来有点晚。一早,知道德哥捡回了一个小子,看着嫂子叶茗端着稀饭,就跟着一起走了进来。 “振国。”于满屯惊呆了,失声喊出了一个名字。 叶茗看着于满屯失态的样子,有点奇怪:“怎么啦?满屯。” “没,没什么。我去找一下老大。” “回来,回来,帮我喂他稀饭,我去给你们做点早饭。” 喝下这一大碗稀饭,杨安才觉得好多了,没有衣服穿,杨安只好躺下,不觉之中,几息的时间竟然再次睡着。 于满屯和大哥、嫂子坐在堂屋里吃着早饭。一坐上桌子,胡立德就说道:“满屯,吃完饭,你歇会就用车拉着屋里的那小子,对,叫安杨,到中山路那个诊所再去打一针,昨天打过一针。我要到码头先看看今天有没有活,你嫂子要去上课。他的衣服、鞋子都没有干,你个子和他差不多高,只是骨架大些,先找套衣服给他穿上。”说罢,胡立德也没有什么解释,于满屯有点期待他的解释,也有些诧异。快吃完的时候,于满屯还是忍不住说道:“老大,你不觉得他像你侄儿振国,先前把我都惊着了。” “多话。”胡立德不咸不淡地说道。 叶茗这才知道早晨满屯为什么失态,也隐约知道丈夫捡回安杨的主要原因了。叶茗是汉口一中学的英语教员,知道像丈夫这样的男人会有一些故事,既然他不愿说,自然不会去问。 上午八点多钟,于满屯拿来一套自己的衣服,把杨安喊醒。杨安穿着满屯宽松的衣服,站在院子里打量着这个小院。这个小院共有五间房,主屋是三个开间的瓦房,坐北朝南,在主屋的西面还有两间略低的瓦房,一间住的是满屯,一间是厨房,院墙只有一米七的样子,院门朝南开,小院有六七十平米的样子,院子里停着一辆干净的黄包车。 在中山路诊所,医生给杨安再次进行了检查,医生说还有点温烧。 打完针回来,杨安按照医嘱继续卧床休息,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想起了昨天做的梦,其实大多都是以前自己的经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忘不了父亲被杀身亡的那段事,这总让自己的生活有些悲伤的色彩。正是因为如此,与同龄人相比,杨安也知道自己的心灵过于冷淡和沉静,很少有笑颜,这些甚至会影响自己身边亲人的快乐。杨安想着从此以后,一定要努力克制这种冷淡,努力改变这种冷淡。杨安想不通为什么昨天会梦到民国二十年大水灾时林家和乡绅们的善举。其实,善良的人在一起会有更多心灵上的共鸣,杨安想到了这些年林家待自己和母亲的一切,想到了阳光快乐的小荷,想到了宽厚亲和的爷爷,想到了慈悲可亲的奶奶,想到了宁静慈祥的周婶,想到了感恩负责的林叔,想到了细心周到的福伯,只有在这个家庭里,杨安会得到更多的宽容与理解,才会得到更多的安宁与温暖,杨安企盼这种生活。想到自己打伤齐维民的事,杨安心中懊悔不已,自己本是很冷静的人,怎么会这么冲动。“小勇,血气所为;大勇,义理所发”,杨安现在早已知道自己以单薄的身材,大胆地攻击维民,只是失去理智,连“小勇”也算不得。伤害了维民让自己久久难以安宁。这次鲁莽,不仅伤害了维民,也伤害了自己身边的全部人,也让自己失去了生活的全部。如果生活能够重来,杨安想着一定会更好地珍惜这一切。不过,维民伤害小荷,应该挨打,但不应该失去光明,不应该承受这么凄惨的结果,以后他的生活怎么过得下去! 想像着齐维民失去双眼后的悲惨生活,杨安陷入深深的自责,觉得自己逃跑就是逃避责任,是一个男子汉缺乏担当的表现。想到这儿,杨安心里泛起一阵耻辱。这些责任,本应由自己担当,由于自己的逃跑却变成了林家和母亲的责任。杨安不敢想象林家和母亲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样的被动局面。难道自己就这样逃避一辈子?想到这里,杨安甚至想回去承担这个责任,然而想着回去又能承担什么呢?心中的怯懦让他停止了这种想法。在这种复杂心态中,杨安又在恍惚之中睡着了。 第十九章 决定 杨安被胡立德“捡回”的第四天,自己感觉已经完全康复。这天,这个半大的小子在胡立德家中闲了一天。生活一向充实的杨安心里空落落的,在这一天第一次体会到无所事事、度日如年的感觉。上午,三个大人出去干活后,杨安就坐立不安,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又回到堂屋,再从堂屋到院子。对这种清闲,杨安完全是无所适从,心里想着上学的日子真是充实、真是美好! 临近中午,杨安扶着小院门的两边,一会左边、一会右边,不停地两边眺望,过了好久,终于看到叶茗提着蔬菜回来。 杨安连忙迎了上去,怯怯地打招呼:“叶老师,回来了。”伸手要接过她手中的菜,叶茗将菜递给杨安,关切地问道:“安杨,都好了么?” “都好了,谢谢叶老师!” 杨安陪着叶茗择菜,学起来倒是很快。 叶茗看着动作麻利的杨安问道:“安杨,你是哪里人?” “怎么说呢,我是汉口人,后来到扬州读书,今年念初中二年级。”杨安似乎有点担心,主动地说到了上学的事。 叶茗笑着说道:“安杨,读书能念到初二,这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我猜你的成绩一定很好。”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你今天是第一次择菜。” “啊!”这也能感觉,杨安有点吃惊。 “因为你刚才没有先动手,我动手后你看了看才动手,动起手来又很麻利,说明你的观察能力、动手能力都不错,你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能告诉我你的成绩么?” “应该在全校是前几名吧。”杨安想到不能再撒谎,却又不能细说,担心泄露自己更多的情况。 “啊,这么厉害。”这下轮到叶茗吃惊了,她略有迟疑地小心问道:“安杨,可以告诉我怎么流浪到汉口,还有家里的情况么?” 这是杨安最担心的提问,该来的总是要来,杨安在犹豫,要不要如实相告:“我……。” 看到杨安的犹豫,叶茗体贴地说道:“安杨,感觉为难,就先不说了。” 叶茗明显地感到他舒了一口气,接着又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其实,叶茗如果不是这么体贴地问话,杨安在一番犹豫之后就会如实相告,因为这几天他们已在杨安心中建立了基本的信任。 “我,我暂时还不能回家,想在汉口先找点活干干,先看看吧。”杨安答道。 “这个世道还是有点乱,如果你不嫌弃这儿条件差,就住我们这。”叶茗想到他能够读书到中学阶段,家世一定还不错,安杨长相像丈夫的侄子,就心生了想将他留下来的打算。 “那太好了,谢谢叶老师!”杨安满怀感激地回答。 经过这三四天在胡立德家的生活,杨安觉得这三个大人都是好人,就如同林家人一样,暂时没有办法解决生计问题,当然很乐意有这样的一个落脚之处。 吃完午饭后,胡立德对杨安说:“医生说你还要多休息,一定要好好卧床休息。” 杨安答道:“胡叔叔,你看,全好了,我还跟叶老师说过准备找点活儿干。” “先去休息吧,晚上再说。” 杨安躺在床上,根本没有睡意,加上中午吃得菜都太咸,杨安舌头味蕾的感觉都有一些细微变化。他没有嫌弃他们口味这么重,他想着或许是因为他们是干体力劳动的人,那叶茗老师该怎么吃这些菜,还是她自己亲自做的。他还思考着下一步该干点什么来养活自己,总不能在别人家吃白食。这时,他听到轻轻的脚步向他睡的房间走来,于是闭上双眼假寐。胡立德看着杨安睡着了,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这时,杨安听到了来自对面房间的对话。 “嫂子,这小子是个闷葫芦,你中午有没有了解到什么?”于满屯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 “这孩子应该是个优秀的学生,家在汉口,后来到扬州读书,念初二了,成绩在全校前几名。”叶茗说道。 “他的性格有点闷,问他怎么来汉口,家里的情况,他欲言又止,我就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想找活儿干,我就让他先住这儿。我想你们应该都会同意他留下来。”叶茗说完,房间里明显安静了一会。 “老大,怎么办?”这是于满屯的声音。 “先让他跟着你推黄包车。”胡立德说道。 “呲--,拉倒吧,这怎么行,哪个拉车的还让人推过车,再说他念过书,虽然岁数小点,但个头却有成人高了,完全可以找轻松的活儿干。”满屯说道。 “先这样,不推车也行,让他跟着你背水壶,跟着你跑,熟悉汉口不行么?”一个坚决的声音,是胡立德。 “他会不会干?毕竟别人是有文化的人。”满屯说道。 “晚上我跟他说,先看看情况。”胡立德说道。 杨安并不是有意想偷听三个大人的谈话,但是他感到这三个大人专门等他睡着了再谈事,这就勾起了心中的好奇。杨安没有想到自己的听力竟然这么好,竟能听到对面房间的小声谈话,他几乎一句不漏地听到了。他不明白胡立德让他推黄包车和背水壶究竟是什么意图,但是他并未察觉到什么恶意。当然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种活计,他从来没有看不起拉黄包车的人,以及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人。相反,在林家这些年,他学到了善良,他还很同情这些人。但是,经过林家这几年体面而优渥的生活,现在让他去拉黄包车,多少还是有些抹不开脸面。想到自己前几天还是个流浪汉,差点饿死街头,又是逃犯,还有什么脸面抹不开呢?胡立德这样安排是什么意图呢? 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探究疑问的心态,让杨安决定暂时接受这个安排,放弃了自己出去找活干的打算。 这个中午注定是难以入睡。作出了跟着于满屯推车和背水壶的决定,杨安都觉得这个决定有些荒唐。还从未看到哪个拉黄包车的人专门带个一人协助推车和背水壶,杨安想着从明天起,自己在街上会不会感到难堪,设想着如果有人笑话,应该如何面对?还有,在大街上奔跑一天,那会有多少路程,这段路程应该不是一个小的距离。于满屯叔叔天天都做着这个活计,这需要多大的毅力?自己会不会跟不来,这些杨安都在思忖。万一跟不来该如何面对满屯叔叔,杨安都没有想好。但是,想到满屯叔叔拉了那么多年的车,都能坚持过来,自己只是为了弄清胡立德的意图,应该不会有多长时间。这时,杨安心里升起了一股年轻人不服输的执念。这种执念,让杨安和自己较上了劲,甚至让杨安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奔跑的冲动。 晚饭后,胡立德跟杨安说推车和背水壶的事,杨安平静而果断地应承下来,这让三个大人都很意外。 第二十章 黄包车车夫(一) 第二天,也许是因为心中有事,杨安早早地醒来。因为担心影响胡立德夫妇休息,直到听到对面房间起床的声音,才赶紧穿好衣服起来。杨安起床后,来到小院,看到满屯正在擦拭黄包车。他凑了上去,喊了一声“满屯叔”算是打招呼。 “黄包车埋汰,讲究的客人都会嫌弃的。所以呀,安杨,我们拉车的,都会自觉地把车擦干净。再说,这车是我们自己买的,就更要爱惜。”满屯说完,用一块油布擦拭着车轮的辐条和钢圈。 早饭后,满屯递给杨安一顶草帽、一条毛巾、两个水壶。杨安感觉这毛巾质地好象没有以前用的好,是最便宜的那种。杨安也学满屯将毛巾挂在了脖子上,毛巾的两头垂在胸前。杨安把草帽的带子系好了,还专门把额前的帽沿有意地往下拉了几下,这个动作被满屯看在了眼里。但是,满屯装着没有留意,也没有吱声。 “拉车最基本的功夫就是远距离的跑步,在拉车前一般不要大量饮水,也不能吃得太饱。即使口渴也只能少量饮水。拉车起步要缓要稳,停车也一样要稳。拉车过程中,身体略微向前倾,深呼吸,一般三步一呼三步一吸,要用鼻子呼吸,不能用嘴,防止把冷气和灰尘吸入。如果感觉跑快了要慢慢减速,呼吸跟不上时可以用鼻子吸气用嘴吐气。拉车要小跑不停手要稳,除非客人有急事,一般不要大步快跑,穿鞋一定要大小合脚。在拉车前行时要注意估计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提前按喇叭,提前回避,防止碰撞。天热了喝水要多次少喝,一次喝多了跑起步来容易肚子疼。还要记住东南西北的方位,哪些地段人流多,客人需要多。好了,这些你以后慢慢感受吧。安杨,记住了么?”满屯也不知道胡立德这样安排的意图,以为是让他先熟悉拉车这活,以后想让他干这个,所以有心地讲了一些拉车的技巧。 “嗯,我记住了。”杨安答道。 “来,你看看手抓车把的位置和方法。”满屯道。 杨安试着拉了一下空车,一下子感觉到抓手的位置已是十分的光滑。 “等一会,你今天先把叶老师送到学校。” 早饭后,叶老师从屋里出来。杨安怯怯地喊道:“叶老师。” “叶老师,请上车嘞。”满屯有意吆喝给杨安听。叶茗会意地坐上黄包车。 杨安抓住车把起身拉车。“您嘞,坐好!走嘞--!”满屯煞有其事地吆喝道。这时,杨安在心里对“干什么吆喝什么”有了一丝感悟。突然,杨安想起自己是车夫,赶紧收回了心思,专注地拉车出了小院。 杨安拉着车在街巷一路小跑,满屯在他的左手边,用右手轻轻地把持着车把。这时,心里想着也没有太累,还有一点小小的得意。没走两百步,满屯提醒道:“注意车把的高度,要始终保持客人坐得安稳。不管跑步的起伏多大,马路的坡度大小,客人坐在车里都要安稳。” 听到提醒,杨安注意了对车把手高度的把持。在街上跑了两里地,杨安明显感觉呼吸变得急促了,胳膊也有酸乏的感觉。又跑了一里地的样子,杨安的后背也流出了汗水,呼吸更加急促,感觉喉咙里也是热流阵阵,车把高度的把持也明显地起伏起来。 满屯看到了这些,急忙说道:“安杨,注意慢慢地停下,来,让我来。” 看着杨安慢慢地停下车,叶茗俊秀的脸庞露出不易察觉的欣赏表情。 杨安被换了下来,顿时轻松了一截,他想着满屯叔叔说的呼吸方式,慢慢地边跑边调整呼吸,没过多久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送过叶茗,满屯又拉客往汉口火车站、五国租界的几个地方跑了几趟,每次收的车费基本是一角到一角五。在没有客时,满屯带着杨安在路上慢慢地小跑,还给他讲述车行的一些事儿。通过满屯的讲述,杨安才知道街市上的车夫也是有区别的,车夫自己买车的是极少数,绝大多数车夫都是租赁车行的黄包车,车夫一月的收入基本上有三成左右要交给车行,这是租车的成本,也叫车份儿,而车行还要向政府缴纳一些税费,据说收益也就是百分之一二十,但这是一个长期稳定的收入。租车的人,一月一般也就只有七八块到十来块的收入属于自己的,当然这自然还要看运气,这点收入也只够车夫一家人的生活。如果家庭遇到什么变故,那生活的困苦简直难以想象。还有不少租赁黄包车的车夫,会找一个人分班跑生意,这样一车就有两人拉,车的利用率提高,车份儿成本相对降低。想到社会底层人们的生活,杨安一阵揪心。 想到当初自己一家逃到汉口,住在棚户区,也是十分艰难,母亲每晚都会在马灯下做千层底布鞋,白天拿到街市零卖用于增加家里的收入。因为父亲有木工手艺,每月收入相对宽裕一点,还时常没心没肺地“充大头”接济棚户区的邻居,母亲也是为此有过埋怨,埋怨归埋怨,但从未真正阻止父亲的这种大方。有的时候,看着别人困难,半借半送的也有,这也是杨安没钱上学的原因之一,当然这也为父亲挣来了很多善缘。杨安忧心这天下的穷苦人,穷苦的生活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看着拉车这钱来得这么辛苦,杨安感叹车夫这种社会底层生活的艰辛。想到这些,杨安坚定了跑下来的信心,脚下的步伐跟得更紧了。上午十点的样子,太阳已经火辣起来,杨安、满屯二人的衣服早已汗湿。看到杨安跑得有点吃力,在放下一个客人后,将两只水壶要了过来,挂在了车把手前面。又过了半个多钟头,看到杨安跑得步履沉重,已是十分吃力,已经落后黄包车一个车身位的距离跑了有小半里的路程。满屯知道他已经跑不动了,只是在咬牙坚持,心里暗暗叫好。这时,满屯停下车,让他在路边小店等着,中午时再一同回去。 第二十一章 黄包车车夫(二) 杨安在街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从肩上取下毛巾,擦了一把脸上、脖颈上的汗水,一小阵风儿吹来,杨安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看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心中五味杂陈。这时,他想起了司马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句子。司马迁说天下芸芸众生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奔波,那么自己呢?自己的奔波是为了失去担当、逃避牢狱之灾吗?不说现在,那么以前在扬州上学,每天起早贪黑地学习,也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搏得母亲一笑,搏得长辈们一笑?想到生活的目的,杨安迷茫起来,一时间竟然失神。 中午的时候,满屯拉着车过来,带了个顺路客人,招呼杨安回家。杨安想起身,这才发现双腿、双脚、双臂酸软,差点都没有站起来。“累了吧?”满屯问道。“不累。”杨安答道。跟着跑了几十步,满屯知道他跟不上,告诉杨安行走的路线,先让他慢点儿走,回头来接他。 中午,炽热的太阳将路面已烤得滚烫,杨安感觉汗水都流不出来,完全是烧烤的架式。上午跑了不少路程,他感觉双腿都快跑得掉下来了,实在不能坚持自己再跑,满屯只好把杨安拉了回家。进入小院,看到胡立德正从厨房端菜出来,杨安满面惭愧地从车上下来,都不好意思抬头打招呼。胡立德将杨安的表情尽收眼中,但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满屯打了半盆水,让杨安来一起洗把脸,洗过之后,看到一盆黑浊的水,杨安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和满屯叔刚坐到堂屋的饭桌上,叶茗端着炒好的最后一盘菜上来,杨安还未来得及喊人打招呼,就听到叶茗问道:“安杨,累不累?吃不吃得消?” “不累。”杨安底气不足地答道,一边回答一边看着面无表情的胡立德。 “安杨上午还不错,跟着我跑了至少三四十公里,这样坚持一段时间,都可以和我分着班拉车了。”满屯说道。 “啊,竟然跑了这么多路,行啊!安杨。”叶茗有些吃惊。这时,胡立德心中泛起波澜,古人说“仓禀实知礼节”,从这小子读书好、有礼貌这些方面来看,他的家境应该还不错,能够坚持跑这么远实属不易。尽管心中有很多想法,胡立德仍然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说道:“下午,安杨就不出去了。从今天中午开始,你就跟满屯叔睡,这间房是大贵的房间。” “老大……。”满屯想说什么,被胡立德挥手制止。 午饭后,杨安跟着满屯到西边的房间休息,一进门,看到房间里有一张木板床、一个柜子、一套桌椅、两个大木箱,陈设十分简陋。但是,房间很干净。床单、被子虽然有点旧,但还没有看到补丁。这房间里的一切让杨安感到意外,这完全不像一个车夫的房间。满屯让杨安脱掉鞋袜,一会端来大半盆热水让杨安泡泡脚解乏。满屯用杨安用过的水简单地洗了下脚,又把水倒掉。杨安刚躺下,满屯就说:“来,趴下,我给你揉揉,要不明天你根本动不了。” “啊--!”一声尖叫,杨安没想到这酸痛根本不能承受。 “就这点德行,还是不是个爷们!”满屯停下手嚷道。接着又用力揉杨安的大腿,嘴上这么说,满屯心里觉得这小子还不错。上午硬是咬牙坚持跑了三四十公里,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杨安强忍着满屯的“折磨”,只是闭嘴“哼哼”。这酸痛让他浑身都溢出了一层汗水,一刻多钟的“折磨”结束,二人躺下睡觉,满屯一倒下就睡着了,还响起了呼噜声。杨安这时虽然也感到困乏,但却一时难以入睡。他想着几个奇怪的问题:这不是一家人怎么住在一起,还有那未谋面的大贵,于满屯叫胡立德老大,他们三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的生活虽然比不上林家,但也不像缺钱的人家,每晚都要喝酒,每天都有鱼或肉,满屯还有自己的黄包车和怀表,每天拉车的时间似乎也不像别人那么长,拉车的有这么干净么? 杨安无法找到答案,期待找到答案。思考之中,不知不觉双眼眼皮发沉,就这样睡着了。 下午,杨安在沉睡中被喊了起来,胡立德让他到堂屋。走进堂屋,胡立德示意他坐在饭桌上。这时,他看到中堂柜上碗口大的坐钟时针已过下午三点。杨安这才知道自己足足睡了两个多钟头。胡立德说从今天起学习日语,便拿起几本半新的书来。 就这样,接下来的四周,杨安每天上午跟着满屯出去拉车,实际就是跑步和熟悉环境。下午、晚上在家跟胡立德学习日语。杨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学习日语,杨安也不知道第一天时为什么没有拒绝学习日语,甚至连为什么都没问。后来,杨安才知道这些是源于胡立德救过自己一命后建立的一种认可与信任。经过四个星期的练习,杨安已能背着两个水壶陪着满屯叔跑上一个上午,其间虽然偶有候客,但跑的路程累计至少五六十公里。 杨安从小学跳级,就养成了提前自学的习惯,在离家出走前虽然初二还未结束,就已经将初三上学期的课程都已学完,连林小荷在他的影响下,也学完了初三上学期的课程。每天学一下午的日语有些单调枯燥,在杨安的请求下,胡立德同意下午交叉学习初三下学期英语和其他课程,教材自然是叶茗老师解决,有疑问当然向叶茗请教,每晚杨安都会在满屯的房间学习到深夜十一点以后。杨安现在又进入到那种忘我的状态,只是每天上午要去拉车。 汉口的七月如火,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杨安脸上、脖子、手臂已晒得脱了两次皮,脸上、胳膊已是白里透红,看着更加健康。但于满屯、胡立德奇怪的是,这小子怎么也晒不黑。 这天上午,杨安和于满屯回来,看到院子的东南角用两根碗口粗,一根细一些的圆木搭起了一个“门”字形架子,在架旁还有四个石锁。杨安有些好奇,冷淡的性子让他并没有去询问。从这天起,杨安又多了一个安排。就是晚饭前、晚上八点分两次来挑石锁和做引体向上,胡立德用扁担穿起石锁,让杨安略低下头,将扁担放在双肩上,要求杨安做蹲下、站立,如此反复,直至无力再做,做引体向上也是如此,交叉练习两三遍。力量,是男人天生的需要。身材单薄的杨安,自然渴望拥有力量,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些力量训练。 进入八月,杨安已能和胡立德、叶茗分别进行最简单的日语、英语对话,杨安也发现于满屯拉车明显比前两月要快,杨安已经掌握了跑步的节奏,只要不拉车,即使背着两只水壶,也能跟上,半天时间都可以跑七八十公里。也是因为疲劳,每天中午杨安都睡得特别沉,几乎都要胡立德又喊又推他才会醒来。他习惯将水壶背带放在左肩,左肩上都已磨起茧。杨安仍然没有找到胡立德这样安排的意图,但他对此已没有了当初的执着,一切只是因为信任。 第二十二章 伤心北大营(一)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之间已是九月中旬。这天晚上,杨安在房间里专心地学习,小院大门的响动也没有听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安缓缓地抬起头,想整理今天学习的内容,无意之中透过窗棂看到小院东墙墙脚下的火光,这火光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时,他看见墙脚下有四个人在瓦盆里烧着纸钱,瓦盆的北侧摆有一简易的香案,上面摆着三个大大的酒盅,隐约看见香碗上点点火光,飘着若有若无的烟。杨安好象听见胡立德口中传来的声音:“北大营的弟兄们,五年了,不知道你们的冤魂是否安息?你们不是狗熊,你们为国捐躯,都是真正的英雄!兄弟们在这里给你们上香了,送钱来了,希望你们在那边不再经受这军人的屈辱,不再经受战乱,真正地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 杨安想想今天是9月18日,这才知道他们来自东北军北大营,想起了老师讲述东北军一枪未放,丢弃整个东北的事情。以前忿忿难平,没想到他们竟是冤屈而死,牺牲的人都是英雄,这里面竟有隐情! 每一个少年都有英雄情结。为国捐躯的英雄,无疑是他们心中的偶像,杨安站起身来走向小院。 杨安心灵的底色本是悲伤的色彩,看着若有若无的香火,看着昏黄的火光,看着他的救命恩人悲伤的表情,看着这四人挂满泪水的脸庞,双眸顿时湿润了。走到近前,杨安克制内心的悲伤,咬着牙叫到:“胡叔,满屯叔,你们都是真正的英雄!” 东北军弃城而逃,早已是这三人心中永远的伤痕、耻辱和心结。虽然时间能冲淡一切,但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称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他们竟然不能自持,泪水溢出眼眶,尽管已是三十四岁的成人。四个人看向杨安,杨安朝着香案躬身致敬,又蹲下来拿着纸钱向瓦盆奉送。 祭奠结束后,胡立德向堂屋走去,在八仙桌的上首坐下,叶茗正准备挨着坐下。这时,在昏黄的灯光下,杨安看到一张令人惊悚的面孔,竟然有些失态地吸了一口冷气,发出了“咝”的一声。原来他看到这人左眼眼眶中已是空无一物,左脸满是瘢痕,狰狞可怖。然而,他的右脸却是十分的英俊。于满屯对杨安的吃惊并不意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他是戚大贵,这是在九一八事变那晚受的伤,还不叫贵叔。” “贵叔好!”杨安怯怯地叫道。 戚大贵点了点头,回应着杨安的招呼。 五人坐定,胡立德说道:“安杨,现在是个乱世,人活着都不容易。我也不是什么滥好人,我把你捡回来,是因为你像我的侄儿振国,你们竟有七八分像。我觉得你这么年轻不应该就这么死去。” “我们家是书香门第,我从小父母故去,是哥哥和嫂嫂养大。哥哥和嫂嫂都是小学教师,侄儿在东北大学念大三那年,嫂嫂被日本浪人强奸后,回家不堪其辱自杀身亡,因为日本人都高人一等,苦于不能报仇申冤,哥哥为此抑郁而病,在几个月后走了。为了给他们报仇,振国也退学参军到东北军,和我在一个营。” 胡立德平静地讲述北大营伤心的往事,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这天是农历八月初七,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这天晚上,弯月高悬,星光闪闪。突然,从北大营西面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打破了这座兵营的宁静。 接着日军以240毫米超大口径火炮炮击北大营,一时间,北大营火光冲天,爆炸声音惊天动地,有的营房房顶都被炮弹爆炸的冲击波掀飞,有的人还未来得及叫唤,就已血肉横飞。伴随炮击,数百名日军从营房西北侧向营区进攻。 一边是炮火支援的数百名日本关东军士兵猛烈的进攻,一边是犹如热锅上蚂蚁的近万名东北军焦急的等待;一边是蓄谋已久的侵略者,一边是等待还击指令的中国军人。 炮声响起,驻北大营东北军独立第七旅参谋长赵镇藩向旅长王以哲紧急报告,王以哲再向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中将参谋长荣臻请示,荣臻传达张学良的指示,命令东北军“不准抵抗,不准动枪,把枪放到库里,挺着死,大家成仁,为国牺牲”。 这是世界战争史是最为荒唐的请示与指令,尤其是这指令竟荒唐到令世人震惊的地步!然而它却是真实地下达了,从那个荒唐的少帅逐级向下传达到东北军每一支部队、传达到每一名士兵。 这个命令的下达是中国军人的耻辱,是中国人的耻辱,是中华民族的耻辱! 在北大营西侧的是第七旅六二一团,中部是六一九团,东侧是六二0团。日军士兵首先从北大营西北角冲进六二一团的兵营,士兵已经都睡着了,听到营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音,士兵都被惊醒,有的士兵恍然若梦,士兵们没有准备,身边没有枪支武器,他们企图寻找枪支,却在这慌乱之中被日军击毙,有的还躺在床上,就被日本士兵闪亮的刺刀刺进了胸膛,没有武器的士兵没有来得及逃走,只好与日军赤手肉搏进行反抗,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冤屈的死亡!这是一场蓄意的屠杀! 胡立德是六二0团一个连长,于满屯是这个连队的一排长。这天晚上,营区熄灯后,胡立德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晚上十点多钟索性就起来查铺,正好碰到连队值班排长于满屯查完铺。这时,营房外柳条湖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听到这爆炸,胡立德一阵心悸,不安的感觉随之而来。接着,营房西侧传来密集枪声和大口径火炮炮弹爆炸的声音,胡立德命令于满屯紧急集合部队,迅速做好战斗准备,自己赶紧向营里请示。 在日军密集的枪炮声中,胡立德心焦如焚地等待。连队官兵群情激愤、跃跃欲试。一班长戚大贵跑过来请战:“连长,坏菜了,关东军都打进了营房,我们还等什么!” “连长!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旅长、团长都不在,出击吧!我估计六二一团的恐怕连枪都没有,再不出击,怕是有不少人冤死在日军的枪炮之下。”于满屯焦急地说道。于满屯和自己的一班长戚大贵与连长关系密切,连长是这个连队的魂,一排是连队的刺刀,一班是刺刀的刀尖。 胡立德曾在大帅张作霖的卫队干过,又何尝不想主动出击,但是少帅这几年一直严令约束部队,三令五申地要求部队面对日军挑衅要隐忍,以防日方借机滋事。早几年,他仗着自己曾经在大帅卫队干过,上过东北讲武堂,又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进过修,其实他早就该提拔上去,但他多次向上反映针对日军演习加强对日战备、作战防卫问题以及消灭日军问题,还曾亲自向少帅写信报告,被上头认为自命清高、不顾大局,早已视为刺头。如果不是他有文化,加之他练兵有一套,连队训练有素,否则怕是早就被开了。现任旅长王以哲对他是既爱又恨。 第二十三章 伤心北大营(二) 看到胡立德一副无奈而难堪的表情,于满屯意识到自己的请战让连长进退两难,他怎么会不知道上头的一贯畏日的做法。于满屯正准备向连长道歉,胡振国提着步枪从邻近的5连方向跑了过来。5连连长与胡立德是哥们,胡立德有意将侄子放到5连也好照应。胡振国跑到叔叔胡立德跟前,义愤填膺地喊道:“叔叔,报仇的时候到了,5连不出击。你下命令吧,我跟着你们去战斗、去报仇!”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回去,赶快回去!” “叔叔,战机不容错过,六二一团那片营房成为我们这边两个团的缓冲地带,让我们有了战斗准备的时间,听听声音,应该都打到六一九团了,再不出击,他们就完了。叔叔!叔叔!”胡振国焦急地说道。 这时,上面传来了少帅“不准抵抗,不准动枪,把枪放到库里,挺着死,大家成仁,为国牺牲”的命令。胡立德连的官兵顿时感觉满脸耻辱。 胡立德让胡振国赶快回到自己的连队。胡立德看到侄子愤然转身,接着又听到侄子这个学生兵第一次毫无顾忌地用脏话骂道:“狗日的,这下的是什么狗屁命令!这下的是什么狗屁命令!” “啊……”胡振国提着辽造98步枪痛苦万分地嚎叫着走向自己的连队。 看到侄子的痛苦,胡立德想起了将自己抚养成人的哥哥和嫂嫂,现在是国仇家恨,却限于这狗屁命令,不能快意恩仇。这时,胡立德的心都在滴血。但是,为了所谓的大局,他仍然强压心中的怒火。看着侄子的离去,他想起了哥哥临终前让自己照顾好侄儿振国的嘱托,这时心中生出了一份不安与担忧。 密集的枪炮声音起来越近,连队的官兵承受着死亡与耻辱的双重煎熬。这煎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连队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骚动。 “连长,打吧!别管他这狗屁命令了。” “连长,打吧!总比在这等死强!” “连长,你听这声音,应该已到营区中间的六一九团的地盘了,再不打就完犊子了!” ……。 胡振国悲愤的离去,受到他的情绪影响,战士们纷纷请战。 战士们悲愤填膺,痛哭流涕,有人提着步枪的上护木,狠狠地将枪托跺在地上,有的拿拳头拼命地砸向墙壁,手上流出了鲜血,有人嚎哭起来:“这叫什么事儿!人家刺刀都刺进我们的心头了,子弹和炮弹都打进营房了,我们还不反抗,这叫什么军队!这怎么能行!啊……!” 日军的炮火向北大营东部延伸,一发炮弹落在5连的营房前。由于爆炸声音很近,胡立德连全连官兵都是一阵心惊,连队更是一片骚动。胡立德甚至感到,自己的灵魂已经在随之颤抖,因为他是这个连队的魂! 这时,从5连方向传来混乱的脚步声音,几个士兵抬着一个人过来。胡立德心中甚是不安,正准备迎上去。“胡连长,胡连长,振国,振国不行了。”一个声音哭喊道,这是振国所在班班长的声音。 这时,胡立德懊悔不已,他已经看到躯干满是鲜血的胡振国,他已经后悔刚才没有留下侄子,后悔没有下达全连出击的命令。 胡立德半跪在地上,这样他可以离侄儿胡振国近一些,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侄子紧紧地攥着枪的上护木,把枪从胸前奋力上举,瞪着双眼痛苦地喊道:“叔叔,出击!叔叔,出击!出……!”振国的手落了下来,枪依然紧紧地攥在手中,依然不甘地瞪着双眼。 胡立德伸手想抚摸着侄儿的脸庞,这一幕永远印在了他脑海。他想让自己冷静,却又难以自持,直感觉心火上升,他努力控制,但还是感觉到嘴中一阵咸腥。 “出击!”胡立德悲愤地说道。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悲壮场景,感染了全连,全连群情激愤,用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出击!出击!出击!……!”连魂凝聚在了一起,官兵们有力地向上挥舞着长枪。 其实,在这个时候,六二一团、六一九团都早已接到了撤退的命令。因为日军早已截断了电话,唯独六二0团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 在胡立德的连队准备出击之时,六二0团团长王铁汉听到炮声后赶回北大营,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被迫下达还击命令,边还击边组织部队撤退。 深夜,北大营部队在独立第七旅参谋长赵镇藩指挥下一边还击、一边撤退。胡立德的连队自然是掩护六二0团主力撤退的连队之一。在撤退过程中,胡立德亲自带领一排善后,让副连长带领连队撤离。显然此时胡立德已存死志,因为他无法面对哥哥的嘱托,无法面对那张死不瞑目的娃娃脸!在与日军的战斗中,如果不是戚大贵死活拉着他走,胡立德或许已经长眠在北大营,也正是因为要掩护和劝阻已存死志的胡立德,戚大贵受伤,二班长、三班长阵亡,胡立德一行39人,突围后仅剩下12人,与主力部队失去联络。突围后,胡立德将侄儿草草埋在沈阳城外。 在北大营,日军纵火烧毁了北大营的营房,熊能烈火映照着日军胜利后的得意。在北大营远处的山林,看着北大营营房燃烧着熊熊大火,胡立德这一行人神色黯然,这是军人的莫大耻辱!自从胡振国愤然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胡立德心中的耻辱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甚至从那一刻起他感到自己就是那丧家之犬,堂堂少帅张学良都如此恐日,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经过八个小时的轻松战斗,仅仅数百人的日本关东军完全占领北大营。 胡立德想到,至此这个始建于清光绪三十三年(公元一九零七年),由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有感于奉天(沈阳)乃清朝“肇兴之地”为加强对奉天防务倡导修建的北大营已易敌手。这个距离沈阳城不足五公里,方方正正,四周筑有土围,每边长两千多米,军事、农耕、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自己生活过多年的营房终于成为回不去的记忆! 第二十四章 伤心北大营(三) 站在这山林之中,东方的曙光已经划破夜色,这本是一天最令人振奋的时光。然而,胡立德黯然地低下头,他的心灵进入一片迷茫。 戚大贵头部和左眼受伤,胡立德又派人分别潜入沈阳寻药为其治疗,只有于满屯一人从沈阳出来,其他几人为了掩护,都牺牲在沈阳城。 一个多月后,胡立德三人化装成平民辗转南下到达锦州,听说少帅准备死守锦州,心中又燃起了重返旧部的打算。但是,冷静一想,准备摸清情况再行决定。他有一种预感,但希望这预感永远不要变成现实。于是,化装成平民的胡立德经过近十日的打听跟踪,终于找到自己的一过命哥们、东北军司令部机要参谋涂清华,进行了短暂的密会,得知南京政府多次电令少帅坚守锦州,但少帅已与日军代表密会,态度不明。对此,胡立德非常失望,拒绝了重返部队的劝告。 然而,就在胡立德拭目以待,准备最后作出是否归队的决定时,他预感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一刻,胡立德对这个他曾经仰视的少帅彻底失望,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日军用缴获的飞机、大炮轰炸锦州。民国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日军向锦州展开总攻,张学良竟然主动撤军放弃锦州。锦州失守几日后,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日,当日国民政府陈铭枢在南京“中央政治会议”上报告:“自12月30日以后就没有前线消息”。放弃锦州的消息还是经由外国通讯社报道传回中国,当时张学良竟然未和国民政府中央报告,也未向中央提起。主动放弃锦州这个战略要地,竟然一纸电报都不发送,这是多么荒唐的军事统帅。这些都是后来胡立德进入中原以后获知的情况。 经过数月的辗转奔波,胡立德一行三人在民国二十一年初夏来到汉口。来到汉口的原因是,武汉九省通衢,各种消息来源广泛,胡立德想在这里寻找人生的意义。 来到汉口,胡立德通过以前自己在东北军司令部的哥们和后来报纸报道、报人统计的消息,对张学良、东北军及“九一八事变”有了更深的认识,心中越发迷茫。在这一晚,胡立德将这些迷茫毫无保留地对杨安和桌上的人讲了出来。因此,杨安知道了许多他不曾知道的东西。 “张学良易帜后,东北军编成步兵25个旅、骑兵6个旅、炮兵10个团。民国十九年九月,张学良支援蒋介石中原作战有精锐步兵旅9个共10万人,编成两个军,分别由于学军、王树常统领入关。中原大战结束后,这入关的9个旅及配属的3个骑兵旅、炮兵、工兵等部队分别驻扎在平津一带。民国二十年七月,石友三出兵反蒋反张,张学良又从东北调3个步兵旅、2个炮兵团共8万人入关,策应蒋介石南北夹击石友三,当月即大败石友三。这些入关的精锐部队和大部分炮兵部队,都驻扎在天津、河北、察哈尔一带,此外还有何柱国旅驻扎在三海关。” “即便大部精锐入关,但是留下来驻扎在东北的仍然有步兵12个旅,骑兵3个旅,包括省防旅等部队共有正规部队十六七万人,此外,还有非正规军三四万人之众,东北武装力量不少于20万人。” “然而,在‘九一八事变’前,日军在东北的正规军只有1.5万人,还有在乡军人和警察等辅助武装力量1万人左右,武装力量总数不会超过3万人,就这点武装力量,还被日军部署在以沈阳为中心、南满铁路沿线十多驻扎地点,而驻扎沈阳的只有步兵第29联队、独立守备第2大队。” “进攻北大营的日军只是关东军一个独立守备大队的一部300多人。当时驻扎在沈阳的各部加上北大营8000人多的兵力,沈阳兵力达到1.2万人。张学良南撤的嫡系有16万之众,整个东北军兵力号称40万。然而,狂妄的日军却敢以小博大,以数百人挑战数十倍于己的东北军,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却又真实地发生了。” “驻扎在北大营的我们独立第七旅装备精良,是东北军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号称东北军的王牌部队,驻扎在北大营,担负拱卫沈阳的重任。第七旅下辖有一队三团:直属队有4个独立连,有六一九团、六二0团、六二一团,按民国十七年的编制,全旅总兵员应有1万多人,每个连官士兵夫227人。实际上,因兵员不足,每个连队实有150人左右。团直属的重机枪连有马克沁式12挺,迫击炮连有82毫米口径迫击炮6门,平射炮连有37毫米口径平射炮4门,坦克连有12辆轻型坦克,还有一个直属有线通信排。每个步兵连有步枪120支,捷克式轻机枪12挺,每班一挺,掷弹筒每班1个,还有充足的手榴弹,每个连队还有汽车一辆,军用骡马3匹。我们第七旅武器装备是整个东北军中最精良的一个旅,军官的学历也是最高的,不少人都是东北讲武堂、东北教导队、陆军大学、保定军官学校等学校的毕业生,还有少数曾留学英国、美国、日本。士兵没有文盲,基本是初小以上文化程度。六二一团在最西边,日军进攻后,他们不只是重机枪、迫击炮、平射炮等重武器没带出来,竟然连一只步枪都没有带出来,简直是丢盔弃甲。这一仗,北大营伤亡335人,失踪483人。营房被日军纵火,整整燃烧了一天。” 听到这里,桌上的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想到日军会狂妄胆大到如此地步,而东北军却又荒唐到如此地步,比起报纸上和民间传说的东西,真相更加骇人听闻。 看到大家震惊的脸色,胡立德又说:“对于张学良和国民政府的反应和态度,我也是从报纸上知道一点。” 第二十五章 掠夺与损失(一) 接着,胡立德又说到了事变发生期间的一些报道,是关于张学良和国民政府的报道: “9月19日上午,天津《大公报》记者等一批报人驱车到协和医院,采访疗养之中的张学良,未等记者开口采访,张学良就告诉大家说:君来必为采访沈阳之新闻了?实告君,我已令部下士兵,对日兵之挑衅,不得抵抗。故北大营我军,早令收缴军械,存于库房。昨晚10时许,日兵突以300人冲入我营,开枪相击。我军本未武装,自无抵抗,当被击毙3人……日兵占领所有交通机关,连本人住宅,亦有日兵守卫,惟截止上午六时止,秩序未坏,我方官兵,悉不准备抵抗……日本此次,既未下最后通牒,又未宣告开战,而实际采取军事行动,令人不解,仍望国民冷静隐忍,勿生枝节。’” “9月19日下午,张学良又于协和医院会见了外国记者,《盛京时报》于当日发表题为《此时务须镇静——副座对日冲突谈》的报道:昨夜接到沈电,惊悉中日冲突事件,惟东北军既无抵抗之力量,亦无开战之理由,已经电沈,严饬其绝对不抵抗,尽任日军所为……此时务须持镇静态度,当经通饬关内外,严肃纪律,勿得轻举妄动,一切经过真相,均经报告中央在案……是否以东北军单独之立场而从事解决,此时尚难言明。云云。” “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们的少帅,这就是他在事变后第一时间对记者们展现的真相,竟然还再三严饬部队,要求绝对不抵抗!这个少帅、这个少爷糕子,还说什么‘早令收缴军械,存于库房’,还把‘悉不准抵抗’当作荣耀的事情!还说‘日本未宣而战’,还要‘尽任日军所为’。这是多么荒唐、多么可笑的命令!他竟然连一个军人基本的立场都没有了,连一个中国人基本的立场都没有了!事态铁定坏到已经不能再坏了,他还在妄谈‘仍望国民冷静隐忍,勿生枝节’,简直是荒唐之极!” “就在这一天,中国驻国际联盟的全权代表施肇基向国联报告事件,请国联主持公道;中国外交部长王正廷向日本公使重光葵提出严重抗议。” “9月21日,施肇基正式向国联提出申诉;9月23日,中国政府就此事照会美国政府,希望对方‘深切关怀’。” “9月22日,蒋介石在南京国民党党员大会上发表《国存与存,国亡与亡》的演说:我国民此刻必须上下一致,先以公理对强权,以和平对野蛮,忍痛含愤,暂取逆来顺受态度,以待国际公理之判决……此刻暂且含忍,绝非屈服。如至国际信义条约一律无效,和平绝望,到忍耐无可忍耐,且不应该忍之最后地步,则中央已有最后的决心与最后之准备,届时必领导全国人民,宁为玉碎,以四万万人之力量,保卫我民族生存和国家人格。” “9月23日,国民政府《告全国同胞书》:政府现时既以此次案件诉之于国联行政会,以待公理之解决,故已严格命令全国军队对日军避免冲突,对于国民亦一致诰诫,务必维持严肃镇静之态度……然为维持吾国家之独立,政府已有最后之决心,为自卫之准备,决不辜负国民之期望。” “可以说,这次事变,国民政府并没有对立即对日军侵占东北反击的打算,而是采取了忍痛含愤,诉诸国联,弥合分裂,准备抵抗的态度。但这总还没有丧失最基本的立场。” “可恨的事情在‘九一八事变’结束后,张学良还没有觉悟。这一年十二月中旬,蒋介石在粤方的逼迫下下野。十二月下旬,接替蒋上任的是孙中山总理之子孙科。孙科上任后,南京国民政府两次电令张学良“对于日本攻锦州应尽力之所及,积极抵抗”、“惟日军攻锦紧急,无论如何,必积极抵抗”。但是,张学良还在这种情况下,秘密会见日军代表,驻扎锦州的部队在未向国民政府请示的情况下,悄悄撤出锦州,将这一军事重镇、战略要地拱手让给了日本人。日军随即南下占领锦州及绥中一带,实现了对东三省的完全占领。” 说到这里,胡立德咬牙切齿,怒其不争的表情溢于脸庞。 “在事变的第二天,日军侵占沈阳,又陆续侵占了东北三省。民国二十一年二月,东北全境沦陷,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少帅丢掉了整个东北100多万平方公里的沃土,日军占领了相当于日本国土面积三倍多的土地,三千万东北民众沦为亡国奴。这富饶广袤的土地将在以后成为日军全面侵华的后勤保障基地。张作霖多年经营,东北是中国最为富裕的土地,这片土地当时占中国经济总量一半左右,工农业资源也是极其丰富,工业基础走在整个亚洲前列。张大帅父子这些年的经营、这些海量的战争资源都成为了日军的战利品。张少帅下令无条件放弃,这真是资敌与犯罪!” “大帅张作霖在东北建立了最为完善的军事工业,建有亚洲最大的兵工厂,几个兵工厂占地达数千亩,东北军各武器库和兵工厂库存了大量的武器弹药:迫击炮和各种口径大炮3000多门,炮弹五十多万发,坦克和装甲车26辆,各式机关枪5000多挺,各种步枪、手枪15万多支,子弹300多万发,汽车5000多辆。这些库存的武器弹药,足够给中华民国武装至少20个现代化整编师。此外,当时民国最强大的空军驻扎沈阳,各型先进飞机265架,甚至还有几架刚从国外进口的最先进机型飞机,连包装箱都没打开,全部拱手送给了日本人。据说当初,蒋介石`剿共‘,还是找张学良借的20架飞机。多可惜多可恨呐!” “从‘九一八事变’之后报人不完全的调查与统计知道,日军当年从东三省的中国银行掠走银元1亿元、黄金16万斤,仅从少帅府洗劫的财物和宝物都数不胜数,价值连城。日军所占领的沈阳兵工厂,拥有机器8000余台、工人近2万人,是当时亚洲规模最大的兵工厂,可以生产从240毫米重炮到装甲车,以及各型火炮、枪械、弹药,只要三个月的枪械火炮产量就可以装备1个日军师团,相当国民政府两到三个整编师。可惜啊!可恨!这个兵工厂却整成了关东军野战兵器厂,还被日本人改名为奉天造兵所株式会社。” “仅事变发生这年,日军就从东北向日本国内输送优质粮食1000多万吨。此后,日军每年从东北掠走煤炭2000多万吨,粮食1000多万吨,木材1000多万立方米,还有日本所匮乏的大量的生铁、钢材等战争物质。” 第二十六章 掠夺与损失(二) “这些掠夺的黄金、白银和战略物资有价值多大,我给你们说说民国二十年夏天长江流域、扬子江流域大水灾及救灾筹款情况,你们就有一个对比。民国二十年七月,也就是‘九一八事变’前两个月,长江中下游发生水灾,江淮流域八省受灾。汉口堤防因此溃堤,汉口本是国民政府的经济和赋税重点来源,执着于剿共的国民政府,军事消耗早已让财政捉襟见肘,这次水灾、尤其是汉口等重点税源地受灾,让国民政府财政雪上加霜。受大水影响的人口占全国总数的四分之一,重灾区灾民就有2500万以上,多少民众流离失所。国民政府因前期内战频繁,国库空虚,财政赤字严重。在无力救灾的前提下,国民政府还通过赈灾公债、美麦国际借款、加征税收、摊派捐款和社会募捐等方式筹集钱款救灾,从这年夏天到年底才筹集仅仅6000余万救灾款。从救灾筹款来看,就知道九一八事变该让东北、中国损失有多大。” “区区三百人的一个关东军大队就敢进攻一个装备精良、兵力八九千人的独立旅,进攻数十倍于己的军事重镇沈阳,这无疑是胆大包天。然而却让他八个小时得逞,这狂妄大胆的背后,无疑是日本关东军对东北军乃至国民政府恐日心态、恐日政策的准确分析与把握,是日本关东军对张大帅、张少帅这种消极保存实力的军阀心态的准确分析与把握。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准确分析与把握,日军少壮派才敢于以小博大。” “东北三省的丢失,让东北民众流离失所,逃入关内的居无定所,妻离子散,留在东北的也是水深火热,日本迁移日本国民到东北,以极低的价格强购东北农民的土地,甚至是直接掠夺农民手中的土地,不知有多少东北农民因此流离失所。还有,东北农民自己种出来的优质大米,日本人根本不准他们吃上一粒,全部都要上缴,只能吃高粱米和玉米,连高丽人都能吃大米,东北民众民不聊生。” 说到这里,胡立德痛苦地用双手搓着脸庞,用低沉悲伤地声音唱起了《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一堂!” 杨安看到了胡立德指缝中晶莹的泪光,叶茗、于满屯、戚大贵都跟着唱了起来,伤悲落泪,杨安也跟着哼了起来,性子冷淡的他双眼也满是水汽。唱到“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一堂!”时,从小没了父母的戚大贵伏在桌上嚎啕大哭,用沙哑的嗓子喊道:“爷爷、奶奶,我还活着,你们要好好活着!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胡立德拭去脸上的泪水,拍了拍戚大贵的肩膀,安慰地说道:“五年了,小日本不会就这么下去的,我们要准备!准备打回去!” 听到胡立德讲述这几年搜集的消息,听到日军在东北海量的掠夺,杨安心中震惊不已。他没有见过坦克、大炮,但仅从黄金、白银、粮食、木材、煤炭等现金和物资的数量与救灾筹款来比,这个财富巨大得让人不得不咋舌!一个北大营就有边长四里多的一个正方形营地,只驻扎一个不满编的旅,装备至少20个整编师的大炮、步枪、手枪、弹药,这该堆成多大多高的一座山,这该用多大的仓库、多少个仓库来存放。杨安实在不敢想象这事件,如果他知道什么是坦克、大炮,还不知道该惊成什么样。也难怪当初全国民众一起都对少帅张学良和东北军口诛笔伐! 于满屯、戚大贵、叶茗也是震惊不已,他们这才知道,他们连队曾经的灵魂为什么会选择武汉,这几年胡立德只是一个码头搬运工,却从各种渠道搜集了这么多的信息。面对国仇家恨,他每一次搜集“九一八事变”相关的消息,无疑是往心灵的创伤上洒上一把盐,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痛苦!叶茗终于知道丈夫为什么不苟言笑了,左手搂住了丈夫的腰身,希望籍此给他一点安慰。 叶茗往大家的杯子里加了加水,胡立德略微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进修回来,参加过第一次直奉战争、第二次直奉战争。第二次直奉战争,直系军阀失败,奉系获胜,段祺瑞执掌“中华民国临时执政”的北平政权,张大帅没有遵守“奉军不入关”的诺言,挥师进入北平,在实际上控制了政权。据说第二次直奉战争双方伤亡有五万之众,直系军阀长城防线九门口战役,是最为惨烈的战斗,这个军事要地在20多天双方反复争夺,双方死在这个地方的人竟然一万多人。” “我哥哥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小学老师。从日本进修回来,我就与哥哥说过日本的情况。他说自从辛亥以来,民国成立后,军阀混战,一直未中断过。世界列强纷纷把手伸入中华民国。他就说了一个成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认为日本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岛国,历史上对我们国家多有侵犯,这个民族就是极有侵略性。日本明治维新后,已经发展成现代工业国家,是不会容忍我们的国家发展起来,世界列强都想吃中华民国这块肥肉,但只有日本的吃相是最凶恶的、最难看的。因此,他期望中国的军阀要是能够找到一个利益平衡点,共同消除外患才是正道。为此,我这些年拼命地学日语,尽量多了解日本的经济、政治、军事的情况,而我一个普通的大头兵又能知道多少。但是,我知道中国不能再混战下去了。” “也许是因为受哥哥这些看法的影响,我对这两次直奉战争就没有好感。幸运的是,我在这两次战争中都活了下来。在大帅的卫队,就是因为我私下里与人讲了哥哥的看法,被下放到连队。” “这两次直奉战争,就是为了争权。第二次直奉战争,为了争权,两个大帅就不惜让五六万之众伤亡。张大帅胜利了,当上了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面对小日本,却是一枪不放,一个士兵都不敢拼掉!这是让我很是迷茫的事,我不知道是在为谁当兵,难道只是为了每个月的几块大洋?” 第二十七章 心态与迷茫 说到这里,胡立德的眼光看向了大家,似乎是在询问又似乎是在自问。之后,他又说道:“张大帅当上了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之后,奉军实力大增,为了东北军和张家的利益,他竟然还只是在和小日本虚与委蛇,而根本没有思考消除日本侵略的隐患。民国十七年六月,日本关东军策划皇姑屯事件,炸死了张大帅,北洋政府连个屁都没有放,东北军连屁也不敢放,怕是不少军阀还暗地里拍手称快!究竟有几个军阀会思考对日作战的问题?” “在这之后,少帅执掌奉军大权,民国十七年底通电全国,宣告东北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易旗帜。当时,我和哥哥真是高兴,我们喝酒都喝醉了。因为我们觉得中华民国终于要一统了,都觉得少帅是一个有眼界的军事统帅。民国十八年七月,少帅为收回苏联在东北铁路的特权而发动中苏军事冲突,战争长达数月。即使是输了,我仍然觉得他是一个英雄。在对日问题上,我才慢慢发现他的问题,但总不愿相信这些问题是真的,但是一次次问题的出现,这才让他身上的光环在我们心中慢慢消散。” “在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始终以我们东北军为假想敌进行军事演习。刚开始,东北军还有一点戒备。但是,时间一长,都容忍他们的一次又一次地挑衅,目的只是不给对方一个滋事的理由。还有一种心态,东北军数十万,关东军区区一两万人,能够掀起多大的浪。日军今天演习,明天演习,就是要给我们造成狼来了狼来了的假象。一次没来,两次没来,时间长了,当狼真的来了,我们却还在床上睡大觉!” “少帅不抵抗的命令丢掉沈阳,丢掉锦州……还有多少能够让他丢掉。我真正认清了他依然是个旧军阀,是个只为保存实力的旧军阀。以前虽然嘴上不敢说,在心里还有点看不起张大帅,可是他丢掉了性命也没有丢掉东北!” “回过头再看看张少帅,他的改易旗帜也好,对苏联战争也好,这里面有多少军阀心态在里面,只有他个人知道,天下恐怕没有人知道!苏联多大的国土,一个人站出来吐口水都要淹死东北军。连日本都忌惮对苏联开战,都不知道这个少帅是怎么做出的决定,让日苏这两个对头为了利益走得更近,联合起来对付东北军,真不知道这个军阀怎么想的。” “我们当初有一支辽造步枪的枪机坏了,入关后没法更换。我在想,张少帅入关以后,也是一样的情况,丢掉了兵工厂,怕是他的部队枪坏了,也没法修了,看他还有什么资本去丢掉!” “唉,日本那么小,实力再强又有多强。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作为战胜国之一的日本开始裁军,到民国十四年他们的兵力裁至17个师团。在‘九一八事变’前几年,日本经济衰退,日本军队侵略主义抬头,如果少帅不与苏联开战,如果与日本开战,以日本弹丸之地,内部矛盾重重,东北军如此大的战略纵深,日本怎么也消耗不下去,最终战争的胜利就会是我们。可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过去的事情没有假设、没有如果。唉--!” “现在,我们中华民国的恶梦可能才刚刚开始,日本人是头恶狼,东北又怎么填得满日本人的胃口,等在东北完成了战争物资的储备,完成了扩军备战,就是对我们全面战争的开始!” 胡立德咬牙说道,国仇家恨溢于脸庞。这些话语过于恐怖,杨安四人没有想到胡立德竟然能想的这么远、这么深,桌上宁静了片刻,氛围十分凝滞、沉重和压抑,这宁静让人窒息。 胡立德喘了口气,喝完了杯中的水,又说道:“其实,在东北军改易旗帜之前,我觉得蒋介石或许是个优秀的军事统帅,他指挥的北伐战争,在一定程度上会消除了军阀割据的局面,我感觉国家统一的时候即将来临了。但是,就在这次北伐途中,发生了济南惨案,是他让数千名军人受辱,是他的软弱、隐忍和“大局”,让日本人看到了北伐军的软弱,竟然公开侮辱、杀害外交人员,让数千名民众就那么无辜地受到日本侵略者的杀戮!这种隐忍,也让军队失去了血性与灵魂,失去了保家卫国是军队本职的血性与灵魂。” “‘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民国十七年,在山东北伐军五万之众先行进逼济南,部队实力、士气都有,面对区区五千日本海军陆战队,随时都可以把他们赶下海。日军最初在济南收缩防御的原因,恐怕因为对北伐军尚存忌惮、敬畏之心,就是试探和观望,他们观望的就是蒋介石的态度。然而,面对日军的挑衅,蒋介石却给北伐军下达了‘严禁士兵与日本人发生冲突,万一日军开枪,中国士兵不得还击,违令都斩!’的命令。北伐军放弃了尊严、放弃了对民众的保护,采取了一味隐忍与退缩,放纵了日军对济南民众的欺凌与屠杀。这样就会让民众对国家失去信任,那么怎么凝聚民众保卫国家的民心与力量呢?一个民众对政府失去信任的国家,一个没有民族灵魂的国家,还有希望吗?这也是我的迷茫!” “我没有他们站得那么高,但我认为,那个时候与日本开战,绝对比以后日本在东北掠夺了大量战争物资并积聚了雄厚的战争实力后开战在时机上更加合适。因为,那时日本国内矛盾很多,经济实力不足,兵力严重不足,战争资源匮乏,不要说打上个一年半载,就是打上三五个月,就会拖垮它,它的国家都会崩溃,它的军队怎么能够胜利。而不是让它像占领东北一样,达到了以战养战的目的。那个时候,日本为什么不全面对华开战,原因很多,但我认为,最主要的是因为它没有足够的兵力,因为它还没有那个实力!丢掉东北这么大的事,他蒋介石没有一点真正的行动,还在剿匪、剿匪、剿匪!还有济南惨案,日本人杀那么多人,他屁也不敢放,还就让区区数千日军占领济南。这也让我对这个统帅失望,正如当初对他寄予很高的期望一般,现在对他的失望自然是很大!” “古人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日本人欺侮到这个程度了,他还在剿匪,第一次北伐,他怎么不说人家共产党是匪!这就是我不让满屯、大贵参加国军的原因,我不想让你们成为国民政府蓄意挑起内斗的牺牲品,即使我们在这汉口活得委屈一些,但也是活着。只要是活着,我们就可以寻找活着的意义,就可以有等到中国人真正觉醒的那一天。说到‘剿匪’,我倒听说共产党是为穷苦人打仗的,但是他们是匪,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样的,我倒是有点期待!……” 胡立德说的话语中似乎让人看到了一线曙光,正如屋外东方的曙光开始打破夜色! 于满屯、戚大贵、叶茗三人听到胡立德说到“共匪”,差点惊掉了下巴,害怕被传了出去,都想着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一想到桌上的人彼此的关系,都止住了个人的念头。杨安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但“共产党”这三个字是第一次这么亲近地进入他的记忆。 第二十八章 初次练习(一) 这时,胡立德接着说道:“‘九一八’事变让日本尝到了甜头,不但因此解决了国内经济危机,还储备了大量的战争资源。事变后五年到十年,日本肯定会图谋对华战争,甚至是展开全面侵华战争。当初日俄战争、甲午战争,日本人以小搏大,都获得了胜利。这些胜利让这个国家与民族变得更加狂妄与贪婪!‘九一八’事变,他们再次以小搏大,他们又赌赢了。他们下一次或许会赌更大的!这只是我的猜测,当然也不一定,发生的机会一定很大,因为它是一头恶狼!贪婪与狂妄,会让日本永远不会满足!” 胡立德眼光看向了杨安:“安杨,你没有跟我们讲你的过去和家里的情况,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杨安想在这个时候把一切都告诉大家,话到嘴边却又被胡立德用手势止住了说话。胡立德略有迟疑继续说道:“刚才最后说的,大家都要守口如瓶,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主要是防止失言说了出去,这关系到我们大家的身家性命。” “大哥,放心!”满屯、大贵异口同声地说道。杨安、叶茗也连忙点头。 “安杨,你和我们也是有缘。对你的感觉,我有些复杂,我承认有我死去的侄儿这一层因素在里面。其实从一见面,我就希望你这一生好好的!你这段时间的锻炼应该还不错,你也特别能吃苦。原本等过了这段时间看你有什么打算,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因为这个见鬼的世道,我还想让你练习一下枪支的使用,现在想看看你的想法。” “在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但现在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要练一练。”杨安肯定地答道。听到胡立德的询问,杨安有些意外,但先前听到他讲述“九.一八事变”经过,激起了杨安的血性,想到这个乱世,会使用枪支无疑多了一份保命的本领,自己的安全也多了一份保障。当然,他知道这是有风险的,还在猜测胡立德的枪支是不是从东北带来的。 “德哥,你们先聊着!我去给你们下点面条吃。”叶茗有一些担心,但并没有多大意外。 “安杨,从现在起,你将接受全面的训练。今年夏天你已经学会了游泳、跑步,还进行了臂力、下肢力量的训练,日语的学习还要加码,时间或许不够,你的其它课程都要停下来。再出去拉车,你要继续与满屯叔练习日语口语,你还要背上和步枪一样重的东西。下一步,码头上要是有烟草、茶叶、稻谷等轻一些的货物,也会安排你去干一干搬运的活。” 杨安不敢想象胡立德会作哪些安排,这些安排自己能不能够坚持下来,最后心想还是随遇而安吧。 “满屯、大贵,到时我还会教你们练习手枪的使用,还有战斗班组、战斗排战术,这些都是我曾经琢磨出来的,以前在北大营还没有整成熟就没有推开练习,下一步我们一起来推敲、练习。” 吃过面条,大家都躺下休息。胡立德、叶茗还和平常一样的时间起床,一个要去码头上看一看有没有活干,一个要去学校上课。 这天,胡立德一天都没有回来。午饭后,杨安没有休息,自己学习日语。下午3点,杨安按照于满屯先前的交代,把他喊了起来。于满屯简单地洗了把脸,关上院子大门,喊过杨安,打开床头的箱子,从里面很快提出一包衣服,一包棉絮,取出一个小的木质钱箱,就见到了箱子的底板。底板是木头本色,只见满屯在底板两头中间部位一按,中间一条木板由三块小木板拼成,两个小木板竟然撬起,提起这两个撬起的木板,就把整个底板提了出来。原来这是一个机关,底部木板由一些小块木板拼接而成,每条都由两三块,板缝均匀,如果不注意,还会以为当初是为了节约木料,用边角料做内部的衬板。满屯取出底板后,又给杨安示意了两遍取出的方法。 杨安没有想到自己在这房间睡了三个多月,竟然不知道这其貌不扬的木箱里面竟另有乾坤,里面放有钱箱不说,下面还有机关,竟然还放有枪支。 于满屯取出底板,只见底部沿箱底对角线放有一支步枪,还有不少子弹。但都是用塑料袋装着的。于满屯取出步枪,一边从袋子取枪,一边说道:“那个箱子和这个一样,下面是驳壳枪。”说完,他让杨安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捡到床上,将步枪和5发子弹、一个弹桥放到了桌子上。 “关于枪支,国民政府是有法律规定的:私人所有的枪支,经查验烙印后,便可领到枪支执照,公开使用;政府对已经登记的枪支,负责切实保障,任何军队、任何团警均不准借用或劫取。倘有不登记的,不但政府不予保障,且按规定以私藏军火论罪,要处以两年有期徒刑,并将枪支没收。但是,有很多有钱人购枪,有登记的,有部分登记的。大哥在洪帮里有个小位置,有一支手枪是经过登记的。所以,我们训练也是要注意保密和安全。这枪支、子弹用自制的塑料袋装着,就是防止枪油特殊的气味散发出来。同时,也能防潮。” “这支步枪是德国毛瑟98k步枪,现在有八九成新,是黑市上买的,它产自于德国毛瑟兵工厂。这支枪的性能参数你一定要牢记,你德叔一定会考验你的,必须滚瓜烂熟。” 于满屯接着指着枪支部件逐一介绍了枪的参数:“口径7.90毫米,德国惯称7.90,我们习惯说是七九口径的,枪身全长1100毫米,枪身空弹仓全重3.9千克,枪管长600毫米;瞄准具是弧形表尺照门,v形缺口式照门,倒v形准心;弹药使用7.92x57毫米步枪弹,这种子弹杀伤力很大,从人的躯干部位射击可以穿透身体,在背上形成拳头大小的创口,并且它可以和现在广泛使用的捷克zb26轻机枪、二四式马克沁重机枪和苏联的水连珠步枪的子弹通用,这个一定要记牢了;弹仓容量为5发,可以用桥夹装填子弹,也可以手动单发装填子弹;射速为15发每分钟,子弹枪口速度为755米每秒,表尺射程为2000米,有效射程为800米;它的枪机是旋转后拉式枪机,毛瑟式前栓榫手动锁定。” 杨安眼睛盯着于满屯右手指向的部件,心里跟着满屯讲述进行默记。 第二十九章 初次练习(二) “现在你可以先记着,记多少是多少,这有一本德叔叔给你的手抄笔记,练习完了之后,要认认真真地看一看、记一记,对你会有很多好处。” 说完,于满屯又介绍了枪的主要部件名称。之后,又说道:“一般你只要将枪栓分解下来方便擦拭枪支就行。保险在枪栓后部,这个突起就是保险片,它在枪面左侧方向横着的位置时,可以向前推动枪栓将子弹上膛,之后就可以射击。顺时针旋转它90度,这个突起指向枪面向上就是保险位置,步枪处于保险状态,不能击发,但这时可以将枪栓退出节套。只要向外拨动节套左面这个小卡笋,向后拉动枪栓,即可拉出枪栓,之后可以取出擦拭。同时,在这个位置保险片也挡住了瞄准线,因此可以知道在保险状态。再向右旋转90度,与刚才水平位置对应的位置,就是锁定状态,枪栓是固定的,不能取出。这些操作一定要记牢,要成为一种本能。” 于满屯看着杨安没有吱声,接着又开始一边讲一边做,演示步枪保险的三种状态,演示如何取出枪机,如何让枪机锁定。 “刚才讲的都记住了吗?你重复讲述和操作一遍。” 杨安略停了一下,复述枪支的参数。于满屯都有点吃惊,根本没有想到他的记忆力这么好,除了弹药、子弹初速两个参数外,全部复述正确,并且语速始终保持一样。这时,于满屯又把这两个参数复述了一次,杨安也跟着复述进行记忆。之后,杨安操作并讲述保险的三种状态,后又将保险片放到向上的保险状态,并按照于满屯讲述取出了枪栓,又重新安装上去。 “毛瑟步枪子弹有几种,轻尖弹铅芯的弹重24克,钢芯弹重25.5克,重尖弹弹重26.4克,重尖弹一般用于轻机枪、重机枪、阻击步枪,这种子弹也就是半两的样子,记住它的重量,有条件时可以根据自己的体力情况,携带更多的子弹。对当兵的来讲‘手中有弹,心中不慌’。今天你主要练习向弹桥装子弹,这5发子弹是被你德叔拆开过,里面没有底火和火药,练习装弹没有危险。我再重复一次,不管什么时间,都不允许枪口对人。也不要让别人的枪口对准你自己,这样容易走火伤人甚至是打死人。” “练习装弹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通过弹桥向枪内装弹,这个动作很快,有的老兵可以在一秒之内完成装弹并上膛。还有一种是一发一发直接向仓内压弹。快速装弹,可以迅速解决火力持续问题,抢占时间先机,先敌开枪。这个动作要练习得十分熟练。” 于满屯说完,演示了一下向弹桥装弹,而后再用它向步枪装弹。之后,又连向后拉五次枪栓进行退弹。接着,又一发一发装填子弹,最后退出五发子弹。 杨安按着于满屯的演示,非常缓慢地操作了一遍。连于满屯觉得都有些着急。但是,于满屯发现他所有的动作还侥幸没有出现异常,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第二遍杨安的速度还是一样慢,甚至比第一次还要慢。杨安第三遍还是与第二遍一样,第四遍还是与第二遍一样。看着杨安第四遍快要做完,于满屯都有些忍不住了,准备提示杨安动作紧张一些,速度要加快一些。 其实,在第二遍练习时,杨安就在体会这个过程,似乎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已消失。第三遍练习、第四遍练习还是一样。其实,在杨安做到第三遍的时候,已经感到这枪入手的感觉似乎就是那凿子与小铁锤,已是十分适手。第四遍刚好做完,就在于满屯正准备提示杨安动作紧张一些时,只见杨安迅速打开保险,快速后拉枪栓,快速前推枪栓,连续5次快速退弹,左手接住子弹,之后快速将子弹装进桥夹,向左旋打开保险,后拉枪栓,快速插入弹仓,右手拇指触弹,另四指把住弹仓下方,五指合力迅速压弹,而后右手快速前推枪栓,并右旋栓柄,只听一声轻微的“叮当”,弹桥落了下来。接着他又关保险,又将保险旋转至右侧锁定位置。 于满屯简直被惊呆了,这完全是一个老兵的熟练的操作,哪像新兵第一天用枪! 接着,杨安又迅速向左旋转保险片至左侧,迅速地退弹,又以一发一发迅速将弹压入弹仓,而后向前推动枪栓使子弹上膛,关保险再旋转至锁定位置,又快速退弹。动作依然行云流水。做完这两种方式装、退弹动作,并将枪栓锁定。这时,杨安才感觉从一间独立的房间钻出来,犹如捡宝一样竟有些惬意,仍然爱不释手,专注地看着步枪。看来,爱枪是男人的天性! 杨安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于满屯,连忙说道:“满屯叔,可以么?” “行,行,行!”满屯回过神来答道,竟然生出一种期待。 时间过得很快,不觉之中,杨安已经练习了一个多小时,他已经能够不用看着弹桥,即可快速往桥中装弹,不用看着也能迅速地向弹仓一发一发装填子弹。 在这个时候,于满屯才发现今天自己竟也是十分的轻松。于是,他觉得今天的训练可以结束了,对杨安说道:“今天先到这儿吧,下面我来把枪支一般保养讲讲。” 只见,于满屯迅速地旋转抽出通条,卸下弹仓和簧片,而后又将枪面朝上,将保险片旋至保险位置,拨开节套旁边的卡笋,向后抽出枪机。这时,又取出一块沾有枪油的布条将所有的金属件擦拭一遍,又让杨安擦拭一遍。最后,取出一个烟盒大小的油壶,拧下盖子,将一块干净的布条折叠4层,滴了二、三滴油,将所有金属件再擦拭一次上油。 于满屯一边做着一边讲述:“枪机、节套、弹仓及其簧片要认真擦拭干净,之后上油,上油要见油而似乎摸不着明显的油,这样,这些部件运动起来会很顺滑。步枪所有部件保持良好的战斗状态,使用时才会顺畅、快捷。同时,上油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防锈。” 第三十章 第一次射击(一) 说完,于满屯又取出附件套筒,与通条组合在一起,将通条另一头缠上旧油布条,从枪口向里擦拭枪管,之后又换上干净布条擦拭上油,整个过程一丝不苟。他还介绍道:“枪管也要勤擦拭上油,尤其是射击过后,在前面还要多一个上油的过程,让枪油溶解火药残渣。枪管保养好了,对射击精度和使用寿命都有很大好处。还有需要注意的是,从枪口插入通条,要用左手食指与拇指将通条管住,合力限制通条,不要让通条与枪口发生摩擦。否则,时间一长容易磨损枪口的原状,影响射击精度。驳壳枪的擦拭保养过程与这个基本一样,但是,由于驳壳机部件细小复杂,一般不进行完全分解,主要是去除尘土,擦拭枪管、全部金属件上油。” 按照于满屯的讲述与动作,杨安重新练习了一遍,并把这些操作过程全部印在脑海里。 杨安把步枪收好,装到塑料袋中,又放到箱底,正准备去拿箱子底板盖上,被于满屯拦下。于满屯告诉他洗净手后再去盖。这时,杨安才知道为什么于满屯说每半月都会擦拭保养枪支,却没有看到木质本色底板有异常的地方。 收拾好箱子后,想到满屯今天没有去拉车,又想到胡立德是个码头搬运工,也有二、三个月的下午基本没有去干活,杨安心中有很多疑问,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满屯叔,我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挣钱,全是吃白食,又影响你和德叔下午干活,这怎么好,我都不知道……。” 还未等杨安说完,于满屯已经知道他的意思,打断他的话语说道:“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其实,在我们入关后,碰到几次土匪,老大索性带我们剿了两次匪,自然不愁钱的事。我们还干着苦力活,主要是老大不要让我们好逸恶劳,让我们过平常人的生活,你没有看到我们每天都有蛋、有肉的生活。你来了,老大的精、气、神都好多了,他也有更多的事干,你训练好了,我和你贵叔都踏实。” 第二天上午,杨安照样和于满屯出去拉车。胡立德准备了一根四尺来长、直径三寸的竹子,向竹子内注入黄沙,总重量五公斤,还按步枪枪带的位置安装了背带。杨安左肩右胁背上这根竹子,肩膀上倒没有感觉太大压力,但是心里却为胡立德的良苦用心所折服。为此,心里竟有了一些压力,担心自己训练达不到他们的期望。 这天,杨安跟着于满屯跑出去拉车,刚跑半个小时,杨安就感觉左肩膀十分胀痛,还是满屯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才提醒他可以用右手提着跑步,可以双手端着枪跑步,可以挎在脖子上跑步,还可以横在双肩上跑步。得到点拨,杨安换着用这几种方式跑着。后来,他发现右手提着跑对自己来说最不适用,原因是竹子太粗,手拿捏着费力,再次他的上肢骨骼有点细,力量不够。因此,到后来他几乎都是用另外四种方式“带枪”跑步。这一上午,杨安勉强跟着跑了四五个小时,满屯叔说大概跑了有六十公里。 中午,回到家,杨安又有了那种身体快散架的感觉。午饭时,听说下午要去打枪,杨安心中一阵期待,竟然有点兴奋。躺在床上,都还在想着,以后练好了枪,就不怕这混乱的世道中有人欺侮家人,就可以保护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小荷。然而,他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几分钟,上午的劳累一下子又让他的眼皮沉重起来,很快酣然入睡。 下午三点多钟,在胡立德的带领下,杨安、于满屯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工厂,这座工厂呈长方形,面积很大,四周有高墙大院围着。听大贵叔叔说这个工厂足足有一百多亩,原工厂早在开放通商后被挤垮,现在是洪帮的地盘,暂时闲置着。 这一行四人来到一个空着的厂房,这厂房坐背朝南,东西各有一个大门,南面有一个大门和几个大大的窗户。胡立德说:“以前我就觉得在这里练习射击是个不错的地方,睛天雨天都无妨碍。” 听着胡立德说话,杨安注意到身边的地上有两个沙袋,厂房东面墙边堆着一二人高的沙袋,沙袋前立着半身靶、胸靶和头靶。昨晚,看过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明治四十四年也就是辛亥年(公元一九一一年)修订的《步兵射击教范》,知道这一定是胡立德按照这本教范图样制做的。杨安心中感叹道:“准备还真是充分。” “安杨,今天先练习步枪卧姿射击,这个厂房东西有一百二十多米,射击前要先行检查标尺,将游标定在‘1’上。检查标尺、子弹是每次射击和战斗前必须做的,因为标尺错误会影响射击精度,甚至是形成飞弹。检查子弹,就是查看子弹是不是使用枪支对应型号的子弹,查看子弹数量,子弹底火是否完好,子弹是否完好干净等等。从今天起凡是射击训练中给你讲到的东西都非常重要。因为,中日一旦开战,兵员将急剧缺乏,随时都会有抓壮丁的情况,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当兵。” 这时,于满屯拿起步枪在沙袋后卧倒出枪,接着又侧身收枪起立。胡立德要杨安学着卧倒出枪,步枪的下护木前端放在沙袋上。杨安回想起昨天满屯叔最后给他讲解的要领,调整了一下动作,自我感觉良好,还没有抑制心中的兴奋,胡立德便在他的右边蹲了下来,说道:“注意按我的提醒调整姿态。” “身体右侧与枪杆基本对正,准星、缺口这一面是枪面,注意枪面要平正;右手虎口握紧握把,食指轻贴扳机圈,击发时保持握力不变,右手腕要挺住;枪托抵实肩窝,位置高低舒适;两肘要固定,上身自然下塌,注意保持据枪姿势的稳定。”胡立德一边说一边用手检查杨安枪抵得实不实,还拍打着他的身体,帮助他进行适当调整姿势。 第三十一章 第一次射击(二) 杨安按照胡立德的提示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据枪姿势与状态。胡立德看着他一步步地调整,看着他的状态慢慢接近自己的要求,不由地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就这样,据枪的动作就好了。注意呼吸要平缓均匀。还有,完成据枪后,要保持用力不变,不得向后拉枪和向前顶肩。” 接着,胡立德给杨安讲解了射击瞄准的要领:“下面,注意不带子弹上膛,开始瞄准。闭左眼,右眼注意准星缺口平正,也就是摆成一个均匀的‘山’字,三竖间距相等,三竖高度平齐。而后看向中间的胸靶,辨认胸靶敌人,视线回收,注意力集中在准星缺口,注意保持准星缺口的平正,平缓调整瞄准线,对准敌人,敌人现在应该是一个模糊的景象,准星缺口是清晰的。这时就是三点一线。” 这时,杨安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看到父亲拿着一根笔直的木条,闭左眼用右眼观瞄。接着,杨安也学着样子看,后来父亲发现了杨安的动作,还专门讲过观瞄的道理。没想到在那个时候,自己就学会了三点一线。 “下面,是击发,食指轻轻扣动扳机,注意第一道火,压力变大就是第二道火,一直扣到击发。” 杨安想着昨天满屯叔讲的内容,结合胡立德的现场讲解,缓缓向后压扳机,直到击发。 “好,上膛,自己再练习几次。” 杨安接着拉推枪机,练习了几十次。之后,于满屯又在沙袋后演示卧姿装填子弹、退弹,胡立德要杨安简单复述全部动作要领。杨安竟然把卧姿装填子弹、退弹、射击的要领复述得十分准确。 这三个大人都暗暗感叹这小子记忆力真好! 第一次射击正式开始,杨安卧倒,侧身装填子弹,出枪、趴下、调整姿态,动作虽然不够迅速,但还看得过去。 胡立德站在后面满意地点了点头,想到:“这小子接受能力、动手能力还真不赖!”心中很是期待。这时,胡立德从带来的大藤条箱里取出了一个五层新的德国蔡司六倍望远镜,看到杨安子弹上膛后,盯住杨安的右手食指。 杨安开始瞄准,准星缺口很快平正,视线聚集靶子,又回收视线,准星缺口变得清晰平正,而靶子及靶心却模糊起来。这时他感觉准星缺口与靶三点一线,枪管似乎抵住了靶标,“叭”一声巨大的枪响,因为在室内,声音格外响亮。胡立德用望远镜看了看靶,心中叨咕:“这小子不错,第一发就上了,如果不是猛扣板机,打得一定还要好。”收回思绪说道:“上靶,打到了左下角,差十来公分就脱靶了。注意,不要猛扣板机,要体会第一道火,过后要注意第二道火是正式击发。” 杨安认真地听着,脸色是那样的冷淡,果断地后拉枪机退壳,果断迅速地上膛。接下来的四发子弹,都打在了中间的白色圆圈内,打中了靶心。胡立德拿起望远镜看着,一直未吱声,完全被惊到了,他感觉杨安有射击的天赋,但又感觉不太可能。他平静地让杨安验枪,之后,让他们三个人过去贴靶纸,看到射击的弹孔,于满屯惊叫起来:“小子,可以啊,这么厉害!第一次就得打这么好,还能沉住气,行啊!”戚大贵也满是眼羡,用力地拍了拍杨安的肩膀。其实,杨安心中甚是兴奋,也没有想到打这么好,不禁对下次射击有了更多的期待。但冷淡的性子,并没有让兴奋溢于脸庞,并不是他沉得住气,而是个性使然。 三人又回到射击位置,于满屯看着胡立德若无其事的样子,知道他在期待什么,说道:“老大……。”还未说话,就被胡立德的手势制止了。 胡立德让杨安再行射击,这三个大人都是满眼期待。杨安卧倒装填子弹,深深地吸了口气,卧倒射击,这一次射击速度和第一次基本一样,枪响间隔有点长,五发子弹全部打进了靶心。接下两次,十发子弹也都打进了靶心,有三发打在了白色靶心边缘圆圈线上。 现在,胡立德已经确定杨安真的有射击天赋! 杨安已经打了二十发子弹,胡立德与他较上了劲,在贴好靶纸后,他让于满屯取出剩下的三十发子弹,全部放在了沙袋上,让杨安一次性打完。杨安感觉已经慢慢找到感觉,这一次,他慢慢地加快了射击节奏,胡立德看着五发全中靶心。第二次,他又加快了节奏射击完五发子弹,满屯想抢望远镜看一看,被胡立德瞪了一眼,但胡立德还是把望远镜给他看。 于满屯看到十发全中靶心,一阵心惊。这时,他看到杨安又加快了节奏,双手抱着望远镜向远处走了几步,担心胡立德抢了过去。“叭”、“叭”,两枪打中靶心,于满屯心中直叫:“慢点,慢点,稳住,稳住。” “叭”、“叭”、“叭”,接着又听到更快的节奏的枪响,于满屯在望远镜里看到子弹全中靶心! 接下来五发子弹,节奏已经快到超过于满屯,听到急促的枪响,于满屯心里一阵紧张,看到这五发子弹有四发命中靶心,只有一发打在了靶心左下一点。于满屯无法形容内心的震惊,他知道胡立德、戚大贵二人步枪打得好、打得快,但一定比不上这小子,一时惊呆了,竟然没有发现他们三人奔向了靶子。 杨安验完枪后,胡立德有点气恼满屯拿走了望远镜,直接跑了过去。数好30个弹孔,看着有好多孔连在了一起,心中震撼不已,以前听说过射击天才,没有想到身边的这小子就是天才!看到子弹全部命中,杨安也是十分兴奋,已经不能自已。这时,胡立德双手用力拍着杨安的双肩说道:“安杨,行啊,看来,你小子就是天生的射手!” 9月21日早上,杨安背着“竹枪”和两个水壶跟着于满屯出去拉车。昨天中午和晚上,于满屯知道杨安的左肩胀痛,用活络油给杨安擦油揉搓。杨安背着“竹枪”,仍然感觉到左肩的胀痛,他不知道过一段时间会是什么感觉,因为当初背水壶明显没有这么难受。 第三十二章 错过 长江流域盛产中药材,明清以来汉口成为长江流域乃至全国中药材的主要集散地之一。 清朝康熙年间,怀庆府河内县、武陟县、温县、孟县在汉口的药材商集资兴建了药王庙,在乾隆年间重修药王庙,最初主要经营怀药贸易。在大清年间,汉口药材贸易极为发达,成为汉口商业一大行帮,被称为“药帮”,在药王庙四周都是经营中药材的商贾。汉口药王庙的药商在每年四月二十八日药王诞辰和八月二十日在汉口举办两次药材交易大会,在药王庙搭台唱戏,大摆宴席,放飞朱红风筝,全国各地药商云集汉口,盛况雄于武汉三镇。这种盛会成为了汉口一景,持续了五六个甲子。 进入民国初期,随着西医的进入,全国传统中医渐渐势微,西医逐渐成为医疗行业主体,汉口这个中药材集散地的功能逐渐退化。即使是集散功能退化,汉口仍然是长江流域难得的中药材交易地。 在汉口的街市,福伯缓缓地走着,以前曾听林老爷子讲过汉口中药材交易市场曾经的红火,没想到民国以来,这中药材市场一年比一年萎缩,一年比一年萧条。他连声叹息,心中也不停地感叹:“这个世道!林老爷子、老爷还说,中医势微,其实更多是国人人为的因素,北洋军阀执掌政权时期,也就是民国初期,政府颁布的医学专门学校规程中竟然没有中医的内容,更荒唐的是连当时的什么教育总长公开发表‘决议废除中医和不用中医’的言论。南京国民政府,也有些政策还歧视、限制甚至是摧毁中医的存在与发展。民国十八年,什么国民政府中央卫生委员会在全部由西医人士参加的会议上竟然荒唐地通过了《废止中医案》,要不是报界和一些知名人士的支持,恐怕中医要灭绝了!也只有林家这种中医世家,这种中医老字号,才能不受太大影响。现在这个世道,该有多少中医传承断绝,该有多少中医凋敝。哎--!”想到这些,福伯对林家也满是担忧,长长地一声叹息。 这次福伯只身来汉口,就是应林老爷子安排,过来先行看看中药材市场,等到重阳节后再和林老爷一起来采购些中药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不觉之中走到了一家西医诊所门口。福伯记得,杨安的爸爸就是死在这个诊所,没有想到这一晃竟是五年多了。福伯心想:“青林老弟,你的儿子都长成大人了,不知道你在那边可好?”福伯想着下午就去给青林老弟烧个香、送些钱。 福伯又向前走了不远,看到得月酒楼,又回头看着隔街斜对面的诊所,想着当初林修就是在这儿遇刺,还是青林老弟挺身相救,不然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看着里面的人在忙碌,福伯一看也快是午饭时间,索性决定就到这个老地方吃饭吧。 上午11点多钟,于满屯拉着客人跑到杨安最熟悉的街市,杨安知道前面就是那个让他失去爸爸的诊所。跑到诊所近前,杨安完全忘记了左肩的胀痛,眼中的水汽已经变成血色,仿佛又看到父亲听到自己的叫喊,竭力地把那块带血的麻糖递给自己,口鼻中冒着血泡,似乎想对自己说点什么,眼光里满是不舍与牵挂,还伸出带着血迹的右手想抚摸自己的脸,……。这时,杨安的眼中的水汽汇聚而下,无声地从滑过脸庞,他抬起右手捏住脖颈上的毛巾,偷偷地擦拭着泪水,“爸爸,都快六年了,你还好吗?妈妈,你在扬州还好吗?” 其实,杨安每次一看到这个诊所,都会满眼水汽,心里都会泛起那伤悲的底色与哀号。以前,他也曾在经过诊所、心态平静后告诫自己,过去的就过去了,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自己也是一个男子汉,不要再这么懦弱。然而,每每经过这里,都免不了一阵伤悲。只是,他也不知道今天眼中的水汽为什么会汇聚成泪水滑落出来。如果他细细想一想,就会知道是因为爸爸的忌日一天天临近。 于满屯拉着车,诊所已在身后,杨安仍然回首看了诊所几眼,好象爸爸的魂影在里面似的,好象有些不舍似的。 福伯走上了台阶,到了得月酒楼门口,心中一阵悸动:“安儿该不会跑到汉口了吧?”想到这,他向左转过身来,满心期待地看向斜对面的诊所,诊所门前并没有杨安的身影。 这时,于满屯、杨安刚刚跑了过去,得月酒楼已在他们身后几十步的样子。 福伯又向左微微转身,背正对酒楼大门,目光扫视街市,接着又向另一边的街市看了过去,看到刚刚过去两辆黄包车,他感觉那人有些怪怪的,有辆黄包车的左边还有个人穿着宽松的衣服,背着截竹子在跑,落后那辆黄包车一个车身,一边跑好象还在一边用右手擦着汗水。“噫,有点象杨安,哎,不对,怎么会是杨安,他怎么会跑这么远。真是老了,一定是我们想这小子想成这样,见到个子差不多的背影都会认为是杨安。”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福伯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感叹人老眼睛花,没有想到自己都已经快六十八岁了。 其实,刚刚跑过去的就是于满屯、杨安二人。如果,杨安没有执着地看着诊所,他会看到福伯。如果,福伯在台阶下回头看诊所和街市,他一定会看到杨安。 人生没有如果!人生,其实有很多次邂逅,都在执着中错过。人生,其实有很多次相逢,都在执着中错过。 下午,福伯坐着一辆黄包车出了城区。 这里,是一片坟茔,杨青林就埋葬在这里。这几年,李桂花心痛路费,自从离开汉口,母子二人还从未到这上坟。每年林修和福伯至少有两次到汉口,都会来这里上坟。福伯找到杨青林的坟头,坟前已经满是荒草。上次来是端午节后,这只是三四个月的时间,草是疯一般地长。福伯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如果不是练武出身,常年练习太极健身养生,身体也不会这么好,还能够到外地采购中药材。看着满是荒草,福伯没有埋怨,把买的香火、纸钱、纸花、火柴放到一边,弯下腰拔草。拔完草,又用手抚摸碑石,把碑石后面的墓志铭用手擦了擦。如果杨安在这里,他现在识字了,一定会看到碑后刻有“恩公杨讳青林碑”,墓志铭上记录了恩公杨青林的姓名、出生年月、籍贯、生平,并着重叙述了舍身救人一事。铭文最后还说:“乐善好施,帮衬邻里,口碑尤佳……舍生取义,其情动天,滚滚长江,悲歌不已。呜呼,恩公大义,流芳乡里,救命之恩,永志不忘”之语。 抚摸着碑石,福伯叹了口气,小声念道:“青林老弟,你在那边还好吗?安儿个头都长到大人那么高了,这孩子天分过人,书都念到初中了。今年,不小心把安儿给弄得离家出走,实在是对不起老弟,林家托人到处找了都有四五个月了,这孩子命也够苦的,不知这些时日在外面过得怎么样?青林老弟,如果你在天有灵,就让我们早点找到他吧。”说完,福伯已是悲从中来,老泪不禁滑落。 第三十三章 立姿射击 这一天下午,胡立德满是期待地带着杨安、于满屯来到那座废弃的工厂。胡立德想检验一下杨安现在卧姿一分钟速射的最高水平,他让杨安尽量在命中靶心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射击。杨安稍微熟练地侧身卧倒,胡立德弯腰在沙袋上放了四个装好子弹的弹桥,轻声说道:“安杨,我说开始时,你装填子弹,而后自己快速射击,再装填子弹快速射击,直到喊停为止。明白么?” “明白。” 胡立德拿出了望远镜,干脆地喊道:“开始。” 杨安迅速开保险、后拉枪机,取弹桥装填子弹,前推枪机上膛,卧倒、瞄准、击发,“叭”的一声,胡立德看到胸靶左下的边线上有一个弹孔,再下一指幅就脱靶。胡立德感觉到了杨安有点急躁,继而意识自己因为对他期望过高,也是有着一种急进的情绪。还未收回思绪,“叭”的一声枪响,在第一个弹孔的上方大约二、三指的地方出现一个弹孔。 这时,杨安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与急躁,子弹上膛后,深深地呼吸了两次,停了四五秒钟,“叭”、“叭”、“叭”三声音均匀的枪声响起,子弹全部命中靶心。接着,又是装填子弹,又是均匀的五声音枪响,子弹全部命中靶心。胡立德放下望远镜,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看着左手的怀表,又听到三声均匀的枪响。听着急促、均匀而有节奏的枪响,胡立德心中安稳下来,看着时间已到,用急促的口令连续喊道“停止射击!退子弹起立!验枪!验靶!” 胡立德没有去看胸靶,也没有再拿望远镜看靶,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结果,这个结果无疑是一个让他满意的结果。过了一会,于满屯、戚大贵、杨安查验胸靶、贴好靶纸后回来,于满屯有些兴奋地说道:“老大,安杨一分钟打了十三发弹,十一发命中靶心,有两发打到靶子的左下角,打得太好了,简直没得说了。” 胡立德心中当然是满意的,但是脸上仍然不温不火的表情,说道:“安杨,不错,这枪打得比我们都要好。不过,你也不要骄傲,头两发打得有些急躁,扳机扣得太猛,打到了左下角。还有,这是练习固定目标。在打仗中,几乎没有这种情况,敌人是会移动的,还会有风、有雨、有雾、有烟尘,甚至是敌人连续的射击、炮击,让你头都抬不起来,枪都抬不起来。” 杨安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听到了这话,一脸饱受打击的表情,底气不足地说道:“知道了。” 看到杨安这副受打击的样子,胡立德知道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平静地说道:“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其实,你真的很有射击天赋,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小天才,即使是一个有天赋的优秀射手,训练到你这个水平,起码也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这还要有足够的时间与子弹进行保障,至少要打三五千发子弹。” 听到这些话语,杨安的心态这才平静下来。 其实,胡立德对杨安的心态是十分的复杂,他长得非常像侄儿,但自己明明知道他不是。因为对哥哥嫂嫂的愧疚,因为对侄儿最后的请求没有支持的遗憾与愧疚,这种愧疚需要心灵的补偿。无疑,杨安成了这个情感的替代,但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虽然杨安话语极少,性情冷淡,但杨安的沉静好学,聪明与记忆过人,还有那种咬牙坚持的这种毅力与血性,无疑都和侄儿酷似。这种酷似,让胡立德感觉两人在情感上更近。同时,杨安感到救命恩人的重望,也一直朝着胡立德期望的方向不懈努力,这本身就是以行动为前提的思想与情感的碰撞。这种碰撞,产生了默契、产生了共鸣。 另外,胡立德曾经是一个优秀的基层军官,少帅命令一枪不开就放弃沈阳和东北,让他自己感到了屈辱、感到了失败。这种屈辱与失败,这几年一直在心底发酵,成为了不堪承受的重负!这时,杨安闯入胡立德的生活。训练杨安取得的成功,无疑又弥补了内心屈辱与失败造成的缺憾!这种成功,无疑是医治胡立德心灵创伤的良药! 在中秋前的这近十天,杨安还未完全适应背着“竹枪”跑步,他估计适应这些至少还要二三十天。杨安完成了在沙袋上有依托的卧姿射击、无依托的卧姿射击、跪姿射击等三种姿势的射击,已经开始练习第四种射击姿势--立姿射击。这近十天的时间,消耗了五百多发子弹,从于满屯口中知道,这已是东北军精锐部队一名士兵一年训练子弹消耗量的四五倍。 中秋节这天下午,这已是杨安第三次练习立姿射击。他有意识地放慢了射击的节奏,体会动作要领,终于站着打完带来的几十发子弹。由于上肢力量不足,杨安知道自己在据枪、呼吸、瞄准、击发还没有做到协调一致,在动作上还没有形成一致的节奏,那一线感觉似乎快要找到,却始终抓不住,这就是一窍难得,这些子弹只有七发命中靶心,刚刚超过一层,还有三四发子弹脱靶。看到沙袋这边地上满是弹壳,连头靶、胸靶的靶纸都换了两次,想到这段时间他们三人下午没有干活,专门陪着自己练习打枪,自己还这么不争气,心中满是自责与愧疚。 胡立德自然看出来杨安的这些情绪变化,他知道杨安步枪射击训练实在是太过顺利,即使是这立姿射击,这成绩应该还算不错。杨安骨骼偏细,上肢力量不足,训练这么长时间的引体向上,即使是训练也难以改变。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你射击天赋,就不会让你的四肢发达。胡立德没有说什么,要让杨安在这失败中磨砺他的心性,当然,他的心性还不错。 “德叔,今天下午又没有打好,那一线的感觉总能感受到,却又抓它不住,实在是对不起,这么多子弹,你要从黑市上买,危险不说,这该花多少钱,满屯叔该拉多少客人才能挣得回来!”杨安内疚地说道,声音越来越小,竟然慢慢带有一丝哭腔。 杨安的声音打断了胡立德的思绪:“好小子,知道心痛子弹和钱是好事,那你就好好地训练,好好地学日语。钱,不要你操心,我们打过土匪,买点子弹根本没有什么。” “前几天我就办了长枪的执照,可以正大光明地买步枪子弹,这些你小子都不要操心,给老子老老实实训练好就行了!” 听到这些话语,杨安仍然难以宽慰自己,因为他已经体会到了拉车风里来、雨里去、一身汗、一身尘的艰辛。在林家的生活,杨安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是考虑学习,应该是一棵苗圃里的幼苗。有了在汉口的这些人生体味,杨安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长大。 第三十四章 中秋(一) 这天中午,叶茗专门交待,下午早些回来,因为今天是中秋节。因此,大家回来都有些早。 回到家,胡立德说道:“步枪使用时间长了以后,一定要好好保养枪机,让它始终处于良好的战斗状态,一会让满屯叔教你分解和保养枪机,要把击针、击针簧这些小零件都要擦拭保养上油。”杨安点了点头。于满屯听到胡立德的安排,看着少语的杨安,心想:“这两个人,还真像叔侄俩。” 夜色已经降临,在胡立德和戚大贵的帮忙下,叶茗操持了小半天,五人终于坐在了八仙桌上。晚餐,十分丰盛,有豆腐炖江鲢、辣椒炒肉丝、酱香牛肉、卤全鸭、花生米、滑藕片……,还有一坛十里香白酒。看着满桌大菜,于满屯叫道:“今天有口福了,好香,嫂子手艺最棒了!” 胡立德拿过酒坛,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小碗白酒。最后,询问地眼光看向叶茗。 叶茗朝胡立德俏笑道:“那就少来点。” 看着这一桌可口的菜肴,杨安突然想起了扬州,不知道妈妈和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福伯他们,还有小荷是否也在一起吃着这中秋的团圆饭。想到这些,杨安竟有点神思不属。 杨安的思绪回到了扬州,杨安觉得这几年的中秋都过得特别有意义、特别有意思。 在扬州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习俗。每年中秋晚宴后,奶奶都一脸正色地主持拜月仪式。家里的男人把八仙桌搬到小院,奶奶朝着满月的方向设下供案,摆上一盘清蒸鳜鱼、一个大大的月饼、柿子、石榴、芡实、桂花糕等食物,还有一整条带着芽尖的香莲,燃香点烛。小院丹桂飘香,沁人心脾,中秋的清辉洒向小院的每一个人,奶奶带着妈妈、婶婶、余妈,后面还有小荷、杨安拜月神,奶奶还会虔诚地祈福。每年几乎都会祈求月神保佑全家平安健康、吉祥如意。拜月之后,奶奶按照家中的人数,包括下人在内,平均分配那个盘子大小的月饼,即使林小诚哥哥不在家也会为他准备,而后还会将石榴之类的供品与大家分食。奶奶总是满脸喜悦地说:“这些都是经过月神赐福的,香莲象征生生不息、子孙绵延不断,石榴、芡食象征多子多福,有莲有鱼就是年年有余……。” 即使大家早已知道这些习俗的寓意,奶奶也会在分食供品时再次快乐地给大家传播一遍。在这一刻,她俨然一个快乐的老顽童!奶奶的祈福与快乐,和中秋圆月的清辉一样,照亮每个人的心田,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 想到这里,杨安不知道今年这个中秋,扬州的家人会怎么度过。想到自己离家出走,给家里带来的影响,心生不安与自责。好久,杨安心境略略安稳,心中一本正经地念道:“爷爷、奶奶,祝福你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祝福我们全家平安健康、吉祥如意!” 扬州,林家小院,丰盛的晚宴,虽然气氛仍然热烈,但与往年相比,大家都觉着少了一点什么,即使每年杨安在桌上从来都是自顾自地吃东西,少言寡语。李桂花若无其事地吃着这些美食,不愿提及杨安,担心破坏节日的氛围。林家人自然都不愿在桌上提及这事,担心让苦命的李桂花心中平添一份苦恼。 晚宴后,奶奶一如既往地主持拜月神。小院,八仙桌上摆满了供品,奶奶取出火柴,燃香点烛,虔诚地拜月神,一脸正色地祈愿:“月神保佑,保佑我们林家这一大家子人平安健康、吉祥如意!保佑我们的安儿在外平平安安,早日平安回来!”说到这里,老脸上挂满泪水,李桂花、周氏、余妈、小荷听到这一祈福,听到奶奶情绪的波动,眼中都溢出了泪水。 如果杨安看到这些,他一定知道自己虽然是个“小哑巴”,其实早已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不可或缺一员。 走廊里,站着观看拜月仪式的老爷子、福伯、林修,也是为之动情。林老爷子仍是这个大家庭的主心骨,要说对杨安的喜欢,全家人没有人比他更喜欢杨安,林家到林小诚这儿是五代单传,来个杨安,自是皆大欢喜。这时,老爷子“呵呵”地干笑了一下,说道:“都放心好了,我老爷子感觉最准了,我觉得杨安一定没事。桂花,别担心,安儿一定没事的,上次福伯说在汉口看到一个人像安儿,还后悔没有喊上两声,没有追上去认一认,说不着那就是他。只要他平安就好,儿子在外闯闯也好。他敢为了小荷打齐家那小子,就说明他是真正的男人了!” 小院里,林小荷听到爷爷的话语,竟有几分相信,心情平复了一些,心里也是默默地念道:“臭凿子,你究竟跑哪儿去了,真是个笨蛋,跑出去了还不知道回来。不回来也罢,连信都不知道写一封,你看这一家人让你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再不回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汉口,胡立德给叶茗倒上小半两酒,说道:“今天是中秋节,来,一起来一下,庆祝庆祝。”杨安回过神来,动作迟缓了半步,已经看到胡立德、满屯、大贵实诚地喝了一大口。于是赶快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一串火流过喉、嗓,直入肠、胃,杨安完全没有准备,还被这白酒呛了一下“咳、咳、咳。” 看着杨安被呛着,于满屯问道:“安杨,被呛着了,没事吧?喝过白酒没有?” “没事,还没喝过白酒。” “哈、哈、哈!大老爷们,连白酒都没喝过,丢不丢人。”在东北,男人不喝白酒也是件丢脸的事儿,于满屯大声打趣道。 “安杨,别听他瞎说,不喝酒又没有什么。我们南方又不是每个人都喝酒,我爸就不喝酒。”叶茗说道。 说道自己的父亲,叶茗顿时神色黯然。叶茗也是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母亲都是教师,然而叶茗执着地嫁给了逃难而来的码头搬运工,她的父亲理所当然地十分尴尬,竟然一气之下与她断绝关系,叶茗和胡立德从去年以来回家多次,连带的礼品都被她父亲从屋里扔了出来。 第三十五章 中秋(二) “叶茗,让你受委屈了,其实,我也可以换个体面的活法。”胡立德满是歉意地说道。 话还未说完,又被叶茗打断:“德哥,这是我的选择,不能怪你,你有自己的打算,男人没有了自己的追求,那还算什么。”胡立德用手轻轻擦拭妻子脸上的泪水。 “好了,大家都高兴点。”叶茗又含泪笑着说道。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叶茗还学着做东北菜,味道也没有了湖北的火辣,这样的女人自然是让胡立德可心可意。正是因为叶茗的执着,才让于满屯和戚大贵对这个嫂嫂尊敬有加。 酒过三巡,不知道是谁又提到了“九一八事变”,说到了少帅一枪不放丢掉了东北、丢掉了锦州、丢掉了热河。三个曾经的东北军军人满是羞愧、满是不甘。 听到胡立德痛心地说起侄儿胡振国牺牲的事情,酒后的杨安竟然鼓起勇气说道:“德叔,以后你就把我当作振国。” 胡立德伤心的说道:“振国就是振国,你就是你,我怎么把你当作他!我只能尽量多教些东西给你,好让你在这个混蛋的世道里不至于太过憋屈。” 于满屯灵光一现,用右手轻快地扒了一下杨安的头,满嘴酒气地说道:“傻小子,还不敬酒拜师!” 杨安一脸羞涩地站了起来,从桌子的右边走到胡立德跟前,学着从书上看来的东西,单腿跪地,双手作揖,怯怯地说道:“师傅在上,受小徒一拜!” “哎,不算,不算,还有师娘。要师傅、师娘一起拜,不然师娘生气了。”于满屯起哄道。 “师傅、师娘在上,受小徒一拜。” 胡立德说道:“好了,好了,别闹了。” 叶茗看了也是“咯、咯”直笑。 拜师过后,不一会又说到以前的旧事。说到后来,胡立德又难过地说起那年九月下旬北平二十万人举行抗日救国大会,要求对日宣战,收复失地。还有,南京、上海的二千多学生请愿,甚至是冲击国民政府外交部,连外交部长王正廷都被学生打伤,只好被迫辞职。在那年年底,全国学生运动达到空前的规模,学生游行、报界对东北军口诛笔伐,要求南京政府立即“对日宣战”,北平、济南学生占领车站,连马路交通都瘫痪了。 说到这些,三个人咬牙切齿、恨恨不已。有点不胜酒力的戚大贵又嚎哭起来,嚷着“打回东北去、打回老家去。”胡立德、于满屯也被感染,满脸泪水地捶着桌子齐声喊道:“打回东北去、打回老家去!……” 悲怆的氛围,感染了杨安、叶茗,也捶着桌子齐声呐喊:“打回东北去、打回老家去!打回东北去、打回老家去!……!” 接着桌子上一片宁静,只有泪水。 这时,杨安已是半醉半醒,若有所思,一脸正色地大声吟道: “儿行千里外,回首故乡远。梦回绕膝前,漂泊长江边。心恨失奉天,英魂难长眠。从军思报国,只为天下安!” 杨安一副酸酸的秀才模样吸引了大家,当他吟第二遍时,诗句全都印入每个人的心中,桌子上又陷入久久的沉默! 凌晨,杨安醒来,口干舌燥,脑袋还有一点胀痛,看着旁边满屯叔还在睡觉。回想喝白酒的感受,太辣喉,又容易醉人,醉后头轻脚重、脑胀头痛,这种感觉杨安实在不喜欢。 大武汉早有“九省通衢”、“九省之会”之称。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水与长江交汇于武汉三镇,形成了武昌、汉阳、汉口三镇隔江鼎立的格局。在汉水入江口下游一两公里的长江北岸就是五国租界区,租界区对应的江岸是租界列强所建的沿江码头。这租界和码头自然是武汉三镇最繁华的所在。 中秋时节,正是烟叶、秋茶、稻谷上市的季节。每年的这个时节,也是俄租界的商人最忙碌的时节,他们沿长江流域收购质优价廉的烟叶、秋茶、稻谷,从各地运到汉口,再从俄租界码头转运到国内销售。 中秋的第二天下午训练结束后,胡立德带着杨安、于满屯回家,绕道来到了长江北岸的沿江马路上,只见这一段江面全是码头。胡立德面向长江,右手指向上游方向说道:“从这里往长江上游方向三四里就是汉水与长江的交汇处。长江、汉水的交汇将大武汉一分为三,我们的对面就是武昌,汉水的南边是汉阳,我们这边是汉口。汉水入江口往下游去的这段长江,水势平缓,江面宽阔,深度适宜,是天然避风的优良港口。” “从天津条约签订后,英国人开始在这里修建租界、栈房,之后是俄国、法国、德国、日本和比利时随之而来,这片租界区就是武汉人俗称的‘五国租界’,跨过这条沿江修建的马路,对应的是外国人修建的码头,外国人抢占了前面那段最好的江段。除五国租界的洋码头,这段江面还有数十个洋码头。” “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后,德国战败,民国六年与德国断交,收回德租界,成立第一特别区,设置特区管理局。沙皇倒台后,民国十二年中苏协议签订,苏联政府将俄租界归还民国政府,民国政府设立第二特别区。民国十六年初,江汉关发生英国水兵枪杀中国居民事件,武汉军民起而还击,一举收回了英租界,设立了第三特别区。而比利时租界,则是大清朝湖广总督张之洞筹集款项赎回的。现在,这些地方,看似没有了特权,但设立特别区,还是与一般地方有很大区别的。即使这样,还不知道日租界、法租界什么时候能够收回来。” 杨安看着胡立德一脸正色,神情严肃,知道他心中的苦痛。 胡立德注意到杨安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接着讲道:“在汉水与长江交汇处的上游汉水以及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段长江沿岸,你们看看有多少家码头。我虽然在这里干了几年的活,还从来没有认真数过。我估计这长江沿岸起码有好几十家,汉水沿岸至少也有三五十家码头,总数怎么也会超过一百二三十家以上,这个场面也是够壮观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汉口是我们国家中西部的交易中心,尤其是我们的茶叶交易大市场,湖北、湖南、四川、贵州等四省以及河南、陕西、甘肃等省份,都依靠着长江汉水这水运的便利,将茶叶等农产品输送汇集到汉口,汉口是农产品的集散地。” 第三十六章 沿江码头 胡立德神色平静,娓娓道来,讲述着汉口码头的往事。 “汉口的茶码头由来已久,在汉正街上,有一个着名的山(西)陕(西)会馆,这个规模庞大的会馆,是晋商实力与影响的象征,他们从事的茶叶贸易,不仅在汉口,就是在全国,都是有很大名气的。他们利用水路运输的便利,在各地收购茶叶,然后再向北方输送。在北方的晋商,几乎垄断了与俄国的贸易,贸易主要的还是茶叶。汉水岸边的马王庙码头就是晋商货物北上的起点。” “大汉口,在国际上早有‘茶叶港’的美名,早在大清朝道光年间,英国在这设立租界,开埠设立码头,收购茶叶,沿江出海,转销国内和欧洲,每年茶叶的销量也是大得不得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英国在汉口的茶叶贸易下去了,俄国人的茶叶贸易倒成了真正的大宗贸易。俄国人顺丰砖茶厂,也有自己的码头,每年茶叶贸易量巨大,倒似乎成了最大的茶叶贸易商。” “汉口的大宗出口还是以农产品为主,诸如茶叶、烟味、棉花、桐油、牛羊皮等等,这些都在汉口集散,最后通过不同的路子输送世界各地。因为汉口是洋人、国人在内地的商品交易中心,依靠着这个庞大的交易市场生活的人数不胜数。不说别的,就是码头做苦力的工人也是数以万计。你们看这江面上,到现在还有一些小的划子(船只)接驳到江的对面,生意红火的不得了。也正是这地利,大武汉吸引和聚集了全国各地的民众,都来此谋求营生和定居,也造就了大武汉的繁华。武汉三镇也因此成为民国政府非常重要的税源地。” 听到这些,杨安、于满屯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胡立德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他为什么要在这里选择最苦最累的码头工人这种职业,这是杨安心中一直存在的疑问。正准备询问,只听见胡立德对自己说道:“现在正是烟叶、秋茶、稻谷上市的时节,最近一段时间俄租界码头主要是转运烟、茶、稻谷。这些东西都是单件最轻的货物,一件只有一百三五十斤上下,最多也只有一百六七十斤。从明天起你跟着我到码头去做做搬运的活。船来了以后,这活要连天连夜地干,直到货物全进码头货栈,先是从长江沿线各地来的小船上卸货到码头。俄租界还有专门的茶砖厂,他们做好砖茶之后集中装大船,装大船的时候,只有等船装好才行,这段时间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其实,早在前一段时间胡立德给杨安已经说过到码头上干活的事。饶是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杨安也没有想到码头上最轻的货物都有一百三五十斤,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来。但是,经过最近几个月的经历,已经激起了这个年轻人潜在的血性。他干脆地答道:“好!”胡立德、满屯满意地点了点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夜色降临,满月高悬,江风拂来,已有几分凉意。在这一刻,杨安的头脑一阵清醒。从9月18日以来,到现在已是十多天,杨安感觉自己似乎才真正地融入他们这几个人的生活。从胡立德的迷茫,他想到了前段时间自己的困惑。其实这二者都是对人生意义的迷茫。杨安觉得目前的磨练是有意义的。这时,他根本不知道,胡立德的一些话语,犹如种子,已经在他的心田播下! 杨安看着远处汽船的大烟囱冒出滚滚黑烟,知道那里是客运码头。杨安曾跟着于满屯送客人到码头,还看到码头上排列整齐如一条长龙般候客的黄包车队。听着汽船船笛的鸣响,隐约可见汽船冒出的浓烟飘上天空,越来越淡,知道那是即将启航的客船,不知这客船是不是开往南京、扬州方向,杨安又不禁想到了林小荷,还有……想着自己何时能够买一张回家的船票。 胡立德看着杨安,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思考什么。 顺着杨安的眼光看向东去的江水,胡立德想到飞逝的时间,想到近几年得到的消息,想到日本对东北资源的疯狂掠夺。“九一八”事变过去已是五年,胡立德一阵恍惚。江风让他顷刻间清醒,他感觉日本对战争资源的储备即将完成或是已经完成,而民国政府忙于内战。想到这些,胡立德心中生起一丝莫名的焦虑。 从捡回一个貌似侄儿的学生,到对他产生期待,胡立德对杨安的情感变化也是十分复杂,他既期望尽快让杨安完成体力训练、基本的军事与战术训练、日语学习,让这个孩子的身体力量、个人意志、单兵军事素质都有一个蜕变。这样,只有在战争来临时,他可以拥有赖以自保的战斗意志与军事技能。虽然他知道在战争的残酷面前,这些都是苍白无力的,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所训练的这些技能总会聊胜于无吧。因此,他更希望即使是战争来临,杨安也能远离战争。作为一个大老爷们,胡立德认为战争不是一个孩子、一个学生能够参与的事情。 晚上的时间,主要是学习日语,间隔穿插进行引体向上、举石锁及肩扛石锁下蹲等四肢力量练习。每天晚上在胡立德结束日语教授以后,杨安都会学到深夜。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学习,加上胡立德口语陪练,还有满屯在拉车过程中时不时地口语陪练,杨安学习日语进步很快。这也让胡立德认识到这个孩子学习的天赋与努力。 第二天一早,在家吃过早饭,杨安看着中堂柜上的坐钟不到7点钟。胡立德拿了一件带着帽子的灰白色搭肩,还有装满水的水壶递给杨安,说现在就去码头。在路上,通过胡立德的话语,杨安知道了一些码头上的事情。 在俄租界码头,胡立德是副工头,所以每天提前安排好第二天的活计,也不必要每天一直坚守在码头、货栈、堆栈。其实,工人每天基本上六点之前就到了码头,有活干活,没活就候着。每个工人都有一块灰白色的布搭在头肩上用于扛包,像这种带着帽子的搭肩,一般码头苦力工人都是少有的,也少有使用的。 在大武汉这数不胜数的沿江码头,大多数码头都在汉口这边的汉水、长江沿岸上。欧美新兴工业发展早已领先我们很多,已经具有了绝对垄断的优势,外国人在中国设立租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获得商贸特权,追求垄断、丰厚的商业利益,他们销售先进的工业产品。外国人输入的商品在国内都属于中、高档商品,甚至是奢侈品,包括枪支、军火。同时,他们在这里采购品质优良、价格低廉的初级农产品,用以满足本国的需求。 第三十七章 码头苦力(一) 洋人的海上运输都是双向的,极大地降低了商业成本,这些年来,洋人早已是赚得盆满钵满。在这里的洋人每个人都是富得流油。因此,五国租界区的洋码头生意是最红火的,码头上也是最繁忙的。 在这繁多的码头当中,就数五国租界区的码头活儿最多,码头工人收入在大武汉也自然是最高的,每一个苦力最不怕的是吃苦,就怕没活儿干。相对于中国人码头而言,在这里做苦力自然是“肥差”,因此这些码头被码头苦力俗称“肥码头”。当然,五国租界以外的其它洋人码头也被称为“肥码头”。肥码头主要集中在五国租界区这段长江沿岸。与之对应的其他中国码头则被称为“瘦码头”,这些瘦码头主要集中在汉水沿岸,这里的码头装卸货物一般要比洋码头明显少上一些,同时也被称为“土码头”。 汉口瘦码头工人的收入较之肥码头工人要低得多,而武昌、汉阳的码头工人收入又比汉口瘦码头的工人要低得多。 还有,码头工人也有等级之分,他们在码头的地位和福利也是有所不同的。码头工人也有正式工人、替工和码头散工三种区分。另外,还有工头,工头虽然名为码头工人,但实际上并不参加劳动,他们的收入自然是码头上每个苦力收入的提成。 听到这里,杨安心想,人分三、六、九等,没有想到这码头做苦力的也分三六九等,他当然知道,胡立德属于工头这一等级,即使是副的。 胡立德说着码头上的事情,不觉之中已经走进码头。码头上早已有工人头顶搭肩布,扛着茶叶原材料。走进码头,就有人不停地恭恭敬敬朝胡立德点头打招呼“德哥,早啊!”、“德老大,早啊!”、“老大早!”……胡立德并没有享受这种尊敬,而是平静地一一应着“早”。终于有人关心起胡立德带着一个白净的“娃娃脸”来到码头,打道招呼道:“德哥,带新人来了。” “嗯,是我徒弟,还是个学生娃!”这人肯定与胡立德熟络一些,说道:“德哥,这怎么舍得。” “是个爷们,都会有所担当的!”胡立德语气坚定、一语双关地说道。其实更多地是说给杨安听的,因为他发现杨安有点儿不自在的样子。 做码头苦力的都是穷苦人,生活本来就差人几等,营养自然是难以跟上,二十岁之前肯定是身材单薄。因此,这个年龄段根本不适合做码头苦力。杨安来到这码头,各方面都显得十分另类。看着一个个都是成年人、中年人,而这些人都拿异样的眼光打量自己,自然有些尴尬。其实,他还没有意识到胡立德对他无形之中的关照,否则早有人取笑、打趣于他了。当然,若是没有胡立德的带领,他也很难走进这“肥码头”做苦力。 听到胡立德有意提醒的话语,杨安振作了一些。这时,胡立德已经走过了跳板,上了甲板,对船上正在往工人肩上上货的一人喊道:“老拐,这是我徒弟,还不到十七岁,是个学生娃,上货时照应些。” “老大,没问题,这还用交待。”老拐热情的答道。 “安杨,吃不住的话就停下来。身体要紧,别伤着了。”胡立德右手拍着杨安的肩膀小声提醒道。 胡立德帮助杨安把搭肩披上去,简单地理了一下,接过了杨安手中的水壶。这时,他的内心还在纠结,他既想杨安早一点完成这种体力加耐力的训练,又有些担心,万一杨安身体支持不了这种重体力活,会给这孩子造成严重的身体伤害。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决定让这小子试上一试。 这艘船甲板上的货物还未搬完。杨安凑上前去,学着前面工人的样子,身体的右侧对着货物。老拐和另外一人抬起长长的一大包茶叶,提醒杨安:“注意,站稳了,要落肩了!” “好。”杨安答道,这时货物轻轻地放在了杨安的右肩上。 杨安按照前面工人的样子,自己右手上抬起来从外侧扶着货物,左手向前扶着货物,像一个玩杂耍的一般缓缓转身。货物落肩,杨安的腿、膝、腰顿时感觉明显吃力。如果不是每天晚上用扁担担着石锁练习腰、腿部力量,恐怕今天是没有办法扛起这包货物。刚走出几步,步子还算稳实,但杨安感觉就这几秒钟,额上、耳后、背心沟里已有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又走了没几步,就要经过连接船与码头的跳板,他小心地看了看,心生短暂的迟疑。 连接码头和船只的跳板有好几块,每块只有一尺来宽,跳板上面每隔一两步还有一个方木条的横衬。先前空手走过跳板上船,杨安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这时,肩扛货物要上跳板,低头才发现跳板下方距离水面甚高,跳板上还有横衬,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脚步。看到这些,行走更加迟疑。但还是壮胆迈步上去,心里总想着赶快过去。 这一急切的心态,让杨安快步踏上了跳板,几乎有点小跑的感觉,跳板就有了共振,出现了明显的起伏,要远比别人过跳板时起伏更大更急。杨安已经感觉到跳板的起伏,这起伏已让他的心跳伴随着剧烈起伏。每次起伏,心脏泵压都要远超平常,让他感觉胸口快要被胀破。随着跳板起伏,身体重心已经受到了影响,更加担心货物会掉落在水中。越是担心什么,什么就会来到,终于抢步走过了跳板,但重心已经失去,杨安企图用手扶住长长的货包,不要让它掉落下来。但早已失去重心的支持,单薄的力量又如何能够支撑得住,货物终于掉落下来。 站在码头上的胡立德一直注意着杨安的身影,他抢步走了过来,关切问道:“安杨,要不要紧?” “不……不要紧,人没……事,就是货……包掉落了。”杨安心跳得厉害,呼吸也难以跟上,一脸尴尬地答道。 第三十八章 码头苦力(二) 胡立德脸色仍然是一片平静,但是内心出现了挣扎,咬了一下牙,接着关切地问道:“只要人没事就好,还能坚持么?” “能!” “好,那就接着来,吃不住了就不要硬撑,只要别伤着腰身就行。” “没事,我能行!”一股不服输的劲气从心中升起,杨安咬牙说道。 “过跳板注意步子要实,不要急着过,看前面的跳板,不要看下面。上了码头要步疾身稳,行走重心要稳、脚步要实,注意行走的节奏,注意不要跑、不要抢步子。来,再试一试!”胡立德小声地说道,招手示意过来一个空手而回的工人,俩人合力将货包抬起,轻轻地放在杨安的右肩上。 杨安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努力地让自己适应着重物压肩,不觉之中已经到达了堆栈。这时,他听见前面有人急忙喊道:“快来,注意点,德哥的徒弟,是个白脸小娃子。” 顷刻之间杨安只感觉肩头一轻,想说声谢谢,却发现呼吸已经是非常急促,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咚、咚”的心跳,竟然难以把话平稳说出来,只好用力点头以示感谢。 杨安转过身体向堆栈外面走去,一转身,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好似这口气一直憋在体内一样。其实,他哪里知道,这是由于力量不够,肩负重物完全超过了身体的承受能力,每次换气都不充分所造成的。他知道马上又会重物压肩,赶忙深呼吸,期望在上船之前,将呼吸调匀。一用力吸气,身体向上起伏,额上的汗水立马汇聚成串,经过双眉外侧,流到双眼的外眼角。一阵刺眼,杨安赶快闭上双眼,用搭肩布的下角拭去面上、耳后、脖颈上的汗水。 再次走上货船的甲板,杨安呼吸已经调整平稳。他缓缓地吸了口气,侧身站了过去,准备地让货物落肩,而后缓缓地呼气,这一次货物上肩的感觉明显比上一次要好。 胡立德站在码头上守望着杨安的一举一动,看着杨安稳当地走过了跳板才松了口气,似乎这货物并不是在杨安肩上,而是自己在担负。杨安很快走过了他的面前。这时,他感觉到了老拐等人投来疑问的目光。胡立德心中又是一阵纠结,自问道:“我是不是太狠心了,在这个洋码头,这几年还没有二十周岁以下的年轻人来做苦力,他还有三四个月才十七岁,身体又这么单薄。哎,这也是为了他好,先试试吧!” 杨安步疾身稳地行走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犹如一块海绵,货物一上肩,汗水就不停地流,好似汗水就是这货物挤压出来的一般,还随着脚步一起一落的节奏流汗,不知道别人怎么就没有像我流这么多的汗水。杨安不知道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 随着货栈的临近,感觉呼吸也是越来越急、心跳越来越响、脚步越来越重。终于又一次到达目的地,看到那二人接过货物,也看到那二人注视自己的异样眼光。杨安迅速转过身体,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连续几次深深地调整着呼吸,感觉心跳开始缓和下来,赶快用搭肩布拭去汗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这一次,胡立德注意到空手而回的杨安,额前的头发已经湿透,成一小撮一小撮混乱地搭在额前,他知道这是明显超出了这个孩子应有的承受能力。他这时有些心痛,想到了自己的侄儿振国。振国因为是大三的学生,到东北军还是很受欢迎的,加上胡立德的因素,振国在部队并没有受太多的苦,看到自己这样折腾杨安,胡立德有点于心不忍。 已经扛了二十多包货物,杨安已经感到舌干口燥,汗水都已流尽,搭肩下角因为擦汗已经湿透。杨安脸颊通红发烫,额上、脸上、脖颈上都能摸到细细的盐粒,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麻木,机械地行走着,犹如一具行尸走肉的僵尸。扛完这趟回来,杨安从胡立德的脚边拿起水壶,想多喝点水,但想到满屯叔说过,补水一定要少喝多次。他克制了干渴,只喝了两大口水,感觉到水与以前似乎并不一样,有点淡淡的咸味,他以为自己是因为超负荷劳动味觉出现了失常。后来才知道,这是胡立德提前在水中掺入了少量的食盐,让他在饮水时补充盐分的流失。杨安停止了思考,又打起精神走上了货船。 这时,货船甲板上早已没有了货物,先由几个人从下面船仓将货物从不大的仓口转运上来,上面的人再行扛走。杨安看着船仓,只见里面空间狭小,似乎难以转动身体,跳板的坡度有些大,身体魁梧的苦力工人在里面动作都是十分的吃力。先前杨安因为体力的劳累,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这一幕,让杨安太过吃惊,完全超出了个人的想象,没有想到即使是肥码头的工作也是这么的辛苦。这一幕,也深深地印在了心里,杨安暗叹:“如果是自己在下面,怕是早没有了这条小命,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该是多么的艰难啊!” 这时,杨安想到自己的父亲。因为有木工手艺,一技在手,在哪儿都能吃上饭,似乎并没有这么辛苦。有了这个比较,对这些人有了一种由衷的尊敬与深深的同情!这一刻,他的身体好似打了气,劲头更足了,这一包货物似乎都比前面的更加轻松,只是这轻松并没有持续,因为单薄的身材实在难以支撑这持久的苦力劳动。杨安心里一直告诫自己“坚持,坚持……。”脚步在码头上机械地移动,身心都受着煎熬,在他的心中已经出现了两次想放弃的念头。但这念头的出现,随即被那颗沉静的内心发出的韧劲击碎。即使如此,他还是希望船仓里的货物快些搬完,这样好早一点回家。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钟头,杨安的记忆已经麻木,不知道搬运了多少包货物。刚开始,他还能够闻到淡淡的茶叶清香。现在,因为身心俱疲的麻木,完全忽视了这好闻的味道。 上午十一点,太阳照在码头上,即使已是十月,胡立德也有燥热的感觉。他一直立在这里,这是往常没有的事情,因为他一个副工头,地位“极高”,完全没有必要一直在这盯着。看到杨安身上的汗水湿了干,干了又湿,浅灰色的衣服背上、胸前都是盐渍画出的图形,看到老拐他们多次投来的眼光,面色平静的胡立德内心也是不停地煎熬。其实,身体的燥热并不是因为太阳的升起,而是因为内心的纠结与煎熬,几次他都想开口喊“停”,拦下空手而回的杨安,最终还是止住了。他多么希望杨安自己坚持不了而主动放弃。几次看到杨安机械的步伐,他都觉得这小子已经不能坚持。但是,他远远低估了这孩子的执着,远远低估了这孩子的坚韧,远远低估了这孩子的心气! 第三十九章 惊闻(一) 中午十二点多,正好一艘船上的货物全部卸完,杨安接连喝了几口水,突然放弃了继续大口喝水,因为这已是他拉车养成的习惯。 胡立德安排好活计,带着杨安离开了码头。码头上的苦力工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有的人小声议论。胡立德似乎能够感觉到有人议论,转过身来朝码头上的人群看了一看,议论很快停止了。 虽然肩上早已没有了的货物,杨安仍然没有轻松的感觉。上午近5个小时的强体力劳动,让杨安的身体有些不堪重负,身疲力乏,不知道是怎么拖着双脚走进小院。 看着胡立德二人进入小院,叶茗从堂屋里走了出来,看着杨安凌乱的头发一撮撮地耷拉在额前,满脸疲倦,双腿机械地行走,赶紧回头对于满屯说道:“满屯,端点水来给安杨擦脸。”接着又对杨安关切说道:“安杨,今天没事吧?看,都累成什么样子了!”说完,貌似生气地瞪了胡立德一眼。 “师娘,没事,真的没事。”杨安打起精神说道。 午饭时,胡立德让杨安喝了一小碗酒,说是喝点酒可以解乏。饭后,杨安几乎一躺下就呼呼大睡。看着杨安睡着,叶茗这才回到堂屋,对胡立德认真地说道:“德哥,我看这孩子真的是不错,你让他扛码头他就扛码头。不过,你看他肯定还没有一百斤,那一百三五十斤的烟包、茶包,他扛着怎么吃得消?”胡立德没有吱声,看着叶茗。 “德哥,这孩子完全是个念书的好苗子,你非要让他去做苦力锻炼,你一定要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士兵吗?”叶茗确实有些心痛这孩子,连续地提问。 胡立德用手示意叶茗不要再问下去,坚定地说道:“一个男孩子自然要吃点苦头,磨练一下才好。上午,我一直在码头照看着他,我简单地算了一下,除去提成、提税,他这一上午可以挣一块钱。安杨年龄还小,我们码头上也没有二十岁以下的苦力,他身材单薄,确实不是做苦力的料。看着他那费劲的可怜样,我站在码头上心里都是煎熬,几次都差点喊停。但是,他自己都在坚持,既然这样,还是试一试吧。终归我没有害他的心思。这个混乱的世道,一个人多些历练,强大一些终归没有害处!” 叶茗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一晃,二十来天已经过去,杨安已经慢慢适应了码头上半天的苦力活。虽然,半天四五个小时苦力活,让他仍然觉得十分辛苦,但已没有了头几天的那种煎熬的感觉。看着杨安这个小白脸的变化,连码头上的苦力们都纷纷伸出了大拇指。 这天晚上,于满屯回来早早的,还带着一坛十里香的“头道酒”,还有几样卤菜。晚饭时,坐在八仙桌上,还是这五个人,杨安这段时间每天中午都会喝上一二两白酒。但是,自己仍然没有适应这酒的味道。虽然不喜欢喝白酒,只是觉得喝酒以后,入睡得更快一点。当然,每天上午做苦力,即使不喝酒也会因为劳累很快入睡。喝酒,于满屯自然不想放过杨安。但杨安说晚上还要学习日语,喝酒会发困。说出了这个由头,自然就有了胡立德的支持,躲过了这将近60度好酒的“虐待”。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三个东北大男人刚喝了一会,于满屯就有了兴奋的感觉,话语也多来起来。 于满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杨安说道:“小子,是拉黄包车累还是扛码头累?” “当然是扛码头累。” “明天还是跟着满屯叔去拉车得了,何必受那份洋罪。” 杨安不知道他说话是什么意思,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于满屯满意地说道:“嗯,小子还不错,老大没有看错人。小子,一个老爷们,就要像喝得这百种酒一样,能够干得了这百样活儿。别看这活儿又苦又累,以后你会得着这好处的。” “小子,洋码头上好不好?” “好。”杨安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犹豫一下还是底气不足地答道。 “好?好个屁!呃,对不起嫂子,说脏话了。”于满屯感觉失言了,看着叶茗道歉。因为叶茗以前要求不能讲脏话。叶茗一笑而过。 “小子,到哪儿都要多留下心眼。拉黄包车,可以看到各色人等,会有很多学问,以后再跟你讲。还是先跟你讲讲码头上的事情。在武汉这种城市,码头文化是十分深厚的,码头上的规矩也是数不胜数。大武汉包容五湖四海,礼义为先,吃苦耐劳,团结创新,勇于竞争,这些都是这大武汉地域文化的重要内容。现在,我要问你,中国的木船可以装多少吨货物,这你一定不知道,长江、汉水流域上的木船有几十吨的,上百吨的,还有数百吨的,最大的怕是有八九百吨的。洋人的小船都有数百吨,大的有数千吨,甚至是上万吨。” 接着,于满屯给杨安讲起了汉口码头上的事情。 “码头是集散、流通货物的地方,也是集散人群的地方。这些人都围绕着码头货运来经营利益。在这片区域,人来自五湖四海,有句诗说“此地从来无土着,九分商贾一分民”,就是说的大汉口大武汉。所谓五湖四海,当然要讲究一个“义字”。所以,码头文化是义、利并重的地方文化。码头在民国国土地上,本土文化是主流,有洋人在这里,本土文化又受到洋文化的影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别看码头都是穷苦人奔命讨食的地方,其实码头是社会最复杂的地方。小子,不要看你这段时间好得很,那是因为有你师傅罩着你,有了他的照应,你自然很轻松。否则,随便一个人想到肥码头干活,那是白日做梦。即使去了,恐怕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码头工人八九层人都在二十五岁至五十五岁之间,像你这样不满十七岁的男人是少之又少。因为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身体还未长结实,不太适合干这个。码头上等级观念是很强的,你可能已经知道码头工人也有正式工人、替工和散工三种区分,在这之上还有工头,用武汉话说就是‘拐子’、‘把头’、‘老大’。这四种身份收入和福利是不一样的。” 第四十章 惊闻(二) 于满屯一边讲一边看了看胡立德,看到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接着讲了下去。 “在民国初年,正式工人是有箩籍的。何为箩籍?以前,码头上都是用箩筐转运货物,也叫挑码头或是扛码头,固定工人的权利就叫箩籍。一个箩籍,就是一份固定的劳动权利,还可以转让和出租,肥码头的这种劳动权利甚至可以卖到一百块大洋以上。而最低等级的是散工,也有两类情况,一类是常年性的散工,主要来自失业的工人、城里的穷苦人、流浪至此的农民以及城里的一些混混,还有其他流离失所的苦力,另一类季节性的散工,来自附近的农民,农闲时为了增加收入来做苦力。散工群体来历复杂,他们的人性也是最复杂的,这里面也是龙蛇混杂。”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在汉口这一百多个码头也是有势力划分的。码头的东家是最大的老板,也是最大的势力。当然,势力再大,也大不过官,正所谓‘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军斗’。但是,他们也离不开码头苦力,也离不开码头苦力背后的帮派。码头苦力因为义、利汇聚在一起,那就有了利益之争。有了利益之争,抱团才能力量更大,才能争取更多的利益,这就有了帮派、圈子、团伙,也随之有了帮派文化、圈子文化、团伙文化。在汉口,码头被青帮、洪帮把持着,还有各类地方性团伙、帮派,码头苦力对这些势力都有着依附的关系。这码头工人有本地的、本省的,就有了阳逻帮、黄(陂)孝(感)帮、咸宁帮。还有,因为灾害、逃难、避祸等原因而来的外省农民,这就有了河南帮、湖南帮、江西帮。像我们三兄弟都是洪帮的,没有洪帮,我们怕也是难得讨生活。” 上次,胡立德并没有给杨安讲这些,是因为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孩子获知这个年龄段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听到满屯叔平淡地讲述,杨安心理很是复杂,不知道他们三个东北人是如何在这里立足和生活的?叶茗是武汉本地人,但出身书香门第,这些对这个单纯的中学教员来说,也是十分的新奇。她还好奇自己的丈夫是怎么带着两个亲兄弟,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武汉闯过来的。这两个听众都听得入迷了。 看着叶茗、杨安这两个人听得这么专注,于满屯兴致盎然,接着说了下去。 “码头上的各类势力,因为历史的因素和沿袭的习惯,就有了一种无形的地盘和利益的范围。这种习惯、地盘和利益范围没有明文规定。‘人心思定’让它们能够稳定一定的时间。不管是帮派也好,还是码头苦力也好,为了码头的运营秩序,都有‘各守地盘’的习惯,不准相互侵犯。” 不知是什么原因,胡立德并没有阻止于满屯讲述码头的江湖。 “来,先喝口酒了再讲。”戚大贵看着满屯只顾着说话而提醒道。三个东北汉子喝了一大口酒,于满屯又吃了一大口菜,边吃边接着讲述。 “当然这种稳定有时也不一定会维持多长时间。由于码头人多事少,还有利大利小,加上有的帮派有了野心,就会出现有人为了利益捞过界、抢夺工作权的问题,这种稳定自然会被打破,这就有了‘打码头’。打码头往往是械斗,往往会出现群死群伤,就是连码头的东家都难以制止,即便是洋人也难以制止。可见,码头苦力的命运之贱啊!扛码头本就是苦哈哈的生计,为了讨口饭吃,苦力打苦力,码头苦力的性命也贱啊!” “我们三兄弟刚来那会就碰到有人打码头。在这个码头,我们是最低等级的散工,本来可以不参乎这事。但老大不想这些穷苦人成为利益争斗的牺牲品,不希望穷苦人无辜地死伤。于是老大让我和大贵在前面刺杀冲锋,他来善后。那天,他还偷偷地带了一支驳壳枪。” “那天晚上,在租界码头,工头正和苦力工人们商量着如何应对前来打码头的事。这时,只见一批二百来人的码头工人闯进了码头货栈栈棚,拿刀的、拿棍的、拿扁担家什的都有。双方的工头刚说了两句火药话就要开打,看到后面老大的手势,我和你大贵叔一下子迅速冲到前面,拿着木扁担当步枪使,几个‘突刺’、‘防刺’、‘垫步刺’、‘砍劈’动作很快刺翻了十几个人。我们是经过军队正规训练的,这些工人哪是对手。对方帮派的人看着我们俩出风头,就把我俩当作‘出头鸟’给围了起来。这样,也吸引了我们码头工人的眼光,这场械斗就成了看我们俩人表演,这就二十几息的功夫,躺下了将近三十人。我们的‘刺杀’表演真是痛快!要不是老大让我们控制力道,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倒下,当然搞不好就会有伤亡了。” 说到这里,于满屯一脸豪气,戚大贵也是难得一脸自得的表情,胡立德面色不咸不淡。杨安、叶茗却是一阵心惊,担心后面不知怎么收场。这时,又听到于满屯继续讲述。 “但是,这样下去,我们最后也会有力尽兵败的时候。这时,‘叭、叭、叭’,只听见三声枪响,全场的人都狠狠地惊了一下,全部停了下来。械斗是不允许动枪的,这主要是防止械斗升级,事态不好控制,这也是码头上的一种规矩。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看看自己和身边人有没有被枪击中。接着,来打码头的帮派很快发现是头顶上的三盏电灯被击中熄灭。还没有清醒过来,就听到又是‘叭、叭、叭’三声枪响,对方的人眼睛还没有离开刚才没有了电灯的灯罩,只见三个灯罩应声而落,赶忙让开。人群刚一让开,双方所有苦力的眼睛都循声看去,只见老大站在我们这码头人群后方的货堆上,右手持枪向斜下方指着。老大打过两次直奉战争,枪口下收割过多少性命。老大,那真是神了!真是一尊杀神!那气势威压全场,那杀气犹如一场暴雨突然降临,全场的人不分敌我,背上直冒冷汗,这杀气直接要浇灭了这场械斗的大火。双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老大身上,每一个人都是又惊又疑,惶恐不已。” 第四十一章 探望(一) 于满屯的讲述一直是平静口气,这时才听到他口中突然蹦出“叭、叭、叭”的枪响,直把杨安、叶茗吓了一跳,心都揪了起来。听到讲述,他们也有身临其境、胆颤心惊的感觉。 “老大审视全场,那眼光真是俯看众生,声色俱厉地喊道:‘老子的枪下不杀冤死鬼,现在警告你们,哪里来哪里去,一切既往不咎!躺在地上的都没有受伤,是我的俩个兄弟手下留情,谁再动一动,那灯泡、灯罩就是你们的下场。滚!都给老子滚!’就这样,对方扶起自己的人,作鸟兽散。这样,又没有伤人,对面的工人也是心存感激的,我们这方就更不用说了,毕竟每个人都是有家有小。呵呵!” “老大,敬你!”于满屯示意戚大贵,一起向胡立德敬酒。胡立德二话没说,把酒先干而净。于满屯又给三人斟好酒,吃了两口菜。看到于满屯好像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杨安、叶茗都感觉意犹未尽。杨安性子冷淡,自然不吱声。叶茗沉不住了,问道:“满屯,满屯,这后来呢?” “呵呵,呵呵!嫂子,这没有后来啦!”满屯卖着关子。 “不许你喝酒了。”叶茗站立起来,一把夺过了于满屯的酒碗,故意一脸正色地说道。 得意的满屯完全没有准备,失去了酒碗,只好认输:“好啦,好啦,我的好嫂嫂!我的好嫂嫂!我认输,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不、不、不,是请听现在分解。” 叶茗将酒碗递了过去,于满屯接着讲道:“这码头就有这拼杀的习惯,干活是这样,打码头更是这样。老大带我们走了这一遭,这洋码头的工人们都知道我们是散工,完全可以不掺合这危险的事,事后在哪不一样做散工,自然觉得我们仗义,要不是我们,他们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受伤。还有那工头自然要把这事向上报,这样,我们进了洪帮,老大也成了洪帮的一个小头头,本来要他当工头的,德哥觉得不好,就当了副工头。后来,工头到其它地盘去了。因为那个工头也是仗义之人,老大还是坚持当副工头,表示对前任的尊敬。这样,帮会里的人越发觉得老大仗义。大贵脸上有伤,后来老大知道那个厂子,就跟上面说让他去守了那个厂子。我觉得码头不自在,老大让我拉车,还能知道很多消息,这也适合我。” 听到这里,杨安、叶茗都向胡立德投来敬佩的眼光。 “安杨,你在码头干的是最轻的活,这段时间也是最安全的。你不知道,在码头上,不少货包都重达三五百斤。有的货包,两人抬,效率太低,老板不满意出货的速度效率。工人为了收入也只好咬牙坚持一个人背和扛。棉纱包,一般有二百三五十斤至三百斤左右,长长的大大的包背在背上,在后面都看不见人,只能够看见移动的双脚和纱包。机轧的纱包有三百多斤,要是受点潮、淋点雨,一包得有四五百斤,就是壮汉都吃不住,一下子压得能让一个人吐血受伤,好长时间都不能干活。老板算工钱,还是只按一件算。” “还有冬天枯水期,栈桥与江面较远,跳板要搭几丈长,一尺来宽的跳板只搭一块不显得窄,有几丈长就很窄了,工人上下跳板像演杂耍的走钢丝,风吹水起,跳上结冰,被工人们叫做‘阎王跳’,稍不注意就要出事。还有在舱内出货的,身子都直不了,老容易受伤了,还有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灰尘也会让人得病。码头苦力没有几个是健康的,什么肺病、吐血、气喘、气管炎、腰膝损伤,还有不知名的病。” 听到这里,杨安心里一阵沉重,真心地为码头工人担心起来。不过很快,又庆幸自己有师傅的照应,只需做最轻松的活儿。叶茗听到这里,觉得丈夫真是不容易,担心地搂住了丈夫的腰部,眼里竟出现了水汽,关切地注视着丈夫。 胡立德看着叶茗小鸟依人的模样,怜爱更甚,深情摸了摸妻子的头发,淡淡地说道:“我没事,我现在是组长、工头,守好码头就行了,都不需要干活了。”听到这话,叶茗才松了一口气。其实,她还是没有领会到“守好码头”的艰难与危险! “老大,这两天我们去看一下羊子大哥吧。”于满屯说道。胡立德、戚大贵都点了点头。 杨安从于满屯的讲述中知道,这个羊子大哥当初在械斗时,从侧面照应了满屯、大贵二人,否则二人会被对方突破防卫的空隙,让他们受伤。为此,羊子大哥右肩狠狠地吃了一棍,两三个星期都没有干活。后来,机会不好扛了一个内湿外干的纱包,硬撑了一会,半路上吐血倒地,又被纱包给压住了造成了二次受伤,加之常年的辛劳,积劳成疾,已经有四五个月没有干活了。 看着三个大男人沉重的表情,杨安和叶茗都能感觉那羊子大哥伤病一定十分的严重,也跟着一起揪心起来。 第二天晚上,按照前一天的约定,胡立德、于满屯、戚大贵一起去看望羊子大哥。在杨安的请求下,胡立德同意一同前去。 夜色降临,这一行人,跟着胡立德走进了一个背街的巷子。没有走太远,看到巷子里有一群五六岁的孩子在玩耍,一个小丫头没有注意,一转身一下子撞进了胡立德的怀里,胡立德弯下腰来,搂住那小丫头。 “德叔叔,来找我爸爸了。”胡立德正准备说话,先被小丫头认了出来,只听到她乖巧地喊道。 “嗯,小丫,走,带我们去看你爸爸。” 没有走多远,小丫冲进一栋破旧的小屋,快乐地大声喊道:“爸爸,爸爸,德叔叔、满屯叔叔、大贵叔叔来看你啦。” 杨安跟着胡立德他们后面走进小屋,小屋里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 这是一间四五十平方米的小屋,右侧是一张用旧木板搭起了一个大大的简易的床铺,一家四人显然都睡在这张床上。小屋的中间是一张破旧四方桌,桌上放着一盏马灯,小屋的左侧是一个简易的土灶,灶膛里还有没有完全燃尽的柴禾,锅里好像煮着稀饭,屋里还有未散去的炊烟。 看着胡立德进屋,在灶台前忙碌的小男孩连忙转身懂事地喊着人,打着招呼。 第四十二章 探望(二) 羊子大哥躺在床上,一个女人在床边给他喂药。看着这一行四人进来,这女人端着碗站立起来,又弯下腰把空碗放在了床头的一个凳子上。羊子轻轻咳嗽了一下,想从床上下来,胡立德抢步上前,把羊子轻轻地按在了床头,让他和先前一样靠墙躺着,说道:“羊子大哥,躺着就好,躺着就好。” 于满屯把下午买的两包糖果和饼干放在了桌子上。 “老大,又麻烦你们过来看俺,让你们破费了。”看到于满屯放东西在桌子上,羊子感激地说道。 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马灯昏黄的火焰轻轻地摇曳。从黑暗的小巷进入屋里,杨安还是能够看见床上羊子,只见他脸色腊黄,毫无生气,看着摇曳的灯光,只觉得他的生命也随着昏黄的灯光摇曳,心中暗暗担心。 “羊子大哥,好些了没有?”坐在床边的胡立德关切地问道。 “唉,还是老样子,怕是好不了啦。”羊子轻声咳嗽了两下,灰心丧气地说道。 “大哥,瞎说什么呢,你可要好好地养病,你看看,小丫丫多可爱多听话,你看看你儿子小江又长高了,对生活要有信心要有希望。”胡立德伸手拉过不远处的小丫丫,搂在了身前,安慰地说道。 小丫丫一双小手抱着胡立德那双强壮的大手,身体后仰,无忧地靠在胡立德胸腹前,一双圆圆的大大的眼睛看着胡立德,后脑勺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可人至极。胡立德感觉到了小丫丫的亲近,又低头看着这可人的孩子,将她略往紧了搂了一下,回应这让人怜爱的女孩。 听到这里,羊子的神色好了一些,一声叹息,有气无力的说道:“这两个孩子真是懂事,生在俺们家,也是跟着受苦。” “老大,那小子是?”羊子看着杨安问道。 “羊子叔叔好!”杨安喊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这是我徒弟,从扬州流浪过来的。这段时间在码头扛烟茶,活儿轻松一些。” “看这样子,还不到二十岁吧?”羊子说道。 “嗯,还不到十七岁,个头倒还可以。年轻人让他锤炼锤炼也好。”胡立德应道。 “唉!这世道,真是的!不过,也好啊,这孩子跟着德老大没错!不会吃亏!” 于满屯打开一包糖果,拿了几块递给小丫丫和小江。 胡立德起身走到灶台前,拿起锅铲在锅里搅了搅,说道:“雪芹嫂子,这俩孩子正长身体,这稀饭太稀了。” 听到这话,那雪芹嫂也感到有些憋屈,竟捂着嘴抽泣起来。 “嫂子,都怪我不好,这段时间……唉。这十块钱,先收下,这俩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太亏欠他们。嫂子,以后每个月我都会让大贵来看你们。” “这怎么使得,俺受伤后,你们都已经来看过几次了。”羊子感激地说道。 “什么也不说了,羊子大哥,你是一个仗义的人,也是我们的兄弟,安心养病。码头上等着你回去了。” 看着雪芹不停抽泣,这一行四人心中都是十分的难受。 临走前,胡立德坚持留下了十块大洋。走到门口,杨安又转身,从衣兜里掏出了三块大洋放在了桌子上,什么没有说就走了。看着杨安放在桌子上的三块大洋,于满屯知道这是老大前天刚给他的,欣赏地点了点头。 小丫丫乖巧地跑了出来喊道:“德叔叔,俺来送你们!” 胡立德弯下腰来,摸了摸小丫丫可爱的脸蛋,说道:“小丫丫,好乖好听话,听德叔叔的话,回去吃饭,不然就冷了。” 胡立德看着小丫丫转身轻快地向屋里跑去,也看着从门口出来相送的雪芹,挥了下手,转身离去,这四人消失在这阴暗的小巷里。 一行四人,一路沉默地走出这片棚户区。还是于满屯沉不住,担心地说道:“老大,我看羊子大哥的气色比上次差了不少,这天冷了,他这咳嗽怕是难以挨下去,这一家子该怎么办哪?” 后来,在路上杨安才知道,羊子大哥当初和村里的人从河南一起逃难南下。这批人只有羊子和雪芹活了下来,受雪芹父亲所托,羊子带着十岁的雪芹来到汉口讨生活,这年羊子已经二十五岁。这十好几年,羊子一直在码头这一带讨生活,吃苦耐劳,攒了点钱买了这个小屋,也算是落了个窝。后来,雪芹长大了,和羊子生了感情就生活在一起。羊子为人仗义,在码头上人缘还算不错,因为长着山羊小胡子,所以大家都喊他羊子,甚至都忘记了他真正的名字叫陶牛牛。羊子从不嗜酒、嗜赌,人又勤劳,如果不是受伤、生病,羊子即使是在码头做散工,家里生活也会过得去。但这一伤一病,让这个犹如浮萍般的家庭,更生一种难以想像的动荡与不安。 在路上,听着胡立德、满屯说着羊子、雪芹从河南一路南下这些穷酸的生活,杨安心中的酸楚随着脚步起落也是一揪一揪的!这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孩子,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是码头上年龄最小的苦力,是大家眼中命运最苦的孩子! 这时,杨安又听着胡立德说道:“雪芹还算是幸运的,羊子为人忠厚,没有不良嗜好,又不喝酒,所有的收入都在家里。本来,重体力劳动后喝点酒解解乏这是码头苦力生活的常态,但是有好些码头工人长此以往却完全忘记了饮酒的初衷,渐渐地沉醉于酒精的麻木,嗜酒如命,一点辛苦钱都花在了酒上,酒后又失德,打老婆、打孩子,发酒疯、逛窑子,生活是滥得一团糟。还有一些穷苦人,在这码头上讨生活已是不易,却不甘心过着这穷苦的生活,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做着不着边际的发财梦,嗜赌如命,钱一到手就去赌,连住的地方都只是芦苇搭的一个小棚子,那才是真正的棚户区,在汉口叫‘鸭蛋’,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光棍过着一辈子。还有的苦力,因此沉沦,和码头上的恶棍混在了一些,成为码头上工头、大佬们的帮凶和狗腿子,反过来欺压着码头上的苦力,甚至是和恶棍、赖皮一起抢劫、行凶。当然也有更多的穷苦人,没有这些不良嗜好也住这种‘鸭蛋’,衣不遮体,食不裹腹,当然这些都是生活所迫。哎--,他们这种困苦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第四十三章 练习 听着胡立德讲到什么是真正的棚户区,什么是真正的穷苦,杨安心中早就震撼不已,也暗暗庆幸自己父亲是个能干人,没有让妈妈和自己遭受这连天的穷苦。想到这儿,父亲的身形在记忆中更加清晰。 略微停顿了一下,胡立德坚定地说道:“人的一生,可以享受金钱带来的舒适与快乐。但是,绝对不能够沉迷于金钱的享乐、沉沦于金钱带来的舒适与快乐!” 胡立德对杨安的感情无疑是十分复杂的。在情感上杨安确实是一个替代,不管胡立德自己在心底承不承认,这都是既存的事实。但是,杨安的沉静、好学、聪明、吃苦、坚韧,包括一次次潜意识地表现出来的善良,这些都在无形之中征服了胡立德。杨安性情冷淡的缺点已经被这些优秀的品质所湮没。这还只是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孩子,又怎不让人心生怜爱。9月18日以后,胡立德让杨安放弃其它的学习内容,但杨安还是私下坚持学着英语,还是叶茗发现这小子口语竟然有些扎实,并且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自然是一有时间就会帮助他学习英语。当然,杨安日语口语要更好一些,因为胡立德的陪练,因为他自己浸泡式地学习,口语和书写能力已是小有所成了。这个徒弟的成功,让胡立德潜意识里有了一种自得的感觉。 这是胡立德第一次给杨安讲述人性之恶,讲述这码头上的一些负面的东西。现在他觉得杨安已经融入了自己的生活,已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孩子受到这人性之恶的伤害,想让他有所准备。 “所以,安杨,你一定、一定要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定要留心人性的险恶,防备人性贪婪带来的这些不确定的危险!” 于满屯接着说道:“这两年,码头上取消了工头,实行五十人分组的组长制,组长多了,码头工作被提走的钱当然更多了,工人们就更苦了。我们老大在这码头当组长,实际上还是这码头的工头。虽然上面的大佬提成是谁也管不了,但在老大这儿,提成的那一层,有一多半还是用于码头上的兄弟,这也是我们老大受人敬服的原因。” 10月20日下午,杨安练习步枪立姿射击,终于一分钟打出了10发子弹,全部中靶,其中5发命中靶心。对于今天的射击情况,胡立德无疑是满意的。他认为一个优秀的射手,这才算是基本过关。 听到胡立德说今天开始练习手枪射击,杨安心中默算出自己练习立姿射击已累计消耗了九百多发子弹。 胡立德提问了驳壳手枪的技术参数和基本操作要领,杨安依然是对答如流,没有出现一个数据的错误,对空枪的操作也是比较熟悉。对杨安的回答,胡立德是满意的,但表情依然平静。这段时间于满屯没有过来看杨安训练,在一旁的戚大贵听到杨安对答如流,对这个小子学习的刻苦,心中也是暗暗称赞。 胡立德把枪从木盒里取出,一边提醒杨安注意观察,一边将手枪握把与枪盒下部导轨结合,而后讲述可以按照步枪的立姿射击的方法进行射击操作。这时,杨安只见胡立德右手握住枪把,食指轻贴扳机框,左手端握住手枪弹匣,右脸颊轻贴枪盒。一边讲一边演示着射击的姿态。这天下午,在手枪与枪盒结合的情况下,杨安对25米、50米距离胸靶射击的成绩,都得到了胡立德的认同。 10月21日下午,胡立德让于满屯、戚大贵都来听他讲授驳壳手枪一种新射击方式。 面对着三个人,胡立德迅速取枪,换上了装有20发子弹的弹匣,而后快速转身,在上身还未完全转过去时,右臂与枪俨然一体,先行指向前方,只听到“叭、叭……”五声枪响,事先在前面墙脚下按不同间距立着的五块砖,应声中弹。 于满屯率先拍着双手叫好,随即杨安、大贵也跟着拍手叫好。 胡立德将保险关好,转身对三人说道:“在实战中,近距离使用短枪更占优势,尤其是驳壳枪火力强大,持续力长,那么优势更不用说。近距离对射,开枪又快又准当然是好,优秀射手谁先开枪谁活命,如果不是优秀射手,谁开枪更准谁活命。” “但是,这枪空枪就重两斤半,加上二十发子弹,重量接近三斤半,像我这种单手持枪,需要很大的臂力与腕力,当然训练也是一个过程。还有,这枪的后坐力很大,枪面向上射击时,枪口上跳厉害,很难把握射击准度与节奏。单手持枪射击,猛扣扳机对射击精准度影响是最主要和最大的因素,然而不猛扣扳机又影响射击速度。这是一个矛盾。在第二次直奉大战时,我的右臂中弹,力量不够,无意这中使用了双手持枪射击的方法,右手与学过的不变,左手也与之前的方式差不多,唯一有区别的是左手食指水平向前,手指弯曲作端酒杯状,从下面托住枪管。这样,在猛扣扳机时,克服了右手猛扣扳机导致的枪口向下,从而保证了射击的指向。同时,在持枪时,右臂要挺直,枪管与右臂要平行,瞄准时,把右臂、枪当作一个整体,当作一支步枪,右脸颊轻贴右臂,注意准星、缺口的平正关系,其它也要领与以前学的射击动作基本一致。如果这种方式训练成熟,枪管和手臂就能习惯性地保持一致的方向,甚至可以不闭眼睛,完全凭感觉和概略性瞄准射击。” 说完,胡立德按照刚才讲述的要领做持枪射击状态,并转身进行了演示,而后提醒大家注意观看实弹射击演示。只见,胡立德打开保险,在单发状态,迅速打出五发子弹,击中了50米前的五块半截砖块,而后又将枪调至连发状态,打了三个点射,全都打在了碎砖那一块。看到这些,三人连连叫好。 这一下午,于满屯、戚大贵沉醉在良好的射击状态中,这三人每人都打了有六十发子弹。胡立德对他们的训练感到十分的满意。 第四十四章 令人震惊的事变(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主要是训练杨安单手持手枪射击。由于杨安骨骼偏细,臂力、腕力明显不足,每天下午胡立德只让他训练一个小时,主要是训练拔枪、持枪瞄准、击发训练,实弹也只打十发。也许是因为前期训练太过顺利,这个训练内容成绩一直不理想,杨安有些急躁。于满屯多次提醒胡立德是不是暂时停止这训练,胡立德认为这是一个优秀射手应该经历的心理历程。对此,于满屯也不再多言,依然按部就班地训练杨安。 12月上旬,杨安在码头上扛烟、茶、稻谷这些货物,已没有了当初的费力,当然也没有感觉到轻松,毕竟他只是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孩子。时间总能解决很多问题,经过近五十天的练习,杨安单手持手枪射击也慢慢地进入状态。到12月上旬,他的训练基本达到了胡立德的要求,如果不讲求速度,他的射击精度依然是一个优秀的射手。对此,胡立德也不着急,他把单手持手枪射击放在最后训练,就是本着先易后难的打算。 12月13日上午,胡立德守着码头上的活计。不到八点钟,胡立德就听见远处于满屯拉着空车一边跑一边慌里慌张地喊叫着:“老大!老大!大哥!大哥!出事啦!” 胡立德对于满屯的失态非常不满,但转而一想,或许真是有什么大事,于是快步向码头外迎了过去。很快,胡立德看到于满屯气喘吁吁地停下,从衣兜里取出几份不同的报纸,胡立德狠狠地瞪了于满屯一眼,凶道:“瞧你这德性,还是个爷们!” 胡立德刚想再说什么,顿时被报纸上《蒋委员长在西安被劫持》的大标题吸引住了,一把夺过那几张报纸,快速地翻看报纸大标题:《西安昨日发生重大事变》、《张学良所统率部队突然异动》、《中央各领袖深夜开紧急会议》、《西安城内情形极混沌》、《国府下令于必要区域宣布戒严》、《张学良部队由渭南向临潼集中》……。胡立德翻看着每一张报纸,每一张报纸都在最显要的位置报道了西安发生的大事,看到这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标题、副标题,胡立德只感觉被压抑得难以喘息,继而是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他听到了自己“咚、咚、咚”有力的心跳,感觉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在这一刻,胡立德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甚至出现了一过性的眩晕。在这一刻,他快要被这标题击倒,但在内心却不停地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胡立德的对面,于满屯终于平抑了一点持续快速奔跑带来的喘息,他这才注意到胡立德紧蹙的眉头和脸色的异常,关切地小声喊道:“大哥、大哥,你没有事吧?” 胡立德平静了一息,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应道:“没事。”而后,眼光又顺着醒目的标题,认真地将报道看了两遍。这时,他的呼吸才慢慢恢复过来,但是,脸色却是异常沉重。 胡立德安排好码头上的活计,带着杨安、于满屯一路小跑回到家中。 一行三人一进堂屋,胡立德就把手中的报纸狠狠甩到桌上:“这个少帅,还嫌给东北人丢脸不够,想一出是一出,他究竟想干什么?这个王八羔子,他究竟想干什么!” “老大,别生气了!他就是这种人!”于满屯安慰道。 屋子里一下子沉静了下来,静得好像根本没有人一般,甚至连空气都有些滞重。 几息的时间过后,杨安看了看胡立德和于满屯,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报纸,看到报纸头条上醒目的标题,知道了陕西西安发生了蒋委员长被张学良劫持的重大事件,有的报纸还加印号外报道这一重大事件,有的报纸还报道张学良、杨虎城向全国发出“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共同负责救国;停止一切内战;立即释放上海被捕的爱国领袖;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开放民众爱国运动;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政治自由;确实遵行孙总理遗嘱;立即召开救国会议”的救国通电。 看到这几张报纸上的报道,他想起了以前曾在一些书籍上看到的历史上的兵变。在他这个年龄,还是难以把这个西安事变,与历史上的兵变联系起来。杨安不知道这事件会引发什么后果,他从来没有看到胡立德这么沉重的表情,即使是9月18日那晚,也没有看到他有如此沉重而痛苦的表情。历史上的兵变往往引发朝代更替、帝位更替,更多是伴发连天战火。他从胡立德的表情和历史上兵变的记录慢慢地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12月13日,在镇江住店的林修、福伯早早地起来,准备到旅馆附近随便填一下肚子,早点过江回家。刚到酒店门口,就听到几个报童拼命地叫喊“号外、号外,蒋委员长在西安被劫持”、“号外、号外,张学良在西安发动兵变”……这叫声让二人大为震惊,大雪节气刚过没几天,冷空气刚刚过境,气温刚有一点回升,这二人感到气温突然降低了一大截! 报童的生意自然红火,很快报纸被抢一空。林修、福伯二人知道这个事变的后果很严重,赶快又在附近街道上拦住其他报童,多买了几份不同的报纸。二人草草地吃了早点,又回到旅馆。林家是这家店的老顾客,林修委托这旅馆每天买几份报纸,差人捎带到扬州的林家。 上午,林修二人乘船回到了扬州。林家老宅客厅里,林修把报纸递给老爷子,老爷子走到门口光线明亮处,一张张地翻看着关于西安事变的新闻报道,老爷子面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沉重,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林修在船上早已将这五份报纸上和西安事变有关的报道看了个遍。看着父亲的脸色,自己早已是忧心忡忡。林老爷子年过七旬,做事说话已是从心所欲,心态豁达,这是好多年都没有看到的神情,即使是民国二十年大水灾,即使是杨安离家出走,老爷子都没有如今这般沉重。 第四十五章 令人震惊的事变(二) 老爷子看着看着,呼吸开始急促,身体也随之起伏,手也开始微微颤抖,看完最后一张报纸的标题,愤然将报纸扔到地下,恼怒地喊道:“这个乱臣贼子,你一枪不放丢了东北就不说了,你丢了锦州声都不吱一声就不说了,你丢了热河也不说了,蒋委员长是国家元首,这个混帐东西,他以下犯上,究竟是想干什么!夏天,南方的李宗仁都归顺了南京政府,刚有全国一统的气象,这个贼子跳出来想干什么!真是土匪出身,心无大义,小人作乱!” “爸,您老人家也别着急,这也不是我们寻常人家着急得来的。”林修安慰着父亲。 “他张学良手中有权,就可以丢掉东北,就可以当个逃跑将军,就可以首开民国的先河来犯上作乱!我看他就是土匪出身,天生反骨,手中有兵权,就可以武装劫持元首,这样成何体统!这样下去,一个泱泱大国还有没有规矩!国家一统不好,非要回到以前军阀混战的局面!”老爷子不说不快,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担忧全部都吼了出来。 “老爷子,就是,我们着急也没有用,还是要寻思一下对策。”福伯说道。 听到老爷子的怒吼,老太太、周氏也闻声而来。 “对,爸,现在也是要提前考虑一个我们自家的事情。”周氏也劝道。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声音好像泼到干沙上的水一下全部消失。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面色沉重的说道:“在上个世纪中期,世界列强大炮打开我们的国门,国家积贫积弱,一年更甚一年。大清朝那会,国内战乱频发,朝廷平定叛乱,四海战火连连,九州民不聊生。本以为辛亥革命以后,民国成立,天下黎民会有好日子,没想到军阀唯利,混战不断,这是亡国的征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中华大地,到处战火,何以休养生息,民生何以安而不扰,唉——!” “这两年,共产党主张北上抗日是得民心的、正确的。否则,去年北平也不会发生‘抵制内战,一致对外’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全国民众都在响应。南京政府执意剿共,民众不支持内战,民众也同情共产党。但这内战好歹还只是区域性的。今年夏天,两广的军阀归顺南京政府,本想着会休养生息一些年头。没想到,这个逆子作乱!张学良、杨虎城发动兵变、发布停止内战的救国通电,可以说从他们的初衷是想要谋得止住内战,谋求国内和平,国共联合抗日,他们本意或许是好的。但是,如果说从事实上认为他们这是义举,认为他们的举动于国有利,那真是太危险了。万一出现擦枪走火,蒋委员长要是出点什么意外,国内军阀混战是难以避免的。国内和平,是黎民百姓最大的期盼!国家安定,是黎民百姓最大的福祉!或许这一切很快都会被这个贼人所祸害!” 说到这里,向来精神矍铄老爷子的神色顿时黯然。 接下来的几天,全国各界对张学良、杨虎城的倒行逆施展开了口诛笔伐。从14日起,胡立德、叶茗、于满屯、戚大贵、杨安每天中午多了一件事——读报。14日中午,他们从报上看到了国立中央研究院、国立中央大学、国立编译馆、国立中央博物院、国立中央图书馆、私立金陵大学、私立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等七个学术团体,于12月13日通电全国声讨张学良,宣称:“当国家统一之际,绥乱将平之时,竟乃包藏祸心,劫持统帅,摇乱国本”,“同人等情切存亡”,“逢此激变,怒气堪膺,谨尽下情,驰电声讨”。 从报纸上看到《驻洛阳张部炮兵二团解除武装》的报道时,胡立德似乎闻到了战火硝烟的味道,虽然他对共产党有很大的期待,知道张学良发动兵变就是为了联合抗日,但他仍然对张学良没有好话,声音低沉地说道:“内战的战火随时都会点燃,这个小土匪究竟是怎么想的,脑袋简直被驴踢了!” 后来又看到《长城日驻防军调防,向赤峰围场集中》这条新闻,胡立德咬牙切齿,拍了一下桌子,气恼地说道:“这显然只是报界知道的日军动向。由此可以看出,日军、日方对西安事变高度关注,伺机火上浇油、制造混乱,觊觎我泱泱中华。这个张学良,还真把自己当少爷、当少帅,长不长点脑子,非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又过了两三日,全国声讨张、杨二人声浪高起,南京政府军方已准备讨逆,国内战火一触即发,形势危急。 西安事变发生的这几日,一向沉稳的胡立德变得异常急躁、寝食难安,如果不是叶茗细致入微的体贴,于满屯、戚大贵都不知道他该会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于满屯、戚大贵、杨安都为胡立德的变化而担心,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长此以往,他们的老大身体都会垮下来。 从知道西安事变消息开始,胡立德就没有安排杨安再到码头干活。杨安又开始跟着于满屯去拉车,除了背上“竹枪”外,胡立德还让他在上衣外套里穿上了早已改装的衣服,这件衣服胸前和背后各加缝了一个五斤的沙袋,穿上秋裤的小腿也扎上了绑腿。经过两个多月的码头生活,杨安已能够和于满屯换着拉车。这一对黄包车夫,从不停下来专门候客,这是一对极其怪异的车夫,只是街市里繁忙的人群从来没有人注意。 这几天,每天下午的训练,胡立德都会让他们三人一起参加,打出的子弹也增加了一倍,胡立德又购买了三支崭新的二十响驳壳枪。杨安单手持手枪射击的成绩已经比较稳定,只是还不能进行速射和持续射击。对于杨安的训练成绩,于满屯、戚大贵二人很是满意,但这已不能吸引他们老大的注意力,因为胡立德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西安事变这一重大事件上面。 第四十六章 麻糖 西安事变还未解决,声讨张、杨二人的声浪叠起,这二人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胡立德五人又从《大公报》上看到了“《申报》、《大公报》、《益世报》等全国各地100多家报馆通讯社一致联署、发表《全国新闻界对时局共同宣言》”,这个宣言发表了对时局的意见,列举了三项主张:第一,在此内忧外患时期,亟应绝对拥护国民政府,拥护政府一切对内对外方针与政策。第二,张学良应立即恢复蒋介石委员长的自由并安全护送返京,继续领导救亡复兴的工作。第三,全国民众应为政府的后盾,讨平叛乱。 截止到西安事变之前,虽然明面上国内已是一统,但是实际上各个军阀、各个财阀、各个势力都有自己的地盘,这些地盘上的报馆也是有地方势力属性,也明里暗里打上了各个势力的印迹,平时相互争斗和倾轧也是屡见不鲜。但是,在对待西安事变的态度上,却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形成共识,这是胡立德所意料不到的。 看到这里,胡立德说道:“看来,这下张学良、杨虎城真要成为全国民众的敌人了,这么多报纸都齐声讨伐,也可以看出黎民百姓是多么惧怕那无休无止的内战!《申报》、《大公报》是最有影响力、最权威的报纸,再加上这差不多是全国报界的联合宣言,真不知道他们该怎么收场?” “你不是说共产党好么,张学良这也是为了共产党好,为了停止内战,为了追求和平。再说,万一事变能够和平解决了呢?”叶茗有些不解。杨安其实和叶茗的想法差不多。 “张、杨二人这是一厢情愿,蒋委员长要是能够同意,这都几天了,事情不都没有解决。当然,大家都期望西安的事情和平解决。但是,国内这么多军阀,这么多地方势力,就是东北军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内战就会全面打起,他们就会成为民族的罪人。内战打起,最终受益的还是日本人。”胡立德忧心忡忡,心态倒是平稳了不少。 在煎熬中又过了两三天,胡立德五人看到了报纸号外转载的《南京二百十七杂志社讨伐叛逆通电》、《北大教授对陕变宣言(赞助政府讨伐令)》,还有清华大学教授会发表朱自清、闻一多等共同起草的宣言,宣言称:“同人等认张学良此次之叛变,假抗日之美名,召亡国之实祸,破坏统一,罪恶昭着,凡我国人,应共弃之,除电请国民政府迅予讨伐外,尚望全国人士一致主张,国家幸甚。” 抑或是看到的太多,抑或是已经经历了几天,他们的心态渐趋冷静,当然心底更多的是期待西安事变和平解决!这也是全国民众一致的期待! 12月18日早晨,在出去拉车前,杨安找于满屯要了两块大洋。这孩子向来不用花钱,于满屯从屋里取出钱递给他,有些好奇地问道:“安杨,要用钱做什么?” “我、我想明天到爸爸的坟上看看。”杨安感觉到胸中发梗,停了两息又说道:“再过几天就是冬至,我记得妈妈说爸爸是在冬至前三四天没的,也许就是这两天,已经六年了!从到了扬州就一直没有去过。” 于满屯看到了杨安满眼的水汽,感到了他满脸的伤悲,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上前扶住了他的双肩肩头,又用力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上午,杨安拉着空车跑了一程,于满屯看到他有些心神不守,就没有让他再操握车把。看着杨安状态不好,十点多钟就带杨安到路边的纸品铺购买香、烛、纸钱、鞭炮等祭品。还未从纸品铺子出来,杨安就依稀听到了“叮当、叮当”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挑着箩筐卖麻糖的,左肩担着筐,左手向前搭扶在扁担上,右臂随着一步一步的慢走而摆动,手中执着的小锤和刀片发出了有节奏的撞击,发出“叮当、叮当”的清脆声音。 清晨,从小院拉车出来,杨安已是满脸悲伤,一路奔跑并未驱走内心的悲伤,迎面的寒风,让他想起了那个难忘的夜晚,他努力克制了自己的伤悲。从走进纸品铺子,铺子里的静穆,让心中的悲伤再次漾起,他再一次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然而,提着纸品包出来,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杨安再也难以自持。 那卖麻糖的显然早已经过纸品铺子,只是在这一段没有吆喝、没有“叮当”。看着那背影远去,依稀能够听到“叮当、叮当”的声音,仿佛这“叮当、叮当”的声音随着寒风来自六年前汉口的街市。 在这一刻,这“叮当、叮当”的声音撞击着杨安的心灵,脸上泪水悄然滑落。杨安扬起左手想喊那人停下,但喉嗓哽咽,已不能言。他把刚买的祭品放在了于满屯脚边,撒开步子朝着渐行渐远的那人追去。 于满屯看着杨安飞奔的背影,想喊着询问一下,旋即又想到这孩子这天情绪的异常,于是放弃了招呼和询问。远远地看着杨安追到那个挑着箩筐的商贩,停下步子。 货郎满脸诧异地看着拦住自己的这个半大小子,看着他满脸的泪水,只听见他哽咽着说道:“敲块麻糖。”货郎歇下担子,拿开压在草纸上的镇石,只见那小子用手在筛子上的麻糖上面比划一块,货郎麻利地敲下了麻糖,一手取一张草纸欲包那麻糖,又询问地道:“我来把它敲成小块。” 货郎听到“不用”的声音,接着又听到十几文钱落进筐内的声响,紧接着自己手中那张草纸也被夺了过去,只见那小子用草纸把麻糖包好,快步离去。这时,货郎才发现钱付多了。货郎是一个守信的人,急忙喊道:“钱给多了。” “不用找了。”货郎见那小子哽咽着回答,连头都没有回,只好作罢。 杨安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爸爸带着他敲麻糖,那货郎一敲就破了一大块,比杨安当时的拳头还要大,嘴馋的小子,一下伸手抢了过来,麻糖只能堪堪一握,一个小尖角伸出了虎口,直接往小嘴里塞。爸爸并没有不好意思,只是问了问货郎而后付钱,摸了摸杨安的头带着离去。吸吮并咬着麻糖一角,变软的麻糖会有些粘牙,竟有些不好下口,这种欲罢不能,似乎让吃食的过程持续时间更长,让吃食的过程变得更加津津有味。到最后,吃得一只小手满是粘粘的糖汁,吸吮手指也成了美味!看着自己贪吃的样子,爸爸消瘦的脸庞溢满幸福!从这以后,爸爸再也没有买敲成小块的麻糖。杨安的馋嘴和寡言,让爸爸心生了误会,这美好的误会让杨安养成了吃麻糖的一种独特的吃食习惯。 远处,于满屯看着杨安用左手的衣袖连连擦拭着双眼,擦拭着脸颊。他不知道这小子敲块麻糖何以如此伤心,以至于满脸泪水,心中装满了疑问。 杨安拿着草纸包好麻糖,小心地攥在右手中,朝着于满屯走去。本想擦拭满脸的泪水,努力克制自己,不想让满屯叔看到自己的伤悲。但是,右手攥着麻糖,就如攥着童年的记忆,这记忆的美好不停地唤起心底的伤悲,化作泪水溢于脸庞! 这伤悲难以掩去,索性就不再擦拭! 第四十七章 祭 杨安疾步行走着,这疾步的行走与满脸的泪水,宣泄着内心的伤悲! 于满屯一直注视着疾步行走的杨安,已经能够看到他满脸的泪水与伤悲的表情,“嗤—”地一声,差点笑了出来。他没有想到性格坚韧、性情冷淡的安杨也有软弱的一面,也有悲情的时候。这一刻,于满屯觉得这小子这时才是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只有这副模样才让人觉得更加真实与丰满,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才让人感觉更加亲近与怜爱。一念至此,于满屯又担心起来,这小子这样下去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于满屯虽然是个东北大老爷们,但是也有失去亲人的经历,他知道情感是需要发泄的。看到杨安走到近前,于满屯收拾起地上的祭品,轻轻放到车上,一手扯过杨安说道:“上车。”拉起车就往回一路小跑而去。 看着满屯叔起伏的背影,杨安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心底涌起一阵暖流,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 午饭后,杨安去休息,抑或是上午的回忆与伤悲消耗了心神,一躺下就呼呼入睡。 堂屋里,看完报纸的于满屯没有去休息。原本一回来就看到早已呆在家里的于满屯与安杨,胡立德有点奇怪。看着没有去意的于满屯,问道:“报纸都看完了,还呆在这干什么?” “老大,你没有觉得安杨今天有点奇怪?” “怎么啦?哦,他今天没有和我们一起看报纸就去休息了。” “这倒没有什么。我是说,明天可能是他爸爸的忌日。”满屯说道。 “哦!”胡立德、叶茗异口同声,都有点惊奇。 于满屯接着给他们讲述了上午的事情。 胡立德、叶茗目睹了杨安发烧那天撕心裂肺的叫喊与伤悲,对杨安满脸的泪水与伤悲倒是没有什么吃惊,只是对那块麻糖充满了好奇。 戚大贵推开小院大门,匆匆走进小院。看着坐在堂屋的老大和于满屯,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下午,在那个工厂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老大他们一行三人,又没有提前接到口信,在这个特别的时期,大贵自然是异常担心,只好匆匆赶来看看。 走进堂屋,看到了一边摆放着一大捆祭品,问道:“老大,这是……?” “明天安杨要去给他爸爸扫墓。”于满屯抢着答道。 “哦。”戚大贵有些惊奇。 于满屯又把上午的事情简单地讲述了一遍,并告诉大贵,老大感觉安杨状态不好就取消了下午的训练。 下午,杨安隐约听到小院大门开门的声音,过了一会,人才真正醒来。看到桌上的怀表,没想到一觉竟睡到了四点钟。 12月19日上午,杨安循着六年前的记忆,带着胡立德、于满屯、戚大贵出了城,终于远远地看到那片曾经熟悉坟岗子。这时,杨安回头对胡立德他们说道:“师傅、满屯叔、大贵叔,其实我的真实名字叫杨安,我的爸爸叫杨青林。我不是有意欺骗你们的。去年,一个同班的同学欺负我妹妹,一冲动揍了他几拳,没有想到把他的眼睛打瞎了,害怕坐牢就跑了出来。”说完,杨安如释重负,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胡立德沉默了两息,坚定地说道:“小小年纪都能够保护起妹妹,好样的!这才像个爷们!”听着胡立德完全没有把这实情当回事,杨安对此心理更加轻松。 冬至前后,是一年最冷的时节。回头看着远远的那片坟岗,寒风卷起杨安的衣角,刷得脸颊生痛,道边树木光秃秃的枝丫被吹得“呜呜”作响,荒野满目萧然。看着这荒凉的坟岗,杨安心生近乡情怯的感觉,脚步顿时迟重。然而,这似乎又给他一种难言的亲切。 走到坟前十几步,大家已能看见“杨青林之墓”。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杨安看到墓碑,这才发现父亲的忌日正是六年前的今天。 “老大,这还有人上香,这周围的草也有人拔过。”于满屯好奇地说道。 大家都看到了坟前插着的香杆,还有坟上萎去的纸花。 “我林叔叔和福伯每年端午、重阳节前后都要来汉口采购中药材,他们都会来祭奠爸爸。”杨安解释道。林修、福伯几次劝李桂花带着杨安来汉口扫墓,都被婉拒。因为,她心中暗暗地嫌路费贵,不想让家里破费。事后,福伯都会把扫墓的事说给妈妈听,所以杨安敢肯定是他们来扫墓了。 胡立德拿着铁锹从周边取土培在坟边,满屯、大贵、杨安清理着杂草。很快,胡立德已将土培了一圈。这时,忽然听到于满屯喊道:“大哥,快来看,这碑石后还有字。” 胡立德放下手中的铁锹,四人一起凑了过来。只见碑石上刻有“恩公杨讳青林碑”,“这是墓志铭,现在一般很少有人写墓志。”胡立德说道。 墓志铭上记录了杨青林的姓名、籍贯、生平,并着重叙述了舍身救人一事。铭文最后还说:“乐善好施,帮衬邻里,口碑尤佳……舍生取义,其情动天,滚滚长江,悲歌不已。呜呼,恩公大义,流芳乡里,救命之恩,永志不忘。”之语。落款是“扬州林修泣撰”。 抚摸着冰冷的碑石,胡立德、于满屯、戚大贵肃然起敬。 抚摸着冰冷的碑石,看着这墓志,杨安泪水漱漱落下。 墓碑前已燃起白烛、香火,杨安从衣袋里掏出那块草纸包着的麻糖,恭敬地放在碑前。杨安跪在碑前,满脸泪水,向火堆里奉送着纸钱。 胡立德三人也半跪在两侧,一同奉送着纸钱。 杨安缓缓地向火堆中投放着纸钱,想起了儿时父亲做着木工活计,他自己在一旁享受着刨叶的清香,用剪刀顺着木纹裁剪刨叶,或是拿着父亲磨好的小凿子在木条上凿孔……。如今却是天人两隔,这种平淡而恬静的生活已化作尘封的记忆。 想到美好的童年,杨安不能自拔,竟然嚎哭着喊道:“爸爸,我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 悲伤是可以传染的,胡立德想起墓志上的内容,知道杨安的父亲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舍生取义,生命的消逝是这样的悲壮!听到杨安悲伤的嚎哭,三个大人不由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一阵嚎哭,压抑了六年的悲伤,得到了宣泄,嚎哭变成了抽泣。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杨安的心头:“究竟是谁杀死了爸爸,我一定要报仇!” 一颗仇恨的种子慢慢在这个少年的心中扎根、发芽! 第四十八章 托付 回到城里,杨安的状态好多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一路上他思考了很多,父亲的意外离去,至死未闭上双眼,还是放不下自己和母亲。既然父亲希望自己和母亲好好地生活,那么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杨安想着是不是回扬州看看妈妈,但又想到自己的冲动所造成的后果,心中犹豫起来。他还没有想好用什么来承担责任,而又不对家人造成伤害。思前想后,决定还是留下,暂时先练好本领,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也会多一丝生存的空间。 中午,没有在报纸上看到令人轻松的消息。抑或是上午去祭扫,让胡立德再次感受了生命的可贵,抑或是时间能够改变一切,那种备受煎熬的感觉倒是又减轻了不少。 胡立德叹了一口气,想到前两日报纸上说国民政府在劝诫张学良投降无效后,社会各界纷纷要求对张、杨进行讨伐,国民政府已决定任命何应钦为讨逆军总司令,集结兵力分东西两路同时向西安进逼讨伐张、杨。这是内战即将开始的节奏,既然已经确定内战无法避免,我一个普通的码头工人又在这杞人忧天干什么。想到这里,胡立德心里淡定了很多。 “前两天,报上说国民政府已集结兵力,向西安逼近,准备讨伐张学良、杨虎城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是希望战火不要波及无辜的黎民百姓。”胡立德不咸不淡地说道。 桌上的四个人,面面相觑。 12月21日上午,戚大贵提着猪肉、糖果,去看望羊子大哥。从10月初那次看望羊子大哥以后,戚大贵每隔半月都会跑过来看一看。 天气越来越冷,对于咳喘病、受内伤的苦力来说向来都是最难熬的。羊子有咳喘的职业病,常年重体力劳动积劳成疾,又被货物压出了内伤,这段时间自然是度日如年。 在昏暗的小屋里,小江、小丫在煮着稀饭,灶膛里不时冒出或浓或淡的炊烟。雪芹端着中药正准备喂给羊子,只见羊子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小芹,不要再买药了,没有用的。俺怕是挺不过去了。”这声音极其的微弱,或许只有雪芹一个人能够听到。 雪芹小心地回头看了看灶台边上的两个孩子,小声说道:“一大清早,瞎说什么,老中医说了,你挺过了冬至这段时间,春天万物生发,你的病就会好。” 雪芹看着自己男人消瘦的脸已是皮包骨了,面色腊黄。几个月的伤病,即使是个铁打的汉子也要垮下来。这几个月,雪芹也是备受煎熬。从十岁那会,一个小小的村子,除了年老的不想出去的,全村都因为灾难分批外逃讨生活,他们是最后一批外逃的,没想到这一批二十多人,只剩下羊子大哥和自己相依为命,也是天意注定要成为一家人。羊子可会心疼人,从来没有让自己受委曲。雪芹觉得跟羊子在一起是最美好的事情。 就在前几日,雪芹请老中医来看病,跟着老中医去取药。雪芹恳请实言相告,那老中医犹豫了好久,看着雪芹期盼的眼神才说:“好长时间都没有碰到伤病交加的病人,伤和病还都这么重的人,怕是大去不远,‘春生冬至时’,如果挺过了冬至,就还有些时日。你们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你一定要坚强地生活下去。”老中医说完,雪芹已是泪流满面。老中医坚持没有要这一次的诊金和药费,看着这个满怀感激的女人离去,这个老人也是一声叹息。 其实,她天天和自己男人生活在一起,男人每天身体都是冰凉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自己又怎会不知道。虽然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但她心底仍然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天,或许将要垮塌下来,他仍然是自己的天。这十好几年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生活,让这个苦命的女人感受到人生的诸多美好,即使知道了结果,她还是不愿承认与接受,因为她还对老天存在一份奢望,哪怕这个男人能够多活一天! 看着雪芹执意要喂自己喝药,羊子无奈地说道:“也没几日了,真的不要再浪费钱了,给孩子们省省吧。”雪芹强忍心中的痛苦,近乎哀求地说道:“反正这药取回来,又不能退回去,先把它喝了吧。”羊子还是把药喝完。 雪芹正准备起身,羊子竭力拉住雪芹的衣角,示意她坐下,费力地说道:“小芹,俺这是真的不行了。你别插话,听俺说完,真的。俺走了,你们还要好好生活下去,胡老大他们三个人都是好人,东北爷们人仗义,会帮助你们的。这真的要感好好谢他们!上次,戚大贵来看俺,俺背着你跟他说,请求他照顾你,他答应了。” “胡说什么!”雪芹气恼地说道,满眼水汽地看着自己的男人,知道他这是在交待后事。雪芹对胡立德三人是十分认可的,她也觉得戚大贵是个好人,但听到男人想将自己和孩子托付给大贵,和他一起生活,让自己接受这个男人,一时没有准备,还是难以接受。 羊子着急地连连咳嗽,从枕边拿出块破布将自己的嘴堵住,雪芹看到男人又在吐血,心疼不已,泪水滑落清秀的脸庞。 羊子擦完嘴边的血,接着费力地说道:“你还年轻,孩子们还小,也要生存。听俺说完,俺已把这事给小江说了,他很懂事,他能接受大贵和你在一起,小丫还小,倒没有什么。虽然脸上的疤痕怪吓人,第一次来俺家时,把两个孩子都给吓着了,但大贵真是个好人,东北人实在,你看现在他们都把大贵当作亲人。” 羊子看到伸手擦拭挂在雪芹脸颊上的泪水,双眼注视着女人的双眼,担心地问道:“你看,中不中?” 雪芹透过晶莹的泪花,看到了男人最后的担忧。 “你说,中不中?”羊子用手揪扯着雪芹的脸蛋,语气满是担忧与哀求。 雪芹心里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是,知夫莫若妻,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是自己男人的一番苦心,从不愿浪费钱治病,到安排好自己和孩子以后的生计,无一不是在尽一个男人最后的责任! 雪芹抬手抓住自己男人的手,连连点头答应。 羊子终于还是没有挺过冬至,心爱的女人还未喂完那碗稀饭,就安祥地离开了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 走进棚户区,还未靠近那栋小屋,就听到那一家三口撕心裂肺的痛哭,戚大贵这个东北爷们了也不禁伤心落泪。在屋外站立了一阵,大贵拭净眼角的泪水,毅然走进了小屋。 第四十九章 戚大贵和于满屯 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最终和平解决。全国民众听到这个消息,那颗早已悬到嗓子的心自然平稳落下,这十多天的担忧化作了满天的欢喜,各地好像过节一般,充满了欢庆的氛围。不管是都市,还是一般城市,民众都举行了盛大的欢庆游行。 汉口中山路,游行的队伍抬着蒋委员长巨幅画像,人群已经填满了宽阔的街市,于满屯和杨安行走在汉口的街市,跟着游行的队伍,分享着这喜悦!这喜悦就是民意,是民众对蒋委员长的期盼,是民众对和平的渴望,是民众对民族和国家复兴的期待! 冬至,是淮扬地区一年最冷的时节。在江苏省省会城市镇江举行了隆重的欢庆游行,街市热火朝天,民众完全忘记了天气的寒冷,纷纷加入了游行的队伍。林修、福伯放慢了旅途的脚步,跟着密集的人流缓缓流动。在这一刻,他们的心中是无比的激动,因为他们知道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了,中华民族将开启复兴的崭新篇章。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胡立德并没有和大家一样充满了喜悦,脸色不温不火。胡立德是老大,大家自然憋着心中的喜悦,不提西安事变的话题。 棚户区,雪芹正在操持着午饭。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喜庆并没有传递到这个家庭,因为他们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大贵提着一兜鸡蛋走进了小屋。 过了几日,戚大贵也回来吃晚饭。饭桌上,戚大贵几次欲言又止,都被叶茗看在了眼里。吃完饭,叶茗没有收拾桌子,看着大贵问道:“大贵,你今天好像有什么心事。” “嫂子、大哥,我、我……”大贵竟憋得满脸通红。 叶茗说道:“你是不是想说雪芹的事。” 大贵笨拙地连连点头,终于又鼓起勇气说道:“大哥,嫂子,我想,我想把雪芹他们住的小屋修整一下。” 于满屯抢着打趣道:“行啊,大贵,真有你的,这么快就打上主意了。” 胡立德用手轻快的打了一下于满屯的脑袋说道:“别打岔,这是正事。” 叶茗说道:“雪芹倒是个贤淑的女人,是个过生活的女人。” 胡立德一脸正色地说道:“大贵,你和雪芹在一起当然是好事,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老大。孩子们也都乐意。”大贵连忙答道,不好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看着满脸羞涩的大贵,胡立德终于露出了难得的高兴,满脸笑容地说道:“好事!好事!这雪芹是个体贴的女人,大贵你可要好好珍惜。那房子先不要修了。” 听到了大哥、嫂子对雪芹满是称赞,大贵心里乐开了花。乍一听到房子先不修了,急着叫道:“大哥!嫂子!” 胡立德抬起手向下压了压,打住了大贵的插言,接着开心地说道:“大贵,我们是过命的兄弟,你要和雪芹他们一起过日子,怎么也要认真准备一下。那房子太破旧了,修也修不出什么名堂,你和雪芹、满屯到附近看看有没有人转让好一点的宅子,怎么也不能比大哥这宅子差,相中了就买,过生活总得有个像样的窝。” “还是修修算了,买宅子要花老鼻子钱了。” “还是听你大哥的,以后是要正经过生活的了,不能老是将就。雪芹是个好女人,也是个苦命的人,不能亏欠她。”叶茗说道。 “那好吧,买也不能买超过大哥、大嫂的宅子。我们先找找。”大贵乐呵呵地说道。 “小江都八岁了,我想让他年后去上学。”大贵说道。 “行啊,这爹当得够格。”胡立德打趣道。 “我来找找初小一年级的教材,过几天就是寒假,先让小江、小丫到这边来,我来教他们识识字。平常的时候,大贵你也可以教教他们识字。”叶茗说道。 “那太谢谢嫂子啦。”戚大贵感觉今天收获特别大,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自从羊子大哥仗义出手受伤后,他和满屯就把这人当作自己的大哥,他对这一家人充满了好感。羊子伤病几个月,一日重过一日,雪芹从无怨言,悉心照顾,即使在救治无望时,仍然不离不弃,这份贤淑感动了大贵。 那日去看望羊子,雪芹正好不在家,羊子郑重地将妻儿托付,希望大贵娶雪芹,大贵十分意外,连连摇头。娶大哥的老婆,大贵还是有点难为情。看着大贵的表情,羊子一脸失望地自语:“也是,雪芹是个结过婚的,还带着孩子,不能拖累你这个好兄弟。”大贵说道:“羊子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太难为情了。” 羊子眼中闪着希望,赶快说道:“在这个年头活着都不容易,聚在一起都是缘分,别不好意思娶大哥的女人,这年头这种情况还少吗?雪芹是个贤惠的女人,人也才二十六岁,应该比你还小。当然,俺也是有私心的,不希望自个的女人和孩子以后生活没有着落。” “大哥,你别说了,只好他们不嫌弃我丑就行。只要他们接受我,我一个东北爷们,也不会亏欠他们,有我一口饭,也不会让他们饿着。”大贵打断了羊子的话语。其实,大贵在心里早已认可这个女人,还有那两个可爱的孩子。 桌上的氛围格外的喜庆,杨安感到这是几个月来最轻松的一个夜晚。 “大贵,谢谢你嫂子,就不谢谢你老大了。”胡立德接着拿大贵开涮。 “老大,我是嘴笨,你还说……。”大贵挠了挠后脑说道。 看着大贵一个大老爷们可爱的样子,看着胡立德的高兴,叶茗“咯、咯”直笑。杨安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满屯,这几年,你们跟着我受苦了,你也该考虑个人的事情了。”胡立德正色地对满屯说道。 “别,老大,我还是一个人快活,天天可以享受嫂子的手艺。”于满屯是个乐天派,连忙回应。 “反正我跟你已经正式提出了警告,你以后打光棍,可别赖大哥、大嫂。” “满屯,你就听大哥、大嫂的安排吧。终归有个女人照顾才好。”大贵说道。 “哟,这就尝到甜头了。”于满屯开心地打趣道。 大贵脸色绯红,又是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 “别拿大贵寻开心。满屯,要不我托人给你物色一个。”叶茗说道。 “嫂嫂,你还是省省吧。我一个拉车的,流浪到汉口讨生活也不容易,怎么养得了老婆孩子。”于满屯满不在乎地说道。 “嫂嫂跟你说正事,别没有正经的,什么时候你缺钱了,看看你什么德性!”叶茗故作生气状。 “得啦,我也该去干自己的事喽。”于满屯轻快地起身,想小跑出去躲避今天谈论的话题。 “回来,我还有事说。”胡立德冲着门口的喊道。 于满屯又重新坐回桌子上。 第五十章 历史的转折(一) 胡立德看了看坐在桌上的人,平静地说道:“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了,这是一个好事。” “本来就是好事,当初看你把别人张学良给骂得那个样。”叶茗得理不饶人地说道。 看着胡立德没有说话,叶茗自得地说道:“张学良能够放弃个人的名利,顶着全国的骂名和讨伐做到这一步,还是做出了很大牺牲的,他的初衷是好的,事情的结果也是好的。你不是对共产党有期待吗?你看,共产党这下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来抗日了。国共两党共同抗日的局面不是开启了吗?” “好啦,是我错怪了张学良、杨虎城。”胡立德向叶茗认输。 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是全国民众的期待,当然也是胡立德等人一直的期待。 其实,这一事件的和平解决,是由国内国际大气候所决定的,当然也与蒋委员长这些年个人的经历决定的。在民众眼中,蒋委员长回到南京,这一事件就算和平解决。然而,就如西安事变发生一般,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也远非一般民众眼中看到的和平解决那般简单。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是由历史潮流与当前形势所决定的。 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蒋介石违背了孙中山总理在国民党一大上提出的“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原则,在上海发动政变,与中国共产党决裂,公开捕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由此开启了以国民党主导,长达十年的国共两党内战。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张学良奉行不抵抗政策,蒋介石的工作重心却是围剿中国共产党。而对于日军侵占东北,国民政府、国民党极力推行“不抵抗政策”,却把和平的愿望一厢情愿地寄托在英法控制下的国联,希望国联公断、希望在英、法、美等列强的调停与主持公道。然而,国民党并没有期盼来国联和列强对日军入侵东北公允的干预。当年十二月,国联调查团在东北一行简单调查后做出了一个“各打五十大板”的荒唐裁判,中日双方都表示反对,日本并借此宣布退出国联。令全国民众感到失望与困惑的是,就在国联调停的时候,日军军队悍然占领东北全境,并在民国二十一年三月九日,扶持清废帝溥仪,成立伪满州国傀儡政权,开始了对东北三高官达十四年之久的殖民统治。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由于大片国土沦丧,国内抗日声浪高起,反对国民党不抵抗政策的声音越来越强烈,一时间蒋介石成了众矢之的。 民国二十一年,日本人入侵东北攫取了巨大得利,为了转移占领东北的国际视线,在上海又挑起“一二八事变”,点燃了上海战火。在这一事变中,驻上海国民党第十九路军奋起抵抗,然而,蒋介石和国民政府却制定了“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两面”应对策略。在这一场战争中,以国军第十九路军3.3万人为主体的五万国军,在人数和装备均处于劣势的前提下,抵抗日军9万之众的侵略,时间长达三十三天之久,最终以日军伤亡1万余人,我方伤亡1.4万人结束。由于上海的战事直接影响到世界列强在沪、在华利益,在英、美等列强的干预下,这年五月五日,中日双方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划上海为非武装区,这个协定承认了日军可以长期驻在上海吴淞、闸北、江湾及引翔港等地,而国民政府军队却不能在上海及其周围驻扎设防;同时,将扬子江沿岸福山到太仓、安亭及白鹤江起直到苏州河北的广大地区,划给英、美等列强共管。 这样一来,短期内日本继“九一八”事变占领东北后,再一次没有经过正式宣战,通过军事行动对国民政府不断施压,又一次攫取了上海的利益,实际了对上海领土的实际占领。日本这种海盗与赌徒心态,接连得逞,更加助长了日本侵略者的侵略野心与狂妄心态。 《淞沪停战协定》的签订,激起了全国各界爱国人士的强烈抗议,国民政府外交部次长郭泰祺被愤怒的抗议群众打伤。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民主政府于五月九日发出《反对国民党淞沪协定通电》,号召民众起来进行自己的战争,保卫中国主权与领地完整。而对于日本来说,这次淞沪战争成功转移了国际视线,试探了列强对其侵略行径的反应,扩大了日本在沪利益。当然,对日本来说,在这一时期,他们的利益重心仍然在东北,因为东北成为了日本战略缓冲区、战争物资基地以及经济发展的核心动力。 民国二十二年二月,日军又乘民国内战之机,调动重兵从东北西行南下,占领热河全省,冀东二十二县,直接进犯长城沿线,进逼平津。当年六月,逼迫南京国民政府签订了《塘沽协定》。至此,直接导致长城抗战失败,民国又失去了热河全省和冀东二十二县的领土,中国北方门户完全洞开。在此期间,日本宣布退出国联,在英法等国姑息与纵容下,日本依托在东北攫取的巨大战略资源,疯狂扩军备战。 继《塘沽协定》之后,日本方面准确把握了国民党当局的对日政策,制造了“天津《国权报》社长胡恩溥、《振报》社长兼伪‘满州国中央通讯社’记者白逾桓在日租界被刺杀”事件,日本关东军借机越过长城,指责中方破坏《塘沽协定》,以此逼迫国民政府,民国二十四年七月六日,中日双方秘密签订《何梅协定》。根据协定,取消了国民党在河北及平津的党部;撤退驻河北的东北军、中央军和宪兵第三团;撤换国民党河北省主席及平津两市市长;取缔河北省反日团体和反日活动等等。这个协定实际上放弃了华北主权,这为日后日本发动全面侵华埋下了重大隐患。 这个秘密协定后被公开,国民党当局接二连三地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协定,激起了全国各界极大的义愤。此后,日本在华政治和军事活动从未间断,民国二十四年底,日本还策划了“内蒙独立运动”,支持汉奸殷汝耕在通县成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自任政务长官,宣布冀东二十二县“独立”、“自治”,成为继满洲国之后第二个汉奸傀儡政权。 第五十一章 历史的转折(二) 国民政府和苏联(苏共)的关系因为民国十八年中东路事件破裂。然而,日本退出国联后,加快了对中国侵略的步伐,日军在中国东北、内蒙的行动,引起了苏联领导人斯大林的警觉。民国二十三年,共产党在国民党第五次围剿中失利,军事力量十分弱小。斯大林希望中国能够阻止和牵制日本对苏联的军事侵略,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国民政府、国民党,而并不是中国共产党。基于这个战略考量,民国二十四年春,苏联同南京国民政府恢复了外交关系。当年底,国民政府派陈果夫前往苏联首都莫斯科,与苏联签订了《中苏互不侵犯条约》(民国二十六年正式公布)。 蒋介石早年在日本士官预备学校留学,加入了同盟会。当时,看到日俄侵华的野心,题诗《述志》:腾腾杀气满全球,力不如人万事休,光我神州完我责,东来志岂在封侯。赴日留学归国后,投身民主革命,深得孙中山器重。民国十三年,在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决定建立陆军军官学校,训练革命军队,孙中山任命蒋介石为军校校长兼粤军总司令部参谋长,至此进入国民党军政中枢,崛起于民国政坛,相继担任军事委员会主席、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等要职,执掌国民党和国民政府。 蒋介石熟悉中国历史,深谙封建帝国“攘外必先安内”之道。从他发动“四一二”政变开始,执着地奉行“攘外必先安内”,执着于剿共。蒋介石与日军有过多次交锋,屡受其辱,对日本恨之入骨,早已誓雪前耻。然而,他认为民国国力贫弱,远不具备对日开战的条件,需要隐忍,积蓄战力,而中共却是心腹大患。因此,消除国内隐患成为蒋介石主导的大事。然而,国内日益高涨的抗日热情,一次又一次把蒋介石推上了风口浪尖。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国民党在南京召开四届六中全会,出于对蒋介石不抗日的痛恨,晨光报记者孙凤鸣准备在蒋介石和与会代表合影时行刺。碰巧蒋介石迟迟不露面,而同样推行不抵抗政策的国民党二号人物汪精卫差点成了替死鬼,孙凤鸣等之不及,一边高呼“打倒卖国贼”,一连向汪精卫连开三枪。这件事对蒋介石触动很大,让他意识到抗日的时间紧迫性,如果再不抗日,将会成为全国民众的公敌,此后对日态度逐渐强硬。迫于苏联提出中国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建议,这一年底,蒋介石开始派人秘密与共产党接触。但是,国民党反共的行动一直没有停止。 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一日,中国共产党出席共产国际“七大”代表团,递交了《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首次提出了停止内战、组织统一的国防政府和抗日联军的政治主张,在中国建立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经斯大林同意后,以中国苏维埃中央政府和中共中央委员会名义正式发表。 民国二十五年八月,中共中央发表《中国共产党致中国国民党书》,呼吁停止内战,集中国力一致对外,重建国共两党的合作关系,组成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同年九月一日,中共中央向全党发出了《中央关于逼蒋抗日问题的指示》,将过去“反蒋抗日”的口号改变为“逼蒋抗日”。九月二十二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军与张学良东北军签署了《抗日救国协定》。十月五日,中共中央发出《致蒋介石书》,敦促他立即停止内战,共同抗日。但是,蒋介石对中共方面的呼吁置之不理,先后于十月上旬、十二月上旬亲赴西安督导剿共。在张学良、杨虎城进谏放弃剿共团结抗日失败后,这就有了十二月十二日的“兵谏”,也就是西安事变。在中共努力下,十二月二十四日,中国共产党派代表与蒋介石见面,蒋同意停止剿共,同意联合红军及抗战谈判议定的六项条件,并邀请中国共产党派代表去南京谈判。 十二月二十五日,张学良护送蒋介石离开西安。 至此,全国民众都以为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民众想像那般顺利和平解决。十二月二十六日,蒋介石发布《对张杨的训词》。二十八日,中国共产党发表了《关于蒋介石声明的声明》,把蒋介石在西安签订的六项协议公之于众,敦促践行。在这份声音中指出:“蒋氏如欲在抗日问题上徘徊,推迟其诺言的实践,由全国人民的革命浪潮势将席卷蒋氏而去。” 声明发表后三天,国民党何应钦下令中央军进攻西安,企图再起战端。 民国二十六年一月五日,杨虎城通电南京政府,指出:“国危至此,总不应再萁豆相煎之争。否则,若再打内战,则虎城等欲求国内和平而不得,欲求对外抗日而不能,亦唯有起而周旋,致死不悔。” 三日后,中共中央发表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苏维埃中央政府为号召停止内战通电》,披露国民党亲日派何应钦以“拥蒋”为名挑动内战、准备投降日本、灭亡中国的阴谋,并调动红军主力向关中集结,与张学良、杨虎城部队结成联军,准备迎接亲日派的进攻。 在国内外舆论的压力下,国民党这才真正同意坐下来谈判和解。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成为国内战争走向抗日民族战争的转折,开启了中国全民族抗日的新局面。 从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蒋介石发动政变,残杀共产党人开始,国共两党水火不容,同室操戈,自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两党关系发生了戏剧性转折,从此走上了合作抗日的道路。 尽管胡立德并不知道张学良在近两年已经曾向蒋介石进谏过停止内战、共同抗日。但是,在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他还是对张学良的行为进行了认真地思量,对于张学良在此事件中所做出的牺牲,当然了然于心。不觉之中已经慢慢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也暗暗为张学良的转变而震惊。只是由于张学良过去所做所为太过不堪,对张学良的成见太深,而不愿在语言上承认对张学良看法的改变。 第五十二章 准备 “‘内睦者家道昌’,西安事变和平解决,这是民族复兴的大好事。但是,小日本狼子野心,会不会放任中华民族复兴?” 听着胡立德的话语,屋里的氛围顿时沉静下来。 “自‘九一八事变’得手以来,日军越来越猖獗,这之后几乎每年都有侵华的军事行动,不断蚕食我们的领土。日军占领东北已有五年多,积累了丰富的战争物资。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不是他们期望的结果。日军不会给南京政府储备战争资源和积蓄战争力量的机会。小日本是一头永远喂不饱的恶狼,日军一定还会保持历来的畜性,猝不及防地猛咬一口,先发制人。好在国共两党开始合作,抗日的力量不断增强。” 说到这里,胡立德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所以,我要说的是,下一步小日本一旦对华开战,很可能是全面战争。当初,蒋委员长亲历济南事变,他的退缩我不能认同。‘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全国那么好的局面他不去用来抗日,还是执着地剿共,还是不停地打内战,我就更不能认同。” “去年,不,应该是前年,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日本操纵汉奸殷汝耕搞冀东二十二县自治,脱离民国政府管辖。12月,北平爱国学生大规模游行,前后几次游行持续时间近十天,反对华北自治,反抗日本帝国主义,要求保全国土完整、联合抗日,游行抗议活动得到了全国爱国学生和爱国人士的响应与支持,这本是好事,你们看他蒋委员长在干什么?他却对爱国学生搞镇压,并没有乘势而上进行全国战争动员去抗日,而是对日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顽固地坚持剿共,还是一味内战,宁可打内战搞内耗,也不去抗日。你们说他打内战这么多年,该死了多少中国人,该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你们说这怎么让我认同他。我到现在对他是否真心抗日,还是持怀疑态度。当然,我是真心希望他是真正抗日。因此,我们要多留意共产党,据说,他们一直在为穷苦人打仗。” “大哥,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于满屯、戚大贵齐声说道。 “现在,国民党、共产党的关系还不明朗,毕竟他们相互拼杀了那么多年,双方的手上都染有对手的鲜血,能不能真正放下成见,这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当然这个主动权在国民党。政治上的事我们不懂,但国民党是否会毫无保留地与共产党合作,还是要拭目以待。不管是什么时候,今天的事都要保密,这或许关系到我们的身家性命。大贵,对雪芹他们也要保密,这是为他们好,为大家好,你不要介意。”说完,胡立德看了看桌上的每一个人,发现大家都摒着一口气。 “我懂。”戚大贵颔首应道。 “另外,现在要开始加紧穿插进行战术训练和实战性训练,还要着手储备子弹和药品。” 第二天下午,胡立德带着杨安、满屯来到了那个废弃的工厂。胡立德看着三人说道:“以前,在东北我们训练过战术,但是那些战术相对于日军的战术还是要简单,加上我们的战术养成不够,所以两次直奉战争我们有不少人都是因为单兵战术问题而死的。” “战争是一场特殊的游戏,游戏失败了可以重来。但是,战斗中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却不能重来。那么,单兵战术就是战斗规律在战斗方法与技术上的具体运用,就是利用一切地形地物保护自己和掩护射击而消灭敌人,就是在变化的战斗形势中寻找对方弱点,寻找战机来消灭敌人。就是在变化的战斗形势中寻找对方弱点,寻机消灭敌人。” 说完,胡立德先让满屯教授杨安低姿匍匐、侧身匍匐、高姿匍匐、曲身前进、跃进等持枪战术动作及对应的运用环境,他和大贵则在一边准备训练场地。 两个小时后,胡立德结合两次直奉战争的经历讲道:“在战斗中,寻找的掩体一定要方便观察、方便射击、方便隐蔽身体。在利用掩蔽物时,尽量用其掩蔽身体,减少身体暴露和可能受弹的身体面积,一般都从掩蔽物右侧射击,右侧不便于射击或左侧射击更有利时,也可以利用左侧进行射击。一定要注意尽量避免过于独立的掩蔽物,过于独立的树木、树林、灌木丛、房屋及其它物体,都容易被日军作为观察战场的方位物,容易被日军发现,成为日军射击的靶子。更可怕的是还有可能成为日军炮兵的指示物、方位物,甚至会成为日军火炮试射的目标,用以修正火炮射击参数。这一点一定要引起注意。”讲完,胡立德演示了利用建筑物、土堆、沟坎、树木、草丛、灌木的战术动作。 半天训练下来,四个人浑身都是尘土,杨安更像一只泥猴。杨安看着上个月叶茗刚给自己买的对襟棉袄已挂破了三条小口子,也是一阵心痛。胡立德注意到杨安的神情,对于满屯说道:“满屯,你的针线活儿好,晚上教他把棉衣补一补。”杨安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于满屯,还未来得及躲开,额上就被满屯狠狠地弹了一蹦:“怎么,小子,还不服。”杨安是哭笑不得。戚大贵从工厂门房里取来一把棕刷,帮胡老大扫着身上的尘土,对着杨安说道:“满屯的绝活多着呢,你以后要多跟着他学着点。” 经过半个月的训练,杨安完成了一般战术动作、掩蔽物利用、战术运动等内容的训练,一身衣服几乎破烂得不成样子。看着杨安敏捷的动作,满屯、大贵心中暗暗称赞。 看着杨安的训练,胡立德也露出了赞赏的表情,更让胡立德满意的是,杨安的日语听、写和对话已是小有所成,听叶茗说他的英语学得也不错。原来,胡立德因为自己侄儿的因素,觉得让这孩子学点东西,可以在乱世用以自保,并不希望他当兵,但现在他又觉得,虽然这小子身体单薄,但训练得这么优秀,不当兵也是一种遗憾。胡立德也说不清哪种念头更好,因为初衷,他并没有什么纠结,还是期望这小子能够远离战争,还是期望这小子的人生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平平安安。 第五十三章 最危险的作战(一) 这段时间,于满屯、戚大贵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那就是在老大身上看到了一种紧迫感,仿佛中日战争明天就要爆发,仿佛战争明天就要爆发在身边。 这天晚饭后,胡立德示意杨安、于满屯、戚大贵都留下,一起帮叶茗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而后示意杨安给大家都倒上开水。看着大家都坐好,胡立德说道:“我也不知道这见鬼的战争什么时候会爆发,所以尽我所能给杨安、给你们俩尽量多讲讲我的战斗经历与感受。” “说到战争中最危险的作战,莫过于抵近作战。抵近作战就是敌我双方近距离的作战,甚至是三五十米以内的对战,有时巷道遭遇、丛林遭遇,敌我双方距离可能就是十几米,甚至是十米以内的对射与拼杀,更甚者是面对面地与群敌混乱厮杀。按我个人的经验,可以分为抵近进攻、抵近防守、抵近巷战、山林作战。当然,这些我还没有在哪种作战教范上看到这个词。但是根据我的经历,用了这么个名字,不一定十分准确,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行。在这些作战环境下,敌我双方距离很近,抵近拼杀,危险丛生,防不胜防。” 于满屯、戚大贵听到十几米、甚至是十米以内的对射与厮杀,心中大惊。看到老大平静的脸色,完全不像讲述如此凶险的战斗。听胡立德的讲述,杨安也是心惊肉跳,直惊得嘴巴都咧开了。 “在这些作战之前,我认为准备工作一定要充分,首先要检查枪支弹药,如果不是新开启的弹药,比如战场收集的弹药一定要认真检查是不是本人枪支同型子弹,子弹是不是干净,底火是不是完好,一粒子弹的哑火,就意味着抵近射击失去机会、失去生命。要把子弹装满并上膛,其它零散的子弹,尽量要装在弹桥里,并且多装几个弹桥,这样可以保证装填子弹更加快捷,还要检查子弹是否上膛到位,检查着装、绑腿、鞋子,抵近作战讲究的是速度,鞋子完好非常重要,是一个士兵运动根本的保障。如果有手枪,当然要用同样的方法作好准备。驳壳枪可以先上膛,而后卸下弹匣,再将弹匣装一粒子弹,这样可以让枪内多一发子弹,之后关上保险。战前准备十分重要,在作准备的过程中,还要防止敌方随时发动抵近冲击。” “其次,要观察战场情况,尤其是敌方情况,战场障碍物、可用掩蔽物等,要通过观察提前选择好前进的路线、可利用的掩蔽物以及撤退的路线等等,如果时间允许,还要估测、推演可能出现的不利情况,尤其是敌方持续火力扫射、火炮拦阻射击等意外情况。提前考虑好极端不利情况出现时应对的路子。这样,才能减少损失,增加活命的机会,这样才能‘谋败而不败’。” “第三,要努力避免直接从一个掩蔽物的原射击位置直接前出,这样容易成为敌方的靶子。因为这个射击位置因为前期开火可能已被敌方注意,甚至是已经预先瞄准。” “第四,前出战术动作越隐蔽越好,反应速度越快越好,每段运动的距离不宜太长,这样可以保持体力和减少暴露在敌方火力下的时间,降低被击中的机率。同时,还可以避免因长时间快速运动,呼吸急促,影响射击精度和自己后续运动的速度和持续。” “抵近作战,要记住六个字:预见、果断、持续。以城镇巷战为例,你要观察到地面弹坑、障碍物、开阔路段、路口、窗口、门、墙体的缺口、洞口、房顶等,这些都是敌人及其火力可能出现的地方,要预有准备;在巷道前行中,一旦发现敌情,就要果断开火,先敌开火,先发制人,或是后发先制;果断地消灭一处敌情之后要持续地预见,发现敌情之后再果断地开火,如此是一个循环,直到通过危险地段到达安全地点或是敌人全部被消灭。这种情况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此外,对于已经消灭的敌方火力点,要防止它复活。因为,火力点复活也是战场上常常发生的事情,更可怕的是,复活的火力点让人猝不及防,危险性极大。” “以城镇巷战为例,我给你们讲一讲几种情况射击方式,持步枪抵近射击,保持立姿射击姿态。” 胡立德取出提前备好的步枪,检查确认了枪膛中没有子弹。一边演示一边讲道:“首先保持枪内子弹上膛,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猫下腰身,身体侧身45度向前,减少被弹面积。巷道搜索前行,脚跟先落地,而后过渡到脚掌,扫视、搜索前进,动作尽量要轻,避免发声,随时做好冲锋、卧倒、后撤及原地战斗准备。要始终保持眼看哪里,枪指哪里,发现前方有人,快速识别敌人,发现是敌人就要猛扣扳机击杀,而后枪不离肩,保证随时可以迅速上膛持续射击。这种方式的优点是可以用我们最习惯的方式快速射击,缺点就是左眼习惯性闭眼视线不够开阔,这个缺点有时是致命的。如果遇到机枪等强火力,要迅速通过火力封锁,不能通过就要迅速寻找掩蔽物或卧倒,之后再寻机突破、快速通过或是后撤。抵近巷战不能蛮干,因为勇敢不是蛮干。” “还有一种方式,身体姿势和前面讲的一样,枪托抵住右腹部,枪杆平端,不需要闭眼瞄准,前进方向、视线方向与枪的指向保持一致,要做到看到敌人,步枪就已经概略瞄准了敌人,看到敌人迅速射击,始终注意枪不离腹,右手退壳、上膛,保持快速射击状态,不求一枪毙敌,只求一枪命中,致敌丧失战斗能力。” “如果遭遇众多敌人,就要连续快速射击,直至将他们全部击倒。杨安右手食指第一节力量不够的话,要用第二节,近距离对射击精度影响不大。” 其实,杨安在第二次卧姿速射时,就已用食指第二节扣扳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第五十四章 最危险的作战(二) 胡立德一边讲述射击要领,一边有意地看了看杨安,显然更希望杨安接受和消化这些内容。接着,又讲道:“还有,要注意的是,在战场上人的心态会与训练有极大的区别,射击命中率会大幅降低,在抵近射击中一般以射击身躯、胸部为主。因为人的上体面积大,容易命中。即使是近距离,毛瑟步枪、手枪击中人的躯干部位基本上都会丧失战斗力。” “抵近射击与战斗,驳壳枪的优势更加突出,一是枪支短小,方便变换射击方向,及时应对各个方向袭击而来的敌人,二是子弹多,可以保持持续不断的火力。驳壳枪的抵近射击,单手主要是将枪面朝左,从敌群右侧开始瞄准、射击,利用枪口向左跳动,再行概略瞄准连续射击,这种方式适合对抵近的群敌进行火力压制和射杀,敌人群体密集时,可以用连发射击。这个过程以前讲过,凭感觉掌握击发时机,这个悟的过程需要消耗大量子弹。你们暂时还是用双手射击,左手托握弹匣,左手食指向前,斜向水平前伸托住枪管,这样,左手食指的上托,正好克服了快速猛扣扳机造成的枪口向下的大幅偏移。脸要轻贴右臂,按步枪方式来射击就行了。这种射击杨安和你们也专门训练过,一定要尽量提高射速。还有,能够用子弹射杀的敌人,不要用拼刺刀和徒手拼杀。这样才能更好地保存自己。” “任何时候,任何战斗,尽量要提前想好安全可靠的退路,以防万一。只有保存自己,才能够消灭敌人。”胡立德说这句话时,有意地看了看杨安,而后又看了看于满屯、戚大贵。 “还有夜间射击,一般情况下尽量避免开火,步枪射击的要领是一套、二瞄、三击发。抵近巷战,一般不过百米,标尺用1,敌人开火后,持枪概略指向敌人枪口闪光,根据发光处背景的情况,记住闪光的大致位置,力争将其套进准星护圈内,等他第二次射击时枪口发出火光时锁定瞄准,敌方第三次射击发出火光时精确瞄准并再行击发。如果,第二次瞄准枪口火光后,感觉可以的话,也可以提前射击。当然这种情况下击中敌人还需要一定运气。夜间射击后要注意转移射击位置,防止被盯上。尤其是要防范被敌方机枪盯上。” 晚上,胡立德讲了很多训练内容,这样为第二天下午的训练省出了不少时间。听到胡立行讲授了这么多内容,杨安也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紧迫感,仿佛战争已经来临!仿佛明天就要战斗!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已是民国二十六年六月上旬,杨安刚结束码头上的活计,这一次又在码头干了两个多月。在汉口的街市上拉车,胡立德已将他身上的沙袋增加到三十斤,加上背和水壶、“竹枪”,杨安拉车负重已有四十多斤。 端午节过后,林修、福伯来到武汉采购中药材,他们又去给杨青林扫墓,看到坟上的纸花、坟前燃过的香,还有坟的周围培上的新土,福伯心中一阵惊喜,转头对林修说道:“老爷,你看这燃过的香,一定是杨安来过,还不止一次,应该是春节和清明都来过。他还在坟上培过土,这新培的泥土上面连草都还没有长多长。” “嗯,应该是他来过,这几年除了我们没有人来扫墓,只有他。也不知这孩子现在究竟怎么样?” “老爷,放心好了。他能够来上坟,应该就没事。只要人没事,只要在汉口就好办了,要不在报纸上登个寻人启事怎么样?” “算了,还是多找找吧,这孩子性子有些闷,就不登报了。既然在汉口,无非就是多花点功夫而已。” 返回城里,福伯马上给家里发了一封电报:“杨安清明上坟,人在汉口。” 扬州的五月,阳光明媚,天蓝地绿,山青水秀,草长莺飞,一簇簇可人的绿色融入这扬州古韵,给这座古城带来一份温馨而又别致的气韵。 这天,林小荷和齐维民一伙同学分手后,很快看到自家的小院。一跨进那高高的门槛,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小荷这才留意到小院墙脚那两株金银花开得是那么明丽,墙上一片绿色缀着一串串白色的和黄色的小花,让这个小院更添一份情致。这两株花是爷爷早年栽种的,已有好些年头,粗壮遒劲的藤杆若隐若现地藏在那一片绿色之中,那绿色早已翻过了青色的砖墙。 林小荷走到院墙跟前,看着那或黄或白的小花,轻轻地合上了美丽的双眸,慢慢地享受那诱人的芬芳。那芬芳让她想起了杨安,这才留意到杨安离家已是一年。 人生的美好,总会珍藏在心灵的深处。以前,天天和杨安在一起,小荷只是觉得生活得充实,当然也有快乐。自从杨安离家出走,小荷总觉得生活缺少点什么。 随着对芬芳地细细品味,小荷想起自己真正留意这两株藤蔓,还是因为杨安。杨安来到林家的那年五月,小院的金银花开得特别盛。放学回来,杨安被这花香吸引,走到近前,看着那粗壮遒劲的藤,看着那满眼绿色,看那精致的小花,不舍离去。 小荷也跟着他凑到近前,正准备离去,却听到杨安娓娓道来:“我最喜欢金银花了,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都是金银花。以前我看到的,根和藤都很细,还从来没有看到这么粗的藤子。你看,细细的花苞是白色,刚开的时候也是白色,过一两天就成了黄色。还有这花是一对一对地长出来的,像亲兄弟、亲姊妹,香味可好闻了。它的叶子即使到了冬天也是绿色的。” 杨安向来寡言,这是小荷第一次听到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更没有想到他还这么心细,对这花还有这么多的了解。 “以前,我爸爸每年都会采摘一些金银花晒干,有时也会牵着我一起采摘。冬天我上火烂鼻子,他就会让我喝金银花泡的开水。”说着说着杨安神色黯然。小荷看到了杨安神色的变化,还看着他仰起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一阵风儿吹来,花香若有若无,只见杨安用力地吸吮。在这一刻,小荷看到了杨安眼角的湿润。 第五十五章 少女情怀 微风中,林小荷感到了花香的若有若无,也学着当初杨安那样用力地吸吮,努力寻找着花香。在这一刻,林小荷终于明白了那天杨安眼角的泪水,心中一阵惆怅。因为杨安当时讲到这花时,记忆如花香一般是那么美好,而风儿吹来,花香散去,那美好也随风而去,花香年年有,父亲却化成了悲伤的记忆。是的,这花、花香是他记忆的美好与悲伤! “小荷。”周氏喊道。 林小荷的思绪被妈妈拉了回来,转身笑着喊道:“妈妈,我回来了,这花好香!”周氏看着小荷,看到了那一丝难掩的惆怅。 “爷爷,我回来了。我先上去做作业。”小荷又跟爷爷打了招呼。 回到卧室,坐在窗前,林小荷拿了书、作业本和文具盒,准备做作业。不知怎么,竟然难以静下心来。回想到刚才自己对花香的品味,想到六年前杨安眼角的湿润,小荷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在理解到杨安的这一刻跟着悲伤。想到十一岁的杨安心中的悲伤,心生怜悯,好像他就是自己的弟弟一般,然而还不仅是这怜悯,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夹杂其中。 林小荷想到了杨安来到家里之前,爸爸给家里人讲述了他父亲英勇悲壮的义举。爷爷和爸爸专门要求家中的人都要善待这母子二人,还专门交待自己要多关心、多陪伴杨安,绝对不能欺负他。当时,只是可怜这个男孩,因为哥哥大上自己太多,所以还是十分期待这个男孩的到来。一见面,发现这个比自己大一岁多点的男孩、却又比自己矮上一大截,当然有些难为情喊哥哥啦,于是弹了他一蹦,没有想到他竟然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还挺期待和享受似的。 想到杨安刚来那几天,天天擦拭那套木匠工具。至于他为什么老是擦拭,小荷当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齐维民挨揍的第二天,才确定杨安离家出走,奶奶、大妈、妈妈和自己都着急地哭了。林家也是因此忙碌起来,发动了所有的关系寻找,车站、码头、江边,连寺庙都找了,竟然不见人影。后来,还找到临近的城镇和农村,甚至是镇江、南京,也都毫无音讯。半月后,时间让大妈缓了过来,还是那次午饭时大妈说:“让他在外面流浪流浪也算是一种磨难。”看到大妈的淡然,一大家人心态才稍稍安生,但事后妈妈说还是从大妈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深藏的担忧。是的,一个母亲怎么会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呢?从这以后,妈妈要自己多去看看大妈。 第二天晚上一放学,林小荷就去看大妈,见了面喊了一声“大妈”,李桂花见了这懂事的丫头一脸高兴,说道:“嗯,小荷放学啦。” “大妈,我来擦一下工具。”小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却一下子想到了工具。 李桂花有点意外,但并没有询问和阻止。 林小荷有点费力地把工具提到堂屋,不知道杨安以前小小的个子是怎么提出来的。小荷认真地擦拭每一件工具,其实这工具没有人用,仅仅半个多月没有擦拭,仍然干净得很。 看着小荷擦拭的样子,李桂花一声叹息,接着说道:“安儿小的时候,跟他爸爸在一起更来劲。”小荷抬起头,看着大妈,眼神里有一种期待。 “他打小体弱多病,到了三岁多了还不会走路、说话,我、他爸、还有周围的人都以为他长不大。直到快四岁的样子才会走路、说话,还一向话少,心生得内向得很。他爸爸做木工,他跟着好玩,喜欢玩刨叶,喜欢玩凿子。一次他爸在装椅子时,才发现少了一条腿,没想到是杨安拿着凿了两个洞,呵呵,没法,只好下料重做。就是那个时候,他跟他爸慢慢地学会用凿子的。哎!……。” 听到大妈的叹息,小荷也是一阵伤心。从这以后,林小荷每周都要去擦拭一下那套工具。听一听大妈说话。 窗前,林小荷站了起来,似乎读懂了杨安老是擦拭那套工具的行为,这是他和他爸的生活,这工具是他们的过去!只有锃亮的工具,才能映射出清晰的过去!没有了这套工具,仿佛就没有了他的过去! 林小荷看着窗户西侧的晚霞,看到一个黑影飞翔在晚霞里,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天际! 看到这一景,林小荷蹙起了双眉,怅然若失。 一个月后,福伯的电报一送到林老爷子手中,喜悦顿时溢于脸庞。他让下人喊来家里的所有人,宣告这个消息,仿佛明天就可以找到杨安一样,仿佛明天杨安就会回来一样。 其实,最让人期待的是发现希望的存在! 老太太、李桂花、周氏在客厅里听到这消息,竟然流出了喜悦的泪水。 中午,林小荷知道这个消息,也是异常高兴,午休竟然没能入睡。 她在想着杨安来到林家的日子。刚来那会,自己教授他学习,竟然也给自己带来了那么多愉悦。想到杨安喊自己“老师好!”、“学长好!”,小荷竟然失声笑了出来。想到自己喊他“凿子”,也心生一种亲切。想到妈妈夸他聪明,其实都知道是他的努力与坚韧,这也让自己更加努力。想到爷爷对喝多了的杨安说:“还是儿子好!”,自己虽然嘴上责怪爷爷重男轻女,其实没有一丝介怀。 但是,一直以来,林小荷还是有一点觉得杨安缺少他爸爸的那种豪壮。那一天,齐维民说家里把自己许给杨安做媳妇,让人好难为情。林小荷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到现在也没有,心里更多的感觉他们如亲兄妹一般。看到自己受了委屈哭泣,杨安指责齐维民,齐维民还在固执地解释。齐维民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同学们根本没有想到杨安会“突袭”强者,还“打败”了强者,直打得他嚎淘大哭。想到这么孔武有力的齐维民嚎淘大哭的狼狈样子,小荷又笑了起来。想到杨安的血气,现在才知道以前一直有这种期待! 知道了杨安的下落,林小荷却又担心起来,不知道这个“凿子”过得好不好,是瘦了还是胖了,还是……。想着,想着,小荷心生满满的期待! 第五十六章 福伯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八日一早,福伯从住宿的旅馆出来,在附近草草地吃了一点东西。 入夏以来,汉口的早晨十分炎热,福伯擦拭了额上的汗水,眼睛扫视着街市上的人流。 十多天前,林修带着采购的中药材一起回了扬州,留下福伯在汉口找杨安,这一找竟然将近半月。天气的炎热,让这漫无方向的寻找变得更加煎熬。福伯取下帽子,扇了扇,似乎察觉到一丝凉快,他看了看这背街小巷,期待从这匆匆的人流中找到那个小子。然而,人流只是人流,期待只是期待。 福伯从河北流浪到江苏,林家成了他最好的归宿。他和已故的妻子没有子嗣,林家老老少少一家子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下人,他自然将孩子们视如己出,这让他生活充满了幸福与满足。尽管,寻人是一件枯燥的事,他依然沉静着耐心着。半月来,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用他的脚步丈量了汉口的大街小巷,汗水与辛劳相伴,期待与煎熬交织,他没有一丝怨言,因为他认为这是在找自家的人、找自己的亲人、找自己的孩子! 上午,在街市上行走,福伯已经知道了昨天爆发在北平的事变。他是一个老江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将意味北方战火或许会导致中日全面的战争,将会掀起一个巨大的难民潮,武汉是九省通衢,自然将成为难民奔逃的目的地,这里的社会局势将会更加复杂,更加动荡。当然,他希望能够在这人潮到来之前找到杨安。 杨安背着“竹枪”刚送过一位客人,满屯拦着一个报童购买了今天的《号外》。《号外》报道了七月七日北平发生事变的消息,以及中共中央《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的通电》。二人看到了通电上最后的号召:“……。我们要求全国人民,用全力援助神圣的抗日自卫战争!我们的口号是: 武装保卫平津,保卫华北! 不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寸土! 为保卫国土流尽最后一滴血! 全中国同胞、政府与军队,团结起来,建筑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略! 国共两党亲密合作抵抗日寇的新进攻! 驱逐日寇出中国!” 看到中国共产党,二人便觉得一阵亲近。看到口号下的内容,二人热血沸腾。 接着,二人看到了转载《新民日报》的社论《九一八之前到来矣》。看着这社论的标题,一阵耻辱涌上于满屯的脸庞,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就差点在地上找个洞钻了进去。 看着于满屯的异常,杨安喊道:“满屯叔,没事吧?” 于满屯摇了摇头,说道:“走,回去,老大在码头上还不一定知道这事。” 这时已近中午,一路小跑到中山公园门口,人群堵住了街道。有人在那儿演讲,围观的群众也是群情激愤,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二人被这氛围感染,慢慢围了过去,于满屯一下子就挤进了几步,杨安只好操握车把站在外围。 福伯又一次走到了中山公园附近,看到众人的围观,也凑了过去。这时,他看到了一个怪异的背影,还是那个背着竹杆的人,只见他大热天还穿着宽大的浅灰色长袖衬衣,肩头、背上满是汗渍,随着距离越近,福伯觉着这人越发像杨安,走到离这人已是不到二十步。 福伯看到了那人的右侧面,正准备往前看一看,没想那人用毛巾擦脸挡住了脸颊。 杨安踮起脚往里看了看,也不知道满屯在什么位置,只好呆在原地,他右手拿起颈上的毛巾擦拭面上的汗水,刚好头向右偏了一下,他呆住了,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老人——福伯。 随着那人擦脸偏转头部,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看到单薄的杨安沦落到拉黄包车境地,福伯悲喜交加,竟然喜极而泣,老泪纵横,伸出颤抖的右手,激动地喊道:“安儿,安儿!” 看到福伯满面的泪水,知道福伯和家里一定寻找得异常艰辛。车把从手中滑落,杨安抢步上前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福伯的右手,眼里噙着泪光满是歉意地喊道:“福伯!福伯!我错了!对不起!”喊着喊着也是满脸泪水。杨安一下子想到了维民,关切地问道:“维民眼睛怎样?” “没事,孩子,你只是把他眉骨上的皮打破了,流的血倒是挺吓人的,老爷子亲自给他治疗的,全好了!全好了!连个疤也没有留下。” “福伯,我错了!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家里都好吗?”看到福伯上衣全都混透,杨安愧疚不已。 “都好!都好!你妈、爷爷、奶奶、林叔叔、婶婶、小荷他们都好!就是想你!就是惦记着你!” 说着说着,福伯左手拿着拐杖搂住了杨安的后背,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人群中的于满屯突然想到还要回去找老大,便从人群里向外挤,还未出来就从人缝中看到车前已经没有了杨安的身影,心中不安起来,着急地大声喊道:“杨安!杨安!” 街市的嘈杂与久别的重逢,让杨安没有留意这喊声。一连几次喊叫,竟没有回音,这下于满屯更加着急,用力向外挤,并狠狠地喊道:“杨安!杨安!” 福伯听到有人狠狠地喊着杨安,以为杨安是被恶人控制着拉车干苦力,顷刻间便恼怒成羞,将杨安一把护持在了身后,右手接过了那梨木拐杖,狠戾地看着从人群中挤出来的于满屯。于满屯刚好看到了杨安被人拉到身后的那一瞬,还看到这老人一脸的狠戾。于满屯着急地说道:“怎么着,老家伙想打架。” 杨安想把福伯拉开,福伯是个练家子,竟岿然不动,一急之下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介绍二人相认,连忙喊道:“福伯!满屯叔!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想到杨安这一年多,连信都没有往家里写,当然不是正常情况,即使听到了杨安的喊叫,福伯仍然满怀戒备,目光紧紧地盯住于满屯。 杨安看到福伯仍然保持着戒备,大声喊道:“满屯叔,这是我福伯,一家人。” 于满屯这才笑着招呼:“老哥!原来是误会。” 这时,福伯仍然难以置信,侧身看了看杨安。杨安说道:“福伯,满屯叔他们对我很好,真的是很好。”说着,走到了二人中间,再次给二人正式介绍,并对福伯说是满屯叔他们收留了自己。 这时,福伯才放下心来,冲着于满屯满怀歉意抱拳说道:“小哥,刚才误会了,冒失了,还请原谅。”于满屯性格开朗,连连说道:“老哥哥,没有什么,都是一家人。” 这天,福伯第一时间向扬州发出了“人已找到健康平安”的电报。收到电报,林家小院洋溢着一片喜悦。 福伯又在汉口停留两日,专程到胡立德、叶茗家中表示谢意,看望了雪芹一家子。听到于满屯讲述胡立德对杨安的“关照”,即使是一个练家子,福伯仍然连连赞叹。在胡立德陪同下,福伯看了看杨安干活的码头,还有那座废弃的工厂。看到地上散落的弹壳,福伯看着杨安的眼神都发生了改变,躬身向胡立德等人连连道谢。 汉口客运码头,胡立德、叶茗、于满屯、戚大贵、雪芹、小江、小丫一行给福伯、杨安送行,看到客船甲板上杨安挂满泪水的脸庞,胡立德挥着手一阵失落。 第五十七章 最近的距离与最远的距离 林氏诊所里,杨安跪在了床前,双手抓着福伯满是鲜血的右手,感受到福伯体温慢慢地下降。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离去,杨安备感悲伤,嚎淘大哭,哽咽地喊着:“福伯!福伯!……。” 这一刻,杨安再一次同时感受到人生中最近的距离与最远的距离。 人生最近的距离不是近在咫尺,不是面面相对。人生最近的距离莫过于心灵与情感上的亲近,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只有这种情感交融的亲近,何来距离。 杨安感受父亲的亲近是来源于血脉,而福伯的亲近,则起于那年寒夜父亲灵棚中的守候,福伯满眼的悲悯印入了杨安幼小的心灵,这份亲近发自福伯细心的呵护,发自于汉口重逢时纵横的老泪,发自于返回扬州时客船上福伯殷切的寄语。 人生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不是天南地北。人生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亲人面对面,却已经天人永隔,世事茫茫。 这是在杨安慢慢成长后首次面对面地感受与亲人的生死诀别,没有什么比这种永别更加痛苦,这诀别让杨安痛彻心扉。 林氏诊所一片悲戚。晚上,桌子上林小诚、赵剑眉、杨安、林小荷、吴妈等人茶饭不香,只有小海子一个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吃得有滋有味。 晚饭后,林小诚取出了前几天给福伯买的内衣和长袍,还有饭前赶去买的衣、帽、鞋,喊杨安一起帮忙为福伯擦洗更衣。 林小诚左手用纱布按住福伯右胸前的肋骨,右手小心地向外抽拔那块弹片,他完全没有想到那块弹片插入福伯身体太深,竟然一下没有取出来。他摒住呼吸,用力向外拔抽弹片,还是没有拔出来。他认真地看了看弹片,发现弹片原来是擦着一根肋骨射入体内的,先前一直还以为是从两根肋骨间射入体内。林小诚认真查看弹片与创口,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弹片取了出来。 这块弹片有四指宽,足足有伸直手指后指掌的长度,体外部分接近长方形,插入身体的部分呈不规则的三角形,前面是异常尖锐的尖角,插入身体的弹片满是血迹。整块弹片散发着森森寒意。林小诚把弹片放在了医疗器械盘中,发出了叮当的响声,这时林小诚说道:“这块弹片击中福伯的身体,已经严重地伤到了肺部和肝部,甚至还有其他创伤。你看这几个创口,还有几个小的弹片只能在福伯体内,已经没有办法取出了。” 在杨安的帮助下,缝合了创口,清洗了血迹,将诊床换上了干净的床单,给福伯换上了新寿衣,让他安适地躺下。 杨安看着那块弹片,看着那块沾满福伯鲜血的弹片,这块弹片依然散发着森森寒意,就是这块弹片夺去了福伯的生命。杨安没有想到从七月八日福伯在汉口找到自己,不到四十天的时间就天人两隔。尽管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想到福伯刚找到自己时双眸里那纵横的老泪,那是发自内心的牵挂与激动。想到福伯这次对自己的拥抱,竟然久久不愿松手,那是发自内心的亲热与关爱。想到这六年多的时间里,福伯对自己和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照,杨安潸然泪下。看着这块弹片,杨安双眸噙着泪水,心里呐喊:“福伯,我一定要让日军血债血偿!” 屋里燃上了香、烛,设起了灵堂,家里的人都戴上了黑纱。林小诚取了一个铁盆,将买来的纸钱拿了过来,用火柴点燃纸钱,奉送到铁盆里,剑眉姐、小荷也在一旁向盆里一张张地烧着纸钱。谁也没有注意到杨安把那块弹片用纱布简单地包了一下,放在了自己的衣袋里。 晚上,赵益清教授闻讯赶来,他给福伯上香、鞠躬,又烧了点纸钱,而后向林小诚问了问福伯出事的经过。听到福伯身上降临的“无妄之灾”,赵益清对日军无差别轰炸的军事行动表示极大的愤慨,并对林小诚说道:“小诚,我们都是中国人,都算是有身份的人,关于抗日我们不能只停留在嘴上,也不能只停留在出钱出物上,还是要有一些实际的行动。” 看着岳父大人的态度,林小诚欲言又止。 “爸--!赵教授!您老人家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添乱!”赵剑眉无奈地喊道。 “我怎么添乱了,我和你妈生下你、你弟弟难道是添乱吗?生下两个中国人,难道不该为国出力吗?” “爸--,每次爱国捐,我们不是有钱的人,哪次不是积极地捐款,还怕自己捐少了,七月以来我们都捐了三次款项。”赵剑眉说道。 “你!……。”健谈的赵益清一下语塞。 “爸--,福伯临终前说他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让小诚把他的骨灰带回林家祖坟安葬。小诚已在福伯临终前答应他,并且还答应他,抓紧带杨安、小荷还有我们一家都回扬州!”赵剑眉终于像倒豆子般把所有的原因都讲了出来。 “也是,小诚,你们不要怪我。还是按你们的计划来吧。我要赶回去了,再晚一点,租界又要宵禁了。”赵教授无奈地说道。 “赵伯伯说得对,我们是要有一些实际行动!”大家没有注意到杨安从香案前走了过来。 “小诚哥、剑眉姐、小荷,我要当兵!我要杀日本鬼子!”杨安说道。在从汉口回扬州的船上,杨安请求福伯不要将自己会打枪,以及胡立德送了一支二十响手枪和子弹的事情,还有在码头上扛包的事告诉家人,免得家人担心和难过。因此,枪壮人胆,杨安听到赵教授的动员,就想到了当兵给福伯报仇。 “不行,绝对不行,打仗是要死人的,你难道觉得现在家里的事还不够多么?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大妈怎么办?老爷子这么喜欢你,他又怎么办?”林小诚坚决地说道。 林小诚对杨安这个外姓弟弟的感情有些特别。杨安的父亲舍命救了林修,林修和林家出于感恩、报恩将杨安母子接到家中生活。林小诚对杨安的感情或许主要还是感恩,对杨安的接受还是基于他父亲的舍身取义,保全了自己的父亲。当然,这里面还有林家人对杨安的关爱,尤其是老爷子对杨安的宠爱。但要真正说到感情,他与杨安见面次数很少,生活上交集更少,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林小诚知道全家人都很喜欢杨安,尤其是爷爷更加看重杨安。此外,李桂花生性朴实忠厚,并且只有这一个儿子。有了这些因素,林小诚不得不重视杨安,不得不努力保全他的安全。因此,杨安打算投军,他自然不会支持。 第五十八章 池先生 杨安第一次听到林小诚这么严肃地训斥,第一次听到林家的人这么严肃地训斥。他从这训斥中听出了林家所有的人对他的小心呵护,还有那一份挚爱!面对林小诚的训斥,杨安无言以对。 “唉,都是我多话惹的事,你小诚哥说得对,你感觉自己血气方刚、义气用事,可以什么都不顾。这样也是很自私的,不能不考虑你娘,还有林家老爷子的感受的。再说,你书念得好,你还这么小,十八岁都不到,看看你这么单薄,枪都拿不起的,怎么也不像当兵的料。好好念书,就是最好的实际行动。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国家需要能打仗的人,也需要有文化的人,以后国家更需要有文化的人。”赵益清早知道杨安是独子,知道自己先前的提议惹了事情,赶忙说道。 “但是,我们那也总要有点实际行动。”杨安毕竟还是个孩子,本想着把赵教授的话堵回去,似乎感觉对长辈这样做不够礼貌和妥帖,于是低头赌气地叨咕。 “臭小子,还挺倔的。还不去给你福伯去多烧点钱。”赵益清用手轻快的扒了一下杨安的后脑勺。 杨安没有动身。林小荷在一旁看到整个事情的经过,心中暗暗地赞赏着这把“凿子”。但是,想到杨安没有兄弟,再说他也不是当兵的材料,就一个无用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真不希望他去当兵。 “都是您老人家惹的事,书生误国!书生误事!”赵剑眉一脸正色地“批评”父亲。 “好啦,要不这样,你们可以去苏州河北边援几天医,救助伤兵也是学有所用,杨安和小荷也去打打下手,这也是实际行动。”赵益清看着杨安说道。 杨安点了点头,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都看着杨安点头,林小诚只好说道:“好吧,就先这样。” 这时,小院的门铃骤然响起,屋里的人都有些意外。林小诚看了看大家,快步走向小院大门。 打开大门,两个人出现在眼前。林小诚看到面前的二人,脸上满是惊讶之色,略有迟疑,旋即礼貌地打招呼:“池先生!” 那池先生礼貌地回应:“林先生!” 看着林小诚询问地眼光看着自己二人,池先生介绍道:“林先生,这是我们荣昌商贸的经理高先生。” 听到池先生的介绍,林小诚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二人,彬彬有礼地招呼:“高先生!你好!” 高先生略微一欠身体,礼貌地招呼:“林先生,你好!打扰了!” 池先生注意到林小诚戴的黑纱,还有小院氛围的异常,轻声关切地问道:“林先生,家里这是……?” 林小诚两句话简单地讲述了今天下午福伯前往闸北火车站途中的遭遇。 听到林小诚的讲述,池先生、高先生向林小诚微微躬身致意,轻声说道:“林先生,请节哀!” 林小诚仍然一脸疑惑之色,淡淡地说道:“谢谢!” 接着又问道:“池先生,高先生!你们今天这是……?” 池先生说:“福伯这老哥是一个好人,过去在扬州对我也多有关照,我们还是先去给福伯上上香!” 在林小诚的带领下,池先生、高先生进到楼里。 池先生、高先生二人上前恭恭敬敬地上香、鞠躬。 杨安看着这其中的高先生,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又总是说不出来。想到这个场合要注意礼节,就没有分神再想这件事情。 池先生转身出门时,看到了一边的林小荷,关切地问道:“小荷,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池叔叔!刚来没有几天?没有想到福伯他就……。”林小荷刚一说话,又哽咽起来。 池先生轻声说:“小荷,保重!过两天,池叔叔再来看你!各位,请节哀!请保重!” 林小荷颔首回应,赵剑眉说道:“谢谢!” 林小诚送二人到小院门口,池先生向高先生示意了一下,高先生便从带来的小提箱里拿出一个小纸箱。池先生说道:“小诚,我和林老爷子是至交,你在这里开诊所,过去我关心不够,这是五十支吗啡、五十袋磺胺粉、一百粒磺胺片,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谢谢!这怎么行?无功不受禄,还请池先生收回。”林小诚一脸真诚地说道。 林小诚的彬彬有礼,对客人的过于客套,还有现在的婉言拒绝,以及先前对那个人似曾的熟悉都引起了杨安的注意,虽然他的目光没有看着小院门口,但心神一直在那里。 “小诚,林老爷子早年救了我一命。相比生命,这点东西什么都算不上。上次给您说的事情,还是希望能够考虑一下,我只是替家里购买这些东西。绝对不会妨碍林家的生存,这么多年了,是我个人的夙愿,还希望林先生能够成全!谢谢!”说完,池先生又是认真地躬身致谢。 “还是请池先生把东西收回,那件事情没有考虑的余地。这是我们林家祖辈智慧的结晶,也是林家赖以生存的根本,也是祖训。”林小诚耐心地说道。 “上海的局势已经十分紧张,小诚,你应该知道这西药的价值。当然,下一步这紧张的形势将会涉及更广地域!”池先生看似平淡地说道。 “池田先生,我爷爷早已把你的身份告诉了我和我父亲。我们林家是中医世家,本着仁心济世,世代行医积善,是积善之家。当初爷爷救你,从来没有挟恩图报的想法,我们整个林家也不图你报恩,但是也不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现在也是特别时期,一切诸多不便,还是请回吧。谢谢!请回吧!”林小诚担心被家人听到,压低声音一脸正色地说道。 二人坚持放下小纸箱离去。 林小诚从池田平淡的话语中听到了威胁,这意思无外乎就是危急的战争形势将会扩散到整个上海,会波及到扬州,甚至是更广阔的地域。这时,林小诚看清了这头恶狼的真实面目,对爷爷和爸爸一直都认为彬彬有礼的这个日本商人再也没有一丝好感,心生无限的厌恶。同时,一种不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杨安听到小诚哥喊那人“池田先生”,这下终于知道那二人竟然是日本人,心中大惊。听着这番对话,知道那人似乎对林家赖以存世的什么宝贝有所惦记和觊觎,究竟是什么宝贝让这个日本人惦记这么长时间? 池先生、高先生的到来,耽误了时间,在赵剑眉的劝说下,赵益清还是留下来休息。 第五十九章 援助医疗(一) 八月十五日一早,赵怀远赶了过来,还带来一路上买的几份报纸。一进来,赵怀远问候了一下姐夫、姐姐,便到诊室祭奠福伯。 赵益清、林小诚、赵剑眉、杨安、林小荷认真地看着报纸。看到杭州苋桥机场空战的消息,大家知道日军空军偷袭了苋桥机场,但日军并没有讨到便宜,中国空军以零比三的优异战绩取得了胜利,其中还击落一架日军轰炸机。看到惊人的喜讯,赵益清轻松地说道:“在这恶劣的气象条件下,中国空军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轰炸上海的其它日军目标,还在杭州打了个大胜仗,实属不易。这小日本行侵略之举,连老天都向着我们,让日军航母上的飞机不能动弹,迟早得让他们舰毁人亡。看来,国民政府这下是真正的下决心抗日了!” 这天,各大报纸刊载了张治中将军的通电,电文原文如下: 各报馆转各部队、各机关团体暨全国同胞公鉴:元日下午,暴日侵沪舰队突以重炮轰击闸北,继以步兵越界袭我保安总团防地,我保安队忍无可忍,起而应战。治中奉命统率所部,星驰应援,保卫我先祖列宗筚路蓝缕辛苦经营之国土,争取四万万五千万炎黄华胄之生存,誓不与倭奴共戴一天!今日之事,为甲午以来五十年之最后清算。彼曲我直,彼怯我壮,彼为发挥野心之侵略,我为决死求生之自卫,无论暴敌如何披猖,最后胜利必属于我!愿我举国同胞,武装袍泽,毋忘我东北、平津数千万同胞呻吟于日寇铁蹄践踏之奇惨,毋忘我一?二八战役、长城战役、天津战役忠勇牺牲先烈之血迹,以悲壮热烈之精神,共负洗雪国耻收复失地之重任,遵奉最高统帅之昭示,以百折不挠抗战到底之决心,求得最后最大光荣之胜利。擐甲陈词,不胜激越! 看到这通电,大家群情激愤,但仍然难掩失去亲人的悲痛。 通过报纸,大家看到了上海的战报,国军以很小的伤亡攻克占领持志大学、宝山桥、五洲公墓、八字桥、沪江大学等军事要点,军事行动正按预定的计划推进。中国空军轰炸了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公大纱厂及黄浦江、长江口的日本船只。但是,这一条条喜讯,丝毫不能化解诊所内伤悲的氛围,丝毫不能化解大家心中的悲痛。 福伯的骨灰用黄色的绸布包着,放在了一个精致的木质骨灰盒里,盒的正面贴着福伯的照片,这是那天上街的时候照的,没有想到竟然成了遗像。看着福伯敦厚的笑容,想到福伯那天在汉口一把将自己护在了身后,用宽阔的肩膀挡住危险,杨安泪水悄然滑落,上前把骨灰盒紧紧地抱在胸前。小荷察觉到了杨安的伤悲,用力抿了抿自己的小嘴,止住了眼中的泪水,上前扶住了他的右臂。 第二在早饭后,林小诚、赵剑眉、杨安、林小荷一行带着十支吗啡、十袋磺胺粉、五十个茶叶蛋来到了闸北的新民医院。林小诚的同学郑存厚就在这家医院工作,前几天他专程到林氏诊所请林小诚、赵剑眉出马,到医院来帮助救治国军伤员,因为像他们这种出国留学的全科西医,又有开诊所的实践经验,是最难得的西医。刚到这家医院门口,林小诚就见一脸倦容的郑存厚从里面出来,喊道:“存厚,要出去么?” “小诚,嫂子,你们都来了,可把你们给盼来了,真是太好啦?”看到林小诚一行四人,郑存厚精神为之一振。 “你这准备出去干什么?” “哦,出来透透气,这两天连轴转,鼻子里全是血腥气味。走,带你们去见院长。”刘存厚说道。 “这两天情况怎么样?”林小诚问道。 “伤亡实在太大,医院都住满了。”刘存厚答道。 “报上不是说只付出了很小的代价吗?” “怎么会,日军在坚固的工事里,打仗全凭国军战士的英勇,怎能牺牲不大?” 杨安、林小荷、赵剑眉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没有想到报纸也作假,太不可思议了。 郑存厚带着林小诚去见院长,赵剑眉则带着杨安、林小荷去看望伤员。走上三级台阶进入医院小楼,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杨安、林小荷皱了皱眉头,一向养尊处优的林小荷竟然有些止不住胃中的翻滚,只见她猛地用手捂住了小嘴,终于止住了呕吐。杨安看到了小荷的不适,关切地问道:“小荷,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看着杨安一直关注自己,林小荷连忙答道。 这时,杨安、小荷才醒过神来,看到走廊里靠外墙的一侧,顺着走廊的地面也铺上了一溜灯草凉席,一个个凉席上都住上了伤员,走廊里还燃着蚊香,用以驱赶夜间的蚊虫。看到这些为了保卫国家,战场拼杀受伤的勇士,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治疗,杨安和小荷肃然起敬,完全忘记了走廊里浓烈的血腥气味。 走廊里,伤员们有的双眼缠着纱布,有的头上缠着纱布,有的胳膊上吊着绷带,还有的脚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或多或少地透着血迹,看到如此简陋的医疗条件,杨安、小荷一阵酸楚。 进楼之前,赵剑眉已经套上了医生的白大褂,和杨安、林小荷进入走廊,这才发现自己遇到了难题,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伤员,这五十个鸡蛋该送给哪些伤员,走廊里的伤员还能够坐着或是躺着,而病房里的伤员只能是卧床。听到走廊里一个伤员因为受伤发出痛苦的呻吟,赵剑眉心中一软,看着走廊里也没有多少伤员,就示意杨安把提篮拿过来,赵剑眉和林小荷弯腰将鸡蛋发给伤员。每发一个鸡蛋,林小荷都会细声关切地问候:“大哥哥,辛苦了!”这声音,犹如清泉,滋润每一个受伤的心灵。拿到鸡蛋的伤员连声道谢,看到这一幕,他们三人都觉得自己只是做了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换来勇士们的连声道谢,越发觉得这些勇士的可敬与可爱!这一个个勇士不愧是民族的英雄! 第六十章 援助医疗(二) 这时,三人看到一个伤情略重的伤员躺在草席上,只见他的右臂几乎齐肩而断,包扎的纱布上渗出的鲜血还在缓缓地滴落到凉席上,他的右胸也被斜着缠上了纱布,在他旁边放着一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块腐豆腐,几根咸菜条。 看到这些为保卫国家而受伤的人,也只是吃白面馒头,而没有更好的营养,杨安心中一阵难过。这一年多,他在汉口见识过更多穷苦人的生活,听到胡立德讲述国民政府的经济状况,他知道国民政府连年内战,国力恐怕也只能保障伤员吃上白面馒头和咸菜了。 林小荷的生活与心灵都是十分单纯,完全没有想到伤员的生活竟然如此简单,心痛不已。她蹲了下来,轻声问道:“大哥哥,还痛吗?”那伤员看着这可爱的小妹妹关切地询问,强忍着伤痛答道:“谢谢你!小妹妹,还好,不痛!”小荷剥了一个鸡蛋递给那个伤员,又从提篮里拿了一个鸡蛋放到那伤员的身边。 赵剑眉检查了伤员的包扎情况,又轻轻地摸了摸伤员的额头与耳后,说道:“你这伤口要重新包扎,你还在发烧,已经有了炎症。” 这时,走廊里一个戴口罩的白大褂喊道:“喂,你们在干什么,不要乱给病人发东西。” 赵剑眉站起身来答道:“你好!我们是郑存厚医生请来援助医疗的,他刚到院长那儿,马上就来。” 正说着,只见郑存厚带着林小诚过来,刚好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对白大褂说道:“刘护士,这是林医生、赵医生夫妇,他们到德国留学回来已经好几年啦,技术好得很。这是他的弟弟和妹妹,自己煮了鸡蛋过来慰问这些抗战的勇士。” 几人打过招呼,赵剑眉说道:“这个伤员要重新包扎,他发烧温度可能有些高,已经有了炎症,要用消炎的药。” 郑存厚小声说道:“13日以来,送来的伤员太多,消炎药已经用完了,药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送来。” “哦,我带了二十袋磺胺粉,先给用药。” 那个伤员听到这些,满脸感激。 郑存厚带着林小诚去查房,赵剑眉和护士则留下给那个伤员解开纱布,敷上消炎药重新进行包扎。 杨安提着竹篮和林小荷继续发着鸡蛋。他们看到一个双眼缠着纱布的伤员,林小荷剥了一个鸡蛋,轻声喊道:“大哥哥!还痛吗?”伤员没有吱声。 “大哥哥!”那双眼缠着纱布的伤员又听到一声轻灵的声音,犹豫着要不要接过鸡蛋。 一个刚领过鸡蛋的伤员低声喊道:“榔头!榔头!这两个学生娃自己煮的鸡蛋来看我们,快给这小妹妹接过来。” 听到喊声,榔头伸出右手,林小荷把剥好的鸡蛋放在了他的手中,轻声说道:“拿好了,大哥哥!” 林小荷站了起来,拿了鸡蛋准备发给下一个伤员,她又转过身重新回到那个名叫“榔头”的伤员凉席边上,拔开他左手手指强行把一个鸡蛋又塞在了他的手中,轻声说道:“大哥哥,拿着。”这时,伤员神色黯然地说道:“谢谢你!小妹妹!” 林小荷还未站起身来就已经感到这伤员轻轻地抽泣,面对这个失明的伤员,她没有什么办法来安抚他心灵的创伤,只好无奈地离去。 二人按照刘护士所说的路线发着鸡蛋。很快,竹篮中的鸡蛋全部发完。二人正准备从二楼病房里出来,“叭”的一声枪响传来,杨安警觉地把小荷护在身后说道:“你在这别动,我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林小荷拉住了杨安右臂,担心他受到伤害。杨安转身拍了拍小荷的手,看着她担心的眼神,坚定地说道:“没事,我会注意的。”杨安身上发散出来一种让人安定的气息,看着他的神情,林小荷又看到了那天外滩空袭大爆炸的现场那种熟悉感觉,于是放开了手说道:“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杨安用力点了点头,转身一路警觉地小跑,向着枪声传来的一楼而去。 杨安小跑到楼梯口,探头向下看了一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小心地踩着楼梯向下,还未到一楼,就隐约听到一楼传来嘈杂的声音,知道了有人饮弹自尽。于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迈出轻快的脚步走下了楼梯,只见走廊那一段围满了人,还七嘴八舌的说着话。杨安走到近前,踮起脚,看到那个双眼失明的士兵右手拿着一支没有见过的手枪塞在嘴里,后脑部位的枕头、凉席上流了一大滩鲜血,嘴角还有蛋黄,左手还捏着一个鸡蛋。显然,他是吃完那个鸡蛋后饮弹自尽的。 杨安看着这个英勇的战士,呆立在了现场。他想着,胡立德曾不厌其烦地告诫他们,生命只有一次,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生命,都要有生存的信心。可是,他看着这一个饮弹自尽的勇士,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战场上不畏生死的人,下了战场却要饮弹自尽,生命不是只有一次,不是应该珍惜吗? “啊”地一声尖叫,将呆立的杨安惊醒。杨安转身看到林小荷捂住了双眼,知道她被惊吓着了,伸手扶住了林小荷双肩的肩头,继而又将她搂在怀里,林小荷轻声地抽泣,自语道:“这是为什么?活着难道不好吗?”杨安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和安慰小荷,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医院很快将榔头的遗体抬走,把走廊收拾干净。 走廊里减少了一个人,但悲怆的氛围却变得更加浓郁,这种悲怆的氛围在浓烈的血腥气味中犹如雾气一般开始扩散,让更多受伤的战士感到了迷茫,心灵沉到了这雾气弥漫的低谷。 医院的小院里,受这氛围的影响,林小荷似乎一下子难以自拔,悲伤溢于脸庞。看着林小荷清丽的脸颊上挂满了泪水,杨安从书包里掏出一块汉绣的手巾,伸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水,林小荷被杨安的动作惊醒,抬手接过了手巾,自己擦拭泪水。这块手巾,是杨安从汉口买的,原准备送给林小荷,不知怎么先前竟然没有送出去。 第六十一章 援助医疗(三) 看着林小荷擦拭泪水,杨安终于整理好凌乱的心绪,平静地说道:“我先下来那会也是非常吃惊。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战场上不畏生死的英雄,下了战场却要饮弹自尽,生命不是只有一次,不是应该珍惜吗?在走廊里,我听到了一些关于榔头的事情。这榔头是他的绰号,这榔头是八十八师的一名上士老兵,不,应该说是少尉排长,为人十分忠厚,是一个优秀的机枪手,他的机枪总会扫清前进通道上的敌人。他姓铁,大家因此叫他‘榔头’和‘铁榔头’。他参加过五年前的“一二八”淞沪战争,在前几天收复失地的过程中,他一个人击杀的日军都有好多,排长牺牲了,上面要提拔他当排长,他舍不得机枪,竟然不想当排长。战场上的机枪手是最危险的,他没有想到能够活着下来,这排长对他来说也是虚名。上面任命他担任排长,当然也破例将那把机枪配给他,那支日军手枪也是连长奖给他的战利品。但是,就在前天的战斗中,弹片和碎石击中了他的一双眼睛,他的双眼再也无法见到光明。在这之前他连少尉军衔都还未来得及换上。他自己认为这双眼睛是一个机枪手、一个军人生存的意义,没有了这双眼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他不为家里人考虑吗?”林小荷急切地问道。 “听他旁边的战友说,他家里有一个年老体弱的母亲,还有一个姐姐,这样回去对他自己来说只能是徒增烦恼,认为自己是给母亲添麻烦。其实,听他们说,当时他不愿接受你的鸡蛋时,就已心存死志。这些勇士悍不畏死需要勇气,然而活着的人面对生活又何尝不需要勇气!”这时,杨安想到了雪芹嫂子,那羊子大哥伤病垂危,家中生活朝不保夕,还有两个孩子,苦难的人们面对生活当然需要更多的勇气。 听到这些,林小荷双眼静静地看着杨安,好像在看一本书一般。 “怎么啦?”看着林小荷盯着自己看,杨安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莫明其妙。 “真是个笨蛋!我去找剑眉姐了,看看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去帮帮忙。”林小荷浅笑道,转身向医院小楼走去。 国军因为第一波进攻伤亡过大,这两天并没有发起新的进攻,而是原地坚守,巩固战线。日军为了扩大战斗缓冲区域,组织炮火和兵力进行反击。上午十点多钟,医院又送来一批因为炮击和作战受伤的伤员,杨安帮忙抬送伤员或是搀扶伤员,这一阵也是十分的繁忙。近距离地看到这断肢与创口,只觉得背上只冒冷汗。杨安的衣袖与裤腿上都染上了鲜血,想到自己能为这战争尽上这绵薄之力,心中升起一阵豪气,这让他的手脚变得更加麻利了。 林小诚、赵剑眉分成两组分别做着包扎救治手术,林小荷也跑过去给剑眉姐帮忙,现在看到这血腥的场面,虽然也感到脊背发寒,但也好过先前的呕吐。看到勇士们的坚强,敬佩之情油然升起。这些刚从战场下来的英雄所展示的坚韧,也让这个单纯的女生变得更加坚强。 下午三点,大家都忙完了手中的活计,医生、护士自然不能停歇,因为还要来回巡视伤员的伤情。杨安、林小荷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这几番的忙碌,让他们心灵上更加紧密。杨安觉得小荷身上的阳光与恬静,让自己心灵更加安适,林小荷则觉得杨安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人更加安稳。 刚未停歇多久,又来了一辆卡车,又是一阵忙碌。 在手术室里看到勇士们痛苦的样子,林小荷也是备受煎熬。终于,手术都做完了,林小荷掏出杨安刚送给她的手巾帮忙剑眉姐擦拭额上的汗水。“嗯,这手巾好漂亮。”赵剑眉嫣然一笑。“杨安送的。”林小荷如一汪清泉透彻,半分自得半分娇羞地小声说道。这时二人想起杨安来,出来找他,却没有见到杨安的人影。后来,才从一个护士那儿知道,有两个抬伤员的战士被流弹打死了,那边缺少人手,于是有人叫喊来人过去帮忙。 知道了这个情况,赵剑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杨安是独生子,福伯还有临终交待,这可如何是好。于是,赵剑眉、林小荷又急急忙忙地去找林小诚。 从楼里出来的林小诚看到剑眉、小荷一脸着急的神色,问道:“剑眉、小荷,怎么了?” “在那边专门抬伤员的战士被流弹击中牺牲,那边缺少人手运送伤员到转运车上,有人叫喊来人帮忙,小安过去了,那边是战场,很危险的,怎么办?” 林小诚听到妻子的回答,疲倦的脸色为之一惊:“这如何是好?”说完,看了看身边的刘存厚。 “那边太危险,贸然过去似乎也不好,要不先等等。”刘存厚一脸无奈地说道。他只是一名普通医生,院领导非常信任,让他在医院也做一些联络协调的工作,对这件事情没有什么有效的解决办法。 林小诚听到这话,一阵倦意席卷而来,他双手用力搓了搓脸颊。这时,他也看到了剑眉、小荷也是满脸倦容,说道:“时候不早了,看你们也是辛苦了一天,趁着天色还早,你们先坐黄包车回去,安全一些。” “我来给你们拦一辆熟人的车,这样可靠一些。”刘存厚赶忙说道,而后向医院外面一路小跑而去。林小诚、赵剑眉是他请来的,都是难得的医疗人才,他们的安全自然要放在心上。 刘存厚送赵剑眉、林小荷坐上车,还亲自交待车夫送到后就回医院招呼一声。看到这一幕,林小诚觉得这同学真是不容易,连天连夜地辛苦还要考虑得这么周到。 看着远去的车影,想到杨安的事情,林小诚忧心忡忡。 杨安和护士、杂役们一起把卡车上的伤员全部从车上转运到医院里面,直感觉到一阵疲惫。在汉口生活了一年多,每天从事体力劳动,中午都要午睡,已成习惯。这中午没有午睡,体力自然会有些跟不上趟。 杨安刚坐在台阶上准备休息,听说前线缺少转运伤员的人,于是站了起来打起精神说道:“我去!”卡车司机上下打量这个身材单薄的学生,摇了摇头。 一会儿,医院安排了两名杂役过来,护士对司机说道:“这几天收治伤员太多,医院实在抽不出人手来。”杨安又凑了过来看着卡车司机说道:“算上我一个吧。”卡车司机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学生,右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左肩说道:“不错,好小子!”这样,算是接收了杨安。 第六十二章 初临战场 爬上卡车的车厢,汽车开出了医院,加速向前线驶去。杨安看着消失的医院,心中升起一股豪情,仿佛自己是胜利归来的勇士。 激烈的枪声夹杂零星的爆炸声音清晰传来,一下子让杨安和那两个杂役感觉到进入到了交战区域,那两个杂役脸色明显紧张起来。 不一会儿,“嘎--”地一声,卡车停了下来。司机在驾驶室里拍着后窗大声喊道:“下车,下车,下车!” 车厢里的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只见卡车停在一栋楼房边上,这里还站着三名士兵,还有两个伤员躺在地上。一名士兵靠上前来对卡车司机说道:“现在日军正在进攻,估计一会就会被击退,而后俺们就上去转运伤兵。” 前面街巷的枪声很快稀疏起来,那名士兵说道:“你们三个注意了,噫!怎么还有个学生娃?”卡车司机在一旁说道:“医院也没有办法,确实没有人手了。” 那士兵对三人说道:“俺是这儿的班长,一切行动听俺指挥。一会上去的时候,都要机灵一点,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别抬个伤员把自己的小命丢在这儿啦。跑进去的时候要猫着腰,俺喊趴下,就要赶快趴下,说爬过去,身体就都要贴在地上爬,都听明白了吧?”三人都点点头,那两个杂役,明显地慌张起来。杨安也感觉到心跳加快,呼吸也明显起伏,看来胡立德说过“人一旦进入战场,心态会发生巨大变化,谁也避免不了”,还真是的! “出发,跟紧啦!不要慌张!”那班长说道。杨安这才回过神,已经慢了两步。 一名士兵一路小跑冲在了前面,他的身后是班长,接下来是两名杂役,再就是杨安,最后是一名士兵。沿途每个巷口都有士兵把守,他们早已用草包和麻袋装沙土构筑了简易的工事,这些以前听胡立德简单地讲过,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工事。转过两条小巷,进入到交战的街巷。街巷里仍然弥漫着浓烈硝烟,爆炸后产生的灰尘还在空气中飘荡,街巷两边的建筑几成废墟,留下的墙体也是“灰头土脸”,还有的房屋上木质构件正在燃烧,有的飘着黑烟,看到这些可以知道这三四天在这儿持续发生了惨烈的战斗。 这时,那带路的士兵、班长二人明显地猫下了腰身,并喊道:“猫腰!”那两名杂役也猫下腰来,杨安立马猫腰,按照以前训练过的低身前进姿势,在前面四人身影的中间前进。在前面人员的身影中前行,这是杨安学过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方法,这样前面的人可以挡住子弹,避免更多的伤亡。 环境影响心态,杨安现在已经有了明显感觉,先前是自己主动要求前来转运伤员的,自认为经过一些训练,有了倚仗都会有这种主动,甚至是对战场有着一种期待,觉得不会有什么。然而,完全没有想到只是进入这战场,看到这满是硝烟的战场,心跳都是明显加快,心情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末伏的余威,一下子让杨安全身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他额上的汗珠竟然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成串地往下流。 就在杨安嘲笑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时,一阵怪异的呼啸声音从前方空中传来,只听见那班长大喊:“趴下!趴下!” 听到喊声,杨安迅速卧倒,紧接着这片街巷内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音。 声音的传来是全方位的,它来自地面,也来自空中。因为这里的街巷,有的炮弹击中屋顶而发生的空爆,犹如夏季的炸雷在房顶响起。这是一轮大炮的齐射,炮弹如冰雹一般倾泄,几乎同时爆炸,街巷两侧的墙体又让声音集中反射,形成了特殊的混响,摄人心魂。 杨安感觉耳膜如蝉般地鸣叫,感觉炮弹的冲击波从前面作战区域的地面和空中一起威压而来,冲击波裹挟着弹片、碎石而来,直打得这地面扑扑作响。这一阵响声过后,杨安听到远处阵地上传来一片渗人的惨叫,杨安慢慢地抬起头,直见到整个街巷弥漫着烟尘,还有无尽的白色尘土,这烟尘宛如一阵沙尘暴,滚腾而来,冲上了天际,腾向了四周,已经完全挡住了视线,丝毫不能看见前方数十米的阵地。 大炮齐射的阵势令人骇然,前面一个杂役惊慌地爬起身来。就在这时,天空中再次传来呼啸声音,这一阵声音没有刚才的齐整和巨大。接着街面上如爆豆一般传来密集的爆炸声音。“啊--”地一声惨叫,那个企图向后退却的杂役被远处飞来的弹片击中,扑倒在地。 惊慌中的杨安这才想起胡立德曾说过,日军在射击参数准备充分的条件下,他们的火力打击一般先是齐射,而后是三到五发急促射击。那么前面爆炸是一次火炮齐射,现在是没有规律的急促射击。杨安想着,不知这急促射击究竟会持续多长时间。趴在地上的等待也是异常的煎熬,那杂役被弹片击中,还在地上惨叫。这么近的距离,更让人担心这四处乱飞的弹片成为自己的恶梦。 生命只有一次,杨安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这轮炮击结束,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充大充能起来。趴在地上,炮声引起的耳鸣让耳朵弱化了对周围声音的感知,但是仍然能够清晰地感知自己“咚、咚、咚”不断加剧地心跳,仍然能够听到近处那杂役的惨叫,能够听到数十米外受伤士兵的惨叫,还有呼吸中那微微发热的呛人的烟尘与粉尘,这些战场的因素更加剧了对战场的恐惧。 “往后退!往后退!”那班长和领头的士兵在地上迅速掉头向后爬,杨安自然不干落后,很快,杨安和最后面的那个士兵先行低姿匍匐爬到后面的巷子口,杨安回头看到班长和另外一个士兵一人抓住那杂役的胳膊,拖着他费力的爬动,终于都爬到了安全位置。 只见那杂役背后肩骨上扎着一个不规则的弹片,那班长恼怒这家伙不听命令,狠狠地喊道:“胆小鬼!别嚎了,弹片专打胆小鬼!谁让你后撤啦!谁让你站起来了!”说归说,班长还是示意一名士兵带着另外一名杂役把受伤的这人送到转运车上去。 这时,炮击的爆炸声音稀稀落落,炮击将要结束,接着隐约听到那边传来:“快,日军上来啦,准备!准备!准备!打!”。 第六十三章 夜遇(一) 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音传来。在巷子里,一小队战士飞快地跑过来,明显是过去增援的。 日军的进攻再一次被打退,那班长和阵地上的老兵,把一批伤员转运到卡车上,这一车装了有十五个伤员,有断胳膊的,有断脚的,还有身上受伤的……,这一通忙碌下来,杨安感觉快要虚脱,最后甚至连爬进车厢都感觉有些困难。坐到车上,杨安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完全湿透。 到达医院,杨安又帮助将伤员转运进去,这才发现剑眉姐、小荷她们已经不在医院了,他以为都回家了。于是,他拉住门口的一名护士说道:“麻烦跟郑存厚医生说一声,我是他同学林小诚林医生的弟弟,我自己坐黄包车回租界去了,谢谢啦!” 和护士打完招呼,杨安转身准备回家。 夜色开始降临,杨安走出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杨安感觉一阵轻松。想到今天的凶险,心中也是暗自庆幸。战场的激烈程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对战斗在前线的勇士更是心生无限地敬意。 每个男孩子心中都有英雄情结,天生崇拜英雄。在这一刻,杨安觉得那些坚守在抗日前线舍生忘死的将士就是真正的英雄! 心随境转。在危险复杂的战场,杨安是一种心态。这才脱离战场,肩上刚刚轻松起来,当然会是另外一种心态。这时,对英雄的敬意让杨安心中更加期待能够再次进入战场! 闸北的街区,街道两边的民居几经日军炮火蹂躏,已成废墟。炮火中还有“幸存者”,那幸存的建筑,尽管灰头土脸,仍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那精致的门脸与线条。这幸存的建筑,展示着当初主人的匠心别具,青砖黛瓦,屋脊两端的吻兽依然高昂着不屈的头颅。从这些幸存的建筑以及废墟残存的商业印迹,也能够让人看到这片洋人们认为的贫民区曾经的繁华与热闹。 夜幕下,废墟一片寂静,一片苍凉! 看到这闸北的满目苍夷,想到日军犯下的滔天罪恶,想到战火中福伯的逝去,杨安心中恨恨不已。 在这片街区,杨安神思不属,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突然他发现竟然没有碰到黄包车和行人,一阵不安的感觉从心底泛起。 杨安停下脚步,终于知道自己迷路了,想从原路返回医院,而后重新出发返回租界。这时,看到夜色下的城市,他有点懊悔刚从医院出发时,没有认真留意路边的建筑,以致现在原路返回也是十分困难。他原地转身向四周看了看,周围仍然是一片废墟,心中顿时惊慌起来。他转身向后走去,想找到先前记忆中的建筑和废墟。然而,挂满星星的夜空,让人视线实在难以穿透更远。 走了一小会,杨安慢慢镇定下来。他甚至想到,实在不行就在路边的废墟里过上一夜,只是这样太让小诚哥、剑眉姐、小荷他们担心。 “哎,看来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了。”杨安自语道。 废墟里藏着一个女人,先前看到杨安过来,就藏到了废墟之中。看到走过的背影,感觉这人还貌似学生,犹豫着要不要喊他。这会杨安又转到在这儿,她还有点犹豫要不要拦下这个人,犹豫之中,脚下发出了声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杨安着实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感觉汗毛一炸,即使自认为是个男子汉,也近乎本能地高声壮胆,大声吼道:“什么人,出来!” 那个女人闪身出现在杨安的视线里,一个黑黑的小小的身影从废墟中出现,杨安又是一惊,摒住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准备应对突发的情况。这时,只听到那个身影发出柔弱动听的声音:“别怕,能帮我一个忙么!”那个女人一瘸一拐地从废墟里走了出来,身影越来越清晰,已经走到了杨安的近前。 杨安看着这个娇小的女人,刚才的戒备已经慢慢放松下来。刚受到惊吓,杨安当然没有好气地说道:“干什么?” 听到杨安不咸不淡的语气,那女人看到杨安学生的模样说道:“小兄弟,你好!我叫紫苏。” “紫苏。”杨安小声念道。 “对,紫色的紫,江苏的苏。我来这边看望妈妈,耽搁了时间,没有拦到黄包车,这路上到处是乱物,急着回租界,把脚给崴了。先前看到你过来,有些害怕,就躲了起来。” 听到她想回租界,杨安眼睛只是一亮,但是想到这黑灯瞎火的,她也可能不知道去路,神色顿时黯然。 看到杨安不吱声音,紫苏继续说道:“小兄弟,你方不方便扶我回租界?” “这简直是太方便了。”杨安心里想到,于是应道:“行,你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我迷路了。” “你不是本地人?”紫苏说道。 “我是扬州来的。今天到医院看望抗日勇士,后来又到前线转运伤员。下午从医院出来,天色已晚,没想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杨安自豪回答。 “没有想到你还是一个热血青年!” 听到紫苏的夸奖,杨安的耳朵十分享受。 杨安搀扶着紫苏右臂慢慢地走着,不经意间闻到了紫苏身上散发出来若有若无淡淡的香味。紫苏在杨安的搀扶下艰难地行走,闻到了杨安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这汗味让紫苏心旷神怡,竟然有些期待。 这时,紫苏想到了自己的丈夫,觉得他抛弃了自己。宛平城外日军士兵失踪引发了“七七事变”的爆发,当时他就嚷着要去美国。这之后仅仅十七天,上海日军海军陆战队就发生水兵失踪事件,日本海军陆战队在苏州河以北大肆设卡搜查,自己丈夫、公公、婆婆就因此判断上海要打仗,果断地决定到美国去,竟然连带着把自己的爸爸和哥哥一家一并拐到美国。体弱的妈妈不愿到美国,坚持要留在闸北,紫苏也不想去美国,只好以照顾母亲为由留了下来。当初,紫苏说在租界也是安全的,可以先在租界看看形势再作是否到美国的决定,但她丈夫还是坚持扔下紫苏,毅然决然地去了美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紫苏想着这才结婚不到一年,这还没有爆发战争,他就如此决绝,理所当然感觉到了他的抛弃与背叛。 第六十四章 夜遇(二) 紫苏在黑夜里已经呆了一阵子,这黑夜是那么可怕,面对黑夜是那么无助,这个学生无疑给了她一种安全的感觉。 杨安从枪林弹雨的前线转运伤兵归来,看样子还是个学生,这么小小的年纪就积极参与抗战,这让紫苏心生敬意,也让她感觉到这个男孩的勇气与担当。想到自己的家人远赴美国逃避战火,紫苏愈发觉得眼前这个男孩的可敬与可爱,愈发觉得他身上散发的气息让人安稳。 因为对安全感近乎本能的需要,紫苏不经意中向杨安靠得更近。 先前急着要回苏州河南面的租界,杨安便答应带紫苏一起回去。杨安的臂膀无意之中触碰到紫苏,这才意识到男女之防,迅即装着无意地离开。因为对安全的需要,紫苏再次靠近杨安,杨安再次有意保持距离。几个回合之后,紫苏感觉到杨安的疏离,便保持着距离一起前行。 杨安想着怎么来解决这种尴尬,看到走得这么慢,杨安说道:“紫苏姐,要不我来背你吧,这样也太慢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在租界宵禁之前赶回去?” “你这么单薄,背得起我这千斤么?” “应该没有问题!” 杨安一心想着早些回去,内心放开了男女之防,心境更加纯净,一把将紫苏背上后背,估摸着她只有八十斤上下,轻松地快步前行。 杨安着紫苏搀扶着,带给她安全的感觉,让她的心灵更加安宁。因为这份难得的安宁,紫苏几度不经意地靠近杨安,直到意识到他的疏离,才保持着距离。在杨安的后背上,紫苏一想到刚才自己几度向一个异性靠近,脸色一阵羞红,不禁自责起来。 在赶回租界的路上,因为杨安的背负,因为莫名的信任,背上的紫苏主动地讲述了很多自己的事情:她出生时,因为外公是从江苏来到闸北的,妈妈就给她起名紫苏。她去年刚结婚,“七七事变”那会,丈夫就想去美国,在丈夫的鼓动下,公公、婆婆,还有她爸爸和哥哥一家子七月下旬都去了美国。当初,紫苏的外公从江苏到上海闸北创业,闯下了偌大家业,她母亲当然不舍离开,加上体弱多病,就更不想远离故土。上次“一.二八事变”,自家产业幸运地没有遭到破坏,她母亲侥幸地认为这次也能躲过炮火,因此这次就和家中的老佣坚守在店铺里,没有想到二人都被埋在了废墟中,家里的住房和店铺烧了个一干二净。紫苏过来看母亲,没有想到看到了这么悲惨的一幕,她想从废墟中找到母亲的遗体,耽搁了时间,因此误了返回租界。 说到去美国,杨安感觉到紫苏深深的失落。紫苏说到母亲和家里的遭遇时,伏在杨安的背上痛哭起来。听到紫苏的痛哭,杨安感同身受,悲戚不已,心中满是怒火。 杨安得知紫苏今年二十五岁,是美国花旗银行的职员。她家在上海闸北有偌大的家业,自己又在花旗银行就职,应该属于中上等的富裕家庭。没有想到在日军炮火的蹂躏下,住宅、商铺和生意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大家庭,因为日本人侵略而各奔东西、支离破碎、家破人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进入租界,租界这边的路灯仍然明亮,与苏州河北岸形成了鲜明对比,河的这边是光明,河的那边是黑暗,仿佛河的这边是天堂,河的那边是地狱! 租界的道路除了南京路,杨安一概都不熟悉。进入租界,路上还跑着黄包车,即使有空车经过,紫苏也没有叫黄包车,满脸是汗的杨安自然更不好意思把她放下来叫车。紫苏没有想到杨安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学生,竟能轻松地背着自己行走这么远的路程。虽然先前曾有过一段时间的自责,紫苏还是在杨安背上沉醉那种难得的安稳,沉醉那迷人的气味,沉醉那迷人的触碰。 没有多长时间,到了紫苏的家。进门之后,紫苏让杨安从厨房端来蛋糕、面包和牛奶,说道:“晚上只能将就着吃点。” 这时,杨安才注意到,紫苏穿着酒红色旗袍,身高一米六左右的样子,娇小玲珑,婀娜多姿,肤色润白,灯光下俊俏的鼻子上几个雀斑散发着别样的美丽,好一个典型的江南美女! 吃完晚饭,紫苏让杨安扶她去浴室。紫苏从浴室出来,穿上了宽大的睡衣,一瘸一拐地走到客厅,发现杨安已是酣然入睡,脸色流露出几分失意,一时间呆立在沙发前面。良久,她才回过神来,认真地端详起来。尘土仍然难掩他满脸的稚气与白净的皮肤,挺拔的鼻梁,浓浓的眉毛,脸上满是细细的盐粒与尘土,衣服上满是汗渍与血迹。紫苏一声叹息,没有想到就这么点时间这个男孩就酣然沉睡,这孩子今天该是经历了多少辛劳与凶险!想到自己在这个单纯的男孩背上的沉醉,紫苏又陷入一阵深深地自责。 林氏诊所,赵剑眉、林小荷等林小诚、杨安回家一直等到深夜,还未见人回来,只好带着深深的不安休息。林小荷躺在床上好久都难以入睡,这是她第一次因为杨安失眠。想到杨安说想为抗战做一些实际的事情,林小荷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杨安。想到杨安深入前线转运伤员,心中生起深深的担忧,在心底默默地祈福杨安平安无事。想到白天杨安将自己护在身后,带给自己那一份安全感,甜蜜的笑容溢于清丽的脸庞。带着这份甜蜜的笑容,林小荷恬然入睡。 第二天,紫苏、杨安二人早早地醒来。按照紫苏的提示,杨安找到了熟悉的南京路,奔着林氏诊所一路小跑而去。 林氏诊所客厅里,吴妈照常准备好了早饭,稀饭、馒头、包子,还有两碟扬州酱菜都被摆上了餐桌。赵剑眉、林小荷、小海子三人一坐上餐桌,小海子就糯糯地喊道:“妈妈,我想让小安叔叔喂我吃饭。” 听到小海子的话,赵剑眉秀眉微蹙,轻声说道:“海子,杨安叔叔还在医院。来,海子,到妈妈这边来,妈妈喂你吃。” 听到这话,小海子再次确认杨安没有回来,一脸失落地自语道:“哦!小安叔叔没有回来,小安叔叔怎么没有回来?没回来,我就自己吃。” 赵剑眉、林小荷二人听到小海子的话语,看着小海子可怜的模样,想到杨安一夜未归,音讯全无,脸上溢满担忧之色。 第六十五章 扬州的讯息 这一顿早餐,赵剑眉、林小荷二人吃得没滋没味,小海子竟然出人意料的第一个吃完早餐。小海子放下手中的筷子,她们二人也是没精打采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吴妈看到大家都吃完早饭,便收起桌上的餐具和食物,刚收拾干净餐桌,这时小院的门铃响起。赵剑眉、林小荷二人同时迅速起身,快步走向小院门口。 小院大门打开,杨安出现在门口。赵剑眉、林小荷二人惊喜地喊道:“杨安!” 杨安淡淡一笑,喊道:“剑眉姐!小荷!” 这时,赵剑眉、林小荷二人才注意到灰头土脸的杨安,满脸惊愕地上下打量着打杨安。只见他满身都是如地图般的盐渍,还有斑斑血迹,院门打开,随之而来是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味,还混杂着汗水的气味。 赵剑眉、林小荷二人短暂的惊愕,把杨安堵在了门口。就在这时,小海子已经看到杨安,跑出了客厅,亲热地大喊:“小安叔叔!小安叔叔!……!” 听到小海子的喊声,赵、林二人才意识到自己的惊愕与迟疑将杨安堵在了门口,立即将他迎了进来。 小海子一边跑一边向杨安伸出了双手,显然想让杨安抱一抱。杨安弯下腰身,一把将小海子抱了起来。 小海子揪着小嘴奶声奶气地喊道:“小安叔叔,你昨天怎么没有回来。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小海子可人的话语戳中了杨安心中的柔软,鼻子一酸,眼睛里竟然升起了水汽。 正在杨安感动的时候,却又听到小海子说道:“嗯--,小安叔叔,你好臭呀!” 说完,小海子竟然用手捏住了微微皱起的小鼻子。 大家听到小海子说的话,看到他又捏住了自己的鼻子,觉得一阵滑稽,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看到杨安平安归来,赵剑眉、林小荷格外高兴。看到杨安一路风尘,赵剑眉赶紧让吴妈打水给杨安洗澡。 杨安洗过洗澡,换好衣服来到客厅,餐桌上又重新摆好了早餐,一盘馒头、包子,一碗稀饭,还有一碟扬州三和酱坊的乳黄瓜,一碟是扬州四美酱坊的酱萝卜片。杨安抓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大口,又搛起一条乳黄瓜咬了一口。随着不停地咀嚼,乳黄瓜醇浓的酱香和淡淡的甜味慢慢在唇舌间洇开,顿时齿舌生津,胃口大增。杨安又咬了一口乳黄瓜,口腔里的味道更加浓郁。这一刻,这浓郁香味在口腔里散开,一时间竟然让他神思不守。 杨安忽然想起了上个月福伯找到自己,一起从汉口坐船回扬州的事情。在客船上,福伯拿出自带的扬州酱菜佐餐。福伯一边吃酱菜一边给杨安介绍扬州酱菜,娓娓道来:“扬州酱菜是扬州地道的美食,鲜甜脆嫩,酱香醇浓,这种地道的美食历史悠久,最早问世是在汉代,在大唐时期就已远近闻名,兴盛于明清时期。在清朝乾隆年间,扬州酱菜还被大清宫廷列入了早晚御膳小菜,成为皇家佐餐的名吃。在扬州县城有数十家酱坊,家家都在制作同样的酱菜,而家家都有独特的手法,自然家家都有不同的味道。但最地道最有名气的扬州老招牌,还是要数三和、四美、五福等三家老酱坊,……。” 杨安第一次吃扬州酱菜时就觉得好吃,但从来没有留意这些酱菜背后蕴含的历史与文化。而这次在船上,听着福伯讲述扬州酱菜的历史,杨安感觉吃着这酱菜比平常更多了一丝香甜,更多了一份美好的记忆。 这次来上海,福伯说大少爷喜欢扬州酱菜,除了带上自家的酱菜,还把三和、四美、五福三家老酱坊的酱菜一样带了一小坛。 杨安慢慢地品味着酱菜,浓郁的味道由美好的记忆慢慢化作一份思念、一份伤感,双眼也漾起了水汽。 赵剑眉拿起一个茶叶蛋剥了起来,剥好鸡蛋,正准备递给杨安,却发现杨安失神,轻声喊道:“杨安,怎么啦?” 听到剑眉姐的喊声,杨安收回心绪,双眼里刚刚漾起的水汽顷刻间散去。 “哦,没有,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这酱菜好好吃,味道真是好!” 这时,小院门铃再次响起,吴妈快步向客厅外面走去。赵剑眉看到父亲从门口进来,起身走出客厅。 赵益清教授手中拿着几份报纸走了进来,看到客厅门口的女儿说道:“剑眉,不好啦!不好啦!扬州县城也遭到日本飞机轰炸了。” 赵剑眉显然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质疑道:“什么,扬州县城也被轰炸了?” “对,就是扬州遭到日本飞机轰炸了。” 杨安拿着馒头快速起身,准备到客厅外面看看报纸。 几人草草打过招呼,赵益清便拿着报纸进到客厅,把几份报纸放到了餐桌上。 赵益清用手指点了一点《申报》上的一篇报道。赵剑眉、林小荷、杨安三人的目光一齐投向那一篇报道,《扬州郊外击落敌机3架》:“日机16日又四次突袭首都,均经我空军出战,中途击退……第三次为11时许,敌机6架,沿长江北岸,自东向西,图袭京市,我方据报后、即派机出没于镇江上空之云堆中,敌机飞经该处时,我方即出面追击,在镇江附近击落敌机1架,在扬州郊外击落敌机2架,均为轻轰炸机,敌机惨败后,即四散逃走,又未得窥近首都。” 看完这篇报道,赵剑眉又翻了翻报纸,几人又看到一则通讯《16日,在扬州又击落日本重轰炸机1架》。 赵剑眉只找到两篇有关扬州战事的报道,看完第二篇报道,杨安又翻出第一篇报道,吞咽干净嘴中的食物,口中一边轻声念着报道,一边若有所思,似乎有所感悟,似乎在报道中寻找什么,喃喃自语道:“日机16日又四次突袭首都,均经我空军出战,中途击退……第三次为11时许,敌机6架,沿长江北岸,自东向西,图袭京市……。嗯--,日本人的飞机是沿长江向上游飞行,只有长江才是最明显的导航地标,顺着长江向上游飞行就能够顺利找到南京,一定是这样的,对一定是这样的。扬州县城在长江的北岸,那么修建扬州机场的目的就是防备日军飞机从东面沿长江而上轰炸南京。扬州与省会镇江隔江而望,只有从扬州机场起飞的飞机,才能最快飞到镇江。而上海这边的日军飞机,每次轰炸南京,都要沿江而上,都绕不开扬州,扬州也必然遭到日军飞机频繁的空袭。是这个原因,就是这个原因。只有这样,扬州才会有国军空军驻扎,扬州才会频繁遭受空袭。” 第六十六章 再入战场(一) 林小荷知道扬州机场进驻国军飞机的事情,当初国军飞机进驻后,她和杨安与很多扬州人一样,都感到十分稀奇,还专门跑到西郊,远远地看过那些飞机。现在,林小荷第一个明白了杨安话中的意思。 赵益清、赵剑眉二人都没有想到,杨安从这两则报道上竟然读出了这么多意思,疑惑的眼神看向了杨安。 林小荷双眉紧蹙,即使知道杨安分析的正确,仍然不希望这是真实的事情,轻声问道:“杨安,真的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要不然小小的扬州县城怎么会遭受轰炸。要不然扬州怎么会修建机场,怎么会驻扎国军空军?” 赵益清、赵剑眉二人这时才知道,扬州修建了一个军用机场,早就修建了一个用于抗日的军用机场,心中的疑惑随之而解,一份担忧也从内心生起。 扬州遭到日军空军轰炸,并且可能频繁遭到日军飞机轰炸,这是大家现在知道的事情。这是一个大家都不愿看到和接受的事情,但是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事情。这个残酷的事实,引起了大家深深的忧虑。 尤其是赵剑眉、林小荷二人经过上海外滩的大爆炸,看到这两篇报道,听到杨安确定的回答,二人心惊肉跳,脸色异常沉重。 客厅里的氛围沉重起来,一时间空气都似乎凝滞。小海子刚才看到大家关注报纸,这一刻却又一片宁静,有些不适应这种宁静,转动着小脑袋,满脸疑问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似乎想寻找什么。 杨安发现屋里氛围异常,立即打破了客厅里的沉闷:“日军轰炸扬州的目标还是在机场,扬州机场从西门出城都有五六里地,这个距离也足够远了,日本人不会蠢到专门把炸弹扔进扬州城。扬州县城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再说还有这么多国军飞机在防卫,应该没有什么事情的。” 杨安说完这番话,这番话来自他自己的思考,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他自己也感觉底气不足,似乎也不太相信自己这番话语。 但是,杨安的话语还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他的话语是大家希望听到的内容,也是大家期望的事情,自然也打消了大家的大部分担忧,客厅里沉闷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吃过早饭,赵剑眉、林小荷、杨安三人带着三十个茶叶蛋坐着黄包车直奔苏州河北。 来到医院,三人才发现这里异常繁忙。一个名叫李小柱的士兵,左肩部有一个贯穿的弹孔,林小荷协助剑眉姐包扎,杨安看着剑眉姐麻利地清理创口、上药,包扎,李小柱只是紧蹙眉头,连哼都没有哼一下,不禁暗暗称赞。从他的胸章、肩章来看,知道他来自德式师八十八师。李小柱告诉他们,凌晨国军已开始组织第二轮进攻,这次派出了精锐兵力深入穿插作战,这波攻击行动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小时,战斗激烈异常。 昨天,从老兵那里了解到的常识,杨安已经可以从士兵胸章上知道士兵的军衔、姓名及其部职别,从臂章上可以知道士兵所属部队番号,从领章上可以知道士兵的军衔。他昨天已到达一处八十八师守护的临时工事,防守任务已经是十分的凶险,那进攻该是何等的凶险,八十八师已经是精锐部队,那他说的精锐部队前出穿插又该遂行什么样任务,这种任务又该是何等的凶险!杨安暗暗心惊。 医院伤员已是人满为患,李小柱包扎后就请求返回战场。其实,昨天下午,经过检查确认没有伤及脏腑的轻伤士兵,已有近十名士兵重返战场。他们中有人经历过“一.二八”淞沪战争,甚至还笑着说,这小日本的枪支精度特别好,但杀伤力实在是太差,就这么个小洞洞,只要不下雨、不发炎,三个星期愈合如初。对此,杨安半信半疑。 在汉口时,杨安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明治44年也就是公元1911年修订的《步兵射击教范》上知道这枪的技术性能十分优秀,仅从技术参数比,丝毫不弱于毛瑟步枪。师傅胡立德也说,这是因为日本的工业制造水平发展到极高的水平。师傅还说,日本人历来崇尚武道,军队崇尚精兵,一个优秀的射手可以精确地击杀二三百米的敌人,有的甚至可以击杀四五百米远的敌人。毛瑟步枪在一二百米的距离击中人的躯干就会在背后形成接近拳头大小的创口,在二百米到四百米形成的创口会更大,并且创口难以愈合,因此杀伤力大。但论精度,在三四百米以上,毛瑟步枪还是要略弱于日本的三八大盖。而三八大盖在三百米左右的杀伤力已经接近毛瑟步枪了。当然,这些常识都是胡立德得自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留学学习与两次直奉战争的经历。 卡车司机又在门口叫喊来人转运伤员,对战场的期待,让杨安跃跃欲试。赵剑眉、林小荷想拦着杨安,杨安朗声说道:“剑眉姐、小荷,昨天都没有事,今天也会安全回来,你们还不相信我,我是最聪明的了!”看到杨安稚气的脸上挂满了期待与坚定,二人只好同意杨安前去转运伤员。 卡车司机叫田旺财,是八十八师的下士,看到杨安一脸坚定地过来转运伤员,对这个学生娃连连点头赞许。今天卡车并没有开到昨天的转运地点,而是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街巷,随着密集的枪声、爆炸声越来越清晰,杨安知道接近作战区域。这时,只听到“嘎”地一声,车停了下来。 杨安和车上的两个杂役跳了下来。看到这个转运点只有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中士军衔的士兵,背着一杆杨安并不认识的步枪,这杆枪看着有些破旧,不知是不是比八十八师的中正式步枪和毛瑟步枪要老旧。 那个中士操着一口陕西口音,一脸正色地道:“今天的战斗从凌晨到现在一直非常激烈,你们上去了一定要听招呼。俺喊趴下,就要以最快的速度趴下,说走就要快速跟着俺走。”三人纷纷点头。 在那个中士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作战的街巷。那中士带着他们三人在这巷口避弹,时不时地小心翼翼探出头观察前面阵地的作战,等待战斗间隙,上去转运伤员。 街巷硝烟弥漫,不时传来手榴弹、迫击炮弹爆炸的声响。这时,那中士在巷口给他们自豪地介绍着战场,这是上海保安部队的阵地,还说街巷两边墙脚每隔一段都有用砖块和草包、沙袋垒起的简易工事,从昨天到今天早上,这条街上的阵地几经易手,在这条街上伤亡已经超过200多人。 听着他平静的讲述,杨安心中震撼不已,没有想到在地方保安部队的阵地也爆发如此凶险的战斗。如此重大的伤亡,在他的讲述中竟是如此的平淡!俨然讲述别人的故事,显然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笑谈生死! 第六十七章 再入战场(二) 在巷口等了一会,阵地上的枪声稀疏下来。那中士带着三人猫着腰低身前进,杨安很快看到街边临时工事的敌方一侧已有两具日军尸体和步枪,想捡上一支步枪,又担心那中士责怪。正在犹豫间,密集的枪声又从对面响起,接着传来迫击炮炮弹爆炸的声响。 中士喊道:“趴下,趴下!”四人立即趴下。一串子弹向这边射击过来,打在一侧的工事上“扑、扑”作响。杨安想侧头向后看看沙袋被击中的情况,但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知道这种行为无异于作死的想法。头脑一阵清醒,让身体全力贴伏地面,犹如壁虎爬墙一般,紧紧地贴着地面,跟随着中士向前缓缓地爬行。 沿路又经过几具日军的尸体和几支步枪,这枪支和子弹的诱惑,让杨安眼馋不已,他左脸紧贴地面,向右盯着爬行路线右侧的一支步枪,犹豫着要不要向右爬上两下取回枪支和子弹,反正马上要到达下一个临时工事,这下终于决定取枪。这时,杨安听到“胆小鬼,快爬过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砸在了自己的后背,穿着衬衣还是太过单薄,疼痛得让杨安直吸了一口冷气。杨安向左前看到,只见中士和那两个杂役都在这一段的临时工事后,中士恶狠狠地目光瞪着自己骂道:“他妈的,真是个胆小鬼!” 杨安知道这家伙误会了自己,但他冷淡的性子并没有让自己解释。但是,杨安从小失怙,母亲在心中的尊严自然不容侵犯,那中士骂“他妈的”,杨安认为这是骂自己的母亲,即使知道他为了自己的安全,这仍是难以容忍的!当然杨安也不敢对他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把“仇”记在了心里! 杨安用低姿匍匐的姿势,迅速爬到了工事后面,迅捷的动作只让这中士吃惊,但是他的“胆小”又是中士不能容忍的。一过去,中士就躺在工事后狠狠地把杨安的肩膀蹬了一脚,他感觉肩膀吃痛,在这战场也只能委屈地承受。中士期望这一记疼痛让这小子长一下记性,好好听招呼,免得丢了小命。子弹“扑、扑、扑”地打在工事上,中士仍然用恶狠狠的眼光瞪着杨安好一阵,希望这眼光能够警告这个小子。刚开始杨安不服地用眼光“回赠”,旋即觉得这不是好办法,马上眼光移在他处,让对方的“眼刀子”落无实处,眼睛的余光看到中士的无奈,杨安心中暗暗自得。 前面的工事有三排,一排是横贯街道的直线,后面两排是横贯街道的虚线,是一段段的工事。很快,中士带着三人向前爬行,随着距离一线越来越近,人身的风险也越来越大,身体时不时地会被飞来的碎石与细小的弹片击中,让人感觉一阵生痛。杨安感到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甚至感觉到喉管发梗,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生出了淡淡的尿意。杨安只想通过集中精力前行和转移注意力来消除尿意的感觉,但越是想转移注意力,这尿意偏偏不争气似地有种增强的势头。杨安突然想到了“懒驴上磨屎尿多”的俗语,想到是自己申请前来的,却又根本就不是“懒驴”。 其实,他哪里知道,一个人紧张、害怕之时都会有这种感觉,有的人禁不住还会尿裤子。在战场上,这也是常见的事。 终于在中士的带领下爬到了第三道工事,杨安第二个爬到工事后,随后两个杂役爬到。中士交待:“你们先趴这别动,等到鬼子停止进攻了,俺们来转运伤员。” 在这一小段工事,杨安三人感觉到了更密集的子弹打在了沙袋上。这一小段工事没有士兵,也没有迫击炮、掷弹筒打来的榴弹光顾。 稍稍停歇了一会,杨安镇定了一些,他这才注意到身边早已牺牲的士兵。这个士兵被子弹击中了头部,额前一个小小的弹孔,脑后是一大滩鲜血。那瞪得老大的眼睛满是不甘。即使是白天,这一幕也让人毛骨悚然。杨安再次深呼吸,守住了心神,捡起了一支步枪,这仍然是那种不认识的步枪,外形与毛瑟步枪还是有一点差距。拿起步枪,杨安感觉心中发热,双手发热,双手与枪之间有种莫明的亲和感。他检查了一下步枪的标尺与子弹,推子弹上膛,慢慢地从工事上伸出头,他看了看第一道工事外六七十米进攻的日军,而后快速缩了回来。按照跪姿射击的要领,将枪的下护木搁在工事沙袋上,快速瞄准,“叭”的一声,打出了第一发子弹,没有看到那个日军士兵中弹。于是,快速推弹上膛,这个日军士兵想起身向前跃进转移,他再次瞄准这个日军士兵,正好在他起身的时候又是一枪,只见那个日军士兵猫着腰身,一只脚向前正要落地,身体却直挺地向前倒下,这下击中了。杨安有些兴奋,这是自己在前线消灭的第一个敌人。 中士想到第一道工事的另一侧去见连长,这时他在第三道防线打出了三枪,正准备观察以后向第一道工事匍匐前进,正好看到杨安拿起步枪,他停住了视线,继续注视杨安的行为,他看到杨安以标准跪姿姿势快速射出一发子弹,自言自语地念道:“没有想到这小子射击动作学得倒挺快。”话还未说完,紧接着看到杨安迅速推弹上膛,而后快速射击,接着又是迅速推弹上膛、击发,这动作完全是一个老兵的模样。当然中士不知道他有没有击中鬼子。想到先前杨安标准的低姿匍匐战术动作,应该不会就这么快学会,一个疑问从中士心中生起。 杨安第三次击发没有打出子弹,一下心惊。赶快伏到工事后面,他有些后怕,幸好这儿还有这么多人,否则,就没有命再拿起步枪了。他又爬了两下,从一个牺牲的战士子弹袋中取出五发子弹,快速压入弹仓,推弹上膛。他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一直在观察自己。中士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看着杨安,差点被他的动作惊呆了。 枪壮人胆,杨安拿着枪,好像怀抱着胜利,自信满满。刚才看那个倒地的鬼子还趴在那里没动,应该是击中胸部而死。杨安看到中间相邻这一段工事前有几具日军的尸体和步枪,想着要不要过去捡了过来,一想到这百米左右的鬼子还不都是自己的菜,竟然有点大意起来。 杨安再次打出了五发子弹,确认已有三人倒地不动。一直没有迫击炮炮弹、榴弹光顾,加上接连枪击鬼子得手带来的喜悦与豪情,让杨安放松了应有的警惕,他甚至一直在那一个地方射击。杨安躺在工事后装填子弹,还有些享受那两个杂役投来羡慕的眼光,这种被人仰视的感觉,让杨安更加自得,一种愉悦从心头升起,让人更加兴奋。杨安快速推子弹上膛、击发,一个鬼子又栽倒在地上。接着又打出了一发子弹,并没有击中鬼子。刚推子弹准备打第三发时,只听到中士喊到:“趴下!”杨安本能地趴下,一阵子弹打了过来,在沙袋上发出“扑、扑、扑”的声响。杨安暗自庆幸,出现在身边的中士提醒得及时。“打中了几个鬼子?”中士问道。“九发子弹击倒了五个。”杨安有些自得地回答。 中士被杨安的回答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这小子如此厉害,惊奇中靠向工事,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两个黑影落向这个工事,心中骇然,脸色骤变。 第六十八章 再入战场(三) 原来,进攻的日军终于发现了这段工事有人射击没有“照顾”到,对这里发射了掷弹筒榴弹。 “趴下!”中士喊道。 杨安本能地向右侧身,面朝下趴在了工事脚下,感觉一个强壮的身体压在了自己身上,接着听到两声榴弹爆炸的声音响起,同时感觉到脚被细小的弹片击中,一阵刺痛。一阵灼热的气浪贴着地面冲击脸颊,吸入肺里的气体也是异常呛人。杨安连声咳嗽,越是咳嗽吸入的硝烟越多,更加加剧了咳嗽。除了自己咳嗽的声音以及“咚、咚、咚”剧烈心跳声音,耳朵什么也听不见,耳朵只是异常尖锐地蝉鸣。不知咳嗽了多少时间,杨安用力把压在身上的人拱了下来,又用衣袖把咳出的眼泪擦了一把,这才看清是中士趴在了自己身上,看着一动不动的中士,想着相看他的伤势,拉住他的右臂让他面朝下,只见背上全是鲜血,不知道有多少弹片射进了他的身体,还有那巨大的冲击波给他造成的伤害。 “中士,中士,中士!”杨安焦急地连连大声叫喊。喊了半天,中士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牺牲还是昏迷。杨安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抓起他的左手,像爷爷那样搭上了拇指,还能够感觉到脉搏地跳动,又用手在颈动脉上探了探,这才知道他是昏迷。 杨安还看到旁边的杂役是一死一伤,受伤的似乎不重,还在担心地看着中士。这时,杨安才发现布鞋的鞋面钉着几粒细碎的弹片,要是打在了脚踝上,估计都会受伤。看着昏迷的中士,杨安心情十分复杂与矛盾。先前他打骂自己,还用眼睛狠狠地瞪自己,为此自己心里还记上了“仇”,根本没有想到在危急时刻,是他挺身而出用身体挡住了日军打来的两枚榴弹,救了自己一命。能够在关键时候,忘却自己,舍生忘死,这本身就是真正的英雄!这一刻,杨安没有了责怪,心中升起无限的敬意与感激!内心期望他能够挺过去活下来。 “你在这里藏好,我过去打鬼子!”杨安狠厉地说道。 杨安转移到旁边的一段工事,将枪搁在了沙袋上,迅速摆出跪姿射击姿势,瞄准一个鬼子扣动了扳机,又迅速地收枪转移,回到了第一次射击的位置。接着,一发榴弹落在了旁边工事后面六七米的地方,这段工事上幸存的两名士兵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向右侧工事转移。接着一阵密集的子弹打在了这段工事上,又是一发榴弹打来,正好落在了工事后面,如果这两个士兵不转移,肯定会被榴弹和密集的机枪子弹夺去生命。杨安又是一阵后怕,背上惊出了冷汗,那尿意竟又不争气地出现了。 杨安猜测自己是不是被鬼子的指挥官给盯上了,停歇了片刻,又爬到旁边的工事,迅速打出了一发子弹,迅速收枪转身低头。“啊!”杨安一声尖叫,一发日军射来的子弹擦过了他左眼眉骨外侧,一阵灼痛传来,顾不上疼痛,连忙向左面工事匍匐前进。靠在工事后面,杨安惊魂未定,眉骨上的鲜血已经如蚯蚓般地流了下来,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体急剧地起伏,急促的心跳与呼吸。杨安看着街巷上空弥漫的硝烟,想到刚才子弹擦身而过,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硝烟就会湮没自己的小命。想到这儿,直觉得浑身乏力,双手、双腿都开始微微地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鬼子的进攻结束。听到大家的喊声,杨安才知道战斗间隙来临,要赶快转运伤员。他蹲了下来,企图把中士放到自己的后背,一下竟然没有成功,不知道是刚才的惊惧还是手中的步枪影响了自己的力量,他将步枪靠在工事上,再一次地将中士往后背背,企图站立起来,但还是失败了。他终于想了起来,在码头上扛那一百三五十斤的货物,都是他们的关照,自己只是略微弯下腿,站立起来自然不用额外费力,而这中士足有一百二十斤,在地上自然是不能得力站立起来。这时,那受了轻伤的杂役帮了一把,终于背了起来,一路小跑,很快出了巷口进入安全地带,杨安加快了奔跑,眼看再有几十米就到转运点,右脚踩上了一块圆形的硬物,一下子滑倒,中士从左侧狠狠地摔了下来,反倒是杨安没有受到多大冲击。 “噢--。”中士发出痛苦的叫声。 杨安爬了过来,搂起中士担心地喊道:“中士,你醒了,你没事吧?” “呵呵,小兄弟,好样的!俺先前错怪了你!不行了,俺,不行了,你不会怪俺吧?” “大哥,我没有怪你,我不会怪你!”杨安连忙喊道,泪水已经在满是尘土的脸上留下了两条泪痕。 杨安跪在地上,搂着中士,眼看着他闭上了双眼,感觉到他的体温早已低于正常的温度。“啊--!”杨安大声嚎叫起来,宣泄着心中的悲伤,期待着叫声能够唤醒中士。 卡车司机田旺财走了过来,把手放在中士颈部,失望地摇了摇头。也许是见过太多的牺牲,田旺财平静地对杨安说道:“小兄弟,他已经走了,来,俺们把他送回去,也好让他早点安生投胎!” 田旺财知道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只有这样,杨安心态才会及早地平静。 这一车装了十六名伤员和中士的遗体,然而送到医院经过医生确认,只有十二名伤员抬进医院,途中还有四名伤员已经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这么短暂的时间,看到这么多生命的逝去,杨安心中悲痛不已。在车上失去生命的4名士兵,有一名是杨安亲自背上车的,记得先前他还不停地跟这名士兵说:“不要紧的,马上就到医院。”没有想到,医院是到达了,他的生命也到达了终点。 看着抬进医院的伤员,杨安期望这些年轻的生命都能够活着走出来! 第六十九章 再入战场(四) 新民医院接纳伤员的能力非常有限,病房、走廊都住满了伤员。医院已经着手在这个小院子里搭建凉棚。 下午,杨安又随卡车到八十八师的战线转运伤员,接着又到上午去过的地方转运伤员。 这一次到达转运地点,杨安看到的是一个个子矮小的中年士兵,腰里还扎着油腻的围腰,一看就知道是个伙夫。一路上,伙夫操着汉腔说:“这两个连队近三百人在这就快打没有了,营长说八十七师、八十八师的猛烈进攻,战场产生了挤压,这种激烈传导到整个战场,小鬼子发疯地进攻,寻死一样地进攻。日军企图打开突破口,因此每个路口的战斗都是异常激烈。中午一个连队刚上去,就被日军舰炮炸死了一小半,鬼子也增援了,迫击炮、掷弹筒,那个打得准,又不知道死了几多人。哎,这仗真是没法打了。现在上去还不知道还能有几个会喘气的?” 说完,伙夫把步枪子弹推上了膛,一边向前警戒,一边带着与杨安一同前来的三个杂役。 到达巷口,杨安也凑上前去,探出头观察战场。“哎呀,不好,鬼子上来了,工事上好像没得人了。”伙夫轻声惊叫道。 “你们在这,俺摸上去收拾他们。”伙夫毅然决然地说道,说话的口气好像收拾他们就是收拾一碟小菜。 杨安知道他怀揣必死之心,但又觉得该做点什么,于是迅速地拉住了伙夫,坚定地说道:“来不及了,看我的。” 杨安迅速低姿匍匐,爬到了上午看到的三八大盖,侧身取出子弹装满弹仓,又仓促地取了两把子弹装在衣兜里,迅速爬到街巷左侧的那一小段工事。杨安看到十几个鬼子已经前进到距离第一道工事八九十米左右,一个鬼子持机枪就地趴下,其他的猫着腰身谨慎地缓缓前进。 杨安决定从机枪手开始招呼,把脖子上的毛巾对折三次,放在了沙袋上,调整检查标尺,跪姿出枪,步枪下护木压在毛巾上,推弹上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瞄准击发,拉推枪机再次上膛,对准下一个鬼子快速瞄准击发……。根本不看射击效果,如此反复五次,紧接着装填子弹,再次准备射击。 第一道工事里的指挥员是连长林振堂,听到工事后面有节奏的枪响,暗道:“不妙,这下终于要全连覆没了!”马上感觉不对,因为听到了日军倒地的惨叫,林振堂振作起来,喊道:“打--!” 工事里三个士兵出枪开始射击。 伙夫没有想到这个学生娃的枪法这么好,一连五枪击倒五个小鬼子,竟然还有一个机枪手。一连五个鬼子被击中,连机枪也哑火,剩下的鬼子趴到地上,观察对方射手的位置。伙夫猫腰迅速向第一道工事前进。 鬼子观察时,杨安正在装填子弹,没有发现国军士兵射手,于是又猫着腰快速前进,抵进工事四五十米,没有掩蔽物,这鬼子进退两难,完全成了活靶子。一个鬼子向前扔出了手雷,一阵硝烟在工事前升起,接着又有三个鬼子会意地仍出了手雷,企图以爆炸的硝烟作为进攻的掩护。杨安枪中的子弹又打完了,击中了四个鬼子。看着鬼子接近第一道工事,暗暗着急,被鬼子这种死不要命的拼劲所深深震惊。这时,他的子弹对低身前进的鬼子已经没有了威胁,装填好子弹,伏在原地静观其变。 工事里的三个士兵正在装填子弹,看到鬼子不要命地冲了上来,气势自然又弱上一分,竟然生出慌乱,茫然不知所措。 林振堂因为流血已经出现了头晕的感觉,在他大声喊出“打”的命令后,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二十响驳壳枪还有十来发子弹,他已经没有将枪端起的力量,恍惚之中听到那有节奏的枪响已经结束,接着又听到鬼子的手雷在工事近前的一声爆炸。听到这一声爆炸,林振堂努力想让自己睁开双眼,但是眼皮实在太沉,他绝望了。接着又传来三声手雷爆炸的声音,刚才的绝望和这声音震撼了他的心灵,他又有了一丝清醒,但是眼睛仍然不能睁开,听到鬼子冲上来的脚步声音,“不能让鬼子占领防线!”这个信念激起了潜在的力量,努力瞪起了双眼,林振堂站立起来,右手平端起手枪,枪面朝左,从最右面一个鬼子开始,打出了愤怒的子弹,十来发子弹全部打出几乎就是半息、一息的时间,这四个鬼子根本没有想到就这十米的距离,变成了永远不能逾越的距离。 伙夫看着连长林振堂倒向工事,趴在了工事上,快速冲上前去,对几个倒地受伤的鬼子射击,直到确认他们都已死去。 在茫然无措的紧张之后,工事里的三个老兵一阵虚脱,躺在工事后直喘大气。杨安提着步枪带着三个杂役来到第一道工事,一个满脸硝烟的老兵向他伸出了大拇指,看到满地都是国军士兵的遗体,杨安完全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没有一点成功的自得。 那三个老兵装好子弹上膛,跃出工事,清理战场,击杀还没有死去的鬼子,防止还有存活的鬼子。杨安一边警戒,一边搜集了近百发子弹,取下了一条鬼子的武装带,将子弹装进武装带的弹盒里,斜背在了肩上。他还从一个鬼子中尉身上取走一个八成新的水壶、饭盒、手表一块、军官皮包一个、雨衣一件、急救药包一个、磺胺粉一袋。 从伙夫那里知道最后一击的硬汉是上海保安部队某团九连中尉连长林振堂。林振堂最后一击给杨安留下了深刻印象,带来心灵上的巨大震撼。除了林振堂,只背下来一名重伤员,还没有抬上车就断了气。另外三个老兵也是浑身挂彩,在援军及时赶来之时,撤到了转运车上。 在上车时,林振堂的伤口被碰到,剧烈的疼痛让他睁开了双眼,打量着杨安这几个人,问道:“刚才是你在后面开的枪?” “对,是他。”伙夫抢着答道。 “是我!”略微停顿了一下,杨安答道。 “小兄弟,不错!俺林振堂欠你一条命,九连也欠你一个人情。”说完,林振堂感觉眼皮发沉,头脑发昏,又昏了过去。 第七十章 不安的感觉 林小诚在德国学的是西医,外科手术在德国就多有实践,他的外科医术在这家医院自然是一流的技术。这两天,他在医院不辞辛劳,为人又谦和,这两天的辛苦换来了大家的认同,医院的上上下下对他都是心悦诚服。下午,林小诚刚做完一台手术,走到医院小院透透气。看着湛蓝的天空,听到虹口方向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音,他的身心并未得到放松。作为一名有责任的中国人,对战争的担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到这两天做了这么多手术,身体是疲倦的,心灵也是疲倦的。看到有的伤员失去了健康,失去了肢体,甚至是失去了生命,悲悯之情油然而生。想到他们今后生活将面临的重重困难,林小诚心中不停地咒骂这该死的战争,咒骂这该死的日本人! 想到日本人的贪婪与罪恶,林小诚自然也想到了池田三郎和高桥,他不知道当年爷爷是怎么救下这个日本人,虽然爷爷对这个日本人看法还不错,但爷爷对他还是有所保留,心底存有一份戒备。看来,爷爷的戒备是正确的。这个池田强行留下这批药品,即使是在平时价格也是不菲,战时价值更加珍贵,他自然想从林家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交换,而背着爷爷找我,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欺骗。哼!想用这种方式得到林家的东西,做白日梦去吧。“这个贪婪虚伪的日本人!”林小诚小声骂道。 骂完池田和日本人,林小诚犹如吐出了心中的恶气,一阵轻松。然而,很快一阵不安的感觉袭上心来。难道池田就会这样放弃?他究竟有什么计划?池田一定不会就此罢手。想到这里,心中的不安更甚于前。 这时,郑存厚愁眉苦脸地走到了小院。看到同学这副模样,林小诚问道:“存厚,怎么啦?看你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哎,还是药品的事情,没有消炎药、没有吗啡,这好多伤员只能听天由命,只能等死。” 赵剑眉带着一脸倦容的林小荷从医院里走了出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才看到自己的哥哥,林小荷强打起精神,跑上前来亲热地喊道:“哥,瞧你的胡子都出来啦!”林小诚看到了妹妹深深的疲倦,心痛地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说道:“怎么,累着了吧?” “哼!还不是因为你和杨安昨晚整夜没有回家,让剑眉姐和我担心地等了大半夜,睡得太晚。” 看着妻子和妹妹都是这么疲倦,林小诚说道:“存厚,我那还有二十袋磺胺粉、二十支吗啡。要不这样,你送剑眉、小荷回去,她取给你带回来。也好让她们休息一下。” “啊,这太好了,只是这得花你多少钱,我跟院长说说,让政府和医院补偿你的损失。” “算了,国难当头,也算是我们林家出一份绵薄之力。”林小诚右手用力拍了拍郑存厚的肩膀。说罢,转身搂着剑眉的肩膀走到一边交待了几句话。 郑存厚上楼找院长请了假,带着赵剑眉、林小荷向院子外面走去。这时,林小荷转身喊道:“哥,杨安去转运伤员了,让他早点回家!” 林小诚答道:“好吧,放心回去吧。” 杨安回到医院,天色已晚,正好看到坐在台阶上的林小诚,急切地上前说道:“小诚哥哥,这个连长真是个大英雄,你一定要治好他。这是我捡到的步枪和子弹,小诚哥帮忙跟医院说说,帮忙保管一下。”林小诚看到杨安像模像样的背着枪从车上跳下来,正准备询问,没有想到杨安直接说了枪支的事,一脸正色地说道:“我们杨安看中的英雄人物,一定是个真正的英雄!放心,我会尽力的。” 看到杨安左眼眉角的血迹,林小诚问道:“眼睛上面这是怎么啦?” “擦碰了一下,没有什么?” “回家了记得让剑眉姐给上上药。” 二人打过招呼,杨安向医院外面走去。 林氏诊所,赵剑眉按照林小诚的交待,取了药品交给郑存厚,目送他走出小院。郑存厚离开诊所不久,一辆带着篷布的卡车停在了诊所门口,车上下来四个黑衣大汉。赵剑眉、林小荷听到门口的声音,从客厅出来查看。看到四个陌生人进入小院,赵剑眉顿时心生不安,把小海、小荷护在了身后,大声问道:“请问四位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大胡子径直走进客厅,对赵剑眉说道:“赵医生,我们老板请你和你的儿子,还有这个小妹妹去做客。”说罢右手一挥示意行动,一人抱起了小海子,一人手拉住了林小荷。孩子是母亲最软弱的地方,看着小海子在那人怀里挣扎想要下来,赵剑眉有些着急地说道:“别吓着孩子,我们跟你们走。” 吴妈听到异常,从厨房进到客厅,正听到赵剑眉的话语,想上前阻拦,只听到赵剑眉说道:“他们让我们去做客,吴妈不要着急,把家看好。” 吴妈眼睁睁地看着那四人把人带上车,看到卡车冒着黑烟离去。吴妈猛地想起了什么,一路小跑进去给赵益清打了个电话。 已经有了昨晚迷路的教训,上午过来时杨安记住了来回的路线,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公共租界走去。走了不知多久,一阵困乏袭来,杨安在路边废墟墙脚下找到一块石板想坐下歇息一会,拧开那个日军军官水壶,水还有点温温的感觉,喝下几口水,缓解了干渴,丝毫没有缓解疲乏,索性背靠在残墙上小憩片刻,没有想到一靠竟然就酣然入睡,没过多久身体倒了下来,右手水壶里的水缓缓地流到地面。 夜色降临,两个黑影在路上行走。突然,这两个黑影停了下来,一个黑影把手中的烟头向路边废墟弹了出去,烟头的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到杨安的身上,滚落到左手背上,又滚落到地上,紧贴着小指手,他被烟头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滚烫刺激着醒了过来。 第七十一章 陈年旧帐 迷糊之中听到一个讲日本话的声音:“高桥啊高桥,你让我怎么说你,我不是三番五次地跟你说过不要插手管我和林小诚的事情,不要管我和林家的事情,你怎么总是不听。你怎么又想着捣乱!” 杨安收回了左手,接着听到高桥这个熟悉的名字,顿时完全清醒,心跳马上急促进来,他有意地缓缓地呼吸,压制自己一切动作,防止被人发现。 接着又听到高桥说道:“池田君,虽然你三番五次地这么说,但是我,我,我绝对没有捣乱的想法。我们高桥家这三代都受恩于池田家族,也是池田大家族的人,我高桥什么时候都是想让池田君建功立业,功成名就。” “高桥君,你怎么就不懂我。我们池田家族是中医世家、汉医世家,你是知道的。自明治维新以来,帝国崇尚西医,推广西医抵制中医、汉医,西医对中医的冲击几乎碾压式的,我们这类中医世家逐渐势微。西医疗效立竿见影,很快获得了大家的认可,这种认可让西医不断挤压中医、汉医生存空间,我们这些世家的生存何其艰难,纷纷将家族主要力量转向从政、从军、经商,甚至转向西医,把家族的传承反而放到了次要的位置。这种大势之下,帝国的中医、汉医慢慢没落。我们家族中医传承才随着全国中医没落的大势慢慢没落。”说这些话语时,池田的语气都是十分沮丧。 “振兴家族中医、汉医传承,也是我毕生的愿望。林家老爷子当年无意之中施救于我,救了我一命,在后来来往中我发现他们家中的中医传承有序,汉医古方制药非常精妙,这些东西是行外人无法了解和得知的。同样是冻疮膏,林家作坊的药晶莹剔透,药香绵长,膏浆均匀如玉,行家一看就知道配方改良过,制作工艺也是独具匠心。你不注意,哪会知道差距,但你多买几种,只要一看,和其他明显不同的就是林家的药,一用效果最好的就是林家的药。这药我们池田家族想仿制,却怎么炮制都不行,还是和市场上其他的膏方一样。你看那冻疮膏,我从林家购进的货,在投放北海道第二年就是供不应求。” “还有柴胡桂枝膏,汉方中是柴胡桂枝汤,早在中医、汉医传入帝国时,这药方就有,中国中医家族都知道这药方,但林家的先辈们把这汤剂药方改良成膏方中成药,既好携带,使用又方便,疗效还好,只是他们的制作工艺复杂,不能够量产。这些东西连我池田家族的老太爷知道后都惊叹不已,都是非常感兴趣,责令我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弄到完整的药方及炮制工艺流程。实话告诉你,林家的绝活可不止这些。” 听到这里,杨安终于明白这池田、池田家族原来是觊觎林家的中医传承。于是,继续凝神偷听。 “高桥,你知道么?中医理论和实践都是十分的玄奥,中医的传承讲究师徒口口相授、代代相传。要想完整得到林家的这些东西,不能强取,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我对林家付出了多少心血与感情,林老爷子对我是认可的、是接受的。而你在干什么?五六年前你安排邱大胡子到汉口刺杀林修,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不是捣乱是什么?” “池田中佐阁下,不,大佐阁下,您的命令刚下来。那件……”听到池田的训斥,高桥谦恭地说道。 “行了,行了,别来这些虚伪的东西,我们都是池田家族的人。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喊我池田,这样更亲切。”高桥家是池田家族的附属,池田也觉得需要他的帮助,打断他说道。 “池田君,汉口刺杀那件事是我的错误,我真诚地向您道歉。我来中国时,池田家族老太爷找我训话,要求我全力辅助你做好中国的事情。我当时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药方的事情,影响到你对中国、对南京方面的情报搜集,从而影响你在军界的发展。因此,我想杀了林修,让你断了那不切实际的念想,一心扑在正事上。”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知道了他们就是杀害爸爸的真凶,杨安双眼通红,呼吸急促,几乎就要失去了控制。想到现在报仇还没有一丝胜算,还是努力抑制了心中复仇的怒火。于是,杨安再次调缓呼吸,避免被他们发现。 “愚蠢!真是愚蠢至极!我什么时候有影响了。没有我的努力,帝国长江舰队能够那么平安顺利地逃出长江口么,还有……我不说这些。在中国潜伏这么多年,大本营对我是满意的,一直是满意的,池田家族对我是满意的。如果当时不是你安排杀人,林家能够那么戒备么?林家是世家,是书香门第,他们是讲感情、讲信誉的。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很多事情还要讲究缘分、机缘和因果,如果不是你的愚蠢,我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只要再动点心思,怕是就要从林家得到那些东西,哪怕是一剂两剂药方和炮制工艺,我池田家族就可以引领帝国汉医、汉药风骚,重现昔日的辉煌!”说到这话,池田的语气满是骄傲与自豪,仿佛他已经成功了一般,仿佛他已经开启了家族昔日的辉煌。 “池田君,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这次不会乱来了。这次我们一定既要完成好袭击国军医院的任务,还要把阁下自己的事办好,请阁下放心!” 高桥一边道歉,一边收拢双脚,身体一振,呈立正姿势,毕恭毕敬地站在池田面前。 听到高桥诚恳地道歉,池田似乎比较满意。池田略微迟疑了一下,一边安抚高桥一边严厉地说道:“高桥君,既然已经做了就先这样。从现在开始,一定一定要注意,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乱来,否则格杀勿论。告诉邱大胡子,不允许出任何差错,今天连夜把我的命令传达下去。” 高桥听着池田的安抚,顿时心安了些许。然而,听到后面严厉的提醒,听到“格杀勿论”,内心泛起寒意,即使是在这火热的夏末,背后也流出了冷汗。 听着他们的对话,杨安有些好奇,池田说“既然已经做了就先这样”,这高桥已经做了什么事?这哑迷真是让人费解,真是让人不安。 第七十二章 营救未果 杨安不知道国军统帅部发生了江阴阻击日军长江舰队计划泄密事件,导致日军长江舰队顺利逃出长江口。但听到池田说自己在这一行动中出色的情报工作发挥了重大作用,他心中大惊,完全没有想到这二人竟是日本特务,对这两个日本人更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这二人。 “嗨!请大佐阁下放心!”杨安看到高桥向池田恭敬地鞠了一躬。 “大佐,那儿好像躺着一个人?”突然之间,高格留意到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杨安,指着那地上的身影对池田警惕地说道。 听到高桥的话语,杨安心都悬了起来。 在紫苏家的楼房对面也是一排住宅楼,错开紫苏家二户的住宅楼里,赵怀远站在窗前观察着邱大胡子家里的情况。自从昨天下午,他和张一浦看到邱大胡子一行四人绑着姐姐、小海子和林小荷押入家门,赵怀远心中无比地煎熬。虽然姐姐和林小荷眼睛被蒙着,但从小海子以及她们的衣着、身形,他能够判断出这一行被绑架的三人就是自己的亲人。他向张一浦请求救人,但未获得批准,原因是发现这条线不容易。后来,又看到日本人高桥进到楼里又出来,更加确定了线索的重要性。这个高桥、邱大胡子已是张一浦经营了二三年的线索,他当然不想就此放弃。为此,两人还在这栋租来的房子里发生了争执,直到房东段连义的到来,才终止了争吵。 这房东段连义是张一浦曾经的邻居,也是他父亲的学生,正好因为要监视对面的邱大胡子,张一浦在这附近找房子,却正好碰到了段连义。曾经的发小,让他们一见面就拥抱在了一起,找房的事情竟然迎刃而解。 昨晚,张一浦去向上级汇报工作进展,并申请派人增援。 一大早,街区里没有几个行人,张一浦提着早点垂头丧气地来到段连义的家中。一夜未眠的赵怀远打开门,正准备询问张一浦,没有想到被对方抬手制止,接着听他说道:“昨天晚上我走后的情况怎么样?” “我在窗户那儿盯了一夜,没有异常情况,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浦哥,组长那里是什么情况。” “哎,组长说现在是战时,根本没有人来支援我们,他甚至还命令我们停止这边的行动,如果不是我极力争取,怕是现在就要撤回去。看来只有我们兄弟俩来努力了。你放心!你爸是我的老师,你姐是我的师妹,我自然会尽全力营救的。”张一浦一声叹息已经把结果告诉了赵怀远。其实,当组长听说邱大胡子绑架了林氏诊所的人,当时就要求向巡捕房报案,把人及早撤回来,还是张一浦自信满满地表态,一定会挖出高桥这个日本特务。看到张一浦竟然如此执着,组长才勉强同意再监视两天看看。这些细节,张一浦自然不会告诉赵怀远。 听到张一浦救人的话语,赵怀远的焦虑这才有了一丝缓解。接过张一浦带来的汤包,赵怀远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迈开步子来到二楼继续观察,发现那邱大胡子带着两个人正从小院出来。 张一浦果断地放下包子,说道:“走!救人!”说完,拨出后腰的勃郎宁m1903手枪上膛。虽然彻夜未眠,赵怀远也一下来了精神,拨出了后腰的勃郎宁m1903手枪,取出弹匣,透过弹匣旁边的检查孔查看子弹数量,又将弹匣装上上膛,关上保险。 二人来到邱大胡子门前,左右查看并没有行人,张一浦右肩靠墙作右弓步,赵怀远脚踩在他的大腿上,翻进了小院打开了铁门。二人快速靠近小楼大门,发现门虚掩着并未锁,轻轻打开,持枪进门。楼里静得让人难以相信,张一浦、赵怀远一人掩护,一人小心翼翼地先在一楼进行搜查,发现一楼每个房间都没有人。二人又到二楼,发现了一具尸体,接着搜查了三楼及楼上楼梯间,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二人又回到了二楼,看着那具面相狰狞的尸体,左太阳穴有一个渗人的创口。张一浦说道:“这是邱大胡子的人。昨晚,楼里一定发生了搏斗,这个家伙跟邱大胡子跟得很紧,应该没有出去过,不像是内斗,难道昨天有人进来救人。” “不会,昨晚没有人进来。我姐他们在里面,你走后我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都担心死了,一夜都没有大小便。” “不对,一定是昨天我们争执是否救人的那一会有人进来,否则这怎么也说不通。难道真的被人救走了?” 说到这话,二人都轻松了许多,大大方方地回到段连义家中。赵怀远向姐姐家接连打了三遍电话,竟然没人接听。放下电话,赵怀远紧蹙眉头,忧心忡忡。看到他的样子,张一浦也有些后悔昨天晚上的决定。 如果不是赵益清的资助,张一浦是不能上完大学的,就不会有现在体面的工作与生活。更让张一浦感动的是,有好心人将自己的母亲介绍给赵益清续弦。自己好面子,当然不希望母亲改嫁,因为赵益清对自己的了解,照顾了自己的面子,委婉地拒绝了别人的介绍。因为这双重因素,张一浦把赵家当作自己的亲人,对赵家的事也特别上心。然而,昨天晚上,明知只有一个人看守,却因为自己好大喜功,断送了救人的良机。偏偏这人又是赵益清的女儿,自己的铁杆手下赵怀远的姐姐,这怎么不让张一浦后悔昨天的决定。而又因为赵怀远所谓的顾全大局,更让张一浦心中惭愧不已。 废墟断墙下,杨安摒住了呼吸,想要控制身体起伏,防止被二人发现,同时心如电转地思考如何应对他们过来查看。 这时,杨安听到池田生气的声音:“蠢货!刚才我的烟头就扔到了他的身上,死人活人我早就看到了,我心中没数么?现在才发现有人,高桥!你的警觉我看是越来越差了,我看大上海优越的生活,已经瓦解了你的斗志与警惕。苏州河以北,街道上每天死去的人还少么?帝国还没有完全占领中国,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觉。” 池田再次警告高桥。说罢,池田迈开步子快速向苏州河南边的租界方向而去。 高桥仍不死心,看着池田走出几步的背影,转身向杨安走去。 第七十三章 营救(一) 听到池田的话,杨安悬着的心才慢慢地落了下来。然而,悬着的心还未落定,眯着的双眼却又看到高桥坚定地走了过来,顿时那颗心又悬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偏偏担心什么还来什么。他先前压抑和控制呼吸,本是想让身体起伏更加细微。然而,面对突然而来的变化,加上内心的紧张,那压抑和控制的呼吸,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的起伏也明显大于刚才。杨安一边着力控制呼吸,让呼吸变得更加平缓绵长,一边又寻思着如何应对靠近的高桥。 高桥刚走出三五步,脑海里如闪电般运转,想到池田先前的查探与警告,知道他的话语不容置疑,尤其是现在池田内心还有一丝火气。想到这里,却又担心池田的责怪,高桥立即驻下脚步,呆立在现场两息时间,不再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查看一下那个黑影,便又抢步上去跟着池田一并离去。 看着池田、高桥二人走远,杨安这才坐了起来,深深地吐了几口气,拿起水壶,喝了几大口水,便起身远远地小心跟着那两个黑影。在这一刻,杨安对胡立德没天没夜地教授自己学习日语书写、口语和对话的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否则,可能永远不知道杀害自己爸爸的真凶,怎么会听到如此多有用的消息。 杨安一直跟到了租界,远远地看到池田、高桥二人打招呼分手。分手后,高桥似乎在原地愣了一会,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还是在犹豫什么,一两分钟后,高桥才快步走开,这时池田已经消失在杨安的视线中,只好远远地跟着高桥走了好远。 租界街市是有路灯的,饶是这样,因为担心被发现,跟得太远,杨安还是跟丢了。想到连高桥也跟丢了,一阵失望袭来。连跟人都跟丢,怎不让自己失望,真恨自己无能。 徘徊在高桥消失的那段街区,看着这陌生的街区,想着自己专注于跟踪,竟然连回去的路也不知道,失败的感觉让他一阵沮丧,心情落到了低谷。就在这时,杨安隐约听到了一阵哭声。杨安心想:“好熟悉,对,是小海子的哭声”。 确定这哭声是小海子哭声,一股怒火从杨安心底蓦地升腾而起。自从离家出走以后,杨安更加懂得家的珍贵,更加珍惜家中的每一个成员。家人是他的逆鳞,小海子这段时间总是喜欢腻着杨安,唤起了心底更多的童趣与温暖,这小海子更是他的逆鳞。杨安心想,这小鬼子真是丧心病狂,连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也拿来搞事,绝对不允许他们伤害小海子。 小海子的哭声越来越大,突然哭声戛然而止,杨安发觉自己的心揪得一阵痛楚,差点让自己背过气来。 杨安看着这带着小院的三层建筑,正面是完全没法进去的,这种无助感让杨安心里难以平静,他在这楼前徘徊了几趟,终于决定绕到这一排建筑的后面去看看有没有机会。 已经走过相邻的一家门前,杨安忽地转身回来,他看到了那张已经发旧的熟悉的门神,杨安眼睛里充满了希望的光芒。正准备敲门,发现门框上有一个与小诚哥家一样的门铃,他按下了门铃。 紫苏听到持续的门铃响声,心中非常意外。自从丈夫去美国后,这近二十天还从未有过客人来访。这夜里突然响起的铃声,竟然感觉这么刺耳,引起了心中的惊惧。 上午,紫苏才请人到苏州河那边挖出妈妈和佣人的遗体火化。晚上又发生这事,怎么不让人心惊。紫苏还在犹豫去不去开门,那门铃像催魂儿似地又是持续响起,一阵恐惧袭上心头。 门外的杨安看到楼里的灯光,知道紫苏在家,于是再次按响门铃,正在疑惑她为什么不来开门,急切之中完全忘记紫苏是个女人,对深夜的铃声自然是十分戒备,更何况这是乱世,这是战时,即使是租界也不安定。 紫苏看了看客厅里的两个骨灰盒,心中默念着妈妈保佑,拿着菜刀蹑手蹑脚地走到小院门口,门铃再次突然响起,紫苏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凑到门前,想从门缝里查看外面的情况,门缝太小,什么也没有看到,于是斗胆问道:“谁呀?” “紫苏姐,是我,杨安。”杨安高兴地说道。 因为昨晚的邂逅,紫苏对这个男孩充满了好感与期待。想什么来什么,哪有这么好的事,惊魂未定的紫苏想到。 “紫苏姐!是我,杨安,怎么才一天就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紫苏这才确定门外是杨安,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立即打开小院大门,把他迎了进来。 进到一楼客厅,杨安看到紫苏穿着浅绿色睡衣,不经意看到她婀娜的身姿和白皙的大腿,心跳一阵加快。接着看到了菜刀,没有想到她的小手中还攥着把菜刀,于是笑着说道:“紫苏姐,我这么可怕,还拿着菜刀。” 紫苏知道身上的睡衣和自己的身段多么诱人,从院门口听到杨安的声音,心中燥热起来,满是期待。听到杨安的问话,神采飞扬,俏皮地说道:“哪里,这混乱的世道让人没有安全感,夜里听到门铃声响,拿刀壮胆不是,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说完,紫苏感到自己这话也太那个了,脸上霞光飞舞,妩媚动人。 虽然杨安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但他心中有事,不解风情,一脸正色地说道:“紫苏姐,我有急事想请你帮忙。” 听到杨安是有事前来,看到他不解风情的一脸正色,紫苏神色顿时黯然,不咸不淡地问道:“什么事?” 杨安马上把侄儿小海子被人绑架,还有嫂子、小荷也有可能被同时绑架的事情告诉了紫苏。紫苏一脸紧张,没有想到自己的邻居就是坏人。 紫苏说道:“我这儿有电话,赶快向巡捕房报案。外国人一定不会允许他们胡作非为。” 杨安说道:“不行,巡捕房介入可能会让他们穷凶极恶,万一他们伤害或者是杀害我的家人,那怎么行!” “要不,电话联系你的家人,再来几个人,人多力量大。” “我不知道家里的电话号码,再说时间久了恐怕也是夜长梦多,他们的安危是第一位的。我还是自己来吧。紫苏姐,你这楼上可以爬到他们家的楼顶上去么?” “能,原来这一片中西结合的欧式楼房都是一个房产大佬建的房子,房屋里布局什么的都是一样的。外国大佬喜欢中式风格,这里面的楼梯、门、门栓都是中式风格,连楼梯间、门、门栓都是一样的。如果上面的门栓他们没有改动,应该可以从外面拨开。” 第七十四章 营救(二) 听到紫苏对房屋的介绍,杨安看到了希望,压在心头的巨石顿时轻松了许多。 在紫苏的带领下,杨安来回几趟查看着这套房屋的布局与结构,熟悉和记忆着了这套房屋的每一个细节,着重查看了楼梯、房门和阳台,并在楼上尝试怎么拨开楼顶上楼梯间的门栓。 当杨安顺利地从天台上打开楼梯间的大门,缓缓地打开门,小心地从上而下时,他的心态都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当他再次蹑手蹑脚地查看楼梯和房间,映入他眼帘中的景物,他感觉都有了细微的变化,仿佛眼前这一切就是即将潜入的那套房子一般,仿佛即将展开一场地生死搏杀。 紫苏看到了杨安认真而紧张的模样,嫣然一笑道:“杨安,看你把自己紧张的,这是在我的家。我看,你还是直接报巡捕房算了,你一个人过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杨安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还是我自己去才放心。” 天台上,杨安认真回想刚才查看这套房屋的情况,按照胡立德说道的小型战斗事前推演的方法,在心中来回推演进去以后可能出现的情况。从剑眉姐、小荷还有小海子他们可能的位置,看管人员的数量、位置及其配带武器、战斗力等情况,以及最可靠的营救方法。对方的人员情况一无所知,如何推演。杨安沉默地推演了一会,还是没有什么明确有效的方法和明朗的结果。杨安不禁有些灰心,想到自己一个人前去营救,杨安担心对方手中有枪,心里暗暗后悔下午在战场清理中没有捡上一把日军手枪和子弹带着,有了手枪就会有底气前去营救。现在回诊所取枪又怕来之不及,看来只有一个人前去。 想到对方也会担心开枪暴露,想到池田对高桥的告诫,心神顷刻安宁不少,终于下定决心赌一把。 这一排房屋是三层的楼房,房顶还有一个一层楼高、贯穿房屋纵深的楼梯间通向天台,并把每户的天台进行了自然分隔,让每一户都有独立的天台。 站在天台上,杨安看着这高高的楼梯间,怎么越过去又成了自己的难题。他看着紫苏问道:“家里有没有梯子?” 紫苏答道:“没有,天台上有一根晒衣服用的竹杆。” 杨安把竹杆拿在手里看了看,把一端放到地上压了压,感觉到这竹杆并不能承受起自己的体重,说道:“这竹杆有点细,怕是承受不了我的体重,如果断了弄出动静,让他们有所准备,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哦,我想起来了,家里还有一个修电灯用的木质架梯。应该就在下面的杂物房间里。”紫苏说道。 二人从楼下房间取来架梯,这架梯高度显然不够,二人把架梯放到那楼梯间的外墙下,紫苏扶好梯子,杨安爬上去梯子试了一试,他的手只能够勉强挨着那楼梯间的平顶。 看到这个情况,紫苏一声叹息,灰心地说道:“杨安,放弃吧,要不还是找巡捕房。” “紫苏姐,我有办法了,把这梯子放在你家的麻将桌子上。”杨安有点兴奋地说道。 “不行,那不稳,你会摔下来的。” “不要紧的,把那根竹杆沿墙放直点,你扶着,我在上面抓着竹杆,梯子不就稳了,竹杆受力也小。” “那你上去了又怎么下来?” “我再把竹杆放到那边,靠墙竖直点,抱着竹杆滑下去,我小心一点绝对没事。” “那万一竹杆断了怎么办?” “没事的,这竹杆坡度放得大一些,靠近墙脚一些,竹子受力就小一些,再说我才九十多斤,真的没有问题的。” “你怎么这么聪明,我都有些忌妒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太过自负,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看到这个小弟弟如此聪明,紫苏心中更加怜爱起来。 说完,二人又下去把麻将方桌搬了上来,摆在了墙脚下。这时,只听到隔壁的小院铁门“咣当”一响。 杨安从天台上小心地快步走到房屋正面这边的女儿墙跟前,屈着身体、探出头想偷偷地查看情况。 看到杨安的小心,紫苏也凑过来想跟着看一看。 听到紫苏轻微的脚步声音,杨安没有回头小声喊道:“小心!”他向后伸出左手推拦紫苏防止她走到女儿墙边,没有想到一掌正好推到了紫苏胸口。紫苏胸口意外受袭,加上又是夜晚,惊得她“啊”地一声惊叫,她的惊叫刚刚发出,又意识到不能出声,迅速用手捂住了嘴巴,止住了声音。 听到紫苏的惊叫,杨安心骤然悬了起来,迅速低头、蹲下,又同时一把压下了紫苏的肩头,紫苏也跟着蹲了下来,躲避以防被楼下的人查探到。 “不会被听见和发现吧?”紫苏愧疚地小声问道。 “不知道。” 过了几息的时间,没有听到铁门响动和门铃的声音,杨安又重新探出半个头来向下面看去,只见高桥的背影远去,隔壁小院也未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这时,杨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人也轻松了许多,转身对紫苏说道:“没事,那个人走了。” “唉,差点误了你的事。” “没事,紫苏姐。这么晚了都还来麻烦你,真的要好好谢谢你!不管今天的事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要谢谢你。”杨安像在说着临终遗言一般。 紫苏也听出了异样的感觉。 “紫苏姐,如果失败了……。”接着,杨安又平静地说道。 杨安的嘴被一只小手堵住,只听到紫苏嗔道:“不许瞎说!这样不吉利。” 杨安轻轻拿开紫苏的小手,一脸正色地说道:“紫苏姐,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来绑架侄儿他们的人是日本人,日本人是魔鬼!我这两天在前线转运伤员,也拿过枪打日本鬼子。现在的营救是一场战斗,是你死我活的战斗!” “杨安,姐不允许你去冒这个险,这太危险了!我们还是找巡捕房吧?”紫苏将杨安的右臂紧紧地搂在了胸前,一副小女人模样关切地说道。 听到杨安在前线转运伤员,还打过鬼子,这孩子还不到十八岁,想到昨天这孩子睡着时满脸的盐粒与尘土、满身汗渍与血迹,心中升起无限的敬意与怜爱。 听到他说这是一场战斗,对手还是日本人,那这营救的凶险自然是难以想象,当然希望他不要一个人以身犯险。 第七十五章 杨安命悬一线 杨安感到了紫苏的担忧,坚定地说道:“紫苏姐,不行,我必须去!他们是我的亲人,再说,我福伯说过,男人一定要有担当!姐,你注意看着时间,从我在楼梯间上把竹杆拿上去以后计时,如果二十分钟我没有出来,就请你打电话到巡捕房。不过,紫苏姐,尽管放心好了,今天我们是出其不意,先发制人,连你都说忌妒我的聪明,我们一定会成功的!”说完,杨安左手轻轻地拍了拍紫苏的肩膀。紫苏依依不舍地放开杨安的手臂,说道:“过去了一定要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男人一定要有担当”,好一个男人的担当!听到杨安的话语,看到杨安的坚定,紫苏心悦诚服。这一刻,紫苏内心多么期望自己的男人也能如杨安这般担当与坚定。 杨安摸了摸先前装在书包里的菜刀、西瓜刀,又伸手进去摸了摸,才觉得内心更加踏实。 按照先前的准备,杨安顺利地爬上了楼梯间,又把竹杆拿了上去。 “二十分钟!”杨安又俯下身来冲着紫苏小声喊道。 “小心!”紫苏在天台小声喊道,转身迅速向楼下走去。 接着,杨安转身猫下腰身,慢慢地向隔壁天台那边靠近,看着天台上没人,又过来把竹杆放到楼梯间那边墙边,竹杆立着的角度足足有80多度,右手把持住竹杆,身体沿着房顶边沿趴了下来,右肩正好靠近竹杆,而后身体转动,右腿、左腿先后挂在墙外,直到胸腹部也挂在墙立面,双臂伏挂在屋顶地面,右腿勾住竹杆,而后两脚夹着竹杆顺着滑了下来。 完全出乎意料,他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顺利,走到楼梯间的门口,听着里面没有声音,从书包里取出西瓜刀,正准备拨开门栓,没有想到门栓竟然没有插上。 杨安慢慢推门进去,小心地踩着木质楼梯向下,还是发出了不易察觉的轻微响声,顿时停下了脚步。他脱下了鞋子,拿着菜刀,穿着袜子往下走去。到了三楼,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他听了听一个房间,没有声音,打开看了看,没人。三楼的四个房间都没有人,他又向楼下走去,探着头向下看了看,看到了双手被反绑在楼梯转角柱上的剑眉姐、小荷,还有在不停地抽泣的小海子,三人嘴里绑了一条布条,没法出声。 赵剑眉三人在车上蒙着眼睛,直到进了这栋小楼才取下蒙布。看着那个高大的大胡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把他们三人绑在了这里。赵剑眉怎么也想不通,林、赵两家人没有仇人,也不是非常有钱的人家,他们的老板究竟想得到什么?看到小海子的抽泣,作为妈妈心痛得不得了,不管他们要什么,赵剑眉都会答应他们。 林小荷无奈地跟着被绑架,在这间屋里,不能说话,她和赵剑眉你看我、我看你,企图进行对话,一切都是徒劳。在等待中,心灵终于归于平静,林小荷想着,杨安会不会来营救,想到这里,心里泛起幸福的涟漪。然而,杨安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哪儿,在这儿一等就是好长时间,平静又变成了焦虑,焦虑中还有那无助与失望。 紫苏坐在客厅里,守着电话。夜晚是那么宁静,然而是宁静之中却发生了这么让人难以宁静的事情,她拿起茶几上的手表,焦急地数着秒针每一次跳动,听着那有节奏的钢音,还有自己“咚、咚、咚”急促的心跳,这每一次跳动,无疑都是对脆弱的心脏一次撞击,紫苏陷入了等待的煎熬之中。 看到小海子的抽泣,杨安牙咬得狠狠的,蹑手蹑脚地来到三人面前。剑眉姐、小荷、小海子惊喜异常。小海子想站立起来,却又无奈被绑在柱子上,一下子又跌坐下来。剑眉姐、小荷二人眼睛看着杨安,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但杨安已经解开小荷嘴上的布条,并示意不要讲话。随后他又解开剑眉姐嘴上的布条。这时,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有人从一楼向二楼爬了上来,杨安正用菜刀割剑眉姐手腕上的麻绳,听到声响,加快了动作,刚割一半,那脚步声音就已过半层平台。 上来的大个子发现了杨安这个身材单薄的人,竟然开心地喊道:“哈哈,没有想到还有客人光顾,那就一并留下作客吧。”说罢,不紧不慢地从身后拨出一把将近一尺长的直刀。 杨安从书包里又取出西瓜刀,迅速向刚上二楼的大个子扔了过去。杨安知道扔出西瓜刀并不能伤害对手,他只是想借此引开对手的注意力。趁着他侧身躲避时,杨安突然跃了过去,右手持着菜刀,右臂借着身体左转的力量,奋力将刀横着由上而下劈向那大个的胸部和颈部。如果劈中,杨安自信能够劈断他的脖颈或者是劈开他的胸部直至心脏。 然而,那人向后撤了两步,一脚踩在平台上,一脚踩在下一级台阶上,差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堪堪在二楼台阶边缘上站稳。杨安动作太老,收刀不住,刀尖深深劈入粗壮的木质栏杆上,竟然拨不出来。 那大个迅速上来,一刀刺出,杨安弃刀后退两步,接着使出了福伯教授的太极云手,左脚前出,右手迅速抓握住那人的手腕,但是杨安力量太过单薄,虽然给那人带来满脸意外,但并没有怎么妨碍他的动作,左拳一下击中了杨安的右腹,疼痛让杨安骤然失去了方寸,一下子后退,自己踩着自己脚,倒在地上。两人右手还在一起,那人跪坐在杨安腹上,双手用力将直刀压向杨安的心脏,杨安两手合力托握刀鞘部位。然而,力量远远不能阻挡刀尖缓缓向下。 赵剑眉、林小荷看到二人惊心动魄的搏斗,看得目瞪口呆。看到刀尖缓缓向下,喊道:“杨安,加油!杨安,加油!” 听到二人的喊声,看到刀尖的寒光,杨安浑身涌起一股巨大的力量,一双手臂奋力向上推举,那直刀的刀尖竟然暂时停止了下插。刀尖不停地颤动,寒光四射。 然而,任凭赵剑眉、林小荷二人再怎么加油,杨安再怎么尽力,仍然抵挡不住力量上的巨大差距。直刀的寒光缓缓下降,刀尖已快触碰到胸口的衣服。杨安不想放弃,然而力量实在过于悬殊,一双手臂已经越来越用不上力,即便如此,此时双臂已经力竭。死亡就在眼前,杨安已然绝望,不再坚持,右手先行放弃抵抗,无力地落到地上。 赵剑眉、林小荷看到杨安放弃,刀尖快速下降,已经触碰到衣服,二人失望而痛苦地尖叫:“杨安!啊——!” 泪水模糊了二人的视线,模糊了杨安的身形。 第七十六章 冥冥天意 杨安右手向外无力地落在了书包上,手背生痛,心神顷刻清醒过来,迅速连着书包抓握那块弹片方形部位,他太熟悉这块弹片了,将弹片狠狠地插向那人太阳穴。 那人看到杨安抓起的只是书包,以为没有什么威胁,仍然全力下压直刀,刀尖刺进了衣服,突然顶住了一个硬物,刀尖停止了下沉,他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那弹片的尖角从太阳穴已经深深刺入他的脑中。 那大个倒在了杨安身体的左侧,杨安感到胸口巨大的压力顿时消失,虚脱地躺在木地板上。想到刚才凶险,一阵后怕,如果不是福伯身上那块尖锐的弹片,如果不是胸前的东西,今天真的要把小命搁在这楼里。心中暗暗后悔当初为了赶着跳级和小荷同班,而没有认真地跟福伯学习太极拳,还没有扎实地练习太极推手,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学习这保命的手段。 听到剑眉姐、小荷伤心欲绝的哀号,杨安心中感动不已,连忙掀开那大个的身体,捡起了那把直刀,喊道:“剑眉姐,小荷,我没事!”二人止住了哀号,透过晶莹的泪水看着杨安的身形,这一悲一喜来得太快太过突然,让人恍若隔世,二人竟然喜极而泣! 杨安用直刀割开绑在剑眉姐手腕上的麻绳,竟发现这刀异常的锋利。接着,割开了小海子、小荷手腕上的麻绳。小荷顾不上手腕的酥麻,抱住了杨安哭泣了起来,杨安拍了拍小荷的后背安慰道:“没事,没事了,我来迟了。” 这时,小海子嘴上的布条也被妈妈解开,小家伙一把抱住杨安的腿,用沙哑的声音软糯地喊道:“小安叔叔,你怎么才来呀,你怎么才来呀?” 听到小海子可爱的声音,林小荷松开了杨安。杨安抱起小海子,用手轻轻擦拭海子脸上的泪痕,心痛地说道:“小海子,叔叔来迟了,以后叔叔再也不让人欺负我们小海子了,再也不让别人欺负我们了!” 小海子破涕为笑,杨安则将他搂得更紧。 赵剑眉提醒道:“杨安,我们是不是赶快离开这里?我们怎么出去?” 听到这话,杨安一阵警觉,便把小海子交给剑眉姐,快步跑到楼上穿上鞋子,取下来竹杆,下来又解下那大个身后的刀鞘,用力拨出了嵌在栏杆上的菜刀,拨出那块弹片,拾起书包和西瓜刀,带着三人小心地从小楼的正门出来,按响了紫苏的门铃。 急促的门铃响起,紫苏一阵惊惧,手表都吓得掉在了真皮沙发上。捡起了手表,看到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分钟,定了定心神,开门走了出去,还没有走到小院大门,就听到杨安小声在喊:“紫苏姐,我们回来了。”紫苏满身顿时轻松,打开铁门把四人迎进了客厅。 客厅里,杨安介绍大家认识。看着紫苏娇好的面容,身着浅粉色荷叶领无袖睡衣,白皙的肌肤和婀娜的身段一览无余,无一不是让人眼羡的美人胚子。赵剑眉眼羡得很,不由地生起了一丝警觉,莞尔一笑:“紫苏,好美呀!谢谢你!”小荷看到紫苏一副妩媚的妖精样,清丽的脸上已有了一丝不快,但还是得体地喊道:“紫苏姐,谢谢!” 紫苏敏锐地察觉到赵剑眉、林小荷的细微变化,一股不服的劲头升起,她往杨安身边靠了靠问道:“杨安,那边情况怎么样?” “还算顺利。”杨安平静地答道。 听到这一问一答,赵剑眉、林小荷二人顿时想到刚才的惊险,脸色微微一凛。 三个女人一台戏,心思单纯的他哪里留意这些细微的情况,看到客厅里的摆钟,又说道:“紫苏姐,我们在这儿还是不安全,还会影响到你的安全,离宵禁时间还早,那我们马上赶回家去了。”。 听到杨安要带她们离开,心想这一分开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紫苏神色黯然,一阵失落袭来,但她仍然担心杨安的安全问题,于是说道:“这样也好,那你们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紫苏把四人送到了小院门口,还有意地询问了他们的住址。 这片街区赵剑眉也不是太熟悉,杨安循着早晨走过的路线在前面带路,后面依次是林小荷、赵剑眉。杨安背着睡着的小海子,双手抓握那把直刀的刀鞘,随时准备应对出现的危险情况。 返回林氏诊所非常顺利,进入小院,关上大门,四人看到赵益清、吴妈已从客厅迎了出来。进入客厅,剑眉姐接过杨安背后的小海子。 杨安简单地打过招呼,径直奔着自己的房间而去,他打开藤条书箱,打开了一块黑色的包裹,取出了驳壳枪和四个弹匣,又把枪从盒子里取了出来。他打量着这四个弹匣,犹豫了一下,取出一个弹匣装入枪内,拉了一下枪机,又取下弹匣,换上了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匣,关上了保险。这是师傅教授的方法,可以让枪内有二十一发子弹,多这一发子弹当然对火力的持续性有显而易见的好处。 杨安将箱里的东西收好,将那包裹和枪放在最上面,又将箱里的整理布条系好,扣上箱子,而后又快速打开箱子,迅速取枪出来试上一试。自从回到扬州,这个过程,杨安已经根据胡立德的提醒练习过多次。 杨安提着藤条小箱来到客厅,坐到了八仙桌上。赵剑眉、林小荷、赵益清和吴妈什么也没有说,看着他放下箱子,有所期待地望着他。 杨安强笑了一下说道:“剑眉姐,大家都怎么啦?” “杨安,今天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杨安听到剑眉姐只是问这个问题,顿时轻松下来,平静地给大家讲述了今天因为白天体力消耗过大和精神持续紧张,在回来的路上休息时睡着了,无意之中听到了池田和高桥对话,而后跟踪他们到租界以及救人的经过。 得知杨安能够听懂日语,大家已是十分惊奇。当听到池田家族处心积虑地想得到林家的中医传承时,一个个对这忘恩负义的小日本咬牙切齿。 第七十七章 生死一线 听完杨安的讲述,赵益清连忙说道:“要赶快通知怀远,让他赶快向政府报告小日本特务为响应一线作战,准备组织武装力量和汉奸袭击战地医院的情报,以便政府和国军加强对医院的保护。” 赵剑眉、林小荷听到赵益清再次讲到这个问题,心情沉重起来,一方面她们担心医院受到袭击会妨碍救治伤员,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林小诚在其中的一所战地医院,担心因为医院受到袭击,林小诚也因此受到伤害。 接着,赵益清又说道:“租界里的日本人和汉奸,中国政府和军队是没有办法插手进来清除的。现在上海的市民发现了汉奸都会想法把他们除掉。但是,这一批日本人和汉奸恐怕是准备的,也许手中还会有枪支,显然和那些一般日本商人不一样,如果贸然地向市民透露这个消息,会造成意想不到的损失。哎,看来只能在苏州河以北想想办法。另外,剑眉你们还要防止池田他们穷凶极恶。” “爸,他们既然想得到我们林家的传承,那么还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他们还不知道是杨安救的人。我们就住在这里,那四个人没有说出老板是谁,我们索性就装糊涂,我想池田即使猜到了这种可能,或许也会装糊涂。当然,我们还是要小心防范意外的情况发生。” 杨安原准备劝大家离开这里,但是听到剑眉姐说的也有道理,于是说道:“从今天起,我就睡在诊床上,你们尽管放心睡觉。” 听到杨安的话语,大家一阵心安。 住在紫苏隔壁的人是邱大胡子,这是他的绰号。早年,因为品行问题被赶出了师门。后来,他一个练家子跑到在上海闯荡,也是小有名气,好几年前结识了高桥,成了高桥在上海的代言人。 今天晚上,邱大胡子没有想到去绑人这么顺利,没有想到还绑到了两个美女,高老板交待不允许伤害被绑的人员,让他错过了这难得的艳遇。这绑架也惹起了心火,安排好家里的事,就带着两个兄弟到大世界找女人寻乐子。正玩得兴起,听到服务生过来说有人找,正要准备生气,高桥闯了进来,把他一顿训斥。高桥是个极度自律的日本特务,如果不是有事,也不会到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把池田的命令传达了下来,并告诉邱大胡子赶快回去,认真地“照顾”好客人,加强防范,绝对不能发生任何意外。 高桥离去之后,邱大胡子也是意兴阑珊,只好迅速带着兄弟赶回家去。 林氏诊所客厅里,林小荷突然发现杨安左眼眼角上的异常,起身问道:“杨安,你的眼睛上面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擦了一下。” “剑眉姐,你帮帮看一看,上一上药。” “没什么,真的没有什么。剑眉姐,不需要上药的。”杨安担心剑眉姐上药发现受伤的实情,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地说道。 剑眉从医疗器械柜上取下酒精和药膏,端着器械盘来到杨安面前,用酒精棉球轻轻地擦拭着伤口。“嘶--”,酒精的刺激与触碰引发的那种灼痛,让杨安痛得吸了一口冷气。 清除掉创口上的尘土和血迹,看到了奇特的烧灼痕迹,赵剑眉皱了皱眉头,用镊子夹着棉球用力按压伤口,“嘶--”,杨安又吸了一口冷气体。 赵剑眉眼睛一脸严肃地盯着杨安问道:“这不是擦伤?” 林小荷马上凑了过来,也是询问地盯着杨安。 杨安犹豫着要不要实情相告,看着二人的眼神,还想着掩饰,苦笑了一下说道:“没有什么,就是一点小小的擦伤而已。我觉得药都不需要上,还能有什么。” 林小荷故意用手指头用力压了压那伤口,眼睛狠狠地盯着杨安。杨安又是一口冷气,看着她和剑眉姐关切的眼神,只好如实相告。得知这是日本鬼子射来的子弹擦伤,客厅里的人都是一阵后怕,这也太过凶险,太过冒险。赵剑眉问道:“怎么会是这样?国军派到医院的人不是说医院协助转运的人员只是到安全的地点,协助向车上转运、抬送伤员么?” “我去的这两个地方,国军的战斗减员非常多,就今天那段街巷,这两天都牺牲了将近三百人。转运伤员都是安排一个士兵带着我们摸到打仗的工事那儿,去抬伤员下来或是背伤员下来。”杨安只好如实作答。 “啊--!”这下,杨安平静的回答,把赵益清、剑眉姐、小荷、吴妈都惊着了。刚才,大家想到的是杨安让远处飞来流弹擦伤了,没有想到的是杨安这两天已经是几次到前线转运伤员,这负责转运的杂役和杨安没有经过军事训练,这事情实在是凶险至极,完全与国军士兵面临一样的危险。在这个小小的街巷不到两天的时间里打仗就死了两三百人,这战斗也太激烈了,这意味着平均每个小时都有好几人甚至是十来人的死亡。看着杨安话说得这么平淡、这么轻松,其实战场真正的凶险实在是远远超出了客厅里所有人员的想像。赵剑眉、林小荷、赵益清、吴妈看向杨安的眼光都发生了变化,感觉这小子就是一个怪物,这么凶险的事情怎么到他这儿就变得这么平淡,这么平静!这小子实在是不让人省心! “从明天起,你不能再去转运伤员了,你这样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这和投军打仗没有什么两样,是你救人多,还是我和你小诚哥救人多!你这样子,怎么让我和你小诚哥能够在医院安心干活,安心地做手术救治伤员。从明天开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医院里帮忙。不,你就给我打打下手。”赵剑眉一脸正色地说道。 “对,就是,你这样也太不负责任了。杨安,你今天也是生死存乎一线,如果这子弹再偏上一点,你今天还能够回来吗,还能够回来营救他们吗?如果这子弹偏上一点,你妈妈怎么办,你已经没有了爸爸,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怎么生活下去,你就这么狠心让她孤老终生。你以为一个老人只是需要钱就能够生活下去吗?在医院打打下手,也是为打仗服务,也是在为福伯报仇。”赵益清以一个长辈的口气严厉地批评。或许是因为前期他鼓励大家以实际行动抗战,显然现在杨安的行为偏离了大家当初预想的轨迹,带来了不确定的危险,这样下去出了意外,是不好交待的。 第七十八章 平安锁 小荷拉着杨安的手说道:“杨安,我们明天还是就呆在医院吧?” 听到小荷声音里的担忧与恳求,杨安小声答道:“好。” 听到杨安的回答,大家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赵剑眉看着满脸尘土、满身血迹和汗味的杨安,想到他在战场奔波了一天,对这个小弟弟真是疼爱有加,清理完创口,上了药,对杨安说道:“你先去洗个澡,而后再来给你重新上药。” 说完,赵剑眉捏住了杨安胸口的衬衣,衬衣胸口前留下了那把直刀刺开的小口子。她慢慢地从领口解开了杨安的衬衣,仿佛里面就是伤口。杨安的衬衣被解开,赵剑眉、林小荷看到了胸前挂着一个银质的东西,那上面还留着一个浅浅的刀痕。看着这刀痕,二人面色沉重,想到了当时搏斗的凶险,生死存于一线之间,想到这些都让人心生寒意。 看到二人脸色的异常,赵益清、吴妈也凑了过来。看到大家对这个平安锁的这么关心,杨安把胸前的东西从脖子上取了下来。 这是一个特制的平安锁。平安锁的外面有一个套子,这个牛皮做成长约四寸半、宽约三寸一个圆角长方形的套子,这个套子正面有一个椭圆形的孔洞,正好可以把锁芯放进去,挂带也是牛皮的。皮套正面四个角上压花字是“四季平安”,皮套的反面压花字是个颜体的“福”字,牛皮在杨安身体的浸润下已经变成了光亮的枣红色。 杨安注意到大家的关心,又剥开皮套,取出了那个银质锁芯。这锁芯是一件古物,是一个长约四寸、宽约二寸半,约有小指厚度的银质“总兵腰牌”,一面是“总兵腰牌”四个字,一面是“令”字,腰牌四周是吉祥云纹。 小荷接过腰牌,抚摸着那篆体“令”字上的刀痕,对杨安说道:“今天好险,要不是这个平安锁,这块腰牌,我们怕是都回不来了。” 杨安从书包里摸出那块带血的弹片,淡淡地说道:“还有这块弹片,它也有一半的功劳。” 赵剑眉接过那弹片,弹片仍然散发着森森寒意,弹片上的血迹,让人觉得这弹片更加凶险无比,赵剑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道:“杨安,再也不能干这么冒险的事情了,现在我都觉得心脏承受不了。” “可惜,新买的书包就给我扎了个大洞,还弄得脏兮兮的。”杨安有点心疼地说道。 “谁让你这么不爱惜,把书包弄得灰头土脸。”小荷戏谑道。 “姐再给你买一个就是了。” “剑眉姐,不用了,真的不用买新的,补一补,不妨碍平时用的。衬衣补补也可以穿,反正这段时间也只是打打杂。” 剑眉姐赞许地点了点头。 杨安把平安锁重新装入皮套中,而后去洗澡。剑眉姐让吴妈把书包洗洗,把那个洞口补补绣上两朵花,同时把衬衣也补补。 这天晚上,杨安在小院大门里面、院墙脚下都摆上了花盆还有其它杂物,用以阻挡夜晚“来客”,直到深夜,才躺在诊床上休息,枕头下放着驳壳枪和那把直刀。 邱大胡子回到自己的家,按下了门铃,并没有等到人来开门。一阵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马上掏出钥匙开门,跑到二楼一看,大个子倒在了地上,左太阳穴上有一个怪异的创口,血也流了一地。看到这些,邱胡子的心“砰、砰、砰”地直跳,他又认真看了楼上楼下,除了直刀连刀带鞘被人取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不知道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只是在二楼的栏杆扶手上看到了一个刀痕。看着这刀痕,他愣在了那里。 一个狗腿子小心地喊道:“老大,老大,你没事吧?” 邱大胡子心神醒了过来,说道:“没事,你们把这血迹收拾一下,我来向高老板报告一下。” 听到急促的电话铃声,高桥一阵惊慌,接到电话,知道赵剑眉三人被救,心中的怒火立马烧了起来。 邱大胡子忐忑地向高桥报告了这边的情况,电话那端的高桥一字未说,他感觉到了高桥的怒火即将来临,已经准备接受高桥严厉的训斥,甚至想到接受来自他的经济惩罚。 然而,想到自己是一个成熟的特务,高桥终于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又思考了几息的时间,说道:“发生了,就算了,从现在起一定要引以为戒,不要再发生这种意外的事情。我考虑一下再给你打电话。”放下电话,高桥恼怒地把手中的杯子都摔碎了,骂道:“这个混蛋,关键时候出问题,事没有办好,还死了一个手下。” 邱大胡子没有想到高桥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翻过这一页,先前在大世界都还那么严厉地训斥人,这怎么就翻过去了。这一来,邱大胡子心中越发变得不安起来。这些年,他帮着高桥做事,谋得了大量的好处,买这栋小楼高桥的贡献功不可没。如果失去高桥的支持,自己不知道在这吃人的大上海能够再混多久。 高桥打电话向池田报告了这里发生的情况,二人分析会是谁营救了赵剑眉三人。最后,池田思考了良久说道:“会不会是军统的人干的?” 高桥说道:“那个大个子长得高大健壮,被人用一个未知的尖锥、又不像是尖锥的东西击中太阳穴而死,动作干净利落。那邱大胡子是个练家子,看到那伤口,他都感觉心里直冒寒气,一定是一个或两个训练有素的人干的。” “行了,这也或许是天意,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要再乱来了。林家的人,无论老少,都不要再动了。” “那要不要派人监视他们?” “胡闹,这时他们一定会有所防备的,再说我们的人手也不够,还有袭击国军伤兵医院这个重大的任务要去完成,摧毁了他们的医院,就会摧毁他们士兵的精神意志,一支没有战斗意志的军队,怎么是帝国军队的对手。嗯--,现在,邱大胡子那儿倒是个问题,一定被对方给监视起来了,这个对手!哼,我倒是对他有些期待。这样,你按照我说的计划来执行。高桥君,是该启用你藏的那颗棋子了。明天一定要同时演好两出戏,你就是这两出戏的导演,一定要演好了!哈、哈、哈、哈!一定要对邱大胡子交待好,把人手准备好,把武器准备好,不能再出任何差错,否则,格杀勿论!” 第七十九章 池田的棋局 听到池田得意的笑声,高桥有些莫明其妙,但终归心里轻松了一些,接着又听到“格杀勿论”警告,高桥的内心顿生寒意,感觉到脖子上架着一把刀,他越来越觉得池田高深莫测,越来越觉得池田家族把自己放到他身边是对自己的信任,想到这里,心情又宽松起来,高桥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浊气。这心情一起一落再一起,即使是高桥这个训练有素的特务,心脏也有些承受不了。 在电话里,高桥听完池田三郎的安排,下巴都快惊掉了,对他这个池田家族的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邱大胡子终于等来了高桥的电话,电话里没有任何训斥与责怪,反而是对他进行了一番安慰,之后对今晚和明天的事情进行了安排。在最后,邱大胡子还听到了“格杀勿论”的警告。一番和风细雨之后,竟然突发警告,让他背后都冒出了冷汗,越发觉得要把现在到明天的事情办好。邱大胡子也是老江湖,想到把这事情办好了,日本帝国占领了上海,自己就要真正出人头地,他的身板又挺立起来。 第二天一早,杨安听到吴妈在一楼活动的声响,起来穿上了衣服,跑到二楼客厅扫视这附近的街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他到楼下诊室,把枪支、直刀收进了藤条箱,而后又把晩上放在小院院墙脚下的东西收拾好。 早饭后,赵剑眉喊杨安、林小荷去新民医院,杨安看着剑眉姐说道:“剑眉姐,这两天实在是太累了,我想留在家休息一天。” 赵剑眉看了看杨安,答道:“好吧。” “剑眉姐,我也想在家休息一下。”林小荷连忙说道。 看着剑眉姐离开小院,林小荷转向盯着杨安问道:“杨安,你今天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们?” 杨安平静地看着林小荷,淡淡地回答:“没有什么事瞒着你们,真的没有。” 林小荷注视着杨安的双眼,语气肯定地说道:“你骗人,刚才你跟剑眉姐说话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看着林小荷美丽的双眸,杨安已经有了两分不安,强掩心中的不安,仍然是底气不足回答:“小荷,真的没有什么事瞒着你们。” 林小荷眼睛盯着杨安,满脸不高兴地说道:“如果,你还要瞒着我,那我从现在开始再也不理你了。” 看着林小荷的表情,杨安微微迟疑,接着一脸正色地说道:“小荷,不是我有意瞒你,实在是今天的事情有些危险,我不想让你们知道了担心。” “什么事情这么冒险,还非要你一个人才行?” 杨安一脸正色地说道:“我想今天去跟踪那一批人,我觉得他们这两天会去偷袭医院。这件事要是让他们做成了,那前线的士兵们就少一处救治的地方,这样影响太大了。” “昨天,赵伯伯不是说向上海市政府来报告这件事么。这么大的事情又岂是你一个人能够解决的。”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我把他们的活动地点或者是计划弄清楚,上海市政府和国军不就好打破他们的计划了。”杨安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看着小荷,杨安其实还有两个不能说出来的理由,那就是亲自杀死池田和高桥为爸爸报仇。另外,他还有一种感觉,就是这次上海中日双方的战争前景不容乐观。从以前师傅所讲日军的实力和上次“一.二八事变”日军的胜利来看,经过占领东北近六年时间战略物资搜刮积累以及这几年侵华的掠夺,日军一定是实力大增,北平事变发生后,日本人竟然叫嚣“三个月打败中国”,一定是自恃军事强大。反观民国政府这几年忙于内战,连年战火,天灾人祸,内耗不断,国力衰退。这两相比较,此消彼长,上海战事的结局实在是不容乐观。加上这两天在医院听到老兵讲到打仗的情况,国军的进攻几乎是寸步难行。虽然他在心中渴望国军胜利,但战争结局最终还是要靠实力决定。因此,如果池田还是这么执着,一旦日军胜利,林家将家无宁日。因此,他也迫不及待地要除掉池田和高桥。 林小荷注意到杨安目光里的执着,但是她仍然不能够放心杨安单独行动,关切地说道:“凿子,这样还是太冒险了,昨天我和剑眉姐当时都以为你……。” 说着,小荷哽咽起来,眼睛里溢出了泪水。 杨安上步靠近小荷,伸手擦拭林小荷脸上的泪水,仍然坚定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赶过去跟踪监视他们。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 “我和你一起去。”林小荷拉住了杨安。 “不行,太危险了!” “我听你的安排,最起码有了突发的情况,我可以去帮你报信。” 杨安看到了小荷的担忧与执着。 “好吧,你一定要听我的招呼。” 听到杨安的话,小荷点了点头。 在邱大胡子家没有发现要营救的人,电话联系林氏诊所也没有成功,让张一浦、赵怀远二人非常失望。张一浦思索了一下,说道:“走,看他们门都没有锁,走得也有些匆忙,兴许能够赶上他们,看看他们究竟在演什么把戏?”二人向段连义打过招呼,出门向邱大胡子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早晨,赵益清看着女儿一个人坐黄包车到新民医院,心中还是有所担心。他奇怪为什么昨天打儿子单位的电话,儿子都没有上班。于是,他也拦了一辆黄包车,跟着女儿后面,想到市政府看看儿子,并想通过儿子向政府报告日本特务网罗汉奸袭击医院的计划,这个功劳自然让给儿子出头更加合适。在杨安背着藤条箱子和小荷出门后,吴妈带着小海子也离家出去采买生活物资。 没过多久,张一浦、赵怀远发现了在路边吃早点的邱大胡子一行,只好保持距离用眼睛的余光观察。赵怀远心里有些不踏实地说道:“一浦哥,这也太顺利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还会有什么问题,难道这些汉奸不是人,不需要填饱肚子了。” “总感觉太过顺利,想找他们就找到他们,这不奇怪吗?” 第八十章 螳螂捕蝉(一) 张一浦被先前的后悔与内疚所困扰,心情有些急切,心里反而没有了往常的清明,淡淡地说道:“呵呵!难道你还希望找不到人才好,不要想多了,我们不能再把人搞丢了,一切等救到人再说。昨天的事,你不怪我吧?” “哪里的话,你也是为了做大事。这点都想不通,白活了。” 二人以为邱大胡子未发现他们,继续在后面跟着。其实,在他们刚刚进入邱大胡子的视线,这个老江湖就已经知道他们不是常人。二人看着邱大胡子一行三人拦了两辆黄包车,跟着也拦了车继续跟踪。 在张一浦他们的后面,一个人也是远远地跟着,这一切被杨安、林小荷都看在眼里。杨安小声说道:“没有想到怀远哥他们跟着那些人,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不是在市政府上班么?” 林小荷摇了摇头,接着又听杨安小声说道:“还有个人跟着怀远哥他们。今天真是有意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呵,就是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不会有人在后面盯着我们吧?”小荷担心地说道。 “嗯,你担心得好,我们还真要注意一下。不过刚才我在周围还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 “他们拦车走了,不行,我们也要坐车走。” 杨安伸手拦下一辆黄包车,没有想到这是那天从先施、永安百货公司购物回来的车夫,那晚还专门多给了五角钱的小费。林小荷先坐上了车,杨安对车夫说道:“大哥,那天晚上到林氏诊所,我们坐过你的车。” “哦,那天还要谢谢你这个小兄弟。”车夫想起来了那晚的事情,高兴说道。 杨安掏出两块大洋递给车夫,商量着租车一天,让他晚上到诊所取车,并穿上了车夫的马甲,让林小荷把藤条箱背好,循着前车消失的方向拉着车一路狂奔追去。 杨安紧紧地跟着前面那人的黄包车过了苏州河,慢慢地到了闸北,杨安忽然发现这一带的房屋竟然相对完好一些,还有的建筑没有受到轰炸,街道两边的商铺门口都挂着英国、美国的国旗。 这一好奇,让他把更多的注意力留在了街道两边,没有想到竟然跟丢了人。意识到把人跟丢了,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绪。他停下脚步,放下车把,林小荷从车上下来,他让小荷转身,从箱子里取出了那把直刀,而后对小荷说道:“小荷,你先在这儿等等我,我去看看再来,千万不要乱跑,遇到危险就大声喊我。” “凿子,小心点!” 杨安点了点头,转身向前面小跑而去,马上陆续碰到了黄包车迎面而来,他放慢了脚步。林小荷背着箱子,轻轻地坐在了黄包车上,警觉地看着四周。 张一浦、赵怀远看着两辆黄包车从前面巷口转头过来,也从黄包车上下来。他们掏出了手枪,打开了保险,从巷口进去,看到邱大胡子三人进了一家挂着荣昌商贸的房子,而后关上了大门。二人在房子外面转了转,张一浦小声对赵怀远说道:“以前,还从未发现他们来这儿,也许这是日本特务的窝点。你回去报信,我来监视这儿。” “不行,这也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在这儿,有两支半自动手枪,应该够他们喝一壶了。” 张一浦看到赵怀远坚定的神情,只好作罢。寻思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在外面照应,我先进去看一看。” 二人贴着靠近大门,没有什么声响,发现门只是掩着的,张一浦推门而入,一只枪顶住了脑袋,接着手枪被人夺去,身上也被搜查了一番。 门外的赵怀远没有听到屋里的异常,倒是听到身后传来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音,一阵警觉升起,还未等他转身,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别动,不然我就开枪了。” 赵怀远一下子失神,那脚步快速靠近,用枪顶住了他的后背。接着,赵怀远手中的枪被屋里出来的高桥夺了过去。看到赵怀远也被押了进来,张一浦一阵沮丧。张一浦想起刚才熟悉的声音,却没有见那人进来,沮丧之中又是一阵深深地疑惑。 张一浦、赵怀远二人被押到二楼的一间大会客厅,高桥走到最里面坐下。二人注意到这个客厅里外有不少人,默数了一下,包括押自己上来的人,对方竟然已有十个人,这批人有的人腰里别着手枪,还有两人手里竟然还抱着花机关冲锋枪。看到这些,二人心如死灰,没有想到竟然落到狼窝子里,心里暗暗地咒骂着那个愚蠢的组长。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型会客厅,面积约摸五六十平方,有十米左右的进深,两边各摆着六个八仙椅,每两个椅子中间有一个茶几。二人正对着大厅最深处是两个椅子,中间摆着一个茶几,在右前方有一个门,显然里面还有一间房间。 “张一浦先生、赵怀远先生,你们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成员,前身是蓝衣社。说说吧,你们跟着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到现在发现了什么,你们在上海的组织情况和活动计划吧?” 听到坐在最深处的那个中年人的问话,张一浦大为震惊,没有想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在上半年四月份刚刚由南昌行营调查科与蓝衣社特务处合并筹建,就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他怎么知道这么高度机密的事情。张一浦、赵怀远二人面面相觑。 见二人没有吱声音,高桥用头示意了一下,邱大胡子把身边一个狗腿子的马甲脱了下来,把手里的马牌撸子简单地缠了一下,走到二人面前,抓住枪管,用枪托狠狠地向张一浦的腹部砸去。 张一浦闷哼一声,双手捂着肚子,弯下了腰痛苦地蹲了下来。 杨安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荣昌商贸的门口,尽管脚步轻轻,他仍然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响动。这荣昌商贸和其他的商铺一样,门口也挂着美国国旗。看着这国旗,杨安的心中一阵悲哀,一个国家的民众,需要靠悬挂外国的国旗来寻找安全感,这是一件多么悲哀与荒唐的事情。然而,国力衰弱,这也是民众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杨安在这里徘徊了两趟,面向着荣昌商贸门口,内心生起了疑惑,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全力倾听周围的动静,终于听到了身后不远的地方有开门的声音,接着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音走了过来。他蓦然转身,却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第八十一章 螳螂捕蝉(二) 只见这个离他七八步的人自信地说道:“把双手举过头顶,不要耍什么把戏,我这枪里的子弹足以把你打成蜂窝。” 杨安看着那手枪,从胡立德那里曾经看过它的照片,这是一支勃郎宁m1903半自动大口径手枪,口径9毫米,杀伤力极大,中国人称它为“马牌撸子”。看到这把手枪,知道它的威名,杨安没有了抵抗的想法,他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既然没有把握,就不能贸然抵抗,否则就会失去应有的机会。杨安被押着进了二楼的会客厅。 “杨安?”张一浦、赵怀远二人看到杨安进来,心中大惊,异口同声地喊道。 “段连义?”张一浦、赵怀远看到端着手枪进来的段连义。 张一浦没有想到是段连义这个发小出卖了他,一阵怒火从心中升起,大声吼道:“段连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张一浦额头上的汗水和他满脸痛苦的表情,段连义淡淡地说道:“一浦,没有什么为什么,那几年我到东京大学留学学习西医,已经见识了日本帝国现代工业的强大与发达,我是留学时就开始为帝国服务。我说,你也不要太过执着,这上海、这中国迟早是大日本帝国的,识时务为俊杰,跟了池田先生,以后会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 听到这里,张一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赵怀远明白了一切,眼睛里依然是震惊。杨安也似乎听懂了事情的经过,也是吃惊这家伙怎么发现自己的跟踪,心中暗暗地为外面的小荷担心起来。 站在张一浦面前的邱大胡子也是非常的吃惊,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池先生会是日本人。刚才高桥让他押着张一浦、赵怀远一进来,就看到这个过去见过两面的池先生竟然坐在上位,还和高桥一样坐在上位就有些纳闷,因为人多没好意思问高桥。没有想到这个池先生竟然被人叫做池田先生,竟然也是日本人,位置应该比高桥还要高。 “池田先生、高桥先生,我带个人出去一下再回来。” “去吧。”池田说道。 听到段连义、池田的对话,杨安一阵沮丧,后悔带着小荷跟着自己涉险。看着段连义往外走,心理顿时冷静下来,心如电转,思忖着如何解困脱险。 林小荷坐在黄包车上,看着先后有四辆黄包车返回,心中慢慢地焦急起来。她不知道今天没有当着剑眉姐的面询问和阻止杨安是否正确,但现在有些担心和后悔起来。如果杨安今天出现什么意外,这将是自己永远的苦痛。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不停地向上下、前后观察,希望能够看到杨安的返回,期待听到杨安的声音。然而,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她不知道杨安走了多远,但是她记得杨安的叮嘱,只能在原地等待。 这时,林小荷看到一个面相粗鲁的大汉从黄包车后面的不远处走来,心中一阵紧张,想着该不该喊叫杨安,还是自己向前逃跑。犹豫之中,那大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越走越近,林小荷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呼吸也急促起来。这时,她又听到了脚步声音从车的前面传来。她转过头,看到一个文质彬彬的人走来,心中顿时安稳了一些,正准备呼救,没有想到那人从身后拨出一支手枪对着自己说道:“小丫头,跟着我走吧。那个小车夫在里面等着你。”林小荷回头,那个粗鲁的大汉也拿着手枪对着自己。 听了这话,林小荷顿时一脸沮丧,只好麻木地跟着那人前行。刚走几步,想到事已至此,心中的恐惧与沮丧反而随着行走慢慢地消散。林小荷跟着那个文质彬彬的人向巷道深处走去,一个疑问生起,于是问道:“你能够告诉我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跟踪么?” “呵呵!告诉你也无妨,那小子的车虽然拉得很好,但是上海有哪个车夫那么白白净净,这还不算,车上拉着个女学生,还跟着往苏州河北边跑,还跑到这片街区来,怎么看都是有问题的。呵呵,这下你满意啦。” 听完这番话,林小荷暗暗地为杨安担心起来。心底有了这种担心,也让她变得更加坚强。 荣昌商贸二楼的会客厅里,邱大胡子看到杨安手里举着的直刀。他从大厅的中间走向了门口,将杨安手中的直刀取了过来,将刀从鞘中拨了出来,自语道:“这是老二的刀。” 高桥看着这个身材单薄的孩子,有些难以置信,说道:“不可能,这么个瘦猴能够杀人?” 邱大胡子低头端详着这把刀与鞘,一边看一边说道:“唐刀是一种直刀,一般长逾三尺,而这把直刀连刀带把才一尺多点,样式有点像唐刀,我们当初还找行内人鉴赏过,它确实是一件老物件,不会错,就是这把刀,别看它其貌不扬,但它削铁如泥,所以老二爱不释手。” 听到邱大胡子这话,张一浦、赵怀远二人眼光一亮,没有想到是这个孩子把人给救了。张一浦之前在宴席上总是看不起这个小子。在这一刻,他眼光复杂地盯着杨安,企图透过他的衣服,看清他内心所想的一切,以此来知道事情的真相。 邱大胡子缓缓地抬起了头,犀利的眼光夹带着杀气看向杨安。杨安被这杀气逼得后退了两步,直到后面有一支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背。 “昨天晚上是你杀了我的人?”邱大胡子逼视杨安,恶狠狠地问道。 杨安不想就这么承认,心想:反正他没有看到,不承认他也没有办法,否则可能引起这个人的怒火而被杀死。 杨安怯怯地答道:“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那这把刀是从哪里来的?”邱大胡子进一步逼问道。 杨安离门太近,已经退无可退,只好无奈地答道:“捡的。” 邱大胡子将左手上的直刀交给右手,狠狠地抽了杨安一个大嘴巴子,在他白净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掌印,血水也从嘴里流了出来。 第八十二章 螳螂捕蝉(三) 邱大胡子劈头盖脸地用双手打着杨安的头和脸,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击溃这孩子的心理防线,以此来获得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杨安双手捂着脸颊,不想被对方打得太过难看。邱大胡子看着这个穿着车夫马甲的学生娃还这么经打,用枪把不轻不重地砸在了杨安的脑袋上。 “啊--”杨安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又捂着脑袋蹲了下来,鲜血顺着左手指缝流出,犹如一条鲜红的蚯蚓在脸颊上往下蠕动。 这时,林小荷被推进了客厅,正好看到杨安被打得蹲下,胸口一阵疼痛。 张一浦、赵怀远二人看到林小荷被推了进来,惊诧地喊道:“小荷!” “呵呵,小美女昨天被救走,今天又送货上门了。”邱大胡子一副猥亵的神情,上前一步伸出左手想揪扯林小荷的脸蛋,被她用手一把打开。 杨安看到邱大胡子恶心的样子,怎么能够容忍他亵渎心中的圣洁,猛地站立起来,狠狠地用力向前推了一把邱大胡子。 “哟嘿,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邱大胡子把枪从马甲中取了出来,打开保险,拉着手枪套筒上膛,用枪口顶住了杨安的额头。 林小荷这时才看清屋里的情况,没有想到池田坐在最里面的上首位置。池田也注意到林小荷,立马站了起来。 林小荷连连喊道:“池叔叔!池叔叔!” 从楼下上来,林小荷的心理已趋平静,看到杨安的样子,看到池田坐在上首的位置,她转瞬间似乎洞悉了一些东西,心想只有这个池田能够救人,于是违心地连声叫喊。 “小荷!”池田露出亲切的笑容向门口走了过来,并示意邱大胡子放下了手枪。 听到林小荷亲切地叫喊池田“叔叔”,看到池田对林小荷的亲切,邱大胡子感觉意外,立即放下手中的枪,注视着他们。 门口太挤,段连义示意那汉子留在门外,看了看大厅门内另外一个汉奸,自己走向里面,与池田错身而过之时,恭敬地弯了弯腰以示致意,之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池田走了过来,并没有理会段连义,像一个长辈一样轻轻地拍了拍林小荷的脑袋,说道:“小荷长高了,长大了,长漂亮了!” 他说着这话,想起了几年前和自己小女儿告别的那一幕,那时她就与小荷差不多大。池田的笑容充满了真诚与亲切。 “谢谢池叔叔!池叔叔,你不能让他们伤害我杨安哥哥,我可以把真正的药方告诉您。” “噢--!”池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同时眼睛一亮,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池叔叔,你们放了杨安,我现在就把药方的秘密告诉你。这个秘密我们林家向来只是口口相传,您以前看到的那个药方没有问题,但是每一种药量就有秘密,每一种药的炮制工艺有秘密。” 听到这里,池田来了兴趣。以前在林家确实看过药方,即使当时不让抄录,基于常年对中医、汉医的关注和家族的传承,池田也能够临时记下了两种药方。但寄回家里后试制,却没有预想的外观与疗效,一方面药方可能有问题,另一方面是制作工艺流程有问题。 看到池田兴致勃勃,高桥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顺利。 看到池田与林小荷两人之间像家人一般亲切,邱大胡子暗暗庆幸刚才没有把事情做绝。这时,池田的一举一动,都在邱大胡子看似无意的留意之中,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比高桥还要重要。 听到他们的对话,杨安生出了深深地担忧,连忙插嘴说道:“小荷!你不能把药方告诉他。” 看到杨安还不老实,邱大胡子右手持枪用枪管不轻不重捅了一下杨安的胸部,杨安闷哼一声后退了三步,与先前身后的那个汉奸几乎并排而立了。 邱大胡子还想收拾杨安,林小荷赶忙凑过来保护杨安。这一切被池田收在眼里,迫切想知道药方的池田赶忙喊道:“邱桑!” 自从感觉池田地位高于高桥之后,邱大胡子一直留意着池田。 林小荷进来后,与池田说话,谈话内容也一直吸引了邱大胡子。他看到了池田制止的眼神与手势,正准备收手,而注意力刚刚集中起来,却发现那把直刀从自己腹部拔了出来。 原来那把刀已经刺进了自己的腹部,刀刺得太快,刃太过锋利,仿佛拨出之后,被自己看到时才感觉到疼痛。看到那刀从自己腹部拔出,他先是满脸惊愕,在这一刹那显然难以置信是这个孩子捅了自己一刀,顷刻间感觉剧烈的疼痛而发出了“啊――”地一声惨叫,右手顿时本能地放松了对手枪的抓握,捂住了腹部创口,接着向大厅中间后退了数步坐倒在了地上。 杨安一直盯着邱大胡子和屋里的情况,希望能够寻到一丝翻盘的机会。他从来没有赌过,但这确实是一种赌徒的心态。师傅曾经说过,在非常凶险的战斗环境,一定要有生存的渴望,要有必胜的信念,有时还需要赌徒的心态。当然,这种心态的前提还是要有对战机的敏锐观察,还是要有一定的战斗实力,还是要有对战机的准确捕捉。 从林小荷开始与池田对话,杨安发现邱大胡子的注意力已经分散,并且大部分注意力关注到林小荷与池田的对话。这时,杨安感觉出手的机会可能会到来。当他听到池田喊叫“邱桑”,邱大胡子转头看向池田的那一刻,杨安右手迅速抓握邱大胡子左手中的直刀刀把,从他握住的刀鞘中迅速拨出,飞快地刺向他的腹部,左手迅速抓握邱大胡子右手所持手枪。接着,他拨出直刀,顺势向右转身挥刀,将右侧正准备抬枪射击的汉奸连手带枪从小臂处砍断。 “啊--”,又是一个渗人的惨叫。那汉奸断臂鲜血喷射,顿时弯腰抱臂惨号。 尽管在医院见过血腥场面,但还没有见到如此突发的血腥事件,林小荷被这一幕惊着了,“啊--!”地一声尖叫,捂着眼睛蹲了下来。 杨安左手持着手枪迅速指向池田,右手持刀抬起,右手腕托在了左手的下面。直刀刀口还挂着少许鲜血,枪口还在微微颤抖,散发着森森寒意。 这一幕接一幕,实在猝不及防,实在是来得太快,又太过血腥,所有人都惊呆了。 短暂的惊惧和惊愕过后,高桥和汉奸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长枪短枪,打开保险,拉动枪机上膛,将枪口一致指向杨安。 第八十三章 螳螂捕蝉(四) 杨安眼神紧紧地盯着池田,坚定而凛然地说道:“尊敬的池田大佐阁下,叫他们都放下枪,我今天跟踪过来就没有准备活着回去,这手一发抖说不定会把你打成蜂窝。” 这是段连义先前对杨安说过的警告。这时,听到这话的段连义真是哭笑不得。 池田也醒过神来,看着杨安白白净净的娃娃脸,看着他宽松袖口露出白净的腕骨,怎么也想不到,和林小荷差不多大小的学生娃娃,竟然做出了这么狠厉的事情。他知道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打手枪那是没个准,但是意想不到的走火却常常一枪毙命,轻松地把人击杀。看着直刀上滴着的鲜血,池田也感觉一阵心寒。池田心如电转,思考着破局的方法,绝对不能这么窝囊地死在这个小屁孩的枪口之下,绝对不能窝囊地死在这些中国人的乱枪之中。否则,传回帝国国内,都会让人笑死了。想到这里,这个精干的日本特务顿时冷静下来,果断地命令:“都把枪放下!都把枪放下。” 张一浦、赵怀远听到杨安喊“池田大佐阁下”,对池田的身份又惊又疑。 池田、高桥对杨安喊破了“大佐”这个职务身份,心中十分震惊,自己这大佐军衔,这小子怎么就知道了。 那些汉奸对池田不是太熟悉,听到“大佐阁下”的称呼,显然有些惊诧,但手里仍然拿枪对着杨安和池田这一个方向。 “都把枪放下!都把枪放下!”高桥再一次清醒过来,严厉地命令道。 高桥发现这个孩子左手持枪,感觉还有机会,心里快速盘算:自己这一方已有两人受伤不能战斗,池田大佐被控制,现在屋里还有七个人七支枪,门外还有一人一支枪。还有八个人八支枪,那小子还要顾及那个女孩的安全,他绝不会贸然开枪找死。只要稳住他,机会很多,胜算还是我们。盘算到这里,高桥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都把枪放下!”高桥紧接着喊道,同时自己果断地放下了指向杨安的手枪。 听到高桥的话语,张一浦、赵怀远在惊惧与怀疑中看到了一线活命的希望与期待,这一线希望与期待让他们眼睛一亮,精神一振,作好了随时战斗搏杀的准备。 “小荷!”杨安安慰地喊道。杨安让小荷站到身边,他左手持枪指向池田,右手丢掉直刀,迅速打开小荷背后的藤条箱,取出了一支驳壳枪,利落地打开保险。 看到杨安快速开箱取枪和打开保险的动作,池田、高桥都后悔了,他们已经潜意识地感觉到这个孩子用枪太过熟练。 “叫他们把枪放到地上!”杨安左手枪指池田,右手朝着右边断臂惨叫的汉奸开了一枪,惨叫声音戛然而止。 会客厅虽然面积较大,但相对于开枪来说空间实在太小。狭小的空间让枪声的混响异常响亮、异常震撼。枪声伴随着枪口的枪焰,揪扯着每个人的心,每个人的身体都无一例外地惊得一颤,继而是巨大的耳鸣,继而才是回神,日本人、汉奸以及张一浦、赵怀远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这么狠厉! “啊--!”林小荷再次捂住了眼睛发出了尖厉的叫声。 门外的汉奸听到枪响,持枪推门进来。“叭”地一声枪响,从门外进来的汉奸被杨安击倒。 屋里的人再次犹如牵线木偶,身体随着枪响的节奏同时震颤! 池田、高桥震惊了!汉奸们震惊了!张一浦、赵怀远、林小荷震惊了! 会客厅里,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杨安的手枪用得这么娴熟、这么精准、这么凶狠! 从看到被押着上楼开始,杨安想到了林小荷的安全。在这一刻,他已经决心寻找机会要博一把,即使是把命丢在这儿。 其实,这只是五六步以内的距离,虽然战机短暂,但杨安早有准备、早有算计。从刺杀邱大胡子到夺枪成功,自然是占尽了先机。 杨安从夺刀、刺杀、夺枪到转向斜劈,再到取枪连续开枪射击,接连击杀两个汉奸。这一系列的行动,环环相扣,步步惊心,全在意料之外,却又真实地发生,给人的听觉与视觉带来巨大冲击,给人的心灵带来强大震撼。这时,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毅然决然的杀气,震慑了屋里的每一个人。 杨安面色素来冷淡,这一刻散发出来的寒气,让池田、高桥还有汉奸们如坠冰窖。 所有人还未从震惊与惊惧中清醒,又听到一声不同声音的枪响,接着是池田的惨叫。杨安双目赤红,左手勃郎宁m1903手枪射出一发子弹击中了池田的右肩。而后,枪口对准了池田的胸口,预压下扳机。 “叫他们把枪放到地上!”杨安再次吼道。 张一浦看到了屋里出现了重大转机,内心生出了几分激动,他担心杨安击杀池田这条大鱼,大声喊道:“杨安,不要杀他,枪下留人!” 屋里一连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但池田仍然快速盘算着如何扭转战局,眼神不停地变换,仍然果断地大声喊道:“高桥,都把枪放到地上!” “高桥,都把枪放到地上!” “高桥,都把枪放到地上!” 池田忍着巨痛,眼光注视着杨安,他看到对方双目赤红。当他看到杨安预压下扳机,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口,他的内心已经绝望,心里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一边大声下达命令分散对方注意力,一边疯狂扑向对方。 池田的疯狂前扑让杨安惊愕,但这并没有妨碍他近乎本能地扣压手枪扳机,相反惊愕让他本能地加速扣压扳机,扳机顿时压过最后一道火,“呯、呯”两声枪响,池田胸口连中两枪,身体向前栽倒在地上。 高桥和汉奸们正在犹豫是持枪反击还是将枪放在地上,杨安、张一浦、池田的连续喊话,让他们脆弱的神经几乎崩溃。再次意外发出的两声枪响,让他们的神经彻底崩溃,他们的身体再次随着枪响的节奏震颤,枪响直接把还未放下的枪支惊得掉落地上。 接着,杨安右手枪面朝左,向离自己最近椅子上的汉奸开枪。这是真正的抵近射击,是最危险的战斗,也是杨安最熟练的射击方式,杨安犹如一尊杀神,逐一收割生命。他的杀气镇住了全场,汉奸们都惊惶失措。 随着杨安的枪响,张一浦、赵怀远也被镇住了,趴在了地上,和先前倒地的邱大胡子一起慌乱地抢着掉落地上的手枪。 为了保障池田的安全,高桥最先将手枪丢到地上。杨安开枪射杀汉奸后,他又在慌乱之中快速弯腰捡起了自己的手枪,抬起枪口瞄向了杨安。 第八十四章 螳螂捕蝉(五) 这时,高桥发现杨安枪口已经指向自己,便胡乱地开了一枪,连忙向会客厅里面的套间而奔去。 邱大胡子被张一浦击杀,屋里的汉奸除了邱大胡子,剩下的六人哪里经过这种阵仗,接连响起的枪声在密闭的屋内不停回响,异常响亮,摄人心魂。就在三五息不到的短暂时间之内杨安击倒六个汉奸,并对没有击毙的汉奸补枪击杀。 杨安持枪向里面套间追去,发现窗户已经打开,一条麻绳挂在窗户下沿,他探头看去,那高桥正撒开腿向远处跑去,已经拐进了一个小巷子。杨安持枪连忙准备射击,已然失去了最佳射击的角度与距离,只好收枪作罢。看到高桥背影的消失,杨安恨恨不已,懊悔没有将这个杀父仇人先行击杀。 杨安回到会客厅,安抚好惊魂未定的小荷,又取出了一个弹匣装在了枪上,把那支马牌撸子关好保险,交给林小荷。 心神甫定的林小荷这时注意到杨安上被掌掴的指印,心痛地抚摸他的脸颊。 “嘶--!”杨安痛得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小荷关切的眼神,强作无事地说道:“没事,我早就给他还回去了!” 林小荷用手巾轻轻地拭去了杨安脸上的血迹,轻声问道:“头还痛吗?” “没事,早就不痛了。” 这时,杨安听到套间里赵怀远喊叫道:“一浦哥,金条!” 杨安牵着小荷站在了套间的门口,看着赵怀远往书桌上的一个小皮箱里放金条。赵怀远清点结束后,兴奋地说道:“一浦哥,这下收获大了,不止搜到一批文件,还有大黄鱼3条,小黄鱼36条,银元500多块。” 杨安有意地咳嗽了一声,张一浦、赵怀远二人抬起头看了看杨安与小荷,张一浦依然自顾自地清点着文件,赵怀远顿时清醒过来,呆在了原地。这时,杨安冷淡地说道:“都别忙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战利品。文件你们拿走,金条、银元留下。” “小子,你不怕撑死!这儿的东西是我们找到发现的,当然是我们的。”听到杨安“打劫”的话语,张一浦戏谑道。 “你们找到的?昨天你们看到剑眉姐、小荷、小海子被邱大胡子绑架,难道是你们救出来的?你们被池田抓住,难道又是你们自己救出自己?你们昨天怎么没有找到和发现?”杨安反问道。林小荷怕他们吵起来,用手有意地拉了拉杨安的左臂。 听到这话,二人脸上顷刻间写满羞愧。张一浦毕竟老到成精,故作镇定地说道:“现在是战时,一切缴获都要归公,上缴国家。” “这是你们的缴获吗?有种的你们再缴获一次小日本鬼子的东西试试!如果不是刚才小荷被他们带进来,如果不是小荷跟池田说话创造了机会,如果不是我的动手,你们怕是早已见鬼了吧!我再说一遍,我取一半,你们取一半。”杨安退让了一步,仍然坚定地说道。 “不行。”张一浦固执地说道。 “好!好!好!我最后说一遍,我不想杀中国人,但是我的战利品,谁也别想动!”说完,已经恼怒的杨安双目再次泛起赤红,目视着前面的二人,垂下的右手果断地打开了驳壳枪的保险。 张一浦、赵怀远看到杨安打开了保险,看到了他双目中的赤红,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这时,张一浦知道自己先前仍然把他们当作小孩,视若空气,是多么幼稚!是多么可笑!想到先前杨安开枪杀人的气势,张一浦心中再次一寒,知道自己两人动起手来还是不够看的,有些后悔刚才没有答应一边一半的分法。 赵怀远后悔先前太过贪婪,以致于获救后,和张一浦一样都忘记了感激杨安的救命之恩,以致于自己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张一浦的贪心,让本是亲戚的一家人搞得这么对立,甚至会擦枪走火。想到这里,赵怀远心中绷紧了弦,暗暗地盯着张一浦,准备实时制止他的不明智行为和语言,不能让悲剧发生,这个杨安太让人意外了。 杨安一个人走了过去,取出一条大黄鱼、六条小黄鱼和200块银元放在了书桌上。又把桌子上的一只望远镜装进小皮箱里,提着这近二十斤的小皮箱向外面会客厅走去。 在会客厅里,杨安又收走了一支马牌撸子和一百多发配套的子弹,收走了驳壳枪20发长弹匣10个,毛瑟手枪子弹300多发。 杨安一声招呼都不打,连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带着林小荷离开。林小荷看到了杨安对他们的失望,看了看张一浦、赵怀远一眼,也没有打招呼跟着向楼下走去。 看着杨安收走两支勃郎宁m1903手枪,不紧不慢地向弹匣中装填子弹,又另外带走一批子弹。张一浦这才松下了一口气,在这一刻,没有想到那个曾经让他看不起眼的学生娃已经成了一个贪婪的杀神。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音,张一浦愣在了会客厅里,慢慢地思忖:自己又何尝不是贪婪之人呢?昨天,放弃了救人的最佳时机,何尝不是贪图功名漠视了生命!今天,想全部占有这些东西,又何尝不是吃相太过难看!说到底,还是贪念让自己失去了应有的清明,本来这一切都是这小子的战利品。还有,这小子临走时透露了日本特务会组织汉奸袭击战地医院的情报,这情报不也是大功一件。也不知这小子怎么得来的情报,他还知道池田是大佐军衔,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张一浦想到还可以去查抄段连义、邱大胡子的家,暗暗感叹今天的收获实在是太大了。想到今天的凶险,背上直冒冷汗。如果不是这个不苟言笑的小子,怕是真的要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想到这些,张一浦露出了庆幸的微笑。一阵思索,张一浦越发对杨安产生了兴趣。 赵怀远清理好屋里屋外的文件、财物、枪支和弹药,连忙叫喊,张一浦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赵怀远说道:“一浦哥,我们今天的收获太大了,这情报、财物不说了,这一批枪支弹药也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今天,我们还是有些贪心,杨安这小子是我们的福星,看来是把这小子给得罪了。” 听到赵怀远的话语,张一浦怔在了当场。 第八十五章 大黄鱼、小黄鱼 良久,张一浦一声长长地叹息,小声说道:“哎--!谁说不是,就是因为这池田是个大佐,是条大鱼,他杀了池田我就有点惋惜和恼火。当时想到的是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好为抗战出出力,也想借此建立功业,完全忘记了给那小子道谢。现在看来,我们两人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什么芝麻,什么西瓜?” “你不知道,现在军统刚刚筹建,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这小子的冷静、大胆、果决,还有那精妙的枪法,无一不是做军统的好料子。”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那还不简单,我看他好像还挺听得进我姐的话,还有小荷的话也挺管用,要不我找她们做做工作,把他拉进来。” “怕是没有你想的这简单,他恐怕不会加入我们的。我们俩从昨天开始就没有给他好的印象,先是没有救你姐、小海子、林小荷,哎--!这让我以后见到他们情何以堪。再就是,刚才我们给他留下了好大喜功和贪心的印象。”张一浦说到这些神色顿时黯然,当然说这些也有鼓捣赵怀远去做说客的小心思。他知道当赵益清、赵剑眉知道事情的经过以后,一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待他如家人一般,心生芥蒂总是难免的,谁让自己接连做得这么不堪呢! “一浦哥,没有救人也不怪你,还不是为了抗战,我真的一点都不怪你,我相信姐姐、爸爸也不会怪你,有我那能干的姐姐出马,你放心好了。再说,我们军统也是有实权的。”因为今天巨大的收获,赵怀远竟然有些自得起来。 杨安带着小荷走下楼,一直没有出声。想到今天的凶险,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这种侥幸胜出的凶险。这一线的侥幸,是实力与机遇二者的交集,失去其中任何一个条件,今天都将万劫不复!想到张、赵二人获救,为了获取文件和财物,竟然连声道谢的话儿都没有,让他再一次加深了对人性的认识。如果他们刚获救时道谢,并说出财物上缴国家,他根本不会想着去取走这些财物。但是,想到张一浦完全无视自己和小荷去争抢财物,他感觉到了他们的背叛,感觉到了他们这么现实和及时地背叛,这让他有些想不通,这让他肚子里憋了好长时间的气。 这时,杨安才感觉小荷挽着他的手臂,慢慢地从中缓了过来,心绪宁静了下来,他缓缓地抒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这些钱财,当时我就没有想取走一分。但是,他们对我们两人的无视,让我感觉到了他们的背叛,这是我和你的战利品暂且不说,面对背叛我就只有跟他们讲狠话了。刚才没有吓着你吧?” “还好,当时还真怕你和他们吵起来或者是动手。俗话说:钱财迷人眼,我想张一浦是因为一时糊涂迷了心智才会这样,他会后悔的。凿子,今天幸亏有你!” “小荷,今天多少有一些侥幸和机会,要是没有你进来吸引了注意力,把池田吸引过来,为我创造了那一线机会,怕是要把你给牵连进来了。以后,我不会让你再面临这样的凶险。刚才,我留下一条大黄鱼、六条小黄鱼、二百块银元,就是给他们留下一线,防止他们惦记着,给小诚哥、剑眉姐和我们带来不确定的危险。尽管如此,尽管赵怀远是剑眉姐的弟弟,我还是会注意他们的,你也不要担心。”说着说着,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杨安用黄包车拉着林小荷原路返回至苏州河,又从那里沿着熟悉的路线来到了新民医院。在医院里,二人见到了满脸憔悴的林小诚,看到林小诚胡子拉碴的,都心痛不已。 在新民医院,林小荷让赵剑眉给杨安头顶伤口检查上药。还好,只是非常轻微的表皮伤,赵剑眉作了简单消毒上药处理。 晚上,在赵剑眉、杨安、林小荷的劝说下,林小诚和大家一起回到家里。小海子几天不见爸爸,林小诚一进家门,就被这个可爱的小家伙缠在了身上。还是赵剑眉的劝说,他才从爸爸身上转移到杨安的身上。 因为早晨赵剑眉的交待,吴妈将晚饭安排得比前几日要丰盛。赵益清看到女婿胡子拉碴的,满脸憔悴,也是心痛得很,接连两次给女婿舀上高汤,劝他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 晚饭后,杨安一脸正色地说有事,把大家留下。 杨安把小皮箱拿了过来,放在大家面前打开,又把金条从布袋里倒了出来。赵益清、林小诚、赵剑眉、吴妈看到这么多小黄鱼金条,还有两块一小拃长的大黄鱼金条,都惊诧不已,一起看向了杨安。杨安平静地说道:“上午,我和小荷去跟踪了昨天绑架剑眉姐的人……。” 林小诚还不知道绑架这件事,立马打断杨安问道:“剑眉,绑架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怎么没有告诉我?” 赵剑眉看到丈夫有点责怪,于是把昨天三人被绑架的事件一五一十地道来。 听到杨安营救凶险的过程,林小诚震惊不已,连连看向杨安,杨安只是平静地倾听,好像剑眉姐讲述着别人的故事。看着杨安的平静,林小诚内心是满满的感动。在这一刻,他终于在内心里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个外姓弟弟。 赵剑眉讲述完绑架的事情,大家一起看向了杨安。杨安淡淡地说道:“上午我和小荷去跟踪那三人,和张一浦、赵怀远两位大哥一起杀了几个日本特务和汉奸,这两条大黄鱼、三十条小黄鱼,还有这三百多块银元是战利品。” 再次听到杨安杀人,赵益清、林小诚、赵剑眉、吴妈将信将疑又看向林小荷,林小荷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下大家才确认了事实,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杨安,完全不能够想象这么一个身体单薄的学生娃还能够杀日本人和汉奸。但一想到,还有张一浦、赵怀远两个大人,肯定是以他们为主,心里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时,杨安才留意小皮箱里还有一个布包,打开一看,竟然全是药品,林小荷一清点,有磺胺消炎粉一百五十袋、消炎片一百五十片、吗啡针剂五十支。 清点完药品,杨安说道:“小诚哥,剑眉姐,这些金条,我想一半捐给医院购买药品,这些药品当然也送给医院,也算是为抗战出点力。剩下的金条和银元,带回扬州家里。七月,福伯和我从汉口回扬州时,他说这些年因为民国政府扶持西医、限制中医的规定,随着西医的深度推广和普及,对整个中药材市场冲击很大,传统的中医生存的空间越来越艰难,即使像我们林家这样的世家,也到了举步维艰的程度。当初,老爷子让我学中医,因为想早点赶上小荷读书,也把这事给耽误了,这也是我心中的一份亏欠。这些年,我一直给家里添麻烦添乱子,还从来为没有家里做什么事情,这也算是为家里尽尽绵薄之力。” “另外,今天我把池田给杀了,遗憾的是让高桥这个杀害爸爸的凶手给逃脱了。他一定还会惦记找我们报仇,或者是袭击医院。为此,我上午在缴获枪支中拿了两支手枪,一支给小诚哥,一支给小荷,必要时也可以防防身。” 林小诚、赵剑眉坚持拒绝使用手枪,理由是医生的手是救人的而不是杀人的。杨安只好作罢。 第八十六章 杨安的选择(一) 杨安刚收拾好东西,传来小院门铃的声音。听到赵怀远的喊声,赵剑眉小跑过去开门,把弟弟从门外迎了进来。看到赵怀远从小院门口进来,杨安说把皮箱提到楼上去,有意地离开了客厅,林小荷会意地也跟着上了楼。 赵怀远打着招呼就在桌子上坐了下来,吴妈端来一杯茶放在了他的面前。赵怀远刚落座,赵益清就问道:“怀远,你和一浦不是在教育部门上班,怎么又跑去抓起日本特务和汉奸了?听杨安说,你们今天杀了好几个日本人和汉奸。” “爸,事情不是你说的这样的。”听着父亲的问话,赵怀远惭愧不已,连忙地解释道。接着,他给大家讲述昨天白天到晚上再到今天上午他和一浦做过的事情。 听到昨天晚上救人的事情,赵益清皱着眉头伸出右手点了点儿子,怒其不争地斥道:“血浓于水,这就是你一个当弟弟、当舅舅的样子,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保护还能够做什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赵剑眉了解弟弟赵怀远的心思,维护地说道:“爸,这不怪怀远,他也要听从上级的安排不是,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再说这事也过去了。” “过去了?我就来说说看,如果不是昨晚杨安累了,在路边睡着无意之中听到池田和高桥的对话,如果不是杨安精通日语,如果不是杨安跟踪那高桥听到了小海子的哭声,如果不是杨安昨天的幸运,那么现在还会有多少人受到牵连,那么我们现在还能坐在这儿轻松地说话。那个日本人高桥离去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救人,当然也要把高桥控制起来。这还是你的亲人,他张一浦的师妹,如果是普通的中国人,你们该有多么麻木!民众这么养着你们还有什么用!”赵益清接着继续批评儿子。 赵剑眉说道:“好了!好了!尊敬的赵教授,现在还是让怀远把事情说完。” 赵益清又伸出右手狠狠地点了点赵怀远,以此发泄心中的不满。 “爸,姐夫、姐,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专门来给你们赔不是来着。爸--,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赵怀远看到父亲那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再次连声道歉。 “好了,姐知道你委屈,你也得听上面的不是。没有怪你,你还是接着说吧。” 赵怀远详细地讲述着上午发生的事情,听到杨安出其不意地夺刀、刺杀、夺枪,又到一个接一个地去杀人,众人时而满脸惊愕,时而惊声连连,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除了因金条发生争执的细节,赵怀远把所有的过程全部讲完,最后还说道:“爸,那日本人和汉奸都是杨安杀的,他一个人杀了九个人,伤了一个人,这个受伤的人最后被一浦哥击杀,如果不是她和小荷,我和一浦今天是回不来了。” 当得知杨安一个人击杀九人,还刺伤一人时,桌上的人都快惊掉了下巴,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赵益清、林小诚、赵剑眉才想起先前杨安赠送手枪的时候,想起他熟练的动作,平淡的语气,想起当时林小荷的平静,这下又觉得这些事情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大家还未从惊诧中回过神,只见赵怀远从手提袋里拿出两筒包好的银元,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灰色小布包,打开这块布说道:“这一条大黄鱼、六条小黄鱼也是杨安留下的战利品,我给他带了过来。” 众人疑问地看着赵怀远,赵怀远接着说道:“这是杨安留下的,我们来还给他。在现场我们缴获一批枪支弹药和文件,今天收获还真是不小。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 赵怀远说完,看了看吴妈。赵益清说道:“吴妈是自家人,你尽管说。” 吴妈听到了赵益清的话,知道赵怀远要说重要的事情,说道:“赵教授,没事,你们不要管我。”说完,知趣地离开了客厅。 “我现在来,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想邀请杨安加入我们的组织。” “你们的组织,什么组织?”赵益清双眉微蹙问道。 “蓝衣社特务处。”赵怀远不想说出新筹建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名称,当然也有保密的需要,于是说出了他们组织的原来名称。 “蓝衣社?”赵益清再次一脸惊愕,继而紧紧地蹙起了双眉,低沉着声音恼怒地说道:“蓝衣社?你,你,你什么时候加入的蓝衣社的?这个组织专门迫害共产党人、进步人士和进步知识分子,这么臭名昭着的组织,你怎么……?” 赵益清听说过这个组织,说着竟然恼羞成怒,一下子语塞,缓了一口气,坚决地反对:“你已经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但你还要杨安加入,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 赵怀远知道自己的组织不受人欢迎,但还从未听人说得这么不堪,还是有些不服地说道:“爸,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现在国共合作,我们主要任务是对日工作,是抗日,还有锄奸的任务。杨安这么好的枪法,心态又这么沉静,张一浦说他天生是干我们这行的料。现在,他还不知道杨安这么精通日语,否则他会更加迫切地希望杨安的加入。” “呵呵,合着你拿金条来是招兵买马来的。在这儿,我第一个反对,就是他张一浦亲自来也不行!”赵益清是看着张一浦成长起来的,一直对他的成熟与为人非常满意。但听到张一浦见死不救、好大喜功,对他的这种行为没有好感,已是心存芥蒂,再次坚决反对。 赵怀远把眼睛看向了姐姐,希望姐姐能够帮自己说说话。 赵剑眉并不怎么关心政治,但国民政府对共产党的穷追猛打,她还是十分同情共产党的。现在国共合作,当然是所有中国人所期望的事情。她的生活历程简单,人生和事业都很顺利,以前也未听说过蓝衣社这种组织,不知道弟弟的这个组织以后是否还会做那些让人不齿的事情。但是,听爸爸讲到这个组织如此不堪,爸爸讲的话一定是有依据的。因此,她对弟弟的选择有些疑惑。自己的弟弟,她当然是非常了解,心地善良,为人正直,做事勤奋,那既然他能够选择这个组织,或许也不一定就是父亲所说得那么不堪。 她当然知道杨安在林家身份是十分特殊的,虽然他是外姓,但由于他的父亲因林家而死的缘故,以及这孩子的聪明、勤奋、忠实,都得到了林家充分认可与接受,尤其数林家老爷子更为喜欢他,这也是他们母子顺利融入林家的根本原因之一。这次到上海来,赵剑眉、林小荷、小海子又亲历绑架,杨安为了营救不惜以身犯险,慷慨赴死,差点连小命丢掉,这无疑让他们感觉到了更胜于亲情的情感,让他们觉得这个一向冷漠寡言的孩子的可贵、可亲与可爱! 赵剑眉有些犹豫,杨安是要回扬州的,他是块读书的好材料,当然希望他有更好的未来。但是看到弟弟眼光中那少有的恳切与期待,一向疼爱弟弟的她又于心不忍。她受过西方的教育,想着还是要尊重杨安的选择。停了几息时间,赵剑眉说道:“要不,把杨安喊下来问一问,他要是愿意,我们什么也不说。他要是不愿意,你和张一浦就不要再纠缠。” 看到女儿帮着儿子说话,赵益清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短暂的一天,赵怀远已经知道杨安对日本人的痛恨,心想只要说出自己的组织是个真正抗日的组织,他相信这小子一定会答应的。于是自信地点点头答道:“好吧。那就先谢谢姐姐了!” 第八十七章 杨安的选择(二) 楼上,杨安教授林小荷练习枪支的使用。在楼下谈论话题的这一段时间,林小荷已经学会了双手持枪、验枪验弹、装退子弹、开关保险、瞄准击发等基本操作要领。想到今天下午面临的凶险,想到杨安当时持枪威风凛凛的样子,激起了林小荷练习的热情,她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尽管只是空枪,她没有丝毫觉得乏味。看着林小荷认真的样子,杨安心中涌起怜爱之情。 正在走神,赵剑眉上来喊道:“杨安、小荷,你们下去一下吧。” 杨安回过神,和林小荷来到了客厅,在桌子上坐了下来。赵怀远把大黄鱼、小黄鱼、银元推到了杨安的面前。杨安当然知道这是下午他留下的,看着赵怀远一脸的认真与诚恳,又看了看坐在桌上的赵益清、林小诚、赵剑眉,只见林小诚、赵剑眉点了点头。接着,听到赵剑眉说道:“杨安,这本来就是你和小荷的战利品,他来还你,收下吧。” 杨安看了看眼前的金条、银元,又看向剑眉姐,点了点头。 看到杨安收下金条和银元,赵怀远窃喜。 赵剑眉接着说道:“有件事情,怀远哥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怀远真诚地说道:“杨安,今天下午的事情,对不起。” 看着赵怀远,杨安没有吱声,赵怀远说道:“我现在来还东西给你是一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希望你加入我们的组织。我和张一浦明着是在上海市教育部门工作,实际上我们隶属于国民政府一个秘密的组织,主要负责对日情报、秘密军事行动以及清锄汉奸等秘密任务,战时我们就是国民政府军队的眼睛,在当前的抗战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今天看到你冷静、大胆、果决,还有精妙的枪法,另外你还精通日语,我们都觉得你是做我们这行的好材料。因此,上级专门安排我晚上来征求你的意见,我个人也真诚地邀请你加入我们,来为当前的抗战大业共同奋斗。” 杨安一直注视着赵怀远的双眼,他从这眼神中看到了真诚、看到了热忱。 赵益看着杨安对自己儿子的注视,眼神里露出了深深地担忧。 林小诚看着杨安,面露担忧之色。福伯临终前有两个遗嘱,一个是将他的骨灰带回扬州安葬,一个是把杨安、小荷带回扬州。如果杨安选择了加入这个组织,那么他将会留在上海。这样,林小诚则难以向家里交待。 赵剑眉心中是一片纠结,一边是自己弟弟要从事的事业,一边是自己希望有着美好未来的杨安,杨安没有做出选择,她的内心都是纠结的,杨安做出了选择她都会支持。 林小荷眼睛明净,静静地看着杨安,因为她早已知道了他的选择。 杨安又看了看桌上的其他人,淡淡地说道:“谢谢你们这么看得起我!我现在在医院帮忙本身就是抗日,本身也是杀鬼子。我想在医院帮忙也许更适合我自己。” 这时,赵益清、林小诚舒了一口气,赵剑眉也不再纠结。 杨安的话是一语双关,说完眼睛又继续看着赵怀远。赵怀远说道:“是的,我尊重你的选择,也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抗日。但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你现在就是一块好钢,如果加入我们,你将会发挥更重要的作用,现在我们的组织在上海成立了特别行动队,将直接参与一线作战。你加入我们的组织,可以随你选择哪种方式进行抗日,这样也能充分发挥你的特长。” 杨安听着这话,耳朵也觉得非常享受,但他心中一片清明,想着怎么拒绝才好。 客厅里一片宁静,过了一小会,杨安说道:“记得七月中旬蒋委员长公开宣布对日作战时曾说过‘和平已到绝望时期,牺牲已到最后关头,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均应奋起抗战’。在来到上海后,在剑眉姐这儿看到《申报》登载的张治中将军的《告京沪区民众书》中说‘智者尽其能,勇者竭其力,闻风而起,共舒国难,此其时矣’。在上海抗战的紧要关头,前面有拿枪打仗的,后面有后援会、服务团,还有工人、农民,不管在哪条战线都是抗战。我们一家人都到医院服务,本身就是竭尽全力。今天上午你也看到了,这种凶险甚至堪比前线。在你来之前,我还和家里人商量,将那批金条的一半和一批药品拿出来捐给医院用作抗日。好了,我也不多说了,我想我的决定已经告诉你了。” 桌子上的人没有想到杨安记性这么好,把报纸上的内容都记得这么清楚。赵怀远也是非常吃惊,上午和张一浦都以为这小子有些贪财,眷念着物质财富。没有想到,他倒是如此大气,一下子拿出一半用来抗日,还有一批价值不菲的药品。想到这里,赵怀远连连点头称赞,与在坐的人打过招呼离去。 赵剑眉和吴妈一起把弟弟送到了小院门外,回到了客厅,还未落座就问道:“杨安,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打枪怎么这么厉害?” 这个问话也一直闷在林小荷心里,林小荷知道杨安该说的时候一定会说的,但她仍然期望早点知道答案。对这个问话,赵益清、林小诚也是十分感兴趣。 杨安看着桌上的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其实,会打枪这件事情,我也不是有意隐瞒。在去年离家出走后,流浪到汉口,有幸遇到了师傅。‘九一八事变’时,东北军北大营遭到日军进攻,张学良下达了不准开枪的命令,师傅他们三人因为不满东北军一贯畏惧日本的做法,在掩护主力撤退后,私下逃到汉口,估计在当年北大营的失踪人员中有不少就是这种情况。师傅上过东北讲武堂,到日本军校留学过,我就是跟着他学的日语、步枪和手枪射击。这一年多时间里,每天上午拉黄包车或者是在码头扛包,每天下午和晚上学习日语,还要抽时间学习英语。从去年‘九一八’纪念日后,开始练习射击,每天下午打数十发子弹,到今年7月上旬,我都打了近万发子弹,相当于当年东北军精锐部队十来名士兵一年训练的消耗量,师傅买子弹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和福伯一起回扬州,怕家里人担心,所以没有告诉家里我会打枪,还有师傅送我手枪的事情。” 听着杨安这么平淡地说话,桌上的人都知道这学习日语、射击、拉车、扛包,无论哪一样,怎会他说得这么轻松,这背后的都不知道要付出多少辛劳、流下多少汗水。 第八十八章 战事(一) 赵益清看着杨安,心中震惊不已。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身材单薄、面色白白净净的学生娃这两天会经历这么多事情,会经历这么凶险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己的儿子讲出来,大家都不会知道他今天经历了如此的凶险,这种凶险经历甚至可以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想到昨晚自己女儿、孙子虎口脱险,赵益清也是暗暗后怕……。 林小诚看着家里的这个特别的小弟弟,神情有些复杂,如果不是他离家出走汉口的经历,如果不是在汉口学得一身本事,自己这个小家真是要破碎了,真是要毁在池田和高桥手上了。想到这里,林小诚心中没有了复杂,只有感激满怀,他恳切地说道:“小安,今天大哥真要好好谢谢你!” 杨安打断了林小诚的话说道:“大哥,碰到这种情况,只要是中国人,都会伸出援手救人的。再说,我是林家人,我们是一家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我的亲人!绝不会允许日本人伤害我的亲人!”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我的亲人!绝不会允许日本人伤害我的亲人!”这话语是一个男儿的铿锵誓言,感染着桌上的每一个人。听到这话,大家都心生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一份难得的踏实,都不由地投来赞许和感激的眼光。林小荷听着杨安的说话,宁静的心灵漾起满满的幸福,不禁伸出右手紧紧的抓住了杨安的手,杨安微微用力握了握予以回应。 林小诚看着杨安说道:“小安,好样的!谢谢!” “是啊,是要好好谢谢我们的杨安!杨安也是真正的抗日英雄!是我们家里的英雄!”林小诚的说话将赵益清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赵益清也是满怀感激地说道。 听着赵教授的夸奖,杨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摇了摇头。 桌上的氛围又宽松起来,过来一会,大家又不由自主地说道了当前的战事。 林小诚说道:“这几天,在新民医院我也是最忙碌的人之一,每天除了做手术,还要会和其他的医生、护士一起查房,巡查伤员的伤情,听到了一些当前战事,听到了前线将士感人的事迹,爱国勇士们一心为国、不怕牺牲、敢于与强敌战斗的英勇事迹一直鼓舞着我、鞭策着我,也正是在这种爱国情怀与牺牲精神的鞭策中,我这几天才能够在医院坚持下来。”接下来,林小诚讲述了这几天听到的战事。 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上海抗战后,国民政府高层真正感受到来自长江口、上海方向日军入侵对首都南京的威胁。对此,国民政府开始着手针对拱卫首都南京修建永久性国防工事。在长江以南,南京以东的广大地域,太湖流域面积巨大,涉及上海、江苏、浙江、安徽等四省,流域湖泊众多、河流纵横、沼泽密布。太湖流域水网地带,易守难攻,是日本由东向南京方向入侵的天然障碍。为此,国民政府从军事上设想,日本由东入侵南京,日军机械化部队和重炮兵部队更容易从太湖流域以北沿京沪铁路从上海、苏州、常州、镇江一线向西进犯南京。当然,在太湖以南地域也有日军西侵的现实可能,但在这一线有太湖、钱塘江、天目山山脉等天然屏障隔阻,不利于日军行动,自然作为次要防御方向。因此,国民政府将太湖以北日军可能进犯路线作为主要防御方向。在苏州、常熟、无锡、江阴等地有虞山、定山、惠泉山等不少山地分布,这是军事防御天然的地利要素,国民政府决定在这些区域修建国防工事,选定了苏州至福山一线修建工事作为第一道防线,在无锡至江阴一线修建工事作为第二道防线。这些永久性国防工事是经过德军顾问实地勘察、指导后确定的。 根据最高统帅部关于京沪杭三角洲地带永久性国防工事建设的部署,德式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和几个独立工兵团从去年初开始,构筑苏州到福山一线的国防工事,他们称之为吴福线,还有无锡至澄江一线的国防工事,他们称之为锡澄线,这些主要是防范日军从长江口、上海方向对我首都南京进行侵犯,以此拱卫首都的安全。 在“七七事变”爆发后,张治中将军指令第二师补充旅先行秘密进入苏州。这个旅有两个团,一个团化装为上海保安队,入驻虹桥、龙华西飞机场,加强警戒,一个团化装为宪兵进驻松江镇。同时,他们还负责对上海的日军开展化装侦察。 虹桥机场事件发生后,11日晚,负责上海方向防御的第三战区第九集团军下达了部队开进的命令:第八十七师主力进驻市江湾镇中心区,针对公大纱厂驻守的日军占领进攻阵地,一部进到吴淞,负责防范登陆进犯的日军;第八十八师进驻上海北站与江湾镇一线,针对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一带日军占领进攻阵地。 8月12日,德式八十七师、八十八师分别转进上海。进入上海后,八十七师第二五九旅在虬江码头地区待命,第二六一旅一团在蕴藻浜火车站、吴淞镇、炮台湾地区驻守待命,第二六一旅二团在淞沪线张华浜火车站驻守待命。八十八师在闸北火车站、闸北、江湾镇一线预设阵地驻守待命。 国军的军队一开进上海马上派出便衣对日军进行侦察,日军根本没有和往常一样严格盘查,侦察人员很轻松进出日军驻扎区域的街道。侦察人员甚至在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周围轻松地转了转,对周边的大街小巷都进行了详细侦察。通过侦察发现,驻扎上海的日军不知什么原因全部龟缩在各个军事据点。 12日晚,占领预设阵地的国军各部分别接到“13日拂晓进攻”的命令,之后不知是什么原因又接到“不得进攻”的命令。12日侦察时,上海的日军尚未真正地作好战斗准备,还不得不龟缩于各个军事据点,如果13日拂晓进攻,正好利于对日军分割包围,逐个击破。但这个“不得进攻”的命令,让国军各部止步于预设阵地,错失了良好的战机。 第八十九章 战事(二) 8月13日上午,龟缩在各个军事据点的日军开始向外派出兵力,图谋向占领交通要道与军事要点,占领军事据点以外的城市建筑,依托坚固的城市建筑建立临时据点,居高临下扼守各交通要道,为各个军事据点建立战斗缓冲地带,以此来迟滞国军对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公大纱厂、汇山码头以及日租界等主要军事据点的地面进攻。 上午9时15分,身着深蓝色日本海军陆战队军服的日军士兵七八十人,从四川北路的日本小学出发,企图冲出虬江路口横浜桥,以轻机枪向国军扫射,上海保安队被迫还击,将日军击退。这天上午,日军还从司令部出发,先行抢占了粤东中学、爱国女校等军事要点,下午3时许向八字桥进攻,与刚刚开进到此的八十八师一部遭遇,八十八师的国军被动接敌开火,将日军阻滞在八字桥以南区域。下午,日军还对青云桥、横浜桥、江湾路、引翔乡派出兵力展开进攻。在13日这天,日军从各个军事据点向外扩张,占领了一些要道并依托房屋建筑和街道建立工事。为此,第一次‘停止进攻’的命令让日军提前占领有利地形和建筑,在核心军事据点以外从容地建立了军事缓冲地带,让国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14日上午,国军飞机对上海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公大纱厂、汇山码头及黄浦江上的日军军舰进行了轰炸。日军司令部建筑十分坚固,航空炸弹的命中竟然对它没有什么毁损。汇山码头、公大纱厂被命中,出现了巨大火光,但战果仍不明朗。因为轰炸,黄浦江上的日军军舰纷纷向长江口方向逃窜,以运动逃避国军空军的空中打击。14日下午3时,国军发动全面进攻,但由于日军占据军事要点,依托坚固的建筑和街垒,加上是城市巷战,国军缺乏炮火支援摧毁日军坚固的工事,兵力优势难以发挥,伤亡巨大,进攻并没有取得预想的战绩。因为伤亡巨大的因素,上峰下达了第二次停止进攻的命令。15日、16日,国军奉令作攻击准备,并没有实行全线攻击,军事行动仅仅占领五洲公墓、爱国女学、粤东中学、持志大学、沪江大学、八字桥、宝山桥等外围军事要点,第八十七师第五十九旅第七连、第八连合力突入敌阵地,占领了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南面的海军军官俱乐部,这场战斗异常激烈,这两个连队的连长先后牺牲。 讲了一会,林小诚端起手中的茶杯一连喝了几口茶,抑或是想着怎么讲下去,抑或是想借这茶水平抑刚才的心情,抑或是想借这茶水缓解数日的劳顿。 听着林小诚的讲述,杨安陷入了沉思,国军停止进攻期间,日军对部分街巷展开反攻,他经历了国军防守的战斗,那种激烈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之前的想像。他不敢想像,没有炮火的支援,国军是如何凭着血肉之躯突破日军坚固的军事工事和街垒。 杨安看到了桌上先前赵益清拿上来的报纸,他拿起了报纸快速浏览,在8月16日《申报》上看到了林小诚刚才所讲战斗情况的报道,对这场战斗报道: “……经前日之血战,我军已将公大纱厂日军司令部包围,右翼进展至江湾路北四川路,将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包围,同时空军出动轰炸,于昨日9时30分,在炮火掩护下,向北四川路宝乐(荣)路方面猛攻,当将上海日本海军俱乐部占领……我军于弹雨密集之下,奋勇前进……师连长身先士卒,中弹受伤,士兵拟挟之后退,该连长忠勇异常,奋不顾身,仍挣扎负创前进,士气更为振奋,争先浴血前行。当于上午9时30分,占领日海军俱乐部,防守该处之敌军300余人,完全歼灭。下午,敌在海军俱乐部以南向我发起猛攻。” 之后,杨安又在8月18日《申报》看到题为《我三度占领俱乐部》的报道。从这些报道和林小诚的讲述,杨安知道敌我双方寸土必争的决心,知道了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公大纱厂等日军主要据点,知道了苏州河以北的公共租界北区以日本人为主,日本人依托租界、码头和军舰炮火、航空母舰上的飞机,从陆地、海上和空中支援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公大纱厂等方向的战斗。今天他也知道了更多陌生的地名,虽然他不知道了这几天国军进展空间大不大,即使国军总体对敌人形成由北向南合围之势,但他感觉更多的局部战斗是与日军开展反复的拉锯战,因为一些地名他这几天已经多次听到和在报纸上看到。杨安想起师傅曾经说过,日军海军舰船兵力投送的高效与力度,可以一次运输数千人甚至是数万人,日军的舰队还可以对陆地战斗提供强大的空中支援与炮火支援,对国军进行炮火压制。想到这里,杨安的心情越来越沉重,甚至有些窒息的感觉。 林小荷发现杨安看着手中的报纸发呆,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连忙扯着杨安的手喊道:“凿子、凿子,你怎么啦?”桌上的人都看到了杨安的异常,关切地看向杨安。 杨安回过神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答道:“哦,没有什么。”又看了看桌上的人,看到大家关切的目光,接着又说道:“我只是为抗战勇士们担心而已,报纸上虽然没有报道国军伤亡人数,但从医院看到的情况,伤亡的人数实在不少。还有报道说及日军在海军军官俱乐部防守与进攻伤亡情况,可以推测国军伤亡至少不会少于日军,从这些局部的战斗也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也可以知道国军伤亡巨大。只是担心这样下去,德式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以这样巨大的伤亡,兵力的巨大消耗,对日军的进攻还能够持续到什么时间。” 林小诚一脸正色地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国军的兵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上海开进。听说第七十九军第九十八师在15日拂晓已经抵达上海南翔火车站,已加强给八十七师,对公大纱厂方向日军进攻。还有德式三十六师16日到达上海,进驻江湾及虬江码头一带,他们没有经过休整,就开始进行战斗准备,他们负责从八十七师、八十八师原来作战的结合部向南突入,力图分割切断公共租界日本区域及码头区域对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公大纱厂敌人的相互支援。他们从17日凌晨参加了对日军的穿插突击行动,这次穿插突击行动以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两个德式师为主,各派出一支四五百人的突击队,配备一门三七战防炮,他们携带了两天的干粮和水,每个士兵带好了两百发子弹,还有手榴弹、炸药,他们有的是遇墙拆墙,悄无声息地从一条街道穿到另一条街道,有的遇房爬房,在屋顶搭起简易的过桥,悄无声息地从一个房顶越到另一个房顶。这种非常规的作战方式,让日军无法得知国军的行踪。这种意想不到的进攻,直打得日军惊惶失措、目瞪口呆。” 听到这里,桌上的人都禁不住轻轻地拍了拍桌子连连叫好。 第九十章 战事(三) 林小诚看了看大家,意兴更足地讲到:“这次突击行动与大部队战斗支援行动在战术上相互配合,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到今天日军海军俱乐部已被我们三度占领,我们还占领了范家宅附近的日军海军操场,驻守这里的日军在国军强大的攻势下逃窜到日本租界。占领海军俱乐部后,基本完成了对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合围,还有公大纱厂也被包围。另外,国军还从公共租界的东面沿黄浦江进攻推进,包围了裕丰纱厂、大康纱厂中间发电厂的日军。” 说到日本海军俱乐部,赵益清一脸严肃地插了话,细说了其中的一些屈辱的历史: “这日军海军俱乐部原来的地址是在公共租界北区贝开尔路53号,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才在最近三四年搬到北四川路底的现在的位置,正好在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南面。” “甲午战争战败后,日本对满清政府的软弱无能早已了然于胸。战后不久,日本完全无视满清政府的存在,向上海派出军舰。从此,黄浦江上常有日舰驻泊。公元1897年,上海小车工人示威抗议,日本派大岛号数十名陆战队士兵登陆警备总领事馆,这就是日本真正登陆大上海并向上海派驻军队的开始。在这以后,日本不断以各种借口增派军队到上海。民国初年,日本趁西方国家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际,再次增派军队到中国沿海,当时民国军阀割据,政府当然无力顾及这些。随着登陆上海的日本海军不断增加,海军士兵喝酒滋事频频发生,引起了上海民众和洋人的极大反感与抗议。为此,日本海军为了不让这些丑事影响日本在沪重大利益及远大图谋,就在贝开尔路开设了上海日本海军俱乐部,专门给上海的日本军人提供消遣、娱乐和发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个俱乐部搬迁到北四川路、江湾路这块的。正是这些经常出入这个海军俱乐部的日本海军军官,他们是民国二十年“一二八”事变的制造者,他们现在又挑起了侵略战争,该有多少人中国人丧生在他们的手中,他们的双手该沾上了多少中国人的鲜血!” 听到赵益清教授的话,大家都恨恨不已! 林小诚看到了岳父大人的示意,接着讲道:“在开战的前几天的战斗中,国军统帅部的一些禁令也是让抗战的英雄们头痛不已。比如,飞机轰炸不能波及苏州河以南的租界,还有只能消灭占据中国领土的日军,而不能进攻公共租界区域内的日军。这禁令极大地束缚了国军的手脚,他们只能在公共租界之外作战,尽量避免进入租界作战,甚至是包括日本人占主体的公共租界区域。” “来医院治疗的旅团一级指挥所的参谋说,这次上海的抗战并没有按照计划完成最初的战斗决心,实际的作战过程要远远比战前大家的预想要惨烈与血腥。从‘一二八’抗战后,日本人发现中国人在逐渐觉醒,发现中国军队也会反抗。于是,他们在上海构筑了大量的暗堡与工事,钢筋水泥让这些工事坚不可摧。还有日军临时用沙袋建起的街垒,也在前面放置了专门用于防弹防炸的钢板防盾。德式师在轻武器上还可与日军海军陆战队有得一拼,但在火炮支援方面,就差了很多。即使是有限的火炮,也不敢随便开炮,因为台风过后,日军航空母舰上的飞机不停地起飞巡航,稍不注意,就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因此,国军的进攻完全是采取人海战术,因为这是唯一能够消灭日军的办法。这次穿插突击的军事行动也没有完全达到预期的目标,虽然穿插可以给日军出其不意的打击。但是,有更多的时候,还是无法避开日军的暗堡与街垒,攻坚战还是难以避免,伤亡自然巨大。听说昨天国军的重炮炮击了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命中的炮弹倒是不少,但仅仅是震碎了一些玻璃,对这座军事堡垒式的建筑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地破坏。” “说起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它是一个四层钢筋水泥的建筑,始建于民国十三年,民国十八年扩建成钢筋水泥结构的五层城堡式建筑,占地6000多平方米,是一个‘回’字形建筑,中间有一个2000多平方米的操场,楼顶有一个高高的了望塔,顶部还有一个旗杆。从远处看,整个建筑就像一艘航空母舰,那个了望塔就像航空母舰上的舰岛。据说,这个建筑可以驻军2000人以上,完全是一个集军营、军事观察所、枪炮阵地、防空阵地和军事仓库于一体的生活设施、军事设施齐备的城市军事城堡。这个建筑在东江湾路、四川北路一带,是一个区域性制高点,它可以俯瞰京沪线上海段,近距离火力控制火车北站,钳制京沪铁路入沪咽喉,向北可以火力支援江湾镇、大场镇等区域,向南雄视整个租界区域,扼守租界向北出入,向东甚至是可以火力支援吴淞南侧的军事行动。可以说,这座军事城堡就是苏州河北面以日租界为基础前出的战术支撑点,大楼上的火力点可以有效控制附近很大范围的街区,日军还在楼顶的平台上部署了高射炮,远距离目视侦察空中来袭,及时进行有效地防空,完全是一个极其安全的乌龟壳,让日军进退有据。在这个了望塔上,日军可以清楚地看到这里方圆几公里的情况,当然日军还控制着其它一些高楼。日军通过这些地方的了望,实时掌握战场情况,加上以前他们早把各个交通要道测量得十分精确,听说他们绘制的上海地图要远远比国民政府的地图详细和准确。他们一旦发现国军的进攻,立即通过无线电联系海军,数百门大炮对国军进行火力压制,甚至是飞机轰炸,造成了国军大量伤亡,极大地延缓了国军的进攻步伐。在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楼顶,他们摆放有防空大炮、山炮,在中间的操场他们还可以随时摆放大口径的迫击炮,随时对周边战事进行火力支援和压制。国军虽然是进攻,却往往只有挨打的份。” “这次突击行动,因为日军火力压制,突击队伤亡殆尽。八十八师担负穿插任务的一个加强营全部都被打光,这可都是挑选出来的精英啊!国军的军官、士兵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是怕死的孬种!” “在14日那天,第八十八师第二六四旅旅长黄梅兴少将指挥所属第五二七团、五二八团进攻虹口日本海军司令部附近军事据点,部队连续攻克了十多个碉堡与街垒,在进攻盘据在爱国女校的日军后,部队向江湾路方向推进,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因为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上师部,通信兵一架好通向师部的电话线,黄旅长就向师部报告部队最新进攻进展。没有想到,几分钟后一发炮弹落了下来,击中了旅部临时指挥所,弹片击中了他的腹部,当场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黄旅长年仅40岁,还有几个旅部参谋也被这枚炮弹爆炸击中牺牲的。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正是这种敢于赴死的精神,国军才在强大的日军面前取得了这些难得的胜利。” 这时,听到林小诚说到的胜利,包括林小诚在内,都没有喜悦。因为,这些胜利是国军官兵用鲜血与生命换来的,不知有多少年轻的生命倒在了上海这片土地。说到这胜利,林小诚的声音里包含着悲怆。 这时,桌子上一片宁静,大家都沉静在思索中。 第九十一章 战事(四) 客厅里,大摆钟发出“嘀哒、嘀哒”的响声,这轻微的响声,让大厅更加宁静。灯光下,桌上的数人犹如雕塑一般静坐。 对于当前的战局,大家能够从报纸上了解一些。经过这几日的见闻,也都知道报纸上的东西也不尽是事实,即使是最具权威的《申报》也是如此。听了林小诚的讲述,大家忧心忡忡,但对战局真正有一点准确评估的,恐怕还是桌上的杨安。 杨安也一样陷入沉思,虽然他和大家一样都是迫切地期望日军得到应有的惩罚,国军及早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但战争毕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最终还得要靠实力说话。 对于当前的战事,他思忖着:以前,师傅曾经说过,最危险的战斗莫过于抵近作战。这次上海的战争,国军企图把上海的日军赶下海去。但实际进行的是城市攻防战,有抵近进攻,有抵近防守,还有遭遇战。这些城市攻防战,无疑都是城市巷战,无疑都是城市攻坚战,无疑都是最危险的战斗。加之,日军早已用钢筋水泥把这里经营得固若金汤,有堡垒、有暗堡还有带着钢板防盾的街垒,无论哪一样,恐怕都会远远超过师傅以前讲述过的城市作战。以前,师傅认为最危险的是军阀之间的城市混战,相对于准备多年的日军,这次国军真正地碰到了硬骨头。最要命的还是国军统帅部于8月12日、14日、18日前后三次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这为驻扎上海的日军赢得了从容调整军事部署的时间,为他们坚守据点等待援军带来了太多不确定的有利因素。不说日军援军了,就是当前驻扎上海的日军加上在沪的乡勇、浪人、退役日军,已是好几千人的武装力量,加上坚固的工事与强大的空中、海上火力支援,这场军事较量,究竟鹿死谁手不好说。这三次停止进攻的命令,应该说第一次的命令让国军损失更大,各个据点的日军有序地向外扩张,建立军事缓冲地带,避免了国军直接分割包围并进攻核心军事据点,还给国军带来巨大的人员伤亡。更主要的是,让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公大纱厂等核心军事据点形成了相互照应相互支援的战斗态势,极大地增加了进攻行动的难度。不知道日军援军将会来自日本本土,还是来自东北,还是来自青岛,还是……,不知道他们最快能够几天抵达上海,一次会有多少兵力投送到战场……。 桌上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思维思量着当前的战争,但他们毕竟对军事了解太过有限,毕竟对战场实际情况了解太过有限。实际上,战事要远远比大家的想像更加复杂与严峻。 “七七事变”爆发后,全国抗日声浪高起,上海局势日趋紧张。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中将分析中日战争形势,结合上海方面的实际情况,向海军司令部提出建议:请求及早军事占领上海,摧毁民国政府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并要求向上海增派兵力,加强上海方面日军作战力量。 日本早于七月中旬就对上海方面作出了军事部署,日本海军省海相米内召开紧急会议,按照战争状态对中国海军的军事行动进行了各种推演,并提出了各种应对军事计划。日军参谋本部决定的“对华作战计划”,提出了以部分兵力在青岛、上海方向作战的军事计划。七月下旬,驻沪日军连日在江湾地域有针对性地组织军事演习。日本政府还在七月下旬下达紧急撤侨的命令,放弃长江沿岸的利益,紧急撤侨近三万人回到国内。 在八月上旬,日本命令佐世保战舰二十余艘、运输舰五艘开赴上海。同时,驻沪日军、使领馆还在上海动员在沪乡勇与武装浪人参加对华作战,加上海军陆战队,武装力量已经接近万人。在上海战事开起前,上海已有正规日军4000多人,150毫米榴弹炮4门,150毫米迫击炮8门,120毫米榴弹炮4门,75毫米山炮12门,70毫米步兵炮4门,37毫米速射炮4门,75毫米高射炮4门,中型战车3辆,轻型战车4辆,装甲车11辆。在长江口方向已经聚集了日本海军第一舰队、第三舰队航空母舰三艘、军舰三十余艘。这些军舰上的超大口径、大口径和中口径火炮已有数百门。 上海战事开起之初,进攻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国军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有两万余人,兵力是日军正规军的近五倍,国军开进上海的重炮团有德式150毫米榴弹炮、辽十四式150毫米榴弹炮各8门,75毫米卜式山炮24门。单纯地从地面部队来说,国军可以说是占绝对优势。但是,由于城市巷战,受地形限制国军难以集中优势兵力一点突破。即使是这两个德式师参加过“一二八”抗战,曾经有过城市作战的经历,但相对于五年后的上海抗战,有限的城市作战经历,完全难以适应对日军钢筋水泥军事堡垒的城市攻坚。加上日军数十艘军舰大口径舰炮超远射程和超大威力火力支援,还有三艘航空母舰飞机不停地巡航轰炸,国军炮兵生存尚且存在困难,至于其火力优势则是更加难以发挥。在日本海军强大的火力支援下,国军兵力、炮火所占的优势早已荡然无存,甚至是完全处于绝对的劣势。 8月16日,国军经过几天连续作战,已对上海日军主要军事据点形成合围之势,日本第三舰队司令、海军中将长谷清川越来越感受到来自国军进攻的压力,心里也越来越绝望,担心国军突破防守,于是在当天亲自口述电文向他的上级连发三封电报,口吻一封比一封绝望,并声称上海的部队只能再坚守六天。当天深夜,日本海军收到长谷清川的第三封电报,连夜决定派遣更多的兵力支援上海的战事。在青岛处于战备状态的两支海军陆战队共计1400名士兵奉命乘船赶赴上海,后续还将有大量兵力赶赴上海支援。 早在8月13日,南京军事委员会决定,将上海作为抗日的主战场,命令京沪警备部队改编为第九集团军,以张治中为总司令,于14日攻击虹口及杨树浦之敌;苏、浙边区部队改编为第八集团军,以张发奎为总司令,守备杭州湾北岸并扫荡浦东之敌,以炮兵支援第九集团军作战,空军于14日出击协同陆军作战并任要地防空。此外,还命令罗卓英第十八军之第一一五师、第一四一师、第六十七师停止北上,向苏州转进;广东、广西、湖南、贵州、云南、四川、湖北、陕西等地保安部队向上海增援。中方的军事指挥者都感觉上海的战事偏离了预想的轨道,都不知道上海的战局会朝着何方发展? 第九十二章 张一浦来访 想到日本海军对兵力的投送能力,想到日军即将到达的强大后援,杨安越想越忧心,仿佛这完全是一场自己的抗日战争。陷入这种沉思,杨安慢慢有了一种压抑的感觉,随着思绪的深入,这种压抑的感觉越来越沉重,以致于有了窒息的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深重,身体起伏也越来越大。这种窒息的感觉形成了一种氛围,这种氛围影响了桌上的人,大家很快注意到杨安面色的凝重。 林小荷拉了拉杨安的手提醒他:“怎么啦?在想什么,弄得自己这么沉重!” 杨安回过神来,接连喘了几口气,脸色慢慢恢复正常。 杨安努力地平抑着呼吸与心情,这才感觉到大家的关切,一脸正色地说道:“国军对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的进攻难度太大,刚才小诚哥讲重炮炮击都不能奏效。那国军包围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既要进攻,还要应对码头方向日军的支援,这战局也太让人担心了。五年前的淞沪抗战国军就打得很艰苦,这日本人占领东北五六年,实力更是大增,也不知道国军这次能不能把日军赶下海去。还有,日本海军的兵力投送能力极强,援军随时都有到达的可能,这战局真是堪忧啊!” 赵益清接过了话茬:“现在看来,形势确实不容乐观,好在现在全国民众同仇敌忾,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抗战图存。国军士气高涨,将士用命,拼死报国,抗战岂有不胜之理!当然,即使上海抗战最后失败,我泱泱中华,岂畏强寇,寇患一日未绝,抗日一日不止,必存百折不挠之决心,血战到底,洗雪国耻,拼取中华之最后胜利!” 赵益清面色凝重,旋即语气果决,书生意气,掷地有声。 “对,血战到底!”赵益清语音一落,林小荷发出了激昂的声音。 “血战到底!”赵剑眉响应道。 看到大家的激情,杨安心态更加笃定,喊到:“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林小诚双手抹了一把脸,赶走一脸倦色轻拍桌子喊道。 接下来,林小诚告诉大家,根据闸北的形势,新民医院从今晚晚饭后开始搬迁,全部设备、人员和伤兵迁进苏州河以南的公共租界民和路。 第二天早饭过后,赵益清跟着林小诚、赵剑眉、杨安、林小荷一起来到新民医院新址,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歌舞厅,抑或是因为战争而歇业,抑或是为了支援抗战而停业,大舞厅里除了预留的走道,整齐地分成几块区域,地上铺满了灯草凉席,伤员们安静地躺在席子上休息,有的还在吃早餐,显然医院已连夜搬家并安顿好了伤员。在靠窗明亮处,一段屏风分隔了一块地方。 杨安看到这里已是井然有序,只是医生、护士、杂役的脚步依然匆忙。 看到这一切,赵益清不禁感叹到:“医院的行动真是够快的,想来帮点忙都赶不上。” 听到父亲的感叹,赵剑眉抢步上前,挽住他的右臂,甜美地笑道:“赵教授,您老人家只要别捣乱就好!” 赵益清无奈地瞪了女儿一眼,接着又听到女儿的请求:“爸,您要是真想帮忙,就去找您那些美国朋友,用杨安的钱买些消炎止痛的西药。”赵益清没有吱声,点了点头。 这时,郑存厚满面倦容地从屏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林小诚一行五人,赶忙振作精神,向舞厅大门走了过来,喊道:“赵伯伯,早上好!真要谢谢您的关心与帮助!” “哪里哟,哪里哟。” 打过招呼,郑存厚介绍道:“屏风隔离的那边是医生诊病区,也是手术区,先这样安顿好了,再慢慢来调整,就是大厅里的光线暗了一点。昨晚因为搬家,前线没有往这送伤员,昨晚也算是最轻松的一个晚上。” 看着郑存厚的样子,林小诚关切地问道:“存厚,你已经五六天没有正经地休息了吧?这样下去可不行,身体垮了,医院的事可没人干了。” 郑存厚苦笑道:“我们在医院救治伤员也算不上多辛苦,现在又搬到这,安全又没问题了。听说上海红十字会救护队的医疗人员还要到前线救护伤员,那可不是一般的辛苦与危险,还有小安他们转运伤员,也是危险至极。” 听到郑存厚的话,杨安、林小荷会意地对视了一下,二人都没有想到在前线还活跃着这样一支救护队伍,敬佩之情溢于脸庞。 赵益清一行在郑存厚的带领下进了屏风隔离区域。这片区域还算宽敞明亮,摆着的一张张手术床,靠墙摆着药品柜和器械柜,还有两个小推车。在一个柜子边立着一支三八大盖步枪。看着这支枪,杨安想着这应是上次自己的战利品,郑存厚看到了杨安的眼光所向,于是对林小诚说道:“小诚,那天你让我保管的步枪、子弹和皮包,实在是没地方放,只好把它放在这里。” “这是小安的东西,带回家也不方便,还是先搁在这儿吧,反正医院的伤员也都是国军部队当兵的。”林小诚说道。 看到郑存厚医生这么费心思地携带和保存枪支,杨安心里充满了感激,赞许的眼光看向了郑存厚。 在郑存厚的带领下,看过手术区,赵益清便离开了新民医院。林小诚、赵剑眉二人则分别带着杨安、林小荷分成两组直接去大厅里巡查伤员情况。郑存厚在舞厅大门口送别赵益清,转身向门里走去,刚进门,赵怀远带着张一浦走了过来。 “郑医生!郑医生!”赵怀远叫道。 郑存厚转过身,看到了赵、张二人,对赵怀远似曾相识,却又没了印象,正在犹豫间,只听到赵怀远说道:“郑医生,我是赵剑眉的弟弟赵怀远啊。” “哦,是怀远兄弟,刚才真是失礼了,怠慢了。”郑存厚这才想起几年前二人有过几面之缘,面色略微有点尴尬,赶忙问道:“怀远,我刚把赵教授送走,你是来找你爸,还是来找你姐。” “郑医生,我来找我姐,没想到一过来就碰到了郑医生。” “你们在这里稍候,我进去喊赵医生。”郑存厚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地指了指大厅深处巡查的赵剑眉。 “哦,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郑存厚一把拉住赵怀远说道:“医院条件简陋,专门规定了禁止非医疗医护人员进入,还是我去吧。” 赵怀远只好停下脚步,轻声说道:“郑医生,谢谢了。” 郑存厚点了点头,转身向赵剑眉走去。 第九十三章 执着(一) 大上海是亚洲最大的国际化大都市,这里世界列强林立,各种势力纷繁复杂,汇聚三教九流,社会生态也极其复杂,苏州河以北的公共租界,以日本人为主。因为迫于生存,因为需要利益,一些人不得不与日本人打交道、讨生活,即使是进入战时,仍然往返苏州河南北。进入战时,这些人中有的人被日本人收买,还有一些地痞无赖也为日军所用,为日军服务,混迹于苏州河南北的街市,扰乱治安,刺探军情,甚至是直接暗杀国军传令兵,破坏国军有线电话线路,更有甚者引导日军空军轰炸和炮兵射击重要军事设施与指挥所。 8月14日,国军德式师八十八师师部进驻闸北中山路三十一号桥附近的观音堂,很快成为热心群众、记者慰问的对象。第二天,这个观音堂就被日军军舰大口径火炮炮击,观音堂中殿的佛像被炸得粉碎,八十八师指挥所高级军官的床铺都被炸得无影无踪,断壁残垣上还有数枚未爆炸的炮弹,观音堂里面是一片狼藉。 事后,国军第八十八师指挥所上上下下看到这些,无不心寒至极。所幸的是,八十八师指挥人员发现指挥所已经公开化,不能久留,迅速转移,才避免了这次灭顶之灾。此后,八十八师师部接连秘密地转移师指挥所,日军舰炮总是如影随形地跟踪炮击,庆幸地是他们警惕性极高,没有让汉奸与日军得逞。 为了避免和减少频繁转移给闸北民众带来炮击损失,他们只能劝说当地居民到苏州河南边的租界避难,同时,也避免了更多的人员发现自己的指挥部。由此可见,日本特务和汉奸的活动是多么猖獗。为此,铲除日本特务和汉奸理所当然地成为军统当前主要任务之一。 昨天上午,铲除日本特务池田的活动据点,击杀池田和这么多汉奸,对张一浦、赵怀远来说自然是大功一件。事后,他们对池田的活动据点进行了彻底搜查,收获匪浅,而后又紧急对邱大胡子、段连义住宅进行查找,在钱财上自是大入一笔。当然,这还不算这两栋房屋的价值,张一浦昨天的收获自然是巨大,收缴的武器弹药可以上交,钱财自可以留下,在这个混乱的世道,谁还会嫌钱财多了。军统正准备招兵买马,除了上面的拨款,能够自筹一笔巨款,工作的底气自然更足,向上级汇报他们二人缴灭了日本特务、汉奸的活动据点,击杀日本高级特务一人、汉奸九人,张一浦、赵怀远因此军衔晋升一级,分别是少校和中尉,张一浦还由军统上海站二组副组长荣升为组长。 这一天是张一浦最绝望最危险的一天,当人面临绝境时,求生是唯一的追求。但随着杨安的出现并控制了局面,他的绝望与危险也是随之发生了改变,杨安叫破池田大佐的身份,张一浦眼睛一亮,求生的愿望一下子转到年轻人建功立业的心态,继而转变成了一种极强的功利。功利很快要实现时,人容易被功名糊住双眼,迷住心智。当杨安枪杀池田与汉奸时,心智失去清明的张一浦,心里没有了小命被救的感恩,只有深深的遗憾与气恼。而杨安、林小荷与赵家的特殊关系,让他又无可奈何,但仅仅这些仍按捺不住他心中的气恼与功利。直到杨安打开驳壳手枪的保险,他感受到满屋的寒意,心智才慢慢从气恼与功名的沉迷中开始清醒。最后,杨安还告诉他们日本特务网罗汉奸袭击医院的图谋,这也是难得的情报,这情报加速了新民医院的迁址。在池田的据点,看到杨安、林小荷离去的背影,张一浦一阵懊悔。当向上级汇报工作受到嘉奖后,张一浦意识到自己这一天收获实在太大,心中对杨安更多了一分感激,对自己上午深陷功利而迷失心智更是懊悔不迭。 当晚,赵怀远“招兵”回来,张一浦得知了杨安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并且还准备将缴获的钱财捐给医院用于救治抗战伤兵,以及反哺林家中医发展,让他看到了这个小子优秀的品质。更吸引他的是,杨安精通日语,还会英语,这简直就是为军统而生的材料,心中不禁陷入深深的自责。同时,更加坚定了他将杨安招进军统的决心。 因此,今天一早,张一浦就和赵怀远赶到林氏诊所,正好看到赵益清一行五人出门,于是跟着到了新民医院。为了避免赵益清的干扰,只好静等他的离开。 赵剑眉、林小荷跟着郑存厚向大厅门口走来,看到张一浦、赵怀远二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来意。赵剑眉与张一浦寒暄过后,张一浦一脸尴尬地解释:“剑眉,前天晚上的事情,我要专门向你们道歉。” 赵剑眉平静地说道:“一浦哥,真的没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么,你们也是为了自己的事业,也是为了抗战。” “那天,怀远提出救人,是我一时急功近利,担心人少,惊走了大鱼,延迟了营救。现在想来,幸好你们都被杨安救了出来,都是好好的。否则,怕是一辈子心灵都不得安宁。”张一浦满脸的真切,说的都是心里话。 “一浦哥,你今天来不会是为了这事过来的吧?怀远,你怎么没有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一浦哥!”赵剑眉对张一浦是格外的彬彬有礼,转而对弟弟貌似责怪地问道。 赵剑眉的礼貌与客气让张一浦感到了一种无形的距离与隔阂,他意识到再也回不到过去。赵剑眉对赵怀远的责问,明显是有意的,这责问把张一浦的话语给噎了回去。饶是张一浦老到成精,也是一时语塞,只好把眼光看向赵怀远。 赵怀远和张一浦共事已有几年,两人早已形成默契。他知道现在是当仁不让,于是对姐姐说道:“姐,抗战需要人才,我们的工作真的很重要,要相信老弟的选择。他那天救了老弟一命,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害他,我们真的很需要像杨安这样的人才,我也需要他的帮助。姐--!” 看着弟弟的真诚与祈求,姐弟连心,赵剑眉的心又一下子软了下来,正在犹豫间,感到林小荷对自己的触碰,她看向了一旁的小荷,于是又坚定下来:“不行,昨天晚上都说好了的,你已经征求过杨安的意见,他也明确表示不会加入你们,你也答应过不会再来纠缠。” 听到了姐姐的话语,赵怀远面露难色。 第九十四章 执着(二) “姐,我的好姐姐,这次算我求你了,我们真的很需要他,我真的很需要他。小荷,你帮我说说话。”赵怀远再次哀求姐姐,并且无视林小荷的暗中阻挠,变相地劝说林小荷。 林小荷秀眉微蹙,没有吱声。 这时,林小诚和杨安也走了过来。林小诚对张一浦的到来也是异常的客气,这客气让张一浦对两家的关系都有些沮丧。张一浦正准备向林小诚说明来意,没有想到林小诚直接说道:“一浦兄,你一定是为杨安而来。” 张一浦被赵剑眉、林小诚二人的客气与礼貌所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什么也没有说,点了点头。 “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们都不是外人,他自己真的不想加入你们。再说,他还小,还不到十八岁,还要回扬州上学。福伯走了也有几天了,等在这边烧过‘头七’,我们都要回扬州的。你就放弃这个打算吧,小海子他爷爷也希望杨安继续读书,他是一块读书的好材料!他以后还要跟我们林家老爷子学中医了。” 杨安在一旁点了点头,这时听林小诚说到了扬州,不知什么原因,他感觉这“扬州”二字戳中了心中的柔软,感觉“扬州”二字变得异常亲近,他竟然惦记起扬州的妈妈、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了,一时失神地站在那儿。 张一浦听说他们马上要回扬州,顿时意识到这些显然都脱离了自己的计划,心中一阵失望,旋即马上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杨安留下,一定要把杨安吸收到自己的小组。张一浦执着地对林小诚说道:“我想单独对杨安说两句话。” “一浦兄,有这个必要吗?” “有,当然有!”张一浦果断地答道。 看到张一浦的执着与果敢,林小诚意识到事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这一刻他感觉到张一浦变得陌生起来,甚至感觉张一浦的现在与过去完全是两个人,他知道自己坚持下去并不会让张一浦放弃。于是,询问的眼光看向杨安,轻声说道:“杨安,要不你去跟他单独谈谈?” “啊,什么?”杨安刚才想着扬州的事,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交谈,更没有听明白林小诚的话语。 林小诚哪里知道杨安刚才心神早已跑回了扬州,微露惊讶之色说道:“杨安,张一浦哥哥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杨安看了看林小诚,又看了看林小荷、赵剑眉,林小荷二人点了点头。杨安说道:“好吧。” 按照林小诚的示意,张一浦和杨安走进了屏风隔离的区域。一小会儿,二人从屏风里出来,杨安双眉微蹙,气色有点难看。 林小诚、赵剑眉把张一浦、赵怀远送到门外,看着二人离去,直到消失在视线里。看着张一浦离去的身影,赵剑眉心情十分复杂,她此刻觉得张一浦身上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亲切与亲近,他身上过去的那种体贴与成熟,这一刻俨然已经变成了功利与世故。 送走张一浦、赵怀远,几人转身向大厅里走去。赵剑眉看着杨安问道:“杨安,你的脸色有点不好,你没事吧?” “没事。” “刚才,张一浦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他让我再考虑考虑加入他们的事情。” “杨安,如果他要是为难你,你一定要说出来。小海子的外公是张一浦的老师,他们俩关系不一般,他要是为难你,就让小海子的外公找他说道说道。” “没有,真的没有。” “没有就好。” 听着杨安的回答,赵剑眉还未真正放心,因为她想到了先前杨安从屏风里出来时难看的脸色,小孩子的脸色是藏不住东西的。但杨安这么回答,她一时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说罢,四人又分成两组去巡查伤员病情。 大厅里慢慢地热闹起来,显然伤员们对这里简陋的条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不少伤员围在一起有说有笑,有的伤员还掏出了香烟,点起香烟,悠哉乐哉。 赵剑眉带着林小荷走了进去,看到有几个还能够行动的伤员凑在一起,围坐在一个失去左腿的伤员旁边,自己抽着烟,还把一支点着的烟递给躺在凉席上的另外一个伤员。林小荷抢上前说道:“几位大哥哥,不能吸烟,伤员吸烟对身体不好。” 听到林小荷亲切的声音,伤员们知道她在关心自己,但吸烟也是难得的快乐。一个伤员压着声音说道:“小妹妹,就抽一支,就好这一口,就抽一支!”又一个伤员说道:“烟都不抽,活着还有啥意思。” “不行,医院规定不能吸烟。”林小荷一脸正色地说道。 林小荷的关心与执着,让她越发可爱。伤员们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妹妹仍然自顾自地抽烟,竟然乐得“呵呵”笑了起来。看到他们的样子,林小荷有些无可奈何,看向走来的赵剑眉。 伤兵们看到赵剑眉,犹如看到了长官,讨好似的点头哈腰,热情地喊着“赵医生”打着招呼。看着嬉皮笑脸的伤兵们,赵剑眉柔声说道:“好啦,好啦!各位大英雄小英雄!不要再逗了,这房子住得人多,又不透气,抽了烟怎么住人,怎么让医生护士工作?各位都是抗战英雄,还点要求也不过分,烟可以抽,但是--,都要到门外边抽。” 躺着的伤兵狠狠地吸了两口烟,把烟递给了旁边的兄弟。 伤兵们看着林小荷故意地一阵小声起哄,似乎赢得了一场战斗,纷纷起身向舞厅大门走去,还有一个胡子拉碴的伤员挤眉弄眼、乐呵呵地如一个小孩般向林小荷做了鬼脸,耍着宝式地挥了挥手:“小妹妹,谢谢啦,俺们出去抽烟喽。” 看到他们这副样子,林小荷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听到赵剑眉在一旁轻声说道:“让他们抽吧,这也是他们难得的快乐,听说在前线,后勤保障也跟不上,官兵们打一两天仗连顿饭都吃不上,在这能吃上白面馒头已经非常满意了!伤好了还要上前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林小荷一下子从刚才的执着中清醒过来,她扫视着大厅里的伤员,伤重的躺在凉席上,有的轻伤员则坐在旁边或是照应着或是小声音地说话,有的轻伤员还在嬉闹,还有的享受着吸烟的快乐……。看着这里的伤员,如果不是看到他们身上染血的白色纱布,似乎完全没有伤兵的样子,他们是这样的快乐。看到伤兵们一副快乐样子,林小荷知道他们经历过极其凶险战斗,在战火的洗礼中,心态更加淡然,因为为了这一场国仗,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在这里治疗伤情,自然要珍惜难得的轻松时间,自然要享受着快乐,因为随时准备再次奔赴前线,随时准备牺牲! 林小荷放下了刚才的执着,心中释然,一份敬意油然升起! 第九十五章 公共租界的变化(一) 过了一段时间,一辆卡车停在了舞厅门口。新民医院的医生、护士、杂役一起动手,把车上的伤兵抬的抬,扶的扶,都送进了治疗区、候诊区。杨安上了这辆卡车,准备到前线转运伤员,他的左臂也戴上了医院红十字的白色袖箍,背后还背着一个德式钢盔,这是一个伤兵送给他的钢盔,没有想到刚戴上几分钟,竟然有些眩晕的感觉,不好意思辜负伤兵的好意,暂且先把钢盔背在了背后。 汽车行驶在租界的街市里,看着路边的建筑缓缓向后移动,杨安想起了和张一浦的谈话。 张一浦告诉他,当前正值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关头,全国民众众志成城、抗战图存,他们的组织是国之干城,淞沪战事爆发让组织迫切地需要吸收更多的人才,因此希望杨安加入他们的组织。 他没有想到张一浦竟然是那样的执着。在舞厅的治疗区,张一浦开诚布公地讲述了抗战大局就差点打动了杨安,但杨安对这个组织没有好感,更不屑张一浦先前的所做所为,即使他开出了条件,只要杨安加入军统,就向上申请特授少尉军衔,这在军统有着先例。在最后,张一浦还说,以前有人拒绝和军统合作的,也有当作日本特务来对待进行处罚的先例,甚至家人和朋友都会受此影响。 杨安知道前线的将士,即使如“铁榔头”那样参加过两次淞沪会战的老兵,已经二十好几了,几番用命才挣得少尉军衔,可见张一浦许下的这好处不小。就在杨安被抗战使命、特授军衔接连打动时,杨安他真的没有想到张一浦的执着,竟让他用“日本特务”的帽子来威胁自己,甚至用家人来逼迫自己加入军统。也许,张一浦多软磨几次,杨安真会加入,但他这么威胁自己和家人,触碰了杨安的逆鳞,虽然杨安没有当场发作,但他在心底对张一浦更加厌恶和愤怒,甚至连带着对军统一起厌恶和愤怒。 坐在卡车车厢里,双手抓着后面的厢板,不知是车轮轧着了什么,一阵震动把杨安的思绪拉了回来,让他结束了刚才的思绪。杨安的视线从街市边的建筑回到了路上的行人,苏州河南边的租界,行人明显要比开战前多了很多,这些增加的人群都是从闸北、虹口和北面的公共租界逃避而来的。 看着街市上行色匆匆的人流,看着街市两侧美丽的建筑,杨安知道城还是那座城,但她却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来到上海这段时间,不管是看报纸还是倾听聊天,所见所闻,让杨安都感到了这座美丽城市发生的变化。 自虹桥机场事件发生后,上海民众就感觉到战争风暴即将来临,闸北、虹口的民众开始向苏州河南边的公共租界逃难。国军开进上海,战争的气息更加浓烈,引发了难民潮,直到战争打响,难民潮达到高峰,在开战期间难民仍然不断向租界转移。上海市救济会在七七事变后成立的二十多所收容所已完全不能适应形势,收容所已增加到五六十所,用于安置战争难民,以后或将不断增加收容所数量。 苏州河南边的租界,是民众心中理想、安全的避难场所。然而,因为日舰以这边租界作为保护伞,向这边的江面运动引来了国军空军的一次误炸,据报纸报道,这次死伤竟然达到四五千人。和平饭店、汇中饭店那段街市与建筑的惨状与血腥,至今让杨安都感觉胆寒。这次误炸,给苏州河南边租界的安全蒙上了阴影。即使是这边的租界,不管是国人还是洋人都不能忘记从八月十三日下午闸北响起的巨炮爆炸的声音。那天彻夜炮声不绝,爆炸的硝烟和燃烧的火光照亮了苏州河那边的夜空。这炮声和火光,告知人们,与这苏州河一河之隔的地方,就是战火炼狱!在这之后,每天都仍然能够听到苏州河北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爆炸声,能够听到来自黄浦江上日舰巨炮的轰响。如果是站在外滩,能够清晰地看到日舰炮击发出的火光与硝烟。 不少外国人则时常站在高楼上观看着北面中日双方的战争,完全以一个看客的心态观看着这场战争的进程。 日军在上海挑起战事后,上海市政府照会各国领事,提出警告。根据上海局势变化,租界列强纷纷放弃苏州河北的利益,表明自己的态度。 八月十四日下午,上海市市长俞鸿钧致电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上报相关外交工作情况,其中就有租界列强的反应。电文如下: 急。南京。军事委员会钧鉴、军政部何部长勋鉴:7200密。关于【日军】利用租界为军事根据地一节,今晨市府正式照会各国领事提出警告后,各领于下午召集紧急临时会议,发电时仍未散会。但事前美总领事正式向鸿钧表示,各国或将于会议时决定放弃苏州河以北地段,将各国防军及义勇队撤至苏州河北岸,定为避难区,严守中立。苏州河以北地段,双方军事行动均不顾问。等语。确否,当继续陈报。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叩。寒申。印。 八月十五日下午,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就相关外交问题再次致电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电文如下: 急。南京。军事委员会钧鉴、军政部何部长勋鉴:1957密。今日下午领袖领事复来方,告以日总领事同意日方飞机将不飞至苏州河南,并希望我方亦作同样表示。当据理拒绝。谨闻。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叩。删戌。印。 对于这份电文,军事委员会按何应钦批示回电:“上海系中国领土,上海上空系中国领空,中国飞机有自由飞行之权。驻沪外领之要求,请仍本过去之交涉精神,婉词严拒。” 上海战火燃起,公共租界工部局立即宣布:“本局迫不得已,只能顾及事实,而注重于维持所能切实控制区域内之安宁与秩序,并遵守严格之中立。”同时,法租界也采取了同样的立场。租界的中立,表明了租界当局不参与中、日双方战争行动的态度,同时也明确要求双方不准将战火延伸进租界。 第九十六章 公共租界的变化(二) 上海租界的中立,容许和接纳因战争而生成的双方难民(实际以中国难民为主)进入界内,容许双方界外非军事的机关、学校、企业、团体等转移界内。另外,还容许和接纳解除武装的双方败兵、散兵进入界内。开战以后,上海租界对各出入通道进行了关闭和管制,并在租界内实行宵禁。 台风过后,天气一直晴好。日军航空母舰上的飞机不停地起降,并随之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音。加上国军源源不断向上海开进的队伍,这些都让上海的民众和租界的看客们,感觉到了战争规模在不断地升级。特别是八月十四日和平饭店、大世界的爆炸事件让看客们不能再单纯保持看客的心态,他们也要密切关注战争进程。租界列强知道战争的升级会波及各自的利益,分别向上海增派了军队,同时他们开始撤离本国的民众,避免战火吞噬了生命。八月十七日,英国人乘坐“拉杰普塔纳”号客轮向香港撤离,美国人乘坐“杰斐逊号”客轮向马尼拉撤离,这天英美两国撤离了一千多人。洋人开始撤离上海,动摇了一些人留在上海的决心,也有极少数上海民众离开了上海。 即使知晓洋人在撤离上海,绝大多数上海的民众和难民,只能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民众生活在苏州河南边的租界,一样感受着战争的危险,一样感受着生活的艰难。逃难到南租界,房租上涨数倍,即使是这样,仍然一房难求,还要一次性付清三月、半年房租,甚至是一年房租。为了这栖息之地,很多难民只有忍痛接受。逃难至此的贫民,更多人只好露宿街头巷尾,外滩的草坪成了贫民容身之地,一时间竟然有数千之众。上海米价上涨迅速,开战前后几天,米价从每担十二元四角上涨至十八元四角,上涨幅度竟然接近50%。八月十二日晚9时以后,红十字会派救护车到苏州河北收容难民数千人,安置在法租界的大世界外。尽管,上海市政府设立了数十所收容所。但是,民以食为天,稳定地获得吃食仍然是一些难民的奢求。还有一些宵小之徒,时不时冒险干着偷窃、抢劫,南租界治安状况明显恶化。租界也曾发生过哄抢食物的事情,被饥饿困扰的难民因为哄抢食物被租界警察击伤、击毙,受伤的被抓了起来,最后面临的仍然是死刑。这种死刑的执行,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哄抢食物与粮食的案件得到了遏制。 在租界避难,民众总会想到自己苏州河北边的家园。中国民间自古有贴门神的习惯,不同的是,现在一些民众纷纷抢购英国米字旗和美国星条旗,将它挂在苏州河北面自家住宅或商铺的门口,以此企盼避开日军的炮火与纵火,避免类似上次淞沪会战日军强盗行径的侵犯。这种抢购,让上海的商店热销着列强各国的国旗。 在租界艰难地生活,民众心中都装着怒火,那就是对日军、日本人的愤怒,那就是对汉奸的愤怒。一旦有人发现日本人,发现汉奸,发现有人为日本人服务,那这些日本人和汉奸都会承受来自民众的怒火,直到他们的生命被消灭。上海战事开起以来,几乎每天都有日本人、汉奸被民众自发性地处死,当然这也会波及无辜的人,租界当局对此亦是束手无策。 “七七事变”爆发后,上海民众同仇敌忾,声浪高起。上海各界积极筹备抗日救国,发起成立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7月22日上午十时,举办了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成立大会,全市500多个团体2000多人出席大会,现场氛围热烈,各行各业,各界名流,齐聚一堂。大会在高唱“三民主义,吾党是宗”的国民党党歌中开始,向国旗和孙中山总理遗像敬礼,与会人员共同聆听了总理遗训,以“同志仍须努力”进行自勉,向抗日阵亡将士英灵默哀。大会通过了组织纲要,确定了“作抗敌后援,共谋完整国土,复兴民族”的宗旨,推选了后援会组织机构。大会最后在“一致抗敌!肃清汉奸”的激昂的口号声中结束。 “八一三”上海战事爆发,上海民众把国当家,热情空前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各类团体纷纷捐款,少由数百元,多则数万元、十数万元。救国捐成了上海民众自觉的行动,社会各界、各个生活层次的民众都捐出了一份自己的热忱,有的女佣、黄包车车夫自己生活尚且存在困难,还一块、五角地捐款支援抗战。上海市救护委员会是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的救护组织,她原来是上海市救护事业协进会,成立于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有红十字会、医院、药业、妇女、学生等近28个团体会员,有32所收治伤兵的特约医院,这些医院收治伤员都是义务,不收取任何报酬。从上海战事开起的第一天,上海市红十字救护队就一直活跃在抗战前线。 一阵臭味从车尾飘来,杨安这才发现卡车已经行驶到苏州河的桥上。看着这条横亘在繁华大上海市区的苏州河,杨安心中五味杂阵,他不知道这条河流历经了多少次的屈辱,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次列强入侵的战火,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次沧桑! 苏州河已经消失在杨安的视线里,他看着右臂上白色的红十字袖箍,这袖箍上的红“十”字,竟然是佛教中的“万”字符号,只是中间的十字更粗壮一些。看着这个袖箍,杨安感到自己右臂充满了力量,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想到自己也可以和红十字救护组织一样在前线救护和转运伤员,一股豪情从心底油然升起! 杨安不经意地挺了挺上体,又扭了扭脖子,他享受着这种自豪的感觉,享受着一个男子汉能够承担救护责任的荣光,享受着一个男子汉成长的充实与满足! 第九十七章 林小荷的变化 挺直的脊梁,让杨安感到了背后钢盔的坚硬,他把钢盔拿到胸前,注视着这顶钢盔,抚摸着钢盔,看着钢盔两侧青天白日徽章,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钢盔,想着为什么先前在医院的那阵时间,自己一戴上钢盔,会有一过性地眩晕。他用手提起这顶德式钢盔,这钢盔与一支驳壳枪的重量差不多,或许略微重一点,也就是二斤半到接近三斤的样子。他琢磨着,也许是因为自己刚刚戴上,还未完全适应它的重量,也许是未戴好它。想到这里,杨安把钢盔又戴在了头上,把系带系好,而后轻轻地摇头晃脑,感觉钢盔戴着倒是稳当,没有想到这刚一开始,又是一阵眩晕。杨安定了定神,眩晕感似乎消失了。他想到前线将士们天天戴着钢盔在拼杀,他们没有感到眩晕,一定是长期适应和训练的因素,而自己眩晕可能是因为不适应或是戴的时间较短的原因。于是,他决定就在这车上戴上钢盔适应适应。 戴上钢盔在卡车上颠簸,一阵又一阵地眩晕袭来,杨安越来越感到脑袋的胀痛,并伴随着轻微的恶心,竟然生出想要呕吐地感觉。杨安想着自己或许是不适合戴这钢盔,想着要停下来这种适应性的过程。但一想到,戴上钢盔将无疑让自己多了几分安全的保障。于是,他的心念更加笃定,坚持咬着牙戴上钢盔,不断地加深呼吸,缓解眩晕带来的生理不适。 过了一小会,卡车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下。在司机的招呼下,杨安和另外两个杂役从车厢里跳了下来,跟着走进了小院,一进小院就闻到一股香味,他看到院子里已经摆放着几个箩筐,里面装着焦黄油亮的软饼,堆得高高的。 这时,杨安并没有饥饿的感觉,但闻着可人的小磨香油烙的软饼,心中的馋虫一下子诱了出来,口水不争气地充满了嘴里,竟然下意识地咽了下去。司机听到了杨安发出的声音,看着杨安的眼神盯着筐中的吃食,叫喊道:“小子,嘴馋了吧,别发呆了,这是送给三十六师前线将士的,赶快过来搭把手,把这些军粮抬到车上去。” 被人看穿了心中的真实想法,杨安的耳朵根子一下子发烧起来,脸色腼腆,右手挠了挠后脑勺,抢步上前和司机去抬那一筐软饼。 在抬软饼时,从司机的口中知道,由于台风过后,日军完全掌握了制空权,国军生火做饭已成奢望,日军一旦发现国军做饭的烟火,立即呼喊战斗机、轰炸机或是地面炮火打击。因此,前线将士的伙食保障十分困难,不少前线的将士一日三餐并不规律,有时甚至一天一餐都难以保障。 在上海,由于有抗战后援会,动员了民众和社会力量的支持,前线将士兵的伙食保障情况才相对改善。日军的炮火主要还是针对交战区域的国军,闸北这一小片的民房还未受到轰炸。这个民居是一个爱国市民的住宅,他们筹集钱粮,专门保障三十六师一部的伙食。前线战士每人一天一斤半的口粮,他们烙的饼每个都在一斤七八两到两斤的样子,还用香油烙软饼,增加香味,考虑到战士们每天体力消耗大,盐也适当增加了一些,因此口味相对较重。十几箩筐软饼抬上车后,杨安和两个杂役仍然挤坐在车厢最后。 看着民宅前挥手的几个市民,杨安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敬意,更加坚定了一定要为抗战多作努力的决心! 新民医院,林小诚、赵剑眉二人分别做着两台手术。刚做好了一台手术,赵剑眉耸了耸肩,娇喘了一口气,就听到林小荷小声喊道:“剑眉姐,剑眉姐!” 赵剑眉转头看向林小荷,只见她早已脱下右手的手套,拿着一方手帕,伸向了自己的额头。赵剑眉额上细密的汗珠被擦拭一净,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赵剑眉看着林小荷,心神短暂失守。从在扬州第一次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姑,感觉她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是一个可爱的甜心,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喊嫂子,一直喊自己“剑眉姐”,因为她一直把自己当作亲姐姐来对待,这样的小姑子,怎么不让人喜欢和亲近。这次来上海,小丫头完全长大了,更加懂事、更加体贴人了。 赵剑眉觉着,在上海这短暂的时间里,从在外滩遭遇飞机误炸,当时都非常担心这个小丫头被外滩那极度的血腥所伤害。那个过程,即使是自己这个精通外科的全科医生也是难以承受,还真是让人担心!虽然在经过了血肉遍布的街区,这个小丫头也是两腿发软,战战兢兢,但完全没有想到她还是坚强的挺了过去。当天回到诊所,看到福伯身躯上的弹片与创伤,还有那满地的鲜血,林小荷并没有明显的不适,完全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这说明,她在战火的洗礼中慢慢成长、慢慢坚强! 更让赵剑眉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林小荷克服不适,坚持在医院帮忙。林小荷还敏锐地发现杨安的异常,并执着地要求跟着杨安去监视那群绑架她们的汉奸,在极其危险的环境中,企图通过与池田交易林家的中药秘方,以此来换回杨安的安全。也正是她与池田冷静地对话,为杨安寻机反击创造了一线生机,这又是多么难能可贵!通过这一场战斗,她或许算是经历了生死的考验,经历了生死的较量,经历了战火的磨砺!她现在除了智慧、善良、美丽,身上更多了一份难得的干练、执着与笃定! 这几天,这个小丫头在医院已慢慢适应了血腥的环境,没有了开始时的那些不适,加上这几天的教授,已经掌握了一般创伤处理的方法,有时甚至能够和自己一起清理创口,还能消毒注射吗啡。这小丫头的进步,让赵剑眉心生喜悦,竟然不自觉地浅笑了起来。 林小荷注意到了剑眉姐短暂的失神与浅笑,又伸手轻轻地擦拭了她额上的细汗,轻声问道:“剑眉姐,怎么啦,还笑得这么开心!” “哦,没什么,只是成功做好一台手术,小有成就感而已,庆幸有你们这些好帮手!”赵剑眉回过神来,回应着林小荷。接着又轻声喊道:“快让他们抬下一个进来。”想到这些好帮手,赵剑眉又想起了赶赴前线转运伤员杨安,一想到这个小弟弟又要冒着枪林弹雨转运伤员,一丝丝忧虑油然升起。只不过,很快抬进来的伤员,让她无暇担心,让她只能专注于手术台上。 第九十八章 三七战防炮(一) 坐在卡车上,杨安思索着,听说这几天开进上海的部队,已经有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三十六师、六十一师、九十八师等几支部队,加上上海保安总团、警察等武装力量,具体多少人是不知道的,但至少也有几万人的部队,不知道这么多部队的饮食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听说白天生火做饭的炊烟会招来日军的轰炸和炮击,晚上生火的火光一样会引起日军的轰炸和炮击,可以由此想像前线的条件之艰苦! 想到这里,杨安知道自己的经历实在有限,对国军了解的实在有限,完全限制了想像力,不知道这种民间社会力量筹集资金为部队做后勤保障的有多少?不知道国军在这种条件下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想到了多少个问题,但是他期望罪恶的侵略者受到应有惩罚,期望战争早日结束,民众和军人不再受这战火之累、不再受这被侵略的屈辱! 现在虽然已是立秋,但是还在三伏之内,天气本就火热,杨安迷茫地看着车后的天空,一阵燥热袭来,额上的汗珠缓缓地流下,他右手不自觉地将搭在脖颈上的长毛巾取下,擦拭额上的汗水。自从在汉口有过黄包车车夫和码头苦力的经历,经历了寒冬与酷暑的磨砺,杨安对酷热已经具有很强的耐受力,即使是在这伏热尚存的时期,即使是天气依然十分火热,如果不是这心中的困惑与困扰,他不会有燥热的感觉。意识到心绪的不宁,杨安缓缓地加深呼吸,以期缓解内心这种燥热。 车厢里挨着杨安的杂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看着身边这个穿着一件宽松的米白色长袖对襟袿子的男孩,袖子已经挽起了两卷,宽大的袖管让白白净净的手腕和小臂露出一截,让人看着更加瘦弱,左肩斜背着一个牛皮皮包,右肩斜背着一个军用水壶,胸前挂着一个德式钢盔,脖颈上还搭一条长毛巾,怎么看这个小子,都觉着衣着怪怪的。看着身边的男孩擦拭额上密密的汗珠,以为他岁数小、身体单薄,抬那么几筐东西,身子经不住,怕是早给累着了,顿时心生怜惜,于是关心地问道:“小哥,多大了?” 杨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那杂役,近近的距离让那杂役竟然一下子有些心神失守,不知所措。看到了那杂役的不自在,杨安面色有意缓和了一下,脸上漾起了与这夏秋时节一样的温度,本想着把年龄报大一点,很快还是决定报出自己的虚岁,于是浅笑着答道:“十八岁。” “哦,不像,不像,你应该还是一个学生娃?” “嗯。”杨安应声答道。想着回去就该到国立扬州中学念高中了,杨安担心起来,不知道扬州会不会受这场该死战争的影响,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到什么时间? 那年大水灾,扬州来了好多难民,这战争会不会有难民逃到扬州,扬州的学校会不会因为这些问题继续停课呢?在汉口一年多,经历了逃避与流浪,经历了拉黄包车与扛码头的生活,经历了离家的孤独,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苦力,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穷苦,杨安知道什么东西是最宝贵的东西,他心中当然惦记着上学。在学校那种安宁、那种沉静、那种美好,当然是他最期待的东西之一。想到战争会对这些美好产生的不确定影响,杨安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听着杨安不咸不淡地回答,看着杨安又突然凝重的表情,那杂役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关住了话匣。 卡车飞快地离开了闸北,一路上仍然能够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炮弹的爆炸声。经过江湾镇不久,卡车停在了一个村子里边。这时,爆炸声音已经更加清晰,但仍然感觉很远。即使是很远,这声音也让杨安内心不由地生起紧张。 国军部队在这个村子临时驻扎着,他们穿着卡其色长袖衬衣、齐膝短裤军装,头戴德式钢盔,腿上还扎着绑腿。这些人,有一部分人和衣躺在村街的两边,还有两小支队伍刚刚解散,显然是刚从村外回来,还搀扶着几个伤员。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风尘仆仆,满身硝烟,显然这支部队刚从前线撤了上来。杨安还看到在一丛大树中间,停着一辆救护车,车前还挂着白色的红十字会小旗。几个医生、护士还在那儿为伤兵包扎救治。 司机带着杨安他们分几批把软饼送到了几个营队,刚放下箩筐,杨安拿起毛巾擦了一把汗,看到了一门不知名小炮停放在几棵树下,钢板防盾、炮管上都绑上了新鲜的树枝。还有五名战士正在擦拭着小炮,一名战士正在用通杆给炮管上油保养。看到这门小炮,杨安也是一阵眼热,司机看到杨安的表情,对他说道:“这是战防炮、三七战防炮,没有见过吧?” “嗯,还真没有见过。”说道,杨安慢慢地向小炮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念叨:“德国制三七战防炮,是轻型牵引反坦克火炮,火炮口径37毫米,战斗全重432公斤,最大射程4025米,炮管长度1665毫米,炮膛内有16条膛线,最大高度1.1米,最大射击速度每分钟13发,钨芯穿甲弹在500米距离仍然能够击穿48毫米垂直装甲。” 这种火炮的名字和这些不完整的参数,是杨安在医院里听炮兵上士讲的。嘴里念叨着火炮的名字和参数,看着这门战防炮,他想起了那受伤炮兵老兵讲述那门三七战防炮的故事。 那名受伤的炮兵上士是一名三七战防炮炮长,他说他们在战场上是步兵兄弟最欢迎的兵种,因为他们是坦克的克星,是坚固工事、战斗堡垒的克星。当然,他们也是最最危险的炮兵,因为他们往往战斗在最前线,前线日军的重机枪扫射甚至都可以要了他们的性命。在淞沪前线,国军步兵缺乏爆破武器,面对日军坦克和坚固的工事,往往靠人海战术来突破,每一次突破都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的生命倒下。因此,每一门三七战防炮都为战事的进展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战防炮连的军官和士兵都会被步兵兄弟们高看一眼。讲到这些,那炮兵上士一脸自豪。 接着,上士炮长讲述了那前一天战斗的情况,战防炮连所属火炮分别配属给步兵连战斗,上士炮长的战防炮一连攻克了三处街垒。看着步兵连队向前进攻,那上士炮长指挥着战防炮向前推进,一下子上来十来个步兵兄弟,抢着炮班战士手里的活,有抬战防炮炮架推炮的,有推火炮车轮的,有推火炮防盾的,有推火炮药室的,还有人帮助弹药手搬运炮弹箱的,大家七手八脚,高高兴兴地叫喊着推着战防炮前进,炮班的战士几乎不需要推炮,跟着向前行进,享受着成功摧毁日军街垒的喜悦,享受着来自炮兵身份的自豪! 第九十九章 三七战防炮(二)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这门战防炮或许早已被日军炮兵观察所盯上。战防炮前进还没有二十步,一个怪异的呼啸声音从天空中直奔战防炮而来,一个步兵兄弟听到炮弹呼啸的声音袭来,大声急促地叫喊:“卧倒!卧倒!日军炮击!” 推炮的步兵兄弟们兴致勃勃的叫喊声戛然而止,迅速放下炮,就地卧倒,炮班的战士们也跟着就地卧倒,跑在战防炮前方五六十米远的国军战士也都卧倒在地上。然而,战防炮班中士瞄准手根本没有卧倒,而是盯着战防炮光学瞄准镜,从后面径直冲向了战防炮,准备弯腰伸手把瞄准镜卸下来。看到这一幕,上士炮长焦急地大喊:“卧倒!卧倒!” 一枚炮弹落在了战防炮的右侧防盾后几米处,一个步兵当场被炸得血肉横飞,弹片击毁了瞄准镜,还有弹片击打在防盾和炮架上“当、当”作响。上士炮长伏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弹片射进瞄准手的身体,瞄准手随着爆炸冲击波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在地。 巨大的爆炸声让卧倒在地上的国军一阵耳鸣,过了一小会没有了炮弹爆炸的声音、冲击与震动,有的步兵战士伏在地上,慢慢地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战士站立起来,陆续有战士抬起头了观察,接着又有人站立起来,上士炮长也站立起来,双眼噙着泪水,伤心欲绝地喊着:“憨儿!憨儿!痴儿!……!”一边步履踉跄地向前走去,显然是想看看和自己搭班子的副炮长、瞄准手。 这时,一个步兵上士大声狂喊:“还有炮击!卧倒!卧倒!” 站立起来的步兵兄弟纷纷卧倒,上士炮长还沉浸在失去战友的悲痛中喊着:“憨儿!憨儿!痴儿!”步兵上士迅速上前,一把拉住上士炮长的右臂,奔向那个弹坑。 一阵更加响亮的呼啸声音从天空中传来,因为上士班长大声地警示,士兵们耳朵即使是巨大地耳鸣也依然能够在警醒中、担忧中若有若无地听到怪异的呼啸声,有的士兵身体瑟瑟发抖,期望幸运再次降临。显然,先前那一发炮弹只是日军中口径远程火炮的试射,国军士兵们并没有那么幸运地躲开了炮击。这是一轮齐射,十多发炮弹同时落地爆炸,当场就有四名步兵被炸飞。又是一阵炮弹落地,一发炮弹掀翻了战防炮。 过了好一阵子,弹坑里的步兵上士和上士炮长缓缓地抬起来头来,满目茫然。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尘土,上士炮长从茫然中清醒过来,扫视着这一片被炮火轰击过的地方,二十多个弹坑分布在这数十米的地方,推炮的步兵兄弟们没有一个幸存者。 台风过后的几天,每天晚上国军都是全力进攻,战线开始向前推进。天亮后,日军的舰炮、飞机进行火力压制,支援陆地上的日军反扑,战线再次后退。就是这样,上海不少局部的战场一直这样持续着来回拉锯争夺。这天天亮后,日舰炮火一直在不停地支援着陆地上的日军反攻,火炮射击修正诸元已经经过实弹射击校正精准。因此,第一发炮弹能够这么精准地射击到战防炮十米左右的距离。这么密集的炮弹射击,除了跳进弹坑的步兵上士、上士炮长只是受伤外,那七个步兵战士没有人能够幸免这次灾厄。在远处搬运炮弹箱的炮手、预备炮手、装填手和几名步兵看到炮击的惨状,暗暗地庆幸炮击的中心区域略微前移到战防炮前面的位置,庆幸躲过了这场灾厄。转瞬间,想到这场战争还在持续,也许自己的幸运迟早会用尽,也会和他们一般牺牲,想到这里,他们心中没有了庆幸,只有满腔的仇恨,只有慷慨赴死的决心! 上士炮长左肩后部插着一块巴掌大小的弹片,踉跄地走向那战防炮瞄准手,瞄准手先行倒地,身体尚且完整,炮长半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战友瞪着大大的双眼,悲怆地喊道:“憨儿!憨儿!痴儿!痴儿呀!光瞄坏了,还可以用炮膛瞄准呀,还可以概略瞄准呀,你就是把这光瞄当作自己的命根子,哎!这下跟它一起玩蛋了!……。” 炮长哀嚎着,悲怆的氛围和硝烟一样弥漫开来。炮班的其他几个兄弟走了过来,看到满地的残肢碎肉,也是悲从中来,潸然泪下。步兵上士知道,炮班平时训练和打仗靠的就是配合,所以大家关系都是十分亲密,知道说什么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这场炮袭让他班上的战士已经牺牲一半,他又何尝不难过,只是他在上一次淞沪战争中经历了太多的牺牲,内心更加坚硬。 在战场上,牺牲总是难免的,悲伤亦是难免的。牺牲与悲伤,让步兵上士的内心变得更加坚强,因为他知道,战斗还在继续,自己将随时准备迎着牺牲而去! 步兵上士突然发现翻在地上的那门战防炮除了一个轮子受损外,其它好象并没有受损。于是,他蹲了下来,说道:“上士,这些兄弟的血不会白流的。”说着,他用手轻抚那瞄准手的眼睛,让他合上了双眼,接着又说道:“战防炮除了轮子坏了一只,好象还能够打。来,俺们把它翻过来,继续打,打它个狗日的小鬼子!” “对,打它个狗日的小鬼子!” “对,打它个狗日的小鬼子!” 幸存的几个人和前面跑回来的十多个战士跟着呐喊! 步兵上士和炮长因为受伤较重,还是被送到医院救治,那门战防炮也被拖了下来抢修。 看着那门战防炮,杨安仍然忘不了在医院时,那炮长、步兵上士讲过那次战斗后,上士炮长满脸悲戚,还在低声地哭咽:“痴儿!痴儿!真是个憨儿!” 杨安回过神,看着战防炮药室左边的瞄准镜。就在刚才,杨安看到这门炮的瞄准手闭着左眼右眼贴着瞄准镜,两只手一手转动方向机、一手转动高低机,炮口也随之升起。杨安他知道这瞄准镜是这火炮的眼睛,他竟生出一种冲动,向前靠近想去抚摸这具瞄准镜。他的手离瞄准镜还有一尺远,右手就被一个炮手用力地打了一下,听到一个戒备的声音:“嗨!嗨!嗨!把你那猪手拿开!去一边去!送饭的就老老实实地送饭,别捣乱!” 这话语一下子给杨安呛了个大红脸。司机走了过来,安慰杨安道:“小子,他们的炮金贵着,他们就这德性。这也没有什么,别往心里去。”接着又冲那炮手说道:“他还是个学生,看一看又有什么,他还要到前线转运伤员。” 那几个炮手只是嘿嘿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杨安倒是从尴尬中缓了过来。 第一百章 耍 在这个村子里,各个营、连队把给养领回并分发下去,最后竟然还剩下一筐多软饼。从司机与他们的对话中,杨安知道这是因为有数十人牺牲,还有后援会的这个供给点本身准备的数量略多于这部分官兵的人数。这一报数,就是几十人的牺牲,听着让人不禁背上发寒。 在村子一角的小树林下,围着一堆人,热闹烘烘的,也不嫌热。看着那里热闹,那两个杂役围了过去,杨安也跟着围了过去。 杨安看着中间有几个人在赌钱,中间地上放着几块银元,一个黑色的陶瓷碗里有三个骰子在“叮叮当当”的响声中旋转个不停,周围有十来个人围观。只听见一个嘴巴很大的士兵一边吃着软饼一边嘟哝着喊道:“哎,哎,哎,俺说呀,癞子,俺这又不是豹子,只不过是一对五,至于脸黑成这样子,快!快点投注。” 一个上士扒开了杨安的身体,挤了进来。那被称作癞子的士兵看到上士进来说道:“哎,狗日的大嘴在赢老子的钱,老子还没有赶本,你这狗鼻子班长就闻到了荤腥,这么快就来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上士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对着满脸长着痤疮的、被人称着癞子的士兵喝道:“狗日的癞子,你又把俺们的憨子拐过来耍,在俺这儿输了钱,就来找憨子这新手练手。看着你就气人,看俺今天怎么拾你!” 那被称着憨子的士兵面相憨厚,看着班长来了,似乎做了亏心事,怯怯地喊道:“班长!” 那上士眼睛瞪了憨子一眼,憨子被瞪得直缩了下脖子。 “赶快去吃大饼,冷了不好啃了。”彭狗子从手里揪出一块软饼递给了那憨子,那憨子也没有推辞直接接了过去,继而起身站了起来拿着手中的软饼一起塞向嘴里。彭狗子坐在了那憨子的位置。 “彭狗子,就兴你赢俺钱,不许你九班的人输钱。” “去你的,你癞子说说,还有大嘴也说说,每回俺赢了钱是不是都挺大方的。” “去你的,还大方,大家都知道你向来赢的钱多,耍三回,你就要赢二三回,钱都被你捎回去给你家老娘去了。” “哎,百善孝为先!俺这钱代替你们孝敬一下俺老娘有什么不好,总比你这八班长带着头抽烟把大洋给烧掉强啊。” “哼!俺八班的都是爷们,乐意抽烟烧钱!” “嘿嘿!还有啊,下次俺再买烧鸡、猪蹄,你给俺少啃两口、少喝两口。” “俺八班的都好一口烟、一杯酒,谁稀罕你那烧鸡、猪蹄,大嘴啃的烧鸡、猪蹄最多,哈哈!你跟他说这话!” “你九班长属狗的,只会‘旺、旺、旺’地乱叫,耍两下子的火气还这么旺,赢的大都是俺大嘴的钱,都是俺七班的钱,乍的,赢了钱,啃你几口猪蹄、喝你几口小酒,还老念叨,俺们排,就你是一个话痨!既然来了,俺这是一对五,快下、快下注!” “哎,你们这些人哪,怎么说呢,都是欠揍欠教!越是输了,还越是想找俺翻本赶本不是,今天俺再来给你们上上一课,再当上一回教官!”彭狗子满脸自得地说道。 那憨子好似一个“饿死鬼”,这时嘴里已经塞满了软饼,脸也是鼓鼓的,看着自个的班长那自得、自信的脸色,眼羡不已。 “你个憨子,每天该吃多少班长给你的粮食,你就不能慢点吃,像头憨猪一样!”旁边一个士兵看着憨子吃食的样子,不屑地说道。 “嘿嘿!俺就是憨猪!班长肚子小,心痛俺肚子大,俺每天只好多吃一点。”憨子笑着嘟哝着说道,吃食差点从嘴里喷了出来,一只手小心地在嘴前防备地接着,又把那掉出的一星点吃食塞进了嘴里。 “去!饿死鬼!自己贪吃还找理由!” 一小会儿,那三个粒骰子已经在地上的陶瓷大碗里欢快地响起了几个回合。这时,那被尊称为“彭狗子”的上士已经赢得了几块大洋,左手轻轻地抛起那大洋,满怀胜利的喜悦。接着,右手轻轻地拿起一块大洋,放到嘴边用力一吹,接着又放到耳边,听着那金属的清脆嗡响声音,彭狗子脸上开满了花,得意地说道:“嗯,这大洋是真的!成色真好!” “彭狗子,你别得意,俺今天还真要把你的大洋给赢回来!”大嘴不服地说道。 “哎!这可是你说的,一会儿,俺让你输的把裤子都输掉!” “吹牛!这还有俺呢?”癞子又说道。 “俺跟你们说,你们这几个人,别看你们七班长、八班长底气足,你们和他一起跟着俺玩,都当一下俺徒弟,也不错。俺今天就教导教导你们!” 这时,杨安看清了这一伙士兵的兴头,看到现场正打仗,他们还在赌钱,虽然脸色如故,但心中已是满满的不屑。通过这一小段时间的观察,杨安知道那大嘴就是七班长,那癞子就是八班长,那后来的彭狗子就是九班长。这是一个排的三个班长,带着几个战士在赌钱。杨安心中既是疑惑又是不屑。疑惑的是,在这大战之前,军官竟然还不知道这儿在赌钱,也许已经知道了,竟然还不管管这些士兵?不屑的是,这些当兵的,真是有些不靠谱! 杨安的思绪被彭狗子的声音拉了回来。只听到彭狗子班长说道:“大家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传经,再得不到真经,以后输钱了,就别再埋怨俺了!” “去!这经你怕是传了一百遍了!”大嘴不服地喊道。 “一百遍!但是,你大嘴一次也没有真正听进去,一次也没有真正地去体会,当然不是俺的对手!” “来!俺再传最后一次!” “哼!都多少最后一次了!” “就是,彭狗子都多少最后一次了!” “就是,彭狗子都多少最后一次了!” ……! 围观的有几个人在起哄,竟然有一个战士也喊上了“彭狗子”。 彭狗子一下子皱紧了眉头,回头看着那些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软饼,一边兴致勃勃地观看耍钱的士兵,说道:“俺说你们这帮臭小子还有没有上下级观念,彭狗子也是你们这些臭新兵蛋子喊叫的么,小心老子一脚把你个兔崽子们,给踹到黄浦江里去!” “黄浦江?吹牛皮!” “就是,吹牛!” ……。 “哎呀,你这个话篓子!俺的兵喊你一句怎么啦?难道只允许你赢俺们的钱,俺的兵喊句彭狗子快活一下嘴都不行?”那大嘴叫嚷道。 彭狗子眼睛瞪得溜圆,迅速起身,已经伸出了右手,直奔那“大嘴”。 “俺投降!俺认输!七班的听好了,彭狗子这名字只能俺们班长以上的才能喊,也只能在耍钱喝酒的时候喊,谁再乱喊,要打二十军棍!”“大嘴”兴起双手表示自己投降,但彭狗子不依不饶地冲了上来。这“大嘴”脑袋上还是被敲了个暴栗,连连讨饶,还故意把“彭狗子”三字狠狠地咬了一下。 看到大嘴一副得意讨饶的样子,彭狗子只好作罢,又坐回了原地,接着说道:“这耍钱的绝窍,一要心态好,二要大洋多,三要火气旺,四要技术绝……。”正说着,彭狗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八班长说道:“癞子,听说俺们九班和你们八班这次组成担架队,怕是连仗都捞不着打。要不,俺们联手把大嘴的钱都赢过来,多买点好吃的,也好有力气抬担架。” “彭狗子,你个狗日的,真是属狗的!老子打仗不比你抬担架危险,不比你出力多!还一门心思地想咬人!” “哈哈,咬不咬人,这一把又是俺赢啦!”彭狗子高兴地喊道。看到彭狗子又赢了一把,大嘴和癞子脸色顿时黯然。 正在这时,外面一个声音大喊:“哥!哥!你在哪?” “哎呀!俺弟来了,这把赢的钱还给你们,你们接着玩!”彭狗子说着,把刚收入手中的大洋又还给了大家,起身从人堆里出来。 “哥!你怎么又在赌钱,你不是答应俺了的。”一个士兵对彭狗子说道。 “嘿嘿!小玩两把,哥又赢了,只是想多给俺大妈捎点钱。” “去!俺娘!你答应过俺娘不赌钱的。” “好!好!好!这是最后一次!”说罢,彭狗子一把搂着那士兵离开了人堆。 第一百零一章 名气 在司机的招呼下,他们在村子旁边砍了一些树枝,插在了卡车篷布上早已做好的孔洞上,这样对卡车进行伪装,甚至连卡车的驾驶室前面的引擎盖上也用树枝进行了伪装,防止空中日机的侦察。 司机和杨安、杂役并没有停留太久,卡车即向天宝路一带开进。这次,司机让杨安坐进了驾驶室,杨安有些好奇这种“待遇”。上车没有多久,司机对杨安说道:“小子,你是不是叫杨安。” “嗯。”杨安点头答道。 “俺叫刘大柱,你小子在医院倒是有不小的名气,俺的一个老乡受伤后,还是你从前线把他背下去的。人也是你的哥哥救治的。你们一家人都是好人!今天俺也要专门谢谢你!” 杨安并没有说什么,时不时地看着正在开车的司机。司机眼睛一直盯着卡车前进的方向,只是嘴里不停地讲述着他在医院里听到的关于杨安的事情。杨安并不知道自己在医院里也是最让人尊敬的人之一,当然哥哥林小诚、嫂嫂赵剑眉、妹妹林小荷都是让人尊敬的人。虽然杨安并没有救治伤员,但是他从前线冒着枪林弹雨就背下来二十多个伤员,还在医院这边帮忙,小小的年纪在那么危险的前线,还在最危急的时刻出枪击倒了9个日军,让即将失去阵地的保安团守住了阵地。杨安的枪法也被伤员们传神了,说他在两三百米的距离,用日军的步枪,把十几个日军压制得头都抬不起来,只敢在地上匍匐进攻我们的阵地。 杨安听到这些多少有些自得的感觉,但是听到伤员们这么传神似地吹捧他,倒也是唏嘘不已。“人怕出名猪怕壮”,杨安不知道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怎么被说成了两三百米,也不知道这些所谓的“盛名”究竟是好还是坏,但是在这时,他的内心倒是十分的清明,但愿这些伤兵们不要再乱传他的“英雄事迹”。因为,他认为他这也是为抗日奉献自己的力量,或许他也会马上离开上海返回扬州,在这边停留的时间也将是有限的,能够多做一些当然是自己的愿望。 急促的枪声和爆炸声传来,显然这儿离三十六师的阵地已经不远了。卡车又停在一个小村中间,这是一个只有十几户的小村子,已经没有人居住,卡车停在两株大树下,司机说:“上级有命令,俺们的卡车都很金贵,不能离前线太近,只能在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候着,这儿离前线有些远,应该是安全的,这样鬼子的飞机休想发现俺们。”在司机的指引下,杨安和两名杂役在两名战士带领下向远处的前线走去。 这一天,杨安和医院的杂役,还有另外几名士兵从前线抬下来三十多名伤员,这边的战斗并没有经历太多舰炮的炮击,没有经历敌机的轰炸,部队伤亡情况还不算厉害。白天的时候,杨安看到敌机多次从头顶飞过,飞到他们所在位置西边的远处投下炸弹,他知道这是在轰炸远处的国军某处阵地,只是不知道国军阵地损伤情况。 黄昏时分,杨安回到了上午到达的第一个村子,好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他和两个杂役也是饿得要命,也没有顾及两只手干净不干净,拿起软饼就吃,没有想到早晨烙的软饼,依然香气诱人,但入口后却是不软不硬,完全啃不动,完全是个“磨牙饼”,没有吃多少,杨安感到腮帮子都有些酸软,只好放慢了速度,一边嚼食一边从水壶里吸入少量的水,这样才感觉好一些。 在南翔西端一个不起眼的乡村,一个名叫古漪园的地方,有一个用钢梁临时搭建的防空掩体,这是国军第九集团军司令部指挥部。8月19日下午,指挥部里一片忙碌,电话铃一次次紧张地响起,前线战况一次次地传来。第九集团军司令张治中上将站在桌前,双眼充满了血丝,面色苍白而疲倦,他一直强打着精神查看前线的战报,看着参谋人员图上作业,参谋人员手拿红蓝铅笔,铅笔在地图上流畅地划动,传来“沙沙”的声响,参谋们动作娴熟地标定了第九集团军各部的战斗位置及战斗态势。看着敌我双方战斗态势,张治中不由自主地双手扶撑住桌子,认真地俯瞰着整张地图,双手有节奏地轻击桌子。过了一会儿,张治中坐在了桌边高背椅子上,抬起双手用手掌根部用力按压、揉搓着太阳穴,旋即后背靠在了椅背上。虽然是高背椅子,但靠背还是不够高,张治中双手叉握托住后脑,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想籍此来放松一下心情,休息一下身体。 看着张治中满脸倦容地靠在椅子上,参谋张文心一阵心痛。 三十三岁的张文心是这个司令部里最特殊的一个参谋,他是张治中上将的四弟,民国二十年“一二九”淞沪会战,时任中央军校教导总队队副兼二营营长参与抗战。目前,他正在南京陆军大学学习,正值假期,被张治中借调过来当参谋。 张治中是家中的长子,年轻时即在外闯荡生活,家中全凭妻子洪希厚操持。张文心七岁那年,母亲去世。这年正好是辛亥年,张治中还在扬州参加反清革命,不知家中音讯,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张罗母亲的后事,洪希厚只能一人独自操办公婆的后事。事后,又无奈地带着七岁的张文心回到娘家,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只能在娘家做一些女红补贴家用,正是在这种十分艰苦地条件下,把张文心一手拉扯带大。“长嫂如母”,对张文心来说,这句话是最真实的感受,两人情同母子,感情深厚。 在来淞沪战场前,张治中回家告别,洪希厚专门交待:“开战时,让四弟留在你身边,好吗?”妻子知道这一行打仗是极其凶险,想让四弟跟着丈夫,兄弟贴心一些,也好相互有个照应。面对妻子的恳求,看着妻子担忧的眼神,张治中果决地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仗一打起来,是不分前后的。这次去上海,我已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作为一名军人,文心也应如此。”这是张治中对妻子的诀别,也是一个军人对国家对民族作出的承诺。正是因为妻子的交待,加上张文心曾在日本学习军事有较长时间,又曾经以一名基层营级军事指挥员参加“一二九”淞沪会战,现在又是用人之际,就把张文心调到身边帮助工作。 第一百零二章 先机 张文心知道自己到上海来一是凭自己留学日本、参加过上次淞沪会战的经验来当参谋帮助长兄,尽管这只是义务参谋,另外就是照顾长兄的生活。他知道哥哥是一个拼命三郎,做起事来根本不会考虑到自己病体未愈,甚至连饮食都是将就,休息那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长兄一连数日基本没有过合眼,张文心放下手中的红蓝铅笔,走了过来,弯下腰身,贴在长兄的耳边轻声问道:“哥,没事吧!要不到床上去躺一躺?” “没事,靠一靠就好。”声音只有张治中自己一个人能够听到,他知道是自己的胞弟,并没有睁开眼睛,沙哑着声音小声回答。 “哥,第九集团军各部都在按计划展开作战,你还是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有新的情况第一时间向你报告。” “没事,稍微靠一靠就行了。” 看到兄长的坚持,张文心只好作罢。 看着长兄日益消瘦的脸颊,张文心一脸担忧,不知道这样下去,长兄能否吃得消。 张治中何尝不想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下,但是,这时值国家存亡之际,蒋委员长对自已信任有加,委以重任,加之战事如此复杂,进展未达预期计划,日寇还未被赶下海去,又怎能安然入睡。 张治中想着肩上的重任,想着民众的期望,感到有些不堪重负,缓缓地深深地吐了一气,感觉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思量着上海战事的前前后后,以期得到快速突破目前进攻战斗瓶颈的途径。他仍然轻轻地闭着双眼思忖着上海和上海的战事: 上海,北界长江,东濒大海,南临杭州湾,西接江、浙两省,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从军事上来看,它是民国最大的军港,最大的陆海空交通枢纽之一,又是民国基础工业的最重要的基地,军事工业对上海有着较大的依赖。上海是国都南京的门户,它不仅仅是宁沪杭战略地带的第一个环节,又是从海上进入苏浙皖地区的门户。上海,北扼扬子江入海口(长江在南京至上海入海口这段叫做扬子江),是溯江西进我内地的水路咽喉。我国第一大河长江流经九省,上海这一门户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上海外围的淞沪地区,南靠杭州湾、北枕长江、西接苏南、东临大海,黄浦、吴淞两江流经其间,汇合入注长江。甲午以来,上海的战略地位越来越重要,已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日本想占领上海、控制长江,进而可以进犯华东、首都南京,这步棋下得太狠毒了!日军一旦攻占上海,又可以凭此向南进犯。 从政治上来看,上海是首都南京的屏障,是国民政府统治的核心地区,是民国各派政治力量汇集之地,是社会力量汇集之地,把日军赶下海、守住上海是民众所望。同时,上海汇集着世界列强在华政治、经济利益,上海的得失,牵动着列强的政治与经济利益,当然也是我们争取外援的重要窗口与通道。 从经济上来说,上海是民国最重要的经济中心、工业基地和最大的国际贸易港口,也是南京政府最重要的财政和税收的来源地。打仗是烧钱的事,没有强大的经济支撑,这仗怎么打下去。 想到这些,张治中心情沉重起来,深感肩上责任之重。他闭目冥思,梳理着淞沪战事前后的一切,期望找到突破口。 民国二十六年初,张治中将军赴青岛治病,“七七”事变发生的第二天,他拒绝了医生的劝告,径直返回南京,接受了中央军事委员会的任命,担任京沪警备司令,司令部仍在苏州。他预定的作战方案是以战术上“先发制人”为指导方针,与参谋本部拟制的国防作战计划基本相同。他决心在发生战争时“先以充分兵力进驻淞沪,向敌猛攻,予以重创”,争取“一举破敌”。为贯彻其指导方针、确保战场主动权,张治中于7月30日密电国民政府,要求自行掌握发动进攻的时机、掌握临机决断的授权:“我在北方作战,固不宜破坏上海,自损资源。然若敌方有左列(即“下列”,电文纵行抄写,从右向左书写)征候之一,如:一、敌决派陆军师团来沪,已开始登轮输送时;二、敌派航空母舰来沪时;三、敌在长江舰队来沪集合时;四、敌在沪提出无理要求,甚至限期答复时,即可断定敌必发动无疑。则因我主力军还在苏、常以西,输送展开在必需时,且上海保安团抵抗力薄弱,诸种关系,似宜立于主动地位,首先发动,较为有利。曾迭电具申意见,未蒙核示。兹预拟本军行动标准,谨电呈核,是否有当,敬祈示遵。”国民政府认为先发制人原则与国防作战计划有关华东方面作战的方针相同,完全正确;但上海作战对中日战争全局关系巨大,发动的时机不能由战场指挥官掌握,所以回电说:“卅电悉,应由我先发制敌,但时机应待命令。”这封回电无疑制约了淞沪战区临机决断的权力,限制了应有战前准备,甚至是丧失了作战的先机。 想到作战的先机,张治中将军突然想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参谋刘劲持和他的一次对话。第一次见面是在苏州留园,这个参谋随着他的司令杨虎前来请示任务。 第二天早晨,这个刘劲持赶早又到真如镇第九集团军司令部指挥部,竟然见缝插针地建议:“今天是八月十二日,过去是一二八沪战,我们挨了打,吃了亏,今天要狠狠地回敬它一下。扫荡计划规定夜间袭击,今晚就可全力进攻,旗开得胜,首建奇功。” 张治中双眉微蹙地说道:“委员长指示,等敌人动手打我们才能回击,否则国际舆论对我不利。” 刘劲持参谋根本没有在意张治中上将蹙起的双眉,抢着话语道:“那很容易,部队进攻部署好后,到晚上派便衣去打响几枪,一面进攻,一面向上报告敌已进攻就成。” 张治中一脸正色地回应:“不能这样欺骗领袖!” 原计划晚上的进攻,司令部的人都没有想到12日晚上收到了“停止进攻”的密电。张治中何尝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参谋所说的先机是何等的宝贵,但是一个高级将领是无论如何都要维护领袖权威,都要服从南京政府的大局,更何况是命令! 他思忖着五年前,带领第五军参与“一二八”淞沪会战,给敌以沉重打击。在对日作战上,自己一直是主战派,一贯主张先发制人,乘敌不备占领整个上海滩头阵地,占领主动,扼守上海,拒敌于海上。想到这里,张治中心中也是一阵无奈。 第一百零三章 不设防的城市 战前的上海完全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这是国民政府和国军将领们没有真正意识到的现实问题,也是整个“八一三”淞沪会战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五年前,张治中第五军投入“一二八”淞沪战场后,日本担心继续在上海打下去会激起民国政府全面抗日,激起中国民众抗日,还担心英美增兵上海的近30艘战舰,随时维护自身在华利益,介入淞沪战事,加之又刚刚占领东北,立足未稳。因此,日本被迫与华协商,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 日本人的这种被迫也只是停留形式上的,在协定内容上日方占据了主动,对于民国政府在上海和淞沪地区的军事与防务,却是极其不利。《淞沪停战协定》核心利益条款,也是这个协定第二条规定:“中国军队在本协定所涉及区域内之常态恢复,未经决定办法以前,留驻其现在地位。”根据协定附件第一号的解释,中国军队“留驻现在地位”的具体位置,限于以下一线之以西地区,这条线是:“由安亭镇正南,苏州河岸之一点起,向北沿安亭镇东最近小浜之西岸至望仙桥,由此北过小浜,至沙头东四公里之一点,再由此向西北至扬子江边之浒浦口,并包括浒浦口在内”。也就是说在上海,中方完全不能驻扎正规军队。 此后,第十九路军调离上海,就再也没有正规军队进驻上海。在开战前,上海只驻有淞沪警备司令部所属的上海市保安总团两个团兵力,此外上海市警察局的警察总队有警力2000人上下,这点武装力量主要是对内维持治安,而不是对外国防、对外防范日军入侵的,他们的战斗力也是堪忧。面对日军的入侵,他们怕是连个牙缝都塞不住。 上海市不设防,不仅是上海市这座城市不设防,是整个淞沪地区,包括陆、海都不设防。至于黄浦江和长江交汇处的吴淞要塞区,原来是设置有要塞炮和岸炮的,早已被毁于“一二八”淞沪会战时的日军炮火,直至这次开战前,都未恢复。海岸线设防如此废弛,海上防御更是一片空白。从杭州湾到扬子江入海口一带,靠近大陆的海面上,有多少岛屿,还有那么大的崇明岛,都没有驻军,连基本的监测站、警戒阵地都没有。黄浦江、扬子江航道同样是不设防的。黄浦江董家渡以下至吴淞、长江口以内至江阴以东的航道都是敞开着的,日舰可以在这里自由航行。其实,这个因素也是日军长江舰队顺利逃出生天的主要原因之一。 反观日军,从“七七事变”后,上海日军就不断进行军事行动准备,不停地演习,不停地增加军事力量。日方挑起虹桥机场事件后,他们一边进行军事准备,一边进行外交斡旋,拖延时间、等待增援部队到达。为了拖延时间,日方还绞尽脑汁地使用外交手段,以此延缓中方出兵上海的时间。8月11日,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冈本和武官冲野分别会见了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和淞沪警备司令杨虎,提出在正式交涉之前,为避免再度发生类似冲突事件,要求中国方面立即撤退保安团和拆除所有保安团的防御工事,并解释从佐世保增兵上海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日侨。这种无理要求当然不可能为中国方面所接受,即以“上海系中国之地,无所谓撤退”等理由予以拒绝。冈本见威胁无效,当日下午又要求由中、英、美、法、德、意、日各国委员组成的淞沪停战共同委员会召开紧急会议,以所谓“中国保安团及正式军队进行战争准备、妨碍租界安全及违反停战协定”为理由,提请各国代表采取有效方法制裁中国。 8月12日下午,应日方的要求,中、英、美、法、德、意、日各国委员组成的淞沪停战共同委员会召开紧急会议。会后,上海市市长俞鸿钧致电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何应钦部长,呈报会议交涉情况。电文如下: 急。南京。军委会何部长勋鉴:7200密。今日下午三时,淞沪停战共同委员会应日方代表冈本总领事要求,召集紧急全体大会。冈本谓我方保安队及正式军队在限制区域内继续推进为作战准备,不独妨碍租界安全,且违反停战协定,应请各国代表注意及采取有效方法制裁。当依法据理驳复谓:(1)停战协定早为日方破坏。因日方军队时常侵入八字桥一带区域,该处地段按照协定日方军队悉应撤退。(2)日方既破坏停战协定,则根本无依据该协定作任何提议之权。(3)日方每利用共同委员会为实施该国侵略政策之工具,于己有利时则提及之,于己不利时则漠视之,应请各国注意。(4)日方对于虹桥事件,一方同意以外交方式解决,一方军舰云集、军队增加、军用品大量补充,此种举动影响各国侨民生命财产之安全,且对于我国威胁与危害。根据上项理由,应请大会对日方请求驳斥,并对日方之威胁行为报告各国。同时,告以中国方面虽认今日共同委员会之召集为无谓,但如各中立国代表能以友邦使领代表资格加以调赴,我方自所欢迎,惟办法必须平允。等语。后中立国代表问双方军队能否隔开以免冲突危险?当驳称:我方队伍在本国领土,采取自卫行动,并无不合。日方军队如能撤退,自无冲突危险。至此,会议顿成僵局。厥后我方表示:中国军队当恪遵中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一贯政策,如日方不向我攻击,当决不向其攻击,请各国放心。等语。日方代表继为同样表示。遂散会。谨闻。查本日会议经过关系重要,除在各中外报纸尽量披露并阐明日方破坏停战协定外,并通知各国通讯记者发电宣传矣。并闻。俞鸿钧叩。文戌。印。 日方的外交活动已经达到了目的,因为日方的斡旋,英、法、美、意等国外交官对中方进行照会,四国外交官害怕战火威胁本国利益,电告国民政府,建议改上海为不设防城市,这样便有了12日晚第一次停止进攻的命令。 第一百零四章 战机连续错失 日方外交成功斡旋,为日军大本营赢得了充足的时间来决策,进行战争动员,从各个军事基地向上海输送兵力。上海日军也因此有了从容的时间调整部署,在13日日军主动进攻则说明了这一点。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次外交行动的成功,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才下达第一次停止进攻的命令,让日军海军陆战队有了从容调整部署的时间,为他们争取增援提供了宝贵的时间。8月13日上午刚过9点,日本海军陆战队一个小队约七八十人主动出击虬江路口横滨桥,以及先行抢占了粤东中学、爱国女校、八字桥等军事要点,这一系列的“组合拳”,都是因为日方外交的成功赢得了“出拳”的机会。这一成功,至少造成了国军三四千人的伤亡。 另外,更可怕的是,日本人经营上海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在沪的日本工厂、商社、码头,都被日军预设成军事据点,上海的日军军事据点、堡垒、暗堡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日军上海“特别陆战队”司令部、公大纱厂,本身就是两个坚固的城市战斗城堡,这两个城堡之间又是公共租界区,还是以日本人为主的租界,沿黄浦江建成的军事设施数不胜数,经过这段时间的作战才发现,日本在沪的作战据点、军事设施和准军事据点至少有好几十处,分布于虹口、杨树浦、沪西、浦东等四个地区。 在虹口,有日本海军操场、日本俱乐部、日本坟山、永丰大楼、陆军武官室、海军下士集合所、陆战队派出所、日本居留民团集合所等十多处军事据点。在杨树浦,有公大纱厂、高尔夫球场、裕丰纱厂、同兴纱厂、东华纱厂、上海纺织社、精版印刷厂、东方制冰厂、小林纱厂、伊藤商行仓库、海军经理处等多处军事据点。在沪西地区,有武定路陆军武官室、内外棉一厂至八厂、同兴纱厂、日华纱厂、丰田纱厂、东亚制麻厂、中华皮革厂、同文书院等近30处。在浦东,还有川崎船坞、岩崎用地、上海制币公司、日华纱厂等多处军事据点。这些都是打出来的,不知道的据点还有多少呢? 在黄浦江两岸,日本人的码头有八处,随时可供军舰或运兵船靠岸停泊,日军随时可以向上海增援,输送大量的兵员、武器装备和作战物资。在浦西,设有三处:公平路终点有汇山码头,保定路终点有大坂码头,大连湾路终点有南满铁道会社码头。在浦东,还有三菱公司码头、日清码头、太仓码头、邮船码头、三井码头等五处码头。 从现在来看,我们的战争准备虽然进行的时间并不短,但是实在是太不充分了,多的不说,连情报准备也差得太远了。日本人的码头情况是明摆着的,但是对他们的军事据点的掌握,实在是太有限了,也是因此造成了重大的伤亡。 张治中思忖,从军力对比上来看,战争开始时,我们八十七师、八十八师、独立第二十旅和两个炮兵团,加上上海的保安总团、警察总队,兵力倒是占绝对优势,但敌守我攻,加上城市攻坚,在日军空军、舰炮强大的火力支援下,这仅有优势却是难以发挥。8月14日的进攻,主攻部队八十七师、八十八师有二、三千人的伤亡。真是让人心痛!但是日军外围的据点也是被我扫荡一空。归结起来,还是情报掌握不透彻,我们低估日军的防御工事的坚固程度,我军的火炮加上空军轰炸都不能奏效,不能有效摧毁其工事。本来当天的进攻始于下午3时,步兵士气高昂,到日没时分,各部多有进展。这种情况下本应乘胜追击,当晚却又接到最高统帅部密电:“密。今晚不可进攻。另候后命。” 之后两天只能奉令作攻击准备,当然一些局部的攻防战还是在被动继续。8月16日,为实施“铁拳计划”总攻做准备,我军开始压迫日军阵地,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仍分别指挥分别向油漆公司、日军海军俱乐部、爱国女校方面的日军阵地进攻。进攻爱国女校、奥东中学的八十八师,一个团阵亡营长一人、连长三人、官兵500余人伤亡,整个团都在城市攻坚战中给打残了,已不能使用,当晚就报请后撤整理。从17日凌晨1点开始攻击,激战达将至午时,我军多次突破日军阵地,八十七师一部再度突入日海军俱乐部,日军调集英制维克斯坦克及大队陆战队增援,才阻止了我们的攻势。这次被敌阻止,还是敌我双方重装备的差距。当天,主攻部队八十七师、八十八师还攻克收复了五州公墓、爱国女校及粤东中学等据点,并再度逼近日军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 17日,突击总攻经过及成果,专门给南京军事委员会上报密电: 密。本军于今(筱)晨五时半,按预定部署,全线开始总攻击。最初目的原求遇隙突入,不在攻坚,但因每一通路皆为敌军坚固障碍物阻塞,并以战车为活动堡垒,终至不得不对各点目标施行强攻。谨将各部激战实况分陈如次:一、八十八师以主力由北分向日本坟山、八字桥、法学院、虹口公园攻击,往返争夺,伤亡甚重,仅法学院一处,已牺牲一营之众。而攻日本坟山之部,于上午十一时攻入后,因受敌侧方机枪射击,未能返出,死伤尤多。日没前,北正面受敌反攻,已被我击退。二、八十七师先对日俱乐部、日海军操场及沪江大学、公大纱厂攻击,迄九时许,得王师长(敬久)电话报告,已占领日俱乐部及海军操场。唯经派员确查,据称日俱乐部旁之四层楼油漆公司,尚为敌死守,我军正向其包围。对沪江大学、公大纱厂及引翔港镇方面,由激战终日,尚未得手。下午五时许,敌由海军操场南两次激烈反攻,均被我击退。三、本日我炮兵射击,甚为进步,命中颇佳,但因目标坚固,未得预期成果,如对日司令部一带各目标,命中甚多,因无烧夷弹,终不能毁坏。 8月18日,第三度收到最高统帅部“暂停进攻”的密电。加上12日停止进攻的密电,这已是第三次了,国军停止了全面进攻,日军可从来没有停止有效地反攻,他们的飞机、舰炮不停地为陆地上的反攻提供强大的火力支援,造成了国军极大伤亡。 第一百零五章 一线战机 在国军最高军事统帅部一连三次下发“停止进攻”命令之时,日军军事行动一刻也没有停止。日军的增援也一直没有停止过,战前日军长江舰队在完成撤侨的同时,赶赴上海集结,极大地加强了上海的军事力量,正规海军陆战队兵力已超过5000人,加上临时动员征召的在沪乡勇,武装力量也是超过万人。根据情报,从8月12日开始,日本海军就不断部队登陆上海支援上海特别陆战队,日舰登陆二千一百人,均为日陆军正规军,大部进驻北四川路一带,余部进驻公大纱厂。14日有一批近1000人的日军登陆。15日、16日又连续两日有两批日军登陆,具体人数不详。根据炮兵观察所发现,昨天(18日)凌晨,日军用小型登陆艇运送兵力一千多人,从日本领事署前的日本邮船会社码头登陆,直接支援日军对抗国军八十七师部队的进攻。19日凌晨,张治中接到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第一主任钱大钧的电话:外人所传消息,(1)日运输舰16艘载大量陆军与坦克车已抵浏河(2)二万六千九百吨航空母舰一艘,飞机80架已抵吴淞口外;(3)日舰30艘(其中巡洋舰5艘)载陆军三师陆续抵沪,皓准备登陆。 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上将知道,日军后续增援兵力还将持续增加,甚至是大批援兵将抵达上海,随时登陆参战。第九集团军第八十七师、八十师连日作战,部队没有经过休整,并且伤亡过大,可以说已经伤筋动骨,进攻势头与头两日相比明显乏力,形势堪忧! 靠在高背椅上的张治中双眉紧蹙,想到日军增援,感到压力越来越大。 其实,国民党情报部门这些年的工作重点一直是针对共产党,对日情报网薄弱至极,“七七事变”后对日情报工作更是力不从心,国军的军事指挥系统难以知道日军准确动向。日军在14日当天就有第一水雷战队将近1000人登陆,15日有第八战队士兵登陆、16日有第三水雷战队士兵登陆。18日、19日,日军本来准备投送到青岛登陆作战的日军横须贺镇守府第1特别陆战队、吴镇守府第1特别陆战队以及佐世保海军陆战队2个大队,总共四个大队约2400人赶到上海,已于凌晨从日本领事署前的日本邮船会社码头登陆参加作战。后续几日,还将有大批日军投送到上海,军事力量的对比已经发生改变,并且随时都会发生巨大变化,战局也将因此发生重大改变。 自从接到并执行了三次停止进攻命令,发现日军援军陆续抵沪,张治中早已意识到,复杂的战局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战机不断被错失! 张治中双眉紧蹙,检讨着开战以来的部署,期望找到指挥上的失误与不足,期望在下步有更周全的指挥。 随着日军不断增援,敌我兵力对比随时都会发生改变,上海的战局将发生重大改变,必须采取果断手段,打击日军!将日本人赶下海去! 在这时,张治中感到最为紧迫的就是时间,最需要的就是兵力和重型武器装备,他要在日军大兵团兵力增援到达之前,把上海的日军赶下海去,这是最初的作战目标!也是当前的作战目标! 想到这里,张治中将军从椅子上站立起来,双手揉搓了一把脸颊,一扫先前的倦容,重新回到了桌前,充满血丝的双眸再次专注地俯视整个上海的地图,寻找决战的突破口。 时间已是下午5时,电话铃声音再次急促地响起,八十七师师长王敬久向指挥部报告,八十七师先头部队已经突入到杨树浦租界至岳州路附近。接报后,张治中赶忙一看地图,参谋们很快在地图上对照并标定了这个位置,张治中的手指很快找到了岳州路,手指向南延伸直指汇山码头。 这岳州路向南进攻,距离日本邮船会社汇山码头只有5个路口,就可以到达靠近并平行黄浦江的东百老汇路,再向东的下一个路口就是提篮桥,就是汇山码头。 张治中的手指接连有力而果决地在地图上敲击,掩住了心中的激动,对八十七师师长王敬久进行口头嘉奖和勉励,并告诫他准备集中兵力发起总攻。 放下电话,张治中将军的眼光再次盯住了汇山码头,目光又来回扫视,跟着参谋们的手指移动最终停在了岳州路,就这几个路口、就这一公里多的直线距离,继而又扫视整个租界这一片,看着图中标定自己部队的整体进攻态势,目光更加笃定。因为他知道,时间真的不多了,或许这是在日军大兵团增援抵沪前能够组织的最后一次规模性突击进攻了,他知道这一仗的极端重要性,这是仅存的一线战机!这或许是将日军赶下海最后的战机! 张治中嗓门提高了八度,召集参谋人员说明了这次作战的决心:组织兵力从岳州路一带向南突入贯穿杨树浦租界至汇山码头,截断敌人左右翼联络,向东西压迫进逼,一举歼灭之。安排好指挥部的工作,张治中立即率领重要幕僚,进驻八十七师指挥所----江湾镇叶家花园,研究部署新的军事行动。 在这个小村庄里,杨安嘴里啃着软饼,又想起了张一浦的事情,不禁皱起了眉头。新民医院的杂役和杨安在这儿忙碌了一天,完全认可了这个不要命的小子,看到杨安的眉头,一个杂役关切地说道:“小哥,将就一点,现在打仗干苦力的吃这个东西,已经算是不错了。”看到了对方的善意,杨安还是恢复了脸色,淡淡地一笑,轻声地说道:“谢谢!”接着,继续啃着软饼。 在扬州的这几年,杨安也算是过着富足的生活,即使到汉口,生活上也从没有差过,但他在汉口真正见识过的穷苦人生活,即使这饼有些难啃,但他没有觉得一丝苦处。想到张一浦那么执着地想拉自己“入伙”,杨安也是一阵头痛。今晚,张一浦会去等回话,经过一番思量,他决定今晚不回去,晾一晾那个张一浦!杨安甚至想着在这前线待到21日回去,回去给福伯烧“头七”,这样可以多晾一晾张一浦两天。拿定主意,杨安暗暗自得,浅浅地一笑,顿时觉得一阵轻松。不觉之中,竟然拿着那半个大软饼,靠着墙睡着了。一小会儿,一阵鼾声传来,旁边的两个杂役无奈地相视而笑。 第一百零六章 留下 杨安并没有睡多久,便被身边的杂役喊醒,说是要乘车返回租界。因为考虑到晾一晾军统的张一浦,杨安便找到了卡车司机刘大柱,央求他能够留在这个村子里,参加伤兵转运后送的任务。在杨安的坚持下,那卡车司机刘大柱只好带着杨安走向村中的临时救护所。 那辆抗战后援会红十字会的救护车和它旁边的民宅就是临时救护所,医生、护士就是在这里对伤员进行临时救治,轻伤员进行包扎后即可返回前线,重伤员进行应急处置后,再行用救护车或是卡车转运到租界的医院和后方的医院救治。在这个民宅前,有两个班近三十人,他们是临时抽调出来组织的担架队,负责转运伤员的,因为今天晚上有重大的战斗行动。卡车司机刘大柱和杨安到来时,医生们刚好结束对担架队的战士们简单培训。只见那卡车司机走到人群里,与一个老兵打招呼并说着话,那老兵还时不时的转过头看过杨安几眼,隐约看着那老兵貌似不太情愿的样子,似乎要接受一个累赘一般。 那老兵走了过来,杨安发现竟然是上午赌钱的九班长彭狗子,心里顿时冷了两分,但想到自己的打算,冲着他淡淡的一笑,也算是打了个招呼,并表示自己的友好。彭狗子再次上下打量杨安,问道:“你叫杨安。” “嗯。”杨安面色不咸不淡地看着彭狗子,这才看清他是一个上士军衔。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子,说的背了二三十个伤兵下来的人!”彭狗子右手拍了拍杨安的后背,看着杨安单薄的身材满脸置疑地朝着刘大柱问道。 “去,别他娘的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他今天应该也背了不少人下来,你彭狗子不收算逑,老子把人带回城去!”被人拒绝,刘大柱倒没有计较,继而走过来搂过杨安肩膀说道:“杨安,走,俺们回城。” 这前前后后都被杨安收在了眼里,还没有开始便被人不待见,杨安心中倒也没有生气,却是一阵小小的无奈,只好转身跟着那刘大柱离开。想到自己的打算将要落空,内心还有一点点的失落。刚刚走出了十来步,只听到彭狗子喊道:“哎,哎--,回来,你这人俺收了。” 刘大柱转过身来,一把拉住准备回头的杨安,关切地说道:“小子,听说今天晚上是打大仗,机灵点,感觉不行就退下来,反正你不是当兵的,退下来也算不上是逃兵。就是退下来也没有什么不光彩的,别把小命丢这儿了!” 杨安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一下子感觉和刘大柱距离近了很多很多,清澈的双眼注视着他,用力点头小声说道:“谢谢!”说完,走向了彭狗子。 彭狗子个子比杨安要略微矮上一小截,只有一米六五的样子,但是骨骼长得很粗大、身板长得很结实。看着杨安回来,说道:“小子,俺姓彭,你就叫俺彭班长,俺们这两个班被临时抽来专门负责伤兵转运,仗也没有捞着打,刚才气还没有理顺,你小子就不要见外了。” 听到彭班长这么不见外,杨安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正在犹豫间,又听到彭班长交待:“小子,上了战场,一定要听俺的招呼,跟着俺也要跟紧点,鬼子的子弹可没有长眼睛,一定要小心点!” 听到彭班长的话语,杨安感觉到还是那卡车司机刘大柱的话起了作用,连忙点头回应。 当天晚上,张治中上将在江湾镇叶家花园下达了最新的作战命令: 一、令第三十六师即夜加入沙泾港至保定路间的正面,向汇山码头江边突破进攻。 二、在日俱乐部正面的第九十八师之二九二旅,受第三十六师指挥。 三、令第九十八师第二九四旅归第八十七师指挥,加入该师左翼,向沪江大学、公大纱厂攻击。 四、令装甲团战车2个连及教导队战防炮1个营配属给第八十七师。 五、第八十八师进攻方向不变,牵制当前之敌人。 这份最新的作战命令,从装甲战车和战防炮等重装备配属上来看,显然真正的主攻部队仍然是占领岳州路的八十七师,而三十六师即夜加入战斗,加入沙泾港至保定路间的正面,向汇山码头江边突破进攻,担负着向南推进任务的同时,实际上也担负着八十七师进攻部队两翼的安全,并负责向两翼推进,扩大进攻正面。 在沪江大学西面一公里的殷家宅,是一个只有十来户农户的小村子,这里是宋希濂三十六师师指挥所。三十六师的预备队疏散在指挥所西北的翔殷路南面区域。正当二一二团、二一六团完成地形侦察进入出发阵地时,宋希濂接到了第九集团军司令张治中上将的手令: 一、顷奉委座坚决指示,各师务不顾一切攻取虹口及杨树浦敌之根据地,歼灭敌军; 二、明(廿)日各师可以小部队俟机出击,仍以全力继续作攻击准备,以期周到; 三、准备事项中对街市战利用小炮、迫击炮及战车防御炮与步兵之充分协同动作,及沙包火油之携带准备皆为紧要; 四、对于如何接近突入街市内战斗及连击动作作充分研究实施。 初秋之夜,明月高悬,月光倾洒在郊外,树影婆娑,秋虫呢喃,远处的房屋、树木依稀可见。轻风徐徐吹来,带走了最后的伏热。 杨安跟着彭班长走在队伍的后部,最后还有关闭着车灯的红十字会救护车缓缓地跟在队伍后面。队伍行走在路上,竟然没有人说话,进入耳朵的只有远处的枪炮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看着洁净的夜空,几缕白云宛如白纱飘浮夜空,与皓月相映。抬头看着美好的夜空,杨安想着,如果没有这枪炮声音,这郊外的月夜该是多么美好! 这么美丽的夜色,如果是在扬州,老爷子要是看到自己窗前还有灯光,一定又会喊自己来看月亮,实际上只是想让自己休息一下,提醒自己早些睡觉。想到这里,杨安的思绪顿时飞到了扬州,不知道爷爷、奶奶、妈妈、林叔和周婶他们是否也会和自己一样,观赏着这美丽的月色,还有小荷、小诚哥、剑眉姐他们这一刻是否也在观赏月色……。 第一百零七章 夜攻(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公路上前进的队伍一分为三,有两支队伍提前离开了公路分别从两翼向前面远处的小镇进行包围,停留在公路上的队伍,则是沿着公路进攻前方小镇的主攻部队。在彭班长这两个班临时组成的担架队后面,是一个团属迫击炮连,他们的装备是民国二十年式82毫米迫击炮。 队伍停下后,迫击炮连的指挥员小声地下达着口令,这个阵地显然是经过提前地形勘察选定的位置,阵地正好位于公路和一条小路的交叉口。一门被称为基准炮的迫击炮架在了路边,这门炮刚好可以通视到远处镇口的建筑,其他各班扛着另外五门炮沿叉路,紧张地小跑,开始架设火炮,六门火炮一线摆开。两个军官又在地图上测量计算着距离,而后又向小镇方向伸出右臂,拇指向上、右手握拳,而后两人又在小声地说话交流。 在一边的担架队士兵们静静地看着炮兵连有序而紧张地架设迫击炮,迫击炮座钣、炮架、炮身触碰,发出轻微的金属声音。炮弹箱则整齐地摆放在每一门炮后,弹药手打开木箱,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炮弹。 杨安知道那两个炮兵指挥员伸出右拳是在用“跳眼法”估测炮阵地距离小镇的距离。这种方法,以前胡立德和于满屯都对杨安进行过教授与训练。但在实际操作上,曾经干过迫击炮班长和排长的于满屯却是技高一筹。这是一种最简单快捷的目测测距方法,因为一个人手臂的长度与瞳孔的距离是一比十的关系,通过左右眼先后闭眼,拇指在目标区域横向移动的距离,再行乘以十,来估算站立点到目标距离的一种方法,这是将纵向距离改变成横向距离进行估算,这是一种估算方法。但真正要目测准确,却需要长时间的训练积累与视距印象记忆,满屯叔说他可以做到在一千米以内的目测误差十米以内,杨安有些不相信,而胡立德却是肯定地点头。 炮连各炮很快通过路边的基准迫击炮赋予了射击方向,炮长右手先后举起小旗向指挥员小声音报告“二炮,好!”、“四炮,好!”……。 月光下,骄傲挺立的炮身,整齐平行,炮管与炮口反射着寒光,炮口整齐地指向前方数百米的小镇。 听着炮连各班按照口令紧张散开,紧张有序地架设火炮,杨安的心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心跳也是一阵快过一阵。接着各班通过口令标定射击方向,又是小声而谨慎地报“好”,更让杨安的心提了起来。杨安能够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潜意识里的紧张甚至让他摒住了呼吸。呼吸是摒不住的,杨安好似长时间地潜水浮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是急促地换气,这才感觉呼吸稍好一些。 彭班长看到了杨安身体的起伏与呼吸的变化,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右手在杨安的胸脯上捶打了两下,小声安慰到:“小子,紧张了吧,别怕,这是俺们的炮连,看他们一会儿炮击小鬼子,看他们给俺们步兵开路!” 彭班长有力的捶打,似乎让肺部淤积的废气与心中积累的紧张得到发散,杨安顿时感到呼吸平缓了下来,心跳也平和了下来。 自从那次挨了日军掷弹筒榴弹的袭击,还有那次眼角被子弹擦伤之后,一想起那贴着地面扑来的冲击波,以及那子弹擦伤皮肤后的灼痛,面临战斗的恐惧都会油然而生,几乎是一种本能的胆怯。现在的杨安已不是最初的黄浑胆大,已是有过战斗经历的小伙子,对战争已经有过认知与感受,自然知道战争的危险与恐怖。这时,杨安的内心是矛盾的,他既渴望参加战斗,为抗战出力,为父亲和福伯报仇,然而面临战场与战斗时,却又出现本能的紧张与惧怕。 炮阵地射击准备完成后,炮兵席地而坐。这块地方是一片安静,只有秋虫呢喃。过了一会,主攻小镇的步兵队伍从公路中间转而由公路两侧向前慢慢推进。杨安紧跟彭班长,因为他知道,在战场上一个有经验的老兵,更加懂得保护自己、消灭敌人,甚至是提前敏锐地感知未来的危险,有效地躲避危险。 晚上12时,这支部队开始了正式进攻,进攻的目标就是前方的一个小镇子。随着一阵迫击炮炮弹在镇口爆炸,日军设在镇口的环形沙袋街垒湮没在炮火硝烟之中。这是八二迫击炮炮连所进行的半直瞄射击,微风对射击的影响还是有限,只需要对距离把握准确,就可以取得良好的射击效果。在距离镇口三四百米处,国军在公路两侧和公路边的田地,呈散兵队形向镇子进攻。这一阵炮火的硝烟还未散尽,日军街垒里射出了两串火舌,在公路两侧进攻的国军士兵们迅速卧倒,有的卧倒后对着那两串火舌开火。 一小会儿,迫击炮连修正了射击方向与距离,接着又是一阵炮火,日军在镇口的环形街垒被直接命中,那两串火舌也哑火了。 月光下,杨安看见三四百米远的前方,国军士兵身影在公路两侧猫腰迅速向前奔跑,随着接近镇口,放慢了速度,几个身影从两侧小心地接近环形工事,接着看到他们枪口发出的几次火光,显然他们开枪击杀了工事里面的残敌。 “好家伙!今天晚上,这炮兵兄弟真牛啊!就这两阵炮火就干掉了日军的工事。这炮兵兄弟的射击技术真是没得说了。” 迫击炮一直是支援步兵、伴随步兵战斗的最有效的压制性武器装备,这种炮的射击角度一般在四十五度至八十五度,炮弹出膛初速小,最小射程近,弹道弯曲,尤其适用于对山体反斜面、建筑物后侧的目标进行射击。民国二十年式迫击炮是仿制法国布朗德1930年式81毫米迫击炮,改型为82毫米迫击炮,定名为民国二十年式82毫米迫击炮。这种迫击炮初速196米每秒,射击速度9-20发每分钟,最大射程2850米,全炮重量69公斤,可以拆成三个部分进行阵地转移。由于这种火炮重量轻、体积小,便于机动,可以随时伴随着步兵进行火力支援,这是国军步兵战士能够经常见到的一种火炮。有了这种火炮的支援,步兵连对敌人工事的进攻就会减少很大的伤亡。因此,它很受步兵欢迎。 第一百零八章 夜攻(二) 这天,杨安是第一次见到迫击炮,新鲜劲十足,两眼紧紧地盯着彭班长。彭班长看到了杨安眼睛里的闪光,知道这小子对迫击炮有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说道:“没有见过迫击炮打炮吧?” 杨安点了点头,头上的钢盔一下子向前遮住了眼睛,他扶正了钢盔。这时,他听到彭班长说道:“这种迫击炮飞行的弹道非常弯曲,可以射击被挡住视线的目标,可以打山背后的目标,也可以打房子后面的目标,最近的可以打三五百米,最远的可以打五六里,这种炮发射时炮口没有火光,声音也小,隐蔽性强,射速还快。想转移可以随时拆卸火炮进行转移,也不容易被日军飞机和地面部队发现。没有风的时候,这种炮一打一个准。”彭班长一边说道,一边还颇为自得地用手在胸前做了一个“n”形的动作,比划着炮弹飞行的轨迹。 这时,主攻的连队已经肃清了镇口的残敌,这次进攻出乎意外的竟然没有人员伤亡。队伍向前推进,彭班长结束了说话,手一挥,带领着救护组的战士跟在大部队的后面,一路小跑,很快就接近了镇口。彭班长有些诧异,忽然自说自话叨咕:“情况有些异常啊,先头的连队怎么就这么进去了,鬼子不应该这么让我们轻松地进去?” 主攻的连队呈散兵队形小心地向镇子中心推进,竟然没有遇到敌人的阻击。 接近镇口,借着月色,担架队的战士可以看到日军依靠镇口建筑的环形工事依然完好,有一小半依着建筑,有一半伸出了街道。已经有人在那儿架好了重机枪,一个军官拿着望远镜查看镇子里的情况,先头部队已经进入镇子好几十米,这条公路直通整个小镇,在进入镇口二百多米有个叉路口,这条公路的左侧有一个同样宽大的街道向远处延伸。 月色下,主攻连队的主攻排中战士们猫着腰,端着步枪慢慢地向前移动,他们终于看见了一百多米远的环形街垒,沙袋垒起的工事背靠叉路口中间的建筑。看清前面的情况,意识到危险,随着一声“卧倒”的口令,所有的士兵卧倒在地,一名士兵向那工事打响了打第一枪。紧接着,日军环形工事里开火了“哒哒哒、哒哒哒。”工事里射出了火舌,在空中划出美丽的直线,直指匍匐在地上的国军士兵,有的子弹在地面击起了串串火花。 “狗日的小鬼子好阴险,他们想等我们走近了,进入镇子的人多了,再用重机枪扫射我们的队伍。”彭班长恨恨地说道,接着又说:“这下子主攻的班排不好受了,这街上光溜溜的,什么地方都不能藏身。” “我们的炮连不是可以像刚才一样干掉他们。”一向少话的杨安接下了话茬。 “一时间怕是没有用的,你没有注意那炮阵地已经和这里不能通视,射击观察与指挥恐怕都有些难处。开进到前面的炮兵指挥人员,向后面阵地传输口令也是需要时间的。” 听到这话,杨安心又悬了起来。 这时,镇口国军重机枪阵地打响了,子弹在飞行的过程中发出美丽的亮光,一束束美丽的火线直指日军工事。很快,日军工事的重机枪哑火了,很快又复活,重新喷出了火舌。 前面传来隐蔽的口令,公路两侧的队伍纷纷在路侧卧倒。 伏在地上,彭班长告诉杨安,双方的重机枪发射的子弹是曳光弹,弹头在飞行的过程中会发出红色的亮光,形成一道亮红色的弹道。在夜间,射手利用瞄准具不容易瞄准,曳光弹可以显示出子弹飞行的弹道,帮助射手进行射击修正,提高命中比率。当然,曳光弹还可以用来指示目标,也容易暴露射击阵地和射手位置。 又有十几个战士冲进了街道,他们采取跃进的方式前进,快速跑几步就卧倒,进入小镇街道的已经有数十人,街道上最前面的几个国军士兵有人向前扔出了手榴弹。手榴弹爆炸发了耀眼的火光,同时腾起一阵硝烟,借着硝烟的掩护,那士兵向前快速跃进了几米,又快速卧倒在地上。附近的几个士兵会意地向前扔出了手榴弹,在前面三四十米远的地方一处处爆炸发出耀眼的火光,继而腾起阵阵硝烟,这几名战士快速跃进后卧倒,这几个士兵已经进入距离镇中心的叉路口百米左右的距离。士兵们卧倒在地上,已经可以凭借月光清晰地看见街垒里日军的身影。 小镇沿街的建筑都是二层或是三层的楼房。这时,那叉路口中央楼房一楼的大门口射出了火舌,二楼的三个窗户又射出三串火舌。接着,在这个最突出的楼房后侧三五十米,右侧的街道边有半环形街垒也射出了火舌。这些火舌有轻机枪,也有重机枪。日军通过这个镇中心的叉路口,设置了一个诱杀的火力网。这个火力网第一层是那小楼前的环形工事与楼后侧三五十米街边半环形工事构成的地面交叉火力网,进入一楼有几步台阶,依门而筑的工事形成的火力与街面上交叉火力网形成第一个层次的立体火力网,二楼的火力俯视了整个街区,形成第二层立体火力网。这一组合的街垒形成了一个密集的立体火力网,严丝合缝地扼守住小镇中心,控制小镇的出入口。 国军步兵要对这些街垒进行有效的进攻,就必须通过那二百多米的笔直街道,街道两边全是商铺和住房,街面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任何遮蔽物用以掩护,进入这段街道,就等于钻进了日军的“屠宰场”,进退两难,只能无助地等待日军火力的扫射,等待生命的终结。 没有坦克、直射火炮的支持,步兵要攻克这镇子中心的街垒,几乎是无解的难题! 国军也不甘示弱,士兵们快速从镇口左侧环形工事搬来沙袋,又抬上来两挺重机枪,摆放在镇口右侧,构筑了射击掩体,四挺民二四式马克沁水冷重机枪,还有几挺捷克式轻机枪对敌人火力点进行火力压制。 从镇口到镇子中心这片街区,曳光弹划出一道道火光,织出了一道道火网,这密织的火网时不时地交叉,几乎掩盖了整个街道。月光下,这密集的火网,伴随时而腾起的硝烟,是那么美丽,是那么诡异,又是那么凶残。这是死神飞过的痕迹,这一道道美丽的弹道划过一个身影,就会吞噬一个生命! 第一百零九章 夜攻(三) 敌我双方的重机枪互相比拼着射速,在射击速度上,国军的重机枪显然要强大些,日军火力时而被压制。但日军的火力点实在太多,日军二楼的机枪时不时地向镇子街道上的国军士兵射击,那闪亮的射击线在街区上划动着,犹如一把把扫帚扫过街面,时而在地上击起火花,那发光的弹道在地上寻找国军士兵的身影。那些伏在地上的国军士兵,看着火线在地上快速漫延移动,没有任何赖以防护的地方,只能绝望地等候。火线寻找到一个个伏在地上的身影,有跃进的士兵被火线击中,身形如牵线木偶震颤着身体栽倒。这可恶的火线在这不长的时间里毫不留情地收割生命,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消逝在这条街道上。 不知什么时间,担负助攻的部队从镇子的右侧突破,已经攻进了小镇。有几个国军士兵从一条小巷进入镇子中心,他们还没有冲进街道,就发现了小巷正对着镇子中心街面上用沙袋垒起的环形工事。环形工事里的鬼子正集中精力向街面上国军扫射,完全没有注意到侧面小巷突入的几个国军士兵。这几个国军士兵集中了数枚手榴弹,投向了那个环形工事,一阵密集地爆炸,镇子中心的那栋楼前腾起阵阵火光与硝烟,那楼前的环形工事再也没有火舌吐出。环形工事被爆炸燃起了几处火苗,微弱的火光映照着那栋小楼,映照着无情喷射的枪焰,映照着一楼工事里鬼子狰狞的面容。 那小楼里的日军发现了从侧面小巷突入的国军,一楼、二楼右侧的窗户分别向那小巷喷出了火舌,将小巷里的国军压制得寸步难行。 一楼工事被清除,似乎并没有消除国军士兵进退两难的困境。镇子中心那叉路口中央的楼房仍然是国军士兵前进的恶梦,一楼的三条火舌仍然不停地向镇口国军重机枪阵地扫射,还时不时地居高临下向街道上的国军士兵扫射。还有鬼子用步枪对街上国军士兵进行点射。在镇中心这小楼楼后面右侧街边还有一个半环形工事,机枪喷出的火舌,完全封锁了街区,国军士兵根本不能够站立行动。 伏在镇子外面的队伍还有一营之众,但狭小的街区不能容纳更多的部队进攻,兵力上的优势根本不能够发挥。 担架队在镇外部队的后侧,距离镇口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时而流弹打在近前马路上,击起火光,警示着周围的士兵,这里是战场。 看到路中间流弹击起的串串火花,听到“扑、扑、扑”的声响,士兵们纷纷向路边田地里移动。先前那一段时间,在路边杨安他们还能够看到街区里子弹密织的火网。位置移动后,已经不能够看到那美丽的射线,但每个人都能够听到密集的枪声,心里仍然能够想像那一如以前的火网。先前那一段时间,彭班长远观了日军密集的火网,对敌我双方战斗形势进行了简单地分析讲述。即使是在安全的地方候命,听到密集的枪声,杨安心中仍然不寒而栗。 镇子里时不时传来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国军士兵凭借硝烟腾起的短暂时间向前跃进。在这生死一线之间,进入街区的国军士兵都将生死置之度外,街边建筑关闭的大门并不能成为求生的通道,消灭敌人是他们唯一的想法与选择!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音由远而近,担架队的战士们循声望去,一小队队伍顺着刚才他们行进的公路两侧跑步而来。 “是迫击炮连的人,是迫击炮连的人!”有的士兵已经先行确认来人的情况。 脚步声音骤然停下,接下来是极其紧张的架炮,路的两侧一边一门炮,炮手的动作紧张有序,在与日军火力比拼时间,时间就是生命,他们心中想到的就是一个字:快!快!快! 迫击炮连的指挥员伸出了右手,借着月光和公路的宽度来目测射击距离。道路左边的炮先架好,先行试射了一炮,“远弹!” 接着,道路右边的炮也架好,试射了一炮,距离刚好,“偏右!” 两门火炮很快进行了修正,紧接着两发炮弹命中了镇子中心的那栋小楼,二楼的火舌短暂地停止过后,又继续扫射。迫击炮连又连续发射了六七发炮弹,一发炮弹打在了一楼门前,一楼的火舌短暂停止后又继续扫射。在这一轮射击中,二楼的屋顶已经被炸透,并且有炮弹落在了楼内,二楼的火力点彻底消失,楼顶的木质建材被爆炸引燃,燃起了雄雄火光。 这一轮炮击过后,日军的火力网明显减少,街面上的国军向前扔出了手榴弹,借着硝烟的掩护快速匍匐前进。 炮连的指挥员企图通过炮击摧毁那小楼一楼的火力点,不知是因为建筑楼板坚固的原因,还是射弹散布的原因,一阵炮击之后,一楼的火力点仍然透过层层硝烟,窜出诡异而火红的射线,对镇口国军的火力点和街面上进攻的国军进行压制。 在炮击与手榴弹的爆炸之后,弥漫着硝烟与尘土笼罩了这一段街区。月色下,已经影响到镇口指挥员的观察。先前能够通视的街道,视线已经被隔阻,已不能通视小楼后面的情况。 看到炮击无效,只好放弃。炮击短暂停止,硝烟慢慢消散街景依稀可见,炮连的指挥员修正射击诸元口令后,向那小楼右后侧的半环形工事进行延伸射击,经过几轮炮击,那火力点终于被清除。 担负主攻的先头连队顿时感觉压力大减,一阵手榴弹掩护爆炸,竟然前进到距离镇子中心叉路口五六十米以内。 担架队的彭班长无疑是一个有过战斗经验的士兵。在小镇外面,他已经把杨安当作了自己的新兵,一有机会就会面授机宜,给杨安讲这讲那。有了彭班长这个解说员,杨安已经能够听懂敌我双方的重机枪、轻机枪的声音。通过声音,杨安也能够分辨出机枪长点射、短点射。虽然枪声一直很密集,但从枪声里,能够分辨出双方的机枪一直在进行长、短点射,否则长时间地持续射击,即使再好的机枪也会被打报废。 第一百一十章 夜攻(四) 彭班长的话终于也有讲完的时候,担架队也是一片安静。等待是最难耐的时候,即使在这镇口有数百人,大家都陷入一种无声的焦急,每个人的心都牵挂着镇子里面的战斗。虽然炮声已经停下,敌人机枪射击明显没有了刚才那么密集。但战斗没有停止,就会不停地有人受伤,就会有人因此失去年轻的生命。 彭班长从身边又拨出了一根狗尾巴草,一小截一小截地啃着那细细的草杆,一会儿又把那啃碎的草杆一口吐了出来。杨安都不知道他啃了几根狗尾巴草,但杨安感觉他在用这种方式缓解着心中的焦急与担忧。不仅仅是彭班长,杨安发现了周围竟然还有几个老兵也同样在啃着狗尾巴草。 刚刚开始,从彭班长那儿学会了辨识机枪的声音,杨安心中有几分新鲜劲,但这种分辨似乎并不是什么难题。杨安不仅能够分辨出敌我机枪的声音,还听出了声音远近,这更加加深了他对这些声音的辨识。这一阵新鲜劲过后,杨安也陷入静静地等待,紧紧地攥着拳头,难掩心中那一份紧张。 一阵密集的手榴弹爆炸声音传来,鬼子的机枪声音终于随着爆炸声音停止。很快前面传来了前进的命令。 担架队随着部队向小镇前进,刚到镇口,杨安看到镇口简易工事后面铺满了的弹壳,有几个地方甚至成了一小堆,不知道这几挺机枪打出去多少子弹。 街道上弥漫着硝烟,混杂着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杨安看到了镇口工事有两名牺牲的士兵,他们是头部中弹,惨状不忍直视。看到这两名士兵的遗体,想起今天在那小村集合队伍时,重机枪排的士兵们抬着机枪,肩杠子弹的模样,想到他们随着部队坚定前行的雄姿,他甚至不知道这两名士兵是站在队伍中的哪两个人。这一刻,想到这鲜活的生命,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消逝,将要无声地长眠在这他乡异地,心中泛起一阵感伤。再一次直面牺牲,杨安再次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心底不禁生起一股寒意。 短暂地失神过后,杨安跟着担架队进入了街道,部队已经通过镇子中心。担架队进入镇口数十米,地上到处都是国军士兵倒在地上的身影,有的流出了大片的血迹。战斗结束后,因为避无可避,后续冲进街道的士兵只能踩着先头连队士兵的鲜血前进,地上印满了一串串血色脚印,还有成片的鲜血在当空的月光下映射着寒光。这一切都让进入镇子的担架队士兵感知了先前战斗的惨烈。这是杨安第一次经过进攻战斗的战场,尽管这场战斗中没有敌方的炮火,但这满街扑倒在地的身体,这浓烈的血腥气味,无不让他感知这场时间并不太长的战斗是多么惨烈!他不知道如果没有后来迫击炮连的炮火支援,这次战斗还会有多少年轻的生命被这战争的恶魔吞噬! 进攻战斗结束后,部队还在向前推进,这段街区无疑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正是这种安全,让杨安得以认真地观察这战场,他和其他士兵一样,寻找着这场惨烈战斗的幸存者。士兵们翻过一个个身体,一个一个地检查还有没有存活的伤员,每一个身体的头部都指向前进的方面。看着这些,大家都知道倒在地上的士兵都是好样的,他们在日军火网扫射下,没有一个人有后退的迹象,他们宁可前进死,没有后退生! 担架队的士兵们脚踩着血迹,再次行走发出了粘连的声音。这街上只有脚步的声音,只有脚底血迹与地面粘连发出的声音,这声音让担架队的战士们心生悲戚。面对地上一个个不能吱声的战友,终于有士兵忍不住带着伤悲哭喊道:“还有没有活着的,啊--,还有没有活着的!”又一个士兵大声地哭喊道:“还有没有喘气的,还有没有喘气的,赶快吭一声!赶快吭一声!”……。 “好啦,好啦!都别嚎了!都别嚎了!都给俺一个一个地好好检查,只要有一口气在的,都要抬下去!”彭班长发现街区里氛围不对大声提醒。 终于发现了一个幸存者,两个士兵小心地一路小跑着把这个伤员抬出了这段街道。很快,接连又有十来名伤员被抬了下去。 杨安跟着彭班长仔细地查看着有没有幸存者。忽然,杨安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他向右侧跨过了一个牺牲士兵的身体,接着弯下腰身,摸向了那个士兵的颈动脉,杨安感觉到了微弱的跳动,一阵激动,连忙叫喊:“彭班长,这一个还有心跳,还有呼吸。” 这时,杨安又听到那士兵接连发出了比先前略大一点的声音:“妈妈!妈妈!……!” 彭班长一边抢步过来,一边叫喊道:“担架!担架!” 这时,他才发现已经没有了担架。担架队已经没有担架了,如果再有伤员只有用人背下去了。 彭班长靠近那伤员,看清了那个伤员的面容,一声惊呼:“小七!小七兄弟!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俺是狗子哥,俺是狗子啊!” 那被称作小七的伤员并没有理会彭班长,听到彭班长的声音,那伤员声音又大了一点,仍然悲伤地叫喊:“妈妈!妈妈!……!” 听到这悲戚的声音,杨安有种不安的感觉,他想起了当初父亲被杀离去前,他自己也是这样叫喊着“爸爸!爸爸!”,他意识到这是诀别的声音,这是诀别的呼喊! 想到这里,杨安无法自持,泪水不禁滑落,只是心中的清明尚在。 “彭小七!彭小七!你醒醒,你醒醒,俺是狗子哥,俺是狗子呀!”彭班长一边哭喊,一边焦急地扫视,发现彭小七胸腹前满是鲜血,双手颤抖着胡乱地抚摸着他的胸腹部,检查着伤口的位置,又担心触痛了他,不经意之中双手沾满彭小七的鲜血。 看着彭小七已是胸腹部受伤,彭班长知道了他的伤势很重,心中不禁更加慌乱起来,这慌乱加重了他心中的悲伤,不禁再次大声叫喊:“小七,小七,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俺是狗子哥,俺是彭狗子,俺是狗子呀!”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兄弟诀别 这时,杨安这才知道这伤员名叫彭小七,想到他和彭班长一样的姓氏,猜着他们是不是兄弟或是亲戚,或是什么宗亲的关系,而且关系还不一般,否则刚才还好好的彭班长不会这么失声哭喊了起来。彭班长的慌乱,被杨安看在了眼里。想到彭班长内心已经慌乱,心中尚存的清明突然让杨安想到了什么,于是喊道:“彭班长,赶快把他抬下去,还来得及救人!” 这时,周围的几个战士都围了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蹲了下来,说道:“彭班长,来,把他抬到俺的背上。” 彭班长已经失去应有的清明,恼怒地推开那个身材高大的士兵,似乎只认得杨安,恶狠狠地喊道:“滚开!这是俺的兄弟,这是俺的小七兄弟,谁要你来,俺自己来!杨安!” 彭班长用袖子擦拭了一把双眼,拉起了彭小七的双手,杨安和一旁的士兵很配合地把小七抬上了他的后背。杨安在一边扶着后背上的彭小七,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地下牺牲士兵的身体和血迹,防止自己被绊倒和滑倒。 彭班长没有跑几步,不知道是泪水迷住了双眼,还是什么原因,竟然被一个倒在地上士兵的双脚绊了一下,向前窜了几步,在杨安的搀扶下,才堪堪站稳。接下来,二人又向镇口小跑而去。 刚到镇口,彭班长还是没能在满是弹壳的镇口跑稳,踩在那弹壳上,脚下一滑,“啊”地一声喊叫,背着彭小七向后倒去。完全是猝不及防,两个人向后突然倒地,这力量也不是一个人能扶得住的。不知什么原因,在那一瞬杨安还是意识到头部的重要性,双手托住了彭小七的头部,避免了他的头部直接触地。彭小七后背着地,两个人的重量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身上,倒地的巨大力量,让原本受伤的他一阵巨痛,发出了一声闷哼。这巨痛竟然让他清醒,继而是一声惨叫,这惨叫让杨安和彭班长二人顿时感觉毛骨悚然。 即使是听到了这声惨叫,彭班长内心依然还是一片混沌,没有真正地清明。他转身左手撑地半起身,恼怒地朝着杨安就是一拳,正好打在了杨安的肩上,杨安感到左肩传来的巨痛,人也被打得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显然彭班长在责怪杨安没有扶住他们,让他们跌倒。 清醒的彭小七一把拉住了彭班长的手,用力地喊道:“狗子哥!狗子哥!” 这熟悉的叫声让彭班长顿时清醒,他蹲在一旁,赶快一把搂起了彭小七。那两声叫喊似乎耗尽了彭小七全身的力量,他想睁开双眼,却感到眼皮沉重不堪,缓缓地又闭上了双眼。 看着怀中的彭小七又闭上双眼,彭班长焦急大喊:“小七!小七!俺是彭狗子,你快醒醒!快醒醒!” 这时,杨安知道了彭班长的真实名字竟然就叫彭狗子,也似乎明白为什么上上下下那些人都叫他彭班长,而没有叫喊他的名字。 彭小七内心清明,只是伤势太重,加上过多地失血,让他残存的生机难以支撑他睁开双眼。他的内心满是不甘,再一次地想到了妈妈,他仿佛看到了妈妈向自己靠近,这让他激动不已,内心一热,双眼溢出了泪水,他努力地睁开双眼!亲切地喊道:“妈妈!痛!” 睁开双眼的彭小七再次听到了彭狗子急切地叫喊,看到了他脸上挂满了泪水,双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看到彭狗子的急切,这才他意识到自己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 彭小七双眸闪过清明,旋即含泪一笑,亲切地叫道:“狗子哥!狗子哥!俺的好哥哥!” 彭小七接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竭力地抬起右手,摸向胸前,抹了一把鲜血,无力地落到了体侧。这时,他已没有了力气,苦笑道:“狗子哥,把俺的长命锁取下来,给,给俺妈,如果可能的话。” 彭狗子把彭小七的长命锁取了下来,左手轻轻捏着沾满鲜血的长命锁,长命锁已是暗淡无光,只有那一环环锁链在月色下映着银光。他把长命锁托在彭小七的面前,让他好好看上一看,自己的双眼顷刻满是晶莹,泪水漱漱落下,“嘀哒、嘀哒”地落在彭小七的脸上。 彭小七露出了安然的笑容,双眸闪出耀眼的光芒。他抬起右手,用力抚摸着自己的狗子哥哥,抚摸着哥哥脸颊上的泪水,笑容是那么甜美、是那么幸福! 彭狗子看到了小七兄弟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心中愈发难受,眼泪成串地滴落,不停地抽泣,他敏锐地感觉到小七兄弟右手的力量开始减弱,迅速放下手中的长命锁,紧贴小七的手背,让他的手贴紧自己的脸颊。忽然,彭狗子感觉到小七兄弟的右手变得沉重、变得僵硬。透过泪水,他看到了彭小七安祥地闭上了双眼。彭狗子知道这小七兄弟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嚎哭起来,紧紧地搂住彭小七的身体,左手用力抓住彭小七的手在脸上拼命地抚摸,他想通过这抚摸给小七兄弟更多的温暖,维持他正在下降的体温。他想通过这抚摸,安慰自己伤悲的心灵。 看到彭班长紧抓着彭小七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泪水和着彭小七的鲜血滴落,早已不是先前的晶莹。 杨安也是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过了一会,杨安清醒过来,听着彭班长的哀号,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忽然,杨安想到了那次背着中士从战场上下来,中士还是伤势严重而去,自己在痛苦地嚎哭时,那司机田旺财说:“小兄弟,他已经走了,来,俺们把他送回去,也好让他早点安生投胎!” 这时,不远处已经传来担架队返回的脚步声音。 杨安小心地蹲在了彭班长的对面,手轻轻地贴在了彭班长的右肩上,小声关切地喊道:“彭班长!彭班长!” 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喊道:“彭班长!小七大哥,小七大哥是好样的,他已经走了,我们还是把他送回去、送到救护站,把他早点送回去,这样也好让他早点安生投胎!让他再也没有这打仗的危险!” 听到杨安的话语,彭班长停止了悲伤,放下彭小七的手,收起长命锁,放在军装上衣衣袋里,又取出来挂在了脖子上。他用衣袖擦拭着双眼,却不知泪水总是溢出,擦也擦不净,只好作罢。他慢慢起身,嘴里念叨:“小七,狗子哥背你回去。” 杨安会意地帮忙,彭班长利落地把彭小七背在背上。担架队返回的士兵看清了彭班长的身形,招呼道:“彭班长,来,把伤员放到担架上。” 彭狗子没有理会他们,背着小七兄弟,径直朝着救护站而去。那担架队的士兵看到了彭狗子脸上的悲伤与泪水,只好摇头而去。 路上,彭狗子背着自己的小七兄弟,犹如一个静穆的抬棺人,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地前行。一旁,杨安小心地扶着彭小七的身体,犹如一个静穆的扶棺人,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地前行。杨安察觉到了彭狗子的沉重步伐,也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沉重与伤悲,自己的步伐也变得一样沉重。 月色如洗,让这一份伤悲如月华般洒满路途,二人悲伤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争执 新民医院门口,张一浦、赵怀远与林小诚一行打过招呼转身离去。走了十多步,张一浦感觉他们还在医院门口,回首看去,果然看到了仍然站在门口的林小诚几人,张一浦再次挥手告别,继而和赵怀远离去。 这一次转身,张一浦知道林小诚他们一定还在医院门口。因为,他感觉到了林小诚、赵剑眉一直注视自己背影的目光,甚至感觉到了那目光中的复杂。张一浦知道,自己和赵家父女、林小诚的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但是,他的内心里仍然觉得,即使相互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赵益清父女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仍然丝毫没有改变,他们仍然和过去一样是自己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仍然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感情。 张一浦自认为是一个爱国的中国人,对家庭、对朋友的热爱,并不妨碍自己成为一个对工作、对事业负责的人,并不妨碍自己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人。这一刻,张一浦还没有完全从清除日本特务和汉奸、得到提拔和军衔晋升的喜悦中出来。即使他是老到成精,仍然难脱俗套。他觉得,既然杨安是一个人才,尤其是一个适合从事军统工作的人才,就一定要把他吸收进来。等到杨安参加这个组织,融入这个组织,真正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赵家父女、林小诚一定会明白他的苦心。 这时,张一浦想到了《礼记》中的一句话“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他认为,当前正值国家和民族存亡之际,他发现了杨安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才,义不容辞要替组织选拔和举荐贤能,让他尽忠于国家,服务于组织,服务于抗战大业。这是在为抗战图存的大业挑选人才,暂时让自己最尊敬的老师、最亲近的朋友产生一时的误会,又算什么呢?在国家和民族危难面前,还有什么比抗战图存更重要呢?当然,杨安如果加入了组织,成为自己小组的一员,只要他认识到军统情报工作的重要性,他这个热血青年一定会热爱这项事业,只要他做事情取得了成功,获得了成就感,就一定会更加专注与努力,也将和赵怀远一样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把杨安吸收进组织。 想到这里,张一浦脸色轻松了许多。 赵怀远和张一浦行走在街道上,看着张一浦一直沉默,没有说话的意思,也抑制住自己心中的疑问。想到自己大学毕业后,一直和张一浦在一起工作,并被他介绍加入组织。想到张一浦的忠诚、正直、敬业与友好,他觉得张一浦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张一浦因为父亲的缘故,待自己如亲兄弟一般,正是因为如此,自己对张一浦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在执行任务中,除了事前对工作方案的商议与争论,自己从来没有对张一浦的决定提出过质疑,完全是一个忠实的执行者。但是,在杨安的问题上,虽然赵怀远也觉得他可能适合军统的工作,但仍与张一浦有不一样的看法。他认为杨安年龄尚小,心智还不够成熟与稳定,仅仅凭着射击特长、语言特长加入组织还是远远不够,他认为加入军统组织,忠诚与热爱更加重要。否则,招一个对工作不待见的人来,以后他会将工作当作事业来做吗?另外,他对张一浦的失信也心存一丝不满,张一浦说征求杨安的意见,如果他不乐意就放弃。对此,赵怀远对张一浦的反常与失信多少还是难以接受。谈话过后从杨安的脸色看,张一浦一定采取了特别的谈话方式,赵怀远认为对一个学生娃采取这种方式还真不地道。 张一浦、赵怀远二人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觉之中来到了他们在这片租界的掩护据点--一处普通的民宅。 一进入屋内,赵怀远打开了话匣,问道:“一浦哥,非要把这个小子招进来吗?” “对,一定要把他招进来,你可能还不知道他的重要性。” “可是,他根本不想加入我们。你不是说过如果他不愿意就放弃吗?再说,上次我们做得不够意思,也会影响他的决定。” “没有什么可是,他想不想加入我们,我们都要把他招过来。现在是战时,必要时就用特别的手段!” 赵怀远看到了张一浦决绝的脸色,双眉微蹙,接着说道:“他如果真的不待见这份工作,他也不会将工作当作事业来做的。” “你不了解他,我也不了解他。但是,他岁数这么小,就有如此沉静的心态,又有如此射击天分和语言特长,我相信他一旦加入我们,一定会把这份工作做好的。” “可是……。” 张一浦抬起手制止了赵怀远说话,坚定地说道:“就我们知道的,他会日语,无意之中听到了池田与高桥的对话,冒着生命危险营救了你姐姐她们三人,又跟踪邱大胡子,陷身于危险之中,寻机翻了盘。这么短暂的时间,他做出了我们都不能完成的事情,仅仅是运气好吗?你还对他的能力质疑吗?他绝对是一个能够做事的人!我们对他的了解太少!太少!” 赵怀远被张一浦的话语惊到了,即使这些自己先前已经知道,却没有细想这些事情。 “那么,这小子其他的时间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会有这些本领,我们知道吗?” “我们不知道!怀远,我们的组织是情报部门,有的情报是摸不出来的,因为条件不具备。但是,对这些我们调查过吗?没有!就因为有一些人情的阻挠,我们没有调查。没有调查,那我们就要继续调查,直到把这些事情弄清楚!” 张一浦语速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坚决,赵怀远还没有从接二连三的提问中反应过来,张一浦已经自问自答,并且直接把当下的工作任务引了出来。在这一连串的提问、回答中,张一浦表现了自己的笃定与执着。 “怀远,调查不一定有结果,不调查肯定没有结果。前些日子杨安天天都会回诊所,吴妈一定会了解更多关于杨安的情况。吴妈人挺好,也很喜欢你和剑眉,你去把她知道的东西都给带回来!另外,你单独找找你姐,她一向支持你的工作,找她了解一下杨安的过去,还有她知道的杨安现在的情况,以及林小荷的情况。” “另外,我再带个人,混进新民医院,调查一下杨安、林小荷这几天的情况。” “张组长,我姐夫、姐姐,还有林小荷、郑医生都认识你,你怎么去调查?” “这个问题,我自己来解决!”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彭狗子和彭小七 做好最后一台手术,赵剑眉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林小荷早已脱掉手套,拿出手巾擦拭她额上的汗水,之后又擦拭自己脸上的汗水。两人摘下口罩从手术区出来,赵剑眉讲解着先前手术相关的问题与手术解决方法。不觉之中,二人已在医院大门口站了一两刻钟的时间,一个认真地讲,一人认真地听,完全没有注意到林小诚已经站在了二人身后。 “剑眉,在这儿带学生了?” “哎!吓我一跳,我看小荷帮忙做手术,她也对这些挺感兴趣的,先提前带一带这个学生怎么样?” “哥,我给你擦一下汗水。”林小荷亲切地喊着,一边拿出手巾擦拭林小诚脸上的汗水。 看着妹妹给自己擦汗,林小诚脸上露出满满的幸福,开心地说道:“小荷,高中毕业了就去学西医。” “好啊,还要同时学中医!” “怎么又想起还要学习中医?” “我们林家本来就是中医世家,你是学了中医又学西医,现在以西医为主,我也要两样都学,但我要以中医为主,要把我们林家的中医传承下去!” “好啊!有志气!对于传承,哥哥一直心中有愧!没有想到妹妹倒是有这个志向,这下我也可以心安一些!”说着,林小诚开心地刮了一下妹妹笔挺的鼻梁。 林小荷也是异常开心,接着说道:“我准备上高中时就学中医,杨安也说在高中时和我一起跟爷爷、爸爸学中医,学炮制中药。” 林小诚愈发开心,连连道好。 听到林小荷提到杨安,赵剑眉秀眉微蹙,说道:“杨安去转运伤兵,这活也太危险了。他也去了几次,一个学生做这些已经可以了。小诚,你看是不是劝劝他,不要再去了。万一出现个什么意外,怎么交待?还有,他为了救我们,连命都可以不管不顾,还不知道在前线会怎么拼命,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心里也难得过去这一坎!” “剑眉,你以为我想让他去了吗?关键是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劝阻他,这杨安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些倔。” “还好吧,哥。没有想到你们都这么看他,你没有看到他这次回家以后变化好大。福伯都当着我夸过他好几次。” 林小荷一说到福伯,三人神色顿时黯然,悲戚泛于眉宇之间。 “对了,剑眉,你也不要担心。8月14日,日军炮击闸北,福伯遇难,明天就要烧‘头七’,烧过‘头七’我们都要回扬州,杨安自然也会跟着我们回扬州,这种危险自然就没有了。” “他会跟着回去吗?他不会是想着在这儿打仗给福伯报仇吧?”赵剑眉有些担心地问道。 “应该不会,你看福伯遇难后,杨安哭得那么伤心,他一定对福伯感情特别深,他不会放着福伯的骨灰去打仗,他也不会不回去参加福伯的葬礼。” “嗯,哥说得有道理。” “小诚,我还是有些担心,你看这子弹又不长眼睛,前线枪林弹雨,该是多危险!即使是在后面,听说也有流弹击中的危险。” “放心好啦,杨安向来心善,‘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老天会保佑他的。再说,我还专门安排伤兵给了他一顶德式钢盔,杨安都不知道是我安排的,这也算是一个安全保障吧。”林小诚以为钢盔是一顶“保护伞”有些自得地说道。 即使是说出了这些话语,林小诚也一样担心,赵剑眉、林小荷也是为此忧心忡忡。 彭狗子背着彭小七,杨安在一旁扶着,二人一路无语。虽然远处夜空时不时发出爆炸的火光,传来一阵阵爆炸的声音和密集的枪声,但走在这路上的彭狗子觉得异常安静,因为他此刻内心清明,回想着他和小七的过去。过去的生活虽然十分穷苦,但此刻在他的记忆中无疑是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 在这短暂的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彭狗子觉得和身边的这学生娃倒是颇为投缘。于是,杨安成了他过去故事的倾听者。 彭狗子说道:“俺们乡下有取贱名的习俗,乡民们认为刚生下来的孩子取贱名可以欺骗妖魔鬼怪,让它们讨厌这个取贱名的孩子,这样它们会远离孩子,因此让孩子避开妖魔鬼怪带来的凶灾与病魔,让孩子没病没灾,可以顺利养大成人。同时,农村非常穷苦,取贱名也好贱生贱养,好泼辣地养大孩子。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俺被妈妈生下来时,爸爸就给起了“狗子”这个乳名。但他没有想到俺名贱、命更贱。还在年幼时候,爸爸做工意外死亡,妈妈一个人拖着俺到处讨生活,流浪到一个叫彭家湾的村子,这湾子里都是姓彭的人,天下彭氏一家人,他们好心地收留了俺们,没有想到转年妈妈得了风寒走了,留下了俺一个人。俺是吃着彭家湾百家饭长大的,全村的人都是俺的恩人,但这个村子里就数小七兄弟一家对俺最好,小七在家中排行老七,因为俺和小七二人同庚,俺只比他大五六个月,大妈对俺非常疼爱,好吃好穿的从没少过,和小七完全一样。每次家里做好吃的,大妈都让小七来喊俺过去,每次送东西,都带着小七一起来,俺和小七也是从小玩大的,好得和亲兄弟一般。那年,俺投军,影响了小七,他也跟着俺一起投军。那时,俺们离开彭家湾,小七全家一直把俺们送出了老远,大妈也是流着眼泪嘱咐俺们兄弟二人要好好照应。没有想到……,哎,俺怎么给大妈交待啊,如果不是俺投军,小七又怎么会跟着俺一起出来!” 彭狗子泪如串珠,伤心地诉说着过去,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杨安对此无能为力,只有默默地倾听。忽然他想起什么,安慰道:“彭大哥,彭大哥,你看小七哥的手榴弹全部扔了出去,几乎冲到了最前面的铁丝网,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他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 “嗯,俺这兄弟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大英雄!……!”彭狗子不停地念叨着,这样他的心情似乎宽慰了一些。 彭狗子、杨安二人把彭小七送到救护站,把他的遗体进行了简单地整理就往外走。从临时救护站出来,彭狗子的眼泪似乎流干了,没有再掉泪,也没有再说一句话。看着彭班长这副模样,杨安也是担心不已,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只好一路默默地陪着他返回前线。 第一百一十四章 遇袭(一) 杨安和彭狗子刚从临时救护站出来不久,就碰到了两个战士背着一个伤兵前往救护站。对方向彭班长打招呼,彭班长“嗯”了一下,算是回应。看到彭班长这时能够简单地回应对方,杨安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知道彭班长开始慢慢地缓了过来。 到前面的小镇要经过虬江上的这座石桥,这石桥是临时救护站通向前线的重要通道,有两个班的士兵在这儿驻守。彭班长和杨安从这里到救护站时,接受了口令的盘问。现在从这里返回前线,并没有受到检查。刚走上石桥,杨安看到江面反射的月光,抬头望向天空,那皓月已经西去,月光照在身上,总会有一种凉爽的感觉。 西面和南面的远处,时不时传来爆炸的火光,照亮了远处的夜空,还有隐隐约约传来密集的枪声,这是国军的夜攻。 此刻,杨安心情早已平静,没有了进入战场的那种紧张与恐慌。从彭班长发现自己的兄弟遭受重创开始了无尽地悲戚,杨安也是感同身受,也跟着悲伤,这种悲伤也似乎让杨安忘记了置身于战场,忘记了危险,忘记了恐慌与紧张,即使当时火线近在咫尺。望着渐渐西去的皓月,听着秋虫呢喃,杨安感受到的不仅是月夜的美好,还有这美好背后的感伤。除却远处的爆炸与火光,杨安的内心更多地在感受这静静的夜色,感受这秋虫的呢喃,感受着彭班长的悲伤。 微风徐来,清辉入怀,这美好的月夜本是赏月赋闲的美好时候,但是因为战争,因为牺牲,却让人备感悲戚。 在这马路上,只有杨安和彭班长二人。彭班长还未完全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解脱出来,一直默默无声。也许是因为一起悲伤,也许是因为二人默契,他们左右距离很近,步伐竟然完全一致。不同的是,彭狗子双目无神地前行,杨安却是密切地关注着他,密切地关注着静静的夜色,就是这样二人似乎成为一个整体,杨安在左、彭狗子在右并排前行。 马路向南偏西的方向延伸,东南方向的微风吹来,杨安感到了更多的凉爽。忽然,杨安感到随风而来的竟然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这声音若有若无,让人似乎以为是错觉。他随着微风吹来的方向望去,经过路边的黄豆地,就是那成片的棉花田。就在他轻轻摆头的那一瞬,视野的左侧似乎有几点光亮消失,他也不能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什么。正在狐疑间,那棉花田已完全进入视野,又有一点光亮,对又有一点光亮消失了。这是已经完全能够确认的事情。 杨安顿生警觉,他猜测这闪光一定是刺刀或是钢盔的反光,国军的部队不会在这儿出现,即使出现也不会在这棉花地里躲躲藏藏。对,一定是鬼子!想到这里,他的背脊上都炸出了汗,他不知道这该死鬼子怎么就突入到这么多进攻部队的后面,这批鬼子究竟有多少人?他们突入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杨安已经来不及细想。静静的月夜,让他清晰地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他喉嗓发哽,呼吸也在不经意间变得急促,身体不由地随着呼吸的变化而起伏。他努力地克制自己的紧张,他知道他和彭班长早已进入鬼子的视野,也许鬼子已经对他们进行了追随瞄准,而且他们早已进入鬼子步枪的射程,在这一百多米的距离,被鬼子集火射击,杨安知道即使是在月夜,二人都难逃被击中的厄运,只是鬼子还没有下达射击的决定。想到这里,杨安心里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思忖之间,心里也是百般纠结。这些思量,只是转瞬之间,杨安努力地克制心中的紧张与惧怕。暗暗地告诫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出现任何意外,如果自己一有异动,必然招致鬼子的集火射击。 杨安手心满是汗水,不由地攥起了拳头,拳头越握越紧,牙关也越咬越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安全感。微风吹来,他的头脑更加清醒,小声地喊道:“彭班长,彭班长!” “杨安,谢谢你!谢谢你,小兄弟!”彭班长误会了杨安的意思,以为他想安慰自己只是对先前杨安的陪伴表示感谢。 “彭班长,不要说话,注意继续保持现在走路的样子,左面棉花地里有人,是鬼子!” “啊!”彭班长还没有完全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解脱出来,饶是已有提醒,仍然被惊得失声惊叫。只是声音刚到嗓子眼,就被理智地克制了下来。这声惊叫,只有杨安和彭班长自己能够听见。 这一声惊叫,让彭班长完全清醒,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悲伤,加之因为在进攻战线的后方,完全忘记了这里是战场,完全丢掉了应有的警惕,竟然将枪左肩右胁背在了背后,而不是端着枪,或是右肩背枪。现在即使是想出枪还击,也要颇费周折,一时间后悔不迭。想到杨安还可能为自己挡住了日军射击的子弹,彭狗子心情异常复杂。没有想到这短暂几个小时的见面,这个一路倾听自己说话,陪同自己一起悲伤,还冤枉挨了自己一拳的小子,也要一同陪着自己倒霉!如果就这么被日军击毙,那么连给小七兄弟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行,不能就这么死去,想到这里,彭狗子心念坚定下来。 彭班长的惊叫犹如拨片,拨动了杨安惊恐的心弦,他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真的有鬼子?” “真的,千真万确!” 彭班长的问话,让杨安的内心微微平静,因为他知道彭班长从悲哀中慢慢缓了过来。很快,杨安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他也感觉到了彭班长心神甫定,于是小声说道:“彭班长,前面四五十米,路的右边有一片坟地,我们慢慢走到路右边一点。不,还是像现在一样,在路的中间走,走到那一截,你小声喊‘准备,卧倒’,以你的‘卧倒’口令为准,我们一起卧倒,再滚到路边。” “好,就这样!” 彭班长也有些纳闷,杨安这小子怎么就知道“准备、卧倒”这么专业的步兵战术口令。但是,在这一刻,也容不得自己再有其它的胡思乱想。 彭狗子努力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耳朵用力地收集着周围的动静,只可惜听到的仍然是远处枪炮声,还有路边的秋虫呢喃。这时,他想着,一旦卧倒,两个人都滚到路边,就让杨安爬到二三十米开外的坟地,让他从坟地后面逃走,自己在这里打鬼子、打掩护。即使是死在这里,也算是给小七兄弟报仇,也算是给小七兄弟一个交待!和小七兄弟生不同时,死能同日,也算是不错的归路! 想到这里,彭狗子双眸闪耀着光芒,内心异常坚定,步伐如故,向前行走。 向前行走,计划只有四五十米的距离,也就是六七十步的样子。杨安努力地保持着原样,他知道因为子弹射来的方向,首先是射向自己。这么明亮的月光,这么美好的月色,此刻杨安感受到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第一百一十五章 遇袭(二) 这短短的几十米的路程,对杨安来说,似乎变成了煎熬。他既要小心地保持行走的原样,又要细心地留意棉花地里的鬼子,还要准备响应彭班长的口令,准备随时卧倒,这种谨慎给人的感觉实在是不妙。 内心的这种忐忑很快过去,因为这段路程实在太短。很快,彭班长小声音提醒“准备--,卧倒!” 二人“扑”地一下卧倒,迅速向右滚到路边。 棉花地里的日军军曹高崎,是海军特别陆战队第六大队的一个小队副,也是一名分队长。国军对高崎所在小队的进攻,几乎让他们的小队全军覆没。在混战之中,高崎带领剩余手下六人,穿屋翻窗,竟然逃到了国军进攻线的后方,一时找不到国军进攻线的空隙,只好绕道准备寻机狠咬国军一口,穿透他们的进攻线返回部队。这里,对高崎来说,再熟悉不过,在战前高崎所在的部队已在租界北侧区域江湾镇一带进行过多次攻守演习,以前的演习次数也是数不胜数,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条河对他来说,熟悉得实在是不能再熟悉了。 高崎带领六名手下,正在棉花地装填子弹,检查武器,观察周围的情况,准备寻机越过马路。他们没有想到,杨安和彭班长从北面一路走来。这二人,在他们看来是十分奇怪的一对,一个是穿着长裤、长袖衬衣、头戴钢盔的平民,另一个是国军长袖制式衬衣、齐膝短裤、扎着绑腿、头戴钢盔的标准国军装束。一路走来,却是那么安静,并没有说话,以致于刚才疏忽了,差点被他们发现。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高崎当然希望能够平安地返回,如果能够寻机偷袭一下国军方面有价值的目标,这倒是他所乐意的。对于这两个人,实在没有什么价值,高崎并没有袭击的打算。但是,作为一名有素养的曹长,他还是第一时间让手下作好了战斗准备,以防万一。 路边有一条干涸的小沟,杨安二人正好滚到了沟里。鬼子的枪声响起,正好击打在他们刚才卧倒的那片马路上。听到鬼子子弹击打马路发出的声响,杨安对鬼子的射击技术也是一阵心惊。 “杨安,你赶快从这里爬到坟地,从坟地后边逃走,俺在这里掩护!”彭班长坚决地说道。彭班长一边说话,一边从身上把枪取了下来,打开保险,作好了战斗准备。 彭班长的果决与大义让杨安心生感动,他完全没有想到彭班长会给他下达这样的命令。面对一批数量不详的鬼子,杨安知道留下来的凶险。如果留下,将会是永远地留下,留在这他乡异地,将会永远失去与亲人团聚的机会。想到这里,杨安几乎就要答应彭班长的安排。但是,他想到了因为打伤齐维民,自己外逃了一年多的时间,逃掉了责任却逃不掉良心的自责。他想到了福伯在客船上讲的话,男人要有所担当。 杨安觉得自己留下来,或许能够做点什么,起码能够求得日后心灵的安宁。 彭班长企图抬头查看一下情况,没有想到刚准备抬头,“扑、扑”两发子弹击打在路边的泥土上,飞起的泥土溅了一脸,还差点迷住了眼睛。他正准备沿路边小沟向右侧移动一下,再行观察射击,但他发现杨安还窝在那儿,根本没有逃生的意思,于是急切的喊道:“臭小子,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彭班长,我不走了,我留下来帮你打鬼子。” “打什么鬼子,你在这是个累赘,帮不了俺,还要分散俺的注意力!快走,趁早走,要不然,来不及了。”彭班长一边向南匍匐运动,一边喊道。 “不行,我要留下来帮你!” 说完,杨安快速探出头,又迅捷地伏下来,又是两声枪响,两发子弹打来,正好打在路边的土上,击起的土块击打在杨安的头盔上,漱漱落下。杨安似乎看清了前面的情况,喊道:“彭班长,我看到了有五个鬼子,他们好像已经开始向前运动靠近。” 彭班长没有回应,迅速半起身,仓促之中抬起枪向鬼子打响了第一枪,马上又向杨安运动,根本没有观察射击效果,也不知道有没有打中鬼子。 “臭小子,赶快走!五个鬼子不是俺能够对付的,再不走就真的没有机会了,这样白白地把小命丢掉了不值!” 杨安感觉到在这个时候逃生,内心却是过不去这个坎,于是坚持说道:“彭班长,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打鬼子!” “你--!他妈的!” “彭班长,我身后有一小丛草,我到南面用钢盔引诱鬼子打枪,你在那儿打两枪,而后我们从田沟里一起向坟地爬过去。在这里,只有挨打的份,恐怕坚持不下去。” 彭班长爬过来就是想利用那丛草进行隐蔽射击,没有想到两个人想到了一起,鬼子距离这里只有百米左右,再不射击,鬼子一个散兵冲锋,就根本没有射击机会了。 杨安快速向南运动了六七米,彭班长向北运动了两米,在草丛后先行观察了一下,鬼子竟然有七个人,他慢慢地抬起了枪,准备出枪射击。他注视着杨安,只见他取下了钢盔,右手抓握住水壶,从钢盔里面向上顶,鬼子那边传来“叭、叭、叭”三声枪响,杨安早已把的钢盔收缩了下来,但子弹的速度飞快,已经击起了泥土,细小的土块飞溅起来,打在钢盔上“叮、叮、叮”直响,杨安也是满脸尘土。戴好钢盔,杨安来不及喘气,赶快向北爬了几步,顺着黄豆田的小水沟向西边的坟地爬去。 在鬼子开枪的同时,彭班长打响了第二枪,这一枪他瞄准了三个前后身影刚刚相连的人,这样击中的机会会大一些,枪响之后,他听到了一声惨叫,好像有一个鬼子被击倒。很快,他又推弹上膛,打出了第三发子弹,也不管有没有射中鬼子,迅速收枪,沿着路边小沟向南运动,又向右从黄豆田的小水沟向西边坟地转移。 彭班长接连打出了两发子弹,七名鬼子都伏下了身体。 第一百一十六章 遇袭(三) 彭班长爬到了坟地,已是气喘吁吁,从一个坟头的右侧小心观察鬼子,发现鬼子并没有冲击过来,心中正是一阵纳闷,却发现杨安已经爬了过来。 “杨安,趁着鬼子离俺们还有点远,赶快跑吧,再不跑,就真的来不及了。” “要跑一起跑!” “不行,俺们一起跑,鬼子可以轻轻松松地冲过来,这么大的月亮,几乎和白天一样,他们两次集火射击,俺们就完蛋了。你还是赶快跑吧,这样俺也可以放心地打鬼子。” “彭班长,你的手榴弹可以投多远?” “最远可以投五十米左右,卧姿投弹可以有三四十米的样子。”彭狗子不知道这小子问话的目的,只好如实回答。 “好,那你把枪给我,我用枪,你用手榴弹。”说着,杨安要伸手拿枪。 彭班长一下子把枪抓握得异常紧实,杨安没有拿走步枪,只好作罢。看着彭班长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杨安说道:“彭班长,我打枪也许比你强上一点。这坟地离马路有三十米左右的距离,马路又略微比两边的田地高,鬼子一定会利用路边的小沟掩护自己,等他们接近路边,你就扔手榴弹炸他们。我到一边用枪打他们。” 彭班长将信将疑,这时杨安伸过手来一把将枪夺了过去。 “彭班长,既然跑不掉,我们就多坚持一会,这坟地正好在那小石桥和小镇子的中间,到两边都是几百米的距离,最多有个六七分钟的时间,小石桥那儿的队伍也许就会赶过来支援。” 彭班长这才意识到刚才一味地顾及这小子的安全,却忽视了小石桥距离这儿并不算远,只要能够安全地守住这坟地,鬼子就没有好果子吃。想到还有两名背伤兵的兄弟,彭班长恢复了自信说道:“对,俺们一定要坚持下去,还有俺的两个兄弟马上就会回来,打他个狗日的!” 彭班长看到杨安伸出了左手,满脸疑惑地问道:“干什么?怎么啦?” “子弹!先给我十发子弹。” 彭班长从胸前的子弹袋里取出了五发子弹递给杨安,杨安伸头向前看了看鬼子的情况,后拉枪机,接住了枪里抛出的弹壳,一看是弹壳,就把它扔在了地上,接着迅速向枪内押进了三发子弹。彭狗子看着杨安后拉枪机,并接住了枪里抛出的弹壳,一下子就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杨安用枪这么熟练,只等到杨安装填好三发子弹,又前推枪机上膛,他这才回过神。彭狗子又给了杨安十发子弹,杨安把子弹装在右胁下皮包里。 看着杨安娴熟的动作,彭班长提醒道:“小心点,注意多变换一下射击位置!” “彭班长,你也要小心点!” 说完,杨安向南侧的坟堆转移。看着杨安爬过去的身影,彭狗子才意识到,这坟地还真是一个防御的好地方,先前因为担心杨安的安全,竟然完全忘记了这么一块好的阵地。从坟地到马路,这片是低矮的黄豆地,除了地沟,鬼子几乎无处藏身。鬼子要越过马路才能进入黄豆地。因为马路两边是庄稼地,道旁树也很稀少,鬼子过马路没有掩蔽物,这种凶险实在不小。这片坟地的视野开阔,射界良好,实在是一个防守的好地方。如果手榴弹和步枪运用得好,鬼子军事技术再好,想冲过平坦的马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怎么说也可以抵挡一阵子。想到这里,彭狗子信心十足,从胸前取下了一个手榴弹,拧开了后盖。 日军军曹高崎气恼不已,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两该死的中国人,该走的却不走过去,自己躲着他们都不行,还停下来咬上自己一口,竟然打伤了自己分队机枪副射手的左胳膊。既然你们活得不耐烦,那就送上你们一程。 高崎小声说了几句话,做了两个手势,他的手下立马分成了三组,中间一组是高崎带着轻机枪手和副射手,左右各是一个二人的前进小组。按照平常的训练,这两个小组的标准人数应该是三个人,按分队进攻战术中常用的倒三角队形向敌人开展进攻。但是由于前期的战斗,已经让高崎的分队损失大半,只好将就展开这进攻对形。但是,这种班组进攻队形,对国军班排小分队的防守来说,往往是一个恶梦。 因为晚上国军的进攻,高崎所在部队伤亡重大,高崎也几乎被国军猛烈的攻势打破了胆。所以,在田地里寻找出路也没有以前果断,越是想安全地寻机返回,越是碰到了不顺利的事情。他懊悔在最开始因为担心伤亡而没有果断地来一个散兵快速冲锋,在这百米左右的距离,一个散兵队形冲锋,就会逼近那两个该死的中国人,就会击垮对手的战斗意志。但是,世间没有后悔药,错过的战机,已经没有机会重来,已经没有机会再让他用这种急冲锋来消灭他的对手。高崎不知道国军在附近还有没有援军。但是,他知道要尽快结束战斗,只有快打快走,才可能在敌后有限的空间内腾挪,及早地安全返回。 高崎带着两个机枪手作为后队缓缓地前进,另外两个小组作为进攻的前队,分别向两侧散开,直到相距距离五六十米的样子,才向正前进攻。很快,他们已经冲出了棉花地,进入了邻近路边东侧的黄豆地。 夜间射击,对于杨安来说,虽然有过训练,但还是停留在师傅口述的“一套、二瞄、三击发”,因为条件有限,这夜间射击只练习了一次,只算是一次体验射击,对杨安来讲略胜于无。这月夜的射击,师傅并没有专门讲过,但是,杨安并不怵这种条件下射击,因为在月色下,杨安能够清晰地看见步枪的准星与缺口。 杨安伏在了一个坟堆的右侧,地上的杂草几乎挡住了视线,他又往坟堆上面挪了下身体,瞄准了右路进攻的那一组鬼子,那鬼子竟然毫无惧怕,直身向前小跑,眼看离马路越来越近。“想找死,就送你一程!”杨安心里骂道,他估计好提前量,迅速追随瞄准了那个鬼子。 “叭”,枪响了,那个鬼子“啊”地发出了渗人的惨叫,身形震颤,身形异常地扑倒在地。 杨安根本没有继续观看射击效果,迅速回拉枪机,再前推上膛。这时,他看到那鬼子已经消失在黄豆田里。左面那一组鬼子也卧倒了,中间的那一组也消失在棉花地里。 高崎看到自己的手下被对手击中倒地,迅速命令机枪手卧倒射击,这已经接近棉花地的边缘,视线也能够透视出去,他和机枪手都记住了那个发出枪焰的坟堆。轻机枪手的动作十分娴熟,很快瞄准了记忆中的那个坟堆。在对手开枪之时,他看见了那坟堆左侧的枪焰,还有钢盔反射的月光,“哒、哒、哒”,他自信地打出了一个点射。 看到鬼子全部消失在视线里,杨安只好作罢。准备转移射击位置,刚刚转身到坟堆正后面,对面棉花地里的机枪射出一串火光,“哒、哒、哒”,一串子弹打在了刚才杨安开枪的地方,草沫四飞。 第一百一十七章 遇袭(四) 杨安一阵心悸,完全没有想到这日本海军陆战队的机枪手枪法竟然这么厉害,如果不是刚才看到鬼子卧倒,自己果断地想转移射击位置,离开了刚才的射击位置,怕是真要永远留在这个坟堆上了。 想到这里,杨安一阵后怕,恐惧让他的心跳不停地加速,他自己已经能够明显地感受到“扑通、扑通、扑通”的心跳。躺在坟堆后面,杨安深深地呼吸,希望以此来缓解紧张与惧怕,也希望借此来平抑过速的心跳。 “扑、扑、扑”,“哒、哒、哒”,子弹击打在坟堆的左侧,扫飞了杂草与泥土,两种声音几乎同时传来。杨安意识到鬼子的指挥员或者是机枪手已经盯住了自己,心中暗叫“不好”。 “扑、扑、扑”,又是三发子弹打在了坟堆左侧。看到这种情形,杨安知道鬼子不停地射击坟堆左右,想以此来封锁自己。想到这里,心中的惧怕更深,呼吸也变得局促。他心中暗恨自己有些不够争气,就这么一下子都给吓倒了。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战斗经验实在是太少太少,不知道如何来应对这种被动的局面。 “杨安,别动,你已经被鬼子的机枪手盯上了,千万别动!千万别动!” 杨安想到了从坟头上射击鬼子,但是,他想到可能还没有出枪,鬼子的子弹就会射来。他想趁鬼子射击左边时,他从右侧快速出枪射击或是转移,但是他突然想起自己眉角的弹痕,心中的恐惧犹如一条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让他不敢采取这种冒险的方法来还击和转移。 躲在坟堆后面,杨安感觉自己是一个懦夫,一阵羞辱袭上心头,他感觉耳根已经为此发热,但心中更多的是无奈。他想乘鬼子点射位置改变时,窜到其它的坟堆,但这时,恐惧已经让他丧失了这种信心与力量。杨安感到一阵无能为力,感到犹如深陷泥沼,心中的无奈让他索性就这么躺在坟堆上面。 另一边的彭狗子也是心焦如焚,杨安被封锁,鬼子已经到了路边,他已经准备随时扔出手中的手榴弹。想到只有两枚手榴弹,彭狗子心中一阵绝望。 左路进攻的两名鬼子已经大胆地站立起来,他们知道对手只有一支步枪,并且持枪的士兵已经被成功封锁在坟堆后面。他们快速向前冲锋,只见天空中落下一个黑影,伴随着“嗤嗤”的声响,二人知道这是敌方投来的手榴弹,于是迅速卧倒在豆田里。刚刚卧倒,“轰”地一声巨响,火光伴随硝烟腾起,弹片向四周飞散。那两个鬼子不顾抖落身上的尘土,迅速起身,准备向前冲锋,还没有起身又是“轰”地一声巨响。一个鬼子犹如树叶一般被掀翻在地,另一个鬼子身形异常,生死不知地摔倒在地上。 彭狗子情急之中,连续扔出了两枚手榴弹。他知道即使是扔手榴弹,也许机会只有一次,并且,因为月色的缘故,鬼子发现和躲避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他利用鬼子躲避第一枚手榴弹爆炸的机会,扔出了第二枚手榴弹。鬼子做梦也没有想到,第一枚手榴弹爆炸已经麻木了视听,耳朵一个劲地鸣叫,巨大的爆炸声音与硝烟,让他们忽略了对手投来的第二枚手榴弹,在他们站立起来准备再次冲锋的时候,手榴弹正好爆炸,他们又正好在有效杀伤半径之内,成就了彭班长的对敌之策。不得不说,彭狗子不怕是一个有战斗经验的老兵。 这时,右路进攻的那一个鬼子也被这连续的爆炸所惊吓,竟然卧倒在地上,微微抬着观察敌方的情况。他发现自己一方的机枪还在不停地射击,知道敌方那个优秀的射手不能射击,于是又起身大胆地冲出了那片黄豆地,纵身一步冲上了马路。 看到那个鬼子端着步枪冲上马路,彭狗子手心里捏得都是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快喊道:“杨安!杨安!把枪扔过来。” “叭、叭”两声枪响,那刚冲上马路的鬼子扑倒在地上。 这两声枪响正是从救护站返回的彭班长的两个手下,他们听到日军三八大盖步枪的枪声,就猜测彭班长二人或者是兄弟们碰到了异常情况,连忙赶了过来,正好从不远处看到两枚手榴弹的爆炸,接着看到了那个鬼子正准备往前冲锋穿越马路,二人于是趴在了马路上对敌人开展射击。 日军军曹高崎完全没有想到战局急转直下,已方的绝对优势一下子被削弱。原先是三组对一支步枪,占有绝对的优势,没有想到对手在坟地开了一枪,击伤了一个手下,两枚手榴弹又炸死了两个手下,那个冲上马路的手下眼看就要冲过马路,却又被敌人援军给击倒。这时,高崎一阵沮丧袭上心头,正准备下达转移的命令,却发现马路上自己的手下已经向北面马路上的国军士兵开枪射击,打出一枪后,那个日军士兵又乘开枪之机迅速滚回马路东侧的路边小沟,用以掩护射击。 看到鬼子从马路上转移到路边掩护射击,赶来的两名国军士兵也赶快向马路的西侧转移。这时,那被手榴弹炸倒在地的两个鬼子,有一个鬼子半起身,向这马路上的这两名国军士兵扔出了手雷。靠马路边的一个国军士兵已经翻身滚到路边小沟里,马路中间的那个国军士兵已经起身,正准备躬身向马路边转移,鬼子的手雷就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爆炸,手雷爆炸腾起了巨大的火光与硝烟,那个国军士兵来不及卧倒,立马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在地,不再动弹。 接连发现自己有两名手下并没有殉国,也没有丧失战斗力,还向对手开枪和投掷手雷,让高崎一阵惊喜。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日军军曹高崎心情经历了三个起落,这时的高崎,又感觉胜券在握,一阵即将获取胜利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即使是一个老兵,高崎也难掩心中的喜悦。 高崎还未来得及喜悦,翻身到路边的国军士兵已经从沟里爬了起来,抬起了步枪,对准三四十米开外的那个投掷手雷的鬼子打响了一枪,鬼子的身体应着枪响身体一颤,身体倒向一边,不再动弹。 这名国军士兵又抬枪对着高崎三人瞄准射击,接连打出了两枪,子弹打断了高崎三人头顶上的棉花枝干,把三人着实吓得不轻,高崎命令机枪手停止封锁坟地的敌人,转而向那开枪的国军士兵射击。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遇袭(五) 这时,在石桥上负责守护的士兵也赶了过来,一行八个士兵,其中还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快要接近战斗区域时,他们发现了敌我双方战斗位置,于是从马路上下来,沿马路西侧的小沟一路躬身小跑,很快就投入了战斗。轻机枪手架起了机枪,对着日军机枪一阵猛打,日军轻机枪立马哑火。 “当”地一声,日军军曹高崎的钢盔被击中,他感觉到脖颈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伴随着一阵短暂眩晕,蹲在地上的高崎因为子弹飞行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跌坐在了地上。他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慌乱之中赶快顺势躺倒在地。待他惊魂甫定,才发现机枪手已经被打死。 这一刻,他完全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拼死拼活地穿透了国军的进攻线,仍然会这么碰巧被国军游兵发现,还发生了战斗。他更没有想到,从战斗开始也就四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国军的援军这么快就到达,还带来的机枪手。这机枪手第一阵射击,就把自己的机枪手打死了,甚至连自己差点给报销掉。他想到了撤走,但这小小的战斗来回几次突变的局势,敌我双方的优势与劣势几经转换,自己也经历了几番喜忧,让他着实不甘。这时,他也知道仅剩的手下想穿透国军的进攻线返回部队,已经没有了可能。这样,高崎愈发坚定了决心,即使“玉碎”也要与这伙国军死磕到底。他向轻机枪副射手下达了转移射击位置的决定。他决定快速转移射击位置。 杨安终于感到鬼子放弃了对自己的火力封锁,爬到了彭班长一起,彭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话:“杨安,枪法不错!鬼子的机枪应该被俺们的机枪给打掉了,来,再把那个鬼子给俺敲掉!” 南侧马路边的鬼子被国军士兵的步枪和机枪射击压制得不能抬头,借着这个机会,有两名国军士兵开始向南运动,准备抵近进攻来消灭鬼子。看到这个情况,杨安只好作罢。杨安仔细地扫视先前那片棉花地,他不知道鬼子是否被消灭,还是潜伏,还是转移,还是逃走了。突然,他还是透过棉花地边缘那稀疏的枝叶,看到了钢盔的闪光。他盯住了那闪光移动的位置,他发现了棉花被扰动的迹象,他盯着那扰动的枝叶与时隐时现的钢盔反光,就知道鬼子一直在向南运动。杨安抬起手,指向那向南的扰动,对彭班长说道:“鬼子的机枪手在棉花地里向南运动转移,在那儿。” “对,俺也看见了,盯住他!干掉他们!给老子干掉他们!”彭班长恨恨地说道。 杨安一直盯着那被扰动的棉花终于停止了细微地晃动,他伸出了步枪,指向了那晃动最终停止的位置,开始了瞄准,很快已经概略瞄准,视线从远处那棉花地又收了回来,注意力集中在准星、缺口的平正上,继而调整步枪姿态,调整着呼吸,让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缓,目光又向远处延伸注意那棉花地的动静。接着,目光又从那丛棉花收了回来,注意力集中在准星、缺口的平正上,杨安这时才感觉已经基本完成对敌人的瞄准锁定。 高崎向南停止运动后,命令机枪副射手向北侧的数名国军士兵射击,日军机枪的枪焰出现在杨安的准星护罩内,几乎就在准星缺口的瞄准线上。杨安微微调整,将瞄准点定在了枪焰尾部向后一点的位置,打出了第一枪,紧接着快速拉枪栓退壳,又前推子弹上膛,继而瞄准,那团枪焰变成模糊一团,出现在瞄准线上。“叭”地一声枪响,杨安感觉肩头一震。随着这一声枪响,那鬼子的机枪声音也应声停止了射击,杨安又以最快的速度将剩下了三发子弹瞄准那印象点附近打了出去,而后转身躲在了坟堆上,向枪内装填子弹。 趴在棉花地里的高崎刚命令机枪手开枪对敌射击,机枪手刚刚开火,头顶棉花枝叶被打得纷纷坠落。他一面震惊对面的射手枪法精湛,一面庆幸子弹打得高了那么一点。尽管面临这样的危险,但他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可是幸运不会一直光顾,他也没有想到一发子弹从肩部射进他的左胸部,一阵无法忍受的疼痛传来,他感觉左肩、左胸都是灼痛,伏在地上,这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最后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任凭头顶上被子弹击断的枝叶飘落,几乎落满了他的身躯。 鬼子打出了两次长点射,击倒了三名国军士兵。 国军士兵很快消灭了那路边的鬼子,战斗终于结束。国军士兵小心翼翼地打扫着战场。这场战斗,消灭了七个鬼子,缴获步枪五支,轻机枪一支,子弹四百多发。国军士兵牺牲四人,三人受轻伤。 这次战斗对国军来讲,应该是一个难得的胜利。但是,每个国军士兵,包括杨安在内,没有一个人有胜利的喜悦,因为已经有四名年轻的战友永远长眠在这块土地上。 彭班长和杨安过去查看自己的那个手下,看着自己的手下已经被鬼子的手榴弹炸死,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血洞。月色下,看到这士兵牺牲的惨状,杨安不寒而栗,心里暗暗感到今天真是幸运。如果不是这前前后后两拨士兵赶来增援,今天一定会交待在这里。想到这里,杨安更深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与无情。站在一旁的憨子,也暗暗感叹幸亏今天及时滚到了路军的小沟,不然也会和战友一样在这里倒下。 抑或是因为先前已经经历过失去小七兄弟的悲伤,彭班长竟然没有再次落泪,而是再次把枪递给杨安,三个人一起把那牺牲的战友抬到救护站。 从救护站出来,一行三人准备返回前线,这次彭班长和他的手下首先将子弹装满弹仓。一路上一直端着步枪,再次经过了刚才战斗的地方,二人都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钢枪,一人枪口向左,一人枪口向右,警戒着前行,进入小镇,直到到达了进攻部队的后面。 林氏诊所,铁门紧闭,“今日歇业”的牌子已经在门口挂了几天。屋里,吴妈正在准备自己和小海子的午饭。照顾好小海子的一日三餐,是她这几天主要的活计。 赵怀远提着一小包糕点按响了小院的门铃,一进小院,小海子就扑了过来,粘住了舅舅。赵怀远一边喊着“吴妈”和她打招呼,一边蹲下身子抱起了小海子。吴妈关上了铁门,一起走进了一楼的客厅,给赵怀远倒了一杯凉茶放在了桌上。赵怀远问了一下这两天吴妈的生活情况,很快就把话题引向了杨安。 关于杨安的情况,在与吴妈的聊天中,赵怀远感觉并没有了解到更多更新的东西。但他仍然没有想到杨安刚刚十来岁的时候,父亲因为救林家家主林修而被人杀死,并且就死在他的面前,这小子幼小的心灵受到刺激,性格变得冷傲沉闷寡言。他和他母亲也因此到林家生活,十六岁时离家出走到汉口,被一个居住在汉口的原东北军军官收留,在汉口生活了一年多时间,经历过拉黄包车、扛码头、长短枪射击训练以及日语、英语的学习。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虞之誉 赵怀远托辞还有公务,谢绝了吴妈的挽留,没有留在林氏诊所吃午饭。走在街上,赵怀远在思忖,想消化刚才获知的为数不多的情况。这一年的时间,杨安能够把手枪射击练习到如此程度,该要付出多少汗水。那个东北军军官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怎么会脱离部队在汉口生活?难道这个军官是逃兵?抑或是失踪名单里的军官?杨安这个学生娃娃,他又要拉黄包车,又要扛码头,还要学习日语、英语两种口语,是谁在教授?他哪有时间学得过来?想到了那天在池田的据点,看到杨安双目赤红、满脸狠厉地击杀日本人和汉奸,他的那种狠厉与嗜杀,完全与一个学生的年龄不相符,赵怀远一直对他如此的狠厉心存疑惑,一直想找到原因与答案,没有想到今天找到了答案。也完全没有想到世间就有这么巧的事情,那池田、高桥和邱大胡子竟然是他的杀父仇人。难怪杨安那天双目赤红、失心疯似地杀人! 对于吴妈所讲的,杨安曾在汉口拉黄包车、在码头扛包,虽然只是一句话就讲过了,但赵怀远从小家境优越,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像,找不出理由让自己相信这个现实。他曾经在上海的码头见过别人扛包,那比身体还要庞大的货物,他觉得杨安文文弱弱的,这种苦力活绝对是没有干过的。 在赵怀远的眼中,在短暂的一年时间内,杨安能够学习这么多东西,还能够觉得有模有样,无疑是个难以想象的学生!无疑是一个品德良好的学生!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只是,杨安并不知道此刻赵怀远对他竟会有如此高的赞誉。 张一浦脱下了笔挺的西服、油亮的皮鞋,换上了一套浅灰布短袖上衣、长裤,换上了布鞋,把油亮的头发用手胡乱地揉搓了两把,放松了腰身,整个人一下子变换了一种气质,完全变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上海人。他用电话约好了一个在《申报》当记者的朋友叶一鸣,两个人一同到新民医院去采访。 在新民医院附近,二人一见面,叶一鸣顿时满脸惊讶之色,张大了嘴巴,扶了扶眼镜问道:“一浦兄,你今天怎么这副模样?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今天我是你的跟班,有不方便见到的人,所以换了一身装束。怎么样,像不像一个打杂的。” “像,没有想到你还会这一手。”叶一鸣连连点头称赞道。 国军伤兵是战争的亲历者,前前后后也不知有多少记者来采访伤兵,挖掘伤兵和他们身边的英勇事迹,进行宣传报道,激励国军和民众抗日热忱,这当然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事情。采访伤兵,只要不妨碍救治工作,新民医院自然没有反对和阻挠的道理。张一浦没有想到采访是那么顺利,由于林小诚、赵剑眉等人忙于救治伤兵或是寻找救治的闲暇来休息,还不虞被他们发现。 那记者叶一鸣采访伤兵的英勇事迹,无意之中听说有一个叫杨安的学生娃义务到前线转运伤兵,冒着枪林弹雨至少背下来二三十名伤兵,一个学生有这种抗战热情和不怕牺牲的精神,这无疑是一个值得采访的新闻热点。看到叶一鸣主动向伤兵了解杨安的情况,张一浦正乐得不需要亲自去询问,全然当作一个优秀的助手,帮助记者提提包、打打下手。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竟然把杨安这几天的事情了解了一个七七八八。 叶一鸣颇为自得地和张一浦走出了新民医院大门。赵剑眉正好从治疗区出来,看到了大门口那个似曾熟悉的背影,竟然心生一种不安的感觉,她连手术手套都没有脱,就径直向大门口快步追了过去。待赵剑眉走到了医院门口,那背影已经远去散入人流,寻找着人流中那熟悉的背影,但她不能确认那个背影是不是熟悉的那个人,因为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张一浦这种装束。自从张一浦参加工作后,向来注重个人形象,西装革履,身形挺拔,文质彬彬,而这个人走起路来都是那么随意,不苟言行,完全和早晨看到的张一浦判若两人。 林小荷注意到赵剑眉的异常,也随着她来到了大门口,循着剑眉姐的目光向街市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好奇地问道:“剑眉姐,在看什么?” “哦,没有看什么,好像看到了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又不能够确认。”赵剑眉没有确认心中的想法,一脸正色地回答。 “有什么问题吗?” 赵剑眉若有所思,没有回答小荷的提问,继续注视着即将消失在远处街市的背影。 叶一鸣一路讲述着作为一个报人的视野,发现了一个新闻,并将自己打算分期报道杨安的事迹、红十字会和前线担架队不怕牺牲救治转运伤兵的事迹。一边是叶一鸣自得地讲述着个人采访的心得,一边是张一浦自得发现了优秀的人才。张一浦思量着如何来劝阻叶一鸣进行这一次报道。叶一鸣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热点,他没有想到伤兵们对一个学生娃娃竟然有这么高的评价与赞誉,一路上都兴奋地说着他敏锐的发现。没有想到张一浦终于止住了他的话茬:“一鸣,关于杨安,你不能进行报道。” “啊--,为什么?”叶一鸣满脸惊愕。 “这么好的素材,为什么不能报道?报道出来不正好可以激励民众支持抗战的热情,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典型吗?” “一鸣,杨安将从事特殊的抗日任务,不能将他的照片、身份和事迹公之于众。” “一浦兄,为什么?他不是一个英雄吗?他不是一个爱国学生吗?他不是一个值得报道的抗日学生吗?”叶一鸣心有不甘,没有想到一向支持自己的朋友,竟然在自己兴头上泼冷水。因此,他神色怪异地看着张一浦,一连提了几个问题。 张一浦搂住了叶一鸣,说道:“一鸣,你不要犯急,我绝对相信你是一个真正的报人,相信你独到的眼光,你刚才说得都对。但是,杨安真的将从事特殊的抗日任务,一旦进行报道,他的身份将全部曝光和暴露,会被上海民众,乃至日本人所知道,那么他将失去生存的条件。那个叫林振堂的连长还说在一二百米开外,杨安一个人迟滞和阻止了十几名日军攻占国军的阵地,说明他是一个优秀的射手。他现在会长短枪射击,可能还会日语、英语这两门外语,如果他的身份暴露,这样的人才就不能发挥他最大的作用,当前什么最重要?抗战图存最重要。抗战图存什么最重要?人才最重要!我今天约你来新民医院来采访,实际上就是代表政府对杨安进行了解和考察。经过今天上午的了解,谁也遮挡不住他身上散发的光彩,不仅仅是他的才气,这光彩是一份爱国的情怀,是一颗敢于牺牲的丹心!” 叶一鸣静静地听着张一浦的话,这时才知道张一浦约他一起采访的原因。难怪那么多更大的医院不去,偏偏选这并不起眼的新民医院。虽然他已经听懂了张一浦的意思,也知道什么是大局,但因为不能报道杨安的事迹,满脸仍然难掩失望的神色。 “一鸣,这下你知道原因啦。我这是受上级委托秘密了解和考察,这件事情希望你要保密,不,是要求你一定要保密,不能够让第二个人知道。另外,今天还采访了更多的感人事迹,你也可以从中选择报道。” 叶一鸣脸色缓和了一些,说到其他的采访,他倒是觉得聊胜于无,因为他在新闻报道上,对自己要求更加严格,他有自己的新闻品格与视角。 新民医院的伤兵们对杨安的认可与赞誉似乎已经超过了对自己身边牺牲战友的评价,这是杨安远远没有想到的。而此刻张一浦真正把杨安评价成人才,叶一鸣甚至准备连日报道他的事迹,这更是杨安没有想到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章 赵怀远的纠结 赵怀远回到了掩护据点,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闷闷坐在了客厅的桌子上。到现在,他仍然难以接受张一浦的安排,并非他不认可杨安。正是因为他认可杨安,他觉得杨安是一个性格内向、沉静的学生,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学生。 赵怀远认为,这样的孩子更应该好好读书,学好了知识与本领再来服务国家。他认为一个人的成长与年龄分不开,该上学的时候一定要好好上学,否则就会错过他一生中最佳的学习时段,这样会影响一个学生的发展,甚至是影响一个人才的成长。他认为只有完全成长起来的人才才是真正的人才,这会对这个国家发挥更重要的作用。所以,赵怀远认为杨安现在应该返回学校上学,而不是过早地参加工作。 另外,赵怀远觉得杨安营救姐姐一行三人,实在是一种冒险行为,即使是取得成功也是一种侥幸。杨安现在到战场转运伤兵,同样是一种冒险行为,这是一个学生不成熟的表现。这些冒险的行为一旦失败,都将付出生命的代价!而这些一味地冒险和侥幸,可以看作是一种冒失,都是一个军统特工缜密的工作所不容许的。 以张一浦的眼光来看,杨安无疑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赵怀认为,如果是一个人才,除了适度的磨砺,还是需要给他成长的时间与空间!不能够让他在这种无法管控风险的冒险活动中心存侥幸。一个人才需要更加务实的心态,而不是侥幸的心态。还有,生命一旦因为这种侥幸而夭折,一个人才即使是再优秀也不能成长为真正的人才!只有真正成长起来的人才才是人才,才是这个国家的财富!而从现在军统的工作来看,这将无疑是一个更加危险的事业,显然杨安这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所谓人才,是经不住这种风险的。 赵怀远思量着是否再劝一劝张一浦放弃杨安。很显然,杨安并不待见他们二人以及他们的组织,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强压着牛头喝水呢? 想到自己对张一浦的了解,想到张一浦做事历来的坚定与执着,赵怀远心中十分纠结。他知道,即使是自己能够说出足够的理由,即使是张一浦能够听完自己的理由,依然难以改变他已经作出的决定。 他知道张一浦的执着,心想只好作罢。赵怀远两肩起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赵怀远想,按照张一浦这两天表现急切,如果杨安再行拒绝,他一定会采取果断的手段让杨安加入组织。如果是这样一种不能够改变的结果,他知道这样会让自己的姐姐、姐夫非常为难。 这时,赵怀远仿佛看到姐姐那美丽的眼睛,这双美丽的眼睛总是关切地注视自己,总是能够察觉自己的需要,总是能够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给自己更多的温暖与帮助。母亲的早逝,姐姐一直是自己最温暖的港湾,是自己最宽厚的支持,即使是知道父亲讨厌自己加入这个组织,姐姐仍然是怀抱支持的态度。这种支持与温暖带有母性的光辉,是赵怀远心中最柔软最温馨的地方。 因为赵怀远已经从姐姐、姐夫以及福伯对待杨安的认真态度上,看到了杨安在林家的特殊,并且还不是一般的特殊。当然,这也是赵怀远心中的一个疑问,这是赵怀远越来越想知道的疑问。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纠结越来越深。如果不得不采取果断手段吸收杨安加入组织,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亲爱的姐姐和姐夫,还有那深深痛恨自己加入蓝衣社的父亲。 “唉,该怎么面对姐姐和姐夫啊?”赵怀远自语道。 在街市里,张一浦与叶一鸣分开之后,径直向掩护据点而来。想到今天的收获,张一浦对自己今天的决定暗暗叫好。想到杨安并不想加入自己的组织,张一浦并没有灰心,他觉得这是一个人才应有的个性。否则,一点个性都没有,那还能叫人才吗?只有经过一番过程,待他真正认识了自己的组织,真正接受了自己的组织,他才会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干。 回到掩护据点,张一浦、赵怀远二人交换了各自了解到的情况。听到了对方讲述的情况,二人都暗暗称奇。 赵怀远没有想到杨安在前线转运伤兵,所经历的事情要远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凶险,没有想到杨安的步枪使用得竟然丝毫不比短枪差。还有这小子竟然一点都不怕死,从前线背了那么多伤兵下来,看来体力也远非像看着的那样文文弱弱,看来吴妈讲述的他拉过车、扛过码头确实有其事。想到杨安的这些经历,想到码头苦力那非人的生活,赵怀远差点惊掉了下巴。杨安的这些经历,远远超出了赵怀远这样的“城市少爷”所能够想像的。 张一浦也没有想到杨安竟然还有离家出走一年多的时间,在汉口经历过拉黄包车、在码头做苦力,还学过日语、英语。从他会用长短枪来看,一定是那个原东北军军官教授的。这一年多的时间,这小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这些都让张一浦越来越感兴趣。这小子一年多的经历,完全比以前蓝衣社特训班的训练要来得扎实、来得艰苦。这时的张一浦,看杨安越来越顺眼,越来越喜欢。他不仅对杨安十分感兴趣,还对那个教授杨安本领的东北军军官,还有教授杨安日语的老师,都产生了十分深厚的兴趣。他甚至想像,如果杨安能够顺利加入组织,那他的老师也要争取吸收进来。 晚上,林氏诊所,除了杨安没有回来,所有的人都回到诊所。赵怀远来到诊所已经好几个小时,从吃过晚饭到现在,都快到宵禁的时间了。在姐姐的劝说下,赵怀远只好留下来休息。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通过姐姐、姐夫还有林小荷,赵怀远了解到更多关于杨安的情况。在得知杨安到扬州后才开始上学识字,并且接连跳级追上林小荷,下一步将和林小荷一起到国立扬州中学念高中,对此他心中震惊不已,甚至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才。但想到林小荷所讲述的杨安另一个方面,他每天中午都不休息,每天晚上都学习到很晚,每天持续学习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比任何人都专注,毕竟一分付出一分收获,他比一般的学生每天多付出好几个小时甚至将近十个小时。天道酬勤,那么他取得这些进步又都在常理之中了,却又不足为奇了。但是,赵怀远还是认为,杨安长短枪射击无疑是有天赋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归的原因 夜深了,皓月当空,月色如洗。林小荷走到小院,看着明净的夜空,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她不知道身在前线的杨安是否还有闲暇与心情观赏这美好的月色,不知道杨安在前线是否平安,不知道这一刻他是否也一样注视着美丽的夜空。在这一刻,她是多么希望这战争能够早点结束,这样杨安就能够早点平安地回来。 赵剑眉走到林小荷身旁,轻声问道:“小荷,是不是在担心杨安?” 林小荷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哎,今天真不该放他去前线转运伤兵,这战事好像越来越紧,越打越激烈,天天都有这么多伤兵送到医院,还真让人担心!” 在赵剑眉的生活中,杨安与林小荷本来完全不同,她与林小荷是姑嫂关系,而杨安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亲戚”,这个“亲戚”甚至与自己的丈夫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在此之前,在赵剑眉的心里,杨安是没有什么位置的,这倒不是因为她势利。而是因为情感的建立是有前提的,情感是一种客观存在的需要,情感是人与人之间血缘的牵连,是心灵的交集、需要与共鸣。 以前,赵剑眉与杨安确实没有什么交集,即使有交集也是那有限的几次见面、点头、打招呼而已,甚至连话儿都没有说过几句。 这一次,杨安来到上海,因为儿子小海子的见面熟和对杨安近乎本能的“粘乎”,让赵剑眉的心里第一次对这个孩子有了亲近的好感,这或许是小海子对杨安的亲近激发了她母性的本能。在外滩遭遇飞机投下的炸弹轰炸,杨安似乎先知先觉,先行让她们卧倒,避免了灭顶之灾,并且用身体护住小海子,这让她心底生出了可靠的安全感。而她们三人被绑架的那天晚上,杨安听到小海子那短暂的哭声,循着哭声而去,完全不顾个人安危来营救,这已让赵剑眉对这小子感激不已、佩服不已。营救侥幸成功之后,儿子嘴上的布条被自己一解开,并没有扑向自己这个母亲的怀中,首先想到的是抱住杨安的大腿,奶声奶气地嗔怪杨安来迟,这一下子戳中了赵剑眉心中的柔软,这种亲切感油然而生。这时,赵剑眉已经感觉到杨安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甚至在不觉之中已经赶超了自己的亲弟弟。而当杨安击杀池田和汉奸之后,当晚林小诚询问事情经过后,杨安笃定地表态“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我的亲人!绝不会允许日本人伤害我的亲人!”这又无异于真正亲人之间的心灵碰撞。 因此,赵剑眉看到林小荷担忧的神色,自然也是忧心忡忡。 又想到刚才弟弟所讲,杨安已经在转运伤兵的过程中,曾经两度参战,并且在一次战斗中用手中的步枪压制和阻击了十多名鬼子的猛烈进攻,为国军守住阵地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在心生敬意的同时,却又更让她平生几分担忧。她担忧杨安再度被动卷入战斗、再度参战。战争实在太过恐怖,赵剑眉这段时间天天都要做好多台手术,每一台手术都是战争里的一个恐怖片段。这一台台手术,犹如一段段战争的片段,将战争的恐怖完整地呈现在赵剑眉的眼前。正在因为她有如此的经历,才更让她担忧不已,这种担忧溢于脸庞,不觉之中秀眉紧蹙。 赵剑眉没有留意弟弟也跟在了身后,她与林小荷的对话以及二人的表情,自然被赵怀远收之眼底。 这一刻,赵怀远极度地纠结。从姐姐的语气中知道,姐姐对杨安这个小子是多么关切,这种关切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是过去姐姐对自己一样的关心与关切。赵怀远有些嫉妒,但他又很快地理智想到,这杨安能够舍生救人,姐姐自然会对他心生牵挂。理智让他知道,这个时间不能够再纠结下去,这个时候不能够再隐瞒下去了,否则事后即使是姐姐能够谅解自己,自己也将于心不安。 “姐!”赵剑眉听到身后弟弟亲切的声音,她“嗯”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姐!有件事情,我想,还是要告诉你们。”听到弟弟严肃的声音,赵剑眉和林小荷一起转身,注视着赵怀远。 “今天上午,张一浦又化装到新民医院去调查杨安。” “啊,难怪今天看见一个背影像张一浦,怎么总感觉像他,却又不敢确认,原来他是化装到医院调查杨安。还有呢?接着说。” “今天上午,我来看吴妈和小海子也是为了调查杨安。晚上,我也是按照他的安排来调查杨安的。” “你!”赵剑眉有些气急。 “姐!你不要着急,其实我并不赞同这次张一浦的决定。他认为杨安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吸收进组织。他今天也说了,如果杨安不同意,他将采取果断的手段。” “什么叫果断的手段?难道……?” “对,果断的手段当然包括武力,以及一切强制性的手段。今天上午,张一浦已经对杨安进行了暗示。从上午杨安的脸色来看,他这么聪明,显然已经明白了暗示的意思。当然张一浦没有对我说怎么暗示杨安。不过,张一浦开出的条件倒是不低,只要杨安同意加入,将向上面申请特授他少尉军衔,以杨安目前展示的实力与成绩,这些待遇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那该怎么办?”赵剑眉一边念叨着,一边失魂般地向屋里走去。 听了赵剑眉和赵怀远二人的对话,林小荷也是暗暗地着急和担忧,跟着剑眉姐二人一起向屋里走去。 看着女儿一副难看的脸色,赵益清问道:“怎么啦?怀远,你说什么啦,让姐姐为难了。” “姐,还是你说吧!” 赵剑眉回过神来,把刚才弟弟所说的情况简单地复述了一遍。赵益清脸色越来越难看,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骂道:“好你个张一浦!肯定又拿那一套下三滥的东西吓唬一个学生娃!还真是个混帐东西,对待自家人还用得着这一套!” 赵益清的这一拍猝不及防,吓了众人一跳,赵怀远更是被吓得不行,好似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 “我这两天就守在这儿,反正大学也停课了,我送杨安回扬州,看他张一浦敢在我面前动人!” “爸!你这么做是没有用的,做具体事情的时候,他和我都不会露面的。即使是回到了扬州,张一浦一样有办法,弄不好还会让姐夫的爸爸妈妈他们为难。” “你给我明天把他请来,我当面给他对质!我要让他当面给我保证!” “爸,你就别为难我了!他这也是为了工作,为了事业!” “你--!”赵益清又气又急,满脸通红地指着赵怀远。 这一会儿,赵剑眉心里明白过来,坐在了赵益清旁边,拉着他的胳膊安慰道:“爸,你着急也没有用,你也要相信弟弟,他在组织里,也要听从上级的安排。他能够告诉我们,或许已经违反了规定与纪律,已经很为难了。” 听到女儿的话语,赵益清脸色恢复了一些,但还是怒其不争地盯着儿子。 看到父亲的气被捋顺了一些,赵剑眉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林小荷说道:“我知道啦,我知道杨安今天为什么没有回来。他一定是听明白了张一浦的暗示,他留在前线就是为了躲避张一浦。” 杨安一定不知道,因为自己没有归来,林氏诊所在这深夜里乱成了一锅粥,但只有林小荷最先知道他没有回来的原因。 “哎,这个小子!真是幼稚!前线那么危险,你躲得了初一,哪能躲得过十五!”林小诚叹道。 桌子上的人听到林小诚的话语,似乎知道了事情的结果。一个普通的学生,又怎么能够躲避一个组织的查找,胳膊又怎么办得过大腿。 桌子上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够听见赵益清愤愤难平的呼吸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前进机场 民国二十五年夏季的一天,巨大的喧闹声音打破了扬州西北郊的宁静。在扬州西门城外,有一个清朝扬州营演武练兵的大校场,在这个大校场上聚集了上千名民夫。他们挑抬泥土,推车拉磙,平整场地,一组组的民夫头顶烈日拉磙打夯,挥洒着汗水,号子声音此起彼伏,一人领号众人和,众人喊号齐声唱,领者调子高扬舒展,和者深沉有力,号声震天,声传数里之外。伴随着高亢激奋、沉稳有力的劳动号子,巨大的石夯一次又一次砸向地面,巨大的石磙碾过一块又一块土地。 这个正在平整的场地就是扬州前进机场。民国二十一年,上海爆发“一二八事变”,暴露了国都南京以东防卫极其薄弱的突出问题。两年后,鉴于上海是全国经济中心,南京是全国政治中心,为了防止日本帝国主义再次从上海入侵,防范日军西进侵犯国都南京,在沪杭一带构筑国防工事提上了国民政府的日程。经由德国顾问经过实地踏勘,提出了一个“京沪杭设防方案”,但是,德方顾问提出的建设方案标准过高,所需天量经费非国民政府财力所及,未被完全采纳。此后,由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参谋本部几次实地勘察和研究,提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方案,这个方案就是“京沪杭国防工事建设方案”。与这个国防工事建设同期筹划和建设的还有扬州前进机场。 为防备日军航母机群溯长江而上侵犯南京,国民政府决定在扬州建设前进机场。配置战斗飞机拱卫南京空防,同时担负对上海、长江口方向对日展开空中打击的任务。扬州前进机场选址在扬州西郊司徒庙附近的原清朝扬州营演武练兵的大校场。上海“一二八事变”后,国民政府为加强战备,这个平坦的大校场自然是快速改造成简易机场的首选。机场占地近千亩,是一个边长800米的正方形场地,东始葛庄以西,西起经家圩以东,南起谢庄,北至大烟墩之下的蒋家庄,油库设在扬州瘦西湖附近,军火库设在卜家桥边,机场东面有一条马路直通扬州城。 这个机场建设征用附近县、乡民夫一千多人,拆迁十三个村庄民房数千间。民国二十五年夏季,扬州机场破土动工。北平“七七事件”爆发后,中日关系不断恶化,战争形势日益紧张,来自上海、长江口方向对国都的威胁越来越突出。为防患于未然,扬州机场加紧施工,紧赶慢赶,仓促之中在民国二十六年初夏竣工,草草交付使用。 七月二十四日晚,上海日军以一名水兵失踪为名,在城中大肆搜查。在天通庵、横浜路等相关交通要道,在坦克车的支援下,荷枪实弹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设卡盘查。这一事件与七月七日的北平事件何其相似。从这一事件,国民政府中央军事委员会看到了日军驻沪海军的阴谋,看到了日军企图在上海挑起战火的阴谋。于是,加快了国都南京向东防卫的部署。 八月四日,扬州西郊的空中传来震天的轰鸣声,一架架飞机盘旋在天空,继而有序而平稳地降落在扬州机场。扬州人第一次看到大批飞机凌空而降的阵势,第一次感受到国军空军的震天军威。 北平战事一开,激起了小小扬州县城的抗日热情。尽管抗日热情高涨,尽管北平战事持续将近一月,但是北平距离扬州太远,扬州人自然觉得战争还远。即使是看到成批国军飞机降落的阵仗,但扬州人仍然没有多少战争临近的感觉,民众仍然一如既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这里除了飞机,一般民众哪里能够从这些飞机的到来看到战争的踪迹。 这批空军部队是原驻扎江西青云浦机场的空军第五大队。大队长丁纪徐奉命率本大队第二十四中队、第二十五中队二十四架美制霍克三式飞机进驻扬州机场(第二十八中队调往句容机场),划归扬州机场指挥。 扬州机场本是简易的前进机场,加之仓促建成,投入使用伊始,条件极其简陋,只是一个边长800米的正方形平整的场地,划出了几条跑道线,还有停机坪。机场没有住房,这里除了部署机场警卫部队,甚至连飞行员的住房都没有,飞行员落地后,被临时安排在扬州城西门外一座小土地庙里居住。由于空军这次布防仓促,加之前进机场刚刚建成,连飞行员居住的地方都没准备。这座小土地庙里甚至没有床铺和桌椅,又没有被子和褥子。好在是夏季,飞行员们点起了蚊香,席地而睡。飞行员的伙食也只有派人进城,将就着买些大饼、油条裹腹。几天后,飞行部队才被安排居住在城里绿杨旅社。 绿杨旅社和机场相隔约模五六里地,距离太远,飞行员投入战斗却又成了问题,好在扬州县政府先行安排好交通工具,这交通工具就是黄包车。这些黄包车夫都是县政府统一从全城黄包车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年轻力壮,拉车如飞。为加强战备,车夫的伙食由县政府统一就近安排供应。没有警报的时候,黄包车在绿杨旅社门口两旁呈一字形整齐停放。警报一响,飞行员们便对号入坐乘上黄包车。从旅社到机场抄近路,精壮的黄包车夫需要十来分钟,最多一刻钟左右就可到达机场。 扬州机场是一个简易的战备机场,也是国都南京的一个前进机场。在修建时,仅仅是填平夯实地面,没有联络降机信号。白天以一根高标杆为号,夜晚以烟火为号,没有无线电联络设备,没有机场设备。机场中心稍微高于四周,机场内可停歇飞机30架左右,停机坪设在机场的西北角、西南角。 扬州的平静,随着日军轰炸邻县仪征县十二圩镇被打破。八月十三日,十二圩镇依然和往常一样平静,而就在这一天,日军在上海率先开战,同时派出水上飞机三架轰炸南京,遭到国军飞机拦截,被迫在十二圩镇投下重磅航空炸弹4枚。 十二圩的民众,听到飞机的轰鸣,纷纷驻足观望着天空的激战,而在屋里的人们,闻声也从屋里跑了出来,跟着观望天空中的热闹。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来自空中的危险。出人意料的是,那画着再上太阳的飞机机身下坠落几个黑影,谁也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谁也没有料想到这就是夺命的炸弹。随着惊天动地的声音传过来,繁忙的十二圩小镇市民才知道日军飞机投下的是炸弹。所幸的是,这4枚炸弹并没有坠落到镇中人群密集的地方,有人担忧,有人庆幸,还有人茫然。这次轰炸,普通民众遭受无端灾厄,横死当场,炸死民众1人,炸伤4人。这次轰炸,首先向十二圩这个集镇传达了战争到来的信号。 十二圩原本是一块滩涂之地,自从清朝同治年间淮盐总栈的设立,十二圩迅速崛起,便由一个无人知晓的江边荒滩成长为一个繁荣的大镇。产自两淮(黄海)各盐场的食盐经过通扬运河或是海江联运到达十二圩,在这个小镇掣验、解捆,重新打包后发往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扬子江四岸”。繁忙的盐运,让这个小镇水运和商业极其发达,兴盛了足足一甲子,小镇商铺云集,来往于这个小镇的商贾不知有凡几。 因为便利的交通,因为忙碌的客流,“十二圩遭到日军飞机轰炸,民众横死当场”的消息,还有那航空炸弹爆炸惊天动地的恐怖,如长了翅膀一般,从运河、从长江、从陆路,当天就经过商人们、船夫、车夫传到了数十里之外的扬州,一些消息灵通的扬州人,第一时间第一次感觉到日军的战火烧到了家门口,烧到了眼前,听到这令人惊骇的消息,他们除了满脸惊愕,还有满心惊慌,还有满眼的茫然。到十二圩遭到日军轰炸的第二天,加上报纸上的新闻,扬州民众才算是真正地感觉到上海又打仗了,与几年前的淞沪战争不同的是,这次上海的战火已经烧到了眼前。 因为没有南京方面的命令,扬州机场没有对轰炸十二圩的日军飞机作出反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扬州机场的出战(一) 八月十三日午夜,扬州机场值班室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正在值班的空军第五大队第二十四中队分队长王倬迅速接听电话。令人意外的是,电话听筒里竟然传来蒋介石委员长的声音。这个浓浓的江浙口音,王倬从广播电台中听到过多次,对他来讲已经再熟悉不过。这是专线电话,王倬对电话那端的人没有丝毫质疑,反而顷刻间从心底升起无比的崇敬,这种敬意发自心底,立即并拢双脚,成立正姿势站立。对电话那边的敬畏,并没有让王倬失去一个军人应有的从容与分寸,他彬彬有礼、言辞清楚地回应着电话那端。从电话那端听到了急切,王倬恭恭敬敬地站在桌前,听完了蒋委员长的命令,直到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这是蒋委员长从南京打来的电话,他口头下达了作战命令:“长江中,有五十艘日本军舰和轮船正在向东逃窜。命令你们大队立即带上炸弹,于拂晓前出动追击,加以歼灭。但已经停在黄浦江里的,则不准轰炸。” 放下电话后,王倬迅速上报了大队长丁纪徐。丁纪徐立即集合队伍,向飞行员们传达了南京的作战命令,并安排中队长刘粹刚率领十八架霍克三式驱逐机,每机装载五百磅炸弹一枚执行轰炸任务。飞行员们听到出战的命令,群情激昂,作好了战斗准备,便在统一指挥下,跟随着中队长刘粹刚驾驶的长机从机场起飞,沿长江向下游搜索前进。机群飞到江阴要塞,仍未发现日军舰队踪影。 江阴地处长江南岸,在南京、上海之间,这里江面宽度仅有1500米,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人称“锁航要塞”,素有“江上雄关”之称,既是由海入江的咽喉,又是南北交通的孔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在这里,国军建有要塞,任务是扼守长江航道,防范日军溯江而上向西进犯国都南京。 看到杳无敌踪的江面,刘粹刚心中生起了一丝失望,他没有想到在半夜里就准备着战机起飞,拂晓前满怀激情地飞上蓝天,一路寻找却失去了攻击的目标。作为长机,刘粹刚抑制了自己的情绪,继续率领机群沿江向东搜索前进。飞过江阴要塞一刻多钟,正在失望之际,机群远远看见吴淞口东白龙港口还有一艘日本军舰。 这一批美制霍克三式驱逐机通讯设备还不够完善,还没有装备先进的通讯系统,飞机间无法通话,中队长刘粹刚摇晃着机翼,发出了攻击命令。 日军军舰了望哨也发现了国军机群,拉响了刺耳的防空警报,舰面上的人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飞快地忙碌起来。日军海军士兵飞快地进入高射火炮、高射机枪的战斗位置。经过短暂的慌乱过后,每一个战位的士兵开始了井然有序的操作。防空高炮炮塔开始快速旋转,炮管也开始信仰转动,企图锁定来自空中的威胁。 “通、通、通、通……。” “哒、哒、哒、哒……。” 炮空炮火开始了射击,炮口窜出长长的火舌,爆闪团团灰烟。 刘粹刚下令改变队形,机群准备一架接一架向下垂直俯冲投弹攻击日舰。 日军军舰防空炮火定高爆炸,爆闪团团火光和硝烟,在军舰上空形成了密集的弹幕。眼看一架飞机下面被弹幕击中,却又见那一架飞机如雄鹰般俯冲而下,穿过密集的弹幕,投下一枚重磅炸弹后盘旋升空。航空炸弹坠落距离日舰不远的江中,炸弹入水即发生爆炸,江面激起冲天水柱,白色的水花伴随水柱散落四方,爆炸击起的白色冲击波在江面向四周扩散,日舰的航行也受到轻微影响。日舰发现空袭,加速航行,躲避空袭,烟囱冒出浓浓的黑烟,防空炮火仓促间对空射击,天空中散开一朵朵火光与烟幕,弹幕覆盖了国军飞机来袭的方向。 第二十四中队副中队长梁鸿云驾驶飞机第二个垂直俯冲而下,穿过层层弹幕,任凭弹片击打着飞机机体。在危险重重之中,他从容地按下了按钮,重磅炮弹划出美丽的弧线直奔那加速前进的日舰,炸弹一击而中,坠落在了日舰舰尾。 “轰”地一声惊天巨响,重磅炸弹在日舰尾部爆炸,日舰舰尾爆闪巨大火光,腾起了浓浓硝烟。日舰舰体随着航弹爆炸剧烈颤抖与摇晃,甲板上的日军士兵随之全部跌倒,日舰防空炮火随之停止。日舰航行随着航空炸弹爆炸开始明显减速,甲板上一片混乱。 日本军舰和轮船消失在扬子江,久久搜索不见踪影,飞行员们内心的激情变成了失望,继而随着发现目标又腾起激情,还有满腔怒火。机群后续进攻梯队看到日舰被击中舰尾,日军军舰失去了对空防御,已经失去了航行的动力与平衡,抓住战机,迅速调整进攻队形,一架接一架垂直俯冲攻击。 一架飞机贴着江面飞来,快要接近日军军舰时机头一昂,几乎贴着舰体而上,机翼下飘出一个黑影,“轰”地又是一声巨响,一枚航空炸弹在日舰前部爆炸,爆炸撕碎了日军的身体,烂泥一般被冲击波裹挟着飞向四周,日军的身影犹如一片片枝叶一般飞散,巨大的冲击波将一个个日军身影掀入江中喂鱼。 日舰失去了对空射击的炮火,航速明显降低,几近蚁行,同时舰体出现缓缓下沉之势。在英勇的空军飞行员眼前,这时日舰几乎与固定目标一般。看着这艘将要葬身江中的日舰,机群仍不解恨,又有几架飞机俯冲而来,又是几枚重磅炮弹击中日舰,日舰被炸得无影无踪,消失在江面上。 看到日舰消失在江面上,刘粹刚驾驶着长机,摇晃着机翼,下达了返航的命令。 在北平事件爆发后,这次战斗是第五飞行大队进驻扬州机场后的第一次作战。虽然日舰舰队已经逃出吴淞口,进入黄浦江躲避空袭,但是这次战斗取得的战果仍不失为一次难得的胜利,这次战斗宣泄了飞行员们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也给机群的飞行员们带来了一份胜利的喜悦。更为重要的是,这次战斗是中国空军首次攻击日舰,首次将日舰击沉,给扬州机场乃至中国空军带来了极大的鼓舞,也给中国空军这只雏鹰带来了战胜日寇、报效祖国的笃定信念。 事后,扬州机场才知道南京方面要求拂晓前轰炸的原因。原来,八月九日上海虹桥机场事件发生后,蒋委员长在南京召开了一次最高级别的国防会议,参加者只有国防委员会副主席汪精卫,军委会参谋长何应钦,军委会副参谋长白崇禧,军委会委员和各大战区负责人。会议研究了对日策略,即趁日军主力集中于华北之时,率先歼灭日本驻上海的海军陆战队。同时,封锁江阴要塞,拒止日舰沿江西上进犯首都南京,截获当时正在长江中下游南京、九江、武汉、宜昌等各口岸的日舰和商船,收到先声夺人之效。然而,这个最高级别的国防军事会议竟然被人泄密。日本早于八月六日、七日开始从长江流域撤侨,一获取国民政府军方动向,长江中的日舰和商船随即沿江顺流而下逃窜,有的甚至冲出了江阴要塞。接到日舰逃窜的报告后,蒋委员长立即向扬州机场下达了战斗命令,但已为时过晚,让日本军舰和商船逃出吴淞口,躲避到黄浦江。而按照有关条约约定,黄浦江上的日本军舰和商船,则是不能够攻击的。否则,国民政府将失信于国际社会,在舆论上变得十分被动。 第一百二十四章 扬州机场的出战(二) 八月十三日深夜,国民政府南京航空委员会办公楼地下指挥部里灯火通明。八月十四日凌晨二时,《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在这里酝酿出炉,这一份份作战命令油墨未干,还散发着浓郁的油墨芬芳,便被参谋们小心翼翼地装进牛皮纸档案袋,塞进一个个机要公文包里。除了南京大校场机场外,这一份份作战文件被武装押运到机场,而后由飞机分别送嘉兴、广德、句容、笕桥、扬州、苏州、滁县、曹娥等地军用机场,送达到空军九个飞机大队大队部。 八月十四日凌晨,扬州机场大队部值班室里骤然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值班员接到了接机的命令。不久之后,扬州机场燃起了烟火,做好了接机的准备。 空军第五大队大队长丁纪徐从文件袋里取出了《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文件的内容呈现在眼前: 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 八月十四日二时于南京航空委员会 一、敌舰昨晚在吴淞口附近,向我市府炮击。其大部兵舰约十余艘,仍麇集崇明岛东方海面。在公大纱厂附近,敌有构筑机场,为其空军根据地模样。 二、本军奉命:(一)毁灭公大纱厂敌之飞机及破坏附近敌构筑之机场及飞机。(二)轰炸向我射击及游弋海面之敌舰。 ……。 六、第五大队(欠二十八队)先集中扬州,携带五百磅炸弹于本(十四)日午前七时准备完毕,向长江口敌舰轰炸之,以午前九时到达目标为准,其出发时间、高度、队形、航线由丁大队长定之。 ……。 九、本(十四)日出动之空军,以达成轰炸任务为第一个目的,切忌与敌在空中作战,应注意之点如下: (一)第五大队如遇敌机,应绕行以轰炸为主,轰炸后若遇敌机向我攻击,亦以极力避免空中决战为主。 ……。 十、各驱逐机在离地之前,遇敌机来袭时,应在地面拉脱炸弹,立即起飞应战,以掩护友机之起飞。 十一、十四日开始轰炸后,应迅速准备连续轰炸,至敌舰毁灭为止。 十二、通信、油、弹、卫生等,均利用各根据地原有之设备。 十三、余在南京航空委员会。 右令 空军总指挥周至柔 副总指挥毛邦初 下达法:油印,以飞机送至各大队部。 大队长丁纪徐一脸正色,认真地阅读着《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这份命令明确了空军作战任务和第五大队作战任务,并明确了注意事项。 中国空军成立仅仅五年的时间,还十分弱小,数百架飞机仅有二百多架飞机能够升空作战。即使是这二百多架飞机,包括其中性能最好的美制霍克三式驱逐机,在航速、升限等战斗性能上与日军飞机相比也要稍逊一筹。由于财力所限,空军飞行员的实际训练也受到一定制约,飞行员临空训练时间也是非常有限,飞行员的飞行水平与日军相比也有较大差距。这份命令中,明确要求避让日军战机,主要遂行轰炸任务,力避与日机空中决战,绝对不是怯战,而是国民政府空军飞机和飞行员资源均是因为十分匮乏,力避在战争伊始消耗珍贵的战争资源。否则,飞机战损将一架少一架,飞行员牺牲一个将少一个。 丁纪徐从命令中读懂了上峰作战旨意,明白了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战术原则。接着,他认真地阅读命令后面的《敌情通报》。这份《敌情通报》是来自于第三、第四、第五中侦察队的侦察情报,通报了昨(十三)日上午八时至下午六时上海闸北、虹口以及长江口、黄浦江、浏河、崇明岛方面的日军军情及局部双方战斗态势。丁纪徐思忖着:这些情报通报的敌情还算详细,只是通报日军江面、海面军舰情况,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舰只所在的位置会发生一些变化。当然,上海中日交战的战场目前还集中在闸北和虹口这一片区域,日军军舰也会围绕交战区域运动进行火力支援,还是逃脱不掉我们战鹰的查找和攻击。 根据《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国军空军第五大队大队长丁纪徐率领机群执行了进攻上海日本海军军舰的任务。 八月十三日,初秋的第一场台风从上海登陆。十四日,扬州机场上空阴云密布,信号高杆上风向标的页片被吹得“呜呜”作响。九时二十分,在丁纪徐率领下,第二十四中队八架霍克三式驱逐机,分别携带一枚安装了速发信管的二百五十公斤航空炸弹,从扬州机场起飞,顶着大风,沿长江向上海方向航行。机群飞过江阴要塞,飞过到南通附近,便发现日本海军千吨级驱逐舰一艘,正向上海方向行驶之中。丁纪徐随即下达了命令,命令机群转换战斗队形,开展连环进攻。 台风过境,乌黑的云层直压江面,高度只有两千英尺左右,大风气象条件极其不利飞机起飞和飞行。 在机群发现日舰的同时,日舰舰桅上的了望哨兵也同样听到了震天的飞机轰鸣,发现了机群的逼近。日舰上骤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音,甲板的顿时紧张起来,一个个身影迅速进入战位,舰上防空炮的炮口爆闪火光,高射机关枪枪口窜出火舌,低矮的云层下散开一朵朵烟幕与火光。 一架飞机突破日舰防空炮火垂直俯冲而下,一枚航空炸弹随着俯冲飞向日舰。飞机在俯冲的同时,机上12.7毫米大口径机枪凌空扫射,机枪子弹击打在日舰甲板上,击起串串火花,一个日军大腿被打断,顿时栽倒在甲板上。机枪子弹继续击打在江面上,击起一朵朵白色水花。航空炸弹在日舰左舷不远处爆炸,冲天水柱散开若花,直落到日舰甲板上。 日舰马力全开加速航行,呈“之”字路线运动,以期躲避空袭。 成立仅仅五年时间的中国空军,一直在2300米高度以固定的航速对固定目标进行投弹训练。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训练损耗,很少在大风的气象条件下组织飞行训练,更没有在这种气象条件下组织投弹训练。江面上风速超过每秒20米,飞行员要突破日舰防空炮火和机枪的射击,克服大风因素影响,命中六七十米长、六七米宽的日舰,不仅仅需要勇气,更多的需要是良好的飞行技术加上运气。 日舰在江中前进回旋,等待中国空军将航空炸弹全部投入江中。一枚枚重磅炸弹在江中爆炸,日舰在水柱中穿行,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空袭。终于,一枚重磅炸弹命中了日舰舰首,甲板上爆闪巨大火光,腾起浓浓黑烟,舰体颤抖,一片狼嚎,防空炮火骤然停止。 日舰即使被重磅航空炸弹命中,仍然快速前进,接连最后两枚炸弹都落空,这艘日舰堪堪避开,侥幸避免了当场葬身江中。 机群长机在日舰上空盘旋,看到遭受重创的日舰,只见日舰舰首左侧倾斜三四十度,舰身偏侧着向前航行,也不知道会不会舰沉江底,带着一丝遗憾,率领机群返航。 再次发现和重创日本海军军舰,即使没有将日舰击沉,虽然有一丝缺憾,但这仍不失为一次难得的胜利。这次出击任务极大地鼓舞了第五大队飞行员们的战斗热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扬州机场的出战(三) 八月十四日下午,第五大队根据《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接连安排了两次出击。 十四时二十分,第二十四中队中队长刘粹刚率领霍克三式驱逐机三架,各携带二百五十公斤炸弹一枚,用普通信管,自扬州出发,沿长江直袭上海,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是一个大型环形单体建筑,目标极其容易识别。十五时四十分,刘粹刚率机群找到目标,到达目标上空。在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房顶有一个了望塔,负责对空、地展开侦察,楼顶设署了高射炮、高射机枪阵地,负责对空防卫。刘粹刚率领的机群还未进入攻击位置,便被日军侦察发现,日军防空炮火已经做好了射击准备。在机群进入有效轰炸半径之前,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房顶防空阵地就爆闪一片火光,天空中出现一片火光、烟幕。就在刘粹刚机群即将进入轰炸范围时,一个有七架飞机的日本军机机群正好在虹口上空巡航,隐身于乌黑的云层之中。日军军机立即对中方机群展开偷袭,中方机群仓促应战,迅速俯冲投弹,航空炸弹均落于目标区域之外。在这一场战斗中,中方三架飞机仅刘粹刚驾驶的长机完好飞回扬州,副中队长梁鸿云所驾飞机被日军军机击落于距离上海二十公里的地方,机毁人伤,由于伤势过重,梁鸿云不治身亡,以身殉国。另一架飞机起落架着陆轮的活动链被敌机击坏,飞机起落架不能正常收放,在扬州迫降着陆时飞机失事,飞机毁损,飞行员袁葆康幸免遇难。 在这一场轰炸和空战之后十来分钟,第二十五中队中队长胡庄如率领三架霍克三式驱逐机,各携带二百五十公斤炸弹一枚,作为第二波次轰炸机群飞临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上空。机群还未进入轰炸范围,就遭到日军猛烈防空炮火。由于敌方防空炮火异常炽烈、大风、云层过低等恶劣气象条件,机群在日军防空烟幕中仓促投下炸弹,轰炸效果不明,幸运的是三架飞机都是安全返加扬州机场。 八月十五日,扬州机场收到南京航空委员会八月十四日二十四时发出的《空军作战命令第三号》:第五大队(欠二十八队)第一次以虹口敌司令部为目标,尔后以公大纱厂、大康纱厂及杨树浦之裕丰纱厂、大康第二纱厂、同兴纱厂、上海纺织纱厂等为主目标,但必须特别注意,不得有流弹落于水厂及电厂。 当日上午十一时四十五分,第五大队大队长丁纪徐率领第二十四、二十五两队共十四架飞机,每机携带五十公斤炸弹两枚,十八公斤炸弹六枚,由扬州直飞上海,准备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及其兵营。机群临近泰兴附近,云层过低,不能通过,机群只有返航重新降落扬州机场。当日下午十五时,第五大队副大队长马庭槐率领第二十五中队六架飞机,再次起飞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机群飞抵距离上海约数十公里空域,因云雾太低,能见度极差,只能返航。 上海战事爆发后,正值台风光临华东。在战事爆发之初,日本海军航空母舰不得不开住上海以东130海里的马鞍群岛避风。恶劣的气象条件限制了日本海军航空母舰机群升空作战,日军只能就近派遣驻扎台湾岛台北的松山机场的日本海航鹿屋航空队进入中国参战。 由于中国空军在本土作战,飞机都是从陆地机场起飞。虽然台风来临对飞机起降有很大影响,但飞机仍然能够升空作战。因此,在上海战事爆发之初的短暂时间内,中国空军凭借着敢于牺牲的精神抢占了制空权。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此期间扬州保持了难得的安宁,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空中袭扰。 然而,随着天气转好,日军军机频繁进袭南京,扬州机场的警报频频响起,国军战机频频升空,听到机群凌空的轰鸣、看到军机成群地凌空,逐渐成为扬州人生活中常见的事情,扬州这个小小的县城由此不再变得宁静,甚至成为中日又方空军作战的一个重要空域。至此,战争的硝烟弥漫着整个扬州小城。 八月十六日,台风虽然还未完全过境,天气已经大为好转。从拂晓开始,日本航空母舰机群就开始了对中国首都南京的轰炸,扬州机场飞机紧急起飞,将敌机击退。上午十点多钟,日军航空母舰机群六架轻型轰炸机,沿着长江北岸溯江而上,准备进袭首都南京,被我军发现。扬州机场第五大队再次紧急升空,与日军军机开展空中搏杀。一时间扬州、镇江上空飞机上下翻飞,轰鸣震天。中国空军在江苏省省会城市镇江附近击落一架敌机,在扬州郊外击落两架敌机。 八月四日,中国空军第五大队成群的飞机盘旋在扬州上空,震天的轰鸣让扬州人看到了天空“巨鸟群飞”的奇观。没有见过飞机的扬州人甚至都跑到西郊外看稀奇,国军飞机一时间成为扬州街头巷尾谈论的话题,在这个小小的临江县城带来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轰动。然而,今天这一轮空战却给扬州民众带来巨大的震撼。震天的轰响从天空传来时,扬州人都纷纷跑到屋外,在空旷处翘首关注着天空,有的甚至爬上楼顶,循着飞机的轰鸣,视线在天空中追踪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的飞机。扬州人看着天上的飞机,知道那飞机机身上画着青天白日旗帜的便是国军的飞机,而画着太阳旗的则是令人痛恨的日军飞机。扬州人期盼着国军飞机打下日军飞机,这种异常紧急的期盼让扬州人甚至摒住了呼吸。空中的战斗持续时间并不长,当扬州人先后看着两架拖着浓浓黑烟的太阳旗飞机,由高空向西郊坠落的时候,扬州的大街小巷刹那间传来齐声欢呼,那欢呼比过年还要喧闹、还要高兴。 看到两架日本太阳旗飞机坠落,扬州人看到了中国空军的伟大,知道扬州的安宁是他们扞卫,知道他们是扬州的守护神! 天空中很快变得宁静,但扬州小城街头巷尾并没有立刻平静下来。街头巷尾都是民众热议空战的声音。就在扬州民众兴高采烈地谈论刚才空战胜利的时候,扬州的宁静再次被空中传来的轰鸣声打破,这次震天轰响的声音更加低沉,直压心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扬州机场的出战(四) 上午十一时十分许,日军航空母舰机群出动重型轰炸机三架,利用天空中的阴霾高空飞行,一路溯江西进,一直藏身于云雾之中,迟迟才被国军对空监视哨侦察发现。机群飞临扬州上空,在扬州双桥、七里甸间突由高而降,掷弹三枚。与此同时,扬州机场飞机已经紧急升空,七架中国军机对日军重型轰炸机形成包围之势,将敌机包围于瘦西湖平山堂附近。中日双方战机相互转换战斗姿势,相互追逐,以机载枪扫射。半小时后,有两架敌机狼狈逃窜。剩余一架日军轰炸机则被中方战机紧紧咬住,不能飞离扬州空域。经两时之围攻,敌机被打得千疮百孔,直到下午二时许,敌机屡遭重创,不得不拼命逃遁,后因遭受重创,堕落在庄王庙左近。 这一战历时时间较长,扬州人见识了真正的空中作战,见识了险象环生的空中拼杀,直到日军军机全部逃遁,扬州上空凌空飞行着多架涂装着青天白日旗的国军军机,民众人心才真正安定下来。 民国政府首都南京濒江近海,上海、长江口方向的日本航空母舰机群溯江而上,就是因为依托长江这一河流导航。在扬州建设机场、部署空军,核心任务就是拦截和阻止上海方向日军机群向西进袭南京。因此,这是一波轰炸针对扬州的轰炸,因为扬州机场的空军部署本就是严重影响了日军军机轰炸南京。因此,扬州机场必然成为日军飞机轰炸的重要目标,这也是扬州频繁遭遇日军军机轰炸的原因。当然,扬州县城因为临江而建,日军军机溯江而上向西进犯国都南京,理所当然也绕不过扬州,这也是扬州成为日军军机频繁“光顾”的一个重要原因。 初秋的台风过境后,因为日军空军频繁进袭南京和各个机场,中国空军的任务慢慢发生了变化。前几日,中国空军主要任务是轰炸上海日军核心军事据点和目标,对地面进攻部队提供空中打击支援。而台风一过,首都南京时刻面临着来自上海方向日军航空母舰机群、台湾日军陆基机群的轰炸,中国空军则要担负拦截和歼灭日军轰炸机和侦察机的重要任务。 八月十六日早晨,第五大队第二十四中队霍克三式驱逐机群六架飞机各载五百磅炸弹一枚,按每两架飞机为一分队,直飞上海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楼。机群飞临目标上空空域,便遭遇日军密集的防空炮火,机群穿越空中弹幕,六枚重磅炸弹全部命中目标。第二十四中队分队长王倬的僚机由飞行员阎海文驾驶,在完成轰炸后,僚机的翅膀不幸被日军防空炮火击中,飞机顿时失去平衡,机身旋转着坠向地面,阎海文被迫紧急跳伞,没有想到降落伞被风吹到了天通庵日本坟山。 日本坟山其实就是日本人在上海的公墓,也是早被日本人经营得如铁桶一般的军事据点,这也是近几日中日双方争夺和战斗最激烈的一个地方。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由于长期驻扎上海,有不少日军士兵都会讲中国话,他们将阎海文包围,并没有及时进攻,而是慢慢地靠近。活捉一个中国空军飞行员的象征意义岂是击毙所能够相比的,因此他们想诱降阎海文。 阎海文把自卫的手枪上膛后诈死,默不出声,引诱日军靠近。待到日军临近时,迅速出枪快速射击,当场击毙七名日军,他知道手枪弹匣里子弹一粒粒减少,于是高声大喊:“中国无被俘空军!”他终于停止了对敌射击,将最后一粒子弹留给了自己,饮弹殉国。 阎海文生于民国五年,辽宁北镇人,自幼生活在东北,饱受兵灾,“九一八”事变后逃离东北进入关内,高中毕业的他不甘心做亡国奴,毅然考入杭州苋桥航空学校,成为航校第六期学员。毕业后,在第五大队第二十四中队任见习官。自从北平事变爆发,他就天天期盼驾驶战机痛击日军。来到扬州后,时间一天天过去,在大队出战任务通知黑板上,迟迟没有排上号,迟迟不能驾机参战。看到黑板上的出战安排,他心焦如焚,多次请求出战。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为了及早出战,竟然委屈地流下了眼泪。当他如愿以偿地成为机群进战斗形中的一架僚机时,战友们看到了他激奋的眼神。然而,“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大家谁也没有想到阎海文第一次出战就壮烈殉国。 八月十七日早晨,驻扎广德机场的第二大队奉命遂行轰炸吴淞口日舰的任务。飞行员沈崇诲与队员陈锡纯驾驶双座轰炸机904号,与另外六架轰炸机一起飞临吴淞口外轰炸日军舰队。904号轰炸机突然发生机械故障,机尾出现浓烟。二人看到飞机的情况,简单交流后便脱离机群战斗队形,驾机带弹加速向日军旗舰出云号军舰撞去,当场以身殉国。 八月十九日,中国空军各飞行大队收到了南京航空委员会于八月十八日二十三时四十分下发的《空军作战命令第七号》。各飞行大队在战情通报里看到了“队员沈崇诲、轰炸员陈锡纯所驾之机,在南汇附近脱离队形,于吴淞口外,坠落海中”的通报。每一个看到通报的飞行员,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到通报,他们的脸上满是悲戚,同时,目光里充满了坚定,因为他们早已以身许国,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正如他们在进入国民政府中央航校大门时看到的校训:“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在阎海文牺牲当日下午,旧坡头旁又添新坟。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列队脱帽,垂首敬立,这是日军入侵中国后第一次为自己的敌人、也是为一个中国勇士举行葬礼。 阎海文在日本坟山的勇敢战斗、宁死不屈与以身殉国,赢得了崇尚武士道精神日军的尊敬。在他牺牲的第二天下午,为激发下属日本****和武士道精神,日军白川大将在汇山码头集合队伍,向海军陆战队训话:“过去在日俄战争时,大和民族勇敢不怕死的精神安在?现在已被中国的沈崇诲、阎海文夺去了,这值得我们钦佩。对这英雄,我现在命令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海军军礼进行礼葬!”训话结束后,他安排一艘军舰,在阎海文遗物上覆盖中日两国国旗帜,驶往黄海礼葬。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月亮之下(一) 在阎海文牺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9月11日日本大阪《每日新闻》特派员木村毅发回日本国内的一则报道,在日本列岛引起了强烈震动。木村在文中叹道“我将士本拟生擒,但对此悲壮之最后,不能不深表敬意而厚加葬殓……此少年空军勇士之亡,虽如苞蕾摧残,遗香不允,然此多情多恨,深情向往之心情,虽为敌军,亦不能不令我全军将士一掬同情之泪也。”他甚至在文章最后惊呼:“中国已非昔日支那!”10月,日本东京新宿区举办了8月16日阎海文所使用的降落伞“中国空军勇士之友阎海文展览会”,展出其生前用过的飞行服、降落伞和手枪等遗物,这次公展竟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日本人。在展出20多天的时间里,东京市民络绎不绝,就连一向崇尚武士道的日本人已然忘记了英雄的国籍、身份,一张张面孔上无不充满敬意,甚至有人惋惜垂泪……。不久,东京的商业区序宿挂出写有“支那空军之勇士阎海文”的横幅,在一个橱窗里展示了阎海文的飞行服、降落伞、手枪、子弹壳等遗物。这些遗物,直至抗日战争结束后才回到了中国人民手中。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中国空军第五大队进驻扬州机场后,刚开始是因为从未见过飞机、因为稀奇,扬州民众被西郊的飞机所吸引。而上海战事爆发后,日军军机频繁空袭南京、扬州,在目睹国军军机从扬州机场起飞凌空迎战日军军机的英姿与凶险后,扬州民众就将国军飞机视为保护神。尤其是有心人看到扬州机场起飞的飞机越来越少,随之扬州空军的牺牲自然很快成为扬州民众热议的话题,加之后来从报纸上看到的新闻报道,扬州民众得知中国空军更多的英勇事迹与壮烈牺牲,扬州民众对英雄的中国空军充满了敬意,他们把扬州空军、中国空军视为战神,视为和平的象征,视为吉祥物。很快,飞机纹饰也随之成为扬州那一时期流行装饰图样被印刷在火柴盒上、被刺绣于水烟袋上,被绘画于瓷器上……当然,更少不了被装饰在各类金银首饰上。扬州县城出产的飞机金银饰大致有戒指、手镯、双尖发簪、耳坠、帽花等,它们制作工艺都是钢模压铸,但由于后来扬州沦陷后,扬州县城对外交通几近完全阻隔,因此金银饰品模具的制作都是在本地银楼匠人手中完成,相比于同期开模技术最高的上海,这些金银饰品造型、线条相对简洁,而更是因为这一原因,扬州的飞机饰品显得更加质朴粗犷,彰显了扬州县城独特的风格和抗战文化。 八月十八日二十三时四十分,南京航空委员会下发《空军作战命令第七号》,明确了扬州机场的任务:第五大队明(十九)日,携加油箱于十二时,在上海巡逻一小时至十二时,离沪仍返驻地,专捕敌之轰炸机或战斗侦察机而击灭之,避免与敌驱逐机在空中决战,当攻击敌轰炸机或侦察机时,须确空明了敌有无掩护之驱逐机在其上空。 八月十九日九时四十五分,第五大队大队长丁纪徐率领十二架霍克三式驱逐机机群,从扬州机场起飞,编成六个分队,每队二架,排成梯形,在六千英尺高度沿长江向下游方向准备飞临上海空域,出击目标是搜索截击敌轰炸机和侦察机。机群飞越苏州以北,遭遇日军轰炸机五架,驱逐机四架,日军驱逐机高度较我机约高二千英尺。根据南京航空委员会《空军作战命令第七号》中明确的战术指导,机群回避与日军驱逐机空战,避免战损。因此,当敌机对着第五大队机群冲击而来的时候,机群立即加速上升,上升到九千英尺高度。日军机群发现中国空军有避战之势,自觉护航目的达到,与对方空中缠斗,轰炸机占不了便宜,加上日军轰炸机因上空性能较差,日军机群迅速钻到云层之中逃遁。就此,扬州第五大队丧失了一次歼敌的有利机会。因为要回避与日军驱逐机作战,丁纪徐并没有率机群追击,在十一时许才率领机群调整飞行队形,飞临上海空域,在一万二千英尺高度巡航,历时一小时未见敌机踪影,在下午一时机群返回扬州。 在这一天,扬州机场还响起三次警报,机场值班室在十二时三十分,十五时、十八时三次接敌机突袭的电话,战机紧急起飞临空,在附近空域巡航警戒,都没有发现日军飞机。十九时二十分,扬州机场上空突然传来飞机轰鸣声,日军机群飞经机场,所幸的是日军机群并没有轰炸扬州机场。扬州机场只是一个后备机场,又是仓促投入使用,加上国军防空力量不足,机场根本没有部署防空火力。飞行员们看着凌空飞来的日军飞机,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值班飞机立即起飞追击,日军机群早已杳无踪影,刚刚起飞的飞机又不得不短暂不滞空巡航之后返回机场。 8月19日晚上,扬州林家老宅,一家人照例又坐在了小院。看着皎洁的月色,小院里的每一个人没有了往常赏月的闲情逸致,都在揪心北平、上海的战事,都在忧心出行在上海的家人。 上海的战事,林家人是从8月14日的报纸上知道的,而在这一天也从坊间听说了邻县十二圩镇被轰炸的事情。 自从十二圩镇被轰炸,林家人都意识到战争真的来了,并且战争并不像北平那么遥不可及,战争已经实实在在地威胁到十二圩这个小镇。谁也不知道日军为什么会轰炸十二圩这个小镇?但是,既然十二圩小镇已经被轰炸,那么近在咫尺的扬州被日军飞机“光临”也不会太远了。 从八月十四日起,扬州机场国军战机频繁起降,还有八月十六日在扬州上空发生的空战,无不令人惊骇。让林家人、扬州人感觉庆幸的是,扬州驻扎了国军空军,这些飞机成了扬州县城安全的保护神。扬州机场飞机频繁起降的轰鸣,打破了扬州的宁静。即使是每天听到这些震天的轰响,林家人仍然觉得扬州还算是安全的,相比起来,位于上海的福伯和孩子们,却让小院中每一个人更加担忧与牵挂。 自从知道了上海的战事,每天晚上大家好像要开家庭会议一般,聚在小院乘凉,议论着上海的战事。 也许是因为林小诚夫妇在上海行医,也许是因为亲家在上海,也许是因为福伯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上海,也许是因为这个中医世家的家国情怀,总之,林家人特别关注这上海的战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月亮之下(二) 林家的报纸主要还是托人从省会镇江买来的,每天都有几份。家里识字的人都会把报纸里里外外看个遍。报纸上的字,除了标题外,其它的字实在太小,老爷子看着都觉得挺费眼神。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天报纸一送来,林小荷的母亲周氏都会把主要内容给大家念上一念。读报,从上海战事开启后,也成了每天白天收到报纸后必备的功课。晚上,周氏则讲一讲看到报上的其它内容。 这几天上海战事的报道,给大家感觉是上海的战事总体是顺利的,似乎胜利在望。不管是空军首战告捷,还是陆军进攻合围敌军司令部,在一般百姓看来,这些都是胜利,都是来之不易的胜利。但是,面对报道的胜利,林家小院并没有喜悦,因为小院的所有人都通过报纸了解到这胜利,不知道是多少年轻的生命所换来的,即使没有报道具体伤亡人数,但如林家这么细心地研读报纸,又怎能不知每一份报纸喜报的背后是更多的牺牲!又怎能不知这战事的惨烈,又怎能不知这牺牲的惨重! 医者仁心,继北平战事后,这上海战事又一次深深地牵动着林家人的心。 这几天,周氏是小院里最焦虑的一个人。儿子、儿媳和女儿都在上海,这自然牵动着一个母亲的心。周氏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说起了前几天报道的空战英豪,她说:“8月14日,台风正好经过上海,空军中尉梁鸿云驾机炸沉了一艘日本军舰,没有想到在之后的空战时遭遇了两架日本军机的突然拦截偷袭,他的飞机遭受攻击,梁中尉的脊柱和胸部中弹,他的驾机不幸也中弹。最后,梁中尉还是顽强地坚持把飞机开回了我们防线后面的机场,没有想到他因为流血过多而牺牲。” 林修感叹道:“是啊,多好的年轻人!为了国家,他们不怕牺牲,舍生忘死,壮烈殉国!好像才二十六岁吧。” 周氏说道:“这些空军飞行员都曾经是读书人,他们大都家境殷实,受过良好的教育,文化素养很高,能够放弃优越的家庭,献身中国空军,献身抗日大业,都是我们民族真正的英雄!” 奶奶痛声说道:“哎,这天杀的日本人,究竟安的什么心。这上海又该有多少人会死在这小日本的手下?他们迟早要遭报应的。” 李桂花是一个农村妇女,先是听说日本军队进攻北平,感觉战争似乎离她太远。这又听说日本军队在上海挑起战事,而福伯带着孩子们到上海,因为孩子们在上海,让她感觉远处上海的战事却又离她是这么近这么近。而在扬州发生的空战,并没有让这个普通的妇人感觉到更多的战争危险。对于战争,她没有什么太多的直观感受,只是随着大家一起对日本军队的侵略感到愤怒,只是随着大家一起对贫弱的国家感到担忧。因为打仗是要死人的,李桂花因此更多对战争的感觉是恐怖、是惧怕。这次听说在上海打仗,而杨安、小荷、福伯又去了上海,自然是担心不已。她接过了话茬说道:“对!奶奶,他们这些恶人迟早要遭报应的!” 接着,李桂花又看向老爷子内心忐忑地问道:“爷爷,福伯他们到上海一直没有消息,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桂花,你放心吧,他福伯,还有安儿、小荷他们都不会有事的。他福伯是一个老江湖,对危险最敏感,往往能够提前感知危险。要是知道了危险,他都会提前躲避的。这些年,他常年和林修出去跑药材,又何尝不是让他保护林修。” “是的,桂花嫂,放心吧,有福伯在,他们都会没有事情的。杨安还是福伯在汉口找到的,他是老江湖,一定会没有事情的。再说,小诚他们的诊所在南面租界,五年前的那次淞沪战争,租界里都没有什么事情。现在,日本人也不敢得罪英国人、美国人,还有其他的世界列强。所以,福伯他们在租界是安全的。我想,打仗一定会对车船通行有一些影响,福伯一定是在考虑怎么安全稳妥地回来。也许这几天就该回来了?”林修早已看到了李桂花眼中的担忧,说了一番话来安慰人。 “要不,给小诚发个电报问一下?”周氏实在担心不过,还是说出了压在心中好久的问话。 “也行,要不明天就发个电报问上一问。”林修回答道。 “还是算了,他福伯办事素来稳妥,会有自己的安排,你这电报一发,会干扰他的决定与行程,还是算了吧!再说,小诚也是这么大的人哪,该怎么安排,他们会有商量,他们都会安排好的。”老爷子对福伯有着本能的亲近与信任,淡淡地说道。 听到老爷子的话,大家都心安了一些。 这天,美好的月色下,还有一个人难以入眠。紫苏来到房顶露台乘凉已经有一两个小时,东南方向吹来的微风也难以带走她心中的燥热。她仰望着东升的皓月,想到了刚刚离世的母亲,泪水不禁滑落。紫苏能够理解母亲为什么坚持留下,那是因为一份记忆,因为一份感情,因为一份责任! 外公只有母亲一个子女,一直把母亲奉若掌上明珠,母亲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因此,紫苏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也一样因为母亲的缘故,外公特别疼爱紫苏。外公离世留下了偌大的家业,当然需要人传承下去。然而,在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失踪事件发生后,紫苏的爸爸和哥哥一家人在丈夫的劝说下一起去了美国,他们放下外公闯下的家业远离故土。对于紫苏的妈妈来说,爸爸的离去,才无异于一次人生的打击,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让她妈妈感觉一辈子的感情就经不住这场战争的考验。但是,紫苏的妈妈并没有阻拦,没有责怪,没有埋怨,当然更没有跟着去美国,因为这里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是外公创业成功的地方。这份家业是外公一砖一瓦积攒下来的,是外公风里来雨里去打拼而来的,这里的一切之一切,对紫苏的妈妈来说,都是一份尘封的记忆,是一份沉甸的感情,这份感情实在是太过深厚,难以割舍!不能割舍!同时,这份家业还要在她们这一代人手中经营好、传承好,这也是做女儿、女婿的一份责任。紫苏的爸爸出国,那这份责任理所当然地由她的妈妈来承担。 因为和外公、母亲感情的因素,紫苏也是难舍故土,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哥哥是否能够看到这一轮明月!是否也能够感觉到自己此时的伤悲! 想到这里,紫苏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泪水挂满了脸颊。 苏州河北面传来密集的枪炮声,爆炸的火光时不时照亮了远处的夜空。紫苏看着远处的夜空,从椅子上站立起来,仿佛这样可以俯视整个战场,她想起了那个令她怦然心动的男孩,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会留在战场转运伤兵。想到这男孩小小的年龄,还只是一个中学生,就能够不顾生死,敢于在前线效力,这是一种担当,这是一种尽责!这一刻,她无意之中竟然把这个刚刚相识的小男孩与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觉得这个小男孩竟然胜出了她的两个亲人。她又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在战争阴云刚刚降临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紫苏不禁“嗤”地一笑,又摇了摇头。她仰望着那轮明月,感觉那个男孩似乎就在月亮之下,和她一起仰望这轮明月。此时此刻,她感觉到自己与这个小男孩的亲近,甚至是一种温暖,是一种可靠,是一种可以托付的信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汇山码头 清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公元1842年8月),在停泊于南京下关江面的英国皋华丽号军舰上,清朝政府与英国签订《南京条约》,结束了第一次鸦片战争。次年清政府又与英国签订《五口通商章程》,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为通商口岸。此后,英、美、法相继在上海沿黄浦江设立租界。公元1845年,英国麦边洋行在黄浦江北岸建设了一个国际客运码头,随意起名为waysidewharf,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路边的码头,并按照中文读音取中文名为汇山码头。清光绪二十九年(公元1903年),麦边洋行将码头卖给日本株式邮船会社,被日本人经营成了当时上海黄浦江上最好的客货两用码头,也被日本人经营成上海最重要的日军军事据点之一。 在杨安和彭班长返回前线的路上,杨安知道这次国军进攻的主要目标就是黄浦江北岸的汇山码头,只是杨安所跟随的三十六师今晚并不担负主攻任务,担负主攻任务的部队仍然是八十七师。 8月19日,军政部常务次长陈诚以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的名义,来到上海进行战地视察。他在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的陪同下,视察了上海国军八十八师、八十七师的防地,之后提出了“将攻击的重点由左翼的公大纱厂改为汇山码头,争取从中央突破,将敌人的阵地截为两段,然后再向两个方面分别扫荡”的指导意见。对此,张治中十分赞同,心底也是暗暗佩服这位年轻高级将领的军事智慧与才能。在送走陈诚后,张治中一直思索着上海的战局及自己的军事部署,结合陈诚的指导意见,思量着下一步战斗部署。直到,下午五时八十七师师长王敬久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思考,最后在江湾镇八十七师指挥所他下达了今晚的战斗命令。 在下达了这次进攻的命令后,为了加强八十七师的攻击力量,张治中将军专门将装甲团的战车配属给这支主攻部队。想到装甲团,张治中也不由地暗叹国军的底子实在是太薄太薄,泱泱大国,陆军不下200万人,但作为陆战之王的坦克却仅有几十辆,性能相对较好的要数英国维克斯六吨坦克、维克斯水陆两栖坦克和德国克虏伯轻型坦克。这些“稀罕货”大部统配在几个月之前刚刚成立的陆军装甲团战车营(下辖战车第1、2、3连)。这个战车部队稀罕到以致于每次调动都要由蒋委员长亲自调配。 “七七事变”爆发后,这个战车营被调配到北方战线。而上海战事爆发,最高统帅部意识到上海局势的重要性,又将这支部队调往上海。8月15日,最高统帅部给石家庄行营主任徐永昌发电:“开到顺德一带战车连,即刻星夜调回上海,战车防御炮亦调回两连回沪”。就这样,留置在南京保养维护中的五辆维克斯六吨坦克及部分后勤补给车辆,临时配备战车第1连第1排,先行赶赴上海支援作战。第1连第1排先是通过铁路输送到昆山,后开进抵沪加入第九集团军战斗序列。17日黎明,朱崇钰排长率领两辆坦克配属第三十六师进攻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然而,情况实在糟糕,令人失望,两辆坦克很快损坏,又被弄下来修理。看到身边下属的表情,张治中也只有无奈地自语道:“我们临时拉来几辆破坦克,好的坦克早调到北方去了。” 想到这些,张治中心中也是无奈至极,从河北调来的坦克,还要等到8月21日才能转进到上海参加战斗,只有将在南京停止维修而匆忙派来上海的这几台老旧坦克派到前线。 装甲团战车第1连连长郭恒健受领配属给第八十七师进攻汇山码头的命令后,感到十分为难。这为难并不是自己惧怕牺牲,因为这次入沪参战,他早已作好为国捐躯的准备。因为他知道,平时坦克训练油料消耗巨大、训练成本高昂等因素,从来没有与步兵进行过步坦协同训练和演习,根本发挥不了最大战斗效能。加上步兵指挥员并不了解轻型坦克的技术性能和战斗参数,不能有效指挥步兵保护坦克,坦克只能在战斗中孤军作战,这已在前天的作战中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步兵指挥员根本不听战车连的建议。在这城市攻坚战斗中,轻型坦克只能沿街行驶,腾挪的空间十分有限,失去了步兵的伴随与保护,极易成为敌人坦克、战防炮甚至是步兵单兵攻击的目标,稍不注意就会车毁人亡。另外,这批调来的坦克属老旧坦克,尚在维修保养之中,怎能胜任这艰险的战斗任务。 张治中曾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郭恒健曾是张治中的学生。想到这些情况,郭恒建还是想将心中的想法斗胆说出来,想提醒指挥员们改进步兵与坦克的配合,实现真正的步坦协同,让坦克发挥更大的作用,让坦克连队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于是,他对面前的张将军说道:“报告司令,我们的车子战斗状态太坏,而敌人的火力过猛,我步兵又很难跟上……。” 不待郭恒健说完,张治中显然已经误会了他说话的意思。急切之中的张治中看到的是畏难情绪,对自己这个曾经的学生,有些怒其不争,严厉地申斥道:“那不行,你的坦克不攻入,休来见我!” 郭连长唯唯遵命,率领剩下的三辆完好坦克只得硬着头皮再次上阵。由于战事紧急,受领任务也在匆忙之中,任何战斗准备都没有做好,战车连甚至都没有能够提前展开道路与地形侦察,只好贸然开进。维克斯轻型坦克目标巨大,一进入战场就被日军发现,吸引了日军的注意力,自然成为了日军打击的目标。第58号坦克沿着其美路第二桥攻击前进,立马遭到日军猛烈炮火阻击。面对日军的炮火,坦克的轻型装甲自不能敌,于是准备后撤再寻机进攻。后撤途中一不小心驶入河汊浅滩淤泥之中无法动弹。另外两辆坦克在郭连长的率领下,夜袭兆丰路、公平路日军据点,其中一辆的瞄准孔被日军机枪射入,排长受伤,同时引发车载武器机构故障。郭连长为指挥前进,不顾个人安危下车视察状况,不幸中弹牺牲。 这一战,坦克连完好的坦克全部被击毁,完全失去了作战能力。听到战车第一连郭连长并战车牺牲的报告后,张治中不禁扼腕叹息,心痛不已。但遗憾的是,郭恒健连长最后的话语,他并没有真正听明白,他身边的随行参谋们也没有一个真正听明白,都没有真正明白郭恒健连长最后的提醒,这为坦克装甲部队在上海的作战带来了不好的开端。 跟随坦克作战的八十七师步兵,与坦克保持有一段距离,英勇的一线官兵在战车被毁后,一度逼近汇山码头。八十七师的进攻,击溃了街市上的日本守军,打得日军落荒而逃,仓皇逃向外白渡桥,国军空军正好临空,对日军进行一番轰炸,仍有一百多名日军冲到桥南边的公共租界,被英军缴械。在低空俯冲的国军飞机飞行员,清晰地看见了日军被缴械的狼狈样子。失去了坦克的火力掩护,冲到汇山码头的国军难以建立有效的进攻阵地,对抗日军的反冲锋,就这样失去了立足根基,很快在日军反攻中处于被动。从赶赴上海抗战,到19日晚担负进攻汇山码头的主攻任务,八十七师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七日,一线战斗营连战士虽然士气高昂,但因伤亡巨大,部队持续进攻能力已显疲态。在日军反扑下,日军军舰舰炮火力炽烈,进攻部队已不能立足,只好收缩进攻防线,在昆明路一线建立临时战线,阻挡日军反扑。至20日拂晓前,日军从昆明路方向连续发动反扑,都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第一百三十章 梦魇 8月19日深夜,林氏诊所终于安静下来。刚才的聊天与担心并没有影响睡眠,林小荷躺在床上很快进入睡眠。 淡淡的晨光从窗户射进室内,映照着林小荷恬静而美丽的面容。 一大清早,林小荷就和哥哥、嫂嫂、杨安去了新民医院。一到新民医院,大家都忙碌起来。不知道什么时间,杨安又跟着红十字医护人员到前线转运伤员。大家正好忙完一阵,都站在这个舞厅临时用作的医院门口,透透气,放松一下身心。一辆救护车快速驶来,猛地停在了新民医院门口,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三人和门口的医护人员快步走下台阶去抬伤兵。只见车上的医护人员打开救护车后门抬下了一个伤员,这个伤员并未穿军服,躯干部位胡乱地缠着一堆纱布,鲜血已经透过纱布,汇成细流淅淅沥沥地滴落到地上,划出了一道血线。一只白净的手臂在担架边耷拉着,鲜血顺着臂膀流到手上又从顺着手指流到地上,袖子成了一块破布飘荡着。看着那飘荡的衬衣长袖,林小荷就感觉有些熟悉,她一看那张硝烟难掩的白净脸颊,这是她最熟悉的面容。只是,在这一刻,那伤者感觉到了亲人的担心与关切,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这笑容,就是第一天到新民医院时,听到枪声时,杨安让林小荷在楼上呆着,他转身那一刻,就露出了这个笑容。这个笑容,对林小荷来说,在这一刻是那么的熟悉与亲切! 林小荷看到杨安的惨状,心中大惊,不禁用手捂住嘴,止住了惊呼。只听到赵剑眉急切地喊叫:“杨安!杨安!” 这时的杨安已不能言,似乎想说话,双唇微动,鲜血却从嘴角溢了出来。看到这些,林小荷担忧与害怕至极,泪水悄然溢出双眸,顷刻挂满了美丽的脸颊。 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随着抬杨安下来的医护人员进入手术区,林小诚、赵剑眉麻利地戴上手套、口罩,林小诚快速剪开杨安胸前的纱布,里面已是一团糟。这胸腹部受创十分严重,一片血肉模糊,与林小荷在南京路上所见大爆炸中心的伤者无异。杨安那只满是鲜血的手臂猛地一抬,似乎想抓住林小诚的手,但很快僵硬地落下。林小荷三人看到杨安安详地合上了眼睛。 “啊!--!”林小荷感觉胸口发痛,发出了痛苦地尖叫。 林小荷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在床上坐了起来,脸颊上满是泪水。林小诚、赵剑眉听到凄厉的尖叫,一下子跑了过来。赵剑眉坐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林小荷连忙问道:“小荷,怎么啦?” 林小荷抱住赵剑眉,抽泣着说道:“剑眉姐,我刚才做了一个恶梦,杨安被炸死了,他死得好惨,满身是血,和南京路上的那些人一样。我好担心!” 林小诚摸了摸妹妹的头,面色轻松地笑道:“真是个傻丫头!做梦是相反的,梦死得活,好啦,杨安会没事的!” “今天是福伯头七,他昨晚怎么都没有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放心!小安不会有事的!”林小诚安慰着妹妹,但是,他的心中远远没有脸色所表现的那么轻松。林小诚从这些天所见所闻,早已知道,上了前线,不管是战斗在一线的战士,还是担架队员,所有的人员都一样面临着不确定的危险。看着妹妹和妻子担忧的神情,他也在心中暗暗祈祷杨安早点平安回来。 8月18日上午,高桥吉仁从荣昌商贸二楼会客厅里面的套间窗户,顺着救生绳索滑到一楼逃跑。荣昌商贸是池田在上海的主要据点,这是池田准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应急逃生通道,还从来没有使用过。当初高桥第一次来到荣昌商贸时,池田说作为帝国的情报人员,任何时候都要做好两手准备,还颇为得意地讲出了这个应急通道,并指出下楼后,街巷复杂,便于逃生。而就在虹桥机场事件发生后,还是在这个套间内,池田与高桥商议工作时,池田还说,如果遇到国民政府的抓捕,就用这个应急通道逃跑。高桥没有想到,池田大佐一语成谶,因为杨安的连环反击,他竟然真被逼得走到了这一步。 高桥从窗户外下楼后,直接逃向以前曾经看过的巷子,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好远,然后钻进了一栋人去楼空的民宅,关上大门,赶忙向枪里的补装子弹又上了膛,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眼睛和耳朵密切地关注着门外的动静。直到中午,高桥的内心慢慢才安宁下来。 高桥还是在出国前参加过特训,进行过枪支射击训练,射击水平自然不凡。到中国近十年的时间,转换了中国国民身份,以经商为掩护潜伏在上海等地搜集中方情报,生活总体上过得十分优越。时间可以消磨一切,高桥当初在国内进行特训所培养的战斗意志与本领,也随着这漫长的时间和优越的生活而慢慢消磨。高桥没有在室内射击的经历,完全没有想到室内的枪声竟然是那么摄人心魂。在荣昌商贸会客厅,杨安的连击动作实在太快,实在血腥,让人猝不及防。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内,高桥和他这一方的所有人员,都被那摄人心魂的枪响击溃了战斗意志,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在那一刻,高桥心中还有一丝清醒,知道事不可为,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果断地选择了逃跑。 午后,心神甫定的高桥小心地离开了闸北,回到了苏州河南边租界的据点。一回到据点,他又接到了新的工作任务。心中犹豫要不要将池田殉国的事上报,经过一番思量,决定还是把当前的新任务完成好了之后再行上报,这样也可以用成绩抵挡上级的怒火。想到上午的牺牲与损失,高桥怒火中烧,准备带人去收拾杨安。但一想到,杨安双眼发红,抬起手枪开枪时所散发出来的杀气,还有那一手精准的枪法,后背直冒冷汗。所以,只好带着手下到苏州河的北面走了一遭,去完成新的任务。晚上回来,心中的不甘又让高桥来到林氏诊所,远远地看着诊所的小院,迟迟难以下决心前去战斗,直到看着杨安一行下车进入小院,高桥更加担心行动失败,害怕影响了后面的行动,不好向上级交待,心中只好作罢。看到杨安背影消失在门口,高桥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自己的梦魇。 8月19日晚上,高桥想到在室内打枪的声音不一定会传出去,决定在明天早晨带人给杨安来一个偷袭。等他带人来到林氏诊所外面的街巷,竟然看到赵怀远带着一男一女进了林氏诊所。看到三名军统人员进入诊所,高桥心中升起一股无奈,觉得这似乎是天意。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的执念,等完成上级安排的新任务后,再来找杨安、林氏诊所算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卢小青(一) 太阳从东方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又是一个晴朗的天空。 枪炮声时不时地从远处传来,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再次感受到战争的压抑,这压抑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大上海。林氏诊所,因为缺少了杨安,一家人都心生忐忑,这个的早餐也吃的没有味道。 小海子的声音打破了桌上的宁静:“妈妈,小安叔叔呢?我想让小安叔叔喂我吃。” “海子,乖!来,妈妈喂你吃。” “昨天晚上,你和小荷姑姑不是说今天小安叔叔要回来吗?” “小安叔叔过一会就会回来,他今天一定会回来的!先把早饭吃了,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好吗?” 小海子这才止住了问话,自己吃起饭来。 小海子的问话,揪扯着每个人的心脏,大家都知道到苏州河北面会意味着什么。杨安这一次没有如往常那般回来,虽然有林小荷昨晚说的原因,但是大家都知道,国军一般是夜间进攻,白天防守。夜间进攻战斗当然会有更多的危险,因此大家都在担心,这一次他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即使是林小荷,此刻听到小海子的问话,她也对自己昨天说出的原因产生了怀疑。这种担心,让桌子上再次宁静下来,直到早餐结束。 8月19日晚上,赵怀远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了据点,没有想到张一浦还在等他。赵怀远看到了一个新面孔,她就是那天在大世界爆炸中失去新婚丈夫的年轻女子,名字叫卢小青。那天在西藏路与跑马厅路的街角遇难者遗体认领现场,张一浦碰巧听到了这个女子的话语,看到这个态度决绝的女子转身离去,果断地追了上去,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要将她招入麾下,没有想到亮明身份后一谈即合。就这样,卢小青顺利地变成了他的手下。 张一浦简单地介绍了双方认识。卢小青诚恳地说道:“赵副组长,晚上好!” 赵怀远微笑着对卢小青说道:“欢迎加入我们!” 二人寒暄过后,随即转入正题。赵怀远将晚上了解到关于杨安的情况进行了汇报。得知杨安没有回来的消息和可能原因后,张一浦眉头微蹙。他思忖着,杨安难道真的是因为拒绝加入军统而滞留前线吗?难道他不知道前线比加入军统更加危险吗?难道他不知道加入军统施展才干才会有更广阔的空间和舞台吗?难道对他开出的条件还不够吗?难道他真的这么反感军统吗?……? 张一浦以自己的思维来思考着这个小孩的行为,却怎么也找不出答案来。他沉默了好久,说道:“怀远,你明天带着小青和文杰两个人去,如果杨安明天回来给福伯烧头七,你们好好和他谈一谈。如果最后他还是不乐意加入我们,就采取果断手段把他给我带回来。” 赵怀远犹豫了一下说道:“组长,……。” 张一浦抬手打断了赵怀远的话语说道:“怀远,我知道你爸在诊所,所以我就不方便去了。明天你也只是负责带路,负责介绍人员。嗯--,明天的行动,就由小青负责,她是这次行动的组长。” “啊!我是组长?” “对,你就是组长!你不是想报仇吗?能够把杨安吸收进来,你以后想办什么都顺利。” “不会吧?就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他行不行?” “小青,虽然你读过师范,当过小学教师,但你千万不要小看他。他会说日语,会写日文,还有一定的英语口语能力。他还会射击,他的手枪用得出神入化,曾经当着我和赵副组长的面击杀过一个日军特务,还是一个大佐,还同时击杀九个汉奸。他还在前线用步枪击中至少十个以上的日军士兵。你说这样的人,我们不把他招进来,是不是浪费!” “啊!--。”卢小青发出了轻声的惊叫。张一浦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关于杨安的信息,并且每一种能力都属不凡,卢小青的大脑都有一点转不过来,完全不能够消化这些信息,她的心中除了吃惊,就是疑问。 “那,那,那他有这么多本领,他为什么不加入我们?” 张一浦也被卢小青给问住了,双眉蹙得更紧。 “现在日寇入侵,国难当头,正值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他还抱一己私念,还不想加入军统,他想干什么?”卢小青国仇家恨,连杨安也一并给恨上了。 张一浦紧蹙的眉头并未放松,接过卢小青的话语说道:“小青,他还不到十八岁,还是个学生,还是个孩子,我们暂时不能够对他要求太高。况且他这段时间,在前线冒着枪林弹雨转运伤员,这已是难能可贵。这么一个品格好、本领强的学生,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吸收进来,否则就是我们的失职。” 听到张组长的话,卢小青对杨安越发吃惊,她完全没有想到组长会对这个男孩有这么高的评价。 赵怀远带着卢小青、文杰来到了林氏诊所,按响了门铃。 门外,赵怀远总感觉有人盯着他们和诊所,心生不安的感觉,右手自然地伸向了腰间的手枪。同时,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扫视周围的街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正是因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让他心中更加不安。前天上午侥幸从荣昌商贸获救出来以后,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因为他知道那日本特务高桥不会就这么过去。 高桥看到林小诚抬手按下门铃,知道事不可为,索性转身带人从不远处的巷子口离开。赵怀远回头之前,高桥已经离开,因此他自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林小诚把赵怀远一行三人迎了进去。在客厅里,诊所的人听到赵怀远的介绍,脸色十分复杂。赵益清没有想到这一大清早,自己的学生张一浦就让自己的儿子赵怀远带着人上门来要人。看着卢小青这个年轻而美丽的布衣女子,赵益清说道:“张一浦怎么没有来?我就这么可怕,你们的张组长为什么没有来?” 卢小青才参加军统,并没有经历多少训导,听到赵益清这么大的口气,心生胆怯,轻声说道:“赵教授,我们奉上级命令,特招杨安加入我们的组织。还请支持!” “回去把你们的张组长叫来,让这个混帐东西来和我说话。” 听到赵益清这么大的口气,卢小青一时胆怯,有点语塞。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卢小青(二) 看到卢小青的情况,文杰想到了张一浦组长的交待,立即正色地说道:“赵教授,目前正是战争时期,军统执行公务,任何阻挠抗战的行为都是犯罪,还请您自重!” 赵益清没有想到,这还没有开始,自己就被别人扣了一顶阻挠抗战的帽子,气得脸色顿时通红。赵剑眉也没有想到文杰会把话说得这么严重,显然他们在过来之前早有准备,一切都是张一浦的主意,暗道这张一浦真是做得出来。正准备说话,却听到了卢小青的声音。 “对!赵教授,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我,我现在正告您,现在是战时,请一切以抗战大局为重。” 卢小青是小学教师,很快调整了心态,即使说话的声音仍有一丝微微颤抖,但这话语的力度显然不小,一下子完全扭转了屋里的话语权。 卢小青静了静心神乘势又说道:“赵教授,当前日寇入侵,国难当头,也是民族和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我想您应该知道眼下的形势,应该知道怎么配合我们的工作。像杨安这样的热血青年,这种身怀特殊本领的人才,加入军统不是最好的抗战途径吗?这样报效国家,不正是他一个热血青年所追求的吗?” 看着卢小青这一番表现,赵怀远、文杰二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下,暗暗佩服张组长的眼光。 “好了,卢组长,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们怎么会不懂,又怎么会不支持你们的工作。你回去问问张组长,你也可以问问怀远,我们家向来都是非常支持他们的工作。”赵剑眉和颜悦色地说道。 赵剑眉的话语让屋里的氛围一下子缓和了下来。卢小青、文杰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着,赵剑眉又说道:“这段时间,我们全家人都在忙着抗战,一家人到新民医院援助医疗,包括杨安上前线转运伤员,这几天都不知道救治了多少受伤官兵!我们在医院还安全一些,杨安在前线那真是凶险至极,医院里和杨安一起前去的,已经有两个杂役在转运伤兵时被打死。援助医疗还是我爸出的主意,他为了抗战把自己全部的积蓄都捐了出来,他还为医院筹集了两批药品。所以,我说卢组长,你们不能够给我爸扣上一顶阻挠抗战的帽子。” 听到这番话,卢小青、文杰二人知道理亏,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赵教授,这里我要对您说一声对不起。我是一个小学教员,上一个月刚刚结婚……”说到这儿,卢小青一下子语塞。 卢小青双眼湿润,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强掩心中的悲伤与怒火,接着说道:“八月十四日那天大世界发生大爆炸,我丈夫被炸死。再过一天,我们的蜜月才结束,没有想到……如果不是日本的侵略,国军的飞机会来打空仗吗?如果不是日军出云号旗舰想躲避到南租界那段江面,会发生大世界的大爆炸吗?我现在爱人没有了,家没有了,这一切都是日军造成的,这一切都是日本人造成的!那天在遗体认领现场,我对躺在棺材里的爱人说过‘我要报仇!我要杀日本人!等着我,报完仇我们再来团聚!’”刚说两句话,卢小青神色黯然,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说完这番话语,她那挂满泪水的脸色变得坚定起来,脸上的坚定让她散发着别样的美丽。 卢小青难以自已,泪水早已溢满了清秀的脸颊。看到让她凄美的模样,大家都感同身受,暗暗叹息。 看到卢小青的悲伤,想到了被日军炸死的福伯,赵剑眉也没有了再说下去的心思。赵益清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女还小的年轻女子,怜悯之色溢于脸庞,心想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日本人,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战争,她应该站在讲台上,手执教鞭,传道授业,该是多么幸福!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如果……。 卢小青拭去脸上的泪水,调整了一下情绪,坚定地说道:“北平事变以来,我们都以为战争离我们很远,以为捐捐爱国捐就足够了,就算是支持抗战了,甚至认为自己就算是参与抗战了。上海战事发生后,我们逃到这边租界,也以为这战事会和五年前一样,在这边苟且一阵子就会过去。当你没有经历时,即使战争就在眼前,即使战争就隔着一条苏州河,你仍然会认为战争距离你很远!只要你没有亲历,你永远都会认为战争距离你很远!似乎那就是军队的事情,那就是政府的事情,甚至可以做一个旁观者。直到我的丈夫被炸死,我才知道,在战争面前,每个人、每个家庭都会有不确定的危险,每个人、每个家庭都会随时被侵略者的战火湮没!因此,我们每个人、每个家庭都要奋起抗战!正如蒋委员长所说的那样,‘和平已到绝望时期,牺牲已到最后关头,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均应奋起抗战’。” 赵益清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恼,平静地说道:“是啊,每个人、每个家庭都应该奋起抗战!卢组长,你知道吗?杨安还不到十八岁,他才刚刚十七岁,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学生,过了这段时间他还要去念高中。抗战要有军人打仗,要有农民种地,要有工人生产,也要有学生念书啊!杨安是一个念书的好苗子,他十岁中途插班上学,六年就完成了小学、初中的学习,离家出走一年,还学会了日语和射击,这是一个有学习前景的孩子,还是应该上学啊!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没有后备人才的培养与储备,这注定也是没有希望的国家与民族!再说,他知道即将要离开上海,是他自己提出来要为抗战做出一些实际的努力,这才有了我们全家人一致的行动--援助医疗。前线缺少转运伤兵的劳力,他一听说就报名去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一个刚刚十七岁的孩子啊,冒着枪林弹雨转运伤兵,其实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难道这些抗战的实际行为还不够吗?我个人确实对军统没有什么好的看法,但如果他想加入军统,我绝对不会阻拦。如果他真的不想加入军统,你们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卢小青是一个小学教师,昨晚张一清的介绍,已经觉得这个杨安不简单,现在听到杨安的上学经历,更是暗暗吃惊。虽然赵教授给予了杨安那么高的评价,话也讲得合情合理,但她知道自己的任务,暗暗告诫自己,这是自己第一次带队执行任务,不能够被别人说服,于是果断地说道:“赵教授!军统是国之干城,也是军队的眼睛,情报工作急需他这样的人才。我相信他一定会同意的,因为我本身也是一名小学教师,我了解学生们的想法。我相信我见过他后,他会加入我们的!” 听到卢小青的话,赵益清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好吧,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等他回来,他今天肯定会回来给福伯烧‘头七’。你们可以和他沟通,这个孩子十岁没有了父亲,也是一个苦孩子,如果杨安最后不同意加入军统组织,我希望你们不要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赵剑眉有喜 林小诚早已准备好给福伯烧“头七”,一家人在诊所左等右等,总是不见杨安回来。距离早晨5点解除宵禁已经有几个小时了,林小荷、赵剑眉早已心生不安,等了这么长时间,二人已是十分焦虑,已经三次到小院门外查看来往的行人,希望能够看到杨安的身影。 看到林小荷、赵剑眉不安的表情,林小诚虽然表情依然平静,但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暗暗后悔昨天没有阻止杨安到前线转运伤兵,如果这小子真出什么意外,内心将难以安宁,也不好向家中交待。 赵益清看到了众人的不安,说道:“小诚,我看还是不等了,先给福伯烧“头七”。之后,你和剑眉到医院去工作,同时也好在那边托人找找杨安,我和小荷在家里等他。等他回来了,明天你们再想法回扬州。” 赵益清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他的两个手下,说这番话还是有自己的目的。他想通过这个办法,分散军统的力量,或许会给杨安创造一线机会。 给福伯烧过“头七”,林小诚、赵剑眉赶到了新民医院,正好碰到刘大柱开车拖运伤兵到医院。林小诚拉着刘大柱:“长官,你好!” “嘿嘿,林医生,别客气!千万别叫长官,俺可不是军官,只是个大头兵,俺叫刘大柱,上士军衔。林医生救治了俺的几个兄弟,还没有来得及说声感谢呢!俺给林医生敬个军礼。” 刘大柱说罢,立正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林小诚没有想到这司机竟然认识自己,还没有等自己询问杨安的情况,就自来熟式地说了一连串感谢的话语。看到这个情况,林小诚脸色顿时轻松起来,连忙问道:“刘上士,向你打听一个人。” “林医生,别客气,想打听谁,尽管问,俺不知道的,可以让人帮忙打听。” “我想问一下我弟弟杨安今天怎么没有回来?我弟弟……” “哦,你说杨安哪,俺知道,这小子真不赖,昨天晚上他专门找俺,让俺找人把他留在了担架队,从前线转运伤兵。怎么,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刘上士,你今天没有见到杨安吗?” “没有。” 听到刘大柱的回答,林小诚顿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一下子愣住了。赵剑眉感觉心都悬了起来,不安的感觉更甚于前。同时,感觉到不安的,还有文杰。根据卢小青的安排,文杰跟着林、赵二人到新民医院来找杨安。 看到林小诚失神发愣的模样,刘大柱关切地问道:“林医生!林医生!你没事吧!” 林小诚回过神来:“哦,没事,你今天真的没有看到杨安?” “没有,一会儿回去再找人问问?” “那就劳驾刘上士了。”林小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如江湖人士一般双手作揖对刘大柱说道。 刘大柱“嘿嘿”一笑,说道:“林医生,俺很喜欢杨安这小子,一定帮你把他给找回来!” 刘大柱的卡车冒着黑烟快速向远处驶去。林小诚、赵剑眉、文杰三人一直盯着那卡车,直到卡车消失在视线中。林小诚看着忧心忡忡的妻子,拉着她的手说道:“剑眉,别担心,杨安一定会回来的!”赵剑眉无力地点了点头。 赵剑眉看着一旁的文杰,眼光流露出心中的恨意。文杰感觉到那一丝恨意,表情僵硬地向赵剑眉笑了笑。 下午,刘大柱从前线返回,依然没有带回杨安的消息。 刘大柱虽然是从前线下来的,但是伤兵转运点距离真正的火线还是有相当远的安全距离。一天都没有碰到杨安,也没有打听到他的消息,刘大柱觉得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他平静地将这个情况告诉林小诚、赵剑眉时,完全没有想到会给对方带来巨大的压力,他的话还未说完,就看着赵剑眉晕倒了过去,抢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担忧地叫喊:“赵医生!赵医生!” 林小诚注意力完全在刘大柱身上,当听到没有杨安的消息时,心底也是一阵失望,这失望加深了那深藏的忧虑。在这一刻他双眉紧蹙,直到刘大柱抢步上前搀扶住赵剑眉,他才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因为担忧而晕厥过去。 医院门口的几个人忙乱地将赵剑眉抬到屋内的诊床上,经过一番忙碌,赵剑眉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看到了丈夫关切的眼神,接着听到林小诚轻声说道:“剑眉,你怎么啦?” 赵剑眉淡淡地一笑,轻声说道:“哎--,没什么,可能是没有休息好,也许是给忙晕了。” 赵剑眉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她看着林小诚又蹙起的眉头,知道他的担忧,也没有顾及旁边有没有人,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说道:“别担心,真的没事!就是感觉有些累。” 赵剑眉越是这样说,林小诚越是感觉这几天没有照顾好妻子。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心痛不已,歉意更浓。这时,他才想到自己还是个中医,赶紧说道:“来,我给你把把脉。” 林小诚让护士把不远处的椅子递了过来,端坐在椅子上为赵剑眉把脉。周围的医生、护士静静地看着。 林小诚的眉头放松了下来,又轻轻蹙起,接着又放松下来,脸上露出难掩的喜色,旋即又平静下来。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接着又睁开双眼,满脸郑重,又把手指贴在了妻子的腕脉上。片刻过后,林小诚强掩心中的喜悦,俯下身子,面露喜色,嘴巴贴在了妻子的耳边,嘀咕道:“是滑脉?是滑脉!”接着林小诚又坐起来,看着妻子的双眼。 赵剑眉愣了一下,想到自己的月事应该在林小荷他们来的那几天就应该来,却一直没有来。由于他们的到来,倒是忽视了这事。后面又遇到外滩大爆炸、福伯遇难,接着又是连天的援助医疗,这一旬过去了,竟然完全把这事给忘记了。想到这里,赵剑眉心中一喜,面露羞色,朝着林小诚会意地点了点头。 看着妻子脸颊飘过淡淡的红云,林小诚再也掩不住心中的喜悦。林家数代人丁单薄,知道自己妻子又有喜了,当然是喜不自胜,激动地说道:“好!好!你--还真是--还真是给累着啦!我--带你去那边休息。”接着林小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快说道:“好了,没事了,她只是累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赵剑眉看着丈夫的喜悦的表情,没有想到他竟然激动地差点暴露了秘密,脸上羞色更浓,心中幸福满满。这一刻,大家才发现先前憔悴的赵医生竟然突然焕发如此美丽的容光!这美丽竟然令人动容! 大家看到林小诚这怪异的喜色,还有突然结巴地说话,也是十分惊讶。不过,赵医生脸色的恢复,林小诚喜悦的表情,倒是让大家放心了不少。很快,大家又忙碌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被困(一) 8月20日拂晓前,国军对杨树浦租界日军的进攻取得了局部突破,西进展至欧嘉路,东至大连湾路,南到昆明路、唐山路。日军多次从昆明路方面反攻,均被击退。 凌晨,三个身影进入小镇。彭班长还是首先打破了沿途的沉默,对杨安说道:“杨安,谢谢了!如果不是你发现了鬼子的埋伏,今天俺们就要交待在那儿了!” “彭班长,客气啦,我还要感谢你收留我了。要不然想为抗战做点事都有些困难了。” “这算什么收留,留下来的只有危险!你的枪打得真准,这次夜间战斗你至少打死了两个鬼子。想不想投军加入三十六师?” “啊,你都打死了两个鬼子!呵呵,这枪法真行啊!俺们三十六师乍说也是中央军的德式师、王牌师,就到三十六师当兵吧?”一旁的憨子骄傲地插话道。憨子说到自己是德式师、王牌师,胸脯都挺了起来,俨然三十六师高人一等,德式师高人一等一般。 杨安自然听到了憨子言语中的自豪与得意,也看到了憨子一脸的倦容随着那话语出口顿时烟消云散的神态,但他还不能从他的言语与神态中得知中央军、德式师怎么的特别。 憨子留意到杨安的眼神注意自己,心中愈发得意,接着说道:“俺们三十六师和八十七师、八十八师是姐妹师,都是由原国民政府警卫军改编而成的德式师,师长宋希濂将军是原八十七师所二六一旅旅长。俺们师的出身就不一样,这可不是那些杂牌国军部队能够相比的,嘿嘿嘿!这就和人一样,出身在乡户人家的是农民,出生在富贵人家那是少爷小姐,出生在皇帝家的那是王爷郡主。这么说吧,俺们中央军都是配备的德式武器装备,武器弹药都不缺少,这可不是那些汉阳造、老套筒能够相比的,还有我们的军服、军饷也是不缺的,俺当大头兵,吃的是枪饭,还图什么,不都是这些么?” 听到一向寡言少语的憨子一下子放连珠炮一样说了这么多,彭狗子看向了憨子。 憨子看到了班长的关注,没有察觉异样的东西,更加得意地说道:“俺们中央军就是高人一等,嘿嘿,啥时候都是牛皮哄哄的!” 听到这话,彭狗子有点不满地“嗯”了一声,憨子顿时止住了话茬。 彭狗子对着杨安真诚地说道:“杨小子,要不你还是到俺们三十六师投军吧?” 杨安一直没有吱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只好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过几天,我还要回老家念高中。” 听到这话,彭狗子、憨子二人一脸失望。 不觉之中,皓月西沉,天光大亮。这是杨安第一次彻夜未眠,当他们再次抬着伤员准备返回救护所时,他来到前线转运伤兵已有二十多个小时,一阵困乏袭来,很快又被前线的枪炮声所惊醒。晨风,缓缓拂来,带来一阵凉爽,让杨安更加清醒。 看着街道上碎砖瓦砾、大坑小坑,看着路边建筑上被硝烟烧蚀的痕迹,还有袅袅黑烟,杨安暗暗感叹这一路这两天曾经发生的战斗该是多么激烈。 前面这一段街区两侧都是住宅区,民宅里弄与街道垂直,只是沿街的部分已被炮火给摧毁了,几成废墟。在街右边这片废墟的右侧还有一栋六层完好的欧式建筑,房顶的左端还有一个精致的方形小塔楼,它是这一片建筑中的佼佼者,无疑也是这一片建筑中的幸存者。只是这幸存者也在战火中变成了灰头土脸的“泥孩子”,失去了它往日的光彩。 这沿途的战斗痕迹向杨安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他感觉自己对战争已经有了足够深刻的认识与感受。正是因为对战争的残酷有了更多的认知,更让他知道生命的可贵。他准备在今天转运伤兵后,晚上就赶回诊所,以便明天给福伯烧“头七”,还要寻机摆脱张一浦的纠缠,设法回到扬州念书,还想跟着林老爷子、林叔叔学习中医。杨安心中对“烧五七”并没有准确的概念,误以为“烧五七”是以故人逝去第二日算起。他完全不知道这样一来,却给林氏诊所不知带去了多少担忧。 学习中医,是他第一天走进林家时老爷子对他说过的话,尽管老爷子当时貌似说着笑话,却是他内心真实的期待。当时杨安并不知道中医是什么,他只记得自己点头应允。后来,离家出走他才知道了自己对林家的依恋与亏欠,和福伯从武汉回扬州路上,通过与福伯的对话,杨安才知道林老爷子是多么希望他能够学习中医,将林家家传的医术传承下去。在那一天,杨安就决定了一定要好好学习中医,也算是了去老爷子的一桩心愿。 杨安想到了彭班长对自己的邀请,想到了后来在战斗的间隙,彭班长刚好碰到营长李增少校,竟然说动了李增前来劝说他投军加入三十六师。 第一次与这么高级别的军官接触,心中还是有一些紧张,以至于当李增问他想不想当兵时,杨安紧张得没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这时他看到了李增眼中闪亮继而失望的眼光。李增想到了杨安转运伤兵的勇敢,想到了他枪法的精准,看着他拼命地摇头,面色异常复杂。当看到杨安宽大的衬衣和单薄的身体,最后还是很快地放弃了将杨安招入麾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想到投军,杨安自觉没有作好准备,他不敢想像自己会和小镇上那场战斗中的士兵们一样,冒着密集的弹雨向前冲锋,不敢想像士兵们那种飞蛾扑火般的无畏。虽然每次看着步枪,都会有眼热的感觉,但他毕竟有过几次战场的经历,还有经历过汇中饭店大爆炸,他已经深深地认知了战争的残酷,他已经不是那初生的牛犊,早已对战争有了无边的畏惧!但是,由于父亲、福伯死于日军之手,内心的仇恨与执着让他又想多为抗战付出一些实际的行动,于是毅然走向了战场,选择了担负转运伤兵的工作,当然这在今天还有逃避张一浦纠缠的想法。 杨安想到自己内心对战争的畏惧,有时也会惭愧不已。但他完全没有想到,作为一个学生,能够如他这般,已是难能可贵了! 杨安和彭狗子抬着右腿受伤的七班长大嘴在街区上小步快走,很快就要走近那段废墟。在他们的前面,还有憨子和另外一个九班的士兵抬着担架,和憨子他们并排前行的还有早晨刚赶来的红十字会的队员。 杨安一路神思不属,一不注意,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扑去。由于身体向前移动太快,彭班长依然照常前行,加之猝不及防,担架的把手很快从杨安的手上滑脱了下来,身体由于惯性向前快速窜了出去。 这时,一声清脆的枪响从左侧屋顶上传来。 彭狗子被杨安一带身体也加速向前移动,只是手中仍然紧握着担架的把手,在他听到枪声的同时,也听到了子弹击打在旁边残墙上发出的声音,本能地向右看去,这子弹应该是瞄准了杨安或是自己,惊声大喊:“是鬼子!” 这一行转运伤兵的队伍行走在街道的右侧一些,距离街道右侧的废墟自然近一些。听到枪响和彭班长的提醒,前面两组担架,冲着右侧的里弄跑去。 杨安这端的把手已经脱手,担架摔在地上,大嘴的腿部先行落地,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因为脚下被绊,杨安向前窜出,又接连踢绊了两块破碎的砖块,最后即使有双手的帮助,仍然狼狈地扑倒在地上。在他向前窜出的同时听到了熟悉的枪声,枪声听多了,他早已能够清楚地辨别出这是鬼子三八大盖的枪声。 对死亡的恐惧与求生的本能,让扑倒在地上的杨安把目光投向了右侧的废墟。他刚才正好快窜到里弄口的位置,赶忙半起身又飞快地窜向了里弄。 第一百三十五章 被困(二) 那废墟还残存着高高低低的断墙,杨安的意外摔倒正好把彭班长带到了这一排房子山墙的中部,这断墙中间有一个大腿高度的豁口,碎砖在豁口外侧呈坡形散布。彭班长左手伸进大嘴的左臂下,毫不犹豫地挽着他向豁口奔去,两三步就踩上了豁口前那碎砖,接着快步向上窜去。 大嘴在杨安那一端担架把手脱手后,循着枪声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个方形小塔楼上射击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日本海军陆战队那深蓝色的军服实在是太过显眼,眼睛一扫就发现了鬼子的射击位置。抑或是因为仓促之中刚上来,抑或是因为艺高胆大,抑或是因为完全无视国军士兵的还击,那个日军士兵直接站立,将步枪搁在塔楼护栏上面射击。 那六层楼之上的塔楼无疑是这一带的制高点,街道两侧的废墟,让这片街道几乎成了没有射击盲区的地带。 彭狗子挽起大嘴转身时,大嘴看到那豁口是那么近,觉得还有一线逃生的机会。当彭狗子挽着自己的左臂窜向豁口时,他正好从正面清楚地看到鬼子快速拉动枪栓并向前推弹上膛,瞄准了自己二人。 碎砖铺就的小坡并不密实,彭班长踩了上去,只感觉脚下一松,碎砖的松动让他一下子滑倒,没有系带的钢盔也一下子滚了出去。大嘴察觉了彭狗子的滑倒,在滑倒这短暂的刹那,一丝绝望从他的心中不由生起。 这时,第二声清脆的枪声传来,大嘴知道鬼子想一枪击毙彭狗子。这样,他们两人都会成为鬼子的猎物。正是彭狗子的意外摔倒让他避过了这一枪。 枪声再次响起,彭狗子内心惊惧更甚,慌忙之中爬了起来,又向那豁口窜去。 在彭狗子起身之时,大嘴再次看到鬼子快速拉推枪栓和瞄准,腿上的伤势上让他心生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有更加浓郁的绝望。心中的清明让他知道不想让战友作这无谓的牺牲。但求生的本能,还有近在咫尺的希望,让他保持了暂时的沉默。被彭狗子挽着左臂拖动,腿部的伤痛不堪忍受,大嘴强忍疼痛,一阵闷哼,额上汗水已是成串落下。 彭班长脚下猛地用力让松动的砖块再次滑动,他跪倒在碎砖坡上,膝盖及其下面的胫骨狠狠地磕到了碎砖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了“啊”地一声惨叫。在彭狗子跪倒之时,大嘴因为伤口被冲撞再也忍不住巨痛而惨叫。 大嘴眼睁睁地看着鬼子快速地拉推枪栓,极度的危险再次袭来,很快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枪声。大嘴知道情势太过凶险,已是绝望至极,早已意识到如果不放弃自己,彭狗子也会白白地交待在这里。二人平时关系本就十分密切,大嘴当然不希望彭狗子再作这无谓的牺牲。这时,他知道事不可为,痛声大喊:“狗子,别管我!别管我!快走!快走!” 紧张与惊慌让彭狗子已经顾不及疼痛,顾不及大嘴的叫喊,毅然迅速起身再次向那豁口奔去。 窜向里弄的杨安听到第三声枪响,同时听到彭班长和八班长大嘴发出的惨叫,等他听到大嘴大喊“别管我!别管我!快走!快走!”的时候,身体已经躲在了废墟残墙之后。 杨安身体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内心的惊恐与剧烈的运动让他的心脏也“扑通、扑通、扑通”地急剧跳动,他摸着胸口企图平息心中的惊惧,还未来得及担心彭班长和八班长二人的安危,却又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声。惊魂未定之中,他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发现自己已在残墙之后,知道暂时是安全的。 这一声枪响让他清醒过来,他开始意识到彭班长和八班长二人面临着极度的危险,心中暗叫“不好”。 再次起身窜向豁口的彭狗子,看着近在咫尺的豁口,奋力向前,脚下的碎砖并不好用力,更何况还拖着大嘴,忙乱之中,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眼下的运动已是举步维艰。他没有顾及自身的危险,只想拖着自己的战友一起奔向那生命的通道—--豁口。已经接连两次滑倒,如果再次滑倒,可不一定有那么幸运,他在告诫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再滑倒,但是,怕什么却又来什么。彭狗子再次滑倒,在倒下的那一刻,他又一次地听到了那清脆的枪声,子弹打在了近前的碎砖上,击打起碎沫,这碎沫让他看到了死亡,让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这是第四声枪声,也是大嘴亲眼看着鬼子打出的第三发子弹,他依然在不停地叫喊“快走!快走!” 这一次,彭狗子再也没有先前两次那么幸运。他的身体向右侧滑倒,左耳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继而是难以忍受的灼痛。子弹穿透了他的耳垂,从脸颊擦过,如果不是这次向右滑倒,他会被鬼子打爆脑袋。这一刻,彭狗子全身都惊出了冷汗。灼痛从耳部、脸颊传来,彭狗子连连闷哼。 听着大嘴“快走!快走!”的叫喊,彭狗子满脸毅然决然,再次向豁口猛窜。这时,他才发现到豁口的那边没有碎砖坡,墙脚下只有少量的碎砖。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清脆的枪声再次响起,大嘴发出了渗人的惨叫。彭狗子挽着大嘴的左臂,双脚还未落地,心揪了起来,伤心地喊道:“大嘴!” 这是第五声枪响!听到这一声枪响,杨安的心攥得紧紧的。尤其是听到大嘴渗人的惨叫和彭班长的喊声,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于前。 鬼子的三八大盖弹仓容量是五发子弹,那塔楼上的鬼子已经打出了五发子弹,必须重新装填子弹。 杨安慌忙之中逃往废墟,哪里还记得鬼子打了几发子弹。但是,鬼子有节奏的枪声明显失去了节奏,这个异常已被惊魂甫定的杨安感知,他终于确定这个鬼子已经停止射击,小心翼翼地从断墙边探出半个头来。他听到附近的废墟传来“叭叭”两声枪响,知道这是憨子他们二人开始向鬼子还击。 透过那方形塔楼一溜罗马柱栏杆,杨安又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日军军服的鬼子上了塔楼,他提着一支冲锋枪,依托护栏向憨子他们那边点射“哒哒哒”、“哒哒”。接着,他又很快看到先前上来的鬼子向前推动枪栓,瞄准憨子那边射击。 第一百三十六章 被困(三) 憨子那边已经没有了枪声,显然已被鬼子给压制了。 杨安猜测那鬼子手中不长不短的枪支是不是德制mp-18伯格曼冲锋枪,他多次听国军老兵和伤兵们说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配备有花机关,也有国军老兵说那是手提机枪。杨安想,如果是花机关,那这种枪支就是德制mp-18伯格曼冲锋枪。 在汉口时,师傅曾经讲过,东北军配备过花机关,它的真实名字叫德制mp-18伯格曼冲锋枪。这种全自动连发武器,从前面看有9个孔洞,中间一个是枪口,枪口周围的八个孔洞是散热孔,其实就是散热套上八排散热孔中最终端的散热孔。因为粗大的散热套上布满了孔洞,又能够与机关枪一样全自动连发射击,国人都称之为花机关,也有称为手提机枪。粗大的散热套让这支冲锋枪看着更加威猛。这mp18冲锋枪,口径9毫米,使用派拉贝鲁姆手枪弹,枪长815毫米,空枪重4公斤,配备有32发蜗牛弹鼓和20发直排式弹匣两种弹匣,子弹枪口速度380米每秒,射击速度400发每分钟,有效射程150米。德制mp18的弹匣和枪管都采用德国高强度钢管制造,枪托的用料也是十分厚道,采用的是德国优良的硬木,枪身设计紧凑,全枪皮实耐用,深爱国军喜爱。 师傅还曾告诉杨安,民国三年,在遥远的欧洲、非洲爆发了一场历时四五年之久的大战,世称第一次世界大战,有6500多万人参战,1000多万人阵亡,2000多万人受伤。在这场大战中,mp18就是近战的最强杀器。这种冲锋枪配备弹鼓,全枪重量超过5公斤,一般士兵会感觉稍重,即使是重也要远远轻于捷克式轻机枪9公斤的重量,但它的近战持续火力实在强大,鲜有一款轻机枪和全自动武器能够与之媲美,欧洲人给它起了一个最直观的名字叫“战壕扫帚”,意思是可以扫清壕沟里全部敌人的武器。这种冲锋枪无疑是战壕近战和城市巷战的利器,只是因为射速过快,弹药的消耗量过于巨大,必须要有良好的后勤保障。在这次大战后,这种冲锋枪开始流入中国,成为各个军阀警卫部队的战斗利器。这种冲锋枪也被国人仿制,只是枪支口径作了改变,改用7.63毫米毛瑟手枪子弹,这样顺利地解决了进口pm18冲锋枪因为子弹口径带来的战场补给问题。 师傅以前曾经使用过这种枪支,他说优秀的射手可以将这种枪支的有效射程提高到200米甚至更远。一般士兵难以有效使用这种枪支,因为对全自动武器的使用,需要庞大的子弹消耗才能够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射手,这还要这个士兵具有一定的射击天赋。普通士兵使用花机关扣动扳机,一次就会打出去三五发,甚至五六发子弹。但一个训练有素的射手,短点射可做到每次只打出两到三发子弹。 杨安下功夫练习过驳壳手枪短点射、长点射射击,对全自动枪支连发射击的声音自然十分敏锐。看到那日军士兵枪口发出的枪焰,他很清晰地听出鬼子枪口发出的“哒哒哒”、“哒哒”的声音。听到这短促的声音,杨安心中大惊。他有一种感觉,这名日军士兵一定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优秀射手。 杨安仰视着那方形塔楼,感觉鬼子选择的这个伏击位置太过毒辣。这个塔楼至少有二十米高,这一片废墟全部在塔楼的火力控制之下。别说是步枪,就是那支有效射程只有150米的花机关,也可以把这段街区控制得牢牢的。他不知道鬼子是怎么穿透国军的进攻线,在火线的后方对医护人员进行袭击的。仅杨安知道的,从昨晚到现在,这段时间担架队已经有四个士兵牺牲,一个是被流弹击倒在前线,还有三个则是被战线后方日军散兵击杀。 想到这里,杨安已经感觉不到末伏的余威,先前抬担架是热得流汗,现在觉得背上只冒冷汗。他有些后悔在昨晚被袭战斗结束后,没有挑一支三八大盖带上,否则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只能呆在这儿,完全是束手无策。 杨安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房屋倒塌的构件堵住了通向彭班长他们发出声音的位置,残墙也隔阻了视线。杨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彭班长他们能够把鬼子给打掉。但是他一想到彭班长的位置,那儿可能是里弄最外侧的墙体,距离那方形塔楼所在的建筑也就四十米左右的样子,射击角度至少也有三十度以上,射击位置实在是太过被动,可能还没有憨子二人射击位置有利。他想,在鬼子近距离俯视下,彭班长有没有开枪的机会,甚至是出枪的机会。即使是出枪,彭班长也要冒着随时被近距离击杀的风险。想到这儿,他又担心起彭班长的安危了。刚才那声惨叫显然是九班长大嘴的叫声,这次惨叫明显地不同于伤口受到冲击时发出的叫声。杨安想到一个不好的结果,那就是大嘴已经牺牲,想到这儿神色不禁黯然。 他不知道彭班长的伤势是轻是重,他只是听到彭班长发出了一声惨叫。他分析彭班长在中弹之后,还能够带着大嘴跑动,那就是说他的伤势应该不会太重。想到鬼子连开数枪都没有击中自己和彭班长,杨安觉得这不是因为鬼子的射击技术太差,一定是因为他刚刚跑上楼,剧烈地运动影响了射击精度。还有彭班长的运动也影响了鬼子对瞄准点位置的准确把握。杨安感觉,即使是一个优秀的射手,在特殊的条件下,也会出现频繁的失手。 想到这里,杨安心情似乎有了一丝放松。他不知道鬼子击中了彭班长身体什么部位,但愿他的伤势能够更轻一些,这样才会有更多反击制胜的可能。 这时,杨安再次看到鬼子的步枪发出了枪焰,接着很快听到了不远处废墟中传来一声惨叫。杨安知道这一定是憨子他们中的一个被子弹击中。 听到这惨叫,杨安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书上所说的皇家狩猎场,感觉自己和担架队的这些人就犹如狩猎场中的猎物,而这片废墟就是鬼子的狩猎场,自己这些人则完全成为了鬼子枪口前的猎物。 第一百三十七章 被困(四) 自从鬼子的冲锋枪打了几个点射后,憨子他们已被完全压制,鬼子开枪就明显减少,很快枪声越来越稀疏。鬼子没有过多地开枪,没有浪费子弹。他们居高临下,完全把废墟当作了猎场,一副静待猎物露头的架式。这是鬼子对自己精湛射击技术自信的表现,也是鬼子对这几个担架兵的无视。 想到自己手无寸铁,杨安心生无奈和无助的感觉。他看着鬼子步枪的枪口对着憨子他们那个方向,用手指向彭班长的位置。显然,他们二人在进行射击区域划分,那持冲锋枪的鬼子将要对付近处的彭班长,而步枪将对付距离稍远的憨子他们。看到鬼子这种分工,杨安感觉这两个鬼子在战术和技术的配合上无疑是默契的,他知道虽然那花机关有效射程150米,优秀射手甚至可以达到200米,但这种近战武器,近距离的射击精准度和可靠性无疑更高。而憨子他们的位置距离敌人也就一百米左右,显然步枪进行火力控制更加合适。 从鬼子接连开枪射击杨安和彭班长一直未中,到现在鬼子开始分工进行火力控制。杨安意识到鬼子的心态已经从最开始的急切和急躁过渡到现在的冷静,这是他们对战场控制拥有信心的外在表现。想到这儿,杨安“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从鬼子的动作看,鬼子并没有留意自己藏身的位置。也许是因为自己未穿着军服,不足以引起鬼子的重视,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携带枪支,不足以构成对鬼子的威胁。 那一声惨叫过后,废墟陷入一片宁静。这宁静让人感觉可怕,只有在死亡的俯视下,才会出现这种宁静! 废墟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感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能够听到相互间急促的呼吸。 彭狗子跨过残墙豁口时听到大嘴的惨叫,在听到惨叫的那一瞬,他感觉到大嘴身体的震颤,以为失去了这个朝夕相处的战友,一阵心痛袭来,那是与彭小七牺牲时一样的心痛。即使是战友的身体,他也没有放弃。等到拖着大嘴躲到断墙后面,彭狗子这才看到自己的战友呲着嘴,满脸大汗地看着自己微笑,彭狗子双眼溢出了幸福的泪水。 刚才鬼子打出的第五枪,击中了大嘴的左肩。想到了刚才的幸运,二人一下子拥抱在一起,肩部的疼痛让大嘴呲着牙“嘶--”地吸了一口气。这时,彭班长才想到给大嘴处理创口才是最紧要的事情。他从军挎包里取出了一卷纱布,笨手笨脚地给大嘴包扎。直到听到憨子那边传来惨叫,才意识到要赶紧包扎好,尽快对敌反击。 废墟中的杨安,从断墙里伸出半个头始终注视着塔楼上的鬼子。憨子那边已经寻机又打了好几枪。 鬼子占领着制高点,已经对憨子他们进行了概略瞄准,在憨子他们射击的过程中,鬼子也开了数枪进行还击。面对占领制高点的敌人,能够寻机开枪已是不易,要想打中鬼子,又是何等的困难。当然,憨子他们有残墙作掩护,即使鬼子占领了制高点,想打中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憨子他们所在的废墟活动空间稍大,可以变换射击位置。在二打一的情况下,竟然没有让鬼子在对射中占到太多的便宜。 杨安看到鬼子在一边射击,一边向弹仓里装填子弹。鬼子似乎并不在乎他在装填子弹的时间会碰到对手的射击。 彭狗子满脸是血,在他为大嘴包扎好后,大嘴也为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彭狗子操起了步枪,准备还击。还是在大嘴的提醒下,才取下钢盔,用步枪顶着钢盔从豁口边缘慢慢伸了出去。“哒哒哒”、“哒哒哒”,两串子弹扫射过来,彭狗子迅速收回了钢盔。子弹刚好扫射在那钢盔伸出的地方,击打在断墙上,碎屑直飞。鬼子居高临下,距离又实在太近,看到鬼子的射击效果,彭狗子被惊出了冷汗。 杨安看着自己这一方数人被困在这片废墟,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解困。他看到塔楼上持步枪的鬼子一个人与两个国军士兵对射,似乎还占有绝对的优势。这种优势来源于地利,来源于他精湛的速射技术。 鬼子步枪精准的射击,让憨子和他的战友在射击时有很大的顾忌,必须在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对敌射击。憨子已有两年的兵龄,这次部队开进到上海还没有捞到仗打。昨天晚上遇袭时,隔着马路一枪打中了三四十米开外的鬼子,鬼子肺部中弹,当场丧失了战斗力,最后失血死去。憨子刚开始在废墟中并没有太多的害怕,但刚开第一枪就被鬼子一枪击中了左肩肩头,还好只是擦伤。尽管只是轻得不能再轻的伤势,但这让憨子再也没有对鬼子的枪法有一丝的轻视与侥幸。在这之后,他调整了射击方法,尽量从断墙的右侧射击,让墙体更好地对身体进行遮蔽和掩护。 三个担架组被塔楼上的两个鬼子压制在这片废墟里,双方也是有一枪没一枪地进行射击。彭狗子在用钢盔引诱鬼子三四次后,鬼子也不轻易开枪,他见这种引诱失去了效果,也不敢贸然出枪射击,因为他知道自己藏身的位置虽然是安全的,但作为对抗射击来讲,鬼子居高临下,已经进行了概略瞄准,在全自动武器的封锁下,彭狗子和大嘴都不想在幸运之神接连光顾之后,再去冒这种毫无意义的风险。因此,他们二人一致选择了等待。 看到鬼子不再对彭班长所在位置进行射击,杨安猜测彭班长一定是因为开枪危险太大,已经暂时放弃了还击。 躲在废墟里的杨安,早已被鬼子无视。他似乎就是一个看客,感觉自己看清了这场小的不能再小的战场全部的战斗态势。他早已在思考怎么才能够打破目前这种被困的局面。他回想师傅给他们讲述过两次直奉战争的一些经历,战斗的样式实在太多太多,显然师傅讲述内战双方的战斗在当下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地方。 他不知道彭班长和憨子他们最后会采取什么方法和战术来突破困局。但是,他觉得以自己的经历和学识却无法设想和推演破局的方法,索性只能旁观与等待。 等待是一种煎熬,尤其是在期待中等待。当期待的事物迟迟不能实现时,那么等待就会演化成焦虑。这时,杨安慢慢心生了焦虑。 第一百三十八章 被困(五) 同时,心生焦虑的还有憨子他们那一组队员,两支步枪对一支步枪却还是处于极其被动的地位,几乎被打得没有还击的机会,让这两个热血战士有些手足无措。几个回合下来,二人慢慢浮躁起来。 和憨子搭档的士兵开始频繁地更换位置向鬼子射击。但是,他们只能在那个里弄里腾挪,位置的变换区域实在有限,塔楼上的鬼子只需稍微移动枪口,照常压制射击。 过了一段时间,有两个国军士兵抬着空担架返回。在他们距离这段街市还有两百多米,塔楼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步枪射击声音,一名国军士兵应声倒下,不再动弹。另一名士兵看到了鬼子占据的塔楼,丢下担架,快速向废墟这片街区运动,他企图跑到塔楼同侧的建筑之下,这是鬼子的视线盲区,当然不需要担心鬼子的子弹。这名士兵提着步枪飞快地运动。“叭”、“叭”又是两声清脆的枪声传来,这名士兵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听到有国军援兵赶来的迹象,憨子二人同时探出步枪,向塔楼瞄准射击。二人的子弹击打在塔楼栏杆上,让鬼子受到一阵惊吓。塔楼上的两个鬼子终于感觉到了威胁,立即改变了射击姿势,趴在了塔楼上,从罗马柱栏杆空隙中向外伸出了枪口。看到鬼子停止了射击,憨子二人快速射击,暂时保持了对鬼子的压制。 听到废墟这边频繁开枪,彭狗子意识到机会来了,飞快地探头观察,发现了战机,迅速出枪,瞄准了塔楼开枪。彭班长的位置距离塔楼实在太近,瞄准距离也就五六十米的样子,子弹打在了罗马柱上。鬼子看着彭班长先行出枪瞄准,马上停止出枪,将脑袋缩了回来,子弹击飞的石屑打在钢盔上当当作响。彭班长看到鬼子缩回了头,将枪稳稳地搁在断墙上,随时准备露头就打。 在这一刻,憨子二人也作好了随时开枪的准备。 杨安听到了远处国军士兵的惨叫,看到战局一下子发生了变化,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突然,塔楼上有两个手雷飞了出来,一个飞向杨安所在地里弄,一个飞向憨子他们所在的位置。 彭班长看到手雷飞来,顿时心惊。迅速在墙脚下卧倒。手雷碰到了豁口旁边的墙体,在墙外爆炸,弹片和碎砖飞向豁口,落到地上漱漱作响。同时,手雷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硝烟、尘土而来,一时间烟尘弥漫,阻挡了彭狗子这边的视线。 憨子那边到塔楼的直线距离有数十米,手雷从空中落到地面爆炸,爆炸的烟尘虽然散开一大片,并没有阻挡他们的视线。但从空中飞来的手雷,还是对他们产生了惊挠。 在两枚手雷爆炸的同时,塔楼上的鬼子同时伸出了枪口,向憨子他们射击,一个回合下来,憨子二人又被压制。彭狗子准备透过烟尘对敌射击,刚探出身体,就发现冲锋枪枪口已经调转了方向,赶忙撤回身体,避开了从豁口射进的子弹。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这场战斗的局势发生了改变,鬼子又重新掌握了主动。 看着战斗态势急转而下,杨安惋惜不已。他知道,这次能够压制鬼子,完全是那还未见过面的国军士兵用鲜血换来的,没有想到这次主动竟然是这么短暂。想到鬼子占据了地利之便,杨安再次心生焦虑,甚至是一丝绝望。 想到先前彭班长的开枪,杨安感觉十分遗憾。如果是自己在这么近的距离打上一枪,或许要那鬼子的命。如果昨晚那场战斗后带上一支步枪,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击杀敌人也不是难事,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只有挨打的份。但是,没有如果,只能让杨安感觉更加无助。 塔楼上的鬼子坚持露头就打,彭狗子几人竟然没有丝毫还手的机会。这个状态持续了一会,鬼子竟然又站立起来,杨安下意识地将脑袋从砖缝中缩了回来,接着又慢慢地探出,只用右眼观察,他看到那个鬼子正在快速地向步枪里装填子弹,他焦急地小声喊叫:“出来!开枪!出来!开枪!”但是,这个声音只有了自己能够听到。 战斗仍在继续,鬼子似乎把战斗当作了游戏,隔一段时间把憨子他们藏身的断墙精确地打上一枪,弄得他们灰头土脸。气得憨子二人在废墟中直接骂开了,对于他们的骂声,抑或是鬼子听不懂,抑或是不值得理睬,鬼子依然隔一会打上一枪,但都会及时地装填好子弹。憨子二人数着枪声,二人同时出枪,没有想到他们一露头就被鬼子的子弹招呼,这一次鬼子的子弹在憨子钢盔边缘留下了大半个弹孔,直把憨子吓熊了,一屁股坐在断墙下,直喘粗气。 有了这一次上当,憨子二人也只有静待时机。 杨安再次看到宁静的街市,仿佛战斗已经结束。远处的密集枪炮声时不时地传来,他心生不安,因为他知道鬼子不会就这么消停。 塔楼上持花机关的鬼子拿出了一枚手雷,对着杨安这个里弄扔了过来。杨安下意识地缩回了头,但感觉那手雷飞行的轨迹明显要近,又探出了头观察。 手雷在豁口外爆炸,掀起满街烟尘。 鬼子又扔出了一个手雷,看飞行轨迹要比先前的远一点,但杨安仍然没有躲避。 手雷扔到了彭班长所在房间的废墟,这个房间早已没有了屋顶,手雷碰到了墙体掉落在地上。彭狗子、大嘴被先前一枚手雷的爆炸吓了个半死。两人相视苦笑,躲在断墙上正准备说话,却看到手雷飞进他们所在的房间,赶紧顺着墙脚卧倒,手雷在逼仄的空间爆炸,掀起的烟尘很快弥漫这片废墟。杨安所在的房间上面架着的木质构件也因此发生了响动。 杨安很快把放下捂在耳朵上的双手,连连暗叫不好,他不知道彭班长能否躲过这次爆炸。一小会儿,传来两声不同的咳嗽声音。听到这咳嗽声音,杨安一阵欣喜,他发现彭班长和七班长二人都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被困(六) 然而,这高兴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塔楼上的鬼子听得彭班长和七班长大骂的声音,又向这边里弄扔出了手雷。杨安看着这手雷,发现飞行轨迹竟然要比先前两枚高出不少,暗叫不好,迅速卧倒。手雷“当”地一声落在了一个支起的木质构件上,接着又从上面“当、当、当”地从密集的木质构件上往下落。 这“当、当、当”的声音并不均匀,每响一下,杨安的心就被攥一下,手雷与木质构件碰撞发出这三声响声,让他几乎窒息。因为,他担心手雷会滚落到自己所在这个房间。 “扑”,手雷终于落到地上。这坠落的声音如此清晰,杨安当然知道距离自己不会远。这“扑”地一声,犹如砸在自己的胸口,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音响起,弹片、碎石四处乱飞。爆炸冲击波裹挟木屑席卷四方。杨安也感到耳如蝉鸣,也感觉到从一侧房门那边掀来的气流,带来了硝烟,呛得他连连咳嗽。这时,他听到了一堆木质物件碰撞倒掉的声音。 良久,杨安感觉四周平静下来。他缓缓抬起头来,慢慢睁开双眼,空气中仍然弥漫硝烟和尘土。透过将要散尽的烟尘,他看向爆炸的方向,庆幸手雷没有顺着那杂乱的木质构件滚向自己这边,而是落到了相邻的房间,在连接两个房间的门口爆炸。 这时,杨安看到了震惊的一幕。那门口的墙角,立着一个国军士兵。他的身体显然早就经过了一番爆炸,全身被爆炸烧蚀,已经面目全非,勉强可以看出还是穿着长袖衬衣、长短裤国军军服,还有打着的绑腿,全身被粉尘覆盖,几乎不能清晰看出衣物和皮肤的颜色,身体靠住墙角而没有倒下,完全成了一尊雕塑。 杨安缓缓起身,神色凝重地从杂乱的木质构件中钻了过去。站到那士兵遗体的跟前,这才看清他周围的情况。原来,房门斜挡着他的身体,鬼子手雷爆炸的冲击波把门掀开,才让杨安看到了这个牺牲的国军士兵。杨安端详着那国军士兵,知道他遭遇了炮击或是爆炸,胸腹部一片血肉模糊,不少闻腥而来的蝇虫受到惊挠飞来飞去,那士兵眉头紧蹙,即使是面部仍有烧蚀的痕迹,仍然难掩满脸的坚毅。他右手显然早已受过创伤,缠着厚厚的纱布,紧紧地握着中正式步枪上护木前面的枪管,力图支撑着笔挺的身体靠住墙角而不倒下。 这片废墟早已告诉杨安,这里经历过惨烈的战斗与炮击,或许还有日军密集的重磅航空炸弹的袭击。杨安没有想像这名士兵是怎样经历这场战斗,但他满身的伤痕、满脸的坚毅、挺拔的身姿,无一不让人肃然起敬,无一不让人为之动容。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悄悄滑落脸庞。杨安强忍悲痛,恭敬地向那士兵躬身致敬。继而,用袖子拭去眼泪。杨安喃喃自语道:“大哥哥,我用用你的步枪。”说完,杨安一手捏住那缠满纱布的手,一手拿着步枪上护木,想取出步枪。然而,那士兵把枪管攥得太紧,怎么也取不出来。 突然,杨安只觉得毛骨悚然,立刻松开了双手,连连后退了三步。他一下子想起了以前听同学们讲过,没有死者的同意,他手中的东西是取不了的。 杨安定了定心神,看了看蓝天和烈日,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他又朝着那士兵深深地三鞠躬,喃喃自语道:“大哥哥,把你的步枪给我一用,我来杀鬼子给你报仇!” 他又上前,一手捏住那缠满纱布的手,一手拿着步枪上护木,一下子轻松地旋转从下方取出了步枪。又后退三步,朝着那士兵再次三鞠躬。 杨安右手一攥着步枪,顿时感觉心中发热,手上发热,双眼发热。如果有人在旁边,一定会察觉到杨安双目慢慢赤红的异常况。 杨安迅速拉开枪栓,一发子弹从弹仓里飞出,弹仓里空仓了。他捡起子弹,又喃喃自语:“大哥哥,把你的子弹给我,我来杀鬼子给你报仇!”接着,他又取了十发子弹,将步枪装满子弹上膛,将余下的子弹装在挎包里。接着,检查了一下步枪表尺,慢慢地将头探出断墙。 杨安看到了塔楼上那手持冲锋楼的鬼子枪口对着这片废墟,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杨安思索着怎么快速击毙这两个鬼子。 他知道大仰角射击的基本方法,但从来没有进行过仰角射击的训练。他思索着仰角射击的要领,心中还有几分犹豫。突然,心中一片明悟,他想到了这距离实在太近,根本不需要费心思来思考这瞄准修正。为了保险,他还是决定射击鬼子的胸部。由于距离太近,冲锋枪的威胁明显大于步枪,决定先解决这个鬼子。 杨安又查看了断墙,终于找到适合立姿射击依托的墙体,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吸气到七八分时,迅速出枪,摒住呼吸,快速瞄准,塔楼和两个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停在了视线中央,目光回收到准星、缺口,快速微调指向那个鬼子身影,那个鬼子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嘭”地一声枪响,鬼子应声倒下。他快速退弹壳上膛,透过塔楼罗马栏杆的间隙,打出了第二发子弹,另一个鬼子已经中弹还未倒地,又被杨安射击而来的第三发子弹击中。 杨安大喊:“彭班长!快!快!冲上去!冲上去!” 听到后方连续传来两声枪响,还有塔楼上鬼子的惨叫,彭狗子快速探出头来观察塔楼。他再次听到后来传来枪声,鬼子身体应声异常震颤,倒了下来。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彭狗子一脸惊愕。旋即,彭狗子仿佛从地狱出来,顿时满脸惊喜,欣喜异常地大喊:“憨子,冲啊!冲啊!” 彭狗子一边兴奋地喊叫,一边端起步枪一跃而出,从断墙里面跑了出来。 这时,憨子二人早已听到鬼子的惨叫,发现了鬼子被击倒,知道战斗态势发生了逆转,立即从废墟里钻了出来,一路狂奔,已经冲到了街道。 第一百四十章 被困(七) 三人小心翼翼爬上塔楼,只见那手持冲锋枪的鬼子早已死去,另一个鬼子身中两枪,身体不停地抽搐。彭狗子赞叹道:“杨安那小子枪法真是没说的,今天要不是他,俺们怕都要躺在这里了!” 看着地上的鬼子,彭狗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那身体抽搐的鬼子补上了一枪,说道:“打扫战场!” 三人将鬼子的枪支武器弹药收拾好,又一路小跑奔向那片废墟,先行查看了那两名被枪击的担架队员,发现二人已经牺牲,顿时心生悲戚。 彭狗子三人回到那段断墙准备把大嘴给抬出来,回来后仍然看杨安持枪在向四周警戒。这让大家心生感动,憨子人未到就先喊叫道:“行啊,杨安!这么牛的枪法,不投军真是浪费了!兄弟!” 杨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没有言语。 “啊--,呸!有什么浪费!一听到枪响就把老子给扔到地上,这样的熊兵,俺大嘴可不想要!”七班长大嘴从断墙豁口里探出头来一脸正色地叫喊道。 杨安听到这话,霎时满脸羞红。 “狗日的大嘴!今天就活该你挨枪子!要不是杨安被绊倒那一下子,俺和杨安不定哪个就要吃鬼子的枪子,俺们吃了枪子,还会有你的好果子?他一个学生娃跑进去躲一躲又怎么啦?今天要不是他,俺们谁也不可能活着走出来!”彭狗子收拾着担架上的碎砖,头也不抬地大声呵斥道。 “俺看你就是一个烂嘴,不识好人的烂嘴!狗嘴!”彭狗子一手提着担架起身向大嘴走来,仍然不忘骂上两句。 杨安又是羞愧、又是委屈地在后面跟着。 因为对死亡的畏惧和求生的本能,让杨安在摔倒后直接奔向了废墟藏身。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什么。现在,被大嘴一下子点明了他的逃脱,自然让他羞愧不已。然而,杨安是被绊倒担架才意外脱手,并不是听到鬼子的枪声后抛弃大嘴。如果没有担架把手的脱手,杨安是绝对不会丢下担架逃生的。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将大嘴丢下,但绝对不是杨安主动抛弃了担架,主动抛弃了当下的责任。因此,杨安听到大嘴的指责又是满脸委屈。 显然,在彭狗子的呵斥下,大嘴没有了脾气,心情宁静下来。他看到杨安的脸色,惭愧地说道:“臭小子,别搞得那么委屈,俺就这臭嘴,别往心里去。” 杨安什么话也没有说,和彭班长、憨子二人先把大嘴从废墟中抬了出来。 憨子把鬼子的花机关和弹夹带背在了肩上,杨安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支枪,仿佛那是诱人的美食。 彭狗子发现了杨安眼中的火热,似乎感觉到机会来了,大声喊道:“哎--,哎,都停下,都停下。”说完,把担架又放到地上。彭狗子走到憨子近前,伸手去取憨子肩上的花机关和子弹带。憨子预感不妙,不情愿地用手护着不让他取。彭狗子瞪着双眼沉闷地“嗯”了一声,憨子只好作罢。 彭狗子又走到杨安跟前,真诚地说道:“小子,你是俺们的大功臣!这是你的战利品!” 国军在战场上缴获战利品,一般都是可以自己留下的,大家看着彭狗子所做所为,当然没有什么异议。即使是憨子也眼红那全自动武器,担架队已经牺牲了几个人,但一想到今天捡回一条小命,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幸的呢?更何况是自己班长的安排,自然再也没有怨言。 这时,倒轮到杨安犯难,因为他准备今晚回城。这支枪实在是鸡肋,虽然看着眼热,却没有多大用处。正在犹豫之间,彭狗子已经将枪和子弹带挂在了他的脖子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枪壮人胆,你应该拥有它!” 杨安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这一丝欢喜,还是被彭狗子看在眼里,他预感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杨安突然想起了那名牺牲的国军士兵,他讲述了自己获取步枪的经过,领着大家来到了先前藏身的位置。 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在木质构件中清理出一条简易通道。大家看到那名士兵,面目已经无法辨认。 看到那士兵胸章已被爆炸烧蚀得不能辨认,憨子对彭班长说道:“班长,他的胸章没有了,也不知道这是哪支部队?” “听说俺们三十六师是从八十七师、八十八师结合部穿插进来的,他应该就是这两支部队的。哎,他的臂章还能够看清楚,是八十七师的。只是不知具体是哪个团的了。”彭狗子仔细看了看那士兵的臂章,还能够勉强看清上面标识上的“87d”。 “上次淞沪抗战那会,我当过通讯员,像这种无法辨认和不知道姓名的,可能会按失踪来对待。唉--,他的家人恐怕都不好接受这个事情。”彭狗子难过地说道。 大家听到这话,神色黯然,都沉默了。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在战场上类似的情况,绝对不是个别现象,如果碰到这种情况牺牲了,家里都不会收到阵亡通知书,这该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杨安再次看到这名士兵,听到大家说他的面目无法辨认,或许他的牺牲只能按失踪对待,心中不禁黯然。他想,在这个战场,不知道有多少国军士兵年轻的生命消逝在这片土地,不知道有多少士兵将会成为这无名英雄,但是不管他们有没有名字,他们都是民众心中的抗战英烈!他们的牺牲都会英魂长存! 大家看到士兵坚毅的表情,肃然起敬,彭班长下达了口令:“立正,脱帽,敬礼!”大嘴在外面的担架上,目视那士兵,行注目礼。 大家取下了他身上的子弹,把那士兵的遗体抬到街边,准备下步收殓。 再次看到了这惨烈的牺牲,大家暗暗庆幸今天的幸运。路上,大嘴看着大家沉默不语便说道:“俺也是两度上战场,当兵打仗是一定会死人的,今天是他,也许明天是俺。下一次,还不知道是谁?吃枪饭的,就要有牺牲的准备和自觉。” 突然听到大嘴冒出这么一句话,杨安满脸愕然。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忧与喜 其他几个国军士兵听到大嘴的话语,微微蹙起了眉头。 “啊--,呸,看看这臭乌鸦嘴!还不赶快把话收回!哪有咒自己的。”彭狗子呵斥道。 “狗子,也别搞得神叨叨的,这上了战场就是生死是由命的。子弹可不长眼睛,撞着哪个是哪个。在战场上,指挥、装备、枪法当然很重要,俺看运气最重要。” “你大嘴当然运气好!腿上挨了两枪,这又肩上挨了一枪,好好下去养伤吧。运气当然没说的。” 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很快就到达了战场救护所,大嘴的创口被战地医护人员进行了简单处理,将很快被转运到后方医院继续治疗。 在前线担架队里,杨安挎着花机关,带着花机关子弹带,无疑是最怪异的一个队员,他还是国军队伍里唯一戴着红十字会袖箍的队员,这让他在国军担架队成为了一个最引人注目的人。 彭狗子和杨安在前线抬伤兵,又来回了几趟,倒是没有再碰到什么麻烦。黄昏时分,他和杨安在一个农户家里吃晚饭,杨安坐在床上刚吃过饭,一阵困乏袭来,一躺下就睡着了。 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杨安度过了最紧张的一天,进入战场他每一刻都要防范不知道哪个方向飞来的子弹,总感觉心神消耗极大。即使是曾经有过强体力劳动的经历与锻炼,但这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白天,杨安已经察觉自己有些不堪劳累,但是心中的坚韧,让他在劳累中不知不觉地度过了这一天。因此,当食物充满他的饥肠,困意袭来,自然很快进入深度睡眠中。 八班长癞子通知彭狗子去开会,彭狗子看到杨安睡得正香,就没有叫醒他。 刘大柱再次来到这个临时战地救护所,在担架队里寻找杨安,可是谁也不知道彭班长专门带杨安寻了一处休息的地方,只是告知他杨安还活着。就这样,刘大柱依然没有寻到杨安,带着几分歉意将消息捎给了林小诚。 黄昏时分,林小诚一做完手术,就快步走到了新民医院的门口。他向远处的街道眺望,焦急地等待刘大柱的返回,希望这一次他能够带回杨安。今天,刘大柱返回几次,都没有带回关于杨安的任何消息,这让他和赵剑眉、文杰都是心焦异常。 林小诚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文杰,一阵怒火从心中升起。他想,如果不是张一浦那个混蛋见鬼,杨安或许早就回来了。一家人团聚,又有妻子的喜讯,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然而,就是因为张一浦要强招杨安加入军统,竟然弄得一大家子人都不得安宁。本来,下午妻子晕倒后,林小诚想让她先休息休息而后早些回家,但她坚持要等等杨安,而后三人一起回去。林小诚拗不过妻子,只好打电话告诉家里,晚上回来稍晚一些。 看到林小诚投来异样的眼光,文杰心中略有歉意,抿了抿嘴,尴尬地笑了一下作罢。林小诚看到文杰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立马又转眼看向远方,感觉这个人就是这夏末的苍蝇,一天之中,自己竟然一刻也没有能够离开他的视线。 这时,一个伤员看了看门口的林小诚、文杰二人,转身走向赵剑眉休息的地方。 夜幕开始降临,刘大柱终于回到新民医院,满脸歉意地将杨安的情况告诉了林小诚。尽管,他没有带回杨安,但得知杨安安好的消息,林小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而,刘大柱还告诉他,今晚三十六师有重大军事行动,部队已经开始着手战斗准备。听到这个消息,林小诚又担忧起来。他想,杨安这两天能够平平安安,肯定是因为三十六师的战斗还不够激烈,这次重大的军事行动又让他蹙起了双眉。 晚上,林氏诊所的门铃响起,屋里所有的人都涌向了小院门口。 林小诚、赵剑眉首先走进了小院,文杰也跟着进来。赵益清看到文杰身后并没有杨安,脸色变得异常严肃,转身瞪着儿子,厉声说道:“赵怀远,还要我再留你们吃饭吗?” 赵怀远、卢小青是在诊所吃的午饭。听到父亲的责问,赵怀远当然知道,杨安没有回来引起了父亲心中的怒火,知道这怒火是针对张一浦,赶忙和姐夫、姐姐打了一下手势,快步向门外逃去。 林小诚正准备告诉岳父大人一个好消息。没有想到他就把军统的人,连带着小舅子也给赶走了。 卢小青礼貌地和赵益清、林小诚打了一下招呼,没趣地和文杰一起走出了院门。 看着卢小青一行三人远去,吴妈叹了一口气,关好了小院大门。 一家人还没有坐上八仙桌,林小诚就笑着对岳父说:“爸,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剑眉有喜了!” 听到这个喜讯,赵益清舒展了眉头,露出了幸福的笑脸,连声说道:“好!好!好!” 林小荷愁容一散,过来扶着赵剑眉的双肩,轻声问道:“剑眉姐,真的?” 赵剑眉回首轻轻点了点头,林小荷高兴地说道:“噢--!我们家又要添丁啦,爷爷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坐在赵剑眉腿上的小海子抬头看着妈妈,不解地问:“妈妈,有什么喜了?你们都不告诉我。” 林小诚告诉大家好消息时,赵剑眉已有三分羞涩。听到儿子的问话,又多了三分娇羞,模样异常可人。 看着妻子的娇态,林小诚幸福满满,喊道:“海子,到爸爸这儿来,别把妈妈给累着啦。” “嗯--,我就挨着妈妈坐,妈妈,你还没有说话呢?” “乖儿子,你要当哥哥了,妈妈肚子里有小宝宝啦。” “啊,我要当哥哥,是弟弟,还是妹妹?” 林小诚看着儿子俏皮地说道:“海子,你摸摸看,是弟弟还是妹妹?” 小海子摸了摸妈妈的肚子,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大家“哈哈”大笑。摸过妈妈的肚子,小海子看了看大家,认真地说道:“嗯,是弟弟,是弟弟。长大了我们都和小安叔叔一起打日本人!” 桌子上的人听到是“弟弟”,一阵欢喜,一阵大笑。然而,笑声戛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小海子说出了这么沉重的话题,都没有想到小海子会说到打日本人,看来这个可爱的孩子已经知道了日本人的罪恶。否则,不会像小大人一般会说到“打日本人”。而小海子说到杨安,又让大家心生牵挂。 第一百四十二章 命运 小海子注意到了大家的异常,不解地喊道:“怎么啦?你们都不笑了,咦,小安叔叔呢?” 赵剑眉摸了摸小海子的头说道:“小安叔叔在前线帮着国军打日本人,他这两天就会回来。” “嗯,明天能够回来就好了,我可想他啦!”小海子奶声奶气地说道。看着儿子一副小可怜的样子,赵剑眉又心痛地摸了摸小海子的头。 “小诚,有没有杨安的消息?” “爸,都怪我昨天没有和杨安说好,这一出去竟然不知道回来了。杨安的事让您费心了。” “唉--,这哪能怪杨安,还不都是张一浦干得好事!” “今天我请转运伤兵的卡车司机帮忙找了找杨安,人没有找到,倒是知到了他的消息。他今天下午还在担架队转运伤兵,人是好好的,就是没有能够见着他。” “只要人没有事就好,这孩子也是执着得很,怎么就不知道回来。看来真的被张一浦给吓着了。明天你再托人给找找,一定把他给带回来。” 林小诚点了点头,又听到岳父叹道:“唉--,如果12日那天我没有那么执意地挽留他福伯,也许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如果他福伯遇难后,那天晚上我不多说那一句话,也不至于撩拨得这孩子上了前线。没有我的撩拨,也不会有今天这么担心的事情。” “爸,这不能怪您。唉,也许这就是一个人的命运,也许这就是我们林家的命运。”想到福伯的遭遇,想到这一段时间的事情,林小诚突然之间有了一丝感悟,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赵益清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年轻时就留学,接受国外的教育,当然不太相信“命运”二字,而在诊所这段时间见到、听到的事情,也让他在冥冥之中相信了命运。 赵益清陷入了沉思。8月12日上午,福伯和杨安执意要回扬州,杨安似乎还很敏感,希望大家都回扬州远离战场,却因为自己和女儿的执意挽留,他们三人才留了下来。福伯的过去他是有所了解的,福伯漂泊江湖多年没有遇险,这么多年跟随亲家采购药材外出也没有遇险,却在购买火车票的途中遭遇了鬼子对闸北无差别地炮击,真是无妄之灾。与此同时,女儿、外孙、杨安、林小荷在外滩遭遇大爆炸,却又安然无恙。而福伯的遇难,又让杨安、林小荷再次滞留上海。在福伯火化后,杨安、林小荷就可以返回扬州,却因为自己一句话,一家人援助医疗,这才有杨安奔赴前线转运伤兵,卷入了局部的战斗。而他在前一年离家出走意外学会打枪的本领,冥冥之中似乎又是为这场战争而准备的,又让他在战斗中避免了死亡。直到无意之中听到池田、高桥的谈话,杨安又营救了剑眉、小海子和林小荷三人,这才又有了无意之中救出自己的儿子和张一浦,而张一浦竟然不顾救命之恩,要强招杨安加入军统,这才有了杨安滞留前线的迟迟不归。 想到这里,赵益清心中暗叹:“命运,这就是命运。没有杨安的滞留,自己女儿一家该是怎么躲过那一场灾厄!张一浦和杨安,看来也是一对冤家!但愿这个好孩子及早地安全回来!” 林小诚一句话,让桌子上沉静了片刻,就连小海子也在抚摸妈妈肚子的过程中保持了宁静。吴妈端来热好的汤,说道:“赵教授,吃饭吧,少爷和眉儿他们都做了一天的手术,一定饿了。” 赵剑眉说道:“嗯,是饿了,好饿!好香!” 大家都拿起筷子,吃起饭来,只是除了小海子,都吃得没有滋味。 8月20日下午2时40分,第九集团军司令张治中上将下达了总攻命令: 一、三十六师(配备战车防御炮一连)由公平路以西席卷向横浜以西之敌攻击; 二、九十八师(欠一旅)向沙泾港以西之敌警戒; 三、八十七师主力向公平路以东席卷杨树浦之敌。 8月20日晚上,第九集团军司令张治中上将乘着月夜赶赴江湾镇叶家花园八十七师指挥督战,他指挥第九十八师全师加入,准备以全力先行攻略杨树浦,新抵沪的第十一师、教导总队第二团则被部署于江湾市中心市区为总预备队。在江湾前线,他想到昨日凌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第一主任钱大钧的电话,心情异常急切。他知道钱主任所说的情报,已经被核查确实。这就意味着日军随时会大军压境,强力增援上海战事。受此影响,国军暂存的一点兵力优势将荡然无存,上海的战争局势将发生重大改变。张治中这段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两眼充满血丝。一想到复杂的局势,张治中感到两肩任重如山,力不从心,身心俱疲,双眉紧紧地蹙起。 宋希濂三十六师和八十七师、八十八师是姐妹师,都是由原国民政府警卫军改编而成的德式师,这三个师都属于民国二十五年整编的20个调整师之一,每个师齐装满员有一万二千人。在“一.二八”淞沪抗战时,张治中将军是第五军军长兼第八十七师师长,王敬久是八十七师副师长,宋希濂是八十七师所属二六一旅旅长。 这天晚上国军的战斗部署是,第八十八师对虹口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发动牵制性进攻,第三十六师担负主攻任务,第八十七师、第九十八师同时发起全面进攻。这次与八十七师并肩作战,宋希濂与八十七师师长王敬久通过电话进行了详细交流与协商。当晚9时,宋希濂视察阵地,召开营团级军官会议,充分征询大家意见,与大家一起制订进攻计划。决定由陈瑞河第一0六旅二一一团为右翼,二一二团为左翼,彭戢光一0八旅二一六团为中央队并配属战车防御炮一连。具体作战计划是,先头部队的二一二团、二一六团各一部先行进攻,由天宝路南端、公平路北端,东有恒路东端,向南推进,为整个进攻队伍开辟通路。而后李志鹏二一二团沿公平路进攻,胡家骥二一六团沿兆丰路进攻,两路齐头并进,扫荡日租界直到汇山码头。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主攻任务(一) 晚上,月亮从东方升起,苏州河北侧的公共租界一片宁静,不少地方仍有缓缓升起的硝烟。这升起的硝烟,让人们意识到这月夜下的宁静是多么难得的美好。 彭狗子抬头望着天上明月,知道距离总攻的时间不多了。听着屋里香甜的鼾声,他知道这个学生娃两天一夜没有合眼,心神与体力消耗极大,已是极度的劳累,才能如此地酣睡。从昨晚到现在,彭狗子对这个学生娃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他不怕累不怕死,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勇敢的男子汉,完全不逊于一个优秀的士兵。他并不像白白净净的长相那般稚嫩,不是城里的少爷羔子和一般的学生娃,他是一个优秀的射手,是一块当兵的好料子。彭狗子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小子。 他想让这个学生娃多睡一会,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叫醒他,要不要让他参加今晚这凶险的军事行动。因为他觉得这么危险的军事行动,不应该是一个学生娃应该掺和的,毕竟他现在还是一个学生。然而,一想到杨安出色的枪法,又唤起了先前心中的期待,他坚决地走进了屋里。 杨安被彭班长的声音唤醒,刚从床上坐了起来,轻轻揉了揉发涩的双眼,仍然感觉睡意十足,又一下子躺下睡着了。看到杨安困乏的样子,彭狗子不忍地喊道:“快醒醒,要打仗了,要打大仗了!” 杨安一下子被惊醒,从床上跳了下来,又揉了揉发涩的双眼,一摇三晃地跟着走出了民宅。看着皓月当空,一下子意识到又错过了乘车回家的时间,失声问道:“啊,天都这么晚了,几点了?” “应该早过了十点,今晚十二点俺们三十六师对租界正式展开总攻,还是主攻部队,有大仗要打。” “明天我还要给福伯烧‘头七’,怎么办?”杨安神色黯然,低声叨咕道。 彭狗子听出了杨安话语中自责的口气,声音中露出了浅浅的歉意说道:“杨安,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彭班长的歉意与关切,杨安顿时冷静下来,微微迟疑后咬着牙说道:“八月九日,福伯带着我们到上海来走亲戚、长见识。没能想到八月十三日,日军在上海打响第一枪,爆发了战事。我们准备返回扬州,却没有想到福伯到火车站买票遭遇日军的炮击……,我福伯他身中几块弹片,重伤不治,……。” 杨安说着,说到最后,话语都有些哽咽。看到杨安的悲伤,彭狗子也触景生情,内心也生起了伤悲。想到日军又在上海无端地挑起战事,彭狗子恨恨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竟然炮击平民区!” “对,日军海军就是在炮击平民区,听说死了不少人。” “福伯待我象亲生的一般,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日军的炮火夺去了性命。” 彭狗子叹息着摇了摇头。 “彭班长,我要回去明天一早跟福伯烧‘头七’,现在还能够回去吗?” 彭狗子看着眼前这个孩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能够回去吗?” 彭狗子听出了杨安对他福伯的真切,知道自己对待杨安返城的事情上有过错,想到杨安这两天的事情,满脸歉意地说道:“天黑前那一阵子,俺去开会,都怪俺没有喊醒你,让你错过了回城。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也没有车进城,即使过去了,城里应该已经宵禁了,据说伤兵转运车会把伤兵运到真如、南翔那边的医院。要不,明天早上你再坐车回城,应该不会误事吧?” 杨安无奈地点了点头,拧开水壶,喝了两口水。 8月21日零时,国军的炮声打破了月夜的宁静。国军的重炮和卜福斯山炮先行对虹口日租界日军据点进行了火力打击。日租界响起了密集的爆炸声音,一时间炮弹爆炸的火焰和硝烟一阵接一阵地腾起,火光照亮了夜空。 林氏诊所,林小荷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明月,想到哥哥在晚饭时说的话,一直难以入睡。今晚国军三十六师、八十七师有重大军事行动,而杨安所在的担架队就是三十六师的。哥哥说,这两天三十六师并不担负主攻任务,杨安自然安全一些,但愿今晚他能够一样平安。林小荷难以想像战场上的凶险,但新民医院里的伤兵给她呈现了太多战争的残酷,还有昨天清晨的梦魇,更让她难以入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有了一丝睡意,却突然听到那密集的爆炸声音。林小荷下床站在窗前,看着远处被火光映照的夜空,还有更远处传来沉闷如雷的轰响。这是远处炮阵地发射炮弹的轰响,这声音若隐若现,震撼人心。 这一刻,她没有感觉到诊所周围的宁静,而是被远处那战斗所吸引。看着夜空时不时地闪亮,听着密集的爆炸声音,这无疑是一场地异常激烈的战斗。因为对那片战场的牵挂与担忧,她的秀眉紧紧蹙起。 紫苏也被密集的爆炸声音惊醒,这么密集的爆炸让她一阵心悸,她打开灯,走到了楼上的露台,看着远处战火映照的夜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三十六师一零六旅二一二团担架队紧紧地跟在进攻部队的后面。20日黄昏前的会议,营里又将大嘴的七班编入了担架队,编入的原因自然是考虑到晚上主攻战斗将会出现大量的伤亡。 突击的部队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他们距离炮弹爆炸的区域有二三百米的安全距离。炮击的区域距离担架队有五六百米开外。 重炮炮弹在租界逼仄的街区爆炸,爆炸的声音犹如炸雷,更加摄人心魂。一阵阵火光与硝烟腾起,让月色下的租界变得异常绚烂。这绚烂的背后是战争的残酷,意味着不管敌我,只要被卷入战争,都会被吞噬生命。 杨安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炮击,因为他第一天到闸北的战场,就经历了鬼子密集炮火的轰击,还有经历了恐怖的外滩大爆炸。即使是有过几次经历,看着前方密集的爆炸和被火光映照的夜空,他仍然心有余悸。 准备进攻的部队士气异常高昂,官兵们看到鬼子被自己的炮兵轰击,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豪,伴随着这豪情,还有对胜利的期望。杨安感觉到前方部队跃跃欲试的冲动,感觉到官兵们不畏生死的豪气。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主攻任务(二) 激烈地炮击让那片街区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和尘土,渐渐地湮没了建筑的外形,有两处建筑在炮击中燃起了大火,熊熊大火让月色下前进的道路更加明亮。 炮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炮击一结束,部队开始了进攻。埋伏在最前沿的二一二团突击营营长李增挥动手中的驳壳枪大声喊道:“冲啊--!” 说着一跃而起,就和士兵们一起向前冲去,还没有跑出两步,他就被一连连长拼命地拽了回来。他只听到一连长大声喊道:“营长,注意你的指挥位置!现在是俺们尖刀连的事情!” 看着一连长坚定的神情,李增只好作罢,密切注视着战场的情况。 “冲啊--!” “杀--!” 官兵们喊声震天,冲向了前方弥漫的硝烟。微风从南方吹来,硝烟与尘土早已顺着街道缓缓向北移动和升起。很快,硝烟湮没了冲锋的官兵。 担架队随着队伍向前移动,透过前进的队伍,看着三五百米开外国军士兵密集冲锋的散兵阵形很快消失在烟尘之中。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射击的声音穿过弥漫的硝烟传来,这一次鬼子对着二三百米开外冲锋的国军开始扫射。突然听到密集的枪声,杨安受到了惊吓,本能地缩了一下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密集的枪声,顿时心生不安。 在烟尘中冲锋的国军士兵阵形过于密集,快速的冲锋并不能有效避开弹雨,一声声惨叫传来,有的叫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国军士兵倒在了前进的路上。后面的士兵在硝烟中踩着战友的身体和鲜血继续冲锋,一个个国军士兵又倒在了前进的路上。一部分士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大喊“卧倒!卧倒!”,一部分士兵仍然执着地向前冲锋,一部分士兵迅速卧倒在地上,避免了更多的伤亡。 烟尘顺着街道北移上升,终于露出了街道真实的面目,露出了战争狰狞的面目。尖刀连冲锋的两个排没有一名士兵是站着的。看到这一幕,营长李增少校“嘶”地吸了一口冷气,意识到自己错估了密集炮火打击的毁伤效果。他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么密集的炮火下,日军据点的有生力量仍然这么强大,机枪火力竟然密集如斯。一连长也有同样的感受,他们原以为一个散兵队形冲锋或许就可以打掉前面被炮火摧毁的据点,至少可以接近据点。完全没有想到两个排的士兵就这么交待在这里。 一连长准备安排第二次冲锋,被李增拦了下来。他拿起望远镜,借着月光和建筑上燃起的大火,仔细地观察日军的火力点。这时,他才发现,街道两侧的沙袋垒起的环形工事竟然还是完好,街道中间横向垒起的沙袋墙则有两处被炮弹击中,形成了两个缺口,透过缺口还能看见远处还有一道横向街垒,在这些工事的前面还有木头拒马和铁丝网。而在那一段街道两侧的建筑上,还有不少火力点。 看到这些,李增才感觉到远程炮火对城市密集建筑的毁伤还是有限,或许是刚才国军密集的炮火持续的时间不长,火力打击的深度仍然不够。或许是这里的建筑非常坚固,即使是野战大炮也不能摧毁。他知道,在国军炮兵、工程、辎重、骑兵、通讯、特务等特种部队中,炮兵自然是最重要的特种部队。炮兵兄弟为了避免日军超远程火炮的打击,限定了射击时间。以短时间高射速来躲避日军炮兵侦察,躲避日军远程炮火反击。 “他奶奶的,不行,伤亡太大,必须得换一种打法。”看到这么短暂的时间倒下这么多兄弟,李增痛心不已,他决定改变进攻方式。 街道两侧架起了几挺重机枪,开始对日军据点进行集火射击。 一门德制三七战防炮被推了上来。一个少尉排长在地图上测量了距离,伸出右手用跳眼法目测距离。战防炮排排长下达了射击口令,一声沉闷的炮声响起,炮弹一下子命中了一个日军重机枪火力点。 看到如此精准的射击,等待进攻的官兵连连叫好。 前方据点里的鬼子发现国军用战防炮打击重机枪火力点,街道上另一个环形工事里的鬼子立即抬着重机枪进行转移。 又是一声沉闷的炮声响起,另一个环形工事也被掀开一个小豁口,只是大家都不知道有没有捣毁那挺重机枪。国军重机枪火力已经对日军据点火力形成了优势,隐隐显出压制之势。 李增少校下达了冲锋的命令,又一个排的士兵猫着腰身呈散兵队形沿街快速前进。街垒里的火力点再次“复活”,鬼子的重机枪再次响起,国军士兵前进了一百米左右,又有十几名士兵中弹倒下。看到鬼子据点几个机枪火力点喷出的火舌,一声“卧倒”的口令响起,冲锋的士兵迅速卧倒。 战防炮继续瞄准日军机枪火力点进行射击,几发炮弹打出去,街垒里的轻、重机枪火力点全部被摧毁。街道上冲锋的士兵顿时感到压力大减,有几个勇敢的士兵开始采取跃进的方式前进。 在那段街区两侧的建筑里,仍然有鬼子轻机枪火力点进行射击,他们还不停地变换着射击位置。即使是战防炮也难以一下子锁定鬼子火力点的位置,接连打了三发炮弹,都是徒劳无功。 冲锋在最前面的国军士兵距离鬼子据点不到一百五十米,他们伏在地上,开枪向鬼子据点射击,准备伺机向前跃进。几个黑影掉落在国军士兵卧倒的位置,接连腾起硝烟与火光。这几名士兵湮没在硝烟和火光中。接着又是几个黑影掉落下来,腾起的硝烟与火光再次湮没那几名士兵卧倒的位置。 李增少校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些,知道是鬼子的掷弹筒发射的榴弹,看到自己的士兵再也没有向前跃进冲锋,心中也是暗叫可惜。 国军重机枪火力点开始交替向前移动,已经形成了绝对优势,只要日军火舌喷出,立刻就被压制。 躲在街垒里的日军,依靠掷弹筒发射榴弹,牢牢地控制了距离据点150米左右的街道。 一门迫击炮架在了国军进攻队伍后方街道一侧,经过一阵试射,接连发射了二三十发炮弹。街垒里的鬼子没有了动静。街道上卧倒的士兵看到了胜利的希望,纷纷向前跃进。这一批十几个士兵就是第一批冲锋中卧倒在地上的幸存者,无疑是战场最成熟的老兵。 李增再次下达了冲锋的命令,又一个排的士兵向前快速冲锋。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主攻任务(三) 在国军火力压制下,冲锋的队伍快速前进,十几个士兵已经接近了鬼子的据点,一边前进一边向据点里残存的鬼子射击。士兵们开始搬开拒马,准备清除前进的障碍。 这时,据点两侧的楼房里窜出串串火舌,拒马才搬开一半,就有士兵无声地倒下。国军士兵们纷纷举起步枪向两侧建筑窗口开枪射击。但鬼子占据了绝对有利的位置,手持德制mp-18伯格曼冲锋枪向街道上的国军士兵扫射。鬼子的扫射出现得太过突然,花机关火力过于猛烈,国军士兵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有六七个士兵倒在了血泊里。 有三个国军士兵向街道两侧房子大门冲去,大门竟然被鬼子提前封住了。当他们醒悟过来,赶紧转身向对面楼房窗户里的鬼子开枪射击,鬼子的花机关已经扫射过来,三人都倒在了楼房脚下。站在街中反击的士兵还是击中了几个鬼子,还有两枚手榴弹投进了窗户,清除了这两个房间的鬼子。 街道上的国军士兵藏无可藏,避无可避,这第一批冲到鬼子街垒跟前的十几个士兵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第二批冲锋的国军士兵没有受到机枪的阻击,快速接近鬼子的街垒。在距离街垒七八十米的距离,这一排士兵按照排长的口令卧倒,街道的两侧有六名士兵已经架起了三挺捷克式轻机枪,准备随时向鬼子射击进行火力压制。 一声令下,五名国军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步枪,准备好手榴弹呈散兵队形向前冲锋。他们的冲锋由慢到快,六十米、五十米、四十米……。 “哒、哒、哒……。” 鬼子竟然把他们放到了三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才开始射击。 子弹击打在街面上,击起串串火花。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国军士兵快速冲锋,鬼子的步枪、花机关也不是很容易击中。五个士兵冒着弹雨前进,一个士兵身形异常地栽下,另外四个士兵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然继续向前猛冲。这时,先前倒在街垒前的身影有两个迅速站立起来,向街边二楼窗户里投出了手榴弹。 鬼子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快速冲锋而来的士兵,直到一枚手榴弹落到了屋内,才发现了异常,一团硝烟和火光从这个二楼的窗户窜出。还有一枚手榴弹击打在墙上,落到了街面,地上腾起耀眼的火光。那个士兵发现自己的投弹掉落下来,大喊:“卧倒!”两名士兵躲过了这一次误伤。 冲锋而来的士兵又倒下了两个,最后两名士兵向窗户投出了手榴弹,只有一枚手榴弹投进了二楼的火力点,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一串火光窜出窗户。一枚手榴弹掉落下来,这两名国军士兵没有躲避,继续向二楼窗户投弹,最后两个窗户窜出了火舌,这两名士兵倒在了血泊里。 在国军机枪压制下,这一处街垒被清除,李增少校带着部队乘胜继续向前进攻。 担架队和旅部卫生队的医护人员跟进到这一段街区。宽敞的街区里弥漫浓烈的血腥气味。月光下,牺牲士兵的遗体布满了街道,街面满是血迹,还有一串串血色的脚印。 杨安看着满地伤亡的士兵,难以言喻的伤悲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这一场战斗又将有多少母亲失去儿子,又将有多少孩子失去了父亲。想到这里,双眼充满了水汽。他用肩上的毛巾擦拭了眼中的湿润,左手提着担架,跟着彭班长搜寻幸存者。 旅部卫生队的医护人员叫喊着来一副担架,彭班长和杨安快步走了过去。二人将担架放在地上,配合医生将伤兵放在担架上向后方转运。因为先前已经有了被鬼子袭击的经历,杨安尽量靠近建筑,行走在月亮的阴影之下。从月光下面走到阴影里,彭班长有些不适应,小声说道:“杨安,往月亮下面走,亮堂一些,也好走一些。” 杨安说:“路边有房子挡住月光,如果鬼子偷袭,也算是对我们的掩护。”听到杨安的说法,彭班长想到八班、九班已有六人牺牲,其中就有五人是被鬼子袭杀,觉得他说的似乎有道理,只好任由着杨安在前面领路。 这场战斗,国军伤亡不下一百人,还不算随大部队继续前进作战的轻伤员,牺牲的士兵有三十二人,抬下去的伤兵就有五十一人。杨安和彭班长抬下来三个伤兵,不知道抬下去的伤兵还会有多少人将失去年轻的生命。在这段街区,找到鬼子尸体五十来具,可以知道鬼子在这里部署了不少于一个小队的兵力,并加强配置了轻重机枪。 彭班长说尖刀连队有一百五六十人,这一仗算是被打残了。得知敌我双方伤亡情况,杨安心中震惊不已。在这场攻坚战斗中,敌我伤亡比例是一比二,这还是在国军重炮和山炮提前实施了火力打击的前提下取得的战果,此外进攻部队还配置了战防炮、迫击炮。这场战斗国军重武器占有绝对优势,即使如此国军仍然出现了如此巨大的伤亡。战场的惨状加深了杨安对一线战斗的恐惧,一想到进攻战斗开始时,日军密集的机枪火力,他直感觉脊背发寒。 杨安看到了街边几乎还是完整的圆木拒马。他有些想不明白,在那么密集的炮火中,拒马并没有被摧毁,只是圆木上密集的弹痕,还有一截截铁丝网,见证了经历的炮火。还有炮火打击时那一片硝烟火海之中,竟然还有这么多建筑没有被完全摧毁。 其实,杨安并不知道,国军炮兵为了躲避日军远程火炮的反击和飞机的轰炸,炮击时间过短,重炮发射的数量毕竟有限,山炮口径稍小,对城市建筑毁伤自然有限。同时,因为炮弹射弹散布等因素,炮弹并不能集中打在一处,只有规模性的炮兵阵地持续较长时间的炮击才能够取得良好的毁伤效果。炮击开始时,日军向建筑里转移,凭借坚固的建筑掩蔽,保存了有生力量和武器的完好,自然减少了人员的伤亡。等待炮火打击过后,又迅速占领街垒,对国军射击,却又给国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杨安跟着彭班长经过一个街垒,只听到他骂道:“他奶奶的,狗日的鬼子真是精明!你看工事里他们用沙袋临时弄得这个射击掩体,鬼子是坐在椅子上射击,后面还有两个椅子,这两个椅子上下的沙包对他进行了掩护,如果不是迫击炮落到身旁,他还可以继续射击,完全可以无视俺们的炮击。” 看到这个细节,杨安不得不惊叹鬼子的聪明。听着远处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音,他不知道鬼子在后面还会有多少新花样来对付国军的进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杨安身陷绝地 月色下,旅部卫生队、担架队向着部队战斗的街区前进。听着大家的对话,杨安才知道所在的位置是公平路。 李志鹏二一二团左翼进攻部队除了沿公平路向南进攻外,还有一个突击营吴垂昆营同时顺着舟山路向南进攻。与此同时,中央队胡家骥二一六团沿兆丰路进攻,二一六团突击队在途经唐山路、华德路口时遇到了日军强大的火力拦阻。唐山路、华德路是日军在日租界设置的两条强大的军事拦阻线,旨在拦阻向汇山码头进攻的国军。 拂晓前,引导中央队进攻的坦克车先行攻抵汇山码头,在日军坦克和速射炮的联合攻击下车毁人亡。逼近汇山码头的胡家骥二一六团,看到了汇山码头高大的围墙,还有大门口坚固的铁栅门,拦阻了部队的前进。士兵们开始用手榴弹炸铁栅门,铁门毫无损伤。士兵们又用集束手榴弹爆破,铁门仍然丝毫无损。看到部队被坚固的铁栅门拦阻,二一六团胡家骥团长全然不顾自己累累伤痕,率先纵身爬上了铁门,胡家骥团所属官兵相继跟进。这时,进攻部队遭到侧翼日军猛烈的炮击,二一六团遭遇惨烈伤亡,被迫撤回百老汇路北侧一线建立临时阵地与敌人形成对峙。 这次深夜的进攻无疑是淞沪战事开战以来最惨烈的战斗。在左翼进攻部队二一二团中,吴垂昆突击营同样遭遇日军强大火力拦阻。吴垂昆营推进到舟山路、华德路十字路口时,遭遇到日军水泥暗堡和街垒工事的阻击,日军还藏身街道两边四五层高的楼顶进行俯射,地面、楼顶火力形成了立体的火力网,密集配置的轻、重机枪火力对街道实施立体火力封锁,进攻部队伤亡无算。国军官兵强掩泪水,无奈之中只有用战友的尸体充当前进掩体对敌人射击。在最前沿指挥的吴垂昆少校几次负伤,最后重伤不能坚持指挥,被下属抬了下去。一零六旅旅长陈瑞河得知吴营长重伤,便打算靠前指挥,从旅部指挥所冒着枪林弹雨冲到前沿指挥部队进攻。纵横交错的街道给日军防守留下了极大的空间,一零六旅二一二团两千多人散入公平路、舟山路这两路街区,竟然没有显露出一丝兵力上的优势。陈瑞河指挥部队逐街逐屋向前推进,一发流弹击中了他的身体,他的身形扑倒在地上。警卫人员把重伤的陈瑞河旅长抬了下去,并向师部上报了旅长重伤的情况。三十六师师长宋希濂得知陈瑞河受伤后,立即命令二一二团团长李志鹏代理旅长职务继续指挥一零六旅作战,命令一零六旅参谋主任熊新民接替李志鹏任二一二团团长。 熊新民上校在火线接任二一二团团长后,趁着月色从旅部指挥所赶到公平路前线,奉命继续沿公平路及其两翼的东有恒路等地向南进攻,亲自指挥二一二团进攻了和突破了唐山路、华德路日军两道强大的火力拦阻线。他指挥的一个尖刀排越过与黄浦江平行的杨树浦路向汇山码头进攻,后续部队正准备跟进时,日军沿杨树浦路由东向西开来六辆坦克,引导日军步兵将跟进的队伍阻隔在杨树浦路的北侧。进抵汇山码头的尖刀部队陷入众多日军的包围,在前后夹击下全部壮烈牺牲。 在进攻战斗中,李增少校始终坚持在最前沿指挥,部队在华德路遭遇了敌人地面强大火力拦阻,在这道火力拦阻线以北,日军预设了炮火打击区域,部队一进入这段区域就遭遇日军炮击。在日军异常猛烈的炮火下,李增少校当场壮烈牺牲。 李增营的全体官兵看到他们尊敬可亲的营长壮烈牺牲,悲戚不已。哀兵必胜!悲痛让他们充满的力量,他们向鬼子射出了仇恨的子弹,很快一个个都打红了眼睛。前方日军地面立体火力拦阻了进攻的道路,官兵们立即从进攻位置转入旁边的一条里弄。他们准备通过爬窗翻越小巷房屋,从而突破鬼子的地面火力封锁。 上海的里弄有不少都是一个出口,这条里弄正好只有一个出口。这一行三百多人的队伍,因为营长壮烈牺牲,满怀悲痛,杀红了眼,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进入这个里弄将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复仇心切的国军官兵,一跃而上,准备攀爬房屋,完全没有想到屋里和屋顶仍有大量鬼子埋伏。部队陷入了鬼子的埋伏,完全处于不利的战斗位置。 在与敌人拼杀的同时,李增营已经有军官准备组织队伍撤出里弄。这时,里弄口传来隆隆的坦克轰鸣声音。官兵们看到两辆日军坦克封锁了里弄的出口,坦克火炮和车载并列机枪同时开火,里弄里面的国军官兵面临开战以来最猛烈的火力进攻,陷入被包围和上下夹击的绝境。房顶的日军采取了火攻,点燃了房屋,避无可避的国军士兵被火海湮没,全部壮烈牺牲。 左翼二一二团进攻中早已显现兵力不足的问题,旅部急调跟进中央突击队的二一五团第二营增援左翼。当二一五团第二营增援到二一二团第二营时,李增的二营早已陷入日军重围,增援部队遭到日军猛烈炮火阻击,眼睁睁地看着李增营全部壮烈牺牲。增援营救来迟一步,令人扼腕叹息。 前线部队官兵士气高昂,各突击部队沿主要街道进攻,突破了一处又一处街垒,领先向前冲锋。后续部队还未来得及完全扫除沿路各个小巷的残敌,仍然分兵进入各个小巷开始扫荡日军。这样,敌我双方交火的区域不断扩大,形成了以国军尖刀部队前突的一片混战区域。尖刀部队向前突破自然面临强大的火力阻击,战斗惨烈异常,牺牲重大,伤者无算。后续跟进的部队在街巷的战斗,也是凶险异常,没有一处轻松的地方。潜伏在街巷和房屋的鬼子,时而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国军侧面,甚至是后面,造成了国军士兵不小的伤亡。 在战斗中,轻伤员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包扎,都是带伤坚持与日军搏杀。重伤员在战友的帮助下,简单包扎,被战友向后方转运。然而,在这片混战的街区,敌我在逐街逐屋地拼杀,战斗分界线早已呈交错之势,战斗亦是胶着的状态,重伤员后运已经成为极其困难的事情。不少伤员因为包扎止血和后运不及时,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而失去了年轻的生命,无不让人扼腕叹息。 旅部卫生队和担架队的人员进入到前沿交战的街区。这片街区早已是混战区域,即使是在进攻线后方,仍然随时会面临鬼子的枪击。在这一片区域,已经没有了前方后方之分。这些医疗救护人员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陷入了混战,卷入了前沿的混战,一时间甚至连伤兵也不能后运。 这天天亮后,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三人又来到新民医院,一个接一个地做着手术。中午时分,林小诚终于做完了手术,一旁的护士擦了擦他额上细密的汗珠,二人一起走出了手术区,来到医院门口,神情专注地注视着转运伤兵卡车前来的方向。 不一会儿,林小诚便看着一辆卡车快速而来。卡车“嘎”地一声猛然停下,刘大柱急匆匆打开车门,抢步到林小诚面前,欲言又止。看到刘大柱难看的脸色,林小诚似乎感觉到了不祥的感觉,心都悬了起来,也没有顾得上去抬伤兵。 林小诚心中着急,立即小声问道:“刘长官,有没有杨安的消息。” 刘大柱显然还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一下,林小诚更加焦急和担忧起来,便一步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关切地问道:“你说呀,怎么啦?” 刘大柱这才说道:“杨安他们担架队跟着突击营二营,营长是李增,全营陷入日军包围,全部壮烈牺牲,担架队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活着出来。” 说罢,刘大柱眼眶里顿时出现了晶莹。 听到刘大柱的话语,看着他的神情,林小诚的心犹如掉进了冰窟窿。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残兵 公平路,憨子一行抬着伤兵向北后运。在担架队的后方,还有身上满是硝烟的士兵或背或扶着一些伤兵。 这些从前线下来的伤兵,是李增营负责巷口防卫的士兵。日军数辆坦克引导一百多个海军陆战队士兵袭来之时,巷口防卫的二三十人显然是不够看的。负责巷口指挥的排长亲自跑进里弄通知撤出部队,但里弄已是混战一片,早已分不清军官与士兵的位置。巷口的战士们没有任何物体掩蔽身体,怎么也抵挡不住日军的冲击。日军步坦一个联合冲击,这大半个排的国军士兵就死伤了一半,只好边打边撤。很快有两辆日军坦克堵住了巷口,对李增营形成了合围。伴随日军坦克冲击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依托坦克建立临时据点,对公平路北方的国军士兵进行射击。二一五团第二营增援部队赶来,遭遇日军坦克与步兵阻击。将李增营围堵的日军步兵与坦克不停地向里弄内开炮射击,密集的炮火阻断了李增营官兵的退路。最让人痛心的是,李增营原来在巷口负责防卫仅剩的这十多名士兵,眼睁睁地看着日军向自己亲密的战友开火,却无能为力,最后只好在第二营军官的命令下带着伤兵后撤。 彭狗子、癞子一行十数人带着空担架一路小跑奔向前线。前线密集的枪炮声传来,彭狗子大声提醒着大家步子再快点。跑在最前面的彭狗子首先看到憨子一行三四十人抬着伤兵从前线撤下来。 在最前面的憨子一看到自己的班长,犹如一个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依靠的人,终于找到了情感宣泄的地方,顿时大声嚎哭起来:“班长!班长!完了,完了,俺们营全部打完了!” 彭狗子被憨子的话语惊住了,驻足看着面前的憨子。彭狗子、癞子等人又惊又疑,前面一趟自己的营队都还在,现在却听到这惊天的噩耗,显然不相信憨子的哭诉。彭狗子气恼地伸手打了憨子一个大嘴巴子,厉声问道:“憨子,你给老子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憨子把担架放到地上,哽咽着告诉班长全营陷入日军合围而壮烈殉国的事情。听到这个消息,彭狗子、癞子如遭雷击,一下子就愣在了那儿,还是憨子的嚎哭惊醒了二人。这时,担架队后面的士兵或背着或扶着伤兵走了过来。 憨子带来的消息,震惊了所有的人。杨安没有想到李增少校的牺牲是那么壮烈,更没有想到李增营为了报仇竟然陷入日军包围,遭遇日军火攻,战斗和牺牲都是那么惨烈。杨安想到了与李增少校短暂的见面,当自己摇头表示不想当兵时,他看到了李增眼中失望的眼光。杨安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李增当时拍自己的肩膀是什么意思。想到这次短暂的见面,想到李增那失望的眼光,杨安内心又泛起几分惭愧,甚至有些后悔当时摇头拒绝了李增。但是,他看到这一行四五十人悲怆的表情,想到李增营三百多人的惨烈牺牲,他的内心不仅仅是惭愧,还有一份沉痛,还有一份对战争深深的恐惧……。 再次想到战争的残酷,杨安打了一个寒颤,直感觉先前一路小跑而流出的汗水都在体表凝成了一片冰寒! 癞子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仇恨,狠狠地一把夺过了面前一个机枪手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又取下空弹匣,换上了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匣,转头对彭狗子说道:“狗子老兄,你带着弟兄们后撤,老子到前面打鬼子!” 癞子的异常早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彭狗子和那个机枪手紧紧地拉住了癞子。彭狗子咬着牙说道:“癞子,全营就剩下这点人了,都是二营的火种,俺们营还要重建,不能没有种子!” 癞子看到了战友满眼的晶莹,也听到了战友话语中的仇恨与坚毅,他看了看这一行四五十人,想到李增营以后还要面临着重新恢复建制,只有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这一行队伍里已经没有了军官,九班长彭狗子和八班长癞子二人就是职务、军衔最高的,而彭狗子资历更深,大家自然都听从他的号令。彭狗子没有再抬伤兵,他招呼着大家把伤员放到担架上,端着步枪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癞子则在他的左侧落后半个身位端着那挺机枪。 队伍前进了不到一百米,杨安听到右前方不知道哪条街巷传来的枪声越来越近,心生警觉,顿时小声喊道:“彭班长,彭班长,前面好像打起来了!” “嗯--,停下!前面是好像在打仗,俺到前面去看上一看。”彭狗子听到了杨安的提醒,并没有回头说道。 队伍停了下来,只听到一阵拉推枪栓的声音,紧张的氛围漫延开来,就连躺在担架上还能够拿枪的伤员都拿起了手中的枪支,检查子弹和上膛,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杨安的内心不由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向街道右侧走了几步,但公平路这条主街的东侧却没有月色的阴影。意识到没有了月色的阴影,他心中危机意识更加强烈,似乎月色的阴影可以抵挡炮火和子弹一般。他看到右侧的一个小巷,陷在月色的阴影笼罩之下,看不到尽头。想到先前听说李增营陷入小巷被围杀的事情,看到这黑色的小巷,内心忐忑不安,顿时打消了进巷躲避的想法。 彭狗子小跑向前,同时打开步枪保险,癞子也不甘落后,端着机枪紧跟在后面。他们还未跑到前面的巷口,就听到手榴弹爆炸的声音,接着从巷口跑出六个国军士兵。国军士兵分成两路迅速埋伏在巷口两侧,向巷子里面的追兵射击。 杨安看到前面的战斗这么快就漫延到公平路这条主街,不禁大惊。他不知道那条小巷会有多少日军士兵,竟然将那几个国军士兵给逼出了街巷。这时,他听到后方或远或近的枪炮声音,这让他感觉甚是不好。他不知道当前敌我双方在这一片街区投入了多少兵力,国军是否如先前听说的那般占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他想,即使国军兵力占有绝对的优势,因为这是城市作战,复杂的街巷会让局部的兵力变得或是强大或是弱小。 这时,他非常担心会卷入这城市的巷战,这是他最不希望的遇到的事情,因为他感觉自己始终没有作好战斗的准备,始终没有作好牺牲的准备。 杨安两手用力将挎在左肩上的担架背带轻轻地移了一下,缓解了一下刚才肩部的胀痛。这背带是他昨日用日军步枪背带改制而成的,这样可以让自己双臂放松一些,极大地弥补自己臂力不足的问题。担架队里的士兵都不自觉地向杨安学起了这一招。他的双手又移到了胸前,紧紧地抓住了那支花机关。只有紧紧地抓住了手中的花机关,杨安才感觉心神略微安定一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巷战(一) “哒、哒、哒……。” 鬼子的机枪持续地射击,枪声从那巷子里传来。巷口的国军士兵再次向巷子里面扔出了手榴弹,随即传来两声爆炸的声音。一个黑影从巷子里飞了出来,正好落在了公平路马路中间,巨大的火光和硝烟腾起,那段街面弥漫了硝烟。 巷口的国军士兵有三人发现了鬼子发射的掷弹筒榴弹,大喊:“卧倒!”,国军士兵很快卧倒在地。很快,有两个士兵起身,准备变换战斗位置。这时,又有两枚掷弹筒榴弹飞了过来,因为先前的爆炸麻木了大家的视听,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一情况。随着两声爆炸声音响起,那起身的两个士兵身躯就被榴弹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在地。 看到前面街道中间腾起的火光,杨安身体一颤,暗惊鬼子竟然这么快就要攻克巷口国军士兵的守卫,正在犹豫要不要先进右边的小巷避上一避。但一想到李增营的牺牲,立马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彭狗子和癞子二人距离前面的巷口还有二十多米的距离,看到街道中间榴弹爆炸的火光,二人大惊,迅速蹲了下一来,那榴弹爆炸的碎片甚至都飞到了他们的脚下。看到前面巷口的形势,彭狗子知道巷子里情况不明,或许事不可为,拉着癞子起身喊道:“快撤!快撤!” 二人没有跑几步,彭狗子大声喊道:“杨安,快进巷子!快进巷子!” 杨安看到彭班长二人突然转身回跑,暗感不妙,接着又听到突然传来的命令,一下子愣在了当场。因为刚才早已想到了李增营的事情,他担心这条小巷会不会是一条死胡同,进去会不会被这一伙不知道数量的鬼子堵在巷子里。他这一失神,却被担架那头士兵推着前进了两步,他的内心仍然拒绝进入小巷,本能地想后退,竟然与那后面的士兵形成了相持之势。那士兵大声呵斥道:“臭小子!在干什么!” 后面的队伍一下子挤了过来,杨安被呵斥惊醒,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大家的拥挤,顾不及歉疚,不得不赶快向小巷里面一路小跑。 跑进小巷,杨安警觉地向前面巷子和楼上查看,内心里总感觉这是那鬼子的埋伏之地,感觉口腔发干,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他不自觉地用左手紧紧抓住了担架把手,右手已经抓住了花机关,食指紧贴扳机框。奔进了小巷一会儿,他看到了一个丁字路口,他停了下来。 彭狗子和癞子二人尾随队伍一进小巷,彭狗子就大声喊道:“癞子,你带几个人在这巷子口断后,俺先到前面看看。前面的情况也让人心里不踏实。” 说罢,彭狗子拦下几个士兵,随后快步向队伍前面赶去。 这条巷子至少也有好几米的宽度,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小巷,应该是一条背街,街面用石板铺就,十分平坦。公平路沿街的建筑都是四五层的高度,还有六七层高的建筑,而这条背街有商铺也有住宅,这条街上的建筑一般只有二层或是三层,建筑的高度并不算太齐整。 小巷南侧被月色的阴影笼罩,杨安这个“领头羊”带着队伍行走在阴影里。大家跟着一路快走,并没有因为阴影的缘故而受什么影响。紧张的氛围,让队伍中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杨安领路的对错,只是盲从地跟随。 彭狗子在月光下一路奔跑,很快追上了杨安。这时,他和杨安正好看到丁字路口月色阴影下简单地摆着好几个麻袋米包,还有不少白花花的大米散落在地上。显然,这是先前国军扫荡时,鬼子临时从街边米铺搬出来垒起的工事。 看着这工事,杨安正疑问这段街道怎么没有国军和鬼子的尸体,便听到赶来的彭班长说道:“咦,这儿是个米铺。” 杨安向右侧看去,只见这丁字路口的转角就是一个米铺。即使是月色的阴影下,那个大大的米字招牌,依然清晰可辨。 这米铺是一个三间二层建筑,一楼前有一个宽大的外廊,外廊足有十米之长、一两米的宽度,正面有三个立柱,跨上一步石阶即可踩在长廊的地面上。 米铺大门是敞开的,左面两间是米铺,房屋左侧山墙还开有一个侧门。通过米铺中间的后门还可以看见铺子的后面还有一个小院。 想到队伍抬着担架在街巷里运动实在不够灵便,只能成为鬼子射击的靶子,看到这米铺的情况,彭狗子心里便有了决定。他果断地喊道:“快进米铺!快进米铺!先到后面的院子。” 队伍很快进了小院,一时间小院里摆满了担架,拥挤不堪。彭狗子招呼能够活动的士兵从米铺向外面搬运装着大米的麻袋。依旧是沿用先前鬼子的位置,也就是长廊右侧墙跟前摆放米袋,垒起了一米来高的工事,只摆放到月光明亮处。 彭狗子还有些不放心,又在长廊左侧、还有米铺侧门那边的街面上同样用米袋垒起两个简易的工事。 一小阵忙乱过后,工事已经垒起。彭狗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喊道:“再搬十几袋米过来。” 在彭狗子的指挥下,长廊前面的两道工事中间的街面,被横立着的米袋划分成一个个小方格。 看到这一切,杨安和部分士兵恍然大悟。原来,彭班长先前看过鬼子的街垒,在鬼子机枪射手的位置,鬼子用沙袋摆出了方格,用以阻挡迫击炮炮弹和手榴弹爆炸的弹片。在经过那工事时,彭班长还专门停下看了一看,还狠狠地骂这小鬼子太过精明。当时,杨安心有疑问,却没有询问,因为他对工事的构筑,根本没有经验。没有想到,彭班长这么快就把鬼子的招式学了过来,只是不知道后面的战斗能否起到保命的效果。 彭班长安排好工事的守兵,又喊了两个大个子的士兵扛起了两袋黄豆,又另外招呼两个士兵跟上。扛黄豆的士兵被彭班长安排走在月色阴影下,离开工事十多米,他用刺刀在麻袋后划开了口子,黄豆哗哗掉落在地上。这时,彭班长带着另外两个士兵快速向前跑去。这时,巷口传来了捷克式轻机枪的声音,彭班长失声喊道:“不好,鬼子打过来了!快点!快点!” 第一百四十九章 巷战(二) 彭狗子带着那两个士兵来到公平路,加入了战斗的队伍。 鬼子被他们的持续火力压制在那巷口,已经开始用尸体构筑工事。很快,几具尸体从巷子里被扔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彭班长暗暗着急,他向右摆头,看见扛麻袋的兄弟还有三四十米的样子,于是大声喊道:“留下一挺机枪,全部后撤。” 话音刚落,鬼子已经从巷子里扔出七八具尸体,在那墙脚已经快垒起工事。一个黑影从那堆尸体后飞了出来,癞子看到那堆尸体后窜出的火光,向那堆尸体打了一个点射,知道鬼子在发射掷弹筒榴弹,于是大喊“卧倒”,同时迅速趴下。手雷在后方六七米的位置爆炸,细碎的弹片和石屑击打着彭狗子和癞子的身体,让二人一阵心惊。 “快撤!快撤!”彭狗子大声顺道。 二人刚进小巷,一枚掷弹筒榴弹在他们先前卧倒前方两米左右的位置爆炸,爆炸的硝烟和弹片冲进了街巷。 彭狗子让癞子从月光明亮处返回数十米掩护,他又拦下那扛黄豆的士兵,用刺刀划破麻袋,让二人一边返回,一边把黄豆全部撒了出来,这一小段街面上全部密布了黄豆。 月色下,这一行四人沿着小街北侧墙跟向米铺狂奔。跑在最后的彭狗子,还是因为踩着脚下的黄豆滑倒。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布下的陷井首先让自己狠狠地摔倒,一下子竟然摔懵了,忘记了要爬起来。 鬼子并未及时发现彭狗子二人离开巷口,又连续发射了两枚榴弹。硝烟散尽,四十来个鬼子从那巷子里冲了出来,直奔彭狗子所在的巷子而来。 癞子回头看到彭狗子摔倒,竟然没有起身,知道他这下摔得不轻,连忙转身几步把他拉了起来,继续向前奔去。二人刚刚靠近工事,巷口响起了鬼子的轻机枪声音。子弹击打在小街北侧墙面上“扑扑”作响,砖屑直飞,正准备向右跑进工事的狗子二人暗叫不好,赶忙加速向右跑进月色阴影之下,一个翻身躲进了工事。身体靠在工事上,彭狗子顾不得喘气,大声喊道:“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巷口北侧墙脚自然是一个天然的掩蔽之处,鬼子布置了一挺轻机枪,机枪火力扫射追随彭狗子二人向工事扫射。在他们开枪扫射的同时,已有七个鬼子从巷口南侧月色阴影之下快速跑进小街,开始了试探性进攻。鬼子的火力点在巷口北侧,可以持续开枪射击,而进攻的士兵则可沿小街阴暗一侧向前推进。 这一切似乎早在被彭狗子算计之中,那六七个鬼子躬身快速跑进小巷,前进了十米左右,一下子东倒西歪,全部摔倒,有的身体扑向前方,有的身体倒向后方,还有的身体撞在一起。 意外地摔倒并没有影响鬼子的战斗意志,他们纷纷小心起身准备前进。彭狗子从工事豁口看到了这一切,喊道:“机枪开火把那一堆鬼子给俺打掉!癞子,你把鬼子的机枪给俺打掉!” 工事左侧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响起,对准那堆鬼子的枪口窜出一串火舌,那几个鬼子应声倒地。癞子更换了弹匣,小心地把机枪伸出了豁口,对着那巷口墙脚下的鬼子火力点一个长点射,鬼子的机枪应声哑火。这米铺距离公平路有一百二三十米的距离,看到鬼子的火力点一下子就被打得哑火,彭狗子高兴的叫道:“好!好!好!癞子,打得不赖!” “老子虽然雅号叫癞子,打枪从来不赖!哈、哈、哈!”癞子咧开嘴,哈哈大笑,完全不像大战来临的样子。 看到两个班长轻松的样子,工事里和米铺屋里的士兵,一个个吐出了压抑在心中的浊气,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接着,屋子里传出了士兵大喊的声音:“彭班长,俺们想出来过过枪瘾!” “滚蛋,给老子好好呆着,一会儿有得仗打。” 大家想到先前彭狗子安排时说过,鬼子的掷弹筒小炮太过厉害,这边工事只安排两挺机枪,两支步枪,就是为了避免人数过多,被鬼子的小炮给炸着了,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因此,屋里的人听到彭班长的喊声,只好按捺住内心的冲动,躲在了屋内。 很快,鬼子的火力点复活了,又窜出了火舌,密集的子弹打在工事上,工事里的人都缩回了脑袋。 彭狗子微微探了一下头,一只眼睛从豁口边缘看到巷口鬼子身影向南移动,显然鬼子正在那巷口有限的空间“排兵布阵”。 根据彭班长事先的安排,杨安的任务就是在二楼射击发射掷弹筒榴弹的鬼子,如果还有可能的话,就是支援楼下的队伍打掉鬼子的机枪火力点。同时,还要从二楼观察有没有鬼子从东侧过来。 杨安带着一名士兵来到了二楼,推开一个窗户,从那士兵手中接过步枪,准备用枪托把那玻璃击碎。忽然想到,飞溅的玻璃会不会误伤楼下的士兵。于是,他关上了左边一扇窗户,探出半个头观察巷口。这时,杨安正好听到楼下机枪射击的声音,看到鬼子火力点应声而止,暗暗佩服八班长精准的枪法。听到楼下二人的喊话,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了不少。想到自己这楼上,暂时还不会引起鬼子的注意,心境更加趋于平静。 看着巷口跑动的鬼子,杨安并没有开枪,他知道自己的任务非常重要,不能够一开始就开枪把鬼子的火力给吸引过来。他先前已经在楼下小院检查过中正式步枪里的子弹和表尺,自信地把枪从窗户里伸出。他知道在这个距离,从上向下射击,即使是现在月色阴影下的光线,也完全有信心一枪命中鬼子。 “通、通”两声沉闷的声音响起,杨安看到了鬼子掷弹筒榴弹发射的火光。他大喊:“卧倒,鬼子发射榴弹小炮。”他迅速向后退了两步,收回了步枪,即使是在楼上,他仍然担心榴弹爆炸会伤及自身。 鬼子的榴弹落在了米铺大门前东侧一点的街面上,楼下响起两声巨大的爆炸声音。因为正好都落在了米袋摆放的方格之中,爆炸涉及的范围实在有限。 听到爆炸声音,杨安赶快靠近窗前,迅速探出枪口,倚在窗户右下角,瞄准了其中一个掷弹筒射手,打出了第一枪。只见那个鬼子从半跪姿态应声倒下,正在发射的榴弹一下子击中了小街南侧的建筑,掉落在巷口不远,火光和硝烟腾起,巷口完全被硝烟阻挡了视线。 第一百五十章 巷战(三) 彭狗子先前听到杨安的提醒,刚刚听到楼上杨安开枪的声音,这几秒钟的光景就看到这异常的爆炸,猜测是杨安的开枪打掉了鬼子的掷弹筒。开心地叫道:“杨安,打得好!打他个狗日的!” 彭狗子、癞子和楼下工事里的士兵都不由地在工事后抬起头,看向了二楼那扇打开的窗户。这时,杨安已经离开了窗户,窗前已经没有了身影。 杨安担心被鬼子发现,又绕到另外一个房间,打开了右侧的一扇窗,准备待那硝烟散尽后再行寻机射击。楼下的几人,看见杨安又打开了一扇窗户,暗暗称赞楼上这小子的谨慎。 一打开窗户,杨安就看到几个鬼子竟然借着硝烟的掩护,已经穿越那段被硝烟弥漫的街面,一下子心急起来,赶快喊道:“彭班长,鬼子冲进来了!鬼子冲进来了!” 听到杨安的报信,楼下工事里的几人心中一惊,这才从对杨安的仰望中回过头来,发现鬼子已经进入到百米左右。鬼子小心地躬身前进,刚穿越那硝烟不远。两串火舌从工事里窜出,鬼子应声倒下。 看到这仗打得这么轻松,癞子大声说道:“狗子,今天的仗打得太过瘾了!没有想到会打得这么轻松,俺都干掉几个鬼子了!哈哈,这下看大嘴还吹不吹牛了!” “别得瑟!现在才刚开始,还不知道这片街巷里面有多少鬼子呢?” 听到彭狗子的提醒,癞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也知道这种轻松不一定会持续多长时间。局部的战斗随时都会发生改变。但想到今天牺牲了那么多的战友,他无畏地喊道:“管他多少鬼子,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一个,总算是给咱二营死去的兄弟们报一场仇!” 听到这里,大家眼中都充满了仇恨。 癞子话音刚落,又是三枚掷弹筒榴弹落到了米铺前面。这一次,杨安也是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提醒,自己身体便后退了几步。他没有想到鬼子竟然在巷口烟尘之后对米铺进行了盲射,这掷弹筒榴弹还又这么精准,不由地暗暗感叹鬼子的技术精湛。想到这里,杨安心底又生起了几分担忧,他不知道在鬼子这种密集的小炮轰炸下,他们究竟能够坚持多久? 楼下先后传来三声爆炸的声音,硝烟弥漫了这一段街道。杨安的视线也受到了阻挡,他听到了八班长癞子发出了一声惨叫,接着就是癞子发出的咒骂声音:“狗日的,小鬼子,敢用小炮炸老子,你们不得好死……。” 还没有等癞子骂完,他的声音就湮没在随后落地的榴弹爆炸声音中。接着,楼下完全被硝烟湮没,一阵闷咳的声音透过硝烟传到楼上。米铺二楼的窗口完全被烟尘遮挡,杨安二人感到视线完全被阻断,他们绕到其它的房间也是一样的情况。杨安看到这种情况,只好抓紧时间向枪内装填子弹,这样可以保持下步战斗的火力持续。 进入巷口被击倒的鬼子有四个身影“复活”,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他们并未被国军机枪击中,而是在穿过硝烟后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正好在国军扫射那一刻卧倒在地。伏在地上的鬼子终于发现了小街上的秘密,他们在对方工事遭受榴弹轰炸时,迅速起身,转向街道的北侧墙脚,他们已经发现墙脚这边地面上的黄豆明显偏少,几乎影响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这一行四个鬼子沿墙跟快速前移。 这时,又有两枚榴弹落在了米铺前面,米铺这一段街道弥漫着呛人的气味,掩蔽在工事里的国军士兵都伏下身体,躲避着榴弹的弹片。 巷口的硝烟几乎散尽,又有近十个鬼子冲进了巷口,快速向前推进。 彭狗子、癞子等人被这两批次五枚榴弹炸懵了,小街两侧都是建筑,巨大的爆炸声音在逼仄的街区爆炸,声音更加震撼,一波接着一波的烟尘刺激着他们的眼睛和鼻子,他们耳朵发出了尖锐的鸣叫,所有的感觉都已经麻林。癞子再也顾不上咒骂那小鬼子,一阵强过一阵地猛咳。 这第二波榴弹爆炸的烟尘,阻挡了视线,杨安心生不安的感觉,他有些无奈,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看到升腾的烟尘,想到烟尘或许已经开始升起离开地面,街面上或许已经可以查看情况。想到这里,他焦急地大声喊道:“彭班长!彭班长!楼上什么也看不见,你们赶快看看前面的情况。” 工事里的士兵都听到了杨安的叫喊声,顿时惊醒,纷纷迅速起身向前查看。 那四个鬼子开始加速靠近工事,最前面的鬼子距离工事不到五步。彭狗子从工事最北端率先站起,当他的眼睛睁开之时,首先发现了抵近的鬼子,内心大惊,急促地喊道:“啊!鬼子!注意!” 彭狗子话音未落,冲在最前面的鬼子感觉靠近射击反而有些不便,于是借着向前的冲力,已经一个突刺刺向了他的身体。彭狗子眼睛紧盯鬼子一个右转身,侧身躲过了刺刀的当胸突刺,鬼子的刺刀从他的胸前划过,彭狗子“啊”地一声惨叫。鬼子的突刺刺破了他的上衣,擦着身体而过,已经伤及了他的身体。彭狗子左手抓住了鬼子步枪的上护木,右手抓住了枪口,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悬在了枪上,接着身体倒靠在工事上。彭狗子的倒下,让鬼子猝不及防,高度地紧张加上突发的事情,竟然让鬼子出现了极其短暂地失神。 彭狗子起身即刻遇到鬼子的突刺,神经高度紧张,右手抓住了熟悉的枪口,正好借着左手抓住步枪的力量,右手近乎本能地取下了鬼子的刺刀,迅速地由下向上刺向鬼子的腹部。刺刀从鬼子腹部刺入,直至穿透他的心脏。那鬼子刚被疼痛惊醒,发出一声渗人的惨叫,随即丧失了生命。 在第一个鬼子刺向彭狗子的同时,第二个鬼子竟似事先约定的一样,向彭狗子一旁的癞子突刺而去。癞子的后背被弹片击伤,接着因为咒骂鬼子又被硝烟给呛得不轻,一直处于咳嗽的状态,心神为此大受影响。当他起身时,神经还处于一种高度的麻木状态,直到听到彭狗子急促的叫喊声才起警觉,看到冲来的鬼子,双手迅速端起的机枪向上猛磕,想击开鬼子的步枪,但他的动作反应已经不及,他想着避开已经为时过晚,右闪的身体让他避开了鬼子刺向胸口的刺刀,但他的左肩几乎被鬼子刺刀刺穿。鬼子抠动了扳机,“叭”的一声枪响,一发子弹穿透了他的肩头,癞子“啊、啊”连连惨叫,双手本能地撒开,轻机枪掉落下来,身体向后倒去,但身体又被鬼子的刺刀挑着,他上扬的双手很快抓住了鬼子的刺刀与枪管,眼中露出无助之色。 第一百五十一章 巷战(四) 这时,接连响起几声枪响起。米铺里的国军士兵在门外遇到榴弹轰击时就保持了高度的戒备,他们听到彭班长的叫声,担心外面人数太少,力量不及,顿时冲了出来,端起步枪就打,刺中癞子的鬼子身中三枪倒下,落后十来步的两个鬼子也被这突然而至的国军士兵给击倒在地。 这时,米铺前的硝烟慢慢散去,杨安二人透过烟尘依稀可见街面的情况。只见那被国军士兵击倒在地的鬼子有一个人侧身从胸前取出了一枚手雷,向地上磕去,准备触发引信再扔向工事。杨安大惊,迅即大喊:“彭班长,卧倒!” 杨安迅速瞄准那个鬼子,仓促之中竟也一枪命中。 “轰”地一声巨响,工事前腾起火光与硝烟,刚才被击倒的另外一个鬼子刚刚勉力起身,手中也拿着手雷,还没有来得及触发引信便被掀翻在地。杨安没有想到,这四个鬼子中后面两个中枪后都没有丧失战斗力,不知是因为月夜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楼下的人没有确认他们的死亡,竟然留下这么巨大的安全隐患。 “鬼子冲上来啦!鬼子冲上来啦!”杨安身边的那个士兵在爆炸前看到巷口冲锋的鬼子喊道。 彭狗子迅速起身大喊:“开火!”,一把拿过癞子身边的机枪,透过工事前的硝烟向前盲射。米铺里冲出来的国军士兵加入了战斗序列,枪口喷出了仇恨的火焰。 距离工事六七十米的那群鬼子应声纷纷倒地。 很快,米铺前的枪声停下。 彭狗子喊道:“癞子!你的伤势要不要紧?” “还好,没有伤着骨头,还是被那条狗给咬着了。” 彭狗子看着癞子左胸前一片鲜血,模样也是十分地吓人,于是大声喊道:“你先进去包扎好了再来!” 癞子看了看胸前缓缓流出的鲜血,咬着牙说道:“好吧,待俺包扎了伤口,再来收拾这帮畜生!” 看着癞子猫着腰身进了米铺,彭狗子眼睛迅速看向前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连忙喊道:“子弹,子弹。”左边那个机枪手过来,递过一个弹匣,同时接过彭狗子手中的空弹匣,迅速转身跑向米铺。 眼睛紧紧地盯着街面,彭狗背上直冒冷汗。一想到刚才这几分钟的时间,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凶险,如果不是杨安发现工事前被击伤的鬼子正要扔出手雷,今天工事里的几个人只怕要交待在这里。如果不是杨安及时提醒那群鬼子冲过来,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情况。想到杨安,彭狗子真的认为这小子就是自己这一拨人的福星!想到这里,他心里充满了感激,不由地回头向楼上窗户看了一眼。 杨安看着这街面的情况,想着刚才的战斗,暗暗后怕。他没有想到自己刚才的失误,竟然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如果按照以前的训练,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他一定会一枪接一枪地射击,直到把枪里的子弹快速打完。就因为当时想观察一下射击效果,短暂地停下了射击。没有想到那被击中的鬼子榴弹竟然落到巷口不远,爆炸的硝烟竟然成了鬼子进攻的掩护。此外,鬼子还按照先前目测的距离,隔着巷口的烟尘发射榴弹,实施盲射,竟然一枚接着一枚。他后悔没有将那个剩下的鬼子给击杀。 其实,杨安并不知道,日军一个班就有一具到二具掷弹筒,每具掷弹筒都有发射手、副射手,另外每一个士兵都进行过相应的训练。即使他击杀了另外一个发射手,鬼子依然会有人发射掷弹筒榴弹。同时,借着榴弹和手雷爆炸的硝烟进攻,这不仅仅是日军战斗班组进攻的战术,国军也常常使用这种战术。日军战斗班的火力配备按步枪和轻机枪简单比较来说要略弱于德式师,因为德式师的捷克式轻机枪性能要强于日军的轻机枪,两军步枪战斗性能都不错,但日军班组火力配备有掷弹筒,发射距离可以达到一百七十米,这对国军近距离实现了压制性的火力优势。掷弹筒操作简便,弹药携带便利,可以伴随支援班组战斗,这一比较起来,国军德式师与日军班组对抗作战就完全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机枪手跑进米铺,看到仅剩的那一箱子弹,说道:“就剩下这么点子弹啦?”那个弹药手点了点头说道:“还有一千来发子弹,大家都要省着点用。” 机枪手从米铺出来,猫着腰身来到彭狗子身边,轻声说道:“彭班长,还有一千来发子弹,如果没有兄弟部队支援,这仗往后面也不好打了。” 听到这些,彭狗子小声骂道:“他奶奶的,打完了算逑!”接着,又大声喊道:“外面只留下五个人,其他人都撤回去。在屋里都做好战斗装备,听到命令随时出来战斗。” 彭狗子并不想因为子弹的事情影响士气,只有减少在外面作战的人数,来减少子弹的消耗。当然,这也是因为工事正面过于狭窄,避免人员过于密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接连两三个波次的冲锋过后,日军竟然出现了短暂的停战时间,或许他们正在商议进攻的策略,或许正在蓄势准备下一波进攻。 彭狗子借着鬼子停止进攻的机会,把工事附近的四支三八大盖步枪和子弹都给收拾了过来。工事里的两支步枪都换上了鬼子的步枪和子弹,这样可以把所有的子弹都用来保障轻机枪的射击。 癞子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猫着腰身跑进工事。他和彭狗子一阵耳语后,转身进到米铺。癞子带着队伍由丁字路口向南转移,米铺这里只留下了八个人,三人负责正面工事对敌,一人向东面警戒,两人在米铺机动,两人在楼上分别向东西两侧警戒。枪支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三支中正式步枪、四支三八大盖步枪、一支花机关冲锋枪。 看到癞子进屋安排转移的事情,杨安自然地想到了自己先前的失误,心中一阵自责。他看着队伍向南进行试探性转移,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在猜测两个班长作出决定的原因,显然鬼子从东面突击到公平路,他们猜测东面的战斗已经是明摆着的不算乐观,只有带着这么多伤兵向南转移,才有可能碰到对日进攻的国军大部队,这才有更多安全的保障。但是,杨安想到,向南面转移,那边正是主攻的方向,战斗形势更加复杂,日军炮火攻击更加猛烈,甚至还有地面步坦协同出击,万一在街巷中遭遇日军的进攻,……。 杨安不敢继续设想向南转移的情况,因为他知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不知道向南转移,会遭遇日军怎样的战斗态势,队伍会有什么样的生存空间。 想到这里,他已经不敢再想。这时,他又看到巷口鬼子晃动的身影,内心升起了一丝按捺不住的烦躁,这烦躁里有自责,有无助,也有对未来的恐惧,还有对鬼子的仇恨!一时间,他不能自已,伸出了步枪,瞄准了一个身影,枪口喷出了心中的怒火,这个鬼子应声倒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巷战(五) 不知道是杨安的开枪惹怒了日军,还是日军已经准备好新的进攻。这时,距离巷口不远的小巷街面上腾起巨大的火光,榴弹的爆炸让硝烟和尘土弥漫整个小街,巷口的情况完全被硝烟阻挡。借着硝烟的掩护,日军的掷弹筒发射手向米铺发射榴弹,米铺前网格状工事被掷弹筒榴弹命中,一连两发落地,米铺前的街面被硝烟湮没。楼下传来咳嗽的声音,杨安知道这挨炸的滋味不好受,但他更担心的是视线完全被隔阻,日军可能借机冲锋,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他知道日军又在按照先前的打法来进攻,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米铺前的烟尘即将散去,“轰”地一声巨响,又是榴弹爆炸的火光与硝烟腾起。米铺前原来的硝烟还未散尽,却又被新的硝烟笼罩。因为连续遭受日军榴弹轰炸,彭狗子等人根本无力顾及日军的进攻。杨安在窗前密切地关注着巷口方向的动静,他知道日军想和先前一样借着这巷口的硝烟的掩护发射击掷弹筒,继而借米铺前的轰炸来组织进攻。 忽然,他透过淡淡的硝烟看了巷口的硝烟已经散去,发现了远处狂奔而来的鬼子,距离工事只有六七十米的距离,心中大惊,连忙大喊道:“彭班长!鬼子进来啦!鬼子进来啦!” 彭狗子听到楼上的叫声,大声喊道:“开火!开火!” 工事里的士兵都起身,操起了手中的家伙,对准前方开火。工事这一段街区仍然被硝烟笼罩,但还能够勉强看到前进中的日军。正在他们想要开火的时候,工事前面一二十米的地方突然腾起了手雷爆炸的火光和硝烟,同时传来响亮的爆炸声音。这爆炸又让彭班长他们开火延迟了几秒钟。 听到这声音,楼上的杨安二人被惊得身体一颤。杨安发现这手雷的爆炸又激起了满街的烟尘,完全阻挡了楼下的视线。他连忙将手中的步枪放到一边,端起花机关,对准日军前进的印象点接连打出了两个长点射,短暂停止后,又是两个长点射击,直到把这一个弹匣中二十发子弹全部打完。 “哒、哒、哒……。” “哒、哒、哒……。” 楼下响起了密集的捷克式轻机枪射击的声音。即使是难以看清日军的身影,彭狗子和另外一名机枪手开始对街巷开始扫射。在这么平坦的街道,即使是盲射,也能拒止日军前进的脚步,甚至消灭日军。 听到楼下密集的机枪射击声音,杨安心中才有了一丝轻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取下花机关上面的空弹匣,又从子弹带里取出一个实弹弹匣装在了枪上。当初从缴获这支花机关只有四十九发子弹,杨安看到还剩下这二十九发子弹,心生一阵肉痛的感觉。突然,他想起了去年满屯叔说过的话:“当兵的,吃的是枪饭,手中有弹,心中不慌。”看着这子弹还有四五十发,似乎还有不少,但这连发武器,即使是全部打短点射,也只能击发十几次。想到这种情况,犹如闹起了粮荒,杨安心中顿生一丝慌乱。 冲锋的鬼子不停地向前方扔出手雷,企图以爆炸的烟尘阻挡国军的视线,乘乱前进。米铺前的这一段街道也因为鬼子掷弹筒榴弹不停地轰炸,弥漫了烟尘。好在因为先前用米袋摆成的网格,形成了避弹墙,工事里的国军士兵并没有因为轰炸而伤亡。 这时,一片乌云飘来,慢慢地靠近那轮明月。这条背街里的战斗打得异常热闹,没有人注意到天空中变化的情况。乌云慢慢遮挡明月,街道慢慢阴暗下来。这时,公平路上的鬼子显然注意到了这种变化,停止了对米铺的轰炸。米铺前的硝烟慢慢散去,而明月被遮挡却又让光线暗淡下来。硝烟的散去与月光的变暗,在街面上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变化。 彭狗子停下了射击,因为要为机枪更换弹匣。这时,一枚手雷扔进了他身后的一个小方格,眼睛盯着前方并快速更换弹匣的彭狗子全然不知。熊阿生在彭狗子的左侧,他刚向中正式步枪装填好子弹,正准备起身射击,似乎看到一个黑影落在彭班长的身后,紧接着他看到“磁磁”冒着烟的手雷,知道提醒已经来不及了。他想都没想,撒手丢下手中的步枪,一下子扑在了手雷上。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音响起,彭狗子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这次爆炸距离身体是这么近。当他下意识地向后看了看,看到熊阿生的身体被掀翻。这一刻,他知道是熊阿生救下了自己一命,痛声大喊:“阿生!”他丢下手中的机枪,转身弯腰搂起熊阿生,熊阿生胸前已被手雷炸烂,没有了任何生机。彭狗子双眼涌出了水汽,转身操起机枪,大喊:“杀--!” “哒、哒、哒……。” 枪口持续喷出的火焰,带着彭狗子满腔的怒火,密集的子弹射向前方倾泄。即使视线被烟尘阻挡,彭狗子也是一口气把枪中的子弹打了个干净。 看到楼下的变故,看到熊阿生为了救下彭班长,舍身扑向手雷,杨安为之动容。接着,他又看到彭班长搂起了熊阿生,于是让身边的那个士兵到楼下支援,自己转身将枪口对准了街面。 月色突然暗淡,让人似乎一下子难以适应这突然而至的黑暗。杨安感觉到了黑暗的可怕,紧紧地盯着街面,担心鬼子在这个时候突破火力封锁。然而,越是提防什么事情,就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将枪放在窗沿上,从楼上俯视街面,突然似乎感觉看到了三个身影快速向米铺靠近,这时楼下捷克式轻机枪射击的声音已经停止。杨安用力瞪了瞪眼睛,只觉得那黑影快速靠近,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那黑影越来越清晰,他急忙追随瞄准那几个身影,六次点射过后,那三个身影震颤地倒下。月光即使被乌云遮挡,但密集的子弹也让鬼子付出了代价,仍然还有三个鬼子突破了火力封锁。然而,日军却没有想到二楼的杨安发现了他们的身影,花机关密集的火力将他们拦阻了下来。 乌云散去,皓月当空,街面重新清晰起来。日军这一波次的进攻已经停歇,街面上零零星星地散布着身影,那是鬼子倒下的身体。 彭狗子盯着前方,心中满是怒火。 第一百五十三章 生与死 杨安取下花机关上的弹匣,还剩下最后一发子弹,他把这一发子弹取了下来压进了最后一个实弹弹匣,心里清楚这支花机关只剩下这最后十发子弹。看到这少得可怜的子弹,只能勉强打上三五个点射,他紧紧地蹙起了眉头。又看了看身边的中正式步枪,子弹袋里的步枪子弹倒还有四五十发。他又把步枪里装满子弹,紧蹙的双眉仍然难以舒展。 想到这后面的防守将会越来越困难,他心里只嘀咕。八班长癞子带着队伍撤离前,曾来到楼上,转达了彭班长的话语。彭班长希望他能够留下来,因为随着伤员向南转移,仍然有很多不确定的危险。然而留下来,这里的情况暂时还是清楚的,只要能够守下来,就可以活下来。如果万一不能够守下来,彭班长也会让杨安先行后撤,寻找一个建筑隐蔽。这么大一片的城市建筑群,藏上一个人,倒还是有一线生机的,之后就是再寻机撤离战区。 想到彭班长为自己准备的后路,杨安苦笑了一下。暗叹即使是藏在哪一个建筑里,也不能老躲着不出来。谁也不会知道藏身的街区会被国军占领还是日军占领,一个人出来依然会面临很大的危险。杨安早就听说过日本人的冷酷与残忍,在这交战区域,日军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中国人,更何况是一个男丁。 月色下,杨安注视着这街面又一次难得的平静,他不知道日军会在什么时间发起新一波的进攻。他想到了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周围的战斗,虽然是国军对日军这个核心军事据点进行围攻,但据伤兵们说,不少街区的战斗都是拉锯战,一些阵地都是几度敌我易手,有的地方还曾出现混战,甚至是一种胶着的战斗态势。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这一片街区的战斗会不会是混战,会不会是胶着的战局。想到这里,他在猜测还会不会有鬼子穿透或者是渗透到国军进攻线的后方,就如眼前的这一伙鬼子一样。这眼前的鬼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还是这么悍不畏死地进攻?难道他们不怕赶来的国军消灭他们吗? 杨安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战斗都进行了这么长的时间,前线的主攻部队和后面梯次的进攻部队还没有发现这里的战斗,还没有赶来支援。他不知道眼前进攻的鬼子究竟还有多少人在巷子外面准备进攻,也不知道自己这七人依托楼下简易的工事还能够坚持多久? 杨安看着楼下的工事,看着网格状的米袋,他暗暗感叹彭班长的战斗经验,没有想到就是这个简单的网格状的米袋,就为大家挡下了不少榴弹的轰炸。鬼子打出了这么多榴弹小炮,竟然只有一枚落在了彭班长的身后。如果不是米袋的阻隔,即使是熊阿生扑在那榴弹上,彭班长也会受伤,甚至是重伤。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布局,对这场战斗竟然发挥了这么巨大的作用。工事的防护作用巨大,即使是如此,伤亡已经开始出现,只是不知道这后面的战斗还会不会有这么幸运? 想到这里,杨安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情况,那就是这一行七人全部牺牲在这里。他有些不甘心,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在这里倒下,因为他心中还有很多牵挂。他渴望生存,渴望美好的生活,但是在生与死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了选择。因为,战局随时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最后彭班长能不能够有机会安排自己一个人提前撤离,还是一个不确定的事情。即使自己提前撤离了,又有多少生存的机会……。此外,即使是安排自己提前撤离,自己又怎么能够提前离开,这似乎不是一个男儿的选择。对此,他的心中已经有些犹豫。 楼下,彭狗子坐在米袋上,注视着前方。这两天几乎没有合眼,加上这持续而紧张的夜间战斗,感觉到了体力透支,心中也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尤其是在这米铺前,持续地遭受密集的轰炸,随时都会有生命的危险。他知道在这场战斗中,大家都是徘徊在生死之间。想到了牺牲的战友,看到街面上倒下的日军,他知道下一刻或许就是自己,或许就是身边的哪个兄弟。他想,当兵打仗,以身赴死,天经地义!他知道没有选择,当初选择了投军,就是选择了今天的打仗,这是一个大兵应该做到的事情。更何况国仇家恨集于一身,他还要为自己的小七兄弟报仇,那么自然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街面上一片宁静。宁静,还在持续。持续的紧张让彭狗子耗尽了心神,恍惚之中,似乎觉着这条小街并不是战场。如果不是远处枪炮声音传来,他都难以让自己从这种恍惚之中自拔。他拧开腰间的水壶,喝了几大口水,企图让自己保持更多的清醒。 彭狗子用手擦拭着下巴上的水,无意之中抬头望向了天空。这时,他的心神骤然紧张起来,他注意到了天空中有一片乌云向月亮靠拢。他想到了先前那一波日军的进攻,就是利用乌云对月光的遮挡进行突击,差点就要抵近工事,正是因为杨安的花机关扫射才拦阻了他们的进攻。 国军利用夜间进攻日军阵地,一方面是利用夜暗的天时来减少日军飞机轰炸和舰载远程大炮的火力拦阻,另一方面也是利用夜暗的条件,降低日军工事火力点的威胁,甚至是在局部形成意想不到的突袭。同样,日军现在又何尝不想利用夜暗的条件来组织进攻。他们先前利用掷弹筒榴弹、手雷爆炸的烟幕组织进攻,当然也有同样的效果。 想到这里,彭狗子预感到日军将要组织新一波次的进攻。 杨安靠在窗前,密切地注视着巷口。巷口没有一个鬼子,他猜测鬼子在酝酿着新的进攻。只是这一次,他不知道鬼子为什么停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没有注意到彭班长抬头望向天空,正在他对这街面的宁静产生疑问的时候,听到了彭班长的大喊:“注意了!乌云要遮住月亮了,鬼子肯定要进攻了!准备战斗!” 彭班长话因未落,杨安马上感觉到街面上的月色开始暗淡下来。很快,月色完全黑暗下来。这突然而至的黑暗,一时间让眼睛都有些不能够适应。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危局(一) 巷口传来两声手雷爆炸的声音,火光腾起,接着烟幕在巷口那段小街散开,遮蔽了巷口里外的一切。 彭狗子看到巷口的爆炸,知道日军又要采取老套路来进攻了。他知道,即使是老套路,这也是最管用的方法,加上这次没有月光,日军进攻的优势将会增加不少。想到这里,他急促地喊道:“鬼子来啦,准备开火!” 巷口一被烟幕遮蔽,日军就向米铺发射了掷弹筒榴弹,而且一次就打出了两枚榴弹,一枚榴弹在工事前一二十米的地方爆炸。一看到爆炸的火光,工事里的三人本能地低下了腰身,掩蔽在工事之下,躲避飞来的弹片。这时,工事里中间的一名士兵竟然发现一枚榴弹几乎擦着工事内侧掉落下来,就在距他身体的左侧不到两步,已经躲避不及。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音响起,蹲在工事里的两名士兵身形向两边倒去。中间那士兵被爆炸抛飞的身体撞倒了彭狗子,彭狗子同时感觉到脚下一股气流冲击而来。 烟尘笼罩了工事,彭狗子推开了战友的身体,用手探了探,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他半起身,连连咳嗽,被这爆炸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这一枚榴弹就让自己失去了两个兄弟。他的双耳响起了响亮的蝉鸣,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麻木,顾不及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大声喊道:“来人!来人!来人!” 看到楼下的情况,听到彭班长的喊叫,杨安心中大惊,生起了一丝慌乱。在他看来,这个临时工事是彭班长借鉴日军街垒的做法,并且还在后面用米袋摆出了网格,无疑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工事,先前一直没有出现什么伤亡,他认为这些都验证了先前的判断。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么完美的工事,竟然被鬼子一枚榴弹给炸得这么狼狈。这一情况完全出乎意料,并且是在这一波进攻之初就遭受如此重创,这让杨安信心大受打击。这时,他开始担心起彭班长的伤情,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继续战斗,甚至感到这战斗再也难以为继! 他放下手中的花机关,拿起身边的步枪,将枪口伸出了窗外,目光紧紧地盯着西边的巷口,企图透过楼下这还在升腾的烟幕,找寻日军前进的身影。但是,这升腾的烟幕,竟然一下子完全遮蔽了视线,不能通视巷口的情况。这种情况让杨安心中更加焦急与恐慌,他已经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音。 “班长,我们都过来了!你的情况怎么样?”米铺里机动的两名士兵很快冲进了烟幕中的工事,一个士兵大声喊道。 “还好,死不了!鬼子的小炮还炸不着老子!杀鬼子,老子还没有杀够!”烟幕中传来彭班长的回音。 听到这个回答,杨安心安不少,他又深深地呼吸,想通过深呼吸来缓解心中的紧张与恐慌。 工事前仍然被烟幕笼罩,彭狗子起身向前望去,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心中一阵焦急,连忙喊道:“操家伙,开火!开火!” “彭班长!彭班长!什么也看不见,怎么打?”刚进工事的一名士兵大声叫喊道。 “钟守德步枪警戒,把这里的手榴弹都准备好,机枪扫射,盲射就行,打了再说!” 说完,他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向巷口方向扫射。前方什么也看不见,他只有盲射,直到把弹匣中的子弹全部打了出去。钟守德很快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两枚手榴弹。 杨安听到彭班长的喊声,接着听到楼下两挺机枪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他向楼下看去,透过烟幕能够勉强看见枪口喷出的枪焰。他想,这么密集的子弹应该能够阻止日军前进的脚步,但愿能够多杀死几个鬼子。 米铺前的烟幕渐渐散去,杨安在二楼已经能够隐约看到日军已经进入六七十米的范围。那一群零零散散的身影,竟然有十多个。 “彭班长,鬼子距离我们还有一半的距离!有十几个,小心!” “知道啦!” 这时,日军向工事扔出了手雷。工事前方一二十米先后有三枚手雷爆炸,烟幕又遮蔽了杨安的视线。杨安按照先前对街道上日军身影的印象点,提前了一点位置,开始了快速盲射,五发子弹很快打了出去,先后听到两声惨叫。杨安不知道是自己击中了鬼子,还是楼下的几人开枪击中了鬼子。 就在这时,又有两枚掷弹筒榴弹落到了米铺前面。一枚落到了米铺的正前方,榴弹爆炸掀起了不少大米,大米击打在工事后彭班长三人后背上,让他们再次近距离地感受榴弹的爆炸。过了一两秒钟,又一枚榴弹落得更远,随着爆炸声音响起,大家听到了一声惨叫。显然,榴弹爆炸波及到那在向米铺东面警戒的士兵,并且伤得不轻。 听到这一声惨叫,彭狗子心中大惊,连忙叫喊道:“鲁清河!鲁清河!鲁清河!……!” 彭狗子一连几声叫喊,鲁清河没有任何回音,这让彭狗子心中更加不安。 彭狗子一行三人还没有对敌人射击,前方响起了德制mp-18伯格曼冲锋枪的声音,工事上也是“扑、扑、扑”、“扑、扑、扑”作响。子弹击打在米袋最上方,带出一串串米粒,击打着钢盔,“叮、叮、叮”直响。 彭狗子听着这熟悉的枪声,知道是日军陆战队的德制mp-18伯格曼冲锋枪,他没有想到日军的枪声是这么密集,竟然打得自己三人没有还手之力。他知道这样下去,日军会很快突破工事,自己三人包括楼上的杨安都会交待在这里。 杨安快速将步枪弹仓装满子弹,他知道鬼子上来了,突然听到密集的花机关枪声响起,他完全没有想到鬼子已经进攻到这么近的距离,竟然还有几支花机关,这么强大的火力,彭班长他们三人一定扛不住了。想到这里,满脸尽是骇然之色。想着想着赶紧弯腰去操花机关,紧张之中,一下子竟然将立在墙脚的花机关碰倒,很快又从地上捡起花机关,将枪口对准了鬼子前进的方向。 德制mp-18伯格曼冲锋枪,无疑是城市近战的利器。彭狗子已经领教过这一拨鬼子手中mp-18伯格曼冲锋枪强大的火力,知道鬼子肯定是集中使用了mp-18伯格曼冲锋枪,他们就是想利用mp-18伯格曼冲锋枪持续的火力优势进行突击,一时间一阵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伴随着一阵慌乱生起。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危局(二) 突然,彭狗子想起了先前的安排,连忙大声叫喊:“手榴弹!快扔手榴弹!快扔手榴弹!”彭狗子大喊的话音未落,自己率先投出了一枚手榴弹。 街面上布满了黄豆,即使有先前倒地的日军尸体可以垫脚,冲向工事的日军前进的步伐仍然受到影响,不时有日军摔倒在地上。 工事前面三十米左右一枚手榴弹爆炸,腾起巨大的火光和硝烟。杨安看到了两个日军应声倒地,其他的日军反应极其敏捷,卧倒在地,接着又有两枚手榴弹爆炸,爆炸的火光照映着街面。杨安隐约可见那段街面卧倒的身影,暗叫可惜,因为彭班长投出的手榴弹先行爆炸,日军已经卧倒,后面两枚手榴弹爆炸并没有造成日军什么伤亡,只是延缓了日军起身进攻的步伐。他犹豫着是否向那些卧倒在地日军射击,但一想到弹匣中少得可怜的子弹,即使是射击,射杀效果也将大受影响,便将花机关又挂在了颈上,重新操起了步枪准备向日军的身影射击。 接连两枚掷弹筒榴弹在工事前面爆炸,工事完全被烟幕遮蔽,杨安的视线也完全被阻断。杨安心焦如焚,用力将枪托跺在地板上,接着又将步枪靠在墙上,重新将花机关对准了日军前进的方向。 伏在地上的日军向工事扔出了手雷,手雷滚到了工事正面的脚下,几乎是贴近工事爆炸,接连几声音巨响,逼仄的街面让爆炸声音快速向上传播,震耳欲聋,杨安耳朵不停地鸣响。工事前完全被烟尘笼罩,双方什么也看不见。彭狗子又拼命大喊:“扔手榴弹!手榴弹!手榴弹!” “彭班长,给,手榴弹。”钟守德耳朵被手雷爆炸震得几乎失聪,他以为彭班长要手榴弹,他将手中仅剩的一枚递了过来,同时大声叫喊。他没有想到彭班长再次大声叫喊:“扔出去!扔出去!” 听到彭班长叫喊“扔出去。”钟守德想也没有想,快速引臂便将手中的手榴弹一下子向工事前面扔了出去。 手榴弹脱手以后,钟守德才意识到手榴弹没有拉火,大叫一声:“哎呀!没有拉火就扔了!” 原来,钟守德进了工事,除了挨炸就是挨打,心神已是高度紧张,听到彭班长的命令,本能的反应就是一下子将手榴弹扔出去,完全没有想到还要拉火绳。 在钟守德扔出手榴弹的同时,彭班长扔出了手中的手榴弹。 “班长,已经没有手榴弹!已经没有手榴弹啦!” “知道啦!准备开火!准备开火!” 工事前面二三十米又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音,这是彭狗子扔出的手榴弹。在逼仄的街面爆炸,巨大的声音传到二楼,让杨安听觉早已麻木不堪。 彭狗子三人已经做好了开火的准备,只待鬼子冲出了二三十米开外的硝烟,就开始扫射。彭狗子突然想到这次将要面临全军覆没的可能,顿时回首看向二楼,大声叫喊:“杨安!杨安!你先撤!撤退!” 这时,杨安哪里还听得见彭狗子的声音。 彭狗子看到杨安没有理会,心焦地大喊:“杨安!杨安!你先撤!撤退!” 这时,杨安向楼下看了看,他与彭狗子眼睛刚一对视,旋即转睛又紧盯前着鬼子赶来的方向。 彭狗子骤然意识到杨安肯定和自己一样,听觉完全麻木,于是再次大喊:“杨安!杨安!你先撤!撤退!”赶紧抬手向后挥手示意“撤退”。然而,杨安眼睛已经转向了前方,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叫喊与手势,彭狗子只好作罢。钟守德看着杨安没有理会彭狗子先行撤退的命令,满脸惊讶之色,他没有想到这个学生娃娃,竟然这么勇敢,一点也不畏生死,明知道守不下去了,还要留下来。同时,心中生起了一份敬意。 三人还未向前方开火,日军已经伏在地上向工事开火,彭狗子赶紧收回了抬起的右臂。 月亮穿过了乌云,夜色开始慢慢变亮。 彭狗子看着慢慢变亮的光线,暗叫不好。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明亮的月色,鬼子火力这么强大,这是如何都不能够守下去的。 杨安看到了夜色的变化,街面的硝烟慢慢散去,街面上的情况慢慢变得清晰。一个个鬼子猫着腰身,小步快走,端着花机关向工事进行压制性射击。他们看到工事上没有人露头,便停止了射击。 一个日军扔出的手雷落到了工事最北端沙袋下爆炸,这手雷距离彭狗子实在太近,巨大的声音惊得他大声叫喊,本能地蹲坐在后面的米袋上,双手丢下机枪,揉搓耳朵,缓解耳部的不适。 钟守德大声叫喊:“狗日的鬼子,拼了!” 喊罢,钟守德操起步枪站起,左边那个士兵也应声端起机枪同时站起。几个鬼子手中的花机关率先响起,集火向钟守德二人射击,钟守德向前打出了一枪,随即身体中弹向后倒下,他身旁的士兵遭遇鬼子冲锋枪集火射击,身形犹如断线的木偶异常震颤,或许是子弹没有击中要害,或许是他的意志顽强,他的枪口向前喷出了一串火焰,身体才慢慢向后倒去,在他缓缓后倒的过程中,身体被无数子弹击中,身形乱颤,接着枪口的火焰随着他的倒下射向了天空。 看到楼下突然而至变故,杨安惊呆了,他的胸口“扑通、扑通”地飞跳,意识到这下真的守不下去了,真的要交待在这儿了。 想到这里,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内心反而淡定下来,神色坚定地看向前进的日军。日军已经前进到工事十几米的距离,杨安扣动了手中的扳机,仇恨的火焰从枪口喷射而出,三个鬼子应声倒地。杨安知道子弹全部打完,马上伸手去取那支步枪。 听到鬼子的枪声竟然在这么近的距离响起,彭狗子暗叫不妙,听到楼上枪声响起,他暗悔没有让这个小子提前撤离。此刻,这是彭狗子心中唯一的遗憾,因为他早已把楼上的小子当作了自己的兄弟! 然而,这一刻彭狗子也知道无论怎么后悔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心神顿时坚定,双手紧紧地攥着机枪,端了起来,枪口朝前,迅速起身。 日军的火力先是被钟守德二人吸引,集火射击击倒钟守德二人,他们以为这二人已是工事里最后的守军。接着他们便被楼上的火力袭击,楼下进攻的鬼子一下子全部又被楼上的火力吸引。这时,杨安完全是捅了马蜂窝,楼下的十来个日军全部将枪口转向楼上,对准了杨安所在的窗口开火。杨安手一接触到步枪,一串子弹打在窗沿上,顿时心悸,本能地闪过身体,靠向了窗户一侧的墙体。接着,又有子弹打在了窗户四周,还有更多的子弹射进屋里,击打着屋内的墙体与天棚。看到日军集火射击的气势,杨安着实给吓得不轻,知道这里已经不能停留,于是低身转移奔向楼梯口,准备向攻到屋里的鬼子作最后拼杀。 彭狗子终于站立起来,扣动了扳机,拼命大喊:“杀啊--!” 彭狗子拼命扫射,显然打算最后拼死一搏,看到一个个日军倒地,听到一声声惨叫,脸上洋溢着惬意的笑容。这时,他心神清明地咬牙念叨着:“小七,好兄弟,你等着!狗子哥马上就来见你,马上就来!狗子哥这一生一世都要好好待你!” 他知道这一刻结束,自己就要走到人生的尽头,将要与自己亲爱的小七兄弟团聚,但他心念坚定!他无怨无悔!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运气 彭狗子清晰地感受到手中的机枪最后一次后坐,知道已经没有了子弹,准备滚身翻出工事与日军展开最后拼杀,身体很快扑上了工事。 这时,米铺长廊里响起了捷克式轻机枪扫射的声音,这枪声刚刚与彭狗子停止的枪声完美地衔接在一起。长廊里先后飞出了三枚手榴弹,落到了那群日军之中,工事前面顿时硝烟弥漫,烟幕笼罩了这一片街巷。 十几个日军哪里经得住杨安、彭班长、援军这接连的扫射,这来自三个方向的扫射,全部都是猝不及防,直打得日军晕头转向,一时间日军的身影纷纷倒地。加上三枚手榴弹的爆炸,冲锋到工事前面的日军没有一个是站着的。 这援军是憨子从前方作战部队带来的一个排。癞子带领队伍沿着小街巷向南转移,竟然穿透到与公平路平行的舟山路,在一片废墟中,与那里一个临时的前线包扎所汇合在一起。癞子自然不会放过求援的机会,后方有日军小股部队出现,这本是进攻部队的隐患,这就有了援军的顺利到来。唯一可惜的是,他安排憨子给援军带路,憨子拍着胸脯说没有问题。但当他带着援军进入小巷,不一会就懵了。先前慌乱之中南窜,根本没有认真记住来路,加上夜色的缘故,即使是一个精明人,也不能记住来路,更何况是憨子,安排憨子带路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因为这城市的街巷虽然是网格状,但有的巷子却是死胡同。一次带错路,便让憨子慌了神,心中的自信也没有了。在城市里,枪声、爆炸声到处回响,根本不能循声而去,接连两次无功而返,让憨子和援军众人都是一阵沮丧。这时,憨子才在街巷中发现了熟悉的感觉,找回了自信,带着队伍快速冲了过来,从米铺侧门进入,穿堂而过,赶上了对日军的致命一击。 彭狗子爬在工事上的身影异常地掉落回工事里,憨子大惊,双眼满是泪水,痛声大喊:“班长!班长——!” 这是憨子在部队最亲近的人,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憨子不知道吃下多少班长手里的口粮,这口粮何止是口粮,这是一份浓浓的兄弟情谊,胜似亲兄弟一般的情谊。而这个亲人却倒在了眼前,倒在了自己迷路的失误之中,这怎能不让这个血性汉子伤悲。 憨子冲向了工事,一把搂起了自己的班长,嚎淘大喊:“班长!班长!”。这时,彭狗子睁开了眼睛,咧着嘴“呵呵”笑道:“死憨子,老子死不了!”看到自己的班长还活着,憨子喜极而泣,泪水成串掉落在班长的脸上。 原来,杨安刚才二楼的扫射,吸引了日军全部的注意力。因为,日军已经对米铺前进行了这么长时间的轰炸,他们自然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就是先前被击倒的二人无疑是最后的守军。而来自楼上的俯射,并且还是全自动武器俯射,这种威胁自然是非常可怕。在还没有确认二楼的敌人被消灭,日军的眼睛与枪口自然全部对着二楼警戒。彭狗子的扫射突然出现,显然对进攻的日军完全是一个意外,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敌人工事里的火力复活,日军一片惊骇,想调转枪口已经来之不及,但慌乱之中,枪口还是转向彭狗子,准备开枪射击。然而,彭狗子先行看到增援的友军开枪,迅速止住滚身翻越工事,重新翻回工事,慌乱之中竟然头部先行着地,一下子给摔懵了。在这最后一刻,彭狗子清明的心神让自己快速躲避,堪堪保住了生命。当然,他听到了憨子撕心裂肺地喊叫,只是摔懵了,顾不上用话语来回应自己的兄弟。 米铺二楼,杨安倚在楼梯口的墙角,守着楼梯口,枪口对准了楼梯半层转角平台,随时准备击杀上楼的鬼子。这时,他的心情异常平静,因为他知道今晚的战局已经没法改变,先前心中的不甘已经随着这种结局的预知而消散。这时,他心念坚定,只是想着能多杀鬼子报仇,他右手食指紧贴中正式步枪扳机。 “踏、踏、踏……”,木质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音。杨安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他放松了一下右手食指,又将食指紧贴扳机,一个身影进入视线。 “叭”,一声枪响。随着枪响,这个身影应声“扑通”倒地,同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啊--。” 杨安正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准备再次前推子弹上膛。这时,他听到了彭班长的声音。赶紧收手,微微愣了一下,忧心地大喊:“彭班长!彭班长!” “杨安,你还好吗?” “彭班长,我还好,没事。”杨安端着步枪,戒备地向半层平台下来。 “俺也没事,绊着啦!哈哈,哈哈哈!给绊着啦,要是不被绊倒,肯定被你小子给打死了。”彭班长转身靠着墙壁坐着,大声说道。 杨安端着枪走到半层转角平台,正好看到憨子赶到一楼楼梯口,已经猜到憨子他们起来支援,弯腰问:“彭班长,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想起来有些后怕!呵呵,呵呵,老子真是命大,没有想到在你这个射手的枪下逃过一命!呵呵!呵呵!呵呵!……!”彭狗子说罢,不停地“呵呵”直笑。彭狗子当然知道今天自己有多么危险,战场上的误伤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而面临杨安这样优秀的射手,在这么近的距离,想要活命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想到自己这么急切地赶上来,这么一声不响地贸然上来,还真是“关心则乱”,还真是危险至极,还真是白白送死。然而,也正是这种急切,让自己慌乱中摔倒,就这样躲过了杨安的子弹,逃过了一劫。这或许就是运气,这两天的摔倒,都是自己的好运气。想到自己的这些好运气,想到自己还能够杀鬼子,彭狗子不禁持续地傻笑,犹如发了魔怔一般。 “班长,你没事吧?”憨子走了上来,看着班长的样子,还真担心他中邪了,赶忙问道。同时,他伸手想拉班长起来。 彭狗子拉着憨子的手站了起来,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大声对杨安说道:“杨安,走,俺们胜利啦!援军到啦!” 听到彭班长的话语,杨安心里顿时轻松,他没有想到在这场战斗最绝望的时候,竟然出现了这样戏剧性的转机。他突然想到了师傅说过的话语,在战场上,一个士兵能否存活下来,不仅仅与军事指挥、武器装备、军事技术有关,更多的时候还是由一个人的好运气决定的。 当时,听到这句话,杨安不以为然。现在,因为经历过战斗,见证过生死,他才知道在战场上一个人的运气该有多么重要。彭班长他们这个由七班、八班、九班组成的担架队,即使有牺牲,到目前为止也是少数,否则将会与李增营一起壮烈殉国,他们的运气是被安排担负转运伤兵的任务,无形之中避免了被围的厄运。而同样在战场上,不同的运气决定着士兵们的存活,在一枚炮弹有效杀伤半径内,同样是卧倒,有的牺牲,有的重伤,有的轻伤,有的完全无事。还有,对烟幕中的对手进行拦阻性射击,完全是盲射,有的一上来就丧命,有的一上来就受伤,还有的仿佛子弹都躲着他一样……。 想到战场上每个人的运气,杨安暗暗感叹自己和彭班长今天运气实在不错,想到这里不经意地翘起了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然而,这个笑容很快收敛。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脱离战场,或许还在交战区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幸运?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临时包扎所(一) 彭狗子、憨子二人没有注意到杨安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而这屋里暗暗的,更是没法看清他的表情。彭狗子见杨安还愣着,以为他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后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啦!小子,没事,俺没事!都怪俺一声不吭地上来,没事啦!走吧。” 月亮终于完全钻出了乌云,城市重新回归明亮的月色。工事前,街面上倒下了不少了日军的身影。 援军并没有对日军乘胜追击,因为他们已经经历过巷战,知道这笔直的街巷,随时都会遭遇日军火力的伏击,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工事前,时不时地传来一声枪响,这是援军打扫工事近前的战场,消灭日军伤兵。 这时,援军中有人发现钟守德还活着,赶忙给昏迷中的他检查创口和包扎。彭狗子赶紧向鲁清河所在的位置跑了过去,然而等待他的是失望,因为鲁清河身受重伤,流血过多已经没有了呼吸。彭狗子看着五个战友的身体,心情异常复杂,走到钟守德身边,想帮一下手,却完全没有能够帮忙的地方。 杨安记得最后冲上来的日军使用的都是花机关,犹如“饿死鬼”见着食物一般,赶紧上前从日军的身上摸出了七个装满子弹的弹匣,又上楼把那支使用过的花机关取了下来。看到幸存的钟守德,杨安没有想到这个士兵遭遇那么密集的集火射击,竟然只是丢掉了半条性命。这时,他唯一的愿望就是钟守德能够坚持到脱离战场,坚持到后方医院。 援军带队的是一个少尉排长,他招呼彭狗子带着伤员撤离,彭狗子正色地说道:“长官!保重!” 杨安和憨子用米铺的门板把钟守德抬到前线临时包扎所时,天色已经大亮。听着不远处激烈的枪声,看着这里到处都是伤兵,杨安心情十分沉重。这时,看到有医生过来检查钟守德的伤势,他才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一时间竟然有脱力的感觉。连日的心神紧张与体力消耗,早已让他顾不及思考什么,连忙找了一处墙跟,靠着坐了下来,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忽然感觉到了饥饿。于是,从挎包里摸出昨晚吃剩的软饼,这大半个巴掌大小的软饼,已然变成了“磨牙饼”,他将饼送进嘴里,竟然一下子没有将饼咬下一块。他用力挫动牙齿,咬下一小块饼,又打开水壶,就着水用力咀嚼。这时,他发现饼里似乎有一点异味。他把手中的饼放在鼻前闻了闻,才意识到初秋的气温太高,软饼放了一夜竟然出现了馊味。如果是以前,杨安断然不会吃这种变味的吃食。但是现在却是又累又饿,也顾不上这一点馊味,很快就把这一小块软饼给消灭掉。当他吃完这一小块软饼,喝了一小口水,肚子却还是不争气地“咕咕”直叫。杨安扫视了一下周围,这时才发现没有任何人吃东西,有的伤兵甚至还看着自己抹嘴,看着他们的样子,显然他们也没有吃饭,一下子竟然有点不自在的感觉。然而,这种感觉也难抑身心俱疲,眼皮沉重起来,靠在墙上就睡着了,鼾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天亮后,日军炮兵观测所开始了更高效的军事行动,日军舰炮和地面炮兵对国军进攻部队进行火力压制,配合地面部队反攻。日军航空母舰上的飞机挂满航空炸弹从甲板上起飞,凌空飞过交战区域,对国军阵地展开轰炸。一时间,交战区域响起了密集的炮弹、航弹爆炸的声音,国军进攻阵形随之慢慢转变成防守阵形。 这是军事实力悬殊的两国军队交战,国军只能利用夜暗展开进攻,避免日军更多的空中轰炸和炮火打击。昼夜天色的明暗,竟然成为战斗攻防转换的先决条件。 这一片废墟,显然是敌我双方曾经争夺的据点,先前遭受过敌我双方炮火的轰炸。随着国军战线向前推进,这一废墟和周边残存的建筑,却被临时作为前线包扎所,暂时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一个护士检查了彭狗子胸前和后背的伤势,情况还算不错,都只是皮外伤,从他的后背挑出了小小的两块手雷弹片。 在护士检查和处理伤势后,彭狗子心中一阵轻松。看到医生还在为钟守德清理创口,彭狗子再一次暗暗感到幸运。他从屋里出来后,想到了杨安,眼光就在四处寻找。很快,他看到了靠在墙跟下酣睡的杨安,只见他脖子上挂着花机关冲锋枪,两手扶着枪,似乎还是一种戒备姿势。看到杨安这一副样子,彭狗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兄弟小七,心痛的感觉顿时涌了上来。他没有想到这不远处就是隆隆炮声,这个小子竟然还能酣然入睡,一定是给累惨了。杨安双手还扶着枪支,这也让彭狗子对这个学生娃娃高看了一眼。 彭狗子环顾四周,又在这个包扎所周围转了一转圈,这才知道包扎所周围的各个通道都布有士兵进行警戒。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彭狗子想到这两天的经历,心生不踏实、不真实的感觉,于是转身向自己队伍休息的仓库走去。 走到这个仓库门口,彭狗子正好碰到癞子,癞子一把拉住他黯然地说道:“狗子,又有两个重伤的兄弟没了。” 听到这话,彭狗子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叹息,小声问道:“怎么搞的?俺们营就这么点火种了!” 癞子又把彭狗子拉到门外,小声说:“这两个兄弟伤势有些重,都伤在胸腹部,晚上旅部卫生队的医生护士都是临时包扎一下,这经过一晚上都没有转运出去,血都流干了,再硬气的命都得给丢在这里。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其他的兄弟怎么样?” “其他的兄弟暂时还好,这边的医生也帮忙查检了伤情,昨晚的包扎处理都还不错,应该可以坚持到后方。现在包括你在内,还有三十八人,这当中有六个重伤员,重伤员中还有钟守德正在做手术急救,不知道还能不能抢救过来,不能行动的轻伤员还有五个。如果今天后撤的通道完全打通了,俺们就可以向后方转运,也只有五个人负责掩护,要是路上遭遇鬼子袭击,怕是都要交待在路上了!哦,加上那个姓杨的小子,总共还有三十九人。” “他奶奶的,这该怎么办才好?就这几根苗子,怎么也要想办法带出去,不然俺们营就真的没有几颗种子了!”彭狗子咬着牙说道。 “对,狗子,你平时点子多,好好想想,俺们该怎么办?” “现在,部队向南进攻肯定遭到了鬼子的反击,鬼子白天又是飞机、又是大炮,怕是不会有什么进展。”彭狗子说到日军的飞机、大炮,让二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显然,国军士兵对日军飞机、大炮的轰击都有着明显的忌惮。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临时包扎所(二) 自从来到上海前线,米铺一战是癞子第一次与日军正式交锋。在这次短暂的作战过程中,因为日军的突袭,他受伤了。面临日军兵力和火力绝对优势的进攻,因为有城市巷道和米铺工事的制约,日军的进攻并没有得手,这也让他内心有了几分底气。显然,这次战斗并没有让他真正全面地认识到日军的战斗力,还没有真正领教到日军打仗的厉害,只是讨厌日军的飞机、大炮,短暂的沉默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次激起了心底的血性,不服地说道:“呸,管他什么飞机、大炮,俺们国军还怕这个么,照样打得他满地找牙!你可别长鬼子志气,俺们也不是吃素的!” “哎--!俺不是长鬼子的志气,俺想国军是一定要胜利的!小日本是侵略者,俺们是正义的战争,俺们打的是国仗,是一定要胜利的!但是,胜利一定会付出很高的代价。不对,你个狗日的,又瞎扯这些干什么,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把这些兄弟都给带出去。” “就是,俺怎么又扯远了。你好好想想。” “俺想,兄弟们已经至少有两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和吃东西了,还是先让他们休息一下,也好恢复恢复力气。嗯--,不对,除了伤兵,其他的人还不能够休息!” “为啥?” “你看,从昨晚的事情来看,这火线的后方也不太平。俺们这几天转运伤兵,也都碰到了几次袭击,这片地方也是昨天白天和晚上刚打下来的,战线还没有完全稳固,鬼晓得安全不安全。俺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让兄弟们清理子弹,检查武器,做好打仗的准备。” “嗯,有道理。俺们还不能掉以轻心,就这么点种子,一定要带出去,一定要报告长官重建营队!一定要给俺营牺牲的兄弟报仇!” “对!报仇!” 二人说罢,满脸坚毅,转身走进了屋内。 这屋子是一个仓库,也是四面透光,不知道挨过多少炮弹的轰炸。这个仓库并不算大,但容纳四五十人,倒还略显宽松。 二人一进屋,就听到憨子的声音:“班长,有没有吃的,俺肚子咕咕直响。” “憨子,你就是个饿死鬼投胎,伤员们都没有吃一口东西,你还喊饿。”癞子对着憨子打趣道。 憨子意识到自己喊话有些冒失,赶忙对着班长说道:“班长,俺……,俺……。” 看到憨子手摸着后脑勺,一下子有些语塞的样子,彭狗子右拳不轻不重地捶打了两下他的胸部,微微一笑说道:“不急,憨子!大家休息一会儿,俺们就带伤员后撤,等撤退到后面,还怕没有吃的东西么?” 憨子连连点头,黑黑的脸颊竟然漾起浓浓的羞涩。看到自己的兄弟这么知趣,彭狗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都注意啦,伤员先好好休息,能够行动的都给俺把枪支弹药好好检查检查,把子弹都装满喽,俺们休息一段时间,就准备后撤。” 彭狗子话音一落,大家都是愣了一下,屋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显然,撤到这里已经享受的短暂平静与安宁,让大家产生了错觉,那就是以为包扎所都是安全的,只是没有细想到这包扎所只是一个抵近前线的临时包扎所。 彭狗子平静的话语犹如一记惊雷,顿时让大家清醒起来。大家突然意识到彭班长的话外之音,意识到这里本就是前线,意识到这个包扎所随时都会遇到袭击,意识到自个来这里本是要打仗的。突然意识到彭班长的话外之音,大家突然动手起来。一时间,擦枪的擦枪,检查子弹的检查子弹,屋里的氛围顿时紧张起来。即使是躺在担架上的伤兵,只要是清醒的,都感受到了这紧张氛围。除了重伤的,那五个伤着腿部的士兵,也想法坐了起来,检查自己的枪支与子弹,哪里还能够安心休息。 一阵忙碌过后,又恢复了平静。屋子里只有彭班长几人在向捷克式轻机枪弹匣压子弹的声音。良久,十五个机枪弹匣全部装满子弹,几人又清点剩下的子弹。最后,还有四百多发零散的子弹。 彭狗子又询问了一下大家手中子弹的数量,除了少数几人还有三四十发子弹,大都还有八九十发子弹,有的还有一百发子弹。他当然知道大家剩余这么多子弹的原因,因为这些人里有一半以上都是担架队的,有的人这两天甚至是一枪未放,子弹当然充足。彭狗子让大家把子弹相互匀一匀,以防战斗中少数人出现没有子弹的情况。想到昨晚因为不知道战斗还会持续多久,还担心子弹不够,而现在看着这么多子弹,彭狗子犹如一个小地主一般,看着家中存有余粮,顿时轻松了不少。然而,这轻松刚刚浮上脸颊,却又很快消散,他又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时,彭狗子想到,如果是向后方转移撤退,只有六个人担负掩护,这还包括杨安那个小子,这力量实在是太过单薄。后撤途中不能预知的危险,让他又生起了几份担忧。 自从李增营全军覆没,除了先前受伤被抬下去的,彭狗子这个担架队自然是全营重要的有生力量。他也因为昨晚的战斗,开始了自己投军以来,第一次真正单独指挥的军事行动。癞子说他平时点子多、主意多,倒不是吹嘘。米铺一战,的确是展示了这个德式师国军上士的战斗素质,他对日军工事的观察,让他有了“现学现卖”的机会,在米铺前布置了一个特殊的街垒工事,以牺牲五人、重伤一人的代价,抵抗了日军海军陆战队五六个波次的进攻,不得不说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阻击战。当然,这一次阻击战的成功,还有一定的偶然因素,并不能说明彭狗子的指挥才能有多高明。 然而,现在又要将这剩下的队伍带出去,并且还包括十一名不能够行动的伤员,这无疑是对他的又一次重大考验。保存李增营仅存不多的有生力量,让这个国军上士心生极大的压力。他知道,现在的条件实在是不容乐观。不能行动的伤兵,将会极大地影响和制约队伍的行动。一个伤兵,需要绑定两名士兵,这一下子让队伍无形之中大量非战斗减员。虽然,他没有认为伤兵是拖累,但他知道,转运伤兵,将极大地束缚这支队伍的战斗力。这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后撤途中不要遇到日军的袭击,能够顺利地将队伍带离交战区域。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日军反击 天亮之后,战争的天平再次向日军倾斜。日军轰炸机不停地从航空母舰上起飞,巡航在战区上空,对国军阵地密集地投下航空炸弹。轰炸机还飞临国军后方纵深地域,在国军可能设置重炮阵地的区域进行空中侦察,一旦发现可疑迹象,都会投下航空炸弹。日军炮兵观察所、侦察飞机引导日舰巨炮和远程火炮对国军阵地进行炮击,压制国军重炮阵地。国军炮兵采取灵活的战术,躲避日军远程炮火压制和空中打击,停止了对一线步兵的火力支援。为此,国军地面进攻部队面临空中打击、火炮轰击的双重火力压制,还要面临地面日军反扑,顿时处于被动防守的局面,局部战线几度敌我易手,战斗形势异常严峻。 交战区域传来一阵密集的航空炸弹、重炮炮弹爆炸的声音,这声音震得房屋玻璃“嗡嗡”直响,整个城市都为之颤抖。这巨大的声音与震动,让酣睡中的杨安睁开了惺松的双眼,他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心中的戒备散去,一下子脑袋又靠在墙上睡着了。 突然,临时包扎所东侧出现了密集的枪声,一个士兵快步奔跑过来大声叫喊:“鬼子打过来啦!鬼子打过来啦!” 包扎所这一片区域顿时紧张起来,“哗啦、哗啦”响起了枪栓拉动的声音,休息的士兵们纷纷起身,戒备地看着那奔跑而来的士兵。 一个少尉从手术室里快步出来,冲着那奔跑而来的士兵呵斥:“慌张个啥子!慌张个啥子!究竟有多少鬼子?” 那士兵收敛了慌张的情绪,急忙答道:“鬼子从东侧的两个巷道打过来的,具体人数还不清楚!” 听到回答,那少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迅速取出一个哨子,“嘟、嘟、嘟……”,急促响亮的哨声响起,他又大声喊道:“集合!集合--!” 这时,散布在这个临时包扎所的士兵,一下子紧张地奔跑而来,这个少尉犹如一块磁铁,一下子吸附了四五十人。仓库前的空地上,这支队伍站成了三列横队,显然是一个排三个战斗班完整战斗建制。 看到队伍迅速集合,少尉显然十分满意,一脸正色地下达口令:“一班、二班随我前去阻击日军,三班留下负责包扎所抵近防卫,最后按通知掩护转移。” 听到叫声和急促的哨声,彭狗子和癞子二人冲出了仓库,快步来到少尉身边。彭狗子恭敬地对少尉说道:“长官,俺们的队伍有什么任务?” “嗯,你们的队伍,伤员也不少,管好你们自己的人,随时做好转移的准备,掩护伤兵撤离。” “是!”彭狗子、癞子二人齐声答道。 杨安被那士兵的叫喊惊醒,迅速睁开涩涩的双眼,双手近乎本能地握紧胸前的枪支。他并没有马上站立起来,因为他仍然感觉困意十足,大脑并不清醒。他观察周围,想让自己更加清醒,看到快速集合的队伍,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枪声,心神一下子紧张起来。拧开水壶,狠狠地喝了几大口水,水的清凉顺着口腔直贯而下,顿时有了几分清醒。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腿,听到了彭班长与少尉的对话,心神略微安宁了一些。 少尉带着队伍向枪声传来的街巷冲了过去。 在这一段街道上,癞子提着步枪踱来踱去,想通过这踱步缓解心中的焦虑。然而,他的焦虑并没有丝毫得到缓解。彭狗子看着癞子的样子,有些无奈,终于还是发声了,他小声喊道:“死癞子,你能不能不要再转圈,能不能消停点,搞得大伙都不得安宁。” 听到彭狗子的话语,癞子止住了脚步,看着彭狗子说道:“狗子,你看怎样才能把队伍带回去?” “俺也不是长官,俺不知道?” “想想法子,你不是点子多么?这可是俺们营最后的种子了,无论如何都要带出去!” “别着急,别着急!也许情况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糕。昨晚那么危险,俺们不还是顶过来了。现在是白天,也许寻个空隙,俺们就可以钻出去。” 听到彭狗子的话语,癞子兴致满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向北转移?” 说到向北转移,想起昨晚日军那不要命似的进攻,彭狗子顿时心生寒意,连忙答道:“哪里,哪能,还得看情况再说。这么多伤兵,都得抬着。掩护的就只有几条枪,哪里敢随便选择转移的方向。” 听到彭狗子的回答,癞子似乎受到什么打击一样,精神顿时萎顿下来。 彭狗子坚定的说道:“癞子,别灰心,俺们一定会出去的,俺们营一定要重建!一定要重建!” “对,一定要重建!”说罢,癞子精神振作起来,满脸坚定之色。 说罢,二人小声商量了一会,而后向仓库走去。杨安也跟着二人来到屋里,屋里的氛围仍然十分紧张,大家看到两个班长进屋,憨子率先开口问道:“班长,怎么办?” 彭狗子扫视了一下屋里,算是回应大家的关切,又平抑了一下心情,强作镇静地说道:“大伙别着急,情况没有大家想像那么坏,友军的兄弟们已经赶去阻击鬼子,这里现在还是安全的。俺们在这里等候通知,随时做好转移的准备。俺和八班长商量了一下,今天的行动还是由俺来指挥。俺和八班长,一前一后,负责开路和掩护。李二喜,你不要抬担架了,还是当你的机枪手,那挺轻机枪还是你的,另外两挺机枪,则由俺和张天亮担任机枪手。如果转移,俺和杨安负责在前面开路,癞子、张天亮你们四人两挺机枪就负责殿后。抬担架的也要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将伤兵转移到安全地方,而后投入战斗。现在大家还是好好休息一下。” 大家听到后面关于转移的安排,心神顿时平静。特别是听到彭班长最后还说“好好休息一下”,这无疑又让大家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屋里的氛围顿时安宁下来。 杨安仍然感觉身体十分困乏。先前的休息,似乎唤醒了身体对疲劳的感知,这一刻心理的放松,让他感觉心疲力乏已经到了极点。但是,困乏归困乏,这不远处传来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的声音,着实让他不能够安心。他集中了精力,想听到周围的动静,但这种努力根本没任何作用。对周围战局的未知,让杨安心中变得更加不安,心底泛起了一丝焦虑。他不停地向望向仓库门口,企图看清外面的情况,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他什么情况也没有看到,只是耳边仍然传来不远处交火的声音。 第一百六十章 陷入包围 等待,是一种选择,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因为要背负转移伤兵的重任,现在只有作这种无奈的选择。 等待,是一种煎熬,是一种难耐的煎熬。因为胜负未定、前景未卜,现在只有承受这难耐的煎熬。 等待,是一种期望,是一种胜利的期望。因为胜利与重建是存活的期望,现在只有心存胜利的期望。 等待,是一种考量,是一种意志的考量。因为血与火、生与死是对意志的考量,现在只有经过这场考量,才能成为这场等待的最终胜者。 仓库里的这三四十人心态各异,都在静静地等待。李增营主力全军覆没无异于最大的噩耗,给大家心理带来太大的冲击,应该来说也是一种沉重的打击,人心是浮动的,现在大家还未走出噩耗的阴影。 彭狗子索性坐在仓库门边,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似乎这里并不是战场。这是彭狗子故意做出的样子,他不是长官,但他想通过自己的言行带给队伍安定,即使是一丝安定他也心满意足。癞子首先受到影响,他看到彭狗子若无其事地睡觉,感觉无聊,只好也跟着就地坐下休息。这二人动作自然吸引了队伍中每一个人的注意,他们放松的表情似乎感染了大家,很快队伍安宁下来。 杨安自然看到了屋里氛围的变化,他一会儿看着屋里的伤兵,一会儿又看向门口,这久久没有任何新的情况,内心的那一丝焦虑慢慢地平复下来,他终于平静下来。他思索着,不管后面出现什么情况,都要认真面对。不管战斗进程如何,活着出去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但能不能活着出去,除了个人的战斗本领,自然还要看一个人的运气。想到这里,他的心态更加平静,慢慢沉静下来。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不断靠近仓库。大家看到两个士兵抬着一个伤兵过来,杨安率先走出仓库,这才知道那伤兵是钟守德。他没有想到钟守德的手术竟然做了这么长的时间。 在杨安思索间,只听到一个士兵说道:“刚才医生说了,这小子命真够大,被鬼子几粒子弹击中,都没有打到要害,子弹几乎擦着心脏而过,竟然没有事。来,你们赶紧把他安顿一下,他失血不少,需要好好休息,需要安静。” 仓库里一阵忙碌,终于又平静下来。 彭狗子坐在担架旁边,看着钟守德,只见他头部、身上缠满了白色纱布,犹如一个白色的蚕茧。知道他伤势虽重,但并无性命之忧,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彭狗子心想,加上钟守德才是三十八个人,但愿能够一个也不少地带出去。他抬头看了看门口的杨安,心情十分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仓库里,一片宁静,大家都在抓紧时间休息,用以恢复体力。仓库外,一片热闹,周围枪声四起,双方交战正酣。 突然,一个急促的跑步声音由远而近向仓库大门而来。彭狗子警觉地把头探向门外,顿时迅速站立起来,他看到了那个士兵满脸紧张的神色,也看到远处那个留守的战斗班都没有集合,直接成一路纵队从对面休息的地方离开向北跑去。 那士兵一到门口,旋即止住脚步,看着站立而起的彭狗子、癞子二人说道:“北边警戒的观察哨发现一队鬼子过来了,至少有五六十人。现在转移也来不及了,俺们班已经赶去打鬼子了,班长让俺通知你们赶快派人增援。” 说罢,那士兵转身跑步离去。 彭狗子、癞子、杨安听到对方的话语,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彭狗子意识到在这个国军进攻的战场,这个临时包扎所竟然陷入了日军包围,至少是半包围。彭狗子一下子愣在了当场,这突然而至的坏消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没有想到消息竟然坏到了这种程度。他在思考,该怎么决定当下的军事行动,癞子让他当这支队伍的指挥员,最早是感到一种自豪,然而随着昨晚的战斗,他才知道作为一支队伍的长官和头领,不仅仅是荣耀和自豪,那是需要更多的承担,甚至是牺牲。他的大脑在快速运转,日军至少有五六十人,显然是一支建制完整的小队,一个完整的日军小队组织进攻的能力和战斗力自然不可小觑。刚才那个班有十四五人的样子,加上自己这边能够战斗的有二十七人,再加上杨安,总共才有四十来人,显然这仗是打不过的,难道俺们这支种子队伍真的要埋葬在这里,难道李增营真的要完蛋了,不甘心!真不甘心! 一个人的情绪和表情在群体中会传染。听到那士兵传来的消息,杨安知道有日军从另外一个方向来袭,自然意识到战局的严重性。但他并没有想到这个包扎所会被鬼子包围,因为他的从军经历太短,不大可能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他可以从彭班长严峻的脸色上感觉到一些什么。彭班长严峻而阴沉的脸色,给杨安传导来而的是压抑,不仅仅是他,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这种压抑,这种压抑犹如潮水,很快湮没了整个房屋。 癞子是一个简单的汉子,虽然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仅限于此,彭狗子严峻而阴沉的脸色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压力。他发现彭狗子还在发愣,着急地小声问道:“狗子,你没事吧?” 彭狗子顿时清醒,摇了摇头,小声问道:“怎么办?” 癞子瞪了彭狗子一眼说道:“你现在是指挥员,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彭狗子说:“日军有至少五六十人,也不知道那哨兵看清楚了没有?俺们还有二十八个能够动的,他们那边一个班也就十三五人的样子,这兵力还是少了一些。” 彭狗子担心影响士气,并没有把心中那打不过的想法说出来,说到这里他用商量的眼光看了看癞子。 癞子没有听明白他的话语,但他对彭狗子是信任的,干脆地说道:“狗子,你的鼻子灵、主意多,你说咋办就咋办!” 就在癞子说话的这档口,彭狗子已经想好了安排,说道:“要不,就这样安排,你、张天亮殿后的四人,再给你增加两人留下,机枪留下一挺。包扎所这边,俺看他们那边还有十来个人在放哨,你们应该可以在这里守一守,到最后,五个轻伤员也勉强可以战斗。如果俺带的人打光了,就看你的了!” “这样安排也好,不过有一点俺不同意。” “说!” “俺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走了,这里怎么办?” “去你的,你一下子带二十多个人,你带得过来么,这又是巷战,俺不过去怎么办?你让大家去送死!” “不行,这里的伤兵要有人带,万一俺死了,你要把他们带出去!这是俺们营最后的希望!” “你别忘了,张天亮当班副都好长时间了,要不是去年和连长顶嘴,早就当班长了。再说,他儿子已经有七八岁了,留下至少安全一点。” 二人小声说着话,其实还是被不少人听到。彭狗子知道时间紧急,也知道癞子的德性,知道拗不过,只好作罢。于是,他小声说道:“那行,俺们俩兄弟各带十人,包括张天亮留下六人,由他指挥这里。” 癞子如释重负,轻松地说道:“好,就这样,如果俺们汇合在一起,还是由你指挥。” 彭狗子坚定地点了点头,转身对大家说出了当下的安排。 第一百六十一章 陷入包围(二) 彭狗子将刚才二人商量的结果进行了安排,留下张天亮等人,提着捷克式轻机枪,便带着一行二十二人冲出了仓库。 国军的观察哨设在一个三层建筑的阁楼,观察哨看到远处赶来的日军便及时派出一人回来报信。当那一个班先行赶过去的时候,日军已经兵分几路,如潮水一般,分别沿着几条街巷涌来。 开战以来,国军部队兵力占有绝对优势,日军也常采用小股部队穿插袭扰国军进攻主力部队,打乱和拖延国军进攻节奏,为大本营援军到来争取时间。天亮以后,这片交战区域本是混战的局面,一线部队在逐屋开展争夺战。日军观察所不知道什么时间发现了这个国军临时包扎所,这个临时包扎所自然成了日军包抄的目标。至于包抄消灭这个目标之后,再行进攻袭扰国军主力,这自然是日军最后的意图。 彭狗子一行刚刚跑出仓库,就听到了北面传来的枪声。显然,敌我双方已经遭遇,开始交火了。听到枪声,彭狗子大喊道:“前面交火了,大家快点,跟紧了!跟紧了!” 这一片街区小街小巷完全是网格状的,彭狗子带着队伍循着枪声一路向前冲去。不一会,便看到了远处巷口的那一个班。只见巷口左侧墙跟架着一挺轻机枪在向前扫射。这条小巷的日军已经被打了回去,巷道里横着四五具日军尸体。先前赶来的一个班设下的埋伏,出其不意地扫射已经对南下的日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对日军的偷袭给予了有力的阻击。 看到这个情况,彭狗子知道日军也不会全部都挤在这一个巷道进攻,肯定会兵分几路向南围攻,于是对癞子说道:“癞子,日军肯定会兵分几路,机枪手李二喜还是跟你,你们往左边去,一定要小心点!” “好!你们也要小心一些!” 说罢,癞子带着十个人向左边的巷道一路小跑而去,彭狗子则带着杨安一行向右边的巷道而去。 癞子带着队伍沿着巷子跑到一个个巷口,看了看左边的阁楼,感觉这阁楼四边有窗,完全可以火力控制两条街道,于是对李二喜说道:“李二喜,你带两个人快到阁楼上,有什么情况就大声喊话。” 说着,癞子在十字巷口向北方探了探头,并没有发现鬼子的踪迹,于是快速穿过巷口。他刚穿过巷口,从巷子北面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他身后有两个国军士兵,应声“啊”地惨叫,随即倒在了地上。 癞子暗叫不好,因为他听到的枪声是德制mp18伯格曼冲锋枪的声音。癞子眉头一皱,迅速停下脚步,转身便看向那倒地的兄弟,只见他身躯上满是血洞,倒在地上身体仍在垂死挣扎,竭力地伸手去抓先前掉落在地上的步枪,右臂还未伸直就已经变得僵硬,眼中满是不甘。另一个躺在地上的是秦大牛,他是第二个中弹的,左肩和右腹部各中一弹。 跟着癞子跑过巷口的有四人,队伍最后一个士兵叫朱小弟,他发现鬼子开枪,看到前面的兄弟身形异常地倒下,下意识地止住了前进的脚步,人还出现在巷口,便迅速后退了回去。 癞子看到秦大牛二人的情况,急忙喊道:“大牛,别动!你一动,鬼子还会对你开枪。” 听到癞子的提醒,秦大牛放弃了要挣扎起来的打算。 癞子迅速从墙角将步枪探出,对着向南涌来的鬼子打出了一枪。“叭”地一声枪响,一个日军应声倒地。 碰到癞子的还击,这拨日军并没有退缩,只是短暂地猫身停下了脚步。看到癞子快速闪动在墙角的身影,日军将枪口微微向右,朝着癞子这边墙角扫射,“哒、哒、哒……”,“哒、哒、哒……”。 子弹打在墙角,发出了“扑、扑、扑”的响声,一片红砖碎屑随之飞溅。 花机关密集地扫射,对癞子这边形成了压制之势,癞子五人完全无法进行还击。退回的朱小弟看到这个情况,快速向前迈出了一步,抬枪便射,“叭”地一声枪响,鬼子一行有十多人拥挤在小巷中,是一个集群目标,又是一个鬼子应声倒地。 鬼子旋即又对巷口这边进行扫射,朱小弟身体后仰,左脚还未撤回,便听到“哒、哒、哒……”的枪声。 鬼子扫射的子弹密集地击打在巷口墙体上,一片砖屑飞溅。听到密集的枪声,看到飞溅的红砖砖屑,直惊得朱小弟一身冷汗。 “注意!”癞子看到这情形,连忙提醒。 癞子话音未落,只听到近前又是一声枪响。这是躺在地上的秦大牛开的枪,又是一个鬼子应声倒地。秦大牛左肩和腹部中弹,剧烈的疼痛让他已是满头大汗,咬着牙后拉枪栓退掉弹壳,正准备上膛再次射击。这时,巷子里传来“哒、哒、哒……”、“哒、哒、哒……”的枪响。秦大牛身边地面飞起一阵石屑,身中数弹,连连惨叫,双手不得不撒开手中的步枪。 癞子看到秦大牛的惨样,暗叫不好,痛声喊道:“大牛!大牛--!” 癞子不知道秦大牛为什么不听劝阻非要开枪射击,暗暗后悔在这个巷口太过草率,没有防备北边突然出现的鬼子,一下子伤亡两人。但是,在这紧要关头,他顾不上继续思索这些,伸手摸向胸前的手榴弹袋。 朱小弟看到秦大牛的情况,焦急异常,一时间救人心切,迅速探出身体,对准那拨鬼子打出一枪,左手由抓变提,提着步枪的上护木,迅速矮下腰身快步向前,一把抓住秦大牛的右臂,要把他拖到巷子对面掩蔽。 刚刚拧开手榴弹的癞子这才注意的朱小弟的打算,想制止已经来不及,大喊:“小心!”话音一落,迅速探出身体,向北边扔出手榴弹。 “哒、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射击在朱小弟、秦大牛二人身上,朱小弟身体犹如断线的木偶异常地震颤,向前快速运动的惯性,让他的身体迅速向前栽倒,但右手始终抓着秦大牛的右臂,不曾离手,和秦大牛一起倒在了地上。秦大牛也被飞来的子弹击中身体,发出了渗人的惨叫,随即那叫声戛然而止。 第一百六十二章 陷入包围(三) “轰”地一声巨响,逼仄的巷子里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音,手榴弹爆炸的烟尘完全挡住了视线。 借着手榴弹爆炸的掩护,癞子和身边的兄弟把朱小弟、秦大牛二人拖了过来,正准备检查他们的伤势,只见二人浑身是血,朱小弟口吐鲜血,已不能言,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自己的班长,随即没有了气息。秦大牛在刚才日军的扫射中被子弹击中了胸部,早已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看到接连三个兄弟失去了生命,癞子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枪托狠狠地往地上一顿,痛声叹息:“哎--!” 他知道不是伤心的时候,大声喊道:“准备开火!” 说罢,将步枪探出墙角,瞄准了日军袭来的方向。 那拨日军看到凌空飞来的手榴弹,迅速卧倒。因为炸点距离日军还有一二十米,自然没有对日军造成什么重大伤亡,只是迟滞了他们前进的步伐。但这一次迟滞却给癞子一行赢得了喘息的时间,让他们可以从容地埋伏,打击敌人。 爆炸过后,鬼子迅速起身,快步向着癞子这边冲锋,准备以凌厉的攻势击溃国军的战斗意志。 他们刚刚一起身,正准备冲进那爆炸的硝烟之中,就听到接连三声枪响,他们遭遇了对方的盲射。一个鬼子应声倒地,但这枪声并没有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跑在最前面的鬼子听到敌人的枪声,也根据自己的预判扣动扳机向南盲射,企图以火力压制敌人的还击,为自己开辟一条出路。 “哒、哒、哒……”,“哒、哒、哒……”。 日军的子弹穿透爆炸的烟幕,密集地击打在墙体上,“扑、扑、扑”直响,砖屑直飞。 癞子大喊:“隐蔽!隐蔽!” 癞子这才意识到日军海军陆战队每个班都配有几支花机关手提机枪,这火力绝对不可小觑。一时间有点犹豫是转移,还是坚守。一想到转移,知道日军可能沿那阁楼的视线盲区进攻,又担心那阁楼之上的兄弟被日军围歼。只好硬着头皮大声喊道:“上膛,准备开火!” 话音一落,三人迅速推动枪栓上膛,准备随时开火。然而,日军密集的扫射并未停止,这凌厉的攻势并没有停歇。墙角的另一面墙体被子弹击打,发出“扑、扑、扑”的声音。听着这声音,想到日军越来越近,又不能贸然还击,癞子肚子里都憋着一股怒火,右手食指轻贴步枪扳机,心生无力的感觉。 这时,打头阵的日军已经冲出了烟幕,距离巷口只有三四十米的距离。日军没有看到巷口的敌人,立马停止了射击。 听到鬼子的枪声停止和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音,癞子知道日军距离越来越近。他知道必须还击,即使随时都会有击中的危险,但这时已经不能不冒险了。再不冒险还击,日军就要冲过来了。面对他们手中的花机关,近距离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的。 想到这,癞子迅速闪身,半个身体出现在巷口,他看到了日军的枪口齐齐地对着自己这边墙角,一丝绝望从心底生起,但顽强的意志,还是让他迅速继续着先前想好的动作,他继续上抬枪口。 “哒、哒、哒、哒、哒、哒……”。 在癞子闪身出现在巷口的那一刻,密集的枪声响起,刚刚冲出烟幕的日军一个个身体震颤着倒地,枪口还喷射着火光。后面的鬼子陆续冲出烟幕,被这突然而至的枪声惊呆了,原以为前面巷口的国军已经穷途末路,没有想到左前方阁楼上还有扫射的机枪,这拨日军有些手足无措,一阵慌乱,冲在前面的纷纷倒地,冲在最后面的几个鬼子赶紧卧倒。 癞子终于听到了阁楼上传来熟悉的枪声,那是捷克式轻机枪的声音。此刻,他觉得这枪声是那么亲切,是那么悦耳!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声音,这声音就是他心中的呐喊!这声音宣泄了他心中压抑的怒火,这一刻他感觉真是无比的畅快。 癞子没有回首看阁楼上的兄弟,大喊:“开火!开火!” 癞子身旁的两个士兵迅速闪身到巷口,端起步枪向日军射击。 日军终于发现密集的子弹来自巷口左侧的阁楼,迅速滚身向左侧墙脚。他们知道,只有卧倒在墙脚,那才是敌人机枪射击的盲区,可以躲避密集的子弹。 然而,在巷口的癞子三人又怎么会放任鬼子的躲避。癞子打出枪中的子弹,迅速摸向胸前另一个手榴弹袋,拧开后盖,拉出火线,向着鬼子扔了过去。 刚刚滚到墙脚的鬼子,正准备向癞子三人射击,便看到凌空飞来的手榴弹,发出了“叽里呱啦”的怪叫,随即叫声便被爆炸声音湮没。 看到手榴弹爆炸腾起的硝烟,癞子心生警觉,顿时大喊:“隐蔽!隐蔽!” 话音未落,三人便闪身射进墙角,大喊:“准备打鬼子!”。说罢,癞子迅速卧倒在墙角,小心地探出步枪和脑袋,准备卧姿射击活着的鬼子。 他静待硝烟散去,他知道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危险,他不能再让自己的兄弟冒险,他不希望再次出现不应该出现的牺牲! 巷子里的硝烟慢慢升起,烟幕渐渐变淡。 巷子里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地上只有一个鬼子惨叫着滚动身体。 癞子记得至少有三四个鬼子身体滚向墙脚,对于卧倒的鬼子,一枚手榴弹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消灭。 那个鬼子依然发出渗人的惨叫,因为巷子的缘故,那叫声好像就在耳边。这叫声具有传染性,让人听着就觉得恐怖。 癞子努力地克制了心中的不适,一时间想着要将那鬼子击毙。枪口瞄准了那个因为受伤而滚动的鬼子,右手食指轻轻压向扳机。他自信在这三十四米的距离,他可以轻松地击碎鬼子的脑袋。 突然,癞子意识到了什么,他的食指放松了对扳机的预压,瞄准了墙脚下的另外一个鬼子,即使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正是因为那鬼子良好的卧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鬼子右手仍然抓握花机关的握把,枪面朝右,枪口仍然对着南边,如果他愿意,左手随时前伸,即可对自己这一方射击。即使不需要左手的配合,也可以凭借右手的操作,把枪里的子弹射向自己。 看到这里,癞子冷不丁感觉背后炸出了冷汗。他的视线注意力迅速集中在步枪的准星和缺口上,那鬼子的身影变得模糊,那模糊的身影很快又被移动到准星、缺口一线的位置上。 “叭”地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对方的钢盔,射进了大脑,那趴在地上的鬼子再也不能动弹。 癞子收回心神,正准备观察搜索那片小巷中其他活着的鬼子。看着那渐渐升起的烟幕,癞子顿时大惊。 第一百六十三章 陷入包围(四) 仇恨,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它是一种最具有韧性的力量,它可以化作一个人复仇的信念,成为一个人力量的源泉! 仇恨,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它是一种最具有穿透力的力量,它可以把一个人化作一粒子弹,穿透敌人的胸膛! 彭狗子内心无疑被仇恨所主宰,但他并没有被仇恨迷失心志。失去战友,失去小七,这两天他失去的太多太多,一次次悲伤,让他的意志更加坚韧!他庆幸自己的幸运,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存活可以让自己背负仇恨前行!国仇家恨,已经是当下他心中力量的源泉,他要用手中的钢枪为战友报仇,为小七报仇,为国家所受屈辱而战,为国家所受侵略而战! 已经连续两三天没有休息,持续徘徊在生死边缘,对一个人来说,在精神和体力上的消耗无疑都是巨大。早晨从米铺的战斗中撤退下来,彭狗子已经感觉体力严重透支。但是,心中的仇恨,还有李增营重建的希望,让他不得不坚持下来。在临时包扎所,当他第一次听到那急促的哨声,那还未完全放松的心神顿时紧张起来。当那少尉排长安排他们留下来,照顾好自己的队伍,他也仅仅是靠在仓库门边闭目养神。即使如此,他还要密切地关注队伍的情况,关注仓库外面的情况,因为他被癞子这个兄弟信任,担负这支小小队伍的指挥官。 看到前面交火,彭狗子和癞子二人分开行动后,他感觉全身都是力量,两手紧紧地攥着捷克式轻机枪,带着队伍向右边的街巷一路跑去,他要带着队伍绕到那一小股日军的后面进行夹击,一举歼灭这一小股日军。 这一小股日军在小巷遭遇国军机枪的扫射,死亡四人,轻伤二人,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进攻节奏。前面的日军就地迅速卧倒还击,随后便后退到后面的巷口掩蔽,后面的日军一个闪身就撤回墙角,掩蔽射击。这样遭遇的两军相隔了好几十米,开始了对峙射击,一个鬼子随手向刚才走过的巷子扔出了一枚手雷,逼仄的巷子里手雷爆炸的声音异常响亮,动人心魂,硝烟与尘土遮挡了双方的视线。 如果是彭狗子看到这些,一定知道是日军想借手雷爆炸烟尘的掩护发射掷弹筒榴弹。但,阻击日军的那一个班十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些。日军隔着烟幕开始盲射掷弹筒榴弹,对于现在的对敌距离,对鬼子来说实在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训练。日军一连发射了四枚榴弹,前面两发是连射,后面两发分别与前面的发射间隔了二、三秒钟。 阻击鬼子的这一个班分别埋伏在巷子的两边,借助墙角进行有效地掩蔽。在第一次阻击鬼子时,这有效的掩蔽,给予了鬼子出其不意的打击,取得了良好的战果。然而,鬼子迅速后退,也借助建筑墙角掩蔽,让他们这次阻击未竟全功。 国军士兵们看到巷子里腾起的火光与烟幕,知道日军一定会有所行动,立即对巷子北方进行盲射,但他们很快发现从天而降的掷弹筒榴弹。即使是盲射,日军的榴弹竟然准确地落到了巷子十字路口的中部,显然这是训练素质极其优良的海军陆战队士兵。 看到飞来的榴弹,国军士兵迅速卧倒,并没有造成伤亡。 榴弹在近距离爆炸,加之街巷逼仄,巨大的爆炸声音,异常响亮,摄人心魂。 这爆炸接连两次发射,国军士兵的听觉已经麻木,但他们斗志昂扬,巷子里一片咳嗽的声音,他们警觉地抬起头,正准备向北方进行射击。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到突然而至的危险,第三枚榴弹又落到那巷口,机枪手已经将枪托顶在了肩窝,准备进行射击,榴弹的落点距离机枪手最近,他的身体一下子被掀翻,顿时失去了生命。同时被榴弹爆炸击中的还有另外四个国军士兵,渗人的惨叫响彻巷子,这几个国军士兵倒在了血泊里,生死未知。 这一次爆炸一下子带来了数个国军士兵的伤亡,让对面墙角的班长痛心不已,这时他只能卧倒,内心满是无力的感觉。 经历第三次掷弹筒榴弹的轰炸,国军士兵的视听已经高度麻木,动作明显迟钝,在他们正准备抬头之时,第四枚掷弹筒榴弹已经落地爆炸。这一连串的近距离爆炸,已经造成了两人牺牲,六人受伤。 一个国军士兵再也憋不住内心的怒火,大声骂道:“狗日的鬼子,有本事放马过来,老子一枪打爆你的狗头!” 国军士兵都听到了这骂声,但并不觉得解气。他们都意识到如果再不改变这被动挨炸的局面,那么将面临更大的危险,甚至是全军覆没。然而,但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一股日军训练有素,战术素养极高,随时都会带来毁灭的打击。 隔着建筑,听到密集的枪声,尤其是那熟悉的花机关手提机枪的枪声,彭狗子内心焦急万分。虽然先前日军被打了一个埋伏,但他知道在这么密集的火力下,如果国军一旦遭到日军压制,那么将会出现一边倒的战斗局面。那几十米的距离,日军只需要七八秒的时间,足以冲到巷口,利用手中的连发武器,夺去这一个班战友的生命。 想到这里,彭狗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大喊:“快点!快点!再快点!” 不一会,又听到那边传来榴弹爆炸的声音。彭狗子不知道这是日军的掷弹筒榴弹,还是国军的手榴弹。但他认为这爆炸声音无疑是催命钟,一声比一声来得紧急,这声音犹如铁锤锤击在他的心脏上,让他的心脏泵出了更多的血液,化作力量,奔跑得飞快。一时间,他和杨安已经领先这一群国军士兵二三十米的距离,冲到那巷口便看到发射掷弹筒榴弹的两个日军,他们一个是发射手,一个是副射手。这两个鬼子已经收起掷弹筒,准备向前冲锋。 彭狗子端起机枪准备扫射,但那两个日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口,气得他直骂:“他奶奶的!先让你多活一下。” 杨安落后他两步,刚好被他挡住了视线,也无法射击,让这两个鬼子得以逃脱。 第一枚掷弹筒榴弹落地爆炸的同时,日军军曹随即带队向南发起了快速冲锋。 这是一场典型的日军班组进攻战斗,是日军海军陆战队战斗班组进攻最常用的战术。他们往往在己方火炮对敌人压制性射击时,便从二百米开外的安全距离匍匐前进,直到前进距离敌人一百米以内,甚至是五六十米,当火炮压制性射击结束时,迅速起身急速冲锋,只需十秒、八秒甚至是更短时间便冲到敌方工事,打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陷入包围(五) 国军士兵掩蔽的巷口还在浓浓的硝烟湮没之中,一个个都给炸懵了。他们当然不会听到日军的脚步声音,因为听觉已经麻木。国军班长意识到了危险,竭力大喊:“准备开火!准备开火!” 彭狗子听到了“准备开火”的喊声,脚下步子跑得更快,杨安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日军距离巷口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听到国军的喊声,那军曹瞄准墙角的国军班长一个长点射,国军班长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叫声戛然而止。 常有富是机枪副射手,日军第三枚掷弹筒榴弹落地爆炸,他正好在机枪手左侧。爆炸的弹片都被挡住了,让他避免了牺牲,但距离炸点太近,巨大的声音让他差点昏厥过去,他已经被炸懵了,耳朵里的蝉鸣让他已经迷迷糊糊,神志已经受到严重影响。他感觉到了死亡,想努力让自己清醒,但接下来又是一枚榴弹爆炸,或许是因为他的耳朵更加敏感,或许是他对声音的承受力低下,他不由地双手捂住双耳,用力揉动,任由脸部着地。耳朵巨大的鸣响,让他几乎失去了听觉的感知,即使是班长大喊“准备开火”,他也没有听见,直到鬼子冲进硝烟扫射,他才听到隐约之中密集的枪声,心中大叫“不好”,准备操起前面的机枪还击。然而,此时机枪手的双腿还压在他的后背上,一时间竟然心生无助的感觉,只有眼睁睁地等待死亡。 正准备开火的国军士兵,意识到日军已经冲到了跟前,纷纷瞄准巷口。一时间,还未散尽的硝烟之中,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彭狗子和杨安跑进这条巷子,正好听到这密集的枪声。他看到冲进硝烟里的鬼子,满眼怒火,迅速卧倒,同时大喊:“杨安开火!” 话音未落,杨安已经瞄准了那冲锋的两个掷弹筒射手,扣动了扳机。 那两个日军听到后面的声音,立马转身,身体还未转过来,就被杨安射出的子弹击中。这距离只有三十来米,即使是经过剧烈的运动,但在杨安的枪口下,那两个日军发射手怎么还会有一丝生存的机会。这两个日军身形震颤着倒地,正好扫清了射界,杨安继续将枪中的余弹全部射向那硝烟边缘的日军。彭狗子趴在地上向那些进攻的鬼子射击。在杨安更换弹匣之时,后面的九人陆续到齐,向那股鬼子集火射击。一时间,巷子里枪声如爆豆一般,热闹异常。 彭狗子刚才打出了两个弹匣,这才更换弹匣,带着杨安一行小心地向南快速前进。彭狗子首先查看了被杨安击倒的两个掷弹筒发射手,早已是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之后,他们继续一路向南,快到那巷口,彭狗子发现了七个鬼子都倒在地上,一百多发子弹,让这几个鬼子都饱尝了仇恨的子弹。看到还有一个鬼子在惨叫挣扎,一个国军士兵上前补上一枪,结束了他的生命。 看到这一小股鬼子被全歼,彭狗子并没有任何喜悦的心情。他数了数,鬼子正好十三个,是一个建制班。而巷口的国军也是一个班十五个人,竟然也全部牺牲在鬼子的枪口之下。 看到这牺牲的一个班的战友,彭狗子不由黯然伤神。他没有想到就在这场战斗前,这群士兵都还活蹦乱跳,现在都倒在了血泊里,都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杨安看到倒在地上的日军,满身都是弹孔,猜测这些弹孔中一定有自己打出的子弹,想到这里他感觉出了一口恶气。当他看到巷口两边国军士兵的遗体,看到巷口地上爆炸的痕迹,他的心情沉重起来。这些被掷弹筒榴弹轰炸的痕迹,告诉了杨安这里战斗的过程,这个过程他是那样熟悉,但面对这熟悉的战斗模式,杨安内心生起无力无助的感觉。他没有想到,国军的观察哨发现日军从远处袭来,才有了这一个班的国军士兵提前埋伏在巷口两边,提前开火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抢占了战斗的先机。饶是如此,在这一段不到百米的巷道,日军后退调整进攻阵形,借助掷弹筒榴弹的火力压制,扭转了先前的被动,一个急冲锋直接冲到巷口,将人数略多于自己的国军班组全部消灭。想到这一场城市巷战战斗局面急转而下,转换时间如此短暂莫测,杨安直感觉后背冰凉。看到这些国军士兵生命如初秋的落叶一般无声凋落,杨安内心漾起一阵悲戚,更加觉得一个人的生命竟是如此渺小!面对战争,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脆弱不堪,即使强大如日军亦会如此。 一连亲历两次巷道激战,让他想到掷弹筒在战斗中发挥的巨大作用,他转头看向几十米外那两具日军掷弹筒发射手的尸体,还有那具掷弹筒、榴弹包带。 正在彭狗子伤神之时,憨子大喊:“班长,这儿还有一个活着!” 彭狗子这才转身,看到常有富已经掀开了压在背上的双腿,迷迷糊糊地起身。常有富站立起来,没有丝毫存活的幸运,感觉恍若隔世,看了看面前的彭狗子一行,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战友,这些都是和他朝夕相处的战友,他没有想到就这么短暂的时间就天人两隔,身体不由地晃了几晃,一旁的憨子抢步一把扶助了他,喊道:“兄弟,你没事吧?” “俺,俺没事!”说着,常有富两眼已经满是泪水。这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但这清醒让他的内心更加痛苦,这一场战斗,他身边的兄弟竟然一个无存。 憨子仔细地检查常有富的身体,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竟然没有任何受伤的地方,心中暗暗称奇。看着憨子检查自己的身体,常有富连连说道:“俺没事,俺没伤。” “打扫战场!”彭狗子喊道。说罢,他快速从鬼子身上取下六枚手雷。憨子和另外几个人则把牺牲的战友身上的木柄手榴弹收集了起来,竟然有三四十枚。 杨安刚才已经打完了两个弹匣,就在那短暂的时间内打完的。经过这一场战斗,他更加清楚这支冲锋枪子弹的消耗量极大,心中的“粮荒”再起,赶紧收集日军的实弹弹匣,包括枪上的弹匣,他已经收集了十六个弹匣。 除了身上的子弹带以外,他还背起了两个装满实弹弹匣的子弹带。“手中有弹,心中不慌”,感到身上背负的子弹变得更加沉重,杨安心里这才更加踏实。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陷入包围(六)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而这一秒与一秒之间却隔着永恒,因为这里的战场局势每一秒钟都发生着变化,第一秒钟都有国军士兵的流血与牺牲。 彭狗子让常有富带上那挺机枪和子弹,准备赶去支援癞子一行。 突然,彭狗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认为在这片交战区域,国军的兵力应该占有绝对的优势,在胶着的战线后方出现日军,只能够说道是日军的有意安排的安插行动,也就是说,突破这一股日军的封锁,那么北面将不会遇到日军的部队。这时,他觉得不应该再让杨安这个小兄弟冲进包围圈,再次卷入战斗。他一脸正色地走到杨安跟前说道:“杨安,现在北面应该不会有鬼子了。昨天是俺让你错过了回家,现在你就一路向北,自然会找到熟悉的路,你就可以返回昨天部队驻扎的村子。” 彭班长的安排太过突然,杨安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刚才收集子弹,本身就是在为后面打仗作准备,突然听到了彭班长的话,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么危险的战局,这一别或许就是生离死别,离别的伤感油然而生,加之先前看到满地国军士兵的遗体,心中已生悲戚,双眼里顿时泛起了水汽,他用力地摇了摇头。 杨安当然明白了彭班长这么安排的用意,他这是不希望自己再留下涉险。 杨安满眼悲戚与不舍感染了彭班长,他不由心生不舍,两眼微微湿润,用力抿了抿嘴,上前几步,两手拍了拍杨安的双肩说道:“好兄弟!回家吧!你还是一个学生娃,打仗是俺们当兵的事情!” 杨安又摇了摇头。他虽然没有做好投军的准备,更没有做好牺牲的准备,也想早日回城,但彭班长突然提出让他一个人离队返回,一时间竟然不能够接受。他不接受这个安排,自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在杨安的内心,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家与国的关系。他在扬州上了小学,甚至连初中都没有上完,学校里有限的教育,没有帮助他建立清晰地家国关系。家的概念对他来说刻骨铭心,国家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却是虚无飘渺。 直到离家出走到汉口,那晚胡立德讲到“九一八”事变,讲到自己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讲到“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这句让他似懂非懂的话,才让他对家国的关系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 可是,在汉口扛码头时,他却知道,即使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码头苦力也是要缴税的,而国家对码头工人来说唯一的显现是在收税之中,却没有让苦力们找到他们对国家的归宿感。理所当然,他对这场国仗没有更多的热情,即使他内心期望和平。但是,当他知道父亲死于日本人之手,当福伯死于日军炮击之下,仇恨主导了他的内心,也让家国关系在他的内心更加清晰。因此他希望多为抗战做一些事情,主要还是希望借此来报仇雪恨。当然,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投军的打算。 自从经历了殴打齐维民逃避责任离家出走之后,这个孩子在时间的磨砺中,慢慢地学会了承担,这些当然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当他戴上和佛教万字符一样的白布红十字袖箍,早已把自己当作一个医护人员,伤兵们还留在仓库,他不想让自己再次因为逃避背负自责。 “责任”二字的概念,已经在这个孩子的心中建立,他不忍就这样放弃责任。想到汉口因为逃避了责任,“沦落”在街市上拉车奔跑,他不想在今后的心理历程中再次这般长途“奔跑”,而承受因为逃避责任的自责。 此外,这几天生死搏杀,杨安已经与彭狗子一行建立了生死感情。因此,彭班长突然作出这样的安排,当然难以接受。 看到杨安再次摇头,彭狗子心里只嘀咕,这小子昨天还有点埋怨让他错过了回去的汽车,今天怎么就这么执意要留下。 一时间,彭狗子也不知道如何劝说这小子离开战场,时间也不容许他继续劝说下去。彭狗子突然意识到,这小子不愿离去,不正是自己先前期待的事情吗,想到这里,心中一宽,只好说道:“你不想回城也行,等俺们一起带着伤兵一起返回后方。” 还未等杨安回应,彭班长又说道:“小子,记住,一定要跟紧俺,这样安全一点。” 杨安双眼噙着泪水,连连点头。 一枚手雷穿透烟幕飞了出来,这手雷飞行的方向正对着癞子几人掩蔽的墙角。 “手雷,卧倒!”癞子大声叫喊。话音未落,癞子便向墙脚靠拢,卧倒在墙脚。那手雷碰到离墙角还有两三米远的墙体,又滚向巷道中间爆炸。炸点距离癞子很近,弹片正好被墙角遮蔽,癞子等人避免了伤亡,但耳朵被巨大的爆音震得几乎失去听觉,耳朵不停地鸣响。 爆炸的冲击波一过,癞子便大声叫喊:“大个子!大个子!手榴弹,手榴弹,炸鬼子!炸鬼子!” 一个身材高大的国军士兵取出手榴弹,麻利地拧开后盖,拉出火线,也不管烟尘对视线的阻挡,用力从墙角扔了出去。 癞子知道这巷子里视线已经受阻,只有手榴弹最管用,于是再次叫喊:“大个子,手榴弹,手榴弹,接着扔!炸他个狗日的!” 又一枚手榴弹从墙角扔了出去,三四十米开外的巷道里接连传来两声手榴弹爆炸的声音,那个不停惨叫的鬼子顿时没有了声音。 巷口手雷爆炸的烟尘慢慢散去,癞子从墙角已经可以看到前面三四十米的地方被烟幕笼罩。他的步枪已经对准了那片硝烟,随时准备开枪射击。在他身体的右侧,另外四个兄弟的步枪也对准了那片硝烟,静待鬼子现身。 巷道里的硝烟散去,鬼子的身形一个个出现在癞子等人视线里。看到那些鬼子或躺或趴着的身体,一个个都没有动静,癞子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俺上去看一看,你们留下看着一点。还有巷子后边,不要给鬼子在后面抄了屁股。” 第一百六十六章 包扎所被袭(一) 说罢,癞子端着步枪,因为受伤左手臂不停地微微颤抖,枪口始终对着那片硝烟,侧身走到巷道右边,对准地上的鬼子,快步向前。 癞子把最危险的任务留给了自己,他和留下的兄弟在地面对敌形成了交叉火力。他前进的路线,并不妨碍自己的兄弟对敌人射击。当然,在他后面的阁楼上,还有一挺机枪、两支步枪与地面火力形成了立体的火力。这种安排无疑是一种最佳的战术安排。 癞子左肩的伤口又渗出了鲜血,持续的战斗和伤口的疼痛,让他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从耳后、下巴成串地滴落。他一步步向鬼子靠近,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他在距离敌五六米左右停下了脚步,他仔细地扫视每一具尸体,确认子弹和弹片的创口位置。他确认距离他最近的三具尸体应该没有问题,于是靠近第一具尸体,用脚将他卧倒的身体蹬翻,确认了胸前的创口。 很快,癞子对地上鬼子尸体全部检查确认,确实没有一个是活着的。这时,他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全身顿时一阵轻松,转身向巷口小跑而来。刚跑了几步,就听到花机关射击的声音,同时听到大个子喊叫的声音:“鬼子!鬼子来拉!” 大个子话音未落,便闪身躲避到与癞子同一巷道的墙角。同时,跟着大个子躲避到墙角后的还有两个国军士兵,还有一个国军士兵头部中弹,一声未出,倒地便失去了生命。 阁楼上的李二喜也发现了日军出现在西边的巷子里,扣动了扳机,刚打了一个长点射,弹匣里的子弹已经打空了,连忙更换弹匣。 在李二喜更换弹匣的时候,日军那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打得大个子三人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李二喜换好弹匣,视线再次瞄向日军所在的那巷口,已经不见了日军的身影,显然他们已经将身体移向了建筑的墙脚,利用阁楼的射击盲区向前推进。 大个子听着墙角另一侧墙面上传来“扑、扑、扑”的声音,看见红色的砖屑飞溅。他先后两次准备闪身出来开枪还击,或是冲到对面墙角,两次都没能成功。 看到这个情况,癞子担心喊道:“大个,别动!大个,别动!” 李二喜听着日军的枪声越来越近,却又在射击的盲区,焦急地喊道:“班长,鬼子在这边墙脚下,俺们看不见,打不着。” “哒、哒、哒……。” “哒、哒、哒……。” ……。 李二喜听到东面传来捷克式轻机枪射击的声音,接着又听到身后的士兵欢快地说道:“是九班长过来了,是他开的枪,这下好啦!这下好啦!” 彭狗子几个长点射,将枪中的子弹全部打了出去。杨安感觉距离略远,不愿消耗子弹,并没有开枪。 癞子看到那一小股日军丢下两具尸体,都撤了回去,在他们后面的巷口隐蔽。看到彭狗子对日军的火力压制,他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个地方正好位于鬼子和彭狗子的中间,一时也不便于还击,只好让大个子帮忙检查一下伤口。癞子左肩被鬼子刺刀和子弹洞穿,先前经过医生重新包扎处理,这一场战斗又让鲜血从伤口处渗了出来,胸前、背后都是血迹,胸前的一大片鲜血,更是惨不忍睹。看着这伤口流血,大个子也是毫无办法,只好作罢。 日军停在了那个巷口,与彭狗子、癞子带领的队伍在这巷道形成了对峙。 彭狗子就在李二喜所在这一排房子的东面巷口,右肩探出墙角,借助墙角的掩蔽,建立了一个火力点,对远处日军鬼子躲藏的巷口进行压制性射击。捷克式轻机枪对一二百米内的目标进行火力控制是最有效的控制距离。鬼子的花机关虽然数量较多,但花机关有效射程一百五十米,这只是精度射击才能够达到的距离,花机关是近战的利器,没有脚架的支撑,对于超过百米距离,要想实现稳定的火力控制,显然是力不能及。捷克式轻机枪射击的稳定性决定了这一段巷道被彭狗子掌控。 彭狗子并没有消耗太多的子弹,他打了一个长点射,后面都是用短点射击进行压制,慑于这挺机枪射击的精准,日军一时间并没有贸然进攻。 这时,临时包扎所被一小股日军袭击,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音。 彭狗子听到来自包扎所方向的枪声,又扣动扳机,对那远处蠢蠢欲动的日军打了一个短点射。接着,他放松右手食指,仔细倾听,说道:“包扎所那边有枪声,是包扎所那边传来的枪声。” 说罢,大声喊道:“杨安留下,憨子,你先带兄弟们回去支援。” “不行,俺走了,这儿人太少,你怎么办。” “没事,俺这不是已经和八班汇合了么。快,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憨子犹豫了一下,带着八个国军士兵向包扎所方向跑去。 “班长,包扎所那边好像有枪声,包扎所那边打起来了。”阁楼上的国军士兵听到包扎所方向的枪声喊道。 “知道啦。”癞子应道,接着又大声对着彭狗子喊道:“狗子,包扎所那边打起来了!” “知道啦!知道啦!俺来掩护,你们先撤,你们先撤!” 癞子对着阁楼喊道:“二喜,撤!” 在彭狗子火力掩护下,癞子看了看地上四个兄弟的遗体,迅速带着六个兄弟向包扎所方向撤退。 看到癞子一行安全撤退,彭狗子对那边的日军打了几个短点射,便带着杨安向包扎所方向撤离。 彭狗子带着四人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赶到包扎所,只见包扎所前一片狼藉。 这个临时包扎所是一个红砖建筑的小洋房,它的东南面一路之隔就是那个小仓库。包扎所的北侧已经有六七个士兵向北展开警戒,包扎所前面还有二十多个人,抬着几个重伤的士兵,还有几个士兵在清理牺牲战友的遗体。 彭狗子看到那包扎所前面正脸清水红砖墙上两片爆炸烧蚀的痕迹,显然这是手雷爆炸造成的。爆炸烧蚀的痕迹异常突兀,清水墙向彭狗子一行诉说着刚才遭受爆炸袭击的委屈。看到那被炸烂的担架,还有伤兵残破的身躯,彭狗子眉头紧紧蹙起。他没有看到癞子和张天亮,心生不好的感觉,顾不上向包扎所前的一个中尉军官报告和打招呼,立即向仓库跑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包扎所被袭(二) 红砖建筑的小洋房距离仓库一街之隔,但是在此刻彭狗子的内心却感觉是那么遥远。即使就只有这么一点小小的距离,他既想早点过去看到自己营队的兄弟,又怕及早赶过去知道不幸的消息。 跑到仓库门口,彭狗子就被一片悲伤的氛围笼罩,他扒开围在门口的众人进了仓库。仓库里的烟尘还未完全散去,烟尘让悲伤氛围更加低沉。几缕阳光透过屋面的洞口射进来,明亮的光柱让被烟尘笼罩的屋里光线更加暗淡,仿佛那层屋瓦之上是天堂,而这一瓦之隔的屋里却是地狱。 仓库里的氛围更加压抑,癞子的脸上一片茫然,张天亮头顶着他的右肩低声抽泣。张天亮这个年近三十的汉子,儿子已经有七八岁,这抽泣声中不知有多少自责,多少伤悲? 看着屋内狼藉一片,布满了战友们破碎的身躯,又看到张天亮毫发未损,彭狗子怒火中烧,一把狠狠地抓过张天亮,让他面对自己,准备狠狠地给他两下子。但是,当他看到张天亮满脸的泪水,满眼的自责,顿时一把将他推开,手中的轻机枪重重地顿向地面,抬起头冲着屋顶那一缕亮光痛声大喊:“啊--!” 彭狗子的哀号响彻屋宇,直震得屋面细细的尘土簌簌落下。 “彭班长!彭班长!他还活着,他还活着!”这时,屋里传来杨安惊喜的声音。 原来,先前屋里发生手雷爆炸时,钟守德已经被震醒,只是未睁开过眼睛。这时,听到熟悉的哀号,顿时醒了过来。 听到杨安的喊声,这无异于喜讯,彭狗子心神顿时清明,抢步上前弯腰看着杨安身边的钟守德,大声喊道:“守德!守德!你醒醒,快醒醒。” 钟守德又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嘴巴一开一合,声音实在太过微弱,大家只是看到了他嘴巴的微微开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杨安似乎听到了什么,赶紧拧开水壶,慢慢地给钟守德喂水。钟守德喝了几口水,又昏了过去。 杨安的声音自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大家眼光聚焦在一起,看着浑身裹得如蚕茧一般的钟守德,仿佛他就是大家的希望一般。 “快!大伙再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彭狗子冲着门口的人喊道。 门口的人很快进到屋里,充满希望的眼光查看还有没有活着的战友。一番忙乱过后,一个个神色顿时黯然。 彭狗子看到大家的神情,与癞子对视一下,用力抿了抿嘴巴说道:“大伙也别停下,把牺牲了的兄弟摆放到一起,后面还有掩埋队要来收尸善后的。” 话音一落,仓库里的士兵们又忙碌起来,两个人一组主动搭建班子,把战友的遗体抬到一起,摆放整齐。还有的士兵收拾那零散的躯体,放到一起。有的士兵还整理着战友的军服与仪容,力图让这些牺牲的战友们更加安适地躺下。 经过与张天亮小声了解,彭狗子、癞子才知道,就在刚才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小股日军袭击包扎所,他们都拿着手提机枪,火力异常猛烈,一个冲击下来,包扎所外面的国军兄弟全部被击杀,就连放在包扎所外面的几个担架也被炸得一片狼藉。张天亮带着两个人去支援,却不曾想仓库后门被日军用手雷炸开,日军还向仓库里扔进了两枚手雷,之后还进屋扫射。留在仓库里的三个人,还有五个轻伤员,无一幸免。不知是什么原因,日军没有对裹得像蚕茧一样的钟守德开枪,也许是日军觉得不屑,也许是硝烟挡住了视线,这才让钟守德侥幸逃过一命。 这时,正好有一队国军抬着伤兵过来,合力击溃了这股日军,这才让日军没能冲进包扎所,包扎所里的军医、护士和伤兵这才躲过了一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个包扎所将不复存在。 彭狗子听着张天亮痛苦地诉说,眼睛扫视着仓库里外的兄弟,默默地盘点着活着的兄弟,算来算去,这支队伍还剩下二十二人,并且还包括杨安和重伤的钟守德。他有些不甘心,又担心自己盘点错误,于是低声对张天亮、癞子二人说道:“你们清点一下自己队伍的伤亡,俺也好心中有数。” 张天亮回答:“伤兵牺牲十人,幸存的只有钟守德,还有留下的六人牺牲了三人。俺这边还有四个人。” 癞子左肩上的创口仍然在流血,鲜血染红了整个胸前,面色异常苍白,听到张天亮说完接着黯然地说道:“俺那一拨折了四个兄弟,还有七个兄弟。” 听到二人的回答,彭狗子终于确认盘点的总人数准确无误,于是轻声说道:“现在俺们还有二十二人,这还要包括重伤的守德,还有杨小子。后面不管发生什么,大家都要注意了,一定要活着回去,一定要给俺们营留下火种!” 彭狗子说着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悲怆。 这时,彭狗子的话语犹如一块巨石坠入深潭,在兄弟们的心中激起阵阵波澜。 大家都想到了当初李增营随着大部队从西安沿陇海铁路向东开进,日夜兼程,经过两天两夜转进到上海,沿途经过南京、镇江、常州、无锡、苏州等京沪铁路各个城市,每到一站,都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鼓掌欢送,高呼口号,以壮行色。老百姓将饼干、糖果、罐头、香烟、鸡蛋等慰问物品争相递进火车窗口,甚至在火车缓缓前行之中投掷进窗口,以表达自己的敬意。想到那火热的场面,听到那激奋的口号,看到那崇敬的眼神,大家热血沸腾。想到要为保卫祖国而战,想到要打一场国仗,一雪前耻,每一个人都是意气风发,怀抱心死之心。然而,没有想到,这才刚到上海,才刚刚投入到战斗,李增营全营主力就陷入敌围,全部壮烈殉国。本应在这里与敌人浴血战斗,报仇雪恨。然而,现在需要的不仅仅是牺牲,不仅仅是报仇,还要为李增营保留火种,重建营队,重塑这种牺牲精神,每一个人都深深地感觉到肩上责任重大。 听到彭狗子的话语,大家一扫先前受到鬼子偷袭、饱受打击的颓废之色,一个个脸色更加坚定。 第一百六十八章 混战(一) 战争是残酷的,只有死者才会最早看见战争的结束,因为他们的生命随着自己的战争同时结束。 战争是残酷的,只有幸存者才会真正看见战争的结束,因为幸存者穿越了战争所有的腥风血雨。 远处,枪炮声音依然是那么激烈,整座城市都在随之颤抖,屋顶时不时会掉落一层尘土。仓库里,每一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这场战争的结束。这时,他们再次看到身边失去生命的兄弟,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颓废与悲戚,他们的胸中焕发出一种昂扬的斗志。这种斗志在演变、发酵,让每一个战士都变成了铁石之心。 杨安无疑是这群人中最特别的一个,他早已感觉到包扎所危险重重。虽然这儿并不是战斗的最前沿,但是这儿已经被日军包围,完全无异于前线。对于自己再次卷入这危险的巷战,他的内心只能默默地接受,当然更多的还是无奈与无助。他没有想到国军主导的进攻战斗,竟然是如此的凶险,即使是火线后面的包扎所也是危险至极。他知道这个包扎所的重要性,这一段时间的援助医疗,仅他看见、听到的,因为包扎不及时,流血过多导致牺牲的,不知凡几。既然连他都知道这个包扎所的重要性,那么日军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打击目标,日军一定会如嗜血的苍蝇,紧盯这个包扎所。想到未知的凶险,杨安内心唯愿这支队伍能够有更多的人存活下来,当然也要包括自己。 “哒、哒、哒、哒……。”密集的枪声越来越近。 “鬼子来了!鬼子来了!准备战斗!准备战斗!” 这时,包扎所前面又响起了战斗的口令,仓库里的兄弟们精神顿时一振,眼神一致看向门外。 彭狗子大声喊道:“癞子带两个人留下,把钟守德抬过去,顺便把自己的伤口再检查包扎一下。天亮,你带一队从仓库后门出击,注意安全!” 张天亮大声喊道:“好!” 癞子强装没事说道:“俺这点伤算什么,还是俺带队出去,张天亮留下。” 硝烟与尘土仍然难掩癞子苍白的脸色,左肩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队伍里就数他的模样最惨。 张天亮打量了一番癞子,笑道:“八班长,看你这副惨样,还是兄弟俺出马!” “什么也别说了,你说过俺是指挥员,服从命令!”彭狗子一脸严肃地说道。 癞子迟疑了一下,大声答道:“是!” 这时,外面有人大喊:“操家伙,杀鬼子!” “杀--!” “杀--!” 一时间,街巷里杀声震天。 彭狗子、张天亮二人分别带着队伍出击。彭狗子一行冲出门外,听到满街的杀喊声,群情激昂,也和着这喊声一起大喊:“杀--!” 彭狗子几人刚冲出门口,大喊的声音未落,就看见冲向仓库西边巷口的国军士兵已经有五六人身体中弹,身形异常地倒地。 这几个倒地的士兵,就是那中尉军官带来的一个排的士兵,他们转运伤兵下来,另外的任务就是掩护这个临时包扎所。中尉军官重点在包扎所北面、东面、西方进行了布防,而他们沿线经过的南面却只是派出了两个观察哨。这两个观察哨早已倒在了日军花机关密集的火力之下。这一股鬼子也不知是从哪个巷子里窜出来的,一路向北杀向这个包扎所。 这个包扎所与仓库隔着一个巷口,一南一北,一东一西,隔街相望,距离很近。 鬼子花机关火力猛烈而持续,南扑的国军士兵自然不敌,彭狗子还未跑到巷口,又见三个国军士兵倒在了血泊里。看到这些和自己穿着一样军服的战友被鬼子击倒,彭狗子睚眦欲裂,他将机枪递给憨子,自己从胸前取下了一枚手雷,左手拉着麻绳拔出了保险销。这时,他已经领先队伍几步,人已快跑到街角,右手用力将手雷磕向自己的钢盔,闪身到街角,将手雷扔了出去。同时,大喊:“停下!停下!” 杨安急忙刹住脚步,这一行十人都刹住脚步,只见彭狗子又麻利地向那边投出了两枚手雷。 “轰、轰、轰。” 三声爆炸声音传来,日军密集的枪声终于停了下来。显然,这突然从天而降的手雷爆炸阻挡了鬼子进攻的脚步。 “冲啊--!冲啊--!”彭狗子一把抓过捷克式轻机枪,带着大家转身冲过街角。 杨安落后彭狗子、憨子二人几步,也跟着冲了出去。看到巷口倒下的几个国军士兵,身体几乎被打成了筛子,心中对日军恨意十足。在杨安的前面,有彭狗子、憨子、还有其他的国军士兵遮挡着,他要想在前进过程中对敌人射击已经没有了机会,只有跟着冲锋。看到自己这一方队伍阵形如此密集,杨安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如果日军在远处架设一挺机枪,那么将会给这支队伍带来灭顶之灾。想到这里,杨安感觉先前身体表面的那层细细的汗水一下子变得冰凉,他不由地又回头看了一下那几个躺在地下的国军士兵。 这时,他听到了彭班长机枪射击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 捷克zb26轻机枪是德式师班用制式武器,也是战斗班(组)最强的火力和战斗利器。这一片街巷的国军士兵终于听到自己的轻机枪响起,浮动的军心顿时稳定下来,队伍的精神为之一振。 狭路相逢勇者胜。先前,日军凭借密集的火力突然袭击,一下子造成国军士兵近十人伤亡,进攻之势势不可挡。他们却没有想到,从巷口的另一边却杀出了一支队伍,还一连投出了三枚手雷,打乱了进攻的节奏,让猛烈的攻势骤然停止。这股进攻的势头,犹如充满了气体的气球,一下子被扎破了泄了气。接连发生的爆炸,这股日军完全被炸懵了,再加上彭狗子他们喊声如雷,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街巷里硝烟还未散尽,残存的日军听到对方的喊声和枪声,慌乱之中爬了起来,转身就跑。硝烟在慢慢散去,街上的景况已经隐约可见。 彭狗子透过那层薄薄的烟幕看到远处巷口墙角有一挺日军的轻机枪,旁边还有一个副射手,心中大惊,大声喊道:“隐蔽!隐蔽!隐蔽!” 第一百六十九章 混战(二) 烟幕中慌乱起身后撤的日军已经乱了阵脚,并没有按照他们平时训练的那样后撤,他们慌乱的身形奔跑在日军机枪火力点的射击方向上,拦阻了射界,这为彭狗子一行提供了狭小的生存空间。 在这条巷道上也是藏无可藏,情势十分危急。突然,彭狗子看到了右边有一个门是打开的,大喊:“进屋,进屋。” 说罢,彭狗子全然不顾个人安危,卧倒在地上,架起了机枪,瞄准了日军的火力点,又连忙取出一个实弹弹匣摆在了机枪的旁边,准备随时开火掩护。 彭狗子的心一直都是悬着的,巷道上都是自己的兄弟,如果后撤的日军一旦让出射界,日军先行开火抢占了先机,那么将是自己一方的灾厄。在这没有掩蔽物的街巷,在这么近的距离,机枪的扫射,没有几个人能够逃脱弹雨的光顾,伤亡将不可估量。正是因为那慌忙逃窜的日军遮挡了敌人火力点的射界,彭狗子才没有开枪,他不会开枪帮助敌人扫清射界,这也算是一种临时的妥协。这次较量,还要看哪一方先行找到可靠的掩蔽之处。 那个中尉带着七八个人也赶了过来,看到彭狗子卧倒,也跟着卧倒,他们在彭狗子右后侧也架起了一挺轻机枪。这个机枪手看到彭狗子的队伍全部跑进了屋内,射界没有任何阻挡,率先向后撤的日军开枪扫射。 听到身后熟悉的捷克式轻机枪射击的枪声,彭狗子迅速扣动了扳机,向日军火力点射击,这样在巷道里一左一右两挺机枪形成了交叉火力。在密集的火力扫射下,还未逃窜到墙角后的日军无一幸免,一个个栽倒在地上。彭狗子很快听到那中尉喊道:“冲啊--,杀了他们。” 七八个国军士兵从彭狗子右侧向前冲去,那个机枪手也跟着前进。有队伍冲锋,还有彭狗子这个优秀的机枪手在一侧开枪扫射进行掩护,这无意之中又形成了最好的进攻战斗模式。 就在队伍刚跑到彭狗子的前方,彭狗子又听到身后响起了熟悉的机枪射击声音。这是那中尉到来之后重新作出的安排,这个临时被用作包扎所的洋房上已经架起了机枪,机枪吐着火舌,居高临下扫射,控制着整个巷道。地面和楼上两挺机枪形成了立体火力,绞杀着后退的日军。在强大火力压制下,日军退如潮水,向巷道边的墙角掩蔽。 中尉手持驳壳枪冲锋在前,带着队伍向那些退却的日军进逼。 忽然,一枚手雷从天而降。眼看这枚手雷爆炸就会波及中尉和身边的机枪手,那中尉浑然不顾自身安危,大喊:“卧倒!”一下子将左侧的机枪手扑倒。手雷就在距离二人不远的地方爆炸,爆炸的弹片和硝烟覆盖了这一段巷道,日军借助手雷的爆炸迅速后撤。 爆炸过后,卧倒的国军士兵纷纷起身,那机枪手腾挪了身体,从中尉的身下钻了出来,惊声大喊:“连副!连副!” 那中尉连副受到爆炸冲击波和弹片侵袭,身上满是血洞,已然昏厥。 看到连副惨不忍睹的模样,机枪手两眼噙满泪水,嚎哭着大喊:“来人!快来人!连副不行了,把他抬下去,快点!快点!” 在战场上,指挥员的伤亡对部队的战斗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中尉带的这一行七八个人,都是听到他的口令后卧倒,他们都亲眼目睹中尉为了掩护机枪手而受伤,长官的舍命之情感动了大家。这几个士兵再也顾不上去追击那些日军,七手八脚地抬手的抬手,抬腿的抬腿,慌乱地抬着中尉向包扎所奔跑而去。 看到中尉带队出击,彭狗子也结束了射击,招呼兄弟们出来追击,屋里的兄弟还没有全部出来,彭狗子就看到中尉被抬着后撤,心中暗暗痛惜。 包扎所楼上的机枪还在射击,无意之中正好掩护了中尉一行后撤,让他们避免了日军的反扑。 杨安最后一个从屋里出来,紧跟着队伍向前冲去。他看着那一行人抬着满身是血的中尉从面前经过,又转头看了看地上向前延伸的血迹,战争的残酷再一次冲击着年少心灵。刚才还在屋内听到那军官发出冲锋的口令,这转身之间却看到众人抬回了他血淋淋的身体,这一路的血迹仿佛延伸到他的内心,无形之中让他对战争产生了更多的敬畏。 彭狗子带着队伍冲到先前日军机枪手掩蔽的墙角,这才发现日军退却的方向已经交上火了。眼前这一片街区的房屋曾经经历过炮击、轰炸,房屋几成废墟,现在又变成了战场。 他刚到那街角,就看到一枚手雷飞了过来,转身便要回撤,同时大喊:“手雷,卧倒!” 彭狗子转身回撤,正好与跟随冲锋而来的一个兄弟撞到了一起。他转身回撤还未迈出步子便被撞到,“扑通”一声,重重地后倒在地上,后背被地上的碎砖石挺得巨痛,彭狗子发出了一声惨嚎“啊呀!”,那个撞他的士兵还未收住脚步,踉跄着继续向前,快要向侧前扑倒时,手雷竟然就在他的面前爆炸,血肉横飞,身后下起了血雨。 杨安还未转过那街角,听到彭班长的喊声,整个人近乎本能地卧倒,他是队伍最后的一人,却是卧倒最快的一个人。这么逼近的地方发生爆炸,巨大的响声犹如惊雷,摄人心魂。 日军惯用炮弹、手雷、掷弹筒榴弹爆炸作掩护进行快速冲锋,突袭国军。在这段时间,对这种战术杨安已经见惯不怪。爆炸声音响过,杨安担心日军突袭,危机骤然袭上心头,他又宛如一个幽灵,近乎本能地爬了起来,率先冲到了墙角,头从墙角快速探了出去,透过硝烟和尘土看见三个日军从那废墟中窜了出来,惊声大喊:“鬼子!鬼子!” 由于墙角这片笼罩着烟尘,烟幕遮挡了对方的视线,日军未必看清了这边的全部情况,即使没有看清这边的全部情况,也不妨碍日军向这边射击,日军射击的目标当然是最前面躺在地上的彭狗子。 第一百七十章 混战(三) 这时,手雷爆炸的位置距离彭狗子很近,那牺牲的兄弟血肉之躯挡住了大多数弹片,彭狗子也幸运地逃过了爆炸的伤害。但这么近距离的爆炸,加上街巷逼仄,巨大的声音冲击,已经让他发懵,在他倒地的时候,机枪也失手丢了出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只是,背部的单衣没有任何保护作用,倒是后背背着的中正式步枪发挥了保护作用,没有让他受到更多的冲击,背部的巨痛让他保持了一丝清醒。手雷爆炸撕碎了战友的身体,血肉糊住了他的半个脸颊,当他准备抬手擦拭糊在脸上的血肉,迷糊之中还是隐约听到了杨安的惊叫。 彭狗子对杨安的声音异常敏感,究其原因,除了亲切,更多的还是因为欣赏与信任。这惊叫唤醒了他的警觉,作为一个士兵,面对危险,本能地不是躲避,而是攥紧手中的钢枪。“手中没枪,心中发慌”,这对置身于战场的每一个士兵来说,都是逃避不了的现实。两手空空的彭狗子内心出现了慌乱,他忍着巨痛翻滚身体想寻找机枪,身体刚离开原来倒地的位置,那个地方便飞溅起一阵尘土,细细尘土与碎屑迷住了他的左眼。看到密集的子弹就击打在跟前,求生的本能让他快速向右滚去,躲避着日军的扫射。子弹击起的尘土与碎屑在地上漫延,犹如一条毒蛇一直紧跟随着彭狗子,让他惊骇不已。这时,一具鬼子的尸体挡住了他的滚动,彭狗子暗叫不好,内心满是无助与绝望。 就在日军向彭狗子射击的同时,杨安闪身出现在墙角之外,身体半侧身向前正对着那三个鬼子,枪托顶着腹部,为射击提供了稳定的支撑,手中的花机关响起,子弹如水泼一般倾泄。在这个街角,杨安的射击完全属于应激反应,右手食指扣住扳机就没有松开,直到枪中的子弹全部倾泄一空,微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打空了弹匣中的子弹。 密集的子弹穿透烟幕,那三个鬼子有两个当场倒地,还有一个似乎受了伤。那受伤的鬼子即使看到身边的同伴倒下,也没有惊慌,看到对方没有持续扫射,寻机快速扔出一枚手雷,转向逃窜。 杨安打完枪中的子弹,感觉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想转身退避到墙角那边。没有想到刚一转身后退,一步迈出,脚还未踏实地面,重心不稳,便被一个士兵给撞倒在地。右肩首先着地,杨安闷哼一声,他还未叫唤便听到那士兵喊道:“胆小鬼!只知道后退!” “嘭”地一下子与后面的人当面相撞,这撞击仿佛不是撞到了身体,而是直接撞击到杨安的心脏。对背后鬼子开枪射击的惧怕,还有想躲避危险的本能,满满地占据了杨安的整个内心,这一撞击似乎就要把这满满的心脏压炸。杨安倒地闷哼的同时,甚至感到了一阵窒息。 听到那人责怪的话语,杨安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到是否委屈,因为他对危险的敏感与惧怕让自己只想躲避到墙角那边,只有那边才能真正阻隔鬼子的子弹,阻隔被击杀的危险。 彭狗子听到临近的花机关枪声,知道又是杨安救了自己一命。他心魂甫定,又往前爬了两步,捡起机枪想站起身,便听到自己的兄弟责问杨安。在这战事当前,生死攸关,也顾不上这些,眯着左眼大喊:“冲啊--!” 半起身的彭狗子随即又看到飞来的那枚手雷,一边卧倒,一边大喊:“卧倒!” 冲过墙角的士兵们抑或是听到班长的提醒,抑或是自己看见那飞来的手雷,迅速卧倒。 那个撞倒杨安的士兵,撞开了身体单薄的杨安,前进的悍勇与惯性并没有受到影响,一直快速前进。不知道是因为撞到杨安分开了心神,还是回首看地上的杨安说话分开了心神,似乎因此忽视了彭狗子的提醒,冲出了淡淡的烟幕,迎向了那手雷,当他惊惧地看到地上的手雷,失声发出惊叫:“啊--”,他的惊叫也戛然而止,消失在震天的爆炸声音之中。 死亡的恐惧让杨安再次如幽灵般飞速起身,快速闪身到墙角之后,极度的紧张与惊惧找到了倚靠,一阵脱力的感觉随之袭来,身体重重地靠向了墙面。“轰”,这摄人心魂的爆炸声音再一次在逼仄的巷道响起,这声音戳穿了杨安心中憋着的那一口气,背后靠着墙体的踏实,让他不忍离开,一下子又顺着墙体快速滑坐在地上。 当彭狗子在墙角第一次提醒卧倒后,杨安迅速卧倒,在爆炸过后又飞快起身已经极大地消耗了体力,转身过墙角应激开枪,射击时因为紧张和用力完全摒住了呼吸,直到子弹全部倾泄一空,才开始了呼吸,这让他呼吸异常急促。接着,又被撞倒在地,让他几乎窒息,因为惧怕死亡再次本能地飞快爬起,竭力躲闪到墙角后面,这一连串的紧张动作,让他耗尽了全部的体力与心神。他躺在墙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手颤抖着用力取下枪上的空弹匣随手扔在地上,取出一个实弹弹匣,因为紧张还未完全平复,接连三四次都没有安装到枪上。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强掩内心的紧张,强行平复呼吸,一把将弹匣安装好又上了膛,警觉地看向墙角。 在这个街角,彭狗子立足未稳便被撞倒,接连遭受两枚手雷轰炸和一次扫射,第二枚手雷爆炸让他的耳朵失去了对周围声音的感知。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硝烟与尘土扫过他的脸颊,急促的呼吸让他吸进了大量的硝烟与灰尘,彭狗子用力地咳嗽,两眼全是被剧烈咳嗽激出的泪水,左眼模糊之中溢出了先前入眼的碎屑。彭狗子努力站立起来,摇晃了一下脑袋,透过泪水看着周围模糊的街景,一阵恍然,身体也不由地晃荡起来。 憨子从后面过来,一把扶助彭狗子的右臂,大声喊道:“班长!班长!你没事吧!” 这喊声让彭狗子清醒了些许,微闭双眼,用卷在左臂上的衣袖擦拭眼上的泪水。这时,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清晰。 一连看到自己两个兄弟被炸得血肉模糊,心中怒火不由地腾起,双眼通红,没有回应憨子的关切,一把甩开憨子,便大声喊道:“他奶奶的,不杀光这帮天杀的,老子就不姓彭!走,杀鬼子!” 鬼子扔出的这两枚手雷造成了两个国军士兵惨死,还有三人轻伤。轻伤,这对于置身战场的他们来说,完全算不上什么,连包扎都没有,就跟着彭狗子向前冲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混战(四) 杨安持续地深呼吸,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呼吸终于平静了些许,感觉体力也恢复了不少,于是起身走过墙角。这时,他才发现队伍已经消失在那一片废墟之中。听着这一片废墟传出的密集枪声,杨安知道这里的战斗是异常的激烈,时不时地传来一声手雷或是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他猫着腰身一路小跑,花机关的枪托顶在右腹,枪口朝向前进的方向,眼睛戒备地向每一处可疑的地方扫视,身体和枪口随着目光的方向转动,随时准备对出现的敌人予以一击。很快,他在一个巷道看到和日军战斗的队伍。掩蔽在巷口的墙角,杨安也不敢贸然进入巷道,担心废墟里的敌情复杂,被日军乱枪给打死。于是,就在巷口残墙边掩蔽,时不时地探出头向里面观察。想到这一片街市的复杂情况,他还担心身后会有日军潜入,还会时不时地向后面戒备。 彭狗子带着队伍追击到这一片废墟,貌似带着压倒性的优势。然而,在他带着队伍进入这条巷道时,从残墙探出头并未发现明显异常,于是带着队伍冲进了巷道十几米,右侧一处建筑废墟里射出了密集的子弹,他右侧的兄弟首先发现敌人埋伏的位置,用身体为他挡住了子弹而失去了生命,还有另外一个兄弟也因为避之不及,被鬼子的子弹贯穿了腹部,这个伤兵被憨子拖进了废墟。还算幸运的是,进入巷道后,队伍散兵队形相对散开,避免了大量伤亡。即使如此,看到身边的兄弟一死一伤,想到这些宝贵的“种子”一次次减少,彭狗子一阵心痛。 彭狗子的队伍遭到袭击后,立即向两边的建筑废墟隐蔽。他正好躲进了废墟,立即寻找射击位置,刚一架好机枪,就遭到日军花机关扫射,差点连枪都没法收回。接连两次寻找射击位置,想建立一个临时火力点对日军开展反射击,但都没有如愿。显然,日军盯住了拿机枪的彭狗子,就是不想给他还击的机会。 花机关本是近战、巷战的利器,它远远比捷克式机关轻便,火力密集、持续,加之有废墟残墙墙体作为支撑,射击的稳定性、准确性又有了更大的保障,彭狗子的捷克式轻机枪只要没有找到合适的射击位置展开射击,自然是被鬼子压着打。 彭狗子没有了射击的机会,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敌人给盯上了,想到了这一点,先前的急躁反而慢慢地平静下来。彭狗子大声喊道:“兄弟们,开火,打鬼子!” 进入废墟的几个人都在寻机向鬼子射击,但是因为对方利用建筑废墟隐蔽,又是先前选定的位置,自然不会轻易得手。 彭狗子看到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无意之中碰到了胸前挂着的手雷,取下两枚手雷,大声喊道:“兄弟们,俺扔手榴弹掩护,一起进攻!” “班长,俺们准备好啦,开始吧。” 彭狗子两个闪身,向鬼子掩蔽的方向投出了手雷,“轰、轰”,两声巨响过后,硝烟与尘土遮挡了鬼子的视线,彭狗子和队伍又向前推进了两个房间。这时,在彭狗子这一侧的废墟里又出现了鬼子的一个火力点,同样是一支花机关。一时间,双方仍然对峙射击,又出现了僵持情况。 听到花机关熟悉的枪声,彭狗子心生无奈的感觉,没有想到自己这捷克式轻机枪竟然毫无用武之地。他想到了用手雷或者是手榴弹突破,但这里的残墙,为鬼子提供了近乎完美的掩蔽位置,一时间手雷、手榴弹也不好使用。想到自己这六人被鬼子花机关压着打,竟然难以突破,攥着捷克式轻机枪心里怒火直往上窜。 张天亮带着六个兄弟从仓库后门出来,向东出击,准备一路向南包抄这一股敌人,然而在这城市网格状的街区,事实总与心中的设想有很大的差距,他们并没有与彭狗子对敌人形成包围。一路奔跑过来,很快就冲到了一片废墟中。张天亮参加过这两天的城市攻坚战斗,自然知道这种地方的危险,小声喊道:“准备战斗!小心鬼子!” 话音未落,不知道哪个方向射来一串子弹,张天亮的左腰就被子弹啃了一口,强忍着灼痛,带着队伍狂奔,一下子进了废墟。冲进废墟,张天亮就有些后悔,他没有想到这里的鬼日军数量要远远多于自己这一方,刚和鬼子交上火,就知道随时会被鬼子给“包饺子”。 原来,这又是一小股日军刚刚穿插至此,准备偷袭包扎所,给他们碰上了。 这种小股部队穿插是驻沪日军的战术,他们一面借助炮火支援疯狂反扑,另一方面借助地形熟悉,派出小股部队穿插,袭扰对手正面进攻和保障部队。 第一次面临兵力优势的日军精锐,这是张天亮没有想到的局面,这局面也是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如果先前冒险退回,将会形成与废墟中潜伏的敌人形成对峙的局面,即使出现伤亡,还有撤回的后路。而进入废墟后,只能与日军周旋战斗到底,对方兵力明显优势,这就给了日军包围的机会,随时可能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如果现在再撤回去,日军已经有了准备,穿越那没有任何物体可以掩蔽的巷道,无疑又是一道生死线,不知道在日军花机关密集的火力下,还会不会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去。 考量这里的情况,张天亮没有顾及腰间的皮肉之伤,他让大家分成三组暂时尽量在这儿散开一点,利用废墟建立相互支援的火力点,硬着头皮坚守,只守不攻,等待援兵的到来。 张天亮临时的安排无疑是正确的,周围全是日军精锐,想要突围,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在这建筑废墟里,日军的花机关火力优势更加明显,要想减少伤亡,只有以静制动。 作好战斗安排,他们准备好四枚手榴弹一起朝着鬼子的方向呈放射状扔了出去。一听到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三个早已做好准备的士兵飞速奔向小巷对面的废墟,选好了掩蔽位置,准备迎击日军。原地留下了二人,张天亮就带着大个子越过一段残墙向前移动。刚在废墟中穿行了两个房间。一会儿,跟在后面的大个子不注意一只脚卡在了两个木头中间,布鞋竟然掉落,只好弯腰去取鞋子。 张天亮身手敏捷,很快又穿过一个房间。突然,一个身影快速向他靠拢,张天亮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刺刀快速刺向自己的身体,心中大惊,身形左闪。鬼子的刺刀从他的身体和提着机枪的右手中间刺过。张天亮后撤右脚,想向后撤步让开身体,没有想到那鬼子旋转枪身,刺刀刀口转平,从张天亮身体右侧向左横扫,刺刀锋利的刃口沿他的右胁肋骨下横向划开了他的军服,划开了肚皮。 “啊--。”张天亮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左脚后退又被碎砖绊倒,向后倒去,心中顿时生出了绝望。 第一百七十二章 混战(五) “啊--”,又是一声音惨叫。张天亮瞪得溜圆的眼睛看见大个子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刺刀狠狠地刺进了鬼子的身体,接着又拔出刺刀,“扑哧”一声,刺刀又刺进鬼子的身体,鬼子撒开了手中的三八大盖步枪,迎接他的又是一刺刀。 大个子扶着张天亮艰难地站立起来,只见他的腹部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血口子中间有一个血泡子,张天亮紧急眉头,强忍着疼痛没有叫唤,急促地喘着气,伤情惨不忍睹。大个子看到张天亮,浓眉紧蹙,脸色严峻地说道:“班副,你的这伤不轻啊!” 张天亮也是皱起了眉头,强掩疼痛说道:“没事,也就是皮肉伤而已。” 张天亮说得不错,虽然这确实只是皮肉之伤,要是有医生,清洗清洗伤口,消消毒再缝上几针,这问题并不算大事。但是,现在正和鬼子进行生死较量,这伤势对行动影响太大,就不能不值得重视。 “你先别动,俺这儿正好还有纱布,先给你包扎包扎。” 张天亮知道现在也不是推辞的时候,他的右手拄着机枪,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耳朵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大个子麻利地从军挎包里掏出一大卷纱布。见到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放弃这个打算,便顺着那创口的位置在张天亮的腰身上横向缠绕着纱布,正好连张天亮左腰的那枪伤也一并给胡乱地裹了进去。 张天亮看着大个子想将......同时带给自己一阵钻心的疼痛。真担心会在呼吸时随时都会撑破肚皮掉落出来。他皱着双眉看着大个子笨拙地包扎伤口,顷刻之间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心中异常焦急,内心时刻催促着“快点!快点!再快点”。他知道现在也不是包扎的时候,只要不影响行动、不影响打鬼子就行了,听着外面的枪声,他的心都揪了起来,担心鬼子在这个空档扑了过来,那将死无葬身之地。腰间的疼痛和心中的焦急,让他感觉身体更加燥热,脸上的汗水滴汇成串,顺着下巴滴落下来,全身的军服也一块块洇湿。 看到大个子终于将一整卷纱布缠绕在自己的腰间,张天亮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肚皮也放松了些许,感觉疼痛似乎也减少了一些。 “好了,终于包扎好啦,终于可以松口气啦!” 大个子话音未落,二人就听到房顶上残存的木质构件上传来“当、当、当”的声音。大个子率先看到那个东西,惊声大喊:“手雷,快跑!” 说着,大个子挽起张天亮的胳膊就窜到先前经过的房间。 “轰”地一声音巨响,刚才他们呆过的房间掀起了巨大的气浪,硝烟裹挟着尘土冲击四方,也尾随着二人逼进到相邻的这个房间。 “俺的步枪还在那边,俺过去取过来。” 硝烟还未散去,大个子又冲进烟尘之中,从地上摸起了自己的步枪,眯着眼睛又回到了张天亮身边。张天亮和大个二人往回走了一个房间,听到外面急促的枪声,知道鬼子进攻了过来,连忙在墙头架起了机枪,向进攻而来的鬼子扫射。 “哒、哒、哒”,一个鬼子应声倒地,还有两个鬼子飞快地窜进废墟,借助残墙掩蔽。 张天亮一行七人,有三个人顺利地跑到对面建筑废墟,张天亮、大个子又向原来出发的位置靠拢。原计划分兵三处建立一个三角支撑点,没有想到出现了意外,只有建立两个火力点,也算是有了一个相互支援、相互支撑的余地,战斗位置不至于太过被动。 杨安站在彭狗子六人战斗的巷道口,看着鬼子密集的子弹时不时射击而来,或是击起尘土,或是击起砖屑,难以寻机前进与彭班长他们汇合。越是在一边观察寻找时机,越是发现了危险的存在,前进与他们汇合的勇气也在等待之中慢慢消磨殆尽。终于,他放弃了从巷道进去汇合的打算,准备从废墟另一边绕过去看一看,或许能够从后门或是窗户之类的地方找到汇合的通道。 杨安走到这排建筑后墙的转角,探出头在墙角仔细地察看了小巷的情况,扫视着这条背巷的窗户,这些窗户都比较小,还比较高,想通过窗户进去似乎不大可能,也没有发现倒掉或是被炸破的残墙。这条巷子是两个里弄的背后,整条巷子几乎没有掩蔽的位置。杨安不是上海人,并不知道这巷子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但他知道进了这条巷子遇到了敌人唯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看到平静的小巷,杨安心中略微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选择从这里过去试一试,他觉得这里起码现在还没有危险,总比刚才那危险重重的巷口要好上一些,再说,彭班长他们似乎进去了只有被鬼子压着打的份,也许这条路会有一些机会。 想到这里,杨安小心地沿着巷子慢慢地前进。 彭狗子在墙头,看着几个残敌没有丝毫办法,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心中升起无名之火,他从墙头撤身回来,脚踩着了一块碎砖,竟然引动了一堆碎砖,一根方木建筑构件倒过来差点砸他的脚,他生气地搬起方木,狠狠地扔到对面的墙体上。 “咚”地一声巨响,墙体外面的杨安吓了一跳,迅速卧倒在地,他惊惧地看向墙体,听到了彭班长的骂声:“他奶奶的!要不是俺几个兄弟的命金贵,早把你们给灭了!” 听到这声音,杨安伏在地上,知道已经走到了彭班长他们所在房间的后面。即使知道刚才是彭班长搞出的动静,仍然让他心有余悸。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是草木皆兵。他知道现在一个人行动,任何情况都要小心翼翼,因为生命只有一次机会,绝对不容放弃。 第一百七十三章 混战(六) 杨安看了看前面,又回头看了看后面,小心地起身,猫着腰身缓缓前行。双手手心满是汗水,腾出手在身上擦干汗水。片刻过后,他忽然听到身后房间里传来鬼子说话的声音:“可惜没有榴弹了,要不早消灭这几个国军精锐。”另一个声音回应道:“别急,中队长他们或许就快到了,后面还有坦克,国军精锐迟早会被消灭,成为帝国胜利的荣光。” 当听到声音那一刻,杨安身体一下子静止了。他没有想到这股穿插的鬼子也算是被困在这里,竟然还是这么乐观和嚣张。忽然,他觉得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有点异样,这声音明显不是透过墙体传来,也不是从房顶传播而来。回过身,杨安这才发现墙上有一个小孔,不知道是被大口径炮弹炸穿的还是被小口径炮弹炸穿的。墙体外面有一个椭圆的漏斗状的坑,坑中间有一个接近拳头大小的小孔,在这个漏斗状的坑周围还有一些不规则的“小漏斗”。 透过小孔看到里面两个小鬼子,鬼子在那边墙头,这个大房间竟然没有视线阻隔,杨安心中一阵惊喜。如果不是这两个鬼子讲话,他发现不了这个孔,因为他在先前已经看过这一段墙体,走到这一段,眼光只是注意着前面,担心前面巷子口窜出鬼子。因为注意力不在这儿,自然会被忽视。 杨安小心地端起花机关,决定让这两个鬼子多吃几粒子弹,枪口对准一个鬼子,扣动了扳机,继而又微微移动枪口,将子弹全部倾泄在另一个鬼子身上。透过小孔看到两个鬼子倒在地上,杨安松了一口气,心生几分自得,迅速转身向回跑去,跑到彭班长房间的位置,大喊:“彭班长,这边两个鬼子被打死了,这边两个鬼子被我打死了。” 听到杨安的喊声,彭狗子脸上漾起了微笑,心想:“这小子真是一个福星!” “兄弟们,冲啊!冲啊!” 彭狗子架起了机枪,朝着对面废墟里的鬼子火力点进行压制射击。对面的兄弟听到班长招呼乘机向前移动,接连向鬼子藏身之处投出了两枚手榴弹。借着手榴弹的爆炸,很快冲到了鬼子藏身的房间外面。 “小心掩蔽!小心掩蔽!”彭狗子看着自己的兄弟冲上前去,大声提醒。 憨子和另外两个士兵身体倚在墙体外面,快速探出头又收回头察看硝烟中的情况,硝烟和尘埃终于散去,他们看清了里面的情况,鬼子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 “班长,鬼子已经被炸死了。” 彭狗子又搜索着自己这边的房屋,终于找到了那两具鬼子的身体。一旁的憨子赶紧拾起鬼子的花机关,又把解下他们身上的子弹带,收集着子弹。彭狗子从屋里出来,看到奔跑而来的杨安,大声说道:“杨小子,今天要不是你,这场战斗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还不知道会有几个兄弟倒在这里。” 大家一起向杨安投来敬佩和感激的目光,然而他并没有享受着这难得的赞誉与荣光,内心却沉浸在惊惧与挣扎之中,眼睛虚视着回应着大家,脸颊飘过貌似羞涩的红云。 每一个人的视觉对事物的观察都是有选择性的,身陷战场的每一双眼睛都会观察来自周围的危险,而陷入战斗的每一个士兵观察的主要目标都是活物--活着的鬼子,其次才是鬼子可以藏身的地形地物。因此,彭狗子等人追着鬼子进到巷子,眼睛注意的是鬼子和他们赖以藏身的建筑废墟,而对脚边和地面上早已死去的双方士兵选择性地忽视,甚至是盲视。杨安也一样如此。而当这里的战斗结束,心中的戒备稍稍松懈,杨安无意之中留意到地面上遍布的死尸,这才发现这一段街巷早前发生过惨烈的战斗,两排建筑废墟中间的巷道至少有三十具敌我双方士兵的遗体,这还不算废墟中的死尸,有的是被炸死的,身体残缺不全,有的是中弹死亡……,成群的苍蝇奔头鲜血和破碎的肢体,在巷道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声势异常“壮观”。 看到街巷里这么多尸体,杨安不寒而栗。透过这片废墟和这些死尸,骤然看到了夜间抵近战斗的惨烈与无常,看到了死亡的逼近,还有战争的狰狞面目,这些无疑让他骤然心惊。因此,他想尽早远离战争。然而,家仇国恨又让他想滞留战场多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想用担架多抬一个伤兵回去,想用手中的钢枪多杀一个鬼子。内心单纯的杨安很少有这种矛盾的心态,这种矛盾让他的内心生起了挣扎,这种挣扎消耗着心神,一阵窒息的感觉袭来,脸颊也憋得泛红。 彭狗子是一个粗人,没有花哨的语言再来感谢杨安,身陷战场也没有时间来说更多感谢的话语,他用一个士兵最直接的肢体语言对杨安表示感谢,右拳用力地捣在杨安的胸脯上,一连狠狠地捣了几下,双眼溢出了满满的感激。 彭狗子用力的击打让杨安摆脱了内心的挣扎,这力量也让他感到了一个军人厚实的情感,杨安微微地笑了笑以示回应。 彭狗子安排一个人把那受伤的兄弟背了回包扎所,寻着废墟那边的枪声而去。 张天亮战斗的这两排房子被炮击和轰炸毁损的明显要严重一些,建筑都没有了房顶。四个人占据了一处房子,李二喜三人则占据巷子斜对面是另一处房子。这两处火力点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其他都是中正式步枪,从火力上来讲甚至还要强于彭狗子那一组的火力。然而,面对鬼子的包围,这点火力仍然有些不够看。 这一股日军至少有一个分队一二十人,他们知道不吃掉这几个国军是没有办法去袭击国军包扎所。日军知道这废墟是良好的掩蔽物,没有强行进攻。精明的日军引诱对方先行开火,查清楚了对手火力点的准确位置,就用掷弹筒榴弹招呼。日军先对张天亮那边发射了一枚榴弹,张天亮及时发现凌空飞来的榴弹,带着大个等三人避开了轰炸。日军乘机进攻,却遭到李二喜机枪的招待,只好暂时放弃。 日军又向张天亮这边连续发射了两枚榴弹。“轰、轰”两声巨响,张天亮四人卧倒在地,浓烈的硝烟与尘土呛得张天亮、大个子猛烈地咳嗽。爆炸过后,张天亮迅速提着机枪寻找射击位置,刚找好射击位置,就看到对面李二喜三人藏身的位置同样遭到了日军榴弹的轰炸。张天亮及时开枪射击,勉强挡住了日军的进攻,但日军并未出现什么伤亡,很明显他们不想在这儿出现伤亡,也不屑在这儿出现伤亡。 硝烟散尽,张天亮、大个子二人这时才发现,日军这两枚榴弹一通轰炸一下子就折了两个兄弟,看着身边的兄弟倒下,想到对面的李二喜三人生死不知,二人悲从中来,相视苦笑,笑容里满是悲壮。 第一百七十四章 牵挂(一) 李二喜三人看到张班副那边连连挨炸,心都悬了起来。他们知道日军会借着轰炸来进攻,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防范日军进攻和对面的张班副那里。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等他们发现日军掷弹筒榴弹袭来,为时已晚。李二喜被扑倒在地,榴弹就在离他们三人不远的地方爆炸。李二喜被炸懵了,第一次被榴弹袭击,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了死亡。爆炸的硝烟和尘土弥漫了整个房间,紧张的心情让他的呼吸更加急促,大量的烟尘被他吸进了肺里,随之一阵猛烈的咳嗽。李二喜感觉肺都要咳了出来。他想爬起来跑出去,即使被鬼子打死,也不想遭受这种活罪。然而,呼吸不畅也让他出现了气虚力乏,他竟然没有一下子掀开压在后背上的兄弟。李二喜好生无奈,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眼睛,眯着眼睛看着慢慢升起变淡的烟尘,调整了一下呼吸,腾挪身体,终于从战友身体下钻了出来。他看到一个兄弟的身体已经被榴弹炸得血肉模糊,而掩护他的兄弟还趴在地上,挪动身体,手摸向他的脖颈,失望地松开手,两串晶莹的泪水滑落脸颊,无声地哭咽。他知道现在自己很难受,但生命是兄弟给的,他要给兄弟报仇。 李二喜心生必死之志,从战友身下抽出了机枪。 从仓库出击到现在,彭狗子已经经历了几番惊险,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张天亮的身影,心中自然十分焦急。顺着先前战斗的巷子一路向前,折过两个巷口,就听到连续三声掷弹筒榴弹爆炸的声音,心中暗叫不好。又绕过一个巷口,彭狗子听到捷克式轻机枪的声音,眼睛一亮,知道还有兄弟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兴奋。 彭狗子等六人一路小跑到张天亮和日军交战的里弄后面,只见这一排建筑后墙已经被炸开了几处豁口。彭狗子小声说道:“准备手榴弹!准备手榴弹!” 彭狗子小心靠近一个墙上的豁口,小心翼翼地沿着破碎的砖块跨了进去,憨子等人从后面陆续跟进。 八月二十日,苏州河北的租界,枪炮声彻夜不绝,当初升的太阳照亮这片土地时,日军舰炮和航母军机开始肆虐,重炮炮弹犹如冰雹一般倾泄到国军阵地,日军陆战队犹如疯狗一般有所依仗地猛烈反扑,战事变得异常激烈,交战区域的上空弥漫着滚滚硝烟。 太阳缓缓升起,大上海沐浴在晨曦之下。与苏州河北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河南面的公共租界、法租界,这里仍然是一片“繁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这座美丽的城市,大街小巷已经满是匆忙的行人。 林氏诊所,门口仍然挂着“今日歇业”的牌子。天还没亮,林小诚打开台灯,淡黄色的灯光映照着卧室,看了看床上的妻儿,轻轻地起身准备下床。这时,背后传来赵剑眉轻柔的声音:“小诚,……。” 林小诚回首,看着睡眼惺松的妻子,知道她昨天没有休息好,小声说道:“没有睡好吧?” “嗯。”赵剑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忽闪,发出软糯的回应。 “我知道你在担心杨安。” “嗯。” “哎--,我也担心。这小子在我们家也是一个小怪物,妈妈说他很聪明会读书。可是,老爷子却不认同妈妈的说法,他说这小子并不算太聪明,他三岁都不会走路、说话,爹爹又死在了面前,他心里很苦,心地也很善良。只知道一门心思地学习,寻找着学习的快乐,掩盖着内心的孤苦,每天很晚都会看到他的房间灯光亮着,只有过去苦读的秀才才是他这样的。正是因为这样,老爷子可把他当作宝贝,看得比我都金贵,甚至还想让他传承林家的中医。其实,我赞同爷爷的看法,也觉得他不是那种很聪明、很机灵的男孩,但现在我多么希望他就是那种聪明、机灵的男孩。这样,在战场上可以躲避危险,保存性命。这个苦命的孩子,哎--!” 林小诚一边说着话,一边思量着,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小诚,你也不要担心了。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看安儿运气还不错,一定是他小时候历尽劫难,才会有现在的平安。否则,那晚救我们,那么凶险还不都平安地过来了。当然,好人有好报,我想他以后也会平平安安!” 林小诚略微有点惊讶,没有想到一直接受西方教育的妻子,竟然也会相信宿命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微微一愣,知道杨安的善举感染了她,让她心生牵挂,在无助的时候,只有通过这种宿命的观点来祝福杨安,来安慰自己。看着妻子疲倦的面容,林小诚心疼地说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剑眉,这些天你也是给累着了,时候还早,再好好睡睡。” 听到丈夫的话语,赵剑眉心神安稳了很多,很快进入梦乡。 清晨,林小荷被苏州河北面沉闷的爆炸声音惊醒,那是日军重炮和重磅航空炸弹爆炸的声音。林小荷站在窗前,晨曦映照着她疲倦的脸颊。遥望苏州河北的天空,浓密的硝烟升腾在湛蓝的天空,展露了战争丑恶的面容。 “小荷姑姑,小荷姑姑,小安叔叔今天会回来吗?”林小荷身后传来糯糯的声音。 林小荷转身蹲下,双手扶着小海子的双肩,轻声说道:“会的,他今天会回来的。” 说着说着,林小荷满眼晶莹。 小海子看到了姑姑眼中的晶莹,问道:“姑姑,怎么啦?” “没有什么,就是晚上没有睡好觉。” 小海子糯糯的问话,触碰到林小荷心中的柔软,内心的波澜再也难以掩饰,声音都有了三分颤抖,眼中的泪水再也强掩不住,无声的溢出眼眶。林小荷扭头拭去了溢出的泪水,转头对着小海子笑了笑。 “姑姑,你哭了,你为什么哭了?” “没有,姑姑没有哭,姑姑眼睛有些不舒服。” 林小荷强掩泪水,微笑着说道:“小海子真乖!姑姑真的是眼睛不舒服。” “姑姑,我给你吹一吹就好了。我的眼睛迷住了,吴奶奶给我吹一吹,流一下眼泪就好了,蛮管用的。” 小海子说罢,就凑到近前,认真地吹着林小荷的眼睛,她的双眼泪水成串滑落。 第一百七十五章 牵挂(二) 起床后,林小诚走进了厨房,看到吴妈在忙着早餐,就说着要给吴妈帮忙。吴妈是赵剑眉的奶妈,在赵家这么多年,早已亲如一家。看着林小诚一脸倦容,吴妈关切地责怪:“小诚,厨房里的事,哪里还用得着你们来做。这段时间这么辛苦,怎么不多睡一会。” “吴妈,早上也睡不着,其实早就醒了,又怕把剑眉他们吵着了,索性就起来了。反正也只是比平时早了一点点。” “在担心杨安吧?这个孩子!”吴妈问道。这两天,吴妈当然看到了家里的情况,杨安没有回来成为了家里所有人最大的牵挂,多少让她对这个孩子有了一点想法,一时间竟然对杨安生起了一丝埋怨。 “吴妈,杨安是个好孩子,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和家里交待?该怎么和大妈交待?想到他为了救剑眉、小海子他们,连命不顾了,连命都不要了,就是亲弟弟也不过如此,况且他还这么小。都是这该死的日本人!” 午夜,苏州河北面那一阵炮声惊醒了紫苏,她再也难以安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久才合上沉重的眼皮。清晨,沉闷的爆炸声音再次把她惊醒,卧室窗户上的玻璃都被爆炸震得“嗡嗡”作响。她再次走上了天台,遥望苏州河北面的租界,浓浓的黑烟滚腾而上,几欲遮盖了天空。听着远处传来沉闷如雷的爆炸声音,看着那被浓烟遮盖的天空,紫苏不知道这战争的阴云何时消散,心中顿时一阵迷茫,迷茫之中还有浓浓的忧虑。 八月二十一日凌晨,扬州机场接到南京航空委员会于八月二十日二十三时发出的《空军作战命令第九号》,命令明确:第五大队明(二十一)日,第一次定五时起飞,携带五百磅炸弹,轰炸恒丰纱厂至汇山码头间敌人,高度一万二千英尺。 第五大队接到命令后,立即研究地图,确认地形地物关系,确定飞行路线。从凌晨三时以后开始进行起飞准备。凌晨三时四十五分,机场响起防空警报,机场保障分队立即关掉灯光。顷刻之间,扬州机场陷入一片夜色。机场保障分队在没有灯光的条件下开始给飞机加油、加装炸弹,工作效率顿时缓慢了许多。在第一次防空警报响过之后,一直到四时三十分,警报响起过多次。因此,机场保障分队只能在淡淡的月色下工作,各项保障工作进展迟缓,直到五时许,才完成了战机加油装弹。 五时十五分,扬州机场战机已经全部完成了起飞准备,一些飞机开始进行起飞前试车。突然,天空中传来轰炸机轰鸣的声音,日军六架轰炸机分为两小队,成v字队形,在一万英尺高度,从西面凌空飞来,袭击扬州机场。第一小队到达机场上空,穿越薄雾,迅速俯冲,轰炸机先以机枪扫射,长长的火舌从机体上窜出,接着投下了二百五十公斤以上炸弹五枚,投弹后立即向东直飞逃窜。 “轰、轰、轰……。”扬州机场顿时地动山摇,爆炸声音惊天动地。虽然夜色未尽,能见度有限,敌机还看到了扬州机场的战机已经紧急起飞,但是敌机有备而来,日军轰炸机机群第一小队仍在仓促之中展开了轰炸。炸弹准确地落在了停机坪机群之中,顷刻间一片火海,四架飞机被炸得肢离破碎,飞机的部件和油箱燃起了熊熊大火,伴随着“劈啪、劈啪”燃烧的声音,阵阵浓烟腾起,停机坪上还留下了数个深深的弹坑,这块停机坪一片狼藉。 日军空军十分狂妄自大,他们利用拂晓轰炸扬州机场,竟然没有派出驱逐机护航。日军机群第二小队飞临扬州机场上空,很快察觉扬州机场战机已经开始起飞,日军机群长机知道事不可为,放弃了轰炸立即率领机群向东直飞逃窜。 第五大队六架霍克三式驱逐机紧急起飞迎击,飞行员董明德与朱恩儒二人架机追击日军机群第一小队向东逃窜的两架轰炸机,直追到泰县附近,经过一番空中搏杀,将两架敌机击落。日军机群第一小队另外一架飞机转向西飞逃窜,被飞行员刘依钧架机紧紧咬住,追到距敌机二百公尺处,对敌射击,敌机左发动机起火冒烟,继续追射,直到敌机起火下坠,坠落在六合、仪征附近地域。飞行员袁葆康驾机追击日军机群第二小队,追至如皋以东的空域,击落敌机一架。 这天早晨,扬州机场第五飞行大队担负轰炸任务,飞机装上油料和炸弹准备起飞升空。因为先前接连收到空袭警报,飞机装油装弹的速度受到了一些影响,加上扬州上空有雾,延迟了起飞,机场的飞机还没有全数起飞。因此,仍有几架飞机集中停放在停机坪,遭受了重大损失。这一仗,日军重型轰炸机被国军飞机击落四架,扬州机场驱逐机被炸毁四架,空战之中又有一被击伤,在机场附近迫降,机毁人伤。 扬州,林家老宅,林修手中拿着几份8月21日的报纸走进了小院,看到正在观赏金鱼的父亲,轻声喊道:“爸,我回来了。” 林老爷子看着儿子问道:“嗯,今天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国军精锐又进了,他们向日军核心军事据点汇山码头方向又前进了,报纸上说的情况都还不错。爸,这几天,扬州机场那边飞机也是频繁起飞,国民政府这下是真正下决心抗日了。我们全国上下齐心协力,一定会打赢这一仗的!” 听着儿子饶有兴致的话语,林老爷子并没有及时回应。林老爷子眼睛有些老花,他伸直了臂膀,翻看着报纸的大标题。看过每份报纸上新闻的大标题,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不好说啊,不好说啊。大清朝倒台后,全国军阀割据,四分五裂,本来应该大乱必大治。然而,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打内仗,国家大乱了,却没有大治,国家和民众一直都没有真正地休养生息,国力积贫积弱,军事上更没有优势。” “爸,您这是……?” “我当然是希望我们能够打赢这一仗。但是,现实不容乐观,日本现代工业十分发达,军事工业极其先进,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听说,他们的现代军事技术也是领先我们好多好多,国军不少优秀的军官都是从日本培训出来的,哎--。” 林老爷子说完这话,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看到父亲凝重的脸色,林修宽慰道:“爸,这报纸看到的新闻也算是捷报频传,说的倒还算乐观。” “报纸上的东西也未必都可以相信。8月14日苋桥机场空战大捷的报道,这是作不得假的,这类报道不会有水分,掉下来的日军飞机是有数可查的。而上海的战事,我想新闻报道可能会有一些水分,或许还是一种策略,我想,这些捷报多多少少还是有鼓舞民众抗战、鼓舞国军士气的原因在里面,这种策略就是要调动全国一切利于抗战的积极因素,即使有点水分也能够理解。” 林修听到父亲的话,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七十六章 牵挂(三) 国民政府早于民国十七年实行新闻出版检查制度,这一年先后公布了《指导党报条例》、《指导普通刊物条例》、《审查刊物条例》。两年后,国民政府又颁布了《出版法》、《日报登记办法》、《出版法实行细则》,同时司法院还公布了《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对违反新闻检查制度行为追究法律责任。在上海、北平、天津、汉口等新闻报业发达的城市,国民党设立了新闻检查机构,由当地政、党、军三方机关派员组成,合署办公开展新闻检查和审查。依据《新闻检查标准》、《重要都市新闻检查办法》,这一专门机构对当日出版的日报、晚报、小报、通讯社稿,乃至增刊、号外等,在发稿前要将全部稿件一次性送检,或者是分次送检,对于不服从检查的报纸,将会给予停刊一日或一周的处罚,甚至视情给予更为严重的处罚。新闻出版检查主要出于国民党、国民政府的政治需要,而在抗战时期,除了政治的需要,还要服从抗战的需要。因而,在日本侵华战争开启后,国民政府对新闻出版的检查和管制则要更加严格。抗战新闻检查和审查,其中有保密的必要,不能因为新闻报道,泄露了国军部队军事部署、部队编制、番号、武器装备等国家军事机密,影响抗战大局。当然,还有鼓舞民众抗战热情、鼓舞将士战斗士气的需要。关于国军作战的报道更是有专门的出口,要统一新闻报道口径。关于战果和战损,更是要经过军方的同意才能够报道。这些规定和程序,就不是一般的民众和读者所能够得知的。 林老爷子迟疑了一下,忧心地说道:“五年前的那次上海战事,只是在上海打仗。今年先是北平,现在又是上海,这次战事恐怕形势不好啊。这日本人,究竟安的是什么心?今天天亮前,西郊机场发生了大爆炸,这几里之外都感觉到震动,那爆炸的声音震得玻璃直响,这声势真是挺骇人的。据说是遭到了日本人的轰炸,日本人的飞机有被打下来的,听说国军的飞机也有被炸毁的。看来,扬州再也难得安宁了。” “不过也是,北平的仗打了一个多月了,北方的局势已经有些糟糕了,日本人的军队太强大了,真不知道这后面的仗怎么打下去?扬州离上海这么近,飞机怕是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飞过来轰炸。哎--,六年前东北丢了。这次,日本人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不管他们有什么野心,我看国民政府都不能答应!全国民众都不能答应!” “是啊,这次战争还真关系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蒋委员长说‘和平已到绝望时期,牺牲已到最后关头,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均应奋起抗战’,这次国民政府是全面抗战,我相信这日本人最终一定要失败的。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们家没有人男丁当兵,爱国捐还要捐,这也是支持抗战。” “爸,现在我们中医生存也很艰难,我看……。” “兵灾战祸,天下荼毒,最苦的还是我们老百姓。但这次是打国仗,日本人是异族、是倭寇,如果仗打败了,没有了国家,哪里还有我们林家!就是减少家里的用度,就是变卖家业,也要支持抗战到底!修儿,不过这也要慢慢来,我们的中医要做,钱也要慢慢地筹,这打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周氏周兰听到说话的声音,来到了小院,轻声问道:“爸,有没有福伯、小荷、杨安他们的消息,还有小诚、剑眉他们?” 儿女是母亲心头最大的牵挂。看到周氏微微蹙起的眉,林老爷子、林修二人一起轻轻地摇了摇头。林老爷子叹道:“嗯,也真是怪事。这也太奇怪了,这好像不是福伯一贯做事的习惯,我也奇怪上海发生这么大的事,福伯怎么也没有一点音讯?日本人上海打仗了,打大仗了,这么大的阵仗,他知道我们会担心,应该不会这么沉默。” “对,福伯这老哥做事向来稳妥,没有把握的事从来不做。如果是以前,家里或许早已收到电报了。听了爸爸的话,我真的很担心他们。扬州这边的空战打得都这么厉害,不知道上海该是什么样子。” 林修说完,三人顿时沉默了下来。扬州这边飞机频繁起降,已经向民众说明了战争在升级。扬州的空战和遭遇的轰炸,让人感觉惊骇不已,而因为对上海战事的未知,让他们三个人对上海的局势更加担忧不已。 林修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祈愿着说道:“不管哪一个人千万千万不要出事,都要好好的!桂花姐这些天也是担心的不得了,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可是我都怕看她的眼睛。看到她的眼睛,总感觉要问我安儿的事情。哎,要是安儿出点什么事情,桂花姐可怎么活,该怎么向青林老哥哥交待!” “是啊,你们别看这小子话少,老头子我可是最喜欢他了。安儿打小就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三四岁才会走路和说话,已经够可怜了,他爹又死在了跟前,真是个苦孩子啊!听福伯说,这小子定是受了刺激,他爹死之前塞给他的那块麻糖,上面还有他爹的血迹,在烧‘五七’的那天,他把那块麻糖放在了坟前。福伯说,那块麻糖,他竟然装了三十多天,最后放到了坟前,麻糖放下了,但是那创伤却永远留在了幼小的心灵,这孩子的心里该是多么苦!那套木匠工具值不得几个钱,这小子硬是要带到扬州,这是他爹给他留下的念想,他留恋这套工具,这套工具有着他爹和他的过去,别看他小,其实他的心里很苦,这是我一个老头子都不能想像的。他一个劲地凿木头,既是为了忘记,也是为了怀念,他拼命地读书,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的进步很快,你们以为是他聪明,可我认为并不是因为聪明,是他能够沉下心,是他用功苦读的缘故,当然跟他的过去有关。杨木匠乐于帮衬乡邻,这孩子打小心地善良。小孩子的眼睛清澈见底,那年发大水,你看他的眼神,对难民那是真正的悲悯!小诚出国又学了西医,其实我是想让这孩子继承我们林家的衣钵,把我们林家的中医传承下去,他一定会发扬光大的。我对他有信心,这也是我喜欢他的缘由之一。老天怜我,千万保佑这小子平安回来!” 听到这些,林修、周氏二人都没有想到父亲竟然这么心细。更没有想到对杨安真正了解的人竟然是自家的老爷子,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喜欢到要让他继承林家衣钵。当初,林修并没有留意杨安将那块麻糖放在坟前,也没有听福伯说这件事。今天,听到这些,林修、周氏也大为吃惊,仿佛是第一次才知道杨安一般。想到这个孩子如此可怜,一个对父亲如此留恋,如此感念养育之恩,内心又如此善良,还又勤学知礼,老爷子怎能不喜欢。那么当初,老爷子第一个提出将小荷许配给他,就不难理解了。林修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担忧和湿润,正欲说话,却听到父亲说道:“修儿,电报局真的没有收到我们林家的电报吗?” “没有。” “这就怪了,上海的仗都打了七八天了,也该也个音信。难道福伯他……?” “爸,难道福伯会出事?这我不相信,福伯可是个练家子,他是个老江湖,他处理事情向来都是蛮稳妥的。再说他从来不惹事,处事也融通。” “修儿,你还是给小诚发个电报,我感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今天早晨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问一问终归踏实一些,不管是福伯,还是小荷、安儿,还是小诚、剑眉、海子他们,都是家里人,还是发个电报去问一问吧!” 林修把报纸递给父亲,转身出了小院。 第一百七十七章 激战(一) 彭狗子一行六人突袭,一顿手榴弹招呼,炸得日军措手不及,一下子打断了他们的进攻节奏,还造成了日军二死一伤。彭狗子一边下令开火射击,一边招呼张天亮撤退,张天亮、大个、李二喜听着彭狗子的喊声,汇合在一起,从这两排废墟撤了出来。 那一小股日军似乎被彭狗子一顿猛揍给激怒了,紧紧跟着追了上来。 彭狗子很快确认张天亮这边已经折了四个兄弟,痛心不已,满脸悲戚。看着身边这么几个人、几条枪,愈发觉得珍贵,他催促着大家赶快向南撤退。 彭狗子知道包扎所的兵力实在有限,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小股日军前去偷袭,只有把日军向火线那边引,只要和大部队汇合,这几个日军自然就不是什么问题。 彭狗子在一个墙角扔出了一枚手榴弹,折过两个巷口,就向南狂奔。后面追击的日军不见彭狗子的踪影,正在寻找之间,却又与小巷中的一股国军相遇,双方展开了激战。 南面火线上的战斗形势与彭狗子想像的情况有很大的出入。这场由国军发起的进攻战斗,从零点开始,直到在天亮之前,国军始终处于进攻的态势,尽管伤亡巨大,悍勇的国军士兵都是踩着战友与敌人的血迹前扑后继,不断向前推进。然而,天亮后,战斗态势却发生了重大转变,国军在日军强大突袭、重炮袭击下,连日战斗的疲态终于显现,持续进攻的能力已经不足,不得不退守百老汇路以北。日军借机反扑,战斗形成了胶着之势,战线犬牙交错,双方开展了逐屋逐街争夺的血战。每一次进退,双方都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倒在战线上的双方士兵不知凡几。 彭狗子很快看到了自己的队伍,追上队伍时,大家已经跑到了这片废墟的最南面。张天亮带着大家已经加入了战团。彭狗子听到这边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音,知道情况不好,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川”字。 他哪里知道,这一部与日军交锋的国军,面对日军步坦联合反扑,进攻线已经开始波动。在这一小片街区,国军已经暂时由相持转为劣势。 张天亮一行八人先行加入战团,一挺轻机枪、一支花机关,很快就把一条小巷的日军清扫干净,战斗态势再次呈现对峙相持的态势,正准备和原先在这儿战斗的国军士兵向前冲锋,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叫喊声音。 “让开!让开!战防炮上来啦,战防炮上来啦!” “让开!让开!战防炮上来啦,战防炮上来啦!” 炮兵是特种部队,在战斗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受到了国军步兵的广泛欢迎。大家听到喊声,迅速主动让到小巷两边,有的还把巷道中间的死尸拖到墙脚,防止阻碍了火炮的轮子。一门战防炮被一群士兵七手八脚地推了上来,就在这个巷口拉开架式,炮架立马被打开,扛着木箱的士兵也很快跟了上来,把箱子放到地上,打开箱子取出炮弹。火炮瞄准手转动方向机、高低机,让炮口直对前面的巷子。 彭狗子看着这炮,也有些惊诧,不知道为什么给推到这里来,正在他思索之间,就听到一个上士喊道:“准备射击,一发装填!” “让开!让开!日军坦克上来了,快!让开!让开射界!” 小巷里又是一片慌乱,巷子里的步兵迅速让开,贴到了巷道两边的墙脚,仿佛这墙体是吸铁石一般。巷道里的国军士兵快速的行动,为战防炮让开了射界。 巷子那头就是一条一路向北的街道,街道上传来沉闷的声音,这是日军坦克前进的轰鸣。 “日军!日军来啦!打啊!打!……!” 大家注意力很快注意到前面的街道,步兵都趴在巷子两边,随时准备射击。 “哒、哒、哒……。” “哒、哒、哒……。” 捷克式轻机枪的枪声响起,窜到巷口的日军被击杀。顷刻之间,又有日军出现在巷口,又被机枪击杀。很快,巷口横满了日军的尸体。 巷口坦克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日军的坦克终于出现在巷口,炮塔和车体开始旋转。 看到这一幕,彭狗子大为震惊,果断地大喊:“担架队,转移阵地!担架队,转移阵地!撤!撤!” 彭狗子完全没有与坦克作战的经历,更谈不上什么经验,但他知道这铁疙瘩坚固异常,有炮还有机枪,火力异常威猛,他不想让自己这最后几个兄弟作无谓地牺牲,于是极其果断地下达了这个命令。只有在这片街区围绕这个铁疙瘩回旋,才有打掉它的可能。 “轰。”战防炮先敌开火,炮弹击打在炮塔上,从炮塔边缘擦身而过,留下了一道划痕,形成了跳弹,又飞到对面临街的建筑上,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音传来。 日军坦克快速旋转,车体也在旋转。趴在地上的国军机枪手猛烈地对准坦克射击,密集的子弹击打在日军坦克车车体上,发也“当、当、当”的响声,火花四射,日军坦克炮塔依然旋转,显然轻机枪射击对坦克没有丝毫影响。 “一发装填,放!” “轰--。”战防炮炮弹击中了坦克,坦克顿时起火。坦克顶盖被打开了,一个浑身是火的坦克手出现在仓口,惨嚎着要从车里爬出来。这段距离只有四五十米,日军士兵上体刚钻出驾驶仓,就被国军机枪手一个点射射中,身体扑倒在坦克上,嚎叫声随之戛然而止。 上士炮长吐出了长长的一口气,趴在巷子里的士兵已经有几个起身“噢--,噢--”地欢声叫了起来,整条小巷欢腾起来,似乎这里并不是战场。显然,日军坦克先前已经让他们吃过苦头,这一击的胜利,让他们心中的怒火得到了宣泄。 看到这一幕,炮长满脸自豪,胸脯也挺得更直。突然,他又皱起眉头,一脸正色地大喊:“准备射击,一发装填!” “让开!快--!让开!让开射界!” 巷道里的国军士兵因为先前击毁日军坦克兴奋地起身站立,在巷道里欢呼。但听到炮长的喊声,俨然与这炮长共同战斗过一般,一下子停止了喊声,迅速趴在巷子两边。 日军又出现在那边巷道口,想借助街角向国军射击,很快被国军士兵火力压制,根本没有射击的机会。 又一辆坦克出现在上士炮长的视线里,那坦克车出停在了被击毁坦克的右侧,以毁损的坦克作为掩体,迅速转动炮塔。 炮长看到日军坦克车仅仅露出了半个炮塔,眉头顿时皱在了一起,大喊:“开炮!” 瞄准手瞄准了日军坦克炮塔,“轰”地一声,一枚炮弹飞了出去。就在炮长准备下达这一次“开炮”口令之时,巷口一阵黑烟,日军坦克猛地又向前开进,炮弹从两个炮塔中间穿过,成为了飞弹,接着远处传来一声爆炸的声音。 第一百七十八章 激战(二) 在城市战斗中,坦克虽然有很强的防护能力,但是纵横交错的建筑与街巷,制约了坦克的射界与运动空间,作战的局限性仍然十分明显。如果坦克不能够有效避开敌方预设反坦克阵地,将随时招致灭顶之灾。 在这个巷口,战防炮班已经打掉一辆日军轻型坦克,无疑这是一个极大的荣耀,也是一颗战斗胜利的硕果。能够在战斗中打掉一辆坦克,足以让整个战防炮班每一个士兵满怀自豪。 摘取了一颗胜利的战果,并没有让炮班的士兵们骄傲,因为他们知道战斗还远远没有胜利,战争还远远没有胜利。战防炮炮班的每一个士兵强掩心中的喜悦与自豪,紧张有序地操作,随时准备给予日军坦克致命的打击,这是他们神圣的使命。为了这个使命,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在这个临时的预设阵地,对日军坦克进行设伏,是先前战斗过程中发现的战机。战防炮连的军官发现了日军向北推进的企图,于是临时指挥这个成熟的炮长转移阵地,在这里相机预设炮兵阵地,从侧面打击日军坦克,为步兵兄弟提供支援。 第一辆出现的坦克,战防炮班速射两发炮弹给予了毁灭性打击。即使有大半个排的步兵掩护,上士炮长依然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因为他的炮班不仅要面对坦克,还要面对日军陆战队的袭击。在戒备之中,他异常敏感地听到了坦克发动机轰鸣的声音,还听到了巷道边一扇窗户玻璃震颤发出“嗡嗡”的声音,他近乎本能地下达了口令:“准备射击,一发装填!”。看到前面欢呼的步兵兄弟可能阻挡了射界,又大喊“让开”,步兵兄弟配合得异常默契。原以为这么近的距离,一定会一炮击中目标,全班都没有想到,日军坦克突然移动,让炮弹成为了飞弹。 装填手最先发现这一炮没有击中坦克,迅速装填了一发炮弹。瞄准手双手转动方向机、高低机,自信地借助光学瞄准具进行直瞄。 就在二人有序操作的同时,上士炮长大喊:“一发装填,放!” 炮长看着坦克快速旋转的炮塔,心中暗暗着急,他知道在这么近的距离,谁先敌开火,谁将主宰生死。他心中默念着:“快点!快点!再快点!” 炮长看到日军坦克快速旋转的炮塔和炮口,至少还差一二十度才能瞄准火炮,要想击中战防炮还要调整高低角度的差距,而看到自己的战防炮炮口需要调整的角度更加微小,瞄准的先机自然在自己一方,焦急的心情顷刻缓解。这时,他异常自信,自信这辆坦克将很快毁灭在自己炮班手下。这一刻,他的心态更加平稳,心志更加笃定,期待着自己的兄弟们即将发射的致命一击。 瞄准手因为先前一击未中,这一次更加谨慎。在他的视野里,坦克炮塔的旋转自然被收入眼中,他紧张有序地转动方向机、高低机,仿佛那就是他的肢体一般,每一次转动都是无比自信,自信自己的动作一定会抢占开火的先机。瞄准一些,再瞄准一些…… 上士炮长非常自信胜利将会再一次出现,眼球准备转动看一下自己的炮班,想看一看战防炮发射炮弹时那令人激动的震颤。这时,他看到日军坦克炮塔突然停止了旋转,心中顿时大叫不好,顷刻之间炮口爆出了火光,他想大喊提醒。然而,嘴巴还未张开,坦克开炮的声音和炮弹爆炸几乎同时在耳边响起,耳朵如船笛鸣叫。 日军坦克发射的炮弹击中了战防炮所在巷口转角的横向墙体,炮弹近乎空炸,声音异常响亮,弹片和砖屑四处飞射,硝烟和粉尘弥漫了巷口,巷口的场景异常悲壮!瞄准手当场毙命,倒在了血泊里,他的右手依然不舍手中的转轮,战防炮在最后一刻,方向、高低都发生了不少改变。同时被炸死的还有在巷口掩蔽的两个步兵兄弟,其中一个头部如西瓜一般被击碎在炸点对面的墙体上,墙体血肉模糊,另外一个士兵身体也是千疮百孔。在巷口向前附近的地方,还有三人不同程度地受了轻伤。 这辆日军坦克的车长和射手显然比先前那一辆要高明很多,或许是因为提前发现前车被毁,有了更多的危机意识,他们利用被毁损的坦克车体作掩体。但是,日军坦克车长发现射界还是有一些影响,突然快速前移小半个车身,碰巧避开了战防炮发射的第一炮。坦克快速前移,侧向射击有很多不便,想要在速度上比过战防炮几乎不能,于是他们想到了对着邻近的墙体射击,如果是射击这条笔直巷道两侧的墙体,炮弹弹着点落角太小,极易如打水漂一般形成跳弹,对战防炮班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训练有素的日军坦克炮手鬼子就把瞄准点选择在巷口那横向巷道的墙体,那墙体仅能看到转角一点点,就是这一点点的转角,给日军坦克创造了瞄准的机会,创造了杀伤对方的机会,创造了扭转战局的机会。 在第一辆坦克停在那边巷口,转动车身和炮塔的同时,彭狗子下达了担架队转移的命令,他的喊声招来了不少鄙视的眼光,那是先前战斗在这儿的部队。巷道里正在展开激战,突然有人喊叫“担架队,转移阵地,撤”的口令,大家都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下口令的人实际上就是看到坦克来了胆小退缩,受到鄙视自然不足为奇,只是部队建制不同,任务不同,加上战斗就在眼前,不便阻止,也不好阻止。 彭狗子自觉心中无愧,完全无视友邻部队鄙视的眼光,催促着自己的队伍快撤,大个子也收起了轻机枪,这是张天亮从前面一场战斗受伤撤退后交过来的,他与身边的张天亮对视了一下,虽然受不了友军兄弟鄙视的眼光,但这担架队队长的命令还是要认真执行,尤其是担架队还将担负重建营队的重任。 张天亮、大个跟在了撤退队伍的最后,当后面很快传来胜利的欢呼,张天亮哪能还不知道战防炮击毁了坦克。有战防炮支援,日军步兵哪里是对手,想到先前友军兄弟那鄙视的眼光,张天亮就感觉到耻辱,感觉到难受。他及时叫停了彭狗子,队伍也跟着停顿下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激战(三) 彭狗子也被那欢呼声感染,看到张天亮眼中的期待,打量他的身体。只见他腹间的纱布完全被鲜血浸透,经过几番奔跑过后,纱布变成了红色的纱绳,完全勒进了那道伤口,伤口之中那鼓鼓的肠子也挤了出来,肠子光亮的表面和血染的纱布对比异常刺眼与骇人,让人觉得惨不忍睹。 看到张天亮这一副惨样,彭狗子都觉得自己肚皮疼痛,鼻翼接连抽搐了两下。当他的眼光再次看到张天亮的眼睛,还是那种期待的眼神。大家都血气方刚的汉子,又怎么能读不懂兄弟们的这种眼神。其实,这一行几个人似乎都赞同张天亮的选择,但碍于彭狗子是指挥员,就没有人说什么,只是在沉默中期待。彭狗子带过多年的士兵,这一切当然收入了眼中。一番迟疑过后,同意了张天亮的请求,反正一时还不能够撤到包扎所,在这里打一仗也是一种选择,那儿有战防炮,返回或许是一种不错的决定。 这次,彭狗子走在最前面,身后就是大个和张天亮。当他们听到又是一声炮响,猜测一定又有一辆日军坦克经过设伏地点。接着又听到那洪亮的口令:“一发装填,放!”他们知道前面一发炮弹肯定没有击中,期待地看着前方,还有不到三十米的距离,就看到右前方巷口建筑转角的墙体被一发炮弹击中,巨大的空爆爆音让每一个人心惊,身体为之一震。 走在最前面的彭狗子、张天亮、大个子三人第一时间看到巷口的悲壮。那牺牲的瞄准手和临时掩蔽在巷口的两个士兵,一声未发,便失去了生命,看到墙体上一片血肉模糊,三人不寒而栗。很快,三人会意地对视了一下,都在庆幸刚才彭狗子那一番迟疑。正是因为这一迟疑,让队伍停止,碰巧错过了那日军坦克射击而来的炮弹爆炸,否则不知道会死多少兄弟。 这一刻,张天亮甚至为刚才的喊停生起了歉疚与后悔,颤抖着声音问道:“彭班长,怎么办?” 彭狗子正在犹豫间,就听到那边传来洪亮的口令,是上士炮长发出的口令:“转移阵地!快!转移阵地!” 上士炮长发现日军坦克炮塔停止转动,这一异常情况让他及时发现坦克发射炮弹,巨大的爆炸声音虽然冲击着他的耳朵,但由于他站立的位置在火炮侧后,也在巷口的后方,自然在这一次坦克炮击中没有受到损伤。看到瞄准手惨死,还有巷口墙体上那惨不忍睹的血肉,看到唾手可得的胜利转瞬间化为悲壮,炮长心神为之一怔,顷刻间便又清醒,他并没有被这突然而至的炮击吓倒,反而激起了心中的悲愤与斗志,于是他迅速地下达了“转移阵地”的口令。 下完口令,他的身躯扑向炮架,另外一名炮手扑向另外一个炮架。负责掩护的步兵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上来按照炮长的命令向前推炮。三十七毫米战防炮战斗全重432公斤,炮管长度1665毫米,最大高度也仅仅1.1米,这门炮在好几个士兵的手中无疑像一个玩具一般,轻轻松松快速地移动。看到帮手不少,炮长索性放下手中的炮架,专门指挥推炮转移阵地。 又是一场速度的比拼开始了,日军坦克微微向前移动调整战斗姿态,与此同时炮塔仍然在旋转,准备将它的克星一举摧毁。顷刻之间,几个步兵、炮手拖着炮架进入彭狗子这边的巷道,只是火炮轮子和炮体仍然在坦克的射界之内,一具尸体卡在了一个轮子下面,大伙一用力,那尸体也跟着前移,影响了快速转移的速度。炮长情急之下,上前推那个轮子。 “轰--”地一声巨响,一发炮弹击中了战防炮这轮子,战防炮被炸得侧翻,上士炮长身体被冲击波掀翻,弹片击中了他的身躯,一个年轻的生命逝去。看到上士炮长被炸死,炮班幸存的士兵痛声大喊:“班长!班长!” 一个士兵冲了过去,察看上士炮长的伤势,只见他的身躯被弹片击打得不成样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接连发生的异变,顿时改变了战局。惨烈的牺牲虽然播下了更多仇恨的种子,但对坦克这种铁疙瘩有了更多的敬畏。巷道里战斗的国军士兵士气也受到极大的影响,虽然对坦克心存了更多的敬畏,但是牺牲也激起了更多的怒火,这怒火让士兵们变得异常坚强,变得异常悍勇。在捷克式轻机枪的掩护下,一个士兵拿着一枚手榴弹冲了上去。坦克并列机枪开始了对敌扫射,借助两辆坦克车体进行掩护的日军海军陆战队士兵手中的花机关也响起,一时间密集的子弹向巷道倾泄,国军火力顿时弱了下来,冲锋的国军士兵一个个倒在了血泊里。 战况还没有坏到最糟糕的地步,还是有两个冲锋的士兵向那边巷口扔出了手榴弹。爆炸短暂地遮蔽了视线,密集的弹片也让日军花机关射击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知道是哪个国军班长还是老兵下达了口令提醒:“快,隐蔽!快,隐蔽!隐蔽!” 士兵们纷纷奔向那巷口,手榴弹爆炸的硝烟慢慢散去,巷道里的国军士兵已经迅速掩蔽在巷口两边。 彭狗子一行看到这接连发生的打击,战斗现场惨不忍睹,让人感慨不已,心中连连叹息。 日军坦克发射的这枚炮弹让国军伤亡增加了四人,战斗态势顿时转为被动局面。 张天亮、大个看到上士炮长转移火炮,心中就有不好的感觉。当战防炮炮架已经转进到眼前的巷道口,他们似乎看到了火炮顺利转移的希望,而那具尸体挡住车轮,让火炮炮身一顿,二人感觉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接着他们看到炮长推车轮,又看到炮长的身体被坦克发射的炮弹炸飞,这一切来得太快,二人都被惊呆了。 在日军坦克支援下,巷道里的战局急转而下,国军士兵在那两枚手榴弹的掩护下纷纷撤退到彭狗子一行所在的这条巷子。国军一撤退,鬼子如潮水般涌进巷道。情况还不算太糟糕,先前那辆被击毁的坦克阻碍了通行,日军坦克不能开进到这巷道。 撤回巷口的国军士兵突然发现这笔直的巷道竟然连撤退都是危机重重,日军一旦追击到这个巷口,人哪里会跑得过子弹,一阵集火射击,不知道巷子里还会不会有活人。一个机枪手发现了这个问题,刚跑了几步就停下了脚步,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回跑,在巷口转角架起了机枪。 第一百八十章 绝望 “哒、哒、哒、哒……。” 看到那一群深蓝色军服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气势汹汹地狂奔而来,机枪手双眼喷出了怒火,他没有节约子弹的打算,捷克式轻机枪喷出了长长的火舌,子弹倾泄而出,奔跑在最前面的鬼子一个个身形狼狈地栽倒在地上。 在坦克支援下,狂妄的日军根本没有想到逃窜的国军士兵还会杀一个回马枪,这一匣子子弹竟然撂倒了十来个人。 捷克式轻机枪的杀伤力巨大,子弹穿透力极强,在人员密集的时候,子弹会穿透一个人体继续穿透第二个人体甚至是杀伤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机枪手显然没有想到这一次有如此巨大的斩获,除了杀敌的那一丝快意,他并没有任何得意与松懈,快速更换了机枪弹匣,继续点射后面卧倒的鬼子,巷道里的鬼子顿时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 后撤的国军士兵听到了身后熟悉的捷克式轻机枪持续射击的声音,跑在队尾一个中士对前面的战友打了一个招呼转身奔向巷口。在他距离机枪手还有二十米左右的时候,便听到“轰”地一声巨响,机枪手的身躯被日军坦克炮炮弹炸得支离破碎,只有腹部以下躯体横在了巷口,头、肩、胸和机枪已经没有了影子,他的身躯化作血雨随着爆炸的冲击波四处飞散,留下的是一个国军士兵的忠诚与无畏! 看到这突然而至的惨烈,中士的双眼顿时湿润了。透过莹莹的湿润,双眼散发着满腔的仇恨与怒火,还有满腔的悲痛与坚定!他麻利地将步枪靠在墙脚,取出了手榴弹拉出火线,飞步向前,顷刻间便闪身出现在巷口的转角。 转角的硝烟与灰尘还未散尽,鬼子们在炮弹爆炸过后纷纷起身,已经开始起步冲锋,迎接他们的是一个黑影的降落。急速冲锋会弱化对战场环境的感知,但跑在最前面的鬼子还是最早发现了异常,大声喊叫,迅速卧倒。还有听到提醒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的鬼子,蓝色的身形被手榴弹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巷道里传来一阵惨嚎。 中士又投出了一枚手榴弹,转身准备撤退,低头便看到巷口已经牺牲的兄弟身上还有手榴弹。 伴随着鬼子的狼嚎,巷道里又接连传来三次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中士弯腰又从战友的身上取走了两枚手榴弹,双眼噙着泪水,一路狂奔追着队伍而去。 手榴弹无疑是巷战的利器,虽然它爆炸的有效杀伤半径只有七米,但在这狭窄的巷道,根本没有任何赖以掩蔽的地方,四射的弹片摧残着这群恶狼的肉体,巨大的爆音摧毁着这群恶狼的意志。这群恶狼的脚步终于短暂地停止,汹汹气势如泄气的气球一般顿时委顿下来。 彭狗子带着自己的兄弟往回撤退,刚到那片废墟,就听到激烈的枪声,迅速慢下了脚步。清晰地听到如此密集的枪声,彭狗子有些诧异,他不知道先前从后面追击他们的鬼子怎么会和国军队伍开战并且会有如此密集的枪声。不仅仅是他有这种想法,张天亮、大个子心里同样惊奇。三个人会意地对视了一下,都看到了对方满眼的惊奇。张天亮说道:“彭班长,怎么有这么密集的枪声,应该不止先前和俺们打过的那一股鬼子。” 彭狗子停下了脚步,回应道:“真是怪事!” 正在他犹豫之间,他们看到远处一队国军士兵冲过眼前的巷子向东而去。 这时,彭狗子的心情十分复杂,这里不是李增营的战场,他们的任务是后撤。他知道,回去以后等待的任务是重建和整编,或者是补充,而后重新披挂,再上战场。至于怎么整编,就不是他一个大头兵所要操心的事情了,反正德式师是不会被整编撤销的,反正自己要把剩下的几个人几杆枪都要带回去。他不知道是回包扎所,还是参与前面的这一场战斗,后面因为战防炮被毁,局势已经一边倒,只能进行局部的周旋。 彭狗子的心情十分纠结,作为德式师的一员,德式师这块招牌是他们的自豪与骄傲,先前已经被鄙视过一次,后撤之后又返回,再回到现在的位置,如果就这么窜回包扎所,这不是一个德式师上士班长应有的骄傲,更何况这时打的是国仗,除了在担架队被动参战,还没有真正与鬼子面对面地较量。 短暂的迟疑终于让他心生了期待,期待与前面的日军再进行较量一次。想到这里,彭狗子心中顷刻间便有了决定,一脸正色地说道:“打!打他个狗日的!” 话音未落,一阵怪异的呼啸声音划过天空。很快,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音响起,废墟里的枪声顿时停止,升腾起浓浓的硝烟与尘土,那些国军士兵前进的方向完全被硝烟湮没。 看到如此小小的战斗,日军都有重炮支援,彭狗子眼中一片迷茫。战局如此诡异,这是他这样一个大头兵完全不能够想像的。 其实,如此诡异的战局,即使是团营一级的军官也不一定洞悉,因为他们层级太低,不能获知更多关于日军的情报,更不能知晓日军在大上海的全部动向。拂晓之后,大上海完全展露在天光之下,晴朗的天空为日本海军舰炮、飞机作战提供了良好的可视条件,日本海军军舰重炮和重磅航空炸弹的肆虐对进攻的国军给予了沉重的打击,国军不得不退回百老汇大街以北建立临时阵地,在这片临时阵地与日军展开拉锯战。而在日军舰炮、飞机肆虐下,日军增援的海军陆战队开始强行登陆,中日双方军队在上海的兵力对比正在悄然改变。 日军强大的火力不仅在前线肆虐,军舰上的远程火炮射程更是远达十八公里左右,远程重炮和飞机轰炸,时刻威胁着国军战斗部队的后勤补给线,苏州到上海的铁路不断遭受轰炸,国军机动部队集结区域也时不时地受到炮击,上海附近的车站已经毁损,国军援军的增援以及战争物资的运输都受到不小的影响。 日本在上海驻军伊始,就做好了对华开战的准备,所有的核心据点都是永久式的城市战斗堡垒,承载着接运援军的码头和船厂更是坚固无比,即使是在国军重磅航空炸弹袭击下依旧安然无恙。上一次淞沪战争后,日军又对据点进行了升级,上海的军事设施已经十分完备,完全是一整套城防作战体系。这些先决条件都让国军吃尽了苦头,几天下来不知道打残了多少国军部队,也几乎耗尽了几个德式师的雄雄锐气。当前的进攻,国军不得不一排排房屋地搏杀、一条条街巷地推进。国军原本占尽优势的兵力,在街巷纵横的城市,随着战线的推进逐渐分散,伴随着巨大的伤亡,仅存的兵力优势早已荡然无存,甚至是捉襟见肘。然而,对这片日租界更加熟悉的日军,时不时地从意想不到的街巷突袭,还有甚至不需要经过试射的炮击,让国军如救火一般忙于救场,疲于应战。诡异的战局,让国军第九集团军指挥部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场战争,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场战争。 重炮的炮击是十分震撼的,彭狗子一行九个人顿时觉得地动山摇,想到刚才那犹如撕破天空的呼啸声音,心里暗暗为那边交战的国军队伍担心起来。看到硝烟湮没的废墟,彭狗子心里叨咕:“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战斗,还用得着重炮轰击吗?他奶奶的!这仗还怎么打!”心里咒骂着小日本,巨大的炮声差点就要摧毁了一个德式师上士老兵的骄傲,心底不由地生起了一丝绝望。 第一百八十一章 魔症 队伍里,所有人的眼中一样充满迷茫,都不知道在这样的条件下,战斗怎么继续打下去。炮声,惊心动魄,摄人心魂。隆隆的炮声击溃了这几个德式师士兵心中的自豪与骄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颓废,这种生自心底的颓废顿时溢于脸庞。 突然,彭狗子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颓废。他看着身边的兄弟,一样看到了他们消沉的眼光。这时,彭狗子想到了奔赴上海的一路荣光,想到了重建营队的神圣使命,眼光顷刻之间焕发出熠熠光芒!他的眼光从每一个战友的眼睛透过,传递着那一份荣光与使命! 队伍里,响起了一个笃定而高亢的声音:“兄弟们!战!为了李增少校而战!为了死去的兄弟而战!为了家乡父老而战!为了祖国而战!” 彭狗子的声音击碎了日军重炮炮击带来的颓废,大家的心情犹如大海的波涛,从谷底激越向上,迸发出蓬勃力量。当彭狗子喊到“为了祖国而战”时,大家一起有力的嘶喊:“为了祖国而战!为了祖国而战!” 这一阵重炮爆炸的声音对杨安也一样有不小打击,对死亡的畏惧不由生起。炮击引起了地面的震动,旁边房屋上的尘土漱漱下落。想到炮击区域的国军士兵,杨安的心底冒出了一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到了那些国军勇士或许会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末伏的余威顿时消散,浑身的汗水变成了冰凉。当他听到高亢有力的喊声,内心的惧怕慢慢消散,双手紧紧地握起了手中的钢枪。这一刻,他几乎忘记了死亡,丢掉了心中的全部牵挂。 炮击很快结束,彭狗子估计也就二十发左右的炮弹落到了这片废墟,但仅仅这么一个小小的战斗,就能够得到这么有力的火力支援,让他对日军的实力有了更深的感受。 彭狗子向后面看了看先前跑过的巷子,听着那边传来的枪声,知道已经交上了火。他转头看向那片硝烟升起的地方,一路奔跑而去。 过了一会儿,彭狗子带着队伍离那片硝烟起来越近。随着逼近这一片局部的核心战场,杨安内心的惧怕不由地再次生起。他告诫自己,勇敢一些,勇敢些,但是先前的惊惧还是让他下意识地行在了队伍中间偏后的位置,不觉之中竟然快落到了队伍最后。 憨子发现了杨安的退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杨小子,别怕,不能再往后退了。” 听到憨子的话语,后面几个士兵看了看杨安,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到了前面。 本来内心惧怕又起,被憨子一拍,吓了杨安一跳,看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家伙喊自己“杨小子”,又揭穿了自己内心的软弱,还被其他的人也听到这话,回头看他一眼,脸色顿时通红。 “叭、叭、叭。” “哒、哒、哒……。” “哒、哒、哒……。” “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张天亮喊道,脚下的步伐行走得更快,身体也超越了彭狗子的身体,跑在了第一个。 大个子看到张天亮加快了步子,也飞快地跟上,也跑到了彭狗子的跟前。 很快,队伍的前面出现了一片更加狼藉的废墟,显然这里被炮击破坏得更加彻底。在这一排房屋的山墙边,张天亮看到七个国军士兵搀扶着三个伤兵向西边后撤,一边后撤一边向后面开枪。步枪哪里是花机关的对手,转眼之间又有两个士兵倒下。张天亮将步枪搁在断墙上开了一枪,一个鬼子应声倒地。那一行后撤的国军士兵一下子挡住了他们的射界。 在一阵枪声中,那个伤兵和身边的一个士兵又被击杀在地。想到今天总是被鬼子撵着打,又折了几个兄弟,看到眼前的友军接连被击杀,张天亮心中的怒火直往上窜。情急之下,一把夺过大个子手中的机枪,端着机枪就冲到了两排废墟的中间,用力压下了扳机,愤怒的子弹射向鬼子,一连有六个鬼子应声倒地。 机枪的子弹如雨倾泄,很快就打光了弹匣中的子弹。枪托上的后坐力消失,张天亮愤怒的内心才意识到枪中已经没有了子弹,顿时意识到了危险,想转身掩蔽。 “哒、哒、哒……。” 张天亮的突然出现压制了鬼子的追击,一连击倒了六个鬼子。在他还在射击之时,已经吸引了鬼子的火力,子弹从他身边飞过,他幸运地将枪中的子弹全部打了出去。但是,他的幸运已经用光,密集的子弹带着鬼子的怒火穿透了他的身躯,身后爆起一团团血雾。顷刻间,身材魁梧的张天亮身上满是血洞,但他的意志是清醒的,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意志的力量是可怕的,那群鬼子看着张天亮没有倒地,子弹仍然不停地向他倾泄,身躯几乎被打成了筛子。 掩蔽在断墙边的战友竭力地痛呼:“张天亮--!” “天亮--!” ……。 弯腰掩蔽在断墙后的杨安看到张天亮一把夺过机枪,心里就有不好的感觉。他想喊住张天亮,但是,喊声刚到嗓子眼,张天亮已经冲了出去。看到张天亮倾泄着机枪里的子弹,杨安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看到他脚边被子弹击起的尘土,自然知道他将面临九死一生的凶险。正欲再次大声提醒他小心,却看到了张天亮打完子弹后的惊愕,接着看到子弹无情地射进他的身体。 看到这个年轻的父亲身体中弹,杨安的心中窜起无名怒火。看到子弹不停地穿透了他的身体,那身体在他的眼中是那样伟岸,杨安知道一个幼小的男孩子将要失去他的父亲,悲痛与孤苦、怒火与仇恨转瞬袭上心头。此刻,杨安犹如患了魔症一般,双目泛起赤红,眼前一片血色,母亲的哀号在耳边响起,接着满目一片血色,眼前又出现了父亲离去的那一幕,他的脚步已经向前窜出,同时左手又取出一个弹匣,合并捏在了花机关弹匣上。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张天亮身上,没有人注意到杨安的异常,没有人留意他的身影飞快前出。 杨安的花机关枪托顶在腹部,枪口喷出了火舌,子弹向鬼子倾泄。一个鬼子应声倒地,又一个鬼子应声倒地……。 杨安双眼饱含怒火,还有那无名的悲戚,心底呐喊:“杀!杀!杀啊――!” 心底的呐喊终于冲出了喉嗓,化作竭力大喊:“杀!杀啊--!” “扑通”,张天亮瞪着大大的眼睛,高大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地上。 杨安的身体已经超越张天亮,飞快地向前逼近,距离日军已经不到五十米。 日军被杨安的突袭给惊着了,正在惊讶之间,却看到杨安半侧着身体,花机关枪托抵在腹部,奋不顾身向前冲锋,全身散发着悍不畏死的气势,子弹如泼水般倾泄而出,左手行云流水般地更换弹匣,子弹精准地迎着鬼子身体而去。 无疑,杨安成了此刻国军队伍中最危险的一个人,日军的子弹随时都会招呼这个小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战(一) 彭狗子看到杨安的异常,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没有想到这个“胆小鬼”竟然一下子发疯般地逆袭,大家都被眼前这一切惊呆了。 微微一怔,彭狗子旋即大声喊叫:“杨安,回来!杨安,回来!” 杨安根本没有理会彭狗子的叫喊,仍然一往无前。这时,彭狗子看到了鬼子颓势已现,于是大喊:“冲啊!杀鬼子!冲啊!” 彭狗子一边大喊,一边端着机枪冲了出去。 日军气势顿时弱了下来,战斗态势急转,日军开始溃退。在强大的火力面前,后退的鬼子一个也没有逃出饮弹的命运。 彭狗子一把将杨安拽了过来,将他的身体按到旁边废墟里残墙下掩蔽。 被彭狗子拽了一把,已经有了三分清明。但是,心中悲愤难消,伤心不已。靠在断墙下,仰面朝天,看着湛蓝的天空,泪水流过满是尘土与硝烟的脸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彭狗子看到杨安的表情,痛心不已,他也不知道怎么来安慰这个小子,轻轻捶打着杨安的胸膛,说道:“杨小子,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要伤心了,俺们打鬼子给天亮报仇!” “好了,好了,杨安,不要再伤心了。千万不要再像刚才那发疯了,再发疯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那会把你的小命都要丢掉的,你还要回去,还要回去给福伯烧‘五七’。” 听到彭狗子的话语,杨安内心清明了很多,强掩内心的悲伤,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这时,李二喜喊道:“鬼子又上来了。” 废墟里,十几个鬼子在断壁残垣间跃进,已经距离彭狗子一行掩蔽的地方还有六七十米。日军海军陆战队训练有素,敏捷的跃进动作,丝毫没有露出破绽,李二喜接连打了两个点射,都是毫无斩获,其他的几个兄弟都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先前战斗在这里的国军士兵遭受炮击,日军显然想一举歼灭对手,但是张天亮突然端着机枪出现,打破了鬼子的如意算盘。张天亮出其不意地出现已经挫伤了日军的锐气,杨安的悍不畏死和精湛的射击,更是让他们心生畏惧。彭狗子及时带队出击响应,这一小股日军自然被击溃。经过了一次失败,日军知道碰到了国军精锐中的硬茬子,自然小心翼翼地组织了这次进攻。 张二喜接连两次射击落空,看到鬼子不断地逼近,想到日军使用花机关的武器优势随着距离的贴近将更加突出,心生一丝浮躁。其实,不仅仅他有这种心思,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同样的心态。 经过这几天的战斗,彭狗子的心性变得更加成熟,眼前的困境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突然之间,彭狗子想到了对策,大喊:“大个,扔手榴弹!用手榴弹招呼鬼子!” 大个子身高力大,是一个投弹的能手,这五六十米远的距离,也只有他有这个投弹的能力。大个子一连向日军前进的位置投出了两枚手榴弹。 “轰、轰”两声巨响,鬼子前进的方向腾起巨大的硝烟与尘土,前进的鬼子全部被烟幕遮挡。 就在这时,全心注视前方的李二喜发现空中出现了一个黑影,心中大惊,大声喊叫:“卧倒!卧倒!榴弹!” 听到李二喜的提醒,大家纷纷迅速卧倒。 日军掷弹筒榴弹就在憨子掩蔽的断墙前面爆炸,腾起的硝烟与尘土遮蔽了大家的对敌视线。彭狗子早就领教过鬼子的掷弹筒,顿时心生退意,大叫:“撤退!撤退!” 彭狗子带着队伍迅速后撤,还没有跑出几步,就在憨子先前掩蔽的地方又炸响了一枚掷弹筒核弹。 鬼子乘机冲出了手榴弹的烟幕,逼近彭狗子一行。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当”地一声,大个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叫,原来一发子弹击中了大个钢盔的边缘。 大个子惊魂未定,便被李二喜给拉到一边的断墙下掩蔽。李二喜递给他一枚手榴弹,大个麻得地拧开后盖,拉出火线,看也不看就朝鬼子追击而来的方向扔了出去。 两枚手榴弹扔出后,二人飞快起身,追着队伍而去。 手榴弹的爆炸并没能阻挡鬼子追击的脚步,掷弹筒榴弹如影随形,紧跟队伍后撤的步子。 彭狗子和李二喜、大个三人一边后撤,一边交替掩护,子弹在身边呼啸,日军花机关近战的优势不断显现,三人都感觉异常吃力,危险丛生。 这时,即使是心性最为稳定的彭狗子,心中也生起了一丝忧虑,他下定了决心,大喊:“李二喜、大个,你们带着队伍撤回包扎所,俺来掩护断后。” 李二喜、大个子二人同时担忧地喊道:“彭班长!” 彭狗子听到了二人的担忧,决绝地下达命令:“快,撤退!带着队伍后撤!这是命令!” 鬼子渐渐逼近,很快将会形成包围之势,有四个鬼子已经从废墟里出来,快速冲锋,准备一举拿下眼前的对手。 “哒、哒、哒、哒……” 捷克式轻枪在侧鬼子后方近距离响起,快速冲锋的四个鬼子应声栽倒在地。 冲锋在最前面的鬼子距离彭狗子只有三十来米,这一幕出现得太过突然,进攻的鬼子纷纷停止了向前的脚步,因为他们担心被国军精锐前后夹击。 彭狗子三人探出头顺着枪声看去,只见一个满身尘土的“灰人”端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半靠在一堵断墙上,胸前一大片血迹。他已经打完了枪中的子弹,不知什么原因,那“灰人”并没有更换弹匣,端着枪瞪着前面的鬼子。 一个鬼子向那“灰人”打了两个长点射,那“灰人”身体顺着断墙跌坐在了地上,手中仍然紧紧地端着那挺机枪,双眉紧蹙,表情坚毅,宛如一尊雕塑。 “轰”,一枚迫击炮炮弹在日军藏身的位置爆炸,一阵烟幕快速腾起。随着炮弹的爆炸,传来了鬼子的惨嚎。 彭狗子心中大惊,他不知道这是国军的炮击还是日军的炮击。日军被这枚炮弹爆炸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在全歼对手的关键时刻,国军竟然还有迫击炮支援。 “轰”,又是一枚炮弹在另一边日军藏身的位置爆炸,一个鬼子的身影被掀翻。 “轰”,又是一次爆炸,这次爆炸发生在日军掷弹兵发射阵地,掷弹筒发射手、副射手被硝烟湮没。 这时,彭狗子一番观察后才确认援军到来,并且还有一门迫击炮。 “哒、哒、哒、哒”,捷克式轻机枪射击的声音响起,这是援军到了。援军和彭狗子一行,已经对鬼子初步形成了半包围之势。 看到援军到了,彭狗子三人精神为之一振,大喊:“兄弟们,杀啊!杀啊!” 憨子、杨安等五人听到彭狗子的喊声,迅速转身,向鬼子冲了过去。憨子对班长的声音最为敏感,这一次反应要比大家快上很多,想到刚才被这股鬼子追着打,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气,冲在了队伍最前面。 憨子一往无前,领先队伍已有二三十米。看到退却的鬼子,他止住脚步端起步枪准备瞄准射杀逃窜的一个鬼子。他的手指刚刚预压扳机,就在即将击发的那一刻,感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钢盔、脖颈和肩膀上,身体猛地栽倒在地上。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战(二) 憨子身侧的房屋被以前的轰炸炸得只剩下两堵山墙,屋顶还残存着少许破坏的木质屋架与瓦片,勉强保持着稳定。就在憨子停止前进准备射击的时候,屋檐附近粗大的木质构件终于悄然落下,坠落在憨子的身上,将憨子埋了个严实。 杨安一行几人,见到屋顶坠落的木质构件和瓦片,及时止住了脚步,看到前面出现的异常情况,有两个国军士兵大喊:“憨子!” 看到憨子被埋在了木质构件和瓦砾堆里,彭狗子正准备招呼救援。这时,日军坦克出现在前面远处路口。彭狗子一发现了坦克,不寒而栗,暗叫不好。想到刚刚牺牲的张天亮,看到被埋的憨子生死不知,看到有人正要上前救憨子,他知道事不可为,大喊下达了命令:“撤--!撤--!” 彭狗子带着队伍后撤,再次迎来了友邻队伍的鄙视。友邻队伍异样的眼光,击碎了他心中的骄傲,这是一个德式师老兵班长心中的骄傲。但是,这份骄傲正在被自己后撤的步履给践踏,这是此时彭狗子心中真正的苦痛,他不由地低下了头。一个德式师士兵,在当下痛快地求死无疑是最荣光的事情,也是最简单的事情。只要留下来迎击日军,这份荣光当然属于自己。但是,他不能就这么简单地选择这份荣光与简单,因为他要带着更多的兄弟回去,回去重建营队,而后再次重返战场! 彭狗子一边后撤,一边纠结。当他再次想到自己的使命,内心强抑那份苦痛,全然不顾友邻部队那鄙视的眼光,大步流星地向后撤退。 彭狗子一行七人的撤退,多少还是影响到了增援队伍的士气。这批增援的队伍不少于一个排,队伍里出现了一个中尉,看到自己队伍受到的冲击,怒火中烧,挥动手中的二十响驳壳枪朝天开了一枪,大喊:“站住!” 彭狗子看到了眼前中尉满脸的鄙夷与怒火,看到了那黑洞洞的枪口,背心一片冰凉。 彭狗子是一个老兵,五年前就参加过第一次淞沪战争,他知道临阵退缩是什么罪行。他知道在前线发生这种事情,长官随时可以扣动手中的扳机枪毙他。彭狗子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后撤。想到自己将再也没有机会打鬼子,他的心中没有了后悔,只有无尽的遗憾与悔恨。 “长官,别开枪!是俺们呐,是俺们呐,俺们是李增少校的部队,昨天是你命令俺们后撤的。俺们还没有撤回去,还没有撤回去啊。” 大个子、李二喜冲了过来,大个子一边跑一边对中尉喊道。中尉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看到这二人的模样,终于还是想起,就在今天凌晨,李增营全军覆没,有一小批士兵坚持到最后,是他们要留下报仇,就是眼前这两个小子执着地要留在火线,即使是自己下了死命令,他们也宁可死在前线都没有一丁点后撤的意思。直到后来,自己说出让他们保存火种,重建营队再来打鬼子,他们这才听从了命令撤了下来。 弄清了事情的真相,中尉顿时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枪,左手拍了拍彭狗子的肩膀:“兄弟,误会了!你们怎么还没有撤回去?” 还没有等彭狗子、大个、李二喜回答,那中尉似乎明白了什么,很快喊道:“还不赶快撤下去!” 接着,中尉又大声喊道:“散开,散开,一排,向前进攻占领阵地,二排、三排就地在两侧占领阵地。” 听到中尉下达的命令,彭狗子这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带着队伍向后撤退。看着前进的友邻队伍,这时彭狗子才知道这是一个完整建制的连队,夜间才增援李增营,这个连队就已经折损一半兵力,可想战斗该是多么激烈。想到自己一行三十九人的队伍,到现在也没有剩下几个人,看着眼前这么七个人,想到这么重大的战损,心中百感交集。 中尉带领着队伍在废墟间向前推进,队伍还没有完全散开进入废墟掩蔽,日军坦克已经调整了战斗姿态,发射了炮弹,炮弹就在人群中爆炸,一下子就有三个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还有几个士兵因为坦克并列机枪的射击、日军花机关的射击而失去生命。 这个连队的二排、三排已经开始就近选择占领阵地,一排还在向前奔跑,随时准备占领阵地。 在日军坦克对一排开展轰击的同时,国军的迫击炮炮弹也落在了日军坦克附近,炮弹爆炸掀翻了四个日军海军陆战队士兵,也唤醒了坦克车的车手。迫击炮炮弹的爆炸吓得日军坦克车车长都将身体缩进坦克,盖上了车顶的盖子。 意识到危险的日军坦克车身后窜出一阵黑黑的浓烟,快速向前开进。 民国二十年式82毫米迫击炮炮弹每分钟高达9至20发,自从坦克进入这段巷道,国军的迫击炮轰击的目标已经变成了这辆坦克。一连三发炮弹就在坦克车近前爆炸,没有对坦克造成丝毫损伤,却掀翻了十多名鬼子。 日军坦克时快时慢,时左时右,躲避着从天而降的迫击炮炮弹。看着迫击炮轰击日军坦克,国军士兵们充满了期待。然而,他们知道伴随前来的仅有一门迫击炮,还不知道炮弹能否坚持到将日军坦克击毁。 坦克在巷道里的腾挪运动空间实在有限,但仅凭一门迫击炮要想击中坦克,这是何等的困难。这不仅仅需要精湛的射击技术,更多的是需要极佳的运气。 迫击炮速射的效果还是十分明显,即使没有炸掉日军坦克,但还是严重地迟滞了坦克的前进,造成了日军不少的伤亡。那辆日军坦克的车长刚龟缩进车内,很快又打开了顶盖,向前查看,企图寻找炮击来自何方,他判断着射击节奏,指挥坦克车的运动。坦克车突然停止,对准前方国军士兵掩蔽的地方,发射了一发炮弹,紧接着,坦克车车身后窜出黑烟,车身一顿,向后快速后退,刚退了一个半身位。坦克迅速停止,迅速向国军阵地发射了一发炮弹。 就在坦克炮口爆出火光的同时,坦克车原来停车的位置爆出一声巨响,一阵硝烟腾起,弹片四飞,悍不畏死的鬼子顿时又被掀翻了几个。 仅仅这一段时间的炮击,就有将近二十个鬼子伤亡。鬼子原本觉得以运动的坦克车作为前进掩体更加安全,他们没有想到对方的炮兵已经将坦克车作为最紧要的目标,不停地轰击。即使一枚枚炮弹坠落,不断造成伤亡,日军平素的训练使他们已经养成了伴随坦克进攻的习惯,也成就了炮击良好的效果。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战(三) 国军士兵们期待的眼光一次次看到炮弹与坦克车擦身而过,无不为之惋惜。当他们一次次看到炮弹爆炸掀翻前进的鬼子,心中又是无比地畅快。 即使是后撤,彭狗子仍然时不时地回头关注着战场,当他看到国军炮击取得的良好效果,心中默默地祝愿这些国军士兵,希望他们都能够活着回去。 跑到下一个巷口,彭狗子带着队伍折了一个弯,躲避着后面射击而来的流弹。一会儿,一门迫击炮和四个炮手进入他们的视线,那门迫击炮昂起了骄傲的炮口,一发炮弹呼啸而出。 大家看到这门迫击炮,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没有想到这门迫击炮距离交火的区域是这么近,竟然只有两百米左右的直线距离。大家心想,这炮兵兄弟真是够拼的,就敢在这么近的距离架起火炮。 “班长!炮弹快打没了,还有三发炮弹!” “停止射击!”炮长下达了口令。 这时,彭狗子一行才注意到巷道边残存一栋三层的建筑,一个士兵从屋脊上露出了头,大家清晰地看到了炮长满脸的遗憾。 隔着废墟,彭狗子一行人并不能够看到刚才交火区域的情况,但他相信,在三层房顶,那炮长一定将火线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彭狗子知道,对于一个士兵来说,能够射杀鬼子,手中没有子弹,心中该是多么的绝望与遗憾。此刻,他看到那炮长脸上的遗憾之色,感同身受,也暗暗地为面对日军步坦联合进攻的国军兄弟担心起来。 炮长看着一顿一挫前进的日军坦克,知道那是因为日军坦克训练有素。看着日军坦克手施展着浑身解数,操纵着坦克躲避炮击,心生无奈的感觉。他心想,如果再多上十发二十发炮弹,未必就不能炸开日军轻型坦克那层龟壳。笔直的巷道限制了日军坦克的腾挪,在这杀敌的良好环境,自己却因为没有了炮弹而未竟全功,怎能不让人郁闷,怎能不让人遗憾! 炮长看了看前方的坦克,又看了看下面自己的炮手兄弟,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彭狗子一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显然,炮长觉得最后的三发炮弹,还是要留下来,留下来放在他认为最关键的时间再作打算。 杨安看见那炮长满脸的遗憾,心中也不是滋味。当他看见炮长闭着左眼,伸出右拳向前观察,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喊:“彭班长,那边有几箱炮弹,我们可以过去找一找。” 听到杨安的话语,彭狗子一行顿时来了精神,那炮班的兄弟脸上的遗憾与萎靡也随之消散。 屋脊上的炮长精神也为之一振,看着杨安臂上的红十字,收回手大声喊道:“红十字会的小兄弟,快去帮忙把炮弹找来,俺们炮连一定为你请功!一定为你请功!” 炮长看到杨安领着人转身而去的背影,顷刻间又想,这么一个稚嫩的小子,怎么会认识迫击炮炮弹,怎么会认识炮弹箱子。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再次黯淡下来。即使心里有了这样一个念头,炮长依然希望这小子的话语变成现实。在这复杂的城市作战中,真说不定有哪个炮兵部队遗留部分炮弹,仍然会有这种可能。这一刻,炮长多么希望这一切能够变成现实,希望自己炮班发射的炮弹,成为鬼子的恶梦。 日军坦克的车长终于发现对手没有再发射迫击炮炮弹,果断地下达了前进的命令。日军坦克在海军陆战队士兵的伴随下进攻,这是进攻战斗的最佳组合,日军气势汹汹而来,顶在前面的一排残部顿时感觉到了巨大压力,机枪手拼命地扫射鬼子,一个个蓝色的身形倒下,但是鬼子前进的步伐并没有因此受到阻碍。很快,国军机枪火力点被日军坦克炮击摧毁。 一排剩下的士兵扔出了手榴弹,借助手榴弹爆炸的掩护,几个士兵抱着手榴弹冲锋,准备炸毁坦克。日军海军陆战队士兵手中的花机关密集的火力射向冲锋的国军士兵,国军士兵一个个倒下。转眼之间,一排的阵地就被攻克,阵地上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士兵。 “轰。”一枚迫击炮炮弹落到了坦克的后面,炮长看到了五六个深蓝色的身影被掀翻。 接着,他再次下达了“放”的口令。 又是两枚炮弹在敌群中爆炸,又有几个鬼子被掀翻。 日军坦克后面冒出了滚滚黑烟,加速向前开进,并列机枪喷吐着火舌向前扫射。 中尉看着这些,满脸怒火,大声喊道:“打!” 彭狗子带着人扛着四箱炮弹回到了炮阵地,炮手欣喜地看着放到地上的炮弹箱,露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一个炮手失望地喊道:“班长,是日军的炮弹!是日军的炮弹!” 屋脊上的炮长听到喊声,期待的眼神顷刻间黯淡下来,拳头狠狠地砸在屋脊上。 杨安、彭狗子看到这一幕,也是满脸尴尬。 转瞬之间,杨安想到了当初于满屯的话语:“要说到迫击炮,国军的迫击炮还真是绝,民国二十年式迫击炮是仿制法国布朗德1930年式81毫米迫击炮,定型为82毫米迫击炮,定名为民国二十年式82毫米迫击炮。这炮弹能够发射日军81毫米炮弹,精度有轻微的影响,但是,炮弹口径因为这1毫米之差,日军却不能够发射国军82毫米炮弹。这样,在战场上,国军可以缴获使用日军炮弹,却避免了自己的炮弹被日军缴获使用。” 杨安鼓足了勇气大声喊道:“我认识日本文字,这是日军81毫米口径迫击炮炮弹,我们二十年式82毫米迫击炮口径是82毫米,完全能够发射这种炮弹。” 一名炮手听到这话,抬头询问地喊道:“班长?” 炮长听到杨安叫出了日军炮弹准确的口径,还喊出了国军二十年式82毫米迫击炮正确的全称,略微犹豫了一下,似乎顿悟,接着大喊:“一发,放!” 进攻的日军队伍中又是“轰”地一声巨响,腾起了一阵硝烟。看到炮弹落到敌群之中,炮长面露喜色,下达了修正口令,大喊:“一发放!” “三发放!” “……!” 密集的迫击炮炮弹如冰雹般砸在了日军海军陆战队进攻的队伍中,速射的效力不断展现出来。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汹汹气势顷刻间被炸得烟消云散,一个个纷纷后退。一个日军军官挥动着战刀,喊着冲锋的口令,指挥着队伍向前冲锋。然而,国军形势比人强,日军海军陆战队士兵竟然如无头的苍蝇,向后乱窜。日军军官面目狰狞地挥动着战刀,一个士兵的头颅飞落在地上。然而,那日军军官以杀止退并没有立马奏效,只是眼前的几个士兵随着他向前挥动的战刀转身冲锋。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扬州的电报 日军坦克周围伴随冲锋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一个个被击杀、一个个被炮击击溃,坦克为了躲避炮击,加速向前,很快周边已经没有了步兵的伴随。 国军中尉看到密集的炮弹砸落在日军进攻的队伍中,脸上的阴云终于消散。看到日军开始被炮击击溃,坦克已经没有了步兵伴随,失去了步兵的掩护,完全成了一只“独狼”,面露喜色,大喊:“二排,炸掉坦克!炸掉坦克!” 一个国军士兵抱着一捆集束手榴弹飞身冲出了废墟,冲着日军坦克跃进,他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竭力地躲避着日军坦克伴随机枪的扫射。日军坦克伴随机枪是仿制捷克zb26式轻机枪,火力异常猛烈,那国军士兵身边被坦克射出的密集子弹击起串串尘土,直看得大家胆颤心惊。 日军坦克上的机枪喷吐着火舌,火舌盯着这个士兵转动,地上被弹痕距离他越来越近。突然之间,地上的弹痕消失,坦克上机枪的枪口已经抬高,这一回国军士兵再也没有能够避开机枪的火舌,身躯被密集的子弹打成了“蜂窝”,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身形震颤着倒在地上,集束手榴弹也被一把撒手丢到一边。 “二排,快!炸掉坦克!炸掉坦克!”国军中尉看到眼前这一幕,面色冰冷,再次大喊道。 在前面这个国军士兵牺牲之前,二排已经开始了第二轮炸坦克的行动。废墟里,已经有三个国军士兵早已把手中的步枪交给身边的战友,飞快地解开身上的一切东西,他们想尽量减轻携带战斗装具重量,轻装上阵炸掉坦克。 只见其中一个国军士兵接过了刚刚准备好的一捆集束手榴弹,一个跃身冲出了废墟。在他冲出废墟之时,正好看到前面的战友中弹牺牲。 又是一个轻装的身影冲出了废墟,他空着双手,盯着前面牺牲战友丢在一边的集束手榴弹,身形飞快地移动。 这两个国军士兵,一个直冲那地上的集束手榴弹,另一个飞身绕行,两者力图分开日军机枪射手的注意力,让日军坦克机枪手顾此失彼。 日军坦克机枪的火舌瞄准那携带集束手榴弹的国军士兵,顷刻间,这个国军士兵的胸部被打得一片血肉模糊,集束手榴弹也撒手丢在地上。 日军机枪立即掉转射击方向,那捡起集束手榴弹的国军士兵刚刚起身,却又迎来了密集的子弹,一头栽倒在血泊里。 废墟里,中尉看到这一切,一拳狠狠地砸在断墙上,满脸如火地喊道:“二排,上!炸掉坦克!炸掉坦克!” 还没有等中尉连长下达命令,便有两名士兵一跃而出,直奔那集束手榴弹而去。 这天下午,林小诚收到扬州发来的电报,便向医院打好招呼,和赵剑眉、林小荷早早地回家。文杰自然也跟着回到林氏诊所。 夜幕降临,林氏诊所的客厅里坐满了人。餐桌上放着一份电报:“战事起合家忧盼回讯”。 赵益清一进客厅就看到自己的儿子,还有卢小青、文杰,压低声音对儿子生气地喊道:“怀远,还嫌家里不够乱,还要赖在这儿吗?” 赵怀远这一天在诊所除了和小海子玩,一句话都没有说。 听到父亲的话语,赵怀远虽然也感觉到几分委屈,但他了解自己的父亲,便识趣地起身离开,卢小青、文杰闻声也悻悻地跟着离开。 小林海有些莫明其妙地看着爷爷,小声喊道:“爷爷,你刚才好凶,怎么又把舅舅赶走了?” 赵益清一把搂过小海子,坐在了桌子上。他的眼光看到了餐桌上的电报,手指轻轻地敲打着电报纸问道:“小诚,扬州的家里一定是着急得不得了。” “电报应该是早上一早发出的,下午才收到。我想爷爷他们肯定是担心战事影响我们的安全。我已经发出了‘交通不便,择日回家’的电文。” “你还是没有告知福伯的事情,还有杨安的事情。” “这些事情电报也是说不清的,也免得他们担心。” “这样也好,只是这杨安怎么还没有音讯?” 说到这里,赵益清浓密的眉毛蹙在了一起。 林小诚不知道怎么接着说下去。良久,林小诚还是声音发颤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不知道,今天负责转运伤兵的汽车司机刘大柱上士说,一天都没有见到杨安所在那个担架队的士兵,也没有听到杨安的音讯。据说,德式师三十六师昨晚担负主攻,从昨晚到今天的战斗异常激烈,那个担架队是从一个突击营抽出的人手,而这个营陷入日军重围,被日军展开火攻,全部壮烈牺牲。” “啊?” 屋里满是疑问,还有惊讶之色。赵剑眉、林小荷二人美丽的双眸顿时溢出了泪水。 赵剑眉强抑心中的悲痛问道:“小诚,是真的吗?怎么下午你不告诉我们?” 林小诚痛苦地点了点头。 看着林小诚点头确认这件事情,一阵悲戚的氛围顿时在客厅里弥漫,赵剑眉、林小荷、吴妈三人更是轻声抽泣起来。 “爷爷,怎么啦?怎么啦?” 赵益清抚摸着小海子的脑袋说道:“没有什么,你的小安叔叔一定会回来的!” “对了,小安叔叔怎么还没有回来,都想死我了。” 这时,林小诚眼睛突然一亮:“对了,刘大柱上士后来还说,李增营有一小批队伍被命令后撤下来,不知道有没有杨安他们?只是这支队伍也没有音讯。” 听到这话,大家精神顿时一振,赵剑眉、林小荷二人不约而同地迅速起身向小院门口快步走去。 林氏诊所小院门口,赵剑眉、林小荷、林小诚三人期待的眼光注视着夜色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战场上,憨子被建筑屋顶上的木质构件和瓦砾砸倒在地,顿时昏厥过去。密集的迫击炮炮弹就在身体附近爆炸,炮弹爆炸的巨大声音冲击着他的耳朵,身上的堆积物也被爆炸拆开了一些。憨子听到了坦克轰响的声音,甚至清晰地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憨子身体还未完全苏醒,但他的神志却有两分清醒,他知道不能够就这么躺下,他的内心嘶喊着:“起来!起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仇报恨何消 憨子的身体终于动了,他爬了起来,一下子又跌坐在地上,脚部被重物砸压得有些麻木,即使想再次站立,已经力不能及。他摸出了那支花机关,子弹倾泄一空,在坦克车体上击起串串火花,坦克丝毫无损。他扔掉花机关,在身上摸索,取下一枚手榴弹,拧开了后盖,拉出了火线。 憨子看着坦克从眼前经过,看着“滋滋”冒烟的手榴弹,竭力将手榴弹扔了出去,浑身脱力,顿时又昏厥了过去。日军一个坦克手打开仓盖要观察车外的情况,却发现一枚手榴弹掉了起来,失声大叫地去抢手榴弹。然而,“轰”地一声巨响,手榴弹在他的身前爆炸,坦克也随之起火。 顷刻间,坦克停止了前进,顶盖被推开,一个浑身是火的坦克手惨叫着钻了出来。 “哒、哒、哒。” 一个国军机枪手打了一个短点射,那坦克手的惨叫戛然而止,身体栽倒在坦克上。 国军中尉的目光始终盯着坦克,看到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乐开了花,暗暗大叫“好运”,立马大喊:“冲啊--!” 炮长下达了延伸射击的口令,迫击炮炮弹如影随形地跟着溃退的日军爆炸。 看到眼前的胜利,身居高处的炮长也喜不自禁,大喊:“坦克被炸毁了!日军被打退了!” 听到炮长的话语,大家心里顿时一阵轻松。彭狗子喊道:“憨子还在那边,走!过去看一看!” 太阳西沉,残阳如火。夕阳下,几个国军士兵抬着两个担架疲倦地走出了日租界,身侧拖着几个长长的身影。队尾的彭狗子看着细长细长的身影,想到夜间带着后撤的一行四十多人,米铺之战后还剩三十九人,到现在还剩下八个人,这里面还包括杨安,更有重伤的钟守德、袁良志,心中五味杂陈。 队伍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的兴致,谁也没有说话的力气。远处枪炮声清晰地传来,空中时不时地飞过日军的战机。此时的杨安,并没有脱离战场的感觉。蓦然回首,看着城市上空遮天的浓烟,杨安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一阵微风南来,些许树叶悄然飘落,飞快地从他的眼前消失,他不知道在这一刻,会有多少国军年轻的生命如这落叶一般凋谢。一阵悲戚涌上心头,双眼顷刻满是晶莹,一首短诗从心间浮现: 倭人衅虹桥,烽烟起沪上。 群英战汇山,热血染残阳。 誓死荡强寇,马革裹忠良。 从军为报国,舍身与国殇。 夜幕里,特种兵刘大柱高兴地驾驶着卡车向前急驶。在今天最后一趟转运行动中,他如愿以偿地接到了杨安。 驾驶室里,杨安没有脱离战场的轻松。相反,从坐进驾驶室,他的内心更加痛苦,惨烈的战斗犹如一味毒药,不停地侵袭着他的内心,一个个国军士兵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战场的血腥一幕幕重新掠过他的眼前,侵蚀着这个男孩幼小的心灵。只有平静地反刍,才会让一个人的内心更加苦痛。这些苦痛,折磨着杨安,为了抑制这些苦痛,杨安唯有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钢枪。 刘大柱对于牺牲已经见惯不怪,或多或少自然知道杨安沉默不言的原因,淡淡地安慰了几句,就没有再说话,专注地开着卡车。 夜幕降临之前,卡车就从江湾镇南面的救护所出发。刚刚降临的夜幕并没有阻碍刘大柱的视线,他没有打开车灯,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暗夜驾驶。在这个时刻,他不能够打开车灯,只要一开车灯,眼睛将难以重新适应黑暗,那么车灯将再也不能关闭。明亮的车灯就会成为吸引敌机轰炸的航标,将会随时面临车毁人亡的危险。 卡车行驶到闸北,突然前面出现几个人影,刘大柱顿时警觉起来,大喊:“有人,注意!”。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国军的卡车,消灭他们!” 这个熟悉的声音一落,几朵枪焰顿时出现在视野里。 “嘎--。”卡车来了一个急刹车。 “啊--。”刘大柱发出一声惨叫。 “敌人偷袭,俺中弹了,杨安快跑!” “趴着,刘班长!” 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杨安亢奋起来,拉开车门,花机关靠在车窗下沿一个扫射,枪口喷出长长的火焰,子弹倾泄而出,前面传来两声惨叫。 在扣动扳机的同时,杨安左手已经伸向了子弹带,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匣很快更换上去。他对着前方出现的枪焰又是一阵扫射。 杨安更换上第二个实弹弹匣,前方已经没有了枪声。 刘大柱打开了远光灯,灯光照射下,隐约可见地上躺着五个身影,一个身影还在向远处移动。 杨安一下车就大喊:“高桥!高桥!还不受死!” 高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如死灰,再次懊悔不跌。 今晚,他的任务是到苏州河北破坏国军的有线电话通讯线路,干扰国军有效的通讯与指挥。夜幕降临时,已经完成了第三处线路破坏,正准备撤回。看到国军卡车突然出现,心生了偷袭的打算。然而,当对方驾驶室出现花机关枪声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射手这么厉害,两三次扫射,就把手下五个中国壮汉给干掉,自己右臂受伤,手枪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更悲催的是左膝中弹,跌坐在地上。当他听到杨安这个杀神的声音,竟然没有了丝毫力气站立起来逃跑,只能艰难地向后移动。 高桥看到杨安的身影一步步靠近,在车灯的照射下,他的身形越来越大,那单薄的身体变得异常伟岸。骄傲的高桥从不喜欢被他人俯视,即使是现在。然而,生死之间,他没有了选择,只能选择屈服,或许一时地屈服,能够寻找一线转机。 “你们在干什么?” 高桥并没有隐藏今晚行动的意图,干脆地答道:“奉命破坏国军电话线路。” “他们都是什么人?” “他们是我的中国朋友。” “还有没有其他人?” “有,就是这两天,其他行动组也在同时行动,为的就是破坏国军通讯,配合登陆行动。是谁,我并不知道,这是我家的钥匙……。” 杨安枪口对着高桥的哀求,听着他的叨咕,一把夺似地抢过钥匙。 “杨安君,只要你饶过我,我家里的钱足够你过上幸福的生活,放过我吧?我还有很多钱……。” 杨安身后传来刘大柱的喊声:“杨安,留下活口!留下活口!” “哒、哒、哒、哒……。” “啊--!” 杨安喊叫着扣动了扳机,直到花机关满满一弹匣子弹倾泄一空,高桥的身体被打成了蜂窝,仰面倒地。 夜幕下,杨安没有感觉到大仇得报的痛快,双颊早已挂满了泪水,心底的悲伤再次漾起,仰天长啸:“啊--!爸爸--!爸爸--!” 第一百八十七章 贯穿伤 夜幕降临,苏州河南边的租界灯火辉煌。繁华街市,人流如织,行人来去匆匆。 林氏诊所小院门口,赵剑眉、林小荷、小海子三人期待的眼光向两边的街道眺望。自从林小诚告诉大家,李增营有一小支队伍被命令从前线撤退下来,她们便来到小院门口,等候着杨安的归来。然而,人流从门前经过,一拨拨行人里,却始终没有看见杨安的身影。 夜色越来越深,街道上行人越来越稀少,赵剑眉、林小荷二人眼中充满了焦急。 看着赵剑眉满脸焦急,想到她已有身孕,林小荷担心地劝道:“剑眉姐,在医院你做了一天的手术,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宝宝,还是进去休息吧,我在门口等他就行。” “没事,我还是和你一起等等,等到他回来,我心里也踏实一些。” 听到妈妈的回答,小海子一步靠近妈妈,牵着妈妈的手,糯糯地问道:“妈妈,小安叔叔怎么还不回来呀?” 赵剑眉声音里充满了期盼:“小安叔叔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小荷姑姑,都等了好长时间,小安叔叔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不喜欢小海子了?” “小安叔叔最喜欢小海子啦,他一定会回来的。” 小海子站得时间太长,有些累了,抬头望着赵剑眉:“妈妈,抱我。” 林小荷听到小海子的喊声,迅速弯腰,一把将小海子抱起,说道:“还是姑姑抱。” 看到林小荷的体贴,赵剑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眉宇间的焦虑也散去了几分。 再过一日便是农历处暑节气,立秋处暑正当暑,即使是夜间,上海的天气仍然带着几分暑气,仍然是十分炎热。 林小荷一抱起小海子,额头上便沁出了汗珠。 月色下,赵剑眉看着林小荷额上的汗水,知道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看了一下手表,思忖着,都等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杨安会不会回来,有些无奈地说道:“小荷,我们还是进去吧。” 林小荷抱着小海子,又往街道两边看了看,恋恋不舍地跟着赵剑眉走进了小院。 看着赵剑眉关好小院大门,林小荷内心生起一份失落与忧虑。 闸北。夜色下,刘大柱看到杨安的枪口窜出长长的火舌,神色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杨安竟然没有听从他的劝阻,击杀了那个敌人。正在诧异之间,他听到了杨安凄厉的啸声。听到这凄厉的声音,刘大柱内心不禁为之一动,内心那一丝责怪的想法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强忍着左肩的疼痛,快步向杨安靠近。 刘大柱走到杨安身边,看着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到了他满脸的晶莹,内心一凛,暗道:“这小子怎么啦,竟然如此伤心欲绝。” 看着杨安的模样,刘大柱这个上士老兵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想着拍拍他的双肩以示安慰。然而,当他准备抬起双手,左肩传来巨痛,刘大柱发出“噢――”地一声惨叫,脸色异常难看。 这时,刘大柱再也顾不上安慰杨安,反而大声喝叱:“臭小子!老子受伤了,还不快包扎一下。” 刘大柱的喝叱让杨安从悲伤中清醒过来,他用脖颈上的毛巾拭去脸上的泪水。这时,杨安才发现刘大柱左肩受伤,鲜血在肩头和胸前染红了一大片,刘大柱咧着嘴巴呻吟,脸色异常难看。 卡车车厢后已经跳下了几个伤兵,一个伤兵一瘸一拐地走向了车头,又惊又疑地大声喊道:“刘班长,发生了什么事情,兄弟们担心得够呛,要不要帮忙?” 刘大柱转身大喊:“没事了,都上车!噢,他奶奶的。” 他本能地想挥手,刚一抬手又牵动了创口,痛得他直骂人。 现在的战争局势总体上是国军围攻日军,战斗态势还处于优势地位,伤兵们要进入苏州河南边的租界治疗,是不允许伤兵携带武器进入租界的。因此,他们的枪支早在撤离时就交给了部队。 想到今晚的惊险,刘大柱背后冒出了一阵冷汗,竟然让他暂时忘记了肩头的巨痛。如果当时杨安也将手中的花机关一并留下,那么今天晚上自己和这一车伤兵,都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成为一个个冤死鬼。 这时,刘大柱感激地看着杨安,只见他动作利落地换下枪上的空弹匣,接着把枪背挎在了肩上。看着杨安的警惕,刘大柱眼光里充满了赞赏。 杨安从挎包里取出一卷纱布,简单地查看了刘大柱伤势,说道:“刘班长,后背上还有血,应该是贯穿伤。” 说罢,杨安帮助刘大柱艰难地脱下军装。杨安扯下了截纱布,借着月色小心地擦拭刘大柱左肩前面的血迹,看到了一个圆圆的黑黑的弹孔,鲜血如一条小虫般,纱布一擦过便接着从弹孔向下蠕动。 刘大柱痛得“嘶--嘶--”直吸冷气。杨安又扯下一截纱布,折叠成一个小方块,轻轻地压在了弹孔上,轻声说道:“刘班长,你压着一下,一会儿就好啦。” 刘大柱低头看着创口,用手轻轻地压住了纱布。 杨安用纱布轻轻擦拭着刘大柱背后的弹孔,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说道:“刘班长,子弹的弹头没有变形,前后的弹孔一样大,确实是贯穿伤。” 刘大柱听着后背的声音,内心满是惊奇,便问道:“咦,真是奇怪,你个臭小子懂得还真是多,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前听别人说的。子弹如果变形了,那么子弹射进人体内受到的阻力就会发生明显改变,飞行的方向也会发生明显改变,子弹飞行的巨大力量就会在人的体内形成一个类似于锥形的孔洞,从弹着点往后,造成的创口就会越来越大。按照医生们的说法,那叫做空腔。空腔越大,伤害也越大,就会造成大量失血,即使不是致使伤,也容易造成伤者失血过多而死亡。” “唉,幸亏今天天气热,这才向前推开了挡风玻璃。不然,子弹击中了玻璃,一定会变形,那现在怕是要伤得还要重。” “嗯,是这样的。俺们今天应该说运气还不错,三十六师的一个班长就说过,打一场仗能够活下来,有很多原因,一个士兵的运气确实很重要,他们还说什么,运气就是最好的实力。” “这些,俺在当新兵的时候,也听老兵们讲过。” 说到这里,刘大柱完全忘记了疼痛,暗暗庆幸今天推开了车窗,庆幸杨安坚持带了一支花机关。突然,他想到了这条路线是战线后方,本应该就是安全的,怎么会突然冒出几个敌人,他既是纳闷又是恼火,便骂道:“他奶奶的,小鬼子打的什么主意,怎么这个时候出现了?” “最后被打死的是一个日本特务,其他的都是汉奸。他说,他们这两天的任务就是破坏国军的有线电话。” “不行,这得抓紧报告。” ……。 二人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中,杨安便囫囵地把他的伤口包好,还帮助他穿好了军装。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传来,二人脸色一凛。 第一百八十八章 ? 归来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音,想到刚才的意外受袭,杨安拉着刘大柱迅速往回跑到卡车边上,接着他又迅速操起手中的花机关,打开了保险,以车头作掩体,作好了射击的准备。 很快,十几个黑影出现在车前数十米的巷口。他们一到巷口,便“哗啦啦”地散开,摆开了战斗散兵队形。 看到对方这架式,杨安的心顿时悬了起来,“怦、怦、怦”地直跳。突然,刘大柱拍了拍杨安的肩膀,把杨安给吓了一跳,接着说道:“没事,应该是俺们国军的部队。” 刘大柱大声喊道:“喂,对面的兄弟可是八十八师的兄弟?不要开枪,俺们是三十六师的,这是俺们伤兵转运车。” 听到刘大柱的喊声,车厢里顿时一片嘈杂,都在担心再次碰到敌人的袭击。 对面传来一声大喊:“喂,俺们是八十八师的,刚才这里有枪声,俺们就赶过来了。这里是俺们八十八师的防区,你们放下武器,出来接受检查。” 刘大柱没有想到友军的兄弟这么警惕,说了是自己人还要检查,微微迟疑便喊道:“好,俺们放下武器走出来,你们也把枪收起来,别走火把自己的兄弟给崩了。” 杨安理所当然地感觉到了刘大柱的迟疑,他不想放下手中花机关,也怕放下手中的花机关,便没有理会刘大柱的提醒。 看到杨安的戒备,刘大柱再次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提醒道:“杨安,放心,这条路俺天天都走,现在是安全的,把枪放下,接受他们的检查。” 杨安回首,将信将疑地看着刘大柱,看到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才把枪托轻轻放地上,将枪靠在了车体上。 二人走出了车头的掩护,那一群黑影快速靠近,直到看到清楚二人身上的着装,他们才真正放下手中的步枪。 短暂的寒暄过后,刘大柱让杨安把花机关留下。想到花机关猛烈的火力,杨安本不想留下枪支,当他听到刘大柱说到进入租界时还要接受检查,不能够便宜洋人,只好无奈地留下了花机关和身上的子弹带。 林氏诊所,全家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也没有休息的意思,坐在客厅里静静地等待。客厅角落里,座钟有力地摆动,钟摆“嘀哒、嘀哒”的钢音让客厅里变得更加宁静。 小海子靠着妈妈坐在桌上,接连打了几个呵欠,下巴枕着小臂趴在了餐桌上。 赵益清注意到小海子的困乏,对女儿轻声说道:“剑眉,带小海子上楼休息吧。大家也都休息吧,你们看,马上就到十点了,外面也要宵禁了,杨安大概今天不会回来了。” 小海子迷糊着双眼,糯糯的说道:“爷爷,我不要睡觉,我要等小安叔叔回来。” 客厅里,大家听到小海子的话,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上楼休息的意思。 不一会儿,座钟“咚――、咚――、……”响了起来。 座钟圆润的声音敲响了整整十次,赵益清起身说道:“都十点了,已经宵禁了,都休息吧,都休息吧。” 赵剑眉眼中闪过失落,起身拉着小海子准备上楼上休息。 突然,门铃急促地响起,大家神色一怔。 迷糊中的小海子第一个清醒,挣脱妈妈的手,从凳子上溜了下来,大喊道:“小安叔叔!小安叔叔!” 一边大喊一边向客厅外跑去,大家都起身向外面而去。 林小荷快步跑了出去,打开了那扇小门,看到了门外的杨安,双眼闪动着晶莹喊道:“杨安!” “小安叔叔!” “小荷!” 杨安看着小海子扑了过来,便弯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接着,他就听到小海子喊道:“小安叔叔,我好想好想你呀,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再也不嫌你臭了。” 听到小海子软糯的话语,杨安内心觉得满满的幸福,鼻子一酸,一把将小海子搂得更紧,亲切地说道:“叔叔最喜欢小海子,叔叔最喜欢小海子!” 说罢,杨安看着门口的赵益清、林小诚、赵剑眉,还有吴妈,便知道他们都在等自己回来,心底升起暖流,便一一亲切喊道:“赵伯伯,吴妈,小诚哥,剑眉姐,让你们担心了。” 听到杨安亲切的声音,赵剑眉两眼噙着泪花,声音颤抖地说道:“杨安,你可回来了,都把大家担心死了。” 看到杨安,赵益清顿时心安了下来,高兴地说道:“好啦,好啦,都不要堵在这里,快让小安进来。” 一家人簇拥着杨安向客厅走去,杨安刚一跨进客厅,小海子就捏住自己的小鼻子,一脸怪相地喊道:“嗯--,小安叔叔,你身上好臭好臭啊!” 听到小海子的话语,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赵剑眉上前,从杨安怀里接过小海子放到地上,一边上下打量一边说道:“杨安,看你这一身血迹斑斑,血腥冲天,也难怪小海子都说臭。” 听到赵剑眉的话,大家一起上下打量着杨安。 这时,大家才发现杨安米白色长袖衬衣已是血迹斑斑,酱色的血迹上还漾着一圈圈汗渍,即便是右臂上的红十字袖箍,也只能够依稀看见鲜红色的“万”字符式的红“十”字,白色的袖箍也一样血迹斑斑。杨安的钢盔蒙尘,白皙的脸上也尽是尘土,因为刚刚擦过眼泪,完全是一幅花脸。只有那一双清澈的眼睛,散发着难掩的稚气。 看着杨安的这一副模样,大家都不知道杨安这两三天在战场上该是怎么度过的。 赵剑眉略一停顿,便关切地说道:“把衣服脱下来,看看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真的没有受伤,不需要看的。” 赵剑眉双眉微蹙,一脸正色地说道:“不管有没有受伤,你还是脱下来让姐检查一下。” 林小荷在一旁盯着杨安,点头说道:“就是,杨安,你还是让剑眉姐检查一下。” 看着赵剑眉、林小荷二人一脸正色,杨安心生感动,便取下头上的钢盔、身上的挎包,脱下了身上的长袖衬衣。 杨安脱下衬衣,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和酸臭气味四散而开。小海子又捏住鼻子,一边转身躲到林小荷身后,一边喊道:“小安叔叔,你怎么这么臭啊?我都受不了。” 吴妈鼻子抽搐了一下,接过了杨安脱下的衣服。 赵剑眉看了看杨安的身体,看到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她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眼角的血痂,不由地皱了皱鼻子说道:“你还是先去洗澡,再来吃饭。” 看着杨安去洗澡,赵剑眉对吴妈说道:“吴妈,一会儿辛苦一下,把杨安的衣服洗洗,拧干一些,晾在露台上。” 吴妈微微不解,也没有询问原因,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八十九章 ? 饥饿 杨安早已饥肠辘辘,一坐上餐桌,看到桌上可口的饭菜,也没有顾及大家的眼光,拿起筷子就开吃。 赵益清教授是一个斯文人,他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人吃饭吃得这么快。最近,他眼中的杨安吃饭也不是这般模样。看着长相斯文的杨安如饿老虎般地吃饭,他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他不知道这两三天杨安经历了什么,这个身材单薄的杨安,怎么就如饿老虎一般。 林小荷见过杨安吃饭,还从来没有看到他这样吃饭。这几年,经过林家的熏陶,杨安吃饭早已是斯斯文文,看着杨安填塞式地吃饭,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杨安实在是太饿了,连日紧张的战斗严重地透支了他的体力与心神,即使如此,他尚且能够坚持,但是唯独饥饿让他不堪忍受。当他在包扎所第一次感觉到饥饿的时候,剩下的那点软饼和水起到了一丝缓解的作用,在当天上午的战斗中,他多次因为饥饿感觉到心慌力乏。当他饿久了之后,反而又没有了太强的饥饿感觉。现在,他看到可口的吃食,终于诱发了深藏的饥饿感,这种饥饿感让他完全忽视了周围的眼光,专注在吃食之中。 在林氏诊所,他不用担心日军的袭扰,只是一心想着填满肚子,桌上的食物足够他平时吃上两餐,但是一大半的食物下肚后,肚子却因为长时间的饥饿,仍然没有一丝饱腹的感觉,反而因为吃进食物,更加刺激了肠胃的饥饿感,直到他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桌子上的饭菜,最后一口汤也灌到了嗓子眼,他才发觉进食太快,导致吃得太多,肚子都给吃撑着了。因为食物填得太快,竟然给噎着了。 杨安哽着脖子,噎得两眼泪汪汪的。 这时,林小诚、赵剑眉才从刚才的吃惊中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饥饿过后不能吃得太饱。这时,他们看到杨安这一副吃相,也不禁无奈地“呵呵”直笑。 小海子跑到杨安背后,踮起脚,用小手拍着杨安的后背,着急地喊道:“小安叔叔噎着啦!爸爸、妈妈,小安叔叔噎着了。” 良久,杨安才缓了过来,这才意识到大家的眼光,顷刻间变得不自在起来。 “小安叔叔,小安叔叔,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听到小海子可爱的声音,杨安擦了一把眼睛,一把把小海子抱在了怀里,刚才的尴尬也随之一散而尽。 这时,赵剑眉才问道:“杨安,你这两天没有吃东西吗?” 杨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吃了,三十六师的伙食保障,有一部分是城里的商户送的,商户烙了香油软饼送到前线。部队粮草还跟不上,就是有粮草,前线也不能烧火做饭,日军的飞机不停地在飞,哪里有人敢做饭。那些当兵的也是吃了这一顿饭,还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昨天晚上的口粮就有点少,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这一天一夜,都不知道跑了多少路,真的给饿着啦,刚才一定把你们给吓着了。” 说着,杨安接连打了几个饱嗝。看着杨安的模样,大家一阵心酸。 也许是因为三天两晚没有休息,也许是因为饭后发困,还没有说几句话,杨安便打起了呵欠。 看到杨安满脸的疲倦,赵剑眉克制住内心的疑问,不再向他询问,招呼着大家一起休息。 这天晚上,因为杨安的返回,林氏诊所的人连日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大家都睡得特别踏实。 天亮后,吴妈早早起来,在厨房忙碌着早餐。 七点左右,天光大亮,大家才陆续起床。赵剑眉起床后,拉着父亲赵益清在一旁小声嘀咕了好长时间。 林小诚和小海子一同起床,小海子一穿上鞋就嚷道:“爸爸,我去喊小安叔叔,我要和小安叔叔玩。” 林小诚一把拉住小海子,蹲了下来说道:“小海子,乖!小安叔叔这几天没有睡觉,让他多睡一会。” “不,我想和小安叔叔玩,我想和小安叔叔玩。” 看着小海子的可怜模样,林小诚有些心动,摸了摸儿子的脸蛋轻声说道:“小安叔叔睡醒了就跟你玩好吗?现在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 小海子有些失望地说道:“好吧。”接着又说道:“我想看看他,不然他又一个人悄悄地跑出去了。” 林小诚点了点头,又担心小海子吵醒杨安,便牵着他的小手,只好随着他一起轻轻地打开房门,听到杨安轻熟的鼾声,二人相视一笑,小海子挣脱了爸爸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林小荷起床看到哥哥在杨安房门口,便走了过来,看到小海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兄妹二人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掩好房门,三人便向楼下而去。 吴妈准备好了早餐,大家还未坐上餐桌,便听到了林小诚担忧的声音:“爸,今天怀远他们过来怎么办?” 张一浦是赵益清的学生,早年还曾资助过张一浦上学,还帮助过他们母子,对他们母子是有一份恩情存在的,在此之前,两家关系一直非常亲密。而赵怀远加入军统,也成了这一次招揽杨安的人员。一想到这个问题,林小诚就头痛,他问岳父,自然也是希望岳父出马,因为岳父面对他们有着天然的优势。 赵益清沉默了一下,在桌子上坐定,才平静地说道:“这些事情,我刚才已经和剑眉合计好了,今天我就留下来。” 张一浦招贤杨安,这是一件正事,也是当前抗战的需要。林小诚担心赵益清在他们面前摆谱,把事情搞复杂,一脸担忧地劝道:“爸,您不要和他们硬着来,他们招揽杨安毕竟是工作需要,是公事,也是大事。” “我留下来,又不是和他们吵架,上午你跟小荷去医院,我和剑眉留下来。” 林小诚迟疑了片刻,又说道:“爸,实在不行就让他跟着怀远走。杨安也有一身本事,加入军统搞情报也是支持抗日,搞情报再怎么也要比在前线安全吧。再说还有怀远照看着,对他的安全也放心一些。” 听到林小诚的话,赵益清露出满脸的不屑,语气一冷说道:“军统那一潭水,哼!深着咧!这一潭烂泥淖,进去容易,怕是一辈子难以洗干净。” 小海子不明白大人们说的话,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第一百九十章 赵剑眉的安排(一) 听到父亲的话语,赵剑眉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到现在,她早已完全赞同父亲的观点,她并不希望杨安加入军统,当然这里有很多因素是因为她对张一浦过去的了解,也缘于她对张一浦看法的改变。 赵剑眉轻声叹道:“唉,没有想到事情会到现在这一步,张一浦逼得太紧了,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林小荷担忧地看着赵剑眉,接着,听到她又说道:“早上,我和爸已经商量好了。今天的事情你们就不要管了,他们问起杨安,就说还没有回来,表情也要学生一些,做戏就做全套,你们还是要到医院,要不然他们会怀疑的。” 林小荷问道:“剑眉姐,准备怎么办?” “现在先不说这些,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林小诚将信将疑,将眼光看向妻子,他看到了妻子脸上的笃定,又看向岳父,赵益清自信地点了点头。 林小诚的眼光和赵剑眉、赵益清的动作,都被林小荷看在眼里,看到他们的安定,悬着的那颗心顿时落了下来。 赵剑眉突然对身边的小海子说道:“海子,要是舅舅他们过来,问到小安叔叔,就伤心地告诉他们没有回来。” “为什么要骗舅舅他们?妈妈,你不是说小孩子撒谎不好吗?” 赵剑眉微微一怔,一脸认真地说道:“海子,舅舅他们要把小安叔叔带走。” “啊?”小海子满脸惊讶和疑问,他不知道舅舅怎么变成了坏人,要带走他的小安叔叔。他想不明白,接着问道:“舅舅是坏人吗?” 赵剑眉没有想到小海子会一问到底,迟疑了一下答道:“舅舅不是坏人,但是管他的人,命令他带走小安叔叔,让小安叔叔做不喜欢的事情。” “哦,原来是这样。”小海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现在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了吧?” “嗯,我知道啦。妈妈,我不会告诉他们的,我不同意舅舅带走小安叔叔,我还要和小安叔叔玩。” 吃过早饭,林小诚、林小荷兄妹二人准备到新民医院,正好在门口碰到赵怀远、卢小青二人,打过招呼离去。 一到客厅门口,看到桌上的碗筷还没有收,赵怀远就喊道:“爸,吴妈,姐,还有吃的吗?” 赵益清一脸冰霜骂道:“赵怀远,你还有脸要吃的,你们把杨安逼走了,现在你们心里痛快了!” 赵怀远没有想到一见面,就挨了父亲的大骂,但是他还是厚着脸拿起盘中仅剩的两个包子往嘴里塞。 赵益清抓起桌上的一副筷子,扔向自己的儿子骂道:“你还有脸吃,你还有心情吃!我看你跟张一浦是一路人货色,都是忘恩负义的家伙。给我滚!” 接着,赵益清指着卢小青骂道:“还有你,给我一起滚,我们不欢迎你们。你给我回去给张一浦带句话,如果他还认我这个老师,就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事情,不要再打杨安的歪主意。” 小海子还没有来得及喊舅舅,便听到外公严辞厉色地骂人,这骂人的气势没有唬住赵怀远,倒是把小海子给唬住了,他缩在妈妈的身边,一声不吭,显然受到了几分惊吓。 卢小青快速地扫视着客厅里的每一个人,企盼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一丝蛛丝马迹。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时,她突然看到桌上少一副碗筷,主食也只剩下赵怀远吃的两个包子。她知道强行呆下去也没有意思,识趣地拉了拉赵怀远,摆了一下头,说道:“赵教授,您消消火,我们现在就走。”说罢,转身向门外而去。 “怀远,我来送送你。”赵剑眉快速起身向门外走去。 小海子对外公的生气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外公脸色阴冷,便跟着妈妈小跑到小院门口。 赵剑眉对门外的弟弟说:“爸这两天心情不好,你和一浦都不要来见他。来了,也不会有好脸色。” “姐,你还是劝劝老爸,加入军统有什么不好,打仗打的是什么,一靠人,二靠装备,三靠情报。杨安会日语、英语,还会长枪短枪射击,是一个难得的苗子。以前,我不同意一浦哥的想法,现在局势这么紧张,我也慢慢赞同他的看法。把杨安招入军统,他才能发挥自己的特长,才能更好的服务抗战。姐,等老爸慢慢消了气,你再跟他说说。” “怀远,就你聪明。知父莫若子,你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情,怎么指望我去办。爸爸是什么性格,你和张一浦应该最了解了。以前,张一浦和老爸那么亲近,他不来见老爸,就是因为他了解老爸。行了,我就送你们到门口,反正爸这两天的脾气越来越糟糕,你们还是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卢小青接过话茬,轻声说道:“赵医生,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又是到医院援助医疗,又是帮助医院购买药品,杨安还冒着生命危险到前线转运伤兵。上海开战以来,你们手下都不知道救治了多少伤兵。对于抗战,你们一家是居功至伟。我相信你们都希望我们尽早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福伯是被日本人炸死的,我相信你们也希望侵略者早一些受到应有的惩罚。国仇家恨,需要我们每一个人来报。杨安是个人才,到情报部门才是他人生正确的选择。” “是啊,姐,卢小青说的也是我想说的。杨安还小,他不能够认识到这些,如果他回来,我看你还是给他说说。另外,爸爸以前觉得军统的前身,也就是蓝衣社声名狼藉,那也是过去的事情。过去是国共内战,现在是国共两党开始和谈了,就要开始国共合作、联合抗日了,我们不能够看老皇历,现在的军统就是一心抗日。” 赵剑眉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什么。 卢小青看着赵剑眉赞同地点头,以为说动了她,连忙趁热打铁地说道:“赵医生,你是出国留过学见识广,现在的形势你一定比我还清楚。你有了身孕还到医院治疗伤兵,就说明你拎得清轻重。现在我们非常缺少人手,尤其是杨安这种优秀的人手。张一浦张组长昨晚到吴淞口那边,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除了要获得日军的情报,还要到长江口、黄浦江口核查情报的真实性。据说,长江口日军军舰数量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日军的援军很快可能就要登陆。张组长这一去,也是凶险异常,说不定就是有去无回。” 说着,卢小青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悲戚。 赵剑眉眼睛一直看着卢小青,认真地听着她讲的每一句话,受到卢小青的感染,她神色黯然地说道:“李增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杨安也……。” 说着,赵剑眉哽咽起来。 看到赵剑眉的哽咽,赵怀远、卢小青二人眼神中出现了明显的失望。 小海子看到了妈妈的伤心,又看了看舅舅,喊道:“舅舅,小安叔叔……。” 赵剑眉、赵怀远、卢小青三人都被小海子的声音吸引,三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小海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赵剑眉的安排(二) 听到小海子的话,赵剑眉的心都悬了起来,她看着弟弟蹲下来,轻轻地抓住小海子的手,轻声说道:“小海子,放心,小安叔叔一定会回来的。” “舅舅,你们能不能不要带走小安叔叔,我好想好想他呀。” 赵怀远揉了揉小海子的脑袋,说道:“舅舅没有说要带走小安叔叔呀。” “舅舅骗人,外公刚才都生气了。” 看着小海子可爱的模样,赵怀远于心不忍,便说道:“小海子,乖!舅舅真的不会带走小安叔叔的。” 小海子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当即伸出小手说道:“来,拉勾!” 赵怀远一笑,说道:“来,拉勾。” 送走了赵怀远、卢小青二人,赵剑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进客厅,赵益清问道:“剑眉,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想让我劝劝杨安服从抗战大局,加入军统。” 赵益清一想到军统以及他的前身蓝衣社,脸上再次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哼!” 吴淞口在上海市区的北部,位于黄浦江与长江交汇处,原来是吴淞江的入海口,为此称为吴淞口。明朝洪武年间,设立吴淞口守御千户所,嘉靖年间设总兵。清顺治初年改设吴淞营,部署战舰驻守。此后,在河口两岸先后构筑有东、西方炮台,南石塘南、北炮台和狮子林炮台,配置各种口径火炮。民国初年,改称吴淞要塞。吴淞口炮台东距长江口30多公里,北与崇明岛、东与长兴岛等岛屿隔水相望,扼守长江主航道,是上海、南京的通海门户。 八月二十一日下午,张一浦带着手下任松骑着自行车绕道江湾赶赴吴淞口。一路经过的农村,村民们抑或是后知后觉,抑或是故土难离,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村民们各自忙碌着农事。二人看到这暂存的安宁,他们多么希望没有这场战争,多么希望村民们远离这场战争灾祸。 吴淞口炮台湾一带是保安总团一团的防区,以张一浦、任松二人的身份,在这里核查敌情自然没有受到阻碍。 炮台湾炮台的遗迹尚存,虽然军事设施已经于五年前被日军炸毁拆除,但炮台尚存。 日军兵临城下,看着残存的炮台,想到吴淞炮台经历的战火烽烟,张一浦、任松二人感慨万千。 张一浦拿着望远镜,看着吴淞口外的日军军舰,布满了整个江面,他的心情沉重。核实过敌情,张一浦便安排任松回城区上报情况,自己则准备在吴淞镇上暂住一夜。 深夜,张一浦被一阵阵闷雷给惊醒。醒来后,他才发现这阵阵闷雷并非雷声,而是日军军舰舰炮的炮击。他寻了一处地势较高处,便看到吴淞口外,舰炮射击的火光一闪一闪,照亮了苍穹,依稀可见军舰庞大的船体。 张一浦看到这炮击的阵势,后背都冒出了冷汗,暗暗感到在这里留宿并不是明智的选择。然而,因为职责所在,他不得不把最危险的事情留给自己来做。想到自己的任务,想到自己能够为抗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张一浦内心升起了一股豪情,刚才的胆怯也被这豪情一扫而空。 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十点,杨安终于醒来。当他一进客厅,就听到小海子开心的叫声:“小安叔叔,你今天睡懒觉了。妈妈说,睡懒觉不是乖孩子。” 杨安一把抱起小海子,轻轻地刮了刮他的鼻子,说道:“小海子才是真正的乖孩子!” 赵剑眉吩咐吴妈把早餐送了过来。 杨安看着桌上的早餐,竟然发现还有卤牛肉。夹起一片,喂到小海子嘴里。 “啊呀!”小海子一声音惊叫,便把牛肉吐了出来,接着又说道:“哎呀,好咸好咸啦,咸死了。” 赵剑眉“咯咯”一笑,说道:“这是给小安叔叔准备的,谁让你吃了。” 杨安端起稀饭准备喂给小海子,小海子却把眼光看向妈妈,问道:“妈妈,稀饭也是这么咸?” 赵剑眉笑道:“不会,海子,赶快喝一口。” 小海子这才喝了一大口稀饭。 赵剑眉说道:“杨安,这牛肉是早上吴妈在那边巷口买来的,特意又加了些盐卤了第二次的。” 杨安停下了咀嚼,有些不解地看着赵剑眉。 赵剑眉婉然一笑,轻声说道:“杨安,你知道张一浦不会就这么放你回扬州。还记得你救过的那个林振堂么,是他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便给我们出了这个主意。国军第十一师是蒋委员长的嫡系,师长是彭善,林振堂曾经救过他的命,二人关系密切。林振堂说你先到第十一师呆上几天,还可以继续转运伤兵。这样,张一浦自然不敢也不会到第十一师要人。过个十天半月,他就会放弃这件事情。那么,你就可以离开上海,回到扬州继续上学读书。至于抗日,等以后你读完书,再作打算也不迟。杨安,你说这样行吗?” 杨安一边吃东西,一边倾听。听到赵剑眉的问话,连忙答道:“行,这件事情给剑眉姐添麻烦了。” “我又没有麻烦什么,要不是你救了林振堂一命,他怎么会出这个主意。” “考虑到前线伙食保障的问题,今天给你特别加盐卤制了五斤多牛肉,还跑了几条街从一个陕西师傅那里买了几斤烙馍,这些食物即使在现在这么高的气温也一样经放,你就是吃个三五天也不会变质。牛肉里多放了点盐,正好可以补充身体因为流汗带走的盐分。” “谢谢剑眉姐!那我到哪里找国军第十一师?” “听林振堂说,第十一师早就来到了上海,被张治中司令官部署在江湾市中心市区作为总预备队。林振堂已经让人捎去一封信,专门说了暂时收留你的事情,彭善师长派人到新民医院慰问他并捎回口信,让你直接过去。今天下午,我会安排你到江湾市中心市区,到了那里,找到彭师长应该很容易。” 吃过饭后,赵剑眉给杨安简单讲解了一些急救的常识。之后,还给杨安准备了一个急救药箱。她打开药箱,说道:“杨安,这几个塑料瓶里装的是酒精棉球,对伤兵简单包扎前,可以用酒精棉球先把创口及其周围清理干净,再用纱布包扎。这个环节,你应该看小诚哥包扎过,我就不说了。” 一旁的杨安连连点头。 接着,赵剑眉打开一个铝制的小盒说道:“这里是注射器,用来注射吗啡。如果有伤兵创口较大,需要缝合创口,就要注射吗啡,至于缝合,你给福伯缝合过创口,按照小诚哥那天讲的做就行了。” 最后,赵剑眉拿出一个稍大的塑料瓶子,一脸正色地说道:“这里面是五袋磺胺粉,还有二十粒磺胺片,都是消炎的好药。这是给你自己准备的,万一第十一师要开拔前线,战场上枪炮无眼,如果你受伤了,要清理创口,在创口上洒上磺胺粉,还要口服磺胺片。注意一定一定不要给别人用了。” 赵剑眉眼睛盯着杨安,直到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下午,文杰在医院看到了刘大柱,经过询问,得知杨安已经在昨天回来,立即到电话亭给掩护据点打了个电话,拦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林氏诊所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 兵临城下(一) 八月二十二日,以国军第三十六师为主攻,第八十七师一部为助攻,攻击目标仍然是汇山码头。午后,中国军队攻占了日军据守的东熙华德路与杨树浦港交叉处的精版印刷厂、康泰面粉厂等两个日商工厂,拔除了沪东的敌方一个较大军事据点。进攻部队两翼展开,向东逼近杨树浦路,向西攻抵横滨河,北四川路国军占领永丰大楼,正向吴淞路挺进。第八十七师进攻的外围日军核心军事据点公大纱厂,却是屡攻不克。 负责守备苏州河以南、杭州湾以北的第八集团军,在司令官张发奎的指挥下,在黄浦江南岸,协同第九集团军第三十六师、第八十七师对汇山码头和杨树浦一带的进攻,第五十五师三三七团和一个炮兵营于二十二日零时进攻新三井码头及其附近之日军。二十二日凌晨四时,国军占领了三井码头,残敌退往江面日军军舰。 在二十二日这一天,国军的猛烈进攻,将上海日军压缩至汇山码头、公大纱厂、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等主要军事据点,双方战斗态势呈现胶着状态。面对国军强大攻势,日军凶悍异常,双方展开了逐房逐屋的争夺战,战斗异常惨烈,敌我双方伤亡惨重。国军第三十六师一度夺取汇山码头,然而未竞全功,没有能够确实占领。在日军炮火打击下,被迫后撤到安全地线。这天晚上,日军分路反攻,都被国军击退。 在国军强大攻势下,尽管日军连日失利,但是陆上日军仍然殊死抵抗,狄思威路一带日军面临绝境,随时都会被国军歼灭。日军在杨树浦一带纵火,企图阻止国军穿屋突袭,百老汇路、公平路、兆丰路一带纷纷起火,熊熊烈火与滚滚浓烟长达数里,直冲云霄,这把大火一直烧到二十三日深夜仍未燃烬。 八月二十二日,在中国东海海面上,有一支日军舰队来势汹汹。在这支舰队的指挥舰上,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不时拿起望远镜察看远方的海岸线。他知道,这个海岸线是中华民国的海岸线,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远东唯一一个国际化大都市――上海。 挟势而来的松井意气风发,他决心给那个不听自己劝阻的老朋友蒋介石一个沉重的教训,正式以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的身份骄傲地踏上这片土地。 松井石根是一个老牌“中国通”,他的一生都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他出生在日本名古屋行武世家,生来身材短小、体弱多病、性格倔强。他的祖上世代为将,先祖曾是日本战国名将、静冈县二俣城城主松井宗信。他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九期,学科排名第二名毕业,获得天皇赐予的银质怀表。之后,进入日本陆军大学,期间赴中国东北参与日俄战争,战争结束后重新上学,以学科排名第一名毕业,获天皇赐予的军刀。同时,因日俄战争中表现突出而获2枚勋章,晋升为步兵大尉。后曾任日本参谋本部中国班班员、驻中国广东武官。 他曾响应孙中山在日本提出的“大亚细亚主义”,支持孙中山的革命。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日本,曾掀起过一股“大亚细亚主义”,这股思潮是着名间谍荒尾精提出的,主张日本、中国及亚洲的团结,共同对抗欧美。松井石根正是这一思潮的积极推进者,还在日本参与发起大亚细亚协会。他是一个“中国通”,了解民国的社会、人情、制度、地理、历史,对汉学、古诗文、书法无一不精。 清朝末期,同盟会革命者陈其美在上海组织反清暴动,得到了松井的支持。陈其美还把时年21岁的结拜小兄弟蒋志清介绍给松井,这个蒋志清就是蒋介石。后来,蒋介石赴日留学就借住在松井家,去日本高田联队实习,也是松井做的担保。 民国四年,松井调任驻上海武官。民国十一年,调任哈尔滨特务机关长,成为军界的一名“中国通”,四处收买汉奸,布置间谍网,收买马贼汉奸,勾结前清遗老,挑起中国内部不和,因此受到上司嘉奖,晋升陆军少将。民国十四年,调任参谋本部第二部(情报)部长,资助中国工人省港大罢工,打击英国在华势力。 民国十六年,时任北伐军总司令的蒋介石突然宣布下野,赴日寻求支持,通过松井石根的引见,见到首相田中义一,争取了日本在经济与军事上的支持。 民国二十二年,松井调任驻台湾日军司令官,同年晋升陆军大将。两年后,再度调任军事参议官。此时,陆军内部皇道派与统制派的矛盾尖锐起来。民国二十四年,松井涉嫌日本军务局长永田铁山被刺事件,被迫于引咎辞职,退出军界。 松井石根离开军界便将视线转入政界。日本扶持溥仪建立了满洲国,如何让国际乃至民国政府认可这一“既成事实”,成了日本最头疼的问题。松井石根企图以蒋介石及民国相关势力的特殊关系,寻处民国政府对伪满洲国的实际认可。民国二十五年二月,他以私人身份来华游说,会见了和蒋介石矛盾颇深的国民党右派胡汉民和桂系头面人物李宗仁、白崇禧以及陈济棠等人,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之后,拜访蒋介石,再次提出承认“满洲国”的问题,被断然拒绝。至此,松井的中国之行在政治上宣告失败,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征服中国的野心。松井也因此对他的老朋友蒋介石异常失望,心生恨意。 回国后,松井多次发表讲话,要求给中国政府一个教训,必须举起铁锤,给南京政府一击,让他们猛醒,让他们反省。无论是在公开的演讲还是个人写日记,不止一次的表现出对攻下南京的渴望和狂热,表现出对他的老朋友蒋介石的痛恨,希望给这个老朋友以毁灭性地打击。卢沟桥事变后,松井石根对东亚联盟演讲:“迅速拿下南京……这将说服中国公众摒弃蒋介石,把他们的命运托付给日本领导人。”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退役后的松井石根正带着妻子在富士山一带旅游。日本大本营决定以第3、11两个师团组成上海派遣军,以支援驻上海的海军陆战队。因松井是公认的“中国通”和攻坚战专家,被日本军部重新征召入伍,担任上海派遣军司令。 八月十二日,日本参谋本部下达了增援上海的陆军动员令:至八月十八日,第3师团的半数和第11师团均已紧急动员完毕,决定分两批由海军舰艇向上海输送;第3师团一半兵力于八月十八日、十九日由热田港出发;第11师团于八月二十日、二十一日由多渡津出发,至前进基地马鞍群岛集结;第3师团的另一半兵力于八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由宇品出发,直驶上海。 八月十五日,松井石根接受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的任命后,对近卫首相说:“别无他图,只有拿下南京,打垮蒋介石政权。这就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同时,他还表示对日军参谋本部的命令对上海派遣军限定“扫荡上海附近敌军,占领西方要地,保护居住在上海的居留民”的作战任务,表示十分痛心和遗憾。两天后,松井石根又被日本裕仁天皇召见。在召见中,松井向日本天皇再次陈述了他率军到上海后的军事计划和战略目标:“别无他图,只有拿下南京,打垮蒋介石政权,这就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第一百九十三章 ? 兵临城下(二) 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到达马鞍群岛后,根据日本军部下达的任务和了解的战况制定了作战计划: 一、与海军协同,以有力兵团在川沙镇方面,以主力在吴淞口附近登陆,击败当面之敌,尔后占领上海及其北面的重要地带,保护帝国居民; 二、23日黎明起开始登陆,尔后以在川沙镇附近登陆之第11师团,迅速进入罗店镇,对嘉定进行攻击,并准备尔后向南翔及顾家宅附近前进;在吴淞附近登陆之第3师团应确保吴淞附近,并准备向大场镇附近前进。 松井石根对明日登陆战役及登陆后战斗方向进行了周密部署,接着他与海军商定了协同计划: 一、海军以主力协同陆军的登陆,以一部在杭州湾及扬子江上游七丫口(上海西北约45公里处)佯攻; 二、在第3师团登陆时,以海军特别陆战队作为登陆掩护队。 八月二十二日下午,文杰得知杨安返回林氏诊所后,坐着黄包车来到林氏诊所,他按响了诊所的门铃。 吴妈打开了小院大门,文杰说明了来意,跟着吴妈进入客厅。 客厅里,赵益清、赵剑眉二人正在看近日的报纸,时不时地谈论着当前的战局。二人看到文杰走进客厅,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文杰礼貌地向二人打招呼并向赵剑眉说明了来意。 赵益清一脸严肃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又看了看女儿赵剑眉,便说道:“国难当头,战局如此紧张,你们不知道去为抗日出一分力,反而来这里要一个学生娃是什么意思?” 文杰本是向赵剑眉询问,没有想到赵益清接过了话茬。他知道赵益清是组长张一浦的老师,知道不好对付,脸色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故作毕恭毕敬地说道:“赵教授,本来我也不想来吵您老的安宁,但是这是公办,因为抗战工作的需要,奉命前来寻找杨安,奉命征召杨安。当前,抗战事大,还请您老理解和支持。” 赵益清声音提高了半个八度教训起来:“笑话,我怎么不支持抗战了,我们全家,我和我女儿、女婿,还有小荷、杨安,哪一个不是天天在为抗战尽心出力。而你们几个人,现在一点精力都没有放在抗战上,眼睛都盯着一个学生娃娃,明知他在抗日前线,还要强招他加入你们,就是为了你们所谓的功利和事业。” 听到赵益清的教训,文杰气势上弱了三分。面对赵益清,他既怕把话说重了,得罪了他,又怕说轻了,拿不住对方。正在犹豫如何拿捏说话的分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 这时,小院的门铃再次响起。客厅里几人的目光一起转向小院门口,赵怀远、张一浦、卢小青跟着吴妈进来。一到客厅,张一浦微笑着亲切地喊道:“老师!剑眉!” 赵益清没有吱声,上下打量着张一浦,张一浦微显局促,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老师,怎么啦?” 赵益清这才收回审视的眼神,淡淡地说道:“怎么啦?几天不见,我还以为你不认我这个老师了,躲着我,连面也不给见。” 张一浦有些气短,说道:“老师,哪里的话,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更何况您这些年的栽培之恩,一浦怎敢忘记。” 赵益清有些不屑,轻声“哼”了一下。 赵益清这轻轻一“哼”,张一浦似一牵线木偶,身体微微一震,更加恭敬地站着。张一浦毕竟老到成精,旋即说道:“老师,您也知道,如果不是杨安,我和怀远怕是早就见阎王爷了,对杨安我们是心存感激的。在这一段时间,杨安所表现出来的天赋,不管是射击,还是日语,还是心态,无疑都是做我们这一行的好料子。他的年龄小,正好可以掩护身份,适合做我们的工作。现在,抗战局势异常紧张,昨晚我在吴淞镇呆了一夜,日军军舰舰炮不停地炮击吴淞炮台,战况十分紧迫。上海的局势和北方的局势,都不容乐观。国民政府在上海开辟战场,或许就是以空间换时间,为的就是持久抗战。抗战,国力很重要,军队很重要,情报也很重要。情报重要也需要人来做,杨安会日语,这是极其难得的优势。这些,不需要我说,老师您都知道。我们真的需要杨安,还希望您能帮我们找到他。我已经向上峰报告请示,他一加入我们,将特授少尉军衔,这也是对人才的优待,当然只是战时的例外。”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到张一浦满脸的恭敬,听到他这一席中肯的话语,原本就喜欢和欣赏他的赵益清心头积怨早已消散。当然,更多的是因为他理解张一浦所说的道理,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一浦,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只是,杨安还是一个孩子,他想不想加入军统,还是应该征求他的意见,他不是成人,你们更不应该逼他。强扭的瓜不甜,就是这个道理。实话告诉你们,他确实不想加入军统,因为你们步步紧逼,为了躲避你们,他今天一早已经投军了。” “啊――!”张一浦、赵怀远、文杰、卢小青等人听到这个消息,面露惊讶之色。 张一浦微微一怔,自言自语地念叨:“从军啦?怎么会是这样?” “就是这样,我一把年纪还会欺骗你这个学生。” “对不起!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太让人意外了。他情愿投军去打仗,竟然不愿意加入军统做情报工作,简直不可思议,太可惜了。” 张一浦先是惊得出声,接着是发怔,再接着是自言自语,最后是一脸遗憾,脸上表情异常丰富。赵益清看到张一浦表情如翻书一般变化,知道他想招贤杨安是真实的想法,想到他这也是为了抗战,内心也生起了两分怜惜。 “老师,不知道杨安在哪支部队投军。您方便告诉我们吗?”张一浦仍然不死心,内心尚存一线希望。 “国军第十一师。” 张一浦、赵怀远、文杰、卢小青等四人带着遗憾离开了林氏诊所。 第一百九十四章 ? 兵临城下(三) 八月二十二日午饭过后,在赵剑眉的安排下,杨安乘坐上海红十字救护队的救护车来到了江湾镇市中心区。他带着林振堂的第二封信,找到了国军第十一师指挥所,见到了师长彭善少将。 彭善,字楚珩,湖北黄陂人,黄埔军校第一期、陆军大学将官讲习班第二期毕业。素以严厉骁勇见称,人称“拼命三郎”。 彭善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学生娃娃,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身材单薄的娃娃脸就是阻击了日军并救林振堂一命的人,当他看到杨安身上洗过的长袖衬衣仍然可见的斑斑血迹,还有那红“十”字袖箍上的斑斑血迹,他相信了林振堂所言不虚,顿时欣赏地点了点头。虽然林振堂说这个学生与军统有着一丝纠葛,但这仍然不妨碍第一次见到他便心生喜欢。 彭善高兴地说道:“好小子,不错!” 彭善的夸奖吸引了参谋人员的注意,大家眼光聚焦在杨安身上,杨安脸色顿时有些窘迫。 “不要紧张,小家伙,家是哪儿的?” 杨安答道:“老家是麻城的。” “哟,还是一个小老乡。这样吧,先留在师部医院。”彭善一边高兴地说着话,一边亲切地拍了拍杨安的肩膀。 杨安被传令兵领着到师部医院不久,张一浦和赵怀远租着一辆车赶到了第十一师师部。然而,张一浦还是失望地离开了江湾。他没有想到彭善少将一口拒绝了他,甚至连让他见杨安一面的机会也不给。虽然军统是蒋委员长的手心肉,但国军中央军也不是好缠的,更何况是一个少将师长。面对一个中央军少将师长,张一浦是远远不够看的。 张一浦离开后,彭善的心态发生了细微的改变,虽然林振堂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是毕竟林振堂对杨安这个人并不了解,更不了解他与军统之间的纠葛有多深。军统和中央军都是蒋委员长的手心肉,但对军统,所有人都是有所顾忌的。彭善思忖着,把杨安留在师部医院特意照顾也不太好,反正只有十天半月就把人送走,还是把他放到下面去。这样,杨安又接到新的通知,跟着传令兵到叶佩高第三十三旅报到,成了第三十三旅的一名卫生员。 松井石根的登陆计划严格把握了中国东海的潮汐规律。每月农历初一、十五,月球和太阳引潮力叠加,潮汐现象特别明显,形成大潮;每月农历初八、二十三,月球和太阳引潮力抵消,潮汐现象又特别不明显,形成小潮。日军的登陆作战计划,就是利用涨潮登陆,军舰既可以顺流而增大航速,又能最大限度地靠近海岸,便于抵滩,从而减少登陆涉水距离,减少因登陆时间过长带来的伤亡。登陆计划只要掌握潮汐发生的时间和高低潮时的水深,既能保障海军舰艇航行安全、进出登陆点,又方便在浅水区活动。 民国八月二十三日,农历七月十八,长江口海域涨潮时间是凌晨2时24分,落潮时间是早晨8时36分。 集结于马鞍群岛的日军两个师团,为便于登陆,分别换乘小型舰艇向计划登陆海岸开进。 第11师团先遣部队于二十三日零时开进到川沙镇以北地区强行登陆。在长江南岸守备区只有国军第五十六师,而守备川沙口的部队只有1个连队。在日军舰队强大炮火支援下,日军小型运兵舰艇在涨潮的潮水和翻腾的浪花冲击下冲向海岸。守备部队只有1个连队,人员、武器都不足以阻止日军登陆。日军登陆后,兵锋直指川沙镇,午后日军占领川沙镇。同时,日军派出一小队数十个日军士兵前出罗店方向实行侦察任务。当日,登陆日军以一个旅团的兵力,在日舰炮火支援下,猛扑罗店、月浦中国守军阵地,拉开了罗店战役的序幕。 日军第3师团第3旅团先遣部队在驱逐舰护卫、引导和火力支援下,于23日7时许在吴淞镇南经1.5公里的铁路轮渡码头及张华浜强行登陆。守备在这里的保安团及市警察总队虽然进行了英勇抵抗,但仍然无法阻止日军登陆,当日下午,日军在江岸至铁路间的滩头占领阵地。 在吴淞口外三夹水附近,停有日军航空母舰三艘(日军时有航空母舰六艘,出动了半数),日军舰载飞机频繁起降,肆意轰炸上海市区进攻的中国军队,同时轰炸首都南京。上百艘日军军舰舰炮以强大的炮火支援登陆作战和上海市区日军据点防守作战。至此,上海的战局发生重大转变,国军由以优势兵力围攻日军据点,转向海岸反登陆防守作战。 八月二十二日、二十三日,日本特务部门利用汉奸在上海大肆开展破坏活动,寻找和剪断中国军队电话通讯线路,导致前方后方电话不通,极大地干扰和破坏了国军有效的联络与指挥。 八月二十三日零时,国军第三十六师早已整理好部队。凌晨3时,从河北调来的坦克部队加强战斗,再次向汇山码头发起总攻。在5辆维克斯坦克的引导下,第三十六师3个步兵营跟进,余部分头向汇山码头突击。国军坦克47毫米榴弹炮直射日军重机枪阵地,5时前便进攻到汇山码头,码头日军几乎被肃清。然而,就在这时,黄浦江上的日军军舰舰炮炮火猛烈地向国军进攻部队直瞄射击,国军伤亡惨重,坦克被击毁2辆,进攻部队又被迫后撤。 敌我双方战线胶着,一片混战,部队之间联系早已中断。苦战数小时,天色将晓,第三十六师前进指挥所里,通讯兵因为到所属各部线路不通,忙乱得满头大汗,师长宋希濂强掩内心的焦急,镇定地在指挥所里踱步,时不时地看一看桌上的地图。这时,两发炸弹凌空而降,落在了指挥所的屋顶,犹如两记惊雷炸响,屋里的人全部失听。顷刻间,碎瓦、弹片乱飞,房屋柱断梁折,大片房顶坍塌下来,屋里粉尘如烟,伸手不见五指。 宋希濂近乎本能地卧倒,硝烟与尘土呛得他两眼昏花。坍塌过后,宋希濂爬了起来,这才发现新到警卫排的上士班长彭狗子提着步枪也是一身尘土地向他走来。 “师长,师长,你没有伤着吧。”彭狗子一边打量检查着师长一边急切地问道。 宋希濂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了看彭狗子和他身后的传令兵,还有几个参谋人员,满意地点了点头,苦笑着骂道:“没事,他奶奶的,就这么还炸不死老子。” “赶快检查,看看有没有伤亡。” 指挥所里一片忙碌。大家这才发现指挥所里两名通讯兵因为弹片击中要害,当场牺牲,传令兵也伤了轻伤。 看到指挥所里一片狼藉,宋希濂想着将师指挥所推进到第一0六旅二一一团指挥所,这样才能更加靠前指挥,更好地掌控部队。于是,他下达了向二一一团指挥所转移的命令。 就在这时,指挥所右方传来激烈的枪声,一个中士跑了进来大声喊道:“师长,师指右方发现大批日军,不是陆战队,是增援的日军陆军,排长让我通知师长转移。” 第一百九十五章 ? 日军登陆 又是增援的日军陆军部队,战线胶着混战到这一步,日军竟然穿透进攻线,竟然需要国军一个师的指挥所转移。听到报告,想到这里,宋希濂大为吃惊,但是宋希濂坚毅的性格,不允许自己就这么转移,战斗态势也不允许师指挥所就这么转移。否则,必将动摇前方军心,动摇进攻战线。 “传令兵,通知工兵营,火速增援。不,彭一苟,你去!”宋希濂看到传令兵已经受伤,担心影响时效,便转而看向彭狗子喊道。 彭狗子从前线撤退后,就跑到师指挥所向师长哭诉,要求重建李增营。看到彭狗子满脸硝烟与尘土,满身血迹与污渍,听闻了他在前线的经历,宋希濂被自己的这个老手下、老兵感动,暂时把他留了下来,还亲自为他改名彭一苟,意思就是一丝不苟。 彭狗子跑步出去。很快,工兵营迎战日军,顶住了日军疯狂的反扑。这时,天光已明,舰炮如长了眼睛一般支援日军反扑,日军飞机凌空轰炸。看到眼前的阵势,宋希濂知道节奏性的战斗态势开始转换节奏,白天轮到日军疯狂了,知道再这么进攻,将会造成部队更多不必要的伤亡,咬着牙下达了后撤的命令。临走时,宋希濂看了看那坍塌的指挥所,两眼满是怒火地骂道:“小鬼子,血债要用血来还!” 八月二十三日凌晨,上海市区的战事激战正酣,国军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彻夜未眠,时不时地察看地图。然而,电话线路中断,虽然已经派出通讯兵检查,但是仍然没有接通。张治中脸上露出了难以察觉的焦虑。第九集团军面临的战斗任务太艰巨了,战斗打响十天,还是未竞全功,这不得不让这位将军重新审视当前的战局。张治中看着指挥所外的黑暗,听着远处传来如闷雷般的炮声,感慨万千。 这时,张治中接到了军统戴笠的亲笔短信,得知日本已经从国内运来了四个旅团,旋即又增加到八个旅团。张治中眉头紧蹙,思索着后面的战局。第九集团军司令部作战科长史说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轻轻地敲击,他也感受到了来自这封短信的压力。 电话线路不通,也成为了当前张治中和司令部指战员们的烦恼事。 五年前,国军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上将曾率部参加“一二八”抗战,当然知道增援的日军是浏河口登陆。现在,收到戴笠的亲笔情报,张治中内心也在忧虑日军增援登陆的地点,他当然担心历史会重演,日军会不会下同样一步棋。 其实,关于日军对上海的意图,国军早已获悉相关情报。 在大上海工商界,有一个颇有声望的年轻实业家叫杜重远,几年前转为创办《新生》周刊而出名,尤其是《新生》周刊刊登《闲话皇帝》一文,刺痛了日本人的神经,日本借机挑衅,欣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国民政府近于压力,查封了《新生》,审理了《新生》周刊案件,杜重远因此获罪,民国二十五年出狱。早在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日,杜重远一位日本朋友告诉说,日军准备再次从浏河登陆侵犯上海。对此,杜重远向上海市警察局局长报告了这一情报,建议军方加强浏河河防。然而,情报层报后,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了音讯与动静。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三日,注定是上海最黑暗的一天,这一天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率领第3、第11师团和第6、第13师团一部,在张华浜、石洞口、川沙口一带强行登陆。这一天,滨海的乡镇和农村遭遇了魔鬼与屠杀。 罗店镇,因为元代有一个名叫罗升的人在此开店形成集市而得名。明清时期,因盛产棉纱和布匹而成为嘉定、宝山首镇,素有“金罗店”美称。民国初年,罗店已有“三湾九街十八弄”之盛,居民达五万之众,三里长街有商铺六七百家,聚集典当、花行、米行、布庄、酱园、锡箔庄等行业,亭前街、塘西街尤为繁华,每日三市,小市繁华异常,四乡来客,车船不辍,是宝山县最大的市镇。小镇历史悠久,多园林、古宅、庙宇等古迹。 罗店镇这个小镇濒临扬子江,面积3平方公里,位于宝山、嘉定、太仓三县交界处,距离嘉定9公里、浏河12公里,有沪太路、月罗路、嘉罗路通向上海和江苏省,因地处要冲,交通方便,为历来兵家必争之地。 因为地理位置的重要性,罗店镇遭遇有史以来最大的战争灾难。 这天凌晨,日军仓水、水鹰、知三等3个联队在罗泾小川沙强行登陆,日军的枪口不仅仅对准了国军军人,还对准了沿海乡村的普通民众。 为了顺利占领罗店,从日本海军航母上起飞的6架飞机机群,携带硫磺燃烧弹飞临罗店上空轰炸,燃烧弹落到罗店最繁华的主街一带,巨大的爆炸声音过后,集镇燃起熊熊大火。罗店镇没有空防,投下燃烧弹的日军机群,并没有返航,而是盘旋在集镇上空,寻找人群,用机枪扫射集镇。在这一轮轰炸与扫射中,23名国军士兵和医护人员牺牲,镇上居民罹难者数不胜数,繁华街市毁于一旦。 罗店北部就是石洞口、川沙口,这两处登陆点距离罗店只有10公里至11公里的直线距离,登陆日军所过之处,十室九空,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村民十不存一。 郭永真生活在临海的小村已经十二个年头。这天早晨,睁开惺忪睡眼,刚刚穿好衣服,迷迷糊糊坐在床边,就看见爸爸从屋外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把将自己从床上拉了下来。爸爸郭阿堂声音颤抖地说道:“小珍,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鬼子来啦,见人杀人。走,看能不能跑出去。” 二人刚刚走出大门,郭永真就看见妈妈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竹篱小院。妈妈声音颤抖,绝望地小声喊道:“鬼子来啦,杀人啦,都杀光了,跑不出去了。” 郭阿堂微微迟疑,说道:“走,俺们就藏在家里。” 妈妈绝望地叹道:“哎,这家里哪里藏得住人!” “柴房,就躲到柴房。” 郭阿堂拉着郭永真跑进柴房,妈妈在柴房门口把风。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藏下郭永真,犹豫了一下,便掀开柴草,把郭永真推了进去,一脸紧张地说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能够跑出去就一定要跑出去。” “爸,向哪里跑。” “向罗店方向跑,鬼子穿着土黄色衣服,要躲着他们,跑得越远越好!” “啊,不好,鬼子来啦。”郭永真听到妈妈的惊呼。 第一百九十六章 恶魔与屠杀(一) 柴屋里,郭阿堂一把将柴草盖在郭永真身上。透过柴草的缝隙,郭永真看到爸爸这时反而镇定了一些。只见他在柴屋里看了看,顺手操起一根木棍,就向柴屋门口走去。 “啊――!”在爸爸刚刚转身的那一瞬间,郭永真听到了妈妈一声凄厉地惨叫。 郭永真看到锋利的刀尖已经刺穿妈妈的身体,她被一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的小鬼子用刺刀顶了进来。顷刻间,郭永真双眼湿润,眼前一片模糊,用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紧紧地咬着牙关,身体瑟瑟发抖。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一个人。郭阿堂看到眼前的一幕,大喊:“畜牲!”,便拿着木棍扑了上去拼命。 鬼子的刺刀还没有拔出,胳膊上便狠狠地挨了一棍,发出了狼一样的怪叫。怒火与仇恨让这一棍充满了力量,鬼子的步枪因此脱手了,转身想跑。郭阿堂没有顾及妻子的倒地,想追上去再打,却又见一个鬼子出现在眼前。那鬼子拉动枪栓,抬起枪口准备开枪,便被一棍打开,“叭”地一声枪响,子弹飞向屋顶。 鬼子见子弹落空,收枪便来了一个突刺。郭阿堂连连后退,避开了鬼子的刺刀。 鬼子寻机又拉动枪栓,郭阿堂挥动着木棍,想再次拨开枪口。然而,却只见寒光闪闪的刺刀在眼前晃来晃去,木棍丝毫碰不到鬼子手中的步枪。 先前那个鬼子在后面“叽里咕噜”一番,屋里的鬼子听到后一脸坏笑,嘴里“叽里咕噜”地骂着。 “叭”,一声枪响,郭阿堂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随着这一声枪响,郭永真身体一震,仿佛子弹打在了他的身体之上。他看到爸爸“啊”地一声哀号,右臂被子弹击穿,左手单手无力地挥动那根木棍。然而,两下就被鬼子的刺刀挑开,“噗嗤”,刺刀刺进了郭阿堂的腹部,郭阿堂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 “噗嗤、噗嗤”,郭阿堂腹部又被鬼子连刺两刀。一刀、两刀、三刀,郭永真听到了爸爸接连三声绝望地哀号,他心痛如焚,牙关咬得已经麻木,泪水成串地流下。 鬼子显然在戏弄郭阿堂,“叽里咕噜”说着话,郭阿堂身躯一连中了好几刀,剧烈的疼痛让他满头大汗,身形连连后退,跌倒在郭永真的身上。 这时,鬼子已经没有了戏弄的耐心,“嗨、嗨”两声大喊,刺刀刺穿进了郭阿堂的胸口,一连两下,郭阿堂瞪大了愤怒而绝望的双眼,心脏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郭永真在父亲的身后,刺刀刺穿了父亲的身体,刺中了他的肩头,剧烈的疼痛,无比的惊惧,还有失亲的悲伤,让他顿时昏厥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郭永真醒了过来,他的浑身湿透了,不知道是汗水,是泪水,还是血水。他想推开父亲,但是肩头的疼痛与弱小的臂膀,让他完全做不到。一番努力过后,他仍然没有做到,他有些绝望了。这时,他想到了爸爸说过的话,他要活下去,要跑得远远的,躲避这些穿着土黄色黄皮的魔鬼。冷静让他想到了从旁边钻出来,郭永真忍着剧痛,顶着一身柴草从父亲身体一侧钻了出来。 外面静悄悄的,郭永真感觉宁静的可怕。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让这里显得愈发宁静,让人觉得阴森可怕。 郭永真再次看到地上的妈妈,又回首看了看躺在柴草堆上的爸爸,泪水不由从脸颊滑落。就在这个早晨,就在这一天本应是最美好的时刻,他同时失去了爸爸和妈妈,他想大声痛哭。然而,担心被那些魔鬼听见,他只能低声抽泣。 良久,郭永真才感觉心神略微安定了一点,他慢慢地走到了柴屋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脑袋,一只眼睛察看外面的情况,竹篱小院里一片凌乱。 看到外面没有什么动静,郭永真才探出整个脑袋,又一遍小心地察看,确认安全后才从柴屋里走了出来。 郭永真躬着腰身,犹如躲迷藏一般,蹑手蹑脚地缓缓前行。刚走了不到十步,他又转身快步走到柴屋门口,双膝跪地,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待起身时,郭永真又是满脸泪水,不停地抽泣。这时他突然想到父亲的提醒,郭永真被惊吓得停止了抽泣,擦干脸上的泪水,猫着腰身向小院外而去。 村街上零星地躺着几具尸体,身体上已经吸引了苍蝇,成群苍蝇在那血淋淋的创口、弹孔,还有那地面上触目惊心的一滩滩血迹上飞舞。 郭永真这时才发现鬼子已经离开了村子,他站直了身体在村街上行走,完全没有灵魂般地行走。走到了村街的一头,他才想起竹篱里是小姑的家。想到小姑待他的好,他想转身回来看一看,灵魂才回归自己的躯体,这时才发现自己是活着的。他走到小院门口,发现院里躺着四具尸体,有小姑父,有五岁的小弟,有二三岁的小妹,还有小姑赤身裸体躺在地上,小姑的身上被刺刀留下几处触目的血洞。 郭永真再也禁不住内心的痛苦与惊惧,跪倒在地上,“哇”地一声音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郭永真清醒过来,擦干泪水,又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离去。 郭永真抄着近道拼命地往罗店镇上跑,经过一个村子,村子里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死尸,还有几栋房子燃起了大火。看着那大火,郭永真后背直冒冷汗,幸亏当时鬼子没有在自己家放上一把火,不然自己早就被烧成了灰烬。 郭永真一路犹如惊弓之鸟,只要听到一点动静,就会犹如兔子一般迅速藏身路边的庄稼地里。很快,他又看到了一个小村庄,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村口。 忽然,郭永真听到有人撕心裂肺地叫喊,他暗叫不好,迅速连滚带爬地钻到路边的棉花地里,感觉到藏好了,才停下转身过来。 这时,郭永真听到了那熟悉的“叽里咕噜”,那“叽里咕噜”是凶狠的喊声。不一会儿,他透过棉花枝叶的空隙看到几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的鬼子端着步枪把十来个人赶到了村口。 郭永真蓦然察觉自己能够看能鬼子,担心鬼子会不会看到自己,他自己把自己给惊了一身冷汗,猛地趴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叭、叭、叭……”,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 一个愤怒的声音大喊道:“王八蛋,老子拼……。” “叭、叭……。” 又是几声枪声传来。接着,又传来“叽里咕噜”的说话声音。 郭永真趴在地上好长时间,才发现自己下身湿漉漉的。原来,刚才那一阵枪声,把他给吓尿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恶魔与屠杀(二) 鬼子走了,村口宁静下来,郭永真仍然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午后,再也没有听到村子里还有什么动静,他才出来。村子是他的必经之路,他小心地进入村口,这才发现那被枪杀的十多个村民被鬼子扔进了村口的小河。他警觉地迈出步子,深怕发出一点声音。村街上布满了尸体,眼界所及至少有二十来具,每一具尸体都是血淋淋的,有的双眼含恨,有的双眼绝望,有的双眼哀求……。郭永真一连看到几个死不瞑目的村民,那一双双眼睛仿佛诉说着死前的一切。 这时,郭永真看到一个身体单薄的女孩,约模十六七岁的样子,瞪着的双眼留下的是惊悚,她和自己的小姑一样,身躯上还留下了的三个刺目的血洞,其中一个血洞正好在胸口,鲜血流过她白皙的身体,整个现场森然可怖。又走了一小段路,在路边还有一个孕妇,胸口被刺刀洞穿,挺着大肚子跪倒在地上,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甘与绝望……。 看到这一幕,年少的郭永真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样是两条腿的人,那穿着土黄色衣服的鬼子,怎么就如此残暴!怎么就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他想不明白,这一刻,他的内心除了恐惧,还有难以解开的疑团,那就是,这些杀害村民的日本人怎么不受到惩罚,这些善良的村民该由谁来拯救?这些疑团、恐惧,很快与内心的迷茫交织在一起,充斥了整个幼小的心灵。 郭永真看着凄惨的景象,犹如行尸走肉般地在村街上行走,他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在哪里,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何方。一切景象,都是触目惊心,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眼睛看到的景象上面,承受了他这个年龄完全不应该承受的东西。 这时,他没有留意脚下,一脚踩进了一滩血迹之上,又一脚踩进了血迹之上,两只脚沾满了半凝固状态的血浆,被惊惧、麻木和迷茫缠绕的郭永真还是发现了脚下的粘滑与异常,当他看到脚下的血迹,看到走过那滩血迹后留下的一串血色脚印,身体蓦地抽搐,仿佛感觉自己踩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仿佛那条生命就在他的脚下呻吟与颤抖,他仿佛听到了那生命与冤魂的诉说与哀求。这种错觉让他灵魂出窍,魂不守舍,这让他内心备感惊恐,回头看到血色的脚印,浑身瑟瑟颤抖,不知所措,精神一度错乱,抽泣着惊恐地喊道:“不是俺,不怪俺!不是俺,不怪俺!……!”。 村街上到处都是死尸和鲜血,还有成群的蚊蝇。郭永真惊魂未定,又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想到身后血色脚印,惊恐让他魂不附体,小便再次失禁,一边如木偶般行走,一边尿湿了裤子,自己却浑然不知,直到经过这段路,才发现自己长短裤下沿仍然在滴水,才知道自己又给吓尿了。 但凡日军过处,无不遭受血光之灾、灭顶之祸。 八月二十三日凌晨,在罗店一带上空发生了短暂的空战。国军飞行员苑金函战机不幸中弹坠落,附近有两个村民看到有国军战机坠落,便追赶了过去,这两个农民将苑金函救起,送到了罗店镇红十字会上海分会第一救护队罗店绷带所。 红十字会上海分会第一救护队成立于八月十三日,共有队员六十余人,分三个小队,分别在大场、罗店、嘉定等三地设立绷带所。罗店绷带所由两个医生和八个护士组成,所长苏克己毕业于南洋医科大学,战前任罗店医院院长。 在日军舰载机的轰炸中,罗店红十字会上海分会第一救护队罗店绷带所房屋也没有能够幸免,全部被炸塌。苏克己所长带领青年医生刘忠武和谢惠贤、陈秀芳两位护士在废墟里翻找,尽可能地收集能够使用的医疗器械和药品,之后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西撤。这时,他们看到两个农民将一个受伤飞行员送来,他们停止了撤退。苏克己院长立即检查伤势,开始为苑金函做手术。然而,手术还未做完,护士谢惠贤便发现一队日军端着步枪向绷带所赶来,惊声大喊道:“不好了,日本兵来了!” 慌乱之中,苏克己收拾好苑金函的创口,简单包扎,准备日军撤走之后再作打算。日军赶来的目标一定是飞行员,想到这里,苏克己便和救护队员们立即把苑金函藏在了一旁猪圈的草堆中。后来,国军收复罗店后,苑金函获救。 日军一个侦察小队三四十个士兵包围了绷带所,面对身穿白衣红十字标志的救护队员,他们开枪了,一个女护士倒在了血泊里。日军要带走队员们,苏克己觉得按照国际法,红十字会的医护人员是受公约保护的,他与日军士兵论理,日军士兵浑然不听,严刑拷打救护队员,要求交出被救的中国军人。苏克己恼怒之中一把将医药箱砸向一个日本兵。 又是一阵枪响,苏克己、刘忠武、谢惠贤、陈秀芳等四个救护队员倒在了血泊之中,失去了生命。 苏克己的行为激怒了日军士兵,日军士兵残忍地将了他的身躯分成六段,身首分离。 八月二十二日晚八时,军政部常务次长、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陈诚来到南翔古漪园,这是他继十九日之后第二次来到第九集团军指挥所。 在张治中的陪同下,陈诚踏着夜色先后视察了八十八师、第二旅、第三十六师、第八十七师阵地,直到二十三日凌晨一时,陈诚、张治中才返回南翔第九集团军指挥所,重新商讨对上海日军开展总攻的军事部署。 凌晨一时至三时,指挥所时的电话时不时地响起,前方时不时传来报告,敌海军向我吴淞、浏河一带要口炮击十分猛烈,掩护队伍登陆的企图十分明显。 接到前方的报告,指挥所里的氛围变得越来越压抑。 八月二十三日拂晓,长江口海域日军航空母舰机群频繁起飞,到处狂轰滥炸,加上日本特务勾结汉奸联合破坏,国军有线电话通讯几近瘫痪。 南翔古漪园,国军第九集团军司令部指挥所,张治中正在为电话线路中断而担忧。指挥所外天色已晓,五时三十分,指挥所里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第一百九十八章 挽救危局 张治中接过参谋递来的电话,大家看到他的神情愈发严峻。原来,刚才的电话是江防司令刘和鼎打来的,他向司令部报告:狮子林、川沙口方面,有兵力不明的敌人登陆。 罗店是上海西北的军事重镇,罗店正好在南翔的正北方12公里,川沙口、石洞口又在罗店北方10公里,而第九集团军所指挥的参战部队都在南翔以东20公里左右。司令部的指战员们都知道川沙口的守军只有第五十六师的一个步兵连,如果日军在那里登陆成功,那么第九集团军在沪作战部队的侧后翼将完全暴露在日军登陆部队的兵锋之下。侧后安全隐患完全暴露出来。大批增援日军随时都有可能抄到国军后面,与日本海军陆战队、黄浦江上的日军,对国军作战部队实现合围,实现战略反包围。 指挥所里的每一个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直觉得后背发冷。刹那间,指挥所里的氛围变得宁静而压抑。 张治中没有想到历史会在五年后重演,日军按照熟悉的老套路下了这一手棋,而且还是杀招狠招。而日军在战术上究竟是不是真正重演历史,是不是确定按照老套路下了这一着杀招,现在还不能够完全确定。但是,张治中分析,这很可能就是现实。 张治中第一时间想到了罗店这个战略支撑点,立即指派两个作战参谋乘坐汽车到罗店方向侦察。小汽车一开到罗店镇口,便遭到日军伏击,两个国军参谋都被日军击伤,一个司机被打死,什么情报也没有给指挥所带回来。 第九集团军司令部里,高级指挥员们都在耐心地等待实地侦察的结果。然而,张治中却不能在这里静等结果,因为他知道,前线作战的部队一旦知道日军大批增援部队在他们的侧后翼登陆成功的消息,那么必将军心大乱,甚至出现战线整体崩溃的结局。 这时,张治中想到的是如何应对日军的这一杀招,想到的是如何稳定前线将士的军心。 电话线路仍然中断,与前线各部的通讯仍然中断,军情异常复杂与紧急。 张治中想到了上海作战部队的危局,如果一旦让日军作战计划得逞,那么作为这里的最高指挥官,自己将是历史的罪人。这时,张治中决定冒险前去挽救当下的危局,便带着作战科长史说等重要幕僚准备到江湾镇直接控制和指挥部队。 张治中与陈诚一阵商量过后,便准备前往江湾镇。 从南翔镇到江湾镇只有十八里的路程,如果是乘坐小车,也就是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张治中一行坐上小车,刚刚走出南翔镇西部的这个小村子,就看到远处一个日军机群凌空而来,司机只好把车停在了隐蔽处,躲避过日军机群,司机刚刚发动汽车走了一会,却又看到远处接连出现日军机群。 日军完全掌握了制控权,频繁起降的机群,肆无忌惮地在上海的天空巡航,随时都可以对行进在路上的国军车辆、部队进行轰炸。小汽车目标太大,容易被空中侦察发现,想到沿途来自空中的危险丛丛,张治中无奈地决定弃车步行,让司机开车返回。穿着一双马靴下车,带着参谋徒步向江湾镇走去。 天气还是那么炎热,一路上连走带着小跑,不一会,一身戎装、全副披挂的张治中和参谋们已是满头大汗。想到军情紧急,想到所属各部因为通讯中断完全处于失控状态,张治中心焦如焚。 这时,远处一个传令兵骑着脚踏车而来,看到张治中一行,连忙下车,向他敬礼,之后问道:“怎么总司令走路?” 张治中也顾不上解释,一把拉过脚踏车,掉转车头,骑上就走。一路上,碰到日军机群凌空而来,他就停下隐蔽,日军机群过后,再出来前进,就这样,张治中一路走走停停,八时三十分终于冒险赶到了江湾镇叶家花园第八十七师师部。 第八十七师师部指挥所,指战员们看到了张治中司令官的到来,浮动的人心顿时稳定下来。 张治中来到江湾后,各方军情都呈报上来。 八月二十三日零时,日军第11师团在长江口外换乘小舰艇后,驶进川沙口停泊。5时许,在猛烈的炮火支援,开始从川沙镇北面强行登陆。川沙镇驻守国军第五十六师第一六八团第六连(加强连)发现敌人登陆后,奋起迎击,但因为日军舰炮火力打击异常猛烈,阵地悉数被毁,全连伤亡惨重,随时都有被日军突破的危险。 八月二十二日深夜,日军第3师团以海军第1特别陆战队和第6联队的一个步兵中队组成登陆掩护队,在长江口外换乘登陆舰艇后,以驱逐舰只为先导,驶抵吴淞附近江面,用舰炮轰击吴淞码头和蕴澡浜南北两岸国军守军阵地,造成了阵地重大破坏与国军惨重伤亡。之后,日军登陆部队在火力掩护下,分别在吴淞镇以南约2500米的张华浜和镇东的轮渡码头强行登陆。国军驻扎吴淞地区的上海市保安总团和驻守张华浜地区的上海市警察总队,利用残存的野战工事和残垣断壁进行抵抗。由于武器装备差距过大,兵力过于薄弱,未能阻敌登陆,日军一边战斗一边建立滩头阵地,以滩头阵地为依托,扩大攻势。第九集团军总预备队第十一师三十一旅指挥所设在张华浜以南的张行,第三十一旅获悉上述军情后,遂命令所属第六十二团前去支援,凌晨4时,第六十二团先锋营赶到时,日军已经登陆成功,夺取了张华浜,警察总队早已溃退。日军见国军来援,迅速出击。第六十二团先锋营经过一番激战,阵脚越来越稳,与敌人形成对峙相持。凌晨5时30分,团主力赶到,又遭遇日军第3师团第6联队登陆主力围攻,双方正在激战之中。 张治中下达了抽调总预备队第十一师、第九十八师迎击日军登陆之敌的命令。 第十一师师长彭善一接到调动命令,担忧地对张治中说道:“司令,简直炸得不能抬头,怎么办?” 张治中步行到江湾,一路频频遇到来自空中的险情,他当然知道成建制的部队白天调动意味着什么,那将意味着还没有开进到作战地域便会出现大量的伤亡,造成大量非战斗减员。然而,想到在沪部队随时都会面临来自后方的威胁,不管是在战术上还是在战机上,都绝对不容坐失这一手棋。张治中脸色一沉,不容置疑地说道:“不能抬头也得走!难道我能从南翔一路冒着轰炸走到江湾,你们就不能从江湾走到罗店吗?” 彭善少将是一个“拼命三郎”,他本人不怕死,但是他怕部队就这么无端地消耗,造成非战斗减员,他这是爱惜部队。但是,他知道轻重缓急,知道军情迫在眉睫,迅速下达了作战命令。 第一百九十九章 向罗店开进 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少将接到反攻罗店的命令后,知道军情紧急,便根据上级作战部署下达了向罗店开进的命令。全旅按照第六十六团、旅部、第六十五团的顺序,由江湾镇场中路俞泾浦出发,向罗店镇开进。 胡琏第六十六团伪装出发之时,天空乌云滚滚,眼看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杨安看着满天乌云,摸了摸包里的日军军官雨衣,暗暗自得准备充分。第一次随着大部队行动,团部正好在队伍的中前部,看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杨安内心不由地生起一股豪情。 这时,旁边一个老兵骂道:“咳,这是什么老天,专门和老子作对,老子好不容易来打一场国仗,急着行军,还要下雨,拖延队伍行军的时间。” 一个戴着眼睛的少尉排长笑着说道:“嘿嘿!家保,这你就搞错了。所谓吉人自有天相,这是老天都在帮助俺们。” “四眼排长,你可要跟俺唐家保说清楚,到底是咋回事?” 唐家保和周围几个士兵,包括杨安都有些奇怪四眼排长的话语,眼睛一起看向了四眼排长。 四眼排长感觉到大家的眼光,也没有卖关子便说道:“你们看,这天气只要一晴,日军的飞机就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的,是不是好让人讨厌。这一下雨,又是雷雨,日军飞机的起降都要受影响,视线也一样受影响,这样俺们行军就安全多喽。俺们要行军,老天要下雨,你说,这是不是在帮助俺们!” “是这个理,就是可惜了俺这双刚刚买的新鞋,这可是昨天刚刚从江湾市中心买的。”唐家保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有些心痛地看了看自己脚上穿着的系带布鞋。 国民政府军费开支有限,部队经常是缺粮少饷的,即使是第十一师这样的中央军,也很难保障军饷按月足额发放。军服军鞋也是有了经费各部才统一发放,在下一次统一发放之前,军服穿破了要自己补,军鞋穿坏了,就要士兵自己掏大洋买。 杨安以前听胡立德说过,军鞋就是士兵的脚,打仗的时候,一双合脚的好鞋,就意味着在战场上更加灵活无阻地运动,甚至是关系到士兵的性命。杨安已经知道了这个道理,他相信这个唐家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心痛鞋,并不是仅仅心痛买鞋子的钱,而是因为还没有打仗,这鞋就要经受这大雨泥泞的一番糟蹋。 想到即将到来的大雨,唐家保自然会心痛。 一旁有个长相喜感的新兵笑着说道:“班长,这还不好办?” 唐家保眼睛一亮,问道:“咋办?” 新兵笑道:“班长,你把脚扛起来走唦!” 众人哄然一笑。杨安跟着笑了起来,感觉这几个人都是挺有趣的。这一小支队伍充满了轻松与快乐,除了紧张的脚步,完全没有一丝要赶赴前线打仗的氛围。 唐家保倒没有一点生气,瞪了新兵一眼,骂道:“李小栓,好你个兔崽子!好你个浑球!拿你自个的班长寻开心!” “班长,说实话,真要下雨了,俺看你还是把鞋子脱下来。” 四眼排长微微一笑,又说话了:“就是,家保,把鞋子脱下来,就不担心穿坏了鞋。” “排长,你可别说,俺真打算把鞋子脱下来,俺收起来,就没事啦。” 李小栓“嘿嘿”笑了笑。 “你个小兔崽子,笑什么笑。你要庆幸俺们这是中央军,什么都要好一些。你看那些地方军、杂牌军,还有地方保安团,大头兵都是穿草鞋,好多大头兵连买草鞋的钱都没有,一年里有几个月都是光着脚的,就是当了排长,还是要穿草鞋的。”唐家保一边自豪地说着话,一边看向四眼排长的系带皮革。 四眼排长淡淡地说道:“这倒是大实话,中央军就中央军!”四眼排长平淡的话语里一样散发着难掩的自豪与骄傲。 第十一师曾是陈诚起家的部队,陈诚是蒋介石的老乡,深得蒋委员长信任,他少言寡语,面不露色,不仅性情像蒋委员长,甚至连说话腔调、走路姿势,包括不喝茶、不饮酒、不吃肥肉等生活习惯都与蒋委员长相近。陈诚身材矮小,还略显单薄,在军中素有“小委员长”之说,或者说“他陈诚是浙江的”,更有外国记者以诙谐的语言称他为“大元帅的袖珍本”。 国民政府准备用德国装备武装60个师,第十一师当然在武装计划之列,但是受时间、经费等因素影响,仅仅装备了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第三十六师、教导总队等四个师。第十一师的待遇除了武器装备,自然与一般部队不一样,就是与第九集团军下属的第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三十六师相比,待遇也要强上不少。 五年前,第三十六师还没有成立,张治中所率八十七师、八十八师都是欠着军饷上淞沪战场的。这种情况在第十一师这支部队,就要好上许多。第十一师在中央军部队里,都是抬头挺胸做人,更别是说在其他一般部队面前了。 杨安感觉到了这一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自豪与骄傲,也思忖着他们与第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三十六师这些中央军的区别。当初,彭狗子、憨子也是这般自豪,好似天下只有他们才是正规军。这一刻,在他的眼中,这些部队除了军服的颜色,当然没有什么区别。 大雨,在他们说话间就下了起来。刚开始,是零星几滴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击打在地上“扑、扑”作响。 看着开始下雨,唐家保首先脱下鞋子,磕了磕鞋底的尘土,鞋底相对一扣收在军挎包里。这时,士兵们纷纷脱下了鞋袜,收了起来。四眼排长心疼地看了看脚下的皮鞋,微微迟疑,也脱下了皮鞋、袜子收了起来。 杨安也跟着脱下脚上那双半新的高腰军用胶鞋,这是在汉口专门购买的美国货。接着,他从包里取出日军军官雨衣穿上,又卷起了裤腿,露出了白白净净的小腿和脚。 唐家保看着杨安穿着崭新的雨衣有些眼红,大声嚷道:“呵,小白脸这一套家什倒是不赖。” 杨安感觉到这老兵眼光里的东西,不自然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四眼排长倒是有些见识,说道:“这雨衣不是国军的,倒好像是日军的?” 几个士兵听到四眼排长的话,眼光都聚了过来。 杨安面露两分自豪地说道:“这是我的战利品!” 唐家保不服地说道:“小白脸,这双白嫩白嫩的脚就像个大姑娘,你不会真的是个姑娘家家的?” 杨安面色不悦,学着他的话反击道:“你才是个姑娘家家的。” “就你,还战利品!” “我在三十六师担架队,跟着打过汇山码头。”杨安经不住那轻蔑的眼光,跟着第三十六师彭班长打的那几仗,是自己的自豪,便把雨衣的事情放到了这一仗,随口说了出来。 攻打汇山码头,国军第八十七师、第三十六师轮流担负主攻任务,第十一师还只是第九集团军的预备队,连仗都没有捞着打,更别说主攻了。但是,他们都听到了激烈的枪炮声,都知道城市围攻战的惨烈。 大家都知道这些战斗部署,当然不信杨安的话,唐家保一脸质疑地嚷道:“吹牛皮!” “吹牛皮!” “对!吹牛皮!” ……。 一阵嘲笑的眼光与声音迎面而来,杨安心生恼怒,别人不信,他也没有办法,只好无奈地走自己的路。 雨,骤然下大,豆大的雨点越来越密集,大家纷纷从背后取下油布雨伞撑开,风和雨完全掩盖了大家的起哄与嘲笑。 不一会儿,大雨淋湿了他们的军装短裤,也淋湿了他们的上衣,一时间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第二百章 ? 空袭(一) 刚才,杨安有些讨厌他们的起哄与嘲笑,这么短暂的时间便看着他们衣服湿透,又生起几分怜悯。想到日军与国军装备的差距,甚至连这雨具都有这么大的差距,杨安神色顿时黯然。 大雨没有下五分钟,便停了下来,显然是一场暴雨。部队又前行了一会儿,路面上竟然都还是干的。 李小栓看到这段路面,骂道:“看这场牛背雨下得,衣服都给淋湿了。刚才还是先头部队好,没有淋着雨。” 唐家保笑道:“这雨下得也好,来上海都好几天了,也没有洗澡。哈、哈,这雨一下,也算是洗了个澡。” 李小栓苦笑道:“班长,那你怎么还打个雨伞,不如洗个大澡算了,省得下次洗头。” “哎,你个臭小子,怎么老是和班长作对,小心老子收拾你。” “好啊,俺给你收拾,只要你舍得。” “臭小子!臭嘴!”唐家保一个暴栗不轻不重地敲在李小栓的钢盔上。 部队行经刘行不久,前队刚走过万桥村没有多远,杨安便隐隐听到空中飞机的轰响,听这声音貌似越来越近。杨安抬起头,在天空寻找,很轻松地看到由远而来的机群。 杨安惊叫道:“日军飞机,日军飞机朝我们飞过来啦!” 杨安说罢,便独自一个人闪身卧倒在路边的田沟里。 “日军飞机!飞机!” “敌机!敌机!” ……。 部队一片嘈杂,开始惊慌和骚乱起来。 团部那边传来了军官的口令:“就地隐蔽!就地隐蔽!” 队伍里的军官们挥动着手臂跟着传送口令:“就地隐蔽!就地隐蔽!” 杨安暗叫不好:“怎么隐蔽,日军飞机在空中,哪里都在他们的视线之下,还真是藏无可藏,蔽无可蔽!” 日军五架九六式轻型轰炸机在长机的带领下,呈三角队形凌空而来。临近国军队伍空域,队形散开转换成进攻队形。 日军九六式轻型轰炸机机背上装备有一门20毫米机炮,另有3挺7.7毫米轻机枪,可携带800公斤炸弹。一架飞机从侧后俯冲,飞到国军队伍的前队上空投下了两枚航空炸弹,一枚炸弹落到了距离道路一二百米开外,一枚炸弹落到队伍正前方的路边。 顷刻间,前队的国军官兵化作血雨飞向天空,尸骨无存。整个队伍感到地动山摇,爆炸声音惊天动地。重磅炸弹弹片四射,不少还没有来得及卧倒的国军被弹片击中,发出了渗人的惨叫。炸弹的冲击波裹挟着尘土湮没了国军队伍的前队,视线完全不能通视。 “轻重机枪对空射击!轻重机枪对空射击!” “轻重机枪对空射击!轻重机枪对空射击!” “轻重机枪对空射击!轻重机枪对空射击!” ……。 旅长叶佩高下达了对空射击的命令,胡琏等第六十六团团部指挥员拼命地嘶喊传达着命令:“重机连对空射击!”然而,在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中,口令却难以完全传达下去。 队伍里所有的军官由前至后都声嘶力竭地传递着“轻重机枪对空射击!”的命令,卧倒在地上的士兵也跟着叫喊着“轻重机枪对空射击”。 第六十六团重机枪连就地在路上、路边、田地里架起了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率先瞄准空中来袭的飞机开火,一串串火舌从枪口喷出……。 看到团部重机连展开了对空射击,靠近团部附近的轻机枪手两人一组、三人一组,对空架起了机枪,枪口变换着方向,寻机开火进行空防。一时间,勇敢的机枪手们,纷纷从地下爬了起来,结对展开对空射击。 日军飞机完全无视国军轻重机枪的对空射击,这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小儿的游戏,依然照常对国军队伍俯冲轰炸和射击。 日军飞机接连投下数枚重磅炸弹。万桥村因为国军队伍行经村庄,跟着遭受空袭,有两枚炸弹落到村子里,两栋房子被炸开始起火。 一架日军飞机看到第六十六团重机枪连展开了对空射击,肆无忌惮地对着重机枪阵地俯冲而来,飞机投下两枚炸弹。炸弹在机腹下划着弧线,与飞机朝着一个方向运动,冲着重机枪阵地而来。日军飞机投下炸弹并没有就此停下对地攻击,机背上的机炮开火了,长长的火舌清晰可见,几个国军士兵的身躯被20毫米机炮撕成两段,顿时失去了生命。机炮在地上犁出了一条弹槽,击起一串串尘土,化作一条烟龙消散在队伍中。 团重机枪连的官后们看到炸弹的黑影越来越大,完全是冲着自己而来,没有一个人畏惧,一挺挺重机枪瞄准日军飞机开火。一个重机枪手大喊:“啊――,来吧,小鬼子,送死吧!” 他一边大喊,一边大笑:“哈哈,俺感觉打中了!打中了!打中了!……。” 炸弹从重机枪连阵地头顶飞过,距离重机枪连阵地二百米开外先后爆炸,全连的官兵暗暗庆幸躲过了这一要命的轰炸。飞机也从头顶掠过,官兵们感觉耳朵、衣领都被那呼啸而过的气流吹动,眼睛都睁不开。 飞机飞过重机枪阵地便机首一抬,盘旋升空而去。 这时,远处的士兵欢呼雀跃起来:“哦!打中了!打中了!” 欢呼声音来自那些捷克式轻机枪手,继而是那卧倒在地上的士兵,欢呼声震天地,自然吸引了重机枪连的注意。他们寻着战友们的眼光看去,只见那架刚刚从头顶飞过的飞机拖着浓烟盘旋升空。突然,这架飞机再也不能攀升,一团巨大的火光爆出,巨大的飞机四分五裂,凌空爆出惊天炸雷般的爆音。 完全确认敌机被打掉,重机枪连的官兵们脸上露出了成功的喜悦,大家兴奋地喊叫起来。 打下敌机的重大战果并没有传遍整个队伍,后面的队伍还在被动挨炸,后队的官兵们被炸得头都抬不起来。 趴在地上的杨安并没有起身和大家一起欢呼,接连听到几声爆炸,他感觉双腿发软,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当航空炸弹每一次落地爆炸的时候,他都会想到外滩那次大爆炸。航空炸弹巨大的威力和造成的巨大伤亡,还有那触目惊心的血腥现场,早已成为他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 飞机巨大的轰鸣声由远而近,趴在地上的杨安感觉这声音就是冲着自己而来。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从心底生起,他迅速抬头循声看去,一架日军轻型轰炸机俯冲而来,看那俯冲的趋势,最终只会贴着路旁树木的树梢而过,向着杨安这边而来。杨安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日军飞机上焊接的接缝,还有机体下方跟随着飘来越来越大的黑影。 杨安迅速脑袋朝下伏地,内心绝望地喊道:“完了,完了,完……。” 第二百零一章 ? 空袭(二) 一枚航空炸弹落到六七十米外的农田里,巨大的爆炸声音犹如炸雷,让杨安耳朵轰然耳鸣起来,地面也随着爆炸震颤。灼热的气流席卷而来,裹挟着弹片、泥土、庄稼的枝叶而来,呛得不少人不停地咳嗽。 在爆炸的瞬间,密集的弹片过后,又是一片渗人的惨叫。 “啊――!” “救命呐救命……。” ……。 趴在田沟里的杨安感觉头盔“当”地一声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自己的头盔,知道这不是弹片撞击的声音,杨安暗叹幸亏不是弹片。 这时,又一架飞机被国军的机枪给打了下来,那飞机拖着长长的浓烟,坠毁在远处的农田里,爆炸燃起了巨大的火球,大火与浓烟升腾而起。 国军官兵看到敌机拉着长烟栽了下来,队伍里又是一阵欢呼雀跃,声势震天。 这一次杨安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了,尽管空中日军飞机的轰鸣时远时近,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慢慢地抬起了头,他看到了国军勇士们的欢呼。 敌机还在空中盘旋,杨安仍然没有安全的感觉,他想站起来和大家一起欢呼,但是,深深的惊恐过后,他发现自己的两腿竟然有一种难言的酥软,根本不听使唤,索性还是坚持趴到地上,等到敌机离开后再作打算。 突然,他看到眼前有一只断臂,应该说是一只断掉的左臂,就是这只断臂飞来击中了自己钢盔。看到断臂被弹片切断的创口,杨安直感觉一阵寒意袭来。 杨安朝周围看了看,即使是惨叫的人,也没有发现哪一个失去了左臂,他不知道哪个倒霉鬼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左小臂。 想到这航空炸弹爆炸的恐怖,杨安准备一直趴到最后。 飞机的轰鸣声再次逼近,听那声音又是朝着自己而来,杨安循声一望,又是一架飞机俯冲而来,他暗暗地骂着这个日军飞行员,怎么又要朝着自己来上一次。 机头上窜出了一串火舌,机炮瞄准地面的国军持续开火,在地面上犁出了一条奔腾的“土龙”,“土龙”从远处向杨安这边快速延伸,杨安眼看着那“土龙”冲自己而来,却没有了力量移动身体。这一瞬间,杨安惊呆了,他的心底没有绝望,没有无助,只是保持着双臂支撑身体抬头的动作,完全成了一个雕塑,成了一个倒地的雕塑。这时,他没有心思再伏下身躯与脑袋,静静地看着那“土龙”由远而近延伸,一个站立欢呼的士兵,左肩被机炮击中,一团血肉飞向四周,那士兵身体还未来得及晃动一下,左肩带着整个臂膀掉落下来。 “土龙”飞快延伸,一个士兵的小腿被打断,血肉和骨刺飞散四周。 一枚20毫米机载榴弹炮击在杨安左侧两米远的地方,一阵尘土与泥块被炸得飞溅,击打在杨安的钢盔上“叮叮”作响,尘土都飞进杨安的嘴里,这才将他击打得清醒过来。杨安吐出嘴里的泥土,这时他才看到那被击中左肩的士兵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他转头才发现自己被机炮击中,剧烈的疼痛传来,还有左肩喷射的鲜血。 “啊――”地一声惨叫,他接着又喊道:“救命啊――!” 而那个小腿被打断的士兵,瞬间倒地,哀号不断。 这是最后一架次的攻击,那架飞机打完了机载的榴弹炮,才尾随机群离开。 唐家保大声嚷道:“小白脸,快来救人!快来救人!” 接连极度的惊恐就发生在眼前,杨安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没有了力气,接连爬了两次都没有爬起来,直到摔倒了两次,才把体力给激发出来。他终于爬了起来,跑到那个腿被打断的士兵身旁。那个士兵的小腿喷射着鲜血,就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脸色煞白,显然是这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大量失血造成的。 唐家保满身都是鲜血,他双手颤抖着打开急救包,把止血药丸捏碎了放在创口,但喷涌而出的鲜血马上将药粉冲走,一点止血的作用都没有。情急之中,他只好拿起一团纱布堵住了创口上,然而,那喷涌的鲜血一个劲地往外喷涌,仍然是毫无用处。 唐家保看到这一幕愈发着急,完全手足无措,双手不停地颤抖。那伤兵哀号着,脸色越来越苍白,脸色露出了更多的痛苦与绝望。 杨安在一旁看呆了,唐家保不知怎么又发现了杨安,便大声骂道:“小白脸,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杨安突然醒悟过来,大声喊道:“快!快!快解开他那一条绑腿!” “他妈的,你要绑腿干什么?”唐家保骂道。 杨安大声喊道:“他这是动脉喷血,止血药是没有用的,要用绑腿止血。” 杨安一边说,一边双手颤抖着解绑腿。虽然双手不停地颤抖,但还是很快解了下来。他在那士兵的大腿上用力扎了几圈系好,那喷射的鲜血顿时不再喷射,仍然还有鲜血缓缓地流出,滴落在地上。 看到止血的这一幕,唐家保心悦诚服,这才缓了一口气,说道:“行呐,小白脸,你怎么不早点动手!” 听到唐家保这样一说,杨安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责怪,性情冷淡的他便没有理会。 杨安看到不远的村口有一小堆柴草已经给烧了不少,对唐家保喊道:“唐班长,快,快带两个人去把那烧了的柴草灰弄一些过来。” 唐家保满脸不解地大声问道:“要那干什么?” “止血!” 杨安再到前面看那个左臂被炸掉的士兵,只见他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转身寻找其他伤兵。伤兵根本不需要寻找,但凡受伤的,没有不嚎不叫的。 杨安看到那个断掉小臂的向他走来,他的脸色一片煞白,显然失血不少。 杨安取出一卷纱布,拉长后对折,简单地拧了一下,算是一条止血带,在伤兵的肘部之上扎紧了,那创口的流血就好了很多。 这时,唐家保用军挎包装着整整一包柴草灰过来,一到杨安跟前就说道:“还是热的。” “抓一把糊在他的创口上,要快!而后迅速用纱布裹起来就行,等他们到了医院,再做处理。” 杨安提了一挎包草木灰,快步来到那断腿的士兵跟前,皱着眉头说道:“可能有些痛,忍着点。”说罢,捧起草木灰便堵在创口处。放开手,创口处留下了不少草木灰,而掉落的则更多,杨安喊住走过的一个士兵,让他上草木灰,自己则用纱布兜住了创口,直到把创口草草包好。 第二百零二章 ? 战斗准备 唐家保看到杨安接连有效地包扎了两个伤兵,看向杨安的眼光顿时友好了很多。 日军空袭结束后,万桥村燃起了熊熊大火。根据叶佩高旅长的命令,胡琏迅速安排人手救火。 日军空袭造成了部分人员伤亡,一路上缺胳膊断腿的也有不少,还有的士兵因为空袭失去了年轻的生命,还有的士兵因为轰炸尸骨无存。 第三十三旅六十六团的士气并没有因为空袭受到影响,官兵们看着村中燃起的熊熊大火,还有或伤或死的战友,胸膛里充满了仇恨。在空袭还没有结束时,各连卫生员和士兵们便开始对伤兵进行紧急包扎。 叶佩高旅长留下少数人员在万桥村一边救火,一边后送伤兵,便带着第六十六团向罗店火速开拔。 日军第11师团凌晨从川沙口登陆成功后,一部迅速推进到罗店并实施了占领。占领罗店的日军大约有日军1个大队,同时,还配属了部分工兵。日军占领罗店后,便开始在镇口修筑工事。第三十三旅赶到时,镇口的日军早已开始生火做饭,即使是在两三里之外,仍然可以看到镇子里升起的炊烟。 在第三十三旅主力部队开进之前,第六十六团已经向前派出了搜索部队,前出侦察敌情。搜索部队一到罗店镇附近,便发现罗店镇已经被日军占领。搜索部队利用河汊、沟渠的隐蔽,接近罗店镇,观察日军兵力部署和防御设置,绘制日军布防要图。之后,国军搜索部队还对罗店镇展开了火力侦察,占据罗店的日军受到火力袭击,并没有发现国军部队,迅速展开火力反击。借助火力侦察,搜索部队获悉了罗店主要火力配置情况,一并标注在要图之上。 正午12时,第三十三旅先锋团第六十六团到达罗店镇南面的唐家湾村,建立了战地指挥所。叶佩高旅长不等部队全部集结便和第六十六团团长胡琏展开地图,在图上对照搜索队侦察的敌情。根据侦察,抢占罗店的日军有一个加强步兵营,还配置有迫击炮和步兵炮。经过认真研究作战部署,决定对罗店之敌采取正面牵制、两翼包围的战术对敌进攻,具体命令如下: 一、由搜索队配合第8连在罗店西侧沪太公路上的罗店车站经小石桥至白房子一带,以火力牵制敌人,阻敌出击; 二、由第2营利用狄泾河迂回至罗店东侧坍石桥、潘宅一带,包围日军左侧背;另以第1营利用沪太公路西侧的界泾河迂回于罗店西北,包围日军右侧背; 三、以第3营(欠8连)为预备队位于唐家湾以北红房子、角宅附近,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四、旅、团战斗指挥所设于角宅。 就在第三十三旅研究确定方案之时,午间12时,第十一师师长彭善率师部及直属部队开进到罗店镇以南的张家桥、万桥一带时,又接到了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的手令: 一、今晨在川沙口登陆之敌,于建立起强固的滩头阵地后,已于上午10时前后,相继攻占了川沙镇、罗泾镇、石洞口,我守军第五十六师第三三六团第6连大部牺牲,生还士兵不足10人。现敌一股已窜至罗店,正在该地构筑工事中,仍有南犯模样。 二、着第十一师立即收复罗店,尔后攻击川沙镇、石洞口之敌。予以歼灭后确实占领之。 三、该师第三十一旅今晨在张华浜多次击退登陆敌军之进攻,激战至午,现仍固守该地,已派部队前去接防,着该旅于交防后归还建制。 四、第九十八师正向月浦、宝山前进中,应与之密切联络、协同作战。 五、第十八军军长今日可抵太仓,该师今后行动由罗军长直接指挥。 六、余在南翔。 这天上午,第三十一旅六十二团赶赴张华浜后,部队越战越强,很快抢占战场主动权。战斗持续到中午12时,第六十二团仍然坚守在张华浜、孙家宅一带阵地,将日军压迫退缩至江滨一隅。 第三十三旅战斗命令下达后,一边展开部署,一边将战斗部署及搜索队敌情要图一并快马呈报师部。当第三十三旅作战参谋周伯纯将战斗部署上报行经万桥村时,第十一师已经于下午1时在万桥村建立师指挥所,师通信营以万桥村为基点开设通信所,并向太仓第十八军军部和刘行第九十八师师部架设电话线路。师直属部队在万桥构筑工事。 第十一师师长彭善和师参谋长看到第三十三旅上报的敌情要图和作战部署,彭师长对参谋长说道:“我觉得叶旅长这个意见很好,可以实施。尽管他们并没有把罗店敌军兵力和部署摸得很清楚,但从搜索队的报告和敌情要图来看,现在罗店的敌军约有一个步兵营稍多的兵力,其防御重点似在沪太(上海至江苏太仓)公路方面,所以叶旅长采取正面牵制、两翼包围的战术,是可以一战而克的。我们现在就赶到唐家湾去,叫他们立即开始进攻吧!” 第三十三旅作战参谋周伯纯连忙报告:“叶旅长和胡团长叫我向师长报告,罗店的敌人时常向唐家湾发射迫击炮和步兵炮,请师长最多只能来到西钱宅,不要再向前去,以策安全。叶旅长一再叮嘱我面报师长,务必请师长先到西钱宅旅部去,他会马上回到旅部向师长报告情况的。” 彭师长听后笑道:“你们叶旅长能够去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去呢?难道只要求我一个人注意安全吗?你们的叶旅长现在不是正在唐家湾胡团长那里指挥作战?我去他们那里又何防?” 说罢,彭师长骑上战马向唐家湾驰去,众人也跟着骑上战马追随而去。参谋周伯纯则加速策马前行,越过师部一行,先行回到唐家湾。 周伯纯到达唐家湾,正好遭遇日军飞机轰炸,罗店日军也在不停向店家湾炮击。第三十三旅正在组织对空射击,还有部分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灭火。 叶佩高听说师长要来前线,随即对胡琏团长说道:“这里太危险,不能让师长到这里来。我现在就去接师长到旅部。请你再仔细检查一下各部队的攻击准备情况,等我电话开始进攻。” 说罢,叶佩高也不顾头顶盘旋的敌机,纵身策马而去。下午2时许,叶佩高旅长在西钱宅南方一二里的马路上遇到师长彭善,便带着他们来到旅部,汇报了进攻计划和部队当前的位置,最后,他说道:“各部已经按计划到达进攻出发地线,只等师长下令,即可全线进攻。现在,敌机和炮兵的攻击目标都集中指向沿沪太公路上的村庄,而我们的进攻部队却已经秘密接近罗店的东、南、北三面,可以出敌不意地突然发起冲锋,打他个措手不及。在沪太公路方向只是我们的佯攻部队,而罗店北面的陆家村也已经被我第1营派一加强连攻占,使敌人退路和增援部队的进路都被切断,罗店的敌人已是瓮中之鳖,我军定能首战告捷,以扬国威而励士气。师长,你看如何?” 听了叶佩高的报告,彭师长非常满意,大笑道:“好哇!这一仗就这么打。你马上下令进攻,力争在黄昏前拿下罗店。我们就呆在你的指挥所里,亲眼看看我们十一师的好汉们是怎样收拾日本鬼子的。” 听到彭师长说完话,叶佩高还想劝说师长留在师指挥所,以确保安全。 这时,彭师长看到叶佩高又想说话,便挥手制止了他的说道,接着说道:“佩高兄,你我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老战友,你现在想说什么,我很清楚,你不用说了。这一仗是我们十一师打日本鬼子的初战,此刻,你我的心情同全师官兵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想亲手来打败当面的敌人,为中华民族争光,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你说,在这次战斗中,我这个师长是否应该同你们旅长、团营连长及弟兄们在一块儿呢?好吧,我们赶快到前方指挥所去,下令进攻。” 就在谈话间,第十一师的山炮营前来报到。彭师长一行又和山炮营营长雷营长铺开地图,在地图上选择确定了炮兵阵地、观测所的位置。之后,彭师长便在叶佩高的陪同下,前往唐家湾第六十六团指挥所。 第二百零三章 ? 收复罗店1 第三十三旅的部署,成功地迷惑了日军。受其影响,日军仍然坚持把沪太公路作为主要防守方向,抢占罗店的日军炮兵也不停地向国军第三十三旅、第六十六团两级指挥所开设地西钱宅村、唐家湾村实施火力袭扰。占领罗店的日军还联系日本海军,日军航母起飞一个六架机群对唐家湾实施了轰炸空袭,造成唐家湾村多处房屋被炸坍塌,起火焚毁。 在沪太公路方向,第六十六团佯攻部队已经拉开进攻决战架式,成功吸引了抢占罗店的日军主力。第六十六团第1营派一加强连提前绕行至罗店北面,先行攻占罗店北面门户陆家村,切断了罗店日军的退路和来援日军的通道。 按旅部作战部署,进攻部队秘密接近罗店的东、南、北三面,静候进攻号令。 下午2时40许,第十一师山炮营在炮兵观测所的指挥下,开始向罗店镇试射,基准炮瞄准了镇口日军工事,“轰”地一声巨响,炮弹首发命中,在工事间爆炸,火光和硝烟升腾而起,三四个正在搬运东西的日军士兵被掀翻,有的倒地不起,有的不停地惨叫。 紧接着,师山炮营全营齐射,之后是急促效力射击。一时间,罗店镇火光四起、硝烟滚滚、雷声阵阵。 受到国军密集炮火打击,罗店日军惊异失措,一片混乱,阵地开始骚动起来。 十分钟的炮火打击过后,第三十三旅前指向各营发出了进攻的命令,进攻部队向罗店发起了全面进攻。 抢占罗店的日军部署有迫击炮和步兵炮各4门,他们发现了国军的进攻意图,组织炮兵向进攻部队实施炮火拦阻与打击。第三十三旅直属炮兵连有四门82毫米迫击炮,迫击炮连将四门火炮隐蔽分散设置射击阵地,一发现日军炮兵射击,即对敌炮兵阵地开展反制射击,成功摧毁日军火炮8门。 日军炮兵阵地被摧毁后,进攻部队压力顿时大减。 镇口的日军大正十一式重机枪开始“哒、哒、哒……”响起,对着镇外一阵狂扫乱扫。 旅部直属迫击炮连对第六十六团第二营进攻日军阵地试射属于半直瞄射击。第一发炮弹爆炸便在工事附近爆炸,之后开始了急促射击。 炮连一发齐射,六发炮弹在镇口同时爆炸,镇口顷刻间便湮没在硝烟与尘土之中,日军镇口工事里的重机枪顿时哑火。还没有来得及跑进工事,以及没有撤回镇子的士兵,被炮弹炸得支离破碎。 炮弹的齐射也无法消灭弹着区域全部的日军。很快,日军工事里的机枪再次“哒、哒、哒……”地响起,重机枪火力再次复活。 接着,炮连开始了急促射击,炮弹不停地坠落,砸在日军还未完全构筑好的阵地上。 在密集的火力打击下,日军工事里的几挺重机枪先后哑火。第2营的尖刀连队已经接近镇口,军官发出了冲锋的号令。嘹亮的军号响起,已经有一二十个士兵一跃而出,先行跳出了农田,端着步枪朝着镇口飞奔。 这次战斗的步炮配合总体上讲无疑是默契的,炮兵急促射击刚刚结束,步兵兄弟便冲到了镇口,直待收割日军的小命。 这时,突然一个日军火力点复活了,“哒、哒、哒……”的声音透过硝烟传了出来。冲锋在最前面的士兵一个个犹如牵线木偶一般,颤抖着身体,栽倒在地上。 日军工事里扔出了数枚手雷,“轰、轰、轰……”,数声巨响,冲锋在最前面的士兵顿时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倒在了血泊里。 第六十六团在开进途中已经遭遇日军飞机轰炸,官兵们心里憋满了怒火,正准备将这满腔怒火倾泄在这侵占罗店的日军身上,这时却遇到了日军火力的阻击。 一声愤怒的吼声响起:“冲啊!” 接着,又一声吼声响起:“冲啊!” “冲啊!” “冲啊!” ……。 前面的士兵已经倒下,后面的士兵前仆后继。士兵们卧倒在地,向前跃进。 微风吹来,炮弹爆炸的硝烟慢慢升腾而起,镇口的景象越来越清晰。镇口日军工事里,已经有三个火力点复活,长长的火舌直指冲锋的国军士兵。 第2营的马克沁式水冷重机枪开火了,一个日军火力点哑火,又一个日军火力点哑火,……。 国军的炮火和进攻突然而至,打得立足未稳的日军一个措手不及。日军还未完成第一线工事构筑,更不用说配置第二线工事,便遭到国军炮火打击。 龟缩到镇里的日军突然发现镇口工事的重要性,组织兵力开始向镇口工事增援。一个分队的日军冒着国军猛烈的火力,从镇子里冲了出来,直奔镇口的工事。 国军火力向增援工作的日军开始拦阻射击,一个个日军栽倒在地上。日军悍不畏死,拼命一般向工事狂奔。镇口的火力点再次复活,国军尖刀连又被打了回来,掩蔽在农田里。 国军的迫击炮连开始了第二轮火力打击,炮弹犹如长了眼睛一般,落到工事里,日军火力点顷刻间再次哑火。 镇口的战斗异常激烈,持续了一二十分钟,国军便一举占领了工事,依托工事对日军进攻。日军看到国军势不可挡,便如潮水一般后撤到小镇的各个街巷。 进攻的国军士兵杀声震天,大声嘶喊着“杀啊――”、“冲啊――”,便蜂涌着朝小镇里面冲去。 第六十六团各部已经反攻到镇子里,日军依托镇子的建筑展开了殊死抵抗,一边抵抗一边后退,双方展开了巷战。 杨安来到镇口,看到镇口已经倒下了数十个国军士兵。团部卫生队已经开始寻找和救治伤兵,杨安也加入到救护的行列。 镇口倒下的士兵中,存活的并不多,没有多长时间,杨安便准备跟随着卫生队的军医和士兵进入到镇子里。 刚走了几步,杨安被一个牺牲的士兵给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就要跌倒,眼看就要踩着一个扑倒在地的士兵。这是一个牺牲士兵的身体,杨安心存敬意,想努力避开,却没有能避开,一脚狠狠地踩在了他的左手手背上,杨安顿时心生不安。 “啊――!”地一声惨嚎,那扑倒在地的士兵醒来。 尽管是大白天,但这突然而至的叫声,直惊得杨安汗毛倒竖。 第二百零四章 收复罗店(二) 杨安回首过来,这才发现这个士兵还活着,原来他在先前的战斗中昏厥了,趴在地上,是自己刚才跌倒用力踩了一脚,踩痛了他的手指,才让他醒了过来。 杨安面带愧疚之色地蹲了下来,关切地问道:“班长,你伤到哪里了?” “腿,俺的右腿小腿肚子被鬼子的机枪打着了。当时俺跑着折线变换着位置,躲避着鬼子火力,没有想到还是被鬼子的机枪打中,正好要摔倒,却又被鬼子的手雷爆炸给震晕了。” “班长,你满身都是血,我来给你检查检查,看看还有没有受伤?” 听杨安说自己满身是血,那老兵终于看到了自己满身是血,微微一怔,而后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他的右手撑起身体,侧卧在地上,甩了甩被踩痛的左手,开始在身上轻轻地拍打和抚摸,最后终于确定身体没有受伤,那一脸的阴沉顿时烟消云散,高兴地说道:“哈哈,俺只是腿受伤了,哈哈,俺只是腿受伤了!” 杨安也被他的兴奋与喜悦感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时,二人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倒地的战友,身上中了数弹。原来,他身侧的一个士兵动脉喷射的鲜血,喷洒得他满身是血,地上也尽是鲜血。看到这到处都是鲜血,前面的卫生员都以为他已经失血过多而牺牲,竟然没有检查也没有发现他还活着。 他小心地把那个老兵扶着坐了起来,解开他的绑腿,小声说道:“班长,你的小腿肚子被子弹打穿,是贯穿伤,伤得不算太重,我来给你包扎一下。” 杨安打开赵剑眉送的医药箱,取出酒精棉球,把贯穿两边的洞口进行消毒,鲜血缓缓地从创口流出。杨安捏碎了一粒止血药丸,按在了枪口上,而后认真的把枪伤包好。 罗店镇里到处都是枪声,杨安一个人跑进小镇,一时间也不知道跑进哪一条街巷好。循着枪响的方向,心绪不宁地钻进了一条巷子。 刚跑进巷子不远,便看到几个国军士兵被堵在一个“丁”字巷口。 一个国军士兵貌似腿部中弹,步枪也不知道扔在了哪里,倒在巷口痛苦地呻吟。那条巷子里的日军发现这个国军士兵中弹后已经没有了威胁,便没有了射杀他的想法,枪口一直瞄着巷口转角,显然要以这个受伤的国军士兵来实施诱杀。一个国军士兵探出半个身体,同时抬起了枪口,想要向鬼子射击,枪口还没有完全抬起,便被日军一枪击中了面部。杨安看着这个士兵从巷口探出身体,看着他面部中弹,身体向后倒去。 杨安感觉这个士兵的战术动作十分敏捷,只是他没有想到日军步枪早已对这里进行了预瞄,早已锁定了巷口的转角,更没有想到日军的射击技术竟然是熟练到如此地步。 那个士兵突然中弹倒地,不管是巷口的五个国军士兵,还是杨安,所有的人内心都一片骇然,他们都知道了鬼子的射击技术十分精湛。 杨安看着那几个士兵快速商量了一下,接下来,那几个士兵的所作所为,更加让杨安震惊不已。 有两个士兵检查了一下步枪里的子弹,还有一个士兵把枪靠在了墙角。显然,这三个士兵准备营救巷口那受伤的士兵。 这时,倒在地上的国军士兵知道因为自己已经牺牲了一个兄弟,看到又有自己的兄弟想以身犯险来营救自己,便急切地大声喊道:“别管俺,那边的日军还有一挺轻机枪。班副,真的别管俺,那边自然会有部队进攻,鬼子迟早都会完蛋的。” 那个被称作班副的士兵喊道:“班长,放心,这回一定要让鬼子完蛋,老子的步枪还没有开过荤,要让鬼子也吃吃俺的枪子!” “别管俺!这是命令!”那倒在地上的士兵严肃地喊道。 “班长,你已经负伤了,这里的战斗按照规定由班副来指挥,也就是由俺来指挥。” 班副说罢,便看了看身边的两人,三人会意地头一点,同时冲出了巷口。 班副做好了射击的准备,探出半个身体,枪口已经指向了日军方向,朝着巷子那边开了一枪,便快速回拉枪栓退壳上膛,当他还没有来得及前推枪机,巷子那边响起了“哒哒哒”的声音,日军的轻机枪响了,班副身体连中数弹向后倒去。 “班副――!”那躺在地上的国军士兵噙着眼泪伤心欲绝地喊道。 另一名士兵屈身出现在巷口,朝着鬼子开了一枪,便回拉枪机退壳,向前推枪机上膛,又打出了第二枪。这时,那班副身体倒了下来,他来不及后撤,便被压在了他的身体下面。当他看到了鬼子的机枪与步枪,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第三名士兵快速跑出巷口,一边跑一边矮下了身体,一到那班长身边,双手刚刚搂住那班长的身体,便被鬼子一枪击中了脑袋,一头栽在了班长的身体上。 “啊,小鬼子,有种的就朝老子开枪!” “啊,小鬼子,有种的就朝老子开枪!” ……。 躺在地上的班长看着自己的兄弟接连倒下,失去了年轻的生命,悲愤不已,连连痛声大喊。 杨安靠近了巷口,巷口还有两个国军士兵,他们看了一眼这个手臂上戴着红十字会袖箍、穿着便服的小白脸,便没有再理会,端着步枪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巷口的动静。 杨安这时才发现那个先前倒在巷口被喊作班长的士兵是一个国军中士,他的腿部中弹,步枪可能因为疼痛也被扔在了一边。 看样子,前面这条巷子已经被日军控制,听到那边激烈的枪声,他当然知道这一伙鬼子也许还要面临来自其他方面国军的进攻。 想到这里,杨安才确定,刚才那中士班长喊叫着等一等,也不失为一种最好的办法。等那边国军兄弟击溃或者是消灭了这一伙日军,中士班长自然获救。 这时,杨安觉得刚才那个班副没有听班长的话,明明不了解日军的情况,还胡乱地指挥,白白地把自己和另外一个兄弟的命给搭在了这里。 突然,杨安看到中士班长绑腿上的鲜血是成串快速流出,而不是像蚯蚓一般蠕动流出。杨安觉得一定有可能是小腿动脉被子弹打着了。杨安看着地上一大摊鲜血,看着中士苍白的脸色,愈发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杨安思忖着,不行,如果再等下去,这个中士班长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那么,刚才牺牲的三个士兵就白白送了一场命。 第二百零五章 收复罗店(三) 杨安思考着如何安全地营救这个中士班长,他想到了汇山码头的混战,便脱口喊道:“手榴弹!手榴弹!你们两个人同时向巷子里扔手榴弹,手榴弹爆炸的烟幕会阻挡鬼子的视线。我们一听到爆炸的声音,一起冲出去,把他们两个人救过来。” 那两个国军士兵一听,微微一怔,其中一人说道:“哎呀,刚才怎么没有想到?对呀,刚才怎么就没有想到手榴弹?” 说着,二人分别取出一枚手榴弹,拧一节后盖,捅破了蜡纸,拉出了火线。 这时,杨安指了指地上的两人,又指了指三人,示意着一会儿的分工,那两个国军士兵会意地点了点头。 两个国军士兵深吸了一口气,两步上前,迅速把手榴弹从巷口扔到了巷子里。 “轰、轰”,逼仄的巷子里传来两声音爆炸,硝烟与尘土快速腾起。 “上!”杨安跑出巷口,和另外一个士兵,一把将那中士拖了过来。 另一士兵也将那被牺牲国军士兵压着的士兵给救了过来。 日军机枪开始了盲射,子弹击打在巷口的墙角上,击起一团团砖屑。 数人靠在墙脚,喘着粗气。 杨安看着靠在墙脚的中士,内心满是成功的自豪。 杨安看到中士腿部连中两弹,右腿的小腿和大腿各中一弹,显然小腿流血量更多。他顾不上喘气,便蹲了下来,拉开了卷纱布,快速对折绕成一条小绳,用力扎在了他的大腿上。 看到杨安用力住了大腿没有受伤的地方,那中士着急地喊道:“咦!你扎俺大腿这节干么啊,这里也没有受伤。” 杨安自顾自地扎着纱布,也没有抬头便说道:“你没有发现同样是一个枪伤,小腿上流血明显要快一些、多一些。” “哦,是这样,俺刚才还觉得怪气呢,这是咋回事?” “子弹伤着小腿的动脉了,血就要喷射出来。” 中士莫名其妙地“哦”了一下,便放任杨安包扎。 杨安用止血丸包扎好小腿枪伤,又撕开他的短裤式军服,简单地包扎好大腿的贯穿伤。 杨安的动作异常娴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熟练,好似当过外科医生一般。 就在他微微发怔的瞬间,那中士说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杨安看着满脸大汗的中士答道:“杨安。” “谢谢你!小兄弟!俺叫黎明,是你救了俺一命,俺现在也没法报答你,俺给你,敬礼!” 说着,那靠墙坐着的中士,示意手下的士兵把他拉了起来,勉强站直身体,给杨安认真地行了一个军礼。 杨安微微欠身,说道:“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 黎明中士坚定地说道:“为什么?俺们堵在这里,一定要把这伙鬼子给消灭掉,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说罢,黎明看了看躲在地上的兄弟。 另外一个士兵说道:“对,干掉这伙鬼子,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杨安一看他们坚定的神情,顿时有些着急了,急切地说道:“黎班长,黎班长,这样不行。” “为什么不行,俺看就行!” 杨安不止一次听老兵们说过战场上的挤压效应,自然和以前书中看到的兵法战法上所说的“围三阙一”、“围师必阙”对应起来。杨安估计这一伙日军在逃窜时慌不择路,被国军给围住了,并且面对这一边并不是持续射击,说明这边的压力最小。那边几个方面的国军如果把这伙日军逼急了,他们随时都会将战场压力向最弱的这边传导,那么坚守在这儿将无异于寻死。 看到黎明的态度如此坚决,杨安脸上布满了愁云,微微迟疑了一下,一脸正色的说道:“黎班长,这伙日军一定是被围住了,刚才没有对你下死手,只是想试探这边的兵力和火力,如果另外几个方向的火力强于这边,他们就会来个鱼死网破,拼命地朝着我们这一边反攻,也许这就是‘围三阙一’的道理。” “鱼死网破?围三阙一?”黎明念叨着,对“围三阙一”个词似懂非懂,但对“鱼死网破”却是非常明白。 黎明突然明白了杨安说过的话,加上杨安刚才出主意救出了他们,还利落地给他止血、包扎,这些都令他心服。因为杨安先前的行动潜移默化的影响,黎明自然潜意识里认可了杨安的话,何况他还说出了鬼子会“鱼死网破”的可能,想到自己已经是个残废,黎明顿悟一般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撤!兄弟们!” 就这样,黎明被搀扶着走在前面,杨安在中间,后面还有两个兄弟端着枪向后警戒,一边警戒一边小心地后退。 快要撤退出巷子,那边巷口就响起了两声手雷的爆炸声音。 听到爆炸声音,大家回过头来,看到了巷口腾起的硝烟。这时,黎明等人想到先前自己的坚持,后背都冒出了冷汗。想到这里,都不由地感激地看了看杨安。 唐家保带着一个班,跟着四眼排长追着鬼子进了一条小巷。 唐家保紧跟四眼排长,四眼排长刚抬起枪口要击杀前面的一个鬼子,便听到旁边“叭”地一声音枪响,便见那鬼子栽倒在地,不再动弹。 四眼排长也不看唐家保,大声喊道:“行呐,家保!” 唐家保“嘿嘿”一笑,同时行云流水般拉枪栓、退弹壳、枪机复位、子弹上膛。这时,他感觉左手后拉护木犹如拉着自己的肢体,感觉枪托适度的顶压犹如长在了自己的肩窝上。听着自己连贯流畅的操作,枪机前后运动、抛出弹壳、枪栓到位时发出的“咔啪…嗒…啪”的声响,竟然觉得是如此的悦耳动听。这时,他才发现这是自己消灭的第一个鬼子,便得意地说道:“排长!关键时候还得看咱老兵的!” “好,冲啊!” 听到排长的鼓励,听到排长激昂的号令,唐家保喊道:“冲啊――!” 这一行十多个国军士兵,跟着排长、班长加快步伐向日军冲锋。 冲到一个巷口,接连出现几个日军士兵,唐家保立即调转枪口,准备射击日军。然而,他还没有概略瞄准一个日军,便听到身侧一声响亮的枪响,他自己身体一震,却看到将要瞄准的那个日军被排长射杀。唐家保只好又瞄准另外一个日军,却又听到接连两声驳壳枪响,那个鬼子连中两枪倒在了墙角。 当排长射杀第三个鬼子的时候,唐家保才和另外一个士兵同时射杀了一个鬼子。 唐家保看到排长接连射杀了三个鬼子,心中暗暗不服,冷笑一声喊道:“排长,俺们今天比上一比,看哪个打死的鬼子更多?” “好啊,那就比上一比。兄弟们,都比上一比。” 说罢,排长手枪一挥,向着街巷远处日军背影追了上去。 他们刚追了不远,后面却接连响起了三八大盖步枪射击的声音,跑在队尾的一个士兵栽倒在地上不再动弹,还有一个士兵中弹扑倒在地上,惊声大喊:“后面有鬼子!” 就在这时,前面的鬼子不知什么原因,竟然也来了一个回马枪。 第二百零六章 ? 收复罗店(四) 巷子里,战局逆转,四眼排长所带的国军队伍顿时陷入日军两头夹击的境地。 还好,四眼排长第一时间看到前面的日军杀了回来,虽然来不及提醒大家注意,自己便随手打开了连发,一下子把弹匣里剩余的子弹倾泄一空。四眼排长的子弹呈扇面横向铺开,击中了两个鬼子,还有子弹击打在墙面上,击起一串串砖屑,吓得那一小股日军慌忙卧倒在地。打完子弹,四眼排长便喊道:“快,进去!” 看到排长已经打空枪中的子弹,唐家保驻下脚步,枪口一稳,便抠动了扳机,“叭”地一声枪响,子弹从正在卧倒的鬼子头顶飞过,墙壁上划过一条弹槽,又是一串砖屑散落在鬼子的头顶。 听到四眼排长的喊声,大家才看到左边的房屋给炸毁,便拖着那伤兵掩蔽到废墟里。 四眼排长在唐家保开枪的一瞬便快速更换了弹匣,又泼水一般地把子弹倾泄一空,密集的子弹迎击着前面杀回的日军。四眼排长打完子弹,便喊道:“杀鬼子啊!李小栓,撤!” 李小栓听到后面有鬼子,靠墙便向后瞄准,等到大家撤进废墟,射界清楚了,就打出了一发子弹,不管有没有射中敌人,便最后一个撤回废墟。李小栓跑进废墟门口的那一刻,头顶发出“当”地一声金属声响,接着他发出了渗人的尖叫“啊――!” 李小栓人还没有进来,手中的步枪便撒手丢了出去,脑袋一侧便栽倒在地上。 先行进入废墟的唐家保看着李小栓栽倒在地,惊声大喊:“小栓――!” 他一边喊,一边抢步上前,还是没有接住扑倒的李小栓。 “哎哟!哎-哟!”地上的砖块瓦片等硬物硌着了扑倒的李小栓,痛得他不停地叫唤。 看到李小栓没有死,唐家保一把把身材单薄的李小栓翻了个身,关切地问道:“李小栓,伤着哪儿啦?伤着哪儿啦?”一边问一边打量着他的身体。 国军士兵们自觉地分成两个方向,向巷道里的鬼子开火还击。 四眼排长看着这一小片废墟,这才发现因为被炸的原因,这房子后面原来是有门的,但是被炸后,竟然给堵了起来。 看到这些,四眼排长暗叫不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刚才还是乘胜追击,这转眼之间便会陷入了日军夹击的境地,顿时面色沉重起来。突然,他又想到第六十六团在兵力上是压倒优势,迟早都会清除镇子里全部的日军,内心又生起一份期待,脸色立马恢复正常。 四眼排长向上推了推眼镜,喊道:“兄弟们,坚持一会儿,大部队就会杀回来,俺们一定要把这股日军赶尽杀绝!” 队伍里有两个士兵附和道:“对,赶尽杀绝!” 战斗持续了三四分钟,又有两个国军士兵受伤。四眼排长看到这阵势,内心生起了一分急躁与忧虑。 唐家保内心郁闷起来,他看到了排长神色的变化,还是贴近排长,忍不住问道:“排长,怎么办?” 四眼排长迟疑了一下,咬紧了牙关答道:“守下去!只要守下去,他们就会被大部队消灭掉。” 唐家保有些不自信地点了点头,端起步枪便准备还击。 杨安草草地告别了黎明一行,自己一个人跑进了一条街巷,这是漫无目的地前行。突然,他发现这条小巷竟然没有一个人影,除了倒在地上的国军士兵和日军士兵。 蓦然,杨安感觉到一阵心悸,顿时停下了脚步,近乎本能地快速转身向后看去,却发现后面根本没有人,也没有日军士兵。这时,他暗骂自己疑神疑鬼、胆小如鼠。又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转身回到刚才停下的地方,从地上捡起了一支七八成新的中正式步枪,微微回拉枪机,一枚弹壳抛了出来,这才发现步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他从那国军士兵的子弹袋里取出子弹,装好子弹,前推枪机上膛,这才感觉到了内心的踏实。接着,他又从那士兵的身上解下了子弹带,挂在了自己的身上,身上的重量顿时增加了四五斤。感觉到肩上的沉甸,杨安也感觉到自己的胆气壮实了几分。 任何一个军人,一旦进入战场,他的心态必然发生改变。在战场上,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那种不由自主的紧张都会从内心生起。 自从进入罗店小镇,杨安已经遇到过危险。正是因为先前的危险,才让他刚才有那种本能生出的心悸。他把枪托顶在右腹前,步枪犹如腹部长出的肢体。感觉枪托的硬实,他找到了那种久违的感觉,那是一种自信。而在这危险的环境,独自一人,内心又因此生出了一份自得。 当他走过一个巷口,刚要到下一个巷口,却发现巷口右边闪动一个土黄色身影。杨安身体微微一侧,本能地猛抠扳机,“叭”地一声枪响,鬼子“啊――”地一声哀嚎,撒手丢掉手中的步枪,栽倒在巷口。 巷道有些狭窄,枪声异常响亮,杨安的耳朵受到枪声的刺激开始耳鸣。听觉也变得不再敏锐,杨安变得更加紧张,双眼紧紧盯住巷口,快速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前推枪栓上膛。 巷口又探出半个土黄色身影,一支步枪伸出巷口,“叭”地一声清脆的枪声。 杨安再次抠动了步枪的扳机,几乎与那日军同时开枪,这一次没有上次那么幸运,鬼子打出一枪后,身体迅速后撤。杨安的子弹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他站立的地方左前侧的墙壁上击起一团砖屑。即使是耳鸣,仍然感觉到墙壁上“扑”地一声响动,杨安暗暗心惊,枪口朝前,一边退壳上膛,一边快步后撤。 就在杨安加速后撤的同时,他的视野里再次闪现了一个黄色的身影,他本能地抠动了扳机,子弹飞向巷口。日军士兵在巷口墙角飞快扬起手臂,一个黑影从巷口向上飞起。“手雷”,杨安心底一闪现这个念头,顷刻间满脸惊骇,飞快转身向前快速狂奔。还没有跑出几步,便被地上的一具尸体绊倒,身体向前飞了出去,“扑通”一下狠狠地扑倒在地上。 倒地的一瞬,杨安下感觉心脏都要挤碎。倒地后,他并不敢起身,即使是耳鸣,他也清楚地听到手雷撞到后面右侧的墙壁。在这一瞬,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仿佛那手雷不是撞到墙壁,而是撞击到自己的心脏,心脏再次受到撞击,“扑通、扑通”疯狂地跳动起来。 手雷撞到墙壁后并没有爆炸,又坠落到地上“哒、哒、哒”地滚动着。手雷滚动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是那么刺耳,随着手雷的滚动,杨安知道它越滚越近,它的滚动牵扯着杨安的心脏,似乎手雷不是在地上滚动,而是在他的内心滚动,顿时惊骇无比。 第二百零七章 ? 收复罗店(五) 手雷终于停止了滚动,“轰”地一声巨响,逼仄的巷道让爆炸声音摄人心魂。杨安感觉双耳剧烈地鸣叫,犹如漫天都是秋蝉的鸣叫。 爆炸让他的心神微微一怔,内心的警觉却又让他很快清醒翻身坐起,端起步枪瞄准了巷口。他的呼吸异常急促,硝烟呛得他连连咳嗽,步枪的准星、缺口也不停地晃动。呛人的硝烟一尘土慢慢散去,巷口的景象慢慢清晰,巷口并没有举枪的日军,杨安仍然专注在步枪准星与缺口,巷口的景象反而是一种模糊状态。 良久,巷口模糊的状态并没有任何改变,杨安估计那鬼子着急逃窜,并没有留下与自己一斗的打算。他的视线放到远处,巷口一切变得清清楚楚,仍然没有任何人影。 杨安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接连用力咳嗽了几下,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他想站立起来,竟然发现双腿有些乏力,只好借助左手的支撑站立起来。这时,他才发现刚才那枚手雷滚到了一具日军士兵尸体的一侧,爆炸炸烂了他的腰腹部,巷道两边的墙壁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也正是因为绊倒自己的这具尸体,让自己摔倒在地,避过了这枚手雷爆炸的弹片。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杨安暗自心惊,也暗暗庆幸自己跑得快,否则还不知道能不能够再次站在这条巷子里。杨安收敛了思绪,掏出子弹,一边盯着巷口,一边装填子弹,直到子弹压满了弹仓。他又把步枪顶在了右腹,缓缓地前进。 罗店镇,虽然只是一个镇子,但是因为建镇时代久远,建筑规模庞杂,人口规模庞大,面积超过3平方公里,又有“三湾九街十八弄”之说。因此,众多的街巷,先行一步占领罗店的日军怎么能够熟悉这里的环境。 日军后撤进镇子,就犹如进入了迷宫一般,除了沿主街后撤的主力还能够找到来时的路,散入其他街巷的日军陷入了迷宫与国军展开了激烈巷战。巷战的激烈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想像,局部竟然出现了胶着状态。 从杨安眼前巷口穿过的日军,就是从后面向四眼排长一行追击开枪的日军。 走到巷口,看着地上流血过多死去的日军士兵,看着那士兵背后拳头大的血洞,还有被子弹带出的一团肉沫喷洒在地上、墙上的痕迹,杨安暗叹中正式步枪的杀伤力。 那一枪击中了鬼子的右胸,贯穿右胸而出,快速地失血导致了他的死亡。看到地上一大滩血迹,还有后面日军快步跑过留下的血色脚印,看到这一副惨状,仿佛这并不是自己打出的子弹,杨安感觉心脏一揪,暗道战争实在是太可怕了。 看着那血色脚印向左边街巷而去,慢慢变得残缺、变得浅淡,想到刚才差点被这伙日军给炸死,杨安内心生起了怒火。 他从那死去的日军士兵身上找到了一枚手雷,放进包里,快步追了上去。 李小栓坐在废墟里,脸上写满了惊惧,从头顶取下钢盔,抚摸着钢盔后边三八大盖子弹留下的弹槽,半晌才回过神。直到现在仍然感觉到有两分眩晕,他想站立起来参加战斗,却又因为一过性的眩晕而跌坐在地上。他失望地靠在一堵断墙上,想到那伙可恶的小鬼子,自己却不能拿起手中的钢枪来搏杀,只有沮丧地闭上了双眼。他期待着闭眼能够及早地缓解这眩晕,及早地参加战斗。 “手雷,卧倒!”四眼排长看到那伙杀回马枪的日军扔出了两枚手雷,当即大喊。 废墟里的国军士兵动作一致地卧倒,掩蔽在断墙后。 “轰、轰”两声巨响,废墟瞬间便被腾起的硝烟与尘土湮没。 爆炸声音响起,四眼排长顾不得什么视线完全被遮挡,一边站立大喊:“手榴弹!手榴弹!” 说着,四眼排长拉出了木柄手榴弹的引线,扔到了巷子里。 日军准备乘机反扑,看到一枚手榴弹从硝烟中飞出迎面而来,顿时大惊。他们没有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一个硬茬,迅速卧倒。 “轰”地一声巨响,爆炸声音响过,反扑的三个日军士兵刚刚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又迎来了两枚手榴弹,一个日军发现了手榴弹落地,大声“叽里呱啦”地惊叫。紧接着,“轰轰”两声音巨响,惊叫声戛然而止,巷子里血肉横飞。 废墟里的视线慢慢清晰,大家刚刚听到日军的惊叫,知道这边的日军暂时给打了回去,操起步枪准备迎击。这时,巷道另一边的日军也向废墟扔出了手雷,“当”地一声,手雷击中了废墟中一根立着的柱子,坠落在沿街墙体的内墙脚。 几个人国军士兵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叫:“手雷!” “手雷!卧倒!” “手雷!” 在看到手雷坠地的那一瞬,几步之外的四眼排长绝望了,他没有想到第一天参战,自己的这一个班就被打残了。 四眼排长绝望地卧倒,一边卧倒,一边闭上了眼睛。就在他身体还没有接地时,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的那一刻,紧盯着手雷的视线里一个身影飞快扑向“嗤嗤”冒烟的手雷,惯性让四眼排长闭紧了双眼,但是,那名士兵勇于献身的身影却清晰地留在了眼底。四眼排长的心底涌起了感动,顷刻间泪水溢出了紧闭的双眸,痛声大喊:“许富贵!好兄弟!” “轰”地一声闷响,那名国军士兵的身躯化作血雨飞向四周。 许富贵完全遮蔽了手雷,承受了爆炸全部的威力,他的身躯几乎被炸成两截。废墟里的一众国军士兵看到这一切,跟着痛声大喊:“许富贵,好兄弟啊好兄弟!” 在这一瞬,一个年轻的生命永远消逝,一个英雄的灵魂永恒长存。 哀兵必胜,李小栓愤然站起,操起步枪加入到战斗的行列。唐家保手上还有一枚准备拉弦而没有拉弦的手榴弹,也带着他的满腔悲愤与怒火飞向那边巷子。 那边准备突击的日军,再次被挡住了。 杨安听到巷子前面响起了手雷、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声音从逼仄的巷道传来,好不热闹。 听到前面的动静,他知道那边的战斗一定十分激烈,心里既紧张又有期待。 这条巷子略微带一点弧弯,杨安终于看到了数十米外的五个日军士兵,他们倚着一边的墙体朝着前面的国军射击。 杨安把枪托顶在右肩,瞄准了一个日军士兵,“叭”地一声枪响,肩头一震。他没有察看射击效果,直接回拉枪栓退壳,又快速前推枪栓上膛,猛抠扳机打出了第二枪。 第一个日军士兵栽倒在地上,便吸引了其他日军的注意,一个日军士兵转身,正好避过了杨安射来的子弹,那个日军士兵“叽里呱啦”地大喊,一边抬起枪要射击。杨安听出了那个日军大喊:“后面有人!” 杨安想转身躲避已经来之不及,情急之中掏出手雷,随手扔了出去。 手雷并没有扔出多远,但惯性使它快速向前滚动。 扔出手雷,杨安才发现根本没有拉火,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第二百零八章 ? 收复罗店(六) 那个准备开枪的日军士兵,自从发现后面有人,心中一片惊慌,慌忙转身却又看见杨安掏出手雷。明明看到他没有拉出保险销和敲击的动作,因为这是战场,日军早已被优势兵力与火力的国军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神经早已处于高度紧张,国军一路追杀,他们的神经早已接近崩溃,看着凌空飞来的手雷,一时失去了平时正常的辨识能力,在慌张中竟然一边卧倒一边大喊:“手榴弹!手榴弹!” 日军大正十年式手榴弹,中国俗称手雷,因为弹体上沟槽把表面分成48块,又称之为“48瓣手雷”,这种手榴弹是手掷与掷弹筒双用型手榴弹,主要目的配合同步研制的大正十年式掷弹筒使用,使用惯性引信。用掷弹筒发射时,拔下引信保险销,装入掷弹筒,发射时靠弹体下落的加速度启动引信发火,这种手雷也可以手掷,手掷时在撞击了引信后,要停留三四秒再投掷出去,否则引信延期时间太长,敌人或有时间把手榴弹捡起来反掷。这种手雷直径49.8毫米、全弹重530克、tnt炸药装药量50克、延迟时间7秒、密集杀伤威力半7至10米。 其他三个日军士兵已经转身,看到身边的队友急赶急地卧倒,自然知道这种手雷的威力不凡,也本能地跟着卧倒,在他们卧倒时,便看到手雷滚动而来。 杨安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来,迅速拉动枪栓上膛。 就在杨安上膛之时,第一个卧倒地日军士兵突然发现手雷没有拉出保险销,还没有撞击引信,便要爬起来战斗,正好增加了被弹面。 “叭”地一声音枪响,那日军士兵刚刚半起的身体震颤一下,又重新扑倒在地上。 杨安一边稳步向前,一边快速回拉枪栓退壳,又快速前推枪栓上膛,“咔啪…嗒…啪”,枪机和栓柄发出连贯而清脆的声响,枪口第四次喷出火舌,又是一发子弹从枪口射出,一个日军士兵的钢盔发出“当”地一声,扑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当杨安打出第五发子弹时,他已经击毙了四个日军士兵。当他再次回拉枪栓时,弹壳划过美丽的弧线抛出,他却看到了弹仓的弹簧片,这才知道弹仓里的子弹全部打出。 这时,杨安看到了那个鬼子跪在地上,迅速抬起枪口已经瞄准了自己,他的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愣在那里,身体站立仍然保持着回拉枪机的姿势,宛如一尊雕塑。 “叭”地一声枪响,杨安身体随之一震,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枪声响起之后,那个呈跪姿射击姿势的鬼子随之撒开了手中的步枪,身体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杨安给惊吓得满头是汗,跪坐在地上,蓦然回首,他看到了黎明的两个手下就在自己身后,满脸微笑地看着自己。 一个瘦高个子伸出了手,显然是想拉杨安起来。杨安伸出左手,被拉了起来。瘦高个子是一个下士,笑着说道:“行哪,竟然干掉了四个鬼子,比俺们这里的老兵都要强!”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杨安叨咕道:“刚才在那边巷口还打死一个。” 瘦高个子下士欣赏地点了点头说道:“行!行!行!一个人干掉五个,俺叫祝高,他们都叫俺竹杆子,你叫什么名字?” “杨安。” “他叫史发财,俺们都叫他财迷,比俺晚当一年兵,打枪是一把好手。”祝高指着一路小跑向鬼子的国军士兵说道。 杨安看着刚跑过去的一个上等兵,只见他在日军士兵身上翻来翻去。 接着,二人看到财迷拿着一个金戒指,还有几个银镯子站了起来。 “财迷,发财了?” “他奶奶的,老子才不想发这种财,一看这就是俺们的中国货,这帮天杀的畜牲,该作了多少孽!”史发财摊开手上的收获,犹如一个老人一般,一脸沉重地说道。 听到史发财的话语,二人看着那金银饰品,知道都是他们登陆后从中国人手上抢来的,还不知道害了几条命,脸上充满了仇恨。 祝高咬着牙说道:“打他个狗日的!” “对,打他个狗日的!”史发财把金银饰品收好,端起步枪跟着祝高向前快步冲了上去。 杨安拿出一个桥夹,一把装填好子弹,又前推枪栓上膛,也端起步枪跟着冲了上去。 在国军士兵两路合击之下,日军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势头,转身就跑。 四眼排长、唐家保看着杨安一行三人过来,想到在开进途中对杨安的嘲笑和轻视,一脸愧疚之色。这时,他们对杨安再也没有了轻视的念头。 唐家保冲着杨安笑道:“小白脸,兄弟们谢谢你了!” 四眼排长走到杨安面前,一脸认真地问道:“小兄弟,好样的!叫什么名字?” “杨安。” “杨安兄弟,俺叫袁启富,俺代表兄弟们谢谢了!” 说罢,四眼排长来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一时间竟然弄得杨安手足无措。 四眼排长右手在钢盔边缘略作停顿,迅速礼毕,转身追着手下而去。 第2营营长曾宪志带着部队追着日军主力一阵猛打,打到镇子里面,一条小河拦阻了去路。日军竟然提前想到了撤退,竟然在小河的石拱桥上构筑了工事,河对岸一个商铺的二楼也架起了重机枪。拱桥本是这里的制高点,那个二楼的火力点一样是制高点。 这两处火力点,把国军队伍全给压制在河的这边,部队组织了两次进攻,都没有成功,反而伤亡数十人,丢下了十多条年轻的生命。 想到这眼前的重大伤亡,营长曾宪志一脸愁云,思考着如何打掉这两个火力点。 四眼排长带着队伍消灭了那一股日军。因为先前受到了惊吓,杨安一直跟在后面,几乎没有出手的机会,让他伤心的是,刚才对自己一脸热情的祝高在战斗中牺牲了。想到这个微笑着自称“竹杆子”的国军士兵,杨安都觉得亲切。 四眼排长带着队伍靠近河边的小巷,营长组织了第三次进攻,数挺重机枪的压制也没有能够奏效,又丢下几条年轻的生命,以失败告终。 国军停止了进攻,日军也停止了射击,好似两边约好了一般,形成了短暂的无声对峙。 杨安看到这一切,看了看两边的房屋,和四眼排长嘀咕了几句,来到史发财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跟我来!” 史发财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和杨安一起经过了两次战斗,看到排长和班长的眼神和点头,他选择了相信。 第二百零九章 ? 家国命运 杨安带着史发财返回刚才经过的地方,那里有一段被炸垮的房子,还有断墙。看着断墙,杨安说道:“史班长,我们从这断墙爬上去,一边一个,在旁边的房顶,打掉鬼子的重机枪射手。” 过了一会儿,杨安、史发财二人爬上了屋顶。 二人会意地点了点头,“叭、叭”两声枪响。 第2营营长曾宪志没有下达进攻命令,便有人开枪,满脸怒火,大声喊道:“谁开的枪?” 话音还未落,便又听到两声枪响。他循声看去,竟然发现有两个人爬上了屋顶,对鬼子火力点实施了精确射击。 “冲啊――!” “冲啊――!” 一支十多人的国军队伍从小桥的另一侧冲了过来,并没有遭到敌人人力的压制。第2营营长转念之间便发现了这个战机,杀伐果断地下达了命令:“上!” “冲啊――!” “杀啊――!” ……。 喊杀四起,声震天地。 日军二楼的火力点复活,一串火舌喷涌而出,几个国军士兵倒在了血泊里。 很快,随着一声枪响,那火力点再次哑火。 国军部队重机枪压制,石拱桥上工事里的日军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凌空飞来数枚手榴弹,工事里的日军被炸得支离破碎。 日军原本以为扼守石拱桥,可以守住这里,与国军划河对峙,等待援军,没有想到国军还是打了过来,并且势不可挡。 下午15时50分,第2营首先向前指报告:“已完全占领罗店镇的东部,正在清扫战场。” 接着,第1营报告:“已占领罗店镇西部,同第2营胜利会师,镇内敌人已经肃清,在陆家村溃逃日军时,击毙日军20多人,残敌分向川沙、潘桥、盛桥、聚源桥方向逃窜。战果正在清理中。” 日军一边撤退一边还击,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两个多钟头,下午四点三十分,日军终于被赶出了罗店镇,这个“金罗店”又回到了国军手中。 这一仗,国军第三十三旅共击毙日军180多人,生擒日军3人,伤敌无算,炸毁日军火炮8门。 在清理战场的同时,第六十六团团长胡琏派出2个加强连,分别占领罗店西面的长桥、东面的五斗泾,并向石洞口、川沙方面搜索警戒。此外,在战斗中一营占领了北面的陆家村。 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在角宅的指挥所接到三十三团的报告后,当即向师长彭善报告,并和彭师长对全盘情况和下步行动进行了研究,最后决定:六十五团即开至罗店以东,占领大小竹园、界牌桥、椒里桥、顾家角、寺前村,构筑防御工事,加强对敌防御,并各以一部占领西线桥和新镇,广为搜索警戒。 在与彭师长商量全盘战局之时,叶佩高还说出了自己对今后日军动向的担心与研判,在我军扫荡当前登陆之敌后,日军还会向上海增援,可能从白茆口、福山一带及杭州湾北岸登陆,以包围吴淞的国军。 听到叶佩高的分析与判断,彭善当即将十八军军长罗卓英上报了当前战况和叶佩高的分析判断。罗军长对第六十六团的战绩给予了嘉奖,对叶佩高的看法甚为赞同,并当即决定上报这一分析和判断。 这天,第十一师师长彭善在叶佩高旅长的陪同下,赶赴罗店巡查了防务。 在被击毙的日军工兵大尉川村正大雄的尸体上,找到军用地图及文件,确认抢占罗店镇的日军属第11师团第22旅团第43联队的第3大队和工兵1个中队,这个联队是来自号称日军最精锐的久留米师团。 战斗结束后,杨安、史发财、四眼排长等人都被喊到了旅部,众人都受到了旅部的嘉奖。史发财军衔破格晋升为中士,杨安被破格授予下士军衔。 胡琏完全没有想到,旅部临时派来的一个卫生员不仅做救护是一把好手,而且枪法更是一流,听说在攻打小石桥那场战斗中,他和史发财两个士兵都发挥了极其重要地作用。 四眼排长袁启富说在这场地战斗之前,杨安已经击毙了五个日军,也就是说在今天杨安至少击伤击毙了近十个日军。 胡琏高兴地喊来军需官,要给杨安配发新的军服。遗憾的是,只要来了一件军服上衣,看着杨安穿着宽大的士兵上衣,胡琏开心地连连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家保最后一个赶往团部,刚经过一片废墟,意外地听到废墟里一片响动。他拉动枪栓,对准了废墟大声喊道:“什么人,出来!出来!” 这时,从废墟里爬出一个灰人,这个人就是死里逃生的郭永真。 唐家保看着这个满脸麻木的孩子,刚才的吼声又把他吓尿了。唐家保放下枪,靠近这个孩子,一股难闻的骚臭气味让他不禁掩住了口鼻。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正准备询问,这个孩子身躯微微晃动了两下就要倒下。他抢步上前,一把接住了他,把他背到了团部。 胡琏没有时间管这些小事,便把郭永真交给了杨安几人。 郭永真的伤口早已停止了流血,杨安给他简单地清创、上药和包扎。郭永真终于清醒过来,抓起一旁的大水缸就“咕咕咕”喝完了里面的水,便号啕大哭起来。 经过一番安抚,郭永真终于恢复了一些平静,哭诉着今天的遭遇。 郭永真始终噙着泪水,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一天经历的事情,每到惊险处,犹如身临其境一般,即使是透过泪水仍能看到他眼中的惊恐、无助与绝望。 唐家保抚摸着这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两眼充满了仇恨与怒火。 杨安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穿透日军行军的队伍进入这个军事重镇。听到日军一路上的暴行,尤其是日军一路烧杀抢掠、奸淫失伦,内心无比惊恐。他感觉到灵魂的颤栗,他不知道这场战争最终谁会是赢家,泱泱大国将会有多少民众流离失所,将会有多少民众难逃魔爪……。 杨安和唐家保都不知道,罗店镇、浏河、川沙口、石洞口及日军登陆场附近一带,因为日军登陆大肆屠杀百姓,十室九空,家家死人,户户戴孝。从这一年之后的每年,这里的百姓都自发地把阴历七月十五的祭鬼节移到了日军登陆的这一天----八月二十三日。 杨安一回想起刚才郭永真讲述这一天亲身经历的事情,那日军连两三岁的儿童都不放过,连大肚孕妇也不放过,他们奸淫了少女甚至连尸体也不放过。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日军眼里,中国人,即使是善良的百姓,在他们眼里连只蝼蚁都不如!在郭永真到来之前,杨安还听说了上海红十字会罗店绷带所的事情,那个医生竟然被日军斩断六截、尸首分离,竟然还有两名死者甚至连遗体也找不到……。 日军的残暴嗜杀,日军的践踏人伦,都让杨安不寒而栗。此时此刻,杨安想到了一个成语:国破家亡。他觉得正是因为民国政府的海防被残暴的侵略者用炮火洞开,让这些沿海沿江的民众遭受了毁灭性的灾难。眼前的这一切,不由地让他想到了上海的家人,想到了扬州的家人,想到了汉口的亲人,还想到了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个家庭……。 现在,他再也不觉得扬州与上海是那么遥远,因为他认为战火一旦漫延,扬州一样会遭受侵略者铁蹄的蹂躏与战刀的屠杀,一样会随着无情的战火灰飞烟灭、尸横遍野。这时,他最深的忧虑就是扬州距离上海实在是太近太近,近到让他潜意识地感觉到国家的命运就是家庭的命运。 想到这里,杨安不想让这些人遭受日军的践踏与蹂躏。他再次想到了李增营的壮烈,想到了担架队的英勇,他决心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来扞卫自己的家庭,扞卫千千万万个家庭,扞卫这一方神圣的土地。 也许,冥冥之中,命运之手早有安排。原本杨安也觉得在上海已经深入前线了,已经尽力抗日了,只要躲避掉军统张一浦的纠缠,就可以回到扬州与家人团聚和上学念书了。然而,赵剑眉的安排,这一天的经历,让他认识到日军的残暴与绝伦。面对禽兽,杨安毅然选择了拿起手中的钢枪。 想到这里,杨安下定决心接受第三十三旅授予下士军衔的安排,留下来在中央军做一个真正的大头兵。 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少将、胡琏以及参谋人员认真地研究着缴获的日军地图和打扫战场情况。从战场击毙日军工兵上尉身上的作战地图来看,日军主攻方向是罗店、嘉定及浏河。想到罗店到日军登陆点的直线距离只有十公里,叶佩高少将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便和胡琏一起研究部署罗店的防卫。 叶佩高安排旅部特务排防守罗店镇西部的汽车站,第六十六团防守罗店。刚刚安排好部队的防守,第十一师师长彭善少将来罗店视察,对罗店的防卫部署,他表示同意。 和彭善少将一同赶来罗店的还有第三十三旅的六十五团,这个团被安排进驻罗店以东的新镇,这样便与罗店互为犄角之势,发生战斗可以相互策应。 第二百一十章 应对 八月二十三日,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日军两个师团集结于马鞍群岛,第11师团先遣部队于零时进至川沙镇以北地区强行登陆。长江南岸守备区第五十六师守备川沙口的1个连,阻止不住日军的登陆。当天午后日军占领川沙镇,同时有一部兵力占领罗店,当晚又对罗店开展了争夺。第3师团第3旅团先遣部队在驱逐舰护卫、引导及大力掩护下,于7时许在吴淞镇南约15公里的铁路轮渡码头及张华浜强行登陆。负责守备的保安总团、上海市警察总队英勇抗击,仍然无法阻挡日军的铁蹄,当日下午,日军成功登陆,并在江岸至铁路间占领和建立了滩头阵地。 而在这一天,国军的增援部队陆续抵达上海。第18军的第十一师、第十四师、第六十七师等三个师已先后到达京沪地区:第十一师一部在大场镇,一部开进罗店;第十四师在常熟附近,担任梅李镇、福山间沿江警戒,并受命加强吴福线国防工事;第六十七师及军部在苏州、无锡地区。教导总队第2团已到沪,第五十一师、第六师正在向上海输送。这些部队都将加入上海抗战的战斗序列,目前暂时由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指挥。 南翔古漪园第九集团军指挥所,接到了第十一师三十三旅的报告,知道了日军主攻方向是罗店、嘉定及浏河。张治中获悉日陆军登陆情况后,便与陈诚联系,决定对日海军陆战队暂取守势,立即指挥部队反击登陆日军,同时将第九集团军的军事部署整理成电文,向国民政府军事统帅部发出了密电: 密。本(漾)日上午五时半接到刘军长电话报告:敌于拂晓以前,在狮子林、川沙口登陆,即与陈次长诚商定部署,以十一师向罗店北进,支援五十六师之作战,而由正面抽出兵力为预备队。当因前方电线为敌机炸断,未能由电话指示各部,乃于八时半亲赴江湾八十七师料理一切。是时,据报张华浜、蕴藻浜附近,同时有敌人登陆,我守军正迎击中。……兹为顾虑左侧登陆之敌起见,将对虹口、杨树浦正面作战之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独立第二十旅、保安总团、教导总队第二团各部归王敬久指挥,派其为淞沪前敌指挥官,命对正面固守原阵地;而以教导总队第二团拒止张华浜之敌;由八十七师调一旅支援吴淞;并抽出第九十八师令向宝山、杨行、刘行、罗店之线前进,以该师师长夏楚中指挥该师及第十一师,拒止上陆之敌。……迄下午五时,十一师已不顾敌机轰炸,进至罗店南六公里之处,因罗店为少数敌占领,该师已将前卫展开,将其驱逐。教导总队第二团,因张华浜上陆之敌近两千人,尚在其附近与敌对峙,当由八十八师抽调一团前进至蕴藻浜南岸设防。因驻地于日间受敌机轰炸,本晚正在移营,电话尚未架通,焦急异常。拟即赴太仓或嘉定与罗军长一晤。 这一天,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抵达太仓。张治中得知这个消息,考虑到上海作战的诸多部队都是第十八军所属,为了便于指挥,达成统帅部的作战计划,他准备前去与罗会晤。 对于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的部署,军政部常务次长、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陈诚总体上是同意的。但是,对于日军援军登陆的应对,他内心真实看法与张治中仍然有着不同。 陈诚认为,当前的主要威胁是新登陆增援的日军,然而张治中在抗击登陆的兵力部署上明显过少,对打击登陆之敌,没有集中优势兵力、形成打击重点。根据自己的分析,陈诚向最高军事统帅部蒋委员长发出了密电,提出自己的军事部署方案: 即到。南京。侍从室呈委员长蒋:密。为击灭狮子林、川沙登陆并继续围攻淞沪之敌,拟定新部署如左(电文由右至左纵行抄写):(一)淞沪围攻军由张总司令指挥,仍继续进行攻击,同时并在原攻击阵地作固守准备。(二)第18军之第11、第14、第56师诸部由职指挥,任沿江已登陆之敌之歼灭。(三)第11师、第67师、第98师、炮兵第16团为右翼军,归罗军长卓英指挥,对狮子林、川沙登陆之敌行歼灭战。(四)第56师、第14师为左翼军,归刘军长和鼎指挥,协同右翼军攻击,并任浏河口以西沿江要点守备,阻击敌之登陆。(五)第6师、第51师位置于南京、苏州间铁路两侧地区,为总预备队。(六)职现在苏州部署中。请鉴核。分别电令遵照。职陈诚。梗未。吴参。印。 收到陈诚的密电,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同意了他的部署。同时,考虑上海战场范围已经扩大的实际情况,为了便于指挥,确保最高军事统帅部军事部署落实,又将江南岸守备的部队编组为第15集团军,任命陈诚为总司令,与张治中第9集团军分区各自指挥。明确了两集团军作战地域分界线为南翔—蕴藻浜—吴淞镇南端之线,分界线由第15集团军负责。 蒋介石的这一部署无疑是正确的。然而,由于通讯和通知方面的缘故,这些部署只通知了第15集团军所属序列的部队,却没有通知第九集团军方面,短期内造成了军事管辖权上的冲突。 八月二十三日,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奉命把战斗序列进行了调整:炮兵第十六团及第六十七师输送至嘉定附近,连同第一师、第九十八师划归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指挥。同时,把在张华浜与日军作战之中的第十一师三十三旅一部从战线撤换下来归还第十一师建制。 当日深夜,第九集团军指挥所秘密转移到徐公桥。指挥所安置好以后,张治中勉强吃了一碗稀饭,便靠在高背椅子上休息。远处,隐约传来火炮射击沉闷的声音。张治中虽然闭上了眼睛,却始终难以安眠,想到日军大部队海上增援与登陆,他的内心生起了深深的焦虑。他觉得应该与江防司令刘和鼎、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见见面,商议一下具体的抗击日军登陆的作战方案,如果有必要,他将面授机宜,改进他们的军事部署。想到这里,张治中再也坐不住,他带着重要幕僚出发,在二十四日凌晨赶到太仓,指导刘和鼎部应对当前登陆日军。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夜战 罗店被收复后,第三十三旅所属的第六十五团、第六十六团就开始忙碌起来,部队分别针对日军登陆方向以及可能来犯方向展开了防御部署,各个营连纷纷修筑防御工事。 杨安又回到了旅部,跟随旅部特务排驻守罗店镇西边的汽车站。罗店汽车站分布在马路两边,由几排房子构成,被马路分割成南北两个片区。旅部特务排有60多人,下辖4个步兵班、1个通讯班、1个勤务班、1个养马的饲养班。特务排长周大鹏是黄埔十期生,在他的安排下,他带领半个排驻守汽车站北面片区,旅部准尉译电员楚雄则带领半个排负责汽车站南面片区。 登陆日军兵分三路,一路是从罗泾镇而来,一路是从石洞口登陆经盛桥而来,一路从小川沙而来。从罗泾方向而来的日军进到陆家桥又兵分两路,其中一路向南进逼罗店,进攻罗店和罗店汽车站。 晚上7时刚过,日军前锋气势汹汹而来,准备进攻罗店汽车站。 汽车站前,国军早已构筑了工事。工事里,排长周大鹏看着日军整齐的队伍沿着公路行进。看着数量众多的日军,想到自己这里只有60多人,周大鹏脸上微微露出了担忧之色。看到三四百米外的日军,周大鹏大声喊道:“全排注意!准备战斗!” 接着,他又大声提醒:“注意!不要开枪,把日军放近了再打。” 日军的身影起来越清晰,先头部队已经进入汽车站阵地200米左右的距离。日军的队伍开始分散队形,呈散兵队形准备展开攻击,沿马路两侧,两行纵队的日军快速前进。 看着一片土黄色身影,汽车站阵地的氛围紧张起来。士兵们纷纷拉动枪栓,枪口瞄准了日军来袭的方向。 日军已经进入一二百米的射程。周大鹏喊道:“打!” “哒哒哒……。” “哒哒哒……。” 工事里,捷克式zb26式轻机枪开火了,枪口喷出长长的火舌,直指马路一侧的日军。手持步枪的士兵瞄准马路上跃进的日军士兵。一时间,汽车站两边的工事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马路上的日军停止了跃进,就地卧倒,对着国军工事开火。 日军指挥官对部队就地卧倒还击并不满意,挥动着手中的指挥刀,要求强行进攻。 进攻在最前面的日军,除了机枪手卧倒在地上进行火力支援外,其他步兵纷纷起身,快速向前跃进。 周大鹏看到了日军的悍不畏死的打法,厉声大喊:“兄弟们,鬼子冲上来了,给俺狠狠地打!” 捷克式轻机枪在马路上追着最前面的土黄色身影射击,一个个向前跃进的日军士兵栽倒在地上。 日军歪把子机枪一主一副两个射手,结对占领临时阵地,瞄准车站工事射击,给守军造成了伤亡。 杨安背着步枪并没有参加战斗,猫着腰身在工事里跑来跑去,给受伤的士兵作简易包扎,从战斗开始就没有闲着的时间。 周大鹏发现了来自日军机枪手的威胁,喊道:“压制日军机枪射击,打掉马路两边的机枪手。” 周大鹏身边的机枪手开始瞄准了日军机枪手射击,“哒哒哒……”,一个长点射,日军一个机枪火力点主射手被击毙。副射手一把拿过机枪,准备向国军射击。 “哒哒哒……”,又是一连两个长点射,日军这个机枪副射手也被击毙。 周大鹏看到一个临时火力点被打掉,大声喊道:“好!打得好!” 很快,日军前进火力被压制,日军第一个波次的进攻被打了回去,路面上留下了近十具尸体。 看到日军被打退,周大鹏喊道:“兄弟们!今天是俺们旅部打的第一场战斗,刚才打得不错!现在,大家赶快检查枪支,装填子弹,准备随时战斗。” 工事里的士兵们,有的在准备子弹,有的在准备手榴弹。捷克式轻机枪射手、副射手、弹药手则是最忙碌的,“咔嗒、咔嗒”地不停地向20发弹夹装填子弹。 没过多久,日军在三百米左右的进攻出发地线再次整理队伍,明确了进攻战术,再次组织队伍展开了第二个波次的进攻。 这是日军第二次进入二百米以内,日军士兵不要命地向前跃进,轻机枪手则选择合适的位置。 “打!”周大鹏感觉时机快到,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汽车站南北两个片区纷纷对准来犯之敌开火。就在这时,几个黑影从天而降,坠落在工事前面。 “轰、轰、轰……”,这是日军发射的掷弹筒榴弹。 接连数枚掷弹筒榴弹在工事前爆炸,硝烟与火光腾起,一时间车站前面的视线也受到影响。工事里的国军士兵也本能地矮下身体躲避榴弹爆炸的弹片。 日军借着连续发射榴弹的机会,快速向前冲锋。 没有被榴弹硝烟阻挡视线的工事里传来了士兵们大声惊呼:“日军上来啦!日军上来啦!打呀!打――!” 刚刚掩蔽在工事里的士兵们,纷纷起身,隔着烟幕对着日军来犯方向盲射,一时间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硝烟慢慢散去,视界变得清晰起来。国军士兵们火力全开,悍不畏死的日军被密集的子弹收割着性命,马路上留下一具具土黄色尸体。 就在这时,排长周大鹏身边传来“啊”地一声惨叫。周大鹏循声一看,原来是机枪手右肩中弹,机枪手、副射手二人也被这一发弹给惊得满脸大汗。 周大鹏大声喊道:“卫生员,卫生员,卫生员!” 周大鹏看到杨安跑了过来,便伸手去拿机枪,并对机枪副射手大声喊道:“看俺来收拾这帮畜牲。”说罢,就拉开阵势,枪口吐出了火舌。 周大鹏接着喊道:“机枪!先给俺打掷弹筒!” 阵地上的机枪一致集火射击日军掷弹筒发射手。 机枪副射手拿着弹夹,随时准备保障弹药供应,以维持火力的持续。 随着周大鹏机枪射击开始,国军的火力优势明显显露出来。杨安听着周大鹏射击的节奏,能够明显听出“哒哒”、“哒哒哒”短点射的节奏,显然他是瞄准一个目标,来一次短点射击。这种方式,既能保持密集火力,又能保持火力的持续,还能够节约子弹,听声音就知道他是一个优秀的射手。 机枪副射手专注地看着机枪射击,子弹在马路上寻找一个个土黄色身影,时不时在马路上击起火花与尘土,那一条“火龙”在马路上漫延寻找,收割着侵略者的狗命。看到这一幕,副射手暗暗佩服排长的射击手法,也为这精彩的射击连连叫好。 眼看着日寇就要第二次被打退,周大鹏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喜悦。就在他面露笑容之时,不幸中弹牺牲。副射手看着他向后倒去,一把接住了他的身体,痛声大喊:“排长――!” 顿时,罗店汽车站北侧阵地一时间失去了指挥。因为排长的牺牲,队伍军心与士气明显受到了影响。 第二百一十二章 装甲车来袭 听到周大鹏接连喊叫“卫生员”,杨安快速跑了过来,帮助机枪手脱下身上的机枪护肩、军服,检查着伤情。 当杨安看到他的后背并没有弹孔,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大声说道:“班长,子弹还留在里面,这要到后面去做手术,我先简单地止血包扎。” 那个机枪手早已看到了杨安脸色的变化,就猜测这伤势不会轻。听到杨安的话语,反倒没有了多大意外,咬着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小兄弟,那就麻烦你了!” “奶奶的,老子还没有打几个弹夹,就要下去休息,真是恼火!”看到机枪手咬牙切齿的样子,杨安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在这一场国仗面前,每一个士兵都希望自己能够有更精彩的表现,面对侵略者的挑衅,有心无力,是最让人恼火的事情。 机枪手、杨安听到副射手的痛声叫喊,大感不好。杨安躬身抢步上前,他看到了周排长胸部一片血红,双眼紧闭,便伸手摸向他的颈部。 “卫生员,怎么样?”机枪手焦急地询问。 杨安没有探查到心跳,他不甘心,又试了一试,最后确认周排长已经没有了心跳。他抬起头,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看到杨安的摇头,机枪手黝黑的脸颊顷刻间落下两行泪水,痛声哀号:“排长!排长!” 机枪副射手也跟着啼哭起来。 机枪手的大声啼哭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不少士兵都知道排长牺牲了,脸上都露出了悲戚之色。 步兵一班班长杨玉彬躬身跑了过来,一脸正色地低声吼道:“还在打仗,嚎什么嚎!排长牺牲了谁不难过!上了战场,每一个人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就你了,现在赶快到旅部报告,排长牺牲了,报告旅部赶快派人来指挥,阵地上不能没有长官!”杨玉彬冲着机枪手厉声喝叱。 听到喝叱,机枪手顿时清醒过来,用手擦去眼泪,迅速躬身向旅部指挥所跑去。 杨安看着地上的周大鹏,暗叫不好。他思忖,这个周排长怎么想着就要去打机枪,机枪手是队伍里最危险的士兵,难道他不知道吗?难道他不知道一支队伍的指挥更重要吗?对,他知道,指挥员的位置更加重要,但是,刚才日军乘榴弹爆炸之机加大了攻势,机枪手负伤,副射手又是新兵,他是要把这一波攻势给打下去。事实上,他做到了。但是,现在没有了长官的指挥,这支队伍还能不能挺下去? 想到这里,杨安的脸上阴沉沉的。在下午,叶佩高旅长把自己交给周大鹏时,还专门交待一定要保证杨安的安全。杨安也没有想到,这个周大鹏却先把自己给交待了。 一支队伍没有了指挥,群龙无首,在战斗中是最可怕的事情。 杨安看着退去的日军,暗自庆幸鬼子这一波次的进攻被打退了,或许在这个战斗间隙,旅部就会派来得力的长官。 就在这时,杨安听到了马达轰鸣的声音,内心暗叫不好。杨安知道,这声音来自日军的坦克或者是装甲车,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好对付,他不知道车站的阵地能否挡住这一波日军步坦联合进攻,不知道在下面的战斗将会填进多少国军士兵的生命。 夜色慢慢降临,视线变得越来越差。阵地上的国军士兵们先后听到了日军先进战车的轰鸣。第十一师在江湾担负第九集团军总预备队时,不少士兵都听说过日军坦克车和装甲车的威名,虽然还没有到谈虎色变的地步,但大家都意识到下面将有一场恶战,有一场用生命和鲜血来充填的恶战。一时间,阵地上的氛围变得压抑起来。 日军装甲车的轰鸣声音由小变大,尽管还不能看到装甲车的影子,但是听这声音,大家都知道一定不止一辆战车,一定是一个战车车队。 没有军官的指挥,还要面临即将到来的恶战,不少士兵也生出畏战的情绪,士兵打胜仗打恶仗的信心大受影响,军心也随着日军战车的临近开始浮动起来。 这时,旅部传令兵带着一张娃娃脸跑来过来,这个娃娃脸就是旅部准尉译电员楚雄,是车站阵地南区的指挥员。传令兵留下了旅长叶佩高的命令:任命旅部准尉译电员楚雄代理特务排排长,负责指挥车站主阵地,车站南阵地由旅部主任参谋罗大观指挥。 大家看到旅长任命的新排长,军心顿时稳定了不少,但是一看这个身材单薄的娃娃脸,据说还不到15岁,让不少士兵心里生起了怀疑,这么个小子能不能担负指挥全排的重任。 楚雄没有留意队伍的这些细节,也没有什么就职演讲,干脆利落地把肩上的捷克式轻机枪一把放到工事上,大声喊道:“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日军战车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到战车的影子。楚雄看到一连四五辆日军轻型装甲车成一列纵队开了过来,脸色异常严峻。 杨安就站在楚雄近前,注意到楚雄脸色的变化。看到这张娃娃脸,他知道这个代理排长绝对要比自己还要小,想到这里,对他能否指挥好这支队伍,杨安的内心一样生起了疑问。 看着缓缓开进的装甲车队,杨安内心生起了疑问,这些日军士兵怎么没有和战车车队一同冲锋? “开火!”代理排长楚雄下达了命令。 车站北阵地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车站南面的阵地看到主阵地开火,也跟着开火。 日军第一辆装甲车被国军集火射击,“当、当、当……”,车体上响个不停,火花四溅。 半分钟后,这辆装甲车仍然按照先前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向前开进。 第一辆装备车开始回击国军的射击,车头上的轻机枪分别向两边阵地开火了。车站阵地上响起了士兵的惨叫。就这一小会儿时间,就有数名士兵受伤。 杨安听到士兵的惨叫,便知道有人受伤,赶快循声而去,开始了救护包扎。 夜色下,机枪手已经连续打完了两个弹夹,步枪也打出了几发子弹。车站阵地上的国军士兵看着日军装甲车毫无损伤,军心又开始浮动,有些战士心慌意乱,说着垂头丧气的话语:“他奶奶的,这仗怎么打?” “就是,难道干等着鬼子的战车碾压过来?” ……。 第二百一十三章 以命相搏 楚雄早已停止射击,他看到了队伍的变化,双眉紧蹙,大声喊道:“一班长!二班长!谁去把鬼子的装甲车给炸掉?” 楚雄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一班长杨玉彬大声回答:“谁也别跟俺争,这事就交给俺一班!” “手榴弹!”杨玉彬喊道。 一个士兵搬了一箱手榴弹过来。 “快,拧开后盖,准备好拉火绳!” 士兵们快速地从箱子里抢出手榴弹,拧开后盖,捅开腊纸,准备好了拉火绳。 杨玉彬迅速解开自己的两条绑腿,往阵地后看了看,喊道:“快!扁担!” 日军装甲车队打开了车灯,缓缓地前进,一边前进一边对车站两边的阵地开枪射击,眼看就要开进到车站这一截马路。 杨安探出头,看到即将开来的日军装甲车队,看到阵地里还在准备手榴弹,暗暗着急起来。 一个士兵把后面的扁担递了过来。杨玉彬把七八枚木柄手榴弹紧紧地绑在了扁担的一端。 杨玉彬又朝自己的三个手下点了点,喊道:“快,把你们的绑腿解下来。” “手榴弹!” 又是一箱手榴弹搬了过来,大家动作利落地准备好拉火绳,又把手榴弹集中在一起,扎好了三个集束手榴弹。扁担的一头捆扎着集束手榴弹,形成了一个样式独特的武器。 杨玉彬点了三个手下,说道:“你们一个拿一个集束手榴弹,跟着俺一起上!” 说罢,杨玉彬猫着腰身,犹如手持步枪一般拿着集束手榴弹,绕出了阵地,三个士兵跟着出了阵地。 看到杨玉彬四人的背影,楚雄内心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杨玉彬挺身而出,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一项极度危险的任务给安排下去。 夜色降临,日军装甲车打开了车灯,车灯照射范围有限,限制了日军装甲车乘员的观察。日军发现了国军士兵从阵地里前出,机枪开始扫射,子弹在地面上击起串串尘土。杨玉彬带领三个士兵快速跃进,消失在日军装甲车灯光照射范围之外。 两边阵地时不时地对装甲车开展射击,吸引日军装甲车的注意。 日军第一辆装甲车发现了灯光的局限性,关掉了车灯,第一辆装甲车前一片黑暗。杨玉彬四人躲避着日军装甲车机枪的扫射,很快跃进穿过马路,到达了马路的南侧,并迅速向第一辆装甲车靠近。 不知道什么原因,日军第一辆装甲车停止了前进,但仍然向车站阵地开火射击。杨玉彬四人接近第一辆装甲车尾部,但又进入了第二辆装甲车车灯照射范围。 阵地里的国军士兵看着他们四人,心都悬了起来。第二辆装甲车的射击塔开始旋转,显然发现了前出的国军士兵。第二辆装甲车上的仿捷克式轻机枪响起,射击孔也喷出了长长的火舌。杨玉彬滚动着身体,躲过了这一次长点射。他的滚动一停止,便拉出了集束手榴弹的拉火绳,快速把扁担向第一辆装甲车尾部推送了出去。 第二辆装甲车又开火了,长长的火舌直指杨玉彬,他快速向外滚去,密集的子弹击打在第一辆装甲车的尾部,击起串串火花,击打在刚刚滚过的地上,击起尘土四溅。 “轰”地一声巨响,集束手榴弹在第一辆装甲车车尾底下爆炸,一时间硝烟四起、尘土飞扬,前两辆装甲车完全湮没在硝烟尘土之中。 车站北面阵地上的国军士兵看着装甲车底部集束手榴弹爆炸,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火光、弹片,沿着地面向四周迸射出来,这迸射出来的硝烟、火光将杨玉彬等四人完全湮没。国军士兵们顿时泪流满面,痛声大喊:“杨班长!” 集束手榴弹引起了装甲车油箱的燃烧和爆炸,接着又引起了车内弹药的殉爆。这辆装甲车内向外喷出了火光与气流,顶部的仓盖被爆炸掀开,一个还未死去的日军士兵满身是火,惨叫着爬了出来,这一团火光又从车顶栽了下来,挣扎了几下扑倒在地上。 车站北面阵地,楚雄看到杨玉彬四人以身赴死的这一幕,激发了年轻人的血性。他不知道这四人是否还有人存活,是否还能继续后面的炸车任务? 想到这里,楚雄大喊:“快!手榴弹!手榴弹!” 喊过话,楚雄弯腰就要解开自己的绑腿。 一班副噙着泪水喊道:“排长!俺们一班没有完成的任务,俺们一班来!俺是班副,俺上!” 二班长也跑了过来,大声喊道:“一班已经炸了一辆,下面看俺们二班的!” 说罢,一班副也没有顾及一班长的到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动手解自己的绑腿。 日军第一辆装甲车的爆炸起火,显然对后面装甲车的乘员产生了心理震慑,后面四辆车都停止了前进,机枪猛烈地向国军阵地开火。 车站北面阵地上,士兵们紧张地准备着手榴弹,还有少数人时不时地向日军装甲车开上一枪两枪。 突然一个士兵兴奋地大喊:“排长,快看!快看!是杨班长他们!” 阵地上,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一个个小心地探出脑袋看向日军的装甲车队。 原来,刚才杨玉彬拉火后,迅速向外滚过之后,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已经爬出了手榴弹爆炸杀伤范围。硝烟与尘土湮没了他们的身影,正好掩护他们躲过了第二辆装甲车的射击。他们绕过第二辆车,靠近了第三辆装甲车的尾部。杨玉彬拉出一个集束手榴弹的拉火绳,把它塞进装甲车车尾的下面,带着手下迅速撤离。 “轰”,又是一声巨响。第三辆装甲车被炸起火,装甲车后部的油箱跟着起火爆炸,车内发生殉爆。火光和硝烟从车尾部迸射出来,显然影响到后面两辆装甲车。这时,第四辆装甲车开始缓缓后退。 前后两辆装甲车爆炸喷出了火龙,同时向第二辆装甲车袭来。刚刚后退的第二辆装甲车,原以为后退避开第一车会安全一些,没有想到后面的装甲车也被国军炸毁,便想着把车开出车队,但由于三车距离太近,又担心前后火龙的危险,几番前后运动,却始终没有把车开出来。 日军队尾的两辆装甲车看到前面的战况,慌忙之中连连后退,撤出了战斗。 车站南北阵地的国军士兵看到了战机,飞快地抱来柴草,跃身上前,把柴草投入火中,把大火引向第二辆装甲车。很快,第二辆装甲车也陷入火海,国军士兵们退回阵地,阵地上欢呼雀跃起来。 第二辆装甲车油箱很快爆炸起火,装甲车里也跟着起火,车内的三个乘员先后狼狈地爬出了仓口,车站阵地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侥幸爬出装甲车的三个日军顿时被打成了血葫芦。 日军装甲车队被炸毁三辆,车队被打退。这一重大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士气。阵地上,杨玉彬成了真正的英雄,被大家围成了中心,你一拳我一拳地砸在他的胸膛上,用军人最直接的方式表示欣赏与喜悦。 第二百一十四章 险情 良久,杨安才挤了进来,冲着一脸自豪的杨玉彬喊道:“杨班长,有没有受伤?” 这时,大家才停下了手,闭上了嘴,打量着杨玉彬,任凭杨安一个人检查他们的身体。 马路上,三辆日军装甲车“噼噼啪啪”地燃起熊熊大火,大火宣告着这一仗国军的胜利。 大火和炸毁的装甲车堵住了罗店汽车站站前马路,日军看着熊熊大火与滚滚浓烟,再也没有了使用装甲车前来进攻的勇气。 日军的装甲车队被击溃后,并没有影响日军进攻车站的决定与信心。很快,日军又派出了一个小队进攻车站。 日军集中使用了掷弹筒,站前工事外同时落下数个黑影,数枚掷弹筒榴弹同时爆炸,数团火光与硝烟升腾而起,巨大的爆炸声音在马路两边建筑间回响,震耳欲聋。一时间,这一段马路湮没在硝烟之中。 楚雄躬下身体低下头躲避着爆炸的冲击波,爆炸声响过后,迅即又直起身大声喊道:“兄弟们!注意警戒!注意警戒!” 硝烟慢慢散去,但仍然阻挡着视线,楚雄紧咬牙关,忧心地等待着视界清晰。 微风吹来,硝烟加速散去,一个个日军的身影进入了楚雄的视线。 “打!” 车站两边阵地又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日军悍不畏死地向前冲锋,跃进的日军士兵,卧倒在地上向前方扔出了手雷,借助手雷爆炸烟幕的掩护,一跃而起向前快速跃进。 杨安穿梭在工事里,看到日军进攻的这一幕,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看到国军士兵的射击一时间竟然不能阻止那些跃进的日军士兵,内心暗暗着急起来。 日军再次集中使用了掷弹筒榴弹,国军阵地又被硝烟与尘土湮没。 杨安看到升腾而起的硝烟,一颗心悬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日军进攻的方向,期待着视线能够尽早穿透硝烟。微风顺着马路两边的建筑缓缓吹过,满眼的硝烟已经有散去的趋势。 突然,马路上、工事前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硝烟再次升腾而起,阵地前的视线完全被遮挡。一枚榴弹落到了一个工事里,几个国军士兵惨叫着倒在了血泊里。 杨安循声跑了过去,看到三个士兵已经失去了生命,已经没有了救护的需要。看到这一惨状,杨安咬牙骂道:“小鬼子!” 看着工事前的硝烟,杨安在心底念叨:“快点!快点!烟尘快点散去!”却没有想到爆炸声音紧连着响起,阵地前的硝烟与尘土升腾而起,变得更加浓密,浓密的硝烟直呛得国军士兵们咳嗽起来。 杨安暗叫不好,日军一定在这个当口儿冲上来了。看到国军士兵们一个个矮下身子躲避爆炸的冲击波,杨安内心愈发着急,情急之中脱口喊道:“鬼子上来啦!手榴弹!手榴弹!” 在杨玉彬炸掉第一辆装甲车时,阵地上的人都以为他牺牲了,当时为了炸装甲车就已经准备了不少手榴弹。一个国军士兵拉出了火绳,把手榴弹向日军来袭的方向奋力扔了出去。 阵地里,国军士兵们接二连三地向日军来袭的方向扔出了手榴弹。 “轰”地一声巨响,手榴弹爆炸了,日军的惨嚎穿透硝烟传来。 “轰、轰、轰……”,手榴弹在阵地外三五十米范围内密集地爆炸,一个个日军身影被爆炸掀翻。 阵地前的硝烟散去,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楚雄隐约看见远处的弹幕里还有身影的移动,大声喊道:“开火!” 国军阵地又热闹起来,捷克式轻机枪“哒哒哒”响起,一串串火舌指向远处烟幕里的人影,子弹倾泄而出。 一阵微风吹过,视线变得通透起来,日军这一波次的进攻再次被打退。 看到后退的日军身影,杨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靠着工事一屁股坐了下来。 一班长杨玉彬转头看到了杨安,蹲了下来,笑着一拳直接捣了过来:“好小子!幸亏你喊了那么一嗓子,要不然鬼子就要闯到阵地上来了。” 杨安胸膛硬接了这一拳,“嘿嘿”一笑,略显羞涩地喊了一声:“杨班长!” 这时,楚雄大声喊道:“一班安排一个观察哨!各班检查弹药!准备弹药!” 日军被打退后,出现了短暂的战斗间隙。楚雄下达“准备弹药”的命令后,阵地上又忙碌起来,机枪射手、副射手紧张地向空弹夹装填子弹,其他的国军士兵往步枪里装填子弹,子弹装填好了的,又从子弹袋里掏出子弹,把子弹装填到弹桥里,这样可以在战斗时节省装填子弹的时间。还有人,从车站里搬出一箱箱手榴弹,分段送到阵地上,大家拧开了手榴弹后盖,小心地摆放在工事里。 车站阵地上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大家就听到了观察哨的警告:“排长!日军上来啦!日军上来啦!” “准备战斗!”阵地上士兵们听到了楚雄的口令。 日军猫着腰身向车站阵地靠近,很快进入到一百五十米左右的距离。 “打!”楚雄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阵地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不少黑影应声栽倒在地。 这时,日军集中发射了掷弹筒榴弹,国军阵地顿时陷入硝烟笼罩之中。 第一次参加战斗的楚雄已经猜到日军又要使用老一套战术,接连大声喊道:“日军上来啦,准备手榴弹!准备手榴弹!” 日军持续发射掷弹筒榴弹,阵地前爆炸声音此起彼伏,火光与硝烟接连升腾而起,国军士兵一个个被呛得连连咳嗽。 看到日军掷弹筒榴弹发射的密集节奏,杨安暗暗心惊,暗道这小鬼子不惜代价地轰炸,炸得国军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就是想一举突破防守,冲到阵前拼杀,占领阵地。想到这里,他感觉背后冒出了冷汗。 突然,阵地前的爆炸声音停止,硝烟依然滚滚而来。 杨安正准备喊上一嗓子,却听到楚雄、杨玉彬二人异口同声地喊道:“手榴弹!扔手榴弹!扔手榴弹!” 国军士兵们似乎早已准备好手榴弹,一下子十多枚手榴弹都扔了出去。 “轰、轰、轰……。” 阵地外数十米接连响起了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一声声惨叫传来,听着这叫声,国军士兵们暗叫惊险。接着,又有数枚手榴弹扔了出去。杨玉彬喊道:“哈哈!好险!是该让小鬼子也挨挨炸了!” 话音未落,一枚手雷从天而降,落到了数米之外交通壕内。 看到“哧哧”冒烟的手雷,杨玉彬顿时满脸骇然,惊声大喊:“卧倒!手雷!” 第二百一十五章 ? 退敌 国军士兵们正在得意这一阵手榴弹扔得巧妙,得意地听着鬼子的惨叫,突然听到杨玉彬一声喊叫,慌乱之中卧倒在地。 日军的48瓣手雷从磕击引信到爆炸有7秒钟的时间,在战斗中如果距离不够远,对手把握得好,甚至还可以把手雷捡起反投回去。 有了杨玉彬的提醒,大家堪堪卧倒,巨大的爆炸声音在阵地里响起,火光和弹片向四周迸射,硝烟湮没了工事。 楚雄听得到杨玉彬的叫喊,便看向一班的工事,看到爆炸腾起的火光与硝烟,心中暗叫不好。微微一怔,旋即冷静下来,大声喊道:“开火!鬼子上来啦!开火!” 国军阵地上捷克式轻机枪“哒哒哒”响起,在硝烟中寻找模糊的身影,收割着日军士兵的性命。 有两个人影突破了国军机枪的扫射,冲出了那浓密的硝烟,一手提着步枪,抬手把手雷磕向钢盔,准备把手雷掷向国军阵地。 捷克式轻机枪发射的曳光弹红色的弹道指向了他们,还没有等他们扬起右手,便一下子栽倒在地。接着,腾起两团火光与硝烟,后面冲出烟幕的日军还没有来得及叫唤便被自己的手雷炸得支离破碎。 工事里的杨安看到这一幕,心中骇然,他不知道有多少日军已经进入这五六十米的距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把背在身后的中正式步枪取下,打开保险,推子弹上膛,直到枪托顶在了肩头上,才感到心底的踏实。 杨玉彬咳嗽着起身,连连骂道:“他奶奶的,小鬼子!敢炸老子,老子也炸你个狗日的!” 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杨玉彬起身后看到了阵前紧迫的形势,他拿起一枚手榴弹便向那硝烟中投掷了出去。一连扔出了三枚手榴弹,杨玉彬才罢手。 “轰、轰、轰……”,手榴弹接连爆炸,又传来日军惨叫的声音。 “手榴弹!扔手榴弹!”楚雄听到鬼子的哀号,顿时警觉起来。 阵地上手榴弹“呼、呼、呼”地飞向三五十米外,阵前一阵狂轰滥炸,霎时火光四起,惊雷阵阵。顷刻间,硝烟中传来一阵哀号。 进攻的日军看到阵前三五十米笼罩着硝烟,便乘机进攻,一行二十多人刚刚进入烟幕,便遇上了杨玉彬扔出的手榴弹。第一枚手榴弹一爆炸,他们起身便准备冲锋,没有想到迎来了第二枚、第三枚手榴弹。 让日军更加倒霉的是,国军阵前下了一阵“榴弹雨”,即使是卧倒在地,也没有几人逃脱挨炸的命运。 阵前,一团团浓浓的硝烟,日军的呻吟从硝烟里传来。 阵地,一双双仇恨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滚滚硝烟。 硝烟终于散去,阵前丢下了一具具日军的尸体,远处依稀可见日军退去的人影。 两个受伤的日军爬到了一起,引爆了手雷,爆闪一团火光,结束了他们罪恶的生命。 阵地上的国军士兵,看到这一幕,日军的凶悍与无畏,震撼了阵地上的每一个人。 日军这一波次的进攻显然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战斗间隙也明显大于前几波次的进攻。日军惯于用波式阵进攻,但是这一次进攻并没有采用前两次那样狂轰滥炸作为开始。 日军进入两百米地界,便开始匍匐前进和跃进,散兵队形也明显要分散。 看到日军改变了作战方式,挨炸挨习惯了的国军士兵反倒是有些不习惯。 阵地上,楚雄坚定地喊道:“准备战斗!” 过了会儿,日军进入一百五十米左右一线,日军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开火了,“哒哒”、“哒哒哒”,枪声有节奏地响起。 “扑、扑、扑”,子弹打在阵前沙袋上,国军阵地上一个士兵中弹,“啊”地一声大叫。 杨安循声弯腰跑向伤兵。 “开火!”楚雄看到自己的人受伤,恼怒地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阵地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曳光弹划出美丽的弹道在地面上寻找和收割日军的性命。 就在这时,嘹亮的军号响起,日军的侧后方响起了喊杀声。一时间,罗店镇西面枪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枪声、爆炸声音。 很快,进攻的日军随着这一阵枪声退却。 原来,第六十五团团长朱鼎卿、第六十六团团长胡琏各带一个营突然杀了出来,一下子要把日军的后路切断。日军受到前后夹击,顷刻间攻势便被挫败,收缩兵力边打边撤退出了罗店。 这一晚,是国军第一次击退日军对罗店的规模性进攻。车站阵地因为战绩突出受到了上级的嘉奖,一班长杨玉彬因为作战勇敢,被直接提拔为副排长。 晚上,代理排长楚雄在阵地上安排好观察哨,还向阵地外数百米派出了警戒哨。 第三十三旅来到上海后,在十一师的编成内一直在江湾镇担任总预备队。而收复罗店这一场战斗,旅部特务排直接被旅长安排临时担负卫生队的角色,也一样没有捞着仗打。守卫罗店车站这一仗,是第三十三旅特务排来到上海后的第一场战斗,还是独自展开的战斗,并且还取得了良好的战斗成绩,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大胜仗,这对每一个国军士兵来说,都是引以自荣的事情。晚上,阵地上洋溢着喜悦的氛围,国军士兵们都兴奋地交流着第一次打仗的体会和心得。即使是楚雄提醒大家注意休息后,仍然有少数士兵低声交谈。 杨安今天以卫生员的身份参加战斗,并没有经历更多的危险。看到国军士兵们的喜悦,杨安也是一样的高兴与兴奋。在高兴与兴奋之余,杨安感觉今天仍然有着几分难得的侥幸。 杨安这段时间在围攻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战斗,也曾参加第三十六师的担架队,被卷入汇山码头的混战,战斗的惨烈程度要远远超过今天的战斗。 杨安庆幸,今天车站阵地并没有遭受日军的炮击,更没有遭受重炮的炮击,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活到现在。杨玉彬班长一行四人,炸掉了两辆日军装甲车,烧毁了一辆装甲车,如果今天要是有日军步兵的伴随,国军想要炸掉日军装甲车,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条年轻的生命。 杨安还认为,今天还有很多侥幸,日军在夜幕降临之时来进攻,因为天色已晚,可视条件差,也一样制约了日军士兵的射击水平。以前,他听师傅说过,武器装备是生成战斗力的基础。一个战士的战斗技能与战斗意志,对战斗力的生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日军《步兵操典》规定,日军新兵训练三个月里有两个月是射击训练。每个月用于实弹射击的子弹,步枪不得低于150发,机枪不得低于300发,每年用于训练的子弹则不少于1800发。两个月持续的步枪射击训练,让每一个士兵的射击感觉越来越好,有的士兵甚至在这段时间的训练中打出了极好的枪感,成为一个优秀的射手。除了多打实弹外,日军对射击训练的要求也是极其严苛。日军对射击训练精度要求之高,要远远超出中国军队一般军官和士兵的认知与理解。日军步兵射击训练最基本的要求是,对于300米之外的固定伏靶不仅要五发五中,并且至少要有三发的子弹弹着点分布在一个拳头大小的面积之内。也就是说,在这个距离五发子弹至少要有三发子弹命中在一个人脸部眉角与人中之间的三角区域。这一步过关后,日军还要对士兵进行各种带有战术背景的射击训练,包括运动射击、夜间射击、俯仰角射击、风沙雨雪条件下射击,以及遭受炮火打击干扰条件下射击的训练。 杨安想着想着,便觉得眼皮发沉,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 第二百一十六章 ? 轩然大波 八月二十三日晚,因前方通讯困难,军政部常务次长、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陈诚从南翔返回苏州,准备向蒋介石委员长报告前线情况。 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上将离开太仓,便冒着被日军飞机轰炸的危险赶往嘉定,准备见见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 八月二十四日拂晓,张治中见到了罗卓英。 一见到张治中,罗卓英满脸惊讶之色,他没有想到堂堂第九集团军总司令竟然会来找他,便问道:“张总司令为什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 张治中当然知道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按照之前国民政府最高军事统帅部的部署,除了张发奎部负责浦东的防御外,上海的所有部队都要归第九集团军指挥。 听到罗卓英的话语,这回轮到张治中大吃一惊。经过一番长谈,张治中才知道军政部常务次长、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陈诚已经卸任军政部常务次长一职,被最高军事统帅部任命为第十五集团军司令,负责上海蕴澡浜以北地区的防务。 在国军队伍中,陈诚军事集团俗称“土木系”,“土”字拆开为“十一”,“木”字拆开为“十八”,意思代表第十一师和第十八军,第十一师是陈诚起家的部队,而第十八军则代表陈诚治军的成果,这都是陈诚的家底。第十八军下辖第十一师、第十四师、第六十七师、第九十四师、第九十八师等五个师。 八月二十三日,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奉命把战斗序列进行了调整:炮兵第十六团及第六十七师输送至嘉定附近,连同第十一师、第九十八师划归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指挥。甚至,把在张华浜作战的第十一师三十三旅一部从战场上撤换下来归建。而在昨天,张治中尽管接到和执行了最高军事统帅部的通知,上峰的意图很简单,就是要把第十八军所属部队归还其原来的指挥序列,便于陈诚、罗卓英指挥和使用。但是,张治中并没有领会到上峰对战斗序列作出调整的深层意图,更没有领会到最高军事统帅蒋委员长的意图。 即使听到罗卓英的话语,张治中仍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任命了陈诚为第十五集团军司令,重新划分了防区,连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自己却不知道。对于没有接到通知这一件事情,张治中憋了一肚子闷气。而出于当前战局需要,正是需要部队的时候,上峰却把本归第九集团军指挥的第十八军划到第十五集团军序列,张治中感到十分费解。 带着一肚子疑问,张治中回到了南翔与安亭之间的徐公桥第九集团军指挥。回到指挥所,张治中又得到第三战区副司令顾祝同到达苏州的消息。想到这两日一直在前线奔忙,没有同后方联络,张治中觉得应该到苏州看看顾祝同,了解一下后方的情况,一起商量一下当前的战事,还想借这个机会用苏州的电话向南京统帅部报告请示。 安排好当天的作战任务,张治中便带着史说等重要幕僚,启程赶赴苏州,日落时分才到达苏州。 张治中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这一到苏州,竟然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一到苏州,张治中还未来得及见顾祝同,就给南京蒋介石委员长打电话,本想诉说一番内心的苦闷。出他意料的是,蒋委员长一接到电话,就厉声质问:“你在哪里?” 张治中连忙回答:“在苏州。” “为什么到苏州?” 听到接连质问,张治中就说明经过:“为着左翼作战,亲自到嘉定见会罗卓英,听说顾墨三(顾祝同的字)到苏州来了,所以来同他商量问题。” 电话里传来大声的质问:“为什么商量?两天找不到你,跑到后方来了!” 电话里,蒋委员长的语气显然十分生气与不满。 自从赶赴上海以来,张治中始终坚持在一线,不分昼夜,寝食难安,身心俱疲。这时,他赶赴苏州本是来诉说苦闷,没有想到蒋委员长接连质问,也有些气愤,便直言道:“罗卓英原来归我指挥,我不能去看看,我不知道他已划归第十五集团军陈辞修(陈诚的字)指挥了!” 张治中的直言激起了蒋委员长的更大不满,对张治中的解释根本不理,只是严厉的责问:“为什么到苏州?为什么到苏州?” 张治中再也强掩不住内心的郁闷,语气生硬地喊道:“委员长应该怎么办?我是到苏州与顾墨三商量问题的。我一直在前方,委员长究竟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蒋委员长更加严厉的声音:“你究竟怎么样?还问我怎么样?” 接着,电话里传来挂断的忙音。 听到话筒里严厉的责问,听到对方生气地挂断电话,这一刻张治中感觉满腹委屈,这委屈瞬间化作怒火,他扬起手,一把将话筒也给砸到地上,摔了个稀烂。 让蒋介石委员长和张治中上将没有想到的是,今天这一通电话,这一件事情,日后被日本情报人员捕捉到一丝风声,被大加利用,借机四处散布谣言,挑拨滋事,惑乱军心。这是后话。 八月二十三日,第三十三旅在清扫战场、审问俘虏、审阅日军文件后,向师部提出了当前敌情判断及建议:“日军现正猛烈攻击吴淞,而川沙口、狮子林方面之敌却无积极行动,且未向罗店反扑,此乃敌兵力不足、后续主力和重型装备、后勤部队尚未登陆之明证。我判断敌军即将有大规模登陆行动,且会加强对吴淞的攻势,并力图夺取宝山、月浦、新镇、罗店等地。然后并力向大场、嘉定进出,切断京沪和沪杭交通,包围上海。此外,鉴于日军惯用迂回包围战术和‘一.二八’淞沪会战之经验教训,日军为求尽快结束淞沪战役,极有可能另以兵力分别从白茆口至福山一带和杭州湾北岸登陆,切断京沪和沪杭铁路,包围我军主力于淞沪地区,强行决战。因此,我建议:迅速调集强大兵力,乘敌立足未稳、兵力分散之机,先击灭川沙口、狮子林一带孤立之敌,进而迎击其后续登陆之敌,将其歼灭于‘半渡’之中;对吴淞必须尽力确保,以打破吴淞、川沙口两地敌军想‘连成一体’之企图,以便我将该敌各个击破;从速加强白茆口至福山一带和杭州湾北岸的江防、海防,预为战略措施。” 第十一师将上述判断、建议及其他战斗经验转报上级。 八月二十三日,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到达太仓,获悉罗店战斗情况后,根据上级下达的作战任务,围绕“以广正面攻击登陆之敌,压迫于江岸而歼灭之”的作战意图,于二十四日6时,在嘉定第十八军指挥所下达了作战命令,主要内容如下: 一、第九十八师由杨家行,对杨家行—宝山线(含)以左地区之敌攻击; 二、第十一师由罗店,对新镇—月浦—狮子林线(含)以左地区之敌攻击; 三、第六十七师为军预备队,并以有力之一部,由罗店、嘉定对罗店—聚源桥—东王庙线(含)以左地区之敌攻击,右与第十一师、左与浏河五十六师部队取连络。 第二百一十七章 ? 要人 八月二十四日清晨,根据第十八军战斗部署,第十一师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在罗店召开作战会议。会议要求,除昨晚连夜派出的搜索队,各团要沿新镇—月浦—狮子林线战斗分界线,包含战斗分界线,继续向狮子林、石洞口、川沙口、盛桥、罗泾一带派出小分队,向北、向左搜索,广为侦察,侦察登陆之敌在防区内的动向,为攻击登陆之敌提供情报支撑。同时,要求第六十六团即刻将罗店防区作好移交第六十七师的准备。 作战会议结束后,第六十六团团长胡琏并没有离开旅指挥所。旅长叶佩高看见胡琏没有离开,微微露出惊讶之色,询问道:“胡团长,你这是?” 胡琏并没有立即说话,微笑着看着自己这位刚刚到任四个多月的旅长。 叶佩高并非黄埔系将领,这在满眼黄埔出身的陈诚“土木”系部队中本身就是一个另类。民国二十年他在陆军大学毕业后,出任第十八军干部补习所中校队长,负责学员队战术作业和新式武器的运用。此后历任补习所上校大队长,第五十二师上校团长、第三路军总指挥部作战科上校科长。民国二十二年,与叶佩高交往甚密的第十一师三十一旅旅长黄维升任师长后,便推荐叶佩高担任第十一师少将参谋长。黄维出国后,彭善接任十一师师长。民国二十六年四月,叶佩高又从师参谋长的职位转任第三十三旅旅长。 胡琏,黄埔军校四期毕业,民国十七年起在国军革命军总部警卫二团担任连长,此后进入第十一师历任副营长、营长、第十八军特务营营长、特务团团长、第十一师第六十六团团长,胡琏一直以正宗的陈诚“土木系”自居,又是老资格的团长,自然并不看好眼前这个非黄埔系的将军。但是,现在是战时,大面上还是要过得去。 叶佩高说过话,便看着眼前这位老资历的团长,却没有想到他开口就要人:“叶旅长,我想找你要个人?” “要人?”叶佩高这下满脸惊讶之色。 “对,要一个人。”胡琏肯定地说道。 “谁?” “我想找旅长要一个大头兵,就是昨天被特授下士军衔的那个小子,那个卫生员,叫什么来着,对,叫杨安。”胡琏说话间,露出了些许赞许之色。 “不行。”叶佩高轻轻地摇了摇着说道。 “为什么?不就是一个卫生员,旅长,我拿五个,不十个兵送到你特务排,就换这个兵。” “胡团长,你误会了。不是我不给,他是师长的人,是师长安排下来的,还对我说要保证他的安全。” “笑话,保证安全,只要打仗,只要在前线,哪里有安全的地方。旅长,你说,哪里有安全的地方?”胡琏说话露出了黄埔系军官的锋芒,已经有了三分咄咄逼人的气势,眼睛不服地盯着叶佩高。 接着,胡琏又说道:“旅长,特务排昨晚不是也独挡一面地打了一场硬仗,现在就是呆在旅部特务排也不是什么保险箱。昨晚要不是我和六十五团的朱鼎卿各带一个营杀到,还不知车站那里会打成什么样子,日军连装甲车队都上了。” 大敌当前,叶佩高不想拂了胡琏的面子,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让这个正宗的“土木系”心服,却又听胡琏说道:“旅长,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再说,现在人都到了罗店,第十一师都要搜索攻击日军,就是旅长你把他别在腰带上,难道就会安全?只要在打仗,哪里还有一个安全的地儿?他一个大头兵用在哪里不都是一样。” 叶佩高看到了胡琏的执着,他思忖着,胡琏打仗一点也不含糊,也是一把好手。如果不把人给他,还不知道这家伙捣腾出什么花样来。 胡琏看着叶佩高若有所思,便没有继续追问要人。叶佩高微微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人可以给你,但你要保证他的安全,如果出了问题,你胡琏亲自去向师长交待。” 听到叶佩高要放人,胡琏得意地笑了笑,内心暗想,不过是一个大头兵,如果真是师长的宝贝疙瘩,师长他还不留在身边。 胡琏自得地说道:“好,出了问题,我一定亲自向师长交待。那就谢谢旅长了!” 就这样,杨安被胡琏要到了第六十六团。 杨安被传令兵喊到旅指挥所,听到旅长叶佩高说胡琏团长要调他到六十六团,他看了看二人,并没有从他们的脸上找到什么答案,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想到自己昨天已经作出了投军的决定,便点了点头,跟着胡琏到了六十六团。 看到胡琏带着杨安走出指挥所,叶佩高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六十七师的部队还没有抵达罗店,第六十六团已经开始收拢部队,各营连已经开始清理武器弹药,接着就是补发弹药,每一个士兵们的子弹又补充到100发子弹。 胡琏带着杨安来到了二营五连,直接向二营、五连下达了派人前出侦察的任务。 这次任务带队的是四眼排长袁启富,前出的队伍是唐家保的一班。杨安在队伍里看见了破格晋升为中士军衔的士兵史发财。后来,杨安才知道在收复罗店这一仗中,一班牺牲了两个人,重伤一人。受领前出侦察任务后,连长将史发财从二排调到一班,加上刚补充进一班的自己,现在一班是十四个人。 胡琏拿着一份地图,亲自下达任务,在下达任务的过程中,时不时地看一看四眼排长,明确了侦察的路线和任务。 任务下达完毕,胡琏说要亲自带着前出的人补充弹药。轮到杨安补充子弹的时候,胡琏说:“小家伙,把中正式步枪留下。” 杨安不解地看着这个把自己领来,却又要把自己的步枪收回的团长。 “来,小家伙,到这边挑一支日军三八大盖。”说着话,胡琏看着杨安,又接着问道:“会用吗?” 杨安在先前的围攻战斗结束后就曾试用过三八大盖,尽管没有打过实弹,但感觉还不错,便点了点头。 一边的军需官选了一支成色较新的三八大盖抛给杨安。杨安接过枪,打开保险,后拉枪栓,看到空空的弹仓,便前推枪栓。枪栓轻快地滑动,说明保养非常好,枪支金属部件摩擦发出轻脆的声响。 看着杨安娴熟地用枪,胡琏和几个军官都露出了欣赏的眼光。 杨安把枪里压满了子弹,又选了一条日军子弹带,又把前后三个弹盒装满了同型子弹。 接着又翻找了五个弹桥,继续把子弹往弹桥里装。 军需官看到杨安还在装填子弹,故意阴沉着脸喊道:“小子,还在装填子弹,不怕撑死你啊!” 军需官并不是怕他多拿子弹,反正这些日军子弹现在也没有人用,主要还是担心身材单薄的杨安背负不起这些子弹。 俗话说,枪是兵的胆。手中有弹,心里不慌。大家都听到了军需官的喊声,眼光再一次聚焦在杨安身上。杨安抬头看了看军需官,不知道他是真心痛这日军的子弹,还是什么意思,不自然地笑了笑,接着低头继续往弹桥里装填子弹。 第二百一十八章 ? 前出侦察 一个士兵携带子弹的数量在军队里是有规定的,国军步兵标准携带量是中正式步枪弹100发,仅子弹全重就达到五斤多,而日军三八大盖口径小,携带量则是120发,数量要比国军士兵多出两成,全重接近五斤。在携带同等重量的子弹,同等条件下,日军士兵带弹数量、战斗持续时间从理论上讲就要比国军士兵长20%。 子弹携带的数量与重量成正比关系,却要受到一个士兵负重能力的限制。因此,一个士兵携带的子弹,不能够无限制地增多,既要保证足够的数量,又要保证带弹重量合适,不影响士兵正常行动。因此,中国和日本两个亚洲国家,因为生活、身体状态差异不大,军队在携带子弹数量与重量上的规定也有近乎相同的答案。 很快,杨安的五个弹桥也装满了子弹。这样,包括枪里的子弹,他足足带了有一百五十发子弹,仅携带子弹的重量就有六七斤重。胡琏参加过国共内战,对士兵在战场上使用子弹的情况十分了解。但是就他的个人经历而言,一般的战斗,一百发子弹足够一个士兵战斗消耗。而其他的人则因为战斗经历有限,有的人仅参加过昨天一场战斗,子弹消耗量实在有限,就更加不理解杨安为什么要携带如此大量的子弹。因此,大家像看一个怪物一般看着杨安。 杨安听说几天前国军围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那一场战斗,那一场叫做“铁拳行动”的穿插行动,每一个突击队员携带子弹的数量竟然是200发,不算其他弹药、装备、食物和水,每个人携带子弹的重量就要在十斤以上。 那是杨安第一次听说一个士兵携带如此大量的子弹,这时,他还想到那天米铺的一场战斗,彭班长因为担心缺少子弹,只留下了少数人阻击日军,机枪也不敢放任着使用子弹。当时,自己一样因为没有子弹,不停地算计着手提机枪里的子弹。因此,不管今天的侦察任务持续多长时间,他还是决定多携带一些子弹,即使战场上能够缴获日军的子弹。 李小栓虽然是一个新兵,看到杨安对子弹的贪婪,作为中央军的一员,犹如城里人看一个乡下人一般,脸上露出了一丝鄙视的眼光。他觉得,只有这种没有战斗经历的人,才会如此这般贪婪。 不停地装填子弹,就是不停地往内心装填安全感,最后感觉到身上的沉甸,杨安才感觉到了实实在在的安全。李小栓没有缺枪少弹的经历,当然也无法体会杨安这种装填子弹与装填安全的感觉。 杨安看到缴获的日军战利品里还有手雷,便随手拿起了两枚手雷。 财迷史发财昨天在巷道里看到了杨安什么也没有做便直接把手雷给扔了出去,便凑过来打趣道:“杨安,又准备把手雷直接砸在鬼子头顶上。” 一旁的众人听到财迷的话语,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们。 杨安突然听到史发财的话语,看了看手中的手雷,脸色微微一红,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史发财带着两分自傲地说道:“用鬼子的‘甜瓜’手雷,先要把保险拔出来,再把这一头往硬东西上磕一磕,就可以扔出去了。磕这一下,就相当俺们的木柄手榴弹拉出了拉火绳,七秒钟就会爆炸。” 杨安尽管看到别人这么做,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但他仍然感激地点了点头。 这时,大家终于明白了杨安曾经发生的事情,有的人轻视地笑了笑,有的人好玩地笑了笑,现场一片欢快的氛围,完全没有要前出侦察遂行危险任务的模样。 前出侦察的分队做好了准备,袁启富向长官们恭敬地敬礼后,便带队向镇子北面出发。 上海、宝山、嘉定、浦东都是长江三角洲冲积平原的一部分,平均高度仅为海拔二三米,这一带地势平坦,江、河、湖、塘相间,水网交织,沟河纵横。罗店是嘉定最大的集镇,交通方便。 走出罗店镇不到一里地,四眼排长提醒道:“注意安静!” 听到排长的警示,大家不再说话,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根据四眼排长的安排,史发财担任前哨,走在队伍前面数十米,之后是唐家保、程永贵、罗长顺,后面数十米则是四眼排长带着其他的人。 走了没有多久,大家便看到了不远处的第一个村子。 前哨史发财突然停下脚步,躬起了腰身,把步枪顶在了肩上,打开了步枪保险,抬起了右手挥了两下。 唐家保一看到史发财脚步节奏的改变,便轻声喊道:“注意!”说着便把端着的步枪顶在的右肩。 罗长顺反应更加迅速,直接三两步平移到路的右边。 侦察小队行走的这段路正好带一点弧线。这时,四眼排长带着后面的人刚走出两边都是棉花地的那一段马路,也看到了前哨史发财和唐家保等人反应,四眼排长喊道:“注意,散开。” “哗啦、哗啦”,大家纷纷打开了保险,拉推枪栓,子弹上膛,左右散得更开,腰身都猫了起来。 就在这时,侦察小队前方传来“叭”的一声清脆的枪响,接着“哒、哒、哒……”一个长点射击。 史发财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在躬下身体的同时,便往路的右边移动,接着卧倒在路边沟里。 “啊”地一声惨叫。准备右移的程永贵左肩中弹,姿势狼狈地前倒在路上。 罗长顺的精明,让他感觉不好时,便无事当作有事,就势卧倒在路边沟里。 尽管一路上本身保持着散兵队形前进,四眼排长带着十个人仍是最明显的目标。 “当、当”,子弹击中了两顶钢盔。 杨安听到了子弹撞击钢盔的声音,这声音让他恐惧,他本能地卧倒,就势滚到路右边的沟里掩蔽。队伍里有两人发出了惨叫,显然有两个人被日军的长点射击中。 后面的队伍出现了慌乱,纷纷四散而开,寻找掩蔽。有两个士兵都想寻找最好的掩蔽位置,却没有想到两人相向而动,一下子撞到了一起,一个仰面摔倒马路中间的地上,一个头朝着前进相反的方向扑倒在马路上。其他的人都是堪堪找到掩蔽的地方。四眼排长动作敏捷地掩蔽到路边小沟里,眼睛的余光循声看向马路上,看到一个手下钢盔下沿被子弹命中。 侦察小队这一段路的两边都是黄豆地,视野都很开阔。 马路上所有的人都伏倒在地上,马路上、田沟里都是国军士兵。日军或许看到马路上的人影掩蔽消失,并没有接连开枪射击,这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程永贵左肩疼得他满头大汗,卧倒在地上,想移动位置却又难以下决心忍痛滚到路边。同时,他还担心自己的移动会吸引日军的再次开枪射击。他慢慢地抬起头,循着刚才枪响的方向看去。 程永贵的视野里,就是一片黄豆田,再就是村庄。他当兵都三年了,在国军队伍里兵龄不算长也不算短,因为军事技术还不错,被四眼排长安排在第二队前哨。他知道日军陆军穿着土黄色军服,陆战队则是穿着深蓝色军服。然而,现在他的视野里却没有发现这两种颜色。按照上级通报,这次是日军陆军登陆,还有罗店的日军也是土黄色军服,应该就是土黄色军服,但他没有找到这种颜色。看到眼前这一切,程永贵顷刻惊得满身上汗。 第二百一十九章 ? 死地 程永贵骂道:“他奶奶的,怎么看不到!怎么看不到小鬼子!” 听到他的骂声,四眼排长冷静地喊道:“兄弟们,都别动!都别动!” “唐家保,有没有发现小鬼子?”接着,四眼排长又冲前面低声喊道。 “没……史发财,有没有看到鬼子在哪开的枪?” “没有。” 四眼排长喊道:“大家注意隐蔽,唐家保、罗长顺,你们看看小鬼子在什么位置?” “好!知道了,财迷,你看看小鬼子在什么位置?” 李小栓有些沉不住气了,小声骂道:“这帮狗娘养的,给老子来阴的,有种的和老子真刀真枪干!” “闭嘴!”四眼排长骂道。 程永贵的肩膀还在流血,他咬着牙,再次抬起头,盯着村庄观察。他沿着每一个房顶看,都没有看到日军。 这时,后面仰面而躺的士兵翻身想到路边掩蔽。 “当”地一声,接着大家听到村庄里又传来一声枪响。 四眼排长想到自己的队伍先前已经有了两死三伤,现在看到自己又有一个兄弟牺牲了,咬着牙骂道:“狗娘养的,杀老子的兄弟,给老子逮着了,非得剥了他的皮!” 看到日军精湛的枪法,杨安、李小栓等人暗暗心惊,一个个都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地上,深怕被日军看到一丝身影。 “俺看到了!小鬼子在村口右边的一个麦草堆上,有两个,一支步枪,一挺机枪。”程永贵一直在观察,这一次日军开枪,他循着枪声找到了麦草堆上的两个日军。 程永贵步枪还在手中,他缓缓地把步枪向前伸。四眼排长微微抬了一下头,便迅速地低下头,又向前顺着路边的小沟向前运动了两米,压低声音喊道:“阿贵,别动!别动!你一动鬼子就会开枪!” 听到排长的喊声,唐家保也在路边喊道:“阿贵,不要动,鬼子一定瞄准了你,刚才已经挂了一个,你一动,他们会开枪的。” “班长,一会儿俺开枪。你也开枪,打他个狗日的。罗长顺,俺们三个一起开枪。” “狗屁,开什么枪,你这是找死!别把兄弟们带着一起死。” “阿贵,服从命令,不要动,千万不要动!”罗长顺认真地低声喊道。 唐家保、程永贵、罗长顺三人在打嘴皮子仗,但是,程永贵的步枪已经完全移到身体前面。 李小栓突然回头,发现杨安不见。他再次回头,视线在沟里寻找,看到视线所不及之处,仍然没有看到杨安的身影。 李小栓觉得这个小白脸一定是开溜了,他昨天还是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打下罗店后,旅里虽然特授他下士军衔,但他毕竟是一个老百姓。即便他枪法如神,他仍然是一个老百姓。可惜了旅部还给他了那么高的荣耀。李小栓内心有些不平衡,按捺不住,终于喊了出来:“排长,杨安那个小白脸偷偷地开溜了!” 战场上出现逃兵对队伍士气影响最大,大家听到李小栓的喊话。立即有一个士兵骂道:“他妈的,不要脸的逃兵!” “别瞎说,俺看那小子不像是逃兵,昨天他都没有逃走,说起来还是他救了俺们一把。李小栓,你不要再瞎嚷嚷了。” “排长,不信你看,大家都可以看看,哪里还有那小白脸的影子。” 在刚才走到这一段路的时候,四眼排长还回头看过队伍,还看到了队尾的杨安。李小栓说杨安开溜了,四眼排长一时间不能够确认他说的话,但是大家确定现在没有看到杨安。 这时,四眼排长也没有了维护杨安的底气,说道:“有他,俺们要打仗,没有他,俺们也要打仗!” 程永贵趴在马路上,身体下面已经流了一大滩鲜血。看着自己的鲜血不停地顺着衣服滴落,程永贵感觉虽然这并不是致命的枪伤,但是如果自己不能够及时包扎,迟早要流尽身体最后一滴鲜血而死。 每一个生命都渴望生存。这时的程永贵最大的渴求就是能够活下去,他不想在这里被日军的枪口盯着,更不想自己的生命由一个小鬼子来裁决。想到这里,他宁愿反击被鬼子击毙,也不愿等下去,面对不知道何时射来的子弹。同样是被鬼子击毙,但他情愿反击,不情愿坐以待毙。 程永贵大口呼吸,想以此来缓解疼痛。但是,身体的起伏却牵扯着他的伤口,让他感觉更加疼痛。 每一个生命都渴望生存。在后队队伍里,还有一个人因为与战友在掩蔽时发生碰撞,扑倒在路上的鲁大壮。鲁大壮刚才听到枪,知道和自己碰撞的战友已经牺牲。危险就在身后,却不能够回头看上一看,还在趴在地上装狗熊。这对一个士兵来说,这是莫大的屈辱。但是,他不想就这么没有价值地死去。他想到过就地一滚,就到路边沟里隐蔽。但是,从刚才日军两轮射击来看,日军的枪法实在是太精湛了,他没有勇气来赌上这一把。 刚才听到他们阻止程永贵开枪,鲁大壮才想到刚才实际上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那就是,听到日军枪声的时候,便可以借机快速掩蔽。鲁大壮已经想好了,如果听到日军的枪声,将快速掩蔽到路边。 程永贵伸出颤抖的左手,想抓住步枪的上护木,但是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手难以前伸。左手每向前伸一寸,那钻心的疼痛就增加一分。脸上的汗水早已汇聚到鼻尖、下巴,快速地滴落下来。终于,左手挨着步枪的上护木了,程永贵艰难地笑了笑,他苦笑自己这般模样怎么打掉那两个鬼子。即使知道自己没有一丝把握,他觉得仍然要试上一试。 自从那个仰面倒地的战友被日军击毙,杨安就感觉两腿酸软,这种近乎本能的恐惧,他仍然不能够克制。即使不止一次地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但是,这种恐惧由不得自己,因为那一次子弹擦过眼角,到现在血痂还没有完全脱落。那种对生命的渴望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杨安再也不想体会。 即使他不想体会那种感觉,但是,在大家自认为掩蔽好的地方,却是一个不能有效还击、任凭日军开枪屠杀的死地。 第二百二十章 ? 绝地反击 这一段马路确实是一块死地。这里的冲击平原,地势本来就平坦,日军占领了村庄,在村口的柴草堆上占领制高点,有步枪,还有轻机枪,就这一二百米的距离,就是日军眼皮底下,谁要是露头,日军想点谁的名,谁就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即使是大家一起起身开枪,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一击中的,同时打死那两个日军士兵。何况这两个日军士兵中还有个机枪手,那挺歪把子轻机枪的弹斗里可以装下30发子弹。此外,没有人知道其他的地方还有没有掩蔽的小鬼子射手,没有人知道周围还有没有渗透的小鬼子。 四眼排长让大家都别动,实在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他不想贸然行动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但是,呆着不动,又不行,路上还有两个兄弟。现在又是上午,如果说等到夜间再反击,谁都不知道日军有没有这个耐心。 被毒蛇紧紧地盯着的感觉实在不好,因为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咬上一口。知道不能再呆在这个鬼地方等死,杨安便悄无声息地向后倒退。不知不觉之中便爬到了棉花地那边。他感觉仍然不保险,又后退了一二十米,才小心地坐起来喝了一口水,缓解着刚才运动带来的紧张与恐惧。 程永贵知道动作不能够幅度太大,否则让日军发现明显的动作,那么等待他的便是吃枪子。他竭力忍耐着疼痛,左手终于抓住了步枪的下护木。疼痛让他的身体明显起伏,他有意识地克制着身体的起伏。 程永贵的双手开始回收,想让左小臂支撑起来,这样才能够抬起枪口,瞄准日军射击。这是最基本的卧姿射击动作,是每一个士兵都熟练的动作。但是,这一刻,他要完成这个动作是那么艰难。双手的回收,再次牵动了伤口,痛得他连连闷哼。 听到程永贵痛苦地闷哼,唐家保低声喊道:“程永贵,你不想活啦!告诉你别动!还打什么歪主意?” “班长,俺说过,一会儿俺开枪,大家一起开枪,不能在这里等死!” “废话!这一二百米距离,谁也不能够一抬枪就把小鬼子给打下来。叫你别动,你就别动。在这个鬼地方,已经挂了两个兄弟,不能再死人了。”唐家保再次耐心地劝说程永贵。 程永贵稍微喘息了一下,双手再次后拉,想支撑起上体。 杨安还在棉花地里爬着,他在寻找一个适合观察和射击的位置。 程永贵强忍着剧痛,开始用力支撑身体,他咬着牙喊道:“班长,准备!准备射击!” 说着,他强行支撑起上体,枪口开始上抬,咬着牙喊道:“班长!开枪!开……!” 唐家保、罗长顺二人都知道了程永贵的坚持,迅速微微抬头起身,他们在视野里快速寻找村头那个高大的麦草堆。找到了,麦草堆出现在视线中间,二人的枪口快速指向那两个日军士兵。 “叭、叭”两声枪响。 “当”,就在唐家保、罗长顺二人开枪的瞬间,程永贵钢盔的正中被日军子弹击中,他趴在马路上一动不动。 唐家保、罗长顺二人开枪后,也不管有没有射中日军,便再次卧倒,并迅速移动了一下位置。 鲁大壮快速爬起,向路边掩蔽。 “哒、哒、哒……” 马路上被子弹击起一条“土龙”,追随着鲁大壮向路边而去。然而,他一个人又如何跑得过子弹的速度。 杨安终于找到了射击的位置,这里是棉花地后面的一个小土丘,这片土丘就是一小片坟地。坟地里零散地种着几棵柏树,如果不是先前经过这儿时透过棉花看到这几棵并不算高的柏树,杨安根本不知道这儿会有一小片坟地。坟堆与棉花植株的顶端差不多高,坟堆上长满了茅草。在这夏秋交替的季节,如果不注意看,还真不会留意到这片坟地。 杨安卧在坟堆上,出枪准备瞄准,这才发现这里的距离足足有二百米左右,便把标尺进行了调整。当他开始瞄准时,才意识到自己拿到这支日军步枪后,根本没有时间进行试射和校验,鬼才知道这枪还有没有准头。不过,他想到这枪成色较新,昨天又刚刚从日军手中缴获得来,应该没有问题。想到这里,内心生起赌一把的念头,心情顿时轻松起来,轻声念叨:“管他的,先打两发再说。” 这一句念叨,说出了杨安此时心中的无奈,让他的心境更加纯净,只有打一打再说的想法,心态愈发放松。 想到这里,他的视线便盯着了那个日军机枪手,接着视线回收在步枪上的瞄准具上,机枪手的身影迅速变得模糊,三点一线已经完美建立,手指已经稳稳预压扳机,最后一道火线被触发。 “叭”地一声枪响,杨安感觉肩头一震,一颗子弹打了出去。 他没有观察射击效果,快速后拉枪栓,弹壳有力地飞了出去,接着前推枪栓。 “咔啪…嗒…啪”,枪栓在节套、枪匣里运动,金属油滑顺畅地摩擦,发出流畅的金属声响,完全像一个悦耳的节拍器。杨安右手感触着轻快,听着悦耳的声响,暗暗感叹小鬼子枪支保养得不错。 右手触感的轻快与悦耳的声响,让他的感觉更加灵动与精准。也就不到两秒光景,杨安又一次感到肩头的震动,听到“叭”地一声音枪响。 鲁大壮爬起的时候,便看到身侧被的子弹击起的尘土,听到那“扑、扑、扑”的声响,知道这是夺命的声音,心中暗叫不好。然而,对生存的渴望,那声音越是逼近,他的力量也越大,他使出了全身的力量,向马路边上狂奔。突然,他又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声,慌乱之中根本无法辨认这枪声,但是他还是留意那地上“扑、扑、扑”声音,却突然之间消失。当他一跃飞扑到豆地里时,凌空散手松掉了手中的步枪,一落地便迅速来了十滚八滚,直滚得双眼发眩,被田地里的小沟给挡了下来。 四眼排长听到中正式步枪的三声枪响,便暗叫不好。听到日军轻机枪“哒哒哒”的声音,他的心情简直糟透了。 接下来,杨安又快速打出去了两发子弹,他的视线远放,认真观察麦草堆上的人影,现在还有一个人趴在上面,却是钢盔顶部朝前,这下他放心下来。 当四眼排长听到后方第一声音清脆的枪声,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更也没有想到会是杨安在对敌射击。当他连续听到后方有节奏的射击,他已经有些确认是杨安在射击。只是在后面这二百多米的距离,他不能确认这小子的枪法。 杨安看着手中步枪,眼热起来,内心漾起两分自得。再次观察麦草堆,观察村庄,确认鬼子已经没有动静,便冲着队伍大喊道:“排长,鬼子被打掉啦。” 杨安的枪响过后,停止了三四秒钟的时间,他才喊话。 听到杨安地喊话,大家压抑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 杨安刚刚站立起来,眼光又扫向村庄。那灰色的屋脊线上,赫然出现两个土黄色身影,实在是再明显不过。杨安脸色大变,惊声大呼:“鬼子!房顶上还有鬼子!”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惊险 在杨安的视线里,那两个身影已经小心地趴倒在屋面,屋脊上露出两个脑袋,一挺机枪、一支步枪就要向前伸了出来。 杨安在打掉麦草堆上的两个日军后,已经先后两次确认敌人是否消灭,还一并观察了村子里的屋顶,并没有发现异常。 这时,那两个日军突然出现,杨安有些慌张,紧张地端起步枪,匆忙间向那持机枪的日军瞄准,他不想让这好不容易掌握的战场主动权交与敌手。 “叭”地一声枪响,杨安肩头一震。他再次快速回拉枪栓,弹壳飞快地抛出。再次向前推动枪栓上膛,“咔啪…嗒…啪”,枪栓与枪匣轻快地摩擦,声音还是那么悦耳。 瞄准具再次变得清晰,那屋脊线再次变得模糊,杨安早已向后预压扳机,最后一道火线被触动,击锤“嗒”地响起。杨安这才意识到刚才因为紧张,早已忽视了子弹已经打完。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用这日军步枪,还是什么原因,也没有感觉到弹仓空仓时前推枪机力量细微的变化。 刹那间,杨安浑身冒出了冷汗。他知道如果这是近战,那么将意味着一次死亡。 听到“鬼子!房顶上还有鬼子!”的惊声呼喊,国军队伍里有人本能地卧倒在原来掩蔽的位置。 四眼排长转头看向村庄,很快看到了屋脊上的日军士兵,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在出发前,想到前出侦察的危险,他除了携带驳壳枪和子弹,还携带了一支中正式步枪,还有五十发子弹。 和四眼排长一起瞄准日军的还有唐家保、罗长顺、李小栓,还有机枪手左望秋。 屋脊上的两个日军正要准备枪支,却看到半步前的屋面被子弹击碎,溅起一团碎屑。这么快被敌人发现并开枪射击,显然让他们有些意外,但没有惊吓到他们,依然有条不紊地架起了枪支。 “叭、叭、叭……。” 枪声不停地响起,屋面上碎瓦四溅,刚刚准备瞄准的日军这才受到惊吓。 “哒哒哒……。” 轻机枪射击的声音响起,这是国军的捷克式。听到这声音,队伍里已经卧倒的士兵顷刻间有了自信,不约而同地起身,纷纷操起家伙瞄准了那屋脊上的日军。 一时间,国军这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一下子热闹起来。 村庄里,灰色的屋面上溅起一团团灰色的碎瓦屑。这下,轮到那两名日军胆颤心惊,但是悍不畏死的日军士兵并没有躲避,还在继续准备瞄准。 一条弹着点在屋面散布延伸,慢慢接近那两个日军。刚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国军士兵一般散兵的射击,当他们听到连续响起的捷克式轻机枪枪声时,已经晚了,子弹终于寻找到买家,一个鬼子身影一震,脑袋搁在了屋脊上,另一个身影也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 这时,杨安早已取出一个弹桥,装填好步枪子弹。迅速上膛,抬起枪口准备瞄准,却亲眼看到屋脊上的日军士兵被打掉了。他捡起地上的空弹桥,一边向前面走去一边往里面装填子弹。 当他走到马路上时,四眼排长已经带着人先行向村庄冲锋,而机枪手左望秋把捷克式轻机枪架在马路边上,紧盯着村庄的制高点。副射手戚庆隆则手中拿三个实弹弹夹,随时准备补充子弹,双眼紧紧地盯着村庄。 杨安走出棉花地,从马路走近他们二人,便看到左望秋赞赏的眼光。左望秋今天是第一次与杨安接触,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身经百战的胡琏团长让杨安加入的真正目的。 左望秋笑着说道:“小兄弟,好枪法!哥哥先说声谢谢了!” 杨安微微有点不好意思,笑了笑并没有吱声,低头关上步枪保险,便准备坐下来歇息,想平复一下刚才的紧张。 左望秋显然看到了杨安的打算,连忙说道:“兄弟,别坐了,排长让你赶快到前面支援。” 杨安又站立起来,把步枪横在脑后双肩,左手向前拉着步枪背带,向前一路小跑而去。 四眼排长带着队伍跑向村头。快接近村庄的时候,四眼排长放慢了脚步,把步枪顶在了肩上,轻声喊道:“史发财、罗长顺,你们两个先进去探一探。” “是!”袁、罗二人一边答应一边端着步枪小步快跑,向村子挺进。 看着二人已经进村,四眼排长又喊道:“其他人掩蔽。” 除了唐家保外,其他人“呼啦啦”一下子四散而开,卧倒在地上,枪口指着村庄,眼睛紧紧地盯着村庄方向。 唐家保猫着腰靠近四眼排长,小声说道:“鬼子会不会已经撤走了?” “不好说,不过也有这种可能,村口这边这么开阔,射界又这么干净,是个设伏的好地方。他们没有在村口设伏,确实有这种可能。” “排长,你说这日军的大部队会不会随时出现在这里?” 听到唐家保的话语,四眼排长双眉一蹙,微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日军现在大批部队正在登陆,狮子林、石洞口、浏河一带据说都有良好的登陆条件。罗店镇到海边直线距离也就十公里,是上海西北的军事重镇,这个镇子是通往宝山、上海、嘉定、松江的交通枢纽。昨天日军一登陆,第一个目标就是罗店,直接占领了罗店,你说罗店位置重不重要。幸亏俺们旅反应快,一举收复了罗店,要不然等日军大部队占领罗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就这十公里的地界,还不知道日军会有多少部队登陆。说不好,俺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随时都有可能变为战场。” 四眼排长上过军校,有学问,是大家公认的军中秀才,人又随和,深得大家信任。因此,听到他说的这些话,看到他一脸的沉重,唐家保这个老兵也是脸色一凛,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四眼排长感觉到唐家保的变化,意识到自己的话语给他带来的压力,便一散脸上沉重之色,轻松地说道:“不过,也没有什么。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俺们到上海这么多部队,就不信不能把日军赶下海。” “对,把狗日的小鬼子赶下海,淹死他们!”跟着排长说了这句话,唐家保才觉得解气,浑身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史发财、罗长顺二人小心翼翼地向村子靠近,当他们接近那个麦草堆的时候,罗长顺右肩顶着步枪,快速突入到麦草堆后,看到一个日军士兵脸部中弹,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早已死透了。罗长顺暗暗赞许杨安的枪法精准,在两百米的距离都能够击中鬼子的头部,这枪法简直是没得说。 在罗长顺的示意下,二人一起走进村子。进入村子,二人看到眼前一切,顿时感觉浑身发冷。 第二百二十二章 怒吼 村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活物,一片死寂。 罗长顺、史发财一进村子,就看到好几个村民被一条麻绳绑着臂膀,有的被枪杀,有的被刺刀洞穿胸口而死,有的胸腹部被连刺数刀而死,还有的脖颈被刀砍掉一半,颈动脉鲜血喷出老远,鲜血在地上留下了喷射状的触目印迹,诉说着死者生前的惨状。 看到这一切,二人直觉脖子发凉,直冒冷汗。 二人继续往前走,村街上有小孩、老人被杀而死。穿过村子,看到被日军屠杀的村民足足有三十人多人。 在另一头村口,二人向远处眺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罗长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缓解着刚才看到的血腥所带来的压抑,终于忍不住骂道:“这帮天杀的畜牲,操你祖宗!老天迟早要让你们子孙八代遭受报应!” 史发财一样深深地呼吸,缓解着心中的不适,咬牙说道:“狗日的小鬼子!血债要用血来还!再来,老子一定让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吃枪子!” 两个人一人骂了一句狠话,内心才稍稍安逸一些。 罗长顺说道:“财迷,你去报信,俺在这里守着。” “不,你去,俺在这里守着。” “现在又没有日军过来袭击,你搞得这么紧张干什么?快去,别耽搁了时间。排长来了,也许还有侦察任务。” 史发财看着罗长顺,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长顺,小心点!” 史发财又向村外看了看,在他的视野里并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出现,便安心地转身往回跑去。 良久,四眼排长和唐家保都没有看到史发财、罗长顺二人的身影。而村子里的安静,也让二人忐忑不安。 唐家保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征询地问道:“排长,这么安静,让人心里怎么也不踏实。” 四眼排长点了点头,断然说道:“走!” 说罢,四眼排长手一挥,所有掩蔽的人纷纷起身,跟着向村子里走去。 一到村口,大家便感觉到一片死寂。 唐家保借着麦草堆后的竹梯爬上了麦草堆,他看到了那个日军轻机枪手,面部中了弹、肩部中一弹,完全没有想到杨安的速射竟然有两发命中了这个日军士兵。想到这个日军士兵先前的火力压制,还有杀死了自己的兄弟。揪住他的衣服,一把将他从麦草堆上扔了下来。 “扑通”一声响动,不少准备进入村子的国军士兵,被身后的响动给惊吓。回首一看,是唐家保扔下了一具日军尸体。唐家保听到“扑通”声响,内心的恶气得到了消散,顿时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提着日军机枪便从梯子上下来。 杨安跟着四眼排长进入村子,他们便看到迎面而来的史发财。 史发财轻声说道:“排长,村子里的鬼子早已逃了,估计也是前来侦察的。这个村子已经被日军屠村了,没有一个活物,乡亲们死得太惨了!” 说着说着,史发财咬紧了牙关,声音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在那声音与眼光里充满了对敌人的愤怒。 杨安看到那一群被绑着杀害的村民,看到那村民脖颈间的刀口,还有地上鲜血迸射的痕迹,胸膛里充满了怒火,身体微微颤抖。他想,人世间,谁家没有父母子女,谁家没有兄弟姐妹,谁家没有老弱妇幼,他不明白这些日本军人为什么要对这些手无寸铁、毫无威胁的老百姓大肆杀戮?他不明白这些日本军人为什么没有长官来管束暴行? 即便是昨天已经听得到过郭永真的讲述,他仍然不愿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就是真实的。然而,这一切血淋淋地呈现在杨安的眼前,他的双手紧紧地抓握着步枪,牙关紧紧地咬着,在这时他的双眼景象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昨天,罗店的收复战斗掩盖了小镇遭受日军轰炸与屠戮的血腥。今天,国军侦察小队第一次看到这里日军制造的屠杀场,小村的偏僻让这个屠杀现场保持了日军屠戮时原始的状态,向每一个国军士兵展示着中国普通乡村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遭受屠戮的惨状。 四眼排长看到村里的死寂,看着这一群被屠杀的村民,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俺们的同胞被屠杀、俺们的亲人被屠杀,这是俺们中国军人的耻辱,俺们要用鬼子的鲜血来洗刷这等耻辱,要用鬼子的鲜血来祭扫被屠杀的同胞!要用鬼子的鲜血来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听到四眼排长的话语,国军士兵们振作了精神,唐家保发出了低沉的吼声:“打鬼子!为乡亲们报仇!” “打鬼子!为乡亲们报仇!” “打鬼子!为乡亲们报仇!” ……! 侦察小队的国军士兵发出了来自心底的怒吼! 村外,日军的伏击造成了侦察小队三死两轻伤。进入小村后,四眼排长确认战斗危险解除,便安排包扎受伤的士兵,把机枪手、副射手一起收拢过来,安排清点武器弹药。 四眼排长看着眼前的十一个人,心里忖道:不知道这趟侦察任务下来,还会有几个兄弟长眠在这片土地上。 唐家保检查过自己的枪支弹药,又将步枪装满子弹,推子弹上膛,关上保险。看着手里的步枪小声念叨着:“不对呀?这小鬼子怎么有两挺轻机枪,被打死了四个人,其他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唐家保以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念叨着,足足念叨了三四遍,他总感觉日军这个组合有问题。从刚才走进这个村庄,他的心里就对这个问题产生了疑惑,只是村庄里的血腥与残忍让他一时忘却了这个问题。他还是不放心,眼光便看向四眼排长袁启富。 袁启富的眼光正好盯着唐家保,便问道:“是不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俺发现了什么?” “刚才在村子里面,注意力被乡亲们的冤死所吸引,俺也发现有问题。” “排长,你也发现有问题?你说。” “家保,你先说?” 唐家保说道:“小鬼子的这队组合有问题?如果他们是一个完整的建制,又占据了有利的制高点,按说是不会这么放过俺们的。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们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向程永贵、鲁大壮开枪,以小鬼子的枪法完全可以把他们打死和打伤,为什么拖到程永贵反击的时候仓促开枪?” 四眼排长盯着唐家保,不置可否。 第二百二十三章 再次出发 唐家保若有所思地说到这里,接着又说道:“这是第一个疑问,还有一个疑问就是,被打死的四个小鬼子,有两挺机枪。日军一个建制班只有一挺轻机枪,显然这也不是一个日军建制班的配置。如果说是两个班,那么其他的日军又到哪里去了?还有一个疑问,如果是两个班,那他们会由谁来指挥,难道另外派一个军官?” 四眼排长袁启富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说的疑问也正是俺要讲的。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注意,从这四个日军士兵的军服来看,很可能就是昨天下午在罗店被打跑的日军,当然也有可能是昨天天黑前来进攻罗店的日军。” “为什么?”唐家保质疑的眼光看向四眼排长。 袁启富把眼睛往鼻梁上推了推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他们的衣服上有硝烟烟火和尘土的痕迹?这明显是参加过战斗的痕迹。另外,这边的鬼子刚刚登陆,如果是没有参加战斗,衣服上怎么会留下这些战斗的痕迹呢?因此,俺觉得这股日军很可能就在附近,很有可能还是日军一个小队。” 看到四眼排长确定的神态,唐家保仍然不相信,有些惊讶他的分析,问道:“一个小队,不会吧?不可能,一个小队可是有五六十人。” “怎么不可能,如果他们是昨天的那两股部队,这些日军一定还没有这么快补充兵员,昨晚的日军都被俺们打残了。俺们的部队都派出这么多侦察小队,难道日军不会派出搜索队?他们又来过罗店,在其中选派一个、两个或者几个小队前来搜索侦察,又有什么不可能?” “就是打残了的日军,那人数未必会少,那俺们可真得小心一些才是,可不要被他们给吃掉了。”说到这里,即使大热的天,唐家保直觉得后背发凉。 李小栓不服地说道:“班长,不要被鬼子吓破了胆,兴许是咱一班把这一股小鬼子给吃掉呢?” 唐家保回头看了看李小栓,被他看破了心思,多少有些气虚,瞪了他一眼说道:“俺从来就不怕小鬼子。就你能,一会儿让你当前哨得了。” “当就当,谁怕就是乌龟王八蛋!” “行了,李小栓,别贫嘴了。好啦,兄弟们,都注意了,这一伙鬼子可能就是昨天和俺交过手的小鬼子,即使是一个小队,即使人数比俺们多,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昨天,俺们把小鬼子打跑了,今天一样可能赶跑他!”袁启富担心士气受到影响,声音略微放大了一些,算是一个小动员。 在村子的另一头,侦察小队又出发了。史发财还是担任前哨,后面数十米是唐家保、罗长顺,最后是四眼排长带着侦察小队。 史发财顺着乡间小道行走,一路小心翼翼。不知道过了多久,弯曲的小道走到了尽头。史发财小心地顺着棉花地走到尽头,看到前面是一个小河汊。史发财向后挥了挥手,示意唐家保他们停下。 唐家保看到信号,又向后挥手,示意后面的队伍停下。 小河汊上有一座木桥,经过木桥到对岸,却不是庄稼地,而是一片开阔的低洼地带。 从农村出来的史发财一看对岸,就知道这里一定是农村放牛的好地方。视线穿过这一片开阔地带,一二百米外有一个三四人高的土丘,这个土丘完全挡住了视线。 史发财感觉这片开阔地有些危险,如果队伍过去,而那土丘后如果突然出现日军,那么侦察小队就只能退回小河汊岸边,以岸当作掩体向对方展开还击。 看着眼前的木桥和对岸的开阔地,史发财拿不定主意,便转身向后招手,示意班长过来。 唐家保、罗长顺二人一路小跑到了史发财身边。看到眼前的一切,唐家保微微皱起了眉头,小声说道:“还是让排长他们过来。” 说罢,唐家保便转身走了几步招手示意排长一行上来。 四眼排长袁启富看到眼前的地形,便拿起望远镜向前观察,在镜头视野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微微迟疑后说道:“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想从其他地方绕过去,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会耽搁多少时间。俺看这样,史发财!” 史发财内心一惊,小声答道:“到。” “史发财,还是你先行到对岸,注意不要弄出动静,慢慢接近土丘左侧。在半腰以下,观察土丘后面的情况,包括土丘顶部的情况。注意,不要在土丘顶部停留。如果那边有日军,这样会非常危险。史发财过桥,全体人员做好火力掩护的准备。如果土丘顶部或者是透空线上有日军,一发现就开火,不需要等候下达开火的命令。” 袁启富看了看侦察小队的队员,小声说道:“大家听明白了吗?” “明白!” “此外,等史发财到达后,如果没有敌情,唐家保、罗长顺要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开阔地,在土丘的右半腰,确认没有敌情后,侦察小队快速向土丘左侧靠近,而后全体通过。” 袁启富说完之后,史发财下坡走上小木桥。 “散开!做好战斗准备!” 大家听到命令后,纷纷散开,做好战斗准备。 袁启富步伐轻快地通过了木桥,缓缓地从开阔地向前走去。走在这片开阔地,这才发现这片地并不平坦,而是呈一个缓缓的坡通向那土丘。 不知是什么原因,脚下这块草地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放牛,青草长了足足半尺有余。 走到开阔地中间,史发财端起了步枪,轻轻地打开了保险,做好了随时开枪的准备。看着前面高高的土丘,他知道如果这时日军出现,那么自己将处于非常危险的地境,想到这里,他的脚步放得更加缓慢。然而,当他想到,如果日军出现,自己只有一条路的时候,瞬间内心平静下来,他又义无反顾地慢慢加快了速度,步伐轻快地接近土丘。 看到史发财明显放缓脚步,大家的都悬了起来。大家都想,如果这个时候,日军从土丘上出现,那么史发财将没有任何可以掩蔽的地方,那将是死路一条。 袁启富望远镜看着那土丘的透空线,如果发现一丝可疑之处,他将第一时间下达“开火”的命令。 史发财愈发接近土丘,坡度也更加明显。这时,史发财又一次放缓了脚步。接着,猫着腰身停下了脚步。 大家看到史发财的变化,心神再次高度集中,心再次悬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 遇袭 史发财终于走到了土丘的半腰,他卧倒在地,利用匍匐前进的战术动作向土丘上缓缓地爬去。终于,他可以看到土丘后的一切。 经过认真地观察,他并没有发现异常。接着,他又爬上土丘顶部,也没有发现异常,便回到了先前卧倒的地方,发出了前进的信号。 唐家保、罗长顺也很快到达指定的位置,一样没有发现敌情。唐家保发出了信号,袁启富便带着众人来到了史发财的身边。这时,袁启富回首看河汊那边,这才发现实际上这个位置比与刚才埋伏的位置略微高上一点,土丘的顶部也就是比那边高出二三人的高度。只是脚下抑或是因为取土,这边斜坡更陡,在这边看着貌似土丘。这一边因为取土,河岸低一些,土丘底部地势较低,因为视觉的差异,觉得这个土丘有些高。 袁启富拿出望远镜,认真地观察。一番观察后,收起望远镜,说道:“这个位置太惹人注意了,来快速通过。” 土丘那边是一道缓坡。不知道因为坡地上缺水还是什么原因,坡地上的棉花长得稀稀落落,并不茂盛。 由于坡地上难以隐蔽,袁启富便带着侦察小队快速通过了这片坡地。出了这片坡地,地势也越来越平,走出了棉花旱地,一路之隔的都是水稻田。 队伍刚刚走到一条小路上,杨安看到右前方不到二百米,隔着路边水稻田的那边灌木丛后隐约有一抹土黄色,杨安惊声叫喊:“有鬼子!右前方!” “隐蔽!卧倒!”四眼排长低声喊道。 说罢,杨安便迅速卧倒在地。这一声惊叫,犹如一声口令,侦察小队纷纷寻找地方卧倒。 “哒哒哒……”,“叭叭叭”,日军开火了,因为国军的口令与卧倒。有一挺轻机枪,其他的都是步枪。 队伍中有两个新兵低头一看,脚下就是平坦的小路,也没有沟沟坎坎什么的,哪里有藏身之处,听到持续的枪声,心中生出慌乱,急着寻找地方,二人撞作一团,成为了日军的活靶子。还没有来得及叫唤,便被打成了血葫芦。 小路右边长着半人高的灌木。日军枪声一响,灌木纷纷折断,草叶乱飞。 杨安卧倒在地上,看到那折断的灌木,四飞的草叶,那种本能的恐惧由心底生起。这时,他发现,越是灌木茂密的地方,招惹的子弹越多,折断的灌木枝条也越多。 杨安想寻找掩蔽的好地方,可是这里哪里有什么好地方,这片坡地本身就比小路还要高,路边根本就没有小沟。 低头看到这鬼地方,杨安暗暗叫骂:“怎么还有这样的鬼地方,这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日军的歪把子机枪的弹斗一次只能装填六个五发子弹的弹桥,几个长点射射击过后,终于停了下来,显然需要重新装填子弹。 这时,左望秋已经架起了捷克zb26轻机枪,透过对面的灌木,向那土黄色身影扫射。 “哒哒哒……。” 捷克式轻机枪响了起来,大家听到自己的机枪开火,顿时精神一振,几支步枪也开始向对方射击。 一时间,两边“噼里啪啦”地对射起来。 听到国军的机枪和步枪不停地打响,杨安内心的恐惧顿时减轻了些许。然而,看到那灌木的枝条时不时地被子弹打断,仍然暗暗心惊,右手攥着步枪的上护木,仍难聚集起对敌人还击的勇气。 四眼排长大声喊道:“有没有人受伤?有没有人受伤?” 队伍里没有人响应,就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却听到鲁大壮大声喊道:“排长,折了两个兄弟。” 袁启富没有想到日军抢先开枪,竟然一下子让自己少了两条枪,恨恨地骂道:“小鬼子,拿命来!” 说罢,就向那灌木丛后的土黄色身影瞄准,“叭”地一声枪响,一颗愤怒的子弹射向日军队伍。 打过一发子弹,袁启富迅速回拉枪栓,弹壳飞速抛出,又快速前推枪栓让子弹上膛。就在他专注地推子弹上膛之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眼看就要坠落到他的身旁。 一个身影扑了过去。掷弹筒榴弹就近爆炸,袁启富感觉到耳畔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一时间耳朵鸣响,什么也听不见。 袁启富向右看上去,身侧仰面躺着新兵顾耀祖。原来是一班的新兵顾耀祖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掷弹筒,扑在了榴弹上,他的右胸腹部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爆炸的冲击波把他的扑倒的身体掀翻,让他仰面躺在地上。 看到这仰面躺倒的新兵,袁启富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回事,顷刻间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痛声大喊:“顾耀祖!” 唐家保看到日军发射的掷弹筒榴弹后,便大喊:“排长!日军有掷弹筒,撤!” 大正十年掷弹筒是日军为了弥补中型迫击炮和单兵手榴弹之间的火力空档专门设计制造的。它的口径50毫米,重量只有2.6公斤,射程为175米。它既可以发射专用的榴弹,也可以发射大正十年式手榴弹,专用的榴弹和大正十年式手榴弹爆炸威力相仿,密集杀伤半径7到10米。由于它携带非常方便,便成为日军分队(相当国军的班)伴随火力支援武器,极大地增加了日军步兵分队火力。在抗日战争中,国军步兵可以说吃尽了这种被日军配发到班一级伴随武器的苦头,不知道有多少人丧生在它的轰炸之下。 对于日军掷弹筒的射程和杀伤力,国军虽然没有到谈虎色变的地步,但是国军一线部队都知道这种步兵利器的威名。唐家保看到日军发射的掷弹筒榴弹这么精准地在自己的队伍中爆炸,暗暗心惊,知道碰到了硬茬子,如果再不抓紧后撤,一直在这里打下去,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 袁启富不知道是因为悲痛,还是因为刚才爆炸的耳鸣让他没有听见喊声。他又将步枪枪托顶在右肩上,瞄准日军掩蔽的地方,打了一枪。 “哒哒哒……。” 日军的轻机枪又开始了长点射射击,路边的灌木丛被子弹打断,灌木枝齐齐坠落,草叶四飞。 唐家保也顾不上日军机枪扫射,快速匍匐前进靠近排长,大声喊道:“排长!撤吧,日军有掷弹筒,再不撤,大家都要交待在这里了。” 袁启富非常理智,听到唐家保的提醒,便大声喊道:“左望秋,你们二人掩护,其他人,撤!” 说罢,袁启富又朝着日军开了一枪,一边起身后撤一边喊道:“撤!快撤!” 侦察小队的队员们纷纷打出最后一枪,快速起身后撤。 不知道是日军看穿了国军的意图,掷弹筒榴弹延伸射击,还是掷弹筒发射较远。一枚榴弹坠落在棉花地里,正好落在了侦察小队的眼前。 第二百二十五章 ? 无处可藏 “轰”地一声巨响,一个新兵身体被掀翻,他的身后下起了血雨。在他左后侧的鲁大壮也被冲击波掀翻,只是身体没有看到外伤。 四眼排长看到前面的情况,双眼充满了怒火。看到最前面的新兵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知道已经挂掉了,便没有理会。他快速靠近鲁大壮,发现他只是被炸得晕倒,便一把抓住他的右臂,拖着他便往坡上跑。 杨安从后面看到排长拖着人艰难地往坡上跑,便追了上来,大声喊道:“排长,把他放到我的肩上,快把他放到我的肩上。” 袁启富看着单薄的杨安,略有迟疑,但他看到杨安坚定的眼光,便迅捷地与杨安配合,把人放到了他的左肩上。 杨安杠着鲁大壮,拼命地往缓坡上跑。子弹打断了一株株棉花的茎杆和枝叶,断掉的茎杆和枝叶就在眼前,让他心中的恐惧更是凭添了几分。他知道只有快速掩蔽到坡顶射击的盲区才会安全,求生的渴望让他的双腿充满了力量,前进的速度竟然丝毫不让四眼排长。 四眼排长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身边速度一点不慢于自己的杨安,满脸惊讶之色,他没有想到身体这么单薄的杨安,扛着一百来斤的一个活人,甚至比自己还要快上一分。 杨安和四眼排长是第二拨到达坡顶的,在小坡地反斜面,杨安一把放下鲁大壮。刚喘上一口气,便发现一个身影从坡顶栽了下来,滚到下面。 杨安不顾刚才的劳累,快速跑下坡,这才发现是李小栓。惊魂未定的李小栓取下钢盔,看着钢盔旁边被打掉的一个缺口,骂道:“小鬼子,这枪法也太神了,怎么每次都打老子的钢盔,太缺德了,一点都不好玩!”看到李小栓没事,杨安暗感这小子运气好,转身便向上面走去,李小栓赶紧戴上钢盔,跟着上去。 杨安再次靠近坡顶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了对敌射击,他慢慢地探出头,看到两个机枪手已经后撤,飞快地向坡顶一路狂奔而来。 坡顶,几个人集火射击日军的队伍,多少发挥了作用,日军射击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副班长左望秋、轻机枪副射手戚庆隆在缓坡上蛇形奔跑,日军的子弹时不时地在他们的脚下击起一团尘土,一串串棉花植株被打断,枝叶横飞,直看得杨安心惊肉跳。 气喘吁吁的杨安没有了射击的想法,他自忖在这一路向上狂奔,还扛着一个人,如此巨大的消耗与急促的呼吸,要想射中这么远距离的日军,那一定是奢望。想到这里,他也不愿浪费子弹。 日军或许是看到左望秋二人快到坡顶,距离实在太远,就停止了射击,从灌木丛后起身,快速向坡地靠近。 左望秋一到坡顶,便架起了机枪。 左望秋一架上机枪,利落地换上弹匣,便得意地笑了笑,骂道:“狗日的小鬼子,让你吃吃爷爷的枪子!” “哒哒哒!”,左望秋的捷克式有节奏地响起。 日军沿着田埂向国军侦察小队冲锋过来,几个日军被捷克式轻机枪击中,一头栽倒在稻田里,击起水花片片。 日军的掷弹筒发射手不知道隐身何处,寻找好了发射位置,发射了榴弹。 “轰”,一声巨响,土丘后面十多米升腾起硝烟。 四眼排长听到身后榴弹的爆炸,精神顿时紧张起来,大声喊道:“撤!快撤!” 侦察小队收起手中的武器,转身便向陡坡下跑去。四眼排长一边跑一边喊道:“快!快!来得及就过河,来不及就在这边河岸掩蔽!” 杨安刚想跟着队伍一起跑下坡地,这才发现身边的鲁大壮还在那儿躺着,便小心地拖着他下了坡。等他到下坡后,这才发现队伍已经跑出了二三十米,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准备一把把他扛到肩上,却没有想到力量不够,没有能够一下子让他上肩。 四眼排长带着队伍跑下坡地,又跑出二十多米,这才发现杨安还在后面,他把鲁大壮刚刚拖下坡地,想把他放到肩上,却又一时难以上肩。看到这些,便把步枪递给跑在最后的戚庆隆,返回来给杨安帮忙。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四眼排长大喊:“卧倒!” “轰”地一声巨响,一发榴弹落到了二人的中间爆炸。泥土飞溅而起,弹片四飞,细小的弹片击打在杨安、四眼排长的钢盔上“丁丁”作响,所幸二人都在榴弹爆炸的安全距离之外。 爆炸的冲击波过后,四眼排长快速起身,飞快地奔向杨安。他见识过杨安的力量,毫不犹豫地一把抬起鲁大壮,要将他放在杨安的肩上。 这时,又是一枚榴弹就在十米开外爆炸。接连响起巨大的榴弹爆炸声音终于把鲁大壮给震醒。鲁大壮早先被榴弹爆炸给震得晕厥过去,这时醒来头脑还不清醒,扬起手想做什么,却一把将四眼排长的眼镜给打飞了。打着了眼镜,又让他清醒了一分,嘟囔道:“放我下来!” 杨安感觉到鲁大壮的苏醒,便看到他一把将排长的眼镜打飞了出去,落到一片草丛里,大声喊道:“排长,眼镜在那边?” 四眼排长袁启富什么都好,就是一双眼睛高度近视,哪里看得见眼镜。 这一次国军侦察小队遇袭,第一次撤离组织得有序,专门留下了轻机枪阻止敌人追击。刚才第二次仓促之中,一次性全部撤离。这让日军似乎抓到了机会。没有国军的阻击,在日军少尉小队长的指挥下,日军飞快地冲进棉花地,向缓坡坡顶狂奔。 杨安慢慢放下苏醒的鲁大壮,他却在地上摇摇晃晃,似乎一时间还难以站稳。杨安也顾不得这些,抢步上前便把眼镜从草丛中捡了起来,递给排长戴好。四眼排长眼前的景象变得一片清晰,转身便扶住了还没有完全清醒的鲁大壮,拉着他便向小桥跑去。 “排长,来不及了,这边!” “什么?”四眼排长看到杨安并没有向小桥跑去的意思,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快点,要不然来不及了!” 四眼排长看到杨安脸上的坚决,也不知道为何选择了相信杨安,拉着鲁大壮跟着杨安狂奔。 四眼排长转身去帮助杨安,正好被唐家保看到。接着,唐家保看到他们二人之间爆响一枚掷弹筒榴弹。看到这一幕,唐家保暗暗为他们三人担心,他一边和队伍向小桥跑去,一边眼睛时不时向后看上一看,心神一直就在后面这三人和土丘顶上。 接下来,他又看到在排长的帮助下,杨安终于扛起鲁大壮,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让他大吃一惊的是,这时又是一枚掷弹筒榴弹落到了他们附近。而那鲁大壮似乎已经半醒,却又把排长的眼镜打飞。看到排长那一副盲人的模样,唐家保的心又悬了起来。想到日军随时会出现在土丘上面,随时都会居高临下开枪射击,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准备返回帮上一把。 而这时,杨安又捡起眼镜交给了排长。就是这短暂的十秒钟,险象迭出,让唐家保心急如焚。以为排长戴上眼镜可以正常返回,唐家保便转身向队伍追了上去。 当他看到李小栓第一个踏上小木桥,再次转身的时候,却发现四眼排长、杨安、鲁大壮三人杳无踪影。 唐家保惊呆了,差点呆立在当场。 “叭”地一声清脆的枪响,惊醒了唐家保,他看到土丘上出现了一个日军士兵的身影。 第二百二十六章 ? 逆袭(一) 看到土丘上出现的土黄色身影,唐家保脸色骤变,大声喊道:“就地掩蔽!就地掩蔽!” 李小栓还没有过桥,便听到身后日军的枪响,看到前面的木桥桥头上被子弹击飞一团木屑,脸色大变,他没有想到日军这么快便追了上来,枪法还是这么精准。 经过刚才这么一个来回,唐家保知道这河边、小木桥到土丘足足有两百米。因此,他果断地下达了“就地掩蔽”的命令。 李小栓堪堪跑过小桥,身边的棉花就被日军子弹打断了几株。他又跑出二三十米才停下脚步,转身卧倒在地这才发现身后并没有一个人。他顾不上喘息,便又爬着朝河汊隐蔽靠近。 罗长顺刚要踏上木桥,便听到身后的枪声,接着是班长的命令,他蓦地停下脚步,转身快步返回河汊的这岸边卧倒。 左望秋听到枪声和命令后,两步窜到河岸,借着河岸斜坡掩蔽,快速架起了轻机枪。 “哒哒哒……”,捷克式轻机枪射击的声音响起,侦察小分队的全体士兵惊慌的内心顿时安稳了些许,一个个都摆开了还击的架式。 第一个跑上土丘的日军士兵趴到地上不再动弹,又一个身影出现在土丘上面。 “哒哒哒……”,“叭叭叭”,捷克式机枪再次响起,步枪也瞄准那日军集火射击。 五支步枪加上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一起招呼这个日军士兵,他还没有站稳,便被打成了筛子,踉跄两步,一头栽倒,翻了两个跟头从土丘上滚了下来。看到那日军士兵栽倒,国军士兵便停止了射击。 后面的日军看见前面一个士兵被打死栽倒过去,便小心分散地接近缓坡坡顶。 双方停止了射击,田野一片宁静。这宁静酝酿着激烈的战斗,双方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打响那一枪。 坡顶有一条平坦的地带,日军匍匐向前,慢慢地把枪口从杂草里瞄准河边的国军侦察小分队。日军的机枪手和少尉小队长也赶了上来,慢慢接近坡顶。 坡顶一条弧形的透空线,静静的草丛里竟然分散着二十多个枪口。 唐家保终于看到了草丛中的一顶钢盔,低声喊道:“日军藏在草丛里,开火!” “哒哒哒……”,“叭叭叭”,捷克式机枪再次响起,步枪也瞄准土丘那透空线开火射击。 听到对方的枪声,土丘草丛里的日军二十多个黑洞洞的枪口纷纷喷出火舌,回击国军。 日军掷弹筒发射手发射了榴弹,榴弹在距离河边三四十米的地方爆炸。巨大的爆炸声音,让国军侦察小队的士兵们暗暗心惊。 “兄弟们,不要怕,听说小鬼子的掷弹筒最远打不到这200多米的地方,他们根本打不着俺们。” 听到唐家保的大声喊话,浮动的军心顿时安稳下来。 日军的散兵线很宽,对国军的射击也近乎集火射击。很快,只有几条枪的国军便落了下风。一小会儿,日军便居高临下压制了国军的火力。 左望秋前面时不时被日军机枪击起串串泥土,他甚至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他想在河边运动一下,无奈这斜坡就这么一点,哪里能够运动,被日军居高临下压着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难以逃脱日军的视线。让他憋了一肚子的火。 日军小队长安排掷弹筒发射手和轻机枪射手、副射击手三个人留下,便下达了冲锋的口令。 一声令下,日军二十来人喊着口号,挟着一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快速冲锋下来。 这二百来米的距离,只需要二三十秒,便会冲到面前。 看到日军这架式,唐家保心底生起了一股不服输的拼劲,大声喊道:“上刺刀!机枪扫射!” 李小栓躲在棉花地里,根本没有子弹招呼,但是这两百多米的距离,对于日军冲锋的散兵线,打出去的每一发子弹都没有准头。看到日军冲锋,他的内心暗暗着急,无奈地等待日军靠近一些、人员密集一些,好好教训这帮畜牲。 左望秋听着日军的射击,默默地数着子弹,他以为日军快要打完了子弹,没有想到他一抬头,便遭到日军机枪的射击。 唐家保、罗长顺、史发财三人匆忙之中打出了一枪。一个日军栽倒在地上,这是史发财击倒的。史发财看到那栽倒的日军,快速推子弹上膛,又是一枪打出,仓促之中这一枪子弹都不知飞到哪里。 日军飞奔而来,势不可挡。 “上刺刀--!准备拼刺刀!”唐家保再次大声下达了命令准备最后殊死一搏。 听到唐家保的口令,大家顿时神情一凛,纷纷给步枪装上了刺刀,准备着最后拼死搏杀。一河之隔的李小栓听到这话,知道这一拼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活着过河,顿时两眼漾起了水汽。 日军散兵线正面收窄,已经冲出六七十米的距离,不少士兵一边冲锋,一边行进间朝着国军士兵掩蔽的河岸射击,河岸边一团团泥土被击打得四处飞散。日军散兵的射击加上日军轻机枪的火力封锁,国军这边除了李小栓,还没有人能够给予日军有效地还击,战斗局势出现一边倒的趋势。 左望秋终于憋不住了,伸手从戚庆隆手中夺过了一个装满子弹的实弹弹匣快速换上,叫骂道:“他奶奶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挣一个,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个机枪手!” 戚庆隆知道左望秋要拼命,瞪着眼睛喊道:“左班长――!” “别管我!” 说罢,便把机枪伸了出去。 就在这时,“叭”地一声清脆的枪响,这枪声混杂在日军散兵的枪声之中,没有人听见。随着这一声枪响,那土丘上的日军机枪手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四眼排长出现在日军散兵线的右侧,只见他半跪着起身,左手拿着两个实弹弹匣,右手将二十响驳壳枪枪面朝左,一连打出了五六个长点射。 鲁大壮向日军散兵线扔出一枚木柄手榴弹,接着又扔出了一枚手榴弹……。 四眼排长迅速更换弹匣,又打出了四个长点射,“叭、叭、叭”…… 土丘上的轻机枪副射手发现机枪手面部中弹死亡,满脸惊骇,但仍然快速地把他的身体一掀,准备接续射击。 杨安瞄准日军机枪手打出一枪后,并没有观察射击效果。他的脸上充满了自信,他相信在这百米左右的距离,完全没有干扰的卧姿射击,那个日军根本逃不出被击杀的命运。在他肩头一震之后,他又迅速地后拉枪栓,“咔啪”一声,弹壳飞速抛出,“嗒…啪”一声,子弹快速上膛,那个刚刚抓握机枪后把的机枪副射手,便应着那“叭”的一声清脆枪响,扑倒在地。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逆袭(二) 接连两个机枪手都被国军击毙,一旁的掷弹筒发射手一样是满脸惊骇。在这惊骇之中,他还是注意到视界里出现了两个国军士兵,他们一个呈跪姿手持驳壳枪扫射,一个向进攻的散兵队形投掷手榴弹,这两个国军完全在自己最佳射程之内。河岸边的国军士兵没法对这么远射程的机枪手精准射击,说明那开枪击毙机枪手的国军士兵还隐蔽着,并没有被自己发现。 先前,卧倒发射榴弹之后,发现射程不够,便被责令停止发射。当他看到少尉发起冲锋,散兵线已经冲出五六十米,便以为胜利在即,便起身半跪着,军事素养让他仍然做好了发射姿势,随时准备对敌人发射榴弹。 想到这里,这个掷弹筒发射手暗暗后悔刚才大意了。这时,内心的惊骇与后悔让这个发射手准备再次卧倒。然而,他的身影早先一步在杨安的准星、缺口前变得模糊,步枪射击的“三点一线”早成于他作出卧倒决定的一瞬。 接连顺利地打出两发子弹,杨安射击的感觉更加通达,这一次击发的节奏更快。 “叭”,一声清脆枪响,那个日军掷弹筒发射手身体应声一震,一头从土丘上栽倒,慢慢地从土丘上滚了下来,停在了半坡。 日军的散兵线冲锋正面已经收窄至六七十米,从正面看,日军一字排开,左右间距都有两三米、三五米,并不利于河岸的国军射击。但从侧面来看,日军阵形却是十分密集。 四眼排长打出第一个弹匣,并没有日军发现。这时,日军进攻阵形里已经有人听到了身旁的惨叫,侧眼一看,便看到那个已经抬起的枪口,心中大惊,正准备发出警示的叫喊,叫声刚刚到嗓子眼,却又被四眼排长枪口倾泄的子弹收割了性命。 全自动驳壳手枪是仿制德国c96毛瑟手枪,俗称“快慢机”,口径7.63毫米,射击速度每分钟900发,虽然有效射程只有50米,但标尺距离却有800――1000米,手枪最大射程可以达到800――1000米,威力极大,穿透力极强。如果没有碰到骨头,正面射入人体可以直接洞穿人体,直至穿透三到四个人的身体。 全自动驳壳手枪在战场上是绝对的近战利器,高达900发每分钟的射速、20发的持续火力以及强大的穿透力,显现着无与伦比的威力。四眼排长的枪口从右至左水平跳动,在二三十米之内的日军士兵几乎没有能够幸免,一个个纷纷栽倒在地。还有两个日军正好转身看到四眼排长跳动的枪口,面色惊骇地栽倒在地,睁着满是不甘的眼睛。 “轰”、“轰”、“轰”,鲁大壮扔出的手榴弹先后在日军进攻队形中部和左翼爆炸,一个日军士兵的身体被爆炸撕成了碎片,爆炸的冲击波掀翻日军士兵,前进的阵形顿时混乱。 左望秋调整好射击姿势,没有受到对方机枪的火力干扰。他看到四眼排长和鲁大壮的还击,心中压力顿减,大声喊道:“开火!” “哒、哒、哒……。” 捷克式轻机枪再次响起,发出了高昂有力的声音,这声音让大家振奋,一个个纷纷抬头开火还击。 日军少尉看到国军突然还击,诧异不已。接着,听到队形中第一声手榴弹爆炸,蓦然回首,却发现第二枚、第三枚手榴弹接连爆炸。这突然而至的爆炸,让日军少尉小队长震惊不已,他还惊讶地发现向前冲锋的右翼队形早已消失在那支跳动的驳壳手枪枪口之下。 日军少尉小队长原以为,两百米外的国军被自己一方火力压制,一个散兵队形冲击便可以击溃他们的战斗意志。眼看着自己的队伍快要冲锋到一半的距离,眼看着就要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国军会在进攻队形的侧翼扫射,这是步兵散兵进攻阵形的软肋。而这时,前方的国军士兵依托河岸的掩蔽,机枪已经开始扫射,步枪开始射击。 就在这短暂的八九秒钟的时间,战斗态势急转而下。这时,日军小队长才发现自己一方的优势,顷刻间已经荡然无存。 随着捷克式轻机枪的响起,同时面临正面和侧面的射击,日军士兵顿时成了活靶子,惊愕之中的日军士兵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便一头栽倒在地。 日军少尉回首看到土丘上已经没有了人影,哪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面临如此大变,日军少尉小队长仍然不忘记指挥部队,高声喊道:“撤退!” 七八个日军士兵跟着少尉小队长纷纷向土丘右侧狂奔。 杨安接连击毙三个日军士兵,等他放眼观看了一下射击效果再起身,转眼便看到日军的溃退,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接着,他又抬起步枪对准那日军少尉的背影,那背影很快模糊在步枪的瞄准线上。 “叭”地一声清脆的枪响,日军少尉惨叫一声,手枪脱手甩出,飞奔得越来越快。 杨安再次瞄准日军少尉的背影,“叭”地一声枪响,那日军少尉应声栽倒。 紧跟日军少尉的一个日军士兵停下,看到日军少尉的伤势,便作放弃打算,起身继续逃跑,却被国军的机枪打成了血葫芦,身体震颤着倒下。 等杨安填好子弹,还有五个日军士兵发疯式地狂奔,从土丘右边逃出了国军精确射击的范围。 唐家保看到日军逃窜,起身大喊:“冲啊――!” 国军兄弟们异口同声大喊:“冲啊――!” 看到眼前战斗态势突变,李小栓心中大喜,飞快地奔向小桥,向队伍追了上去。 四眼排长袁启富挥手制止了队伍的追击。 唐家保便带着一班全体靠近排长,还没有走到跟前,便一脸喜悦之色地喊道:“排长,你们怎么埋伏在这里?” 四眼排长看着眼前走来的六个兄弟,想到刚刚牺牲的四个兄弟,脸上没有了喜悦,便淡然地讲起了刚才的事情。 原来,四眼排长选择相信杨安后,便跟着他快跑起来,很快感觉地面上的草是越来越深,已愈一尺。这儿正是先前自己带着众人靠近土丘走过的这片草地,只是这一小片地势较低,草长得更旺。 杨安又带着他们二人向前走了不到二十步,便见一块直径两三米左右的不规则圆形地方没有长草,便停下了脚步。 刚才走过的这一片本是一块低洼之处,而这块没有长草的地方地势略低一点,显然曾经被水牛躺下压得没有长草。而被水牛躺过的地方,因为这一旬没有下雨已经干涸,中间只是略有潮湿,这一个圆形的洼地周围草长得异常茂盛。 第二百二十八章 胜利的瞬间最危险 四眼排长看到这个周围长满绿草的小水洼,微微一怔。 杨安指着这被水牛躺过的地方,低声喊道:“排长,我们只有掩蔽在这里了。” 四眼排长袁启富定了定心神,看着眼前这个干涸的小水洼,又抬头看了看那土丘,暗道已经没有了选择,便拉着鲁大壮在那小水洼里卧倒,这个干涸的小水洼掩蔽三人绰绰有余。 卧倒在小水洼后,袁启富仍然有些心神不定地问道:“小鬼子不会发现这里吧?” “不会,这里是双方视线的侧面,小鬼子的注意力会在小木桥上和河边,不会留意少了三个人。” 听到杨安的话,四眼排长袁启富觉得是这个理儿,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边说着话,杨安一边掏出子弹,往弹仓里填压了两发子弹,又取出两个实弹桥夹放在了面前。 “排长,一会儿日军看到我们人少,也许会进攻,我们就在侧面打他们。我负责打掉土丘上的机枪手和掷弹筒手,你负责用驳壳枪扫射进攻的日军。” “那俺干什么呢?”鲁大壮手中早已没有了步枪,着急地问道。 “老实地呆着。不,你赶快准备手榴弹。”四眼排长低声喊道。 听到前面的话,鲁大壮神色顿时黯然。接着听到后面的话,立马又精神起来。 “排长,你的左手多拿两个实弹弹匣,这样更换弹匣快一些。一定要保证火力的持续性,一定要一举打垮这伙小鬼子。” 听到杨安的话语,四眼排长惊讶地点了点头。他没有想到还有逆袭的机会,更没有想到是这个闷葫芦般的学生娃娃想出来的,这个掩蔽的位置竟然是最佳的伏击战术位置。 听到排长的讲述,众人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的“小白脸”杨安。即使是排长亲口讲述,大家仍然难以置信,因为这个伏击逆袭战术实在是太完美太完美了。 眼光聚焦在杨安的脸上,杨安顿时不自在起来,脸上泛起了羞涩。杨安不自然地说道:“别看我,是排长手枪打得好!” 四眼排长看出了大家眼神中的疑问,便说道:“这一仗幸亏了杨安,要不然俺们真得全军覆没。这个主意是杨安出的,俺当时也和你们一样,担心死了。没有想到,日军真的是直奔你们,这才给了俺开枪扫射的机会。俺一连打空了三个弹匣,左手先拿两个弹匣准备,还是杨安的提醒。鲁大壮投弹是俺安排的。另外,也是他提前说出他来打掉日军那两个机枪手和掷弹筒手,这也让俺不受干扰地扫射。要不然,哪里会一举击溃这伙小鬼子。” 众人再次将眼光聚焦在杨安的脸上,这一回眼光里充满了感激、信任与赞许。 唐家保没有想到杨安这小子有急智,并且还这么有指挥战斗的“天赋”,就是不知道这“天赋”是真正的天赋,还是“瞎猫撞着死耗子”。不管是哪一种,事实上都是杨安救了一班,大家都对这个学生娃娃充满了感激。 唐家保走到杨安的面前,恭敬地站好,向杨安敬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一时间竟然搞得杨安手足无措。接着,唐家保说道:“兄弟,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吱声,只要俺们一班能够做到的,什么都行!” 杨安没有想到唐家保敬礼之后,还来了一个承诺。他刚才眼光盯着那日军少尉栽倒的地方。这时,他又把眼光看向那一方,接着又把眼光看向唐家保,怯怯地开口问道:“唐班长,我,我,我想,我想,要那支日军军官的手枪。” 唐家保也没有想到杨安这么快就要自己兑现“承诺”,看到他吞吞吐吐,还以为有什么不好兑现的事情,微微一怔,旋即爽朗地笑道:“成,那支手枪就是你的了,大家没有什么意见吧?” “行!”大家异口同声地笑道。 看到队伍高昂的士气,四眼排长先前一脸的沉重顿时烟消云散。 在众人的目光下,杨安飞快地奔向那个日军少尉。 这时,一个被手榴弹爆炸炸得昏厥过去的日军士兵清醒过来,他捡起身边的步枪,快速拉动枪栓,枪口指向正在说话的国军队伍。 奔跑中的杨安发现了那个日军士兵,满脸骇然,脚步急停,迅速出枪,“叭”地一声响,子弹击中了那日军的左肩,他的左手耷拉了下来。 “咔啪…嗒…啪”,杨安快速拉推枪栓上膛,枪口再次瞄准了那个日军士兵。 四眼排长、唐家保等人听到枪声循声看去,看到那日军士兵耷拉的左臂,怎么会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二人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想到刚才因为战局急转,逃脱了全军覆没的危险,一时得意,想着探寻缘由,却没有安排清理战场,唐家保暗暗后怕。二人都没有想到,胜利的瞬间才是最危险的时候,这一次真的碰到了。 二人突然想起了“抓舌头”的任务,异口同声地喊道:“别开枪——。” 就在二人喊话的同时,“叭”,又是一声枪响,那个坐起的日军士兵应声倒下,二人暗叫可惜,却又满脸遗憾地下达口令:“清理战场!” 国军士兵们端起步枪,散开队形,成散兵队形,清理战场,却再也没有发现一个活着的日军。 听到四眼排长、班长的叫喊声,看着已被射杀的小鬼子,不好意思地回望了一下,便直奔那日军军官倒下的地方,一边跟着打扫战场,找到了那把手枪,还搜走了日军少尉身上的全部子弹、子弹匣,把他的文件包交给了排长。 从那日军少尉小队长的身上,杨安还搜出了一个有点像哨子的小东西。他看了看,觉得好玩,便拿到边轻轻地吹了一下,竟然是清脆的鸟鸣。他有些好奇,就用力去吹,哨子发出清亮有力的鸟鸣,这鸟鸣更加悦耳动听。 杨安接连吹奏着哨子,声音或大或小,节奏或快或缓,反正每一次哨声都是一样悦耳的鸟鸣。哨子的声音有些奇特,大家听到这能够变化节奏的鸟鸣,竟然犹如真的鸟儿鸣叫一般,都心生好奇,纷纷将艳羡的眼光看向了杨安。 看到大家的关注,杨安又得意地吹了吹哨子。 听到这声音,唐家保不禁骂道:“狗日的小鬼子,倒是会寻乐子,到中国杀人作孽还不忘带个玩具。” 听到唐家保说到玩具,杨安思忖,对呀,这还真是一个不一样的哨子,还真是一个不错的玩具,说不定小海子会喜欢。想到这里,杨安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得意地把哨子往上一抛,又一把抓在手心,说道:“唐班长,你说我把这个哨子带回去送给侄儿当玩具,怎么样?” 唐家保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俺相信小家伙一定会喜欢。” 这时,杨安决定把它带回去,送给小海子作为玩具,一把便收进了包里。 看到杨安将哨子收进包里,大家余兴未尽,似乎还希望杨安吹奏一般。 唐家保带人找回了牺牲战友的遗体,意外的收获是,第一次被日军扫射时,有一个叫做朱世贵的新兵只是右肩肩窝中弹,是贯穿伤。当时和另外一个新兵碰到一起,疼痛与惊吓让他昏厥,被那满身是血的战友压在身体之下,正好躲过了快速通过的小鬼子察看。 四眼排长看到杨安取走手枪后,又从他身上取下了防毒面具,又就近从一个日军士兵的身上取下了工兵装具。便安排大家也取下了日军的装备,对自己队伍进行武装。 打扫好战场,清理好牺牲战友的遗体,藏在棉花地里。侦察小队又检查了武器弹药,装填弹药,便重新整装出发。 侦察小队不紧不慢地行进,经过了一个个村子。突然,史发财身体一低,左手前伸,来了一个行进间的卧倒动作。 在没有给任何信号的情况下,史发财突然卧倒,给队伍带来的紧张与慌乱。 紧跟其后的唐家保、罗长顺看到史发财骤然卧倒,什么信号也没有给,二人以为出现了什么紧急情况,也跟着迅速卧倒,卧倒之后打开了步枪保险,做好了战斗准备。 好在唐家保仓促之间还给了后面的队伍一个手势,后面的侦察小队听到四眼排长“卧倒!准备战斗!”的口令,纷纷四散而开,“呼啦啦”卧倒在地。 “咔啪…嗒…啪”,“咔啪…嗒…啪”,一个个打开步枪保险,拉推枪栓,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氛围顿时紧张起来。 原来,史发财看到数百米外的村庄时,还觉得没有什么。突然他发现村子里那些忙碌的土黄色身影,史发财蓦然想到刚才在第一个村庄前的遭遇,第一时间他想到的就是卧倒。 卧倒之后,史发财感觉到了内心紧张起来,呼吸也随之急促进来。这时,史发财才发现自己太敏感,过于小心与紧张,这才慢慢地深呼吸,慢慢地调匀呼吸,向后招手,轻声喊道:“班长,有鬼子!” 第二百二十九章 火力侦察(一) 唐家保看到史发财的手势,看到他的嘴巴一开一合地低声喊话,却没有听到一个字。但是,从他的手势,知道他想让自己上去。 唐家保看到马路的两边都是成片的棉花地,胆子便大了起来。一起身体,低低地躬着腰身,提着步枪快速地小跑过去,便卧倒在他的身侧。 史发财小声说道:“班长,村子里有好多小鬼子。” “财迷!俺看你就是一个胆小鬼,那村子俺也刚看到,这么远,鬼子也不能看到俺们。” “刚才在那边村头,不是被小鬼子的偷袭给打怕了,小心一点有什么不好!” 唐家保瞪了史发财一眼,一想小心驶得万年船,想到日军士兵精湛的射击技术,又觉得这史发财做得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唐家保又猫着腰跑到后面的侦察小队,气喘吁吁地对四眼排长说:“前面的村子里有不少日军,看样子是在挖壕沟修筑工事。” 四眼排长看了看唐家保,又看了看侦察小队,小声喊道:“散开!隐蔽!” 侦察小队的队员们纷纷四散而开,就近隐蔽在棉花地里。 四眼排长慢慢地蹲了起来,身姿慢慢抬高,向村子眺望。目力所及,仍然可以看到村子已经被日军占领,忙碌的人影,可以知道他们在修筑防御工事。看来,日军想在这里据守。 四眼排长取下了望远镜,村子里的景象一下子拉近,更加清晰。但是,因为距离还远,难以更加清楚地看清日军火力配置。 四眼排长看过之后,把望远镜递给唐家保说道:“你看看,俺怎么觉得还是有些远,看不清什么东西。” 唐家保接过望远镜,他看到村头有一个日军军官,身边也有几个日军士兵,好像在说着什么。这时,那个日军军官突然转过身来,拿起了挂在胸前的望远镜。 唐家保猛地低下身体,惊声喊道:“鬼子!不,日军军官,他也在用望远镜观察。” “他看到你了?” “没有,俺看到他拿起望远镜,就躲了下来。” 听到唐家保的话,四眼排长顿时放松下来。接着又说道:“不行,这儿还是太远,没有办法看清日军的火力配置,这样会误事情的。” 四眼排长看着路边的左望秋说道:“望秋,俺和家保到前面看看,队伍就交给你了,注意隐蔽,不要说话!” 左望秋既是机枪手,也是副班长,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重复了口令:“注意隐蔽,不要说话!” “杨安,跟着一起上!”四眼排长在隐蔽的队伍中没有找到杨安,便轻声喊道。 杨安听到叫喊自己,略显意外,旋即便匍匐到路边,看到排长、班长都蹲在路上,便起身,猫低腰身靠了过来。 三人一路前行,通知了罗长顺、史发财后撤隐蔽,便闪身消失在棉花地里。 三人从棉花地里一路小心前行,没有过多久便走到一个田埂处,四眼排长示意停下,慢慢地拔高身体,观察村庄的情况。 杨安也想看一看,还没有起身便被唐家保一把按了下来:“小心!” 四眼排长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一边念叨:“重机枪火力点一个、两个、三个……。” 一阵观察过后,四眼排长便坐在了田埂上,拿出一个小本子,用笔画起来,还时不时地标注大致的距离。 接着又经过两番观察,两次画图记录。便对唐家保说道:“家保,你看看村头右边是不是有两个重机枪火力点。” 唐家保看过之后,坐了下来说道:“排长,看不清楚,不知道那是不是重机枪。” “走,换个角度再看上一看。” 考虑到观察角度的问题,四眼排长又带着二人穿行棉花地,跑到另一个位置观察。 经过一番侦察,四眼排长还是不放心,看着唐家保说道:“不行,还要给他来一个火力侦察。” “火力侦察?”唐家保脸色顿时大变,不确定的询问道。 第十一师是陈诚起家的部队。陈诚后来在十一师的基础上组建第十八军,第十一师、第十四师、第一九九师是最初的基本部队。陈诚执掌第十一师、第十八军后,素来治军严格,要求“四大公开”(即人事、经理、赏罚、意见)和“三个一体”(官兵一体、军民一体、友邻一体),部队军事素养要远远超过一般部队。第十一师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六年前在第十八军干部补习所(军干部培训中心)担任队长、大队长,擅长的就是连排战术作业和新式武器运用。在他担任师参谋长和旅长期间,对部队的军事训练就包括侦察的内容,在他训练的内容里就有火力侦察。但是,火力侦察与其他侦察方式相比,只是停留在训练场上,干部、骨干培训课堂上。如果要说实际运用,今天这是第一次。因此,作为一个老兵,唐家保是营里的训练骨干,以前接受过火力侦察的理论培训,但是一说到“火力侦察”。不管是课堂上,还是在实际中,大家都知道这一个危险的任务。 火力侦察就是在无法观察完成任务的前提下,想要全面掌握敌人阵地情况,就以火力袭击的方法,迫使和引诱敌人还击,让其暴露阵地火力配置,从而判明敌人火力部署、兵力部署、阵地编成等实际情况。火力侦察既可以明着来,也可以暗着来。说个最简单的比方,火力侦察就是“捅马蜂窝”,通过捅一下“马蜂窝”,让“马蜂”都动起来,这样可以看到究竟有多少“马蜂”,当然避免不了会有被“马蜂”蜇着,甚至是蜇死。 “对!火力侦察!”四眼排长波澜不惊,坚定地答道。 “排长,这里距离日军阵地太近,万一给日军盯上,这棉花地遮挡得了视线,可遮挡不了日军的子弹。”唐家保担心地问道。 看到唐家保严肃的神情,听到他的话语,杨安顿时也感觉到这一做法的危险性。 “别怕,打他一家伙就撤,日军的侦察分队前面已经与俺交过火,他们不会为了俺们这几个人折腾,死叮着不松手。”四眼排长从容地说道。 四眼排长看到唐家保没有吱声,继续自信说道:“再说,就是日军想打出俺们,这到处都棉花地,到处都是农田,也不是那么容易,咱们就和小鬼子玩上一玩!” “好!那就陪小鬼子玩上一场!”唐家保也坚定地说道。 第二百三十章 火力侦察(二) 这时,四眼排长看了看唐家保,又看向杨安,一脸正色地说道:“杨安,打枪的事情就交给你和唐班长,以你为主,能够打死鬼子最好,不能够也无所谓,你们到那边去打个一枪两枪,尽量不要暴露自己。打过之后,迅速后撤到队伍掩蔽的地方。” 杨安看了看唐班长,唐家保说道:“俺尽量配合你,你说怎么打,俺就和你一起打! 唐家保和杨安在棉花地里一番运动,选定了袭扰的位置,便商量了怎么来一起开枪。 唐家保、杨安二人目测了射击距离,调整好步枪标尺,从棉花地里探出了头,抬起了步枪,唐家保说道:“准备,开始!” 二人内心默默数着数,按照先前的节奏,预压扳机,数到“三”的时候,触发第二道火线。 枪声并没有同时响起,杨安先感觉肩膀上的震动,他的枪声先行响起。受杨安枪声的影响,唐家保的步枪才打响。 四眼排长脑袋探出棉花稍部,用望远镜查看日军阵地,只听到枪声一响,望远镜视野里便见到一个日军军官晃了晃身体,慢慢地倒在了地上。看到这一幕,以他对唐家保的了解,他自然相信这一枪是杨安的杰作,内心暗暗称奇,没有想到杨安能够在三百米左右的距离还能够击中日军的身体。 日军阵地突然受到袭击,正在构筑工事的日军士兵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下子忙碌起来。 正在和那个日军军官说话的几个人,则迅速卧倒,向战壕里运动。有的士兵快速跑向枪架,有的士兵则快速跑向轻重机枪阵地。 杨安打出第一枪后,迅速后拉枪栓,弹壳飞速抛出,接着向前推枪栓。迅速瞄准日军阵地上人多的地方,打出了第二枪。 唐家保也草草地向日军阵地打出了第二枪,之后二人迅速卧倒,便一动不动。 日军士兵终于各就各位,这时他们才发现前面这一片到处都是棉花地,竟然看不到国军士兵的身影。 “哒、哒、哒……。” “哒、哒、哒……。” ……。 日军阵地上的轻重机枪开始循着先前枪声传来的大致方向,开始了一阵疯狂地扫射。 杨安、唐家保二人正好在一个田埂的后方。日军阵地的射击近乎集火射击,子弹犹如镰刀,切割着棉花的枝叶和茎杆。很快,二人身上已经盖上了不少打掉的枝叶,接着就盖满了枝叶与尘土。地上的尘土也时不时地被子弹击起,直吓得二人紧紧地贴着田埂,深怕子弹找上了自己。一两分钟后,日军似乎发泄够了心中的怒火,理智让他们停下了射击。 密集的火力将二人与日军阵地之间的棉花植株“斩首”,植株的中部全被打断,留下了一根根光秃秃的茎杆,形成了一片视线通道。二人听到枪声停止,便微微抬头看到这一切, 真的将被眼前这一切给吓住。然而,他们二人哪里有心思来观察这一切。 良久,二人才相互问话,得知对方都安然无恙,便离开了卧倒的位置,低身匍匐着向后方撤退。后撤途中,唐家保小声说道:“就知道这马蜂窝不好捅,俺们这次差点就吃日军的枪子了。” 杨安的内心还停留在刚才被日军疯狂扫射的惊惧之中,没有理会和响应唐家保的说话。虽然他觉得杨安这人有些没有趣,但还是小声地念叨心中的感受,仿佛这样才能弥补刚才所受的惊吓。 四眼排长终于又看到了日军新的重机枪阵地,在侦察要图上进行了标注,先于唐家保、杨安二人向后方撤退,提前回到队伍之中。 唐家保、杨安二人从棉花地里爬了回去,看到四眼排长还在认真地标注、修改侦察要图。看到他停下手中的铅笔,唐家保愈发佩服四眼排长的绝活,赞许的眼光看向排长问道:“排长,现在是不是返回。” 四眼排长看了看手表,说道:“现在还不到一点钟,大家先垫垫肚子,然后再出发。” 说罢,他便从军用挎包里取出了一个日军单兵制式饭盒,这是昨天的战利品。饭盒里装着四个拳头大小的饭团。这是早晨做好的米饭,等到米饭半热不热的时候,连队炊事员双手便伸进清水盆里将双手打湿,而后捧起米饭,将米饭捏成饭团,发给外出侦察的队员,这样他们可以携带更多的口粮。 杨安也取出了饭盒,里面一样挤着四个饭团。离开林氏诊所前,剑眉姐准备了五斤陕西烙馍,还有五斤多牛肉干。烙馍早被他分给了大家,五斤牛肉干被剑眉姐分成了两包,一包放进了牛皮医药箱,另一包只剩下一斤多点。 杨安看到大家都拿着饭团在啃,也没有咸菜,便从包里取出了那一小包牛肉干。当他把纸包打开,伸到四眼排长面前的时候,袁启富笑了笑,低声说道:“嘿!好像是牛肉!好东西,谢谢啦!”说罢,伸手抓起几根牛肉条放到饭盒里。 大家听到四眼排长的声音,知道有牛肉这么好的东西,自然眼光一起聚焦在他们二人和那一包牛肉上面。 杨安看到大家只是看着,却没有人来分享,有些纳闷,便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唐班长,你们再不来,我可收起来了。” 杨安在一班本就是一个非常另类的士兵。大家都知道他是昨天下午才投的军,在开拔罗店的时候,这个身着便服的“小白脸”,就是一顶钢盔、一双美国制式胶鞋、一件日军制式雨衣,还有一个牛皮医药箱,这一身装束让大家眼羡不已。一投军还被特授下士军衔。连着装也另类,团里没有军服,就给他发了一件长袖制式军服衬衣。他还戴着一顶德式钢盔,穿着制式军服上衣,却穿着一条黑色裤子,模样真有些不伦不类。 今天一早,这个穿着不伦不类的杨安才被胡琏团长从旅部带到一班。看到这个身材单薄的“小白脸”,最初大家都不以为然。但是,他是胡琏团长带来的。胡琏团长是正宗的黄埔系,在军部特务团干过团长,身份与经历本就神秘,他把杨安带来,就让大家另眼相看。而团长让他专门挑选日军步枪,又让大家对他高看一眼。当这个“小白脸”贪婪地搜刮子弹的时候,大家还有人嘲笑。当第一次遭遇袭击的时候,李小栓说他当了逃兵,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说闲话,但是大家的内心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小白脸”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他远程击毙日军机枪手和射手,一班的人再也没有把他看作普通的“小白脸”。当他冒着弹雨背着鲁大壮后撤,无形之中大家早已接受了这个不弃战友的娃娃脸,而当他再次挽救了整个一班,即使大家仍然质疑,但听到四眼排长的解释,连四眼排长都说是他的功劳,大家自然完全信服,都投来了赞许的眼光。只是,那眼光里不仅仅是赞许,还有对杨安这种少言寡语的“高人”的敬畏,因为军队历来只有强者才让人敬畏。 第二百三十一章 贴近侦察(一) 尽管今天杨安表现出色,还一连两次救过大家。但他话语很少,大家对他仍然存有敬畏之心。 听到杨安的话语,早已眼馋的唐家保忖道,再不吃就有些见外了,再说他杨安还说“你们”,作为一个老兵班长自然要大气一些。一念之间,唐家保起身几步,也不管手干净不干净,伸到纸包里,一把抓了十来条手指粗的牛肉条,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喊道:“嗯,好香!杨安一番好意,大家都快一点,再不来就没有了。” 在这时,唐家保一边嚼着牛肉,想到杨安主动扛起鲁大壮后撤,心里便已经完全认可杨安,除了那一份敬畏,更多的是对这位难得的战友的接受。 左秋望、戚庆隆二人一涌而上,也抓过十来根牛肉条,连声道谢。其他几个也跟着过来抓了几根牛肉条,嘴里嘟哝着连声道谢。 纸包里还剩下将近半斤牛肉,杨安没有准备剩下,便又分给排长、李小栓、鲁大壮等人一点。在唐家保的阻拦下,纸包里还剩下二十多条牛肉干。 四眼排长看着杨安,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子也越一越顺眼。 虽然牛肉有点咸,对这一帮大兵来说,正好补充体力消耗失去的盐分,这也是一份难得的美味,这一顿午饭大家吃得有滋有味,更主要地是感觉到杨安这个寡言少语的“高人”也是有人情味的学生娃娃。 吃过午饭,四眼排长袁启富要求大家再弄一些树木细枝条和杂草,编织草帽、草条,对每个人进行伪装。之后,他还一一检查。经过一番忙碌,这一行十人都变成了“草人”,在杂草遍布的荒地,如果不认真察看,还真的难以发现这些“草人”。 看到伪装,杨安想到了第三十三旅六十六团开进罗店的时候,他们也进行了伪装,但是只限于草帽,完全没有想现在伪装得这么严实。看到排长的细心,杨安暗暗佩服这个军官的素养。 国军侦察小队再次出发,队伍前进的顺序仍然是史发财担任前哨,唐家保、罗长顺次之,最后才是四眼排长带着队伍。队伍都行走在马路两则,这样可以和路边的灌木和杂草融为一体,不易被日军空中侦察发现。 这一次,四眼排长让大家绕开了那个村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四眼排长便停下脚步,拿起望远镜向北方观察。 大家也跟着停下了脚步,透过棉花地的稍部,大家已经隐约可见数里外的扬子江江堤上密如蚂蚁的土黄色身影在忙碌着。看到那绿色的堤坡上快要被日军身影全部“染”成土黄色,大家一个个面色沉重。唐家保骂道:“小鬼子都是来找死的,这里迟早都会成为你们的坟墓!” 在望远镜的视界里,平坦的地形让敌情一览无余。 袁启富已经清晰地看到了扬子江的江堤,数不清的日军在翻越大堤搬运着战斗物资,有一箱箱的弹药,有一门门火炮,有一匹匹骡马,还有一包包不知是什么的物件……。 在大堤的近前,却是修筑大堤时取土留下的水坑,坑与坑之间还是留有通道,通向就近的村庄。通过镜头里的“十字”分划,可以通过活动在大堤上日军士兵的身高,大致可以估算出大堤有六七个日军身高的高度,也就是十米左右。 大堤附近的村庄,日军已经依托村庄修筑军事据点,用以强化滩头阵地。 ……。 袁启富用望远镜看过之后,便把望远镜递给身边的唐家保,深深地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他本想通过这种方式缓解自己内心的压力与焦虑,但是并不想影响队伍的士气,只好缓缓地呼吸。 想到刚才看到了一切,袁启富内心在叹息,日军就这么大规模登陆成功,还就这么建立了滩头阵地,要想把他们赶下海,不知道有多少国军战友会倒在脚下的这片土地。 看到那大堤上明显移动的土黄色,他想,如果要是有一百门德制远程大炮,或许只需要十分钟,二十分钟,就可以让那些移动的土黄色永远停止移动。然而,一想到第三十三旅才有一个四门制82毫米迫击炮连,一想到第十一师才有一个十二门制75毫米山炮营,国力如此贫弱,军力如此弱小,神色顿时黯然。 这时,袁启富又想,兵法上说,击敌于半渡,要是在敌人现在还未站稳脚跟之际狠狠地打击,一定能够把他们赶下海。想到这里,想到回去以后师部、旅部将要制定进攻计划,想到自己将要随队进攻这些日军,袁启富的内心顿时坚定起来,他咬了咬牙说道:“家保,这儿还是距离日军太远,还是雾里看花,看不明白。” 唐家保并没有能够领会排长的意思,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轻声说道:“什么意思,排长?” “俺看还是要靠近一些才能搞明白。” “可是这里的村庄已经被日军大部队占领,穿插过去那可是……!” “这俺当然知道危险!” “俺不是害怕,俺是说咱们这十一个人目标太大,随时都会暴露,陷入日军的包围。”唐家宝知道排长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唉――,家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俺说过要一起过去吗?”四眼排长转身别有意味地看着唐家保。 唐家保点了点头,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就咱两个?” 四眼排长点了点头,又把眼光有意地看向几步外的杨安。 “三个人?就三个人!”唐家保果断地说道。 四眼排长微微一笑,轻声喊道:“左望秋。” “到!”左望秋小声答应,抢步上前。 “这片小树林还是太过显眼,容易被日军盯上。你看,前面那儿有条河汊,你带大家到那里隐蔽。” “是!” 接着,四眼排长对大家低声喊道:“全体注意,俺带领唐班长、杨安前出侦察。一班副左望秋带着大家隐蔽在前面棉花地里隐蔽。这里距离敌人很近,不准说话,不准主动攻击路过的敌人。一切行动听从左班长指挥,听明白了没有?” 大家齐声回答:“明白!” 四眼排长看着队伍,满意地点了点头。 袁启富对唐家保、杨安二人轻声说道:“除了武器弹药、伪装,把身上其他的所有东西都留下来。” 说罢,袁启富把身上的工兵铲、防毒面具包、步枪和步枪子弹全都取了下来。杨安一看到袁启富、唐家保的行动,便知道这是为了减轻重量,减少行军阻碍,便也解下了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和其他刚刚缴获的日军装具。 第二百三十二章 贴近侦察(二) 四眼排长袁启富检查好隐蔽地每一个士兵,再次告诉大家一定要隐蔽好,并单独叮嘱左望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够开枪。 左望秋看到排长严峻的神情,脸色笃定地答道:“排长放心,保证完全任务!” 四眼排长安排好队伍,看了一眼唐家保、杨安二人,盯着杨安问道:“杨安,紧张么?” 杨安点了点头。 “害怕么?” 杨安点了点头又果断地摇了摇头。 四眼排长上步一拳捣向杨安的胸膛,轻声说道:“别怕,小鬼子的身体一样挡不住子弹。” 杨安点了点头。 袁启富带着二人在农田间小心的穿梭,没有用多长时间便接近一个村庄。 看着这个村庄,袁启富对二人说道:“这个村子比刚才的一个要大上一些,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五六十户,这里的村子差不多都在三五十户之间。这里的村子都喜欢种植柳树,因为这种树一插就活,每家每户都种绿树篱笆,村子的外围也有绿篱和高大的柳树,村外排水有水沟。这些水沟和绿篱都是自然的屏障,对俺们的进攻战斗不利。日军还可以利用每户的绿篱逐一依托据守,也不利于进村以后的清理,……。” 四眼排长对二人一边小声说,一边有意识地看了看二人。显然,他本来可以不说这些,但他专门说给二人听,自然是希望他们从中学到侦察的本领。唐家保自然领会了排长的意思,杨安虽然有些不解,但他从排长细致的观察和语言上,也知道侦察一个村子要侦察什么东西。听到排长这么细致的讲述,内心对四眼排长充满了敬意。 正在说话间,一个十五人的日军小分队全副武装地成散兵队形从村里出来。这股日军不规则地成两路纵队,每个人都端着步枪,显然子弹已经上膛,随时准备打开保险开枪,甚至已经打开保险。 看到这一队日军出村,袁启富面色一凛,小声说道:“准备战斗!隐蔽!” 说罢,三人的身形消失在杂草草丛里。 杨安的听力甚好,对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音更加敏感。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音,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他感觉第一次危险是这样逼近,而为了达成任务,自己却不能够主动反击,只能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被动反击。趴在地上,紧紧地咬着牙齿,狠狠地握着步枪,透过茂密的杂草,看到那小路上行走而过的土黄色身影,他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这时,一个土黄色身影停了下来。趴在地上的杨安并没有透过杂草看到他全部的动作,只知道他停了下来。因为不知道那日军要干什么,杨安感觉到心脏跳到喉嗓之间,甚至喉嗓都有些发梗,连吞咽口水都有些困难。杨安的全部心神都在那个土黄色身影,如果他做出什么威胁的动作,他将毫不犹豫地将子弹射进他的身体。 接着,杨安听到那个日军把步枪背上了肩,又听着了小便的声音。知道那个日军在小便,悬着的心顿时轻松了些许。 突然,一个“叽里呱啦”的声音骤然狠狠地响起。几个日军脚步出现了急促与凌乱,还听到打开保险,几声拉推枪栓的声音。 杨安会日语,听到那个声音猛然喊道:“国军,有国军!” 杨安的身体顿时微微一震,右手食指快速地从扳机护圈外靠上了扳机,左手也微微地向上抬起步枪。四眼排长、唐家保也听到了日军的喊声、急促的脚步,还有拉推枪栓上膛的声音,二人身体也随之颤抖,心神随之一紧,做好了随时开枪的准备。 “哈哈!哈哈!山本,一点武士的样子都没有,这下尿裤子了吧?”杨安听到先前那个声音又说话了,这时才知道是日军开玩笑。他没有想到日军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小声说道:“别动!”说罢长长地缓缓地吐了一气。 四眼排长、唐家保二人听到杨安的提醒,顿时放松了手指对扳机的预压。 杨安又听到那个小便的日军士兵山本说道:“安倍,你太过分了,现在是在武装巡逻,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你上午都能开玩笑,这吃过午饭就不能开玩笑了!” 安倍又吼道:“喂,你们两个,也太不像样了,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一点风吹草动,就乱拉抢栓,不知道已经上过膛了吗?还不快去把子弹捡回来,不知道这要消耗帝国的钢铁和铜材吗?” 两个日军士兵走下了小路,到路边杂草里寻找后拉枪栓抛出的子弹。 看到那两个土黄色身影走近,四眼排长、唐家保、杨安三人的心顷刻间再次悬了起来。 一个日军士兵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子弹,另外一个士兵却没有找到子弹,用脚在在草丛里拨了拨去,还在靠近三人。 四眼排长三人又把手指放在了扳机上,做好了随时射击的准备。 “哎,终于找到了!”那个士兵高兴地小声喊道。说罢,弯腰去捡拾子弹,还得意地在手上抛了抛。 四眼排长三人看到这里,悬着的心又落了下来。 那个日军士兵把子弹放进腰前的弹盒里,扣好盒子,往杨安三人方向看了看,似乎发现了什么,又往前走迈开了步子。 看到日军士兵大步靠近,四眼排长的右手手指贴上扳机开始轻轻预压。杨安、唐家保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四眼排长看到那个日军士兵还是右手提枪,并没有戒备的动向,便停止了预压扳机。唐家保、杨安二人看到排长的动作,便也放松了扳机,手指并没有离开步枪的扳机。 那个日军士兵左手从草丛里捡起几枚野鸡鸡蛋,转身扬了起来,欢快地喊道:“看看,这是什么,今天收获不错。” 安倍走了过来,声音冷冷地说道:“蠢货,拿来,没收了!” 那个新兵便把手中的野鸡鸡蛋递给了安倍。安倍小心地把鸡蛋装进军服衣袋里,招呼着队伍继续巡逻。 看到那土黄色身影离开,听到远去的脚步声音,唐家保这才骂道:“小鬼子,吓得老子差点开枪,还算你走运!” 四眼排长又拿起望远镜,对村子的日军工事修筑和火力配置情况画了一个侦察要图,核对了一下要图标注,便带着二人爬着离开了这里。 四眼排长先是带着唐家保、杨安二人后退,远离刚才的村子后,才从棉花地里站立起来,躬下身体快速向下一个村子前进。 袁启富带领二人侦察过第二个沿江的村子后,便准备从这个村子东面穿插而过,接近江堤,到江堤一带侦察敌情。 第二百三十三章 贴近侦察(三) 这个村子与右侧那个村庄不到一里的直线距离,两村之间的小路一样有日军士兵巡逻警戒。 袁启富看过那个村子西侧,因为两村之间距离略远,日军设置了三人的观察哨,大白天要想从观察哨和巡逻队的眼皮底下穿插过去,而又不被日军发现,简直难于登天。 看到日军这么快建立了相对稳定的滩头阵地,还在这一线村子建立了防御阵地,作为登陆地点、滩头阵地的战斗缓冲区,袁启富暗暗惋惜。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江防部队怎么就能够让他们登陆,还建立这么大范围战斗缓冲区。想到这些,他都有些想骂人,但他一想到昨天与日军的艰苦战斗,似乎又理解了江防部队的困难。 念头至此,袁启富骂道:“小鬼子真够快的,这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围了这么大一块地盘。俺就不信小鬼子的那双招子不眨一下!走,俺非要从这里过!” 袁启富把望远镜放进盒子里,带着二人往前走。距离那两村之间的小路越来越近,三人又开始在地上爬了起来。当他们爬到两村中间的时间,一条河汊挡住了去路。 “见鬼,这儿怎么会有河!”唐家保说道。 袁启富拿出地图,从先前出发的地方一对照,一拳砸在地上说道:“哎呀,先前没有读图,这过河会把水揽浑,身上的水也会淋湿路面,会被日军发现的。” 袁启富稍微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看来还得绕一绕再看看。” “排长,先看看再说,我听说上海这一片冲击平原,盐碱地多,农村为了排除海水的盐碱会挖水沟排碱,此外,这里的雨水多,挖沟也是为了排涝。”杨安看了看排长说道。 不知道这时杨安还讲农事是什么意思,袁启富、唐家保二人有些不解,眼光看向杨安。 杨安接着说道:“这几百米的距离,应该都是这两个村子的农田,一定会有过河的小桥,也许有的地方会和我们先前看到的一样,甚至可以一跳而过。” “家保,你去东边看一看,俺往西边看一看,杨安你在这儿看着,如果日军发现了,你负责火力支援。” 唐家保、杨安二人点头回应。 日军巡逻队从小路上走过一趟,袁启富、唐家保二人顺利地避开了日军巡逻。袁启富先返回,看到他摇了摇头,杨安便知道那边一定不能够安全通过。很快,唐家保回来,一见到二人便高兴地说道:“排长,果然有一个地方能够跳过去。” 听到这话,袁启富面露喜色地看了看杨安,说道:“走,准备通过。” 三人顺利地避开日军的巡逻,接近扬子江大堤。这里正好是大堤的一个转弯之处。 袁启富对唐家保说道:“家保,你在这里警戒。这里是日军防线的后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还是要注意观察,有什么情况,连续三声蛙叫。” 唐家保小声说道:“知道了。” 袁启富带着杨安顺利地爬上堤面,又下堤,在堤脚下的草丛里掩蔽,拿出望远镜准备侦察。 袁启富说道:“你看这堤脚还有潮水带来的枝叶还停在堤坡上,这应该就是高潮的位置。” 杨安点了点头。 “日军就是利用涨潮的时候,将物资和兵员用小艇输送到这堤脚,好个狡猾狐狸!”袁启富看到这边大堤上、堤坡上堆积如山的军用物资,恨恨地说道。 完成侦察后,三人返回到队伍掩蔽之处,便开始往罗店撤退。 侦察小队在小心经过上午战斗过的开阔地时,意外碰到两个日军便衣侦察返回江边,一个反抗当场被击毙,另外一个被抓了俘虏。 八月二十四日下午,第三十三旅派出的搜索队和侦察小分队陆续返回。旅部搜索队还抓回一个日军士兵。杨安因为懂日语,参与了两名俘虏的审讯。 第六十六团根据袁启富的报告,再次破格晋升杨安军衔为中士,并拟提拔为五连一排副排长,最后未成定议。 第三十旅综合侦察情况和日军俘虏口供,掌握并向上级报告了以下敌情: 一、二十三日夜,敌又开始登陆,利用大轮6艘,汽艇3艘,来往驳运,马匹和大炮则用起重机移于小驳船上,然后抢滩登陆。二十四日自凌晨又开来大型运输舰船10余艘,仍用驳船汽艇驳运抢滩登陆。 二、敌军登陆发点分别在川沙口、石洞口、盛桥等处,以川沙口登陆者最多,已达数千。 三、敌登陆后,即在江边余家村、何家宅、陆家宅、西花园宅一带构筑防御工事。 四、沿江一带地形平坦无山,有池塘和堤坝围绕其间,沿江堤坝高达10米,宽约8米,可行汽车,堤身呈斜坡状,易于攀登,堤坝内外各地筑堤时取土造成的新开沟渠,可以徒涉,海潮时,江水达于堤脚,故便于敌军上堤。 五、沿江一带的村落,均为砖瓦房屋,每村三五十户,村边环以水沟,有桥可通,村落周边广置篱笆,还有人工种植的灌木丛和高大的柳树,构成村落四周的围墙,形成了村落的屏障,对进攻造成障碍。 六、敌在川沙口东南的七房宅及其附近筑有坚固工事并配备了迫击炮和速射炮,足有千人左右;罗店东北的聚源桥、沈家湾已有敌军据守,构筑工事,兵力各约一营。 七、敌便衣侦察,日间潜伏草丛,夜出活动。 八月二十四日下午,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召集各师师长和参谋长来到罗店汽车站第三十三旅旅部,研究作战方案,并部署作战任务如下: 一、第九十八师由杨行、宝山线以左地区继续向江面之敌攻击。 二、第十一师由新镇、月浦、狮子林以左地区向江面之敌攻击。 三、第六十七师主预备队,并防守罗店、聚源桥、东王庙之线以左,掩护军之左侧背,线上属六十七师。 四、炮十六团已到达之两连,各以一连配属第九十师、第十一师指挥。 五、各师应互相密切联系,协同作战。 六、军部设于嘉定城内。 在第十八军作战部署会后,第十一师师长彭善于18时召开作战会议,下达了作战命令: 一、通报了当前的敌情。 二、第三十一旅(欠六十二团)为右翼队,于本日(24)21时在马家集附近集结,以一部向新镇方面警戒,掩护全师集中。三十三旅为左翼队,于黄昏后将罗店防务全部交六十七师接替后,即向五斗泾附近集结。以钱宅、五图角、杨宅、沈宅、顾宅、张家楼、徐宅、南张至江岸之线为左右队作战地境线,线上属左翼队。 三、攻击前进分四步实施: 第一步:左右翼队分别在五斗泾、马家集集结。 第二步:左右翼队分别占领五图角、新镇。 第三步:左翼队占领周宅、潘家、顾宅之线;右翼队占领月浦及东西之线。 第四步:歼灭狮子林、石洞口、川沙口一带敌人,确实占领上述各地。 作战命令还对师预备队、炮兵部队、野战医院、后勤保障、通信保障、裹伤所及防空防谍及师指等事项进行了明确。 第二百三十四章 ? 洋场炼狱(一) 八月二十三日凌晨,日军开始在吴淞口、川沙口、石洞口、狮子林等地登陆,日军舰炮射击彻夜未绝,长江口方向江面、陆上爆闪一片火光,前线中日双方激战正酣。 以苏州河为分界线,与战场隆隆炮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南面的租界,仍然是一片繁华,这边仍然享受着难得的和平。各地涌入租界的难民,给繁华的街市带来了更多的人流。南京路,四大百货公司这一段街市,行人熙熙攘攘。然而,在这繁华的背后,细心的人们一定会发现街市上的行人步履比以往更加匆忙。 上海的战事,已经有十来天了。初秋的第一场台风过后,日军重新掌握了制空权,空中每天都有日军军机从租界上空凌空飞过。对此,有的行人已经见怪不怪。然而,对有的人来说,只要一听到来自空中的轰鸣,都不由自主地心悸,不由地加快脚下的步伐。因为,他们见过或者是经历过和平饭店、大世界的大爆炸。 这天中午一时,空中又传来日军飞机的轰鸣。没有人留意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飞机机翼下降落,直接坠落在先施公司三楼的阳台上。接着,“轰隆隆”,一声巨响,尽管是宽阔的南京路,但两侧的高层建筑相逼,形成了狭窄的空间,这巨大的爆炸声音犹如惊天炸雷,在行人头顶炸响。 路上的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来自头顶的爆炸弹片铺天盖地而来,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破碎的玻璃片四散而飞,空中一片晶莹。这片片晶莹、破碎的水泥碎块混杂在硝烟与尘土中,冲击波形成的狂暴气流犹如一阵台风从炸点沿着街道向四周扩散,所到之处,一片哀嚎。顷刻间,十里洋场最繁华的地段,血肉横飞,尸横遍街,变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日军军机投下的重磅炸弹,炸毁了先施公司的大部分楼面,整个大楼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楼面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与先施公司一路相隔的建筑,是它的姊妹楼永安百货公司的大楼,一样也受到了爆炸的波及,整个楼面的玻璃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楼面都是爆炸火药烧蚀冲击的痕迹,受损十分严重。沿街邻近的各个商店在那一瞬间也受到冲击波的损伤,没有一个完好。 先施公司大楼里,临近炸点的区域,顾客和售货员还没有任何反应,生命便消逝在巨大的爆炸声中。伤者一片惊叫与惨嚎,还有幸存者呼喊着救命,蜂涌向外逃去。 街道中间正在行驶的双层巴士被完全炸毁,路面上的黄包车、脚踏车都被冲击波拧成了“麻花”。街道上,弹片、碎石、玻璃和冲击波收割了行人的生命,仍然有少数行人幸存,伤者、幸存者无不发出绝望的呻吟。 距离炸点稍远的街道,听到惊雷般的爆音,靠近炸点的被那一团巨大的火球震惊,远离炸点的蓦然回首,则看到空中和街面那席卷而来的硝烟与尘土,还有晶莹的玻璃碎片,行人顷刻间大声惊叫着转身狂奔……。一时间,由炸点向外辐射的街道,一片混乱。 爆炸的冲击波过后,那狂暴的气流四散而尽,以炸点为中心,周围的街道完全被硝烟与粉尘湮没。在冲击波波及范围临近的街道,人们只听到惊天炸雷般的爆炸声,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惊惶失措,纷纷疯狂逃奔躲避这场灾厄。然而,穿透硝烟而来的惨叫与哀号,却让他们脆弱的心灵无处可逃,实实在在地承受着这场战争的恐惧。 这天中午,为了酬谢美国朋友帮助购买药品,赵益清请他们在先施公司大楼的东亚饭店吃西餐。吃过西餐,赵益清与朋友从大楼里刚刚出来,一时间没有拦着黄包车,索性和两个美国朋友顺着南京路往前走。 突然,身后传来惊天巨响,感觉地面也跟着颤抖,三人顿时大惊,蓦然回首,却见先施公司的大楼爆炸,狂暴的气流裹挟着玻璃碎片、烟尘沿着街道席卷而来,那滚腾而来的烟尘犹如夏季压顶的雷暴乌云,声势骇然。 在距离炸点二百米开外,红绿灯的路口一个岗亭被毁,一个印度籍的巡捕被一块巨大的弹片掏空了腹部,栽倒在地上,瞬间失去了生命。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甘生命湮没在这场重大人道主义灾难之中。 一个美国朋友惊声大喊:“快跑!” 另一个美国朋友跟着大喊:“快跑!”说着,拉着赵益清的手便跑。 五十六岁的赵益清看到眼前这一切,顷刻脸色大变。听到朋友高喊“快跑”,也跟着一路狂奔。 很快,三人跑出了足足百米开外,感觉安全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看着满街惊惶失措的行人,想着爆炸巨大的冲击波,无不惊骇万分。 冲击波带来的烟尘已经停止扩散,三人暗暗庆幸早先一步走出了东亚饭店。 美国朋友气喘吁吁地连声惊呼:“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两个美国人当然知道现在的上海,已经见不到国军的飞机。他们不敢相信日军海军空军竟然敢在大上海最繁华的地段、非交战区域投下重磅炸弹。另一个美国人也惊声喊道:“噢!上帝!这该死的日本猴子,竟然在这里扔炸弹!这里可是没有军队的平民区!……!” 听到美国朋友的惊呼,赵益清极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与心情。 回首看着那街区,赵益清恍若隔世。这一刻,他的内心异常复杂,既有劫后余生的惊惧与幸运,也有面临灾难的无助与迷茫。 赵益清的身体因为刚才狂奔还在不停地起伏,听到穿透满街烟尘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他顿时冷静了下来,悲悯油然而生,这是我们的同胞。念头至此,连忙喊道:“救,救人!快,救人!” 美国朋友也跟着喊道:“救人!上帝保佑!” 说罢,三人快步向爆炸现场走去。 赵益清走进淡淡的硝烟,透过硝烟可以看到两边的建筑破损不堪,灰头土脸。街道上,一片狼藉,遍布破碎的玻璃、水泥碎块、断掉的电线。如果不是先前走过这段繁华、干净的街道,他绝对不会相信这就是南京路,这就是十里洋场最繁华的街道。 随着赵益清三人向爆炸中心快步走近,迎面扑来的都是呛人的味道,眼光所及之处,都是伤者和死者,双耳所闻都是痛苦的呻吟与求救。 进入爆炸现场外围,以冲击波损伤居多。一个市民被冲击波掀起,撞碎了临街橱窗,满脸是血地躺在橱窗里,浑身都是灰白色尘土,叫声凄厉,令人揪心,活脱脱地展示着这场人道灾难的恐怖。 三人向橱窗走去。突然,赵益清感觉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还未低头便听到一声惨嚎。赵益清本能地抬起左脚,低头看到一张恐怖的脸庞,他的身体上插满了弹片和玻璃碎片,仿若一个怪异的刺猬,脑上也插着十多块大大小小的玻璃片,一只耳朵被削掉,仅剩一点皮肉连着,另一耳朵被从中打穿了一个洞口,更让人心寒的是,一只眼睛还插着玻璃碎片,眼球被打出眼眶之外,鲜血沽沽地流着,还漂着一层灰白色的粉尘。 赵益清三人早先被橱窗里嘶喊救命的人所吸引,因为烟尘还未散尽,能见度低,以为这地上的人是杂物,都被脚下猝不及防的叫声给吓到,赵益清的左脚刚一松开,便被那人伸手抓住,顿时感觉那是地狱里伸出的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脚,一声惊骇地大叫,跌坐在地。这时,他才听到那只手的主人微弱的喊道:“救命,救命!” 听到这渴望生存的声音,赵益清心神微定,右手拿起刚才撑住的东西,原来是一只断臂。断口上漂着灰白色粉尘,并不能遮盖住创面,那只手痉挛着手指,动作狰狞。 “啊――”,赵益清吓得脸色苍白,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惊叫。那两个美国人原本想过来扶起赵益清,先是被地上那人的惨叫给惊着了,继而赵益清突然拿起一只断臂出现在眼前,一样给吓得双腿酸软,脸色一片苍白。 第二百三十五章 ? 洋场炼狱(二) 赵益清和那两个美国人是最先进入爆炸现场的第一批救援者,看到这遍地的伤者,作为一个普通人,一时间完全束手无策,内心和眼光充满了无奈与无助。 日军轰炸先施公司事件爆发后,大上海各界反应迅速,出动了全部的力量开展营救,救护车辆纷纷驶向南京路先施公司。上海红十字会、上海童子军、警察、救护车、消防车以及租界当局万国商团的武装力量等救援力量都从四面八方赶来救援。 万国商团的士兵都是外国人,他们赶赴现场后,在爆炸现场周围拉起了警戒线,控制了交通。之后,便是和上海各界救援人员进入现场搜救。 自从台风过后,日军掌握了制空权,飞机肆虐,前线国军伤兵后送也成了问题。为了躲避日军飞机轰炸,救护车和国军伤兵转运车辆昼伏夜行,大都是晚上或者是早上集中后送伤兵,不少伤兵因此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救治而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新民医院,林小诚躺在医院后面的休息室里开始了短暂的午休。 突然,新民医院的电话响起,上海红十字会通知医院安排人手到南京路开展营救。 南京路,新民医院的救护车赶到南京路时,烟尘已经散尽,只是先施公司大楼还燃着熊熊大火,仍然腾起滚滚浓烟。 林小诚一下车便看到先施公司这段街道停满了救护车,视野里的建筑都是“灰头土脸”、残破不堪,那欧式建筑特有的雄壮与傲慢丝毫无存,与之前看到的街景迥然不同。如果不是对这里非常熟悉,他绝对会认为这是另一个地方。抬头看着那滚滚浓烟直冲云霄,他的眉头紧紧地蹙起。 “嘟嘟、嘟嘟、嘟嘟嘟--”,巡捕的哨子吹得短暂、急促而有力,警示和疏导着来往的行人,指挥着救援车辆的停靠,医生、护士在紧张地开展现场包扎处置和转运伤者。 林小诚和同行的医生护士们纷纷向爆炸内场走去。街道上,到处都是死者和伤者,断首、残肢随处可见。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工作,每天见惯生死,见惯鲜血淋淋,但是,突然映入眼帘的是这一片废墟,死伤遍地、哀鸣遍地,林小诚的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此前,他自以为在医院经历见证了战争的残酷,但是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还远远没有认识到战争的残酷。 林小诚小心翼翼地前行,街道上一片凌乱。进入林小诚眼帘的景象惨不忍睹,尽管他是一个医生,尽管他做过近十天的伤兵救护,尽管他救治过这样那样重伤的士兵,但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仍然不由地感觉双腿发酸,打了一个冷颤。 视界里,这儿有一颗头颅,那儿有一只胳膊,那儿还有两条断腿,墙面上贴着成片的碎肉,在墙体上以碎肉为中心血肉迸射四周,向营救人员展示着冲击波强大的力量。到处都悬挂着支离破碎的身躯和肢体,甚至连轨道电车电线、电话线上都挂着肠子和脏腑,还在成串地往下滴落着鲜血。 街道地面上,以伤者、死者、破碎的肢体为中心,鲜血成片地流淌,距离炸点稍近的街道则完全被鲜血覆盖,血液上还有灰白色的粉尘跟着鲜血缓缓地流动。 宽阔的街道上,扑鼻而来的血腥堪比手术室,惨烈与血腥带来的不适让林小诚鼻子接连抽搐了两下。 想到小日本把上海人员最密集的街区当作了炫耀武力的屠宰场,想到上海最繁华的街区变成了人间炼狱,他不由地咬着牙小声骂道:“狗日的小日本zz!zz!” 这是在医院听到老兵们骂过的一句话语,林小诚恨恨地把这句话语狠狠地砸在了这片满地狼藉的街区。只是,心头的恨意化作怒火在内心升起,热血直往上涌。 林小诚小心地绕过尸体、残肢和一滩滩血迹,保持着对生命的敬畏,保持着对罹难者的尊重。但是,随着往爆炸中心走去,成段的街道完全被鲜血覆盖,已经无可避免地要踩在那一层鲜血之上。鲜血的粘连让脚底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这声音提醒着林小诚踩着带有人体温度的鲜血前行。想到踩在同胞的鲜血上前行,林小诚感觉到灵魂的颤抖。 看到前面有一片没有被鲜血覆盖的地方,早已留下了凌乱的血色脚印,林小诚感觉没有什么比这还要触目惊心。 想到还要继续踩着同胞的鲜血抢救伤者,他百感交集。医者的仁心与责任,很快让林小诚内心的波澜平静下来,他和各个医院的医生、护士专注地抢救着每一个伤者,一个又一个伤者被紧急包扎后送离现场。一个又一个无法救治、濒临死亡的伤者出现在他的眼前,即使大家公认他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他仍然难以承受垂死者对生命渴望的眼光。在这一刻,林小诚这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内心涌起一股难言的无力感。 街区里,忙碌与忙乱过后,先施公司大楼上燃起的大火被扑灭,仍然飘荡着缕缕黑烟。 医生护士们仍然在搜寻幸存的伤者。林小诚看到灰头土脸的两个人用担架从先施大楼里抬出一个伤者,这两个人前面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后面是一个美国人。 那中年人似曾相识,林小诚一下子愣住了,对方也看到了面色沉重的林小诚,微微露出惊讶之色喊道:“小诚!” “爸!您怎么在这里?”林小诚惊讶地问道。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救人要紧!先救人!” 林小诚又忙碌了起来,他戴上口罩又和同事冲进先施公司的大楼。 先施公司的大楼是上海最现代的建筑,唯一庆幸的是大楼里有先进的灭火系统,爆炸发生后,大部分区域的自动灭火系统已经开启,楼里虽然漫延着大火,但仍然可以展开有效地营救。 林小诚进入之时,一楼的伤者已经被营救出去,地面上是一层血水,是灭火系统里的水和着死者、伤者的鲜血流了下来,楼梯边缘、消防设施都挂着血红色的瀑布。 林小诚顺着熟悉的楼梯向二楼走去,鲜红的血水打湿了他的双脚,血水中还有一团一团酱色的半凝固血块,混杂在血水中顺着台阶往下流,在眼前异常刺目。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救援人员匆忙的脚步踩着台阶上的血水往上冲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洋场炼狱(三) 台阶上,还有缓缓地稳步向下抬送伤者的救援者,有人不停地喊着:“小心,慢一点!慢一点!” 来到楼上,这里有不少罹难者,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穿着旗袍的女性,显然她们都是先施公司的年轻女售货员,看到这年轻的生命消逝在这里,林小诚坚强的内心再次泛起了波澜。他仔细地搜寻着存活的受伤人员,转了一会儿,他看到了一个收银台,台内一个旗袍收银员躺倒在地,而台外却是一个老妇和两个孩童,显然这个老妇是奶奶,带着两个孙子来购物,却在爆炸的那一瞬间同时丢掉了生命。 看到这人间惨剧,林小诚眼睛里泛起了水汽,无力地摇了摇头。 突然,有人喊到:“有医生吗,这里还有一个活的!” 听到呼喊,林小诚迅即收拾心绪,一路小跑过去。 在先施百货公司施救的同时,还有不少营救人员赶赴永安百货公司。虽然,永安百货公司并不是被炸弹直接命中,但是重磅炸弹的威力无比强大,外墙上的玻璃没有一块完好,对面先施公司飞来的弹片和碎石,乃至强大的冲击波,都造成了不小的毁伤。永安百货公司的电梯被发现卡在了两个楼层之间,电梯间挤满了已经罹难和受伤的顾客,他们根本出不来。搜救人员发现了他们,上海童子军队员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训练有素,他们制作了一架梯子,进入升降机井,从电梯间底部的一个空隙处挤了进去,通过这个孔隙,把伤者一个一个营救出来,把罹难者一一放了下来。 伤者抢救过后,便是清理爆炸现场的遗体。 其实,负责清理罹难者遗体的普善山庄掩埋队和其他各山庄、会馆、同乡会组织成立的掩埋队早已来到现场。在不妨碍医生现场抢救的前提下,已经开始搜寻和清理罹难者的遗体。在医院救援之时,已经开始清运外围的遗体。 随着伤者不断送离现场,各个掩埋队和万国商团的士兵成了这里主角。掩埋队员从大楼里抬出了一具遗体,能看到他生前痛苦挣扎的姿势。接着,又是一具,全身没有残存一丝血肉。两个万国商团的士兵浑身湿漉漉的,抬着一块大门板。 善后的掩埋队和万国商团的士兵负责转移罹难者的尸体。摞得很高,装在敞蓬卡车里,一直摞到比两侧的墙板还要高。 林小诚是坚持到最后的医生,看到最后一个伤者被抬走后,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岳父。 看着岳父满脸尘土,连睫毛上都是灰白色的尘土,林小诚脱下手术手套,掏出手帕想给岳父擦拭,被一脸沉重的赵益清拒绝。 这时,抑或是因为体力上的劳累,抑或是因为看到这触目惊心的现场而心力憔悴,赵益清一拒绝女婿递来的手帕,突然身体微微晃动,竟然有站立不稳的样子。 林小诚赶忙抢步上前扶住了岳父,关切地喊道:“爸!怎么啦?” 赵益清定了定神,轻轻地推开女婿,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这帮丧尽天良的日本人,我杀你十八代祖宗!” 林小成满脸惊讶,他没有想到,岳父这个从来没有骂过脏话的斯文人,竟然在这个时候骂了这样一句话。想到自己刚进现场时骂出的脏话,又觉得岳父的骂人实在没有什么奇怪。 林小诚还是有些担心,便问道:“爸,您不要紧吧?” “没事,刚才是被小日本给气的,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现在,狠狠地骂一骂他们,心里好多了。” “真的没事?” “嗯,真的没事。” 林小诚一直好奇岳父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便问道:“爸,您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这是我中国人的地方,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赵益清心里仍有几分怒气,听到林小诚的这话,他从另外一个方面思维而产生了误解,这种误解激起了内心的怒气。 赵益清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对,他不应该冲自己的女婿发怒,便无力地说道:“上次剑眉让我找美国朋友购买一批药品。今天在这里请他们吃西餐,也算略表谢意,要是再晚一点出来,怕是见不着你们了。” 听到这里,林小诚一阵后怕,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理解了修养一向甚好的岳父刚才的怒气。 这时,赵益清、林小诚二人看到普善山庄掩埋队队员接连抬出罹难者的遗体与骸骨,神色不禁黯然失色。 “林医生,林医生。”一个护士从现场外围一路小跑进来喊道。 看着有护士过来喊林小诚,赵益清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诚,你先回医院救治伤员,有话我们回家再说。” “爸,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紧?要不到医院看看医生?”林小诚还是有些担心岳父,面露焦急之色问道。 “没事,我的身体向来都好,今天有些心火,慢慢会好的。” “爸那我回医院了,您也早点回家吧。” “放心去吧,我现在就回家。” 林小诚跟着护士快步向外面走去,当他走出爆炸的核心区,回首看到先施百货公司、永安百货公司残存的门脸,还有那满街的狼藉,他这才感觉自己看到了战争的狰狞面目。 救援完成后,就是清理街道,恢复秩序,这些工作主要是租界当局的事情。万国商团的士兵们快速地清理着街道上的碎片残骸。伴随着街道上杂物清理干净,接下来就是消防部门沿街进行清洗血迹,直到把街道彻底清理干净,宛若大爆炸事件发生之前一般。同时,现场诸多公用事业也在抢修中,比如修理电话线,恢复有轨电车路线,修复煤气管道,修复这个国际大都市顺利运转所需要的所有必备设施。租界当局的工作效率极高,仅仅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便把所有的交通秩序完全恢复。 在上海最繁忙的十字路口,中国“时代广场”的交通又恢复了畅通,行人们又恢复了来来往往,只是步履更加匆忙,心神更加紧张。 繁华的街区恢复了秩序,但那临街建筑的残破还留在眼前,还有那战争的惨烈与血腥早已深深地印在了上海民众的记忆,还有那战争的残酷与创伤早已化作狰狞瘢痕留在了上海民众的心底。 八月二十三日,日军用一枚一千磅重的炸弹轰炸了南京路先施公司,造成无辜中国老百姓和外国人员伤亡达八百多人。 在先施公司遭遇日军轰炸的同时,日军飞机在江西路附近投下一枚航空炸弹落在了美国海军堆栈屋顶上,爆炸直穿三层楼到底层。 八月二十三日这一天,再次成为上海公共租界的恶梦,生活在苏州河南面公共租界的人们,对列强林立的租界安全隐隐生出了强烈的担忧。 第二百三十七章 ? 妄为 八月二十三日,因为日军轰炸先施公司,上海市各个医院平添了不少伤者,新民医院一样增加了不少伤员。由于白天日军飞机肆虐,救护车辆昼伏夜出,前线伤兵运送困难,医院的伤兵救治工作主要集中在晚上和早晨。持续多日的辛劳,林小诚也不堪劳累。 八月二十四日上午,医院里的伤兵抢救工作终于完成。从手术室出来,林小诚到医院门口透气。看到满脸疲倦的妻子和妹妹,心痛不已,轻声说道:“剑眉,现在白天日军飞机轰炸,也没有什么事情。我看,这几天你也累坏了,还是和小荷一起回家休息休息吧。” “你都在这里,我们还回去干什么?”赵剑眉苦笑了一下说道。 “剑眉,你要休息的。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算啦,还是在这里和你在一起更加踏实一些,再坚持一下吧。” “好吧,那我们就一起回去休息。这连天连夜地工作,我也有些受不了啦。这仗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我向医院告个假,我们一起回去休息。”看到妻子的执着,林小诚淡淡一笑说道。 说罢,林小诚转身向医院里面走去。 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三人一起回到诊所,已经是上午九点多,当他们走进客厅时,看到赵益清一边看报,一边在吃早餐。 林海听到门铃的声音,就跟着吴妈一起去开门。一看到妈妈,就扑向了妈妈的怀里。赵剑眉抱起小海子,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林小诚看到妻子的疲倦,便对小海子说道:“海子,来,爸爸抱,妈妈这一夜没有睡觉,累着了。”说罢,便接过小海子自己抱着。 赵益清看到三人进来,抬起头说道:“小诚、剑眉、小荷,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在医院吃过了。”林小诚答道。 “嗯,在医院吃过了,我还想喝一点吴妈煮的稀饭。”赵剑眉喊道。 “我也是。”林小荷跟着轻声喊道。 “爸,你怎么现在才吃早饭。”赵剑眉不解地问道。 “你老爸差点见不着你们啦。”赵益清应道。 说罢,便把面前的一份《申报》推到了女儿面前。 赵剑眉看到这份今天(8月24日)的《申报》,当前的报道正是南京路浙江路口先施堕弹惨剧的内容,报道上说死伤约500人,周围商铺均遭波及并附有五幅图片,图片一是先施公司着弹部分的照片,可以看到被炸弹炸毁的建筑满目疮痍;图片二是东亚旅社旅客受伤图,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正在将受伤人员送上救护车:图片三是路边炸毁的尸体胳膊;图片四是永安公司大门口凌乱的情形;图片五为一尸体俯卧在路边。 赵剑眉快速地浏览了图片和文字,最后眼光又不由自主地盯在了图片之上,看到图片上惨烈与血腥,她秀眉紧蹙,不寒而栗,仿佛再一次置身于和平饭店大爆炸的现场,看到那凌乱的街区,看到那破碎的身躯,看到那条条血路,仿佛又听到了那渗人的惨叫,又听到了阵阵哀鸣……。 “剑眉!” 听到父亲轻声喊自己,赵剑眉蓦然想起刚才爸爸说的话,便满脸关切地问道:“爸,昨天怎么啦?难道,你……?” 林小诚先前并没有和妻子说岳父遇险的事情,便抢着答道:“你让爸找美国朋友购买药品,爸昨天请他们在先施的东亚饭店请吃西餐,幸亏出来得早,要不然就真的见不着我们了。” “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赵益清确定地点了点头。 看到父亲的神情,赵剑眉心都悬了起来,便想到了要给父亲一个稳妥的去处,便说道:“爸!这上海还在打仗,我看你就住在这里,总归要安全一些。” “有什么安全的,南京路上都炸死了好些外国人。外国人都不能说什么,何况是中国人。” 说到这里,屋里的几人神色黯然,氛围也越来越压抑。 其实,大家都知道,日军对闸北非交战区实行无差别的炮击和轰炸也不是第一次了,福伯就是遭遇了日军对平民区的炮击而丧生的。屋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知道,现在日军开始对列强管辖的南租界开始了第一次轰炸,会不会有第二次轰炸、第三次轰炸,谁也说不清。反正,大家都认为,日军这次对南租界的轰炸是一个不好的信号,意味着日军将完全无视一切秩序,甚至完全无视世界列强的存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给租界的安全带来了巨大的隐忧。 林小诚打破了屋里压抑的氛围,说道:“爸,你昨天累坏了吧!” “嗯,你别说,还真是的。昨天可是身心俱疲,所以说今天睡到现在才醒来,我是刚刚起床。” 赵剑眉、林小荷二人露出惊讶之色。赵剑眉问道:“爸,又怎么啦?” “爸爸昨天下午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后脚刚跑出爆炸中心区,又转身回到爆炸中心区,帮助搜寻救助伤者。我回医院的时候,他才离开现场,你说容易吗?” “不容易,真的不容易!”赵剑眉赞叹道,接着又说道:“爸,你就是一个真英雄!” “咳,我也救不了人,只是打打下手,抬了几个伤者而已。”赵益清淡淡地说道。 “哎,没有想到,日本人连英国人、美国人的脸面都不顾了,一点顾忌都没有了,竟然轰炸南京路。”赵益清颇有感慨地说道。说过这句话,先前眼神里的神采一消而散,神色一片黯然。 “日本人不会也来个误炸的理由吧?”赵剑眉经历了上次和平饭店的大爆炸,想着说道。 十天前,国军飞机轰炸日军旗舰出云号。日军军舰出云号到南租界这段黄浦江江面躲避轰炸,国军飞机投下炸弹,两枚航空炸弹被风吹到外滩附近的和平饭店、大世界爆炸,造成了数千人的伤亡。对此,国民政府发言称系误炸,还将追究飞行员的责任。 有了这次的误炸事件,让赵剑眉联想到这些。 “误炸?上次,是日本的军舰往租界边的江面开才导致误炸。现在,租界这边也没有国军的部队和军舰,他日本人误炸什么!我看他什么理由都没有,完全就是胆大妄为!”赵益清的心仍然难以平静,听到女儿讲出日军轰炸的理由怒斥道。 林小诚看到桌上的报纸,只见八月二十四日《申报》,一则标题为《吴淞沿岸血战一昼夜》标题吸引了他。他看到了关于吴淞镇反抗日军登陆的报道,报道上简直让人感觉惊心动魄: 敌应援陆军第2师团,图在张华浜、蕴澡浜、吴淞、狮子林、浏河、扬林口等处登陆,袭击我后方。我军事先早准备,力量非常充足。21日深夜,敌舰40余艘集结吴淞口外,以最猛烈之炮火,分向我各海口猛攻,并以数十架飞机助战,谋掩护援军登陆。我军沉着应战,一方面以重炮还击,俟敌迫近海岸时,手榴弹机关枪并用,敌伤亡枕藉。彻宵血战结果,始将敌击退。22日晚,敌2次进犯,战至昨日凌晨2时,一部分敌乘我炮火较稀时,伺机登陆。蕴藻浜、吴淞、狮子林等处尤众。我军抱定诱敌深入,一鼓歼灭之主旨,乘敌防御阵地当未筑妥,即以包围方式,包抄攻击。敌突围不得,横尸遍野,残敌零星奔窜,我军分头搜索。昨夜9时起,敌复以陆海空全力三次猛攻,拼命登陆,我军镇静应付,全线奋起应战,血战12小时未停,敌死亡在六七千人以上,我也有相当损失,……。 第二百三十八章 ? 忧心 林小诚看着这篇报道,他反复地看了两遍。他知道这三四百字,包含的信息太丰富了。他没有想到,战局出现了新的变化,正如有一次杨安所说,如果国军不能及早解决苏州河北面日租界的战斗,日军很可能会有大批增援。 林小诚越看越心惊,脸色也越来越沉重。 小海子本来没有留意爸爸,只是看着爷爷和妈妈讲话,但是爸爸粗重的呼吸让他的眼光看向爸爸。当他看到爸爸阴沉的脸色,小孩子的内心总是藏不着事情,便摇着爸爸的胳膊,糯糯地问道:“爸爸,怎么啦?爸爸,怎么啦?” 大家都听到小海子声音,眼光一起看向林小诚,都看到了他脸色的变化,看到了他脸上的阴沉。赵剑眉问道:“小诚,怎么啦?” 林小诚什么也没有说,便把手中的报纸递给了妻子,还在看过的报道标题上手指用力点了点。 赵剑眉很快浏览了全部的内容,林小荷也凑过来看这篇报道。赵剑眉惊声道:“日本人来援军了!” “对日本人来援军了,看来,增援的部队还不少。报道上说21日晚上日军就有40多艘军舰集结在吴淞口外,还有飞机支援,对海防部队狂轰滥炸,掩护增援部队登陆。前天日军登陆有2次,昨天登陆竟然成功了。”林小诚语气沉重地说道。 “孙子兵法,有‘半渡而击’的战法。显然国军在这场地击于半渡的战斗中没有能够利用地利的优势打胜这一仗,情况不太好啊。”赵益清也忧心忡忡地说道。 赵益清显然看过这份报纸,接着说道:“报道上说,昨天凌晨日军伺机登陆,还说蕴藻浜、吴淞、狮子林等处尤众。这说明日军登陆成功,而且登陆的部队还不少,起码暂时在陆地上站稳了脚。军方说这是‘诱敌深入’,这种说法怕是站不住脚,国军因为挡不住日军登陆,日军才会上岸。日军在登陆时没有还手之力,我们打他一定占有优势,这是兵法上说的。不过,日军有军舰大炮、飞机支援,这种地利的优势还有没有,不好说,不好说。不过,一鼓歼灭,哎--!”抑或是赵益清对“一鼓歼灭”的前景担忧,抑或是怕说出担忧打击大家的信心,他用一声长长的叹息,表达了此刻的忧虑。 赵剑眉说道:“爸,这张华浜、蕴澡浜、吴淞是吴淞境内,这狮子林、扬林口好像是嘉定县境内的,而这浏河好像是与江苏交界的地方吧?” 赵益清说道:“是的,怎么啦?” 赵剑眉说道:“这日本人同时在这么多地方登陆,那该有多少部队?” 听到赵剑眉的话语,仿佛打开了一扇窗,让大家看到了这则报道里的更多内容。 客厅里,大家陷入了沉思,大家顿时明白,日军登陆点越多,有可能登陆的部队就越多,也就是说日军的援军数量庞大,国军才无法阻止登陆。听到这话,大家想到这些,意识到战局的微妙变化。前一段时间,大家从报纸、从伤兵口中知道的都是国军在围攻日军,并且消灭或者是把日军赶下海指日可待,现在却变成了日军要登陆进攻,我们国军要防守,却又没有防守住日军的进攻,让大批增援日军成功登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把这篇报道上的深层信息给解读得七七八八。因为这一报道,让大家对当下的战局有了全新的了解,意识到战场的主动权在慢慢发生改变,抑或已经发生改变。大家想到这里,心情愈发沉重。 赵剑眉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昨天晚上送来的一批伤兵,据说是第十一师的。” “啊!”赵益清、林小诚、林小荷三人面露出惊讶之色,异口同声道。 赵益清脸色瞬息变化,惊讶又变成了担心,语气沉重地说道:“怎么这么巧?” “我也不知道。先前听林振堂说,第十一师驻扎江湾一带,是张治中将军的第九集团军的预备队,也就是手中的最后一张牌。没有想到,这张牌,这么快就被张将军给打了出去。”赵剑眉解释道。 “知道第十一师开拔到哪里去了?” “嘉定县的罗店镇。据说,罗店镇昨天中午之前就被日军占领。第十一师昨天上午向罗店出发,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收复了罗店,打死了至少一百个日本兵。” “你怎么知道这些?”林小诚对妻子知道这些感觉有些吃惊。 “我和你一样,都在忙着做手术,哪里会问这些情况,即使问也不会问得这么详细。这是林振堂找第十一师的伤兵问的。” 说到这里,赵剑眉没有接着说下去。听到这里,大家看到赵剑眉脸色很不好,眼睛一起看着她。 赵益清说道:“他是不是说,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赵剑眉点了点头说道:“他说,杨安救了他,救了他的连队,虽然杨安枪法很好,但他觉得杨安还是一个学生,还是一个孩子,应该远离战场。因此,他才想到这个办法,只是让他跟着预备队呆上几天,避过军统张一浦的纠缠,再离开部队回扬州读书,这也算是对杨安的报答,对我们救治的报答。他没有想到,前线这么多部队围攻日军,预备队会这么快被调动。当然他也没有想到日军大批援军的到来。” 听到这里,林小诚、林小荷也是担心不已。林小诚问道:“怎么这么巧,要是出点什么事情,该怎么向大妈交待?” 林小荷看到哥哥、嫂嫂二人满脸的担忧,宽慰道:“哥,剑眉姐,你们也不要太过担心。杨安经过东北军连长的训练,枪法又好,一定会没有事情的。” 林小荷这番话语既是宽慰哥哥、嫂嫂,也是宽慰自己,说过这话,她的脸色都轻松了些许。 听到这话,赵剑眉蹙起的眉头微微舒展。 赵益清不咸不淡地说道:“东北军的一个逃兵连长,他再怎么训练,还能够超过正规部队的训练。再说,上了战场,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 这时,大家的脸色再次沉重起来,客厅里又变得宁静起来。 赵益清知道自己说话的时机不对,让大家心里难过,便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说道:“不过,这杨安这小子到上海后,一向运气不错。我想,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有事情的。再说,林振堂是把他交给第十一师的师长,一师之长,身边带一个人,难道还会有危险。” 赵益清的这一番话,确实宽慰了大家,大家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 搁置这一份担忧,赵剑眉、林小荷这才端起碗吃起稀饭。 第二百三十九章 ? 质疑 八月二十四日晨,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根据敌情向军政部密电上报了军事部署。密电内容如下: 南京。部长何、总长程:1120密。(甲)敌情:(一)敌人登陆后在宝山、月浦镇、川沙镇一带,并有敌人千人向我浏河口方面进攻,又以一部进占罗店镇。(二)登陆之敌系正式陆军,番号正在查询中。(三)张华浜有敌千余人,现正与我教导总队之一团对峙。(四)上海方面我军仍继续攻击中。(乙)我军部署:(一)罗店之敌约一营,已被我第11师击退,该处已被我克复,现正向月浦方面攻击前进。(二)第98师已集结刘行、杨行之间,现以一部对吴淞、上海间沿江警戒。以一旅现由吴淞向宝山攻击前进。(三)第67师主力集结嘉定、罗店间,一部正向川沙镇攻击前进。(四)第61师之一团已到达嘉定,其余拟位置于南翔附近。(五)吴淞方面第87师之一团及保安总团,已派刘旅长前往指挥。谨闻。职陈诚。敬辰。参。 八月二十四日,日军后续部队继续登陆,一部占领了吴淞炮台和宝山,主力向狮子林方向扩展。与此同时,为加强陆军火力,日参谋本部于当日下令增派独立重炮兵第2、第3大队及独立攻城重炮大队,配属“上海派遣军”。 第八十七师师长王敬久为便于指挥,将淞沪围攻军区分为左、右两翼及两个守备区:以第八十八师及独立第二十旅为右翼军,对虹口方面之敌攻击;以第三十六师及第八十七师为左翼军,对杨树浦之敌攻击;上海警察总队及保安总团仍任虬江及吴淞地区之守备。当日,张华浜方面的战斗极为激烈。教导总队第2团伤亡极大,第三十六、八十七师约调4个团的兵力进行反击,才稳住阵线。突入杨树浦方面进行巷战的各部队为避免遭敌夹击,于当夜撤出,沿租界路口改为防御。租界围攻战斗态势发生了根本性转变,采取守势与敌对峙。 当日,第十五集团军第九十八师第二九四旅五八八团于下午一时一举攻克宝山,驱逐了立足未稳的少数日军,占领了宝山城,第二九二旅于当日黄昏进抵进至月浦、新镇一带,构筑工事,准备攻击狮子林的日军。 八月十二四日,夜幕降临,第六十六团正式将罗店镇内外的阵地全部移交第六十七师二0一旅。第六十六团收拢部队后,团长胡琏迅速向全团连以上干部传达了上级的作战部署,并对夜间战斗任务进行了安排。 这天晚上9时,第三十一旅六十一团在马家集集结完毕,派出一营兵力由西向东直奔新镇方向,搜索前进,警戒来犯之敌,为全师主力集结提供掩护。晚上9时30许,第三十三旅在五斗泾附近集结完毕,开始向东搜索攻击前进。 第六十六团二营为团先锋营,二营五连为先锋连,四眼排长袁启富所带一排为连队尖刀排。 从五斗泾刚刚出发,袁启富的尖刀排还是按照整建制前进。由于距离日军驻扎村落还有一点距离,队伍里大家都小声地说着话。 在这个排,杨安是一个真正的新兵,却又不是一般的新兵。从八月二十二日到第十一师卫生队报到,很快又被分到了第三十三旅直属特务排担任卫生员。这个特务排有步兵班、通讯班、勤务班、饲养班,却唯独没有卫生班。这样,杨安成了这个特务排中最另类的红十字卫生员。八月二十三日,在罗店一战,因为表现突出,被特授下士军衔。八月二十四日,因为罗店一战中表现出精湛的枪法,又被胡琏要来加入侦察小分队,又因为表现突出被晋升中士军衔,还差点被提拔为副排长。 队伍里,大家有说有笑,唯独杨安却是一个闷葫芦,一声不吭。 “听说,六十五团的是坐火车到上海的,他们每到一站,都有慰问。” “就是,俺那老乡说,沿途都有群众组织的慰问团,好多男女青年学生到车上热烈慰问,赠送鲜花、罐头、水果、饼干、香烟,还和俺们当兵的拥抱握手。老乡都说,一个女大学生把一束花献给他,他敬礼连手都放不下来,直到火车慢慢开动。” “哎,真是让人羡慕!” “嘿,别羡慕了,下次打了胜仗回去,见了旅长,跟旅长报告,就说这回让俺们六十六团坐火车,让他们六十五团坐轮船。” “哈哈哈,这当然好啦!” ……。 队伍里充满了欢快,充满了对胜利的向往,俨然现在根本不是去战斗一般。 二班长秦卫华是一个中士,从杨安被团长带来一排,他就开始关注这个“小白脸”。就因为他在那桥头战斗打了那几枪,就被第三十三旅特授下士军衔。秦卫华就有点不服,当然还有人不服。而昨天,这小子跟着前出侦察,回来后又晋升为中士军衔,还差点被破格提拔为副排长,一下子成了自己的直接上级,这就让他心中更加不服。 秦卫华抢着步子赶上了唐家保,小声说道:“唐班长,听说昨天和你们一起出去的小白脸是师长的亲信?” “不知道。”唐家保不明白秦卫华问话的目的,不咸不淡地回答。当然,他确实不知道杨安这小子是不是师长的亲信。 “听说团长找旅长要他的时候,是旅长告诉团长的。” 唐家保在外侦察一天,哪里有精力和心思关心这个问题。侦察返回后,也没有心思关心这个问题。听到这些,他倒是有一些稀奇,便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是团长跟营长、连长他们说的。团长还说,把他要过来还费了一番口舌,希望俺们营长、连长要把他用好。” “哦,还有这事,俺真的不知道。这也说明这小子是一块好材料!” “要不是有师长关照,他能够两天就从一个新兵提拔到中士,还差点成为俺们的排副。” “现在是战时,跟平时当然会不一样。” 经历了这两天的战斗,杨安和他们一班一样经历了生生死死,又立下战功,唐家保对杨安军衔的晋升没有什么意见,即使长官把他提拔为副排长,他内心认为杨安得到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二班副班长汪小旺凑上来说道:“哼,战时?就是战时也太快了,没有师长这一层干系,能够爬这么快。听说旅部特务排的一个班长冒死炸了三辆装甲车才提一个副排长,他一个小白脸凭什么。唐班长,你一个月军饷是法币15块,过几天,他一个才当几天的新兵蛋子就可以晋升上士,和你拿一样的军饷。” 唐家保微微一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 “乖乖,一个月15块,还是一个新兵,想买什么都可以。”汪小旺说着,感觉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你们只知道眼红他要当副排长,知道他是拿命换来的么?”听到他们的对话,鲁大壮也凑过来不服地说道。鲁大壮一连两次陷入危险,都是杨安救的命,尤其是第二次,杨安背着他后撤,目标变大,危险性显而易见。 “滚!新兵蛋子,瞎凑什么热闹。”秦卫华才不相信是杨安的晋升是用命换来的,连唐家保一个班长都没有晋升,杨安一个新兵怎么会有这种机会,让人不可思议。 汪小旺当然也不相信鲁大壮的话,冲他连连挥手,一脸厌烦地连声说道:“去、去、去!” 鲁大壮一个新兵,看到这二班的班长、副班长一起编排杨安的不是,解释又不让解释,内心郁闷之极,“哼”了一声,又恨恨地看了他们一眼,无奈地低头走路。 第二百四十章 ? 遇敌 听到一班长秦卫华训斥自己的兵,唐家保脸上挂不住了,也沉不住气了,说道:“他杨安晋升下士俺就不说了,这大家都知道。昨天,俺们第一次遇袭,是他在两百米开外,打掉了日军的机枪手和射手,让俺们有了翻盘的机会。后来,他又背着被炸晕的大壮后撤,小鬼子的轻机枪追着打,那棉花枝叶都掉了一地,你说凶险不凶险?再后来,二三十个日军追着俺们几个人打,如果不是他想着法子和排长一起埋伏,一举击溃了日军,俺们这是背水一战,根本没有退路,恐怕一个也回不来。那一战可是击毙了二十八个小鬼子,你们说怎么算?他一个人打死了日军轻机枪射手、副射手、掷弹筒手,还击毙了那个日军少尉小队长,你们说怎么算?” “噢――,原来是这样。”即使是听到这些,秦卫华仍然难以相信一个新兵会在战斗中接连发挥这么巨大的作用。但是,这些话都是出自一排资格最老的班长唐家保,却又不能不让人相信。 四眼排长袁启富走了上来,早已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因为他也想听听大家真实的想法,便一直没有吱声,现在是该出场的时候,便说道:“二班长,一班长说的是真的,鲁大壮说的也是真的。如果今天没有杨安,最后恐怕一个也回不来。今天,大家都可以说是两次死里逃生,在前一刻还认为没有机会了,却是杨安给了大家活命的机会,还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俺们当时只有十个人,以少胜多,以后怕是不会有这种机会了。哎,这一天,真是让人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袁启富拖着鲁大壮后撤的时候,便是心存死志,他没有想到身材单薄的杨安在这关键的时候冲了上来。当他的眼镜被鲁大壮打掉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听到那掷弹筒榴弹爆炸的声音,他感觉这次生命一定要走到头,但还是杨安给他捡起了眼镜。杨安接连出手,让他无条件地选择了信任杨安,就近掩蔽,成功地逆袭和伏击了日军,让战局出现了出人意料的逆转,取得了胜利。最开始,尽管知道杨安的枪法不俗,但他仍是服从命令而接受杨安,并没有真正认可杨安。经过这一天的生生死死,他是从内心接受了杨安。即使,他认为杨安提拔的有些快,即使有师长这一层因素,但这毕竟是战时,他也能够理解和服从上级的安排。 因为有了一天出生入死的共同经历,因为有了感激,袁启富的话发自肺腑,语气非常中肯,加上声音又稍大,让听到的士兵们没有一个不相信。 这时,秦卫华、汪小旺也不得不相信唐家保的话语,内心对杨安的看法更加复杂起来。 还没有等到大家想明白,四眼排长说道:“家保,一班前出,搜索前进,发现情况,及时预警,或者是开枪示警!” 因为部队要搜索进攻前进,一班长唐家保带领全部前出搜索前进,史发财、罗长顺、杨安三人担任前哨。 第一次加入前哨,杨安感觉到排长袁启富的信任,当然也感觉到这份任务的危险。 白天前出侦察回来后,杨安想将自己手中的日军步枪再换成中正步枪,团长胡琏坚持让杨安继续用三八大盖。至于原因,胡琏没有告诉杨安,杨安当然也没有询问。 虽然感觉日军步枪近距离杀伤力小,但还没有碰到近战的情况,杨安倒不在乎这些细微的差距。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听到路边秋虫的鸣叫,杨安感到一份难得的宁静。然而,右腹部顶着步枪枪托的硬实,让他知道这里是战场,这一份宁静随时都会被枪声打破。 史发财、罗长顺在路的两边并排行走,杨安则跟在罗长顺身后七八步,在他的身后三十米左右则是唐家保班长带着的一班,之后是一排的队伍,再之后是连队大部队。 因为一直在夜色下行走,黑暗并没有影响到前进,只是观察的视线受到影响。看到前面三四百米外黑漆漆的树丛,就知道前面是要进攻的第一个村庄。 突然,前面爆出两朵枪焰,接着听到两声清脆的枪响。 史发财、罗长顺二人迅速卧倒。杨安身体微微一颤,旋即定下心神,他并没有跟着卧倒,而是微微转身,抠动了步枪的扳机,接着迅速后拉枪栓,“咔啪…嗒…啪”,子弹又上好膛,又是“叭”地一声枪响。 前面传来“啊--”地一声音惨叫,一个黑色的身影栽倒在地上。 地上的史发财、罗长顺二人先后开枪对敌射击,杨安朝着那个方向打空了步枪中的子弹,才卧倒在地。 唐家保带着队伍赶了上来,关切地问道:“有没有人受伤?” 听到班长的关心,大家心中生起一股暖流。罗长顺说道:“班长,没有人受伤,是日军外围的观察警戒哨偷袭,应该有一个人被杨安开枪打中,俺们要小心一点。” 说到这里,罗长顺一念间想到杨安刚才迅猛地反击,内心不由地生起了一份安全感。 其实,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史发财。史发财听到罗长顺的话语,想到眼前的杨安,内心的底气更足,坚定地说道:“班长,你们还是留下,俺们上去看一看。” “轰”,日军发射了一枚照明弹炮弹。照明弹炮弹发射的方向就是双方开枪的位置,炮弹冉冉升起,煞白的光亮慢慢升高,最亮的范围越来越广,田野里一片明亮。 唐家保看到从头顶一越而过的照明弹,看着那刺眼的亮光,警觉地大声喊道:“卧倒!卧倒!” 杨安反应最快,近乎本能地两个翻身便卧倒在路边的小沟里,唐家保一边喊一边卧倒在路边。 史发财、罗长顺略微迟疑,也跟着掩蔽在路边小沟里。 “哒、哒、哒……。” “哒、哒、哒……。” ……。 日军占据了村庄,修筑了防御工事,有两挺重机枪向这边开火,接连打出了长点射。日军发射的是曳光弹,几串美丽的亮红色弹道延伸向唐家保的一班。 史发财因为迟疑,左肩肩头被子弹一擦而过,“啊”地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史发财中弹后,内心大惊,接连两个翻滚,掩蔽在路边的小沟里。接着,恨恨地骂道:“小鬼子,敢打老子,今天晚上就送你们上西天!” 唐家保关切地喊道:“财迷,怎么啦?受伤啦?” “没事,班长!小鬼子的子弹在俺左肩上咬了一小口,就是一个擦伤而已,算不得什么!” 美丽的弹道在小路上停止,子弹击打在路上“扑、扑、扑”作响,泥土飞溅,路边的棉花被子弹打断,发出“突、突、突”的声响,接着,又是棉花枝叶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伏在路边的小沟里,子弹击起的泥土飞溅到杨安的钢盔上,“沙沙”作响,让他感觉到弹着点距离自己是这样接近,这种接近是对死亡的接近。想到这一点,杨安内心又不由地想起眉角上还未完全脱落的血痂,又不由地生起对死亡的惧怕。 第二百四十一章 ? 火力侦察(一) 看着棉花植株的阴影移动,知道照明弹在空中划过,杨安期待着这一颗照明弹尽早落地,这样日军的射击将失去明确的方向和目标,完全变成盲射。想到这里,杨安心中的惧怕又消散了一分。 唐家保卧倒在地上骂道:“小鬼子,敢打你爷爷,一会儿看爷爷不给你吃枪子!” 日军认准了这一块地方,两挺机枪不停地扫射,表演着机枪手精准的射击技能。然而,由于距离过远,日军的射击只算是拦阻性射击、干扰性射击,并不能给国军的队伍造成什么实际的损伤。 很快,日军的照明弹坠落到地面,四周又恢复一片黑暗。这黑暗让眼睛愈发难以适应,大家都感觉目力所及的距离和范围变得更加有限。 日军的照明弹落地后,四眼排长袁启富赶了过来。袁启富一靠近前哨便问道:“家保,有没有人员受伤。” “没有。排长,你怎么过来啦?”唐家保卧倒在地上问道。 袁启富半跪在地上说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家保,你有没有发现日军有一挺重机枪的射击位置发生了改变?” 唐家保答道:“嗯,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感觉有一个重机枪火力点的设置位置发生了改变。狗日的小鬼子真是狡猾!” “哼,兵者,诡道也。也怪不得小鬼子狡猾,既然日军重新设置的火力点,那么俺们就把它们给打出来,俺就不信这大晚上的,小鬼子能够沉得住气,憋着屁都不放一个。” “对,火力侦察,把它打出来,晚上也不怕它出来反击。就是出来,俺们有大部队,就不信一口吃不掉这股日军。”听到排长说的话语,唐家保也是自信满满,爽快地说道。 话音还未落,唐家保接着说道:“排长,你看怎么打?” 袁启富说道:“一会儿,俺让二班就在这正面打,俺带着三班到左翼,你带着一班到右翼。以俺的枪声为号,听到俺左翼开枪了,大家一起开枪打,捅一捅这个‘马蜂窝’,逼一逼这群‘马蜂’。注意,行动要快,也就打个三五分钟,不要浪费子弹,试探一下就撤到这里,俺们还要等待大部队的一起战斗。” 正在说话间,五连连长乔运起、二班长秦卫华、三班长邓铁柱低身前进跑了过来。 袁启富和连长打过招呼,便把自己刚才观察的敌情与白天侦察的情况对比说明了一番,并把自己的打算报告了连长。乔运起对袁启富的安排表示同意,只是把袁启富留了下来,并提醒三个班长要选好火力侦察的位置,尽量避免人员伤亡。 袁启富安排好火力侦察的任务,一排三个班便分头行动。 杨安虽然差点当上副排长,但根据安排,还是跟随一班执行侦察任务。但这对刚刚投军的杨安来说,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唐家保的一班经过了这两天的战斗,因为战斗伤亡减员,现在还有9个人,这一组人员加上杨安刚好10人。杨安跟着队伍最后,向村子的右翼跑去。 一班的指挥完全由班长唐家保负责。绕到了村子的右翼,唐家保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杨安,便轻声喊道:“排副!排副!” 杨安还没有被任命为副排长,也不太习惯“副排长”和“排副”这个称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走在杨安前面的左望秋转身喊道:“排副,唐班长在前面喊你。” 这时,杨安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在内心把自己当作副排长了。有人说了几句传言,大家怎么就把自己当作副排长,让人难以相信的是有可能提拔为副排长的唐家保这么喊他,这让他大为惊讶,赶快抢步上前。 唐家保看到杨安上来,便征询地问道:“排副,你看在这里怎么样?” 杨安听出了唐家保的真诚,但仍然感觉别扭,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同时大声答道:“这个我也不懂,你决定就行。还有,跟大家都说一声,我杨安就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上级没有命令,我也不是什么副排长。” 杨安大声的回答,显然是不想当那个特殊的“副排长”,自己只想当一个普通的战士。 看到杨安的坦诚,唐家保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就俺来指挥。” 唐家保又带着队伍向村子靠近,距离村子不到二百米,便低声喊道:“散开!注意隐蔽!构筑单兵射击掩体!” 说罢,唐家保便从背后取出缴获的日军工兵锹,就地挖掘掩体。 杨安也从背后取出缴获的日军工兵锹挖掘掩体,他把挖出的泥土堆到前方。农田里的土壤表层有二三十公分的耕种层,这层土壤均匀疏松,杨安很快便挖出一个二三十公分深的人形掩体,掩体前面堆成了一个小包。这个土包,杨安堆一层便用脚踩一层,足足堆了三十公分的高度。 这边的掩体还没有准备好,那边的枪声已经打响。 听到其它方向的枪声,工事里的日军“叽里呱啦”地喊话,显然是要做好战斗的准备。 还没有等一班长下达射击的口令,日军阵地里一挺重机枪“哒、哒、哒……”地开始了长点射,红色的弹道成扇面向农田扫射,景象煞是美丽。 唐家保听到枪声,知道那边的火力侦察已经开始了,便低声喊道:“快点!快点!准备进掩体隐蔽。” 他的话音未落,便看到日军开始火力侦察,连忙急切地喊道:“隐蔽!隐蔽!” 听到口令,大家纷纷卧倒在简易射击掩体里。唐家保有些不放心,匍匐到每一个掩体,又一个一个检查了隐蔽的情况,爬到左望秋的身边时,专门交待“注意节省子弹”。检查完毕后,便回到队伍中间的掩体位置卧倒,迅速出枪喊道:“开火!”。 听到口令后,杨安朝着日军阵地开了一枪,便本能地趴在掩体里。因为他知道捅了“马蜂窝”,马上就会迎来日军疯狂的报复和反击。 一班这边的枪声如爆豆一般密集地响起,掩体前爆出一朵朵枪焰,煞是热闹。 一班的开火迎来了日军的反击。除了先前的重机枪外,日军阵地上又有4挺轻机枪响起,亮红色弹道在夜色里织出了一道美丽的火网。 日军发射的都是曳光弹,子弹划出的光线便于士兵观察射击效果,及时地修正瞄准和射击。日军在兵力上明显要多于一班,很快日军的火力就覆盖了一班的临时阵地。 唐家保看到这个境况,连忙下达了“停止射击”的口令,任凭日军开火射击。 就在这个档口,唐家保已经完全看清了日军轻重机枪的配置。只是,日军火力太过密集,没有办法让队伍后撤。 “轰、轰”,两声巨大的爆炸声音响起,在一班阵地前面二十米左右爆闪出巨大火光,火光和硝烟腾起,周围的棉花植株也被弹片打断和掀翻。 听到这爆炸声音,唐家保暗暗心惊,担心这些掩体距离日军阵地太近,会不会被日军掷弹筒榴弹覆盖。想到这里,唐家保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第二百四十二章 ? 火力侦察(二) 就在唐家保担心之时,日军掷弹筒榴弹实施了延伸射击,这一回就在一班阵地前不到十米的距离爆炸。爆炸的弹片和掀起的泥土都飞到了掩体里,打在身边的棉花杆和枝叶上,“沙沙”作响,爆炸腾起一团团硝烟和火光,甚至能够让大家清晰地看到相互之间的距离与掩体。 接连听到掷弹筒榴弹密集爆炸的声音不断移近,杨安双眼眼皮直跳。 “轰、轰、轰……”,又是一阵掷弹筒榴弹爆炸。这一阵爆炸的声音距离一班的掩体只有五至十米的距离,有的榴弹距离一班掩体较上一轮爆炸更近,距离掩体只有三四米。掷弹筒榴弹的有效杀伤半径是七至十米,弹片最远可以飞行二三十米,密集的弹片击打在国军士兵钢盔上,打得钢盔“丁、丁、丁”直响,泥土落到钢盔上“沙沙”作响。 唐家保也感觉到日军榴弹的炸点距离掩体越来越近,他哪里想到,打了日军一家伙,捅了这个马蜂窝,却引来了日军疯狂的报复。他思忖着,如果炸点继续延伸,覆盖了一班掩体这一线,将会造成意想不到的伤亡。他也在犹豫要不要命令全班后撤,但是当他侧身看到棉花地里日军轻重机枪射击的曳光弹划出密集的亮红色弹道,还有子弹击打在掩体和周围,击起泥土四溅,以及周围棉花的植株都被打成了一根根光杆,他决定还是让全班掩蔽在掩体里。 杨安也没有想到,一班选择的临时阵地怎么就选在日军掷弹筒榴弹最大射程的范围附近。如果日军再次延伸发射榴弹,那么将会覆盖这一线的单兵掩体。想到这里,杨安感觉背后都冒出了冷汗。看到曳光弹在夜色里密织出美丽的亮红色火网,杨安本能地将身体紧贴地面,身体也不由地瑟瑟颤抖。他不知道唐班长会不会下达后撤的命令,但他仍然感觉这掩体里还是要安全一些,也暗自庆幸刚开始的时候,他将掩体掘得更深,掩体前的挡土更厚实。 日军的榴弹持续在刚才炸点的一线位置爆炸,一班的士兵们一个个心都悬了起来。很快,爆炸的声音渐渐稀疏下来。接着,安静了下来。 日军发现阵地外早已没有了敌人的射击,便停止了射击和火力压制。 周围的安静,让一班战士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这一次有惊无险,让唐家保暗自得意和庆幸这一线掩体刚好选择在日军掷弹筒榴弹最大射程之外。 唐家保轻声向两边传达口令“机枪警戒,撤退”。就这样,一班的十个人顾不得身上的尘土,听到命令后便一个接一个低姿匍匐,小心翼翼地向后撤退,全部安全地返回。这时,连队的全部军官和班长都集中在一起,等候连长下达作战命令。 唐家保向连长乔运起、排长袁启富报告了日军火力配置情况,便等候命令。不一会儿,二班长秦卫华、三班长邓铁柱先后返回,二人也报告了侦察情况和伤亡情况。 唐家保得知二班一人牺牲一人重伤一人轻伤,三班四人轻伤,暗暗感觉修建掩体发挥了良好的掩护作用。 听到二班、三班的伤亡情况,连长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接着眼光便看向唐家保,问道:“你们一班怎么没有伤亡?” 唐家保说道:“俺们一班过去以后,悄悄地挖了单兵掩体,在日军机枪扫射的时候,俺们一点都没有受到威胁,只是构筑掩体的位置,刚好超过日军掷弹筒最大射程一点点,嘿嘿,也算是有惊无险。要是再距离日军近一点,怕是要挨炸,也会出现伤亡。” “大家都听好了,以后打仗要向一班学习,多动一下脑子,命令构筑掩体,一定要把掩体构筑好。保存了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日军。” 根据白天侦察和晚上火力侦察的情况判断,村庄里有日军两个小队不到一个中队的兵力,但在轻重机枪和掷弹筒等火力配置是进行了明显地加强。连长将侦察情况及时向上级进行了汇报,根据上级作战安排,团主力部队将绕过当前村庄,继续向前推进,二营要独自完成歼灭当前之敌的任务。 全营的主攻方向仍然选择在一班侦察的方向,因为这里日军的火力配置明显要弱于其他两个方向。四连负责从一连二班、三班侦察的两个方向开展佯攻,吸引日军注意,以五连为尖刀连担任主攻任务,六连作为预备队在五连后跟进。 一班作为尖刀班,悄悄潜伏到先前挖掘的掩体处,连队主力跟着隐蔽潜进到距离敌阵三百一线,全连九挺捷克zb26轻机枪被各排集中配置在全排进攻线的一侧,开始构筑机枪射击掩体。 按照全营的作战安排,四连从两个方向同时开火,向村庄之敌开展佯攻。一时间,村庄内外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日军轻重机枪发射的是曳光弹,一串串美丽的射线直指进攻的国军。四连这次佯攻,听取了五连连长乔运起的建议,早已将进攻阵地设置在二百米一线开外,日军掷弹筒榴弹一阵狂轰滥炸,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的伤亡。 日军对国军进攻方向发射了照明弹,照明弹从天空中划过,从最高点慢慢降落,刺眼的煞白照亮了棉花田地,也让日军把射界看得更加清楚。即使是射界清楚,晚上和白天对距离的判断差异极大,让村庄里的日军失去了准确的判断,他们向国军进攻阵地发射了掷弹筒榴弹,“轰、轰、轰……”,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日军发射掷弹筒榴弹的同时,村庄里的日军向四连进攻阵地发射了81毫米迫击炮炮弹。迫击炮发射速度在20发每分钟,一时间农田响起了密集的爆炸声音,火光和硝烟一阵接一阵地腾起,让远处全营的主力部队的官兵生起了一阵担忧。 佯攻方向发射的照明弹让这一片天地由暗变亮,很快又由亮变暗,让双方的视线再一次变得暗黑无比。在照明下,日军开始了射击,很快照明弹坠落到地上,眼前变成一片黑暗,这一明一暗,让人的眼睛更加难以适应,日军又在黑暗中盲射,消耗了大量的弹药,却没有造成国军实际伤亡。然而,因为日军兵力有限,日军并没有贸然冲出阵地展开反攻。 很快,佯攻的部队火力便被日军给压制,双方仍然处于对峙之中。 杨安一进入掩体,便发现这一个掩体并不是自己先前的那个掩体,他取出铁锹,轻轻地挖掘农田里疏松的泥土,让掩体变得更深。 或许是对杨安这两天军衔接连破格晋升并不心服,距离杨安不远的二班长秦卫华一直关注着杨安的一举一动。尽管杨安的动作十分小心,仍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秦卫华嘴巴里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呸!” 发泄了内心的不满,眼睛仍然时不时地关注着这个新兵。 就在杨安刚刚挖掘好掩体,旁边便传来了“隐蔽接敌,随时开火”的命令。 早前,国军在三个方向对敌人开展了火力侦察,这些日军一双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阵地前方。 不知道是日军发现了国军,还是日军开展火力侦察,日军阵地上轻重机枪一起开火,对着五连潜伏的方向扫射。 “哒、哒、哒……。”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可视的弹道 日军阵前响起密集的枪声,曳光弹在夜色里快速划出一道道亮红色的弹道,密织出一个火网。 看到日军射击,五连连长乔运起知道再想秘密接敌已经失去了机会,便坚决地大喊:“开火!进攻!”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进攻线两侧的捷克式轻机枪响起,长长的火舌对准日军火力点猛烈地扫射。 连长话音未落,秦卫华便大声喊道:“二班注意,向前跃进!” 秦卫华的话音一落,便见自己的手下一跃而起,迎着日军的火网冲击而上。 秦卫华左手撑地准备起身冲锋,不知怎么眼光却盯着与二班相邻的杨安,却发现这小子一头扎进单兵掩体里,身体紧紧地贴着单兵掩体的坑底。 紧挨着秦卫华的一个士兵刚刚站起身体,便碰到数条美丽的红线,亮红色的弹道洞穿了他的身体,身体急剧震颤,身后喷出了团团血雾,“啊—”地一声惨叫,接着又是一道红线穿透了他的身体,叫声戛然而止,便栽倒在地上。 子弹连续射进战友身体发出“扑、扑、扑”的声响,以及他发出的惨叫,还有自己满脸温热而湿润的感觉,都把秦卫华吓了一跳,他近乎本能地快速卧倒。危险就发生在身边,着实把秦卫华吓了一跳,他微微一怔,旋即醒过神来,一把抹去脸上粘粘的鲜血,一阵血腥气味再次涌进鼻腔,他意识到一个亲密的战友已经永远地倒在了这一片土地上。这浓郁的血腥气味激起了他的血性,他飞快起身,右手提着步枪,高声大喊:“二班的兄弟们!冲啊!” 杨安听到左侧的惨叫,转头便看到一个身影被数道亮红色的弹道穿透,一头栽倒在地,那身影与凌空划过的亮红色弹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杨安的头部曾经与子弹有着“亲密”地接触,血痂还没有脱落,那次接触留下死亡与恐惧的阴影至今未能消除。 看到这一闪而过亮红色的弹道,犹如魔鬼血红的舌头,就是它吞噬了战友的生命。这生命的消逝就在眼前,因为日军使用的是曳光弹,让死亡的过程变得如此清晰。 在白天的时候,子弹的飞行是无法看见的。只有通过看到子弹打断的植株、击起的阵阵泥土,才会知道子弹来袭。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也会心生恐惧,但这种恐惧来临时杨安尚且能够保持正常的行动与战斗。这时,杨安看到曳光弹亮红色的弹道与栽倒的身影,无疑放大了杨安心底那种近乎本能的恐惧,趴在掩体里让他没有了一丝战斗的勇气。 接着,杨安看到秦卫华一跃而起的身影,看到他身体两侧划过的亮红色弹道,他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杨安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身躯瑟瑟地颤抖,但那不由自主生出的尿意,让他意识到自己此刻内心的畏惧与紧张。他暗恨自己怎么这么这不争气,暗恨这发明曳光弹的人,让人能够清晰地看到这阎罗划出的生死线。 国军机枪火力明显要强于日军阵地,日军数个火力点一度消失,却又很快复活,持续地喷出长长的火舌,随着那长长的火舌延伸,就是一道道亮红色的弹道,直指国军士兵前进的方向。 日军的指挥官很快意识到火力上的差距,看着棉花地里快速向前移动的身影,下达了新的命令。 “轰、轰、轰”,一枚枚掷弹筒榴弹在棉花地里爆炸,腾起巨大的火光与硝烟。爆闪的火光照亮了国军士兵前进的身影,让他们暴露在日军视线里,很快又被腾起的硝烟与尘土湮没了身形。 随着爆炸声音频频响起,一个个国军士兵被掀翻在地,一声声渗人的惨叫不断传来。 国军的第一轮进攻被日军密集的榴弹轰炸给打退,还有的士兵就地卧倒,等候着连队主力下一轮进攻。 二班长秦卫华刚向前跃进,还没有跑出三十步,便看到日军掷弹筒榴弹密集地爆炸,跟着队伍退了下来。 日军机枪的扫射还在继续,穿透硝烟,亮红色的弹道向远处延伸,消失在夜色里。 四眼排长袁启富来到二班的位置,三个班长也聚在了他的周围。 袁启富把三个班长召集到一起商量着发动下一轮进攻。秦卫华一见到排长,就喊道:“排长,你看那个胆小鬼!” 袁启富先前经过一班时,就看到杨安掩蔽在掩体里。因为带着一班和杨安已经经历过一天的战斗,但他对杨安现在的这种表现也是十分诧异,因为这白天与黑夜,杨安的表现完全判若两人。但是,袁启富并没有流露出内心的诧异,而是淡淡地说出了一句大实话道:“他现在还是一个新兵,才刚刚当兵两天,俺当初可没有他这么有出息。” 话音一落,唐家保便说道:“哎,你的眼睛长着是出气的,不盯着打仗,盯着俺的新兵干什么?要俺说,你当兵那会儿,要是碰到这硬仗,怕早尿裤子了。” 说罢,唐家保别有意味地“嘿嘿”一笑。 棉花地里,日军榴弹还在不停地发射,爆炸的火光照射到这里已经十分微弱,但仍然让秦卫华看到了唐家保一副嘲笑的嘴脸。这时,秦卫华的心被狠狠地刺痛。自从得知杨安一连两次破格晋升军衔,还差点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副排长,他就心生不服。今天只要一见着杨安,总觉得他有些碍眼。 军队是一个崇尚强者的地方。杨安,这个长官们眼中的英雄,如果真像长官们所说那般,他秦卫华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在晚上的第一轮进攻中,杨安表现得实在是太过不堪,竟然一直窝在掩体里。这让秦卫华心中的不服更是平添了几分,即使是在这战场,秦卫华一个大头兵丝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服与不满,因此一见到排长便说出了心中的感觉。他没有想到四眼排长毫不在意,还卫护着杨安说话。而唐家保的嘲笑,则让他对杨安的印象更加深刻,内心更加看不起这个“小白脸”。 一排的四人一番简短地商议,四眼排长便对下步的战斗进行了安排。这时,日军的掷弹筒榴弹终于消停下来。国军的机枪火力对准日军轻重机枪火力点展开火力压制,日军火力点时不时地被打掉,接着又很快复活,重新喷出了长长的火舌。 “一排的!上!”四眼排长不失时机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随着一声令下,一排的弟兄们纷纷向前跃进。一个个身影提着步枪低身前进,飞快地穿梭在棉花地里。有的身影快速移动二三十米后便卧倒,有的继续迎着亮红色的弹道快速前进,直到前进四五十米才卧倒在地。卧倒后,他们有的在原地调整呼吸,准备着下一次快速向前跃进,有的卧倒后接转匍匐前进。 杨安卧倒在掩体里,突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直惊得他身体一震。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进攻的战术 杨安微微抬起头,便看到四眼排长伏在了自己身边。杨安知道战友们已经冲到了数十米之外,看到眼前的排长,便有些气短,底气不足地喊道:“排长!” 这声音在这战场上实在是太过微弱,四眼排长听到这若有若无的声音,知道杨安内心的愧疚。看着眼前的新兵,四眼排长想到了杨安主动从自己的臂膀下背负战友后撤,想到了他脱离后撤的队伍,转身去背负昏厥的战友,想到了他冷静地为自己捡起眼镜,带领自己伏击日军。杨安这判若两人的表现,让四眼排长着实不敢相信这就是白天的杨安。然而,眼前的杨安就是白天的杨安无疑。 “杨安,怎么啦?”四眼排长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问了一句。 杨安怯怯道:“排长,这鬼子的子弹太可怕了!” 杨安的声音实在太过微弱,似乎从地底发出,加之战场的嘈杂,四眼排长只听到了一个“怕”字。 在四眼排长的心里,杨安的表现无疑是一对矛盾,但他还是知道因为曳光弹可视的弹道,让杨安现在的内心横亘着一个“怕”字。 四眼排长知道杨安是一个难得的射手,让他冲锋陷阵,还真有些舍不得。他又轻轻地拍了拍杨安的后背,声音不大不小地喊道:“行,你就先在这里掩蔽,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说罢,四眼排长纵身而起也向前跃进。 听到四眼排长的话语,杨安的内心得到了一丝安慰。然而,他仍然觉得自己是一名国军战士,就这么贪生怕死地在后方掩蔽,这不是一名军人应有之义。他在内心不停地鼓励自己,而一次次鼓励唤起的勇气,犹如气球一般,很快被眼前曳光弹划出的一道道亮红色的弹道给击破。 杨安的右拳微微抬起,狠狠地砸在地面上,犹如砸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之上。 他还是没有战胜横亘在内心的恐惧,继续掩蔽在掩体里,“哎--!”,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一轮进攻被日军打退后,丝毫没有影响国军队伍的士气。在班排长的带领下,五连的士兵们纷纷跃进,一个个身影在红色的火网中穿梭,一个个身影被亮红色的弹道穿透,一个个身影栽倒在前进路上,他们的身体都是向前栽倒,直指前进的方向。 部队很快前进到距离敌人一百米左右的地线。在连长乔运起的命令下,全连的轻机枪火力瞄准日军机枪火力点不停地展开压制性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左望秋盯着一个火力点,有节奏地抠动着机枪的扳机。机枪副射手祁庆隆手里拿着两个实弹弹匣,耳朵听着熟悉的节奏,感觉这声音竟然如此悦耳动听。伴随着这声音的节奏,祁庆隆默默地数着副班长左望秋打出的子弹,随时准备在第一时间把实弹弹匣递给他,以保持火力的持续性。 日军的一挺重机枪、三挺轻机枪火力点时不时地被国军进攻线一端的机枪群火力压制,扫清了国军士兵前进的阻碍。很快,国军士兵已经跃进到距离日军阵地六七十米一线。 秦卫华虽然不是第一个向前跃进冲锋的,但是他每一次跃进,距离都是四五十米。一个跳进,他的身体犹如一只矮脚虎一般,矫健的步伐在棉花植株间蛇形穿梭,两脚外时不时掀起疏松的泥土。一个跃进动作完成后,他便将身体紧紧地贴着地面,用力地深深呼吸,平抑急速运动带来剧烈的心跳,积蓄着下次跃进的力量。 三个跃进后,秦卫华已经距离敌阵只有六七十米的距离,他和四眼排长、一班长唐家保等数人已经成为冲锋在最前面的身影。秦卫华不知道这前面的身影是谁,但他大致知道是哪些人。他顾不上平缓急促的呼吸,顾不上平抑剧烈的心跳,取出一枚长柄手榴弹,拧开了后盖,右手握了握手榴弹的木柄,让手握住木柄最适手的部位,迅速向后侧身引臂,借助拧腰、挥臂、扣腕的力量,全力将手榴弹投掷而出。 手榴弹垂直旋转着脱手而出,快速地旋转发出“呼呼”声响,秦卫华感觉到手榴弹脱手而出的爽快,在枪声和爆炸声中仍然能够听到那长柄手榴弹垂直旋转熟悉的“呼呼”声,想像着手榴弹45度脱手而出划出美丽的弹道,嘴角露出了自信的弧线。 这时,秦卫华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 当他数到七的时候,“轰”地一声巨响,日军阵前爆闪巨大的火光,继而腾起一阵硝烟。 这火光让进攻的国军士兵们看清了日军阵前的一切,日军阵地设置在村边一排绿色的植物边。因为长年的生长,这一排植物长得异常茂盛。日军在这一排植物后挖掘了战壕,砍掉了部分绿篱的枝叶,形成了天然的射击孔,便于射击。 爆炸腾起的硝烟阻挡了日军的视线,一时间这段阵地的日军只能盲射。 爆炸的声音一过,秦卫华便大喊:“冲啊--!” 在手榴弹爆炸的瞬间,国军士兵们纷纷快速起身向前冲锋。 唐家保早已准备了手榴弹,正准备卧姿投弹,却发现敌军阵前爆炸了一枚手榴弹,便迅速起身向前冲锋,借助前冲的力量,快速侧身引臂、转身拧腰、挥臂蹬腿、用力扣腕,一气呵成,手榴弹划出近乎完美的弧线,飞向敌阵。 手榴弹显然受绿篱阻挡,并没有坠落到日军阵地上,而是在绿篱密集的枝稍中部爆炸。 “轰”,手榴弹凌空爆炸,声音犹如一记惊雷,更加摄人心魂。绿篱虽然阻挡了大部分弹片,但对这爆炸的声音却没有多大的阻挡。日军士兵听到这一记炸雷,直惊得目瞪口呆,循着爆炸的声音抬起头向头顶看去,看到那还未散去的火光与硝烟,看到那坠落的粗粗细细的枝叶,脸上写满了惊恐。 冲锋在最前面的国军士兵已经看到了日军满脸的惊恐,又朝着日军阵地投出了手榴弹。 “轰、轰、轰……”,接连有数枚手榴弹在日军阵前爆炸,有两枚又在绿篱枝稍部爆炸,再次惊得日军目瞪口呆。有一枚手榴弹在绿篱外爆炸,还有一枚穿透绿篱坠落到日军战壕里,数个日军身体被炸得支离破碎,还有惨叫的声音从绿篱后面传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险象环生(一) 日军阵前,接连发生的爆炸振奋了国军士兵的士气,四眼排长看到眼前的一切,高声大喊了一句:“杀啊!冲啊!” 一排全体士兵纷纷跟着大喊:“杀啊!杀啊!” 一时间,五连、六连的国军官兵们一起吼出了心中的呐喊:“杀啊!杀啊!” 杀声震天,“轰、轰、轰……”,伴随着喊杀声,手榴弹频频飞进敌人阵前,还有的坠落到敌阵里。 秦卫华第一个冲向绿篱,把一枚手榴弹从绿篱的间隙里丢进了一侧的战壕里。“轰”,绿篱那边战壕里腾起爆炸的火光,硝烟升腾而起。伴随着爆炸,又是一阵惨嚎。 自从四眼排长向前跃进后,掩体里的杨安眼睛就盯着他一路向前,直到与其他身影完全混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看着国军进攻的散兵线,一个个身影在亮红色的弹道里穿梭,他的心都悬了起来。前进的身影穿过了日军掷弹筒榴弹爆炸的弹幕,有的被爆炸掀翻了身体,有的化作了血雨飞向了四周……。 国军集中优势火力对日军轻重机枪实施了压制性射击,进攻队伍的压力骤然减小,连队的士兵们训练有素,一个跃进就前进三五十米,之后便卧倒在地,调整呼吸和积蓄力量,之后再次向前跃进。慢慢地,四眼排长的身影也被四散的硝烟湮没,杨安再也分不清哪一个是四眼排长的身影。 杨安时不时从掩体前土堆右侧探出半个头,观察一排和全连的进攻行动。整个进攻行动紧张而惊险,虽然时有战友受伤和牺牲,但他还是听到了四眼排长熟悉的声音。 看到这里,杨安对连队的进攻战术训练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没有想到在这一场进攻战中,一排把最简单有效的进攻战术发挥到了极致。在全连轻机枪集中火力对敌人实施压制的前提下,一排的散兵线向前跃进,时而低身前进,时而卧倒匍匐前进,借助战术动作,穿越了日军掷弹筒的火力封锁,穿越了日军机枪火力封锁,在接近日军三五十米的时候,进攻的散兵以手榴弹袭击敌人阵前,以手榴弹的爆炸掩护着发起跃进冲锋。同时,再向敌阵投弹,杀伤敌人,突破敌阵。 手榴弹在敌阵前爆炸的这一刻,连队的进攻战术清晰地展现在杨安眼前,他观察消化着这一进攻战术行动,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心底的恐惧。 这时,身后传来了六连连长的口令:“上刺刀,冲锋!” “冲啊——!” 转眼之间,六连的队伍已经冲了上来。 震天的喊杀声让杨安精神一震,他侧身取出刺刀,装上刺刀,准备跟着冲锋的队伍向前冲锋。 绿篱实在太过密集,秦卫华一时间也没有能够找到穿越的地方。他并没有急着穿越,沿着绿篱寻找日军战壕里存活的日军士兵,隔着绿篱就近射杀日军。 接着,四眼排长袁启富、一班长唐家保也冲到了绿篱跟前。 四眼排长看到两株树杆较细绿篱植物,取出一枚手榴弹,拉出了拉火绳,便把手榴弹放到了两棵植物中间,大喊:“闪开--!卧倒!” 喊罢后退几步,卧倒在地。 “轰”地一声巨响,绿篱中间爆闪出巨大火光,两根绿篱植物被炸飞,绿篱出现了一个缺口。 爆炸声音响过之后,硝烟还未散去,唐家保便起身飞速冲进了硝烟。他知道要接近绿篱,很快又放慢了速度,小心地穿越绿篱,即使内心有着一些准备,知道绿篱后面就是一条战壕,但还是差点一头栽进日军战壕。唐家保狼狈地摔倒在壕沟边沿,发出了一声闷哼,接着又滑下壕沟,壕沟里全是泥水,他从壕沟里捞出步枪,一个箭步便向上爬去,他刚刚起身爬了起来,还未站起身,就看见几个日军向他靠近。 唐家保右手提着枪的上护木,刚准备换手调整持枪姿势,再抬枪射击敌人,却被身后冲进来的国军士兵又撞了一个趔趄,在地上滚了一滚,更加狼狈地仰面倒在地上,步枪也脱手而出。 唐家保被意外地撞倒,直惊得他“啊—”地一声尖叫。 听到熟悉的叫声,鲁大壮知道自己撞着了自己的班长,关切地大声喊道:“班长,小心!” 原来鲁大壮看到一个身影冲进了硝烟,便飞速跟着冲向了硝烟。这时硝烟已经微微散开,他看到了绿篱里的壕沟,用力一跃而过,因为注意力全在脚下的壕沟,却没有留意到已经进来的班长,惯性将他撞倒在地。 三个日军士兵冲了过来,企图堵住这个被炸开的缺口。 三把寒光闪闪的刺刀迎着鲁大壮冲了过来,鲁大壮脸色一凛,脚步移动了两步,把本来已经打开的保险又关上又打开,站稳了脚跟,枪口对着一个身影,抠动了扳机。 “叭”地一声枪响,“啊—”地一声惨嚎传来。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日军士兵撒手扔掉步枪,双手还没有来得及捂住了肚子,便一头栽倒在地。 “八格!”一个日军士兵愤怒地叫骂道。接着,他的身形快速向前冲了过来。 两个日军士兵一前一后冲了上来,看他们左右错开的位置,显然是要对鲁大壮形成合击之势,鲁大壮内心顿时紧张起来,但气势丝毫不弱,以声壮胆,高大声骂道:“小鬼子,来吧!来吧!” 前面的一个日军士兵冲过来,一见面就是一个突刺,一道寒光直逼鲁大壮的胸口,鲁大壮用力向左防刺,准备拨开敌人的刺刀,准备防刺之后再转接突刺,刺杀这个日军士兵。 这时,鲁大壮只见眼前日军刺刀寒光一闪,心中暗叫不好。 原来那个日军动作极快,这迅猛的一记突刺竟然是虚晃一招。因为日军士兵的虚招,鲁大壮并没有想到自己最熟练的招式因为用力太过刚猛,致使刺杀动作变得太老,身体也随之左转,空门大开,身体正面朝前,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 日军士兵右脚飞速上前一步,借助上步拧腰之力,半侧身将枪托迅速上撩,直击鲁大壮空门。 刺刀近身拼杀,胜负往往就在一招半招之下,生死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因为预判失误,导致一招失手,完全处于被动地位,鲁大壮脸色大变。日军士兵直击而来的枪托,借助了上步转身之力,势强无比。面对这一记重击,鲁大壮心神不守,无以应对,无可奈何,心生一丝绝望。 第二百四十六章 ? 险象环生(二) 唐家保第一次摔倒,就摔得不轻。一路冲锋而上,整个人本来就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而这意外的突然摔倒,还摔倒在敌阵里面,唐家保整个人一下子都有些摔懵了。半是清醒半是迷糊中迅速爬了起来,刚刚爬出壕沟,还没有站立起来,便第二次被撞倒,唐家保又清醒了两分,听到鲁大壮的喊声,让他的大脑完全清醒,内心暗叫不好,那熟悉的中正式步枪枪声让他身体微微一震,顷刻间伸手摸到步枪,迅速操起步枪,对着一个黑影就抠动了扳机。 “叭”地一声枪响,那个上撩枪托的日军士兵腹部中弹,“啊”地一声惨嚎,双手本能地捂着肚子倒地。 四眼排长冲了进来,抬起驳壳枪,“叭、叭”两声枪响,另外一个冲向鲁大壮的日军士兵连中两枪,倒在地上。 接连又是数个身影从缺口处冲了进来。日军掷弹筒发射的地方早已打开缺口,大部队从缺口处和绿篱的稀疏处一涌而入,很快日军阵地里人数对比发生了转变,日军士兵看到大势已去,开始一边还击一边向村子里退去。 即使知道大势已去,日军的撤退并非是溃退,他们组织火力,交叉掩护撤退。两个日军士兵在一个柴草堆边架起了轻机枪,向国军队伍扫射,旁边还有两个日军士兵跪姿向国军开火射击。 顷刻间,倒下三四个国军士兵的身影。 “轰”地一声巨响,柴草堆边爆闪一团火光,硝烟顿时湮没了日军士兵的身影,日军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哒、哒、哒”的声音戛然而止,三八式步枪射击的声音也从柴草堆边消失。 手榴弹的爆炸,引燃了柴草堆,很快燃起了熊熊大火,照亮了绿篱这一片地方。 五连二排、三排和六连的部分人员先后冲进敌阵,五连连长乔运起一起来便高声大喊:“一排长!一排长!” “到!”四眼排长很快冲到连长面前。 “一排长,你们一排留下迅速打扫战场,收容伤兵,随后跟进。” “二排、三排,冲啊!” “是!” “一排!一排!一排停止进攻!一排打扫战场!”四眼排长大声呼喊着。 柴草堆的敌人被消灭后,五连主力便分组向村子里进攻而去,村子里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快!补刀!”唐家保大声喊道。 杨安跟着进攻的部队冲向绿篱,正好听到四眼排长熟悉的声音,便停下了脚步,眼睛戒备地扫视四周。 一排的士兵打起了手电,沿着壕沟搜索日军的尸体,逐一对日军补刀。 杨安端着步枪,没有发现一个活着的日军士兵,也没有对任何一具尸体补刀。不知不觉中,他一个人竟然走近了那“噼噼啪啪”燃烧着的柴草堆。他看到了柴草堆边四具日军士兵的尸体,这是先前被手榴弹炸死的,每一具尸体都是血淋淋的,惨不忍睹。 突然,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坐立起来。 看到眼前的“尸体”一下子“诈尸”坐起,杨安直觉得浑身的汗毛炸开,微微一怔,旋即清醒过来。 “嘿嘿嘿……”,这个血淋淋的小鬼子发出了比哭声还难听的笑声。咧着的大嘴,加上满脸的血迹,让人毛骨悚然。 杨安被这狰狞的面目给惊了一下,微微后退了一小步。 那个日军士兵看到杨安的反应,又是“嘿嘿嘿”一笑,再次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日军士兵艰难地笑着,身躯也微微晃动。 很快,杨安心神一怔,稳住了脚步,准备一个突刺将他刺死。但是,他旋即发现眼前这个日军士兵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死人”,丝毫没有抵抗能力,没有必要这么紧张。接着,他一时心软,觉着没有必要给这个行将就木的“死人”一刺刀。即使不给他补刀,他也会随时丧命。 然而,杨安远远低估了这个日军士兵的凶悍与坚韧。这个日军士兵撑地的一只手迅速拿到身前,两手迅速一合,拉开了手雷的保险销,飞快地磕向自己的钢盔。 “叭”地一声枪响,“当”地一声,子弹击中了日军士兵的钢盔。 由于动作的惯性,日军士兵快速挥动的右手拿着手雷狠狠地磕打在钢盔上,身体后倒,右手紧紧地攥着手雷却向前伸直了手臂。 “嗞嗞嗞—”,手雷的引信被触发,冒出了黑烟。 看到日军士兵的悍不畏死,听到耳边巨大的枪声,杨安怔在了当场。 “卧倒!” 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杨安拉到几步之外,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听到喊声,附近的几个国军士兵纷纷快速就地卧倒。 “轰”地一声巨响,巨大的火光腾起,冲击波把周围的破碎的杂草和草灰掀起,杂草和硝烟湮没了一大片地方。 因为一时的心软,日军士兵的行为实在太过突然和意外,加之耳边突然响起的枪声,这些都让杨安没有丝毫的准备,整个人完全懵了。当他犹如一个稻草人一般,被人一把按倒在地,旋即发生了爆炸,爆炸让他清醒过来。清醒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恢复呼吸,吸入了大量的硝烟与尘土,顷刻间咳嗽起来,咳嗽一阵猛过一阵,直咳得他头昏眼花,眼泪都流了出来。 硝烟慢慢散去,视野慢慢清晰,日军士兵的手臂被炸掉,身体也被炸得血肉模糊。 按倒杨安的人是邓铁柱,他首先起身,接着把杨安拉了起来。临近的几个国军士兵也爬了起来,眼光看向了炸点,看向了杨安二人。 发生了爆炸,大家一起围了过来。 “有没有人受伤?有没有人受伤?”这是四眼排长袁启富急切的声音。 杨安迷糊着双眼,看向四眼排长,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当杨安端起步枪准备给这个坐起的日军士兵补刀时,二班长秦卫华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看到了杨安的犹豫,这犹豫在他的眼中就是胆怯。 秦卫华轻声“嗤”地一笑,便起了继续看下去的打算。只是远处的他并没有想到后面接连突然出现的情况,如果不是邓铁柱开枪击毙小鬼子,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伤亡。这些情况接连发生让他也有些意外,即使手雷距离他十数米,他仍然在听到喊声后迅速卧倒,避免意外的发生。 秦卫华跑了过来,拍了拍三班长邓铁柱的肩膀,关切地问道:“铁柱,你没有事吧?” “俺没事,只是这个小兄弟受到惊吓了。” 三班长邓铁柱人长得敦实,为人也如他的长相一般敦厚。听到秦卫华的询问,他并没有顾及自己,而是眼睛看着杨安,话语里都是关心。 听到这话语,杨安感觉心底生起了暖流,正准备道谢,却听到秦卫华冷声喝斥:“胆小鬼,非要害死人你才安心!” 第二百四十七章 ? 战局骤变 听到秦卫华的声音,周围的人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发生爆炸,原来都是因为这个一排的英雄一时胆小,差点酿成重大伤亡。因为杨安接连两次出名,也因为这一次不堪的表现,异样的眼光一起看向杨安。 秦卫华的话语太过伤人,而此刻的杨安却是百嘴难辩,感觉到周围眼光的异样,委屈得让他的眼泪直掉。好在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被硝烟呛到之后接连咳嗽流出来的眼泪,否则那就真的丢人现眼到家了。 “二班长!”四眼排长显然不满意秦卫华说的这句话语,厉声喝道。 这声音制止了秦卫华的继续说下去的打算,秦卫华无趣地看了看排长,转身离开继续搜寻残存的日军伤兵。 “散啦,散啦,继续打扫战场。”四眼排长对围过来的人说道。接着,他上前拍了拍杨安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杨安,你没有事吧?” “我,我……。”杨安颤抖着声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行,没事就好,后面的行动要跟着一班行动。”四眼排长盯着杨安交待道。说罢,准备离去却又转身过来,一脸正色地说道:“杨安,对付小鬼子,什么时候都不能心慈手软。小鬼子心狠手辣,从来都不会真心投降,稍微心慈手软,都会给自己和兄弟们带来灭顶之灾。” 杨安用力地点了点头,想到排长说的话语,回想刚才一时的犹豫,差点让自己失去生命,差点让战友们跟着受连累,想到这不堪设想的后果,额上、后背又冒出了冷汗。 看着四眼排长转身离去的背影,杨安咬了咬牙,便寻着一班长唐家保而去。 八月二十五日凌晨3时,国军第十一师左翼队三十三旅、右翼队三十一旅分别推进到达月浦镇一带,师部和预备队第六十二团已经到达新镇附近。左翼队三十三旅命令第六十六团沿赖宅、周宅继续向石洞口之敌攻击前进,命令第六十五团(欠3营)与右翼第九十八师五八三团配合,由月浦向狮子林之敌攻击前进,以第六十五团第3营为旅预备队置于月浦西端的盛宅。 国军第十一师的右翼,国军第九十八师第五八八团于八月二十四日下午1时一举攻克宝山县城,第九十八师二九二旅也在当日黄昏进抵月浦镇附近,准备会同第十一师进攻狮子林之敌。二十五日清晨,第九十八师第五八三团第3营守卫宝山县城,团主力在月浦构筑工事,师主力则集结于月浦东北地区准备攻击狮子林。 八月二十四日黄昏前,国军第六十七师二0一旅接防罗店后,二0一旅四0二团便展开战斗准备,准备于凌晨夜袭尤家楼之敌。 尤家楼位于罗店东北方向,距离罗店有六七公里,登陆日军依托村庄建立了工事。 八月二十五日凌晨3时,四0二团向尤家楼日军实施偷袭,战斗一开始便遇到了日军顽强抵抗,战斗呈现对峙的态势。 尤家楼距离川沙口、石洞口直线距离仅三公里左右,是日军建立战斗缓冲区的主要据点,日军岂会轻易放手。尤家楼的日军联系舰炮火力支援,四0二团的进攻战斗打得异常艰难。 八月二十五日拂晓时分,日军航空母舰舰载飞机频频起飞,对四0二团进攻部队展开轮番轰炸。在日军舰炮轰击和空中轰炸的双重火力打击下,四0二团遭受重大伤亡,进攻受挫,营、连、排长多人壮烈牺牲,营以下军官伤亡过半。副旅长兼团长李维藩在轰炸中殉国,部队失去了统一指挥。同时,因为部队伤亡重大,加上团主官牺牲,军心浮动,士气大受影响,战斗态势发生逆转。 敌我双方对峙的战斗本身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四0二团进攻势头明显减弱与战斗阵形混乱,被驻扎在村子里的日军发现,日军借助强大的火力支援,乘势强力反扑。 对面日军凶悍地反扑,四0二团根本无法支撑,进攻部队仓促之间开始了撤退,日军乘势追击,尾随、袭扰四0二团撤退。撤退之初,四0二团一边还击一边撤退。但是,日军乘胜追击,挟势而来,国军四0二团根本无法阻挡,撤退演变成了溃退,尾随四0二团追到罗店镇。 第六十七师二0一旅旅长蔡炳炎带领四0一团驻守罗店,经过一番激战,稳住了战局,与追击的日军在罗店形成对峙。 尤家楼一战,四0二团官兵伤亡重大,军官伤亡过半,指挥体系完全被打残,已经无法继续战斗,被旅长蔡炳炎调赴嘉定县休整补充。 在四0二团战斗打响的时候,第六十七师另外一个旅一九九旅(欠三九八团)正在沿着新泾河向浏河开进,增援第五十六师第一六八旅。一九九旅第三九八团(欠2营)推进到罗店西北约五公里处的曹王庙,以掩护在罗店的第二0一旅的左翼和一九九旅的右翼。而三九八团第2营作为师预备队驻扎在澄桥镇。 新镇、月浦镇在罗店正东方向约十公里之外,尤家楼、聚源桥镇则在新镇西北约十公里。凌晨,尤家楼的战斗异常激烈,枪炮声直传数里之外。 凌晨5时,月浦镇第三十三旅指挥所,旅长叶佩高接到报告:敌兵一股正由尤家楼、聚源桥方面向新镇前进中,同时听见罗店方向有激烈的枪炮声。 听到敌情报告,叶佩高眉头微微一蹙,眼光迅速看向1:的军用地图,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轻轻的叨咕了两句,便向师长彭善报告了掌握的敌情和下步打算。 放下电话后,旅长叶佩高便将手中的预备队第六十五团3营派了出去,第3营由盛宅经沈家宅向北顾宅前进,迎击敌人,掩护第六十六团左侧背。 新镇,第十一师指挥所,师长彭善接到第三十三旅的报告后,综合师部掌握的敌情分析,判断日军的目的在于攻占新镇、月浦等要地,进而与进攻吴淞的第3师团连成一体,建立更加完善的滩头军事基地。 日军第11师团川沙口、石洞口、浏河一带登陆,第3师团吴淞口登陆,新镇、月浦、聚源桥、盛桥等小镇位于吴淞至之间,势必成为日军争夺重点。 基于这些分析,彭善认为敌我双方势必为争夺新镇、月浦,必将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 综合敌我态势后,第十一师师长彭善果断命令师预备队第六十二团、师炮兵营(附炮16团1连)在新镇及其西北的顾宅、东北的北顾宅一带迅速占领阵地,构筑工事,完成战斗准备,随时迎击来犯之敌。同时,命令第三十一旅旅长率领第六十一团火速开进至新镇待命。 第十一师师长彭善少将的分析无疑是正确的。就在他调动部队之时,从川沙口、石洞口、浏河一带登陆日军第11师团已经在滩头阵地站稳脚跟,派出部队从国军防守的空隙穿插,由西北方向直扑新镇。 国军第六十二团本来是师后卫团、预备队,队伍刚刚拉到新镇北面一线,便遭遇日军。 八月二十五日7时,从尤家楼、聚源桥方向来犯的日军,向国军第六十二团阵地发起了猛攻,一时间枪声大作。 按先前的战斗部署,第六十二团是师预备队,负责拱卫师指挥所和作为全师战斗机动力量,没有想到这么快遭遇日军进攻,成为第一线战斗部队。 日军重兵来袭,气势汹汹,国军第十一师师指挥所岌岌可危。 第二百四十八章 ? 奔袭 六十二团的阵地还未完全构筑完成,迎面而来的日军直接展开了强大的进攻。好在已经提前向阵地外围派出了观察哨,提前获得日军到来的准确情报,六十二团并没有被日军的进攻打乱阵脚。 第六十二团接敌开火后,便迎来了日军波式阵的进攻。日军航空母舰舰载飞机、军舰舰炮、地面炮兵对六十二团阵地展开了猛烈的轰炸。一时间,新镇一带枪炮声响成了一片。 月浦镇在新镇的东偏北四五里,新镇爆发的枪炮声音,还有飞向新镇方向的飞机机群都吸引了叶佩高的注意。想到从凌晨以来掌握的日军动向,他的眉头紧紧地蹙起,眼睛盯着军用地图,一阵默然。这时,他意识到新镇、罗店一带的敌情发生了重大变化。 他思忖,现在日军不再是盘据在登陆的沿江滩头阵地,而是主动出击,除了一路向南进犯罗店之外,还有一路日军从尤家楼、聚源桥方向而来进犯新镇,已经严重威胁第三十三旅、第十一师、第九十八师、第六十七师的安全。当前,第三十三旅的任务是进攻狮子林、石洞口、川沙口日军滩头据点,从当前日军异动来看,那么这个任务显然不合时宜。当前,第三十三旅及至第十一师的任务应该进行调整,必须迅速集中兵力歼灭当前来犯之敌,之后才是再图谋狮子林、石洞口、川沙口日军滩头据点。 想到这里,叶佩高口述了个人的打算,让书记员记录在案。他认真地审阅、修改记录后,让通讯兵要通了师部指挥所的电话,说道:“彭师长,有几个想法,不知道妥不妥?” 第十一师师长彭善拿着电话说道:“佩高兄,你我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老战友,你是我们军难得的人才,眼光准得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出来又有何妨?” 叶佩高脸色一正说道:“师长,那我就直接说了。想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师长谅解。第一,目前正向新镇进犯的敌人是我们师面临的严重威胁,建议集中全师兵力包围歼灭他们,然后再议对狮子林、石洞口、川沙口方面的作战。只有这样,方能打破日军第11师团与第3师团会合的企图,进而有利于我第六十七师在罗店方向和第九十八师在月浦、宝山方面的作战。” “第二,因为前面说到的原因,请师长解除我们三十三旅进攻狮子林、石洞口、川沙口的作战任务。建议调整作战任务,我个人的想法是,以第六十六团改变原来的作战任务,向西线桥和聚源桥进攻并占领它,切断当前进犯新镇日军的后路,以策应在新镇的第六十二团和在罗店的第二0一旅的作战,我本人则率领第六十五团即由月浦向西线桥、北顾宅之间前进,侧击这股敌人的左侧背。” “第三,请以第三十一旅第六十二团固守新镇及其西北侧的顾宅、北顾宅一线,并用火力与逆袭击破敌人的进攻,将敌人围困在阵前,使其进退不得。另外,以第六十一团从第六十二团左翼出击,由顾宅西侧向敌人右侧背迂回,与第六十五团会师,将敌人包围在顾宅、北顾宅以西地区,最后歼灭他们。最后,再挥师进攻石洞口、川沙口。” 听过叶佩高的话语,彭善说道:“佩高兄,你的眼光看问题看得很准,和我的看法是一样的。谢谢佩高兄,新的作战命令稍后下达。” 从早晨7时起,第六十二团阵地前的战斗越来越激烈,进攻的日军陆续增多,兵力优势逐渐增加。在日军舰载飞机、军舰舰炮、地面炮兵的强大火力支援下,日军不计代价地向国军阵地进攻,第六十二团团长余子温指挥全团沉着应战,击退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阵地始终稳固如山。 上午8时许,进攻第三十一旅六十二团的日军再次获得增援,日军派出一个大队从第六十二团阵地左翼迂回,准备侧击新镇,战斗形势骤然严峻起来。就在这时,第三十一旅六十一团由月浦镇正好赶到新镇,先头营旋即投入战斗,阻击来犯日军,化解了这一场地危机。第六十一团的主力由被部署于新镇西侧担任师预备队,就地构筑防御工事。 上午8时20分,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率领第六十五团先行由月浦运动到沈家宅,向师部指挥所靠近,正准备向北顾宅西北一线的日军展开攻击之时,师部正式命令下达,命令第六十五团前往新镇担任师预备队。 接到新的命令后,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便率领旅部赶往周宅第六十六团,命令该团调整部署,改向西线桥、北顾宅之间前进,攻击该处日军的左侧背。 第六十六团团长胡琏当即命令第1营经徐宅、长董、杨宅向西线桥东南3里处的朱湾塘搜索前进;命令第2营经孙宅、宋宅向北顾宅西南2里处的柳宅前进,从敌人左侧背侧击;第3营随第1营跟进,派出小分队对沈家湾、聚源桥方面展开严密搜索警戒,确保全团右翼安全。 第六十六团第2营的任务是直接侧击进犯新镇的日军,解救师部重兵来袭之困。受领新的作战任务后,由于军情紧急,营长不等全部收拢部队,便命令五连先行向柳宅搜索攻击前进,随时做好接敌开火准备。五连出发后,二营才收拢主力,沿团指挥所明确的路线在五连后跟进。 五连受领任务后,迅速集合部队。连长乔运起命令一排先行前出,搜索前进。 下达完任务后,乔运起又喊住四眼排长袁启富说道:“一排长,现在小鬼子已经开始向内渗透,穿插到俺们的后方。这次任务危险重重,随时都会遭遇日军,一定要加强戒备,告诉兄弟们,都小心点,随时作好接敌开火的准备。不过,也不要害怕,连队主力和全营主力随时都会跟上来。” “连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四眼排长铿锵有力地回答。 四眼排长向连长敬了一个军礼,转向便下达了口令:“一排,向右转,跑步走。” 看到一排长的背影,乔运起满意地点了点头。想到营长给自己通报的敌情,乔运起紧紧地蹙起了眉头,因为他知道尖刀排的任务是最凶险的。看着一排高昂的士气,他不知道这个尖刀排今天再见面的时候,连队的花名册上会不会有几个人的名字后面要备注“阵亡”。这时,他又想到军人的职责,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满脸露出了坚定与果敢。 第二百四十九章 遭遇伏击(一) 八月二十五日,上海战场,张治中第九集团军方面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战斗,第九集团军各部与日军基本上形成了对峙。陈诚第十五集团军方面,在罗店及其以北地区发生激烈的争夺战。陈诚的作战意图是乘日军主力立足未稳之际责成第十八军予以歼灭。二十五日9时,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在军指挥所下达了如下作战命令: 一、第九十八师以1团控置宝山及其附近,沿江警戒,主力转对狮子林之敌攻击。 二、第十一师以一部协助九十八师攻击狮子林之敌,以主力扫荡狮子林以西川沙口以东地区之敌。 三、第十四师霍师长指挥第四十旅及第六十七师一九九旅(欠三九八团)由浏河方面向川沙之敌攻击。 四、第六十七师(欠一九九旅)攻占陆家村后,即联系第十一师、第十四师协同进展歼灭该敌。 当第十八军的作战命令下达之时,罗店方面的战局乱成了一锅粥。第六十七师一部在罗店与尾随至罗店的日军形成对峙,战斗异常激烈。而新镇方面,日军来自登陆地点的部队,源源不断从尤家楼、聚源桥方向奔袭新镇第十一师第三十一旅六十二团阵地,气势汹汹,来势凶猛。六十二团这个后卫团、预备队,也因此与敌人遭遇,成为了最前线的部队。 原计划会同第九十八师进攻狮子林、石头洞口之敌人的第三十三旅,改变原来作战计划,回师准备加入了新镇的战团。 四眼排长下达“跑步走”的口令后,便在队伍的左侧跟着一起向新镇方向一路奔跑而去。队伍前进速度较快,他便没有另行安排前哨。 十来分钟后,因为一路快速跑步,一排的队伍已经拉成了三路百米来长的纵队。连续十分钟的快速行军,为了保持队形不散,三个班长都留在了队尾,帮助体力弱小的战友背上了步枪,一班长唐家宝手里拿着一支步枪,肩上还挎着一支步枪,还一手拉着李小栓,尽力带着他跟上队伍的行军。 四眼排长看着一两里外的村庄,听到越来越清晰的枪炮声,便知道那里将是奔袭驰援的目的地。他放慢了脚步向后看了看,便看到后面已经有几人明显跟不上这跑步的节奏,明显脱离了队伍,想到即将投入战斗,需要积蓄体力。因此,他决定让队伍减缓前进的步伐,调整开进节奏,便大声喊道:“前面的,齐步走,注意警戒!搜索前进!后面的,注意跟上队伍。” 听到排长的喊话后,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压住了脚下的步伐,长长的队伍慢慢地向前队集中起来。后队已经走出了棉花地,和前队一样步入一片黄豆地。 乡间小路像一条弧线把齐整黄豆田分成了两块,小路两边的黄豆长势喜人。 气喘吁吁的左望秋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水,看着路边不久即将收获的黄豆,回头对身后的祁庆隆说道:“庆隆,你看,淞沪一带的土地就是肥沃,这庄稼长得真好,眼看就要秋收了。俺们村良田不多,每年粮食都不够吃,每年秋收都是大家的盼头。因此,俺爹给俺取了个名字叫望秋,就是盼望每年秋天都有一个好的收成,家里的人都可以吃饱肚子。” “嘿嘿!班副,俺怎么没有想到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嘿嘿!”祁庆隆恍然大悟。 “乍的,要不然你们还以为是什么意思?”左望秋看了看祁庆隆问道。 “嘿嘿!嘿嘿!”祁庆隆不说话,只顾着傻笑。 “嗨!臭小子,什么意思,尽管说,老子不怪你。”看到祁庆隆笑得古怪,左望秋心生好奇,追问道。 “上次,在营部,营部的书记员念叨着你的名字,念了两遍,还说你的名字挺怪气的,他还念叨望秋是不是什么‘望穿秋水’这么一个词,还说这是一个表达男男女女相爱相思的什么意思,反正俺听不懂,只觉得好笑。嘿嘿!没有想到你的名字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意思!听着书记员念叨,当初大家还以为是有文化的人起的名字。还说‘望穿秋水’,嘿嘿!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傻笑,就知道拿老子寻开心!”左望秋也没有生气,手掌狠狠地拍了一拍祁庆隆的钢盔说道。 “班副,把机枪给俺。”说着,祁庆隆也没有等左望秋,便一把将机枪从左望秋的肩膀上拿了过来,扛在自己的肩上,接着说道:“班副,俺们村秋收后,不管是富裕人家还是穷苦人家,不管是丰收年份还是欠收年份,每一个人家多少都要弄点好吃的好喝的,慰劳一下自己,一来秋收累了,二来忙碌了一年,借着秋收的机会改善一下生活。即使是穷苦一点的,也会割上二三斤猪肉,那三四指宽的大肥肉片子,足有半指厚来着,那吃着真是香!” 祁庆隆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流了出来,仿佛眼前就摆着一盆飘香的大肥肉片子一般。 “是啊,该死的鬼子来啦,也不知道这里的老百姓都跑到哪里去了,这地里的庄稼眼看着就要成熟了,这一茬庄稼是没法收获了,真是可惜了。”左望秋说着话,眼光里闪过惋惜与仇恨。 “哎--!”听到班副的话语,祁庆隆脸上也没有了刚才的美好,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 刚回头说话的左望秋又抬起头看着前面的黄豆地,满脸痛惜之色。突然,他透过队伍前进的间隙,看到了前面黄豆地里闪过一个光芒。他的心跳骤然加速,“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警觉让他眼睛盯着那一片黄豆地,丝毫不敢移开。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又看到了那个光芒。确认到自己刚才不是眼花,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左望秋脸色大变,僵硬的声音喊道:“卧倒!鬼子!” 四眼排长听到左望秋的声音,异常吃惊。他一直密切地注视着眼前的农田,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但是,出于安全的考量,出于对自己兄弟的信任,他第一时间跟着下达了口令:“散开!卧倒!” “散开!卧倒!” “哒、哒、哒……。” “叭、叭、叭……。” 四眼排长第一遍口令还没有落地,右前方日军轻机枪、步枪射击的枪声大作,响成了一片。 行军的队伍像炸开了锅一般,四散而开,有的就地卧倒,有的快速奔跑寻找掩体,有的一跃而起藏身到路边黄豆田地里,……。 日军看到眼前的国军队伍训练有素,一个个近乎本能地卧倒和掩蔽,便将枪口调低,在地面寻找射击的目标,一时间,日军密集的子弹在土路上击起串串尘土。 接连听到预警,杨安就地卧倒,快速向左侧路边匍匐前进。 “啊--!” “啊--!” ……。 队伍里接连出现几声凄厉的惨叫,一个士兵被日军轻机枪盯着打了数发子弹,身后喷射数团血雾,身体犹如牵线木偶一般,身体震颤着跪倒在地。 突然,一个身影倒在了杨安的右侧。杨安并不认识他,但他知道这是二班的一个士兵。这个士兵已经撒手丢开了手中的步枪,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跪在杨安右前侧。 这时,杨安正在紧张向路边小沟匍匐运动。突然,他感到右脸一片湿热,内心顿生惊骇。他本能地向右偏转脑袋,那湿热一下子糊住了他的右眼眼角,一片血帘从右眼滑落。即使右眼滑落一片血帘,眼光仍然看到那个士兵脖颈间如水柱一般喷涌而出的鲜血。 原来,这个士兵的身体又是连中两弹,抑或是疼痛让他放开了双手,脖颈动脉上的创口失去了双手的压制,鲜血顿时从创口喷射而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杨安顾不及擦拭脸上的鲜血,睁着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慌乱之中爬到了路边,卧倒在沟里。掩蔽好身体,他才用袖子从眼角向外拭去鲜血,正准备张开嘴骂上一句“小鬼子”,唇舌间便感觉到一丝咸腥,便张口把这咸腥吐了出来。一想到这是战友的鲜血,他本能地生出一种呕吐的感觉。他擦拭干净脸上的血迹,努力地呼出鼻腔里血腥的气味。然而,越是想远离这血腥,却越是感觉血腥气味更加浓烈。 这时,他听到一种异常的声音,在距离自己一两步之外,那个被击倒的战友,面如纸白,从跪倒到扑倒,脖颈间的鲜血还在喷射,鲜血迸射在地上“嗞嗞”作响,因为疼痛,他的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紧紧地皱着眉头,时不时地翻着白眼,还在挣扎着蹬腿。因为要呼救和呻吟,嘴巴里还发出“哼哼……哈哈”气流的声响。从那气流的声响里,杨安仍然能够从“哼哈”的气流中听到“救命!救命!”的声音。 听到战友垂死地呼喊,杨安双眼顿时湿润了。 第二百五十章 遭遇伏击(二) 生命是如此的顽强,即使是身中数弹,依然渴求着生存,依然顽强地挣扎。看到近在眼前的死亡,看着生命最后的挣扎,听着他最后的呼喊,无助与悲戚顷刻间从杨安心头生起,接着心底的恐惧再次被唤起,身体也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杨安紧紧地咬着牙关,看着这个战友不停地挣扎与呼喊,周围的一切都弱化了下来。 四眼排长掩蔽后,大声喊道:“机枪手!机枪手!快!快把机枪架起来,鬼子在前面,打掉鬼子的机枪。” “哒哒哒、哒哒哒……。” 祁庆隆在路边一卧倒,便迅速地依托路边架起了捷克式轻机枪,向日军隐蔽的那一片黄豆地扫射。 “哒、哒、哒、哒……。” 祁庆隆的机枪射向了黄豆苗上露出的一顶顶钢盔,日军阵地前枝叶乱飞。一时间,日军步枪射击的声音顿时稀疏了不少。 看到一班的机枪已经开始射击,四眼排长又大喊:“一班原地还击,二班从右包抄,三班从左边包抄。” 四眼排长看着长长的队伍,头上冒汗,后背发凉,暗暗庆幸队伍还没有完全收拢集中起来。如果,那个口令早两三分钟下达,日军这一轮扫射和排枪,将对一排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看到黄豆田地里植株的扰动,四眼排长知道兄弟们都按照他的命令拉开了散兵战斗队形。 一枚掷弹筒榴弹坠落在祁庆隆右前路面上,左望秋大喊:“卧倒!” “轰”地一声巨响,榴弹爆炸,弹片和泥地四射,击打在祁庆隆、左望秋二人钢盔上“丁丁”作响。 爆炸声音一过,左望秋便抬起头喊道:“快!快!转移阵地!” 一边说着,一边推搡着祁庆隆转移。二人在一起训练两三年,默契地快速向前移动。刚刚爬出好几米,身后便传来“轰”地一声巨响,又是一枚掷弹筒榴弹坠落在二人卧倒水沟里,距离二人只有十来米,炸点附近的豆苗被掀倒了一小片。 左望秋回头看到这一幕,惊声喊道:“奶奶的,小鬼子的掷弹筒真是邪性,还跟着老子炸!” 向右包抄的二班在黄豆田地里遭遇了日军机枪的拦阻射击,一连几个长点射,打得那扰动的豆苗停止了扰动。 左望秋喊道:“来,把机枪给俺,让俺敲掉那要命的掷弹筒。” 祁庆隆喊道:“班副,掷弹筒在哪里,俺也看不到。” 在黄豆地里,日军建立了一个阻击阵地,除了步枪和轻机枪可以看见,那掷弹筒却是不见踪影,完全掩藏在黄豆地的植株里。 战友的挣扎与呼喊还在继续,杨安的眼睛还注视着这个战友生命最后的艰难行程。慢慢地,他停止了挣扎与呼喊。杨安知道他的生命走向了尽头,又是一个战友牺牲。这牺牲激起了他内心的仇恨,是日军夺去了他的生命。这仇恨让他紧紧地握住了步枪,只让手指生痛。这痛与恨,让杨安清醒过来,从目睹与陪伴这位不知道姓名的战友生命最后的行程中清醒过来。 杨安慢慢地抬起了头,干脆利落地打开保险,将步枪表尺调整到“2”上,子弹早已上膛。他又移动了一下身体,让战友的身体刚好掩蔽日军的视线。步枪慢慢伸了出来,日军机枪手的身影从视线里移到在准星、缺口一线。很快,那个身影变得模糊,准星缺口变成了一个齐头的“山”字。这时,杨安感觉这个“山”字直接拓印在了那个模糊的小半身,犹如拓印在一个小小的头肩靶子一般。 食指第一节向后预压,指头的压力明显受到了阻力,指头持续地后压,最后一道火线一压而过。 “叭”,一声清脆枪响,杨安感觉右肩一震,便听到那“哒哒哒”的机枪声音戛然而止。 听到日军机枪声音中断,四眼排长大喊:“机枪,火力压制!左望秋,火力压制!” “咔啪…嗒…啪”,杨安快速拉推枪栓,再次调整射击姿态。 “叭”地一声音枪响,又是一个日军的钢盔消失在那片黄豆植株里。 左望秋抠动了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连打了两个长点射。听到手中的家伙发出熟悉的声音,感觉着肩头的震动,他感觉压抑的心情顿时舒畅。 “哒哒、哒哒哒”,……。 “轰”地一声巨响,又是一枚掷弹筒榴弹坠落在左望秋附近,他们二人不得不停下了射击,将身体掩蔽在路边。 听到这声爆炸,杨安身体身躯一震,眼睛便透过那一阵硝烟,寻找日军的掷弹筒射手。 “哒哒哒……。” 日军的机枪火力点再次复活,又响了起来。 四眼排长喊道:“射击,开枪射击!集火射击!” 杨安又瞄准了机枪手,随着一声枪响,那挺日军机枪又停止了叫唤。这时,他将子弹上膛,停止了射击,又将眼光放远,从一顶钢盔接着一顶钢盔里地寻找那掷弹筒发射手。 日军机枪停止了扫射,便被国军机枪火力压制。 听到排长的命令,在黄豆地里移动的士兵们,纷纷停止了移动,抬起枪口瞄准敌人射击。经过两轮射击,日军的枪声稀疏下来。接着,日军的射击完全停止下来。 四眼排长看到日军停止了射击,微微迟疑了一下,大声喊道:“机枪掩护,二班、三班包抄。” “哒、哒、哒,哒、哒……。” 左望秋瞄准日军掩蔽的那一片黄豆田地打了两个短点射,便停止了射击,眼睛盯着那一片地方。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 三班、二班的轻机枪分别在进攻队伍的两端开枪点射,沿着射击弹道一线,黄豆植株枝叶乱飞。二班、三班的机枪打了几个点射之后,也停止了射击,机枪手更换了实弹弹匣,作好了火力压制的准备。 因为国军轻机枪几番点射,日军阵前的黄豆植株已经被清除些许,即使是在一二百米远的距离,也能够看到植株后面日军构筑的简易掩体。 杨安的步枪已经上膛,枪口直指日军掩蔽的那一片田地,随时准备瞄准和射杀日军。 因为日军停止了射击,国军的机枪手几个点射过后,也停止了射击,这片战场变得宁静起来。战场由热闹突然变得宁静,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战场氛围变得诡异起来。 先前因为遭受到日军的偷袭,让一排遭受了不小的损失。经过一番激战,现在又变得异常宁静,这宁静让每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担心日军会不会有什么诡计。 在两侧轻机枪射线中间,二班、三班的士兵们小心地快速向前跃进。平时,进攻战术训练跃进的距离一般是五十米左右,而现在因为谨慎,向前跃进的距离也随之变短,每次前进二三十米、三四十米,便快速卧倒,卧倒后便调整姿势,调整呼吸、恢复体力,随时准备再次向敌人跃进。 二班、三班的士兵猫着腰身小心翼翼地在黄豆田地里跃进,唯一让大家安心的就是每一次跃进后,卧倒后都可以凭借黄豆的植株遮挡视线。然而,这植株并不能够遮挡日军射击而来的子弹,散兵线不停地向日军阵地靠近,大家也变得越来越小心,眼看着距离日军阵地只有七八十米,士兵们的心都悬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狙杀 “唰、唰、唰,唰、唰、唰,……”,国军士兵们快速跃进,腿脚下与黄豆的植株一擦而过,不停地发出轻快的声响。 四眼排长紧紧地盯前日军阵地,看着这一片宁静,觉得这一片宁静透着一种诡异,让人感觉不安。他知道兄弟们已经距离敌人只有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步枪,直捏得手指发白。 秦卫华并没有冲在最前面,离最前面的战友还有十多米的距离。但是他决定冲到散兵线的最前面。他掏出了一枚手榴弹,麻利地拧开后盖,捅破蜡纸,把拉火绳的铁环套在了手指上。接着,他又深深的一个呼吸,右手撑地,迈步而起,左手提枪,快步向前,引弹、蹬地、伸腿、送胯、转身、挥臂、扣腕,动作一气呵成,手榴弹“呼—”地一声脱手而出。 这成熟的投弹动作,是秦卫华最得意之作。在连队和全营,秦卫华投掷手榴弹是投得最远、最准的极少数人。为此,赢得了不少令人信服的眼光。 杨安看到秦卫华投掷的手榴弹垂直旋转着划出一个完美的弹道,坠落在日军阵地附近。 “轰”地一声巨响,火光和硝烟腾起,残肢、泥土和黄豆的枝叶被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四处飞散,就是没有听到日军的嚎叫。 爆炸的炸点成了一排众人眼光聚焦的焦点,杨安并没有听到日军士兵丧命的嚎叫,内心正在纳闷。 秦卫华投出手榴弹后,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两手迅速端起步枪,将枪托顶在肩头,而是适当放慢了速度前进,右鳃轻贴步枪枪托,手指开始预压扳机,做好了随时射击敌人的准备。这时,他已经冲锋到最前面,两腿交错前进,有力地扰动着脚下的植株,眼看着距离敌人只有四十五米、四十米、三十米、……。 看到秦卫华一个人冲锋在前,四眼排长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想大声叫喊提醒。但是,又担心这一喊会分散大家注意力,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便止住了想法。这一口气就憋住了,等候他们对日军阵地的最后突击。 秦卫华顺利地冲到日军阵地,微微停一下,脚步交替快速前行,又前行了十来米,便左右看了一看,回首大声喊道:“排长,鬼子已经溜走啦!” 说罢,恨恨地把手指上的拉火环一把扔在地上,脸上写满了失望。 杨安有些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起身提着步枪不快不慢地跑了过去。 这块黄豆田地靠日军阵地这一边地势微微高上半米,阵地后面一二十米就是一条小小的河汊,河汊对面的田地却又比这边微微低上一点。日军原来是借助这条弯曲的河汊,低姿匍匐后退,沿着河汊的斜坡逃走。 四眼排长提着步枪也跑了过来,秦卫华对他说道:“排长,这里有十五个简易的单兵掩体,掩体前的土堆刚好被黄豆苗给挡住。从前面看,完全看不到这里会有这些掩体。狗日的小鬼子,真是狡猾的狐狸!” 四眼排长也感觉有些惋惜,死亡了不少兄弟,却让这股小鬼子从眼皮底下跑掉了,叹道:“小鬼子又凶狠又狡猾,这儿地势略高,又便于隐蔽撤退。俺们经过的小路是一个缓缓的弯道,小鬼子在弯道外面建立阵地。这样,小鬼子就在前面集火伏击,队伍即使走得再分散,在枪口下也显得密集,小鬼子这个伏击阵地设置得真是邪性。显然,这是一个日军完整分队,是日军外围的警戒哨。你们看,这里有15个单兵掩体,死了机枪手、副射手,一共是8具尸体,还有7个小鬼子看到势头不对,就偷偷地逃跑了。” 四眼排长说这些话,眼睛专门有意地看了看三个班长和杨安,显然是有意识地提点他们。 这时,唐家保抬走头看向远处的村庄,大声喊道:“快看,他们跑到那里去了。” 大家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便看到几个日军士兵已经一路小跑到二百米开外。 “追,杀了他们!”秦卫华恨恨地咬着牙说道。说罢,便要转身去追击。 “不行,回来!来不及了。”四眼排长一把拉住了他,厉声制止道。 看到那土黄色身影,杨安顿时想到那个牺牲在眼前的战友,大喊道:“让开!” 喊罢,便抢步上前,卧倒在日军阵前,双脚蹬开两遛黄豆苗,调整姿态,把步枪架在了一具日军尸体的肩头。 看到杨安迅速卧倒出枪,步枪前面的人纷纷让开。 看到杨安迅猛的动作有模有样,秦卫华眼中露出了一丝不屑,其他的几个人也都抱着拭目以待的心态看着杨安。 四眼排长袁启富、唐家保、邓铁柱三人对杨安利落的卧倒、出枪微微感到意外,目光注视着杨安,眼光里充满了期待。 杨安伸出右手,由掌变拳,拇指朝上,用跳眼法估算了一下距离,便把步枪的表尺定在了“3”上。 杨安的眼光放远,调整射线让步枪概略瞄准,接着又回收眼光,深呼吸调整着步枪的准星与缺口位置,很快准星与缺口形成了一个间距相等的齐头“山”字。这时,周围的一切从杨安的感官里消失,只有准星、缺口和远处的土黄色。他微微移动枪口,慢慢地移向那群模糊的土黄色,把那个“山”字移向一个身影,手指已经预压扳机。“山”字印在了一个土黄色的屁股上,呼吸一停,感觉枪口直顶在那个日军的腰部。 杨安测距、概略瞄准、瞄准、击发的操作异常迅速,每一个动作几乎就是半个正常的呼吸之间。 “叭”,一声清脆枪响,杨安感觉肩头一震。他快速后拉枪栓、前推枪栓,“咔啪…嗒…啪”,一个流利的声音响起,子弹已经上膛。 随着一声清脆枪响,一个土黄色身影应声栽倒。在他前面的一个日军士兵的右臂被子弹穿透,“啊”地一声音惨叫,手中的步枪也应声脱手而出,撒手扔掉了。 另外5个日军士兵听到身后的枪声,听到身旁凄厉的惨叫,顿时心中大惊。回首一看,却发现那栽倒的同伴后背上有一个渗人的弹孔,趴在地上微微偏侧的脑袋,嘴里已经吐出了血沫。看到这一幕,6个日军士兵知道遇到了国军优秀的射手,拔腿就跑,四散而开,向着远处的村庄而去。 杨安又准备再次瞄准射杀那一群土黄色,却发现日军犹如受到惊吓的兔子,一哄而散,疯狂逃命,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惋惜之色,只好关好保险,放弃射击。 “好!” “好!” ……。 看到一个日军士兵一头栽倒在地,四眼排长袁启富、一班长唐家保、三班长邓铁柱叫好声脱口而出,连声叫好。接着,秦卫华和一旁的几人,也跟着连连叫好。 看到枪响人倒这一幕,秦卫华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杨安这个小白脸学生娃娃,刚才的战术动作是那样的娴熟,还以为是耍把式的花架子,却没有想到他的枪法竟然精妙到如此程度。这时,秦卫华似乎有一点理解了为什么长官要对他另眼相看、连连提拔的原因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驰援 看到杨安伸出右拳,众人都有些诧异。有经验的老兵当然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不知道的士兵则是心存疑惑地看着。当看到杨安收回右手把表尺调整到“3”上,即使是不知道的士兵,也都猜到他刚才动作的意图。看到杨安这一个动作,大家都生出了期待,希望他创造一个奇迹,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股日军,直到枪响人倒。 秦卫华又看了看这距离,心中估计这应该就是二百五十百米左右的距离,一想到这个距离,秦卫华内心又是暗暗震惊。这种不是二百米、不是三百米整数的距离,就是老兵油子所说的“不二不三”、“不三不四”最难打,在训练教范中根本没有相关的内容,完全靠一个射手凭经验来摸索。 中正式步枪的表尺最大距离是2000米,表尺上的数字是1到20,对应的射击距离是100米到2000米。步枪校准距离就是整百米距离,也就是说以固定表尺对整数距离的目标射击时,这时步枪的瞄准线与子弹弹道在这个表尺距离上刚好交叉。当然,还有个前提就是瞄准线保持水平。通俗地说,在这种距离上,在没有风的条件下,对水平目标射击,瞄准了哪个位置子弹就会打到哪个位置。这种不是二百米、三百米、四百米的整数左右的距离的射击,尤其是两个表尺之间50米距离,也叫做非表尺距离的射击,瞄准点与弹着点位置不一致,并且差距最大。这种距离的射击,对一个士兵的射击技术才是真正的考验。 四眼排长看到杨安远距离狙杀跑步中的日军士兵,接着又听到那轻快地退壳上膛的声音,暗暗佩服营长和团长眼睛火辣,给一排找了这么一个得力的射手。难怪,连长一而再、再而三地命令保护好这个小子、保护好这个宝贝疙瘩。 看到眼前的杨安,四眼排长眼光里充满了欣赏,上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夸道:“兄弟!好枪法!” 看到大家赞赏的眼光,杨安脸色红霞飞舞,不好意思地扶了扶头顶的钢盔。 这一次遇袭和战斗,一排牺牲了8个人,日军第一轮扫射和排枪,造成了二班、三班牺牲5人,进攻时又牺牲了2人,一班的新兵朱世贵也被日军掷弹筒轰炸,受了重伤,流血过多而牺牲。另外还有5人受了轻伤,这一场战斗下来就有13人伤亡,伤亡人数达到三分之一,伤亡真是惨重。 一排把牺牲的战友整齐地摆放在路边的黄豆地里,一个个脸色满是悲戚之色。接着,这悲戚化为眼中的仇恨与怒火。 听到枪声,连长乔运起带着二排、三排快速赶了上来。看到躺下一地牺牲的兄弟,眉头紧紧地蹙起。简单交谈过后,便得知了一排遭遇日军警戒分队伏击的事情。微微让人心宽的是,日军也丢下了8具尸体,说明一排的战斗力是绝对不可小觑的。即使遭遇伏击,小鬼子想猛咬一口,也要崩掉小鬼子满嘴牙齿。 队伍通过小木桥过了小河汊,前进了不远,大家便看到路上趴着一个日军士兵,只见他的右后背有一个弹孔。 四眼排长把日军翻过身来,看着他嘴里吐出的血沫,胸前的地上有一大滩血迹,生命的气息已经极其微弱,像一条死狗,绝无活命的可能,便一把将他拖到了路边,给大部队让开了道。 四眼排长告诉了连长这个日军士兵被狙杀的经过,乔运起便在人群中寻找杨安,欣赏地眼光射向了杨安。 国军六十二团阵地前,枪炮声音响成一片。 听着越来越近的枪声,四眼排长袁启富一边快步行走,一边一脸正色地对连长乔运起说道:“连长,俺有一个请求。” 乔运起说道:“好你个四眼书呆子,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还学会了遮遮掩掩,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连长,俺们一排要打头阵!” “原来计划是让你们打头阵,现在你们伤亡太大,你们就到后队跟着掠阵就行。以后,你们还有很多重要的战斗任务。” “连长!正是因为俺们排遭遇了鬼子的偷袭,才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一血前耻!” “不行!打仗是需要动脑子的,先让一排的兄弟们头脑冷一冷,后面有的是仗打”乔运起担心一排上去了只知道拼命,把队伍拼光了,一脸严肃地说道。接着,他又说:“把你们排打枪打得好的都集中起来,对,就是杨安那个小子了,安排他和罗长顺、财迷在后面专门建立一个狙杀阵地,专门给俺打鬼子的军官、掷弹筒、机枪手,把这件事情做好了,这一次驰援师部,你们排就是大功一件。另外,一排随时做好准备跟进打仗。” “是,保证完成任务!”四眼排长坚定而果断地答道。 顾宅、北顾宅一线正好在第十一师指挥所驻扎地新镇的西北。日军从新镇西北方向尤家楼、聚源桥来犯,顾宅、北顾宅犹如一道门户,正好拱卫着新镇的第十一师指挥所。 第六十二团阵地,国军已经打退了日军几个波式阵进攻。在前两波日军进攻的时候,阵前压力太大,一线阵地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看到情势危急,团长余子温便离开团指挥所,带了一个班的兵力,亲自来到了一线阵地。交战两个回合下来,余子温已经是满脸硝烟,浑身都是尘土,只有从一双明亮的眼睛可以看到他内心的坚毅。 看到阵前退却的日军,余子温面色仍然是异常沉重。因为他知道日军在强大的地、空火力支援下,随时都会发起新的进攻。 “检查弹药!准备弹药!”余子温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阵地正面的天空中传来炮弹的呼啸声。 一听到来自尤家楼方向的炮弹呼啸声音,余子温脸色一凛,高声大喊:“日军炮击!卧倒!隐蔽!” 国军阵地壕沟里,顿时忙碌起来,一个个身影迅速地就地卧倒,扑倒在泥浆里。 新镇一带的地下水水位极高,挖壕沟时,只要下挖八九十公分到一米就会见水。经过早晨的几轮战斗,壕沟里都是泥浆。 “轰、轰、轰……”,日军九二式步兵炮炮弹犹如冰雹一般砸了下来。 ……。 第六十二团阵地,炮弹的爆炸声音响成一片,一簇簇火光、硝烟升腾而起,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尘土席卷了整个阵地,国军阵地顿时陷入了硝烟与尘土之中。 十分钟过后,炮击的爆炸声音停止。 余子温从泥浆里站起身来,看着灰蒙蒙的阵地,高声喊道:“准备战斗!准备开火!” “准备战斗!准备开火!”又是几个军官听到团长的口令,跟着高声大喊。 就在这时,从阵地右侧的天空传来“哧啦--、哧啦--”的声音,这声音似乎要撕破天空一般。 听到这声音,余子温脸色聚变,旋即定下心神,大声喊道:“日军重炮炮击!卧倒!掩蔽!”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数发日军舰炮150毫米重炮炮弹在阵地前后同时爆炸,爆炸的火光与硝烟直冲天际,阵地里的国军士兵直感觉地动山摇。巨大的爆炸声音直贯双耳,所有的官兵耳朵里犹如秋蝉嘶鸣一般,不停地耳鸣,对周围声音的感知顿时弱化起来。 一枚炮弹坠落在壕沟里,几个士兵顿时化作了血肉,残肢、步枪、泥水以炸点为中心,呈放射状飞向四周。爆炸的冲击波还沿壕沟席卷漫延,造成不少的冲击损伤。在密集弹片的光顾下,阵地上又是一片惨叫。 扑倒在泥浆里的余子温,听到这惊天炸雷般的爆炸声音,还有那揪心的惨叫,想到身后的师指挥所,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侧击日军(一) 国军阵地外,一大群土黄色身影乘着炮击,悄悄潜进到炮击200米的安全线以内,开始匍匐前进,日军重炮的弹片甚至都飞到了日军自己的进攻队伍之中,最前面的小鬼子已经前进到距离炮弹落点150米以内,这群进攻的日军士兵完全是一副疯狂而不要命的打法。 对于日军的贴近,国军阵地毫不知情,情势越来越危急。 一阵齐射过后,接下来便是日军舰炮急促射击,除了150毫米重炮,还有130毫米重炮、100毫米大口径火炮。因为,这里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火炮射击诸元早已修正精准。日军舰炮实现了对国军线性阵地的首轮覆盖,此后的急促射击完全覆盖了日军主攻方向的整个国军阵地。 又是三四分钟的时间炮击,阵地里的国军士兵被炸得七荤八素。国军阵地完全被硝烟与尘土湮没,看不见一个国军士兵的身影。 炮击终于停了下来,余子温定了定心神,迅速站立起来,他想透过烟尘观看阵前的情势。然而,因为这次日军下了狠心地展开炮击,持续时间较前几次都要长,阵地里外都被浓浓的烟尘所笼罩,完全看不见阵地外面的情况。 但是,从顾宅到北顾宅这一线阵地,总有的地方遭受炮击相对单薄。炮击一结束,一个军官便发现日军早已匍匐前进突破了200米炮击的安全距离,现在已经起身快速冲锋,眼看便要接近阵前,顷刻间惊声大喊:“鬼子上来啦!打啊!开火!手榴弹!” 硝烟里,余子温听到喊声,顿时神色大变。 与顾宅、北顾宅一线六十二团防守阵地相望的是西北的柳宅、潘宅和乔宅三个村子,这三个村子就是日军进攻出发阵地,日军便是以这三个村子为据点,展开作战部署,对六十二团实施进攻作战。这三个村子就是乔运起连和全营进攻的目标,二营将从侧后侧击柳宅,来解师部指挥所正面之围。 日军舰炮的弹道几乎就是从五连的头顶飞过,听到那“哧啦--、哧啦--”,五连上下脸色骤变。 “连长,是日军军舰发射的重炮,应该就是150毫米或者是130毫米重炮。”四眼排长听到炮弹划破天空的声音,两眼充满了怒火说道。 “嗯,看这架式,小鬼子是要发起新的一轮总攻了。”乔运起也是一脸阴沉,咬着牙关说道。 听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音,乔运起知道日军马上就要对六十二团展开新一轮猛攻,大声喊道:“全连注意,准备战斗!” 说罢,接着又喊道:“二排长、三排长。” 两个排长一阵风地跑了过来。乔运起看着三四百米外的那一簇绿色说道:“前面便于是柳宅,二排、三排一线展开进攻,一排在二排后跟进。二排、三排,你们各挑一个优秀的射手,跟着一排,专门狙杀日军的军官、掷弹筒、机枪手。” 五连连长下达完命令,全连便离开了通村的小路,从路两边的庄稼地里接近柳宅。 柳宅的北面便是通村的小路,日军在路的两边已经构筑了工事,安排了兵力保障侧翼的安全。在三四百米外,五连官兵便能够看到那新鲜泥土堆砌起来的工事。 因为日军外围的警戒哨已经返回报警,加上又是白天,五连的进攻已经不可能隐蔽接敌。 五连接近村三百米一线,柳宅北面的村口便响起了“哒、哒、哒”的轻重机枪射击的声音。 “卧倒!”乔运起下达了口令,接着,他又回首向后喊道:“杨安,把日军的机枪手给老子打掉!” 杨安跟在二排的后面,原本就在小路左边低身前进。听到连长的口令,他一个箭步便窜到路连的小沟里。 通村的小路,两边还长时不高不矮的杂草。杨安就掩蔽在这小沟与杂草里,伸出右手,用跳眼法估测了到村口的距离,又重新将标尺调整到“3”的位置。 四眼排长袁启富、袁发财、罗长顺还有二班、三班选出的射手都盯着杨安,看到他在目测距离,眼光里充满了期待。 这时,杨安眼光看向了村口右侧的工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瞄准了那个日军重机枪手。 “叭”地一声枪响,杨安感觉肩头一震,旋即抬起眼光,看向那个工事。 日军重机枪还在“哒、哒、哒”地叫唤,袁启富、袁发财、罗长顺等人看到那村口的工事里的机枪手没有动静,脸色出现了一丝失望。 杨安并没有留意大家的眼光,他在盘算着刚才的子弹打在哪里了?他思忖着,今天上午是第一次远距离实战射击,因为当时日军士兵逃跑,整个后背正对射击方向,目标面积很大,即使是这样,能够命中,也是技术加运气。而刚才的射击,因为日军机枪手在工事掩体之内,暴露在外的身体只有头肩部,面积较小。这种实战条件下,一个士兵对远距离敌人射击,除了击中是没有办法知道弹着点的。刚才瞄准的是那机枪手头部以下,至于子弹飞到哪里,是无法得知的。但是,这发子弹在射击方向应该没有问题。那么,只需要微微调整瞄准点的高低即可,再进行两次试射,我就不信打不着。 经过一番思索,杨安果断地后拉枪栓,弹壳有力地飞了出去,“咔啪…嗒…啪”,子弹上膛。视线、准星与缺口很快聚成一线,瞄准线微微移动,移向了那个机枪手模糊的身影。 “叭”地一声清脆枪响,日军重机枪手应声身体一歪,机枪哑火了,一个火力点给打掉了。 “好!杨安,接着打!”四眼排长看到日军火力点被打掉,兴奋地喊道。 听到四眼排长的喊声,其他四个射手都放下手中的枪,羡慕的眼光一起聚焦在杨安身上。旋即又操起手中的家伙,瞄准了村口工事里的日军。 四眼排长话音刚刚一落,眨眼之间,村口右边日军工事里重机枪火力又复活了,又“哒、哒、哒”地叫唤起来。 即使是打掉了日军的一个机枪手,杨安内心仍然感觉小小的遗憾,因为现在他没有办法知道准确的射击弹着点,不知道子弹打着日军机枪手头部什么位置。同时,他感觉击中敌人,运气的成分多少还是要占上一些。想到现在还没有横风的影响,还占了这一份天时之利。 第二百五十四章 ? 侧击日军(二) 杨安看着村口的日军工事,想到如果没有这么良好的射击条件,想要在这么远的距离两枪打掉一个日军机枪手,那真是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到这里,先前听到排长叫好时生出的一丝得意顿时烟消云散,杨安的内心变得更加冷静。 杨安的目光再次瞄准了那挺机枪的射手,“叭”地一声清脆枪响,他再次感觉到肩头的后座。这一次,杨安并没有停下来观察射击效果,而是迅速后拉枪栓,“咔啪…嗒…啪”,弹壳有力地抛了出去,瞄准线再一次印在了一个模糊的土黄色身影之上,又是“叭”一声枪响。枪响过后,杨安再次后拉枪栓,“咔啪…嗒…啪”,子弹再次上膛,瞄准线又一次对准了一个模糊的土黄色身影,接着又是“叭”的一声枪响。 村口日军工事里,第一个重机枪手被击毙,重机枪副射手很快掀开他的身体,开始对敌人射击。他并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因为作为机枪手,自然知道在步兵里,轻重机枪手是敌人打击的重点,当然,他自己也是这样来对待敌军的机枪手。就在这个机枪副射手刚刚准备抠动扳机射击的时候,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颈部动脉,他发出“啊”地一声惨嚎,撒手丢开机枪,两手捂住了脖子,靠在了壕沟的后面。 重机枪副射手凄厉的惨叫吸引了周围的注意,日军士兵脸色骤变,又是一个老兵冲着重机枪快步靠近,却没有想到他的双脚还没有站到射击位置,刚一起身,露出半个钢盔,便被一发子弹击穿了他的钢盔。 壕沟里,日军老兵异常悍勇。即使是接连不断地看到靠近重机枪的人都被击毙,仍然有一个老兵踩着沟里的泥浆“扑哧、扑哧”地奔向那挺重机枪,然而,就在他距离重机枪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当”地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一发子弹击中了他脑后钢盔的下沿。一阵眩晕传来,他坐倒在泥浆里。 这个老兵坐在泥浆里,取下了钢盔,看到钢盔上一条白花花的弹痕,张大了嘴巴,满脸都是惊骇之色。 看见重机枪周围已经变成了死亡地带,周围的日军士兵再也没有人愿意去接这一棒。一时间,村口右侧的重机枪完全哑火。 在连队进攻前,四眼排长就安排好队伍的行动。现在,他一直盯着杨安。在杨安第二枪打掉日军重机枪手,他感觉真是解气,仿佛先前遭遇伏击的大仇得报一般。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杨安后面三枪根本没有观察射击效果,而是一枪接着一枪快速地打出了三枪。看到杨安退壳、上膛、瞄准、击发一串娴熟的动作,仿若一个老兵一般,着实感觉非常意外。在他的内心,感觉杨安就是一个迷,这么一个年少的学生娃娃,怎么会熟练到这种程度。 日军部署在北面村口的轻机枪有数挺,但重机枪只有一挺。村口右侧的重机枪手被接连击毙,那挺重机枪完全变成了一个摆设,对日军士气影响颇大。 柳宅村村口的重机枪哑火后,战斗完全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捷克26b式轻机枪性能本就比日军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优秀,加上国军在机枪数量上要远远多于村口警戒的日军,村口的日军被五连压着打,甚至连头都难以抬起来。 五连二排、三排的士兵们乘势而上,顶着日军掷弹筒榴弹的爆炸,在田地里快速向前跃进,很快已经接近日军工事百米一线。 突然,日军重机枪再次“哒、哒、哒”地响起,随着枪响,两个国军士兵应声栽倒在地,附近的人看到日军重机枪重新复活,旋即迅速卧倒。 原来,一个日军士兵从壕沟里隐蔽接近重机枪,站在了射击位置上,向进攻的国军重新开火。 杨安正刚刚装填子弹,当他听到日军重机枪射击的声音,循声望去,看到日军重机枪重新喷出了火舌。 当他正准备对日军重机枪手开火射击的时候,却发现日军的机枪手已经被打掉。他想寻找日军掷弹筒发射手,却因为距离太远,难以发现日军掷弹筒发射手。 五连不愧为全营乃至全团的尖刀连,连队官兵战术动作娴熟,战斗力强大。就在杨安寻找日军掷弹手发射手的时候,冲锋在最前面的士兵已经向日军阵地投出了手榴弹。 “轰、轰、轰……。” 数枚手榴弹先后在日军壕沟前后爆炸,直炸得壕沟里的日军士兵目瞪口呆。 就在日军张嘴发呆之际,日军阵前响起了雄壮有力的喊杀声。 “杀啊--!杀啊—!” “杀啊--!杀啊—!”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二排、三排的勇士们一鼓作气冲锋到壕沟前。士兵们端起步枪,纷纷对准壕沟里的鬼子开枪。 “叭、叭、叭……。” 五连的冲锋犹如排山倒海之势,势不可挡,一部分日军士兵开始溃退,一部分日军士兵与国军士兵厮杀在一些,展开了近身刺刀肉搏。 日军士兵身体结实,刺杀技术也是一流,但是也架不住国军士兵挟势而来,加上人多,两个、三个国军士兵便找上了一个小鬼子。 五连冲锋的阵势威慑了日军,近身搏杀一开始,便有近十个日军被一涌而上的国军乱刀刺杀在壕沟边。 面对冲锋的国军士兵,一个矮胖的日军士兵悍不畏死,竟然顶着迎面而来的国军士兵,一举用力便把一个五连士兵的步枪给挑飞。那个英勇的国军中士顷刻间脸色大变,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矮胖的小鬼子力大势沉,招式雄浑无比,竟然一下子将自己紧握的步枪给挑开,瞬间便准备撤步后退,却没有想到面前的日军士兵紧接着一个突刺刺向他的胸口。看到那寒光如闪电般地逼近,这个国军中士心中充满了不甘,“啊”地大叫一声,一咬牙便双手快速前探,双手竟然抓住了刺刀,竭力阻挡刺刀刺向自己。“刷—”,双手鲜血直流,“啊”地一声凄厉的惨叫,他还是没有能够阻挡住刺刀前刺,却也让刺刀的方向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刺刀中了上腹部。 “啊--!”国军中士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几乎瞪出了眼眶。 那小鬼子不甘心刺刀被抓,旋即旋转枪托,刺刀透过国军中士的双手在他的腹部旋转,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堪忍受,又是“啊—”地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放松了对刺刀的抓握。 日军士兵的刺杀技术极其老到毒辣,动作迅猛至极,他这一挑一刺一转就在眨眼之间,让国军中士防不胜防、惨不忍睹。 这时,有几个国军士兵听到战友的惨叫,便冲了过来,准备营救。 那个日军感觉到敌人双手已经放松了,便回抽刺刀,又是一个突刺刺向对方的胸口。国军中士在敌人转动刺刀的剧痛中一松手,便意识到了极度的危险,旋即心神一定,又将双手迎向了那道寒光。 第二百五十五章 ? 侧击日军(三) 那日军士兵动作极其果断狠厉,这一记突刺完全游刃有余,犹如平常操练一般。 这一次,国军中士没有能够改变寒光的方向,双手即使抓住了刺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刺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但是,内心的坚毅与不甘让他紧紧地抓住了枪口和刺刀。 日军士兵看到有敌人冲了过来,准备抽回刺刀,却发现被对方紧紧的抓住,微微迟疑,却听到“扑哧、扑哧”两声,两肋下已经被抢步而来的两个国军士兵刺了个结实。接着,便被刺倒在地上。 日军士兵的刺杀技术纯熟,训练有素,即使军官已经阵亡,仍然在分队长(相当国军班长)、曹长的指挥下展开抵抗,两个、三个士兵一组背靠背,刺刀向外,互为犄角,相互策应,摆开了架式,竟然且战且退竟然慢慢稳住了阵脚。 溃退的日军士兵看到有一部分老兵与国军士兵拼刺刀,貌似稳住了阵脚,便又折返回来,加入了近身搏杀的战团。 在五连二排的后面二三十米,一排也跟着加入战团。先前遭遇日军伏击,每一个人心中都憋着仇恨与怒火。 “杀鬼子,杀啊—!” “杀鬼子,杀啊—!” 唐家保、秦卫华、邓铁柱等人高声大喊,便加入到战团。 唐家保一上来,便遇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日军士兵。那日军士兵虚刺了两下,一记突刺刺向唐家保的胸口。唐家保犹如一只迅猛的豹子,一个防刺动作,快速向右上步,旋转刺刀,乘势横扫扫向那大个子日军士兵的脖劲间。 “哧啦”一声,刺刀刚好划过那日军士兵的脖颈,一串鲜红迸射而出,那日军士兵哀嚎一声,撒手丢掉步枪,捂住了脖子,却被唐家保一记枪托重重地击在了后颈上,一头栽倒在地。 五连的军官也跟着队伍冲锋到阵前,挥动着驳壳枪,抵近射杀日军士兵。 “叭、叭、叭……”,随着一声声枪响,一个又一个日军士兵被点名,成为枪下之鬼。 随着五连军官提着手枪加入战团,日军最后的意志完全被击溃,日军士兵再次向村里溃退。 就在这时,村子里冲出了一队日军士兵,跑在前面的几个机枪手在一边就地卧倒,架起了机枪,冲着阵地前后混战的中日双方士兵开火。 “哒、哒、哒……。” “哒、哒、哒……。” ……。 从早晨起,柳宅村因为日军的到来,也一样遭受到国军的炮击,村子里几成废墟。北面村口的绿植相对稀疏,日军在这里修筑了壕沟。壕沟后面就是一片稻场,是村民用来晾晒粮食和棉花的地方。 面对村子里冲出来的一队日军士兵,依托村北房屋的废墟建立了临时阵地,隔着平坦的稻场,一阵疯狂扫射。这突然而至的扫射,让阵前的敌我双方都是猝不及防,几秒钟的时间就有十来个身影倒了下来。 溃退的日军士兵遮挡了射界,不少也撞到了枪口上,一个个栽倒在地。 看到日军的扫射竟然不分敌我,完全一副发疯的阵式,五连连长乔运起脸色一变,大声喊道:“撤回壕沟!撤回壕沟!” 乔运起一边大喊,一边连连抬起枪口,击杀缠斗的日军士兵。 这时,四眼排长带着杨安等几个射手靠近了壕沟,正好看到反扑而来的日军架起了机枪开火射击,不分敌我地扫射,便大喊道:“杨安、罗长顺,快给俺把鬼子的机枪干掉!” 听到排长的喊声,杨安、罗长顺、袁发财等五人卧倒在日军壕沟外,把步枪架在了沟外的挡土上。 杨安眼光盯住了一个墙角左边的日军机枪手,迅速调整射击姿态,步枪很快便对日军概略瞄准,接着视线回收,准星、缺口聚成一个齐头的“山”字,快速移动枪口,印在了那一串火舌后的身影。 “叭”地一声枪响,杨安感觉肩头了震,便迅速回拉枪栓,“咔啪…嗒…啪”,弹壳有力地飞了出去,子弹上膛,他又瞄向另外一个日军机枪手。 一个日军机枪手应声趴倒在地上,一旁的机枪副射手掀开尸体准备接手机枪射击,调整着射击姿势准备射击。 这个机枪副射手还没有完全趴下,脑袋便耷拉了下来。 一连开了两枪,杨安退壳、上膛后,准备继续射击其他的机枪手。 两个土黄色身影端着步枪从侧前方冲向了杨安和罗长顺,显然这个日军士兵知道他们二人躲在这里打黑枪,准备乘他们不注意,一举结果这几个国军士兵。 四眼排长看着日军机枪手一个又一个被打掉,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然而,看到狂奔而来的两个日军士兵,面色一凛,抬起手枪,“叭叭、叭叭叭”一连打了两个短点射,一个日军士兵栽倒在地上,另外一个士兵一头栽倒在壕沟里。 看到一个土黄色栽倒在眼前的壕沟里,杨安、罗长顺二人脸色骤变,这才意识到刚才经历了一场惊险。旋即二人,向周围扫视,这才知道是不远处的排长帮他们解决了这一次危险。 五连的官兵们很快撤退到壕沟里,与越来越多的反扑日军展开了对射。 就在这时,二营主力赶了过来,几挺机枪立马架在了阵线的一旁。 “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所有的机枪火力全开,短点射、长点射,枪声大作,响成一片。 在国军火力压制下,日军气势顿时弱了下来。然而,横亘在两军之间的是一片平坦的场地,日军依托坚固的砖墙废墟建立阻击阵地,六十六团二营一时间也拿眼前的敌人没有办法。考虑到先前五连打头阵的伤亡,营部让五连在村子北面佯攻牵制日军,让四连、六连向左迂回村子另外一边展开夹击。 就在这时,第三十一旅六十一团主力从南面向乔宅、潘宅、柳宅之敌发起了总攻。进攻六十二团的敌人这时受到国军南北夹击,加上当面对手,日军三面受击,军心开始浮动。 国军第三十一旅六十二团阵地又遭受了一轮日军炮击,阵地壕沟三分之一已经被炮击轰平,整个阵地被硝烟与尘土笼罩,完全阻断了阵前的视线。阵地里,国军官兵被炸得晕头转向,连连咳嗽。 这时,借着炮火轰击之机,日军已经匍匐前进到阵前百米之内。炮击一结束,便起身冲向了浓浓的硝烟。 第二百五十六章 ? 合击退敌 硝烟中,团长余子温知道炮击已经结束,抵制住接连的咳嗽,大声喊道:“准备开火!” 就在这时,从六十二团左翼侧击日军的六十一团吹响了冲锋号,嘹亮的军号响彻两军阵地,国军士气大震,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在六十一团的策应下,六十二团顺利又一次打破当面之敌的进攻。进攻六十二团正面的敌人,在国军六十一团、六十二团、六十五团、六十六团二营三面合围之下,受到重创,分向西线桥、聚源桥、尤家楼方向撤退。 至此,进攻新镇师部指挥的敌人完全被打退,日军企图与吴淞方向联成一片的作战意图被粉碎。 在六十六团二营五连进攻柳宅日军之时,六十六团第1营尖刀连经徐宅、长董、杨宅向西线桥东南3里处的朱湾塘搜索前进,尖刀连刚刚到达朱湾塘,就和据守在村子里的敌人开火,经过一番火力侦察,第1营判断村中的敌人有一个加强中队,兵力有二百多人。在旅长叶佩高、团长胡琏指挥下,即令尖刀连正面展开,实施佯攻牵制敌人,第1营主力则从左翼迂回至到村子的东南侧,切断敌人与柳宅日军的联系,同时命令第3营从右翼迂回到朱塘村西北侧,切断敌人与西线桥方向的联系。这样,据守朱湾塘的日军被国军三面包围,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击毙日军第43联队第8中队长小林义正以下80多人,俘虏5人,缴获枪支弹药一批。朱湾塘日军伤亡大半,残敌突围后向西线桥方向溃退。 因为连长的交待,根据四眼排长的安排,杨安、罗长顺、袁发财等五人留在村口警戒,并没有进村追杀日军。 当警戒任务解除的时候,杨安几人才站立起来。这时,他才留意到与他们一沟之隔,竟然留下了敌我双方三四十具尸体,每一具尸体上都有弹孔或者是刺刀的创口,鲜血几乎洒满了这一片土地。大凡死在这里的,不管是敌人还是战友,一个个都是开膛破肚、伤痕累累,一个个都是面目狰狞、痛不欲生,每一具尸体都留下了触目惊心创口、姿势与表情诉说着死前的痛苦。 在火器早已盛行之时,近身刺刀搏杀无疑重现了冷兵器时代的野蛮与残酷、血腥与惨烈。 看着眼前的残酷与血腥,杨安感觉不寒而栗,背上都冒出了冷汗,直到战友过来喊他打扫战场,他的心神才从这残酷与血腥中挣扎出来。这时,他知道这场残酷与血腥仅仅是开始,但他希望这种残酷与血腥早点结束。然而,这场残酷与血腥,仅仅是战争的开端,在他脚下这片土地将要上演更多、更大的残酷与血腥,这是杨安现在根本无法想像的。 第六十六团二营击垮了当前敌人后,全营打扫了战场。日军的武器被摆放在一起,尸体也被整齐地摆放在一起。 四眼排长袁启富看着眼前的尸体,微微发怔。这时,连长乔运起走了过来,把他的肩膀拍了一下,吓了他一跳,微微一笑喊道:“连长。” “发什么呆?”乔运起问道。 “连长,你看这些尸体有什么不一样?”四眼排长袁启富小声问道。 “看你搞得神叨叨的,不都是一个中队的小鬼子,又没有长三头六臂,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四眼排长又看了看连长,饶有兴致地说道:“连长,你真的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 “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这不都是穿着一身黄皮的日本人,还能有什么不一样?噫,我说你这个小四眼,今天怎么还卖起关子起来啦?快给老子说,干脆点!” “你再看看他们的弹孔,有什么不一样?”四眼排长有些兴奋地看着连长问道。 “枪口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噫--!是不一样,有几个都是打在脸上、头上。” “怎么不一样?连长。” “好你个小四眼!老子这些年的兵都白当啦,连什么枪打的弹孔都不认识。这弹孔不是俺们的中正式打的,这俺还不知道,是鬼子的三八大盖打的。嗯,俺明白了,小四眼,你卖了头天的关子,就是想告诉俺这都是他打的?” 四眼排长故作神秘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小声说道:“是的,俺刚才私下数了一下,就在这村子里,他打死了八个鬼子,估计应该都是日军的机枪手和副射手。” “八个?还是机枪手、副射手?”乔运起满脸惊讶之色。 “对,就是八个。这还不算在村子外打死的重机枪手,在那里他至少打死了四个,加上先前遭遇伏击后打死的那一个小鬼子掷弹筒手,到现在他打死有十三个。” “十三个?这小子还真行,哈哈,乖乖,俺们这回总算五连捡宝啦!俺们捡宝啦!”乔运起一脸笑容小声地念叨道。 战斗结束后,五连开始打扫战场。连队里更多的战友还是把杨安当作一个卫生员,一个个伤兵都过来找杨安包扎。看到他忙不过来,伤兵相互之间也相互包扎起来。 包扎好伤兵,杨安也和连队的士兵们清理日军尸体,从废墟里、房屋里寻找日军的尸体往外抬,整齐地摆放在空场地上,便于掩埋和统计战果。 一通忙碌下来,杨安的衣服也汗湿得七七八八。他掏出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在尸体里寻找着日军军官。很快,他看到了一具日军少尉军官的尸体,便走了过去。正当他弯腰把手伸向那日军军官的枪套背带,刚刚抓住背带,一只脚踩在了上面。 杨安微微一怔,便抬起头,看到了二班长秦卫华那张严肃的脸庞,接着听他嘲笑着说道:“去,新兵蛋子!什么规矩都不懂,什么东西都想抢!” 说罢,弯腰一把扯过杨安手中的手枪套和背带,从那日军军官尸体上取了下来。 秦卫华出现太过突然,杨安一下子被呛了个大红脸,却又拿他没有办法,眼睛不满地看了一眼秦卫华。 秦卫华虽然也很欣赏杨安的枪法,但是对他这种不懂规矩、不讲规矩的行为却是满脸的不屑。看到杨安被呛了一个大红脸,秦卫华多少有些得意,轻轻“哼”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杨安看着秦卫华的背影,看着他提着的南部十四手枪和子弹,想到这个日军军官是自己击毙的,这个战利品应该属于自己,心中觉得愈发委屈。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杨安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秦卫华和自己总是不对付,这手枪明明是自己的战利品,他偏偏给自己扣了一个不懂规矩的帽子。 秦卫华和杨安之间发生的事情,被乔运起、袁启富全部看在眼里。 乔运起和杨安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见过几回面,甚至连说话也没有超过十句。看到杨安的举动,乔运起心生了好奇,便走了过来,问道:“杨小子,想要那把手枪吗?” 杨安看着眼前的连长,摇了摇头,轻声喊道:“连长。” “想要,我就把它奖给你。” 杨安又摇了摇头,眼光便看向四眼排长。 乔运起转头,询问地眼光看向了一旁的四眼排长。 四眼排长当然知道杨安背着的日军军官皮包里有一支南部十四式8毫米半自动手枪,看着杨安问道:“你想要南部十四手枪的子弹?” 杨安摇了摇头,微微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四眼排长满脸不解之色,叹息道:“哎,傻小子,你有步枪,还要这么多手枪子弹干什么?” 看到四眼排长不解的眼光,听到他的话语,杨安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第二百五十七章 ? 话题 连长乔运起一直注视着杨安,老到的眼神捕捉到了杨安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看着眼前的宝贝疙瘩,脸上顿生起怜惜之色,转身大声喊道:“二班长!” “到!”听到连长乔运起的叫喊,秦卫华大声干脆地答道,旋即小跑到连长面前。 “二班长,把手枪给交上来。”乔运起微笑着说道。 看到连长的微笑,想到连长一直非常喜欢他那把崭新的二十响德国造盒子炮,秦卫华心生疑问,还以为连长在开玩笑,便询问地喊道:“连长?这是?” “还要说第二遍?”乔运起淡淡地说道。 秦卫华拿到这支南部十四手枪,本来心生得意,自以为这下可以有机会炫耀一下。然而,现在连长却突然要上交手枪,当然有些不情愿,但听到连长平淡的口气,仗着连长对自己这个手榴弹投弹能手的欣赏与喜欢,满脸不情愿地把手放到了背后。 “嗯--!”乔运起有些惊讶,一脸正色地看着秦卫华。 看到连长不容置疑的神情,秦卫华无奈地把手枪交了出来,便悻悻地离开。 拿到手枪和枪套,乔运起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一把丢给杨安:“这把枪,奖给你啦!” 杨安并没有想到连长会转手一把将手枪抛给自己,尽管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堪堪一把接住,满脸不解地看着连长。 秦卫华听到连长的话语,顿时生出满脸的失望,犹如一个孩子失宠般,是那么失落。很快这失落变成了满脸的惊讶,因为他很奇怪也很想知道连长怎么这样宠爱这个新兵。 “听说你今天打死了十三个鬼子,这是你的奖品!” 秦卫华听到接下来的这句话,满脸的惊讶顷刻间变成了震惊,震惊之后又变成了惊疑。在他的内心里,简直不敢相信才投军三五天的学生娃娃竟然能够打死这么多鬼子,即使机枪手,还有他自己这样的投弹能手,也不可能消灭这么多的日本鬼子。 这时,杨安微微一愣,盘算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不到半天的时间,自己已经打出了二十八发子弹,消灭了十四个鬼子。至于连长少说了一个,他却没有丝毫的计较,因为他觉得杀鬼子是复仇、是一个大头兵的责任。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地笑容。 杨安取下子弹和弹匣,便把枪丢在了一边。 看着杨安贪婪地收集南部手枪子弹和弹匣,四眼排长不解地摇了摇头。 杨安收好子弹和弹匣,便跑到农户家里寻找水缸。找到水缸,便在水缸里洗了一把脸和手,就往一排聚集的场地一路小跑。 就在杨安跑去寻找水洗手的时候,一排的都在清理弹药和擦拭枪支,每一个人手里都忙活着,自然少不了杨安这个新兵的话题。 秦卫华心中一直存在疑惑,一连擦拭着手中的步枪,一边眼睛看向四眼排长问道:“排长,那小白脸真的打死了十三个小鬼子?” 袁启富没有吱声,一边拾掇步枪,一边点了点头。 秦卫华的问话吸引了大家,眼光都看向排长。 在一排遭遇伏击后,大家都憋着一口气,是杨安一枪打死那个逃跑的日军,让大家内心堵着的那口气得到一丝发泄。杨安的这一枪无论是从枪法和时宜上来讲,都赢得了大家一致的好感。当然,精准的枪法更让全排上下暗暗震惊。 秦卫华看到排长没有吱声,以为他心里没有底气,这下反而觉得自己有了底气,笑道:“俺就不相信。” “嘁!你不相信的事情多着去啦。” 四眼排长目睹了秦卫华与杨安抢手枪,虽然对杨安贪婪地收集子弹不解,但因为对杨安的好感,仍然对秦卫华的做法不喜。 三班长邓铁柱亲眼目睹了杨安射杀两三百米外运动中的小鬼子,但他仍然难以相信杨安就这小半天的功夫射杀了十三个小鬼子,问道:“排长,他真的打死了十三个?俺看有点玄。” 邓铁柱为人憨厚,听到他的话,即使大家不少人亲眼目睹杨安精准的枪法,但仍然觉得邓铁柱的话更可信。 罗长顺、财迷二人步枪的枪法在全营、全团也是数得着的几个。罗长顺看到不少人置疑的眼神,还有人叨咕的话语,说道:“杨安能够在两百五米左右一枪打死小鬼子,排长说的你们不信,反正俺相信。” 听到罗长顺的话,大家又觉得似乎排长的话可信,眼光又看向了排长。 四眼排长别有意味地看着秦卫华说道:“说投弹,全团少有人比你秦卫华准。但要说打枪没有人比杨安打得准、打得快、打得好!” “俺不信。”秦卫华撇了撇嘴,接着又出了心中的疑惑:“就是个机枪手,也不敢说打死了这么多小鬼子,他一个新兵蛋子,怎么可能?” 袁启富说道:“俺们遭到伏击后,他打死了一个,这是谁都没有疑问的。在村子外,俺用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他打死了重机枪射手、副射手,另外还有靠近重机枪的两个老兵,连杀四人,吓得小鬼子都不敢靠近重机枪,这你没有疑问吧?” 说到这里,大家看到排长有意地停下了话茬,眼睛盯着秦卫华。微微停顿后,袁启富看到大家的眼光都在自己身上,大家的想法都在跟着自己走,便又说道:“刚才打扫战场,俺和连长都看了,有8具尸体都是脑袋和脸部中弹,弹孔都是小鬼子的三八大盖,这些尸体都是从村口破房子里搬过来的,难道还会有错吗?” 其实,在一排遇袭时,杨安还击毙了3个日军,四眼排长在村口误判,又多计了一个数量。当然,这些大家都不会知道,即使是杨安自己也不可能全部都知道。 这时,大家脸上露出一片震惊之色,除了罗长顺外,老兵、新兵脸上都写着震惊。 罗长顺是一个优秀的射手,在这一声战斗中,感觉自己击中了八九个小鬼子,但是击杀的确定只有三个。到现在,他仍然感觉杨安击杀那逃跑的小鬼子深不可测。看到大家都闭上了嘴巴,便问道:“排长,俺连就数你学问高,你说说看,杨安是怎么打着那个逃跑的小鬼子?” 这个问题也是老兵们的疑惑,大家眼光又一起聚在了袁启富的脸上。 袁启富微微一笑,卖了一个关子:“嘿嘿!还有你一个射手不知道的?” “知道了还问?” “这个俺知道,偏偏就不告诉你们,有机会你们还是问杨安吧?” 说罢,袁启富又是饶有意味地微微一笑。 第二百五十八章 ? 乘胜追击 其实,四眼排长袁启富倒是知道对这种非标尺距离射击的基本原理。但是,知道基本原理和精准射击却是两回事情。杨安击毙的那个逃兵,让袁启富自己在同等条件下射击,别说将那个日军重伤致死,就是擦着那个日军士兵的身体,他感觉是没有一丁半点的把握。国军的训练,只是要求对一百米距离的固定靶射击,而对于运动目标、夜间射击、中远距离的训练却是空白,要说远距离射杀敌人,那只能凭借运气了。因此,袁启富不说的原因,除了自己讲不明白,另外就是想让他们去问杨安,让杨安在与大家的交流中及早地融入一排这支队伍,真正成为大家内心接受的射手与战友。 一排的士兵们都期待着他们认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排长,来讲解这个“不三不四”的射击要领,却没有想到他又卖了一次关子。看到排长饶有意味地一笑,便知道没有了下文,大家只好你看我、我看你,期待着哪个去问杨安。 这时,他们看到杨安回来,却又没有人好意思去向一个投军才三五天的杨安询问,都低下头自顾自地擦枪。 看到大家都在清理弹药和擦拭武器,杨安从医药箱底取出一包牛肉条。打开纸包,就递向了四眼排长袁启富:“排长!” 秦卫华看到杨安的举动,心道:“只会拍长官的马屁!”鄙视的眼光看着杨安,嘴里发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声音:“嗤--。” 看到杨安的真诚,袁启富微微一笑,一把接过了整个纸包。这一举动让杨安微微有点意外,他没有想到排长连纸包都拿了过去,但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看着排长。 接着,袁启富又微笑道:“哈哈,有牛肉吃喽。杨安的一份心意,快来呀!哎,上次一班的都吃过杨安带的牛肉,味道真的不错。来,今天大家都尝一尝。” 左望秋看到大家都没有动,但他看到了有人冲动的眼光,便站立起来,抢步过来就要抓一把牛肉条,却被袁启富一把将手打开。 左望秋的手被排长打开,并没有什么尴尬的地方,笑着说道:“哎,排长,你这不地道,刚才喊俺们吃牛肉,现在……。” 从昨天吃过晚饭,五连上上下下到现在都没有进一粒食。不仅是五连如此,全团都是如此,加上连夜的战斗与行军,一个个早是饥肠辘辘。现在,看到杨安拿出纸包,听到排长说是牛肉,接着看到左望秋的抢食,一排的士兵们一个个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顿时满嘴都是口水。 四眼排长没有等左望秋把话说完,便说道:“现在是肉少人多,一个一条,只是尝一尝。” 说罢,袁启富也不管手干净不干净,抓起一根牛肉条递给左望秋。 左望秋也没有嫌弃排长和自己不干不净的手,抓起牛肉条一把塞进嘴里。 牛肉条早已半干不干,变得异常耐嚼起来。左望秋一边咀嚼,一边嘟噜道:“好吃!真香!” 听到左望秋的咕噜,没有接到牛肉的战友口水都溢满了嘴巴,差点儿流了出来。 罗长顺两手都是枪油,凑了过来直接张嘴把头伸向了排长,口水也一下子从嘴角流了出来,逗得大家哈哈笑。 四眼排长、杨安也跟着大家笑了起来。四眼排长也没有在意罗长顺张着的大嘴,豪爽地喂到他嘴里。 有的士兵看到这里,喊道:“排长,俺也要你喂着吃!”说罢,哈哈一笑,众人也跟是笑了起来。 这一开头,袁启富便开始了快乐的喂食。很快,袁启富便发了一圈,喂食了一圈,整个一排吃了个牛肉条,满场其乐融融,洋溢着快乐与欢笑。 最后,四眼排长也抓起一根牛肉条喂到嘴里,转身便把剩下的一二十根牛肉纸包递给杨安说道:“杨安,谢谢啦!这是家里给你个人准备的,你最小,剩下的,谁也不要给了,留着自己吃。” 杨安微笑着说道:“我……。” 杨安准备告诉大家还有一小包,便被唐家保的附和声音打断:“就是,大家都尝过了,留着吧,家里人一片心意,留着吃吧。俺们谢谢啦!” “就是,兄弟们都谢谢啦!” “多谢啦!” ……。 这一刻,杨安感觉到了分享的快乐,也感觉到一个集体的快乐,脸上洋溢着别样的愉悦与满足。 听到这里,杨安只好作罢,也抓起牛肉咀嚼起来。 第三十三旅第六十六团主力在朱湾塘击溃日军后,旅长叶佩高得知当前战局极为有利,当即命令第六十六团团长胡琏率全团主力先行追击逃窜的日军,围攻西线桥。在六十六团收拢部队追击的同时,叶佩高让通讯兵接通了师部指挥所的电话,听到师长彭善的声音,便喊道:“师长,向您报告,刚才六十六团主力击溃了朱湾塘的日军。” “好啊!好啊!佩高兄,一接到你的电话就是喜讯,让人高兴啊。” 简要地报告了战果后,叶佩高接着说道:“师长,刚才军情紧急,我已经先行命令六十六团第一营、第三营尾随追击逃窜的小鬼子,围攻西线桥,现在正式报请您批准,还希望您不要责怪我先斩后奏。” “佩高兄,哪里的话。你的决定很合时宜啊,我完全同意。” 听到师长的回答,叶佩高心情更加愉快,接着说道:“师长,有个建议……。” 听到叶佩高微微拖长的声音,彭师长说道:“佩高兄,我们是生死之交,有何高见,尽管直说。” “师长,现在进攻新镇的日军已经溃退,朱湾塘的日军也被我六十六团打跑,属下认为应该乘胜追击。因此,建议六十二团主力分别在朱湾塘、柳宅、潘宅、乔宅一线构筑预备阵地,六十二团抽出一部分的兵力和第六十一团,协同第六十团向西线桥、聚源桥追击逃跑的日军,并确实占领这两个地方。建议第六十五团和师直属部队则在原六十二团驻守的新镇及顾宅、北顾宅加强防御工事,并与月浦地区的第九十八师紧密联系。” “好!好!好!”听到叶佩高的话语,彭师长一连三声叫好,接着有些兴奋地说道:“佩高兄,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你我都想到一起了。我已经向王旅长做出了如你所建议那样的处置,希望你们立即行动,密切协同。” 这是一番非常默契与愉快的对话,双方都在愉悦的心情中结束了对话。听到师长的话语,叶佩高也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师长和自己完全想到了一起,心中暗道: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在叶佩高与师长彭善通电话之时,六十六团团长胡琏便向柳宅方向的第六十六团二营派出了传令兵。 第六十六团二营四连、六连还没有完全打扫好战场,营长便接到了团部的命令,指令二营迅速收拢部队,火速经朱湾塘向西线桥前进,与团主力汇合,围攻据守西线桥的敌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 路遇空袭(一) 一阵急促的哨音骤然响起,五连一排士兵们的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大家纷纷收拾起手中的家伙起立,快速向连部靠拢集结。 奔袭西钱宅,第六十六团二营行进的序列是四连、六连、五连、营部。行进的每一个士兵钢盔上都戴上了提前准备的新鲜枝条、杂草编织的大草帽,用作行军防空伪装。还有一部分士兵草帽后编织了数条尾巴,对前胸后背军服进行遮蔽伪装,几乎变成了一个“草人”。 五连跟随着全营的行军序列,一路小跑出了柳宅村。 刚出柳宅村,杨安转身回望刚才战斗过的地方,看到村庄上空飘荡的缕缕硝烟,内心感慨万千。当他准备转身前进的时候,他看到了东边的天空出现了几个若有若无的黑点,紧接着那黑点排成大雁南飞般的队形飞了过来。他思忖着,这里是中日双方打得火热的战场,怎么会有群鸟飞来,还真是让人奇怪,不对,是飞机,是日军飞机。 想到这里,杨安脸色骤变,大声喊道:“飞机!日军飞机!” 听到杨安的喊声,一排的兄弟们纷纷转身抬头向东看去,只见数个黑点呈三角队形飞了过来,黑点越来越大,很快就脱离了黑点的形状,依稀可见飞机的形状。 连长乔运起跑在全连纵队的左侧中部,拿起望远镜,循着大家的眼光观察,旋即确认是日军的飞机,大声喊道:“日军空袭,散开!隐蔽!机枪手准备对空射击!” 乔运起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犹如一尊铁塔一般站在路边,眼光扫视着全连。听到连长的口令后,全连犹如水面受惊的鱼群,“哗啦啦”,全连很快散入路边的棉花田地里,不见一个人影。看到全连都散入两边的地里,这才掩蔽在路边一丛杂草下的小沟里。 二营整个行军的队伍也都在这不到十秒的时间分散隐蔽,通村小路上一下子踪影全无,变得干干净净。 日军飞机飞行速度很快,队伍刚刚隐蔽,便听到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隐蔽在小路两边的官兵们,昂首盯着日军飞机机群影子越来越大,心都悬了起来。没过多久,只见那机群并没有飞临二营的上空,而是从右前方天空飞向西钱宅村方向。这时,二营官兵才知道虚惊一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二营各连下达了解除防空的口令,队伍恢复了正常的行军。 很快,二营行经一个村庄,村庄里到处都冒着黑烟,几乎变成了废墟。 战前,罗店以东这些沿海的地方都是比较富足的农村,村庄里的建筑主要以砖房为主。走进村街,残墙上弹痕累累,爆炸烧蚀的痕迹随处可见,中日双方士兵的尸体尸横遍街。村街的右侧还有一个两米多深、直径数米的弹坑,显然是日军重磅航空炸弹爆炸留下的弹坑,弹坑底部已经渗出了些许水来,已然变成了一个小水洼。这段村街两边的建筑清水墙残墙上早已被炸飞的血肉糊得面目全非,地面、墙面、屋面上,残肢、断首、内脏到处都是。抑或是爆炸引燃了一边的房屋,房屋仍然在继续燃烧,火光冲天,熊熊燃烧的大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没有燃尽的木质屋架上,还有两具尸体被烧成了肉团,散发着阵阵恶臭。 队伍里,国军士兵时不时地左顾右盼,察看着激烈战斗的痕迹,时不时地低头察看脚下,防止一不小心踢飞了断臂或是断首,防止一不小心踩着了那一团一团鲜红的内脏与血肉。 刚才,在进入村庄前,队伍都是有说有笑。等进入村庄看到这里激战后的景况,一个个都默不出声,仿佛担心惊扰了战死在这里的魂灵一般。 进入村庄后,杨安闻到了一股恶臭。他早已经历过苏州河北面的围攻战斗,自然知道这是尸体燃烧的恶臭。这恶臭一旦进入鼻腔,抑或是因为记忆,抑或是因为臭味难消,这种恶臭将在嗅觉里停留老半天。 闻到这恶臭,杨安紧紧地蹙起眉头。很快,他经过了那个巨大的弹坑,看到弹坑已经变成小水洼,看到这航空炸弹爆炸四周的血腥,还有那燃烧的屋架上两个早已分不清敌我的尸体,杨安直感觉心惊肉跳,后背发凉。然而,在末伏的火热里,这时额头上却冒出了一阵细密的冷汗。 穿过村庄,听到连长和排长的对话,杨安才知道这里是朱湾塘,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和团长胡琏带着全团主力,在这里打了一个漂亮的围歼战斗。村庄里据守的一个日军加强中队,伤亡大半,溃不成军,早已逃向了西线桥方向。叶旅长已经在第一时间收拢部队,乘胜追击逃窜的敌人。因此,朱湾塘村这个战场也没有来得及完全打扫,就让大家看到了这接近原状的战场。 听到叶旅长、胡团长带领全团两个营的主力,在一个多小时便击溃了能够召唤空中和地炮火力支援的一个加强中队的敌人,杨安暗暗佩服第三十三旅长官指挥的果决与正确,也对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二营的队伍刚刚跑出朱湾塘不久,前面的枪炮声越来越清晰。显然,第六十六团主力已经与敌人交上了火,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听到那激烈的枪炮声,营长脸上写满了急切,他担心再晚一点就赶不上这一仗打小鬼子。队伍的后队传来了营长的声音:“全营注意,加快行军!再慢就被一营、三营包圆啦,俺们连汤都捞不着喝啦!” “加快行军!” “加快行军!” ……。 “加快行军”的口令随着五连连长乔运起向前队传诵。队伍加快跑步起来,一时间通村小路上扬起一道烟尘。 这时,空中再次传来机群轰鸣的声音。营长抬着看了看,看那飞行的航向,直指前方的西线桥村,便没有理会,而是再次大声喊道:“加速前进!加速前进!” 二营的官兵们纷纷看向飞机飞来的方向,心里隐隐生起了担忧。在这担忧刚刚生出之时,便听到营长的命令,知道是不要理会,一路向前奔袭日军。然而,即使听到营长的命令,大家的担忧仍然存在,不少目光仍然时不时地回首看向那天空机群。看到那机群的航向,不少人都以为机群的目标仍然是前方的村庄,内心便安定了些许。 突然,机群中有两架飞机脱离了机群,改变了航向,凌空飞向二营的队伍。 飞机的轰鸣声音突然逼近,全营的眼光再次看向了天空。天空中七架飞机越来越近,机身上那太阳旗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眼。 看到日军飞机从队伍右后直逼过来,乔运起脸色大变,紧绷了声带喊道:“五连散开,掩蔽!快--!散开,掩蔽!” “机枪手,准备防空射击!机枪手,防空射击!” 乔运起的口令清晰、高亢、雄浑而急促,每个口令都重复了两遍,深恐全连听不见、听不清。 “哗啦啦”,狂奔的五连官兵听到命令,有序地寻找掩体,一阵风似地散入路边的棉花田地里。 听到乔运起的口令,前队的四连、六连指挥员和后队的营部仍然在执行先前营长下达的口令,听到五连的口令,仍然有所迟疑。 短暂的迟疑后,便听到营长下达了与五连连长同样的命令,这时四连、六连这才下达“疏散、掩蔽”的口令。 指挥员的迟疑,贻误了掩蔽的战机。四连、六连和营部的队伍出现一阵极其短暂的迟疑与慌乱,这迟疑与慌乱因为口令的延迟下达,也因为机群轰鸣的逼近。 机群从行军队伍的头顶呼啸而过,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飞机航道下面的棉花地犹如水面一般,受机群飞行掠过气流的影响,棉花植株整齐地“摇头晃脑”。 数枚巨大的黑影从日军飞机机翼下坠落,直奔五连而去。 第二百六十章 路遇空袭(二) 因为早先一步下达命令,五连官兵掩蔽的身形从容了许多。杨安并没有往棉花地里跑去深藏,看到路边的小沟边上稀稀疏疏长着高高矮矮的几丛杂草,便就近卧倒在小沟里。 在小沟里掩蔽后,杨安看到了行军队伍的前队出现的迟疑与慌乱,因为着急寻找掩体,有的士兵甚至碰撞到一起,摔倒在小路上。听到飞机引擎轰鸣的声音快速逼近,总感觉心底不踏实,便向右偏侧脑袋,却见飞机巨大的身影从眼界里快速变大,快速掠过,接着一阵巨大的气流迎面而来,他不禁眯上了眼睛,那一道变窄的视界出现了几个黑影。 这几个黑影实在太过熟悉,在上海外滩大爆炸时,杨安早已第一次见识和领教过这黑影的恐怖。现在,一看到那黑影,杨安脑海里闪念间便浮现了上海外滩大爆炸极度的血腥与惨烈,浮现了刚才在朱湾塘村看到的巨大弹坑。 看到机翼下坠落的黑影,那黑影飞来的趋势直奔五连,直奔自己,杨安心底本能地生出恐惧,直感觉双膝发酸,头皮发麻。 面对即将逼近的死亡,杨安本来想低头伏在地上。但是,内心已经无望躲过那惊天动地的爆炸,而那心中的不甘让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飘落的重磅炸弹。 如果说是杨安要死死地盯住那炸弹,倒不如说是炸弹吸引了杨安的眼光。随着炸弹的逼近,杨安感觉“怦、怦、怦”骤跳的心脏都从胸腔里快速提升,直逼到嗓子眼,让他脖嗓发梗口发干。 炸弹越飞越快,即使是早已旋转的目光,仍然不能把它留在视界里。炸弹从视界里一闪而过,黑影从头顶上掠过,直奔前队。 在这极其短暂的一瞬,杨安悬着的心仍然紧紧地悬着,目光仍然被那消失在视界里的数枚黑影吸引。 “轰隆—”,巨大的爆炸声音在小路的右前方响起。 杨安眼光已经追随坠落的炸弹转向了前方,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音。他看到数十米外的棉花田地里爆闪一团巨大的火光,随着火光爆闪硝烟升腾而起、泥土迸射高空。炸弹坠落在几个国军士兵奔跑的方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爆炸的弹片、冲击波撕成碎片,化作血雨飞向四周。距离炸点不远,还有两个正在卧倒的士兵,还未扑倒的身体被爆炸的冲击波把身体高高地抛起。 弹着点周围的棉花植株顷刻间化为虚无,碎屑、枝叶、尘土随着巨大的冲击波向四方席卷,由炸点向四周扩散,三五十米的范围顿时被烟尘笼罩。 地里的棉花植株,犹如水面一般,从炸点向四周荡开,细小的枝叶纷纷脱落,随风散去。棉花植株的倒伏、摇晃也随着冲击波向四周散开,犹如一块巨石投进湖水里,向四周漾开的波纹一般。 伴随着冲击波的扩散,站立的、卧倒的伤者也不在少数,一个个发出凄厉的惨叫,大声呼喊着“妈呀”“来人呐,救命”,……。 在杨安的左前方,祁庆隆单腿跪在地上,头顶架着捷克zb26式轻机枪,左望秋则坐在他身后,瞄准天空抠动了扳机,枪口喷出长长的火舌。左望秋大喊着:“啊--,俺打死你,小鬼子--!” 当爆音响起的时候,巨大的冲击波顷刻间把祁庆隆、左望秋二人掀翻在地。另外,还有两组机枪手,也在左望秋二人附近,也被冲击波一扫即倒。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扑”地一声坠落在杨安左前方,又缓缓地滚到了杨安的身前停下。杨安的眼光因为留意着前方的惨烈,并没有留意坠落在身前的东西。 前面一枚炸弹爆炸的冲击波刚刚迎面扑来,杨安又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又是一个巨大的爆音响起,接踵而来的又是一波冲击波。杨安看到一个身影被抛到了先前那阵烟尘之上。接着,先前一枚航空炸弹爆炸击起的烟尘被这一枚爆炸的冲击席卷而来,浓浓的硝烟直呛得杨安咳嗽。 先后有四枚航空炸弹爆炸,炸点一枚比一枚要远。这四枚炸弹就在两三秒之内爆炸,爆炸声音过后,杨安的耳朵里只有那如秋蝉般尖锐地嘶鸣。 即使是耳朵里尖锐地耳鸣,也不妨碍杨安听到前面嘈杂的呼喊声音,每一个呼喊声音都是那样痛苦、无助、揪心与渗人,即使是即将正午,也让人深身发寒。 轰炸机引擎轰鸣的声音远去,爆炸声音过后,掩蔽的队伍犹如惊鸟,小心翼翼地侧身、抬头向天空观望,那颗悬着的心正要缓缓落下,却又听到了飞机的轰鸣从高空逼近。 因为爆炸接连发生在小路左边的田地里,时间短暂,冲击震撼。爆炸发生后,还有几个没有来得及卧倒的士兵转身低身向右运动,企图躲避爆炸的伤害。 看到那采用低身姿势冲出烟尘笼罩的士兵,杨安知道他们一定是新兵,心里暗暗着急地叫喊:“趴下!趴下!……!” 这时,又是一阵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逼近,“哒、哒、哒……”,飞机机关炮响起,在通村小路上击起串串尘土。 看到小路上一个士兵瞬间被爆炸的航炮炮弹炸成两截,杨安心底一寒,满脸惊骇。 “啊—”,一个士兵看到右前一个士兵身躯被打断,发出了惊骇的叫声,叫声才发出一半,却没有想到一枚炮弹打中了自己的左臂,随着一团血肉的飞散,那截小臂坠落在地上。转瞬间厄运降临,那士兵又是发出凄厉的叫喊,撒手丢掉手中的步枪,“啊--,啊—”地惨叫起来。 日军战斗机的俯冲射击在小路上击起一条尘土长龙,犁出了一道长长的小沟,向远处一直延伸到路边棉花地里。 日军战斗机俯冲过后,从四连、六连士兵的头顶飞速掠过,机头一昂又盘旋升起,旋即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又是一个俯冲,机关炮炮声再次响起,小路左边的棉花地里再次击起一条尘土长龙,棉花植株应声而倒,卧倒在地里的士兵有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呼喊,便失去了生命。还有被击伤的士兵,则发出了渗人的叫声,大呼“救命”。 杨安看到那日军战机又由远及近,呼啸着俯冲,机头上长长的火舌直冲自己这边土地而来。这一次,杨安不知道会不会幸免机炮的杀戮,猛地低下了脑袋,全身紧紧地贴在小沟底部。 第二百六十一章 路遇空袭(三) 飞机机炮在棉花地里犁出了一道沟槽,击起了一串串尘土。在杨安头前,距离他最近的一枚机炮炮弹在两米左右的地方爆炸,在小沟里留下了一个小坑。而在通村小路上,距离杨安身体的右侧只有不到六七十公分,机炮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弹坑。这时,杨安的钢盔被细小的弹片击打得“叮叮”作响。 日军战斗机一来一回,抑或是已经打完了全部的机炮,一去不返。良久,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大家才知道日军飞机已经飞走。 得知空袭警报解除,杨安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准备起身,这时才留意面前有一顶钢盔,他有些奇怪这钢盔的后脑怎么会正对着自己,也没有多想,伸手一扒,感觉手中一沉,钢盔转了过来,“啊—”,杨安发出了一声尖叫。 尖叫过后,杨安心神略定,这才看清了一颗鲜血淋淋的国军士兵头颅。这颗头颅是被爆炸的弹片从脖颈处切断,断口处血肉模糊,煞是吓人。在爆炸的瞬间,这个国军士兵的头颅被炸飞到了数十米之外,钢盔的系带还系在下颌处。看着这国军士兵张开的嘴巴,还有那瞪得溜圆的眼睛,便知道他连最后一声痛苦的嘶喊都没有喊出,生命便消逝在这片土地。 看到这满脸稚气的头颅,杨安心神不守,一片茫然地从路边小沟里站立起来。 四眼排长袁启富一起身便喊:“一排的,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人受伤?” 四眼排长一边喊叫一边扫视着自己兄弟掩蔽的这一片地方。 “狗日的小鬼子,敢炸老子,下次就把你给打下来。”祁庆隆的左小臂被弹片划了一条口子,看着左望秋取出一卷纱布包扎,咬着牙狠狠地骂道。 “祁庆隆,怎么样?”四眼排长袁启富看到祁庆隆的手臂上还在滴血,关切地问道。 “排长,不要紧,一点点皮肉伤。还好,鬼子的飞机只来了两架,要不然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真的不要紧?”看到苦笑的祁庆隆,四眼排长又问道。 “还好,包扎一下,不影响打小鬼子。” “好,那就好。” 四眼排长看到杨安站在路边神不守舍,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啦,杨安?” 杨安没有吱声,有气无力地往地上指了指。四眼排长看到地上的头颅,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旋即平静下来,淡淡地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反正是死,哪种死不是个死法。这个兄弟不是俺们连的,嗯--,好像是六连的,走过去救人。” 四眼排长拍了拍杨安的后背,以示提醒和鼓励,弯腰捧起那颗头颅,向前走去。 杨安抢步来到祁庆隆的身边,关切地说道:“左班长,让我来!” 左望秋看着杨安笃定的眼神,停下手中的活,交给了杨安。杨安接过纱布,麻利地包扎起来。 这时,有一个五连的士兵一路小跑过来,一声不吭,眼睛紧盯着杨安。杨安一包扎好,那个士兵便喊道:“卫生员,快!快到俺五连,俺们连好多兄弟都受伤了。” 杨安看了看他期待的眼光,又看了看副班长左望秋,左望秋顿时明白了杨安询问的眼光,点了点头,大声说道:“救人要紧,都是自个的战友兄弟,去吧!赶快过去!” 杨安背着药箱,自然受到六连的欢迎,接连在他们的配合下包扎了两个士兵。 当他麻利地包扎好第二个士兵,一旁便有一个士兵急不可耐地等着,看到他一扎好那纱布,便急切地说道:“卫生员,快!快!俺班长快不行了,快点!” 杨安起身,跟着这个新兵小跑过去,看到三个士兵在忙碌着。眼前这个老兵伤势很重,日军战斗机的机炮打中了他的大腿,仅剩下大腿外侧还有一点皮肉连着,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哼、哼、哼”地痛苦呻吟承受着疼痛。在他躺下的地方,一大块泥土早已被鲜血浸透,鲜血已经堆积起来,向四周缓缓流动。他的三个战友手忙脚乱地忙碌着,已经把他的短裤军服撕开,创口处塞满了纱布,但仍然堵不住那喷涌的鲜血,纱布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老兵因为失血过多满脸煞白,因为疼痛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早已成串流下。 “快!让开!卫生员来了!”那个新兵喊道。 三个救护的老兵听到喊声,一下子让开了两人。 杨安看到这一幕,眼皮一跳,暗感不好,一时间也不知道怎样下手才好。微微迟疑了一下,看着旁边的新兵喊道:“快!把你的绑腿解开!” 杨安担心一条绑腿不够,又对另外一个老兵喊道:“一条不够,快!把你的也解开!” 那新兵双手颤抖着解绑腿,似乎这就是救命一般,越是想解开却反而解不开。那个老兵动作倒是十分麻利,先把绑腿解开。 这时,受伤的老兵没有再“哼哼”,而是微弱地喊着:“妈妈!……俺痛!妈--妈!妈妈!……!” 一个年轻的士兵在濒临死亡的时候,都会想起他最亲近的人。听到这喊声,周围的士兵一片悲戚。杨安感觉到受伤老兵已经隐隐有着中气不足,甚至是气若游丝,神色顿时黯然,暗暗感觉不好。他迅速接过绑腿,把手伸进了那块鲜血淋淋的短裤破布,绕了两圈便狠狠地用力扎在了一起,喷涌的鲜血终于止住了。 “卫生员,他昏过去了!他昏过去了!” 杨安摇了摇头,旋即又看到几人失望的眼光,又说道:“他失血过多,体温已经开始下降,要赶快后送医院输血,否则怕是……。” 说罢,杨安拿出一块纱布擦拭手上的鲜血,就看到棉花地里围着几个人,他靠了过去,发现一个国军士兵昏厥过去,一群人又是喊,又是打,又是摇的,就是要弄醒他。 一个老兵喊道:“对啦,俺们可以掐掐他的人中。” “对,就是,试一试,他没有外伤,兴许一掐就醒了。” “来,班长,你来。”一个新兵抬头看着班长。 “俺,俺也不会掐。哪个会?哪个会?” “我来,让我来!”杨安说着话,轻轻地拨开人群。 杨安以前见爷爷这么救过人,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既然大家都不行,便想着试上一试。 大家看着杨安,打量着他。只见他头戴钢盔,上身穿着军服,还佩戴中士军衔,却穿着一条百姓的裤子,着实怪异。但是,他背着的那医药箱却是货真价实的真皮货,便生出了两分信任,都让开了地方,眼睛盯着杨安。 杨安也没有想到由轻到重,只掐了两下,那个士兵便吐了长长一口气,便缓缴地睁开了双眼。 看到那士兵醒来,杨安便把他交给了那群人,钻出了人群。 从人堆里出来,杨安便看到几步之外又是一个巨大的弹坑。他靠近弹坑,看到这直径数米的弹坑底部已经开始渗水,坑底不知道是硝烟还是蒸汽,还有细烟袅袅,坑壁上还有小手指指头大小烧焦的小土球,弹坑周围的棉花植株只剩下短短的根茎。 这巨大的弹坑,无疑又给了杨安一次心灵的震撼。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奔袭西线桥 根据营部的命令,各连点了一遍名。五连运气竟然出奇的好,除了祁庆隆受轻伤,竟然没有一个人受伤。六连死伤19人,其中牺牲11人。四连死伤17人,其中牺牲9人。 得知全营伤亡36人,杨安暗暗震惊。他没有想到这一架轰炸机、一架战斗机,这一个回合就造成了20人牺牲,16人受伤。如果那7架飞机都来空袭二营,还不知道会造成多少伤亡。 短暂的空袭击造成的重大伤亡,震撼了大家。大家心里都在咒骂这该死的鬼子飞行员,怎么会脱离机群空袭二营。但是,一想到七架飞机只有两飞机来袭,却又无疑感觉到了一丝幸运。否则,二营这么密集的行军队形,该有多少人会死于空袭。 全营点名后,营长的脸都黑了下来,大声吼道:“兄弟们!小鬼子的飞机炸俺们,就这喘几口气的功夫,俺们营就失去了20个兄弟,还有这么多兄弟受了伤,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快速前进,打小鬼子!给兄弟们报仇!杀啊!” 听到营长的喊声,全营的官兵跟着喊道:“打小鬼子!打小鬼子!杀啊!” 二营全体官兵深受空袭之苦,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在一刻暴发出来,一时间喊杀声声震天地。 二营赶到西线桥后,根据团长胡琏的命令,迂回到西线桥村的东面对敌人展开进攻。 在二营到达西线桥之前,第六十六团一营在二三十分钟之前已经先行从西线桥南侧展开进攻,先前一路上听到的枪炮声音和航空炸弹爆炸的声音都是从这里传过去的,而三营则迂回到西线桥的北面展开了进攻战斗。 西线桥、聚源桥、尤家楼等地虽然与新镇、朱湾塘都在罗店东北一线,但它们距离川沙口、石洞山更近,直线距离只有六七里地。日军为了在登陆点、滩头阵地及早建立战斗缓冲区,自然把这些地方作为首选之地,就在这半天的功夫,已经依托这里的村庄、镇子构筑了工事,据守村子的兵力加上溃退的日军,兵力也增加了不少,准备死守待援。 第六十六团是乘胜追击,挟势而来,但退守的日军也是有准备的。第六十六团二营迂回到西线桥村北面,还没有完全展开进攻阵形,就被据守的日军狠狠地给了当头一棒,据守在村子里的日军组织了优秀的射手,对国军实施了远距离狙杀。 二营还没有开枪,就听到村子里传来枪声。几声枪响之后,前队四连就有数人受伤。 营长立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四连、六连先行展开进攻,五连随后跟进。二营投入战斗后,对西线桥之敌形成了三面围攻。 “围三阙一”也就是“围师必阙”,这是《孙子兵法》中的八条用兵原则之一。国军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在这一天上午,对这一用兵原则接连用了三次。 《孙子兵法》中的“围三阙一”就是在包围敌人的时候,留下一个缺口,避免敌人看不到生存的希望,最后下定鱼死网破的决心,造成自己一方更大的伤亡。而留下一个缺口,给敌人留下了退路,也容易动摇敌人战与退的决心,涣散敌人的斗志。 第六十六团即使是对西线桥敌人围三阙一,但是日军仍然负隅顽抗,战斗意志仍然异常顽强。二营展开进攻后,日军依靠迫击炮、掷弹筒火力支援,阻止了二营数次进攻。营长看到日军飞机不停地飞到村子东南轰炸,想到兄弟营的伤亡,他心焦如焚。 在四连、六连的后面,五连看着兄弟连队进攻受阻,官兵们也是暗暗着急,恨不得冲上去一举突破鬼子的防线,杀他个片甲不留。 为了避免流弹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五连连长乔运起安排全连挖起了简易单兵掩体。没有过多长时间,每个官兵都掩蔽在掩体之内。 “排长,俺看四连、六连打得有些吃力,要不你跟连长说说,向营里请战,让俺五连上,让俺一排打头阵!” “尽想着好的事,哪里每次都轮得着你唐家保打头阵!” 唐家保嘿嘿一笑,吐掉口中咀嚼的一个棉花嫩桃说道:“俺们一班就是打头阵的材料!打进去了,消灭了鬼子,俺们也好早些开饭。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的肚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唐家保说到“俺们也好早些开饭”,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一旁的袁发财笑道:“就是,俺刚到一班,总要多捞几回硬仗打。打赢了,俺还可以搜搜鬼子的身,发一发小财,嘿嘿。” “财迷!你还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财迷!”四眼排长盯着财迷说道。 “谁让俺家穷,俺当一个大头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小鬼子天上是飞机,地上是大炮,火力这么猛烈,吃这一口枪饭,脑袋别在裤腰上,俺容易嘛,发点小财也是应该的。”财迷袁发财一脸苦大仇深地说道。 “嗯,排长,这里俺们好像来过?”唐家保说道。 “来过,当然来过。怎么啦?”四眼排长疑惑的眼光看着唐家保,旋即眼睛顿时一亮,右手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说道:“好你个唐家保,怎么不早说?” “俺也是刚刚想起来。”唐家保的眼睛也是一样发亮,整个人也精神起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俺去找连长。”说罢,四眼排长就爬出了掩体,匍匐前进直奔连长而去。 乔运起看着前面的进攻,内心也是暗暗着急。如果二营在这样下去,让一营和三营攻了进去,二营就真的连汤都捞不着喝了,只能在这里看个热闹听个响。 这时,他看到了爬过来的四眼排长,询问地眼光看向他。 四眼排长停了下来,把眼镜往上推了推说道:“连长,这里俺们侦察来过。” “什么意思?你怎么不早说!” “这里一马平川,俺也是刚刚想起来。”四眼排长嘿嘿一笑说道。 “快说,少他妈的哆嗦!” “连长,那边有一条小水沟接近村子。现在,全营的主力都摆在鬼子的眼前,俺想带领一排绕过去从那边接近敌人,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你个小子,好主意!好主意!俺看也不用请示报告了,你们排先去。不,要不二排和你们一起去。你们先出发,俺这就跟营长报告。”乔运起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说道。 “不行。人多了也施展不开,再说还容易暴露,有俺们一排就足够了。” “行,就按你说的办!给老子狠狠地揍这帮狗日的!” “是,保证完成任务!”说罢,转身向一排爬去。 “回来!” 四眼排长停了下来,眼睛又盯着连长,等候着他的命令。 “不要着急,一排的人慢慢后撤,不要被小鬼子发现了动静。注意伪装,隐蔽接敌,出其不意,给老子狠狠地打!” “是!” 第二百六十三章 ? 奇袭 四眼排长带着一排匍匐后撤,很快找到了那一条不显眼的小水沟。 水沟两边长满了杂草,中间的水面甚至可以一跃而过。 全排一进入水沟,袁启富立即命令全排摘取杂草进行再伪装。伪装完成后,袁启富召集三个班长和杨安、罗长顺、袁发财等人明确进攻战术。根据袁启富的安排,一班、二班在前队潜进到敌人工事附近,以手榴弹突破和掩护,一班长带领一班沿水沟接敌战斗,以最快的时间突破,以从敌人侧面进攻敌人。三个机枪手在一班之后,建立射击阵地,火力掩护队伍进攻,伺机向前移动,从侧面进攻敌人。二班、三班在机枪组射击线左侧向前进攻。杨安、罗长顺、袁发财在后队,立足小沟边沿寻找和建立狙击阵地,狙杀日军军官、机枪手、掷弹筒手。 安排好任务后,各班班长利用一分钟的时间明确了战斗计划和注意事项,一排便沿着小沟向村子潜进。 进攻西线桥的战斗打得异常激烈,尤其是一营和三营进攻的方向,持续受到日军飞机、舰炮和地面炮兵的火力打击,国军的进攻战斗打得异常艰苦。经过一个来小时的激战,一营首先从南侧突入西线桥村子。 听到西线桥村南面传来的冲锋号,二营营长知道南面的一营已经得手攻进了村子。他的内心既是高兴也是焦急,高兴的是终于敲开了这块硬骨头,焦急的是二营的队伍还没有突破的迹像。 “营长!” “噫!乔黑子!跑过来干什么?”突然看到乔运起爬过来,二营营长脸上微露惊讶之色。 “营长,嘿嘿!” “看到你乔黑子傻笑就没有好事,快说!” “营长,那边有一条小水沟,地图上没有,俺们一排长昨天侦察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异常。现在,俺已经把一排派了上去,估计这会儿就快要进攻了。嘿嘿!” “先斩后奏!回头再找你们算帐!”二营营长一脸正色地说道。 “嘿嘿!营长,这样不好吧?”乔运起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说,你们怎么不早说?听听,一营都攻进去了,再晚了,俺们二营怕是啥也捞不着了。” “嘿嘿,一排昨天经过了几场战斗,伤亡也不小,就把这个小事给忘记标定到地图上。” 二营营长想到五连一排一班昨天侦察的经过,默默地点了点头,期待的眼光望向了四眼排长偷袭的方向。 四眼排长敢于信心满满地向连长请战偷袭,自然有他的道理。一来,这条小沟在地图上没有,日军先行占据这个村庄,自然一定知道这个现实,但他们一定会认为,这么大片的冲击平原,一条小小的水沟,自然不会被国军发现。而且从国军两路部队先行进攻的方向来看,也说道了这个事实。二营加入战团后,四眼排长在唐家保的提醒下想起这条小沟,而全营主力的进攻,也掩护了全排的偷袭。 一排沿着小水沟低身向村子靠近,当接近村子一二百米的时候,袁启富下达了匍匐前进的口令。这样,全排顺利接近村子。 小沟从村子西北过来,在距离日军工事三四十米便出现了一个转弯,这个拐弯过去的小沟与日军工事成二三十度的夹角。爬到这里,四眼排长暗暗叫好,他向后挥了挥手,队伍停止了前进,卧倒在原地。 四眼排长转过头喊道:“准备战斗!准备手榴弹!” 说罢,他轻轻地往上面爬了爬,慢慢地探出了头。 村子外三五十米的棉花植株已经被日军清除了些许,为的就是扫清射界,便于观察。 四眼排长透过小沟边并不茂盛的杂草,看到了三十米外日军阵地的情况。缩回脑袋,他向二班长秦卫华打了一个手势。秦卫华爬了过来,小声问道:“什么情况,排长?” “你小心地观察一下日军阵地这一头的重机枪阵地,你的两枚手榴弹就要炸掉它。” 秦卫华听着日军重机枪“哒哒哒”的声音,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顿时一脸严肃。他观察了一下,缩回了头,说道:“排长,把它交给俺,俺保证一枚手榴弹就让他们飞上西天。”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一班、二班的每个士兵早已准备好了两枚手榴弹,眼光整齐地看着排长,等候着命令。杨安、罗长顺、袁发财等三人则在后队,随时准备狙杀日军重要目标,掩护一排进攻。 四眼排长也准备好了一枚手榴弹,还打开驳壳枪保险。一声令下,近二十枚手榴弹整齐地飞向划分的地段。 村子北面,左翼阵地的日军看到被这满天飞来的手榴弹,顿时惊惶失措,“叽里咕噜”地惊叫起来。 这一片惊叫的声音未落,“轰、轰、轰……”,一片爆炸的声音响起,日军阵地顿时被硝烟与尘土湮没。 还没有等硝烟散去,第二阵手榴弹已紧跟着飞了过来。 手榴弹还未落地,四眼排长手枪一挥大声喊道:“杀啊--!” 听到命令,全排喊着“杀啊--!”跟着冲了上去。 二营营长听到一排的第一轮手榴弹爆炸,大声喊道:“好!准备冲锋!” 听到一排的喊杀声,二营营长大声喊道:“冲啊--!冲啊—!” 五连一排从日军阵地左翼的突击,让日军猝不及防,阵地上人心浮动,指挥官也跟着乱了阵脚。 第二轮手榴弹爆炸,日军阵地完全笼罩在硝烟与尘土之中,一排已经冲上阵地,各自寻找敌人,开枪射杀被炸得晕头转向的敌人。一排的三挺轻机枪还没有开枪,便跟随着全排向前进攻。 杨安、罗长顺、袁发财向前移动了一下,便伏在沟边,从侧前向日军主阵地开火。 杨安盯着了那个拿着指挥刀,正在向阵地左翼调兵的军官。 “叭”地一声枪响,随着肩头一震,杨安视线放远,便看到了那个军官身体倒在了壕沟里。 看到日军军官被击杀,他的眼光又盯着了日军阵地右翼的重机枪,随着肩头一震,杨安看到那重机枪手身体一歪,倒了下去。日军重机枪副射手看到主射手死了,便要上前接替射击,他的手指还没有抠动扳机,便又倒在了杨安的枪击之下。 五连一排的成功突击,加上日军军官被射杀,重机枪一齐哑火,轻机枪被压制,阵地上失去了指挥,军心大乱。 二营主力从正面冲锋而来,势不可挡,日军开始向村子里溃退。一个日军士兵的后退,击碎了阵地上日军坚守的信心底线,一个个日军士兵跟着溃退。 第二百六十四章 ? 南京的讯息 扬州林家小院,周氏提着行礼箱跨进了小院大门。 “爸,妈,我回来了。”周氏看到林老爷子和老太太在小院里,一进门便喊道。 “家里都好吧?” “都好,就是有些担心眼下的战局。” “你爸怎么看当下的局势?”林老爷子看着周氏轻声问道。 “还能有什么看法,现在报纸上尽是战报,寻常人家也只能从报纸上得到一些讯息。不过……。”周氏有一点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听到的东西说出来。 林老爷子看到了她眼中的迟疑,并没有追问,只是眼光期待地看着她。 “不过,昨天大哥从南京回来,倒说了一些南京方面的消息。” “南京方面的消息?” 周氏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大哥二儿子前一段时间来信说,部队要开拔到上海打仗,这一段时间音讯全无,大哥也有些担心,便去了一趟南京。爸,您知道我们镇江周家与航空委员会的周至柔是族亲。要论辈份,我们这一代和他是同辈。大哥到南京就是想见见他,通过他了解一下儿子的消息。” “见到人了?问到消息了吗?” “哪里见得到,人家根本没有时间回家,天天都在航空委员会地下指挥部里。” “哦,是这样?现在在打国仗,你看扬州的空战都打得热火朝天,他那么高的官职,掌握着整个国军空军,当然要以国事为重。” “大哥在南京呆了三天,倒是听到一些消息。”周氏点了点头,她看到林老爷子期待的眼光,接着说道:“据说北方的局势也不太好,日本的军队不可一世,两国大有全面开战的势头。国民政府担心北方的局势,倒是在上海,现在还是国军在围攻日军。日军在吴淞口、川沙口、狮子林一带登陆,抗击登陆的作战,国军还略有优势,但是战斗打得异常艰苦,伤亡很大。” “哎,这天杀的日本人,甲午以来,该给中国带来多少灾难!”老太太也一旁叹道。 “就是,据说,日军登陆后,大肆屠杀沿海村民,据说有个叫做罗泾镇沿海一带,登陆地点周围的村庄十室九空,十不存一。” 听到这里,林老爷子两手攥紧了拳头,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爸,大哥还说,南京的高官家属已经开始秘密离开南京。据说是军政部在上月底曾开会讨论的,会议决定先行秘密疏散公务人员的家属,口头通知在南京的公务人员都要将家眷送离南京,以解除其后顾之忧,还要求不要将这个通知扩散到公务人员之外。可是过了一个礼拜,又有宪兵和警察出来辟谣,劝说南京民众不要轻信谣言,说还要追查散布谣言的责任。” “无风不起浪,看来眼下的局势,真的不像报纸上说的那么乐观。”林老爷子若有所思,面布愁云,轻声念叨。 “爸,我大哥的一个学生在江苏省教育厅工作。八月十四日,他的那个学生跟我大哥说,劝说大哥全家提前迁移,躲避战乱。他还说,江苏省政府委员兼教育厅长周佛海八月二日在教育厅开会,通知各职员送家眷回原籍。会后,还专门强调会议内容只能用耳朵听,不能用笔记本记。据说周佛海厅长在八月六日就将家眷送上开往湖南的客船。” “看来,这是要和日本全面开战的准备。从这些消息来看,眼下的局势堪忧啊。哎--!”说罢,林老爷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周至柔是国军空军司令,也是陈诚“土木系”军队高官,从他家带回来的消息自然不会有假,而一江之隔的江苏省政府委员兼教育厅长周佛海通知职员将家眷送走,还将自己的家眷亲自送上客船,显然这两条消息已经印证了国民政府高层的决定。至于后来国民政府高层辟谣,却又让人费解起来。 其实,南京及至江苏军政高层早已是暗流涌动,远不是一般民众眼中看到的那般平静。 七七事变爆发后,日军有扩大战争范围的种种迹象。对此,国民政府也加快了抗战准备的步伐。从事变爆发后,国军政府军政部密集地召开会议,讨论、制定对日作战部署。 考虑到中日战争一旦全面爆发,战区内大量无辜民众将受到战争的涉及与牵累,政府机关和民众的疏散也是国民政府当局不能回避的一个问题。这样,疏散计划的制定就快速地提上日程。 早在七月二十七日,国民政府统帅部召开专题会议,专门就落实蒋介石委员长关于首都“各院部会实施动员演习及准备迁地办公”的手令进行研究。会议决定“万不得已时,则迁移他处办公(如衡阳),凡须永久保存之重要文件,先行迁地保管。至各机关之实行迁移,则须候命实施。” 平津地区被日军占领后,国民党高层一致认识到中日两国间的全面冲突已经迫近,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从军事和政治上考虑,国内民众是战争人力资源,疏散又事关社稷民生。因此,七月二十九日,国民政府统帅部又从军事角度出发,讨论有关沿江各重镇居民的疏散,其中重点研究讨论了首都南京的人口疏散计划。会议强调“南京市百万余人口,战时甚感不便”,提出“可先将妇孺迁移他处”,这样做“虽不免使人民稍有恐慌,但终久必归实现,故可着手办理”;对于机关职员眷属,“尤宜先秘密移动”,以免妨害公务。 这项计划中算是国民政府准备疏散南京普通民众的一个倾向和初步打算。然而,在此之后军政部考虑到此事关系重大,担心引起民众恐慌,动摇抗战的信心与决心,认为“应由军委会召集各院部会开秘密会商讨”,等方案拟定妥善,并交蒋介石委员长核示后,再逐渐实施。 在会议之后,这项疏散计划并没有真正完全实施,统帅部从稳定民心、防止恐慌、稳定社会秩序的角度出发,疏散计划并没有优先考虑市民,而只是优先疏散了机关职员眷属。8月初,军政部通知在宁公务人员将家眷送离南京,以解除其后顾之忧。同时,要求通知的下达以口头通知为主,只传达不记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政府机关职员眷属的疏散行动,使一些市民察觉战争更加迫近,加上南京每到晴天就遭受日军军机轰炸,每天至少骤然响起三次以上的防空警报,让南京街头行人的步伐变得更加匆忙,愈发加剧了南京市民对战争的担忧,有条件的市民开始逃离南京。一时间,南京向外的交通变得混乱,车票、船票也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 第二百六十五章 ? 牵挂 八月初,首都南京的公务人员送家眷返回原籍,引起了社会秩序的严重混乱,各交通站点被离京的人员挤得水泄不通。更要命的是,这种坊间的传闻愈演愈烈,很快被更多的南京市民感知,城市的恐慌情绪愈发浓厚。这些变化,甚至连蒋介石委员长都接到了相关的报告,也明显感觉到了民心不定所带来的问题,他在一份报告中看到,“最近要公务人员送眷属回籍,社会上的秩序已乱起来了,交通站上都是挤得水泄不通。……这种态度与战时战事上,是无利而有害的。”对此,蒋委员长专门作出了批示,国民政府、南京政府和军方开始应对由此引发的恐慌与混乱。 为防止民心不安,国民政府采取了一些应对措施,如针对宪兵及警察机关屡次接到有关散布流言、扰乱安宁的报告,政府当局发布命令严加追查,并发表谈话要求市民采取平静态度,勿轻信谣言。为维持车站和码头秩序,首都新运会于八月九日“要求宪兵和警察等17个机关代表集会,决议向车站和码头增派巡警和宪兵,由铁道、交通两部及警士训练所派出劳动服务队,全国新运会和首都新运会也派出人员”,多方共同协助维持。南京地方当局一系列行动与措施,缓解了南京市民的紧张与恐慌,南京市民的逃离多少有所缓和。 南京防空方面,国民政府早在战前即做了周密准备,如制订了《扩充首都防空警报配置办法》,颁布了《防空法》。根据法律法规规定,要员住宅、旅馆等都建设了防空地下室,即使是一般市民,条件稍好的都会建一个简易的防空洞。政府机关和民房几乎全部涂上了黑色或灰色。 八月十六日,蒋介石委员长电令南京市长马超俊,“南京市各马路及要口附近相隔二三里之距离各点,必须多设平民与行人避难所,其计划、地点、构造法,皆希呈报;并于此十日内,壮丁全体动员构筑避难所”为要。南京的防空设施也随之越建越多起来。 在最初几天的轰炸,南京市民惶惶不可终日。在此之后,南京市政府组织了几次防空和防火训练。经过训练,面对空袭,南京市民不再像当初那般惶恐与无措,即使内心仍然紧张,但是到防空洞紧急避险却也成了空袭警报拉响后的自觉行动。 国民政府和蒋介石委员长所表现出坚决抗战的高调姿态,以及此后的辟谣、不遗余力地修建防空洞等一系列举措和宣传,都给民众留下了坚守南京、坚持抗战的印象,一些准备逃离的南京市民打消了逃离的念头,甚至有些消息灵通的外逃市民竟然又乘坐车船,从外地返回了南京,这样的家庭为数实在不少。这样,有人从南京逃离,而又有一些逃离了南京的市民因为政府方面的辟谣和行动,又返回了南京。这种一进一出,都是因为战争,成为了首都南京一种怪异的现象。只是,离开南京的交通变得不再像最初几日那么拥挤与混乱,而是慢慢变得有序起来。 战时,提前疏散政府机关和民众是国民政府不能回避的一个现实。然而因为没有完备的计划,让应该开展的疏散就这样流产了。 准备逃离的打消了逃离念头,已经逃离的又匆匆返回,这些南京市民和国民政府一起坚守在南京,谁也没有想到后来会遭遇无法承受的滔天战祸和灭顶之灾。 扬州林家小院,周氏看着林老爷子凝重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这时,她最牵挂的还是滞留在上海的孩子们。 “爸!要不要发电报让福伯、小荷、安儿他们回来。”周氏问道。 这时,李桂花从海棠门里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了周氏的问话。 “桂花姐!”周氏看到李桂花过来,招呼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在娘家多呆几天。那边的老爷子、老太太都好吧?” “嗯,都好,都蛮好的。谢谢桂花姐关心!” “嗨,还谢个么事。” 林老爷子微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桂花,你们看是不是让福伯、杨安、小荷他们暂时还在上海停留几天。扬州这边天天都有空仗,要我说还没有上海的租界安全。” 李桂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即使是一闪即过,仍然被林老爷子、周氏看在眼里。 “爸,难道就让他们一直呆在上海?” 周氏问出了李桂花心里的话语,李桂花感激地看着周氏,继而询问的眼光又看向林老爷子。 “先看看再说吧?上次上海的战事都打了几十天,这次国民政府又下了决心,不会就这么快放弃上海的。再说,租界里有英国人、美国人这些洋人,日本人怕也是惹不起的。从上一次上海的战事来看,租界里总体上还是安全的。” “爸,可是前天上海先施公司不也被日本飞机轰炸了吗?这可是租界里最繁华、行人最多的地段,据报纸上报道,死伤都有七八百人。” 这话把林老爷子给问住了,他微微一怔。 听到这句问话,李桂花的心骤然悬了起来,仿佛这一次轰炸了先施百货,下一次就要轰炸租界里的林氏诊所一般。这时,李桂花脸上写满了忧虑,脸色也阴沉了起来。 林老爷子看到了李桂花的表情和儿媳的担忧,收敛了内心的担忧,说道:“桂花,不要担心,前天的轰炸毕竟是一个偶然。那么大个租界,怎么说也是安全的。倒是这扬州,因为机场要保卫南京的安全,每天空战不断,机场虽然距离县城几里地,但是潜在的危险还是不小的。我只是说让他们暂时在上海停留几天,看看局势再说。过一会儿,我就让修儿给上海发个电报。” “林叔,真的要让他们在上海再呆上几天啊?”李桂花仍然不放心,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嗯,让他们再呆上几天?桂花,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林老爷子看着李桂花轻声说道。 “多少还是有一些,没有见到孩子们,这到处都在打仗的,怎么能够安心?” 想到李桂花就这么一个牵挂,林老爷子连连点了点头,又说道:“最近两天,我听到的一些议论,怕是有一些道理。有人说,扬州机场的飞机越打越少,飞机少了就不能成军升空打仗,否则容易被小日本的飞机打下来。看现在的形势,扬州的空军说不定哪天就要撤走。只要他们一走,小日本的飞机还盯着扬州一个小小的县城干什么。当然,这些只是别人的议论,但我觉得似乎是这个道理。” 林老爷子也不知道李、周二人相信不相信,眼光看了一下二人,又说道:“只要这边的空仗平息了,就让他们回来。说实在的,我们两老就不打算离开扬州了。既然南京、镇江都有撤离官员家眷的安排,那么你和修儿,还有桂花都要早作打算,等孩子们回来,随时准备离开扬州。” “知道了。”周氏失落地答道,说罢,便看了看眼前的小院,似乎真的马上要远离一般。 “老爷子,老太太,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陪着您二老。”李桂花语气却是异常坚定,让二个老人家都有些惊讶。 看到李桂花的笃定,林老爷子淡淡地说道:“还是先作准备,到时再说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连击 二营官兵一边前进,一边击杀退去的日军。国军第三十三旅六十六团三面围攻都突破了日军阵地,一时间喊杀声响彻天地。中午1时许,六十六团一营首先从西线桥南侧突入,之后,二营和三营也先后分别从东面、北面攻入西线桥。日军从西线桥村西边突围,退守聚源桥和尤家楼。到此,六十六团完全占领西线桥。 占领西线桥后,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命令六十六团以第3营打扫战场,在西线桥继续构筑和完善工事,守备西线桥。命令第六十六团主力继续从北面向聚源桥之敌攻击前进。同时,叶佩高与第三十一旅王旅长协商,由三十一旅一部从东面攻击聚源桥以牵制日军,主力则从南面进攻,与六十六团形成对敌南北夹击阵型。 下午3时,第六十六团、第六十一团分别从北面和南面对聚源桥的日军发动了猛烈进攻。第六十二团三营则从东面同时进攻。 为了配合对聚源桥的进攻,第十一师炮兵群对据守聚源桥的日军阵地展开了火力打击。与此同时,为了死守聚源桥小镇,镇中的日军呼唤了地面炮兵和舰炮、空中火力支援。 一时间,聚源桥成为中日双方军队争夺的焦点,小镇及其周边陷入了一片硝烟之中。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日军打退了数次国军的进攻之后,小镇外围的阵地还是被国军攻下。国军的进攻队伍从三个方向向小镇进攻,压缩日军据守的空间。 聚源桥镇距离日军登陆点石洞口、川沙口直线距离都在三公里左右。相对日军登陆点而言,这个小镇位于建立战斗缓冲区的关键地带。要在沿江建立可靠的滩头据点,日军必须争夺这个小镇,保障必要的战斗纵深。因此,这个小镇对于国军来说,是志在必夺,而对日军来说,也是志在必守。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战斗,在强大的攻势下,据守聚源桥的日军,不知道是战术上的安排,还是确实不能够支撑外围阵地,外围阵地被国军攻下。 嘹亮的冲锋号在第六十六团的冲锋阵前响起,这号声雄壮高亢,令人振奋。听到这号声,进攻的国军官兵一个个犹如打了鸡血一般,高喊着“杀啊――!”,迅猛地冲向日军阵地。 五连,作为进攻的第二梯队,在进攻阵形后面掠阵。杨安看到冲锋的前队,一个个士兵迎着日军反击的弹雨前进,前面一个倒下了,后面的就踩着战友的身体前进。看到这一股悍不畏死的劲头,内心充满了震撼与敬佩。 眼看队伍就要冲进敌阵,后面的五连官兵,一个个摩拳擦掌,心都痒痒的。受到这前前后后战斗氛围的影响,杨安也是一阵眼热,恨不得立马冲上去,一枪干掉一个小鬼子。 “排长,你看,这下让六连争了头彩。你不是总说俺五连是尖刀连么,怎么让他们六连争了头彩。要是俺,一定第一个冲上去,一定杀他个七荤八素!”新兵李小栓看着五连冲了上去,有些眼红地说道。 四眼排长没有吱声,欣赏地看了看李小栓,赞赏地点了点头。 唐家保有点不屑地说道:“去!新兵蛋子,懂什么?从昨天到今天,仗还没有打够?” 秦卫华凑了过来,正好听到李小栓的话语,“嗤”地一笑,轻蔑地说道:“滚蛋!混球个新兵蛋子,这个时候充能耐了,下一次就让你去炸机枪。” 李小栓不服地看了看二班长,没有吭声。 唐家保有些不乐意了,瞪着眼睛看着秦卫华说道:“秦卫华,别把尾巴翘上了天,俺的兵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俺们一班的没有一个是孬种,哪一个拉出来,都是一条顶天立地的英雄汉!” 听到班长铿锵有力的话语,一个个梗直了脖颈,眼光里露出了一份自豪与骄傲。 “嘿嘿”,秦卫华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看到秦卫华这一副德性,唐家保只好关闭了话匣。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哧啦--、哧啦--”的声音,这声音简直要把天空撕破。 在上午,五连准备进攻柳宅之前,全连的官兵听到过这种声音。即使是听到过这种声音,现在骤然听到这声音,仍然让大家骇然变色。 听到这声音,半跪在地的李小栓“扑”地一下,第一个卧倒在地。紧接着,蹲在那儿看热闹的杨安也紧跟着卧倒在地。一班的其他人也受到李小栓、杨安二人的影响,也跟着卧倒,即使是副班长左望秋也跟着卧倒在地,只是动作却要慢上一拍。 四眼排长袁启富、一班长唐家保、二班长秦卫华虽然脸色有变,但他们三人却是一动不动。看到一班的反应,秦卫华又是“嗤――”地一笑,淡淡地说道:“唐班长,你看,现在的一班,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胆小了。” 说罢,又是“嘿嘿”一笑。 笑声未落,他们三人便看见日军阵前右翼爆闪一团巨大的火光,灰白色的硝烟随之升腾而起。 “轰隆”,巨大的爆炸声音随之传来。这一发炮弹爆炸,所幸的是在阵地右翼爆炸,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阵前的六连官兵,只是微微一惊,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然高喊着“杀啊――”,冲向敌阵。 五连距敌阵远在二百米安全距离之外,足有四五百米,尚不用担心日军舰炮的射弹散布。敌军的炮兵自然要用火力拦阻和化解阵前的危险,而不会射击潜伏在远处的五连。 听到巨大的炮声,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袁启富、唐家保、秦卫华身体随之一震。 唐家保听到秦卫华的调侃,脸色微变,没有了刚才的洒脱,但仍然不服地说道:“哼,这是俺一班的战术素养越来越高,随时做好防范炮击的准备。” 唐家保说出这话,连自己都不相信,说出来底气当然不足,又引来了秦卫华“嗤”地一笑。 四眼排长看到六连进攻和炮击这一幕,他知道这是日军舰炮的试射,满脸担忧之色,声音低沉地说道:“不好,是日军军舰重炮!” 二十来秒后,聚源桥东北方向的江面上传来闷雷般的声音。 “哧啦--、哧啦--”,天空中炮弹呼啸的声音更加响亮,仿佛天空在下一刻即将被撕破。 日军舰炮炮口沉闷如雷的发射声音传来,四眼排长回首往后看了看,脱口低声喊道:“不好,是日军舰炮的齐射!” 话音未落,“轰隆隆,……”的爆炸声音响起,日军舰炮一轮齐射落到了日军外围阵地前面。 第二百六十七章 重炮炮击 日军军舰重炮的齐射落地炸响,爆炸的火光与硝烟直冲天际,犹如一阵狂乱的风暴。顷刻间,阵地前后被刺眼的火光、灰白色的硝烟和土黄色的尘土湮没。 在爆炸的瞬间,这硝烟与尘土被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向天际、向四周迸射,激荡着炸点周围的空气,形成了一阵狂暴的乱流。 冲锋的六连,有的士兵听到了那撕破天的呼啸声,旋即卧倒在地。有的士兵英勇无匹,并没有在意划破天际的呼啸声,也没有在意那凌空飞来的炮弹,抑或是没想着卧倒,直接冲过炮火封锁,抑或是想着快速通过,通过炮火封锁地带,抑或是想快速奔跑,冲到壕沟掩蔽,总之脚步并没有停止。 距离炸点最近的士兵,直接被爆炸撕得粉碎,化作一片血雨飞散。距离炸点略远一点的士兵,犹如一根草棍,被冲击波掀了起来,身体飞向空中,距离炸点再远一点的士兵,被数枚炮弹爆炸的气流所扰,犹如急流中的一片树叶,进退不得,身形怪异地旋转。 稍稍远离炸点的士兵,在这一瞬间停下了脚步,他们被眼前的爆炸惊得目瞪口呆。即使在前一刻仍然是英勇无比,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依然被这重炮齐射的血腥与威力所震撼。 更让人震撼的是齐射爆炸的声音,那声音响亮而厚重,犹如神话传说里的天鼓,响声仿佛击破了耳膜,冲锋的士兵们集体失听,耳朵也聋了起来。即使是耳朵短暂地失听,但那声音却直逼心脏,让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这声音还真是摄人心魂! 在试射的第一枚炮弹爆炸后,听到秦卫华的调侃与班长的回击,一班的兄弟们顿时羞愧不已,一个个再次抬起了头,观察着眼前的战场。然而,这羞愧很快被那摄人心魂的爆炸声音所掩盖。 即使是第二梯队,五连的士兵们都上好了刺刀,也作好了跟进冲锋的准备。但这惊天动地的爆炸,着实对士气影响不小。在齐射爆炸过后,五连鸦雀无声,一个个都被眼前的爆炸所震撼,李小栓再也没有了那打头阵的心思,他害怕日军的炮,却没有想到这日军军舰上的重炮远远比想像中的恐怖。这时,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自己就是那狂暴气流中进退不得的士兵。 在这一轮重炮齐射中,眼睁睁地看着国军士兵被爆炸炸得粉身碎骨、东倒西歪,眼睁睁地看着那股无畏的冲锋被齐射给击碎,杨安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睛里漾起了淡淡的水气。 大口径重炮射击的集中度并不高,射弹散布的范围也更大。在小镇外围阵地依然有一段没有落弹,可以清晰地看到数个国军士兵冒着四飞的弹片冲过了壕沟,他们一边冲锋一边回望,目睹了战友惨烈的牺牲,激起了深藏心底的怒火,化作力量快速冲锋。 在他们的前方有几棵绿树,最高的那棵树上,悬挂着一个日军士兵的尸体。这个日军士兵是一个优秀的射手,他将自己吊在树上,掩藏在茂密的枝叶里,俯瞰着整个战场,不知射杀了多少国军的机枪手。胡琏团长发现了机枪手接连牺牲的异常,便让五连的几个优秀射手在小镇边寻找日军射手。 四眼排长手中有一具缴获的日军望远镜,凭借望远镜,细心的杨安还是在那一丛绿色之中找到了日军射手。杨安足足打了五发子弹,那个土黄色身影才从一团绿色中坠落下来。那个日军士兵腰间系着的麻绳,把他悬挂在树上,晃来晃去,几个来回才停了下来,最终成了杨安射击成果的展示。 进攻的队伍里响起了同一个口令:“卧倒,掩蔽!” 冲锋的士兵们一个个卧倒在地,躲避着炮弹。有机灵的士兵,还向前冲锋,直接在那巨大的弹坑里掩蔽,无疑成为最好的选择。 即使是第二梯队,五连全体也全部掩蔽在先前构筑的简易单兵掩体,防范着日军军舰重炮离群弹的伤害。 很快,随着那一声惊天齐射爆炸声音,阵前没有了冲锋的身影。 这一轮齐射,也让杨安清醒过来,他知道现在已经远在重炮射弹散布的安全距离之外,即使是卧倒,也观察着战场的全景。同样观察战场全景的并不止杨安,所有的军官,还有胆大的老兵们,都观察着日军重炮的射击。 这时,一阵凌乱的呼啸声划破天空,又在阵前爆炸。一枚炮弹击中了那棵大树的树杆,炮弹凌空而炸,声音更加清脆,直逼心神,五连不少士兵都被这声音给惊着了,即使有所心理准备,身体犹如抽筋一般也随之一颤。 那颗巨大的树冠随着那一团火光的爆闪,急剧向上一颤,便犹如一朵蒲公英一般,缓缓地坠落了下来。这一丛绿树的枝叶受到弹片的击打,被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迸射四方,那飞散的枝枝叶叶让大家清晰地看到气流的扰动,也惊叹着重炮的无比威力。 重炮炮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阵前坠落了三四十发炮弹,即使是卧倒掩蔽,仍然时不时有人被爆炸掀上了天,挨炸的滋味就是这么血腥。一轮炮击过后,五连尖刀排也不剩下什么人了。 炮弹爆炸的声音停止后,阵前仍然一片平静。 这一刻,没有了那撕破天际的呼啸声,没有了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没有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思维都随着炮击短暂地结束,有的茫然,有的期待,有的愤怒,……。 没有了这炮击,进攻的国军士兵似乎还不习惯了。一个个都抬起头,似乎在天空中寻找那凌空飞过的炮弹。终于,阵前响起了一个口令:“六连的,冲啊――!” 口令唤醒了大家心中的怒火,六连的官兵们拔地而起,大喊着“杀啊――”,飞速地冲向了那还未散尽的硝烟。 杨安跟随着队伍冲进了小镇,当他看到那棵二三尺粗细的树杆光秃秃地立在那儿,上端被炸得四分五裂,一条裂痕快要直逼树根。两旁的树杆上被弹片击打,剥去了几块树皮,树皮上还有一道道弹片的划痕,更让人心惊的是,这树杆上还零零星星地插着大大小小的弹片,大的就有巴掌之大,还散发着森森寒光。这时,近距离地看到重炮的威力,内心震撼不已。 迫于国军的优势兵力和强大攻势,日军收缩防御,龟缩到聚源桥小镇,战斗意志变得更加顽强,依托镇里的建筑临时建立阵地,展开了殊死抵抗。 六连一冲进小镇,便迎头碰到日军在镇口建立的火力点,一下子又被撂倒了五六个。 第二百六十八章 巷战 冲锋的六连势不可挡,士兵们投掷了手榴弹,借助手榴弹爆炸的烟幕,还有机枪火力点的掩护,散兵队形快速向前冲锋。三个战斗小组,交替投弹,交替射击,交替前进。很快,一枚手榴弹落到了敌人火力点附近,日军机枪手、副射手,还有两个士兵被炸得面目全非。 镇口的封锁被打开,二营的主力梯队跟进,散入各个巷道与敌人展开了厮杀。 五连一排跟随着主力冲进了小镇,紧追着退却的日军进入一条巷道,追着日军射击。三班的一个新兵跑得很快,一举进入一个巷口,便被日军机枪一个长点射命中,他的身躯被打了数个血洞,身后喷出了数团血雾。生命的顽强,让他一边惨痛地呼喊,一边让他挺立在巷口,直到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才“扑通”一下后倒在地上,他的双手仍然紧紧地攥着钢枪。 看到自己的兄弟惨烈地牺牲,邓铁柱心中腾起怒火,骂道:“小鬼子!俺操你祖宗!” 跑在队伍中部的杨安早已经历过激烈的巷战,看到队伍被阻在这个巷口,毫不思索,脱口喊道:“手榴弹!手榴弹!” 巷口,一个三班士兵取出了一枚手榴弹,快速地拧开后盖,拉了火,闪身到墙角,准备把手榴弹扔出去。 “哒、哒、哒……”,日军机枪响起,子弹击打在墙角,击起串串砖屑,那个士兵的右臂也被子弹击中,手榴弹勉强扔出,掉落在前方数米的地方。 秦卫华听到杨安的喊声,微微一怔,极其短暂地质疑之后,似乎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进攻战术,便取出一枚手榴弹往巷口冲,准备在那士兵之后投掷手榴弹,看到这突然出现的意外情况,脸色大变,惊声大喊:“卧倒!” 说罢,转身展开双臂拦住了身后的四眼排长、邓铁柱还有另外一个新兵,将他们一起扑倒在地。 “轰”,手榴弹在巷口附近爆炸。逼仄的巷道,让声音更加响亮,众人耳朵鸣叫起来。 一阵烟尘顺着巷道扑了过来,还好手榴弹毕竟投出去几米,隔着一个转角,并没有给这边巷道造成人员的伤亡。 爆炸声音过后,四眼排长快速爬了起来,喊道:“有没有人受伤?有没有人受伤?” 那个投弹的士兵叫做陈小五,也爬了起来,面带愧色支支吾吾地说道:“排长,俺,俺……。” “小五,没有什么,打仗就是这样。你已经受伤了,要不要紧?” “没事,好像是贯穿伤。” 陈小五耷拉着小臂,鲜血已经顺着小臂流到手上,又顺着手指滴落到地上。 “好,没有伤到要害就好,赶快到后面包扎!”四眼排长语气坚决地说道。 杨安看到巷口有人受伤,拨开前面的人,说道:“让开,有人受伤了,我要去包扎。” 大家听到杨安的喊声,纷纷让开。经过这两天的战斗,与其说让大家接受杨安这个优秀的射手,倒不如说大家从内心更接受他这个卫生员。 杨安撸起陈小五的袖子,便看到陈小五的右小臂上被子弹打了个贯穿伤,他粗壮的手臂上留下了两个血洞,流了不少血,模样也挺吓人。 “不要紧的,马上就能够止血。”杨安语气平静地说道。 麻利地打开医药箱,用酒精棉球给创口消毒,又取出了一粒止血丸,捏碎了堵在创口处,包上纱布,就结束了这次包扎。 疼痛让陈小五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军服上衣也湿透了,看到包扎完毕,感激地说道:“杨安,谢谢!” “没什么,可能开枪会受一点影响。不过,你放心,这种贯穿伤会好得很快。” 就在杨安包扎的时候,秦卫华闪身察看了日军的情况。看过巷口的情况,转身说道:“排长,听到爆炸的声音,你就下达冲锋的命令!” 四眼排长看着秦卫华,点了点头。 接着,秦卫华捅破了手榴弹木柄下的蜡纸,拉出拉火环。站到了巷子的另一侧,直接就从巷道这边,向高空扔出了手榴弹。 由于一排这边的巷道还有点宽,秦卫华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仿佛日常训练一般,手榴弹脱手而出,高速旋转,发出“呼呼”声响。 手榴弹一出手,秦卫华便自信地将步枪顶在了肩上,靠近巷口,随时准备带领冲锋。 “轰”地一声巨响,几个日军建立的临时据点湮没在硝烟里。 “冲啊――!”四眼排长的声音响起。 秦卫华一马当先,快速冲向日军火力点。 一个日军士兵挣扎着起来,向他们伸出了步枪,还没有等他开枪,他的脑袋便被冲锋而来的国军士兵打了个稀烂,犹如一个烂西瓜一般。 一排向前追到了一个巷口,巷口弥漫着大火燃烧的烟幕。跑到这里,最前面的秦卫华心底升起一种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他停下脚步,向后挥了一下手喊道:“慢,停下!” “哗啦啦”,后面小跑的兄弟们都停下了脚步。 “哒、哒、哒……。” “哒、哒、哒……。” 日军的机枪响起,接连打了三个长点射。日军透过烟幕实施了盲射,但是巷道里密集的散兵队形,一下子造成了四五人的伤亡,一排的士兵们纷纷卧倒。 陈小五“啊”地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 四眼排长和秦卫华二人在最前面,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么着,二人并没有受伤,听到枪响便卧倒在地。 良久,日军并没有开枪射击。四眼排长和秦卫华二人抬起了头,二人会意地准备匍匐后退。突然,一枚手雷穿透烟幕飞过来,坠落到地上,“咕噜、咕噜”地向二人滚了过来。 “手雷!”二人同时惊呼,接着又赶紧卧倒在地。 “轰”,手雷爆炸,二人湮没在硝烟里。 刚才,秦卫华反应稍微慢上一点,距离炸点更近,人都被炸懵了。只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胳膊,迷迷糊糊地跟着撤退了下来,队伍都跟着也后退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秦卫华也完全清醒过来,骂道:“小鬼子,好阴险!好狠毒!他奶奶的!” 四眼排长看到秦卫华的模样,转身轻声喊道:“三班长,你去看一看前面是什么情况?” “排长,还是让俺来,俺就不信这回……。” 不等秦卫华把话说完,四眼排长就制止了他,说道:“算了,还是让铁柱去,他现在是清醒的。” 四眼排长回想了一下手雷坠落的情况,说道:“卫华,你好好想想,鬼子的手雷是从左侧这边扔出来的,碰到了对面的墙滚落到地上的。” “是啊,好像是这样的,俺也没有弄清楚。” “铁柱,鬼子现在就在上风方向,视线稍微好一点,这么大的烟,也好不到哪里,俺估计他们刚才也是瞎打一气,要不然兄弟们今天都要遭受灭顶之灾了。你顺着墙根爬过去,看看什么情况?三班的机枪组在右边掩护。二班后退从右边绕过去,一班从左边绕过去。” 说罢,四眼排长还不放心,又对邓铁柱说道:“三班长,只是观察,不要开枪!” 邓铁柱点了点头,便径直前去。一班长、二班长领命便带着各自的兄弟离开。 第二百六十九章 被围 邓铁柱顺着墙根小心地往前爬,并没有多长时间,视线便穿透那沿着地面起伏的烟幕,看到了前面的情况。 前面街道的左右两边就是一片废墟,这一片废墟不知道是因为空袭造成,还是炮击造成的,街道左边的毁损更加严重,整个建筑都被炸烂了,一边没有完全倒塌的房屋,屋架斜靠在山墙上,还燃着熊熊大火。也不知道那间房屋里是什么跟着屋架一起燃烧,生出了浓浓的烟,笼罩了这一片废墟和巷道。大约有十来个,不到一个分队的日军士兵则依托着这个废墟的断墙,建立了一个简易的据点,对这边的巷道形成了火力封锁。 邓铁柱透过烟幕看清了一些情况,便快速退了回来,向排长报告了前面的敌情。 得知前面的情况,四眼排长暗暗后悔,刚才看到这巷道里的烟,就感觉到危险,就应该停下来。没有想到自己的急切,让二班、三班的两个兄弟把命丢在这里,此外还有三个受轻伤。 听了邓铁柱的报告,四眼排长说道:“行,俺们先等上一等,一会儿一班、二班开始行动了,给俺狠狠地揍这帮龟儿子!” 四眼排长安排两个人向后警戒,便带着三班都潜伏在这片烟幕之中,等候一班、二班的进攻。想到自己经历过罗店的巷道作战,已经对巷道作战有了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只是这两天一直在打仗,没有时间来得及细想。但是,这些想法对于自己还没有形成习惯,更不用说形成一整套成熟的巷战战术在队伍里推广。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杨安,先前是杨安在第一时间喊出的扔手榴弹。这段时间,四眼排长已经隐隐感觉到手榴弹是城镇巷道作战最有效的方式之一,他内心诧异杨安这小子怎么就知道手榴弹是巷战的利器呢? 杨安跟着一班的队伍向巷道迂回,跑在队伍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日军军官的皮包,直到手指碰到了那一个坚硬的东西,心底便安定了些许。 直到现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也参加过不少次,但对于死亡的畏惧,他仍然不能够克服。即使在等候进攻的时候,内心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勇敢一些,但是死亡的危险曾经与他擦肩而过,那份危险的记忆深深地印在了心底,又岂是那么容易抹去。 听着杂乱的脚步声音,杨安又感觉到了那久违的尿意,内心的紧张与畏惧让他紧紧地攥紧了手中的步枪。 现在,一班每一支步枪都上着刺刀,巷道里的散兵队形相对零散。 刚刚转过街角,就从一个小院门口出来了两个小鬼子,那小鬼子抬枪便要射击,却被左望秋一个长长的点射,打得东倒西歪,冲着天开了一枪。 “都小心点!”唐家保面色凝重地轻声喊道。 一班的所有人眼睛都盯着那个出现鬼子的小院,步枪也一样指着那里。 小院的围墙有一个豁口,豁口里一个小鬼子抬起步枪瞄准了一班。 “叭”,一声枪响,鲁大壮“啊”地一声惨叫,步枪也撒手丢在了地上。听到枪响,李小栓一下子卧倒在地。 罗长顺快步靠向了一边的墙根,位于后队的杨安也学着罗长顺靠向了左侧的墙根。 “哒、哒、哒……” 左望秋看到了小鬼子开枪的地方,枪口一抬,就打了一个长长的点射。子弹凌空飞过豁口,也有子弹在围墙上击起数团碎屑。小鬼子打过枪便消失在豁口,避开了点射。 循着左望秋的射击方向,唐家保也发现了日军士兵藏身的位置,快速取出一枚手榴弹,拉了拉火环,停留了一二秒钟,才把手榴弹扔向了那个小院。 “杨安,包扎!财迷,你留下保护他们!其他的人跟着俺冲!” 说罢,端着步枪便向小院冲了过去。 “轰”,手榴弹在小院爆炸,小院传来几声惨叫。 杨安快步上前,麻利地解开鲁大壮的上衣和子弹带,痛得鲁大壮直呲牙吸冷气。看到那子弹打中了他的锁骨,他还喊着后肩疼痛,背后却没有枪眼,杨安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面露歉意地说道:“不好,子弹打中了锁骨,你说背痛,说不定又卡在了肩骨上,留在了体内,我只学过简单的止血包扎,这,这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暂时给你先行止血包扎,等战斗结束后,到后方医院做手术取出子弹。” 子弹快速贯穿人的身体,只要没有碰到骨头,子弹在人体内的运动方向几乎不会改变,对人体形成的创伤仅限于一条笔直的弹孔,伤后救治和恢复都相对容易。如果,子弹进入人体后碰到骨头,子弹会变形,同时,破碎的骨头也会在体内造成复合创伤,医治和恢复难度都要大很多。 “狗日的小鬼子,这笔帐迟早要算回来。唉,今天俺真是背时,一个鬼子没有打着,还被这狗给啃了一口。”鲁大壮痛得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得知子弹留在了体内,还要手术,满脸沮丧地说道。 “他妈的,小鬼子枪法够邪门的,这要是再往下一点,噫--!你小子的运气不赖,这小鬼子枪口再下一点,神仙也救不了你了。俺看,你捡回这条命,捞着上医院,有好吃好睡的,也不用打仗了,运气不算差。”看到枪口的位置,财迷觉得鲁大壮运气不算太坏,总算捡回一条命,调侃道。 “去你的,俺情愿在前线战死,也不愿受这份活罪,嘶――。”鲁大壮听了财迷的话,恨恨不平地说道。 “受伤了,别说话,要不然牵动伤口,又要痛得要命。”杨安一边用酒精棉球清创,一边轻声提醒道。 “谢谢啦,兄弟!上次是你把俺背下来,俺的命都是你的,什么感谢的话俺都不说了。”鲁大壮强忍着疼痛轻声说道。 “唉,叫你别说话!不管是谁,都会把你背下来的。” “俺不管这些,反正俺认你。俺娘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再说,俺这都被你救了两回了。” 唐家保经过那个围墙的豁口,顺便往里面看了一看,只见两个鬼子躺在地上,一个没有动弹,另一个还在地上挣扎。 看到这些情况,唐家保头一摆,轻声喊道:“走!” 说罢,便快步向小院大门靠近。唐家保靠近大门,几步飞快地掠过门口,从门口的另一侧向门内查探,并没有发现门的后面有什么情况,便一摆头,示意罗长顺冲进去。 罗长顺快步冲了上去,一进门,右边便响起清脆的枪声,“啊”地一声尖叫。 听到罗长顺的尖叫,唐家保脸色一变,暗叫不好,却看到左望秋端着机枪冲了上去,枪口右转,打了一个短点射,门后右边的小鬼子不甘地看着胸腹部的血洞,撒手丢掉步枪,哀嚎着捂住了肚子。 刚才,罗长顺快速冲进小院,直感觉后颈一股强劲而灼热的气流扰动,抑或是因为后颈扰动的灼热气流,抑或是因为猝不及防响在近旁的枪声,受到惊吓才发出尖叫。当他看到右边的小鬼子,迅速刹住脚步,迅捷地转身,满眼怒火,挺枪便刺,“噗嗤”,刺刀刺中了小鬼子的胸口,一刀毙命。 一刺刀挑了这个小鬼子,罗长顺余恨未消,骂道:“小鬼子!敢向小爷开枪的,都不得好死!” 这时,小院右侧的围墙处出现两个土黄色身影,左望秋调转枪口,小鬼子却消失在那断墙处,五人便追了过去。 财迷一边看着杨安包扎,一边警惕地观察着两边的街巷。突然,他感觉身后巷口有脚步声,迅速转身,眼前出现了一个土黄色的身影。没有等他看清楚那个鬼子脸,他便抠动了扳机。 小鬼子张着大嘴,满脸惊讶地栽倒在地。身后,接连窜出了五个小鬼子。一个小鬼子“叽里咕噜”大喊,一个小鬼子挺枪便刺。 杨安听懂了那小鬼子的意思是“不要开枪,围上去,捅死他们!”。 听到身后的动静,杨安满脸惊骇地转身,便又见那栽倒的小鬼子又爬了起来。“五对三,不对,五对二,五对一,自己拼刺刀连半个都算不上”,一念之间想到了受伤的鲁大壮,想到了自己蹩脚得不能再蹩脚的刺杀技术,杨安双手不由得颤抖,左手上那卷没有用缠完的纱布也失手掉落在地上,滚落到地上,展开成长长的一条。 即使是感觉到极度的危险与害怕,杨安还是强掩紧张与害怕,麻利地从身旁拿起步枪,面向着一个鬼子做好了防刺的准备。 杨安拿着一支三八大盖,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敌人,明晃晃的刺刀还在不停地微微颤抖。 这一切,当然被小鬼子看在眼里,轻蔑地“嘿嘿”一笑,自信满满地挺枪便刺,杨安一个防刺,动作还没有完全到位,却没有想到那个鬼子竟然一个照面挑飞了他手中的步枪。 第二百七十章 ?惊险连连 杨安根本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矮上一截的小鬼子,看着脸上精瘦,拼起刺刀来却是势大力沉。 这是杨安第一次与小鬼子真刀真枪地拼刺刀,内心本就发虚。没曾想到一交手,先是感觉双手发麻,随之而来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双手把持不住,步枪脱手而出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这顷刻间的一连串感觉,来得实在太快,完全猝不及防。 这时,杨安大惊,迅速后撤。还好,那个小鬼子因为用力过猛,身形已经左转,顾不及展开连击。这样,杨安堪堪躲过小鬼子这一回合的进攻。他疾步后撤,刚后撤两步,却没有想到被自己放在地上的医药箱给绊着了,顿时失去了重心,向后踉跄好几步,一屁股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狼狈的模样直惹得围观的两个小鬼子“哈哈”大笑。 “狗日的小鬼子,拼了!” 鲁大壮看到身材单薄的杨安挡了上去,一边骂人,一边强忍着疼痛抓起步枪挣扎起身,看到杨安步枪被挑飞,便迎向了那个小鬼子,挡在了杨安的前面。 那小鬼子右转身,一个突刺,寒光闪闪的刺刀直逼鲁大壮的胸口。 财迷个子不高,拼刺刀的技术确实不赖,与面前的小鬼子拼了个半斤八两。但是,听到身后的动静,让他着实不得心安。这一分神,就被那小鬼子寻了个空子,腰部的军服和皮肉被划开了一条口子,痛得他直呲牙吸气。 鲁大壮一上去,一个防刺拨开鬼子的刺刀,却牵动了创口,疼痛让他的左手撒开了步枪,右手费力地端起步枪,借助肘部夹着枪托,堪堪让刺刀对着面前小鬼子。 面前的小鬼子摇了摇头,又一记拨开鲁大壮的刺刀,旋即将刺刀直刺他的胸口。鲁大壮看到眼前一闪而来的刺刀,知道再也无法避开,心底生起了绝望。 “叭”,一声枪响。这个小鬼子脸上出现一个弹孔,缓缓地向前倒下,正好被鲁大壮又摆回的步枪横扫在身体上。小鬼子的刺刀稍稍偏离原来的方向,但还是刺在了鲁大壮的左肩上。剧烈的疼痛传来,鲁大壮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 鲁大壮的惨叫再次吸引了鬼子的注意,他对手突然倒地竟然让小鬼子们满脸惊诧,没有人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枪声,在关键时刻击倒了鲁大壮的对手。 “叭”,又是一声枪响,围观的一个鬼子慢慢后倒。这时,其他小鬼子才发现是坐在地上的杨安在开枪。 小鬼子先前看到杨安,并没有把这个身材单薄的娃娃看在眼里,更让小鬼子狐疑的是,杨安上身穿着军服,下身却是老百姓的裤子,又对他是不是一个国军士兵产生了怀疑。因此,在他跌倒后就更没有人把徒手的杨安放在眼里,便把注意力放在拼刺刀的财迷和奋起的鲁大壮身上,却没有想到杨安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南部十四式手枪。 南部十四式手枪是半自动手枪,弹夹有8发子弹。在队伍进入小镇前,杨安就已经上膛,关上保险放在了皮挎包里。他跌坐在地上后,情急之中才想起了这支手枪,取出来打开保险便射,没有干扰地一连开了两枪,这两个小鬼子都是一枪毙命。 一个小鬼子看到杨安拿着日军军官制式手枪一连打死了两个自己的人,一边大喊“八格”,一边抬起步枪准备射击。另一个小鬼子也端着刺刀直逼杨安而来。 杨安看到两个小鬼子都盯上了自己,顷刻间出现了一丝慌乱。 “叭”,一声音枪响。那个准备开枪射击的小鬼子腹部中弹,“啊”地一声惨叫,疼痛让他的射击也受到影响,小鬼子一枪打在了杨安的身旁,击起一串碎石。 杨安看到另一个小鬼子逼近,调转枪口连开三枪,小鬼子中弹连连惨叫,接着“扑通”一下栽倒在地上。 当杨安再次调转枪口的时候,那个腹部中弹的小鬼子满脸怒火地推子弹上膛,正准备瞄准杨安射击,两人的枪口分别对准了对手。 “叭,叭”,两边枪声先后响起。 小鬼子腹部再次中弹,仍然打出了一枪。 杨安双手持枪,猛抠扳机,先行打响了这一枪。他左手食指作端酒杯状,托于枪管之下,因为急于射击,右手食指抠动扳机过猛,左手食指的上托依然没有平衡住猛抠扳机向下的力量,导致枪口向下,一枪又打在了小鬼子的上腹部。 小鬼子再次中弹,击发再次受到轻微影响,他打出的子弹几乎擦着杨安的左耳飞过,杨安清晰地感觉到了耳边气流的扰动与灼热。 杨安的手枪一连击中了四个鬼子,那个与财迷拼杀的小鬼子一次比一次心惊。杨安双手持枪打的是速射,每一次枪响,都拨动了这个鬼子的神经,当他眼睛余光看到自己的战友一个个倒地,战斗意志也一次又一次地松懈了下来,心绪也变得不安起来。刺刀搏杀,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专注,失去了专注,就在这短暂的几秒钟的时间里,小鬼子的套路变得生疏起来,动作也变得生硬起来。而财迷看到小鬼子一个接一个倒下,猜测来了援军,信心大增,却越战越勇。 高手较量,往往就在一招半式之间。双方的心态发生了逆转,财迷寻到了对手的空门,二人错身一过,早有准备的财迷迅即转身,并借转身之势一枪托狠狠地砸在小鬼子的后颈上。 “咔嚓”一声脆响,小鬼子还没有来得及把“啊”地一声惨叫嚎完,耷拉着脑袋便栽倒在地。 与杨安对射的小鬼子微微迟疑,感觉再次上膛已经抢占不了先机,愤怒地大喊“八格”,不要命地快步向前突刺,想一刀刺死眼前这个该死的中国人。 小鬼子的迟疑,给自己带来了致命的危险,也给了杨安一个机会。杨安摒住呼吸,快速调整姿态,再次抠动了手枪扳机。 “叭”,一声枪响,小鬼子眉心中弹,一头向前栽去。惯性让小鬼子端着刺刀直逼杨安。杨安大惊,屁股未动,身形右倾,刺刀从左臂与身体间穿过,小鬼子扑倒在杨安身上。 杨安开的最后一枪,要早于财迷最后的致使一击,财迷到拼杀结束后都不知道是杨安开的枪。 鲁大壮已经把刺刀从左肩里拔了出来,疼痛让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咧着嘴吸着冷气。他强忍着疼痛一脚将压在杨安身上的小鬼子踢开,说道:“兄弟,又是你救了俺一命,俺又欠你一条命。” 杨安从刚才的惊险中清醒过来,这才感觉到因为刚才拼刺刀用力,加之接连受到的惊吓,以及高度的紧张,在危险消除后,全身出现了脱力的感觉,左手撑地竟然一下子没有站立起来,又跌坐在地上,还是在鲁大壮的帮助下才站立起来。 这时,听到鲁大壮的话语,财迷一下子明白了刚才是怎么回事。刚才,杨安开枪不仅救了鲁大壮一命,也一样化解了这次危局,救了自己一命。想到这里,财迷感激的眼光看向杨安。看到他拿着的日军手枪,想到他娴熟的枪法,眼光里又充满了敬佩。 杨安站立起来,身体微微晃了一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力气恢复了些许。这时,他才发现到手心手背都是汗,浑身上下的衣服已经汗湿,都可以拧出水来。 “不要紧吧?”鲁大壮看到杨安连站起来都有些费劲,关心地问道。 杨安没有吱声,无力的摇了摇头。 “杨安兄弟,今天谢谢了!”财迷微笑着说道。 感觉到财迷的好意与感激,杨安实在感觉没有力气说话,便淡淡地笑了笑,算是回应。 突然,那条巷子里又传出了急促的脚步声音,听到这声音三人脸色大变。 财迷快速后拉枪栓,“咔啪…嗒…啪”,弹壳有力地抛出老远,子弹已经上了膛,抬起枪口对准巷口。他的枪口一抬起,巷口便窜出一个土黄色身影。 “叭”,一声枪响,子弹打中了小鬼子的脸颊,半个脑袋给打没了,栽倒在地上。 后面的小鬼子看到前面伴随着枪声飞出的一团血肉渣子,脸色大惊,但仍然快速地奔出了巷口。 这时,杨安很快想起了拿着的南部十四手枪,还处于空仓挂机状态,弹夹里的子弹已经打光了。伸手在皮挎包里刚刚摸到一个实弹弹夹,就看到从那栽倒的小鬼子身后跟着跑出来两个小鬼子,内心愈发紧张,双手也出现了一丝慌乱。手里拿着实弹弹夹,这才发现枪上的空弹夹没有卸下来。按下了手枪弹夹卡笋,“咔嗤”一声轻响,弹夹微微弹出一点,却并没有坠落下来。 这是日军南部十四手枪独创的设计,就是为了防止弹夹掉落。但这一设计也有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必须手动拔出弹夹才能重新插入实弹弹夹。这一拔一插,就要耽搁一秒钟甚至是两秒钟的时间。这对于,分秒必争的抵近厮杀来说,无异于一个致命的设计缺陷。 南部十四手枪弹夹卡笋与二十响驳壳枪、马牌撸子有着差异,杨安还没有习惯,微微一怔,却又见三个小鬼子跟着从巷道里跑了出来,脸色顿时大变。 第二百七十一章 ? 近身搏杀 五个小鬼子从巷道里一出来,看到这边巷子里还有国军,顿时满脸惊愕,也是微微一怔。旋即看到他们只有三个人,并且其中还有一个伤兵,脸色又恢复正常。 第一个出来的小鬼子看到财迷正准备拉枪栓上膛,便径直飞快前冲,准备用刺刀挑了财迷。财迷看到眼前冲来的小鬼子,知道再次上膛已经来之不及,迅速调整持枪姿势,面色凝重作好了迎击的准备,二人战在一起。 鲁大壮微现惊慌之色,他没有想到刚刚从鬼门关出来,却又要被小鬼子给围上了。很快,内心的惊慌散去,面露坚定之色。鲁大壮又咬着牙捡起了步枪,端起了步枪,挡在了杨安的前面,他想用自己的身体为杨安装填子弹争取一线时间。然而,对面的小鬼子不是两个人,而是五个人,他哪里挡得住。 杨安左手颤抖着抽出弹夹,一把将弹夹插进手枪。一个小鬼子迂回冲向杨安,却见到杨安抬起了手枪,小鬼子面色大变,出现了迟疑,准备闪身躲避。 杨安抠动扳机,却发现子弹还未上膛。小鬼子微微迟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再次扑了上来。 杨安后拉枪机,“咔嚓”一声轻响,枪机复位,子弹上膛,用力抠动了扳机。 “叭”,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小鬼子的左胸。小鬼子还在前冲,但他低头看见了胸前的枪眼,满脸惊愕,惊愕又变成了不甘与怒火,迅即抬头快步上前突刺眼前的这个中国人。 鲁大壮完全是一副拼命的节奏,他的腹部已经被小鬼子留下了一个洞口,鲜血沽沽地流出,淅淅沥沥地滴得满地都是。但是,他视死如归,咬着牙坚持着,一次又一次拨开小鬼子的突刺。当他听到杨安的枪声,犹如听到了嘹亮的军号,精神为之振奋。但是,拼刺刀是一项技术加体力的搏杀,他的精气神也远远弥补不了与小鬼子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因为左肩创伤,很快又变成了单手持枪,当他一个防刺动作准备向右拨开小鬼子的刺刀,却发现小鬼子是虚晃一招,寒光一闪即收。 鲁大壮防刺落空,右格去势未尽,身形右转导致前胸空门大开,那刺刀寒光又如闪电一般对准了他,直逼他的胸口。 杨安一击未能致命,看到小鬼子前冲的势头,便快速向后撤步后退,再次猛抠扳机,一连两下。 鲁大壮向右防刺小鬼子刺刀落空之时,便洞悉了小鬼子的意图,闪念间知道生命即将终结,但他没有绝望,迅速撤步后退。因为,他已经听到了杨安的三声枪响,即使自己永远地倒下,小鬼子终将丧命杨安枪下。 “叭、叭”两声枪响,一枪又击中了小鬼子的左胸。小鬼子身体一震,知道左胸又多了一个枪眼,嘴巴里吐出了一口血沫,眼睛瞪得溜圆,还在继续向前,恨不得马上用刺刀洞穿眼前的这个人。但是,第三枪击中了他的胸口,一头栽倒在地。 “哒、哒、哒……”,小鬼子经过的巷道里传来捷克zb26式轻机枪的声音。最后跑出来的两个日军士兵刚才还有一丝观战的想法,一个小鬼子正准备上去夹击财迷,刚刚一迈步,却在这一刻也跟着倒在了一起。 接连出现的意外,让财迷的对手脸色骤变,心神微微受到影响。就在他分神之际,财迷一刺刀划过他的大腿。小鬼子“噢”地一声鬼嚎,大腿上顿时翻开一个巨大嘴唇般的血口子,深可见骨。 杨安第三枪解决掉自己的对手,看到寒光闪闪的刺刀直逼而来,躲闪让过了栽倒的小鬼子,迅即调转枪口。 “叭”,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鲁大壮对手的肺部。小鬼子中弹后,“啊呀”一声大叫,发疯式地向前突刺,眼看鲁大壮躲避不过去。鲁大壮虽然受伤,但腿脚无恙,撒手丢掉步枪,迅速一个转身,让开了那一记凶猛的突刺。 鲁大壮向一旁撤步转身,刚好挡住了杨安。杨安不好开枪,一边向后撤步一边向一旁迂回以避开鲁大壮的遮挡。 小鬼子肺部中弹,咳嗽了一下,嘴角流出了血泡。这一记突刺落空,小鬼子旋即枪面一横,刀口横扫,雪亮的刀锋划过鲁大壮的腹部,一节肠子鼓了出来。 鲁大壮“啊呀”痛苦地惨叫,身形旋转着倒在地上。 杨安的错身与鲁大壮倒地,让开了射界,杨安又开了一枪。 “叭”,一声枪响,小鬼子腹部中弹,绝望地看了一眼腹部,旋即又看向杨安,转向直奔杨安而来。 又是一个连中两枪小鬼子!小鬼子悍不畏死的前冲,让杨安大为震惊。看到小鬼子这气势,他连连后退,再次猛抠扳机,却发现根本抠不动。杨安微微一怔,这才发现接连射击,一发子弹未能完全上膛,给卡住了。 小鬼子看到了杨安微微一愣,也发现了他的手枪卡壳,得意地“嘿嘿”一笑,又咳出了一大口血,嘴唇、下巴上都是鲜血,面目狰狞地加速前冲。 杨安一边疾步后退一边用力后拉手枪枪机,一发子弹有力地抛飞了出去,“叮当”一声音坠落在石板上。“咔嚓”一声轻响,又一发子弹上膛,“叭”地一声枪响,小鬼子腹部中弹,身形又是一震,还未等他再向前一步,又是“叭”地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他的内眼角,眼珠破碎迸射出来挂在了脸颊上。 不知道是因为小鬼子最后看到对手子弹上膛出现了迟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微微收住了前冲的脚步,身体并没有向前栽倒,而是缓缓地向后倒去。 看到小鬼子眼珠迸射,面目狰狞,想到这是第三个小鬼子连连中弹后仍然悍不畏死,这一次又让杨安对日军士兵的凶悍有了新的认识。 杨安每一次开枪,都会让那个拼刺刀的小鬼子分神,就在杨安打出最后一枪,财迷与小鬼子一个照面,又在小鬼子的左臂上来了一刺刀,接下来一把便把小鬼子步枪挑飞。 “噗嗤”,一个突刺洞穿了小鬼子的胸口,拔出刺刀,看到巷道里出来的左望秋和班长一行五人,财迷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第二百七十二章 ? 包扎 原来,唐家保、左望秋、罗长顺、祁庆隆、李小栓等五人从那个小院追着小鬼子打,围绕着这一片房子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 他们五人看到地上鬼子的尸体,还有满地的鲜血,众人满脸惊讶之色。 唐家保轻声喊道:“警戒!” 说罢,一边快步走向鲁大壮,一边关切地问道:“大壮,受伤了?” “班长,俺今天一个小鬼子都没有打死。”鲁大壮想到自己运气这么背,受了这么多伤,还一个小鬼子都没有杀死,委屈得要命,说话声音都带着哭腔与沮丧。 “没事,只要人活着就好!你负伤了,说明你非常勇敢,是个男子汉!打鬼子以后有的是机会。”说罢,看了看鲁大壮的伤势。 看到他满身是血,唐家保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心情十分沉重。 “就是,俺到现在也没有单独杀死一个小鬼子。”李小栓安慰道。 说罢,李小栓也转身操起步枪,向一头街道展开了警戒。 杨安身体急剧地起伏,喘着粗气,从地上捡起医药箱,还有地上散落的东西,走到鲁大壮面前。 鲁大壮看到杨安拿着医药箱过来,眼光里充满了感激,强忍疼痛说道:“多谢了!” 看着鲁大壮苍白的脸色,还有身上鲜血淋淋,杨安心痛地说道:“大壮,受伤了,不要说话,否则会牵引到伤口,我来给你简单包扎一下,等师医院的人来了,你就到后方去做手术,你不会有事的。” 唐家保也跟着说道:“放心,你一定不会有事的,等你养好伤回来,俺们再来一起打小鬼子!” 听到班长的话语,鲁大壮微微苦笑了一下。 杨安正在包扎,师部医院里过来了四个医生护士,还扛着一个担架。看到有军医过来,杨安就把鲁大壮交给他们,用一块纱布擦了擦手上的鲜血。 在战友的帮助下,财迷的腰部已经止血包扎好。 看到满地鬼子的尸体,唐家保眼光扫过,转数了一下,这里竟然有12具尸体。唐家保又惊又疑,忖道,刚才经过这里,地上是干干净净的,在这儿转了一圈回来,却出现了12具敌人的尸体。内心的惊疑,让他还是询问了刚才的战斗。 财迷一边装填子弹,一边简单地讲述了刚才鬼子接连出现和战斗经过,重点说到了杨安使用南部十四式手枪解围的事情。 说到这支日军南部十四式手枪,是昨天在前出侦察时缴获的。当时,大家都以为杨安是为了好玩才找四眼排长要的这个战利品,没有想到今天却在杨安手中发挥了这么大的作用。他们都没有想到杨安手枪竟然打得也这么好,一个个都像看怪物一般看着眼前正在装填子弹的学生娃娃。 想到刚才发生的近身战斗,杨安一阵后怕。看到有人警戒,杨安心安了些许,便赶紧将手枪更换了一个实弹弹夹,上膛关保险收进了皮包里。他又从地上捡起步枪装填了子弹,接着又捡起先前卸下了空弹夹,从皮包里抓了一把子弹,往里面装填子弹,想把手中的两个弹夹装满子弹。 很快,鲁大壮已被止血包扎好,被抬上了担架。 唐家保在一旁说道:“大壮,安心养伤,养好了,俺们来接你,再一起打小鬼子。” 看到鲁大壮要被抬下去,大家都围了过来和他告别。 看到被抬下去的鲁大壮,一班的兄弟们百感交集,都在想,现在是鲁大壮抬下去,不知道在下一刻会不会是自己或是谁被抬下去,会不会有人永远留在这里,连抬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杨安看到担架上的鲁大壮强忍着疼痛向自己和战友们挥手,心情沉重起来。顿时想起这三天的战斗,五连的尖刀班一班已经减员一大半,现在即使加上自己和财迷,也只有七个人。 战争的残酷让他不寒而栗,他不知道这聚源桥一战,最后会有几个人活着走出这个集镇。然而,一想到这个国家的命运早已与每一个家庭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种战争的残酷是每一个家庭、第一个中国人必须面对的事情,心志顿时坚定起来。他用力地向弹夹压着子弹,这一发子弹却怎么也压不进去,这才知道弹夹已经装满。 把空的弹夹装满子弹,杨安感觉内心又踏实了些许。 这时,他又想起了刚才使用手枪时出现的两次意外,一个是按下卡笋弹夹不能够直接掉落,影响了装填实弹弹夹的速度,一个是这支手枪的空仓挂机,在取出弹夹后枪机复位。 杨安这是第一次射击使用日军南部十四手枪,在此之前也没有时间来试射和熟悉这支手枪。想到了发生的意外,他又掏出了手枪,按下了弹夹卡笋,“咔嗒”一声轻响,弹夹微微弹出一点,并没有自动地弹出来,杨安用力一拍弹夹底部又把弹夹装好。 杨安思考琢磨着这支手枪,一时间有些发愣。 聚源桥集镇里,枪声响成一片。唐家保原本想等杨安装填好子弹便进发,却没有想到他拿着手枪发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啦?杨安。” “哦,没事,刚才手枪卡过壳,在想这件事情。”杨安被吓了一跳,顿时清醒过来,赶忙应道。 “那以后再用这支手枪一定要注意啦,卡壳是很危险的。以后再想吧,俺们走。” 说罢,唐家保手一挥,便按排长安排的迂回的路线奔去。 新民医院,保安总团连长林振堂手里拿着残破的报纸,这是两张《申报》旧报纸,因为在医院实在没有事,在一个伤兵的凉席上拿了过来,看上一看。 一张是8月15日的报纸,有一段关于日军大肆屠杀的报道:“昨晨起,日军节节败退,而我虹口区内居民,仍以祸起仓促,未遑逃避者,在此猛烈的炮火中,伏居屋内以避之,日军竟绝无人道,将此无辜居民,以刺刀大刀屠杀,而以吴淞路一带,被日兵所杀者尤多,以致尸积成堆,血流成河,其惨状更不忍睹。”而另一张是24日的报纸,一样报道了日军的血腥屠杀:“自高郎桥自保定路一段至华德路上,惨遭敌人击毙者,不下百余人,尸体且无人掩埋,状至惨痛。” 看到这些报道,想到一个军人的职责,林振堂右手一拳砸在凉席上,咬着牙轻声叹道:“这是俺们军人的失职与耻辱啊!” 想到军人的职责,林振堂感觉热血都涌上了头。 第二百七十三章 ? 林振堂的自责(一) 看到医院里的伤兵们,林振堂又想到了自己的连队。当初,上海开战,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连队这么快就打光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到窝火。这小日本怎么这么凶狠,又是飞机,又是大炮,国军完全只有挨炸的份。 林振堂在伤兵里看到了伙夫曹有根和七班长白万。这时,他又想到那天的战斗,自己被抬了下来,伙夫曹有根和三个老兵仍然参加了后面的战斗,却又有两个老兵把命撂在了阵地上,只剩下伙夫曹有根和五班长白万两个人被抬了下来。连队送到新民医院的伤兵,伤势太重,恢复了也不能再次上战场,几个人都被送到后方去了。 想到这几个重伤的手下,林振堂一阵伤感,他不知道还能不能与他们再次见面。也许这一别将是永远的分别,就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想到自己一百多号兄弟,在这间医院里还剩下三人,其他受伤的兄弟还不知道在哪里,林振堂神色黯然。 林振堂感觉郁闷至极,右手撑着凉席,站立起来,向医院门口走去。 医院门外,林振堂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知道不少人都是逃难而来的,他又想到了《申报》的报道,羞愧化作红云布满了黝黑的脸膛。 “连长,怎么啦?” “嗯,是老曹啊,腿脚不方便,怎么也跑出来?” 林振堂没有想到伙夫曹有根拄着一根木棍和七班长白万出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自己身旁站了多长时间。 “不碍事的,只是腿受了伤,养几天就好啦,好啦照样跟着连长打小鬼子。” “就是,俺这眼伤不好,照样可以跟着连长杀小鬼子!”白万恨恨说道。 白万左眼被弹片打伤,医生说视力是保不住了,想到将永远失去一只眼睛,他心里的那个恨不知道有多深。 林振堂看到两个手下的精气神,颓废的心情为之一振,说道:“是啊,伤好了,俺们再一起去杀小鬼子。” “连长,俺连不会只剩下俺三个人吧?” 听到白万的问话,林振堂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微微迟疑了一下说道:“上海红十字会的救护车不够用,部队只好用军车代替救护车后运伤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前面红十字会运走的伤员,也不知道在哪个医院里,但愿能够多活几个。“ “连长,即使只剩下俺们三人,俺们一样跟着你。” “老曹啊,你是保安总团的老人,也是连队的老人,身体也不好,这伤好了,还是回老家休养休养吧。” “俺一个孤老头子,还回什么老家,儿子五年前在上海战死,你是知道的,俺这条老命也要跟小鬼子死拼到底!” “哎--!”林振堂一声叹息,这叹息里有无奈有伤感。 “连长,抽上一口。”曹有根点着了铜烟锅里的烟叶,递到林振堂面前。 “你这劲太冲,俺还是抽纸烟。”说罢,林振堂右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他的左臂受了伤,胳膊用纱布吊在脖子上,右手把烟交给左手,右手从里面抽出两支烟递给白万一支,一支自己叼在嘴上。 二人借着曹有根的烟锅点燃香烟,白万深深地吸了一口,不知怎么竟然咳嗽起来,咳罢说道:“连长,这仗打得太惨了。” 白万眼睛里满是晶莹,不知道是刚才让烟给呛出来的,还是在伤心流泪。 “是啊,中央军的铁拳行动太猛烈了,这一片战场就是一个气球,那边用力挤压,自然会把压力传导过来,俺们保安总团原来也是正规军改编的,可惜改编后只能算是地方军,这装备与战斗力,自然不是日军的对手。不过,俺们三人能够活着下来,也是万幸!” “是啊。不过,总算在援军到来之前保住了阵地。”曹有根说到阵地保住了,眼睛闪烁着光芒。 守住阵地,就算不辱军人的使命,这对一个老兵来说是多么荣光的事情。 “现在活下来的战友一定不多了,反正迟早都要去的!”曹有根淡淡地说道。说到牺牲,他早已作好了准备,自然表达出来这么不温不火、平平淡淡。 听到伙夫的话,二人微微一怔。接着,林振堂说道:“嗯,这还要感谢那个小娃娃!如果不是他,俺们都得把命撂在阵地上。” “连长,你不是说把那个学生娃娃送到你的老长官那里去了?”曹有根问道。 林振堂点了点头,眼睛看向天空,说道:“老长官部队开拔到罗店打仗了,听说吴淞、罗店方向有小鬼子的大批援军从海上登陆,战事打得很惨,小鬼子的军舰重炮和飞机不停地轰炸,恐怕与闸北的战斗有得一比。今天凌晨送过来的伤兵,七八成都是被炸的,那个惨,那个惨呐,恐怕俺连也不一定比得上。” “嗯,俺早上看见了。俺眼睛受伤,但腿脚还利索,俺还帮他们抬了伤兵的,有两个伤兵因为现场无法止血,止不了血就包扎了,一路上把血都流干了。本来是可以救活的,可是抬下来的时候身体都硬了。哎--!” “是啊,小鬼子的飞机大炮又厉害,俺们部队里的医护人员还是太少,还不知道有多少国军兄弟因为救治不及时把命丢掉。再说,现在小鬼子的飞机轰炸得厉害,中央军在罗店方向的部队,军官和士兵受了伤,只有等到晚上才能够用车往后送,这简直就是要命呐。你们说,这又该有多少人会把小命丢在战场上。”林振堂感慨道。 “连长,那岂不是说那个学生娃娃很危险?”伙夫亲眼见过杨安狙杀小鬼子,听到这些顿时担心起来。 林振堂神色骤然沉重起来:“谁说不是!还是俺把他给弄过去的。” 说出这话,曹有根、白万二人眼睛又一起盯着连长,他们看到了连长眼神中的自责。 林振堂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香烟从鼻子、嘴巴里一起冒了出来,说道:“但愿这小子运气好!不然,该怎么跟赵医生、林医生交待!” “什么,这还需要跟赵医生、林医生交待?难道……?”白万惊讶地问道。 曹、白二人并不知道杨安和赵剑眉、林小诚的关系,但他们二人都是这两个医生救治的,两人医生对伤兵又贴心,他们心底的感激自不用说,自然愈发关心起来。 “那小子叫杨安,是林医生的弟弟,林医生和赵医生是一家人。” “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曹、白二人微露惊讶之色。 “是啊,林医生的妹妹也来了,就是那个可爱的丫头片子。他们一家都不是新民医院的,林医生夫妻二人自己开了一个诊所,让自己的诊所歇业,全家来这里援助医疗,这么支持抗战,都是好人呐!” 说着,林振堂眼光中充满了敬意。听到这话,曹有根、白万二人连连赞许地点了点头。 “哎--,俺连队的阵地是杨安给保住的,全连都要买他的帐。他的出现,也救了俺一命,否则当时俺们就都要交待在阵地上不说,丢了阵地还丢人呐。”说罢,林振堂又闷下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而俺们三人到了这医院,又是他大哥和嫂子给救治的,如果杨安有个三长两短,这下俺就亏欠得更多了。”林振堂说到这里,满脸痛苦之色。 第二百七十四章 林振堂的自责(二) 看到连长难看的脸色,白万知道连长为这件事情在自责。他想安慰一下连长,便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看法:“连长,俺们这是打国仗。战场上枪炮无眼,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死谁不是死。他一个学生娃娃的命,难道就比俺们一个大头兵金贵,子弹照样会找上他。如果他真的被小鬼子的子弹给打死了,只能说他运气不好。死在抗日前线也是光荣的,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俺看也无需给林医生、赵医生什么交待的。” “你现在只是一个大头兵,俺是连长,当然与你的看法不一样。他还不到十八岁,还是个学生娃娃,又没有当兵,他不该去面对这份危险。打仗的危险,应该由俺们当兵的来扛,你知道吗?” 林振堂话语里微微带有斥责之意,而说过之后,又略带歉意地看了看自己这个手下。 林振堂想再吸一口烟,右手却被燃尽的香烟给烫着了,抽筋似的把烟头丢掉。 “林连长,想什么呢?烟烫着手了都不知道。”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振堂当然知道这是赵剑眉赵医生的声音,这个声音的突然出现让他有些意外和惊讶。他没有想到正在说杨安的事情,赵医生就过来了。 林振堂强掩着惊讶之色,转过身来,便看到赵剑眉双手叉腰,满脸疲倦地向他走来,她的旁边跟着林小荷。 看到赵剑眉这副模样,门口的三人无不为之动容。林振堂关心地问道:“赵医生,累了吧?” “嗯,林连长,你可别说,今天还真是有点累。一方面做手术有些累,另外看到这些抗日勇士伤得这么重,有的身体将会终生残缺,担心他们今后的生活,心里也有些累。” 赵剑眉抑或是真的累了,抑或是怕别人听着,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恐怕只有这么三两个人能够听见。 林振堂淡淡一笑称赞道:“赵医生,您呐真是一副菩萨心肠!医术好不说,心肠还这么慈善,真是俺们伤兵的福份!” 赵剑眉听到称赞,脸上露出了动人的微笑,轻声说道:“林连长,过奖啦!医生再累也只是累一点,我们在这后方也没有什么危险,前方红十字会的医生,还有部队卫生院的医生又累又危险。和他们一比,我们倒是轻松了许多。” 听到赵剑眉这一番话语,林振堂又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赵医生,您也别想得太多,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医生的职责就是在手术台上,这是打国仗,俺们下了手术台,就是自己的命了,就是国民政府的责任了,该回去养老就去养老,该上战场就上战场。” “国难当头,军人最荣光最伟大,也是最危险的,也是牺牲最大的。”赵剑眉感慨地说道。 “俺们吃的就是枪饭,保家卫国就是职责,跟您们医生救死扶伤一个样的。”林振堂平静地说道。 赵剑眉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话问了出来:“林连长,彭师长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没有。听伤兵们说,罗店那边日军大批援兵登陆。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围攻闸北的计划算是失败了,国军已经退守了。罗店方向反登陆的战斗怕是更加紧要,听说战事十分惨烈,彭师长怕是军务繁忙,顾不上传递什么消息。不过,杨安应该跟在他的身边,师部指挥所一般都会有一个团的预备队,此外师直属部队负责警卫,至少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林振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这番话语说得这么顺溜,只是他心里确实没有底,但他又不想赵医生一家过于担心。 听到林振堂的话语,赵剑眉脸上淡淡的愁云一散而尽,微微蹙起的秀眉也舒展开来,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林连长,师部指挥所真的就很安全吗?真的就没有危险吗?”林小荷仍然有点顾虑,赶忙问道。 林振堂一直搞不清楚杨安和眼前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说他们是一家人吧,杨安又与林医生、林小荷不是一个姓氏。说不是一家人吧,他们却确实又是一家人的模样。 林振堂微微迟疑,露出了不自然的微笑,说道:“怎么说呢?只要在战场,每一个人都是有危险的。但是,要俺说,师部是安全的。这么说,在一个师的防区,没有什么地方会比师部更安全。” 听到林振堂的话语,林小荷的内心仍然存在些许疑虑。这时,她突然想起十多天前国军围攻虹口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时,第八十八师就牺牲了一个叫做黄梅兴的少将旅长,暗暗惊心,便接着问道:“林连长,十天前,国军德式师第八十八师还牺牲了一个少将旅长,这旅长难道不会在师部吗?” 林小荷稚嫩的问话,还真把林振堂给问住了。林振堂说道:“这,这,这个少将旅长,怎么说呢?” 林振堂犹豫了一下,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旅长和师长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国军的调整师下属两个旅,一个旅下属两个团。师部一般居后指挥,而旅长要率领团一级的部队作战,距离前线要更近,当然危险性也更大。此外,第八十八师二六四旅的黄梅兴旅长的牺牲也是一个意外,恐怕日军也不知道自己的炮弹炸着了对手的旅部指挥所。但他确实是牺牲了,或许是运气不济吧。在战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说到“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林振堂微微皱了皱眉头,神情顿时沉重起来。微微停顿过后,旋即又说道:“在战场上,还有一个东西十分重要,那就是一个人的运气。像俺们三个运气都不错,碰到了杨安这个福星,要不然,丢了阵地还会把小命撂下。所以,要俺说,你们就不要担心啦,这个杨安他就是一个福星,也许子弹见了他都会绕着走。” 说到这里,林振堂的内心霎时轻松起来,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一个人的声音和表情会传染和影响周围的人,看到林振堂的表情,听到他说的话,赵剑眉、林小荷顿时感觉心底的最后那一丝顾虑消散一空。 “谢谢林连长,杨安的事情让你费心啦!”赵剑眉感激地说道。 “赵医生,见外啦不是。” 赵剑眉与林振堂打过招呼,和林小荷向医院里面走去,又开始了伤兵巡查工作。 看到赵剑眉、林小荷二人的背影,林振堂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真正的轻松了下来。 伙夫曹有根察觉到了连长刚才的紧张,小声说道:“连长,这点事情还把你弄得这么紧张?” 林振堂看了看面前的伙夫曹有根和白万,点了点头,说道:“谁说不是,俺都怕见着赵医生和林医生他们。” 话音一落,林振堂如释重负,脸上的表情更加轻松。突然,他想到了五年前的那场淞沪会战,虽然打了仅仅数十天,刚开始国军的抗战打得还不错,但最后却是因为日军从浏河登陆,差一点从后面抄了十九军的后路。显然,现在的日军就是重演五年前的套路,想抄上海城区作战的第九集团军的后路,而浏河方向、川沙口方向、吴淞方向登陆的日军数量不在少数。近几天,虹口方向的城区围攻战已经退守,形成了敌我相持的态势。这是不是说,城区的战场……?那么,日军大批援军登陆区域形成新的战场,会不会变成上海新的主战场?对,很可能那边会成为真正的主战场。那就是说,那边战场的激烈程度将远远超过现在的城区战场,危险程度也将远远大于这一边。 想到这里,林振堂脸色骤然沉重起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金山卫(一) 杭州湾,位于浙江省东北部杭嘉湖平原和宁(波)绍(兴)平原之间,江苏省金山(今属上海)、奉贤两县东南方。源出皖浙赣边境的钱塘江,自杭州闸口以下扩大为东奔大海的杭州湾。呈现喇叭形的杭州湾,由西向东,港湾逐渐扩展舒张,湾口成为海洋,称王盘洋,东临东海,外有江苏省的嵊泗列岛(今属浙江)和浙江省的舟山群岛。杭州湾北岸地区地跨江浙两省,主要为浙北杭嘉湖平原构成。 以杭嘉湖为中心的杭州湾北岸地区,位于长江三角洲的东南部,地处中国南北海岸线中部。地缘东临大海,南倚钱塘江和杭州湾,北负太湖,西接天目山,大运河贯穿境内,居江、海、湖、河交汇之位,扼太湖南走廊之咽喉。区位冲要,距上海、杭州、苏州、无锡均不到百公里,相互之间彼此相联、唇齿相依。全境隔杭州湾与南岸之宁波、镇海、慈溪、余姚、绍兴相呼应。境内沿杭州湾北岸岸线长达121公里,其中平湖海岸线长为29.5公里、海盐为53.4公里、海宁为53.6公里。全线适宜于建港的岸线长达41公里,水深滩阔,腹地广袤,吞吐便利,可资建设深港,适宜于巨轮停泊。平湖县境内的乍浦,历来为浙北着名海港。国民党孙中山总理在其手着《建国方略》中,曾提出在中国中东部建设一个“中国东方世界商港”即“东方大港”的构想,认为“此种商港最良之位置,当在杭州湾中乍浦正南之地”。 金山街镇历史悠久,秦汉成市,明初置卫,故名金山卫。金山卫地区背江临海扼杭州湾咽喉,襟带江浙,东北距上海60多公里,西距杭州100多公里,西北抵苏州嘉兴仅半天路程。金山卫硬滩地带居多,港湾水深,乃明清两朝严防倭寇入侵之重点设防区域,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上海南部的杭州湾,海岸线平直,近岸水深40米以上,是淞沪南部最佳的港口建设位置。在上海战事开启之前,原中央军校的教育长张治中将军曾安排军校的高参们在这一带调查,他们认为日军即使进攻上海,登陆场也会选择在吴淞至浏河一线,根本不会舍近求远地绕道杭州湾登陆。 杭州湾北岸的金山卫,在明朝就设立了海防卫所,成为了历代重要的海防基地。“九一八事变”后,国民政府在制定京沪地区国防战略规划时,因为中央军校调查的结论并没有把金山卫作为重要海防。民国二十二年,陆军大学第十期学员在金山卫组织演习和调查,却同样忽视了这一地区重要的战略价值。在这次演习之后两年,时任全国警卫执行部主任唐生智也曾率员到过金山卫考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仍然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认为金山卫没有战略价值。然而,早在清末民初,日本军方的有心人早已把这里作为了自己的战略目标。国军这一系列的错误结论使中国遭受了一场巨大的战争灾难,这是后话。 八月二十五日,张一浦带着赵怀远、任松来到了金山卫。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因为无意之中得到了一条情报线索,情报说日军可能在杭州湾金山卫一带登陆。当然,国军军界中曾经有人不止一次地向上报告提到了这一可能。但是,因为中央军校及军方多次调查与研判,以及国民政府制定的京沪地区国防战略规划,早已否定了这一分析判断。 对此,张一浦当然或多或少地知道一点。作为一名军统情报人员,张一浦觉得这条线索仍然应该值得重视的。 张一浦认为,上海和淞沪地区的海岸线和长江岸线,总长有三四百余公里。杭州湾北岸和长江口南岸,就是上海和淞沪战场的南北两翼,从右左两个方面拱卫着上海市和整个淞沪地区的安全,对于上海至南京战略作战全局至关重要。综合自己所知道的军事、地理、交通、地理和历史等方面的因素,金山卫应该是日军在杭州湾登陆的首选之处。 他想,金山卫自明代以来被历朝历代设为重要的海防基地,必然有其重要的原因。至于,国民政府军方为什么提出了否定的结论,他不想深究,但他觉得应该前去进行探究,或许可以找到蛛丝马迹。由于上面早已否定了这个可能,他自然不好以公开的理由前来调查。因此,他以核实汉奸活动情报线索为由,带队来到了金山卫。明面上当然是核实相关线索,调查这里有没有日本特务和汉奸的活动,实际上是核实自己得到的消息。 当张一浦租车来到金山卫小镇,这里却是异常的繁华。街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仿佛上海的战事与这里毫无干系一般。 张一浦看到密集的人流,开着小车只能够蚁行。没过多长时间,他再也按捺不住,拼命的按响轿车的喇叭,然而,小镇上很少有轿车来过,街上的行人回头看了看轿车里的几人,照旧我行我素地行走,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 在大上海出生长大的任松看不惯对行人的麻木,当他又看到组长的焦急,便喃喃地骂道:“这些乡巴佬!” 看到行人全然不顾的模样,想到上海的战事焦灼,张一浦知道这样开车下去会误事,便把车停在一旁,带着二人下车直奔镇里而去。 张一浦一行三人一下车,便被一个货郎给盯上了。在他们按响轿车喇叭的时候,货郎便回首看了一看他们。当他们下车后,那个货郎回首看了一眼张一浦,便露出满脸惊讶之色,紧紧地盯着张一浦,打量着这个西装革履的人。 当张一浦发现这个货郎眼光怪怪地盯着他看的时候,也打量了一眼眼前的这个脸膛黝黑、身体壮实的货郎,还以为先前鸣喇叭惊着了这个货郎,这才惹来了他不满的眼光。 货郎察觉到对方留意到自己的眼光,便转身向前缓缓地行走。很快,张一浦三人便走到他的前方,但那个货郎眼光却一直盯着张一浦的背影,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他们进入金山镇派出所。 张一浦三人一进派出所,便径直朝着所长办公室而去。 所长办公室,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身材单薄中年男子,嘴里叼着一支香烟,他一见三个人也不打招呼直接进入办公室,顷刻间脸露愠色,用力把烟屁股一把按在烟缸里,正准备喝叱,却又发现这一行三人穿着光鲜,气度非凡,便又克制住心中的愠怒,露出满嘴焦黄牙齿冷冷地问道:“三位,到这里有何公干?” 话音未落,便见任松趾高气扬地上前一步,随手扔过来一张证件。 第二百七十六章 ? 谍影 大黄牙一看证件,脸色一正,慌忙地拿起桌上的帽子戴上,毕恭毕敬地敬了一礼,说道:“各位长官到此,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各位长官请坐,我来喊人上茶。” 说罢,双手手持证件,恭敬地递还任松。 任松说道:“所长也别客气,我们到金山卫确实有大事要做,还希望你们能够好好配合。这是我们的张组长,请问所长尊姓大名?” “张组长好!各位长官好!卑职申大彪。” 已经落座的张一浦一脸严肃地说道:“申所长,我们来这里要做的事情都属高度机密的事情,工作范围仅限于申所长你一个人知道。” 申大彪露出又黄又黑的牙齿,讨好地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到了金山卫,全凭几位长官吩咐。” 张一浦接过申大彪倒的茶水,看到他又黄又黑的牙齿,浓眉不经意地微微蹙了蹙。 申大彪倒过茶水后,张一浦便说明了来意,提出了两项工作要求,一是让申大彪通知所属各村保长,留意外来人员,一旦发现陌生人,要第一时间盘查上报。二是下午找一个熟悉金山卫海滩情况的人,陪同到海滩看上一看。 听到张一浦一行的来意,申大彪拍着胸脯说道:“张组长,金山卫只要有生人来,保管来一个抓一个,一定要核查清楚身份和来意。至于察看海滩情况,卑职就是金山卫这海边长大的,下午卑职陪同前往就是。” 张一浦没有想到今天金山卫一行竟然这么顺利。派出所长申大彪是地地道道的金山卫本地人,对沿海和滩涂的情况都非常了解,他小时候海边摸过海鲜。 吃过午饭,一行四人便出城往南而去。 出了城,张一浦便看到了一马平川的平原,还看到了那湛蓝的大海。一路上,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好一派和平景象。 看到这些,张一浦恍若隔世,感慨万千。昨夜,吴淞方向炮声还是彻夜未绝,响如闷雷,而这里却是一片和平安宁。想到这里,内心狠狠地咒骂了一遍该死的小日本。 突然,张一浦又看到了那个货郎。这时,他才留意到这货郎是这么壮实,还是这么年轻,甚至觉得他不到二十岁,这与一般的货郎在年龄与外貌上大相径庭。 看着那货郎,张一浦正在纳闷,犹豫着要不要喊住盘问一番,却听到大麻子申大彪呼喊道:“张组长,金山卫就这么大,方圆一二十里。你看,这海边有大片的滩涂,现在是退潮时间,那些捡海货的,烂泥都快没到膝盖了。这片滩涂再往前面,就是数百米的浅海,水深也就一两米,不到两米吧。” 张一浦听到这话,这才发现跟着申大彪走上了一个小土丘,算是这一片地方的制高点,透过眼前的一片庄稼,可以看到远处在退潮的滩涂上捡海货的渔民。 这时,那个货郎就从张一浦四人眼前走过。 听到申大彪讲述着这沿海的情况,看到着一览无遗的平坦地势,张一浦无疑对申大彪讲到的东西更感兴趣,眼光便早早地离开了那个货郎。 张一浦思忖着,如果日军在这里登陆,那么从深海的军舰上,必然要换乘小艇,就如同吴淞那边一样。但是,这里不能够乘坐小艇到岸边。如果他们从小艇上换乘橡皮艇,那一段数百米的浅海,就要一二十分钟的划行。国军只要在这里摆上几挺重机枪,那完全是一片活靶子。而过了浅海就是这一大片滩涂,现在潮水还没有完全退去,滩涂的宽度应该还要大一些,那深及膝盖的烂泥,对日军士兵登陆来说一定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如果登陆遭遇国军反击,一个个日军士兵在烂泥中的缓行无异于固定靶子,小鬼子也必然是挨枪子的死货。 张一浦没有经过系统的军事训练,也不了解国军登陆训练的情况,更不了解日军登陆的实际装备和实战情况。这时,他只能以他自己知道的有限知识,来推演日军在这里登陆。在他的眼前,日军乘坐橡皮艇,被国军重机枪阵地打得七零八落,只有少数橡皮艇接近滩涂,接近滩涂的小鬼子一个个深陷烂泥中缓缓前行,却一样成为国军的活靶子,一个个身影成为了国军最好的实战训练。 想到这里,张一浦嘴巴念叨着,这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得到:“难怪京沪地区国防战略规划没有把这里列入海防重点地区!” 这时,张一浦又想到了国军部署在这一段海岸的部队,那是张发奎右翼集团军第二十八军六十二师、六十三师2个师。这两个师负责守卫杭州湾从澉浦到柘林长达90公里的海岸线,这两个师都是装备和战斗力较差的地方部队,不知道如果真的部署在这里,能不能像刚才想的那般击溃日军的登陆行动。 “哎,但愿你们能够击溃日军的登陆。”张一浦又想到。 张一浦又想到金山卫沿海一带地势平坦,无险可守,面对日军舰炮的轰击,那国军一样是难以坚守。想到这里,张一浦内心一声叹息,脸色也顿时黯然。内心一声叹息过后,突然想到,日军会不会利用这一点专门选择在这一带登陆呢? 念头至此,张一浦眼光顿时闪耀着光芒,这不正是自己期待的推演结果。但是,怎么来核实消息的可靠性呢?这一个难题又摆在张一浦的心头,让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张一浦在吴淞镇度过的那一夜,他亲眼目睹了日军登陆的炮火,他无法推演这些东西,也就是说他的军事素养不足以支撑他来证明自己得到的消息的可靠性。 想到这里,张一浦内心升起了一份无奈。 申大彪看到张一浦沉默,脸色阴晴变幻,知道他在思考什么,便没有再说什么,任由他在这里观察。 良久,张一浦从思索中走了出来。这时,他才发现那个似曾见过的货郎早已消失在村庄里。而刚才的思索,又让那个货郎身上的疑虑变得可有可无,最后慢慢在内心消失。 之后,他又在申大彪的带领下,察看了漕泾镇一带的海岸。当然,张一浦金山卫之行,无法验证得来的消息。对于这个有悖上峰决策的消息,他自然作出了明智的选择。 当张一浦与那个货郎擦肩而过的时候,张一浦注定再也难以验证自己小组获得的日军将在金山卫登陆消息的真实性。而这个货郎,注定要与张一浦将有更多的交集,这是后话。 这个货郎真实的姓名叫做山田义一,他是一个日本间谍,是一名日军现役军人,还是一个军曹、小队副队长,化名田义山,奉命潜入到金山卫一带,刺探中国方面的军事情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金山卫沿海实勘登陆场。 第二百七十七章 ? 祸根 山田义一只是一名普通的军曹,当他接受潜入中国境内刺探情报任务之时,内心充满了迷惑。因为,他从来没有经受过搜集军事情报方面的训练,更不用说,他的中国话讲得并不算好,仅这一点,就让他心虚的不得了,担心一张嘴就暴露了身份。和他一起入境从事情报搜集任务的,是一批会讲中国话的士兵,有的人中国话比他讲得还要蹩脚。 情报教官给他们这一批潜入中国境内的士兵进行了简短的培训,之后给每一个人发了一大笔民国政府发行的法币。在培训结束后,每一个士兵内心都有迷惑,脸上都写满了迷茫,相互之间都说着并不靠谱的话来相互鼓励,因为这是一场为了天皇而战的圣战。看到士兵们满脸的迷茫,教官最后还用鼓励的口吻、轻松的语气说了一段中国话:“你们每一个人都将带着一笔为数可观的中国法币,这是中国政府刚刚发行的货币,信誉大大的好,每一个中国人都喜欢它。你们要用钱开路,打动你面前的中国人。中国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只要你们勇敢沉着,只要你们胆大心细,这一趟任务一定就是一次愉快的旅行!祝你们成功!天皇保佑你们!” 顷刻间,“天皇万岁!天皇万岁!”响彻了会场。 在自己喊出“天皇万岁”之后,山田义一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一扫先前的迷茫。 在上海战事爆发一周后,当山田义一带着赴死的心态踏上中国的土地,才发现中国人要比想像中的纯朴与简单。按照教官的传授,他购买了糖果、烟卷、电筒、胶靴、雨衣等小东西,这些小东西都是沿海渔民所喜欢的东西。让他感觉意外的是,他第一次化名叫做田义山的货郎来到沿海的村落,见到小孩就笑眯眯地塞上两颗糖果,见到抽烟的就递上一支香烟,并没有费多少周折,便很快就赢得了村民们的欢心。他找村民收罗东西,也要高出村民报价的二三成或者是略微高出市场价格进行收购,钱财动人心,自然赢得了村民们的好感。当他走了这个村子,村民们都期待着这个大方的货郎再次光临。 就这几天下来,山田义一已经跑了好几个沿海的村庄,并且已经准备在一个姓陆的村民家暂时安顿下来。当然,那个姓陆的村民自然多收获了一倍的租金,并且还是一租半年,一次性支付全部的租金,还说很可能会在这儿长住,直乐得老汉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今天,山田义一又进城采购了一些小东西,准备再次到更远的村庄和沿海走一走。却没有想到在街市里看到了一辆稀罕的轿车,而车里下来的那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那眼睛那眉毛,让他看到了就不想移开眼睛,着实让他惊讶不已。还是突然发现对方回望自己,这才警觉地移开目光。 在城外乡村,当山田义一再次与张一浦等人相遇的时候,山田义一才感觉这一行几人似乎带着什么任务,看他们眺望海岸的样子,似乎身份也不一般。这时,他感觉到了危险,因为他这个货郎实在装得有些蹩脚,在真人面前,着实难以见光。 当山田义一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发现那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似乎在深思什么。这样,他便不经意地加快步伐,消失在村庄里。 山田义一从村庄里悄悄回首看到远处的几个身影,感觉到一丝安全的时候,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为了避免与他们再次相遇,这天下午和第二天他都没有出来活动。 几天下来,陆姓村民把山田义一当作了一尊财神,他的儿子陆阿滩也与这个田义山成为了好朋友,并答应做他的向导,跟着他一起跑跑货郎生意。 然而,在此之后的几天,陆阿滩第一个发现这个田义山与一般货郎的不同,他的口音不东不西,中国话讲得也不地道,他最关心的还是往海边跑,还对这里的国军驻扎在哪里异常感兴趣。 就在陆阿滩对田义山身份生起疑惑的时候,这个田义山平静地告诉说是一个日本生意人。陆阿滩即使再年轻也一样知道,哪里有这么傻大方的生意人。可是,每天10元法币的辛苦酬劳,深深地吸引了陆阿滩。这十块钱,可是县城里小学教师半月的薪水,实在是太诱人,只好抛弃了内心的疑问,闭下了想刨根问底的嘴巴。只要这个田义山需要做什么,陆阿滩都言听计从。 八月下旬,田义山问起了这里涨潮落潮的事情,陆阿滩父子把这几年金山卫潮汐的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甚至连山田义一都惊讶这里的渔民对杭州湾潮汐的了解程度。 为了证实陆阿滩父子所讲的近海情况,陆阿滩还和田义山一起下海,亲自走过了一片又一片烂泥般的滩涂。还在田义山的见证下,陆阿滩还一步一步地向深海走去,直到海水淹没了他的脑袋。当陆阿滩从海水里游过来的时候,站在泥滩里的山田义一深鞠一躬,感激地说道:“阿滩兄弟,辛苦了!今天你的酬劳要加倍。” 听到这话,陆阿滩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马上应道:“不用,不用,应该的,应该的。” “放心,只要你做我的好朋友,给你加倍酬劳才是应该的。” 这时,二人都满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并没有过多长的时间,周围的村民都知道这个名叫田义山的货郎是一个日本人,并且他总是对海岸、海潮感兴趣,还不管生意怎么样,总是反常地往海边跑,大家都觉得他的行动可疑。然而,村里的每一户都或多或少地接受了这个日本人赠送的小东西,有的困难家庭甚至还接受了他送来的法币,各家各户的小孩还总是喜欢亲热地围着他。村民的麻木与愚昧、无知与感激,山田的小恩与小惠、友好与欺骗,让村民们对这个日本人可疑的活动保持了宽容,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熟视无睹。 在与这个日本人熟悉得不能熟悉之后,山田义一甚至对陆阿滩提出了一些过分的要求,要专门跑一跑驻扎中国军队的地方。这样,山田义一对杭州湾一带国军驻防情况也略知一二。当他确定金山卫一带没有国军驻防,他高兴地像一个小孩一般,跳起了家乡的舞蹈,暗暗庆幸金山卫向自己的部队敞开了胸怀。 偏僻村庄的村民们一时的麻木与熟视无睹,给自己的村庄与家人种下了无边的祸根。只是在这一刻,他们仍然陶醉在收获这个日本人小恩小惠的快乐之中。 第二百七十九章 ? 卢小青的回击 宫浩天突然而至,卢小青的心顷刻悬了起来,身体瑟瑟颤抖,惊声大喊:“娘娘!娘娘!快来呀!” “娘娘!娘娘!救命呀!” “娘娘!娘娘!救命呀!” ……。 宫浩天微微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亲爱的宝贝,你喊吧,你喊吧,你尽管喊吧,你那娘娘死去打牌了,你就算喊破天,她都听不见。哈哈,你就算喊破天也没有用的。” 笑着笑着...... 参加过军统几天的行动,卢小青或多或少地有了一些历练,尤其是在心理上已经有了潜移默化的变化。听到宫浩天的话语,她心神一定,一边挣扎一边朗声说道:“宫浩天,你这个畜生!我已经加入了帮会,一个很强大的帮会,不是你惹得起的!” 这话,要是一个男人说出来,宫浩天当然会有所顾忌,但是从一个美丽单纯的小学教师嘴里讲出来,只能算作唬人的笑话,怎么会让他相信。这句话,只换来了宫浩天的“嘿嘿”一笑。 “宫浩天,放开我!放开我!你就不怕我事后告诉娘娘。” “哈哈,你告诉了她,我就明明白白地跟她说要纳你这个小,你说她会怎么看?” 在上海这个繁华的都市,在这个混乱的世道,有钱的男人纳个小妾,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听到宫浩天的话语,卢小青便停下了挣扎。 宫浩天说罢,便感觉到了卢小青的变化,以为她彻底放弃了抵抗,顿时心花怒放,抱着卢小青走向床铺。 宫浩天迈着轻快的步伐,脸上绽放着从未有过的惬意。 “叭”,一声震耳的枪声在屋里响起。 “嗡—”,宫浩天感觉左脸脸颊前掠过一股灼热,黑色的礼帽也被掀了起来,同时耳朵被震得鸣响,大脑里霎时一片空白。 突然出现的枪声在屋里狭小的空间里激荡,声音异常响亮,摄人心魂。宫浩天一把放开卢小青,接连退了三两步,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 眨眼间,跌坐在地上的宫浩天脸色煞白,看到黑色的礼帽帽沿上出现了一个弹孔,犹如一个飞碟一般从眼前飘落。 原来,在这一段时间,因为工作的需要。张一浦已经安排卢小青熟悉手枪的使用,并给她配发了一支9毫米大口径的马牌撸子和数十发子弹。为了给丈夫报仇雪恨,卢小青一有时间便练习着这支手枪的使用,一次又一次地据枪瞄准,一次又一次地空枪击发,一次又一次地子弹装填,一次又一次地拉栓上膛,早已把这支手枪的操作摸得烂熟。这次回来搬家,为了防止宫浩天的骚扰,便带着手枪,将手枪上膛后放在了枕下。饶是如此,她仍然不放心,还时不时地向门外张望,戒备着宫浩天。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还是被宫浩天钻了空子。 刚开始宫浩天抱着她的时候,她准备以军统的身份吓退宫浩天,但想到张一浦组长常挂在嘴边的“为组织保密”、“保密是军统的生命线”,便想到了帮会,想用自己加入的帮会来吓退他,却没有想到宫浩天根本不信她这句话。 当她从话语里感觉到宫浩天的执意后,顿时便起了杀心。于时,她放弃了抵抗,让宫浩天心防松懈,右手趁机从枕头下取出了手枪。 这是卢小青第一次开枪射击实弹,即使是内心有所准备,当她看到眼前爆闪的枪焰,感觉子弹的后坐与扑面的灼热,但她还是没有想到室内的枪声是如此地震撼,甚至是摄人心魂。枪响的那一刻,让小青的灵魂都被惊出了窍,枪声惊退了宫浩天,也一样惊着了卢小青。 听到这一声枪响,卢小青悬着的心再次向上冲向了喉嗓间,顿时感觉口舌发干、心头发梗,小脸一片涨红。 卢小青微微一怔,还是先一步从震惊中醒来,便想到了身后想要侵犯自己的宫浩天。她蓦然转身,颤抖的双手持握着手枪,枪口直指宫浩天面部。 惊魂未定的宫浩天屁股上传来疼痛,顿时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当他跌坐在地上看到那盘旋的礼帽由后往前飘落,透过黑色的礼帽看到了那个透空的弹孔,那一丝清明让他的惊骇又多了几分。而当他感觉面前身影一闪的瞬间,又恢复了一丝清明。就是这一丝清明,让他清晰地看到那一转而来的黑洞洞枪口,那枪口上还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硝烟,那枪口即将指向自己。顷刻间,满脸惊骇,脸白如纸,如坠冰窖,额上背后都炸出了冷汗。 求生,任何时候都是一个人本能的欲望。先前一刻,宫浩天心花怒放地还想着占有面前这具年轻而诱人的身体。当那震撼的枪声响起,那好色的贪婪也随之烟消云散,当他恢复一丝清明的那一刻,第一个想法便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宫浩天闪念间想到了卢小青刚才的呼救,似乎感觉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双臂竭力地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那颗犹如搁在肩上的脑袋张开了嘴巴,近乎本能地喊道:“别杀我!我死了,你姑姑怎么活?” “叭”,宫浩天看到枪口闪出一朵火光,一声震耳的枪声响彻屋内。 宫浩天身体随之一颤,头发都被枪口喷射的气流掀起,吹向一边,双臂顿时失去了力量。失去了双臂的支撑,身体不由地摇晃。 “叭”,卢小青看到枪口又闪出一朵火光,又是一声震耳的枪声响彻屋内。 宫浩天的身体再次随着枪声震颤,后倒在地上。 “当啷啷”、“当啷啷”,第二颗、第三颗弹壳先后坠落到大理石地面,接连发出清脆的声音。 当卢小青还未完全转过身的时候,她想到的是杀死这个可憎的色鬼。而当她听到宫浩天的喊声,她毅然用力抠动了手枪的扳机,只是枪口往一边偏转了些许,子弹飞进了旁的木柜里。接着,她再次抠动了扳机,子弹又飞进了木柜。 听到喊声,卢小青转瞬间想到了宁媛媛待自己夫妻的诸多关爱与呵护。宁媛媛是一个全职太太,也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卢小青不想让丈夫的这个娘娘失去生活的倚靠。但是,她仍然想给这个色鬼一个警告,便接连开了两枪,直到宫浩天倒地,把地板上也尿湿了一大片。 良久,宫浩天从惊骇中回过神,看到那下垂的枪口,瑟瑟发抖地起身,跪向一脸怒气的卢小青面前,“咚、咚、咚”地磕着头,声音颤抖着说道:“小青,饶命!小青,看到娘娘的面上,饶命!……。” 看着面前这个恶心的男人,待他抬起头时,卢小青又把枪口抬起,对准了他的脑袋,一边预压扳机,一边从嘴里狠狠地蹦出了一个声音:“叭。” 宫浩天眼看着卢小青缓缓地压下手枪扳机,随着她口中发出“叭”的声音一颤,一股骚臭传来,他又给吓尿了。 第二百八十章 狙杀(一) 接着,宫浩天便听到卢小青冷笑道:“宫浩天!姑奶奶我已经告诉过你,姑奶奶已经加入了帮会,这是一个势力极其强大的帮会。哼!你永远想像不到这个帮会有多么强大,姑奶奶我现在可不是你一个普通生意人能够惹得起的!” 那惊魂的枪声,让宫浩天彻底改变了对卢小青的看法。现在,他再也不能把她说的话当作唬人的笑话,再也不能“嘿嘿”一笑了之。他看着眼前的卢小青,没有想到一向温顺的她转眼就变成吃人的母老虎,对她真正的身份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因此,这时卢小青说的每一句话犹如镌刻一般,刻在了宫浩天的耳朵里,这每一句话,都将成为他日后的恶梦。 宫浩天看到卢小青右手抬起的手枪还在微微颤抖,仍然担心卢小青随时开枪。但是,他又不知道如何求饶是好,便用祈求的眼光干巴巴地看着她,止住了说话的念头。 “现在姑奶奶我正告你宫浩天,如果刚才不是你喊出了娘娘,早就一枪打碎了你的狗脑袋。” 听到这里,宫浩天身体不由地一颤。 看到宫浩天的模样,卢小青咬着说道:“宫浩天!你好歹算是半个文化人,我卢小青背负国仇家恨,孤苦伶仃,你作为一个长辈不仅不帮衬一把,还乘人之危,欺辱于我,你还是不是一个中国人!” 听到卢小青不再自称姑奶奶,他感觉到卢小青的怒火微微平息了一丝,内心顿时轻松了一点点。 “现在姑奶奶正告你,在我们的帮会面前,你----,就是一只蚂蚁,想让你死,随时可以捏死你!” 听到卢小青又自称姑奶奶,听到她咬牙加重声音,宫浩天身体又是一颤,额上豆大的汗珠顿时成串滑落。 看到宫浩天眼神中的惊惧,看到他瑟瑟发抖的身体,卢小青改变了搬离的打算。这时,她想到了古代的一种刑罚,便决定最后再吓一吓面前这个胆小的色鬼,又咬着牙说道:“告诉你宫浩天,姑奶奶原来准备搬离这里,现在打算长住了,你要好好地侍候着姑奶奶!” “是!是!一定!一定!”宫浩天连连用力点头应道。 “最后警告你宫浩天,你给姑奶奶放老实点,不然我们的帮会一刀一刀凌迟了你!” 宫浩天眼光一闪,身体一颤,脸上的汗水再次成串滴落。 “滚!” 宫浩天转身爬着飞快向门外而去。 “站住――!回来给姑奶奶把地板擦干净!” 宫浩天犹如被人下了定身术一般,身体定在门口。 最后,宫浩天小心地用上衣衣袖擦干了地上的尿迹,惊骇的眼光盯着卢小青整了整衣服,收好手枪离去。 军统据点里,卢小青一进门,掩上大门,便看到迎面而来的张一浦,顿时眼睛里溢出了泪花。 “怎么啦?小青!” 看到张一浦关切的眼光,听到他温暖的声音,一下子戳中了卢小青内心的柔弱,再也把持不住内心的坚强,便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痛声哭泣起来。 “怎么啦?小青!”张一浦拍了拍卢小青的后背问道。 卢小青没有吭声,仍然悲伤地哭泣。 “小青,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我张一浦给你撑腰!” 卢小青还是没有吭声,还是悲伤地哭泣,不,是悲声痛哭,身体也随着痛哭而不停地抽搐。 张一浦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放任她哭泣。他相信,卢小青哭泣一会儿,发泄一下便会好起来。 良久,卢小青止住了哭泣。抬起头,便看到了张一浦关切的眼光,想到他是一个异性,顷刻间脸上泛起了羞涩,便连连后退了两步。 “怎么啦?”张一浦又问道。 卢小青接过张一浦递来的手帕,轻轻地擦了擦眼泪,便把自己两次受辱的事情讲了出来。 听着听着,张一浦皱起了眉头,怒火冲天,呼吸也急重起来,最后咬牙骂道:“狗日的汉奸!小青,我们这就去收拾他,看老子不亲手枪毙了这个狗汉奸!” 在这个全民抗战的时期,骂一个人是汉奸,当然只有发生在一个人最愤怒的时候,也是骂得最恶毒的。 “张组长!事情我已经处理好啦,我相信,他再也不敢侵犯我了。” “啊,处理好了?”张一浦仍然担心地看着卢小青。 “嗯,是的,我决心就长住在娘娘家。”看到张一浦眼神里深深的担忧,卢小青愈发感动。想到张一浦的培养,便更加坚定地回答。 “这怎么行?以前是我考虑不周,现在我绝不能让你住在狼窝里!”张一浦脸上满是歉意,接着浮现一股豪气与坚决。 看到张一浦的关切与坚决,卢小青内心生起了感动,也感觉到了一份可靠的安全与安宁。 安宁对一个女人来说,就是最大的信任,也是最大的幸福。在这一刻,卢小青感受到了来自军统这个组织的安全感。而从张一浦英俊的眉宇间,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宁,这安宁让她依赖,让她倚靠,让她生出了男女之间特有的情愫。然而,很快这种情愫被她与丈夫甜蜜的记忆冲散。 这一短暂的陶醉,让卢小青微微一怔,旋即更加笃定地说道:“张组长,我就住在那里,相信我,绝对不会出事的。” 张一浦看到了卢小青的自信与笃定,这是他期望看到的眼光。在这眼光中,他看到了这个柔弱女子的成长与坚强,也看到了她的信任与依赖。在这一刻,张一浦看到梨花带雨的卢小青,才发现她是这么动人,竟然心生要呵护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也仅仅是在他的内心一闪而过。 聚源桥镇,经过一番激战,下午4时40许,第六十六团和第三十一旅六十一团、六十二团攻占了小镇北面、南面和东面的大部分地区,将残敌压缩到小镇西端一隅。 日军凶悍无比,日军借助着镇内坚固的建筑负隅顽抗。国军给他们的压力越大,日军的反攻越强悍。 在聚源桥镇的西端一隅,日军在街道上构筑了街垒,屋顶上建立了火力点,还利用门口、窗口和砖墙的洞口设置临时火力点。这些街道、墙体、屋顶上的火力点,形成了立体交叉火力网,国军的进攻显得异常吃力。在这最后的街区,要想把小鬼子赶跑或者是消灭,将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二营长曾宪志看到队伍被日军拦阻近前的街区,也暗暗着急,便让通讯员喊来了各连连长。五连连长乔运起首先来到曾宪志身边。 “五连长,他奶奶的,狗日的小鬼子火力太猛,这立体交叉火力,火网又这么密集,贸然进攻也不是一个办法。这样,你把五连的优秀射手给拉出去,给老子敲掉他们的轻重机枪。狗日的,老子倒要看看是你的机枪手多,还是老子的子弹多!” 乔运起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根据乔运起的安排,由四眼排长带领杨安、罗长顺、袁发财从队伍里悄悄地后撤,准备寻找合适的射击位置。 四眼排长袁启富在全连、乃至全营的枪法也是小有名气。加上他战术基础扎实,善于指挥,乔运起便让他带着杨安、罗长顺、袁发财等三人狙杀日军火力点机枪手。四人后撤了三五十米,四眼排长转过墙角,对杨安三人说道:“这边的街巷有些复杂,要想把全部的机枪手干掉也不切现实。俺想,除了俺们四人,营长一定也安排了其他连队的射手,狙杀小鬼子机枪手。俺看这样,俺们找个地方,爬到屋顶上,可以对房顶的小鬼子、还有街垒工事里的小鬼子展开狙杀。怎么样?” 说罢,四眼排长询问的眼光看向三人。杨安觉得四眼排长的安排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屋顶好是好,只是不便于隐蔽,如果被日军发现,就这一二百米、数十米的距离,想要避开日军士兵的眼睛,还要避开小鬼子的射杀也不容易。然而,除了屋顶,在街道上的视界与射界都受影响,也只能在屋顶上更加便于射击。当然,机会与危险并存,那就要看个人的射击技术与运气好坏了。 想到这里,杨安点了点头说道:“排长,似乎只有这样才便于射杀小鬼子。不过,屋顶上也更容易暴露,一定要注意安全!” 罗长顺、袁发财这两三天几度领教杨安那神奇的枪法,对他的枪法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罗长顺甚至在那次远程狙杀溃逃的日军士兵后,在奔袭西线桥的路上还专门请教过杨安。这时,他们二人听到杨安的话,又多了几分信心,也跟着点了点头。 第二百八十一章 狙杀(二) 聚源桥镇西端,枪声大作,双方对峙激战正酣。 四眼排长、杨安、罗长顺、袁发财四人分成了两组,四眼排长和杨安一组,罗长顺和袁发财一组,分别从镇里炸毁的断墙上小心地爬上了屋顶,从屋面上慢慢地向交战街区前进。 杨安第一次在这样的屋顶行走,一上屋顶,总是担心踩破了青色的小瓦。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然而,越是小心,却越是容易踩碎瓦片。 屋顶上,早已洒满了硝烟与粉尘,青色的瓦片已经变成了灰白。杨安看到前面屋面上有一个洞,不知道是炮击还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便想从洞口的下方绕过去,踩在了一块瓦上,或许是屋面上有浮尘,或许是屋面上刚刚落下的细碎砖瓦,他脚下一滑,“啊”地一声惊叫,便向下面滚去。四眼排长眼疾手快,一把抢抓捞住了杨安步枪枪托。但是,枪托很光滑哪里抓得住,手一滑却堪堪抓住了枪托上的背带。惯性让四眼排长也跟着往下滚去,眼看杨安就要滚下屋檐,四眼排长手中的步枪插进了屋顶上的另一个洞口,杨安只觉得身体一震,那抓着步枪的手差一点就脱手,但还是止住了下滑,二人便停在了屋面上。 “杨安,有惊无险,再走就真的要小心了。” 杨安看了看屋檐下的街道,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屋面上,取出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又抿了抿嘴巴,轻扣牙齿几下,满口生津,微微缓解了一下嘴巴与喉嗓间的干渴。 二人在一个房子的屋脊处选好了射击位置,从屋脊上探出头观察小鬼子的火力点。四眼排长看到了远处屋顶女儿墙上被炸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小鬼子正好利用这个缺口建立了一个机枪火力点,地面上的国军想从地面上消灭这个火力点,简直难上加难。 二人进行了分工,一个消灭一个。 在屋脊上射击,射手的卧姿姿态并不好调整,杨安数度调整着身体,总是难以找到舒适的感觉。 四眼排长耐心地等待着杨安进行射击准备。不一会儿,听到杨安嘟囔:“排长,可以开枪了。” “准备,一,……。” 这是二人约好的狙杀方式,二人按照分工,由四眼排长下达射击口令,当他喊出“一”后,二人便在心里按照先前喊出的节奏,默数到三,便压下扳机的最后一道火线。 杨安视线放远,概略瞄准,迅即收回视线,调整准星、缺口位置,一个等高的标准“山”字清晰出现,拓印在那模糊的土黄色身影的颈部……。 “叭”,两支步枪同时响起。 日军火力点机枪射手和副射手同时被击中,趴在了女儿墙内。 杨安视线放远,便见自己的目标小鬼子被击中面部,绝无生还的可能。 “咔啪…嗒…啪”,二人轻快地重新上膛,准备射击下一个目标。 突然,那个火力点又复活,枪口又窜出长长的火舌。见到屋上的小鬼子火力点被消灭,国军乘机冲锋,却被复活的火力点一下子击倒了三人。 “他奶奶的!”四眼排长恨恨地骂道,便拿起了望远镜。那个小鬼子刚刚出现在望远镜的视界里,只见小鬼子满嘴是血,估计是被四眼排长一枪打掉了满嘴的牙齿,看着样子挺惨,但这对于悍不畏死的小鬼子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装死过后,顾不上处理枪伤,便又接着扫射。 四眼排长暗叹枪法差上一线,耳畔传来“叭”的一声枪响,那个火力点应声而停,小鬼子面部中弹,彻底死翘翘了。 四眼排长这才松了一口气,便把望远镜的视界向下,看到那个街口有一个环形沙袋街垒,可恶的是在沙袋上,小鬼子在机枪射击位置上还旋转了钢板防盾,要想消灭小鬼子机枪手,必须把子弹从两块钢板防盾中打进去。有了这一层钢板防盾,别说是机枪手,就是街垒里的任何一个小鬼子,都被这层坚实的乌龟壳给保护了起来。想要消灭他们,谈何容易。 “狗日的小鬼子,这工事搞的,还真是难打!” 屋顶距离那个工事还有一百多米,凭借肉眼还真难以辨别沙袋上的防盾是什么东西。杨安接过望远镜,看清楚了那块钢板防盾,对小鬼子的装备也暗暗称奇。尽管在上海城市围攻战中,见过这玩意儿,但真正面对面地比拼还是第一次。这时,杨安内心迸发出一股较量的心思,内心呐喊:“小鬼子,看是你的防盾放得好,还是爷爷的子弹准!” 杨安把望远镜还给排长,坚定地说道:“排长,让我来打碎小鬼子的脑袋!” 小鬼子的钢板防盾正面与四眼排长二人视线并非垂直,这样那两块防盾的射击空隙因为射线的角度将变得更加狭小,甚至只变成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要想从这条缝隙里将小鬼子的脑袋击碎,难度可想而知。 杨安将枪口朝下,准备瞄准,试了一把,便觉得这坚硬的屋脊硌得人生痛,总是感觉有些碍事,便放下枪,取出毛巾,折叠了两下,把它放在了屋脊上,重新调整了射击姿势。 概略瞄准后,收回视线,步枪准星、缺口清晰地出现在杨安的视界里,准星缺口很快摆成了一个等高的标准“山”字,远处的射界变得一片模糊景象。 杨安平抑呼吸,将瞄准线缓缓地移向目标,那两块黑色的防盾模糊地出现在视界里,那条狭小的缝隙模糊地出现在瞄准线上。这时,杨安感觉枪管无限延伸,直逼那两块防盾中间的空隙,甚至顶住了那条空隙。 步枪扳机早已预压,呼吸已经摒住,最后一道火力被力量压过。 “叭”,一声枪响,杨安感觉肩头一震。 四眼排长从望远镜的视界里,清晰地看到防盾后小鬼子重机枪射手两眼中间出现了一个渗人的弹孔,身体一歪,消失在视线里,而那挺重机枪枪口的火焰顿时消失。 “好!好!打得好!”四眼排长兴奋地喊道。 “咔啪…嗒…啪”,杨安感觉到耳畔传来步枪金属轻快滑动的声音,步枪已经重新上膛,准备射击下一个机枪手。 四眼排长仍然拿着望远镜观察那个火力点。突然,他看到那个半环形工事的后方,有一段被炸毁的断墙,断墙里伸出了一支步枪,看着小鬼子调整枪口的方向,正是指向屋顶上的自己和杨安。 霎时,四眼排长脸色大变,惊声大喊:“不好,掩蔽!快,掩蔽!” 杨安听到四眼排长的喊声,迅速撤回步枪,掩蔽在屋脊之下。 “扑”,一发子弹击打在屋脊上,那片脊瓦被击碎,飞溅的碎片击打在二人的钢盔上,“叮、叮”作响。脊瓦上的毛巾,也被打飞,飘落在杨安的面前。 看到小鬼子枪法如此精湛,四眼排长、杨安二人暗暗心惊。 第二百八十二章 惨烈的战斗(一) 杨安收起了毛巾,与四眼排长袁启富相互对视,二人眼神里都露出了对小鬼子精湛枪法的佩服。 杨安思忖着,如果刚才不是四眼排长及时发现和提醒,也许那一颗击碎脊瓦而变形的子弹将射进自己的胸部。想到子弹变形后在人体造成的巨大杀伤力,不是死亡就是重伤,显然小鬼子想通过这种恶毒的方法来狙杀自己。想到小鬼子的恶毒,浑身是汗的杨安顿时不寒而栗。四眼排长及时地提醒,让杨安逃过了死神的光顾。 然而,正当杨安想到刚才幸运的时候,他听到了来自空中的声音。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杨安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飞机!小鬼子的飞机!” 说罢,转头看向天空,四眼排长也跟着看向天空。只见远处有五架飞机凌空而来,不用想都知道,从东方海面飞来的机群一定是日军舰载飞机,因为日军的航母舰队就停泊在长江口海域和马鞍群岛一带。 四眼排长看到天空中的飞机,也是一脸沉重,咬着牙骂道:“狗日的,小鬼子!” 他的骂声中有仇恨,也有无奈,更多的是在此之后内心默默地叹息。他想到自八月二十日以后,在上海的天空想见到国军的飞机早已是越来越难。只要是军官,都知道中国空军的飞机都是花大价钱从国外进口,数量十分有限,上海战事初期,中国空军与日军飞机还有得一拼,但是在战斗中损一架少一架。从国军飞机凌空次数和架数不断减少来看,就知道中国空军实在有些不妙。 内心叹息之后,四眼排长知道二人已经被日军射手给盯上了,想要在这个地方再次狙杀日军机枪手,已经不太现实。别说是狙杀,就是露一下头,说不定就会成为那个日军射手的枪下之鬼。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转移射击阵地。然而,凌空而来的日军机群,显然是要轰炸聚源桥镇,支援镇西顽抗的日军作战。如果站起来转移,吸引了日军飞机的注意,别说轰炸,就是那并列机枪和航空机炮都够喝一壶的。 想到这里,四眼排长轻声说道:“杨安,飞机来了,想躲也没有办法躲避,不如就趴在这里。哎---。” 说罢,四眼排长再也憋不住内心的郁闷,一声长长地叹息。 就在四眼排长、杨安二人收枪掩蔽之时,日军坚守的街区里的日军开始了一个特别的行动。日军士兵有的取出长长的白色布条铺在了自己一方的阵地上,还有的日军士兵索性把身上的白色衬衣脱下,铺在了自己一方的街道上或者是房顶,通过这种方式标定着敌我分界。 这一特别的行动,并没有被国军发现,即使是发现,国军也没有办法来解决。 日军机群轰鸣声音越来越大,四眼排长、杨安二人眼看着机群逼近,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心都悬了起来。 日军飞行员清楚地看到了地面日军的标示,清楚了中日双方的战斗分界线,也许他们还看到了国军相对密集的攻势。 飞临小镇上空,日军飞机并没有第一时间投下航空炸弹。 一架飞机俯冲而来凌空飞过,并列机枪和航空机炮窜出了火舌,机炮和机枪从小镇扫过,那一排排房屋上青色的小瓦转瞬间就变成了粉末,化作一团团青灰色的团雾,青色的屋面上则留下了一个个机炮爆炸的洞窟。沿着机炮、机枪的射线延伸,扫过一排排房屋,也扫过一条条街区。 国军的轻重机枪也展开了对空射击,然而,即使日军飞机几乎贴着房屋屋顶飞过,飞机高度实在有限,但街道两边的房屋也阻挡了视界与射界,轻重机枪失去了有效地观察,理所当然地也失去了提前瞄准、估计提前量的机会,对空射击在这街巷里完全变成了一种英勇的表现与怒火的发泄,当然也是一种自我的安慰。 杨安看到两个国军士兵从隔街的房顶刚刚起身准备逃离,一个士兵就被机炮炸成了两截,在这个士兵身体的一侧爆出了比大雨伞还要大的一团血雾,这血雾洒满了面对杨安二人的坡形屋面,而那两截炸碎的身体又从那血染的屋面滚落到街道上,直惊得街巷里的国军士兵目瞪口呆。 这一组两个国军士兵的作战意图和任务显然与四眼排长、杨安二人差不多,只是为了爬到高处射杀更多的日军,却没有想到遭遇如此变故与厄运。 而这一射击小组的另一个士兵,虽然躲过了机炮的光顾,但是战友身侧爆出的血雾笼罩了过来,鲜红的血肉糊满了他的双眼,糊满了他的脸颊,糊满了他的身体,当然也糊满了他的心灵。即使是一起躲避日军机炮的扫射,即使是内心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一样也被发生在眼前的意外与惨烈给惊得魂不附体,甚至连惊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失神间,他把持不住脚下,也从那血染的坡形屋面滚落,“扑”地一声砸到街道上,一动不动。他的坠落,也一样惊着了街巷里等待着冲锋的战友。只是,这个坠落的国军士兵生死不知了。 当然,看到这一幕的杨安、四眼排长二人也一样目瞪口呆。 在街巷里,遭遇日军飞机机枪和机炮扫射,进攻的国军队伍一时间乱作一团,而在飞机扫射中丢掉生命、身体挂彩的士兵数量自然是为数不少。 就在杨安、四眼排长二人发呆之时,那震天的轰鸣声音凌空直逼而来,又让二人随之清醒。看到飞机飞行的趋势,二人不难判断那飞机机炮的射线正好印在二人身上。四眼排长惊声喊道:“跑!快跑!” 说罢,四眼排长推了一把杨安,起身便跑,杨安也随之起身,但方向正好与之相反,二人分别向两边跑开。 由于那架飞机突然而至,二人没有心思顾及敌人阵地上还有一个射手,这个射手一直盯着他们掩蔽之处,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日军阵地后,那个射手看到两个身影从屋脊上冒出,便快速瞄准,锁定了杨安的身影。 “叭”,一声枪响。弹壳飞抛而出,日军射手快速上膛,再次寻找目标瞄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惨烈的战斗(二) “扑”地一声,脊瓦再次被击中,一团青灰色碎屑从屋脊爆出,细小的碎瓦击打在杨安的后背和腿上。 听到身边的声音,杨安蓦然回首,眼睛余光先行看到那团被子弹击起的碎瓦粉末还未飘散,顷刻脸色大变,暗叫不好,内心直叨咕,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脱被这个日军优秀射手的狙杀厄运。 在看到那团青灰色碎瓦粉末飞溅的时候,惊惧让杨安更加清醒,他一边改变方向开始向下面跑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喊:“排长!小心!小鬼子开枪了--!” 四眼排长听到杨安的喊声,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假思索地同样改变了方向向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弯下腰身,躲避日军射手的狙杀。 杨安没有直接向下跑,因为这样很难逃脱机炮射线的光顾,他斜向奔跑,同时注意躬下身体,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屋脊线下。 杨安转移的方向是双方交战线,他感觉已经避过了射手的视界,便躬着腰身拖着步枪,转而在一条水平线上快速奔跑,步枪枪托从灰色的瓦片上划过,屋面青色小瓦片形成的分水线、合水线发出“当、当、当”的声音,枪托下时不时留下些许碎瓦。当然,他的脚下也没有留情,屋面不少瓦片都被他踩碎了,“哗啦啦”往下滚落,屋面一片狼藉。 “砰、砰、砰……”,杨安、四眼排长身后传来数声急促而短暂的爆音,一团团碎瓦被炸得飞溅,坡形屋面上留下了比筛子还大的窟窿。 飞机轰鸣声音从脑后一掠而过,一股强大的气流席卷而来,杨安、四眼排长直感觉行走不稳。这一股气流带来的惊骇过后,二人都知道飞机已经掠过,暂时摆脱了飞机扫射的危险。 二人先后收住脚步停歇下来,坐在了屋面上如热狗一般大口喘着粗气,身体也随着呼吸不停地起伏。 杨安一屁股坐下,额上的汗水便成串地流入眼角,直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不停地喘气,闭上眼睛取出了毛巾擦拭流入眼睛的汗水,又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方才睁开眼睛。回望着日军轻型轰炸机屁股拉着长长的黑烟盘旋升空,又转头又看向刚才经过的地方,屋面上留下了三个窟窿,连成了一条斜线。其中最上面的一个窟窿就留在了那块被击碎的脊瓦之下。这时,想到先前隔街屋顶上国军士兵被飞机机炮炸成两截时的惨状,浑身挂着的汗水刹那变成了一片冰凉,身体也不由地如筛糠般打了几个寒战。如果二人没有迅速转移,很可能都会丧命在这一轮扫射之中。 杨安的鼻翼抽搐了一下,旋即镇定下来。看着盘旋的飞机,他知道日军的飞机还没有完,机群在空中盘旋高飞,或许就是酝酿着下一轮轰炸。 果不其然,一架飞机早已盘旋掉头,凌空直奔镇中而来,显然是想轰炸进攻镇西的国军队伍。 或许是因为国军轻重机枪防空射击发挥了一定的震慑作用,日军飞机并没有如前一轮那般拼命降低飞行高度。日军飞机一样从高空而来,同样是俯冲,只是高度并非轻重机枪所及。 一架飞机投下了数枚炸弹,看着那一枚枚黑影飘落,杨安赶忙伏在了屋面,但眼睛仍然戒备地察看着四周。 “轰隆、轰隆、轰隆……”,数声巨大的爆音从交战线传来。航空炸弹爆炸火光冲天,一个个土黄色身影、灰色身影如同树叶一般被爆炸冲击波带上了天空,比那屋脊还高。夹杂在那身影中间,还有那被爆炸撕得粉碎的血肉不知凡几。 这一架次飞机的轰炸,飞行员显然想给进攻在最前线的国军士兵一个教训,却没有想到这几枚炸弹并没有如他所愿,全部都落到国军阵地,连带着日军前沿阵地也给炸了个稀巴烂,因为双方战斗分界线实在太近太近,早已是犬牙交错。 爆炸的气流沿着大街小巷扩散,冲击波裹挟着硝烟、尘土席卷大街小巷,迸射上高空。在屋顶上,杨安看到空中那升腾着硝烟与尘土,就知道下面对应的是那些街巷。很快,那硝烟与尘土便在房屋上空连成一片,那一片街区便淹没在烟尘之中。 一枚炸弹击中了一栋房子,碎瓦、烂木头向四周迸射,之后燃起熊熊大火。 又是一架飞机凌空俯冲而来,这架飞机只投下两枚炸弹,这是两枚重磅炸弹。 杨安看着那两枚炸弹划着弧线坠落,显然这一次距离自己更近,不由地身体紧紧地贴着屋面,暗暗祈祷不要落得太近。 “轰隆、轰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音传来,连带着房屋都跟着颤抖,杨安的耳朵转瞬如秋蝉一般地鸣叫,周围的声音都弱化起来。 杨安透过指缝看到那漫天迸射的血肉与双方士兵的身影,他猜测悍不畏死的日军士兵借着国军挨炸的功夫,冲过来搏命。没有想到成为了国军士兵的殉葬品。 炸点附近的房屋被冲击波掀得一塌糊涂,被命中一角的房屋,整个木质屋架都被掀上了空中,天空中下起了砖块瓦片的大雨,飞上天的士兵身体犹如树叶,飞上天的木质构件犹如一根根小草棍一般……。 在杨安的视界里,没有什么在爆炸中保存完好。即使距离炸点还有些远,屋面上仍然坠落十数块或完整或残缺的砖头瓦片,直让杨安心惊肉跳。 视界很快被硝烟与尘土占领,烟尘席卷到杨安所在的位置,一切都湮没其中,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到一阵阵撕心裂肺地惨叫,被轰炸的战线犹如炼狱一般。 眼前的轰炸,深深地震撼了杨安,他不知道日军飞机还有没有这种重磅炸弹,还有多少这样的重磅炸弹。 杨安的震惊还未结束,日军飞机接连密集地俯冲飞来。因为只有密集地轰炸,才会让他们的敌人藏无可藏,避无可避,造成更大的杀伤效力,这是日军机群轰炸的战术。 飞机的轰响远离小镇,杨安所在的屋面也被硝烟与尘土笼罩。在杨安的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是天上的太阳,太阳的光辉也变得异常暗淡,似乎距离小镇更加遥远。因为视线被遮挡,杨安只有静静地等待硝烟散去。这时,他又取出了子弹,装填到步枪弹仓里。“咔嗒、咔嗒”的声音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给杨安带来踏实,警觉却让他感知到视界阻挡所带来的未知危险。 突然,升腾的烟尘之外又传来的飞机的轰鸣。杨安刚好装填完子弹,循着声音向天空望去,却因为烟尘的笼罩,无法观察天空中的情况。与此同时,距离战线稍远一点的四眼排长看到空中飞机朝着他和杨安这个方向飞来,冲着烟尘之中的杨安惊声大喊:“鬼子的飞机来啦,杨安!小心!” 第二百八十四章 惨烈的战斗(三) 日军飞机俯冲而来,机翼下飘落四枚黑影。这四枚航空炸弹沿着航线飞向国军的进攻线。 四周和天空中都是烟尘,听到飞机的轰鸣声音越来越近,杨安也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伏在了屋面上,一颗心也随着飞机轰鸣声音的逼近而悬了起来。 四眼排长看到飞机航行的趋势,起身便在屋面上狂奔。 “轰、轰……”,炸弹在小镇中爆炸,一枚炸弹正好坠落在四眼排长刚才坐下的位置附近。 “轰”,爆炸声音从身后传来,四眼排长正好跑到了先前爬上屋顶的断墙,只见他纵向前一跃,一把抱住了一块瓦板。 这块瓦板与一根斜拄在地上的圆木檩子相连,“咔嚓、咔嚓”,四眼排长一连撞断两块木质瓦板,“啊--”地一声嚎叫,摔到了地上。 地上的四眼排长仍然感觉大地的震颤,天上下起了瓦片雨,瓦片砸在木质构件上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当然也有瓦片砸到四眼排长的身上。 屋面上的杨安听到这震耳的爆炸声音,直感觉房屋摇晃,屋面上霎时响起了“当、当、当”的声音,爆炸冲击波带着碎砖烂瓦坠落在屋面上,接着就是“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不知道有多少碎砖烂瓦在屋面滚动坠落。 有数块碎瓦砸到杨安的后背,疼得杨安“嘶嘶嘶”地直吸冷气。 即使是遭遇了瓦片雨,杨安仍然感觉到幸运,如果飞机的航向再向自己这边偏上一点,这枚炸弹说不定就会落到自己的附近,恐怕自己也会……,想到这里,杨安不敢再想。 周围的烟尘愈发浓厚,完全无法观察四周。即使是耳朵如秋蝉般尖锐地鸣叫,依然能够听到飞机的轰鸣声音远去,杨安不知道天空还有没有日军飞机,那颗悬着的心仍然难以放下。 听到战线上的枪声越来越近,杨安坐了起来,把步枪对准了枪声的方向。 微风拂来,杨安感觉小镇西端的这片烟尘在缓缓移动,直到上风方向的视界首先变得清晰。 慢慢地,杨安看清了近前街巷的战况。日军乘着轰炸竟然开始反扑,阵地上的国军士兵或许是被日军的空袭给炸懵了,还没有反应过来,日军便冲到了近前,已经突破了临时建立的进攻阵线。 国军士兵抬着受伤的战友正在向后撤退,以期随时建立稳固的阵地,抵抗日军的反扑。 眼看着国军快要退到自己眼前的街巷,杨安也不管这是哪一支国军队伍,步枪瞄向那冲在前面死不要命的小鬼子。 “叭”,一声枪响。杨安视线放远,跑在第一的那个小鬼子竟然因为快速运动避开了子弹,这一枪打到了后面一个日军士兵的腹部。受伤的小鬼子“噢”地一声惨叫,全然不顾已经受伤,继续向前冲锋。 “想死,那就成全你!”杨安咬着牙骂道,想到小鬼子的凶悍,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咔啪…嗒…啪”,耳畔响起了枪栓轻快的声音,杨安又瞄向了那个受伤的小鬼子的腹部。 “叭”,一声枪响,那个小鬼子头部中弹,应声栽倒在地。 “咔啪…嗒…啪”,一发子弹上膛,杨安看也没看先前的射击效果,步枪又瞄准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小鬼子。他想通过击杀领头的,震慑后面的。 杨安追随瞄准了小鬼子的下腹部,手指用力快速后压扳机。 这时,小鬼子突然停下了脚步,抑或是想避弹,抑或是想提高射击的稳定性,竟然成跪姿向前射击。 “叭”,一声枪响,杨安感觉肩头一震,便看见那跪着的小鬼子左臂无力地耷拉下来,左手撒开了步枪,身体也向后一晃。小鬼子身体后倒的趋势,让他脑袋抬起,正好看到杨安拉栓退壳。 “啊”地惨叫过后,这个小鬼子大喊:“左侧屋面上有人!干掉他!” 说罢,这个小鬼子异常强悍,强忍着疼痛抬枪便射。 “扑”,子弹击中了杨安身左侧的瓦片,吓了杨安一跳。杨安放眼看到两个小鬼子抬枪准备射杀自己,仓促之中打了一枪,提枪便跑。 一个小鬼子撒手丢下步枪,捂住了肺部,栽倒在地,另一个小鬼子步枪瞄准了杨安。 “扑”,一发子弹击打在屋脊下,击起一团碎瓦。 破碎的瓦砾击打在杨安的钢盔之上“叮叮”直响,让他内心惊骇不已,脚下不由地又加快了步伐。 “啊――”,杨安惊声大叫。原来,他的脚下不知踩着了一块破碎的砖块还是瓦片,一下子在屋面上摔倒,身体向前滚了出去。 就在这时,那个小鬼子又抠动了扳机,只是杨安的突然摔倒,让这一发子弹又一次落空。 屋顶上的杨安很快吸引了小鬼子们的注意,在那个小鬼子打出第二枪之时,便又有三个小鬼子举枪瞄向了奔跑之中的杨安。因为,小鬼子认为屋顶的国军士兵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射手,这种射手才会给他们的生命带来真正的威胁,必须第一时间消灭掉。 在仅仅数十米之外,即使是高速运动之中的目标,即使是仰射,对于登陆的日军精锐来说,依然不是什么射击的难点。在数支三八大盖步枪枪口之下,杨安面临的危险越来越突出。 在摔倒的那一瞬,杨安眼睛的余光仍然看到了左前侧屋面被小鬼子子弹击起的碎瓦,还听到那瓦片被击碎的声音。一连两次避开敌人的射击,既让杨安感觉到幸运,也让他的内心蓦然生起极度危险的警觉。这种警觉让他的四肢充满了力量,反应也变得异常迅捷。眼看就要滚下屋面,但他感觉摔下去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求生的本能让他果断地选择了从屋面上逃脱。借助滚动狼狈地爬了起来,他拼命地向屋脊跑去,想翻越屋脊暂时避一避来自身后的危险。 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杨安感觉脚下发虚,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屋面开始下沉,数发子弹从耳畔飞过,那股灼热的气流直吓得杨安魂不附体。 在这种极度的惊惧之中,杨安还没有醒过神来,便看到世界颠三倒四。随着屋面的轰然倒塌,大脑一片空白,接着便随着坠落而失去了一切知觉。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五号目标 卢小青走进据点,看到客厅里还有文杰、任松两个人,这才知道军统上海站二组核心组员都到齐整了,便在八仙桌上坐了下来。 文杰给卢小青倒了一杯凉茶,卢小青微微颔首致谢。 张一浦在八仙桌上首坐下,喝了一口凉茶,看了看对面的卢小青,又看了看桌上的人,脸色一正便说道:“现在,也把小青给等来了,正好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说正事。这个月,大家都很辛苦都很努力,也经历了一些风雨,我们的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应该说工作上出现了重大的突破。一方面,我们发现邱大胡子、高桥这条线与乔一山的联系,而这个乔一山又与我们保护的目标有接触。另一方面,可以说既是成绩,又是意外。杨安的到来,让我们意外地知道了池田的军衔,获得了一些情报,也扫掉了日本特务的一处据点、两处窝点。这小子算是我们的福星,遗憾的是他投军了。” “因为池田和几个汉奸的死亡,这一条线算是断了。只剩下一个高桥,而就在前天,军方通报的线索,这个高桥也被国军打死,呵呵,你们猜猜,是被谁打死的。” 桌上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猜想不到是谁打死了这个叫做高桥的汉奸。 “难道是杨安?”这几天,赵怀远并没有单独回林氏诊所,并没有从赵剑眉等人的口中知道杨安亲自击杀杀父仇人的事情。但是,他从张一浦看来的眼光,结合这段时间的经历猜测地问道。 张一浦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这个杨安,在他回诊所的那个晚上,经过八十八师的防区。这个高桥带队破坏有线电话通讯线路,看到了国军转运伤兵的卡车,想顺便偷袭捞一把便宜。这个精明的高桥怎么也没有想到碰到了硬茬子。还真是冤家路窄,杨安就坐在车上,他手里有一支从日军陆战队队员身上缴获的花机关,当场就把高桥和几个汉奸全给灭了。” “高桥他们偷袭都没有成功,这个杨安有这么厉害?”卢小青质疑地问道。 “也许是高桥他们大意了,也许是汉奸们不堪一击。那天在荣昌商贸,高桥能够逃脱,就可以看出这个人不简单,这一次没有成功,只能说他是大意了。八十八师通报的线索,我又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新民医院,找到了当时的司机刘大柱,就把全部的情况给摸了回来。所以,我想说的是,任何时候,我们情报人员都要胆大细心。” “说起来,这个月我们还真是幸运连连。先是杨安的出现,清除了一批特务汉奸。现在又是小青提供了极其重要的线索。下步,我们就要围绕这条线索开展工作,切实做好‘五号目标’的保护工作。” 关于军统上海站第二小组要保护的“五号目标”,就是国民政府交通部电政司隶属的密码检译所上海站,是国民政府的一个绝密的机要单位,负责对日本上海领事馆、上海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电报信号开展侦听和破译。 对军统来说,早已想把“五号目标”变成自己的成员单位,这对一个专业的情报机构来说,实在是最好的组合。但是,“五号目标”的来头太大,就是军统想在目前把它招收到麾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国民政府交通部电政司隶属的密码检译所的成立,与蒋介石委员长密切相关。这个机构的成立,还要从蒋委员长在打内战时说起。 国民政府财政部部长宋子文有一个的姨表兄弟温毓庆,是广东台山县人。早年留学回国后,曾任清华大学教授,后来改任宋子文的财政部税务专门学校校长和财政部参事等职。 本来,这个学者型的政府官员一直默默无闻,在诺大的官场毫不显山落水。但是,温毓庆终究非同不寻常,他的专业才华为蒋介石委员长一统全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在蒋介石内战中,精通无线电技术的温毓庆曾为蒋介石研究过中文密电,破译过冯玉祥、阎锡山及唐生智、李宗仁等方面的不少重要密电,为蒋介石内战胜利提供了及时的情报支撑。为此,真正进入蒋介石的视线。后来,因为国民党高层人事倾轧,温毓庆才改任交通部上海国际电讯局长,在上海真如镇忙于兴建我国第一座国际电台,留下的中文密电研究工作便交给其妹夫黄季弼负责,改归军委会机要室主任毛庆祥(蒋介石内侄)领导。 “九?一八”事变后,日军侵占东北三省,气焰极其嚣张。温毓庆与宋子文一样,是国民政府内亲美英派的官员,并且坚决主张抗日。面对日本的侵略,深感对日情报的薄弱,而对日情报的薄弱主要还是研究日本密电码的专业人才匮乏。为此,温毓庆一直关注并积极网络相关电讯密码人才。关于电讯侦听破译,宋子文多次找蒋介石谈过,希望重视研究日本外交密电和军事密电。 根据与宋子文达成的共识,温毓庆要从专业的角度写一个建议书。为此,温繁毓庆用英文洋洋洒洒地写就数千字的技术建议书,建议书的主体内容是建议收集和研究日本使、领馆人员在我国所拍发的往来密码电报,并收集日本使、领馆人员在我国内地以及南京大使馆来往密电。以这些官方往来密码电报作为报底,组织专业人才进行分析研究工作。在解决了它的密码组织架构机密之后,才有可能将日文转译为中文,并建议先行物色少数专业人才试办云云。温毓庆的国文实在蹩脚,英文建议书还没法呈报蒋介石委员长,还为此专门找来信任的专业人才,译成中文并用毛笔抄出一份,之后交给宋子文呈报蒋介石。 由于温毓庆已经被蒋介石委员长关注,对于这份建议书,蒋介石也极为重视,亲自批示每月拨专项经费1800元,新加入而增加编制的人员由温毓庆负责选定。就这样,密码检译所这个专门机构就成立了,办公地址就选在南京市城西的高档住宅区的一栋小洋楼,并安排了两个宪兵站岗。这个办公场所并没有悬挂单位门牌,大门通常都是关闭的,这栋楼让人感觉非常冷清与神秘,周围的居民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人居住的地方。 这个小洋楼有一个小院,院内生活设施齐全,最后的条件是这里隐蔽,并且距离日本驻华使馆、领事馆都很近,非常便于工作。 第二百八十六章 卢小青的新任务(一) 这个密码检译所果然不负重托,刚刚成立不久,就破译了日本外交使、领馆人员比较复杂和重要的密码电报。日本东京外务省在对华外交上的一些指示以及他们在华使领馆人员的行动,可以从破译的密电码中略窥一二,国民政府因此获悉日本帝国政府对华政策的一些动态。 此外,位于鼓楼西坡上的日本南京大使馆设有秘密的大功率无线电台与东京外务省直接做通讯联系。当时,日帝侵华野心已昭然若揭,中日两国外交关系有随时断绝的可能。万一使馆人员降旗归国,所有研究日本外交密电码的报底来源也将随之断绝。这样,温毓庆安排在鼓楼青云巷设电台侦察、监视日本大使馆的秘密电台,从而取得日本外务省对外通讯联系的情报,同时加紧训练报务人员,准备设台直接侦收日本外交密电,以取得今后密电报底的来源。 中日战争在所难免,对日本密电报底的收集,对进一步研究日本帝国侵华战争中的陆、海、空军的密电,也是极为重要的。 这些密电报底是日后破译日本密电的基础与依托,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为此,民国二十五年,温毓庆在上海增设了密码检译所上海分站,负责对日本上海领事馆、日本驻上海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开展密电侦听和侦察,收集密电报底。 密电检译所上海站就设在苏州河南边的公共租界,是一栋五层的欧式建筑,与日本上海领事馆小红楼一河之隔,直线距离只有数百米。如果步行行经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也就是一二十分钟、二三十分钟的路程。因为保护目标位置位于这栋建筑的5楼,并且属于重点保护单位,军统高层方面给上海站第二小组下达的命令中给其命名“五号目标”。 “五号目标”的工作方式更加隐蔽,几个场地安全保卫人员也隐匿了个人身份,更不用说办公场所挂牌的问题。“五号目标”也是大隐隐于市,为的就是不惊动租界当局,不引起日方注意与警觉,便于隐蔽开展工作。 保护“五号目标”,是张一浦任军统上海站第二组副组长时就有的任务。并且,这种艰难的任务还是他这个副组长主要负责。然而,这个保护任务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就在卢小青加入之后,第一次给这个新加入的核心成员明确任务时,卢小青提出了一个令人震撼的疑问。 原来,卢小青的姑父不仅是一个文物古玩商人,还是一个旧书报刊收藏爱好者。在卢小青与丈夫逃到公共租界避难之后,卢小青曾帮娘娘宁媛媛收拾整理一堆刚刚回收的旧杂志,以便姑父宫浩天回来后进行深入整理收藏。 卢小青第一次发现收藏这样的旧东西会有一定的投资价值,便随手拿起一本民国二十四年下半年的《大众生活》杂志,看到了两则过时的新闻消息,其中一篇就是“冀东自治政府的主席殷汝耕就职典礼”的消息,因为对这个大汉奸痛恨无比,当时北平、上海还为此爆发了大游行,卢小青也是上海游行队伍中的一员。因此,她留意了一下这则消息,消息的内容大致为:“汉奸殷汝耕在通州一个破旧的小孔庙内举行他的所谓‘冀东自治政府的主席就职典礼’,既未悬旗,也未鸣炮,因为这新政府还没有旗,所以无旗可悬,而其所有的最大军械却只是所谓‘保安队’的一支来福枪,所以也无炮可鸣。坐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纸糊的窗,房中放着一个小小的简陋的煤炉,9个人寂坐其中,正式就职。” 因为这有一点吸引眼球,她又看了另外一则消息,是路透社通州电讯,大致内容是:“‘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外交部门到北平访问的日本大使馆、陆军武官室、海军武官室等。”这则消息还有配有一幅照片,照片下有一个高级翻译官揭爱华,因为第一次看到揭这个姓氏,便让卢小青给记住了,而这个翻译官的名字更让她记忆深刻。 当她加入军统后,按照正常的程序要考察一段时间。但张一浦也如犯了神经一般,竟然近乎本能地选择了信任,便告诉她军统第二小组当前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保护“五号目标”,并简单介绍了“五号目标”里的工作人员,要求只能用大脑记,还要记得牢牢的。当张一浦说到“五号目标”里工作人员那几个姓名中最后的“揭爱华”时,卢小青面露惊讶之色。当张一浦让她复述保护对象时,卢小青复述到“揭爱华”时,不经意地唠叨:“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听到卢小青失神地唠叨,张一浦旋即问道:“小青,什么事情这么碰巧?” 卢小青答道:“这个揭爱华?在大汉奸殷汝耕的伪政府里,也有一个高级翻译官叫做揭爱华。” 张一浦并不缺乏情报人员的敏感,虽然不太相信卢小青的话语,但仍然脸色为之一变,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揭爱华?” “我丈夫的姑父是一个旧报旧杂志收藏爱好者和投资人,从他收集的旧杂志《大众生活》上面看到的。” “小青,没有搞错吧?”看到卢小青肯定的神情,张一浦依然不太相信这个现实。因为,进入密码检译所的每一个人都有国民政府系统内可靠的重要人员担保。 “当时是‘揭’这个少见的姓氏引起了我的注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姓,之后,看到这个汉奸的名字竟然叫‘爱华’,这让我非常恶心,就是这样我才牢牢地记住了这个人。” 听到这里,张一浦才知道卢小青一定所言不虚。这一刻,他的脸色沉重起来,还失神地念叨:“那个揭爱华是北方人,这个揭爱华是广东人,还是密码检译所的创始人温毓庆亲自推荐的。这个温毓庆会把不放心的人招进来吗?还会把汉奸招进来吗?不会!不会!” 看到张一浦这个样子,卢小青喊道:“张组长!张组长!” 张一浦双眸顿时一片清明,一脸正色地说道:“你现在就把那份杂志找来。” 这样,张一浦看着杂志上的照片,那个揭爱华趾高气扬,似乎有一种得意与骄气,是一个尖下巴。而上海这个揭爱华的下巴却不是那么尖,一看长相却是十分憨厚,还是个戴眼镜的书呆子。 张一浦怎么也不能把这两个人看成一个人。就在这时,卢小青说道:“会不会是情报人员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改变容貌?” 乍一听这话,张一浦后背都炸出冷汗。很快,他又冷静下来,说道:“易容术,我也学过,似乎也不太可能。否则,那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听到组长的话语,卢小青释然的说道:“组长,也许是我一个女子太敏感了。” 听到“敏感”二字,张一浦的内心又警觉起来,说道:“小青,谢谢你的提醒,你刚才说的‘敏感’二字,对于一个军统情报人员来说是多么重要。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疑问,我还必须要五号目标的头头引起注意,让这个揭爱华少接触一些核心的机密。当然,也没有必要惊动他,只是安排他做一些日常事务性的事情,先和他们谈谈再说吧。但是,我们小组的每一个人都要把这个揭爱华的活动纳入视线,要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就这样,卢小青除了招揽杨安外,还多了一项新任务,那就是监视“五号目标”里的揭爱华。当然,这也是整个军统上海站第二小组的任务。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卢小青的新任务(二) 对揭爱华实施的监视任务,就来源于卢小青一次看旧杂志的意外发现,也是她提出来的一条极其重要线索。这是张一浦说到的第二个幸运,如果这个怀疑一旦被查实,那么对军统上海站第二小组来说是一件莫大的功劳。这对要做一番事业的张一浦来说,无疑又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虽然只是一个怀疑,但是卢小青的分析引起了张一浦的重视。因为卢小青告诉他,揭这个姓氏在这里本就稀少,而名字又重合的几率就更加少,尽管中国有四万万同胞,这种稀少姓氏重名重姓的可能性仍然不算大。 张一浦是一个成熟的情报人员,敢于怀疑一切就是他的职业敏锐性,他的信条就是“无当有来核实”,就是一句坊间的传闻,只要有情报价值,他也一样会重视,更何况卢小青分析得有板有眼。 八仙桌上,张一浦接着说道:“现在监视这个揭爱华也有几天了。在‘五号目标’内部,暂时只是对他的工作进行了一般调整,不让他接触核心机密。没有发现这个揭爱华的情绪变化,他很乐意服从,他觉得做什么都是为抗战出力。这些情况,还不能洗白我们对他的怀疑。任何可疑之处都要监视到底,直到消除他是汉奸特务的嫌疑。” “这样,怀远,任松,你们再带一个兄弟还是到广东去一趟,对揭爱华的家庭背景展开秘密调查,不能够被他的家人发现明显的问题。因为是温毓庆亲自推荐,一定要注意工作方式,不能伤害了自己同志的感情,更别说他是蒋委员长信任官员。” “是,组长!”任松答道。 张一浦看了看赵怀远、文杰、卢小青说道:“你们三个人,现在主要的任务还是放在‘五号目标’的保护上,不要放过任何企图接近‘五号’目标的对象。另外,注意掩护身份,必要时一定要化装,小青你是新人,要注意向他们多学习学习。” “是,组长!”卢小青干脆地答道。 看到卢小青的反应,张一浦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是一个满意的微笑。 这时,任松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组长,我想起一件事情来。就在那天,我发现这个揭爱华与一个人好像在一个街道的转角有过接近。但又有些不敢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和他是碰巧。我刚到街角,又发现他们二人分开。后来,我跟踪了那个人,只是感觉像是乔一山,还不能确定就是乔一山。” “任松,上次你都说是乔一山,现在怎么又说不是?” “组长,都怪我失职,我怕眼睛看花了,误导了大家的视线,耽误事情才是最大的问题。” “好了,做情报工作的,只要有一丝怀疑,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既然疑问已经提出来了,那么就把那个人当作乔一山。此外,如果再看到这个乔一山,一定要把他给盯紧喽,不能再让他从视线里消失,一定要把他落脚的地方找到。这个人和高桥有接触,一定不是善主!这个人也一样是我们第二小组的目标,池田、高桥没有了,就从这个人下手。” 会后,大家都起身离开。 张一浦看着大家离开的背影,他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军统有名的干将沈醉化装潜入苏州河北的日租界刺探情报失利,差点被困在租界里出不来,最后还是把电台藏在了一辆婴儿车下,推着婴儿车才从日租界里出来。 想到这一件事情,张一浦愈发觉得当前任务的重要性,同时,他也把这个从未谋面、叫做沈醉的军统干将当作自己的榜样,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出来,一定要为抗战贡献自己全部的力量。 这时,张一浦又突然想到了池田和高桥这两个日本特务。以前,他知道这个高桥化名姓高,后来又从杨安的口中知道这个大佐池田竟然也化名姓池。现在,想到这个乔一山,那么这个乔一山会不会也是日本人。如果是日本人,那么这个“乔”又是从日本什么姓氏化名而来的。难道是高桥的“桥”,从“桥”取中国姓氏“乔”,难道他还会和高桥是同一个姓氏?……。 “这也太他妈简单了,不可能!不可能!”张一浦念叨道,旋即不由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张一浦接过电话,便准备去受领新的任务。 张一浦没有想到因为受领新和执行的任务,险些酿成大错。 紫苏从小家境优越,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八月二十五日,一个人吃午饭本就是乏味的事情,而因为心里搁着上午的事情,紫苏就更加吃得没有滋味,草草地吃过饭,便躺在床上午睡。床上,紫苏一直燥热难安,难以入睡。上午,她收到了上海花旗银行转来的美国电报,父亲和丈夫在电报里表示了对她们母女的担忧,劝导暂时放弃上海的事情,乘坐远洋客轮到美国躲避战祸。 拿到父亲和丈夫的电报,回到家一关上门,紫苏就靠在门后,泪水犹如泉涌,片刻之间就打湿了胸前的衣服。她想到了母亲的惨死,她想到了亲人的远离,她想到了那晚在废墟里的无助……。 想到这些,紫苏用力把手中的电报撕扯成碎片,一把抛向了天花板。看着那飘落的碎片,紫苏感觉自己的心就如这碎片一般,早已被自己的亲人撕碎,早已被战争撕碎。 床上,紫苏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封电报。她不知道父亲和丈夫通过什么神通,竟然能够从远在大洋彼岸美国花旗银行给上海的分行发来电报。既然有精力有这个神通,怎么不亲自把闸北的事情安排好,让母亲一个弱女子坚守在闸北,这算什么事情啊? 在这一刻,紫苏觉得父亲生养了自己,内心没有办法生出责怪,只是觉得妈妈应该去责怪他。可是,从妈妈的语气里和眼神里,却从未感觉到过任何责怪与埋怨。连母亲都没有责怪与埋怨,自己又何来理由去责怪和埋怨父亲呢?其实,现在上海举目无亲,美国还有父亲,还有哥嫂,还有可爱的侄儿侄女,还有自己的丈夫,去美国也不失为一个安全的选择。 想到这里,紫苏企图说服自己原谅丈夫。但是,一想到要原谅丈夫,内心却总是觉得过去丈夫对待自己的亲切,在这一刻都变得那么虚伪。 “哎――”,紫苏闭着双眸一声叹息。想到婚后的甜蜜与亲切,紫苏感觉从他们登上客船的那一刻起,丈夫已经变得异常生疏。这种生疏竟然让自己生不出责怪与埋怨,宛若两人完全是两个世界毫不相干的人一般。既然是两个世界的人,既然是毫不相干的人,那又何谈责怪与原谅呢? 这时,杨安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这个身影是那么清晰,是那么亲切。 第二百八十八章 最后的牵挂 紫苏想到杨安,内心顿时一片宁静,这宁静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宁。这安宁之后,心头便涌起了一股眷念。想到杨安,那晚第一次见到林小荷,便觉得林小荷与杨安是天生的一对。作为一个过来人,看到林小荷那并不友善的眼光,便知道林小荷一定喜欢杨安。 紫苏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杨安身上气味与体温会让她觉得安宁,甚至连那一身浓烈的血腥气味,也一样让她觉得安宁。一想到那扑面而来气息,紫苏内心陷入一片迷离。 良久,紫苏从沉醉中清醒过来,又想到林小荷与杨安之间的事情,紫苏又是一声长长地叹息,她觉得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如果他们走到一起,才应该是自己期待的美好事情。然而,紫苏还是感觉到内心放不下杨安,觉得他注定是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人,犹如同胞兄弟一般。紫苏心想,如果自己真要有一个这样的亲兄弟,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想到这里,紫苏脸上漾起了恬淡的笑容。 最后,紫苏还是想在离开上海到美国之前去看一看杨安,哪怕是看上一眼这个让她难以释怀的兄弟也好。 在床上,不知道浑浑噩噩地躺了多长时间,紫苏还是起身坐了起来,双手来回揉搓着脸颊,企图以此来缓解没有睡好带来的困乏。 揉搓了几个来回之后,困乏似乎得到缓解,只是人依然觉得难以如往常那般精神。 林氏诊所,门铃骤然响起。牵着小海子来到了小院门口,赵益清警觉地透过观察孔看到门外有一个身着旗袍、身材玲珑的美丽女子。他不知道怎么会有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来访,心生惊讶,微微迟疑了一下,并没有询问,还是打开了院门。 小海子看到紫苏,声音软糯地喊道:“苏苏阿姨!” 看到外孙小海子竟然认得眼前的女子,赵益清满脸惊诧。 听到小海子软糯的声音,紫苏霎时感觉到一股久违的亲切,微笑着弯下腰,在小海子的脸蛋上轻轻地摸了摸,亲切地回应道:“小海子,好乖好乖!哎呀!苏苏阿姨突然想到过来,竟然一下子忘了给小海子带点好吃的东西!” 说罢,紫苏脸上微微泛起了歉意。紫苏起身,婉然一笑,说道:“您好,打扰了!我是赵医生和杨安的朋友,想过来看看他们。” 紫苏不认识赵益清,也不好意思说过来看杨安,便说了这么一句话语。 “哦,你好!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女儿赵剑眉他们刚刚去民和路新民医院。” “啊,他们出去了?”紫苏叹道。 “嗯,他们刚出去一会儿。要不,进来坐一坐。” “哦,谢谢啦。我到医院去看一看。” 打过招呼,紫苏便拦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新民医院。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民和路新民医院。林振堂来到医院门口,右手取出烟盒一抖,便把一支纸烟叼在嘴里,正准备摸火柴,便听到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连长,来!” 白万给连长点上香烟,又接过一支香烟自己点着。 “连长,你说这小鬼子这一天到晚都在打炮,小鬼子军舰上能够装多少炮弹?” 林振堂一出来,便听到长江口方向传来沉闷的炮声,这炮声犹如砸在他的心上,让他心情沉重。听到白万的问话,林振堂也不知道答案,想到小鬼子这没完没了地炮击和轰炸,茫然地摇了摇头。 在这一刻,林振堂多么希望,小鬼子打炮最好不要炮击杨安所在的部队,即使他知道这是妄想,仍然心生了这种想法。他知道这种想法多么无聊与荒唐,但这种想法却在这炮声里不停地冒出来,他始终难以释怀给赵剑眉医生出那个主意、那个馊主意,哪怕是出于好意。 过了一会儿,伙夫曹有根出来,喊了一声“连长”,便点着了那根烟锅。 林振堂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看了看曹有根的腿,问道:“这伤好了,怕会有一些影响。” “嘿嘿!没事,不就是小腿肚子上掉了一块肉,长好了也就一块疤,老子照样扛枪打鬼子!” 看到曹有根毫不在意,甚至有一些自得的样子,林振堂说道:“说着轻巧,没有了那一块肉,你老哥跑得动么?” “没事,老子的枪法还不赖!只要有一杆好点的枪,总能够敲掉一个两个小鬼子!再说,俺烧菜的手艺也不错,嘿嘿,打不了小鬼子,帮你们烧火做饭还是可以的。” 曹有根那自得的神情溢于言表,林振堂微微蹙起了眉头。 看到连长的表情,曹有根顿时急了:“连长,到时伤好了,你可不能撂下俺!现在可说好了,连长――!” 说着,曹有根看到连长始终盯着自己,没有任何表态,最后祈求地喊道。 “好吧,只要俺林振堂上前线,俺就给你一支好枪,俺到哪个部队,就把老哥带到哪里。” 林振堂了解曹有根,他现在除了打鬼子,心里再也装不下什么事情。不让他打鬼子,比让他死都难受。虽然他希望曹有根伤愈后拿着国民政府颁发的“抗战负伤流血纪念证章”返乡养老,但是面对这么好的兄弟,他不能这么做,于是便许下了这个诺言。然而,想到曹有根小腿上缺少了一块肌肉,这上了战场必然会影响运动,内心又生起了担忧。 “林连长,看你这眉头,苦大仇深的,担忧什么呢?” 门口传来赵剑眉动听的声音,三人回头,一起喊道:“赵医生、林医生!” “赵医生,没有担心什么?这老曹他的腿伤成那样,还想好了再上战场,俺有些担心。”林振堂没有遮掩,直接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林小诚、赵剑眉作为医生当然知道曹有根的伤势,想到这个老兵抗战的决心是这样坚定,赞许的眼光看向了曹有根。 曹有根脸上微微露出羞赧之色,“嘿嘿”一笑。 林小诚说道:“老哥哥才是真正的英雄!不过,伤好了,您这腿跑步会有很大影响,还是回去颐养天年。” 曹有根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呀,只想和小鬼子打。不让打鬼子,还不如让他一死了之。林医生,还希望您好好帮他治上一治。”林振堂看到了曹有根脸色的变化。 听到这话,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三人无不为之动容。 “老哥哥,真英雄!来,今天先给您看看。” 说罢,林小诚三人便开始工作起来。 “赵医生、赵医生!” 紫苏从黄包车上下来,便看到赵剑眉正在医院门口忙碌,连忙喊道。 听到声音,赵剑眉转身,看到是紫苏,颇感意外,柔声说道:“紫苏,你好呀!怎么会到这里?” 听到赵剑眉微微惊讶的声音,紫苏答道:“赵医生,我准备到美国了。在上海,没有几个朋友,过来看一看你,小荷,还有杨安。” 听到紫苏要去美国,林小荷有些意外,惊讶地问道:“去美国?” 紫苏凄婉地一笑:“对,准备马上去美国。在北平事变后,上海局势很紧张。上海战事之前,我爸爸和哥哥、嫂嫂他们都去了美国,妈妈要留下来照看外公留下的产业,被炸死在闸北。爸爸他们还不知道妈妈的事情,如果他们知道了,不知……。” 说到这里,紫苏眼睛里不由地泛起了悲伤,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哎――,就这样,我在上海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就你们这几个朋友,要走了,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就是想过来看看你们。” “这该死的日本鬼子!紫苏,没有想到伯母已经遇难,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准备什么时间离开上海?”听到紫苏的话,赵剑眉眼光里闪烁着同情。 “上午刚刚接到爸爸他们从美国发来的电报,让妈妈和我放弃上海的家业到美国,还没来得及到远洋码头看一看,估计就这几天的事情。” 说着,紫苏有些意外没有看到杨安,眼光向这个舞厅里看了看,问道:“怎么没有看见杨安?” 紫苏要去美国,赵剑眉、林小荷二人看她的眼光就单纯和友好了很多。想到她在离开上海之前,还要来看一看杨安,她的这种有情有义之举,让二人一样心生感动。 林小荷答道:“杨安投军了。” “啊!投军了?” 听到这话,想到杨安还是一个中学生,显然非常吃惊,紫苏顷刻间愣在了当场。 第二百八十九章 厮杀(一) “对,就是投军了,听说他们的部队开拔到嘉定县的罗店去了。”说到这里,林小荷满脸都是忧虑。 “怎么会投军了?怎么会投军了?他还是一个学生啊。”紫苏不愿相信这个现实,也不愿接受这个现实,轻声念叨着,犹如魔症了一般。 看到紫苏这副模样,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三人都有些意外。而林振堂、曹有根、白万三人则面面相觑。 突然,紫苏清醒过来,一脸正色地问道:“赵医生,报上说罗店那边出现了小鬼子大批援军,你们怎么舍得让他一个学生娃娃上前线?” 紫苏语气里显然带有责怪之意,眼睛逼视着赵剑眉。 听到紫苏的话语,赵剑眉的脸上明显露出担忧之色,不知如何回答,一时语塞。 听到紫苏的责怪之意,看着她那咄咄逼人的眼光,林小荷心里感觉怪怪的,语气生硬地说道:“这是杨安自己的选择,我们也没有办法。” 说罢,连林小荷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事后,她才知道是紫苏的过度关心“逼”她说出了这话。 “是他自己的选择?”听到林小荷的话语,紫苏感觉到一阵失落,紫苏的语气也弱了下来,不由地轻声问道。 “是啊,他随着国军第十一师的部队到了罗店,你今天来是见不着他了。”突然想到紫苏此行完全是为了看一看杨安,赵剑眉淡淡地说道。 “哎,真是有些遗憾。”紫苏叹道。 赵剑眉、林小荷二人从她的眼光里看到了失望。 “紫苏,谢谢你能够来看我们!”赵剑眉谢道。 “没有看到杨安,能够在这里见到你们,也算不错了。”感觉到赵剑眉真诚的谢意,紫苏婉然一笑说道。 “赵医生,你们自己的诊所都歇业了,全家人都来这里救治伤兵,才是这个时代最令尊敬的人。哎,我这都不算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都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上海。”紫苏看着赵剑眉三人的眼光里充满了赞许,说到后面,顿时低下眉眼,神色黯然。 “紫苏,你千万别这么想,谁也不想国家遭受战祸。你也是这场地战争的受害人,你孤身一人在上海也不方便,家人都去了美国,当然要去美国。” 听到这话,紫苏感觉宽慰了些许,她与众人打过招呼,一个人转身离去。她并没有马上拦黄包车,而是步行着离开。在她离开之前,赵剑眉、林小荷还是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和微微蹙起的秀眉里看到了落寞,还有隐藏的深深担忧。 紫苏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上行走,听到远处传来沉闷的炮声,想到身处战场的杨安,一步一步地行走,担忧也随之一点一点地加深。 聚源桥镇,被压缩在镇西端一隅的日军借助空中火力支援,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四眼排长仰面坠落在一间屋里,屁股摔得生疼,一时间竟然难以站立起来。那从天而降的瓦片雨,因为屋里横七竖八的木质构件,让他措手不及。不管他如何躲避,身体都不能动,只能挥舞着双臂,试图挡住砸向面部的瓦片。一阵“当啷啷、当啷啷”的声过后,些许碎瓦还是砸在了他的身上和脸上。他的脸颊上被一块并不算大的碎瓦划伤,脸上火辣辣地痛。 袁启富摸了一把脸,看了看手上的鲜血,恨恨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还好没有砸着眼镜。” 接着,又感觉到了一丝幸运,因为眼镜还是完好的。 很快,鲜血也挂满了半张脸。四眼排长尝试着起来,一次、两次,第三次终于艰难地爬了起来,他身形怪异地走了两步,捡起了那支中正式步枪,感觉屁股后那椎骨传来的刺痛简直难以忍受,便趴在了那根斜拄在地上的檩子上,左手后伸轻轻地摸到了尾椎骨,由轻到重地揉着,“啊――”,那刺痛再次传来,四眼排长大声叫喊。 四眼排长想通过揉搓尽快缓解那刺痛,再次由轻到重揉搓那里,“啊――”,又是大声地叫喊。 “排长,你受伤了?”秦卫华出现在废墟里,关切地问道。 “还好,从屋面上摔了下来,一点小意思。”四眼排长强掩着疼痛说道。 秦卫华从废墟里钻了过来,外面还有两个士兵警觉地四处张望。 四眼排长听到身后街道那边传来厮杀的声音,突然想起了杨安,惊声大喊:“不好,杨安还在那边!” 说罢,四眼排长强忍着疼痛起身,便往另外一边钻,一边钻一边喊道:“你们都跟着俺,快!跟着俺!” 这时,四眼排长又停了下来,取出了刺刀,把刺刀安装在步枪上。安装好刺刀,便继续向前钻。突然,脚下一虚,身形一晃,抑或是牵扯着了尾椎,整个身体霎时如抽筋一般地抽搐了一下,失声大叫:“啊――!” 秦卫华赶了过来,扶住了排长,说道:“排长,你摔伤了,就留在这儿吧。俺带着兄弟们过去,一定跟你把人带回来!” 四眼排长看到秦卫华坚定的眼光,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你们先去,俺歇会随后就来,一定要注意安全。” 街道上,日军士兵不要命似地反扑,犹如潮水一般涌向国军。在日军强势反扑面前,一开始国军出现了短暂地后退。然而,勇敢的国军士兵怎么愿意把拼命夺回来的地方拱手让给小鬼子。 很快国军士兵也犹如一股潮水迎击了上去,一个回合的交手之后,两股潮水迎面汇合在一起。国军士兵与反扑的小鬼子迎面战斗,开始了近身厮杀。 第十一师的国军士兵训练有素,尽管在刺杀技术上要弱于小鬼子,但是在近身刺杀的气势上丝毫不让。双方的士兵一个找一个,结对拼杀起来。 双方一接触,便有一个国军士兵和小鬼子同归于尽,双方都把刺刀洞穿了对手的胸部,两人的后背上,寒光闪闪的刀尖上挂着一丝鲜血。剧烈的疼痛扭曲了国军士兵的脸,那眉头竟然紧紧地挤在了一起。国军士兵牙关再次紧咬,厉声大喊:“小鬼子,来吧!” 借着大喊身形前扑,让刺刀在小鬼子背后露出了更长一截。小鬼子咧着嘴巴,嘴角流出了鲜血,诡异地一笑,蓦地用力旋转枪面,刺刀在对手的胸膛内旋转,国军士兵顷刻间瞪大了眼睛,不甘地和小鬼子一起倒在地上。 很快,日军士兵刺杀技术的优势显现出来。街道上,到处都洒满了鲜血,双方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但仍然以国军士兵的居多。 一个日军士兵的军曹找上了一个身材单薄的国军中士,迎面就来了一个突刺。国军中士一个熟练的防刺动作,挡住了一闪而来的寒光。日军军曹看到对手动作熟练到近乎本能,便知道遇到了硬茬子,脸色一沉,回收刺刀又是一记突刺。 国军中士又使了招防刺,却发现寒光一闪,并没有碰到对手的刺刀。原来对手是一记虚招,在进行试探,国军中士旋即回收刺刀,准备蓄势反击。 第二百九十章 厮杀(二) 日军军曹乘机上步,国军中士挺枪便刺。日军军曹步枪一立,格开对手的步枪,借势一脚踹在了中士的肚子上。 这一脚力量极大,中士闷哼一声,连连后退,最后还是堪堪站立并没有倒下。日军军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稍稍稳住身形,乘胜突刺,一刀刺在了中士的手上, 中士“啊”地一声惨叫,步枪脱手,却又迎来一道寒光。 杨安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四周,这才想起自己随着屋面的坍塌坠落到屋里。 原来,那枚航空炸弹炸飞了一间屋,隔着山墙的这一间屋顶檩子、屋架都受到冲击波损伤,只是保持了暂时的稳定还没有坍塌下来。而杨安在屋面奔跑的加力,成了压垮屋面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安掀开身上的杂物,检查着自己的身体,竟然发现身上除了轻微的擦伤,并没有受重伤。当他站立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脑袋疼痛,感觉有一丝眩晕。 这时,他才意识到在坠落的时候,一定是什么东西撞击到头部,让自己昏厥了过去。 他取下钢盔,在上面摸了摸,竟然感觉到上面有一处凹陷的地方。想到钢盔保护了自己,杨安暗暗庆幸,又把钢盔戴在了头上。 杨安听到了外面的厮杀,尽管他的刺杀技术十分蹩脚,仍然迷迷糊糊地取出刺刀安装在步枪上。 看到那个墙角炸出了一个洞口,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杨安决定从那里出去。 杨安的身体几度汗湿,加上硝烟与尘土的沾染与覆盖,从那洞口出来,完全变成了一个泥塑。除了手中的步枪,竟然一时间难以让人分辩出敌我。 那个日军军曹看到侧前方出来一个人,心神微微受到影响。 在极度危险的战场,两人相遇,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便是对方手中的武器,因为对手的武器才是自己的致命危险。那人日军军曹看到对方手中的三八大盖,紧张的心神顿时放松了下来。而那个国军中士看到一个端着三八大盖步枪,又穿着长裤,不是自己一方的短裤,顷刻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那个日军军曹心神只是极其短暂地受到影响,很快又调整姿态,一个突刺刺向对手的胸膛。国军中士右手端着步枪,由左向右借助身体转动的力量,竭力拨开了对方的突刺。 杨安也有些纳闷那日军为什么看了一眼自己却毫不理睬,觉得这是一个偷袭的绝佳机会。即使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一想到这是第一次真刀真枪地刺杀小鬼子,仍然不免内心发虚。这一发虚,自然影响了发力。 “嗨!”,杨安一个突刺刺进了日军军曹的右胁,双手是先是感觉刺进了柔软,继而感觉刺刀受阻。 日军军曹闷哼一声,转头满脸惊愕地看着杨安,接着“扑”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巨大的疼痛与军曹的坚持拧在一起,让这个军曹面目狰狞恐怖。 日军军曹的转身,巨大的力量传导过来,杨安竟然感觉手中的步枪有些把持不住。而那小鬼子脸上的惊愕很快转换成狰狞,还有那眼神传递的杀气,让杨安难以把持心神。 那个国军中士也是满脸愕然,旋即很快明白来者是自己人。他看到日军军曹转身想去单挑那一尊“泥塑”,乘那小鬼子吐血之际,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步枪。 这样,一下子三个人僵持在了一起。杨安的刺刀卡在了小鬼子的肋骨之中,用力回收步枪,竟然没有拔出。这时,他才想起师傅的交待,与敌人刺杀之时,尽量要避开对手的肋骨。这一下没有拔出来,看到小鬼子那满脸的狰狞与杀气,心神微受影响,旋即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先前怎么没有开枪,而是上前突刺,旋即用力抠动了三八大盖的扳机。 “叭”,一声枪响,小鬼子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尊“泥塑”,脑袋耷拉下来,双手仍然紧紧地端着步枪。 国军中士也被身旁的枪声给惊得身体一颤,当他发现小鬼子脑袋耷拉了下来,怎么还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觉得好笑,“嘿嘿”一笑道:“好兄弟!好兄弟!打得好!打得好!” 这时,一个国军士兵被小鬼子刺刀扫过脖颈,鲜血顿时迸射出来。他撒手丢下手中的步枪,便捂向脖子,鲜血仍然从指缝中迸射出来。他对面的小鬼子得意地一笑,接着便寻找新的对手。 杨安眼睛看到那个国军战友捂着脖子,直感觉自己的脖子发寒。他再次用力拔枪,那个小鬼子竟然跟着倒了过来。 国军中士看到小鬼子冲了过来,用力从面前死去的小鬼子一把夺过步枪,倒拿着三八大盖,强忍着巨痛抡起步枪狠狠地向那个奔来的小鬼子斜劈着砸了过去。 小鬼子止步后仰身体避过砸来的枪托,迅即身形快速前移,一个突刺。 “噗嗤”,刺刀刺进了国军中士的胸膛,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地放开手中的步枪,转而抓住了小鬼子的步枪。 杨安看到眼前发生的惨剧,睚眦欲裂,一把放弃手中的步枪,伸手准备去取手枪。 小鬼子枪柄一旋,刺刀跟着旋转,快速旋转的刀锋刮过中士的心脏,中士双腿一屈,侧身倒下,但双手仍然紧紧地抓着小鬼子的步枪。 杨安取出了手枪,打开保险便射。 看到突然出现的手枪,小鬼子放开手中的步枪想逃。 “叭、叭”,接连两声枪响,小鬼子背心连中两枪,栽倒在地上。 “狗日的小鬼子,你们还知道怕死!”杨安恨恨地骂着,双眼慢慢变得赤红。 杨安的枪口又转向一个拼刺的小鬼子,“叭”,一声枪响,小鬼子应声倒地。 接连发出的枪声吸引了小鬼子的注意,这个危险让小鬼子们极度敏感,有两个小鬼子马上放弃自己的对手,直奔杨安而来。 杨安看到一个小鬼子疯狂地奔向自己,便将枪口对准了他。 “叭”,一声枪响。抑或是因为看到了杨安的枪口,那小鬼子变换了步伐,竟然碰巧在杨安击发的瞬间一个闪身避开了子弹。 杨安微微感觉吃惊,但还是迅捷地对准他,“叭”地一声枪响,小鬼子身形一颤,左胸中弹。中弹的小鬼子丝毫不受影响,强悍地直逼杨安。 “叭、叭”,杨安连开两枪,小鬼子应声一头栽倒在面前。 这时,另外一个小鬼子冲了上来,杨安想掉转枪口,已经来之不及。 一个还在拼杀的国军士兵抛开对手,闪身一个突刺,迎了上去。 小鬼子刺刀来势太猛,但还是被那个国军士兵刺刀给拨开。但是,国军士兵身形一颤,被身后小鬼子刺倒在地。 “叭”,杨安又开了一枪,那个奔过来的小鬼子胸部中弹,微微停顿,又冲了上来。 这时,那个刺倒国军士兵的小鬼子转身便向杨安而来。杨安看到手枪已经空仓挂机,便一边飞速后退,一边去取手枪弹夹。但是,他的后退如何能够比小鬼子前冲来得快。 第二百九十一章 厮杀(三) 在拼刺刀时,日军士兵最忌讳和恼怒国军士兵开枪.杨安的开枪成功地激怒了更多的小鬼子,也吸引了更多小鬼子的注意。有两个小鬼子一结束了对手就直奔杨安而来,还有三个小鬼子干脆丢下对手,直逼杨安这边而来。 日军《步兵操典》中明确要求,士兵在进行白刃战前必须退完枪膛里的子弹。日军《步兵操典》中这么规定的原因在于,三八大盖步枪枪管长、子弹枪口速度高、弹道稳定低伸,近距离在容易贯穿人体,之后还能继续伤人。由于子弹在贯穿一个人体后失去了飞行的稳定性,弹头的扰动会在后一个中弹的士兵身体内形成巨大的空腔,造成后一个中弹之人的伤势要远远重于第一个中弹的人。根据日军军部战场统计,日军在实战中拼刺刀中士兵开枪,误伤自己人比对方杀伤的还要多。因此,日军从自身训练和武器的实际出发,在操典中作出了这样的规定。 在白刃战中,开枪伤人是日军士兵所不齿的行为。面对子弹射杀的优势与他们刺杀技术的优势之间的冲突,日军士兵自然非常恼火对手使用枪支射击。因此,杨安自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杨安一边快速后退,左手刚刚从皮包里摸到一个弹夹。突然,一具尸体绊倒了他。 “啊--”,一声尖叫,杨安狠狠地摔倒在地上,破砖烂瓦隔着单衣,硌得他疼痛难忍,身体接地后又是“噢”一声地惨叫。 摔倒分了一丝心神,疼痛让杨安很快意识到,手枪也被随手丢了出去,现在是手无寸铁。发现了这个问题,杨安直感觉体表的汗水发凉,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一个国军士兵窜了过来,刺刀一横拦住了最前面的小鬼子。但是在他们后面还有五个小鬼子,在这五个小鬼子后面还跟着两个端着刺刀的国军士兵追了过来。这些人的目标都是杨安,小鬼子想杀掉杨安,以解心头之恨,防备他再度开枪,而国军士兵则是想要杀鬼子保护杨安。 杨安看到前面有了国军战友招架小鬼子,心神略安,也顾不及身上的疼痛,一翻身便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一边爬一边搜寻手枪,很快便看到了那十米开外的手枪,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使用的武器。 挡住小鬼子的国军士兵显然不是对手,一招下来便见分晓,肚子上便被小鬼子刺刀斜着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剧痛让他发出了“啊”地一声惨叫,也让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听到那凄厉的惨叫,杨安大惊,旋即回首张望,看到国军士兵还端着步枪与敌对峙,心中稍安。但是,杨安踩着了一小堆瓦片,脚下突然一虚,又是一个趔趄向前摔了出去。 国军士兵难掩内心的空虚,轻轻地晃动着刺刀。他的对手脸上“嘿嘿”一笑,一个突刺,国军士兵一个防刺,却没有防住这个虚招,接着便被刺中了腹部。 国军士兵撒手丢下步枪,双手抓住了小鬼子的步枪,想顶住对手前推步枪。小鬼子用力向前推步枪,国军士兵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异于寻常的力量,两人一时相持在那,刺刀也停在了身体里,分毫难进。 那个先前被小鬼子从后面刺倒的国军士兵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滋滋”冒烟的木柄手榴弹,不紧不慢地举向了头顶,直到举到最高处。那满脸的决然,犹如一尊雕塑。 那几个冲上来的小鬼子突然看到冒烟的手榴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想着掉头躲避。 “轰”,手榴弹近乎空爆,声音异常响亮。 与国军相持的那个小鬼子,在手榴弹爆炸的弹片与冲击波的双重作用下,一下子打破了相持,“扑”地一下飞了过去,后背都被炸烂了,他对面的国军士兵随着这股力量,后倒在地,三八大盖刺刀也穿透了他的腹部。 那追过来的几个小鬼子,当头的一个被炸得血肉横飞,后面的也是两死一伤。 那个举起手榴弹的国军士兵头部和臂膀都给被炸没了,身体被掀翻在地,洒下一片血肉。 爆炸过后,杨安翻身爬了起来,身后已经被一团硝烟湮没。想到数个小鬼子的进逼,知道是这个无名的战友以壮烈的牺牲保护了自己。看到这慢慢散去的硝烟,杨安双眼满是晶莹。 杨安噙着泪水捡起了手枪,取下了弹夹,一把将实弹弹夹装入枪内。就在这时,一个满脸是血的小鬼子冲出了淡淡的硝烟,直逼杨安而来。 杨安刚刚转身,透过那一片晶莹便看到已经冲到面前的小鬼子,这时要拉栓上膛已经来之不及,想到转身逃跑恐怕也不是办法,短暂的迟疑竟然一时让他怔在了当场。 “叭”,一声枪响从杨安身后传来,这是中正式步枪的声音。 杨安看到小鬼子栽倒在面前,一发子弹从他的胸口洞穿了身体,在后背留下了婴儿拳头大小的血洞,创口鲜血直往外翻。在小鬼子身后的地面上,那一团血雾呈喷射状印在了碎砖烂瓦上。 看到这些,杨安再次见识了中正式步枪的杀伤力。杨安蓦然回首,便看到秦卫华拉开步枪大栓,一枚弹壳“当啷啷”掉落到地上。接着秦卫华又狠狠地前推枪栓上膛,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一排的兄弟。 秦卫华看到杨安眼中满是泪水,看到那团还没有散去的硝烟,似乎猜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但他对杨安的流泪和软弱,还是有些不屑,“哼”了一声,喊道:“小白脸!没事吧?” 看到自己的队伍赶了过来,即使听到他的口气并不太友好,杨安内心仍然感觉一阵发酸,这眼泪却不争气地成串落下。 “兄弟,救俺!”地上的国军士兵看到杨安还背着一个医药箱,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了卫生员,面目狰狞地喊道。 听到声音,杨安扬起手臂擦拭了泪水,迎着那伤兵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天空中响起了一片刺耳的呼啸声。这呼啸的声音从西面而来,聚源桥的西面就是尤家楼,尤家楼早已被日军占据,尤家楼及其以西的地域是国军部队还未去过的地方,显然这炮击是日军的炮火支援。 秦卫华惊声大喊:“不好啦!小鬼子的炮击!” “轰、轰、轰……”,日军炮弹如冰雹般砸了下来。 “轰、轰、轰……。” ……。 第二百九十二章 ? 断后 尤家楼日军炮兵早已对聚源桥外围阵地进行过火力支援,射击修正诸元早已被打了出来,一开炮便来了个急促射击。这急促射击就是效力射击,旨在通过密集的炮火对敌人造成大量的伤亡,造成敌人急剧地战斗减员。 炮弹落点位置正好是先前交火的分界线偏东一点,就在距离杨安他们数十米之外,杨安他们距离炸点还不超出炮弹射弹散布的安全距离。 中日双方的士兵正在各条街巷展开近身拼杀,炮击自然会伤到双方的士兵。一时间,炮击地带传来一片渗人的惨叫,死伤人员里有国军的当然也有日军的。 “狗日的,小鬼子连自己的人都要炸!”秦卫华端着步枪半跪在地上警戒,看到眼前这一幕骂道。 接着,秦卫华提醒道:“不行,不能在这里包扎,小鬼子这是效力射击,马上就会火力延伸,这么近的距离,俺们一个都跑不掉。” 杨安已经对受伤的国军士兵清理好创口,听到秦卫华的话语犹如没有听见一般,仍然准备取纱布和止血药。 听到这话,那个受伤的国军士兵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满脸的汗水成串滑落。他看到杨安并没有听从秦卫华的提醒,还在医药箱里取纱布,便竭力喊道:“卫生员,不行,不能在这里,赶快转移!”说罢,眼睛便看向了秦卫华三人。 杨安这才停了下来,看了看面前的伤兵,对另外两个士兵说道:“来,你们把他扶着后撤。” 说罢,开始收拾医药箱,顺手捡起了那支三八大盖步枪。 就在几人刚刚起身转移,天空中的呼啸声音发生了轻微的改变,日军已经开始了延伸射击。 杨安、秦卫华等五人刚刚转移了四五十米,身后便传来密集的爆炸声。他们刚才的位置正好位于这一轮炮火延伸地带的边缘,日军九二式步兵炮爆炸密集的弹片早已覆盖了那里,很快那里便被硝烟湮没。 看到身后的景象,五人脸色一片苍白。 盘据在尤家楼的日军炮兵对聚源桥镇的国军进行了压制性地炮击,从进攻线向占领区域实施了密集的延伸射击。 这一轮射击,炮弹犹如冰雹一般砸在小镇里,国军的伤亡骤然增加了两三成。日军也乘炮火延伸之机,再次对国军占领区域发起反扑,双方在聚源桥镇内展开了逐屋逐巷的争夺战,战斗极其惨烈。 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来到聚源桥前线,看到眼前的战况,判断日军负隅顽抗,志在待援。而国军在小镇进攻阵形过于密集,容易被敌方炮火打击。为此,他果断地决定,先行摧毁尤家楼的日军炮兵阵地,使聚源桥的日军失去炮火支援而无法顽抗。同时,切断了他们的后路,动摇日军顽抗的信心。 于是,叶佩高拿起了电话要通了师部,向彭善师长报告当前战况,并请示:“彭师长,我拟率第六十六团攻击尤家楼敌人炮兵阵地,请王旅长指挥第六十一团和六十二团一部继续攻击聚源桥之敌人,并预为准备对付敌增援兵团之反扑。”同时,叶佩高还将作战意图通告了第三十一旅王旅长。当即,彭师长和王旅长一致同意。 叶佩高随即和胡琏团长一起率领第六十六团撤出了聚源桥镇,从镇北进攻尤家楼。战斗开始后,第一营已经接近敌人阵地,正准备对敌发动冲锋,其他各营也在一步一步逼近敌人阵地,眼看即将展开攻城拔寨的战斗。 就在这时,叶佩高旅长在前线指挥所接到报告,得知日军三支步炮联合纵队,各约千人,正从盛桥、川沙镇、石洞口三地,分途向尤家楼急驰而来,支援作战的意图十分明显。 而敌机仍在空中盘旋,伺机攻击我军,日军军舰舰炮则不时向我军猛烈炮击。 想到尤家楼里的敌情不明,想到日军三路大军来援,看到瞬息改变的战场态势,叶佩高知道势不可违,攻打尤家楼已经不再可行。于是,当机立断,决定留下一部攻击断后,他自己则率第六十六团主力回攻聚源桥西端敌人的后背。 第六十六团二营被留下来继续进攻尤家楼,进攻的目的倒不是真的要把尤家楼给打下来,主要目的是拖住当前的敌人、掩护团主力撤退并围歼聚源桥镇西部的敌人。 第六十六团主力撤离尤家楼后,二营打了一阵,主力也开始有序撤离,留下断后的部队是五连,五连的一排自然是最后留下断后的部队。 四眼排长袁启富根据连长乔运起的安排,先行后撤建立临时阵地设伏,在距离尤家楼不远,选择了一处设伏地点。 四眼排长带着一排的队伍依托一条与通村马路“十”字相交的小路建立了一道临时阵地。留下了二班、三班挖掘临时射击掩体,便带着一班前出两百米,在通村路和两边的田地里埋设了绊发地雷三个,绊发手榴弹诡雷八个。 四眼排长在布设手榴弹诡雷的时候,专门让杨安跟着,有的诡雷是一枚手榴弹,有的是两枚手榴弹,有的是三枚手榴弹,最多的是四枚手榴弹。 看到四眼排长一边讲解一边布设,杨安第一次看到手榴弹还可以这么用,但多少还是对这种诡雷的效果有一些怀疑,问道:“排长,这管用吗?” “不搞诡雷一定不管用,布设了诡雷,不敢说每个诡雷都有用,至少会有一部分发生作用,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效果。” 说罢,四眼排长饶有意味地看着杨安笑了笑。 五连主力一阵猛烈射击后,从进攻尤家楼的阵地上悄悄地撤退了下来。连队主力经过一排设置的雷区后,一班人员拔出了警戒标记,离开警戒位置,进入设伏阻击阵地。 尤家楼的日军步兵原本是保护炮阵地,第六十六团主力先后撤退还是被他们发现。由于他们知道大批援军即将到来,与第六十六团五连打得就非常激烈。在五连主力撤退后,日军派出了一个加强小队七八十人沿途追了过来,想阻滞国军五连的撤退。 四眼排长拿着望远镜观察日军小队从尤家楼出来,却发现日军小队的指挥员在队伍的中部。日军已经距离阻击阵地三四百米,却看不到指挥员的身影。 四眼排长说道:“杨安,你打那个刺刀上有太阳旗的小鬼子。罗长顺,你打第一排最左面的小鬼子。财迷,你打第一排最右面的一个小鬼子。其他人都听好了,听到枪声,就打一个排枪。之后,兄弟们自由射击。” 杨安、罗长顺、财迷三人将步枪表尺定在了“3”上。关于步枪表尺“3”的用法,杨安早已与罗长顺、财迷二人交流过,但这是第一次使用这个表尺射击,二人即使都是优秀的射手,内心仍然有些忐忑。 这时,罗长顺、财迷二人先后看到杨安宁静的眼神,内心顿时平静了些许。 根据杨安先前目测的距离,杨安看着四眼排长点了点头,四眼排长下达了命令:“准备射击!” 杨安已经准备好了射击,轻声喊道:“注意,准备,一……。” 杨安、罗长顺、财迷三人已经提前约好了“一、二、三”的节奏,当大家心理默默地数到“三”的时候,压过击发的最后一道火线。 “叭、叭”,三支步枪发出了两声枪响,那个刺刀上挑着太阳旗的小鬼子第一个栽倒在通村马路上。杨安的步枪子弹贯穿第一个小鬼子的胸部后,又射进了后面一个小鬼子的身体,那个小鬼子也跟着一起栽倒。 跑在最前面的小鬼子,一左一右也跟着栽倒在马路上。 “都打中了!”四眼排长略显兴奋地喊道。 三人枪声一落,全排的步枪打了一个排枪,又有好几个小鬼子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随着枪声响起,日军行军的队伍犹如惊鸟一般,“呼啦啦”一下子散到通村马路的两边小沟和田地里。 第二百九十三章 ? 伏击 日军离开了通村路,并没有在路边掩蔽,而是采取屈身前进,快速向前突进。 杨安、罗长顺、财迷三人又朝人员密集的路边打了一枪,又有数个小鬼子成为了他们的枪下之鬼。 一排阻击阵地上枪声大作,好不热闹。即使接连有人被国军击倒,日军散兵队形的前进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片土黄色仍然在棉花地里快速移动。 “轰、轰”,棉花地里的两个地雷被引爆。五六个小鬼子当场被炸成了几截,和着炸碎的棉花植株飞向高空,还有十来个小鬼子被炸得东倒西歪,一片鬼哭狼嚎,生死不知。 日军进攻阵形受到影响,小鬼子纷纷卧倒躲避着地雷弹片的伤害。不知是哪一个倒霉鬼又绊发了最后一颗地雷,又是两个小鬼子被炸得什么也不剩下,那两支步枪都成了零件飞向空中。只是,这一颗地雷爆炸的时候,小鬼子们已经卧倒,造成的人员伤亡要比前两颗要少得多。 看到地雷爆炸取得了良好的战果,四眼排长眉开眼笑地喊道:“好!炸得好!” 看到这里,杨安暗暗佩服四眼排长的地雷布局得巧妙。四眼排长并没有把地雷埋在通村路上,这样容易让小鬼子发现异常。而是用射手精准的狙杀,把小鬼子赶到路两边的棉花地里。在棉花地里布设绊发地雷,不易被敌发现,让小鬼子防不胜防。 这时,杨安有些期待地想看这伙小鬼子后面的好戏。 地雷爆炸的硝烟散去,棉花地里伸出了一把闪亮的指挥刀。四眼排长用望远镜一看到这把刀,顿时兴奋地喊道:“杨安,把那个鬼子小队长给干掉!” 说罢,杨安便顺着四眼排长的手指方向搜寻,却看不到那个日军军官了。 “哎,小鬼子真是个狡猾的狐狸,他竟然又藏了起来。”四眼排长叹息道。 接着,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小鬼子现在前进的速度倒是慢了下来,看来这三个‘西瓜’让他们谨慎了不少。好吧,该让你们尝一尝捷克式轻机枪的味道。哼,看老子的集束手榴弹不炸你们一个稀巴烂!” 听到这话,杨安期待的眼神看了看四眼排长,用力一拉大栓,一枚弹壳有力地抛了出去,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音,子弹又上好了膛。 杨安调整了一下射击姿势,对小鬼子散兵队形密集的地方进行了概略瞄准,随即回收视线,集中在准星缺口上,那一片土黄色顿时变得模糊起来,一个身影被钉在了瞄准线上。 “叭”,一声枪响,最前面的一个小鬼子面部中弹应声栽倒。这个小鬼子附近的几人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然猫着腰身前进。 “咔啪…嗒…啪”,步枪上膛,又是最前面的一个小鬼子被钉在了瞄准线上。 “叭”,一声枪响,小鬼子面部中弹,栽倒在地。附近的小鬼子微微受到影响。 “咔啪…嗒…啪”,步枪上膛,又是最前面的一个小鬼子被钉在了瞄准线上。 “叭”,一声枪响,小鬼子又是面部中弹,栽倒在地。 数秒钟内,一连三个跑在最前面的小鬼子头部中弹,附近的小鬼子意识到这不是巧合,是碰到了真正的硬茬子,“呼啦啦”,一个个卧倒在地,土黄色身形旋即被一片绿色湮没。 路左边的小鬼子犹如水面被惊的鱼群,最前面的几个小鬼子一致地卧倒,引起了连锁反应,路左侧棉花地里的小鬼子都跟着一起卧倒,这一边完全又恢复了一片绿色。 四眼排长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些,想到刚才杨安打枪的快节奏,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便说道:“杨安,来,用俺的步枪,再吓一吓路右边的小鬼子。” 杨安取过步枪,打开保险,调整好据枪姿势,概略瞄准了这边的最前面的几个小鬼子,随即回收视线,集中在准星缺口上,那一片土黄色顿时变得模糊起来,一个身影被钉在了瞄准线上。 “叭”,一声枪响,最前面的一个小鬼子胸部中弹,后背也爆出一团血雾,侧后一个小鬼子半边脸颊糊满了带着体温的血肉渣子,满脸一片惊愕,微微一怔后,迅速卧倒。 一旁的小鬼子还嘲笑着喊了什么,却没有想到这个小鬼子胸口中弹,后背也爆出一团血雾。 中正式步枪巨大的杀伤力,让子弹在小鬼子的体内形成了一个空腔,后背背心那触目的创口,震慑了小鬼子。加上,这两个中弹的小鬼子都被命中了胸口,都知道这是一个优秀射手的射击,这就更让小鬼子心生了恐惧。 看到这一幕,一个小鬼子一边惊叫一边卧倒,附近的几个小鬼子也跟着卧倒,引起了连锁反应,这一片小鬼子都跟着卧倒。 “好!好!打得好!”四眼排长在望远镜里清晰地看到这些连连叫好。接着,又喊道:“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全体掩蔽!掩蔽!” 显然,小鬼子已经全部卧倒,在二三百米的距离要想穿透一片绿色,射杀小鬼子已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为了节约子弹,防止小鬼子报复性射击,四眼排长便下达了这个命令。 “哒、哒、哒……。” “哒、哒、哒……。” 日军小队三挺歪把子机枪对国军阵地展开了报复性射击。 “轰、轰、轰……”,数枚掷弹筒榴弹在通村路的两边爆炸,距离国军阵地还有一段距离。 日军借助掷弹筒榴弹的爆炸产生的烟幕在棉花地里小心而快速地前进。 很快,日军小队接近距离一排阵地二百米一线。 “轰、轰、轰……”,日军榴弹不要钱似地密集地发射,掩护着日军快速冲锋。 “哒、哒、哒……。” “哒、哒、哒……。” 很快,小鬼子冲锋到距离阻击阵地二百米一线。 在一排步枪阵地右前侧的机枪阵地开火了,三挺捷克式轻机枪采取了集火射击的方式,集中对跑在最前面的小鬼子开火。这一百多米的距离,来自日军侧前的火力,完全是轻机枪的最佳射击距离。 随着捷克式轻机枪响起,数个小鬼子栽倒在地上,其他的小鬼子犹如惊了的鱼群一般,迅速卧倒,这一片土黄色一下子又消失在棉花地里。然而,棉花地一片平坦,在路右侧的小鬼子们卧倒后才发现这片棉花地只能够遮蔽视线,却挡不住密集的子弹,国军轻机枪射线下,棉花枝叶横飞,卧倒在地上的小鬼子又是一片鬼哭狼嚎,纷纷快速运动躲避密集的子弹,寻找安全的位置。 密集的扫射,干扰了小鬼子正常的观察与判断,一个集束炸弹被绊发,又一个集束炸弹被绊发,几个卧倒在地上的小鬼子被爆炸掀翻了身体,爆炸产生的密集弹片,也一样收割着小鬼子的性命,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左望秋打完两个弹夹,果断地喊道:“撤!快撤!”说罢,便带着机枪阵地的六人向聚源桥小镇撤退。 在集束手榴弹爆炸的同时,四眼排长让唐家保带着全排撤回聚源桥镇,自己则带着杨安、罗长顺、财迷在阵地后二百米的建立了临时狙击阵地。 小鬼子从爆炸中清醒后,又绊发了两个手榴弹诡雷,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又有数人的伤亡。 第二百九十四章 硬仗(一) 听到这接连的爆炸,四眼排长乐呵呵地说道:“这下真够小鬼子喝一壶的,估计这会儿,他们的小队长鼻子都要气歪了。” 四眼排长准备在这个狙杀阵地再杀几个小鬼子后撤退,却没有想到小鬼子已经被这接连的伏击和爆炸给折腾得偃旗息鼓,或许是因为伤亡太大,这一队小鬼子抬着尸体返回了尤家楼。 望远镜里,四眼排长看到小鬼子后撤,“哈哈”一笑说道:“任务完成了,撤!” 第六十六团主力回师聚源桥镇,迂回至镇西一隅日军的背后准备攻击。同时,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将计划通报第三十一旅王旅长从镇内策应。第六十六团出其不意地进攻,加上第三十一旅猛烈进攻,对镇内日军实现了前后夹击,困守在镇西一隅的日军伤亡剧增,便惊慌失措地丢弃阵地向北逃窜,第六十六团一举占领了聚源桥镇的西端。第三十一旅、三十三旅两个作战部队协商,由第六十六团防守聚源桥镇的西部,第六十一团防守聚源桥镇的东部,以第六十二团一部作为机动部队,随时支援东西部守军的战斗。 划分好作战区域后,两支国军部队迅速就地构筑防御工事,清扫敌军战场,随时准备迎击日军增援部队的反扑。 四眼排长带着杨安、罗长顺、财迷三人回到聚源桥镇的时候,第六十六团已经完成了防御工事的构筑。 五连连长乔运起看到四眼排长带着杨安等人返回,高兴地迎了上去。四眼排长行了一个军礼报告道:“报告连长,一排顺利完成阻击任务,全部安全返回。” 乔运起笑着说道:“袁启富,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俺已经听唐家保讲了战斗的经过,这一仗打得很漂亮,叶旅长没有白白地当你们的教官。哎,后来你们怎么样?” 袁启富便把后来小鬼子被手榴弹诡雷所困、不得不抬着尸体返回尤家楼的情况报告给连长。乔运起听后,兴奋地说道:“哼,小鬼子也是娘生的,一样怕死!你们的阻击战斗打得很好,要好好总结,下次开战斗小结会要好好交流,俺们一定要争取打更大的胜仗!” 这时,阵地上响起了急促的哨声,一线、二线阵地的国军士兵飞快地进入战斗位置。 原来,日军大批援军分别从西、北、南三个方向反扑聚源桥镇,炮弹爆炸的声音从镇东密集地传来。 第六十六团阵地上,听到镇东传来的炮声,官兵们脸色一凛,旋即露出了一丝期待,期待着在阵前与小鬼子一决高低,英勇杀敌。 就在官兵们期待之时,天空中响起了刺耳的呼啸声音。 “轰、轰、轰……”,日军的炮弹如冰雹一般砸在了阵地上,阵地顿时被硝烟湮没。 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曾经在第十八军干部补习所担任战术教官,主要任务就是排连长战术作业和新式武器的运用。叶佩高又在第十一师担任参谋长多年,全师部队在小分队作战战术经历过打磨,战术经验比较丰富。 旅部的战斗部署,一线阵地只安排了一少部分兵力,而各营连集中了一批优秀的射手,进入镇中高处掩蔽,随时狙杀日军军官、军曹、机枪手、掷弹筒手。 一阵阵惨叫的声音透过硝烟向镇内传来,在屋顶上隐蔽的杨安、罗长顺、财迷等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聚源桥镇镇西第三十三旅指挥所,叶佩高旅长看到尤家楼方向日军炮阵地不间断地对国军阵地射击,足足有十分钟。 阵地上,乔运起透过炮火射击的间隙,隐约看到卧倒在火炮射击安全距离之外的日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潜进到距离阵地只有一百五十米左右。这时,日军炮火开始向后延伸,阵前的小鬼子纷纷起身,端着步枪开始向前狂奔。 看到这一幕,乔运起处惊不变,迅速地拿起口哨,用力地吹响了哨子,哨音短促而刺耳,让人警醒。 哨音过后,乔运起大声喊道:“鬼子上来啦,操家伙,操家伙,开火!开火!” 喊过之后,乔运起向一旁的壕沟走去,脚下传来“噗嗤、噗嗤”泥水的声音。他走到了一个轻机枪射位置,看到机枪手、副射手倒在了一边,看那模样机枪手已经被炸死,便一把操起机枪架了起来。 “哒、哒、哒……”,一个长点射打了出去,子弹透过淡淡的硝烟,一下子撂倒了三四个小鬼子。 日军进攻散兵阵形距离国军阵地只有一百四五十米左右,他们并没有采取跃进的方式。这批刚刚登陆的日军士兵,身怀帝国武士的骄傲,他们甚至觉得在不堪一击的国军面前,根本不屑用那些战术动作。他们只是微微弯下腰身,低身快速冲锋,有的甚至懒得弯下腰身,放开了步伐向前冲锋。 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只需要二三十秒钟的时间就可以冲进敌人的阵地。骄傲的小鬼子们以为一个闪电般的冲锋就会冲垮国军阵地,他们高呼着“万岁、万岁……”,疯狂地冲向国军阵地。 阵地上被炸懵了的国军士兵们很快被哨声和枪声惊醒,一个又一个拿起了手中的武器,一时间一线阵地枪声大作。 二线阵地后掩蔽的国军发现了日军疯狂的进攻节奏,他们冒着炮火从交通壕向前冲锋,准备支援一线阵地的战斗。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二线阵地的民二十四式水冷重机枪响了起来,阵前的日军犹如割稻草一般地倒下。然而,即使是前面的日军一个接一个地栽倒了,后面和周围的日军士兵丝毫不受影响,仍然迎着国军的弹雨,一往无前地冲锋。 日军不计代价,完全一副不要命的阵式。显然,他们就想通过一个狂风骤雨般的散兵冲锋,冲进国军阵地,一举击垮国军守军的战斗意志,夺取国军阵地。 满眼都是疯狂的土黄色,这不要命的土黄色,还有那气势高昂的声音不断逼近。 杨安身上披着一条裁开的麻袋,屋面上的那一层硝烟与尘土让他与屋面形成了整体。 看到阵前日军的疯狂,杨安被眼前日军的阵势给惊呆了。很快,他才从震惊中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一片土黄色,他不知道这一枪要先瞄准哪一个倒霉鬼。先是觉得要先打掉冲锋在最前面的小鬼子,这样可能震慑后面的小鬼子。但是,他看到冲锋在前的小鬼子一排排栽倒,那些小鬼子却全然不顾,又生起了一丝迟疑。 第二百九十五章 硬仗(二) 微微迟疑过后,杨安还是决定从那些两个两个卧倒在一堆的土黄色下手。那两个两个卧倒在一起土黄色就是日军掷弹筒发射手、副射手和轻机枪的射手、副射手。 日军掷弹筒最佳射击距离是60米至120米,如果射击距离再远,因为士兵射击技术与风力风向以及战场环境等因素,射击精度就会受到较大的影响,只能够凭借多具掷弹筒一起发射来实施集火射击,形成密集火力,提升整体杀伤的效力。 一线阵地外一百米左右,一个日军士兵伸出了双臂,一枚榴弹放入了发射具,正准备把一枚榴弹发射出去。这一个土黄色身影很快进入了杨安的视线,转瞬间这身影的景象在瞄准线上变得模糊。 “叭”,一声枪响,杨安肩头一震。放眼一看,那个日军掷弹筒发射手身体一震,便扑倒在地上,他手中的掷弹筒已经击发,但掷弹筒随着他的扑倒而前倒。 “通”,掷弹筒炮口冒出一缕轻烟,榴弹坠落在数十米之外。 几个日军士兵正在不要命地狂奔,却没有想到一枚黑影堕落到他们的眼前,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轰”,伴随着一声巨响一团火光与硝烟腾起,这几个身影顿时被炸得血肉横飞。 看着一个黑影从掷弹筒炮口飞出,又坠落在日军冲锋的前队爆炸,杨安内心生起了一份惬意。然而,这份惬意刚刚生起,却又发现数个身影踏过那一片支离破碎的尸体,冲出了淡淡的硝烟。 看着小鬼子完全一副不要命的疯狂,杨安神色一凛,用力后拉枪栓,一枚弹壳飞快地抛了出去,在屋瓦上“当啷啷”直响,这响声未落,子弹已经上膛,他又开始寻找下一个倒霉的小鬼子。 这数个小鬼子迎着弹雨冲锋,将要摘取领头的桂冠。五连连长乔运起当然不想放过他们,刚刚转过枪口准备抠动扳机,却发现不知道谁扔手榴弹正好坠落到他们跟前,把这一伙小鬼子给炸得七零八落,心中窃喜。然而,这窃喜刚刚挂到脸上,却又见数个小鬼子冲出了那淡淡的硝烟。 乔运起被眼前日军进攻的阵势给惊呆了,手指不由地搂下了扳机,竟然忘记了放开,一个个日军随着枪声栽倒。极其短暂的震惊过后,旋即被肩头停止的震动给惊醒。 轻机枪副射手已经醒来,掀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手里拿着两个弹夹喊道:“连长,子弹!连长,子弹!” 乔运起换上弹夹,又是几个长点射,将弹夹内的子弹倾泄一空。清晰地看到射线上又是几个小鬼子栽倒在地,乔运起内心生起了一丝快意。但是,当他看到那些小鬼子根本没有一点畏惧与退缩的意思,仍然前仆后继,那刚刚生起的一丝快意霎时消散一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乔运起脸色沉重起来,却又看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个快速冲锋的小鬼子左手提着步枪,右手拿着手雷,刚刚拉出了保险,正往钢盔上用力磕去,显然是准备借助冲锋的惯性将手雷投掷过来。 乔运起暗暗惋惜刚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五十米外该死的小鬼子,怎么子弹打完了才看到这个该死的小鬼子,现在想干掉他都已经来不及了。 乔运起一边盯着那个小鬼子,一边更换着弹夹。 “哒、哒、哒,哒、哒、哒……。” 身边又响起了一阵捷克式轻机枪的声音,那个准备投出手雷的小鬼子身中数弹,被打成了血糊糊的蜂窝,身形如牵线木偶一般不停地颤抖。那枚手雷被小鬼子刚刚引臂向后,随着他慢慢地倒地,“轰”地爆出一团火光与硝烟,那小鬼子和经过的小鬼子都被炸得东倒西歪,血肉模糊。 乔运起摆头便看到是左望秋,大声喊道:“望秋,好样的!” “连长,四眼排长带着俺们上来啦!小鬼子一个也别想靠近阵地!” 小鬼子成片地倒下,最近的小鬼子距离阵地只有四五十米,平坦的地面让小鬼子毫无掩蔽之处,他们自以为骄傲的波式阵闪电冲锋也没有能够奏效。 当这冲在最前面的小鬼子被重机枪光顾的时候,一具具尸体留在了阵前。 日军冲锋的散兵有近半数留在了阵前,灰溜溜地撤退了下去。 看到眼前的小鬼子撤退,乔运起知道马上又要迎来日军的炮击。想到先前的伤亡,大声喊道:“二排、三排各留下两人观察哨,其他人员带着受伤的弟兄们撤!” 这时,乔运起才发现壕沟里的泥水已经变成了血色,想到这血色都是牺牲兄弟的鲜血,直感觉一阵揪心。 五连的官兵刚刚撤退到后面的掩体,阵地上就下起了冰雹,炮弹爆炸的声音犹如爆豆一般响起,片刻间硝烟湮没了阵地。 又是十分钟的效力射击后,日军火炮射击向后延伸。 乔运起突然想到刚才日军炮兵延伸射击时,进攻的日军已经潜伏到重炮炮弹散布的200米安全距离之内,脸色肃然,大声喊道:“操家伙!上!” 说罢,便第一个冲出了掩蔽部,沿着交通壕向一线阵地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阵地上也响起了急促而尖锐的哨音,这是日军开始冲锋的警报。 几条通向阵地的交通壕里,一个个身影如闪电般前进,脚下的泥水一路飞溅,眼看着大部分士兵都已经冲了出去。 一枚炮弹突然坠落到了一条交通壕里,后队的这一前一后两个士兵顿时被炮弹撕成了碎片,化作一团血雨随着硝烟飞散,前后还有两个士兵的腿被炸断,躺倒在壕沟里惨叫。后面的战友也没有办法再上阵地,手忙脚乱地抬着战友便往后撤。 阵地上,观察哨先行开火。观察哨中还有一个机枪手,捷克式轻机枪“哒、哒、哒,哒、哒、哒”响起,日军密集的进攻阵形里,一个个土黄色身影栽倒在地上。 乔运起这一次对炮火延伸的节奏把握非常精准,五连的阵地刚好一上阵地,小鬼子大部进入百米的距离。一、二线阵地密集的火力很快就遏制了小鬼子的攻势,一个个土黄色身影再也没有了上一次的嚣张,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趴到地上开始与国军对射。 日军士兵的射击技术确实名不虚传,只是一小会儿的时间,五连阵地上便有数个士兵或死或伤,倒在了壕沟里。 壕沟的掩蔽,有效地保护了国军士兵。没有掩蔽的小鬼子一个个变成了活靶子,没过多长时间,这一波次的进攻就被打了回去,阵地前又丢下了不少尸体。 第二百九十六章 硬仗(三)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第六十六团的国军官兵打退了日军的一次又一次波式阵进攻。 因为乔运起无意中看清楚和把握了日军炮击、炮火延伸以及步兵进攻的节奏,五连遭受炮击的伤亡要明显小于全营其他两个连队。 尤家楼,日军炮阵地炮弹似乎永远打不完。日军九二式步兵炮对聚源桥六十六团阵地又实施了十分钟的急促射击,阵地又一次被硝烟湮没。 十分钟后,日军的山炮开始向国军阵地纵深延伸射击。观察发现日军炮击开始延伸射击,五连官兵一个个沿着交通壕向一线阵地狂奔。 一线阵地壕沟里,士兵们脚下泥水飞溅,那飞溅的泥水完全变成了红色。进入战斗位置的每一个士兵们都看到了被战友鲜血当红的泥水,这红色激发了每一个士兵的血性,他们发誓要坚守好这一片阵地,暗暗发誓要用小鬼子的鲜血为战友报仇。 这一次,日军改变了炮击的方式,尤家楼的山炮已经延伸射击,而准备进攻的小鬼子却卧倒在二百米开外一动不动。 透过硝烟,乔运起看到二百米开外一动不动的那片干干净净的土黄色。对这一异常现象,他内心格外诧异。他思忖着,这些土黄色显然不是刚才那批灰头土脸的小鬼子,应该又是一批成建制的小鬼子,他妈的!怎么变得这么邪性,怎么还没有进攻?小鬼子在打什么算盘,难道还会有什么阴谋不成?嗯,他们不进攻,不正好可以轻松一下?不对,小鬼子怎么会让俺们这么省心,他们绝对不会就这么过去,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山炮的炮击稀疏下来,很快就停止了射击。 乔运起惊诧间,天空中传来那异常刺耳的呼啸声音。他回首循声望去,从阵地后侧的天空传来“哧啦--、哧啦--”的声音,这声音似乎要撕破天空一般。 乔运起脸色大变,惊声大喊道:“卧倒,日军炮击!”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日军舰炮150毫米、130毫米重炮炮弹在阵地前后同时爆炸,爆炸的火光与硝烟直冲天际,壕沟里的国军士兵们都感觉地动山摇。 巨大的爆炸声音直贯双耳,阵地上所有人耳朵里都响起了秋蝉般嘶鸣,不停地耳鸣,弱化了大家对周围声音的感知。 第三十三旅六十六团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部队,虽然是进入战场以来,第一次面临日军重炮炮击,阵地上没有出现一丝慌乱,每一个士兵听到命令后,都迅速卧倒。 阵地后一棵高大的杨树被炮弹击中,四五丈高的树杆被凌空炸断,爆出一团巨大的火球,树冠凌空一震,便犹如一棵蒲公英一般缓缓落下,爆炸的弹片和冲击波让破碎的枝叶以炸点为中心,三百六十度呈放射状迸射,犹如天女散花一般。 这一声爆炸格外响亮,犹如初夏在房顶上炸响的惊雷,壕沟里的每一个人身体都随之一震。杨安伏在屋顶上,清楚地目睹了这一爆炸,身体也不由地随着爆炸颤抖。 这摄人心魂的爆炸,让杨安脸色为之一变,心里一阵叹息:“哎――!这仗该怎么打,这阵地都守了这么长时间,就没有看到国军的炮兵打上一发炮弹。第六十六团只有挨炸的份儿,聚源桥镇的国军兄弟只有挨炸的份!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狗日的小鬼子!”杨安也不知道怎么就骂出了这句话。当他骂出了这句话,他才觉得心中的恨意微微有一丝发泄,才觉得自己更加像一个真正的国军士兵。 这时,杨安看到一枚重炮炮弹命中了一个重机枪掩体。看到眼前的惨烈,尽管这段时间见惯了生死,但是杨安仍然难掩内心的伤悲,眼睛里顿时漾起了水汽。 就在前几分钟,这个半地下掩体的顶盖上落下了两发日军九二式步兵炮炮弹,只是炸起了些许泥土,留下了两个小土坑,掩体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当时,杨安还暗暗赞许这掩体的结实。没有想到,几分钟后,这个半地下掩体,在这枚重炮炮弹的爆炸下灰飞烟灭,那覆盖着一米半厚的土层,还有土层下那个木材构筑的顶部,被炸了个稀烂,迸射四周,一挺民二十四式重机枪被冲击波掀到掩体前数米,机枪的模样看着倒的完好,只是掩体里的机枪手,连破碎的肢体都没有剩下。爆炸过后,掩体里的泥水还缓缓地冒着水汽,就和此刻杨安眼中的水汽一般,充满了忧虑与悲伤。 每一枚150毫米重炮炮弹都显示了极大的破坏力,炮弹砸在阵前,留下一个个直径四五米、近两米深的圆形弹坑,泥土迸射天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还有滚滚硝烟席卷着尘土,眨眼间便散开三五十米,什么也看不见了。那穿透硝烟而出的弹片大的有巴掌地,小的有指头大小,远的能够飞到六七十米之外,还击起片片尘土。而那130毫米重炮炮弹威力丝毫不让150毫米重炮,留下的弹坑直径近三米、深米许的弹坑。 杨安看到一枚炮弹在壕沟里爆炸,临近炸点的几个国军士兵身体顷刻间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片血红,与壕沟里红色的泥水一起飞向天际。在重炮炮弹杀伤半径之内,数个国军士兵补或大或小的弹片光顾,伏倒在壕沟里惨叫着。壕沟里,从炸点向两边迸射的弹片与气流犹如两条长龙,直飞了三四十米。五连的兄弟们如果不是卧倒在沟底泥水里,他们此时恐怕都被炮弹撕成碎片。 看到重炮爆炸的威力,杨安不寒而栗,也为上海的战局生出了深深地忧虑。 日军舰炮炮击只是持续了三四分钟,加上这里距离长江口十数公里,几乎是150毫米、130毫米重炮最远的射程,重炮炮弹密集程度也远不如山炮,射弹散布也极大,声势倒是惊天动地,只要不是被命中,只要不在炸点附近,壕沟里的国军士兵倒是没有性命之忧。所幸的是,只有一枚重炮炮弹命中五连的壕沟。不然,阵地上将不会有几个活着的人。 阵地上弥漫着浓浓的硝烟与尘土,国军士兵都被重炮炮弹给炸懵了,浓烟里传来一阵阵呻吟的声音,还有一阵阵咳嗽的声音。 炮击停止后,乔运起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看着衣服上淅淅沥沥滴落的血红,警觉地喊道:“准备战斗!” 在重炮炮击的时候,那一片土黄色已经匍匐前进,慢慢地移到了一百三五十米一线。 炮击一结束,日军士兵又疯狂了。他们迅速起身,拼命地向前冲锋,一百米、九十米、八十米、七十米、六十米、……。 第二百九十七章 重磅炸弹 杨安一连击毙了两个日军掷弹筒手,眼睛又盯上了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日军。那个日军军官穿着的白色衬衣是那么显眼,并不需要寻找便闯入了杨安的视线。刚开始看到胸前那一抹白色,杨安微露惊讶之色,旋即想了起来那个日军少尉就是白色衬衣,日军军官内穿的就是白色衬衣。 他猛拉枪栓,弹壳有力地飞出老远。随着轻脆的金属摩擦声音在耳边响起,子弹已经滑进枪膛。杨安微微调整枪口,瞄准了他的腿部。这个黄色的身影很快在瞄准线上变成模糊的景象。 “叭”,随着清脆的枪声响起,杨安肩头一震。放远眼光,便见那个快速前进的日军军官一头栽倒在地,指挥刀也一把扔了出去。 一个小鬼子从后面跑了过来,翻过军官的身体,检查了胸口的伤势,背起步枪拖着那军官就要后撤,小鬼子一边后退,一边时不时地向后看。他停了下来,招了一下手,又一个小鬼子跑了过来,两人一个抬脚,一个抬双肩,向后转移日军军官。 杨安又把视线盯着了那个两个小鬼子。 “咔啪…嗒…啪”,子弹快速上膛,一个土黄色身影被顶在了瞄准线上。 杨安放松了预压扳机的手指,又放眼看了看两个抬军官的小鬼子。很快,瞄准线又移向那两个土黄色身影,那两个模糊的身影始终难以在瞄准线上重合,他只好放弃一枪打两个的想法。 后面的小鬼子背景被顶在了瞄准线上,杨安早已预压扳机,微微一用力。 “叭”,一起枪响,肩头一震,那个小鬼子放开手,捂着胸口,晃了两下栽倒在地。 前面的小鬼子转身,看到了受伤的战友,或许是因为惊惧,或许是战术养成,迅速卧倒在地。 杨安快速推弹上膛,瞄准了那个卧倒的小鬼子。 自从刚才看到小鬼子搬运军官,杨安意识到击伤一个军官会有一个到两个小鬼子要停下进攻。那么,缓解现在小鬼子进攻的压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小鬼子击成重伤。让对方用一个或者是两个士兵来搬运伤员。这样,会极大地加速造成敌人战斗减员,破坏他们规模性进攻的计划。同时,还会因为伤兵的创口,对他们形成心理上的惊惧与阴影。 杨安后悔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其实在自己给鲁大壮包扎,以及他被师医院的卫生员抬下去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这个问题。 现在,意识到这个问题,杨安暗暗地自责起来。他决定改变打法,除了掷弹筒手、机枪手和军官,其他的日军一定要让他们重伤。 在杨安看来,重伤一个日军要远比击毙他更加困难。因为以前的打法很简单,就是单纯的击毙。 那个卧倒的小鬼子又被顶在了瞄准线上,杨安决定将子弹从他的肩头射进他的肺部。 “叭”一声清脆的枪响。杨安放眼看去,只见那个小鬼子脖子上的动脉被子弹击穿,鲜血迸射出来,小鬼子发出了尖厉的呼救声,随即捂住了脖子。 杨安轻轻摇了摇头,自嘲地念叨:“看来枪法不如人意!” 其实,并不是杨安的枪法不好,而是那个小鬼子在刚才枪响的瞬间微微移动了身体想观察国军阵地,正好被子弹击中了脖子。 杨安取出弹桥,快速地装填上膛。 “叭”,一声枪响。杨安放眼一看,一个快速奔跑的小鬼子撒手扔掉步枪,捂着右胸踉跄了几步栽倒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杨安内心不由地生出了一丝自得。 很快,杨安又一连击伤了三个向前狂奔的小鬼子。 镇东方向,一个日军飞机机群凌空而来。国军阵地并没有高射机枪和高射炮火防空,这是日军早已掌握的情报。 日军飞机展开进攻队形,一架飞机由西南方向天空俯冲而来,机翼下飘落两个黑影。这是两枚重磅航空炸弹,每一枚炸弹足足有三五百磅。 显然,日军投下这样的重磅炸弹,就是要彰显日本帝国的武力,一举摧毁国军坚守的决心与战斗的意志。 “轰隆――”、“轰隆――”,两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音在镇东响起。 一枚炸弹刚好坠落到第三十一旅六十一团一线阵地的壕沟前一两米。爆炸形成了直径十余米、深三四米的弹坑,巨大的火光与硝烟直冲天际,硝烟与尘土在一两秒内迸射四周,席卷一二百米的范围。 被爆炸命中的国军士兵什么都不剩下,壕沟里的激荡的气流掠过了百米之遥,仍然余威不减,阵地上下起了钢铁大雨,临近炸点的国军牺牲不在少数,伤者无算。 还有一枚重磅炸弹坠落到镇东边缘的屋顶,相连的数间房屋和临近的一排房屋尽数被夷为平地。炸点中心的屋面被炸成齑粉,相临房屋的横梁、檩子,犹如火柴棒一般被冲击波形成的乱流激荡高空。爆炸的冲击波形成的气流沿着街道扩散,激起的烟尘覆盖了小半个镇子,视线完全被遮蔽。 第一枚重磅炸弹炸炸之时,听到那雄浑响亮的巨大爆炸声音,杨安身体不由一颤,随即转头,便见那直冲云霄的巨大蘑菇云,同时感觉到身体下面的屋架“嗡嗡”作响。接着,他看到镇东边缘爆炸的第二枚重磅炸弹,看到那老长、甚至是完整的檀子圆木、横梁方木随着气流在空中激荡,身下面的屋架“嗡嗡”作响,不停地颤抖,似欲垮塌一般。 这时,杨安满脸惊骇之色。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狙杀任务,眼睛紧紧地盯着天空中的日军机群。 很快,杨安看完了这一场日军顶级的武力炫耀。他的内心憋着一口气,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头,直到看着那一架架飞机飞离小镇,才缓缓地吐了一口长气。 这时,飞机的轰响突然由远而近,又是一架飞机俯冲而来。这架飞机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在镇东投下炸弹,而是掠过镇子向镇西而来。 看着飞机飞来的方向,杨安脸上的惊骇之色无以复加。 看着飞机逼近,杨安感觉两腿不由地瑟瑟发抖。 飞机投下了四枚炸弹,一枚炸弹落到杨安身后的房顶上,巨大的爆音瞬间让杨安的耳朵失听,也让他顿时清醒,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感觉到那席卷而来的乱流撞击着身体下面的山墙。 原来,重磅炸弹在一间屋内爆炸,那一堵堵山墙在巨大的冲击波下连锁倒塌,杨安随着那倒塌的山墙,陷入无边的烟尘之中,没有了任何意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厮杀 五连的阵地上,仍然笼罩在重炮炮击的烟尘之中,日军冲锋的尖兵已经冲到了距离阵地六十米一线。 一个个被炸懵的国军士兵从泥水中起身,带起一片血红色的泥水,被浓浓的硝烟给呛得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烟尘里传出一阵阵咳嗽的声音。 乔运起知道重炮炮击过后,阵地上所有人的耳朵都和自己一样不停地鸣叫,喊了两遍之后,便取出了哨子,用力一吹,哨子里都是泥水,竟然没有听到如期而至的哨声。 乔运起甩出哨子里的泥沙,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一吹,那残余的泥沙也从哨子里喷射出来,那“嘟嘟,嘟嘟,嘟嘟嘟----”急促而尖锐的哨音顿时传遍阵地。 现在,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乔运起看着遮蔽视线的浓烟,内心泛起浓浓的危机感,这才竭力地嘶喊:“手榴弹!手榴弹!手榴弹----!” 五连的官兵们纷纷取出手榴弹,打开后盖,拉出了火绳,向阵前投掷了出去。 一枚枚手榴弹向阵前飞去,阵地外三五十米顿时下起了弹雨。 “轰、轰、轰,……”,阵地外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 日军的尖兵已经冲进烟幕,他们估计着国军阵地的远近,也一样扔出了手雷。 有数枚手雷扔到了壕沟附近,有的国军士兵发现了小鬼子扔来的手雷,惊声大喊:“手雷!卧倒!” 听到喊声,附近的国军士兵应声卧倒,避开了手雷爆炸的伤害。还有的国军士兵并没有发现阵前敌人扔来的手雷,被炸得死的死、伤的伤,一段段壕沟传来了国军惨叫的声音。 阵地前,小鬼子冲进了烟幕,借助浓烟的掩护逼近国军阵地,等待浓烟散去之时,便是抵近拼杀之时。小鬼子却也没有想到这浓烟一样遮挡他们的视线,有的手榴弹砸到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才失声地发出绝望的尖叫,原来小鬼子也是一样会生出怕死的念头,一样会发出绝望的尖叫。 浓烟里,手榴弹密集地爆炸,一个个小鬼子还没有发现什么,便成为倒霉鬼,遇到漫天飞来的手榴弹爆炸,有的被炸得支离破碎,有的被炸得血肉模糊,有的被炸得东倒西歪……。 这一阵手榴弹的爆炸,小鬼子死的死、伤的伤,又是一阵哭爹喊娘。 听到阵前传来的鬼哭狼嚎,乔运起并没有丝毫得意,相反脸色变得更加沉重,洪亮地声音大喊:“小鬼子上来啦!上刺刀!上刺刀!” 小鬼子穿梭在浓浓的烟幕里,士气高昂地用日语喊着“万岁!万岁!” 如果是杨安在这里,他一定知道日军士兵喊出的口号。但是,阵前的国军士兵,听到这喊声,脸上写满了惊讶与严峻。 大家都知道小鬼子距离阵地越来越近,有的士兵已经把携带的手榴弹全部扔了出去,便双手操起步枪,按照连长的口令,迅速安上了刺刀。 冲过手榴弹爆炸封锁的小鬼子为数实在不少,急促的脚步声不断逼近,浓烟里还是出现了若有若无的土黄色。 五连一班机枪手左望秋的眼神非常敏锐,第一个发现烟幕里的土黄色,第一个抠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 三四个点射打了出去,又是几个小鬼子栽倒在阵前。 听到捷克式轻机枪射击的声音,抑或和左望秋一样发现了小鬼子的踪影开始射击,抑或是从众的心态开始对敌盲射。转身之间,阵地上枪声大作。 枪声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小鬼子便冲到了阵地上。 小鬼子居高临下,刺杀壕沟里的国军士兵。 这时,不知道谁大喝一声:“杀鬼子呀!杀啊--!” 顷刻间,阵地里喊杀声响彻天地。 响彻天地的喊杀声传遍了小镇。 杨安的耳朵听到了喊杀声,身体不由抽搐了一下。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大脑也随着眼睛的睁开慢慢清醒,周围还是一片烟尘,只是这烟尘淡了很多。 看着这被淡淡烟尘笼罩的小镇,看着眼前这一片废墟,杨安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物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便用力咬了一下舌尖。 “啊――”,他这才发现自己咬痛了自己,不由地大喊一声。 杨安耸了耸肩膀,这才发现浑身都痛得要命,脑袋依然有些迷糊。 良久,杨安才从废墟里站立起来,身体微微地晃了晃,刚刚迈步就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上。 这一摔倒,激发了杨安身体的疼痛,这来自五脏六腑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很多。 杨安跌跌撞撞地走向了阵地,一对正在拼杀的中日两军士兵眼睛的余光关注着他。甚至连相互的拼杀也少了一分狠劲,那个日军士兵很快看清了这个满身尘土的士兵两手端着三八大盖,腰间挂着日军的腰带,还有那熟悉的方形弹盒,还有那长裤……。 日军士兵顿时集中精力,全部的力量都使在了拼刺刀上,国军士兵看到小鬼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神色顿时沉重起来。 “噗嗤”,杨安的刺刀狠狠地刺进小鬼子的后腰。 “啊----”,小鬼子满脸惊愕,凄厉地惨嚎起来,手上的动作也随之短暂停顿。 小鬼子这一停顿,便给了对面的国军士兵一个机会。 “噗嗤”,小鬼子看到一道寒光逼近,想要避开,却已经无法实现,眼睁睁地看着对手的刺刀刺进了胸口。 国军士兵枪托一拧,刺刀九十度旋转,小鬼子顿时没有了生机。 这时,杨安才拔出了刺刀。 这是杨安第一次把刺刀深深地刺进小鬼子的肉体,他并没有感觉到畅快,反而一样异常紧张,这紧张让他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心跳。 如果不是满脸尘土,那个国军士兵一定看到了他涨红的脸颊。 同样是冷兵器,刺刀受到有限的阻力一寸寸地快速进入人体,这与那次在荣昌商贸用利刃挥手之间便斩断手臂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一次,刀光一闪,手头便没有了感觉,只剩下利刃的重量。而这刺刀进入的每一寸肉体,双手都会真实地感觉到那种来自肉体的阻力,即使是刺刀没至刀柄,刺刀前面挑着一个活人的感觉,似乎并不美好,即便他是自己的敌人,是中国人的死敌。 这一刻,杨安的感觉异常复杂,不同于上次刺刀被卡住那单纯的紧张。复杂的感觉,让他的鼻翼不由地连连抽搐。 那个国军士兵先行拔出刺刀,杨安不知道是自己拔出的刺刀,还是小鬼子身体前倒拔出的刺刀,还是两者兼而有之。反正,杨安的刺刀是稀里糊涂地拔了出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每一秒都是永恒 看到小鬼子后腰那触目的创口,看到自己刺刀上挂着的鲜血,杨安微微一怔。 那个满身是血国军上士眼光里充满了感激,嘶哑着声音说道:“好兄弟,谢谢!” 杨安知道他是五连的,只是不知道是二排还是三排哪个班的班长。 杨安想回之以笑,然而,刚刚露出微笑,却发现这笑容是那样僵硬。而对面的上士看到杨安的微笑,不禁有些愕然,因为杨安的笑比哭都难看,甚至说有些狰狞。 二人打过招呼,便去寻找自己的对手。 这时,杨安听到一个小鬼子扯着嗓子绝望地大喊“救命!救命!” “轰”,一枚手榴弹炸响,那个小鬼子两条腿给炸没了,上体也是血肉模糊,眨眼间便成了一个真正的倒霉鬼。原来,二排、三排阵地前,一个被刺倒在地的国军士兵拉出了手榴弹的火绳,拿着那“滋滋”冒烟的手榴弹爬了两步,抱住了一个鬼子的小腿。这个小鬼子用枪托连砸国军士兵的钢盔、肩膀与后背两下,而腿上传来的力量却是越变越大。看到“滋滋”冒烟的手榴弹,小鬼子放弃了,绝望地连声大喊救命,眼睁睁看着手榴弹爆炸。那个重伤的国军士兵身躯也被炸得血肉模糊,顿时失去了生命。 手榴弹的爆炸,让周围拼着刺刀的小鬼子、国军士兵纷纷放弃对手,躲避着爆炸。 看着这个方向,一个敦厚的面孔出现在杨安的视线里,这是三班长邓铁柱。邓铁柱被两个小鬼子当面合击,已经落了下风。 看到这张敦厚的面孔,杨安就觉得亲切。看到他的面临的窘迫与危险,杨安迅速将步枪顶在了肩头,瞄准了下个小鬼子。 “叭”,一声音清脆的枪响。 “当”,一发子弹穿透了小鬼子的钢盔。这个小鬼子寻找到邓铁柱的空门,正准备突刺他的腰间,却在这个时候被杨安的子弹击毙。 这个小鬼子意外地死亡,让另外一个小鬼子大惊,他想寻找开枪的人,却又发现对手是那么难缠。这一分神,拼杀的气势与力道就弱了两分,没有及时挡住邓铁柱迎面而来的刺刀。 小鬼子刺刀向上防刺,邓铁柱借助他防刺的力量,枪面一转,刺刀一横,寒光扫过小鬼子的喉咙,刺刀刀尖刚好划断了气管。 小鬼子脸色凄苦,竭尽全力地大喊,“呼哧、呼哧”的声音从那划断的气管里出来,像一个怪异的小风箱。 还没有等小鬼子捂住喉咙,邓铁柱一刺刀便结果了眼前这条罪恶的生命。 五连一排三班的汪小旺刺杀技术本是不赖,但是被两个小鬼子围攻,一个回合下来,左肋下被小鬼子刺了一刀。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脸色变得煞白,额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对面的一个小鬼子试探着突刺,即使是虚晃一招,汪小旺一个防刺拨开了刺刀,还顺势突刺刺伤了他的左臂。而另外一个小鬼子也借机刺伤了他的右腿。 “啊--!”汪小旺一声惨叫,脸色觉得愈发沉重。 小鬼子看到汪小旺沉重的脸色,猜疑他将要酝酿新的招式,便产生了以静制动的态度,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汪小旺。 汪小旺知道自己一个人绝对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如果没有援手,尽早要死在这两个小鬼子的刺刀之下。这时,他一咬牙,左手松开了步枪上护木,一下子拉开了右胸前手榴弹的拉火绳,这是他先前没有扔出去的最后一枚手榴弹。 “滋滋滋---”,手榴弹木柄后冒出了黑烟,汪小旺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两个小鬼子也没有想到对手会这样决绝,微微一怔,转身便想逃跑躲避。 汪小旺早有算计,把步枪当作长矛,投向了一个小鬼子,迅即一瘸一拐地扑向另外一个小鬼子。 两个小鬼子跑出了几步后,都不约而同地回首观察。 一个小鬼子刚刚一回首,便听到“噗嗤”一声,那投出的步枪正好扎在了他的后腰,巨大的力量让刺刀穿透了小鬼子的后腰,刀尖都从腹部露出了出来。 “啊--”,小鬼子惨叫一声,低头看着那从腹部冒出的刀尖,脸色一片骇然。 另一个小鬼子刚想回头,却看到同伴被一枪给扎着了,正要庆幸逃脱了危险,那得意的微笑还没有挂到脸上,脚下便踏空,原来脚下踩着了一个九二式步兵炮的弹坑,一个踉跄蹿出数步,栽倒在壕沟里。 本来,汪小旺是追不上这个小鬼子的,便是这个小鬼子的回顾和栽倒给了机会。汪小旺“哈哈”大笑,扑进了壕沟。 “轰”,一声沉闷的爆音响起,二人被炸得支离破碎。 杨安刚好看到这一幕,直惊得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连队的战友竟然如此勇敢,一个拉响了手榴弹,又有一个拉响了手榴弹。 厮杀还在继续,流血还在继续,牺牲还在继续。每一秒钟都有受伤与牺牲,每一秒都是忠诚与守护,每一秒钟都变成了永恒。 每一秒钟都将变成永恒的记忆,每一个牺牲都值得后人永远铭记与怀念。 杨安看到这壮烈,年少的心灵泛起了悲戚,再也掩不住内心的脆弱,眼睛里生起了水汽。 就在杨安发呆之时,一个小鬼子盯上了杨安。 其实,在杨安开枪之时,他就犯了小鬼子的忌讳,成为了小鬼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被不少厮杀的小鬼子给盯上了。只是,这些小鬼子还未战胜对手无从脱身。 还在悲戚的杨安,哪里知道来自身后的危险。不远处的邓铁柱看到了杨安的危险,脸色大变,惊声大喊:“杨安!小心背后!” 邓铁柱一边大声叫喊,一边转身丢下对手,一个箭步冲了过来。邓铁柱的对手哪里肯就此罢休,见到这是一个机会,迅速地追了过来。 听到提醒,杨安大惊,蓦然回首,便生出急智,借转身之势一把将步枪投掷向那个过来偷袭的小鬼子。小鬼子看到邓铁柱身后有一个日军追来,脸色愈发从容,一刺刀挑飞了步枪,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杨安继续进逼。 杨安看到这毒蛇一般的眼睛,绽放着杀气与阴鸷,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一边用眼睛盯着对手,一边快速后退,右手也摸向了包里的南部十四手枪。 杨安的后退根本没有小鬼子狂奔着前进来得快,很快就要逼近他。 杨安已经摸着了手枪,正准备打开保险。然而,就在这时,脚下一虚,一脚踏进了一个九二式步兵炮弹坑,身体失去重心,摔倒在弹坑边沿。 杨安闷哼一声,手枪也掉落在弹坑里。这下,杨安注定避不开眼前那寒光闪闪的刺刀。 第三百章 ? 满衣血泪 从尤家楼撤退后,一排负责断后,邓铁柱亲眼目睹了杨安远程狙杀日军的枪法出神入化。听到四眼排长连连叫好,这时,他相信了这两天听到的关于杨安的传说。在军队,历来尚武,强者为尊。杨安出神的枪法,赢得了邓铁柱的尊敬,加上杨安年龄最小,还只是一个高中学生,无疑更让大家容易接受。 刚才,也是杨安一枪毙敌,解决了邓铁柱被两个敌人合击的危局。这时,看到杨安身后有一个弹坑,提醒已经来之不及,内心的急切让邓铁柱双腿充满了力量。他奋力向前,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步枪一个突刺刺向小鬼子的脖子,那个追赶杨安的小鬼子预感到危险,转头便看到邓铁柱飞身过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就变戏法式地逼近,满脸惊骇看着逼近的刺刀,急收脚步,肚子一挺,上体后仰,力图避开刺刀。 一道寒光闪电般地从小鬼子脖颈前刺过,小鬼子脚下的急刹车让他堪堪避过了这一记迅猛地突刺。 邓铁柱刺杀技术委实不凡,看到小鬼子避开,自己也收枪不住,刺刀去势未尽,旋即枪面一转,刀刃面向敌人,借助拧腰挥臂的力量,横扫过来。 “噗嗤”,锋利的刺刀划过小鬼子的脖子,直把他的脖子割断了一半,在颈椎骨上微微顿了一下,那道寒光带着鲜血划过,巨大的力量直将小鬼子扫得直挺挺地后倒了下去。 小鬼子颈动脉被割断,鲜血顿时迸射出来,凌空一片血红。小鬼子撒手丢下步枪,捂向脖子。 那追着邓铁柱的小鬼子已经接近,只见他同样枪面一横,用力刺向邓铁柱的身体。 “噗嗤”,邓铁柱刺刀横扫动作太老,身形已经转了过来,身体正面空门大开,小鬼子从容地将刺刀从他的右胸刺进了肝肺部位。 杨安看到这一幕接着一幕,惊险一着连着一着,差点给惊呆了。但是,先前极度的危险让他保持了清醒。右手已经摸着了坑底的手枪,打开了保险,却见邓铁柱肺部中了一刺刀。 “啊--”,邓铁柱因为疼痛惨叫一声,杨安因为大惊惊叫一声。 小鬼子拨出了刺刀,对准了邓铁柱的胸口狠狠地刺了过去。 “叭、叭”,两声枪响。杨安抠动了手枪的扳机,第一发子弹命中了小鬼子的左臂,第二发子弹命中了小鬼子的头部。 小鬼子左臂中弹,身体微微一震,刺刀偏离了方向。第二枪结束了小鬼子的狗命,但是惯性仍然让这一刀刺进了邓铁柱的左胸。小鬼子撒开了步枪,栽倒在邓铁柱面前。 邓铁柱,一个铁打的汉子,再也经不住这接连的重创,带着刺刀后倒在地上。 杨安悲恸欲绝,凄厉地大喊:“邓班长!邓班长--!” 喊罢,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跪坐在邓铁柱面前,左手颤抖地堵向他右胸的创口,哭喊道:“邓班长!我的好哥哥!” 邓铁柱咳嗽了一下,喷出了一口血沫,竭力地说道:“好兄弟!俺的好兄弟!” “邓班长!别说话,我来给你包扎。” 即使知道接连遭受这么严重的创作,即使知道自己无法抢救,但杨安仍然坚持含泪说道。 邓铁柱眼睛一瞪,右手一抬,指向杨安身后,说道:“鬼子!鬼……。” 话还未说完,便又是一口血沫子喷了出来。 杨安身形右转,即使眼中噙满了泪水,仍然看到一个土黄色身影。他双手抬起,左手握住右手,左手食指呈端酒杯状托于枪管之下,对准了那个土黄色身影。 “叭、叭、叭”,接连开了三枪,那个小鬼子栽倒在地。 杨安转头看到邓铁柱昏了过去,一边起身,一边又取出了两个弹夹捏在手上,擦了一把眼泪,痛声大喊:“啊--!啊--!” “叭叭、叭”,杨安打空了枪中的子弹,手枪空仓挂机。他迅速地按下了弹夹卡笋,取下空弹夹丢在地下,一把插进实弹弹夹,用力后拉枪机,“咔嚓”,子弹上膛。 这三发子弹击毙了两个与国军士兵拼刺刀的小鬼子,听到杨安的大喊,看到他开枪,附近的小鬼子顷刻脸色大变。 “啊--!”,杨安犹如魔症了一般,双眼赤红,一边大喊,一边对着小鬼子疯狂地开枪射击。 这一次,南部十四式手枪还真争气,并没有出现卡壳问题,杨安一连打空了弹夹,八发子弹,弹无虚发,枪枪爆头。只见,小鬼子血肉飞溅,一声不响地栽倒在地,这番气势震惊了全场。 这八发子弹一连击倒了六个小鬼子,更让人可喜的是,他还击毙了四眼排长的对手,让四眼排长得以有时间再次取出驳壳枪,更换实弹弹夹。两个人两支手枪一起开始对小鬼子点名,点到哪一个小鬼子,这个小鬼子就是一个十足的倒霉鬼,必定要先去见阎王爷那里受罚。 冲上阵地的小鬼子与阵地上的国军人数相仿,日军拼刺刀技术上的优势,形成了战局上的优势。如果没有国军士兵一个接一个地拉响手榴弹,这种优势还将持续加大。 即使是国军士兵悍不畏死,仍然撼不动小鬼子战斗的意志。这时,敌我双方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杨安意外地魔症,抵近射击出神入化的枪法,还有那赤红的眼睛绽放的决绝与狠厉,在接连响起的枪声中撼动了小鬼子坚持的决心,动摇了他们战斗的意志。很快,五连阵地上的小鬼子开始溃退,继而引起了整个战线上小鬼子的败退。 战场,是一个奇特的搏杀场,进入这个场地的双方,既拼武器装备,也拼技术实力,更拼战斗意志。 国军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六十六团阵地再次战胜了进攻的日军,守住了阵地。 夜色开始降临,国军阵地上并没有取得胜利的喜悦。国军官兵满衣血泪与尘土,眼中只有悲戚与仇恨。 小鬼子退却后,杨安回到邓铁柱身边,搂着邓铁柱开始僵硬的身体默默流泪。 此刻,杨安的内心充满了悲恸。这两天邓铁柱的身影犹如放电影一般从他晶莹的泪光里掠过。他想到了昨晚邓班长击毙那个垂死的小鬼子,第一次营救自己;他想到昨晚那爆炸过后一把拉起自己,第一次拍着肩膀安慰自己;他想到了刚才击毙邓班长面对敌人后,他的回眸一笑;他想到了今天邓铁柱不顾身后的危险冲锋而来,第二次营救自己;他想到了身受重创后邓铁柱瞪着双眼警惕地看着来敌,抬手一指戳穿敌人的阴险。 透过泪光,看到邓铁柱胸前那触目的创口,他的内心愈发难过,涕泪交流。 第三百零一章 ? 挥泪埋忠骨 这一仗打到下午7时,日军因为伤亡过多,最终不支而退。第六十六团打扫战场,日军遗弃在我军阵地内外的尸体达760多具,而伤者更是无算。这一仗对第十一师三十三旅来说,是继收复罗店镇后打的第二次胜仗。因为这一仗的起点是新镇,后被称为“新镇之役”。 夜色渐浓,中日双方都因为打得精疲力竭,都采取了稳妥的方式,双方在各自坚守阵地相持对峙。 在新镇至聚源桥一线激战的同时,日军还分兵对罗店展开了进攻。八月二十五日凌晨3时,四0二团向尤家楼日军实施偷袭失利,在日军舰炮、地炮、空中支援三重火力打击下,遭受重大伤亡,营、连、排长多人壮烈牺牲,营以下军官伤亡过半。副旅长兼团长李维藩在轰炸中殉国,部队溃退,日军尾随追至罗店。所幸旅长二0一旅旅长蔡炳炎带领四0一团驻守罗店,经过一番激战,稳住了战局,与追击的日军在罗店形成对峙。日军增援罗店后,国军二0一旅退守镇内,仍然据守罗店西南一角,遭遇日军围攻,形势危急。 傍晚时分,由于罗店战场第二0一旅战场失利,第十八军与二0一旅失去联络,罗店情况不明。对于罗店这个战略位置的重要性,第十八军军指挥所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清清楚楚。罗店失联,情况不明,让指挥所里的氛围变得异常压抑。军长罗卓英脸色有些学生,他判断罗店已经再次沦落敌手,并上报最高军事统帅部。 蒋委员长得报后,亲自越级下达了作战命令,指挥第十八军作战。电文主要内容如下: 1、今晚必须恢复罗店。占领罗店后,即在罗店附近构野战工事,一面在涉里桥、南长沟、封家村构筑据点工事。2、第十一师、第九十八师今晚仍照预定目标攻击前进。3、第十四师留1团在太仓,1团在福山口构筑工事,主力今夜应向嘉定、罗店前进。4、第六十一师在大场、杨家行一带赶筑工事。 第十八军及时将罗店方向第二0一旅“失去联络,情况不明”的情况通报给第十一师。 接到罗店方向的情况通报后,第十一师彭善师长亦感觉情势十分严峻,想到所属第六十六团、第六十一团和第六十二团一部远在聚源桥镇,孤军深入,左右失去友军依托与策应,极易被日军重兵合围,一旦发生战斗,恐怕也是独木难支。对此,他决定采取最稳妥的办法,那就是收缩阵线,调整部署。 彭善要通了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的电话,说出了自己收缩阵线的打算,并详细地说出了刚才的腹稿:“1、以第六十五团占领新镇及其以西沿河川南岸之土堤至顾家角(不含)一带构筑工整,掩护师主力调整部署,应以一部占领北顾宅、柳宅、潘宅,加强搜索警戒。2、第六十六团即移动第六十五团阵地后方,在寺前村、宋宅、何家店地区集结整补,并就地构筑工事,第三十三旅旅部可驻于何家店。3、第六十一团仍留必要的搜索警戒部队分别占领朱湾塘、西线桥、聚源桥,该团主力于黄昏后移至第六十五团左翼,在顾家角(含)沿河南岸至南北塘口一带占领阵地,加强防御。4、第六十二团于清扫战场后,利用夜幕掩护移至东西苏塘和马家宅地区集结整补,并占地构筑工事;第三十一旅旅部可位于东苏塘。5、师部于黄昏后由新镇移至顾家宅(东苏塘南侧)。” 听到彭善师长讲完他的意见后,叶佩高旅长浓眉微蹙,说道:“师长,第六十六团和第三十一旅主力在今天的作战中虽然有不小的伤亡,但是士气仍然旺盛,如果敌人来犯,必然有能力予以击退,必然让他们有一无回。现在,罗店大部已经被敌人占领,使我们师与六十七师被分割隔离。这种局面对我们极为不利,势必要夺回罗店。而从聚源桥、西线桥进攻罗店,攻击敌人的后背,这样则可以与第十四师、第六十七师从桥西线进攻以收到两面夹击的效果,更加容易成功。而且,这样的部署还可阻止敌军对罗店的增援。因此,我建议:本师宜以现在的态势与敌人保持接触,同时就在预为作好敌军可能来攻和我军即将进攻罗店的准备。并请向罗军长建议,明(26)日本师向罗店进攻的同时,应以第十四师和第六十七师自西线夹击罗店;另以第九十八师向狮子林、石洞口进攻,借以牵制敌人。当否?还敬请师长裁夺。” 二人通过电话之后,彭善也觉得叶佩高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便将自己和叶旅长的建议一并秘电上报罗卓英军长定夺。当晚8时,罗卓英派参谋人员送来他的笔记命令,命令要点如下:“尊意与军部的作战部署相符,希即遵照本令从速部署,先构筑据点工事,逐次扩大加强全线阵地,以为进攻之根据;最重要者为两翼友军间切勿发生空隙,并须将预备队着重于左翼,盖判断敌若进攻必将从罗店新镇间楔入。师部位置亦宜偏左,可在北朱店、顾家宅附近。希速向军部架设有线电话预备线路。阵地前方应广派游击部队,加强对敌之搜索警戒。今(25)日新镇之役,已开抗战之光荣篇章,务再激励官兵树立长期苦战之决心和必胜之信念,勿因一时之疲劳而减我军之英勇气概。在今(25)日作战中伤亡官兵及英勇建功事迹,速查明具报。至于叶旅长之建议颇具独见,甚有胆略,惟我军作战仍宜稳扎稳打,谨防疏失。望体我意。” 在邓铁柱的遗体旁,杨安悲痛欲绝。唐家保、罗长顺、财迷、四眼排长等人先后两次相劝,才止住了流泪,把邓铁柱的遗体搬回镇内。他从医药箱里取出了酒精棉球,认真地清理着铁铁柱的创口,并小心地进行了缝合才作罢。 第三十三旅接到上级命令,决定晚上9时部队开始移动。 杨安一脸麻木地守护着邓铁柱的遗体,直到接到转移的通知。四眼排长、唐家保、罗长顺等人看到杨安默默地守护,不由地为之动容。 袁启富安排好转移任务,便走到杨安身边蹲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杨安,只要当兵打仗就会有牺牲。邓铁柱班长是一个真正的铁汉子,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如果活着,绝对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听到排长的话语,杨安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四眼排长点了点头,眼光里闪烁着坚强。 “罗店、新镇一带到处都是日军,阵亡官兵的遗体没有条件也不会移送后方掩埋。上级已经通知运回新镇一带就近掩埋。哎--,连一口薄棺都没有。听说罗店方面的第六十七师二0一旅失去联络、情况不明,军部通报已经被日军占领。” 说到这里,四眼排长无奈地抿了抿嘴巴。 听到这话,杨安脸上微微露出震惊之色。在昨天侦察之时,他看过这边的地图。聚源桥、罗店、石洞口三地在一条直线上,聚源桥位于这条线上靠近石洞口三分之一的位置。如果罗店被敌占领,那么聚源桥随时都会被敌人合围。现在,战局竟会突然恶化到这一步。想到这里,杨安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 四眼排长并没有留意杨安神色的变化,看着地上的遗体,接着说道:“战斗形势严峻到了这一步,这些牺牲的兄弟都一样,只能简单地掩埋,就是一条裹身的草席也没有,希望你能够理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显然,四眼排长担心杨安,便说了这一番话语。 杨安点了点头,说道:“排长,我到镇上给邓班长找一块布裹身体。” 四眼排长看到了杨安眼中的真诚,赞许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三旅第六十六团移师寺前村、宋宅、何家店地区集结整补,并就地构筑工事,旅部可驻于何家店。 凌晨1时许,第六十六团才构筑好阵地,杨安来到了掩埋烈士的地方。 因为担心日军发现,掩埋工作也是隐蔽进行。四眼排长带着全排的三个班长陪着杨安过来,三班长牺牲后,副班长苗小阳接任。他们一起为邓铁柱整理遗容,并用一块新的白布为邓班长裹好了身体。 友邻部队早已挖好了一个宽四米多、深二米、长数十米掩埋土坑。这时,深坑里已经整齐地摆放了一二百具烈士的遗体。 看到如此安放烈士遗体,现场的众人神色黯然,都不由地想到,如果今后自己光荣了,会不会也是这般掩埋,会不会因为战事激变甚至没有人掩埋,……。 杨安含泪和战友们一起摸黑掩埋好烈士的遗体,想到白天还活生生的战友此刻就掩埋在脚下,不禁悲从中来,悲怆地大声吟道: “淞沪烽烟遍地起,男儿抗日报国志。身赴国仗征战死,满衣血泪衣襟湿。” 听到悲怆的声音,众人无不潸然泪下。 第三百零二章 ? 最后的牵挂 看着卢小青这个瘟神离开家门,宫浩天那颗悬着的心才从嗓子眼慢慢落地。良久,他才走到小院门口,小心翼翼地向两边张望,再也看不到那瘟神的背影,那一缕惊魂才慢慢地安宁下来。 宫浩天回到屋里,倒了一大杯冰茶,一口气全部灌到肚子里。 傍晚,卢小青又回到了娘娘家。 看着卢小青一进门,宫浩天身体不由地微微一颤,只是这颤抖不易察觉,便小心地迎了上去。被卢小青盯着看了一眼,宫浩天直感觉浑身不自在,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极其尴尬地笑了笑。 看到宫浩天脸上僵硬的笑容,卢小青淡淡地说道:“今天的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我们之间的事情,只有我们知道就足够了,不要影响娘娘的生活。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不要让娘娘察觉到什么。“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宫浩天仍然保持着十分的小心,微微弯腰答道。 “告诉你,和以前一样,不要这样拘束。”卢小青脸色一沉小声说道。 “好的,好的。”宫浩天这才放松了一些,但眼光里仍然保持着一分小心,还有一丝无奈。 “行了,就这样。冯妈来了。”卢小青看到老佣冯妈来了,小声说道。 “冯大姐,小青回来了,我们吃饭。”宫浩天对冯妈说道。 冯妈总觉得宫浩天和往常不一样,但又察觉不出明显的变化,也说不出这一丝异样在哪里。接着,微微一笑又问道:“老爷,不等一等……?” “不等了,还不知道她打牌打到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不等了,我回来啦!我回来啦!”宁媛媛在门口听到丈夫的话语,开心地喊道。 “娘娘,回来了。看样子今天手气不错?”卢小青满脸笑容地问道。 “小青,你可别说,今天手气真是不赖,这一下午,嘿嘿,十九块大洋到手!十九块大洋到手!”说着,宁媛媛满脸露出了得意之色。 “啊!赢了这么多。”卢小青面露震惊之色叹道。 教师这一行是上海最受尊敬、薪酬最高的职业之一。卢小青在闸北的一所小学当教员,去年刚刚转为正式,一个月薪酬是大洋20块。前年,当小学实习教员那会儿,每月薪酬也只有大洋8块。在战前的上海,一个纺织女工,每天上班十几个小时,全勤的月薪才能拿到大洋十四五块,上海市华人区普通警察的月薪才有大洋八九块,即使是实习教员这等薪酬,在上海仍然属于高收入阶层。 卢小青也是刚刚转正的正式教员,她当然知道,这实习教员的薪酬除去每月生活开支,每月都有结余。即使是男性小学实习教员,每月看两场电影,每月还有一到两次饭局,这一年下来还可以存下四十块大洋。因此,卢小青怎么也没有想到,娘娘打一下午的牌,赢得的大洋竟然相当一个小学教员一月的薪酬,比一个小学实习教员一月薪酬的两倍还要多,相当他们一年存款的一半。上海市富人家太太打牌的玩法,如何不让卢小青为之震惊。 “那是,也不看你娘娘是什么人!”宁媛媛眉开眼笑地说道。 “得啦,我看这段时间,暂时见好就收,好运气不可能天天都有。”宫浩天说道。 看到宫浩天恢复了正常状态,卢小青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你天天忙生意,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打牌干什么?” “好啦,娘娘,吃饭吧,我想您一定饿了。” “嗯,你还别说,真的有点饿了。” 说罢,三人走向饭桌。 繁华的街市里,紫苏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行色匆匆的人流里,她的背影是那么孤寂与落寞。 不知是什么原因,自从离开新民医院,平时那远处若有若无的炮声,就不曾离开紫苏的耳畔。一个人正常时,是不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此刻,那一声声沉闷的炮声,犹如她此刻的心跳,没有节奏地跳动,随着那深深的忧虑让她内心不安起来。 想到即将离开上海远赴美国,紫苏留恋地扫视着街市上的一切,那精美的建筑,那匆匆的人流,都让她心生不舍。甚至连那沉闷的炮声,也一样让她心生牵挂。 紫苏感觉也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个仅仅只有两次接触的男孩会让自己如此牵挂。 其实,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面对战火的荼毒,一个年轻女性最需要的是依靠与安宁。 八月十五日下午,当心绪不安的紫苏看到自家的商铺与住宅变成一片废墟,想到母亲已经丧生在无情的炮火之下,便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在上海已经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她寻找母亲和老佣的遗体,不觉天色已晚,那夜色又让她是那么恐惧。正是在她心灵最需要依靠与安宁的时候,是杨安闯入她视线,是杨安背负她回家,是杨安一路倾听与陪伴,让她的心灵回归安宁。 当她知道杨安在前线的所作所为,当她看到杨安对亲人的舍身相救,无疑又让她对这个男孩生出了欣赏与信任。 正是因为母亲丧生于日军残暴的炮击,正是因为杨安奔波在前线转运伤兵,紫苏才对这场战争更加关注。她每天购买几份不同的报纸,认真地阅读每一份关于国军战事的报道。甚至,还专门购买了一份新的上海地图,对照着每一次新闻报道,在图上指指点点,关注着每一场战斗,关注着国军每一天的进展。 想到即将离开上海,她总会不由地想到母亲与家业被暴日侵略的战火所毁。面临这国仇家恨,自己却要和丈夫他们一样去躲避这场战火。这躲避,让她感觉到了深深的羞愧,那就是愧对母亲,愧对一个中国人的身份。这份羞愧,也是在新民医院说到要远赴美国时低下头颅的原因。 想到即将离开上海,她觉得要过来看一看这个男孩,因为这是她离开上海前最后的牵挂。 然而,当她听到杨安投军,并且要去参加反抗日军登陆的作战,内心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担忧与牵挂。因为,她在自家的商铺前看到了日军炮火的威力,还在《申报》上看到了日军轰炸的恐怖,她不知道前线的国军会经历怎样的炮火,她不知道杨安在前线是否还会和以前一样幸运,她不知道……。 第三百零三章 扬州的异常 上海战事爆发后,每天拂晓,扬州机场方向都会传来国军战机起飞的轰鸣,随后这机群的轰鸣沿扬子江顺流向东。 扬州市民每当听到这熟悉的轰鸣,都会满怀自豪地翘首仰望,仰望机身上画着青天白日标志的国军战机机群从扬州县城南面的天空凌空飞过,去参加上海的作战。就这么十来天的时间,扬州市民早已习惯了这飞机的轰鸣,甚至习惯了全城骤然响起的空袭警报,习惯了空袭警报拉响后紧张的心情与步伐,并且扬州市民早已将国军飞机视为保护神。 清晨,扬州机场方向一片宁静。这宁静很快吸引了扬州市民的注意,当然这宁静也让市民们心生惊诧。终于,有热心的市民耐不住这一份宁静,骑车直奔县城西郊。到了西郊,他才发现机场里的信号高标杆上的风筒仍然迎风招展,而那银色的机群却杳无踪影。热心的市民脸上充满了失落,有气无力地将脚踏车骑回了县城。 很快,扬州机场国军飞机撤离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般,飞进了小小县城的大街小巷。对于这个消息,仍然有人不愿相信这个消息是真实的,便一个接一个地赶赴县城西郊查看消息的真实性。 林家小院,林老爷子正在打太极拳,接连打了两遍,总感觉到一丝心绪不宁。俗话说,人到七十古来稀,七十从心所欲。林老爷子已愈古稀之年,中医世家的传承早已让他的心灵一片宁静。而今天早晨反常的心绪不宁,这都是往常没有的事情。林老爷子索性停了下来,他仰望天空,这才意识到今天一早就没有听到国军飞机的轰鸣。原来,正是因为没有听到这轰鸣因为这宁静,让他难以安宁。 “爸,怎么就打了这么两趟?” “林修,这一大清早,也没有听到咱们飞机起飞的动静。总是让人心绪不宁,你出去看看。” 这时,林修也感觉到了异常,听到了父亲的提醒,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旋即点了点头,出了小院大门。 林修刚到街上,便听到市民议论,有人说国军飞机都离开了扬州机场,机场上一架飞机都没有了。听到这个消息,林修满脸惊诧,拦了一辆黄包车,便直奔西郊机场而去。 看到那迎风招展的风筒,看到那一片空地,林修差点怔住了。他思忖着,如果是天亮前起飞作战,一定还有飞机留守机场,可是现在一架飞机都没有。显然,这些飞机都离开了扬州。 想到近几天听到的议论,有心人说扬州机场起飞的飞机越来越少,扬州空军的牺牲自然也不小,没有想到这竟然是真的。其实,早该想到这些,打仗哪里会没有牺牲。想到扬州空军的牺牲,看着那根孤独的高标标杆,看着那迎风招展的风筒,林修眼光里充满了敬意。 “老板,还到机场吗?”黄包车夫问道。 “不去了,没有想到真的都飞走了。”林修叹道。 “哎--!都飞走了,真的都飞走了。还别说,今天早上,我都是第四次跑机场了。您呐,是最后一个,说不定还不是最后一个。像您这样专程跑过来看飞机的,早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刚才,一路上回城的人,怕都是来看飞机的。”黄包车夫说到“飞机都飞走了”,声音里充满了遗憾,似乎遗憾没有多看一眼这飞机。 原来,随着上海战事的推移,日军不断增加轰炸南京的频次与强度,结合近日空军作战情况,南京空军总指挥部命令扬州的第五大队、笕桥的第四大队和句容的第三大队全部集中于南京光华门外大校场机场。这次调动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因为发生在淞沪的战事已经扩大化,日军飞机频繁空袭南京,轰炸强度日益增加,国都南京不能没有巩固的空防;第二个原因是,中国空军虽然一再获胜,但是因为飞机都购自国外,飞机损失和飞行员伤亡也很严重,如果把剩下的飞机仍然分散部署在这三地机场使用,则每一处的力量都非常薄弱,容易被日军乘虚而入,逐个击破,甚至是消灭,只有将三地机场的飞机集中起来,统一指挥,才能形成拳头,发挥更加强大的战斗力,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空中作战力量。 从这一天起,扬州市民开始怀念扬州有飞机的日子,扬州空军再度成为市民热议的话题。虽然,扬州市民都不知道机场飞机飞走意味着什么,但是这种热议,慢慢潜移默化地化作了民众对中国空军的热爱,他们把中国空军当作了保护神,把中国飞机当作吉祥物。很快,飞机造型纹饰也随之成为扬州流行装饰图样被印刷在火柴盒上、被刺绣于水烟袋上,被绘画于瓷器上……当然,更少不了被装饰在各类金银首饰上,这也成为了扬州县城一道独特的风景。 林修一进小院,看到父亲、母亲、妻子和桂花姐都在院里,便说道:“爸,机场的飞机都飞走了,一架也没有了。” “啊,国军的飞机都飞走了?”李桂花满脸惊讶之色,失声问道。 林修答道:“都飞起了,确实一架不剩。” “一架不剩,怎么都飞走了?”李桂花失望地喃喃道。 林修确定地点了点头。 “林修,你接着说。”林老爷子说道。 接着,林修便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一股脑儿都告诉了大家。 听到林修的话语,老太太、李桂花、周氏都是满脸惊讶与遗憾,只有林老爷子一脸平静,似乎这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嗯,我们应该早就想到这些,国军飞机都是从洋人手中采购而来的,打一架就少一架。看来,空军面临的形势不太好啊!” “爸,扬州的飞机都飞走了,这是不是说明……?” “不要担心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现在,应该说扬州会平静一段时间。没有了咱们的飞机,这里的空仗倒是会少一些。” “少一些?”林修不解地问道,旋即很快明白过来,不等林老爷子说话便接着说道:“是啊,没有国军飞机驻扎扬州,小鬼子的飞机就不会轰炸机场,自然这边……。” 听到林修没有把话说完,林老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下,扬州应该平静一段时间。林修,你给上海发个电报,让福伯他们寻机返回。” 听到林老爷子的话语,李桂花与周氏相视一笑,那颗悬着的心慢慢地落地。接着,二人眼光里充满了期盼。 儿行千里母担忧。原来,这才是两个母亲最希望听到的话语。 第三百零四章 胡立德的打算(一) 汉口客运码头,胡立德、叶茗、于满屯、戚大贵、雪芹、小江、小丫一行给福伯、杨安送行。 看着渐行渐远的客轮消失在江面上,胡立德才留意到叶茗不知何时早已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 这时,胡立德才发现码头上只有妻子陪着他,便对着叶茗淡淡地一笑,轻声说道:“回吧。” 叶茗点了点头,二人离开了码头。 回到家里,走进堂屋,胡立德便见戚大贵、于满屯二人一人倒了一杯大叶茶茶水坐在桌上。 胡立德走到八仙桌的上首坐了下来。叶茗拿起一个杯子,给胡立德倒了一杯大叶茶凉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了桌子上。 桌子上放着几张近几天的报纸,胡立德又拿起一张报纸,看了看关于“七七事变”的新闻报道,又拿起七月九日《申报》,这份报纸第三版有一则关于宛平县城战斗的报道,标题为《华北形势突变日军炮轰宛平县城》。 胡立德说道:“昨天晚上,我和杨安他福伯聊了一会儿当下的局势。福伯也不太看好当前的局势,他也说不清小日本要玩哪一套。他说,日本人如果要玩稳妥的,就会暂时见好就收,以打促谈,与国民政府谈条件,要求完全承认翼东二十二县自治,要求承认满州,这样他们慢慢蚕食中国。但是,我们都觉得,国民政府不会同意他们这种打算,日本人以打促谈不可能变成现实。如果,日本人是这个打算,结果是中国不同意,战争会打下去。如果日本人不是这个打算,那么难道是要和中国全面开战?” 这两天,福伯来了,胡立德兄弟几人并没有太多地谈论局势。胡立德这时突然说到日军要与中国全面开战,让人非常震惊。大家听到这猜测,感觉异常压抑,堂屋里顿时宁静下来。 良久,于满屯拿起七月十日《申报》点了点一则标题《中日军队均后撤卢沟桥事件初步解决》说道:“老大,这两天,北平的战事还在升级,七日中日双方交火,八日凌晨日军又炮击宛平县城。你们看,昨天《申报》还报道《中日军队均后撤卢沟桥事件初步解决》。可是,你看这副标题‘一部日军现仍占据宛平北面车站’,显然,小鬼子就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和打算。小鬼子摆出一副和谈的面孔,怎么国民政府就看不透这一点,还要和他们谈。难道小鬼子都知道以打促谈,国民政府就不知道,仗打不赢,怎么能够谈得扰。” 说着,于满屯从下面翻出一张今天的《申报》,打开第三版,点了点标题为《撤兵谈判声中日军一再违约施攻击》的报道,说道:“老大,我看这小鬼子根本就是在耍阴谋诡计。老大,你看,他们一边打一边还说要谈判,你看这个标题《关东军大量军火源源运抵津》,显然,他们在以和谈为幌子,正在调整军事部署,平津一带日军兵力并不占优势,日军就是以外交上的和谈来掩盖调兵的真实意图。我看,这一回小鬼子图谋不小。” “哎--,你能够想到的,国民政府都能够想到。我看呐,这一次说不定就会全面开战。这些年,国民政府已经被逼到墙根了,再不抗日,怎么也说不过去。只是,日本人占领东北已经五六年了,不管是战争物资上,还是武器装备上,还是军事动员上,都是今非昔比。好在,国共合作了,总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愿国民政府这一次能够拿出一些诚意出来,给共产党一个出来抗日的机会。” 说到这里,胡立德眼睛里充满了期待。接着,胡立德又说道:“满屯,这段时间你要多多留意日租界。如果中日真的全面开战,日本不会轻易放弃汉口的日本人,不会轻易放弃长江沿岸的利益。你看这汉口的日租界,还有上海的日租界,该有多少他们的利益,日本能够拱手相让吗?” “哼!老子就盯着这些小日本,看他们玩什么花样?” 七月十二日《申报》第三版一则题为《日军屡攻受巨创关东军急开津增援》的报道,报道内容指引有“一席谈判复员入晚大战又作”“日新司令香月抵津召开会议”“北平戒备加严外侨南下拥挤”。七月十三日《申报》第三版主要位置一则题为《日军固扩大事态华北情形万分严重》的报道,报道内容指引有“日军攻击卢沟桥炮轰宛平城”“今晨战事剧烈我军奋勇还击”“日关东军集山海关待命”“我当局表示万不得已时誓与周旋”。 接下来这两天报纸关于北平战事的报道,让胡立德等人感觉局势愈发紧张。 晚饭后,胡立德、叶茗、于满屯、戚大贵等四人照例坐在桌上议论着当下的局势。 于满屯首先开腔了:“老大,这两天日租界日本人,出来活动人都少多了。你说,如果中日两国真的全面开战,他们会怎么办?” “现在还不好说,我想他们最有可能的还是把这些人撤回本国去。因为,日军在上海就有海军,更不用说在这长江上还有不少日本远洋大船。此外,他们还可能租用第三国的船只,帮助撤离本国侨民。” 戚大贵听说日本要撤侨,想到汉口这么多日本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叹道:“我的乖乖,老大你说,这汉口的日本人至少也一两千人,如果加上整个长江沿岸其他城市的日本人,甚至是一两万人都有可能,那他们该怎么撤离。” “这还要你操心,日本人自然有日本人的办法,你管得还真是够多的。”于满屯嘲笑道。 “日本人怎么撤离,我们当然要管!”胡立德平静地说道。 戚大贵、于满屯、叶茗三人都是满脸惊讶,注视着胡立德。 “‘七七事变’爆发后,中日双方都还留了一手,那就是和谈,现在双方又打又谈,说明谈的希望还是存在,要不然国军就不会这么克制。北平的战事已经爆发几天了,可没有哪一个国家公开宣战。既然还没有公开宣战,那么,还有和谈的可能。” “老大,我不赞同你这个说法。你说,当初日本人进攻北大营,他们宣战了吗?日本人占领整个东北,他们宣战了吗?之后,日本人又重兵入关南下,他们宣战了吗?” 于满屯一连三问,都戳到了胡立德的痛处,胡立德沉默了,屋里的氛围顿时沉闷起来。 第三百零五章 胡立德的打算(二) 良久,胡立德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地说道:“是啊,这就是小日本的阴险与狡猾的地方。” 说罢,胡立德看了看桌上的三人,接着说道:“我有一个打算,你们看看觉得怎么样?” 叶茗期待的眼光看着丈夫,戚大贵有些兴奋地说道:“老大,你说!什么打算?” “我想在小日本撤侨的时候,乘机打劫一把。” “啊--!”叶茗满脸震惊,显然被丈夫这突然而来的打算给惊着了。 “啊!”于满屯、戚大贵二人也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只是惊讶,并没有像叶茗一样是满脸震惊。旋即,于满屯、戚大贵二人脸上露出了兴奋与激动,戚大贵抢着说道:“老大,太好啦!太好啦!是应该抢他个狗日的小日本!” 戚大贵说完立即用手捂住了嘴巴,原来他意识到自己说出了脏话,这是以前他们哥仨都答应叶茗的事情。 于满屯连连点头,表示对戚大贵的话语表示赞同。 叶茗很快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点了点戚大贵,嗔怪地说道:“大贵,德哥想到歪路上,你们也跟着瞎起哄,你们难道不知道打劫有多危险!” 于满屯说道:“嫂嫂!我的好嫂嫂!你就让我们打上这一仗,再说,这日本人,就没有一个善种,都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罢,于满屯感觉到内心的畅快,看着欲言又止的叶茗说道:“嫂嫂!你说,日本人占领东北,该抢走了多少黄金,多少白银,多少矿产,多少粮食!我们不过是打劫一下汉口的日本人,就是杀了这里所有的日本人,都是应该的!” 听到于满屯的话语,叶茗的脸色阴一阵晴一阵,表情十分丰富。 “好了,满屯,别把她给吓着啦。叶茗,我们不会杀人的,我们就是要把这些日本人在汉口掠夺的东西给留下一点点。”胡立德一句话打消了于满屯继续说下去兴头。 叶茗满脸担忧地问道:“你们真的不杀日本人?” “不杀,真的不杀!这些日本人总体来说只是日本商人,再说,我也没有打算从一般商人下手。”胡立德看到了妻子的担忧,真诚地看着妻子说道。因为,他知道妻子一是担心他们去打劫出现危险,另一方面担心他们伤害普通的日本人,因此,他要打消妻子的顾虑。 听到丈夫肯定的语气,叶茗松了一口气,仍然担忧地说道:“你们去打劫,日本人也是不好缠的,他们手里可都是有枪的。听说,不少日本浪人,个个身怀武艺,身手不凡,还有那些退役乡勇,据说都是日本军队里退下来的优秀射手,枪法好得不得了。” 于满屯说道:“嫂嫂,就小日本那三脚猫,在老大的手下,都得成为枪下鬼!他们身怀武艺,再强强得过子弹。他们是退役乡勇,我们还是东北军……。” 胡立德抬手压了压,制止了于满屯说道,他知道满屯想说“东北军精锐”,但是这话犹如心底的伤疤,不想被满屯再度揭起,便一脸正色地说道:“你们大嫂说得是对的,这些日本人都不是好惹的。” 胡立德微微停顿,接着说道:“叶茗,其实这日租界是这五国租界里最最可恶的。说起这五国租界,从汉水汇入长江口这边起分别是英、俄、法、德、日等五国租界,后来,还有日租界北面的比利时租界。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后,民国六年民国政府与德国断交,拒绝荷兰公使为其代管,当即收回德租界,成立第一特别区,设特区管理局。民国十二年,中苏协议告成时,苏联政府将俄租界归还民国政府,设立第二特别区。民国十六年初,江汉关前发生了英国水兵枪杀汉口居民的“一·三”惨案,武汉军民联手还击,一举收回了英租界,设立第三特别区。比利时租界,经过近十年交涉,时任湖广总督张之洞向湖北官钱局筹款81.8万两白银把全部土地赎回的。” 胡立德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放下水杯说道:“这五国租界本来是有特权的,即使是收回了,还是特别区。特别区的设置因各国退还后的租界不与地方政府同一系统,由国民政府外交部管辖,虽然是一种过渡性的办法,但是到现在仍然不是汉口市所能够管辖的,因此,一样有着不少特权。洋人就是仗着特权做生意,当然是轻轻松松挣钱,中国人历来宽容,一般人更是逆来顺受,这些民众当然都能接受。在这五国租界里,应该说随着时代的发展,英、俄、法、德都还算文明,但是只有日本人自诩文明人,但是却做尽了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情。” 说到这里,胡立德咬了咬牙关又说道:“从通济门外德租界北首起,沿江三四百米,到燮昌小路(今郝梦龄路),东起江边,西至平和街(今中山大道),就这六百多亩的地界,就是整个华中贩运毒品的大本营。鸦片、红丸、白面等毒品应有尽有。日本浪人把租界当靠山,有了租界的庇护,大肆贩卖毒品、枪支,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该有多少中国人因为日租界而妻离子散,该有多少中国人因为日租界而家破人亡。我们扛码头的,也是一个小江湖,对日本人从来都是退避三舍。当下,汉口道上盛行一句土话就是‘下东洋租界去啊’。叶茗,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叶茗摇了摇头,接下来听到胡立德说道:“‘下东洋租界去啊’,不是说去日租界,而是说去做坏事。因为日租界早就成了‘做坏事’的代称。刚才,我说过不打一般日本商人的主意,但是如果真的碰到日本浪人、退役乡勇,要是敢反抗,一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胡立德话语间,眼光里闪出一道厉芒,语气和脸色都透露出深藏的那股子狠厉,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右手做了一个手刀猛力下砍的姿势。这姿势,于满屯、戚大贵二人看着痛快,却着实把叶茗给吓了一跳。 “叶茗,别害怕。我们即使要杀,那绝对是该杀的日本人。你也不要担心我们,既然我们要做,就要做好充分准备。我们现在就要盯着日本人,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异动。他们真要撤侨,绝对事先会有征兆,发现了这个征兆,我们就动手。既然他们要撤离,我们让他们留下点钱财和药品,也不算为过。抗战,不仅需要人,更需要钱财和药品。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不能够全部拿回来,能够留下一点,也算是我们为抗战努力。” 第三百零六章 突变 说过这话,胡立德与于满屯、戚大贵合计着如何来侦察日租界的动向。 根据胡立德的想法,把码头上的老拐、小拐父子二人拉进来,让他们一起盯着日租界。 听到胡立德的话语,尽管叶茗对他是近乎本能地信任,但是内心的担忧马上溢于言表。叶茗拉着胡立德说道:“德哥,你把雪芹拉进来,即使是她个人出去危险一点,但好歹还是有人照应。但是,你把那老拐、小拐父子也拉进来,他们可不可靠,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搞不好要带着我们这一大家子人遭殃。” 胡立德微微一笑,伸手捏了一下叶茗的小鼻子说道:“嗯,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两个人我们放心。老拐的小弟是他们家唯一的读书人,也是家里最大的希望,因为日本人的毒品给败了,最后他的小弟、两个妹妹都因此死在了日本人的手上。你说,他们会出卖自己、出卖我们吗?再说,这几年的交道和情义,他们是值得我们信任的。做事情保险当然是好,但是如果不多拉几个人,怎么能够把事情做大!” 听到这里,叶茗、于满屯、戚大贵三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开始,于满屯和老拐、小拐父子都拉上了黄包车,主要活动区域就是日租界,以及英租界日清洋行,而雪芹背着小烟箱,开始到日租界卖香烟。 码头上没有事情的时候,胡立德也变换着行头往日租界跑。 接下来几天,大家的目标都是日租界。繁华的五国租界,当然不会有人发现增加的这几个人,也没有人会发现这个细微的变化。 十天后的一个晚上,一行人聚在胡立德家吃晚饭。一开始,胡立德端起酒杯对老拐、小拐父子说道:“老拐大哥,这第一杯酒先敬你们爷俩,又让你们重操旧业,辛苦啦!” 老拐端起酒杯说道:“德老大,你这话见外了!每一个日本人就是我们家的仇人,这日租界的小日本就没有一个善种,一个个都长着黑心眼,能够搞他们一把,不管怎么样,我们爷俩都开心都解气!我这脚还是日本浪人给打瘸的,我这‘老拐’的名号,还得‘感谢’小日本鬼子!” 小拐看着父亲一说完,便接着道:“德叔,还要感谢您家信任我们!这一次,就是把命给搭上,也要狠狠地搞小日本一家伙!” “嘿嘿,德老大,我儿子怎么样?听这话都是人话!” “嗯,老拐大哥,你们爷俩都是好样的,不管是扛码头还是现在,都不孬!” 三人喝过酒,小拐抿了抿嘴巴说道:“德叔,这几天怎么没有看见小日本有什么动静?” “嗨!嗨!嗨!臭小子,懂不懂规矩,大人还没有说话,给老子安生一点!”老拐看着儿子沉不住气先说话,拉着脸喝道。 “哎,老拐大哥,小拐没有说错话。现在,我们只是盯着他们,观察他们有什么异常变化。如果他们要开溜,就说明日本要对中国全面开战。如果是这么一种情况,那我们就寻机打他一家伙。让他们把在汉口掠夺的东西给留下一点点。” “嗯,是这个理。”老拐应道。 “这当然只是我们的打算,如果小日本不开溜,那我们那时候再看情况。反正,如果他们开溜,五国租界里的日本人足有一两千人,怎么也会跑风漏气。这么多人,又不是军队,看吧,一定乱得不成样子,那时候,我们就浑水摸鱼,乘机出手。” “当然,也许小日本不会与中国全面开战,只是和以前一样以打来促谈判。即使这样,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只是,我感觉以小日本军方强硬势力的一贯作派,怕是不会这么罢休!” 这时,小拐一脸正色地喊道:“德叔!德叔!” 看到小拐欲言又止,胡立德微微笑着鼓励道:“小拐,有什么话尽管说!” “嗨!我说你这个浑球,不要在这里尽捣乱!”老拐脸色微红,气恼地喝道。 “老拐大哥,让他说说看,兴许是什么好主意。”于满屯劝道。 胡立德眼睛看着小拐,点了点头,示意小拐说话。 小拐这才鼓起勇气说道:“德叔、满屯叔、大贵叔,我们这一跑十来天什么也没有搞清楚?” “怎么什么也没有搞清楚,那日本人的汉口银行,还有英租界的日清银行,情况都搞清楚了,还不止这些。老子就跟你说道说道!”老拐不满意儿子的说话,打岔道。 “哎呀!你这个老拐,让小拐子说说又何妨?你呀你!”胡立德故作生气状,用手点了点老拐。 老拐见胡老大说话了,这才轻声说道:“你给老子说正事,好好说!不许乱讲坏了大事。” 小拐缩了缩脖子,又看了看老拐。老拐瞪了他一眼。小拐又看了看胡立德,看到胡立德又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才咳嗽了一声说道:“德叔,你看,这段时间我们的发现就是我爸说的这点事情。依我看,日本人要离开,还得靠码头。” 说到这里,小拐看了看胡立德、于满屯、戚大贵三人。只见,胡立德赞许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说道:“日本人有什么变化都会表现在码头上,我们就从码头上打主意。” 小拐又看了看父亲的反应,显然是担心父亲喝斥。 “老拐,你看你儿子这回真是动脑筋了,这是个主意!” 老拐听到胡老大表扬自己的儿子,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也跟着点了点头。 得到了大人们的肯定,尤其是胡老大的肯定,小拐不再担心父亲的喝斥,便大胆地说道:“我在日租界码头那边有认识的朋友,没有得到德叔的同意,没敢跟他说这个事情。我想,如果找上他,日租界码头那边白天上工、夜晚加班,都会有消息。怎么样,德叔!” 胡立德面露出满意之色,喊道:“好!好!好!好个小拐,真是不错!拐子大哥,恭喜你生了个好儿子!” “怎么?”老拐问道。 “拐子大哥,其实,我们三人最先想到的一个方面就是小拐的主意。你看小拐知道这事的重要,没有私下做主,这说明他识大体。小拐,就要这样,重要的事情,保密是第一位的。扛码头,就是一个码头一个势力,每个扛码头的苦力都依附于这个码头。如果不是万分可靠,我们当然不能冒这个险,这也是小拐让我赞赏的地方。小拐,现在你觉得那个朋友可以无条件地信任吗?” 小拐微微迟疑,之后摇了摇头。 这一晚,胡立德根据自己的观察,明确了几个重点目标。因为第二天都要盯着日租界的变化,大家并没有喝多少酒。最后,老拐父子二人都带着满怀的期待离开。 七月二十七日深夜,胡立德刚刚准备睡觉休息,就听到小院大门有人敲门的声音。 打开大门,胡立德就看到气喘吁吁的老拐父子,轻声喊道:“老拐!……。” 还没有等胡立德说话,小拐子喘着粗气地开腔了:“德叔,德叔!日,日……。” 胡立德迅速捂住了小拐的嘴巴,示意二人进来。 第三百零七章 决定 胡立德把老拐、小拐父子二人让了进来,关上小院大门。 老拐父子敲门的声音惊醒了于满屯、戚大贵,胡立德正准备去敲于满屯的房门,却见他打开了房门,便招呼着一起到堂屋。 进到堂屋,戚大贵、叶茗已经来到了堂屋,所有人都到齐了。 老拐父子二人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显然是急赶急地跑过来的。他们接过叶茗倒来的大叶茶一饮而尽,便坐在了桌子上。 老拐喘着气说道:“德老大,晚上我准备拉完最后一趟就返回。没有想到空车返回的时候,有两个人大声叫车,本来打算收工算了,但是听他们喊声非常着急,心一软就拉上了这两个人。他们告诉我,到英租界日清洋行。他们一上车就‘叽里呱啦’地说话,这下我就知道他们是日本人。我还后悔拉了两个仇人,但一想到我们的事情,便不后悔了。他们二人知道我听不懂日本话,也没有什么顾忌,说话声音不算小。” 这日清洋行大楼是日本日清轮船公司的办公楼,这个建筑是一栋地上五层、地下一层的欧式建筑,坐落在第三特别区(原英租界)沿江大道与汉江路交叉口,是最繁华的临江地区,也是这一区的黄金地段。 老拐又喝了一大口凉茶,平静了一下心情接着说道:“看他们的样子很着急,下车后竟然丢下一块大洋,就走了。他们一到洋行,就按下了门铃,还拼命地拍着大门。看这架式,真是觉得不正常。因此,我便带着儿子跑了过来。” 说罢,眼睛看着胡立德脸上的反应,等待着他发话。 胡立德陷入了沉思,他思忖着,老拐说的话确实让人感觉异常,但仅凭这些就判断日本人要从长江沿线、从汉口撤侨,也太不靠谱了。怎么办?这可是这段时间唯一突出异常迹象。 “嘭”,老拐猛地一拍桌子,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旋即笑道说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们刚开始上车,两个人老是重复一句话,我一路上都在心里模仿他们讲话的语气,我重复一遍。德老大,听说你能听懂日语,或许能有什么帮助。” 听到这话,胡立德、叶茗、于满屯、戚大贵纷纷投来期待的眼光。 说罢,老拐重复了一遍车上两人的对话,胡立德轻声喊道:“好!好!太好啦!” 听到老拐的重复,于满屯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脸上也露出期待的笑容。 叶茗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胡立德微笑着说道:“那二人一上车的对话是,一个说‘撤回上海’,另一个说‘撤回上海’,这是一个惊讶的语气。之后那人又肯定地答复‘撤回上海’,另一个有些失望地说‘撤回上海’。应该就是这样,否则老拐也不会把这话记得这么清楚。” 众人听到胡立德的解释,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老拐搓着手说道:“德老大,难道我记的这句话真的有用处?” “嗯,有用,何止是有用,简直是最好的情报了!”胡立德脸上又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老大,是不是就从这个日清洋行下手?”戚大贵期待地问道。 于满屯曾经在路上捡到醉酒的日本浪人,那个日本浪人是日清洋行的护卫,那个浪人失言说那日清洋行的地下室就是日清轮船公司存放大洋和金条的金库。因此,当初考虑到护卫人员的问题,胡立德就把这个点作为行动的第一个目标。 胡立德微微迟疑,摇了摇头说道:“不!我现在改主意了!” “为什么?”于满屯、戚大贵、叶茗三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胡立德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及时地回答。 “老大,这可是当初商量后定下的,你难道……?”于满屯又不解地问道。 “对,我想直接去干掉日租界的日清银行。” 听到胡立德的回答,看到他眼光中的笃定,众人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因为大家都知道日租界有海军陆战队,有日本警察,还有日本退役军人,还有号称武士的浪人,哪一个都是不好惹的。 叶茗担忧地说道:“德哥,真的要去捅这个马蜂窝?现在还没有看到日本人真实的动静,是不是有点草率?” 胡立德坚定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对!就是要捅这个秋后的马蜂窝!” 虽然这个银行也是先前确定的二号目标,但先入为主,大家都以为会直取一号目标。现在,即使听到胡立德这么确定的话语,大家便仍然感觉实力不够、底气不足。 “对了,老大,嫂嫂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日本人没有任何行动,我们的判断如果有什么失误,怎么办?”于满屯本来感觉心底不踏实,又听到叶茗的话语,觉得有一定道理,便把内心的疑问说了出来。 胡立德一脸正色地说道:“日本人从汉口撤退、撤侨,就说明小日本准备与中国全面开战了。国民政府放着日本人在长江沿线的利益不动,打的主意就是先不完全撕破脸,给和谈留下余地。现在,日本人要撤侨,那么他们必然要与中国全面干一仗。哎,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接着,胡立德又说道:“即使他们要撤退,从国际惯例上来说,国民政府也不会把留下的侨民怎么样,国民政府要顾及国际声誉。因此,日本人当然会先撤海军陆战队。如果我们刚才得到的情报准确,分析的正确,那么汉口的海军陆战队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先一步撤退到军舰或者是商船上了。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就是怕国民政府先下手为强,派优势兵力一举歼灭这一小股日军。只要上了军舰或者是商船,那就是他们的优势,国军没有什么办法。从这个方面分析,那日租界剩下的武装力量,就不值得我们担忧了。如果,我们到达现场,日本人没有什么动静,权且当作一回演习吧。” 胡立德的语气十分自信,尽管大家跃跃欲试,但叶茗仍然一脸担忧之色。叶茗问道:“德哥,日租界的警察、退役军人、浪人可都是有枪的,人数也不少。” 胡立德微微一笑说道:“确实不少,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已经知道了撤侨的秘密,现在他们都还在睡觉做梦。我们连夜行动,如此突然,必然一招制敌,再加上快打快撤,根本就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与空间。再说,现在日本人为了有序地撤退,通知的下发绝对是有顺序的,如果一股脑全都通知,一定会引起混乱,甚至是恐慌,再说也未必能凑齐撤侨的船只。所以,我想,他们肯定是最先通知海军陆战队,其次是医院、银行、公司,最后才是一般侨民。即使侨民撤不走,刚才我已经说过,按照国际惯例,国民政府也不敢对日本侨民怎么样,国民政府还是要顾及国际声誉的。” “嗯,老大说得有道理。打!就先打这个目标!”于满屯信心满满地说道。 胡立德赞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大家,说道:“现在大家没有什么顾虑了?” 叶茗说道:“原计划是去存钱混进两个人,现在这个行动方案怕是不行了?” “当然不行了,现在,就改变方案,我先说,满屯、大贵看看怎么样,再找找问题。” 说罢,胡立德就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第三百零八章 动手(一) 二十六日凌晨,汉口日租界西小路。一辆卡车开到日本日清银行门口停下,不一会儿,一群日本人开始忙忙碌碌地向大卡车上装载物品。日方银行人员紧急装载贵重物资,准备连夜运到码头装载上船,作紧急撤离的最后准备。 胡立德讲出自己的作战方案后,于满屯、戚大贵略微思考了片刻,并没有提出修改的想法。看到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考虑到老拐、小拐父子是第一次参加战斗,胡立德又把眼光看向这父子二人,郑重地说道:“老拐大哥,这是一场极其危险的战斗,可能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原来,我只是考虑到你们家与日本人的仇恨,刚才想到了你们的安全问题。我再最后重申一下,你们现在退出仍然可以,否则就要和我们一起经历战斗的危险。” 看到胡立德一脸正色,老拐知道他这是为自己父子安全着想,便说道:“德老大,什么都不说了,我们跟着你们干,不管是死是活,都跟着你们干。如果以后你们投军打小日本,我们一样跟着你们干!” 听到老拐坚定的话语,胡立德心生一份感动,旋即说道:“好,谢谢你们!我们是一家人,时间非常紧迫,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下面我再把最后的作战方案重新明确一遍。” 叶茗看着丈夫一行五人消失在夜色里,便关上小院大门,坐在了堂屋等候。 汉口日租界西小路,有三辆黄包车不快不慢地向日本日清银行接近,拉车的和坐车的就是胡立德一行五人。 日清银行门口,一辆满载的大卡车开始缓缓地启动,门口还有人朝着驾驶室里挥手招呼。 坐在黄包车上,胡立德远远地看见卡车离去,那车旁的几个人转身要进入日清银行。看到这一幕,胡立德暗暗地叹道:他妈的,来晚了,要是早来两三分钟,正好把小鬼子的这一卡车东西都给留下。想到这里,胡立德感觉到了一丝遗憾,很快,他又告诫自己现在已经进入战场,一定要冷静。 胡立德的内心很快平静下来,他让大贵放慢脚步,等待那日清银行门口的几个日本人都进去。 胡立德一行几人慢慢地跑过了日清银行,只见银行的大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还能看见一楼大厅里的灯光。 刚刚跑过,胡立德轻声喊道:“大贵,停车!” 戚大贵停下车,后面的于满屯、小拐也停下车,眼睛一起看着胡立德。 胡立德说道:“他们没有关门,说不定那卡车还要返回,走,开战!” 日清银行里,一个日本浪人模样的护卫听到门外若有若无的动静,便轻轻地打开了一扇大门,准备向外观察。 一支生硬的东西顶住了这个日本浪人的眉心,接着他听到门外小声传来一句冰凉的日语:“别出声,不然开枪了!” 日本浪人看到眼前的蒙面人,顿时被惊呆了,刚刚张嘴准备发出惊叫,却又想到对方的提醒,喊声到了嗓子眼便停住了。 胡立德迅速下移枪口,把枪管伸进了日本浪人张开的大嘴巴里,拉开门顶着他后退。 这时,冰凉的枪管让日本浪人回过神来,右手悄然伸向腰间,于满屯看到大惊,张嘴便要提醒,却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声,“扑”,一团红白相间的碎沫从日本浪人的后脑喷出,他的身体也直挺挺地后倒下去。 大厅里,几个日本人并没有及时发现门口的异常,直到听到沉闷的枪声,看到那一团迸射的红白之物,一个个被惊得目瞪口呆,日本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打劫大日本帝国的银行,竟然有人知道这么秘密的转移行动。 另外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退役军人微微一怔,右手变着戏法般飞快地取出了腰间的手枪。这个日军退役军人显然是一个用枪的老手,取枪的同时便打开了保险。抬起枪口便准备瞄准胡立德。 老拐刚刚关好大门,身后便传来“叭、叭”两声枪响。密闭的室内空间逼仄,枪声异常响亮。 “啊—”,一声尖叫,老拐被惊吓得跌坐在地上。 于满屯的枪声微微早先一步,子弹击中了对手的脑门。而对面日军退役老兵手中的大眼撸子射出的子弹竟然从胡立德耳畔飞过,那扰动的气流,也让胡立德受惊不小。 听到震耳的枪声,几个日本人都捂着了耳朵,身体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的四个蒙面人。 “爸!怎么啦?”小拐听到父亲的喊声,推开一条门缝问道。 “狗日的,被枪声给吓着了,出去!”老拐坐在地上喊道。 胡立德并没有回头看后面的老拐,他用正宗的东京口音冰冷地讲了一句日语:“我们不想杀人,只想让你们留下一点钱财!都捂着耳朵别动,谁动打碎谁的脑袋。” 胡立德一摆头,于满屯、戚大贵、老拐取出早前准备好的洋铁丝,把那几个日本人反绑了一个结实。 胡立德捡起那支大眼撸子递给了老拐,让他看着这几个人。 于满屯绑好一个日本人,胡立德才发现没有检查柜台里面。便把头一罢,二人便从两边接近柜台。 于满屯弯腰接近柜台,正准备往里看,便听到胡立德喊道:“小心!” “叭、叭”又是两声枪响,柜台里“扑通”一声响动,一个人倒在了里面。 “啊”,一声尖叫,一发子弹擦着于满屯的脸颊而过,鲜血顿时像一条红色的蚯蚓从脸上流了下来。 “满屯!”胡立德惊声喊道。 “没事,是我大意了,只是擦着脸皮,差点就栽到这里了。” 胡立德走过来,拉开通向柜台里的侧门,便看到一个戴眼眼镜的肥胖中年人躺在地上,他的身边有一口小的铁皮箱子。胡立德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摆着几层大黄鱼。 胡立德又在柜台里看了看,提着小铁皮箱来到大厅,又一摆头,于满屯会意地向二楼走去。二人交叉掩护,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就来到二楼。 二楼几个房间一片凌乱,显然值钱的物件早已被小日本给转移了。 二人来到楼下,便听到戚大贵轻声喊道:“老大,这个大铁皮箱里是袁大头,可惜数量不多了。” “撤!” 说罢,四人带着两口铁皮箱便向门外撤退。 拂晓时分,叶茗焦急地在小院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地打开小院大门,向两边观望。然而,一次又一次,却没有看见丈夫一行五人的身影。 第三百零九章 动手(二) 听到小院外传来的脚步声,叶茗打开小院大门,看到了丈夫一行五人三车返回,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上午,胡立德、于满屯、戚大贵三人变换着身份进入日租界,发现租界巡逻的民团、警察却比往常多出了不止一倍。 胡立德一行三人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日租界里的同仁医院、日本海军陆战队医院。但是,不知道是昨晚的行动惊动了日租界官方,还是日租界本来就有这样的安排,这些重要目标都有民团、警察、陆战队队员守护,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这些重要目标撤离。而对于一般日本侨民,胡立德三人根本就没有起这个心思。 胡立德三人围着日租界打转,看着汉口日租界慢慢地忙乱起来。一大清早,日租界码头的工人,忙碌地将货物卸船,显然这是为撤离人员和重要物资腾出仓位。 日方的撤离总体是有序的,军队及重要目标先行登舰登船,最后通知一般日本侨民撤离。汉口日租界的侨民接到战争撤离的通知后,引发了日租界的恐慌。早一步接到通知的,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物品,提着箱子疯狂地奔向码头,而后一步接到通知的,看着满街行人匆匆的脚步,甚至连随身的衣物都没有带便跟着人流冲向了码头。 胡立德三人亲眼看着一家寿司小店,店里还在七八个客人,客人还没有吃完食物,便和店老板一起直奔码头。 于满屯看到这一切,露出了怪异的笑容小声说道:“哎,没有想到日本人也有这样狼狈的一天!” 戚大贵微笑着说道:“就喜欢看他们这一副狼狈样,也该让他们狼狈一下子。” “哼,这算什么狼狈,难道还有我们东北军逃离东北更狼狈的事情吗?”胡立德一脸沉重地说道。 本来戚大贵听到于满屯的话语,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听到胡立德的话语,笑容霎时收敛成一脸沉重。 看着日军的军舰护送着日本商船离开码头,看着那烟囱冒着浓烟消失在视线里,江边的胡立德一声长长地叹息。想到国民政府对此或许还一无所知,他脸上露出了失望与迷茫。 其实,日军撤侨是有原因的,当然这个原因对国民政府来说却是后知后觉。当国民政府高层接到日本撤侨的报告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 卢沟桥爆发的战火被日军称为“事件”,事发后到七月十一日,日军称之为“华北事变”。在事件发生之初,日本并没有全盘的计划。但是,随着战场形势的变化,日军高层和政府高层多方博弈却很快引发了变化。此外,在战争初期日本政府与军方步调并非一致,军方又有陆军与海军、中央与地方的分歧乃至对立,军政两方各自为政,导致政略与战略的脱节。 日军军方高层希望通过武力来使中国政府屈服,所以借“卢沟桥事件”在华北投入八个师团希望打击中国军队,但是现实并没有朝着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起码没有如他们想像那般顺利。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日本内部在如何进一步侵略中国的问题上产生了严重分歧。事件发生之初,日本政府将这次武装冲突定性为偶发事故。但是,在日军陆军内部却因为此事分裂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可以乘着此次冲突,迅速将战事扩大,彻底解决中国问题,这是“扩大派”。另一派认为,日本在远东的最终目标是苏联,应该避免与中国全面开战,虚耗国力,而应该将精力放在经营“满洲国”上,这是“不扩大派”。 “扩大派”的代表人物是日本陆相杉山元、陆军次官梅津美治郎、朝鲜军司令官小矶国昭以及武藤章等少壮派军官。这些人物因为“九一八事变”以及之后日方在华一系列扩张行动的成功,让他们极端轻视中国,认为只要集中力量给中国一个重击,就会击垮中方高层抵抗的意志,迫使中方屈服。从而,全面解决中国问题。 “不扩大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是石原莞尔。石原莞尔和板垣征四郎是“九一八事变”的策划者,事变之后,二人一时成为全日本的英雄。因此,石原莞尔晋升为大佐军衔,升任参谋本部战争指导课课长。随后,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就任日军参谋本部最核心的课长----第一部(作战部)作战课长,军衔少将。石原莞尔是一个真正的行动派和实干家,一当上作战部长,就着手改组参谋本部,将原来总务管的“动员和编制”业务也一并移到了第一部,新成立了一个“战争指导课”,把原来总务部所管的仅限于对具体战案所行使的动员和编制职能扩充到对未来战争的动员和编制规划,让这个新部门具备了货真价实的“战争指导”职能,这样,慢慢地让第一部集中了参谋本部的绝大部分职能和权限,石原也因此慢慢成为了事实上的参谋次长。即使是刚刚就任第一部课长,显然,他的话语权更大,影响力更强。他主张不让事变升级和扩大,将战争的范围限制在华北,避免在中国陷入全面战争,以免日本以一小国陷入战争泥潭而最终无法自拔。 日本军方高层两派最初的争执体现在是否对中国选择战争。最初,石原莞尔的影响更大。七月八日,参谋总长指示中国驻屯军司令官:“为防止事变扩大,要避免进一步使用武力”。七月九日,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确定了向北平及天津方面出兵的方案,但遭到了内阁会议的否决。然而,在得知国民政府派遣中央军北上时,“扩大派”瞬间抬头,主战派占领上风。此时日军虽已决定出兵,但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仍希望战争范围局限于华北,当时的日本海军也支持这个决策。相反“不扩大派”认为这远远不够,只有迅速对中国全面开战,以此彻底解决中国问题。 七月十一日,日本陆相杉山元第一次提议要在国内动员时,日本海相米内就提出反对,认为动员将导致在中国的全国战争。所以海军在最初是反对扩大的。但是,海军的态度很快就转变了。七月二十八日,日本开始在长江沿岸撤侨。原因是日本驻南京领事馆前一天晚收到秘密情报,中国军方将封锁长江航道,准备将长江内日舰及日侨俘虏。得到消息后,东京连夜召开内阁会议,决定将长江中下游所有日舰、日军、日侨,全部撤到上海。 这样,便有了七月二十八日上午汉口方面日侨奉命紧急撤退。 在日本海军第十一舰队掩护下,长江沿岸近3万名日本侨民从七月二十八日开始撤离,直到八月九日全部撤退完毕。青岛、上海的日侨,因为两地兵力充足,所以采取现地保护的策略。 第三百一十章 前线的消息 与此同时,在上海,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长官长谷川清中将认为形势紧张,战争有一触即发的可能,一再请求东京增强兵力,并建议将集中上海之日侨分批输送回国。但海军方面仍试图继续静观情势,避免造成对中方的刺激,只暗中下令将调集部队,而对撤侨回国则主暂缓。这时的日本海军,还没有最后决定在上海发动战争,但撤侨实际上已是为战争而做的最后准备。 八月九日发生了“虹桥机场事件”,日本海军陆战队大山勇夫中尉与一名士兵驾车硬闯虹桥机场,被当场击毙。事态随之进一步升级,此时的上海已是剑拔弩张了。日本借此,要求上海市长撤出保安队、拆除防御工事,遭到断然拒绝。 至此,日本海军开始放弃一向强调对华事态不扩大主张,开始军事上的部署。日本海军除了将在佐世保待机的舰队、陆战队紧急调来上海外,在八月十日内阁会议上,海相米内光政首次提出派遣陆军来沪协同海军保护日侨,甚至认为有占领南京的必要,以膺惩所谓中国方面的暴行。 当然,这些情况,就不是胡立德等人所能知晓的了。而更让胡立德等人意外的是,全面战争迹象如此明显的时候,国民政府对汉口日租界的处理却是格外地迟钝。民国二十七年六月三日,汉口市市长吴国桢向湖北省高官何成浚报告收回日租界,但是否比照之前的德、俄、英租界那样设置特别区提出了不同建议。特别区的设置因各国退还后的租界不与地方政府同一系统,由国民政府外交部管辖,是一种过渡性的办法。以前将德国、俄国、英国的租界区改设为特一区、特二区、特三区。现在日本租界区由于日本领事馆和侨民都已经撤离了,在处理上就没有外交方面的顾虑,可以考虑改设警察局直接归汉口市政府统一管理。湖北省政府经请示国民政府后,决定将汉口日租界收回。但是,八月十三日,淞沪会战一周年纪念日,中国政府正式宣布收回汉口日租界,改为汉口第四特别区。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参加过军统上海站秘密会议,张一浦返回第二组据点,内心仍然久久不能平静。 根据军统的通报,八月七日,在北平昌平地区,在战斗中日军公然使用瓦斯毒气,致使我国军阵地上的守军一个加强排的官兵全部牺牲。想到日军为了达成作战目标,竟然公然使用国际上禁止的毒气弹,张一浦内心的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没有想到在提倡现代文明的今天,日本军队竟是如此野蛮的行径。而由于国民党军队防毒装备极其匮乏以及防毒训练严重不足,一线作战部队毫无应对措施,面对日军毒化进攻,只能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一线作战官兵对毒气武器深怀恐惧,应对失措,导致官兵伤亡惨重,作战陷入被动。尽管根据上峰指令,国民政府军工署每五天将生产输送防毒面具到石家庄地区,但如此低下的生产和保障能力,只能说是杯水车薪,这一现状也不得不让张一浦深深的担忧。 根据上级部署,军统要将日军毒化特种部队的调动及武器的运输动态作为下步情报工作的重中之中。要围绕上海战场,收集日军毒化特种部队的情报,严防日军在上海战斗作用毒化武器。同时,要对五号目标严加保护,确保收集更多电报底本,保障密电破译工作的需要。 想到日军毒化武器的巨大杀伤力,张一浦理所当然地把这类情报搜集工作放到了首要的位置。然而,如何获取如此重要的机密情报,又让张一浦一筹莫展。 夜色开始降临,第十一师开始秘密向后方转送伤兵,一大批伤兵被紧急送往租界。为了躲避日军炮兵炮击和飞机轰炸,救护车辆关闭了车灯,缓缓地前行,直到进入租界。 鲁大壮和一批战友被送到了新民医院。由于伤兵众多,几台手术同时进行。当鲁大壮被杂役从手术区抬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更加苍白,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 鲁大壮的伤势看着异常严重,但实际上主要还是皮肉之伤,子弹并未伤及脏腑。 这几天,林振堂一直密切地关注着进入新民医院的每一批伤兵,他想通过伤兵了解第十一师真实的战斗情况,如果有可能,能够得到杨安的消息那是最值得期待的。 在这一批伤兵到来之时,林振堂和白万还到门口打了一会儿下手,得知这一批伤兵来自第十一师的部队,林振堂内心充满了期待。然而,当他发现这批伤兵至少有七八层伤兵都是被日军轰炸和炮击造成的,林振堂的脸色变得愈发沉重,一颗心又悬了起来。看着这些可怕的创伤,林振堂可以想象到部队作战遭遇了日军密集的炮火打击和空中打击,这种打击的力度,远远要比城市围攻战斗中要来得猛烈。 当昏昏欲睡的鲁大壮被抬到大厅的凉席上,林振堂便不由地走了过去。看着鲁大壮身躯上缠满了纱布,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林振堂又有些犹豫了。他想这个时候打扰这个伤兵好不好,然而那一份急切心情却让他等不及了,他轻轻地走到鲁大壮身边,蹲了下来,轻声喊道:“小兄弟!小兄弟!” 鲁大壮没有回应,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两下便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连日的紧张与劳累,加上大量地失血,鲁大壮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喊声,但仍然抵挡不住沉重的眼皮,还是闭上眼睛睡着了。 看到鲁大壮这一副模样,林振堂一声轻轻地叹息,便打消了今晚向伤兵打听消息的想法。 八月二十六日拂晓,新民医院的几个手术台先后做完手术,医生和护士们一脸倦容地从隔离区走了出来。 赵剑眉双手扶着后腰,向大厅门口走去。自从从医以来,还从未经历过如此连续的劳累,也没有经历过如此强度的体力消耗,一整夜的忙碌让她疲惫不堪。 林小荷在一旁扶住了她的右臂,轻声问道:“剑眉姐,累了吧?” 听到林小荷亲切的声音,赵剑眉嫣然一笑,淡淡地说道:“小荷,谢谢!你也一定累了。” 林小荷说道:“嗯,还真是累了。但是,看到前线的英雄们,想到他们在前线舍生忘死,保家卫国,我们累一点又算什么!” 赵剑眉欣赏地点了点头,叹道:“嗯,一到外面血腥气味就没有了,还是这外面的空气好啊!” “剑眉姐,我真是佩服你,这一夜要做多少台手术,你一个女医生手术刀又快又准又稳,嘿嘿,又敢于下手,真是不简单!”说到这话的时候,林小荷眼光里绽放着明亮的光芒。 “呵呵,这会儿是不是觉得剑眉姐都不像一个女人啦?”赵剑眉盯着林小荷问道。 “哪里,我的嫂嫂贤惠漂亮!我都得意有一个这么能干的医生嫂嫂!”林小荷眼光里露出了几分自得。 听到林小荷的赞赏,赵剑眉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三百一十一章 打听 赵剑眉和林小荷在门外说着话,这一番闲谈,竟然让她们感觉到一份难得地轻松。 不一会儿,郑存厚和林小诚提着早点过来。 看到赵剑眉在门口,郑存厚关心地招呼:“赵医生,真是辛苦你了!” “这里每一个医护人员都很辛苦,再怎么辛苦,也赶不郑医生你这些天连轴转来得辛苦。” “哪里,我们医院是红十字会的协议医院,我又是医院的医生,这都是应该的。而你们,放下自己私人诊所来这里,这该有多少牺牲!还有你们又是捐钱又是捐药的,这又该有多少牺牲!再说,你现在还是一个孕妇,不是一个人工作,是两个人都在工作。怎么说,还是你这个妈妈辛苦啊!” 林小诚打断他的话说道:“存厚,你这样说就不地道了,你是中国人,我们不是中国人,这抗战是全国的抗战,蒋委员长可都说了,‘和平已到绝望时期,牺牲已到最后关头,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均应奋起抗战’。再说,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们医生的责任。前线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我们出点钱出点力又算的了什么,这是我们的家园,我们当然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哎呀,一大清早,说点轻松的东西。哎,不说了,不说了,走,走,走,赵医生、小荷,我们到后面去吃点东西,我和小诚刚才买了豆腐脑、肉包子,这一家的味道真的不赖。” 在舞厅后面,有一块区域专门留下来,是医生、护士的休息区。赵剑眉、林小诚等一干医护人员吃了热包子,喝了热豆腐脑,精神顿时微微好转。 林小荷吃过早饭,看着那豆腐脑还有多余的,便又装了一碗,准备端给前面的伤兵。 清晨,鲁大壮醒来,感觉浑身都在疼痛,正准备骂上一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他睁开眼睛,看着歌舞厅高高的穹顶,这才发现这个医院的不同之处,眼光里充满了新奇。他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才发现周围的伤兵都是在舞厅的地板上席地而卧,这才知道这是一个依托歌舞厅临时设立的伤兵医院。看明白想明白这件事情,鲁大壮暗暗地对这医院的老板生起了敬意。 周围,只有伤兵们小声说话和吃饭的声响,鲁大壮暗暗叹道,没有枪炮的声音真是好啊! 旁边的一个伤兵说道:“兄弟,醒啦!” “嗯。”鲁大壮轻轻应了一声。 “医院刚刚送来了早餐,每个人一碗稀饭两个白面馒头。” 听到这里,一天两夜没有吃饭的鲁大壮喉结不由地动了一下,咽了一大口口水。接着,他又听到一旁的声音说道:“哎呀,忘记你刚刚手术,来,俺帮你坐起来。” 说罢,那个伤兵就要帮助鲁大壮起来。 林小荷刚好看到那伤兵帮助鲁大壮,便轻快地上前将碗放到地上,与他合力将鲁大壮扶着坐了起来。 鲁大壮左手要去端稀饭,动作牵扯到肩头和左胸的创口,痛得他“嘶嘶”直吸冷气。 “别动,大哥哥,我来喂你吃。” 鲁大壮当兵后第一次要接受别人喂食,脸上微露羞赧之色。但当看到林小荷清澈的大眼睛,感觉一阵清风拂面,旋即感激地说道:“多谢啦!多谢啦!” “大哥哥!别客气,这是应该的。” 说罢,林小荷端起那碗豆腐脑,拿起勺子便喂给鲁大壮。 “嗯,味道真好!”鲁大壮喝了一勺豆腐脑说道。 “这是郑医生早上自己出去买的。今天早上,他个人请所有的医生、护士吃早餐,剩下的也没有啦。” “这里的每一个医生护士都是好人!”一旁的伤兵说道。 林小荷喂了半碗,鲁大壮连连说“好吃”,一旁的那个伤兵眼羡不已,还时不时忍不住吞咽着口水。 “大哥哥,你也来尝两口。”林小荷舀了一勺,转身要喂给那伤兵。 “对,兄弟,你也尝一尝。”鲁大壮说道。 “不了,兄弟你受伤不轻,需要营养。” “俺喝了半碗,已经够了。” 在鲁大壮和林小荷的坚持下,那个伤兵喝了两勺,剩下的都喂给了鲁大壮。 喝过豆腐脑,鲁大壮和那伤兵连连向林小荷道谢。 林小荷说道:“也别谢我啦,下次你们看到郑医生,谢他才是。” 说罢,林小荷起身准备返回医生休息区。 突然,林小荷又蹲了下来,轻声问道:“大哥哥,你们是国军第十一师的部队吗?” “嗯,是的,是十一师第三十三旅六十六团二营五连的,俺叫鲁大壮。”鲁大壮自报名号。 “你们是在罗店打仗吗?”林小荷对这一长串国军部队的番号完全没有概念,但她听说第十一师在罗店打仗,便问起了罗店。 “不,俺是从新镇,不,是从聚源桥镇撤下来的。”鲁大壮回答道。 “哦,不是罗店的。”听到鲁大壮不是从罗店撤下来的,林小荷脸上和声音里露出了一丝失望,便准备再次起身离开。 “嗯--,但是,前天俺们,前天俺们在罗店打仗,罗店就是俺们六十六团和旅部给收回来的。”鲁大壮右手拿着白面馒头,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说道。 听到这话,林小荷顿时来了精神,又蹲了下来,急切地问道:“大哥哥,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杨安的卫生员。” 一听到杨安,鲁大壮便心生感激,旋即便是惊愕,微微一愣,竟然被口中的馒头给噎着了。鲁大壮也没有想到有人会问道杨安。但是,他不知道身边的杨安是不是眼前这个小姑娘问的是一个人。但是,她说是一个卫生员,想到杨安背着真皮医药箱的模样,鲁大壮便感觉或会是同一个人。 “慢慢吃,慢慢地说。”林小荷说道,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拍着鲁大壮的后背。 良久,鲁大壮才慢慢地把口中的食物吞咽下去,这才问道:“小妹妹,你问的是哪个杨安?” “哪个杨安?”鲁大壮的问话把林小荷给问倒了,林小荷哪里知道他们那里还会有几个杨安。 微微一怔,林小荷旋即说道:“就是在第十一师彭善师长身边的那个杨安。” “啊,彭善师长身边的那个杨安。”鲁大壮又是一惊,他没有想到杨安还真是彭师长那里过来的人,也没有想到竟然和眼前这个小姑娘认识。 微微迟疑之后,鲁大壮问道:“这个杨安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的哥哥。” 一旁那个伤兵问道:“你姓林他姓杨,他是你哥哥?” “对呀,他就是我哥哥呀。”这是杨安到林家后,林小荷第一次说出这句话,但却是这样地亲切。 听到林小荷的话语,二人再也没有了质疑。 鲁大壮还是担心把人弄错,一脸正色地问道:“你说的那个杨安可是背着一个真皮的医药箱?” “对呀!” “他可是长得白白净净,是一个小白脸?” “对呀!”听到这话,林小荷微微感觉不舒服,但还是应道。 “他还是一个学生?”鲁大壮又问道。 “对呀!另外,他还会打手枪。”林小荷说着,单手抬起做了一个手枪的姿势。 鲁大壮这时激动的说道:“嗯,你说的杨安就在俺们班。” 听到这话语,林小荷脸上露出了失望。因为,她觉得他们班上的那人不可能是杨安,杨安只会在第十一师师部。 “他是俺们胡琏团长前天才从旅部特务排要过来的。” 林小荷愈发觉得这个鲁大壮说的偏离了自己的期待,顿时没有了听下去的兴致。 第三百一十二章 倒霉与幸运 鲁大壮并没有留意到林小荷的变化,接着说道:“不过,听说他是大前天才从师部医院来到旅部特务排的。打罗店的时候,他还是穿着老百姓的衣服。那天,在罗店,俺们班被日军两面合围,是他解的围。后来他又立了大功,才特招他参军,还被旅部特授下士军衔。” 听到这里,林小荷感觉这个人有可能就是杨安,刚刚准备起身的她索性又蹲在了一旁。刚一坐下,便听到鲁大壮说道:“你的这个哥哥可真是神气,他和俺们班的罗长顺,一人发子弹,便敲掉了小鬼子两个重机枪火力点,要不然俺们营攻打罗店真的要落后了。” 看到林小荷专门地听他说话,鲁大壮便停下了吃饭,感激地说道:“小妹妹,真得感谢你的哥哥,是他一连救了俺两次。要不然,俺哪里能够在这里吃白面馒头。” 林小荷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大哥哥,杨安现在投军了?” “嗯,投军了。他现在已经是中士兵军衔。”鲁大壮自豪地说道,似乎自己这个上等兵一下子跳跃晋升为中士军衔一般。 听到杨安真的投军了,林小荷满脸惊愕。虽然,现在是全民抗战,但她对杨安投军仍然感到十分意外 林小荷脸上的惊愕霎时变成了疑问,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杨安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改变了内心的想法去投军。显然,杨安不是冲着什么下士、中士军衔去的,他连军统的军官少尉军衔都看不上,怎么会仅仅为了士兵的军衔去投军。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杨安去投军呢?难道他不知道爷爷等着他回去学中医,难道他不知道妈妈在扬州等他回去吗? 林小荷的表情变化非常丰富,但是,面前的二人都没有留意。鲁大壮身旁的伤兵显然对一个新兵的军衔连日跳跃式提升不解,抢着问道:“怎么可能,一个刚刚投军三天的新兵,军衔怎么可能会提升为中士” “现在是战时,怎么不可能?”鲁大壮平静地回答。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俺可从来没有听说这样的事情。”那伤兵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 鲁大壮脸色霎时一变,说道:“你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俺可是说的是真话!” “嘁!真话,俺看是吹牛皮不打草稿!你这话才叫不靠谱,俺看你是不是被小鬼子的炮弹炸傻了,炸成糊涂蛋了!”鲁大壮的坚持让那伤兵不满,伤兵也没有给一句好听的话。 这时,鲁大壮急了,说道:“你!你!好啦,那俺就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鲁大壮说起了罗店一仗,杨安拉着财迷史发财狙杀日军重机枪机枪手,两发子弹打掉一个重机枪火力点的事情。 先前,伤兵听到鲁大壮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全然没有当作一回事。现在,却不一样,“嘿嘿”一笑说道:“刚刚当兵就会打枪,还打得这么好,说了鬼才相信。” 听到这里,林小荷也坐不住了,便说道:“杨安的手枪、步枪都打得很好。” 听到眼前的穿着白大褂的小姑娘说这话,那伤兵尽管依然不信,却没有了争下去的兴致,便关闭了话茬。 接下来,鲁大壮讲到杨安在罗店第一次营救一班时的情形。说他第一次看到杨安时印象最深,当他讲到杨安穿着血迹斑斑的长袖衬衣,头戴钢盔,手臂上戴着红十字会的袖箍,还背着一个真皮医药箱。 听到这里,林小荷已经完全确认,杨安这几天真的就在鲁大壮身边。 鲁大壮讲述了前天(24日)一天前出侦察的情况,这一切都是鲁大壮的亲身经历,他认真地讲述着每一次战斗,那天的战斗便真实地呈现在林小荷与那伤兵眼前。 当他讲到日军第一次伏击被打败后,进入村子看到村民被屠杀的惨状,林小荷与那伤兵都不寒而栗,仇恨的眼光里迸射着怒火,他们的牙齿都咬得“咯咯”直响。 这里,一个人讲两个人听,谁也没有留意到什么时间林振堂早已围了过来。而林振堂很快也被那惊险的侦察任务给吸引,竟然也没有留意林小诚、赵剑眉、郑存厚的到来,没有留意到围过来了不少伤兵。 当鲁大壮讲到杨安背着自己往那缓坡上奔跑的时候,尽管这是四眼排长后来讲述的事情,但大家依然能够从他平静的讲述,感受到那种情况下杨安随时面临着牺牲的危险,都对杨安的举动心生敬佩之意。 当鲁大壮讲到一班已经全部后撤,杨安一个人又返回把他从小土丘背起的时候,鲁大壮脸上写满了感激。接着,他又讲到一班退到小河汊边上,日军已经登上土丘,一班退无可退。这时,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尤其是他讲到日军少尉带着散兵快速平行逼近,眼看着一班就要大祸临头,大家的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当他讲到杨安击毙日军机枪手、掷弹筒发射手,排长从侧后扫射日军散兵线,他向日军散兵线投弹逆袭的时候,大家悬着的心这才真正落地。 赵剑眉没有想到杨安到罗店的第二天便和眼前这个伤兵一起去执行最危险的侦察任务。这次任务的危险,让她的脸上浮现了深深地担忧。她看了看身边的丈夫,从他的脸上一样看到了隐隐的担忧。 林振堂是一个连长,听到这一段讲述,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他不知道杨安带着排长、鲁大壮临时隐蔽是急智,还是碰巧。但是,在这场地战斗中杨安表现出来的枪法与镇定,无疑说明他已经完全达到一个合格战士、甚至是合格指挥员的标准,而他在这一场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智慧,则更让林振堂震惊不已。林振堂心头不由地浮现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因为他以前听人说过,有的人天生就会打仗,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但是,这个念头一出现,林振堂旋即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果说这次土丘遭遇战让人觉得惊险,那之后杨安跟随着前出火力侦察,最后还和排长、班长一起深入到日军登陆地点附近侦察,却又让周围一片宁静。 讲到从前天晚上(24日)开始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昨天(25日),不管是再次遭遇日军警戒哨伏击,还是在包扎时遭遇优势敌人的两次合围,每一次战斗都让众人心惊肉跳。 最后,鲁大壮一直讲到自己被抬了下来。这时他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眉眼也低沉了下来,然而,那黯淡很快消散,旋即双眼闪烁着激动,百感交集地说道:“不管怎么说,俺得感谢杨安这个救命恩人。哎--!俺原来还以为自己是全班最倒霉的一个人。其实,俺庆幸遇到了杨安,在战斗上活着下来才是最大的幸运!” 第三百一十三章 十天之限 微微停顿后,鲁大壮一声长长地叹息:“哎--,还不知道后面有多少恶仗要打?这该死的小鬼子!该死的日本人!” 听到鲁大壮讲完,大家眼光里都是期待,似乎期待他继续讲下去。然而,大家很快意识到鲁大壮已经讲完了。 这时,林小荷满脸期待地问道:“大哥哥,杨安后来怎么样了?” 听到问话,鲁大壮顷刻间满脸茫然,喃喃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林小荷急切之中,拉住了鲁大壮的手问道。 “不知道,俺被抬下来的时候,俺们六十六团才刚刚打进聚源桥。后面的战斗,小鬼子的炮火更加猛烈,日军的炮击和轰炸一起持续到天黑,后面的战斗打得怎么样,俺也不知道。” 说到最后,鲁大壮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只有他和林小荷二人才能听到。 最后,又听到了鲁大壮说的“不知道”,林小荷秀眉紧紧地蹙起。 赵剑眉没有听见鲁大壮最后说话的声音,但是她看到林小荷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赵剑眉看了看林小诚,又无意之中在人群中看到了林振堂,林振堂心神微微一震,原来他早就关注着赵剑眉的神情,却没有想到她会看到自己。 赵剑眉脸色大变,她没有想到杨安一下子深入到打得火热的战场,并且还在最危险的前沿。意识到这些,她旋即想到了手术台上那一个个残缺的身体,想到了那抬过来早已僵硬的身体,想到了战场上一个又一个的牺牲……。 这时,赵剑眉的内心生起深深的担忧与浓郁的悲戚。 赵剑眉转身便向舞厅大门口大步流星地走去,眼睛里泛起了晶莹,那晶莹里闪动着杨安的身影。 很快,林小诚注意到妻子的异常,快步追了上去。快到门口时,轻声喊道:“剑眉!剑眉!怎么啦?” 听到丈夫亲切的声音,赵剑眉再也把持不住,转身便扑到了林小诚的肩膀上抽泣起来。 在林小诚的眼中,妻子赵剑眉一直是一个坚强而干练的女性。林小诚知道孕妇的情绪最容易激动,但他却没有想到妻子会对杨安这么上心,却没有想到她会因为担忧而哭泣,甚至颠覆了妻子平素一贯的坚强。但是,正是因为这次颠覆,让林小诚看到了妻子的柔弱与深情,看到了妻子更为动人的一面。 转瞬之间,林小诚突然想到了杨安在外滩大爆炸中的表现,想到了他舍身救人的事情,想到了小海子对杨安的亲近,自然而然就完全理解了妻子此刻的担忧与哭泣。 林小诚也没有想到,这个与他们夫妻二人并没有几次交集的外来弟弟,竟然在这短暂的十天半月就真正走进了他们的内心,成为了他们最亲近的一个人。 林小诚深情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剑眉,不要担心,杨安是一个幸运儿,他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林振堂、林小荷和郑存厚也看到了赵剑眉的异常,跟着来到了舞厅门口。 林小荷看到赵剑眉的悲戚,脸上再一次泛起了担忧和忧伤,在她的内心隐隐地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她不敢任由自己的内心顺着这预感去思索。 赵剑眉刚才神情的变化,一直被林振堂看在眼里。赵剑眉脸上挂满了担忧,看着这担忧,林振堂的内心愈发自责,他没有想到自己好心却办了一件坏事情。 “赵医生!赵医生!”林振堂轻声喊道。 赵剑眉轻轻地松开丈夫的臂膀,用手擦拭了眼泪,便听到林振堂的话语:“赵医生,都怪俺出的馊主意。俺也没有想到罗店方向会变成淞沪的主战场,更没有想到彭师长的部队会开到罗店。” 赵剑眉看到了林振堂满脸的歉意,又擦了擦眼泪,说道:“林连长,谢谢你!你也是一番好意,这怎么能怪你?” “可是,俺心里,俺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俺……。” “林连长,什么也别说了,杨安在保安总团的阵地上把你背下来,是他的自愿。在你们的阵地上,他打鬼子,这也是他一个中国人该做的事情。而在这个医院里,我和小诚救治你们,也是我们医生的天职,就犹如军人的天职一般。你不要把这些东西背负在身上,等伤好了你还要上战场打鬼子。” 林振堂宁愿赵剑眉对他责怪、对他抱怨,这样他的内心也好受一些。但是,赵剑眉偏偏没有一丝半点的责怪与抱怨,她的体谅让林振堂的内心愈发难过。 自从听到鲁大壮的话语,看到这两天送来罗店方向的伤兵,他当然知道前线打得异常惨烈,当然知道杨安这回定是九死一生。在这种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来安慰和劝导赵剑眉。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情,便说道:“赵医生,俺也知道罗店方向打得不可开交。杨安是一个机灵的孩子,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俺和彭师长约定了一个十天的期限,俺跟他说,最长十天,一定要把杨安悄悄地送回来。俺相信俺的老长官,他一定会把杨安安全地送回来。” 大家都知道罗店方向已经变成了淞沪战场的主战场,身在战场,危险程度不言而喻。尽管如此,但大家听到林振堂的话语,尤其是这个“十天之限”,脸色顿时也好看了不少。因为大家觉得只要是十天,这经历的战斗危险毕竟要少上许多,杨安平安回来的希望自然会更大一些。 就这样,这十天,在这一刻成了林振堂心中最大的希望。当然,也成为了赵剑眉、林小荷、林小诚等人心中最大的期待。 林小荷轻声问道:“林连长,彭师长真的不会忘记这十天的约定吗?” “俺想不会的,俺给他写信,他就专门从江湾派人来慰问俺,这些都说明彭师长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再说,他派来的人都说了彭师长同意俺所托之事,那么他一定会记得这十天的约定。” “真的这么肯定?”林小荷又问道。 “嗯,绝对不会有问题。彭师长向来一言九鼎,绝对不会失言的。再说,俺为他三次负伤,救过他的命。当初,他说过一辈子都会记住俺的。当时俺治伤的时候,他还专门把自己喜欢的怀表送给了俺。” 说着,林振堂取出了一块带着银质长链的怀表,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第三百一十四章 生命的厚度 林氏诊所,赵益清搂着小海子,爷孙俩其乐融融。突然,小海子摸着外公下巴上硬茬茬的胡子问道:“外公,我想小安叔叔了。” “嗯,外公也想你小安叔叔了。” “啊,外公你也想小安叔叔了?” “嗯!就是。” “那你让他回来呀。” “外公也想让他回来。” “外公,不是你和妈妈把他送到江湾的吗?” “哦,是的,是外公和你妈妈把他送过去的,可是现在外公和他联系不上了,联系不上了,他就不知道外公的想法了。”赵益清喃喃道。 “外公,你可以跟他打电话呀。” “小安叔叔那边没有电话。” “哦,原来没有电话,怎么会没有电话呢?” “小海子,你这下可把外公给问着了,外公也不知道。” “外公,江湾很远很远吗?” “江湾呐,不远,不远,就隔着一条苏州河。” “那我们坐黄包车过去找小安叔叔,好吗?” “那边在打仗,那边有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真是讨厌!他们在自己家里不好吗,为什么跑到我们这里干坏事,还害得小安叔叔都不能回来。” 这时,门铃骤然响起。 小海子转身便向小院门口跑去,赵益清也跟着走了过去。 打开院门,小海子兴奋地喊道:“妈妈!爸爸!小荷姑姑!” 赵剑眉弯腰把小海子一把抱起,亲了一下他的脸蛋,便喊道:“爸,我们回来啦!” “有没有什么消息?” “爸,进去说。” 几人在桌上落座,赵剑眉便把鲁大壮讲述的事情简单地讲了讲。 听到女儿的转述,赵益清神色却是异常平静,说道:“哎,战场上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的。自从经历了先施公司大爆炸,我对战争才有了一点真实的感受。他现在已经置身战场,每时每刻都面临着危险,你们担心也没有用,安心地休息,安心地工作。我们一起等待林连长说的十天期限吧,也许事情的结果会好一些,不像我们担心的那么糟。” “爸,您真的不担心?” “嗯,不担心啦,担心又有什么用,事情已经这样了。哎--,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呀!他怎么就会打枪,他怎么就会打枪,难道真的是为这场战争而准备的?” 赵益清肯定地回答,接着一声叹息,又喃喃地道出了内心的感觉。 八月二十五日,日军第十一师团以第43联队为基础编成的浅间支队,沿尤家楼、聚源桥、西线桥一线直扑新镇,企图与吴淞口登陆点联成一片。但是,遭到国军第十一师的沉重打击,未能达成战术目的。当日下午,日军第44联队已经攻入罗店,但慑于聚源桥被国军所占,后路被切断,随时有被国军合围的可能。为此,日军度势遂率部撤出罗店。这样,第六十七师二0一旅便再入罗店。 当晚,第十一师奉命移师于新镇及其西面沿马路河南岸之土堤至顾家宅一带,构筑工事;令叶佩高第三十三旅放弃聚源桥、西线桥,移于寺前村、宋宅、何家店地区集结并构筑工事。 八月二十六日晨,第十八军接到第八十七师报告,得知罗店未失,仍在固守。至二十六日夜,第十八军在宝山、狮子林炮台、月浦、新镇、罗店、曹王庙、浏河镇一线与敌激战。 第十一师撤离聚源桥、西线桥一带后,日军乘机突袭罗店。在日军强大攻势下,守军不支,日军再次突进罗店。第六十七师二0一旅旅长蔡炳炎少将亲自率领预备队对敌人逆袭,罗店战斗态势形成胶着。在与敌人反复争夺中,蔡炳炎少将不幸中弹牺牲,罗店国军失去指挥,罗店再次沦落敌手。 由于陈诚已任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直接指挥第十八军等部作战,淞沪战场已形成两个作战集团,而冯玉祥虽名为第三战区司令长官,但因历史原因难以真正指挥淞沪地区的部队。为便于协调及指挥各集团军作战,八月二十六日,蒋介石正式任命顾祝同为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负实际指挥淞沪会战之责。 八月二十六日凌晨,第三十三旅移师何家店一带整理补充和构筑工事。叶佩高旅长和胡琏团长一起检查了部队工整构筑和警戒配备情况。 叶佩高、胡琏二人带着参谋和警卫人员来到二营五连阵地的时候,五连已经完成了工事的构筑。 “立正--!敬礼!”阵地上响起了连长乔运起洪亮的口令。 “免了,免了。乔运起,你这个尖刀连的连长,我看是当到头了。在全师军官补习班,看来我叶佩高的课程还没有讲好啊。”叶佩高笑道。 “乔连长,这里是前线,你给我敬礼,是不是暴露了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叶佩高又淡淡地说道。 “嘿嘿,旅长,这里不是还没有小鬼子嘛。”乔运起不以为意地说道。 听到这话,叶佩高眉头微微一蹙,一脸正色地说道:“好你个乔运起,以前还以为你是一个优秀的连长,我看你当一个排长都不够格!你还嫌我活着不好,非要让日军的射手把我给干掉。那我问你,你怎么知道阵地附近没有日军射手?” “呃--!”乔运起语塞,黝黑的脸膛上泛起惭愧。 在叶佩高身后,胡琏用手指连连点了点乔运起,没有说话。营长曾宪志也别有意味地看了看乔运起。 “对不起!旅长,俺错了!”乔运起说道。 “嗯!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乔运起,你是第三十三旅最优秀的连长之一,但是一定要记住,骄兵必败!”叶佩高告诫道。 “是!长官!”乔运起答道。 “噫--!四眼排长,杨安。”叶佩高突然看到了袁启富、杨安。 袁启富没有敬礼,喊道:“旅长,好!” 杨安也没有敬礼,跟着喊道:“旅长,好!” 叶佩高转身对胡琏说道:“你们这个四眼排长袁启富,在他那一届军官补习班里,战术成绩和射击成绩都是第一,难得的人才呀!杨安也不错,好一个神射手!袁启富!” “到!” “听说你一排的兵个个都不错,有射手罗长顺,投弹能手秦卫华,拼刺能手唐家保,嗯,你们一排还有一个拼刺能手叫邓,邓什么?” “报告长官,他是三班长邓铁柱。”四眼排长满脸悲戚地说道。 “对,邓铁柱。别看他人长得憨厚,拼刺刀可是一把好手。” 这几个人都是骨干集训班里出过名挂过号的,叶佩高看着一排排长袁启富,一一历数“家珍”。 秦卫华、唐家保听到旅长口头嘉奖,脸上露出了喜悦和激动。 “怎么啦,小四眼?”叶佩高发现了袁启富的异常,便亲切地问道。 “报告长官,邓铁柱在今天聚源桥的战斗中,为了掩护战友牺牲了。”四眼排长满脸悲戚地回答。 “牺牲啦?”叶佩高满脸遗憾之色地问道。 “对,邓铁柱今天下午牺牲了。”四眼排长答道。 “一个好战士,好班长啊。”叶佩高叹道,接着激昂地声音说道:“同志们,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长度的,也是有厚度的!在淞沪、在全国的抗日战场上,邓铁柱和无数的战友牺牲了,他们把自己生命的长度化作了鲜血,洒在了保家卫国的战场,也化作了生命的厚度,矗立起一座伟岸的英雄纪念碑,历史将镌刻每一个抗战英烈的丰功伟绩!后人都将永远铭记他们的牺牲与荣光!” 掩体内外,顿时一片宁静,叶旅长的话语在每一个人耳畔回响,在每一个人脑海里激荡。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战术指导 叶佩高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脸正色地说道:“只要日寇在中国一天,我们就要战斗一天。只要在战斗,每天都会有牺牲,各营连都要记录好每一个烈士的英勇事迹,要写好慰问信,我将建议师长在每一封慰问信上署名,然后寄给每一个烈士的家属。” 说罢,叶佩高看了看刚刚构筑的掩体,问道:“乔连长,掩体结实不结实?” “报告旅长,结实。” “好啊,结实就好。日军150毫米重炮、130毫米重炮的强大破坏力,你们应该都已经领教过了。掩体的支撑一定要结实,上面的土层一定要厚实。”说罢,叶佩高看了看二营长和五连长。 “是,旅长!”二营长曾宪志、五连长乔运起答道。 “同志们,我们是营连排长,是一支部队的指挥官。我们的责任不仅仅指挥战斗,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对自己的同志负责,要保护好自己的同志、自己的战友。我们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御,目的都是消灭敌人。但是,为了能达到消灭敌人这个目的,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不被敌人消灭。所以,我们就要利用地形地物来掩蔽身体,让敌人发现不了我,让他们的子弹打不着我。同时,我们还要利用地形地物,让我们的枪法打得稳打得准,争取百发百中地消灭敌人。任何人都不应该逞英雄,拿自己的身体去撞敌人的子弹,作无谓的牺牲。” 听到这里,唐家保想到白天的战斗,自得地看了看秦卫华。秦卫华当然明白唐家保在嘲笑自己当时骂他们一班“胆小”,听到旅长这话,秦卫华强作镇定,但他的耳朵根子却发烧了起来。 “乔连长,你们连派了潜伏哨、游动哨没有?” “报告旅长,除了连阵地上的观察警戒哨,俺专门指定了潜伏哨,派出了游动警戒哨。” “嗯,不错!我刚才和胡团长、曾营长看了一下阵地前面,这个掩体位置还算隐蔽,射界也算干净开阔。但是,阵前那两棵大树是一个问题。” “俺准备连夜砍掉它。”乔运起抢着说道。 “算啦!都凌晨一点啦,还是让同志们休息一下吧。”叶佩高看了看手表说道。 “那这……。”乔运起说道。 乔运起还没有开腔,便被叶佩高打断:“这两棵树容易成为日军炮兵指示目标的方位物,因此,你们一定要做好防炮的准备。嗯,我问你,不砍掉这两棵树,你怎么办?” 说罢,叶佩高盯着乔运起,显然想考量一下眼前的这个优秀连长。 乔运起说道:“这两棵树在阵前一百米多点,因为距离壕沟近,小鬼子炮兵容易把这两棵树当作方位物来修正弹着点。因此,提前作好防炮的准备是一个重点。另外,小鬼子容易把这两棵树当作前进掩体,甚至在这两棵树后开挖单兵掩体,他们甚至可以借助这个掩体只需要一个跃进,就可以把手雷扔到俺们战壕里,对俺们的威胁确实很大。因此,俺们连还要防止小鬼子把这两棵当作前进掩体。” 说罢,乔运起“嘿嘿”狡黠一笑,说道:“旅长,俺已经把这两棵树命名为1号地物,这片区域被命名为1号目标区,已经被标定在射击要图上,并通报给各排。这两棵树形成了天然的射击盲区,与这两棵树对应的阵地无法对掩蔽之敌人射击。但是,全连阵地其它的地方,都可能借这两棵树来诱杀小鬼子,只要小鬼子想靠近这两棵树,两侧阵地上的军官和监视哨便会叫出1号目标区。这样,两侧阵地上的射手就会依照口令搜寻隐蔽接近的小鬼子,小鬼子人数少的时候,就一个一个消灭他,人数多的时候就来他个交叉火力、集火射击,一定要让小鬼子有来无回。俺们要让1号目标区这个诱杀阵地变成小鬼子的坟地。” “好你个乔运起,刚才还跟长官打埋伏!怎么一开始不这样说啊?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这下够小鬼子喝一壶了!好啊!好啊!如果每个一线指挥员都这样动脑筋,何愁小鬼子赶不下海!”叶佩高赞道,接着他又说道:“乔运起,有什么战术经验,也别藏着掖着,要把好的经验给传下去,把排长班长的战术素养都全面提升起来。” “是,旅长!” 说罢,叶佩高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杨安,转身便要离开。 乔运起跟着把叶佩高送出了阵地。临别前,叶佩高转身把乔运起喊到面前,轻声说道:“乔连长,这个杨安,是胡团长要过来给你们的,你们既要把他用好,也要保障他的安全,师长可是只给了十天的时间,时间一到,我们就要把人给送回去。” “啊!是!”乔运起满脸惊讶之色,旋即应道。 听到这话,胡琏脸上一样露出了不易察觉的惊讶,接着眉头微微蹙起。 叶佩高、胡琏一行离开后,杨安才从四眼排长的口中知道,这个叶旅长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将军。原来,叶佩高并非黄埔系将领,却在满眼都是黄埔出身的第十八军中出类拔萃,他曾出任第十八军干部补习所中校队长,负责学员队战术作业和新式武器的运用研究与教学。此后,历任补习所上校大队长,第五十二师上校团长、第三路军总指挥部作战科上校科长。四年前,出任第十一师少将参谋长。今年四月,又从师参谋长的职位转任第三十三旅旅长。 听到四眼排长的介绍,杨安眼中充满了敬佩的眼光。 这一晚,叶佩高在凌晨2时才返回旅指挥所,连夜整理近日作战情况,形成了《对淞沪抗战的初步总结和建议》,针对进攻战斗中地面侦察、分队攻防战术、步炮协同、分队机枪火力配置、反进攻战术、战斗掩体构筑、日军炮火及步兵战术等战术实践与经验进行了总结,并以朱塘湾、西线桥、聚源桥等地进攻战斗为例,着重分析介绍了“以一部由正面牵制敌人,而以主力攻敌侧背”的战术,还对“指挥小部队秘密潜入敌后,猝然奇袭击,牵制敌人,以利正面作战”的战术以及持久战进行了分析小结。同时,还对有关后勤、救护等事项提出了个人看法和建议。 八月二十六日清晨,这份材料报送第十一师师部。彭善师长等师指高级军官看过之后,大为赞赏。根据彭师长命令,当日便以这份材料为主体,编印了《淞沪抗战战术指导》,油印下发至全师各营连排,为基层营连作战提供了成功的经验借鉴。 第三百一十六章 战机瞬变 八月二十六日,五连各排召开了班长骨干会议,集中学习第十一师下发的《淞沪抗战战术指导》。后来,四眼排长看到杨安专注地阅读这份战术指导,便要将这份材料送给他,却没有想到杨安摇了摇头,合上最后一页,把材料递还给他。四眼排长惊讶地问道:“俺看你喜欢这份战术指导,你就收着吧。” 杨安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排长,谢谢了!我已经把它收在这里了。”说着,杨安指了指脑袋。 “啊,你都记下来了?”四眼排长惊讶地问道。 杨安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排长。只是简单地记下来了,因为现在打过几天的仗,有的地方似乎有些明白,还有不少地方想还不明白是什么道理,到时候再向排长请教,还望排长不要嫌弃我这个学生。” 看到杨安一脸的淡然,四眼排长眼光里露出了欣赏的眼光。听到杨安的话语,答道:“杨安,有什么疑问尽管来找俺,俺要是不明白的,就一起去请教连长。” 杨安又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那就先谢谢排长了!” 战场犹如棋局,每一支部队的调动,就犹如举棋落子,影响着整个战局。八月二十五日,日军第11师团浅间支队想击破国军第十一师的阻击,策应日军第3师团攻占吴淞镇,图谋将两处登陆点联成一体。 日军的图谋被国军第十一师粉碎后,浅间支队遭受重创,伤亡重大,败退尤家楼。而进攻罗店的日军第44联队,迫于形势,被迫撤退,放弃了已经攻占的罗店镇大部。 第十一师阻击战斗的胜利,对日军上海派遣军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新镇战役胜利后,日军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立即向日军陆军大臣和参谋本部报告:“第3师团、第11师团自8月23日分别在吴淞、川沙登陆后,虽据有利态势,却因兵力不足,兼之中国军抵抗极其猛烈顽强,已使我军伤亡4000余人,仍无进展,未能达成占领上海以北要地之任务。值得注意的是,该方面使用了中国军中最精锐的陈诚指挥的第十一师、第十四师。军需要给当面的南京军以大的打击,因此,判断我军的兵力最小限度要5个师团,当前最重要的是紧急派遣待机中的第14师团及天谷支队神速到达。” 与此同时,日军第3舰队司令长官长谷清川要求火速给上海派遣军增兵的申请,也到了日本海军军令部。除此之外,日本参谋本部第三科部员西村敏雄少佐在上海战场视察后,也向参谋本部报告:“(1)敌人的抵抗实在顽强,无论是被炮击还是被包围决不后退;(2)估计敌人第一线兵力约19万,在第二线约27至28万;(3)中国居民对我军有极其强烈的敌忾心;(4)目前,在上海的第3师团、第11师团已陷入严重的苦战之中,苦无进展;尤其是第11师团浅间支队25日攻击新镇受挫,便该师团与第3师团仍被分割,随时有被中国军各个击破之虞;亟应尽速向上海方面增派援军。” 八月二十五日晚,由于罗店方向失联,情况不明,第十八军担心攻占聚源桥的部队孤军深入,便将聚源桥的国军部队撤退到新镇一带。 原来,国军占领聚源桥,就等于在罗店和川沙口、石洞口登陆场之间楔入了一个钉子。第十八军撤回聚源桥的部队本是一个稳妥的战术,但是,这一步棋等于拔出了楔在敌人进攻罗店途中的一颗钉子。而国军的这一稳妥而保守的战术,因为没有乘势攻取川沙口、狮子林之敌人,各个击破当面的日军第11师团,授敌以喘息之机。当然,这与罗店、新镇一带国军兵力相对不足也有一定关系,并且这颗“钉子”留在聚源桥也是极其危险,随时有被敌人拔除的威胁。 国军楔入聚源桥就是一步要棋,让进攻罗店之敌有了后顾之忧。但国军限于兵力与稳妥,撤回了聚源桥守军。这一着棋事关全局,对此日军自然是你退我进。 国军第十一师撤出聚源桥、西线桥一带后,日军乘虚而入,突袭罗店。第二0一旅旅长蔡炳炎少将在敌人突进罗店时,率领预备队对敌逆袭,在与敌人反复争夺的战斗中,不幸中弹牺牲。因此,罗店中国守军失去有效指挥,加上日军强势来袭,最终不支,罗店再次陷落敌手。 八月二十六日凌晨,国军第九十八师第五八三团一举攻克狮子林后,中日双方军队便在宝山至罗店一带处于相互对峙之中。 八月二十七日,日军又向罗店增兵,日军浅支队及时得到整理和补充,一部已经窜至罗店东南面龚家宅、周家宅一带构筑工事。另一部则窜至界泾河沿岸的杨家湾、俞家桥、长桥一带。日军主力正向罗店移动,似有以罗店为根据,进攻嘉定之企图。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国军第三战区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向南京发出密电,报告当前敌情和战况,内容如下: 特急。南京。侍从室呈委员长蒋、军政部长何:卧密。综合本日情况如左:(1)松井宥(26日)申召集陆海空军首领会议决定:陆军三师,决以一师在宁波登陆,二师在罗店登陆。以海军接沿海各口岸,空军开始轰炸我内地各处。(52)殷行有敌千余登陆,殷行失守。原守该处之八十七师决今晚反攻。(3)浏河口宥晚有敌数百向我阵地攻击,当经击退。据俘虏供称:该处仍为敌四十在联队。(4)罗店方面敌企图夺取洗车站,并拟突入我六十七师与十一师空隙,当经击退。该方面之敌约二、三千人,现仍与我对峙中。(5)杨林口、七丫口间有敌舰廿八艘、输送舰二艘、民船火轮各十余只,下午向我马乔口炮击,有在该处附近登陆企图。(6)职戌刻赴太仓布置。谨闻。职陈诚。感亥。参苏。印。 八月二十七日夜,陈诚在笔记本上分军事、政务两部分简记了明日工作打算: 预定总攻上陆之敌: 一、十一师、九十八师由东向西。 二、六师、五十一师由南向北。 三、十四师、九十四师(一部)由西向东。 四、五十八师位置于吴福线。 预定苏州应办事项六项: 一、积谷十五万石运出苏州。 二、军政之连系与地方之治安。 三、大工厂之防空设备。 四、教育机构设法移地继续开学。 五、生产机构在可能范围继续开工或迁移。 六、民众组织。 陈诚赶赴太仓第十八军指挥所部署反攻罗店作战,八月二十八日,他又向南京发出密电,内容如下: 限一小时到。南京。委员长蒋,部长何:2376密。勘午作一电奉悉。(1)罗店被敌攻占后,敌我死伤奇重,我守罗店部队,仍在罗店附近抵御。现我第十四师一团,在施相公庙与敌激战。浏河方面亦在相持中。(2)我军决于今夜反攻登陆之敌。(3)已令第十一师、第九十八师主力由月浦、新镇向敌左侧背,并令第十四师之两个团由曹王庙及浏河以南向敌左侧背,东西夹击。(4)第五十一师已到嘉定,正饬构筑工事以巩攻击基础。(5)已令第五十六师在浏河、杨林口、七丫口掩护左侧。(6)第五十八师全部已到常熟。已令以主力位置常熟支塘镇。并担任鹿鸣、泾口、福山、小城、浦口江防。(7)职即赴嘉定指挥。(8)攻击效果容续电呈。 第三百一十七章 反攻罗店 八月二十八日,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决心击破当面之敌,确保宝山、月浦、新镇、罗店、长桥一带,以为进攻川沙和吴淞方面敌军之据点,决定了三面围攻罗店的作战计划,并于下午17时向所属各部下达了作战命令。作战命令要点如下: (1)第十一师附重迫击炮一连,以一部固守顾家角、罗店间现阵地,主力于今(28日)晚破坏敌人架设之桥梁,击灭已窜至马路河南岸龚宅、周家宅之敌,进击罗店,置重点于罗店至浏河公路方面。 (2)第九十八师以一部固守宝山城、狮子林、月浦、新镇,主力由新镇向罗店东北进攻。 (3)第六十七师以第四0二团据守罗店西南亘蒲家庙之线,第四0一团置于施相公庙附近策应第四0二团作战;第一九九旅置于嘉定。 (4)第十四师(欠两团)集结于新泾桥站附近,由曹王庙向长桥、陆家桥之线进攻。 (5)军作战指挥所由太仓移于嘉定。 对于淞沪战场,国军就是一个救火队,日军就是纵火暴徒,国军怎么扑救,都赶不上日军放火的速度与效率。而反攻罗店,对于罗店周围的第十八军来说,无异于啃一块硬骨头。 在这一作战计划中,第十一师、第九十八师由东向西进攻,进逼罗店;第六十七师由西进攻;第十四师由北向南进攻。 尽管国军制定了一个“围三阙一”的三面围攻作战部署,投入的兵力名义上有四个师的番号,但实际上投入作战的兵力不足6个步兵团。在地面炮兵火力方面,第十八军各师有一个12门制山炮营,另配属炮16团2个75毫米四门制野炮连和1个105毫米12门制重迫击炮营,火炮总数68门。仅以地面火炮数量相比,围攻罗店的国军已经处于明显的劣势,更别说日军还有来自军舰重炮和空中的火力支援。 为了达成战役目标,第十八军利用夜战、近战的优势,准备于28晚发起进攻。 彭善第十一师仍然以叶佩高第三十三旅为主攻部队,配属师山炮营、重炮击炮连、炮16团第8连和师工兵营为主攻部队,计划行击灭龚家宅、周家宅之敌,乘胜攻取罗店;以第三十一旅在正面展开于第三十三旅右翼,对罗店东南地区大小竹园、界牌桥、五斗泾之线实行佯攻,尽力将敌兵力、火力吸引到正面来,便第三十三旅达成突然袭击的效果。 叶佩高旅长从日军俘虏口供中获悉,正面的日军第11师团第22旅团浅间支队于八月二十五日,在新镇、西线桥、聚源桥遭受国军重创后,已经及时得到补充。现在已经据守龚家宅、周家宅和大小竹园、界牌桥、五斗泾地区,等待援军到来,再行发动进攻嘉定、大场的作战;现在据守罗店及其西北地区的日军为第44联队,也是曾经击溃国军第六十七师二0一旅四0二团的日军。 根据当前敌情,叶佩高决心乘敌人援军未到之机,于凌晨对敌人发起总攻,力求全歼当面之敌。他对所属部队作战部署如下: 令第六十五团朱鼎卿部为左翼队,展开于李家宅、龚宅之间,沿罗浏公路两侧,向罗店站、白房子攻击前进,左与第六十七师第四0二团密切联系,由罗店车站方向突入罗店。以第六十六团胡琏部为右翼队(附工兵营),展开于通家、归家宅、金家宅之线,先击灭周家宅、西马宅之敌,尔后向潘宅、坍石桥推进,由该方面突入罗店,与左翼队协同行动,捕捉罗店之敌而歼灭之;左翼须与第六十一团和在孙家楼、南长沟、韩宅的第九十八师第二九二旅吕国铨部密切联络,协调行动;应以师工兵营破坏敌阵地北面马路河上之桥梁;令雷营长指挥师山炮营和重迫击炮连在第六十六团指挥所金家宅附近占领阵地,以主火力支援第六十六团作战,该营指挥所须与胡团长指挥所同在一处或附近,并须于第一线营和突击连派出测观员,随其行动,以便于密切步炮协同,对第六十五团应于其第一线配置观测所。旅指挥所设于第六十六团指挥所所在地金家宅。 胡琏团长以第1、第2营为攻击队,第3营为预备队守护金家宅北面马路河支流上的桥梁。朱鼎卿团以第、第3营为攻击队展开于龚宅、李家宅,第2营为预备队,以步炮营在李家宅占领阵地,团指挥所亦设于李家宅。 夜色降临,第十一师的作战命令由上至下已经全部下达。五连连长召开了一个简短的军官和班长骨干会议,传达了上有的作战命令,明确了连队的任务、行军、作战安排。之后,各班排回去申领弹药,进行战斗准备。 在第十一师紧锣密鼓地进行战斗准备之时,师指挥所接到了军部的通知,要求第十一师安排一个熟悉罗店周围情况的战斗班,到施相公庙接引第十四师并担任向导。 接到通知后,师长彭善非常重视与友军的配合,亲自给第三十三旅叶佩高打电话,要求安排可靠的人员前去完成这项重要任务。 为了确保完成这项任务,叶佩高与胡琏商量,最终将这项任务安排给五连一排一班。主要原因还是一班出色地完成了八月二十四日前出侦察任务,对罗店周围地形比较熟悉。 经过几天的战斗,五连一班战斗减员一半以上,现在还剩下唐家保、左望秋、戚庆隆、杨安、罗长顺、袁发财、李小栓等七人,除了杨安、罗长顺、李小栓三人没有受过伤外,其他每个人都不止一次挂彩。 聚源桥的战斗结束后,杨安一直想更换一支杀伤力更强的中正式步枪。尽管连队战斗减员后,闲置的中正式步枪为数不少,但是,连长还是坚持让杨安使用日军三八大盖步枪,连长不止一次地告诉他,日军步枪精度高,在战场上随处可以补给缴获的子弹。 一班的都在擦拭手中的武器,为即将开始的进攻战斗作着准备。 李小栓是队伍里话语最多的一个,一边往子弹带里装子弹,一边看着杨安问道:“杨安,听到那天在聚源桥,你挑了一个小鬼子?” 杨安不明白他小栓说话的意思,抬头看了看他,没有吱声。 “第一次用刺刀挑小鬼子,感觉怎么样?” “呃--。”第一次将刺刀捅进小鬼子肉体里的感觉并不太好,杨安支吾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俺听二排的说,那天他和小鬼子拼刺刀,两个人都把你当作了小鬼子,这才让你一刀扎着了小鬼子的腰子。哈哈,你可真是够绝的,专挑小鬼子的腰子下手,也活该这小鬼子倒霉!” 听到这话,杨安无奈地笑了笑。 “班长,俺是不是也要换一支三八大盖,哪天兴许还可以和杨安一样,占一占小鬼子的便宜。” 唐家保听到李小栓调侃的话,淡淡一笑说道:“李小栓,你这嘴巴能不能消停一点,整天就你话多。” 接着,唐家保对杨安说道:“杨安,听说那天你刺刀挑了小鬼子,还给了他一枪,是真的吗?” 杨安脸上微现羞涩,答道:“嗯,那天刺刀扎进小鬼子的身体,他还想反击,要不是给日军炸懵了,根本就不会扎他一刺刀,早就给他吃枪子了。” “嘿嘿,这小鬼子也够倒霉的,他怎么就遇上了你。俺看以后,还要好好陪你练一练刺杀。你现在这样,还是有很多危险,真要拼起来打起来,拉大栓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掏手枪换子弹了。只要有刺杀的真功夫,想开枪就开枪,没有子弹了也用不担心,什么时候都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过,像那天,你也容易被自己人误伤。所以,要俺说,这刺杀,无论如何你都要练。” 杨安觉得班长说得在理,点了点头期待地说:“是的,以后跟班长好好练一练。哪天达到班长的刺杀水平就好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重要任务 听到杨安的话,众人一片哄笑。因为唐家保是团里的刺杀能手,在全营都数得着。想要赶上他,对一般士兵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听到大家的笑声,杨安顿时脸上泛起了红云。 唐家保一脸正色,故作生气状说道:“笑什么笑!杨安手枪、步枪都打这么好,谁说他刺杀练不好。” 大家正说着话,五连连长乔运起在四眼排长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一班长!” 听到连长的喊声,唐家保声音洪亮地答道:“到!” 看到连长、排长进入掩体,一班所有的人都立即停下手中的活,迅速关上了话匣站立起来,直到乔运起挥手示意坐下,这才都坐下干自己的事情。 乔运起对四眼排长说道:“地图。” 四眼排长把一张地图放到简易桌子上展开,便听到乔运起说道:“家保,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一班。” 唐家保看到连长信任的眼光说道:“连长,什么任务,一班保证完成任务!” 乔运起点了点头说道:“根据军部的命令,第十四师下午从嘉定就要赶到参加收复罗店的围攻战斗,也许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了指定的位置。现在,他们需要一个对罗店周围地形熟悉的向导。你们一班是全团最合适的人选,团长命令你们班前去完成这项任务。今晚的战斗结束后,你们再归队。” “根据军部的通知,你们一班要尽快秘密赶到罗店西边的施相公庙。你会识图,你看,施相公庙就在地图上这个位置,距离罗店大约有三四公里左右的距离,就在罗嘉(罗店至嘉定)北侧,这份地图就留给你们使用。” “不,连长,这份地图俺已经看过多次,不需要了。” 乔运起一脸正色地说道:“不行,这可是一件事关罗店战役成败的大事,绝对不容丝毫闪失。如果不是俺们营和一营担任进攻任务,就会让一排长带着你们去。考虑到一排的整体指挥,连队决定还是让你带着一班去。” “连长,地图对一排对连队来说更加重要,罗店周围的路,俺不敢说闭着眼睛摸到施相公庙,但是睁着眼睛绝对没有问题。” 乔运起瞪了唐家保一眼,唐家保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说道:“连长,人在地上走,心在图上移,真的没问题!” 唐家保知道地图的珍贵,但他说话时看到连长坚决的眼光,接着又说道:“连长,杨安是个才子,这张地图他也看过,他识图比俺还厉害,俺再让他过来一起看一看,把图记在心里。杨安,快过来。” 乔运起将信将疑,看着杨安走到地图边。 乔运起说道:“杨安,俺们在哪里?” 杨安轻轻地推开唐家保,站在军用地图的正下方,朝着图北而立,眼睛扫了一扫便在图上找到了罗店,手指便指向了罗店。 乔运起微微蹙起眉头,但他并没有说话。 杨安手指指着罗店,喃喃道:“这里是罗店,我们在罗店的东面。” 说罢,杨安的手指在图上向右轻轻地划过,最后点了点,说道:“我们五连的阵地在这里,如果要到施相公庙,可以走这条路最近。” 说罢,手指在图上慢慢划过,一个个村庄的名字从指头下露出。 接着,又说道:“还可以这么走。” 之后,杨安手指又划过了一条路线。 这时,乔运起看着杨安,露出了赞许的眼光,点了点头说道:“根据现在掌握的情报,罗店四周都被日军占据。你们两个要赶快把这一带的地图看一看,记住标志性的地形地物。穿越日占区会有很多预想不到的危险,一定要多作准备。因此,人数多了目标也太大,怕是难以通过。不过,唯一最有利的条件就是,从现在的天气来看,晚上这一场大雨也不知道会不会停下,但愿这雨会越下越大,或许可以帮助到你们更加顺利地通过日占区。” 杨安看到了乔运起脸色的沉重,接着听到连长说道:“地图都看好了?” 唐家保说道:“看好了,连长。” “来,一班集合。”乔运起喊道。 唐家保简单地带队,要向连长报告,便看到连长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说道:“免啦。兄弟们,今天晚上的任务非常重要。第十四师有两个团将要参加今天晚上的战斗,但是他们对地形不熟悉,如果没有人带路,这仗也可以打,要是如果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那么部队的开进就会事半功倍。现在,强调几个问题:第一,此次任务,一切都要服从一班长唐家保的命令。第二,此去要经过日占区,危险丛丛,要发挥国军善于夜战的优势,只许秘密通过,不准主动惊扰敌人、袭击敌人。第三,晚上12时前必须到达施相公庙,要注意口令和回令,防止误伤。如果你们12时前不能到达,第十四师将开始行动。因此,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限到达施相公庙。第四,出发前要带足干粮,今晚战斗结束后,秘密返回,返回途中如遇日军,一样不准主动惊扰敌人、袭击敌人,以安全返回归队为主。最后,祝你们顺利完成任务!一个不少地安全归队!” 乔运起讲过话,四眼排长便凑到连长跟着小声问道:“杨安是师长的人,要不要跟着去?是不是留下?” 想到晚上一班三分之二的行军路线要经过日占区,任务极其危险,四眼排长便提醒连长。乔运起浓眉微微一蹙即开,果决地答道:“去,都是一班的,去!” 四眼排长欲言又止,却听到连长说道:“出发之前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一排长,这里就交给你了,抓紧检查他们个人准备情况,准备好了马上出发。” 乔运起刚刚准备离开掩体,却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转身说道:“袁排长,把你的怀表先给他们用一天。” “好的。” “不用了,连长。财迷缴获了一块手表,就用他的手表。”唐家保知道怀表对一排的作战用处很大,便说道。 乔运起看了看四眼排长说道:“好吧,一排长,注意对表!” “是!” 经过八月二十四日前出侦察,一班的所有人的单兵装备除了国军的装备,每个人都增加了日军雨衣、工兵锹、饭盒、防毒面具、手电筒等单兵装备。 看着每一个人都穿好雨衣,钢盔上也戴上了草帽,四眼排长便带着一班走出了五连的阵地。 “家保,一路小心!” “排长,放心,俺一班保证完成任务!” 唐家保与排长打过招呼,便跟着队伍出发。刚走了几步,他感觉到背后的目光,一转身便看见排长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便喊道:“排长,回吧!回吧!” 说罢,唐家保又跟着队伍追了上去。 看到一行七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夜里,四眼排长脸上一片担忧之色。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夜雨惊鸟鸣 在出发之前,唐家保明确了战斗分组,第一组前哨由罗长顺、杨安担任,第二组是唐家保、袁发财、李小栓三人,第三组火力组是左望秋、祁庆隆。唐家保这样分组主要是怕遇到意外情况,如果遭遇敌人,三个小组可以相互策应支援。此外,如果发生意外,他和杨安两个会识图的人,必须保证有一个人能够赶到施相公庙,去执行带路的任务。 晚上,大雨一直没有停下,雨声淹没了一班行军的脚步声。 七个人在通村小跑上行走,快接近村庄的时候,罗长顺、杨安便离开小路,从庄稼地里穿行。好在每个人的鞋子下面都缠上了稻草绳,既防滑又保护了鞋子,还可以避免鞋子陷进泥水里。 通过三个村庄后,没有过多长时间,罗长顺、杨安便遇到了难题。原来,前面几个村庄横在了眼前,几乎连成了一片,左边又是河汊。要想穿越这一片村庄,要么从河汊里游泳过去,要么就要穿越那两个村庄之间百米来长的通村小路。 罗长顺转身对杨安小声说道:“杨安,你回去让班长他们停下隐蔽,俺过去侦察一下就回来。” 杨安说道:“要不,我上去,你留下。” “搞这个,俺比你有经验,还是俺去。”说罢,轻轻地拍了拍杨安的肩膀说道:“俺走了。” 说罢,罗长顺便一头扎进庄稼地里,他躬着腰身,向那两个村庄之间的通村小路接近。还没有接近那里,罗长顺便看到一队小鬼子端着步枪巡逻经过。走到那一段小路的中间,他在距离小路二三十米的地里隐蔽下来。 等了十分钟左右,又看到那一队小鬼子巡逻返回。又等了十来分钟,又看到一队小鬼子巡逻过来。罗长顺认为日军巡逻的间隔也就是十分钟左右,一班的这几个人完全可以借这个时间间隔穿越这条通村小路。想到这里,罗长顺便安心地返回。 唐家保听了罗长顺的侦察报告,又询问了几个内心的疑点,罗长顺都清清楚楚地进行了回答。听到罗长顺肯定的话语,唐家保也安心了,便决定就按他说的办法通过。 唐家保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说道:“小鬼子巡逻大概十分钟左右一趟,俺们先过去隐蔽,等小鬼子巡逻通过,就按照先前的三个战斗小组分组通过,请注意随身物品,绝对不能出现响动,动作一定要快。跨上小路、跨下小路,脚下都给俺踩踏实了,千万别摔倒了,闹出动静来。等通过了这里,俺们一路上基本上都可以平安行军啦,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这样,一班安全地穿越了通村小路,继续向目的地前进。 又过了一个村庄,唐家保带着全班准备跨越一个小河汊,却没有想到,前几天可以跨越的小河汊,却因为今天的大雨变宽,根本没有办法跨越。只有游泳才能过去,想到一班的只有两个人会游泳,唐家保不禁骂道:“他奶奶的,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宽,这雨下得真是邪性!” 这样,唐家保只得改变行军路线,便和杨安商量了一下,仍然按照先前的三个战斗分组顺序开进。 行走了不到十分钟,大雨突然变成了小雨。 罗长顺和杨安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片黑色,便停下了脚步,打了一个手势,在路边掩蔽起来。后面的两个战斗小组也跟着掩蔽,两人凑到了一起,罗长顺说道:“前面是一片树木,俺怎么感觉有些不踏实?杨安,你看怎么办?” “我的预感也不太好,要不这样,我跟你两个一起慢慢接近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而后再返回让全班通过。” “嗯,俺也是这个想法,你先在这等一等,俺和班长说一声。” 罗长顺返回靠近唐家保第二组,把他们的想法进行了报告。 看到眼前的树林,想到前几天的遇袭,唐家保的内心霎时生起了警觉,微微思考了一下说道:“这片林子有些大,虽然距离村子还有点远,但里面也有几条小路,还真说不定小鬼子会在这里设置一个伏击阵地。” 听到班长唐家保的话语,罗长顺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便说道:“连长不是说过,相对独立的地方容易被敌人炮兵炮击吗?这片林子虽然有点大,但是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地方。叶旅长讲的战术课里就讲过这个问题,小鬼子不会这么傻吧?” “排长还说过,打仗是一门艺术,什么情况都会发生。天才晓得小鬼子怎么想,要不,你怎么担心这片林子?” “俺是担心里面有小鬼子的游动哨、观察哨?” “嗯,有道理,不过也要防止小鬼子不按常理出牌?俺来看看时间,来都围过来。” 听到唐家保的喊声,第二组三人围了过来蹲了下去。 “把雨衣打开,俺要用手电看看时间。” “班长,手电筒太亮,会不会暴露?”李小栓担心地提醒道。 “臭小子,放心好喽,班长早就想好了办法。”唐家保自信地答道。 三人展开雨衣把唐家保围在中间,唐家保背对小树林,悉悉窣窣地从身上摸出一个手电筒。只见他把左手放在怀里,又把手电对着左手腕,打开了手电。原来,唐家保在出发前就用一只黑色的袜子套住了手电,又在三人合围之中,当然不用担心光亮的扩散暴露目标。 “嗨--!还有一个小时五十多分钟!”唐家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怎么啦?班长!”李小栓问道。 “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时间真是紧张啊!”唐家保说道。 “班长,怎么办?”罗长顺问道。 “长顺,俺把手表给你戴着,这手电也给你。从现在起给你们三十分钟,不,给你们四十分钟的时间,最多四十分钟的时间,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要回来。俺们五个人都在这里等你们。” “好的。”说罢,罗长顺接过了手表戴好。 “记住,看表的时候一定要在怀里看,手电离表近一点,绝对不能暴露,小鬼子的射手可不是瞎子!”唐家保担忧的语气说道。 “知道啦,放心!班长!” “好啦!去吧!”唐家保说道,接着又轻声喊道:“等等,林子外围有一条小路,注意从庄稼地里慢慢地接近。” “放心吧,班长!” 看着罗长顺离去的身影,唐家保对李小栓说道:“小栓,去把班副他们喊过来!隐蔽!” 罗长顺把班长的安排转达给杨安后,问道:“杨安,你看这样行不行?” “行!出发!”杨安非常果断地答道,转身便向树林低身走去。 杨安的果断让罗长顺有些意外,微微一怔,便低声喊道:“回来!” “怎么啦?” “俺也不知道怎么啦,心里总感觉不踏实?这胸口都‘扑通、扑通’地乱跳,这种情况俺从来都没有过!先等一下,俺把手榴弹的后盖打开。” “罗班长,我看你现在有些紧张。” “去他姑奶奶的,紧张就紧张,俺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要是有小鬼子惹俺,俺就用手榴弹送他去见阎王爷!” “罗班长,连长不是说不准主动打小鬼子吗?” “哎--!你真是个死脑筋,连长不准打小鬼子,小鬼子打俺还不还手!” 说到这里,罗长顺感觉杨安脑袋瓜子多少有点不好用,接着又说道:“来,把你的手榴弹也打开后盖?” “我哪里投得好手榴弹,根本就没有带手榴弹。不过,我有手雷!” “小鬼子的手雷扔不远,哪里有手榴弹好用,俺们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聪明人,没有想到你还真是一个笨蛋,哎--!还有投不好手榴弹的笨蛋!嘿嘿!”这一次,罗长顺才感觉杨安是真的有点笨,便骂了出来。 杨安并不恼罗长顺说自己是笨蛋,因为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聪明。同时,杨安感觉到罗长顺骂笨蛋是把自己当兄弟在看,说明他在内心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此外,杨安还感觉到罗长顺在骂自己的过程中,他内心的紧张随着骂声而放松。 “走吧!”杨安说道。 “等等,把身上多余的东西留下。”罗长顺说道。 听到罗长顺的话语,杨安暗暗赞许罗长顺有经验,这么细小的事情他都能够注意到。 说罢,二人把身上多余的单兵装备都取了下来,只带上了步枪、手榴弹。 二人慢慢接近树林,在庄稼地里等了两三分钟,没有发现异常,便蹑手蹑脚地穿过小路,进入树林。 一进入树林,二人便听到两声清脆的鸟鸣,杨安心神一惊,脸色大变,拉了一把罗长顺,便迅速轻轻地卧倒在地上,罗长顺也迅速跟着卧倒。罗长顺一卧倒在地,便听到“咔哒”一声轻响,便意识到杨安打开了步枪的保险。顷刻间,罗长顺的心都悬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和杨安进入树木惊动了歇息的鸟儿。暗道,该不会已经暴露了吧。 罗长顺随即轻轻打开保险,作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第三百二十章 发现 夜雨,还在下个不停。 庄稼地里,唐家保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一片黑黝黝的树林,一声不吭。 小雨落在庄稼的叶片上,发出“嘀哒、嘀哒”的声音,让周围显得更加宁静。 这宁静,让人感觉压抑,甚至让人有些窒息。唐家保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剥开了早已拿在手里的嫩棉桃,喂到了嘴里。淡淡的甘甜,随着咀嚼在口腔里洇开。他又感觉没有滋味,旋即把那棉桃用力吐了出来。 李小栓沉不住了,轻声说道:“班长,他们去了这么半天,怎么还不回来?俺看,怎么也有半个钟头了吧?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闭嘴!你还真是个乌鸦嘴!什么东西都敢乱讲!”听到李小栓的话语,唐家保感觉眼皮直跳,内心不安的感觉更加浓烈,不耐烦地低声喝道。 李小栓还从来没有见到班长这一副模样,偷偷地吐了吐舌头,便闭上嘴巴。 罗长顺刚刚把步枪伸出,便感觉到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刚要惊叫,就听到杨安小声说道:“别出声!” 罗长顺还真给吓了一跳,刚才他的注意力主要都在步枪上,还有二人的前方,突然被杨安捂住嘴巴,当然给吓得不轻。这惊叫也随之发出,却在嗓子眼里给了停下来。这时,罗长顺后背上的汗水都流了出来,暗暗庆幸刚才没有惊叫出来。否则,真的要在这儿暴露了。 “噗嗤、噗嗤、噗嗤”,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音透过“嘀哒、嘀哒”的雨声从远处传来,声音由小变大,越来越清晰。 罗长顺想到小鬼子会从身后经过,便把嘴巴贴在杨安的耳边说道:“一会儿小鬼子要从后边经过,俺把枪口转过来。” “别动,转身也来不及了,怕是要暴露。”杨安拉住了罗长顺,小声说道,也不管他听没听见。 接着,又把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又放开。罗长顺明白了杨安的意思,在他的手还未放开之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噗嗤、噗嗤”,脚步声音越来越近,已经走到了罗长顺、杨安二人身后。 突然,二人身后传来一声轻喝。随着这一声轻喝,凌乱的脚步声随之停止。 听到身后的异常,罗长顺身体一震,便悄悄地把手伸向了手榴弹,却又感觉杨安的手压住了自己的后背。感觉到杨安的示意,罗长顺内心微微平静了一分,随即便停下了手。 身后传来尿尿的声音,罗长顺旋即想到杨安会日语,知道他已经听明白了小鬼子的喊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过了一小会儿,那个小鬼子轻声又喊了一下。“噗嗤、噗嗤”的脚步声又从身后传来,随着小鬼子巡逻队的远去而消失在雨声之中。 罗长顺感觉到脸上有热气喷着,旋即听到:“罗班长,快,看时间!” 罗长顺侧过身体,在雨衣里看了看时间,接着,便看到杨安把一个东西塞到手表处。 “啊--!”罗长顺发出了轻轻的惊叫,但是这叫声刚刚出口,气息便止住了。 原来,罗长顺看到了一只哨子,闪念之间便想起那天一班在小土丘被困逆袭之后,杨安搜到的这个战利品。当时,杨安开心地吹着这鸟鸣哨子,这哨声的独特吸引了大家的关注,班长还骂小鬼子“狗日的小鬼子,倒是会寻乐子,到中国杀人作孽还不忘带个玩艺儿。” 转念之间,罗长顺又想到刚才接连响起的两声鸟鸣,而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时,他才明白小鬼子的这种鸟鸣哨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玩具,而是日军夜间用来传递信号的特有装备。 罗长顺的内心暗暗地佩服杨安的耳朵敏锐,佩服杨安的思维敏捷,就这么两声鸟鸣,竟然让他发现了这样的军事机密。 罗长顺关掉手电,就听到杨安贴着耳朵说道:“这里是安全的,我们等小鬼子再走一圈,看看他们巡逻的时间,过后再往前面爬过去看一看。” 罗长顺点了点头。 过了一段时间,二人又清晰地听到了两声鸟鸣哨的哨声。接着,二人等待着小鬼子从身后经过便撤退。但是,身后却没有传来脚步声音。 杨安耳畔传来了罗长顺的声音:“怎么没听到他们过来?” 杨安伸手把罗长顺的后背一按,二人卧倒在地。 “沙沙沙”“刷刷刷”的声音从侧前方传来,很快,这声音越来越清晰,二人眼看着几个黑影从眼前走过。 小鬼子走过之后,罗长顺又看了看时间,二人一阵耳语。 “杨安,再往前怕是时间来不及了。” “不行,这片树林,我们又绕不过去,班上也许只有我一个真正会游泳的,你说这任务怎么来完成。这片树林,我们真的要爬过去才行!” “好吧,你在前面,俺在后面。“ 二人耳语过后,杨安留下步枪便悄悄地向前爬去。 这时,夜雨突然开始下大了。杨安爬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罗长顺爬到和他并排,便听到杨安耳语:“你在这儿警戒,我爬上去看一看。” 这时,罗长顺才想起一班曾经在这片树木休息过。而就在二人的右面便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土丘,他记得那天杨安还在土丘上当过警戒哨。罗长顺这才想起,这片土丘前面,也就是他现在位置的左侧,树木却要稀疏不少,地势也近乎平坦。这边树木的最边沿就是河汊。显然,小鬼子要控制这边一部分树木,只需要在土丘上安排一个班,建立一个战斗掩体。那国军要从这里经过,就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想到这里,罗长顺暗暗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真是狠毒!” 杨安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有雨声。听到这骤然变大的雨声,杨安暗暗感谢老天的帮忙,否则要想摸清上面的情况,根本是不可能完全的事情。 这个小土丘也就一人来高,是一个天然的火力控制点。几天前,杨安曾经踏上过这个土丘,最近在连队也曾挖过掩体,他知道这土丘上面足足可以安排国军的一两个战斗班。 如果日军在这里建立一个火力,安排一两个班,只需两挺机枪,只要有足够的子弹和手雷,那么国军要想靠近,要想通过,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生命才可能通过。想到这里,杨安愈发觉得自己应该爬上去看一看。 杨安像蚯蚓一般,缓缓地向土丘上面蠕动。还没有爬到上面,便听到“噗嗤、噗嗤”的声音传来。 杨安忖道,看来上面真的有壕沟。接着杨安听到了日语对话,一个声音说道:“分队长,你看这鬼天气,中国的军队还会来吗?当年,在东北沈阳,中国的军队一枪不放就让给了日本帝国,难道现在他们还有胆量过来!” 这个日本士兵知道东北军败退的事情,声音竟然越来越大,让杨安听了个清清楚楚。 “声音小点,活得不耐烦了!”另外一个日军士兵低声喝道。 那个声音顿时低了下来说道:“嘿嘿,分队长,至于这么紧张吗?在帝国的炮火面前,罗店不是照样让第44联队拿了下来!” “蠢货!你不要忘记前几天浅间支队遭受国军精锐部队的重创。你是刚刚补充进来的,你只知道几年前,东北的中国军队胆小如鼠。你不知道这一次在聚源桥,该有多少帝国的勇士长眠在那里。如果,你想活得更久,想活着回到祖国,奉劝你把耳朵竖起来,把眼睛瞪起来!” “分队长,何以这样!” “现在,我正式警告你,别看你兵龄和我一样,但我才是这里真正的指挥员,这两个分队都归我指挥。滚,滚回你的战斗位置!” 雨声,虽然有些嘈杂,但杨安还是听清了上面两个小鬼子的对话。听到这里,杨安已经觉得没有必要再往上爬了,便退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雨夜袭杀 从土丘上下来,杨安这才发现胸前的衣服便湿透了,感觉到秋后的雨水已经有了两分凉意。 杨安爬到罗长顺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两个人爬过去目标要大一些,还是我一个人过去看看,你先退到刚才卧倒的地方。” “不行,还是俺们俩一起去,下这么大的雨,根本不要紧。” “我一个人要安全一些,你在这里我们两个人也可以有个照应。” “不行!在搞侦察上,俺可比你有经验。俺看,还是一起上!” 看到罗长顺的坚持,杨安便没有说下去,只好和他一起向小树林那边爬了过去。 看到雨越下越大,雨水击打棉花植株声音也越来越响。等了这么久仍然不见罗长顺和杨安的身影,这雨声也让唐家保也愈发着急起来。 就在唐家保内心生起焦躁的时候,几人看到两个黑影从小树林方向过来。 “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唐家保问道。 “班长,情况有些复杂,有喜有忧,想先听哪个?”听到班长焦躁的问话,罗长顺微微一笑说道。 “别卖关子啦,快说!时间怕有些赶不及了。”唐家保没有理会罗长顺的调侃,直接发出了命令。 “班长,在小树林一周有一条环形小跑,树林里还有几条小路,这是上次侦察的时候俺们就知道的。” “哎呀!时候不早啦,说紧要的!”唐家保催促道。 “在小树林的南边有一个暗哨,那个土丘上有日军两个班,火力配置没法看清楚。杨安爬到壕沟下面,听到小鬼子的讲话,估计至少有两个班两挺轻机枪。因为这一片树木相对稀疏,这个火力点地形又好,完全可以控制和扼守这一带。日军有一个五人的巡逻哨组,有时走林子外面的环形小路,有时走林子里面的小路,大概十三分钟左右就会转一圈。” “就这些,没有啦,你说有什么喜事?” “杨安,你说!” “班长,还你记得上次我缴获的一个鸟鸣哨吗?”杨安说道。 “记得,当然记得,小鬼子的那玩艺怎么啦?” “小鬼子暗哨和游动哨之间的口令和回令就是鸟鸣哨哨声!刚开始进入林子,碰巧听到鸟叫,我们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惊动了鸟儿,让它们鸣叫。可是,上次我就玩过这哨子,你说可以当玩具,我就多吹了两下,准备带回去给侄子当玩具。因此,对这声音太熟悉。” “啊,还有这等怪事?” “对,就是的。所以,我们就等小鬼子又转了一圈过来,这才确定小鬼子用鸟鸣哨发出口令和回令。这样,他们的口令、回令都不容易被发现和暴露。就是因为搞清楚这口令和回令,就耽误了十几分钟。小鬼子的口令是两短一长,而回令是一长两短。” “狗日的小鬼子就是精明,用这鸟鸣哨子发送口令和回令,怎么也不会暴露。就这口令而言,就要比俺国军的厉害。哎,不得不服小鬼子的聪明!” “怎么办?”罗长顺问道。 “嗯,俺好好想一想。” 唐家保想了一会儿,又让大家围了过来,把想好的战斗方案说了出来。大家听了之后,都表示赞同。 看到大家没有什么异议,唐家保再次明确了战斗分工,还专门问道:“兄弟们,都记住了没有?” 问过这话,唐家保仍然不放心,还专门一一问到,直到听到每一个人清楚地回答,才坚决地说道:“出发!” 说罢,便带着大家悄悄地向林子靠近。 树林外,杨安再次听到了熟悉的鸟鸣声音,便提醒班长注意,唐家保轻声回应:“嗯,听到了,还真是那哨声。” 说罢,唐家保、左望秋、罗长顺、杨安便将身上的单兵装备留下。唐家保、左望秋、罗长顺三人每人只带了一把刺刀、两颗手榴弹,杨安只带了手枪和手雷。 夜雨越下越大,“刷、刷、刷”的声音差点就掩盖了小鬼子巡逻队“噗嗤、噗嗤”的脚步声。日军巡逻队走过,唐家保便起身,带着左望秋、杨安低身小心穿过小路,进入了林子。而其他三人则由祁庆隆负责原地警戒和火力支援。 一进入林子,四人就地卧倒。唐家保便贴着杨安的耳朵说道:“暗哨在哪里,杨安你带路,俺们等五分钟就向他靠近。” “知道啦。”杨安答道。 过了一会儿,唐家保借助雨衣的遮挡,在怀里看了看手表,便接着卧倒在地。当他第二次看过手表后,拍了拍杨安、罗长顺和左望秋。三人会意,杨安便向那日军暗哨发出鸟鸣的方向慢慢地爬了去过。 刚刚爬了几步,便被唐家保拉住了脚跟。唐家保爬了上来,贴着他的耳朵说道:“还是俺和班副在前面,后面是长顺,一会儿便于行动,你在最后面跟着就行。” 这样,唐家保、左望秋、罗长顺二人便爬到了杨安的前面。 刚开始爬的还快一点,爬了十几步,唐家保便放慢了爬行速度,四人便犹如蚯蚓一般,缓缓地蠕动。身体下面时有细小的枯枝折断的声音,但在密集的雨声下,被雨声掩盖,什么也听不见。 日军暗哨穿着雨衣,借助一棵大树树杆掩蔽。即使是白天,也很难发现大树的后面掩藏着一个日军士兵。 一班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日军暗哨掩藏在什么位置,即使是杨安、罗长顺二人爬过去又爬回来,仍然不知道小鬼子具体的藏身位置,只是知道大致的方向。 唐家保一边缓缓地爬行,一边默默地算计着时间。也不知道爬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究竟爬了多远,唐家保便停了下来。后面的三人,看到唐家保停止爬行,也跟着停了下来。 瓢泼大雨,让这片林子里只有雨声。林地早已被雨水浸透,雨水落地后,飞溅到四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雨水,身上早已被雨水浸透,这雨水让每一个人都保持了高度的清醒。 唐家保缓缓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雨水,让视线尽量看得更远。他期待着再次听到那鸟鸣的口令。这样,可能确定日军暗哨的位置。但是,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有一个暗哨还是有两个暗哨。听到密集的雨声,唐家保暗暗地祈祷老天保佑,希望日军只安排一个暗哨。 杨安浑身早已湿透,尽管已经感觉到秋雨的凉意,但是在这漫无目的潜伏中,他仍然感觉到后背有了一层汗水。正如大家先前的担心一样,除了这个发出鸟鸣口令的暗哨,究竟还有没有暗哨,谁也不知道。这个未知的暗哨,就是这次行动的最大危险。如果让这个暗哨有一丝机会,只要他开枪示警,或者是发了哨声,那么他们四人就要面对小鬼子密集的机枪扫射和排枪射击。这边一片树木稀疏,谁都有可能成为日军枪口下面的倒霉鬼。 杨安思忖之间,便听到了两短一长的鸟鸣。然而,却感觉这鸟鸣却在唐家保头前。听到哨声距离这么近,杨安又惊又喜,惊的是距离太近,随时都有敌人发现的可能,喜的是唐家保一定发现了小鬼子的藏身之处。 对鸟鸣最震惊的是唐家保,他没有想到那鸟鸣就在前面两三步之外的那棵大树之后。 因为雨声很大,小鬼子哨声声音也不小,能够清晰地听到声音,按感觉来判断,小鬼子就站在树后。想到这里,唐家保内心暗喜。 然而,当唐家保听到那一长两短的鸟鸣后,却又听到那“噗嗤、噗嗤”的脚步声音越来越近。显然,小鬼子的眼睛早已适应了这林间的黑暗,竟然不用打手电,就能在林间小道巡逻。 唐家保身体紧贴地面,向后慢慢蠕动。 这脚步声着实把唐家保给吓着了,他的左手紧紧地攥着刺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情况。 唐家保的头前是抑或是一小丛草,抑或是一棵草,只好把头低下,紧紧地贴着地面。 “噗嗤、噗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想后退已经来之不及便停止了蠕动。正在迟疑间,一只脚踩在了那棵草上,又狠狠地踏在了他的右手手背上,他闷哼一声。想缩回手,却又担心被小鬼子发现,只好作罢。 五个小鬼子从唐家保前面经过,竟然有两人踩到了他的右手,唐家保暗叫倒霉。 巡逻队远去,唐家保慢慢起身,左望秋也跟着慢慢起身,二人缓缓地靠近大树,从两边合围过去。小鬼子抱着步枪正靠在大树上,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敌人来袭,当他张大嘴巴想大声惊叫的时候,却发现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脖子也被一只大手卡在树杆上,全身动弹不得。 “噗嗤、噗嗤”,唐家保也没有想到,他和左望秋配合得这么默契,因为这时两人全力控制小鬼子的环节并没有事先安排。 左望秋把刺刀捅进了小鬼子的胸口,又把刺刀半抽出,接着刃口一转,用力捅了进去。 唐家保一刺刀捅进了小鬼子的腹部,眼睛却在左右打量,防范着另外一个暗哨。 第三百二十二章 分头行动 唐家保左手用力掐着日军暗哨的脖子,把他按在了树上,刺刀刺进他的腹部,向外半拔出又接连变换方向连捅两下,直到小鬼子身体瘫软下来,才松开左手拔出刺刀。随后,唐家保身体后转,喘着粗气,戒备地看着雨夜里黑黝黝的树林。 罗长顺、杨安二人也跟了上来,罗长顺手里拿着手榴弹,杨安双手紧握着手枪,喘着粗气,一样戒备地观察着四周。 左望秋感觉小鬼子身体的瘫软,跟着也放开左手,还没有等他拔出刺刀,小鬼子后背靠着树杆滑坐了下来。他拔出刺刀,便在小鬼子身上摸索。过了一会儿,便从小鬼子的脖子上取下了鸟鸣哨。拍了拍唐家保的后背小声说道:“班长,到手啦!” “快,手榴弹!” 说罢,唐家保、罗长顺分别取出了两枚手榴弹,他们把小鬼子的身体翻过去,借助小鬼子的身体设置了两处诡雷,一处在日军暗哨的身下,另一处则在两米外的一棵小灌木下。 设置好诡雷,唐家保说道:“好!撤退!杨安,现在这里就交给你啦!” “放心!班长!”杨安答道。 看着班长、副班长和罗长顺离去,杨安的心都悬了起来。 原来,唐家保得知日军用鸟鸣哨来发出“口令”与“回令”,便改变了单纯通过去的打算。他决定在袭杀日军暗哨后,由左望秋和祁庆隆二人带着一只哨子返回连队。这样,连队的尖兵小分队可以借助哨子突入日军暗哨的警戒,或许还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战果。在袭杀暗哨后,他们返回去取装备。因为杨安曾经吹过鸟鸣哨,只能由杨安乔装日军暗哨,吹哨来骗取日军游动哨组。等待日军游动哨组通过之后,一班火力组与一班各奔东西,分途完成任务。 夜雨,还在“哗啦、哗啦”地下着。 大树下,杨安把那只鸟鸣哨叼在了嘴上,右手紧握着手枪,紧盯着日军巡逻小队将要走来的方向。 一个人的等待总是那么难耐,这几分钟的时间,在杨安的感觉里被无限延长。尽管雨声充斥了双耳,但是杨安仍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胸口心脏的跳动,仍然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杨安在内心默默地告诫自己,鸟鸣哨要吹“两短一长”。然而,准备随时吹响的鸟鸣哨只在嘴巴里叼了一两分钟,因为紧张却感觉再也叼不住了,杨安不得不松口嘴巴,让它坠在了胸前,左手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哨子,确定它的位置。右手感觉手枪也有些握不踏实,不停地哆嗦,不由地换到左手,过了一会儿又感觉左手哆嗦,便又换到右手。他不知道双手手心的是汗水还是雨水,但不管是汗水还是雨水,竟然感觉都有些灼热。 想到自己一旦被巡逻队发现,将会面对数人的围攻,杨安愈发感觉到内心的紧张。他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紧张,但越是这样暗示自己,却愈发平抑不了内心的紧张。 杨安深深地呼吸,双肩大幅起伏。他的眼睛盯着日军巡逻队走了的方向,耳朵也收集着这个方向的声音。 突然,耳朵里传来了“噗嗤、噗嗤”的脚步声。杨安左手迅速拿起鸟鸣哨,按照“两短一长”的节奏吹响了,只是因为过于紧张,声音要比那日军暗哨音量要大上许多。 听到耳边响起的哨声,杨安的心都悬了起来,直感觉喉嗓发梗,呼吸困难。 随着杨安的哨声,日军巡逻小队也吹响了“一长两短”的哨声。 听到日军这“一长两短”的回令哨声,杨安悬着的心迅速落了下来,呼吸也变得通畅。然而,就在他深深呼吸的时候。那“噗嗤、噗嗤”的脚步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这“噗嗤、噗嗤”凌乱的声音犹如踩在自己的心脏上,让自己的心跳也失去了跳动的节奏,随着脚步声音的逼近,再次让杨安有了窒息的感觉。 唐家保带着罗长顺、袁发财、李小栓已经快速进入树林卧倒在地,慢慢地蠕动向杨安靠近,唐家保听到日军游动哨组“一长两短”的哨声,便停止了蠕动。 杨安两手紧紧地握着手枪,紧紧地盯着日军巡逻小队,随时做好了开枪射击的准备。他想,如果小鬼子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至少要让对方躺下三个人。 日军巡逻小队第一个士兵已经通过了杨安身后的大树,杨安的内心顿时平静了些许。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日军老兵都通过了身后。 “扑通”,一个小鬼子脚下不知是踩空,还是滑了一下,骤然摔倒,“啊”地叫了一声。 小鬼子突然摔倒,引起了游动哨组的戒备,随之响起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一个个人有序地向四周戒备。游动哨组的戒备,让一班每个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这声音,着实把杨安吓了一跳,左手刚刚松开手枪,右手就差点把手枪给丢掉。 小鬼子摔倒在唐家保的前面,把他惊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叫声差点就从嘴巴里喊出。 日军巡逻小队停了下来,唐家保的心也悬了起来。他担心小鬼子打开手电,这样大家都会暴露。他的左手慢慢地摸向身上的手榴弹,如果被发现,那就只好让小鬼子尝一尝手榴弹的滋味。 杨安右转身,慢慢地抬起了枪口,随时准备开枪射击。 一个日军士兵“叽里咕噜”地调侃了一句,那个摔倒的日军士兵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天气!” 接着,这个日军士兵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样,日军巡逻小队便从林中继续向前而去。 树林里,杨安已经潜伏了好几分钟,眼睛对黑暗已经慢慢适应。看着日军巡逻小队远去,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定,呼吸和心跳也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听到“噗嗤、噗嗤”的脚步声音远去,唐家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小心地从地上起身,低身向杨安靠近。 尽管日军巡逻小队已经离去,唐家保仍然十分警惕,带着三个手下小心地穿过树林,一进入棉花地,便躬着腰身快步前进。一班穿越树林后,夜雨又停了下来。看到这天气的变化,唐家保暗道今晚老天真是帮忙,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糟糕的情况。 左望秋、祁庆隆二人一挺机枪、一支步枪谨慎地返回。 与一班刚刚分开,祁庆隆便说道:“班副,班长他们没有了俺的火力掩护,万一遇到了小鬼子咋办?” “放心,不会有事的,班长会躲着小鬼子,不会与他们交火。” “怎么可能?听连长和四眼排长说,罗店周围的村庄都给小鬼子占了,说是要建立什么外围阵地和战斗缓冲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遇到小鬼子。” 左望秋眉头一皱,语气骤然一变骂道:“他妈的,你就是一个乌鸦嘴!就不能捡点好话说!” “嘿嘿!班副,你说,俺们到上海来,哪一个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哪一个又是怕死鬼!” “哎,你这个臭小子,谁说你是胆小怕死!” “嘿嘿!班副,没有想到你还这么迷信,说不定俺们还会遇到危险咧。” “哎,你这张乌鸦嘴,今天怎么就闭不上!” “班副,俺们回去是熟路,他们过去还有一段没有走过的路,还真是让人担心哪?” 左望秋不再理会祁庆隆的说话,很快二人沉默了下来。 小树林里,日军巡逻小队再次经过这个暗哨,却没有听到如期而至的哨声口令。领队迅速下达了口令,同时连续吹响了急促的哨声。 在正常情况下,这鸟鸣哨哨声犹如真正的鸟儿鸣叫一般,悦耳又动听。但这有力急促的哨声,却是异常尖锐刺耳,穿透力尤其强大。 巡逻小队五个日军士兵“哗啦啦”地散开,呈作战散兵队形围向暗哨哨位。 林中土丘日军阵地上,观察哨也吹响了急促的哨声。阵地里,顿时响起了“噗嗤、噗嗤”的脚步声,一个个日军士兵闪电般进入战斗位置,伸出了步枪。 巡逻小队并没有遇到袭击,一个士兵在队长的指挥下接近暗哨。接着,另外四人也靠近。 一个日军士兵打开了手电,翻开暗哨的身体,看到“滋滋”冒烟的手榴弹,惊叫一声,转身卧倒在地。另外四人也跟着卧倒在地。 “轰、轰”,爆闪两团火光,一个日军士兵正好卧倒在手榴弹旁边,成为了诡雷爆炸后的第一个倒霉鬼。诡雷的爆炸,造成日军巡逻小队一死两伤。 爆炸发生后,临近的小村庄里发射了一枚照明弹。接着,周围的一个个村庄都跟着发射了照明弹。 左望秋、祁庆隆二人正准备穿越那段通村小路。却没有想到村庄里的日军发射了照明炮弹。霎时,路上洒满了煞白的光亮,几同白昼。 “哒哒哒,哒哒哒,……”,日军轻机枪向二人喷出了长长的火舌。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人间炼狱(一) “七七事变”的爆发,引发了国内的难民潮。平津、大沽、烟台、青岛一带的外侨和我国难民纷纷南下躲避战火。上海,世界列强林立,利益交织,外侨和不少南下难民把上海作为逃难的首选之地。 “八·一三”上海战事爆发后,给苏州河以北交战区域的平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在战争面前,任何人都变得那么渺小与无助。苏州河北面的华人,每天不仅要面对无情的炮火,更要面对日军惨无人道的杀戮。 对于战争危险的感知,有先知先觉者,也有后知后觉者。从“虹桥机场事件”发生后,到八月十三日,那些先知先觉的上海市民,早已涌进苏州河南边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侥幸逃脱了日军的魔爪。在开战之后,那些后知后觉的上海市民被困家中,难以逃脱,随时都面临日军的杀戮。 上海战事之初,虹口的日军节节败退。但是,即使是败退,日军仍然对我虹口的华人大大肆屠杀,在吴淞路一带被日军士兵刺杀、枪杀的中国平民数不胜数,以致尸体堆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日军的屠杀大多在日军搜查之时或之后发生。搜查中,但凡遇到青壮年男子,便抓去集中关押一处,之后便是集中屠杀。八月二十六日,日军在兆丰路、百老汇路一带挨户搜查,强令居民一律迁出,并用纵火焚屋来为逼迫威胁,迫使这里未及逃走的难民离开隐藏地,准备集体屠杀。在黑洞洞枪口下,在熊熊大火的袭扰下,难民们不得不从隐藏的房屋里逃出,战战兢兢,准备他迁,却被日军命令禁止自行离开,必须等待集合大批后,方准放行。被赶出房屋的居民只有在惶恐之中焦急地等待,只盼邻里们快速集结户外路口,早点离开这战火之地。然而,当人数集中达到二三百人的时候,日军立即包围,用轻重机枪扫射,顿时哀号震天,无一逃脱,全部罹难。 面对无情的战火,面对日军的屠杀,上海市民把租界当作了安全区,当作了人间天堂。即使是后知后觉,他们仍然把公共租界当作首选,一有机会便逃向租界。 上海战事的爆发,在本地引发了难民大潮,大批的中国难民源源不断地进入苏州河南面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报纸报道,涌入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中国难民,在这两天已经达到一个高峰,难民人数竟有六七十万之众。这些难民或投亲靠友,或宿旅馆客栈,或租住余屋空房。还有许多无依无靠、无财无业的难民则被中外慈善机关、宗教团体、同乡会和其他社会组织等建立的各种难民收容所收容。这些收容所利用界内的游乐场、学校、寺观、会馆公所及其他各种公共场所、闲置空地,广泛开辟场地,以安置更多的难民。从七月上旬,国民政府开始在上海设立难民收容所,从最开始的数所到二三十所,到八月下旬收容所数量已经达到105所,收容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难民五六万人。租界里到处都是难民,当然还有不少难民栖身租界南面的南市,那里是华人聚居区,因为紧邻租界,也让难民感觉到难得的安宁。 八月二十三日,日军用一枚一千磅的炸弹轰炸了先施公司三楼阳台,造成无辜中国百姓和外国人员伤亡达八百多人。尽管惨剧爆发已经数天,但那临街的惨状仍然触目惊心。这一天,再次成为生活在上海公共租界人们挥之不去的恶梦。同样,也让生活租界的人们,对列强林立的租界安全隐隐生出了强烈的担忧。因此,随着英美的撤侨,生活在上海的人们也陆续撤离上海。 上海市原来有南、北两个火车站,“八·一三”事变以后,北站处于中日双方战区,交通完全断绝。因此,距离租界和南市一公里的上海火车南站就成了上海市陆路交通的唯一出口。 随着上海战事的扩大,“五号目标”的安全成为了军统上海站的头等大事之一。根据张一浦的安排,最终由赵怀远、文杰二人赶赴广东对揭爱华展开全面的背景调查。 在目前,生活在上海的人们认为上海南站还是安全的,因为这里与租界毗邻,并且完全没有任何军队驻扎。 八月二十八日中午一时,赵怀远、文杰二人一人背了一个大帆布包坐上了去上海火车南站的公共电车,这是他们到广东的全部行囊。 进入火车站站台,赵怀远看着站内站外熙熙攘攘的难民,看着一双双焦急不安的眼睛,双眉不禁微微地蹙起。想到日军侵略给上海市民带来的灾难与混乱,他愈发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看到成群的难民,文杰感慨地说道:“怀远,你看这难民,条件好的车费或许不是问题,有的人看穿着条件就不怎么样,怕是买一张车票都难。哎--!这该死的日本人!” 听到文杰喊自己,赵怀远回过神说道:“谁说不是,这站里站外怕是有近一两千人,借钱买票的怕也不在少数。” “没有办法呀,现在这是离开上海唯一的便捷交通。” “是啊,上海的战事怎么让人安宁,早点离开未必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赵怀远满脸忧虑地说道。 “你是说这里迟早也不安全?”文杰惊讶地问道。 赵怀远轻轻地点了点头,微微停顿了一下说道:“日本人就没有一个好人!前几天我爸听他的一个朋友、一个德国籍的大学教授讲,八月十五日那天,他去外虹桥,亲眼看到一个老太太带着小孙子要过桥,日本士兵不让过。当祖孙俩人苦苦哀求时,日军士兵竟然兽性大发,突然一刺刀将小孙子挑到河里,直惊得他目瞪口呆。当他刚刚醒过神来的时候,那个日军士兵又一枪枪杀了满脸土灰的老太太。这些,就发生在眨眼之间,想说句公道话都来不及。就在那天,他还在提蓝桥附近,看到一二百米之外有男孩女孩五个人被日军士兵赶出了临街的一间房屋,他们貌似同胞手足,最大的也就上初中或者是刚上高中,最小的也就三四岁,全部都被日军士兵用刺刀捅死。看到日军刺杀那个老大的时候,他当时便想让车夫冲上去管一管,但看到那车夫长短裤裤腿下成串流出的尿液,还有那瑟瑟发抖的双腿,便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当他经过的时候,看到那倒在血泊里比自己儿女还小的孩子们,眼睛里都是泪水。” 说到这里,赵怀远咬着牙讲述着,眼光里满是仇恨。接着,赵怀远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说道:“这里,现在是一片安宁。但是,想到先施大爆炸,谁又敢说下一刻……。” 赵怀远不敢想像,也不敢把内心的担忧说出来。文杰一样想到了先施公司的大爆炸,哪里还有心情说赵怀远是“乌鸦嘴”。因为,日军残暴绝伦,早已见诸报端,可以说就这半月的时间,报纸频繁报道暴日恶行,仅仅发生在上海的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想到这半月来在报纸上看到的日军暴行,文杰也是恨得牙都痛。想到日军的残暴,这一刻也感觉不寒而栗、忐忑不安。 就在文杰沉默之时,日军飞机的轰鸣声透过车站的嘈杂进入赵怀远的耳朵。赵怀远循声望去,只见两小两大一共四架飞机凌空而来。 看到飞机机身上刺眼的太阳旗,赵怀远的心骤然悬起,脸色大变,惊声大喊:“日军飞机!日军飞机!” 文杰从深思中清醒过来,顿时想到刚才赵怀远的担忧,他也没有想到赵怀远会一语成谶,日军的飞机竟然说来就来,这一意外把他惊呆了,怔在了当场。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人间炼狱(二) 赵怀远一句“日军飞机”,犹如一瓢冷水泼进了滚烫的油锅里。顷刻间,站台上“炸开了锅”,乱作一团。 “日军飞机”,这四个字因为日军轰炸上海闹市区的先施公司,已经成为了上海民众的恶梦。当他们听到这四个字的那一瞬,每个人的眼前都浮现轰炸现场的惨烈,每个人的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迅速逃离这里。 “跑啊!快跑啊!”不知道是谁惊声大喊,大喊引发了众人的喊声。 “跑啊!” “跑啊!” ……。 不知什么原因,大家各自逃跑,却还在相互叫喊提醒,抑或是这样大喊内心才感觉更加畅快和安稳一般。 眨眼之间,站台上乱成了一锅粥。呼喊声、惊叫声、尖叫声、嚎哭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响成一片,乱成一片。 站台上的难民首先发现日军飞机,早先一步逃奔。而车站里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看到站台上蜂涌而来的人流,听到那凄厉的尖叫,恐怖油然而生,收拾起个人的物品,迅速向站外逃奔。 赵怀远并没有携带多少行李,拉着文杰跟着人流往外涌。这时,文杰从发怔中清醒,大声喊道:“怀远,别跑!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文杰军校毕业后就进了军统,在军校接受过比较系统的防空学习与训练,对眼前的情势显然最清楚不过。他反拉住赵怀远,但站台上的人流带着他们二人向外涌。 文杰焦急地说道:“怀远,来不及了,快!快!跳下站台!” 说罢,拉着赵怀远挤到站台边缘跳了下去。刚刚站稳,文杰便高声大喊:“别跑啦!卧倒!卧倒!” 喊了两声,文杰便意识到自己喊得是军事术语,一般人哪里听得懂,便大声喊道:“别跑啦!趴下!别跑啦!趴下!快趴下!快趴下!……!” 转身之间,日军飞机的轰鸣如雷贯耳,这声音淹没了车站的嘈杂,淹没了文杰的喊声。两架日军侦察机首先俯冲飞过,螺旋桨带来的巨大气流掀掉了礼帽,一时间,车站里到处都飞着白色、黑色、灰色的礼帽。但是,没有哪一个人理会丢掉的礼帽。只是一个劲地提着箱笼,牵着孩子往外跑。 赵怀远跳下站台,便看到日军侦察机飞来。接着又看到两架日军轰炸机俯冲而来,机翼下飘落四枚炸弹。情急之中,猛力一扯文杰的臂膀,大声喊道:“炸弹!” 听到喊声,文杰大惊,迅速卧倒。 “轰隆、轰隆、轰隆隆……”,数声如炸雷般的爆炸声响起,密集的弹片、灰白色的硝烟席卷整个车站。 车站里,顿时哭喊声一片。临近炸点的难民被炸得粉碎,化作一片血雨,随着冲击波迸射四周。站台的顶棚,被炸塌了不少,棚顶犹如纸片一般四处飞散,收割着难民性命。铁轨下的石子也成了日军杀人的“帮凶”,随着爆炸四处乱飞,因此受伤、死亡的难民不知凡几。 轰炸过后,整个车站完全被硝烟笼罩。 文杰拍了拍趴在地上的赵怀远,咳嗽着大声喊道:“怀远兄,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 “没事。” 车站内外,到处都是凄厉的尖叫、痛苦的嚎叫、悲伤的哭叫。 这叫声透过烟尘传来,赵怀远、文杰二人都感觉背后冷汗直冒,都在庆幸逃过了一次大劫。 然而,就在他们庆幸之时,日军飞机再次来临。这一次是一个八架的轰炸机机群,显然日军对上海南站这个目标非常重视。 微风下,车站里的硝烟慢慢散去,视界也慢慢变得清晰。 沉闷的轰鸣声透过淡淡的硝烟传来,赵怀远、文杰二人对视,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惊惧,异口同声地大喊:“别跑!趴下!趴下!” 喊罢,二人一起趴下。文杰看到一对夫妇带着两个男孩想往站外跑,便伸手轻轻一拦大声喊道:“别跑!趴下!” 然而,刚刚经过第一轮轰炸,那夫妇二人劫后余生,惊魂未定,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喊话,便从他眼前的站台跑了过去。 转瞬之间,日军飞机投下的炸弹便坠落到地上。这一轮炸弹数量更多、更加密集,一时间上海南站内外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音不绝于耳。爆炸的冲击波犹如一阵狂暴的气流,激荡在车站内外,硝烟淹没了这里的一切,眨眼之间这里又变成了暗无天日的人间炼狱。 良久,赵怀远慢慢地抬起了头,看到被硝烟笼罩的车站,听到渗人的惨叫,感觉恍若隔世。他没有想到,先前一刻,这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而在这一刻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很快,赵怀远发现文杰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便大声喊道:“文杰!文杰!” 文杰仍然一动不动,赵怀远摇了摇他的身体,他才慢慢地抬起头,睁开了眼睛。只是,他的头部不知道被什么给砸了一下,鲜血从额前流到脸上,模样也是惨不忍睹。 赵怀远爬了起来,又把文杰扶了起来。文杰刚刚站稳,身体又晃了两下,赵怀远一下子没有扶住,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直惊得赵怀远大喊:“文杰!文杰!” 日军轰炸上海南站后,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直上云霄。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音传遍苏州河南的大上海,爆炸的冲击波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人们循声望去,不少地方都能够看到上海南站上空的升腾而起的浓烟。 美国华裔知名摄影师王小亭是万国通信社的摄影记者,这段时间主要负责战地拍摄与采访。得知上海南站遭受日军轰炸,当即携带电影摄影机,驱车赶赴现场。 汽车一开到车站路,便能够清晰地看到两里外那熊熊大火与滚滚浓烟。看到这些,王小亭的心又揪在了一起。 王小亭来到车站,站前一台卡车燃起了熊熊大火,都快烧没了。视界里,一片混乱,行李箱随处可见,花花绿绿的衣物散落四处。死者伤者无处不在,救援人员忙忙碌碌,来去匆匆。 进入现场,看到车站已成废墟,王小亭心情异常沉重。 天桥被炸弹命中,千疮百孔,天桥的构件和墙板到处都是,看到这些物件散落的位置,便清晰地洞悉爆炸瞬间冲击波迸射的方向。王小亭一进入站内,便被这残存的天桥给震撼了。 车站天桥、月台、铁轨被炸得稀烂,地上满是焦黑残缺的尸体,到处都散布着细细的粉尘。月台上横七竖八躺满尸体,上面还压着铁皮和木板。广场上很多被炸死的妇女还紧紧地抱着无头缺肢的孩子。日机投掷的燃烧弹使车站及站外一片居民区燃起大火,烟雾弥漫,哭声四起,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车站内外,到处都是死者和伤者,惨叫声让人心痛,哀嚎声让人心碎,空气里都飘荡着痛苦与悲伤。 看到这一切,听到这一切,王小亭思忖着,上海南站远离交火地区,根本没有军事设施,根本没有中国军队,日军对南站的轰炸,完全是有计划的野蛮屠杀。 尽管,从“九·一八”以来,他拍摄过的战场照片不知有多少。但是,眼前的惨烈仍然让他触目惊心。 想到一个新闻记者的责任,王小亭平复了心情,又拿起了手中的摄影机,一边和救援人员一起救助伤者,一边记录着日军的暴行。 在拍下一幅幅惨烈的影像后,一幅救援的画面进入了他的眼帘。他看到一个戴着白色礼帽,穿着白色上衣的男士把一个满身是血的幼儿抱到了站台上,转身正准备去救助另外一个幼儿。这个幼儿一坐上站台,便扯着嗓子惊恐地大哭。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哭喊,看到这揪心地一幕,他迅速把镜头对准了这个满身是血幼儿,拍摄了这一组救援的场景。 第二天,上海各大报纸纷纷登载日军轰炸上海南站的新闻。《立报》一则《日机轰炸南站》报道“……死者倒卧于地,伤者转侧呼号,残肢头烦,触日皆是,血流成渠,泥止尽赤,景象之惨,无以复加”。看到日军大肆轰炸无辜平民,上海各界震惊无比,内心再次生起了阴霾。 八月二十八日下午2时10分,日军由2架侦察机引导,分两个波次轰炸上海南站投下炸弹数十枚。当日,上海市政府正在组织江西籍等地难民返回原籍,时有1800余人在南站候车,日军轰炸造成平民死亡200多人,受伤500多人。 第三百二十五章 牺牲 八月二十八日深夜,罗店战场。小树林的诡雷爆炸引发了相邻村庄日军主阵地的警觉,村庄里的日军发射了一枚照明炮弹。看到这升空的照明弹,罗店以南各个村庄里的日军都相继跟着发射照明弹。 左望秋先行穿越这百米来长的通村小路,祁庆隆刚刚踏上小路,却看到眼前一片煞白。微微迟疑了一下,就耽误了脚下的步伐。 “哒哒哒,哒哒哒,……”,密集的子弹击打在路面上,一团团泥水飞溅,一道道亮红色的弹道从身前身后划过,直惊得祁庆隆脸色大变。 两头村庄的日军借助着照明弹的光亮,发现了横穿小路的祁庆隆,从两边开始向他扫射。日军巡逻小队端着步枪便冲向了祁庆隆。 祁庆隆微微迟疑过后,还是选择了硬着头皮往前闯,却没有想到快要通过之时,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脚膝盖,“啊”,一声凄厉地喊叫,一个踉跄向前摔了出去。 左望秋看到眼前的煞白,听到密集的枪声,心中暗叫不妙。刚刚准备转身回头,却听到了祁庆隆的尖叫,关切地喊道:“庆隆!怎么啦?” 左望秋一边弯腰捡起捷克式轻机枪,一边喊道:“庆隆!……。” “班副,俺的右腿中弹了,快把机枪给俺,你先撤退!” “瞎说什么,俺背也要把你背下去!” “班副,别犯浑!要不俺们一个也跑不掉!” “别说了!俺一班什么时候有丢下过兄弟!” “班副,来不及了!哨子重要!哨子重要!快!快!快!这是班长的命令!”祁庆隆焦急地喊道,伸手便去抢机枪。 左望秋眼泪顿时迸出眼眶,咬着牙喊道:“兄弟!那俺就先撤啦!你先去阎王爷里报到,兄弟们迟早与你汇合!” “快滚!啰嗦!” 祁庆隆已经架起了机枪,冲着那几个日军巡逻兵,抠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下子打了三个长点射。 “啊--”,三个小鬼子应声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左望秋噙着泪水,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鸟鸣哨,在棉花地里一路狂奔。 “哒哒哒,哒哒哒,……”,日军轻机枪声不停地叫唤。密集的子弹追着左望秋打,一道道亮红色的弹道在眼前划过,身边的棉花枝叶被打得乱飞。 这时,左望秋闪电般收拾好心情,内心暗暗喊道:“不行,俺不能这么交待在这里。要不,祁庆隆就白白地牺牲了。” 想到这里,左望秋身形一矮,消失在棉花地里。 很快,照明弹坠落在地,视界变成一片黑暗。左望秋便又起身,快速向前一路狂奔。 照明弹坠落,眼前的光明变成黑暗,祁庆隆顿时变成了盲视。眼睛什么看不见了,但他的耳朵还管用,听着那“噗嗤、噗嗤”急促的脚步声音,他又循声抠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又是几个短点射打了出去,直到把弹夹打空。 “哒哒哒,哒哒哒,……”,在祁庆隆射击日军的同时,两边日军阵地上的轻机枪疯狂地扫射,他的身边泥土飞溅,在他准备更换弹夹之时,一连两发子弹打中了他的身体,祁庆隆连连惨叫。 又是一枚照明炮弹升空,周围一片煞白,把祁庆隆周围这片土地照得如同白昼。 祁庆隆强忍着疼痛更换弹夹,却没有留意一枚手雷凌空飞来,就落到了他的附近。 “轰”,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团火球,祁庆隆只感觉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半边脸似乎被削掉了一般,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硝烟中,祁庆隆知道自己不行了,竭力撑起身体,从胸前捅破了早已拧下后盖的手榴弹,拉出了拉火绳。 “滋、滋、滋……”,看到胸前的黑烟,祁庆隆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即扑倒在地。 两个巡逻的日军士兵冲了上来,看到了扑倒在地的国军士兵。一个日军抓住祁庆隆的肩膀,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便看到了“滋滋”冒烟的手榴弹,惊声大喊:“啊--。” “轰”,一团火球爆出,这个日军士兵的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如纸片一般被爆炸冲击波掀翻在地,另外一个士兵刚刚发现异常,想躲避爆炸的伤害,却因为距离太近,“啊”地一声惨叫也随之倒了下去。 唐家保、杨安、罗长顺、袁发财、李小栓等五人按照提前计划的路线,一路快速行军。 突然,前面的村庄里发射了一枚照明炮弹。顷刻间,路上洒满了煞白光亮,几同白昼。 “卧倒!”唐家保小声喊道。 “呼啦啦”,几个人应声扑倒在小路两侧。 “狗日的小鬼子,这个时候打照明弹,想干什么?”李小栓骂道。 “班长,刚才我好像听到了手榴弹爆炸的声音。”杨安说道。 “炸死这些该死的小鬼子!”李小栓骂道。 “看来现在小鬼子已经加强了戒备,后面大家都要小心了!”唐家保说道。 施相公,是淞沪地区信奉的道教神灵之一,淞沪地区多建施相公庙,比如虹桥的施相公庙,南市盐码头的施相公弄和施相公庙,龙华寺东百步桥的施相公庙等等,不一而足。《太仓州志》称,施相公是明代崇明(旧属太仓州)的施挺,明嘉靖年间,倭寇多次侵犯长江口外诸岛,崇明横沙诸岛百姓深受其害,施挺率乡民起兵,打击倭寇,身先士卒,不幸战死,被封为“护国镇海侯”,崇明太仓等地先后修起了施相公庙。从明末清初时起,祭祀施相公成为上海和江南地区的岁时风俗,时间一般从腊月二十五到除夕为止,祭品用面粉制作一个大馒头,在上面捏一条蛇,称“施相公馒头”。从清代中期以后,改捏蛇为龙,称“盘龙馒头”。 在罗店镇西面,在罗嘉(罗店至嘉定县)公路北侧有一座施相公庙。 在八月二十八日晚,国军中央军精锐第五十四军第十四师前进指挥所设在了这座纪念抗倭英雄的神庙里。 庙门口挂起了巨大的门帘,遮挡着庙里的光线,防范日军飞机夜间侦察发现,招来敌机轰炸。 庙里,第十四师师长霍揆彰少将、参谋长郭汝瑰少将、第八十三团团长高魁元、第七十九团团长阙汉骞和一批参谋们围着一张军用地图研究作战方案。 霍揆彰说道:“哎,这仗不好打啊!咱们一个师,第四十旅的第八十团和第四十二旅的第八十四团正在负责江防,又没有部队接防,撤不下来。现在,实际上只有半个师,而现有第七十九、八十三两个团,从常熟出发到赶到这里,部队也很疲惫。这仗不好打啊!不过,不好打也要打,这样才能展示我第十四师精锐之师的威风!参谋长,你说说看!” 三十岁的郭汝瑰英气勃发,自信地说道:“师长,我们虽然有两个团,但右侧方是六十七师,现在是晚上,敌人不知道我们增援来了,因此可以乘日军立足未稳之时,拿一个团正面进攻,另一个团迂回到敌人背后,两团夹攻,叫第六十七师在正面佯攻,定可夺回罗店。” 霍揆彰点了点头说道:“嗯,是个不错的想法,我也是这个打算。罗店被日军占领,但没有继续进攻,盘据在罗店,显然目前日军兵力不足以向嘉定、太仓方向进逼。现在,第六十七师的部队还在罗店南与敌人对峙。这么个打法,确实不错,那咱们就来他个突然袭击。” 接着,霍揆彰说道:“我看,高魁元的第八十三团由西向东正面进攻罗店,阙汉骞的第七十九团迂回包围。加上第六十七师协同作战,在右侧方佯攻,还有第十一师的进攻,我看今晚罗店的战斗一定会马到成功!” 说话间,霍揆彰脸上的疲倦之色也随之消散。 “参谋长,你看这怎么样?” “师长,我看这样可以。” “具体的作战方案就由你们来定。”霍揆彰说道。他的眉头微微一蹙说道:“噫!怎么还没有看到军部派来的向导?” “卫兵,第十一师的人来了没有?”郭汝瑰参谋长问道。 “报告长官,还没有到。” 郭汝瑰拿着一支彩色铅笔,看了看怀表,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一支奇兵 郭汝瑰看了看师长霍揆彰,轻声说道:“还有半个小时就是二十四时,第十一师的人也该来了。” 霍揆彰一脸坚定地说道:“他们来了,这仗要打,他们不来,这仗也要打!” 郭汝瑰点了点头,拿过参谋们拟定的作战方案,简单地改了改,递给师长说道:“师长,你看一看。” 唐家保带着一班避过了日军发射的照明弹,便准备开进。却没有想到,村庄里的日军接连打出了几发照明弹,只好放慢了开进的步伐。 日军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停止了照明弹的发射。 一班沿着一条河汊前进,没有过多久,便看到了一株高大的皂角树。 唐家保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俺们从这里过去,就算通过了日占区。” 说罢,唐家保就绕过大树,向坡下走去。当他弯腰一看,惊声喊道:“不好,涨水了,这该怎么过去才好?” 唐家保的喊声声音太小,罗长顺问道:“班长,怎么啦?” “涨水啦,过不去了。俺们一班只有左望秋、祁庆隆会水,这下该怎么办?”唐家保有些遗憾地说道。 “要不,继续往前走,从前面过去。”罗长顺说道。 “哎--,恐怕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是,这样又多了一些危险,也怕时间赶不上趟。”说罢,唐家保展开雨衣,在雨衣里看了看手表。 看过手表,便向前走去,罗长顺等人也跟了上去。 杨安并没有跟上去,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水边,弯腰看了看水面,还把手放在了水里。 一会儿,杨安起身便追了上去喊道:“班长,这里可以过河。” 唐家保听到喊声,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话语,问道:“什么?” “班长,这里完全可以过河。我刚才看了看,这水不算太深,流水的速度也很缓。” 听到这话,唐家保走到杨安面前,问道:“杨安,你确定可以过去,大家可都不会水。” “班长,我会水,还在长江里游过泳。那天,我过这座小桥的时候,视线就看不到两边的河岸。看刚才的涨水位置,这水也许只到胸前,我在前面摸着桥过河,你们跟着过河。要不,我一次带一个人过去也行。” 对于不会水的人来说,对水都会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因此,唐家保会有与杨安完全不同的判断。 “行,你先试一试,行的话就过,不行的话,就抓紧时间赶路。” 杨安取下步枪、医药箱、挎包,顺着那小路慢慢向下摸去,慢慢地水深过膝。 “扑通”,脚下一滑,杨安身形后倒,全身没入了水中。 “杨安!杨安!……!”看到杨安沉入水中,看到那溅起的水花,唐家保等人心都悬了起来,齐声喊道。 秋后的雨水已经有了两分凉意,杨安闭了一口气,沉到水中,赶忙用手划水,止住了下滑,慢慢地从水中站立起来。 看到,杨安从水中起身,唐家保问道:“杨安,怎么样,没事吧?” 杨安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说道:“没事,刚才没有小心,现在不会再摔倒了。” 说罢,杨安侧过身体,慢慢地移动脚步,向前摸索。慢慢地,水深及腰。很快,河水超过胸部。这时,杨安感觉到河水的凉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向前摸索。没有几步,便踏上了这座一步来宽的木桥。不过,水深却要比他先前预计的还要深一点,水面已经到漫过了他的肩头挨到了下巴。尽管河水流速很慢,但整个身体都在水中,感觉身体也不由地要跟着向下游流动。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赶紧用手划了一下水,保持了身体的稳定和前进方向。 看到杨安匆忙地划水,唐家保的心又悬了起来。这时,他也不敢叫喊提醒,担心让杨安分心走神。 杨安刚走了两步,又感觉身形站立不稳,只好又划了两下水。有了两次划水的经历,后面便时不时地划一下水,便始终保持着身体的稳定,一路踩着木桥走过了小河汊。过了河,杨安脱下雨衣,又脱下脱鞋,摸索着下水。 杨安很顺利从木桥上返回,淡淡地一笑问道:“班长,谁先来?” “李小栓,上!” “班长,俺怕!”李小栓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 “胆小鬼!快,别耽误时间!” “班长,俺真的害怕淹死了!” 杨安听着李小栓声音,“嘿嘿”一笑,轻松地说道:“李小栓,快来!我在长江游过泳,那江水又凉,水流得又快,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来!我牵着你,保证你没事的!” “我……”,李小栓还是不能克服对流水的恐惧,一时语塞。 杨安喊道:“罗班长,来!我先带你过去。” “好吧!俺就先试一试!”罗长顺说道。 “杨安,还是俺先来。”财迷抢着说道。 经过几天共同的战斗,罗长顺、财迷这两个优秀的射手都对杨安有了近乎本能地信任,都想成为第一个跟着杨安过河的人。 “好吧,那就罗班长先来。你们都把雨衣脱下来收好,这样在水里阻力小点,容易站稳身体。” 罗长顺收好雨衣,背着步枪,伸手抓住了杨安的双手。 杨安脚指抠地,慢慢地后退。很快,二人就摸上了水下的木桥。罗长顺微微比杨安矮上一点,感觉水都要进入嘴中,便仰起了头。 “这水,还真是有点凉了!”罗长顺说道。 “嗯,别说话,抓住我的肩膀,我要转身了。你也可以和我一样,右手划一划水,这样身体站得更稳。” 说罢,杨安转身,右手开始划水,一边走一边划。因为脱掉了鞋子,他的脚下感觉更加灵敏、更加清晰,很快两人就过了河。 接下来,杨安把他们都带过了河。自己又返回背起了步枪,把医药箱、挎包搁在头顶,一手划水、一手扶着头顶的箱包过了河。 看到杨安过河穿上鞋子,唐家保又在雨衣里看了一下时间,说道:“现在快来不及了,俺们一定要加速前进,大家都跟紧一点。” 说罢,唐家保在泥沙里一路小跑起来,直奔施相公庙。 施相公庙,第十四师召开了营以上军官会议,部署了夜间作战任务。 郭汝瑰宣布了师作战命令,眼光看向师长,说道:“师长,距离24时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还等不等军部派来的向导?” 霍揆彰面露憾色答道:“罗店这里是一马平川,夜间行军,还又下着这样的大雨,没有参照地物,不管哪支部队都容易迷路,说不定他们早就迷路了。算了,不用等了!” “报告!” “进来”,郭汝瑰看到师部的卫兵进来便问道:“什么事情?” “报告参谋长!警戒阵地的哨兵带来5个士兵,他们说是第十一师的,口令对答都正确,应该就是第十一师的人。” “好!快把他们带进来!” 不一会儿,施工相公庙里进来五个气喘吁吁的“泥猴子”,身上冒着腾腾热气。 唐家保一马当先先跨进门槛,一进门便看到眼前站立着一个少将,迅速立正敬了一个持枪礼,声音洪亮地报告:“报告长官,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六十六团二营六连一排一班班长唐家保奉命带队前来报到,请指示!” 尽管唐家保现在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泥人”,但是看到他昂扬的精神状态和干脆利落地报告,霍揆彰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了欣赏的眼光,关切地说道:“欢迎!欢迎!唐班长,你们一路辛苦了!来人,给他们倒点开水喝。” “谢谢长官!不用了,请安排任务!” “高团长,你们八十三团的可以带走啦。”说罢,又转身对唐家保说道:“你们赶赴了几十里的夜路,稍微休息一下,马上出发!” “报告长官,不用休息,俺们可以马上执行任务!” “好!阙团长,你们准备哪个营打头阵。” “报告师长,俺已经安排三营打头阵。”第七十九团阙汉骞团长答道。 “三营?李伯钧!” “到!”李伯钧上前答道。 霍揆彰微微露出笑容说道:“李营长,五个向导就交给你了。现在,你们三营就是一支奇兵,一定要钻到小鬼子的肚子里,给老子一刀扎进日军的心脏!”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中计 看到师长期待的眼光,李伯钧身板一挺,声音洪亮答道:“请长官等三营的好消息!” 霍揆彰赞许地点了点头,大声说道:“现在各部按师部命令开始行动,这是我第十四师在上海的第一仗,一定要给老子打出第十四师的威风!给老子狠狠地打鬼子!我和参谋长就静等大家的好消息!” “报告!”唐家保看到长官们要离开,便大声喊道。 “还有什么事情,唐班长!”霍揆彰问道。 “报告长官,俺有重要情报要报告。” “讲!” “俺们一班在赶来的途中,发现日军暗哨和巡逻哨用鸟鸣哨来传递‘口令’和‘回令’。俺们想,这只哨子在今晚的行动中也许能派上用场。”说罢,唐家保接过了杨安递来的哨子,递给霍揆彰师长。 霍揆章脸上微露惊疑,拿过哨子,轻轻地吹了吹,哨子发出了清脆的鸟鸣。接着,又长吸一口气用力地吹了吹,哨声如鸟鸣更加响亮婉转。 不管是轻声吹哨,还是用力长吹哨子,都发出了逼真的鸟鸣。听到这逼真的声音,霍揆彰想,如果不是从自己嘴里吹出来,绝对不会想到这逼真的鸟鸣来自这只哨子。 “嗯,是个好东西,不得不说小日本比咱们来得先进,这东西如果不注意,在夜间还真不会发现有人在传递口令。”吹过哨子,霍揆彰感慨地说道。 “是啊!没有想到小鬼子就用这个传递口令,还被你们给发现。第十一师的小兄弟,真行啊!”郭汝瑰夸奖道。 看到郭汝瑰应着第十四师师长的说话,唐家保便知道他应该是仅次于师长的几个大官之一。面对郭汝瑰赞许的眼光,唐家保淡淡一笑,算是回应。 “唐班长!小鬼子不会就像我这么吹口令和回令吧?” “报告长官!小鬼子的口令是两短一长,而回令是一长两短。” “嗯,不错!你们吹一吹。”说罢,霍揆彰便把哨子递给了唐家保,唐家保又递给了杨安。 杨安拿起哨子,微微停顿,便放到嘴里吹了两次,一次是“两短一长”,一次是“两长一短”。杨安吹哨后,唐家保又把这口令给大家介绍了一遍。 听到杨安吹哨,霍揆彰“哈哈”大笑道:“阙团长、李营长,没有想到你们的运气真是好啊,罗店日军这么机密的东西,竟然被十一师的兄弟发现和缴获了,这五个小兄弟可是真正的五个宝贝疙瘩,你们可要给老子用好喽!真是天助我十四师,哈、哈、哈!” 听到师长的笑声,氛围顿时活跃起来,众人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小兄弟,现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报告长官,俺们没有什么要求,就想趁早把小鬼子赶下海。”唐家保答道。 “哈哈哈!有志气!真是豪气!一群好男儿!第十一师的兄弟真是不错,下次一定要请彭师长喝庆功酒!你们凯旋归来,我请你们喝庆功酒!” 第十四师师长霍揆彰的笑声感染了大家,在场的每一个军官和士兵脸上都洋溢着必胜的信念,一路行军而来的疲惫也随之烟消云散。 说罢,霍揆彰便让郭汝瑰把晚上的进攻方向给唐家保简单地进行了传达,让他们意外的是,唐家保一眨眼便在桌上地图上找到了的阙汉骞第七十九团迂回进攻的位置。 霍揆彰、郭汝瑰等高级军官看到唐家保、杨安二人盯着地图的眼神,便知道这一个上士、一个中士都会识图、用图,内心生出了更多的赞许,暗暗地称赞真是两棵军官好苗子。 “长官,这个位置有一条河,在地图上看不出来宽度。必须找会水的人在这里架设浮桥才能通过。” 霍揆彰微微蹙起了双眉,轻声说道:“接着说,慢慢说!” “长官,俺记得这个位置附近就有老百姓居住,可以找些木料、门板之类的,搭上一座简易的小木桥,部队就可以通过。” 霍揆彰看了看阙汉骞、李伯钧,点了点头说道:“阙团长、李营长,就看你们的啦!” “请师长放心!我们先头营一定把桥架好,一定给小鬼子来个突然袭击,打他个天翻地覆!杀他个落花流水!” 从施相公庙出来,唐家保一班五人便跟着李伯钧少校到了三营。三营早已整装待发,李伯钧少校召集全营军官开了一个短会,便带着队伍出发。沿途遇到村庄,便安排人手寻找木料、绳索、门板。 三营来到罗店镇附近,七连、八连就地隐蔽和警戒,随时做好掩护战斗准备,李营长亲自带着周树声九连架设浮桥。 罗店周围河汊遍布,有的可以徒涉,有的不能徒涉。经过一场大雨,河汊里的水骤然上涨了两三尺,原先可以徒步的河汊大都变得不能徒涉。 在第七十九团第三营紧张地架桥的同时,高魁元第八十三团开进到罗店镇西侧,遇到了和第七十九团一样的现实问题,一条河水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这一条河水是罗店外围的主干水系,平时就不能徒涉,下雨后,河面变得更加宽阔。 高魁元19岁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后在国已革命军总司令部独立宪兵团任排长、连长,后来在国内内战中积功升任第十四师第四十二旅第八十三团团长,是一员悍将。 看到眼前的情况,高魁元眉头紧紧地皱起。他让人围了过来,展开地图,便将罗店西侧的小石桥作为主攻地点。 根据高魁元团长的安排,先遣营赶到小石桥,这里一片寂静。经过秘密观察,竟然没有发现日军修筑环形工事,也没有发现日军的巡逻哨、暗哨。看到这一情况,先遣营尖刀连便一马当先向小石桥接近。 凌晨三时,是第十八军发起进攻的时间。在这一刻,第十四师、第十一师、第九十八师、第六十七师都对罗店及其外围阵地之敌展开了进攻。 在这一时刻,高魁元团先遣营尖刀连快步冲上了小石桥。 远处密集的枪炮声与眼前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一名官兵并没有因为宁静而庆幸。相反,每一个人内心都感觉到了诡异。 就在官兵们感觉异常的时候,天空中升起了一颗照明弹,顷刻间镇西洒满了煞白的光亮,如同白昼一般,一个个低身前进的国军士兵突显在小石桥这一片地方。 看到升起的照明弹,尖刀连的一个军官顿时明白进攻的队伍进入了敌人的埋伏圈,迅即高声大喊:“卧倒!卧……!”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小石桥东侧数处隐蔽日军机枪火力点喷出了长长的火舌。 “叭、叭、叭……”,日军阵地前的绿篱伪装里打出了排枪。 还未等那国军军官第二声“卧倒”喊出来,数道亮红色的弹道穿透了他的身躯,他的喊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日军阵地枪声大作,一条条亮红色的弹道,密织成交叉的火网,国军士兵犹如这网中的鱼儿一般,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一个个国军士兵手指还未压下步枪的扳机,一弹未发便被那一道亮红色穿透身体,一个个栽倒在地,死伤无算,甚至连这一片惨叫也被日军密集的枪声淹没。 第三百二十八章 背水一战 原来,第十四师紧急开赴罗店,并没有时间对罗店一带进行实地侦察。而第八十三团仓促开进到罗店西侧,因为雨夜天色黑暗,也无法洞悉日军在小石桥西侧阵地的伪装。其实,小石桥东西两侧阻碍物早已被日军清除干净,射界变得清楚开阔。如果是白天,这一切都会清晰地呈现在第八十三团军官们的眼前。 黑夜不便观察和对敌情的不知,这是尖刀连遭受伏击的重要原因。这一轮进攻,第八十三团尖刀连伤亡三四层,战损甚为严重。 继第一轮进攻败退之后,阙汉骞命令重新整理队伍,组织了部队展开强攻。 凌晨三时,国军第十一师、第六十七师、第九十八师分别对罗店外围日军阵地展开了猛烈的进攻。国军第十四师四十二旅八十三团在罗店西侧小石桥,直接对据守罗店之敌展开了强攻。 听到罗店周围激烈的枪炮声,李伯钧脸色微露焦虑之色。但是,因为没有专业的工具和专业的兵种支持,这浮桥的架设依然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想到从架桥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被日军发现,李伯钧暗暗感觉到一份幸运。 抑或是因为日军对这宽阔的河汊充满了信心,抑或是因为日军军事部署的失误,在选定的这个渡河点,日军竟然没有安排警戒哨。这一现状,为李伯钧营的行动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想到罗店周围双方打成了一片,日军的注意力自然会集中在国军进攻方向,李伯钧脸上的焦虑之色顿时一扫而空。 周树声走了过来,小声说道:“营长,看来这一带小鬼子没有安排警戒哨、巡逻哨。” “嗯,这也算是幸运。在战场上,最大的实力就是运气!”李伯纯不无感慨地说道。 “是啊,这是一个好的开端!看来今晚的偷袭有好戏看啦!”周树声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嗯,但愿吧!”李伯纯声音里也充满了期待,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周连长,也不要小看这些小鬼子!据说,他们是日军最有名气之一的部队----第十一师团,没有哪一个部队是软蛋。” 第十一师团,编成地为善通寺,又名善通寺师团,是一个甲种师团。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根据国际协议,日本裁军,保留了战斗力最强的17个常备师团。“七七事变”之前,第十一师团也是17个常备师团之一,装备极其精良,战斗力尤其强悍。 听到营长的话语,周树声脸色顿时沉重起来。想到天气的变化,给师炮兵营的开进带来诸多不确定因素,便应道:“是啊!小鬼子装备都比我们强,听说师山炮营还没有开上来?” “就这鬼天气,山炮营怎么开得上来!” “营长,第八十三团那边已经打响了,根本没有炮兵的支持,他们那边一样是这条河,不会也是这么宽吧?真是要命,这地图上怎么没有标定河道的宽度!” 国军使用的地图非常粗略,和日军的地图没法相比,而与美国方面的上海地图,那差距更是天壤之别。国军地图上的线性形状的地物,标定在地图上只能算是一个示意图。只有当作战部队的指挥员实地查勘战场地形后,才能粗略地判断地图与实际之间的差异。 “我记得地图上那边只有一座桥,这强攻怕是要死不少人。小鬼子只要往那里摆一两挺重机枪,就这一座桥,就是有再多人都施展不开,更何况那边只有一个团。听这机枪的声音,是小鬼子的重机枪,我看今晚这一仗不少营连都要被小鬼子打残。周连长,这浮桥还是要快点搭,早一点搭起,早一点过河,就可以早一些袭击日军,策应第八十三团的兄弟,让他们少死一些人。” “好,我现在再过去给兄弟们加把油,尽快把桥架好。”说罢,周树声转身准备过去催促架桥。 “回来!算啦,这晚上架桥,怎么催也没有用,还是让他们先架吧。周连长,过河后,还是你们连打头阵。先让你们的一排下来休息一下,过河后你和第十一师的五个向导带领一排先去把小鬼子的明哨、暗哨给摸掉。给全营主力扫清前进的通道,能够偷袭就偷袭,实在不行了就明火执仗地打!我看那边打得火热,即使暴露了,小鬼子要调整兵力配置,怕也来不及了。只要达到这一步,我们的策应就算成功了一半。” “明白!”周树声干脆地答道。说罢,转身离开。 周树声刚刚离开,李伯纯便看着一行几人过来。 一个士兵抢上前跑了过来,轻声喊道:“营长,团长来了。” 这时,李伯纯看到团长阙汉骞带着团部作战参谋、一营长、二营长走了过来,便上步说道:“团长,浮桥快搭好了,一搭好我们就过河,为全团主力打开进攻的通道。” “嗯,知道啦。”阙汉骞看着眼前的河道,脸色越来越沉重,他没有想到这么宽的河道,完全不能徒涉。但是,在军用地图上,却没有任务相关的标定,这地图竟然粗略到这种地步。这时,他突然想到,自己一个团两千多人如果通过这座桥过了河,那么将是真正的背水一战。如果一旦进展不顺利,遭遇日军强力反扑,那么对全团来说,只能背水一战。到那时,只要一发炮弹,或者一枚手雷,或者一挺机枪,全团的撤退也将成为泡影。如果打到这一步,那我第七十九团将会面临的是毁灭性打击。 原来,师作战会议都设想这里的河汊能够徒涉。现在,看到眼前的河道,想到战斗的每一种可能,阙汉骞的后背都冒出了冷汗。自从来到上海战场,阙汉骞并不怕死,但是他怕窝囊地死去,他怕憋屈地死去。看到即将架好的浮桥,阙汉骞忖道,难怪小鬼子在这里没有部署防御,甚至连警戒哨、巡逻哨都不安排,看来这里……。 团长阙汉骞看着不远处的浮桥沉默了片刻。黑暗里,李伯纯也看不清团长的神情,便猜测团长沉默的原因,接着说道:“团长,你尽管放心!小鬼子在这里连警戒哨、巡逻哨都不放一个,说明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完全放心,那我们就狠狠地打他一家伙,要打得他痛!要让他哭都来不及!” 身临战场,面对战场环境,每一个战场指挥员都有自己的观察,都有自己对地形的理解和看法。李伯纯想到的是借日军防御的漏洞,来一个突然袭击,痛击日军。在他的眼里,只有进攻。然而,作为第七十九团一团之长的阙汉骞,他不仅仅看到的是进攻,还看到了退守与防御。 第三百二十九章 直捣心脏(一) 夜雨,又“哗哗哗”地骤然下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击打在阙汉骞的身上,阙汉骞感觉到了久违的寒意,他咬了咬牙说道:“嗯,不错!伯纯,你们营先上,团主力还没有完全到达前,你们营也不要冒进,等待全团主力到达后,全面展开进攻。” “是!团长!” 正在说话间,九连连长周树声跑了过来,报告道:“营长!”这时,周树声又看到了团长,接着报告道:“团长,浮桥已经架好!” 周树声的声音里,显然带着一丝兴奋,因为这是他带着连队第一次参加淞沪的战斗,也是自己的连队作为第一次作为尖刀连来参加战斗。 “三营长,你们行动吧。”阙汉骞说道。 “是!请团长等我们的好消息。”说罢,三营营长李伯纯转身离开。 第七十九团三营九连一排快速通过了浮桥,并在对岸建立了警戒。九连长周树声带着唐家保的一班走上了浮桥。 走在浮桥上,看着这座由桌子、门板、长板凳、木桩搭起临时浮桥,想到条件如此简陋,天色这么黑暗,杨安内心暗暗地佩服九连战友们的智慧。走过浮桥,杨安也暗暗感叹今晚九连的幸运,如果小鬼子安排了观察哨,只需要两挺大正十一年式歪把子轻机枪,只需要几枚手雷,九连不知道会有多少战友永远躺在这里。 周树声带着唐家保一行五人来到了最前面。看着数百米外那一片黑黝黝,唐家保说道:“周连长,那片黑黝黝的地方,是一大片竹林。竹林边上有一栋老百姓的房子,房子前面还有一口水塘。刚收复罗店那两天,俺们一班熟悉过罗店周围的地形,所以这里还算熟悉。” “好,熟悉就好,那我们就打他个措手不及!” “周连长,这么一大片林子,说不定会有小鬼子的警戒哨。” “这天气,不管是明哨还是暗哨,都要注意。这样,唐班长,我给你一个班,作为连队的前哨,先去侦察一下,摸清楚小鬼子的哨位,如果方便的话,就把他们的暗哨一把干掉。” “周连长,这雨天的偷袭行动也许要方便一些,但是人多了,目标也大,也怕暴露。要不,还是俺一班五个人先上去,需要支援的时候,再来要人。” “不行,你们只有五个人。就你们五个人上去,人还是太少了,万一碰到什么意外,怎么能够应付?你们几个人都是宝贝,绝不能让你们出现什么意外!” “周连长,俺服从安排,但是,跟着上去的一个班必须听从俺的指挥。没有俺的命令,谁也不准行动!”听到周围的枪炮声,唐家保知道时间不等人,内心生起了妥协,但仍然坚持着自己的主见。 周树声微微思考了一下,说道:“行,就听你的安排!一班长!” “到!”九连一班长姚宝田跑了过来答道。 “你们一班跟着唐班长先上去,主要是摸清日军的暗哨、明哨,任何行动都要听从唐班长的指挥!否则,军法从事!” “是!”一班长姚宝田答道。说罢,便回去招呼着一班全体跟了上来。 这里距离竹林至少还有三四百米的距离,唐家保与周连长打过招呼,便带着人一路小跑了上去。 在这支小队伍里,罗长顺、杨安二人仍然是前哨,距离唐家保一行百十米。 罗长顺战术动作娴熟,借助着小路边上的灌木和蒿草的掩护,向前快速移动,没有用多长的时间,便接近了竹林。 竹林的地势比周围微高,光线愈发黑暗。二人一进入竹林,向前摸索了二三十米,便停了下来,适应着林间的黑暗。片刻之后,便按照早前的记忆,顺着林间小路慢慢地前进。 按照先前的约定,二人进入竹林,以十五分钟为限,如果没有发现异常便返回。 林间的潜伏,除了雨声,二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罗长顺借助雨衣在怀里看了看时间,便让杨安出去报信。 就这样,唐家保一行五人和九连一班先行穿越竹林。穿过竹林之后,便由九连一班派两人回去接引连队和全营主力。 穿过竹林,便能够看到罗店镇的建筑。让九连一班又留下了两个警戒暗哨,唐家保便带头这一队前哨向镇子而去。 接近镇子的边缘,唐家保看到距离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光亮的地方。 唐家保便停了下来,等候着罗长顺、杨安二人的返回。 罗长顺、杨安二人到达镇子的边缘,便在一处蒿草后隐蔽,观察着镇子里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罗长顺嘴巴凑近杨安的耳朵说道:“那边有一处房子里有光亮,你看到了吗?” 杨安点了点头,便又听到罗长顺说道:“你说,那里会不会驻扎着小鬼子?” “这哪知道,我估计那里一定有人,要不进去看一看。”杨安凑到罗长顺耳边说道。 罗长顺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手势,便要起身离开,刚刚站起准备低身前进的时候,杨安一把拉住了他。罗长顺被这一拉给惊了一把,便立即蹲了下来,轻声问道:“怎么啦?” “我好像听到了鸟叫的声音。”说罢,杨安掏出了鸟鸣哨。 “俺怎么没有听到?” “要不再等一等,如果真的有暗哨,他们还会来的,小鬼子的巡逻哨活动都有规律。” “好吧。” 过了两三分钟,罗长顺、杨安二人又听到了日军用鸟鸣哨发出的“口令”与“回令”,显然这个日军巡逻队又经过了一个暗哨哨位。接着,二人看到了一个巡逻队,有十多个黑影。因为还有一段距离,加上下雨天色太暗,还不能确定巡逻队的人数。 听到清晰的鸟儿鸣叫的声音,罗长顺有些兴奋地看了看杨安,说道:“看来,刚才你真是听到了小鬼子用哨子发出的口令。说明,这里除了眼前镇子边缘有一个暗哨,前面还有暗哨。” “就这么一点地方,连暗哨至少有两处,还有这巡逻队,我看这个地方不简单。” “什么不简单?”罗长顺没有听明白杨安的意思便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要不,我们慢慢地进去看看。”杨安还不能确定自己内心的猜测,只当刚才没有说过一般。 “有小鬼子的暗哨,怎么进去?”罗长顺问道。 “右边有暗哨,我们就从那边进去。雨下得这么大,难道还怕他们看见不成?” 罗长顺微微迟疑说道:“要是碰巧遇到小鬼子的暗哨怎么办?” 第三百三十章 直捣心脏(二) 听到罗长顺的问话,杨安不假思索地说道:“打!” “啊!”罗长顺满脸惊讶,惊叫声都差点喊了出来。 杨安这么果断地说出“打”字,也是有原因的,一来因为有了上半夜小树林侦察的经历,内心便多了一分灵活机动的想法;二来因为他不想大部队贸然进入镇子,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三来这边镇子已经被炸成了废墟,后撤的通道要多出不少。其实,在罗长顺问他之前,杨安已经思考了这个问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对,打!这不是你说的吗?上半夜你还说我‘真是个死脑筋,连长不准打小鬼子,小鬼子打俺还不还手!’,现在,你也怎么变成死脑筋了?” 杨安在罗长顺的内心早已建立起了信任,加上杨安的提醒,又想起自己前半夜在小树林侦察时说过的话语,顿时恍然大悟,说道:“你在这里等着,俺先回去跟班长他们说一声,如果万一咱们被发现,一旦开火,那么整个前哨就要前来支援,九连也要立即投入战斗,三营也要立即投入战斗。” “好吧,你去跟班长说,我在这里盯着小鬼子。” 说罢,罗长顺便返回,与唐家保商量好应对之策,便又折身与杨安汇合。 罗长顺离开之后,唐家保跟姚宝田说道:“姚班长,你派个人去通知周连长,让全连慢慢向这边靠近,随时准备战斗。” “啊,随时准备战斗?”姚宝田感觉唐家保的决定偏离了连长的安排,感觉到十分意外。这时,姚宝田就后悔刚才不该让那个前哨把唐家保拉到一边说话,以至于现在完全被第十一师的这几个人牵着鼻子走。 “对,随时战斗,俺的人现在已经进到镇子里了。” 听到唐家保的话语,姚宝田知道没有了选择,便把身边的一个士兵派出向后传达消息。 很快,那个士兵带头连长赶了过来,后面是九连的主力。 “唐班长,你们怎么擅自行动?”周树声责问道。 “周连长,你误会了,俺们没有擅自行动。刚才,俺们班上的两个前哨说在镇子边缘发现了两个日军暗哨,还有巡逻队。在距离这边不远,有一片房子时还有灯光,喽,就是那边,在这里能够看到一点亮光。他们判断说,因为这边的河汊很宽,日军一定把这里当作了后方,那么,这个光亮的房子,也许是一个重要的目标。所以,俺就同意他们慢慢潜入镇子侦察,要是他们安全返回,一切就按周连长的指挥来打。如果,俺是说万一,万一他们被小鬼子的暗哨发现,不得已开火了,那么这边的枪声就是九连进攻时间。” 听到这里,周树声暗暗地为这几个士兵的大胆而诚服。因为,即使是他来了,也一样会采取这种侦察方式。因为只有这种方式,才有更清楚地摸清敌情,有针对性地展开偷袭,达成战斗的突然性。但是,谁也不能保证秘密潜入侦察不被发现。那么,侦察人员一旦被发现,出现交火,枪声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进攻的号令。因为,即使被日军发现,这个时候展开突然而全面的进攻,一样会形成进攻的突然性,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唯一让他感觉到遗憾的是,进入镇子的人实在太少了,形成不了拳头,侦察小队不能对敌人形成有效打击,一旦被敌人发现,要想活着回来,也是难于登天。 想到这里,周树声内心又多了一份敬意,便说道:“行,就这样,只是你们的人太过冒险了!” 说罢,周树声将战斗命令下达到各排。之后,又命令副连长带着两个战士,把战斗计划报告营长。 罗长顺返回杨安身边,二人便迂回进入了镇子。 八月二十五日,第六十七师二0一旅进攻尤家楼的日军失利,遭受日军第44联队反扑,罗店镇大部被日军占领,第二0一旅被敌人压缩至镇西一隅。当日下午,因为聚源桥日军被国军击溃,日军反扑久攻不下。第44联队担心遭受聚源桥国军合围,便撤回了尤家楼。聚源桥国军撤退后,日军第44联队又乘虚而入,直扑罗店,罗店再度陷落敌手。这罗店镇经历了三度争夺,已经被打得稀烂,尤其以镇子西部毁损更加严重。 罗长顺、杨安二人慢慢地爬进了镇子,看到这些被炸烂焚毁的房子,杨安不由地暗暗感叹战争的巨大破坏力,对国破家亡意味着什么又有一更深的认识。想到这里,杨安的牙齿都咬得“咯咯”直响。 想到自己遂行的侦察任务,杨安很快便收拾了心绪,跟着罗长顺进入废墟。 罗长顺带着杨安二人接连缓缓地穿过几栋房屋,便准备冲过小巷,又被杨安拉了回来。 二人紧靠一堵断墙,很快便听到“噗嗤、噗嗤”的脚步声传来。听着这脚步声,罗长顺看着杨安,感觉像看一个怪物一般。 脚步声音远去,罗长顺贴着杨安的耳朵问道:“你怎么知道小鬼子的巡逻队过来啦?” 杨安淡淡地一笑,轻声说道:“不告诉你!” 听到杨安的调侃,罗长顺对杨安又多了一份无理由地信任。同时,也因为杨安的话语,内心的紧张缓和了些许。 二人快速穿过小巷,又走了一会儿,便能够比较清楚地看到那一处灯光。罗长顺、杨安二人脚下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脚下绊着了杂物,发出了声响,暴露了行动。 二人穿过这一间房屋,花费了足足两三分钟的时间,正准备从门口出去,杨安又拉住了罗长顺。这样二人,又贴在了门后。杨安捅了捅罗长顺,又捏住他的左手,向房顶指了指。 顷刻间,罗长顺便领会了杨安的意思,他的后背都炸出了冷汗。现在,他不想知道杨安怎么会发现到处都是窟窿的屋顶上会有人,只感觉在这里实在太危险。如果,屋顶上真的有人,一旦被发现,只需要一枚手雷,二人的小命就要撂在这里。想到这里,罗长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直感觉口舌发干。 杨安又捅了捅罗长顺,向外指了指。这时,二人耳边又传来“噗嗤、噗嗤”的脚步声。很快,屋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鸟叫。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鸟叫伴随着“噗嗤、噗嗤”的脚步声传进二人的耳朵。 即使是先前有了杨安的提醒,内心已经有所准备,但听到屋顶清脆的鸟叫,罗长顺被这鸟叫的声音给惊得目瞪口呆。 第三百三十一章 直捣心脏(三) 听到屋顶的鸟叫,杨安、罗长顺二人这才知道日军暗哨潜伏在屋顶的大致位置。 等到这脚步声音远去,罗长顺慢慢从门口看去,又是一队十多人的日军巡逻队。看到这巡逻队,罗长顺也不敢确认是不是先前那一队巡逻哨,但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些小鬼子并不是先前那一队。 罗长顺还在思索着日军的巡逻队,杨安又捅了捅他,示意穿过街巷。罗长顺还有些犹豫,担心被房顶上的日军暗哨给发现,脚下并没有移动。 这时,杨安便走到了前面,轻轻拉了一把罗长顺。罗长顺无理由地选择了信任,跟着过了街巷。 距离那处灯光越来越近,二人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又穿过了了条街道上,透过废墟二人发现了一个环形工事。看到这工事,罗长顺贴到杨安的耳边,说道:“看来再也过不去了。” 杨安点了点头,便听到罗长顺说道:“撤退!” 二人并没有按原路返回,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日军屋顶的那一处暗哨。 出了镇子,罗长顺、杨安二人返回出发前的战点,取回了个人的装备。正准备后撤,罗长顺拉住了杨安,问道:“刚才你是怎么知道小鬼子的巡逻队和暗哨的?” 杨安“嘿嘿”一笑,小声说道:“我的听力不错,听到了日军巡逻队的脚步声音。至于那个暗哨,也许在屋顶长时间地趴着,他的身体动了。也许是屋架被炸烂了,他一动,那屋架“吱吱”响了两下,因为有雨,你才没有注意。” 听到杨安的回答,罗长顺暗感庆幸,这趟侦察任务,如果不是杨安,怕是没有这么顺利。 说罢,二人便快步后撤。 三营长李伯钧来到二连潜伏的位置,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听到第八十三团进攻闹出的动静,他的内心越来越焦急。因为,南边的枪声一直在响,说明第八十三团的进攻并不顺利,只有从后面偷袭,才能真正对敌人形成两面夹击的态势。 看到罗长顺、杨安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唐家保紧绷的脸色顿时放松了下来。一见面便问道:“怎么搞这么长时间?” “班长,那处灯光一定是日军的一个重要目标,在镇子这头,小鬼子又是暗哨又是巡逻队,自然把时间给耽误了。” 唐家保领着二人来到李伯钧营长面前,报告了侦察的情况。李伯钧和周树声小声商量了一会儿,便带着警卫向七连、八连而去。 根据李伯钧营长的安排,九连连长周树声率领一排、二排跟着罗长顺绕进镇子,搜索前进,慢慢接近那一处灯光,三排跟着杨安隐蔽接近并干掉暗哨,慢慢渗透进镇子。如果遭遇日军,被敌发现,偷袭就转为明攻。七连、八连从后面跟进,如果战斗打响,全营则合击当面之敌人。 看到九连的兵力分组,唐家保选择了跟着杨安行动。 夜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噗嗤、噗嗤”,一个十五人的巡逻队从镇子里一路向北而来。这个巡逻队接近镇子的边缘,两声清脆的鸟鸣一起一伏。突然,巡逻队里前面的两个人走进了废墟,那日军暗哨满脸惊诧,还没有看清楚来人,便被迎面而来的两个人乱刀刺杀给干掉了。 原来,这一路巡逻队由唐家保带队,人员由一班的4人加上从九连三排选出的11人组成,前面4人都是唐家保的一班,穿着日军雨衣。这一组巡逻队,是根据杨安的提议临时组成的。杨安向九连三排长提议,三排分成两组,一组由唐家保带队,化装成日军巡逻队。另一组则由排长带队,在镇子边缘的日军暗哨被干掉后,隐蔽潜入镇子。 杨安的一讲出自己的提议,便得到九连三排长的同意。但是,杨安没有想到班长唐家保会反对,理由就是这样太冒险。他还提出一个问题,如果遇到日军的巡逻队怎么办? 但是,却被九连三排长一句“见机行事”给堵了回去,并且这个方案还得到了九连连长周树声的同意。周连长还命令三排长,如果巡逻队遭遇日军,被敌人发现,可以先行开枪。如果能够潜进到那处灯光附近,以占领环形工事为目标。 看着唐家保、财迷二人从废墟里出来,杨安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落了下来,内心的紧张顿时化作了一丝自得。杨安思忖着,看来化装成巡逻队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后面的暗哨要是也这样顺利就好啦,但是,万一遇到日军的巡逻队怎么办。 想到这里,杨安的内心再次悬了起来,不由地摸了摸包里的手枪。 唐家保向镇子外面发出了信号,三排长带着队伍迅速进入镇子里,从废墟里和唐家保的巡逻队平行前进。 唐家保带着巡逻队往镇子里拐了一个巷口,便径直朝南而去。没有走多远,便听到屋顶上传来清脆的鸟叫,杨安便吹响了哨子传递了回令。 这样,唐家保的巡逻队再次顺利地通过。因为日军暗哨在房顶,没有办法不出声响地干掉,根据事前的安排,便是通过。 突然,“哗啦啦”一片响动。原来,三排长带领着队伍从废墟里穿行,一个战士绊着要根木质构件,引起了半间屋架的倒塌。 “叭”,屋顶上的日军暗哨朝着三排方向开了一枪,应着枪声,传来“啊”地一声惨叫。 唐家保带领的巡逻队,犹如受惊的兔群,四散而开。杨安刚刚准备和大家一起掩蔽在造街巷两边的废墟,但他转身的一瞬感觉到唇齿间叼着的鸟鸣哨,意识到自己是日军巡逻队,转身便看向身后的屋顶。 尽管天色黑暗,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仍然能够从屋顶的透空线,看到屋脊上冒出的一个脑袋。杨安迅速抬起步枪,瞄准了那个日军暗哨。 “叭、叭”,两声清脆的枪响。 杨安看到屋顶闪过一团枪焰,感觉肩膀一震,那个日军暗哨便趴在了屋脊上。应着枪声三排方向再次传来一声惨叫。 这时,镇子里响起了急促的鸟叫声音,尖锐的声音穿透雨夜,传到了镇子里每一个国军士兵的耳朵里。 进入镇子的九连都知道偷袭行动暴露,队伍顿时紧张起来。 听到这尖锐的鸟叫,杨安顿时清醒,大声喊道:“班长,我们是巡逻队,快!快!冲上去!” 听到杨安的提醒,唐家保霎时明白了杨安的意思,便大声喊道:“三排的!给老子上!” 说罢,化装巡逻队每一个队员便听到杨安吹起了急促的哨声。杨安一边吹哨,一边跟着队伍向镇子里跑去。 唐家保一边跑一边喊道:“准备手榴弹!快!准备手榴弹!” 环形工事里,日军士兵一个个拉响了枪栓,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一个巡逻队吹着急促的哨声从他们眼前跑过,又一个巡逻队吹着急促的哨声撤回了阵地。 这时,他们又看到了一队黑影从远处跑来,还吹着急促的哨声。工事里,日军谁也没有注意刚才跑过去的巡逻队有没有异常,但眼前出现了第三支巡逻队,每一个人都是又惊又疑,但谁也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惊诧间,你看我,我看你。突然,有一个人向后看去。这回头一看,让每一个日军士兵脸上都露出了惊恐。因为,这三支巡逻队必定有一支有问题,但如果是来自后方,那将……。 环形工事里,日军短暂地迟疑与惊恐,给了唐家保一行一个有利的机会。唐家保一声口令,十多枚手榴弹飞向了环形工事。 第三百三十二章 釜底抽薪 听着南边第八十三团进攻方向激烈的枪声,第七十九团团长阙汉骞心焦如焚、坐立不安。 看着宽阔的河道,看着那简易的浮桥,第七十九团团长阙汉骞一脸愁云。 在这一刻,他的内心陷入了激烈的斗争之中,按照师部的命令,现在他应该立即让一营和二营迅速通过浮桥,在李伯钧三营之后跟进作战。之后,便是与第八十三团夹击据守罗店镇西的日军。但是,一想到要孤军深入,又是背水一战,他又心生迟疑,觉得不该把全团都赌在这里。 良久,阙汉骞迟迟难以下定决心,一营、二营就在河边待命。即使听到三营已经与敌人交火,阙汉骞仍然没有向一营、二营下达过河的命令。 罗店镇西北部,夜空中有十来个手榴弹坠落在日军环形工事内外。 “轰、轰、轰……”,日军工事里爆闪一团团火光,传来一阵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听到这密集的爆炸声,第三营九连连长周树声高声大喊:“三排得手啦,冲啊!” 唐家保带领化装巡逻组一举冲进了工事,喊道:“一班打扫战场,三排的对敌射!” 说罢,一班五人开枪射杀残存的日军士兵,又逐一对地上了尸体补刀。 三排的士兵发现日军重机枪竟然还是完好,便调转枪口,对后面的敌人展开了射击。 九连全面发起冲锋后,整个三营全部围了上来。 经过数十分钟的巷战,周树声、唐家保分别带着人冲进了一个小院,消灭了最后顽抗之敌。 由于杨安懂日语,三营很快得知这里是日军一个代号叫做“清水”的司令部,相当于一个日军设在罗店镇的一个前进指挥所。 这一仗,三营围歼日军一百余人,缴获了大量服装、背包、味精、酱油、正宗酒等战利品。 九连连长周树声看到李伯钧营长正在安排人员清点战利品,便焦急地问道:“营长,第八十三团那边打得火热,听声音好像还在老地方,看来进展不顺利啊。我们是不是赶快从后面抄过去,对小鬼子展开夹击?” 听到周树声的问话,李伯钧脸色沉重起来,他喃喃自语道:“我们到过河这么长时间,又打了一仗,团主力该到了,怎么还不见人呢?” 周树声察觉到营长的异常,也意识到全团的异常,便问道:“营长,是啊,这么长的时间怎么都不见一营和二营?” 李伯钧说道:“你不知道,团长给我的命令是‘你们营先上,团主力还没有完全到达前,你们营也不要冒进,等待全团主力到达后,全面展开进攻’。现在,敌人情况不明,不能擅自行动啊!” 听着镇子西侧激烈的枪声,周树声感觉营长这时过于刻板,他欲言又止,但他看到营长沉重的脸色便把话吞到了肚子里。 八月二十八日晚,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到第十一师前线视察,在第六十六团团长胡琏陪同下,深入一线察看。同日晚,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在嘉定密切联系所属各部,了解战斗准备情况。 八月二十九日凌晨四时,第十四师八十三团已经数度对据守罗店西侧小石桥的日军展开了强攻,由于部队初次对日作战,缺乏战斗经验,一味猛冲硬打,加上师山炮营尚未抵达前线,没有炮兵火力支援,进攻没有丝毫进展。不到一个小时的战斗,全团伤亡一二百人,小石桥都被国军士兵的鲜血染红了,桥上的鲜血和着雨水形成红色的细流流向桥下,连桥下的河水都是一片红色。 根据上级部署,第十四师司令部原来设在嘉定县城城内,为了靠前指挥,第十四师将指挥所推进到施相公庙,将师特务营作为预备队留下负责施相公庙的警戒。 正当罗店方向战斗激烈的时候,第十四师前指接到第十五集团军司令部从嘉定打来的电话,通知司令官陈诚将要到前线督战。接到电话后,师长霍揆彰便安排参谋长郭汝瑰到嘉定迎接。 在郭汝瑰的陪同下,陈诚来到施相公庙。一下车,陈诚就看到两边笔挺站立的特务营士兵。他走上前,问道:“小兄弟,前线已经打响了,你们怕不怕?” “报告长官,不怕!” 陈诚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问道:“郭参谋长,这是你们特务营的兵?” “是!” “你是什么军衔?” “报告长官,二等兵。” 陈诚笑道:“哦,是个新兵!听到这么激烈的枪声,能够说‘不怕”,不简单!值得嘉奖!” “谢谢长官!”新兵洪亮的声音回应。 看着数十个负责警卫的官兵,陈诚高声说道:“兄弟们!今天,是第十四师首战,我们当面之敌是刚刚登陆的日军,小鬼子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的身体一样挡不住子弹。因此,正和这个新战士说的一样,我们没有什么可怕的。小鬼子使用轻重机枪的时候,都用‘啪啪啪’、‘啪啪啪’三发、三发地点射,他们通过这种射击方式来考验对手,意思就是问你们“怕不怕”、“怕不怕”。那么,我们就应该用‘啪啪’、‘啪啪’两发、两发的短点射回应他们,意思就是告诫他们‘不怕’、‘不怕’,这样,小鬼子一听,就以为我们是老兵,是一个不怕死的兵,就不敢进攻。如果我们连续不断地‘啪啪啪啪’胡乱打枪,就等于告诉小鬼子‘怕怕怕怕’,那么小鬼子就知道我们是新兵,没有作战经验,只知道浪费子弹。等我们子弹打完了,小鬼子就会猛烈进攻。” 陈诚操着一口浓浓的江浙噪音,但大家都听得懂,听到长官幽默地讲话,特务营士兵们都觉得一阵轻松。 听到陈诚讲话,第十四师师长霍揆彰从庙里出来,把他迎了进去。 进到庙里,陈诚听取了前线战况汇报。听着密集的枪声,陈诚又走到军用地图前看了看,眉头微微蹙起对霍揆彰说道:“你们想靠前指挥,这种想法是好的。但是,指挥所距离前线太近。天明后,这里的天空就是日本飞机的,日本飞机厉害,必须乘现在夜暗撤退下来隐蔽。” 听到陈诚的指示,霍揆彰答道:“是!我们师前指马上后撤到嘉定县城。” 送走了陈诚一行,考虑到部队不能失去指挥,第十四师下令所属两个团当即撤出战斗,到达指挥位置设防。 第十四师师长霍揆彰亲自给正面进攻的第八十三团下达了撤退命令。他想对迂回敌后的第七十九团下达撤退命令,但是电话线路不能,撤退命令不能下达。只好作罢。 放下电话,霍揆彰微微蹙起眉头,命令道:“参谋长,我和副师长先行撤退,你在这边给第七十九团下达撤退命令后,立即撤回嘉定师指。” 郭汝瑰答道:“请师长放心!” 说罢,师长霍揆彰与副师长凌兆垚先行后撤先走,参谋长郭汝瑰则等叫通了第七十九团的电话,下达了撤退命令才离开指挥部,步行了好几里,才追上师长一行。 天明前,第十四师师指挥所一行返回嘉定县城。 第七十九团团长阙汉骞听到三营已经打响,内心愈发矛盾。但是,一想到眼前这条简易的浮桥,想到这背水之战,最后还是选择了等待与观望。 接到师指下达的撤退命令后,听着对岸激烈的枪声,阙汉骞便向河对岸派出了一个传令兵,随后带着两个完整的营撤退了下来。 然而,让阙汉骞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传令兵倒在了流弹之下,撤退的命令并没有传递到三营。这样,三营成为留在罗店镇西北的一支孤军。 李伯钧第三营架设浮桥过河,对日军进攻达成了突然性,取得了可喜的战果。但是,因为第七十九团阙汉骞的命令,因为阙汉骞没有严格执行师指的命令,李伯钧第三营没有及时展开对镇西之敌的夹击,错失了夹击敌军的战机,一个完美的夹击方案就此流产。即使第三营捣毁了日军“清水”司令部,但第十四师夹击镇西之敌的计划未竞全功,以失败告终。 第三百三十三章 孤悬敌后 八月二十九日凌晨3时,第十一师第三十三旅完成了战斗准备。半个小时后,第六十六团对罗店西南方向的西马宅、周家宅之敌展开夹击。二营五连一班副班长左望秋及时赶回参加战斗,为二营的战斗扫清了日军外围警戒哨,达成了战斗的突然性,为营队进攻突破、减少伤亡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西马宅、周家宅之敌在第六十六团夹击之下,伤亡惨重,日军企图坚守以待援军。但是第三十三旅六十五团、第三十一旅也同期对周围村庄之敌展开猛烈进攻,使据守西马宅、周家宅的日军救援无望,相机向潘宅、坍石桥泅渡突围。经过一个小时的战斗,第六十六团乘势占领西马宅、周家宅、潘宅、坍石桥等罗店外围阵地,进逼罗店。这一仗,第六十六团击毙日军第11师团第43联队第3大队坂仓大尉以下军官和士兵近四百人。与此同时,第六十五团击溃第11师团第43联队第2大队,肃清当面罗店外围的日军。 罗店西北日军“清水”司令部,李伯钧三营官兵们兴奋地围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 在这个小院中间,李伯钧看着九连连长周树声欲言又止,便一脸正色地问道:“周连长,有什么话就尽管说。” “营长,我看别等了,打吧?现在,全营上下士气高涨,咱们一鼓作气,会同第八十三团狠狠干他一仗!” “罗店镇这么大,连镇子南边的村庄都是日军。第八十三团都打了这么长时间,枪声还在那一块儿,一定是没有什么进展。罗店镇是一个大镇,还不知道这镇子里有多少日军。再说,这也是日军第11师团,是一个真正的常备师团啊。” 微弱的灯光下,李伯钧的脸色一脸沉重。显然,他对日军常备师团非常重视,没有丝毫的轻视。 周树声说道:“营长,要不咱们营先打,打着打着一营和二营,还有团部不就上来啦。” “军令如山!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大的地方,就我们一个营,洒到镇子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也许连小鬼子的牙缝都塞不满!” “营长,小鬼子也没有那么可怕。这小鬼子的清水司令部不也一样让我们给端了!现在是我们第十四师打的第一仗,这是一场国仗,上上下下都有一股子狠劲。我看,就得利用一下,正好首战立功。”周树声有点兴奋地说道。 “我也想打,但是现在镇子里敌情不明,不能贸然行动。打这一仗,我们是突然偷袭,现在已经打了这几十分钟,镇子里的日军早已知道我们的动向,迟早都会反扑。打仗是建功的好机会,但绝不能为了首战立功,把兄弟们的死活不当回事!再说,抗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营长,我不是你这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想法,也知道你训练有一套。但训练只是训练,大不了有几个人受伤,但这是打仗,上海的战事才刚刚开始,不能一开始就因为我们指挥上的失误把兄弟们都折在这里。要记住,来日方长,抗战也是一个长期而艰苦的过程。再说,团长也有命令。” 周树声战意十足地说道:“营长,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打吧!请求我们连打头阵!” “树声,我知道你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员。我们不能贸然拿兄弟们的生命去堵小鬼子的枪眼,打仗打得是配合!相信我,等团主力上来了,我一定让团长把先锋营的任务给我们!我天下一家让九连打头阵!” 这时,一个军官跑了过来报告:“营长,这些战利品不好带,怎么办?” 李伯钧说道:“先把牛肉罐头每人发个三五个,其他的集中带走。” “集中带到哪里?” 李伯钧微微迟疑说道:“嗯--,就回撤到竹林,告诉兄弟们,动作一定要快,要保证外面警戒的力量,防范小鬼子随时反扑。周连长,你看怎么样? “嗯,那个地方还算隐蔽,林子有些大,我们营在那里藏着等全团主力到来也不错。” 李伯钧三营刚刚离开日军清水司令部,第八十三团就接到师指挥所的电话,命令全团撤退。第八十三团迅速撤出战斗,转移至罗店镇西北方向的曹王庙一带构筑工事,建立警戒阵地。又过了一会儿,第七十九团与师指挥所电话恢复正常,团长阙汉骞接到师参谋长郭汝瑰的电话通知,命令撤出罗店的战斗。接到这个电话,阙汉骞如释重负,带着所属两个营便撤退到施相公庙一带构筑工事,建立警戒阵地。 竹林方圆两三里,李伯钧三营进入竹林,便向四周派出了警戒哨、游动哨。 在第七十九团编成内,李伯钧三营全体官兵由常熟星夜兼程赶赴罗店参战,一路又遇到大雨。尽管,部队士气高昂,但长途行军体力消耗很大,不少战士一坐下就睡着了。有不少战士饿了,便拿出分发的战利品牛肉罐头,用刺刀打开,吃牛肉罐头充饥。 日军的牛肉罐头味道不错,一打开便吸引了周围的注意,一个个都纷纷打开罐头充饥。唐家保、杨安、罗长顺、袁发财、李小栓等五人在外出侦察的时候,就缴获过日军罐头,知道怎么打开罐头,还帮助周围的战友开罐头。 九连一班长姚宝田拿着自己的罐头递给杨安,笑着说道:“兄弟,帮个忙!” 杨安接过罐头,麻利地打开递了过去。姚宝田微笑着道了一声谢,便把刺刀擦了擦,在罐头盒里纵横划了几下,挑起一块递给杨安,说道:“兄弟,来尝一尝。” 杨安说道:“姚班长,不客气,我这里有,每个人都有的。” 说罢,杨安又帮助旁边的一个战友开了一个罐头,便取出一盒罐头,把罐头打开,也用刺刀划了划,挑起一块喂到自己的嘴中。 牛肉罐头的味道委实不错,刚刚咀嚼几下,杨安便觉满嘴喷香。抑或是因为连夜行军打仗饿了,抑或是因为牛肉罐头味道很好,杨安觉得这罐头越来越好吃。吃着罐头,想到日军行军口粮都是这么好的吃食,杨安暗暗地为国军与日军巨大的差距担忧起来。很快,又想到这不是自己一个大头兵操心的事情,杨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啊--!”姚宝田一声惊叫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周围的人都跟着惊了一跳,转身之间便有数道手电筒光柱照向了姚宝田。手电是这次战斗的战利品,在这时派上了用场。明亮的灯光照着姚宝田,大家才发现他的面前有一只黑狗,原来他无意之中摸到了一只黑狗,受到了黑狗的惊吓。 黑狗被雨水淋了个透,身体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秋雨的凉意,还是因为对人群对灯光的惧怕。 “野狗!畜牲!找死!”姚宝田咬着牙恨恨地骂道。说罢,便挥舞着手中的刺刀,那只黑狗敏捷地躲开,但并未离去。姚宝田看到没有刺着黑狗,紧张地喘着粗气,刺刀也在手中不停地颤抖。他的眼中充满了恨意,刺刀再次指向了那只黑狗。 黑狗感觉到姚宝田的杀意,早已躲闪到一边。看到手持刺刀的姚宝田一脸凶相,顷刻间黑狗呲牙咧嘴,发出了“呜--呜--”低沉的嘶叫,随时准备予以反击。 一个军官看到了手电的光亮,戒备地喊道:“关掉手电!关掉手电!想暴露吗!想找死吗!” 手电关掉了,姚宝田突然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但这黑暗让他对黑狗有了更多的恐惧,声音颤抖着喊道:“捅死你这个该死的畜牲!捅死你这个该死的畜牲!” 说罢,便猛力把刺刀捅了出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 流浪狗 “别杀它!姚班长!” 手电的光亮,让众人看清了这是一只刚刚下过崽的母狗。杨安一把拉住了姚宝田,接着说道:“这只狗刚刚下过小崽!不能杀!” 杨安挡在了姚宝田面前,那只黑狗也停止了“呜--呜--”地嘶叫,杨安喊道:“小黑,来吃牛肉。” 说罢,便把扎着牛肉的刺刀伸了出去。 因为刚才的事情,黑狗对人有所戒备,并没有上前吃刺刀上的牛肉。 姚宝田情绪仍然有些冲动,大声喊道:“这是只恶狗,别理它,捅了它正好吃狗肉!” “姚班长,这是一只母狗,它刚刚下过小崽崽!它不是什么恶狗。” “那你也不能把这么好的牛肉给它吃。”姚宝田语气里仍有恨意。 “姚班长,杨安说得对,这是一只母狗,刚刚下过小狗崽,它不是恶狗。刚才,它也不是故意吓你的。”唐家保帮腔道。 杨安把刺刀交给左手,右手取下牛肉块,轻声喊道:“小黑,来吃牛肉。” 杨安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前伸,靠近黑狗嘴巴,又轻声地喊道:“小黑!来吃牛肉。” 黑狗突然张嘴,一口吃掉了杨安手心的牛肉,便又戒备地后退了一点。 黑狗突然的动作把杨安也吓了一跳,但他旋即平静下来,又从罐头盒里抠出两块牛肉,把手伸到黑狗嘴巴前面。黑狗突然向前,一张嘴巴又一口吃掉了牛肉。 杨安又喂了两次,黑狗的戒备慢慢退去,便不再后退,直到把他手上的细碎肉沫舔食干净。 接着,杨安又把牛肉罐头放到了地上,黑狗几下就把罐头盒里的牛肉舔食了一干二净。 看着母狗站在面前,仍然意犹未尽,杨安又取出一盒罐头,打开后准备喂狗。 看到杨安这不合时宜地喂狗,唐家保伸手拦住了他,低声喝道:“够了!杨安!人都没有吃的,哪里还能拿这么好的东西喂狗。” 那天见到罗店熟悉地形的时候,一班看见过这只狗,就曾喂过这母狗。当时,大家都没有看到小狗崽在哪里,但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只刚刚下崽的母狗。所以,当手电打开的时候,杨安便知道这是那只喂过的母狗。 “班长,这狗要是饿死了,那它的小狗崽也没有活路了。” “不就是几只小狗崽,至于浪费这么金贵的东西吗?”姚宝田心痛地说道。 杨安祈求的口吻说道:“班长,就只喂这半盒,只当是我吃了,刚才那个罐头只剩下一点点,它还没有吃饱。” “人都吃不饱,还管它这种畜牲!真是!”姚宝田恨意十足地说道,语气里连带着对杨安的责怪。 唐家保看到杨安只吃了三两口牛肉,但他听到杨安的话语,便知道了杨安心底的善良与坚持,只好无奈地说道:“好吧!就喂这一盒,不能再浪费了!真的不能再浪费了!” 杨安打开手中的罐头,放在了黑狗面前,同时伸手在它头上轻轻地抚摸了两下。这时,黑狗对杨安再也没有了戒备。 看到杨安又把一盒牛肉罐头喂了这只流浪狗,黑暗中的姚宝田心痛地鼻翼连连抽搐。 同时感觉心痛地还有九连连长周树声,刚才他看到这边有手电的灯光,便走过来想看个究竟。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也看到了杨安的行动。看到杨安把这么好的吃食喂了一只流浪狗,虽然觉得浪费,但想到他们毕竟不是自己的兵,还是部队请来的向导,也不好说什么,不由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唐家保虽然不愿看到杨安的浪费,但杨安的善良感染了他。想到这母狗还要奶小狗崽,想到这母狗不畏生人,进入人群中找食,对母性的伟大也是心生敬意,便捅了捅杨安,把自己吃过的罐头盒递向他。 杨安说道:“谢谢班长!你的还是自己吃吧。” “俺这个罐头已经吃过了,盒子边角里还有牛肉,把这个盒子给它舔食。” “哦,谢谢!”说罢,杨安愉悦地接过了空罐头盒。 罗长顺、袁发财、李小栓看到班长的行动,也先后把吃空的罐头盒递给杨安。杨安一一道谢,看着黑狗舔食空罐头盒里残存的牛肉,直到它抬起头。 杨安摸了摸它的头,说道:“走吧,喂你的小狗崽去!” 黑狗似乎听懂了杨安的话语,抬头舔了舔他的手,便向林子外跑去。 看着远去的黑影,杨安内心生起了强烈的担忧。他不知道在这以罗店为中心的战场,这只母狗能不能有幸地存活下去。一想到那嗷嗷待哺的小狗崽,他便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内心又生起了悲戚,眼眶里顿时温润起来。因为少年丧父,他不希望这些小狗崽崽失去妈妈。在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这只母狗在这场战争中能够幸运地存活下去。 看着黑狗跑掉,看到刚才大家善待黑狗,姚宝田抑或是心中不安,便喃喃道:“俺从小就被富人家的黑狗咬过,还不止一次,所以看到狗就怕!看到狗就讨厌!” “哦,原来这么回事!难怪你要捅了这黑狗!”唐家宝说道。 杨安轻轻地擦了擦眼睛,担忧地说道:“这只狗它不咬人。那天我们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连一声都没有叫,跟着我们跟了好远。狗是最有灵性的,它一定知道我们和它的主人一样都是中国人,不是小鬼子。看着它肚子饿得瘪瘪的,看着它可怜巴巴地一直跟着,那天我们才喂它吃干粮。也不知道这仗打到什么时候,它的主人一定早就逃难了,这几天它肯定饿惨了,不然也不会钻到我们这么多人的队伍中间来,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挺过这场大仗?” 杨安说到这狗能不能挺过这打仗,姚宝田顿时想到今晚夜战的危险,霎时想到自身的安危和战友们的安危,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这场国仗,他不知道有多少战友不能挺过这场国仗。想到这里,不由地长长地叹息。 李小栓吃过了牛肉,精神头似乎更加足了一些。他靠近唐家保,小声问道:“班长,你说第七十九团三营怎么打了一半就不打啦?” 唐家保答道:“俺们就是一个向导,又不是长官,怎么知道三营咋打了一半就不打啦?” 李小栓把嘴巴凑到唐家保耳边说道:“班长,依俺看,他们是怕了,不敢往镇子里打啦?” 尽管李小栓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姚宝田听到,姚宝田说道:“瞎说什么!俺们营不是把小鬼子的‘清水’司令部给端掉啦!怎么就胆小了,这叫策略!你一个大头兵,懂个球!” “策略?嘿嘿!” 来自陈诚“土木系”起家部队第11师的主力团,李小栓内心自然有一份骄傲,他说话的语气里明显带着轻视地味道。 “李小栓!狗日的吃多了,你一个新兵蛋子懂什么!就你话多!给老子把嘴闭上!”唐家保听出二人说话的语气不对,担心自己的兵惹出什么事来,便低声呵斥道。 李小栓抿了抿嘴巴,关住了话匣。 看到李小栓闭嘴,唐家保对姚宝田说道:“姚班长,新兵不懂事乱讲,别在意!也别理他!” “没什么,反正俺三营的没有一个熊货!” 听到姚宝田的话语,唐家保赞许地点了点头。 第三百三十五章 竹林枪声 姚宝田说罢,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说道:“原先俺们团的任务是与第八十三团一起夹击罗店镇西的小鬼子。先前俺在小鬼子的清水司令部,听连长和营长说话,好像是因为团主力还没有上来。镇子这么大,俺们营就这点兵力,怕碰上小鬼子的大队伍,不想让兄弟们白白地把命给丢掉。俺营长说过了,在这里等候团主力上来。等团主力上来了,再狠狠地揍小鬼子。” 杨安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南边的枪声好像早就没有了。” “对呀!俺就觉得不对劲,那边的枪声没有了,是不是说第八十三团……?”李小栓担忧地说道。 “李小栓,别瞎说,小心军法从事!”唐家保警告李小栓道。 李小栓伸了伸舌头,他以为班长没有看见,却没有想到唐家保一拳捣在他的肩膀上,说道:“长点记性,别到这里做鬼动作!别在这里乱说话。” 杨安小声说道:“班长,好像我们撤退下来的那会儿便没有了枪声。是不是第八十三团停止了进攻,或者真是撤退?” “俺也不是这里的长官,俺们只管带路,只管打仗,指挥上的事情,是长官们操心的。”唐家保坦然地答道。 杨安说道:“如果,我是说咱们第十一师、第九十八师、第六十七师打的都是罗店外围的小鬼子。如果第八十三团撤退了,那么罗店西边就只剩下这一个营的部队。” 说着说着,杨安不由地感觉浑身发凉,犹如掉入冰冷的河水一般。 周围的姚宝田、唐家保、李小栓、罗长顺、袁发财等人或多或少知道周围部队的动向,听到杨安的话语,都意识到绝对有这个可能,几人也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唐家保忖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罗店镇西北,就只有三营这一支队伍。前面有第八十三团的时候,李营长都不敢带着三营去夹击日军,还要等什么团主力部队。那么,到现在团主力都还没有上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如果真的出现意外情况,万一小鬼子反扑,那三营……。 想到这里,唐家保呼吸粗重起来,神色变色异常严峻。他看了看对面的姚宝田,也不敢对一班的人说什么。想到只有那一条简易的浮桥,这四五百人该如何撤退。最要命的是,一班的都不会水,李营长的三营也差不多。即便是会水,难道小鬼子手里的家伙是吃素的,难道不是小鬼子枪口下的活靶子。 唐家保内心暗暗叫苦,但周围全是第七十九团三营的人,想商量个对策都不行。想到这些不利的情况,唐家保不由地苦恼起来。 就在距离唐家保等人不远的林子里,李伯钧满脸愁云。茂密的竹林遮挡了天光,再加上本是雨天,林子里格外黑暗,没有人能够看到营长脸上的沉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担忧。 周树声走到营长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说道:“营长,枪声没有了。” 这声音只有他们二人听到,因为周树声担心他的话语会影响到部队的士气。 “嗯,我已经注意到了。情况不好啊,这么长的时间,第八十三团也许已经停止了进攻,也许已经撤退。如果是后面一种情况……,哎--,关键是现在团主力怎么还没有上来?” 想到后一种情况,如果第八十三团撤退,那么镇子西北之敌当面压力骤然消失,那么三营在敌人背后搞这么大的动静,敌人势必腾出手来进行疯狂报复和反击,这种报复和反击绝对不是三营能够承受的。想到这里,李伯钧的内心愈发不安起来。 “营长,会不会团主力已经撤退,只是我们没有接到命令?” “不会,这么重大的军事行动,罗店东面、南面还有第九十八师、第十一师、第六十七师的部队在进攻,一共是四支部队围攻罗店。对上海的战事来讲,夺回了罗店,上海第九集团军的侧后才算安全,这是带着整个上海战局的大仗!现在,各部都已经打了起来,第十四师绝对没有理由中途撤退呀!”李伯钧分析道。 两个人的声音都非常微弱,只有他们二人听得清楚。 李伯钧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是因为第八十三团方向已经没有了枪声,而自己团里的主力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上来。这些现实,即使是分析得条条有理,但让李伯钧自己说出来都没有了底气。 “营长,我们三营过来这么长的时间,如果当时团主力过来了。会同第八十三团夹击小鬼子,一定能够奏效。但是,现在,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一营、二营的部队早就应该来了。会不会出现了什么不好的意外情况?他们会不会不上来了?” 李伯钧对周树声非常信任,听到他的猜测,这也是先前自己内心的猜测,只是不敢说出来。现在听到这个猜测,他直感觉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如果第八十三团不是与敌人对峙,而是撤退,那么我们营真的就是这里的一支孤军,随时都会面临日军的反扑。”周树声接着分析道。 听到这里,想到刚才内心的猜测,李伯钧脸色更加阴沉,一言不发。 “营长,要不先撤回到河那边。否则,一旦日军反扑,就那独一座浮桥,怎么能够把部队撤过去?” “不行,团长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理由。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团长的命令,绝不能撤退。现在是打仗,绝对不能把命令当作儿戏。” 听到营长的话语,想到三营面临的严峻形势,周树声心里愈发不踏实,总感觉日军会随时反扑。这边的河道又深又宽,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日军没有布防,有兵力不足的原因,也有这道天然屏障的原因。这道屏障之内,日军绝不可能容许还有一支国军的小部队存在,更不可能让对手楔入一颗钉子。 想到这里,李伯钧隐隐感觉到日军的反扑,也作好了打上一仗的准备。只是,他愈发期望全团主力能够及时赶来,消灭这股反扑的敌人。 二人沉默了片刻。尽管二人保持了沉默,但他们的内心都生起了不安,就在二人惴惴不安之时,林子南边传来了清脆的枪声。 “不好,一定是小鬼子过来啦?”周树声说道。 “嗯,还真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这样也好,那我们索性就再和他们打上一场!” 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李伯钧内心骤然变得坦然,那一脸的愁云也随着这枪声消散得一干二净,黑暗里脸色变得异常坚定。 “通讯员!通知七连、八连,准备战斗!”李伯钧冷静地说道。 听到营长坚定的声音,周树声内心的不安顿时宁静了些许。 “是!”通讯员答道,旋即转身跑步离开。 “周连长,如果战斗到最后,全营确实需要撤退,你们九连负责断后。” “是!请营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 竹林南面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数分钟后,一个士兵跑到李伯钧面前,气喘吁吁地报告:“营长!营长!鬼子,大批鬼子!俺们班全打完啦!”说罢,便哭泣起来。 “别哭啦!给老子振作起来,给兄弟们报仇!” 三营在竹林里隐蔽,除了没有挖掘工事,原本就是按照营防守队形分布,早已作好了迎击日军反扑的准备。 竹林里,官兵们听到了枪声,一个个迅速操起了步枪,拉开了枪栓,对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警戒,随时作好了战斗的准备。 “班长!小鬼子反扑啦!”李小栓担心地喊道。 听到李小栓的喊话,杨安脸色沉重起来,唐家保内心也随着枪声的响起而惴惴不安。 第三百三十六章 竹林激战(一) 听到枪声,李小栓轻声喊道:“班长,你听,枪声!班长,你听,枪声!” “知道啦!”唐家保说道,很快又接着喊道:“一班,准备战斗!” 先前,因为不知道三营将要面临的形势,唐家保的内心还有一些担心。但是,听到枪声的一刻,就知道眼前这一仗非打不可。 自从打罗店开始,每天都要与日军激战,尽管只是短暂的几天,这密集的苦战,已经把唐家保的内心打磨得更加沉稳、更加灵活、更加犀利。 话音刚落,一班众人便看到周连长快步走了过来。 “九连的,准备战斗!” 周树声刚刚回到九连,已经看到全连官兵早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看到大家跃跃欲试的劲头,周树声内心的不安顿时转变成熊熊的斗志。 周树声的口令刚刚传达下去,日军先头部队便与右翼的一个连队接触开火了。 一时间,竹林里枪声大作,林间爆闪出一朵朵枪焰。八连、九连有部分战士也不甘寂寞地向日军开枪。 九连第一个士兵开枪后,又有数人跟着开枪,接下来又有一二十人跟着开枪。 听到这枪声,唐家保眉头一蹙,大声喊道:“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昨晚九连的作战,完全是在唐家保一班五人的引导下展开的。对唐家保及其一行的战斗经验和胆识,周树声早已认可。听到了唐家保的喊声,他微微觉得意外,旋即跟着喊道:“九连的!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日军先头部队与三营交火两三分钟后,迅速后撤,林间很快又安静下来。 看到日军一打即撤,唐家保暗暗感觉不妙,隐约猜到了日军刚才开火的意图。忖道,火力侦察! 对于日军的行动,李伯钧一样微微不解,猜测着日军行动的意图,他猜测着这是不是日军的试探,还是什么意思。 正在他揣测间,天空中传来刺耳的呼啸声音。 “卧倒!卧倒!”唐家保经历了多次日军的炮击,对这呼啸早已熟悉,大声喊道。 听到口令,一班全体卧倒,姚宝田一班的士兵们也跟着卧倒。 “轰、轰、轰……”,日军九二式步兵炮犹如冰雹一般砸了下来,林间爆闪一团团火光,一根根竹子被炸得东倒西歪,爆炸的冲击波在林间激荡,竹子瑟瑟颤抖,竹叶四处迸射。 竹林里,三营临时阵地前后顿时被密集的炮火覆盖,一声声惨叫传遍了或明或暗的竹林。 第十四师七十九团三营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上上下下都感觉内心发怵。面临日军炮击,部分新兵惊恐万分,心神不定,四处乱窜。密集的弹片肆意地收割着新兵的生命,伤者的哀嚎在林间游荡。 受伤的新兵总感觉刚才的位置不够安全,企图寻找安全的去处,殊不知密集的弹片随时都会让他长眠在这林间。 唐家保看到一个新兵们跑来跑去,大声喊道:“卧倒!卧倒!……!” 九连的军官和班长们也跟着大喊:“卧倒!” 然而,他们的喊声却被密集的爆炸声音湮没,即使有新兵听到,惊恐之中早已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哪里顾得上卧倒。 在爆炸的火光里,看到一个新兵向一班的位置跑来,唐家保迅速翻身,两腿一夹,便让那新兵扑倒在地。扑倒在地的新兵,还想爬起来再跑,却又被唐家保一条腿压住了后颈,来了一个嘴啃泥。 数分钟后,炮弹爆炸的声音稀疏下来。很快,日军停止了炮击。 竹林外,天色渐晓。 “准备战斗!准备战斗!”连日的大战,唐家保早已熟悉了日军的伎俩,大声喊道。 周树声听到唐家保的喊声,也跟着大声叫喊:“九连!准备战斗!准备战斗!” 临时阵地上,九连的官兵们纷纷操起了家伙,准备随时迎击来犯之敌。 这一轮炮击,没有对一班五人造成什么伤害。 杨安刚才就靠着一棵大树掩蔽,安全倒没有什么问题。竹林里到处都是痛苦的呻吟,杨安循声跑去,拖来一个小腿被炸断的士兵,让他背靠大树上。打开了手电,看到那喷涌的鲜血,杨安眉头紧紧地蹙起,他麻利地解开他的另外一条腿上的绑腿,却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呻吟,脑袋耷拉到一边。 看到这一幕,杨安暗叫不好,知道他这是失血性休克。也不知道这个士兵还能不能救活,但他还是在这个伤兵近心的位置扎紧了绑腿。 看到日军停止了炮击,唐家保喊道:“一班的,挖掘单兵掩体!” 说罢,便从身上取下日军单兵铁锹,快速地开挖单兵掩体。 听到日军密集的枪声,还不知道三营什么时间能够撤下去。看着昏厥的伤兵,杨安也担心这伤兵能否坚持到抬下去的那一刻。想到这些,他的内心愈发沉重。尽管,这几天已经见惯生死,但杨安仍然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战友死在自己身边。 三营三个连队的阵地呈三角形配置,八连是突出部。八连与敌人再度接火后,李伯钧迅速指挥七连迂回侧击,很快击退这一波次日军的进攻。 看着日军收缩部队,李伯钧脸色愈发严峻。 这时,日军九二步炮实施了第二轮效力射击。炮火让三营官兵迅速成长,因为经历过一次炮击,当再度遭受炮击的时候,三营全体官兵都卧倒于林间,竟然没有士兵乱窜,伤亡明显要少于上一轮。 数分钟的炮击过后,日军向右翼的七连展开了进攻。 日军数挺重机枪喷出了长长的火舌,一道道亮红色的弹道从林间穿过。重机枪子弹打中了一棵又一棵竹子,竹屑四处乱飞。子弹穿透竹子后,失去了飞行的稳定性,只要一击中国军士兵的身体,就会在身体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空腔,鲜有能够活命的。 拂晓的天光已经慢慢照射进林子里,看到这一个个渗人的创口,周围的士兵一个个满脸惊骇。 借助九连这边战斗的间隙,唐家保一班已经挖掘好了简易的单兵掩体,并且已经慢慢地连在了一起。看到唐家保一班齐全的装备,姚宝田眼羡不已,不由地大声喊道:“唐兄,你们这又是日军雨衣,又是日军手电,还有日军铁锹,看来你打了不少小鬼子!” 还没有等唐家保回应,李小栓抢着自豪地答道:“姚班长,那是,自从七天前第一次打下罗店,每天都是硬仗,俺们这些装备都是小鬼子给送的,不要都不行!” 唐家保听到姚宝田夸奖自己,正好不知道怎么回答,李小栓的抢答正好解了围,也免得自己一个班长说出来,让人觉得吹嘘。 听到李小栓的话语,唐家保忖道:臭小子,还“不要都不行”,看把你给牛的! “小兄弟也是一直在打仗?” “当然天天在打仗,俺们班是尖刀班,十五个人重伤一个,牺牲七个,现在还剩下七个人。”说着,李小栓的声音也弱了下来,脸色也黯淡下来。 听到一班竟然死伤一大半,姚宝田看他们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作为一个老兵,他当然知道战争是大浪淘沙,最后留下的都是真金。 想到第十一师专门派他们五个人前来充当向导,想到他们昨晚利用鸟鸣哨干掉日军暗哨,以及唐家保带队伪装成日军巡逻哨队并偷袭占领日军环形工事的情形,姚宝田眼中充满了敬意。 第三百三十七章 竹林激战(二) 天色越来越亮,竹林里视线越来越通透。 第三营再次击退了日军的进攻。看着退却的日军,李伯钧意识到将要再一次面临日军的炮击,便大声喊道:“卧倒!注意防炮!” 各连军官们很快流水作业把营长的口令传达了下去。第三营已经慢慢摸清了日军这种借助炮火进攻的节奏,各连都按照这种节奏来展开战斗。 当全营卧倒准备躲避炮火的时候,天空中却没有传来日军山炮的呼啸。 良久,竹林时仍然一片安静,而安静显得诡异。因为,三营官兵早已作好防炮准备,一个个国军官兵卧倒在地上,等待着日军的又一轮炮击。 唐家保经历过这种诡异的安静,隐隐猜到了日军的打算。他一边继续挖掘掩体,一边咬着牙说道:“小鬼子一定又是要召唤军舰上的重炮开炮啦!” “什么?”姚宝田问道。 “小鬼子这是要用无线电联络军舰上150毫米、130毫米重炮开炮,可不是先前的小炮。” “什么无线电?”姚宝田并不知道什么叫无线电,听到这个新名词,便问道。 唐家保停下手中的活答道:“就是一种不需要电线的电话,俺们排长是这么说的。这边一喊,几十里、甚至是几百里外都能够听见声音。” 唐家保把自己听到了东西讲了出来,直惊得姚宝田目瞪口呆。 这时,东方的天空传来“哧啦--、哧啦--”的声音,这声音似乎要撕破天空一般。 “来啦!卧倒!”唐家保喊道,一班的每一个人都放下手中的铁锹,掩蔽在掩体里。 “轰隆”,一声如炸雷般的爆炸声音在中日两军之间的竹林里炸响。 第三营全营官兵,没有一个人听过这种炮声。乍一听到这炮声,直感觉心旌动摇,一个个满脸骇然。 这是一枚150毫米重炮炮弹,炮弹在林间爆炸,爆闪一团巨大的火光,一片竹子顷刻间被炸成了齑粉,冲击波、弹片向四周迸射,一片竹浪向四周扩散,密集的弹片横扫四方,方圆三五十米范围内,不少竹子被“斩腰”“斩首”,一片狼藉。 爆炸过后,林子里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第三营官兵们一个个卧倒在地,静静地等候炮击,但这安静让人隐隐感觉不安。 东方的天空传来“哧啦--、哧啦--”的声音,第三营阵地上传来了军官们的口令:“卧倒!” “轰隆”,又是一声炸雷在八连阵前炸响。 重炮爆炸过后,第三营官兵们纷纷半起身,抬起头观看着那炸点,看到那一大片缓缓倒下的竹子,看到那缓缓坠落的竹梢,脸上的惊骇霎时变成了震撼。 东方的天空传来“哧啦--、哧啦--”的声音,这声音远比前两次要大,真的感觉要撕破天空一般。 “卧倒--!”第三营阵地上传来了口令。 “轰隆隆--”,一轮重炮炮弹的齐射同时在三营阵地爆炸。半分钟后,“轰隆、轰隆,轰隆轰隆,……”,爆炸声音不绝于耳。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密集的炮弹砸在林间,弹片犹如冰雹一般落下,竹子成片成片倒伏,横七竖八,一片凌乱。 爆炸的火光与硝烟直冲天际,第三营阵地顿时被硝烟湮没。林间的国军士兵直感觉地动山摇,巨大的爆音直贯双耳,耳朵里犹如漫天秋蝉的嘶鸣,听觉顷刻弱化,甚至连受伤士兵的尖叫都难以听见。 炸点附近的士兵被炸得什么都不剩下,化作了一片血雨,残肢、步枪、泥土以炸点为中心,呈放射状飞向四周。林间,冲击波由炸点向四周席卷,弹片、硝烟、竹枝、竹叶激荡在林间,成为有形的杀手,遇竹断竹,遇人杀人。 林间,第三营全体官兵即使是卧倒在地仍然伤亡不少。在炮击持续的过程中,有的战士经受不住这狂暴的气流,经受不住惊天的爆音,想起身转移或者是寻找更加安全的地方,或是瞬间被弹片削成了数段,或是瞬间被弹片打成了蜂窝,少有能够活命的。 四五分钟后,日军舰炮停止了炮击,竹林里再度安静下来。 唐家保等五人感觉到炮击的结束,便警觉到极度的危险来临,这已经是无数次实战的切身体会。 唐家保歇斯底里地大喊:“小鬼子上来啦,开火!开火!” 说罢,便朝着还未散去的硝烟盲射了一枪。这一枪虽然是盲射,唐家保仍然从射线方向听到一声惨叫。 听到这惨叫距离阵地如此之阵,唐家保脸色一凛,高声叫喊:“手榴弹!手榴弹!手榴弹!” 喊罢,便把早已准备好的手榴弹扔了出去。 因为这一夜唐家保一班出色的表现,第十四师七十九团三营九连一排官兵都对他们的战斗经验早已信服。 九连一排的每一个人都取出了手榴弹,打开后盖,捅破密封蜡纸,拉出了火绳,扔了出去。 “轰、轰……”,唐家保一班四枚手榴弹在阵前爆炸。 阵前,传来一阵鬼哭狼嚎。显然,小鬼子借助炮击早已匍匐前进,进入重炮炮击的安全距离之内,这才如此之快逼近第三营阵地。 “轰、轰、轰、轰……”,又是一阵密集的手榴弹爆炸,阵前日军再次传来哭爹喊娘的哀嚎。 八连阵地,日军冲了上来,双方厮杀在一起。八连的国军士兵一边拼刺刀,一边开枪射杀小鬼子,数支驳壳枪点射当前之敌。 微风吹来,林间慢慢地恢复了清晰。 阵前,小鬼子一个个清晰地出现在九连面前,每一个国军士兵快速地瞄准射杀前面的小鬼子。 日军军官眼看进攻不能奏效,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没有受伤的小鬼子便拖着受伤的同伴后撤,却一样成为国军士兵射杀的目标。 九连每个士兵又打空了枪中的子弹,阵前便没有了日军的身影。 看到阵前日军丢下的尸体,姚宝田喊道:“唐班长,行啊!你怎么知道小鬼子快要冲上来了?” “这是小鬼子玩的老把戏,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俺们都打了好几天,还搞不清这个,那不白白地牺牲了那么多兄弟!”唐家保一脸严肃地说道。 听到这话,姚宝田才知道这经验一样是鲜血与生命换来的,连连赞许地点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兄弟,打这以后,有什么经验,可要传给俺们九连。” 唐家保点了点头,他看向八连的方向,听着那厮杀的声音,满脸担忧之色。 姚宝田看到了唐家保脸上的担忧,顺着他的眼光看向了八连的方向。 第三百三十八章 情势危急 李伯钧很快发现了八连情势危急,迅速命令九连连长周树声带领三排前去支援。接到命令,周树声喊道:“三排,跟我上!” 说罢,周树声便换下十响驳壳手枪弹夹,手里还拿着一个实弹弹夹,朝着八连阵地快速跑了过去。 周树声一到八连阵地,抬枪便打。 “叭、叭、叭……”,一阵速射过后,便有数个日军士兵成为枪下之鬼。 九连三排一上来,也是逐个开枪点名,日军士兵在冲上来拼刺刀之时,已经退出枪中子弹。一个个小鬼子“叽里咕噜”地惊恐地叫骂着,一时间那不要命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在九连援军到来之时,七连也派出了一个排过来策应。有了这两股力量的加入,八连阵前战斗态势顿时出现了一边倒的局势。眼看进攻受挫,一个日军军官下达了命令,日军士兵们便纷纷退却,丢下了一地的尸体。 趁着九连派出援军、阵地空虚之机,日军又对九连发起了进攻,一个个小鬼子快速在林间跃进,企图一举攻克对手阵地。 在大树右侧,杨安卧倒在简易工事里,他看到一个日军少尉挥动着手中的战刀,指挥着队伍向前分路进攻。 杨安迅速调整呼吸,把步枪对准了这个日军军官。 “叭”,一声枪响,杨安感觉肩头一震,也没有立即退弹上膛,视线放远,便见这个日军军官指挥刀不知去处,双手捂着左胸,跪倒在地。 一旁的日军士兵听到日军军官的嚎叫,有几个人回望了一下。一个军曹大喊着挥了挥手,便见两个日军士兵提着步枪,拖着那日军军官向后方撤退。 看到这一幕,杨安暗喜。这时,他才知道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射击方式,只有让对方军官重伤,失去继续指挥部队的能力,才能达成让敌人迅速减员的目的,消弱当前敌人带来的进攻压力,发挥一石二鸟的作用。 杨安快速后拉枪栓,一枚弹壳有力地飞了出去。 “咔嗒”,枪机轻快地滑动,一枚子弹又被推进了枪膛。 杨安盯住了那个一边指挥一边向前跃进的日军军曹。很快,日军军曹的身影在瞄准线上变得模糊。 “叭”,一声枪响,跪在地上的日军军曹双手持步枪歪倒在地。 杨安放远视线,便见到那日军军曹向旁边倒下,不知死活,他一边后拉枪栓退壳,一边盯着那个日军士兵。 这时,他看到一个日军士兵一个跃进,卧倒在倒地的小鬼子身边,检查了一下,便继续向前跃进。 杨安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心想一定又把这个小鬼子给打死了。 杨安果断地推弹上膛,又瞄准了一个冲锋在前的日军士兵。 这个小鬼子卧倒在地,对着国军阵地打了一枪,便要继续向前跃进。 “叭”,一声枪响,日军士兵应声撒手扔掉步枪,双手捂着肚子栽倒在地。杨安顺着射线看去,便见那小鬼子捂着肚子栽倒。看到这一幕,知道手中这杆三八大盖步枪击中他的腹部,只能让他轻伤,不由地再次遗憾地叹息。忖道,看来要想一枪致敌重伤,这个难度要远远比一枪致命还要难,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换一支中正式步枪。如果,刚才是用中正式步枪,即使是命中腹部,也能够让小鬼子重伤,甚至是致命。 想到这里,杨安愈发期待手中能够有一支中正式步枪。 日军再次被全面击退,整理队伍,等候炮火打击,酝酿着下一轮波式阵进攻。 “轰、轰、轰……”,日军九二式步兵炮猛烈地轰击着竹林,第三营阵地前后炮弹如冰雹般落地,硝烟弥漫在三营这一片竹林。 突然,炮击停止。唐家保不解地微微抬起头,视线从阵前扫过,想透过浓浓的硝烟看透日军的伎俩。 林间,局部硝烟相对轻淡,视线能够穿透这一片林子。远处,一片土黄色仍然潜伏林中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向前跃进的迹象。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唐家保说道:“狗日的小鬼子,在耍什么把戏,怎么不打炮了,也不进攻了?” “飞机!有日军飞机来啦!”杨安听到日军飞机机群的轰鸣,惊声大喊。 罗长顺看着杨安,他知道杨安听力极好,自然相信他所言不虚。他转动脑袋,让耳朵朝着天空,努力地搜集着天空的声响。 “是飞机!你们听,是小鬼子的飞机!”罗长顺脸色微变,大声喊道。 日军拉响了烟幕弹,数团浓烟排成一线缓缓升空,直上竹梢,引导空中轰炸。 日军机群飞行的轰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一架飞机贴着竹梢飞过,杨安偏侧着脑袋,看到那飞机侧着机身,几乎擦着竹梢飞过。 日军飞机机关飞速旋转的螺旋桨带来了一阵狂风,竹林犹如一片麦田一般,荡起了“竹浪”,林间的硝烟也随着飞机掠过的轨迹扩散。 轰鸣远去,又是一阵轰鸣逼近。 一架飞机脱离日军机群俯冲,投下了数枚重磅炸弹,旋即盘旋升空而去。 “轰隆,轰隆,轰隆隆--”,林间响起了惊雷,第三营全体官兵顿时感觉耳畔一阵压力,“嗡--”,耳朵顿时犹如进水一般被堵了个结实,什么也听不见了,卧倒在地上也感觉大地随之颤抖。 眨眼间,重磅炸弹弹着点附近的国军士兵化作齑粉,什么也不剩下,周围的竹子被清空一大片。林间,冲击波席卷四方,形成了巨大的乱流,弹片击打在竹子上“嘭嘭”作响,被“腰斩”“斩首”的竹子数不胜数。 即使是卧倒在地上,也有不少受伤的国军士兵,他们在林间发出凄厉的惨叫,令人揪心不已。 日军机群一架架飞机轮番轰炸,投下了数十枚重磅炸弹。显然,日军下定决心要尽快清除楔在罗店内部的一颗“钉子”。 经过这一轮轰炸,第七十九团三营伤亡已经超出两成。 轰炸过后,林间的竹子惨不忍睹,“斩首”的、“腰斩”的、连根拨起的,不计其数,不少竹杆被弹片击打的片片斑白,竹杆上零零星星地插着形状怪异地弹片,不少竹杆上还挂着国军士兵的残肢、内脏、破碎的军服,洒落的血雨让整个林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牺牲无处不在,惨叫无处不在,……。 骤然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都让第三营的国军官兵不寒而栗。 看着眼前这一切,李伯钧面如寒霜,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营部队竟然让日军这么看重,不仅步炮招呼,还有重炮招呼,甚至还有飞机轰炸来招呼。暗暗叹道,这小鬼子还真是看得起自己的第三营。 想到这里,李伯钧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果断地决定将部队撤离。 第三营撤退的命令下达后,按照七连、八连的顺序先行撤退,九连负责断后。 第三百三十九章 功亏一篑 三营两个连队带着伤兵,带着部分缴获的服装、背包、味精、酱油、正宗酒等战利品快速后撤,九连顿时成为日军唯一的目标,战场压力整体压向九连。 看到眼前日军进攻的阵势,唐家保脸色异常沉重,他没有想到这小小战局竟然危急到这一步,即便想撤退,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看到后撤的队伍,唐家保也有些意外三营怎么没有将自己一班这五个向导列为撤退的第一梯队。 就在唐家保惊讶之间,一个国军士兵低身飞速跑了过来,喊道:“姚班长,连长让你们一班掩护第十一师的兄弟撤退!” 说罢,这个士兵起身便准备返回。 “扑、扑”,两发子弹击中了他的后背,胸前迸出两团血雾,出现了两个拳头大的弹孔。原来,日军射出的子弹穿透竹子时,子弹发生了不小的形变,弹头飞行的稳定发生了改变,弹头飞行的扰动幅度更加明显,子弹一进入人体体内便发生了更大的偏转,这才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杀伤力。 看着那两团血雾,一班长姚宝田顿时愣在那里。财迷看到子弹并未射进要害,快速匍匐过来,将那士兵一把翻过来,看到子弹在胸前造成巨大的锥形空腔,翻滚着鲜血。看到这些,财迷知道回天无力,失望地摇了摇头,便卧倒在地。 姚宝田从震惊中清醒,大声喊道:“唐班长!撤退!俺们掩护!” 姚宝田一班的一个士兵刚刚半起身,便发出“啊”地一声凄厉的惨叫。 唐家保、杨安等人循着叫声看去,只见他的右臂被打断,右手还紧紧攥着步枪一起坠落到地上。 财迷一把扑倒这个士兵,又把他拉到掩体里。 看到这个士兵右臂喷涌的鲜血,杨安知道要赶快给他止血。否则,他撑不过三五分钟便要把小命撂在这里。 杨安爬了过来,迅速解开他的绑腿,快速将他的大臂部扎得紧紧的。 “撤!唐班长!” 唐家保并不畏战,但眼下只有撤退一途,如果再晚一点,怕是撤不出去。看到杨安,唐家保喊道:“杨安,快撤!” 杨安快速取下医药箱,一边取出止血药和纱布,一边喊道:“班长,你们先带着医药箱撤退,我一会儿空手过来追你们!” “不行,俺不能丢下你,你是俺的兄弟!”唐家保说道。 “班长,你们谁也跑不过我。放心,我很快就会追上你们。再说,我还会水,过河不成问题。” 这时,唐家保眼前便浮现杨安背着鲁大壮奔跑的情形,但他仍然不放心,一边背起医药箱,一边大声叮嘱道:“快一点!简单包扎了送到后方救治。俺们等你!” “快撤!”杨安眼中满是担忧地喊道。 看着杨安眼中的焦急与担忧,唐家保喊道:“一班!快撤!”说罢,带着队伍迅速匍匐后撤。 简易单兵掩体内,杨安快速地给这个伤兵包扎。密集的子弹从林间飞过,因为弹头的形变,有的子弹发出奇异的啸声,还有的子弹击打在掩体上,击起串串泥土。飞溅的泥土让杨安和伤兵暗暗心惊,不由地将眼光看向阵前,杨安的双手也不禁微微颤抖。 林间,日军士兵不计代价地向前跃进冲锋,随着九连的开枪,一个个土黄色身形栽倒在地上。 听着了长点射、短点射击的声音,杨安便知道敌方轻重机枪不下十挺,并且日军也不甘示弱,发起了猛攻。 在日军密集火力的打击下,九连伤亡骤然增加,能够参加战斗的人数锐减。 李伯钧还坚持在九连阵地上,指挥着九连三排实施防御。周树声连跑带爬靠了过来,大声喊道:“营长,你怎么还不撤退!” “全营三个连队,都是老子的连队,你们没有撤退,小鬼子咬得这么紧,老子哪里扔得下!”李伯钧恨恨地喊道。 “营长,你先撤,全营需要你!”周树声大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悲壮。 听到周树声悲壮的语气,李伯钧内心愈发难过,暗暗后悔没有听从他的建议,狠狠地捅上小鬼子一刀。 “别说了,老子怎么能够把自己的兄弟撂下!” 看到了营长的坚持,周树声和周围几个士兵无不动容。周树声喊道:“九班,快!把营长带下去!” “周树声!你敢!” 九班剩下的八个兵面面相觑,愣在了当场。 “九班!服从命令!把营长带下去,少一根毫毛,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们!”周树声声音里包含悲壮,闻之无不动容。 话音一落,九班长喊道:“营长!全营需要你,对不住了!” “住手,老子撤退就是!九连长,好兄弟!保重!周树声,你一定要给老子活着回来!” “营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李伯钧大声喊道,话音未落,眼睛里便泛起了水汽。 李伯钧和九班数人听到密集的枪声,都知道口中虽然说着“后会有期”,但都知道这一别将是永别! 说罢,李伯钧便在九连九班的掩护下,向后撤退。 李伯钧刚刚撤退,周树声便知道连队坚持不了多久,便命令三排向一排收缩,二排先行后撤,在后面建立掩护阵地,全连交替掩护撤退。 三排刚刚靠近一排,便有数人便倒在了日军重机枪扫射之下。 数分钟后,在日军密集火力扫射下,日军打散了九连的队伍,九连各排各班分别向林子外面撤退。 回望竹林方向,听着那越来越近的枪声,唐家保看着眼前的浮桥,心焦如焚。 赶到简易浮桥,看着一个个通过浮桥的兄弟,李伯钧百感交集。他没有想到,昨晚周树声九连架设的浮桥,是全团偷袭日军的通道,现在却成了全营狼狈撤退的唯一救命通道,而架设浮桥的九连却因为要掩护全营撤退,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到桥边。 李伯钧长长地一声叹息。突然,他看见了九连一班长姚宝田和他身边的唐家保四人,便大声喊道:“姚宝田,你们怎么还不过河?” “第十一师还有一个卫生员没有过来,唐班长非要在这里等他!” “上士,我命令你们过河!” “李营长,不行!俺要等俺的兄弟,俺们一班永远是一个整体!” 李伯钧眼光里充满了赞许,转身向后看了看,却看到一片土黄色追着几个国军士兵快速逼近,便果决地说道:“唐班长!服从命令,过河!等你的兄弟过来,我让他先过河!” “姚宝田,带他们过河!” 唐家保等人刚刚过河,天空中便隐隐传来飞机轰鸣的声音。姚宝田见势不好,便喊道:“一班,快!” 姚宝田一班一个个便飞速地跑上了浮桥。 一架飞机俯冲而来,几乎贴着河边的树梢,投下了五枚航空炸弹,有三枚坠落到河里,击起冲天水花,河水也跟着激荡,激流冲散了浮桥,转眼间浮桥被冲得七零八落,门板、长条凳、圆木顺流而下,架设浮桥的地方什么也不剩下。 看着浮桥被炸,看着逼近的日军,李伯钧脸色苍白,但他看到远处飞奔而来的那片土黄色,霎时满脸坚毅,迅速向河对岸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带领河边还未撤退的兄弟向日军迎了上去。 在日军飞机轰炸、扫射下,第三营寡不敌众,李伯钧少校身上多处负伤,战至最后十数人,为避免被敌人俘虏,饮弹殉国。李伯钧殉国后,第三营余部死的死,伤的伤,纷纷跳河,溺亡的、被日军枪杀的不在少数,河面上漂起了一片血红。 八月二十九日6时30许,第十八军罗卓英军长计划的三面围攻罗店计划,西北方面因为第七十九团团长阙汉骞未严格执行命令,导致第十四师围攻镇西北之敌作战计划破产,东北方向虽然仍在激战,但无丝毫进展。只有罗店南面的叶佩高三十三旅攻进罗店镇,收复了四分之三的地域。 在收复罗店的这一仗中,国军各部缺少相互联络,各部的战斗都按照自己的打法在打,犹如下着一局盲棋,都不知道友军的棋子怎么走、走到了哪一步。陈诚突然到第十四师视察,以及此后第十四师两个团先后的撤退,加上此前第七十九团的犹豫,都左右了这一局盲棋的结局。第十一师全师火力配属叶佩高第三十三旅进攻行动,第三十三旅势如破竹,在天亮之时收复罗店四分之三的地域,但天亮之后,第十一师有限的炮兵只能停止炮击以求生存,日军飞机轰炸、海军舰炮、地面炮兵立体火力打击主导了战场走势,局部战场的天平再次向日军倾斜。 假如没有第七十九团的犹豫,国军会在天亮之时收复罗店;假如没有第十四师的撤退,国军也会收复罗店。但是,发生了的事情,就没有假如,因为时光不能倒流,一切不能重来。 在这一场战斗中,第七十九团贻误战机,让这次收复罗店的作战计划功亏一篑,令人不胜遗憾。 第三百四十章 含恨撤离 八月二十八日下午,日军飞机接连有两个机群轰炸上海南站。日军惨无人道地轰炸上海南站,并不需要人为地传达消息,在第一时间便被整个大上海每个角落的人们感知。听到那个方向惊天动地的爆音,看到那片天空遮天蔽日的浓烟,上海各地都知道租界南面遭遇了日军持续的轰炸。不需要通知,上海抗战后援会的救护车辆、救援车辆、救援人员便循声而去、寻烟而去。 看到受伤的文杰,张一浦满脸惊忧,一边摇晃着他的身体,一边关切地喊道:“文杰,你醒醒!文杰,你怎么啦!你告诉我呀,你怎么啦?” 然而,文杰已经昏迷,根本无法感觉他的摇晃,无法听到他的声音。 看到文杰一副不醒人事的样子,赵怀远脸色苍白地喊道:“来人呐!救人呐!” 赵怀远拼命地叫喊,但周围都被硝烟与粉尘湮没,根本看不到有人来救援。在他的周围,能够听到的就是能一声声痛苦的哀嚎与求助。 在这一刻,赵怀远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助,什么是真正的惨烈,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转瞬之间,赵怀远从惊惧与震撼中清醒过来。他从肩膀上取下背包放到站台上,竭力地抱起文杰放到站台上,爬上站台,又把背包挽在胳膊上,努力地把文杰背上后背,从一片残肢断臂遍布的站台向车站外面一路小跑而去。 罗店战场。在李伯钧少校安排下,第七十九团三营九连姚宝田一班、九班余部先行过河。刚刚到达河的对岸,便看到日军飞机机群的不断逼近,飞机的身影在视野里不再是黑点,慢慢显现出飞机的形状。 唐家保看到机群逼近,满脸焦急,两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巴前面,冲着河对岸高声大喊:“杨安!你在哪里!杨安!快跑!” “杨安!杨安!杨安!……!”唐家保声音里饱含焦急。 “杨安!杨安!杨安!……!”罗长顺、财迷、李小栓也跟着高声大喊。 “散开!隐蔽!……”,七连、八连暂时并未撤离,下达了疏散隐蔽的防空口令。 “呼啦啦、呼啦啦……”,七连、八连的官兵纷纷散开,隐蔽在棉花地里。 听到唐家保一班四人的喊声,看到他们脸上的急切,姚宝田无不为之动容。听到飞机呼啸的声音越来越近,姚宝田拉着唐家保喊道:“唐班长,快!隐蔽!卧倒!” 这时,唐家保也察觉飞机不断逼近,迅速跟着姚宝田一班隐蔽卧倒。 日军飞机的轰炸主要集中在河的对岸,旨在清除河道屏障以内的国军官兵。 棉花地里,唐家保看着李伯钧营长带队迎着敌人而去,内心愈发焦急。他不知道那群被日军追打的国军里有没有杨安,也不知道杨安现在究竟在不在那批国军士兵里。 想到杨安身临绝境,唐家保忧心忡忡。 在日军空中轰炸与地面日军双重打击下,看着李伯钧所带国军官兵一个个倒下,唐家保伤心欲绝,泪如雨下,悲戚地喊叫:“杨安!俺的好兄弟!俺好糊涂啊,俺怎么就把你给撂下了!俺怎么就把你给撂下了!” 战斗很快结束,日军开始打扫战场,一个个受伤的国军士兵死于日军刺刀之下。有的国军士兵看到逼近的日军,拉响了手榴弹,与逼近的日军同归于尽。有了第一次同归于尽,日军士兵变得更加谨慎,根本不给国军士兵自杀和拉弦的机会,一个个重伤的国军士兵都死在了日军士兵的枪口之下。 看到日军屠杀自己的战友,唐家保擦干了眼泪,咬着牙喊道:“一班,自由射击!杀鬼子!” 姚宝田听到唐家保的口令,脸色大变,惊声喊道:“不行!唐班长,俺们的任务是撤退,河对岸的小鬼子数量不少,不能捅这个马蜂窝!” “去你的,河那边又不是你的兄弟!俺第十一师打自己的,你管得着嘛!” 说罢,唐家保伸出了步枪,瞄向了一个土黄色身影。 “叭、叭、叭……”,数声枪声在河畔响起,河对岸数个日军士兵应声栽倒。 听到枪声,其他的日军士兵犹如受惊的兔子,“呼啦啦”,迅速掩蔽,寻找射击位置,开始还击。 隐蔽在河这边的七连、八连的部分国军士兵,因为接连遭遇日军重兵反扑和飞机的狂轰滥炸,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听到唐家保一班的枪声,也不管连队军官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也跟着加入了打小鬼子的行列,一时间河道的两岸枪声大作。 “哒、哒、哒,哒、哒、哒,……。” 河道对岸,日军几挺轻重机枪响起,国军火力明显不敌,国军士兵伤亡骤然增加,七连、八连军官不得不再次下达撤退的命令。 姚宝田看到情形不对,冲着唐家保喊道:“唐班长,快撤!七连、八连的都撤了!” “要撤你撤!俺们第十一师的不是胆小鬼!俺要给自己的兄弟报仇!”唐家保被悲痛和仇恨糊住了心眼,咬着牙恨恨地喊道。 姚宝田对唐家保失去兄弟感同身受,因为他也在这一晚的战斗中失去了几个班上的兄弟。姚宝田焦急地喊道:“小鬼子的重机枪来啦,难道你要把这几个兄弟都撂在这里吗?如果你唐班长要在这里找死,俺姚宝田一班剩下的这几个兄弟都陪着你!陪着你打鬼子!” “对,俺九班的也陪着第十一师的兄弟打鬼子!”第三营九连九班副班长跟着悲壮地喊道。 听到两人的声音,唐家保从悲痛与仇恨中冷静下来,看了看河的对岸,大声喊道:“一班的!全体撤退!” 唐家保一班含恨离开河畔,已经脱离了日军轻重机枪有效射程范围。 唐家保提着步枪回望那片战场,知道杨安再无生还可能。想到杨安来到一班这短暂的几天,想到杨安一次又一次地为一班解围,想到杨安那单薄的身体,想到杨安那张清秀的脸庞,内心悲戚不已,冲着那片战场痛声大喊:“杨安--!俺的好兄弟!俺的好兄弟啊!下辈子俺们还要做兄弟!还要打小鬼子!” 听到唐家保悲痛的声音,罗长顺和财迷二人悲从中来,相拥而泣。 在最近几天,罗长顺与财迷二人因为与杨安多次交流,枪法与日俱增,信任与日俱增,感情与日俱增,三人都成了惺惺相惜的优秀射手,早已成为了生死相交、性命相托的兄弟和战友。 悲伤可以传染,悲伤源于同感。在场的众人也触景生情,泪水成串滑落。 第三百四十一章 混战 天亮后,第十四师师指挥所撤回到嘉定县县城。 师指通过电话询问前方情况,得知第八十三团伤亡近三百人。第七十九团有两个完整的建制营撤退了下来,只是李伯钧第三营没有撤退下来,暂时情况不明。 到了这天下午,师指才知道第七十九团李伯钧第三营并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他们成功袭击日军“清水”司令部后,便撤退到那片方圆三四里的大竹林里隐蔽待命,被据守罗店的日军发现,在日军飞机轰炸、海军舰炮、地面炮兵立体火力打击下,以及日军步兵报复下,第三营伤亡重大,迅速后撤,却又遭遇浮桥被毁,李伯钧营长和部分官兵无法过河,便带领未过河的余部对敌反冲击,受伤后不愿被敌所俘,饮弹殉国,余部全部壮烈牺牲。这一仗,第三营渡河生还的兵力不足四成。 得知李伯钧第三营战斗经过,以及李伯钧饮弹殉国和全营大部壮烈牺牲的报告,第十四师师长霍揆彰、参谋长郭汝瑰等人面露震惊之色,痛惜不已。 在李伯钧营撤出罗店西北部后,八月二十九日6时30许,国军第三十三旅收复罗店四分之三的地区,正在组织部队对残余日军展开围歼。由于围攻罗店其他国军各部均未达成战斗目标,第三十三旅实际成为继李伯钧营之后进入罗店的第二支孤军。 第三十三旅六十五团团长朱鼎卿意识部队孤军前突、左右失据所面临的危险,知道这种战斗态势极其不利,便向旅长叶佩高报告了当前的战斗态势,还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同时请示道:“旅长,现在我们是孤军深入,左右失去了友军的配合,建议迅速撤出罗店,退回原阵地,采取守势应对日军的行动。” 听到朱团长的请示,叶佩高双眉紧蹙,迟迟没有回答。其实,他早已洞悉了朱团长所说的情况,但就此放弃兄弟们用生命和鲜血夺回的土地,一时间让他的内心出现了挣扎。 这时,叶佩高陷入了沉思。 看着旅长沉思之色,朱鼎卿察觉到旅长内心的不甘。良久,他都没有听到旅长的回答,便说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旅长,要不就在罗店镇内以现在占据的地域调整部署,暂取守势,等待援军到来再行进攻。” 叶佩高沉思良久,觉得就此放弃罗店实在可惜,也觉得朱团长的第二个建议倒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也与自己此时的想法相合,于是接受了这个建议,便决定将朱鼎卿六十五团主力固守罗店镇内现有占领地域,加强工事构筑,调整部署,随时打击敌人反扑,之后伺机展开攻势。抽出胡琏第六十六团第三营据守罗店东南的坍石桥、龚家宅、李家宅,防范敌人向后方迂回,以朱鼎卿团第二营据守白房子、罗店站等要点,并同小堂子、高家宅一带的第六十七师保持密切联系。 安排好部队的战斗后,叶佩高迅速向师指挥所进行了报告。 在清晨5时,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在嘉定得知第三十三旅战斗进展后,便命令第九十八师吕国铨二九二旅和第三十一旅全力进攻,积极向罗店北方的十里长街和陆家村推进,切断罗店镇内残敌与其主力之间的交通线;同时,命令在沈家湾、小堂子、高家宅的第六十七师第四0一团、第三九八团由李芳彬旅长指挥,立即由罗店站方面进入罗店,协助第三十三旅围攻罗店镇西北角和陆家村之残敌。并责成第六十七师李树森师长统一指挥罗店镇的战斗,由第十一师彭善师长指挥第三十一旅和吕国铨旅对罗店东北地区的进攻,另调第五十一师至嘉定城东澄桥集结,以第六师第十八旅进至施相公庙,策应第六十七师作战。 根据第十八军的指令,李芳彬旅长率部进入罗店镇内,立即与叶佩高协商作战部署,当即商定由叶旅控制罗店镇东部地区,以主力围攻陆家村之敌,由李旅控制罗店镇西部地区,围攻罗店镇西北角之残敌,由叶旅朱鼎卿团协助。两旅计议停当之时,天光大亮,日军飞机机群飞临罗店上空,对镇子南部和东部轮番轰炸,日军海军舰炮、地面炮兵也实施密集打击,罗店镇陷入一片硝烟之中。 罗店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为了对其实施确实占领,日军在坦克、装甲车掩护下,分别由长桥、陆家村、尤家楼向罗店镇西、北、东三方面大举反扑,三路日军每一路兵力都在千人以上。在日军强势反扑下,罗店及其四周枪炮声响成一片,激战终日,打成了“一锅粥”。 二十九日,叶旅打退了日军第44联队三次大的反扑,叶旅、李旅两支国军部队歼灭日军达500多人,自己伤亡三四百人。由于日军主攻方向为李芳彬旅,在敌军立体火力打击下,李旅所部第四0一团、第三九八团阵地工事大部损毁,伤亡骤增,最终不支,开始溃退。这时,第三十三旅朱鼎卿团向敌人展开侧击,日军攻势顿时受挫,第三九八团仍在混乱后退。 得知李旅的战况,叶佩高迅速指令朱鼎卿团掩护李旅后撤到罗店站收容整理部队。 黄昏前,李旅第四0一团、第三九八团撤出罗店,第六十七师李树森师长当即指挥第四0一团前往高家宅、小堂子、沈家湾布防,命令第三九八团开赴蒲家庙整补,并就地建立工事布防。 在李旅退出罗店后,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命令朱鼎卿第六十五团对镇西之敌展开猛烈反攻,再次占领罗店镇西部。同时,叶佩高命令胡琏第六十六团防守镇子东部及潘宅、坍石桥。至此,罗店镇内仅剩下叶佩高第三十三旅,第三十三旅再次成为镇内国军的一支孤军。 罗店镇战略位置重要,为两军争夺的焦点。二十九日深夜,日军又派重兵在12辆坦克、装甲车的掩护下,沿罗浏公路向朱鼎卿第六十六团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午夜,朱团阵地终于被日军突破,第三十三旅处境顷刻变得万分危急。 对此,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当即命令第六十七师师长李树森亲率第四0一团和第三九七团,务必于拂晓前恢复朱团阵地。第六十七师李师长亲率两团兵力,冒着瓢泼大雨,奋勇进攻,刚刚攻抵罗店镇南部边缘,突然遭遇日军火力点扫射,随之而来的是日军坦克步兵联合冲击,一时间第六十七师伤亡惨重。第六十七师官兵连续转战,一路劳顿,战力不继,加上师长受伤,第四0一团团副汪化霖不幸牺牲,官兵伤亡重大,队伍战斗阵形顿时混乱。 第十八军军长罗卓英得知第六十七师的情况,当即果断地命令叶佩高第三十三旅坚守阵地,掩护第六十七师撤出罗店退回原防地。 在掩护任务完成后,第三十三旅也按军部命令迅速撤出罗店,据守潘宅、坍石桥、龚家宅、李家宅一线阵地,继续抵抗日军反扑。 第三百四十二章 归队 在占领罗店镇大部之时,考虑到孤军深入、持续作战的不利因素,第三十三旅旅长叶佩高听取了朱鼎卿团长的建议,停止了对镇西一隅殊死抵抗之敌的猛烈进攻,采取了相对稳妥的战法,整理部队就地采取守势,等待友军来援,再蓄势进攻,避免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苦战。 此外,他还专门从朱鼎卿第六十五团、胡琏第六十六团各抽调一个营,据守罗店东南的坍石桥、龚家宅、李家宅以及白房子、罗店站等要点,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这个战斗部署,在就地据守罗店的同时,还保障了第三十三旅后路的安全,避免了孤军深入、被敌人合围的危险。 早先部署这两个营,成为了一步先手棋,消除了第三十三旅的后顾之忧,为保障第六十七师、第三十三旅有序撤出罗店,建立了战斗堡垒,保证了后撤通道的安全。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部署好集团军所属各部作战任务后,向南京发出了密电,报告了当前战斗情况和军事部署: 南京。委员长蒋、部长何:1120密。谨将本日午后三时下达各部队命令电呈如下:(1)罗店方面之敌日来与我军激战,伤亡奇重。殷行登陆之敌正被我军歼灭。上陆残敌仍在我军包围中。(2)九十八师与十一师仍占领宝山、狮子林、月浦、新镇、徐家角、南北塘口、西马宅、金家宅、南北周宅之线。第五十一师以一团占领登桥镇及其以南地区,与第六师确取联络,以二团位置于嘉定附近、第十四师以主力占领登桥镇沿新泾河亘浏河之线,并派游击部队占领施相公庙、曹王庙线,掩护本阵地。第五十六师应担任自浏河新泾河交叉点起,经浏河亘鹿鸣、泾口间江防之任务。江苏保安队即以一团开太仓、一团开苏州待命。第六十师着集结外冈镇附近整理。第六师着照顾主任指定要点构筑工事。(3)各部应照指定地区赶筑强固工事,并确取联络。(4)各部应多派游击部队,尽量在阵地前活动,使敌人不知我主力及本阵地之所在。乞鉴察。陈诚。艳申。吴参。印。 罗卓英第十八军自二十八日深夜开始第一次总攻罗店,直到次日深夜第十一师三十三旅撤出罗店镇,最终并没有达成战斗目标。除第十一师战果尚佳外,第九十八师、第十四师、第六十七师各部均是苦战无果。让人遗憾的是,作为出身陈诚土木系的国军精锐第十四师,在一战罗店中除了李伯钧营端掉日军“清水”司令部一战外,真是乏善可陈,还折了李伯钧这一员勇将。而第六十七师自从进驻罗店开始,战事就不顺利,攻打尤家楼失利不说,一路溃退,还让日军成功尾随进攻到罗店,并且还让尾随的日军第44联队占领罗店大部。第六十七师数日持续战斗,接连损兵折将,全师官兵士气大受影响,以至于此后二战罗店时仍然表现欠佳。九月二日夜,第十八军部署第三次总攻罗店,第六十七师正在嘉定县城整补。当日晚九时,考虑到第六十七师入沪作战的情况,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不得不召集第六十七师全体军官训话,重塑全师军官作战的信心与勇气。 河对岸,李伯钧第三营残部遭遇日军飞机轰炸后,队伍被打散。脱离河边战场后,第三营的军官们便开始收拢整理部队,用了好长时间才把队伍收拢,看到再也没有归队的士兵,军官们这才发现全营伤亡大半,渡过河道的队伍里还有两三成是伤兵。 队伍里,每个人的眼光都不一样,有的茫然,有的悲伤,有的低沉,有的愤怒,有的仇恨,有的幸运……。队伍里,有的士兵还带着从日军清水司令部缴获的部分战利品。但是,在这些战利品面前,没有一个人感觉到这次偷袭的胜利,没有一个人眼光里露出胜利的喜悦。这一刻,第三营的官兵们的内心被悲伤与仇恨所主导,胜利的喜悦早已被战争的无情与残酷击碎。 在这次偷袭战斗中,唐家保一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是,面临如此重大的伤亡,加上李伯钧营长的牺牲,没有人注意到唐家保一班的悲伤。 七连、八连的连长经过一番商议,一边收容残兵,一边便带着队伍向师部临时指挥所施相公庙方向撤退。 自从夜间接到师参谋长郭汝瑰的电话,阙汉骞便带着所属两个营撤退到施相公庙一带构筑工事,建立警戒阵地。 八月二十九日午后,第三营残部才返回施相公庙。看到第三营归来的队伍,阙汉骞百感交集。他的眼光在队伍中寻找,而当他的眼光在队伍中再也没有看到李伯钧少校时,眼光里更是露出了震惊之色。 来到施相公庙,唐家保才知道第十四师指挥所已于夜间撤回嘉定县城,他与第七十九团阙汉骞团长草草打过招呼,连饭也没有吃,便带着一班离开。 离开施相公庙,唐家保的内心仍然对阙汉骞心存恨意。想到李伯钧营的败退,想到全营不该出现的重大伤亡,唐家保心恨不已。 他想,第十四师正面牵制、背后突袭的作战计划应该是完美的,自己的一班利用鸟鸣哨,也达成了三营偷袭的突然性。在三营战斗打响后,如果这个阙汉骞让一营、二营及时跟进,这一仗定会获得意想不到的胜利,那么李伯钧营也不会被日军打残,那么杨安也不会牺牲。 一想到杨安的牺牲,唐家保的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滑落。他抬起衣袖,默默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想在大家面前掩饰住自己的流泪,却始终掩盖不了内心的悲伤与痛苦。 想到自己是一班之长,还要带领大家安全返回,唐家保强掩住内心的悲伤。 返回,并没有时间限制。尽管没有时间限制,脚下的步伐却仍然没有一丝松懈。考虑到白天行军,唐家保带领一班绕行安全路线,一路上都是沉默无语。深夜,唐家保才找到六十六团阵地。 八月三十日拂晓,唐家保、罗长顺、袁发财、李小栓一行四人才回到了五连建制。 唐家保看到连长乔运起、四眼排长,便向连长报告道:“报告连长,一班完成任务,阵亡一人,……。” 唐家保还未报告完毕,眼眶里便充满了晶莹,哽咽起来。 “唐家保,杨安呢?”看到眼前的四个泥猴子,乔运起面露震惊之色,抢步上前抓住唐家保的双臂急切地问道。 “杨安呢?杨安呢?”乔运起接连问道。 唐家保仍然不停地哽咽,泪如雨下,一言不发。 看到此景,罗长顺、袁发财、李小栓三人潸然泪下。 四眼排长早已把杨安当作自己的兄弟,看到他们沉默不语,便猜到了事情的结果,顷刻间眼睛里充满了水汽。 第三百四十三章 后事 看到唐家保的表情,感觉到周围的悲戚,乔运起内心生起了不好的预感,霎时眼睛里闪动着晶莹。但是,他还是不相信杨安牺牲的事实,想从唐家保他们的口中确认心中的预感,他晃动着唐家保的身体,继续问道:“一班长,杨安呢?” “杨安,牺牲了!杨安牺牲了!”李小栓哭泣着喊道,声音里满是悲戚。 黑塔一般的乔运起身体蓦地颤抖了一下,似乎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转首看着李小栓,声音颤抖着问道:“真的?” “真的!”李小栓点头回答。 “啊--!连长,都怪俺丢下了杨安!都怪俺丢下了杨安!都怪俺!……!”唐家保不再哽咽,嚎啕大哭起来。 唐家保嚎啕大哭影响了大家,罗长顺、财迷、李小栓也跟着大哭起来。 乔运起看到此情,强掩内心的悲伤,拍了拍唐家保的肩膀问道:“家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良久,唐家保平静下来,便讲述了一班昨晚十二时前赶到第十四师司令执行任务,撤退时杨安救治伤兵、让一班先行撤离,和李伯钧营余部滞留河对岸全部牺牲的经过。 说罢,唐家保取下身上背着的牛皮医药箱,噙着泪水递给连长说道:“这是他最后交给俺的医药箱,他让俺带着先走,随后空手来追俺们,却没有想到……。” 乔运起接过医药箱,看着这个弹痕累累的医药箱,抚摸着箱子上那一个个弹孔、一道道弹片的划痕,眼光里露出了震惊。他想象着杨安这段时间参加的战斗,那道单薄的身影、那个稚嫩的脸庞又浮现在眼前。 乔运起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但那道身影、那个脸庞随着泛起的晶莹在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他咬了咬牙关,说道:“一排长,这个药箱你们先收起来保管好,俺这就去向团长报告。” 四眼排长接过医药箱,睹物思人,泪水成串滑落。 “一班长!你们辛苦了,抓紧时间休整,随时准备战斗!” “是!”唐家保答道。 说罢,乔运起迅速转身离开,随即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这个铁打的汉子,来到上海战场第一次落下了眼泪。 第十一师指挥部,彭善看着各部的伤亡报告,紧紧地蹙着双眉。这时,指挥部里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他看向电话,一个参谋接听了电话,便报告:“师长!叶旅长电话。” 彭善接过电话,说道:“佩高兄!” “师长,有个不好的消息,不知道该怎么向师长报告?” 听到话筒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彭善的心骤然悬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异常严肃,担心着前线的战事。微微一怔,便说道:“佩高兄!我们都是生死兄弟,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有心理准备。” “师长,杨安昨天罗店镇背面的战斗中牺牲了,遗体也没有带回来。他所在的一班七个人前天晚上到第十四师执行向导任务,牺牲了两个人……。” 彭善怔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几步外的参谋们看到师长脸上的阴沉与眼光里的震惊,都摒住了呼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一双双眼睛关注着师长,等候着师长的命令。 听到“杨安昨天牺牲了,遗体也没有从罗店带回”一句话,彭善都没有听到后面的话语。他没有想到自己亲自下达给第三十三旅的任务,竟然会有杨安参与。更没有想到这个一班七个人牺牲了两个人,竟然会有杨安。因为战事,自己早已忘记了老部下托付给自己的事情,这才想起信中的“十天之约”。彭善是一个性情中人,想到老部下送来的一个大活人,自己因为一念之差,便把他放到第三十三旅,现在人死了却连遗体都没有。 “这该怎么向自己的战友兄弟交待?”彭善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顷刻清醒过来,便对着话筒问道:“佩高兄!他们怎么连遗体都没有带回来?” 听到问话,电话那一端的叶佩高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自己明明刚刚讲过这个事情,师长又过问一遍,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对师长的重要性,便又重新把一班执行任务的经过简要地讲述了一遍。 听到叶佩高的讲述,彭善长长地一声叹息。忖道,这或许就是天意!罗店战场上连牺牲的将军都有,牺牲的士兵更是不知凡几。还好,他们至少还留下了一件杨安身边的物件。只有对不住振堂兄弟的托付了,既然是他们把人给弄没的,就让他们把遗物给送到上海。 叶佩高没有听到电话那边的回音,便轻声喊道:“师长!对不起!我不该把人交给胡琏!” 话筒里的喊声把彭善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彭善轻声说道:“佩高兄!事情已经发生了,人已经没了,什么也别说了。” 叶佩高歉疚地说道:“可是连遗体都没有带回来,给师长添麻烦了!” “佩高兄!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今天是他杨安牺牲了,明天还会更多的士兵牺牲!淞沪战场已经有黄梅兴、蔡炳炎两个少将牺牲,这是一场国仗,举国同仇敌忾,团结一心,将士用命,征战沙场,我们又何惜一命!何惜一命!”说着说着,彭善言语更加决绝,浑身散发着行伍之人的豪气。 “谢谢师长体谅!” “佩高兄!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只要是军人都会有血洒疆场的那一天!杨安接受了你们授予的下士、中士军衔,接过了你们授予的钢枪,他就是一个士兵,他就是一个中国军人!牺牲就是军人的宿命!牺牲就是军人光荣的宿命!” 听到师长的话语,参谋们眼光里都是敬佩,旋即每个人都露出了中国军人的豪壮与无畏。 “师长,那这后事?要不我们先写一封慰问信,师长您署名?” “行,你们写一封慰问信。算啦,这仗一场接连一场,这信也别写了!反正人是你们给弄没的,也就由你们派两个了解杨安的人到上海去送《阵亡证明书》。” “师长,还是写封信吧,把他的英勇事迹给记上,交给他的家人……。” “算啦,战事频频,既然他是普通一兵,那就把他和其他牺牲的战友们一样对待!”彭善果断地说道。接着,又轻声说道:“去上海之前,让你们的人先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话要交待。” 说罢,彭善挂断了电话。 听到师长挂断电话的声音,叶佩高一声叹息,痛惜杨安这样一个优秀射手、一个优秀士兵、一根军官苗子在这支部队中的昙花一现。 第三百四十四章 十天之约 八月二十八日下午,赵怀远跟着救护车来到了上海市租界辣斐德路。 从救护车上下来,赵怀远才知道国民政府财政部宋子文部长在这里设立了一个战时医院。这个医院,主要负责救治来自淞沪战场受伤的国军官兵。 赵怀远和医护人员一起把文杰从车上抬了下来,送进医院手术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接下来,他跟着医护人员把其他的伤者也抬了下来。忙过之后,赵怀远这才想起要将文杰受伤的事情向张一浦报告,便走出医院。 八月二十九日,林氏诊所。赵益清翻看着报纸。只见《申报》报道说: “28日,午后二时许,敌机四架,突飞往南火车站投弹数枚,……该处旱桥全部炸毁,车站票房亦被炸损,而站东之自来水亭,亦已被炸倾折,水势漂流”“满布街心,严如蛛网,站东之路局储水亭千孔百疮,酷似一座特制之蜂巢。南首货栈屋顶,亦毁去过半”“车站,几成一片瓦砾场,……街上尚有滞留之黄包车十数辆,倒于路旁,车上并有包裹行李,而乘客及车夫,均已炸毙倒地,缺首断臂,有肚肠流出者,惨不忍睹。……受伤之难民及居民三百余人,悉由西区、南区、北区等救护车,及佛教救护队、红十字会、本市童子军等,分批车送仁济、宝隆、广仁等医院医治,当场炸毙之难民一百余名,则由慈善团、同仁辅元堂掩埋队,将尸运往沪西等地,分批掩埋”,…… 看着这些内容,赵益清拿着报纸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起来。他强忍着气愤,继续看报,看到《申报》援引英国《字林西报》的通讯说:“最近有一西人新闻记者,巡行南市各街道时,已证实并未见有一中国兵士在南市。是则敌军宣称,我军集中南市,必须轰炸之谬说,已不攻自破,益彰其暴行之无不用其极耳。” 看到这一段,赵益清咬着牙齿骂道:“丧尽天良的小日本,老天迟早会让你们遭报应的!” 接着,他又从其他报纸看到报道:“敌机轰炸目标均集中于旱桥附近,共投弹达二十余枚之多,而旱桥与月台近在咫尺,致所有全部待车出发之难民,几悉数罹难”“事后月台上满陈棺柩,累累箱笼,狼藉不堪,残骸断肢,血迹犹新,普善山庄之殓埋队员,工作异常忙碌。据告,当场炸毙者,约在二百五十人以上,伤者倍之。” 这天上午,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三人一脸疲倦地回到诊所。一进门,便看到赵益清面色铁青地跟吴妈数落着日军的暴行。 “爸,怎么又在发脾气!” “你们看!你们好好看看!” 林小诚、赵剑眉便拿起桌上的报纸,林小荷也凑了过来,一起浏览起来。 《立报》报道:“……南市一带,绝无军事设备,敌机竟横加轰炸,惨杀平民,焚烧房屋,此种绝无理性有背人道举动,实可谓向全人类挑战。” 《字林西报》是英国在亚洲所办的领袖报纸,痛斥日军这种野蛮行为说道:“是一种肆意戕贼人类的罪恶,超越想像地残酷。” ……。 八月二十九日,上海各大报纸都报道了上海火车南站被日军飞机轰炸的消息。上海南站所处位置完全没有国军军队和军事设施,日军对平民区大肆轰炸,引起了报界一致抨击。 看到女儿、女婿、林小荷皱起的眉头,赵益清骂道:“你们看,这小日本真是无耻到极点。昨天听到航空炸弹爆炸的声音,我就感觉眼皮直跳,没有出去,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天这报纸上都报道了,你们看这照片、看这报道,他们竟然轰炸了上海南站,这可是真正的平民区,根本没有什么部队。我看这日本人真是丧尽天良!” “赵伯伯,您消消气!”林小荷上前拉着赵益清的胳膊劝道。 “爸,日本人就没有人性,这样的事情天天都有发生,苏州河那边的屠杀哪天没有报道,您要是气坏了身体可不好。”林小诚也关心地劝道。 赵剑眉抱起小海子,也是一脸关切地看着父亲。 “叮铃铃……”,小院门铃响起,林小荷快步向外跑去。 打开门,林小荷喊道:“怀远哥。” 赵怀远与林小荷打过招呼,便径直走进客厅。 赵怀远一一打过招呼,便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凉茶,在桌上坐了下来。 赵益清看到儿子眼睛里都是血丝,惊讶地问道:“小远,你不是昨天出差的吗,怎么现在回来啦?” “爸,您老差点就看不到儿子啦?” 赵益清微微一怔,旋即面露震惊之色,问道:“你昨天下午在南站?” 赵怀远一脸平静地点了点,说道:“就是,我和文杰准备从上海南站离开上海出差,正说着‘这火车站也不安全,说不定哪天小日本会来轰炸’,刚刚说完,就听到日军飞机的声音,一看到那太阳旗,整个火车站都乱成了一锅粥。” “你还真在车站?”赵剑眉一脸质疑地问道。 “是,姐!昨天算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日军飞机来了两个波次,炸弹都丢了几十枚,当时耳朵都给炸聋了,耳朵都响了半天。文杰昨天被炸伤了,已经住进了医院。我在医院看护了一夜,一浦哥说我也受惊了,让我休整个三两天。” 赵剑眉问道:“文杰伤势怎么样?” “他的头部不知什么原因受创,流了不少血,当时人就昏厥过去。医生说,头部创伤有点重,应该是脑震荡,倒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恢复需要一些时日。” 赵剑眉腾出一只手,想拉起赵怀远,问道:“来,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受伤?” “姐,不用看,你的老弟丝毫无损,这一次是走大运。” “嗯,我看你们两个都是走大运,这几百人的伤亡,据说有四成人员伤亡,你能够完好无损,还真是幸运!”赵益清说道。 “我听伤兵们说,二十日以后,上海这边就很少看到咱们国军的飞机。要是有国军的飞机,小鬼子就不会这么猖狂。”林小荷说道。 “嗯,我也听伤兵们说过这件事情。有的军官还说国军空军当下的境况非常不好,战机打一架少一架,能够飞上天的老飞行员也是越来越少。”赵剑眉也说道。 “剑眉姐,这是不是说杨安他们那里会更加危险。”林小荷轻声问道。 赵剑眉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林小诚说道:“淞沪战场这么大,我就不信小日本能够炸到每一处战场。日军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再多,也没有战场大。我也听说,只有主要战场才会有日军飞机轰炸。” “哥,我听杨安班上的那个鲁大壮说,他们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就是抗击日军登陆的主力部队,每天的仗都打得很激烈。”林小荷说着话,声音里眼光里都是担忧。 听到林小荷的话语,赵益清、林小诚脸上忧心忡忡。 赵剑眉说道:“小荷,你也不要担心了。今天是二十九日,十天之限也就还有两三天的样子。等彭师长把人送回来,我们就不会天天这样牵肠挂肚了。” 听到赵剑眉的话语,大家脸上的担忧之色顿时散去了些许。 两天后,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三人回到诊所。林小荷快步走进客厅,喊道:“赵伯伯,杨安回来了吗?” “没有回来。” “剑眉姐,你和林连长不是商量的十天时间吗?”林小荷回头问赵剑眉。 赵剑眉秀眉微蹙,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便听到父亲说道:“小荷,杨安应该就是今天或者是明天吧?如果算上离开的那一天,应该就是今天,如果不算,应该就是明天。” 听到这话,林小荷眼光里露出了一丝失望。 “小荷,也不在乎这一天,林连长说过,他的老长官一定不会失言的。” 三人说着话,在八仙桌上坐下来,刚刚端起茶杯便听到门铃响起。 赵怀远打开门,看到面前有三个军人,顿时面露惊讶之色。这时,便听到对面的一个国军上尉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林小诚林医生、赵剑眉赵医生在家吗?” “你们找林小诚、赵剑眉?” “是的,俺们找林医生、赵医生?请问,他们回来了吗?” “他们回来啦,您这是?”赵怀远一脸恭敬地问道。 “俺们找林医生、赵医生有些事情要说。” 赵怀远让开身体,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剑眉看到林振堂出现在门口,她从桌上站了起来。接着,她又看到一个戴着眼睛的国军军官身旁一个士兵双手捧着那只熟悉的医药箱,再次想到了林振堂与他老长官的“十天之约”。 第三百四十五章 遗物 这时,三个着装严整的国军军人走进小院。 看到这三人一脸的肃穆,赵剑眉内心霎时生出了不好的感觉。眨眼之间,她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双唇颤抖起来,想说什么,却又感觉喉嗓发梗,不能言语,双眸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咣当”,赵剑眉手中的瓷质茶杯失手坠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茶水飞溅了一地。 大家听到茶杯摔碎的声音,眼光从门口一致看向赵剑眉。看到她煞白的脸色,湿润的双眼,大家的心都揪了起来,不祥的感觉蓦然从心底生起。 “剑眉!怎么啦?”赵益清满脸惊讶,关切地问道。 林小荷似乎明白了什么,迅速把眼光看向小院门口,迅速起身来到客厅门口,她看到了林振堂一脸阴沉,步伐沉重地走来,失声喊道:“林连长,杨安呢?” 林振堂不语,仍然步履沉重地前行,满脸肃穆。 喊罢,看着林振堂的脸色,林小荷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顷刻间清秀的脸颊挂满了泪水。 林小诚、赵益清、赵剑眉、吴妈也跟着起身走出了客厅,眼光聚焦在林振堂的脸上。 林振堂看到客厅门口的众人,驻下脚步,双脚脚跟一靠,站立成标准的立正姿势,行了一个军礼,声音沉重地喊道:“林医生!赵医生!这位是国军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六十六团第二营五连一排排长袁启富少尉,这位是第二营五连一排一班长唐家保上士。” 说罢,林振堂向左跨一步,恭敬肃立。 袁启富上前一步成立正姿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林医生!赵医生!杨安中士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三日参加国民革命军,服务于第十八军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六十六团第二营五连。八月二十九日,在罗店战役中不幸牺牲。奉第十一师彭善师长命令,前来送达《阵亡官兵证明书》,并代表第十一师全体官兵向烈士家属表示亲切地慰问!……。” 听到“不幸牺牲”四个字,林小荷耳朵“嗡—”地鸣叫起来,转身搂住赵剑眉,“哇”地痛哭起来。 看到林振堂进入小院,看到赵剑眉失手摔碎茶杯,在场的众人早已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大家都强掩着内心的担忧走出客厅,就是不愿相信那不好的预感,想等候正式的消息。当他们听到“杨安牺牲”的正式通知之时,每一个人内心的悲伤如潮涌起,悲戚溢于脸庞。 看到大人们满脸悲伤,都在哭泣,小海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拉着外公的手喊道:“外公,怎么啦?怎么啦?” 看到这一幕,赵怀远心生悲戚,潸然泪下。 袁启富打开公文包,取出了一张纸,这是一份《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每一个国军官兵牺牲后家属都要收到这样的一份证明文书。 他双手恭敬地捧着《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上前几步递给了林小诚,咬了咬关,克制住眼眶里晶莹的闪动,轻声说道:“林医生,对不起!是俺们没有保护好杨安兄弟,让他过早地离开了大家,恳请节哀!” 说罢,后退两步,笔挺地肃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林小诚拭去泪水,强忍悲痛礼貌地说道:“谢谢!袁少尉、唐上士,二位辛苦了!里面请,请里面坐!” 赵怀远跟着进到屋内,这才想起杨安牺牲的消息应该报告张一浦,便拭去泪水,用电话上报了杨安牺牲的消息。 电话那一端,张一浦听到赵怀远低沉的声音,满脸震惊之色,旋即这震惊变成了痛惜。想到杨安投军还是因为自己相逼,张一浦的脸色又变得异常难看。微微思索过后,决定到林氏诊所走一趟。 客厅里,林小荷的双手抚摸着弹痕累累的医药箱,她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一道又一道弹片的划痕,抚过一个又一个弹孔,犹如轻轻地抚过杨安那张稚嫩、文弱的脸颊。 睹物思人,悲伤如潮,林小荷泪如雨下。 林小荷用手拭去泪水,把医药箱传递给赵剑眉。 赵剑眉接过这熟悉的医药箱,想起赠箱时的情景,眼前浮现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张稚嫩的脸颊。顷刻前,杨安来到上海的经历又一幕接一幕从眼前掠过。 林小荷又从赵益清手中接过《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只见这份表格式文书有上下两栏,从左至右有若干行写着: 所属部队:陆军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六十六团二营第五连; 阶级及职务:中士副排长; 姓名:杨安; 年龄籍贯:十七岁不详; 阵亡日期: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九日; 阵亡地点:罗店镇北竹林; 阵亡类别:抗战阵亡; 致死原因:中弹阵亡; 亲属信息:不详; 原籍地址:不详(委托:上海保安总团林振堂连长(新民医院疗伤)转为送达) ……。 林小荷双手微微颤抖,克制着泪水,透过眼中的晶莹,一行一行认真地看着这份《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 初秋,夏日末伏的余威尚在,常人都会感觉到炎热。但是,此刻的林小荷感觉浑身冰凉,她没有想到多日的期待,却在这初秋的火热中盼来了如此冰冷的消息。 《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上的内容不知道是谁用毛笔填写,书写者堪称一个书法家,书写的字体是欧阳询欧体。文书上的每一个字都是笔力雄强,气势森然,与杨安平时所练写的字体一般模样。 看到这熟悉的字体,林小荷泪水簌簌落下。《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的纸质、墨水并不是很好,眨眼之间那泪水便带着淡淡的墨痕在纸上慢慢渲染洇开,泪痕中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在这一圈圈洇开的淡淡墨痕里,她看到了杨安痛揍齐维民,看到了杨安在新民医院把自己护在身后,看到了杨安舍身营救的身影……。这一刻,活生生的杨安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带给她一份久违的亲切,带给她一份久违的安宁。 转瞬之间,这一份安宁随着墨痕的洇开慢慢消散。这时,林小荷感到了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双手捧着这份阵亡证明书,迅速紧紧地捂在胸口。这痛楚让她不堪忍受,这痛楚让她身体抽搐,这痛楚让她涕泪交零。 小海子看着众人悲伤的神情,眼睛里也漾起了泪花,他摇着外公的臂膀喊道:“外公,怎么啦!怎么啦!外公!” 赵益清擦了擦眼睛答道:“小海子,小安叔叔是一个英雄,他在战场上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他和福爷爷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陪小海子玩了!” “哇--,我想小安叔叔!我要小安叔叔!他答应回来跟我玩的!哇--,小安叔叔!……。” 机灵的小海子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痛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客厅里哭声大起,被无边的悲伤给湮没。 第三百四十六章 鸟儿的哀鸣 战争,意味着残酷,它带给众生的是冰冷的死亡。 战争,意味着永别,它带给众生的是无尽的悲伤。 对林氏诊所来说,这是继福伯罹难之后,第二次弥漫着悲伤。 自从八月九日,杨安走进这个小院,一天又一天过去,在这短暂的日子里,他走进了每个人的内心。当大家知道他的生命被这场地残暴的侵略战争所吞噬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痛彻心扉。 赵益清噙着泪水,从两腿间把小海子搂了起来,抱在怀里,用力地抚摸着小海子的头发。 “叮铃铃……”,小院门铃响起。 赵怀远知道是张一浦赶了过来,抢先起身,先于吴妈走出客厅一路小跑出去,开门把张一浦带了进来。 看到张一浦进来,大家都止住了哭声,小海子也停住了嚎哭,在外公怀里不停地抽泣。 赵剑眉、林小荷二人拭去了眼泪,眼光带着几分仇恨注视着张一浦。 张一浦一脸真诚地说道:“老师!小诚、剑眉、小荷,对不起!非常抱歉,是我害了杨安,还请大家原谅!” 说罢,他深深地弯下腰,微微停顿,缓缓地抬头,肃立在客厅门外。 看着张一浦道歉,赵益清眼光看向女婿和女儿。 赵剑眉早已泪湿衣襟,在看到张一浦进入小院之时,便擦干了眼泪。她知道,张一浦与杨安之间的纠葛,随着杨安的牺牲已经烟消云散。尽管如此,但一想到杨安的牺牲,心中仍然余恨难消,便冷声说道:“张组长!杨安从军报国,血洒疆场,报家仇血国恨,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是他一个男儿的担当,又与你何干!你又何必如此!原谅之说又是何来!” 看着张一浦进来,林小诚忖道,张一浦、杨安的事情已经过去,因果应该结束了,毕竟张一浦与赵家的关系还要继续。当岳父赵益清看着赵剑眉的时候,林小诚就担心妻子说出过头的话来。 听到妻子的话语,林小诚苦笑了一下说道:“一浦,刚刚得知杨安牺牲的消息,大家心情不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赵剑眉还想说话,却被丈夫眼光制止。 听到女婿、女儿与张一浦的对话,赵益清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加之刚才想起的一个重要事情,便说道:“一浦!剑眉!你们都不要说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我看杨安这孩子也不会介意这些的。” 微微停顿,赵益清看着对面的四眼排长、唐家保问道:“袁排长、唐班长,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赵伯父,有什么问题,您尽管直说!”四眼排长端坐着回答。 “不知道杨安的遗体或者是骨灰什么时候能够送回来,小诚他们也好送回扬州给他办理后事,毕竟他的妈妈生活在扬州。” 听到这话,四眼排长面露难色。 在来上海之前,他一直担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思考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尽管思考无数次,当赵益清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一时语塞。 听到赵益清的问话,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尽管杨安牺牲了,他们还是希望能够最后见上杨安一面,还想最后送他一程。当然,这是大家最最关心的问题,也是人之深情、世之常情。因此,众人眼光再一次聚焦到四眼排长的脸上。 大家看到了四眼排长为难的神情,内心顿时不安起来。 在来上海的途中,四眼排长也和唐家保商议过这个问题。看到排长卡壳了,唐家保微微一怔,旋即抢着答道:“赵伯伯,……。” 四眼排长在唐家保说话的同时便反应过来,抬手制止了唐家保。他说道:“赵伯伯,林医生,赵医生,关于这件事情,俺们非常抱歉也非常遗憾,因为杨安牺牲的那一场战斗是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二十八日深夜,国军第十八军四个师围攻罗店,唐班长带领一班去给刚刚来到淞沪战场的第十四师当向导。当时一个营的部队被日军包围,在日军飞机轰炸、舰炮炮击和地炮炮击多重打击下,这个营包括营长在内五成以上的官兵牺牲了,他们的遗体都留在了罗店,都没有能够带出来。” 听到这里,赵剑眉、林小荷二人相拥而泣。林小诚也感觉现在的后事非常难办,福伯带着杨安、小荷来到上海,这一下就有两个人没了,关键是杨安的遗体或者是骨灰都没有了,这该怎么向扬州的大妈交待。 林小诚面露为难之色,看向身边的岳父叹道:“爸,这该怎么跟大妈交待是好?” 四眼排长微微惊讶地说道:“杨安不是你的亲弟弟?” 听到问话,林小诚简单地讲述了杨安的父亲舍身救人,此后杨安母子从汉口来扬州林家生活的事情。 听了林小诚的讲述,四眼排长、唐家保二人脸上挂满了歉意。 赵益清看到了二人的神情,知道这也是他们不愿发生的事情,便说道:“袁排长,你们能够讲讲杨安这几天的事情吗?” “当然可以,这段时间,杨安都和俺们战斗在一起,他作战非常英勇,枪法出神入化。这几天,也因为屡立战功,军衔才连连提升,先是跃级授予下士军衔,之后又破格晋升中士军衔。如果,不是考虑才当几天的兵,都要让他担任副排长。胡琏团长和俺连长都说,他打枪有天赋,更是一个军官的好苗子!上上下下都把他当着一个宝贝。” 接着,四眼排长讲述了杨安在第一次收复罗店中解围一班以及前出侦察的出色表现,当他讲到遭遇日军埋伏,杨安背着战友后撤,之后又带领藏身于两军一侧逆袭日军,让一班成功击溃兵力火力都占绝对优势的敌人时,大家的眼中满是赞许。 听到这些,张一浦满脸震惊,他没有想到杨安不仅有射击天赋,隐隐还有指挥的天才。 在四眼排长讲过之后,唐家保讲到了带领一班执行向导任务的经过。他说,杨安发现了日军用鸟鸣哨传递口令,之后李伯钧营用鸟鸣哨达成进攻的突然性,一举端掉了日军的清水司令部,消灭敌人一百多人。 当大家得知杨安为救一个并不认识的战友而被困小河对岸,最后日军包围而壮烈牺牲,无不露出痛惜之色。 唐家保讲述着杨安的故事,讲着讲着,内心便涌起无限的遗憾。 这时,他的内心响起了一个声音,俺和他并没有告别,那天却成了最后一面。或许,这就是俺当兵的命运。 讲过之后,唐家保这才想起了脖子上挂着的哨子,便解开第一颗扣子,取下了哨子。站立起来,微微一笑喊道:“小海子,这是小安叔叔专门给你的哨子。” “不行,唐班长,这个你们打仗有用,还是你们留着吧!”赵益清态度坚决的制止道。 “赵伯伯,罗店一仗,日军也许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哨子已经没有多大用处,此外俺们还有缴获。再说,这是那晚缴获的,杨安说过要把哨子送给他侄儿做礼物。” “好吧,小海子,收好了,这是小安叔叔给你的礼物!”赵益清哽咽说道,便接过哨子给了小海子。 正在抽泣的小海子拿过鸟鸣哨,放到嘴里轻轻一吹,哨孔里发出了鸟儿的哀鸣。 顷刻间,客厅里再次被悲戚淹没。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头痛的事情 听到这鸟儿的哀鸣,唐家保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大哭一边锤打着桌子叫喊:“杨安!俺的好兄弟,俺不该丢下你,都怪俺!都怪俺!……!” 四眼排长噙着泪水,一把搂住了唐家保,喊道:“家保!不要忘记了你的任务!” 听到这话,唐家保止住了泪水,但嘴里仍然念叨着:“赵伯伯!林医生、赵医生!都是俺,都怪俺,俺不该丢下自个的好兄弟!” 赵剑眉看到了唐家保眼光中的自责,当她听过唐家保的讲述,自然知道杨安的牺牲都是因为自己的坚持。而杨安的这种坚持,正是一个医护人员的坚持,显然因为自己把医药箱交给了杨安,以杨安的个性,他的内心自然而然地担负起了医护人员的角色。 赵剑眉是一个医生,医护人员的责任她最有体会,这一刻她才知道正是医护人员的责任让杨安自己不舍放下受伤的战友,正是因为这种所谓的责任束缚了杨安,让他离开不得。想到这里,赵剑眉内心也生出了自责与愧疚。她赠送医药箱本意是想让杨安留在第十一师医院,这样会安全一些,却没有想到杨安会到一线连队,竟然因此使杨安同时担当了战士和医生的双重身份。因为要同时扛起两个身份的责任,杨安也为此牺牲了自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想到杨安来到上海与自己一家的交集,赵剑眉泪水籁籁落下。 看到唐家保的真诚与悲切,一旁的林小荷含着泪水悲戚地喊道:“家保哥哥!杨安是我的好哥哥,你们把杨安当兄弟,那你们都是我的大哥哥,杨安的牺牲不能怪你。杨安的牺牲是光荣的,这是他的选择!这是他勇敢的担当!我们全家都为他自豪!我们全家都为他自豪!” 说着说着,林小荷话语里露出了更多的自豪,最后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看着林小荷含泪的微笑,唐家保顿时感觉一阵宽慰,感激地说道:“谢谢!谢谢你们谅解!” 四眼排长看到来时很久,便说道:“赵伯伯,林医生,赵医生,俺们过来时间也不短了,这是杨安亲属的抚恤金。” 说罢,便把一块布包着的二十块大洋放到桌上。 林小诚说道:“袁排长,你们还是带回去吧,让国军战友们好好打鬼子!” “这怎么行,这是彭善师长亲自安排的,这是给杨安家属的,无论如何都请收下!” 赵益清说道:“小诚,收下吧,杨安的妈妈还在扬州,这是给她妈妈的。” 送走林振堂、袁启富、唐家保三人,怎么回扬州办理后事却又成为众人心中的难事。 “爸,杨安牺牲了,该怎么给大妈交待?”林小诚一脸为难之色。 “哎--,杨安的妈妈也够苦的,几年前杨安的爸爸惨死,现在杨安又牺牲了,连遗体和骨灰都没有了。哎--,老年丧子,这是人生之大不幸,这对她来讲太残酷了,太残酷了!不过,我们还是要面对这件事情,尽早要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我看,还是尽早离开上海回扬州。另外,上次买药,还剩下5条小黄鱼,我看还是还给你们。包括这二十块抚恤金,一起带回扬州,给他的妈妈。” 林小荷擦了擦眼睛说道:“这5条小黄鱼还是用来买药吧,既然是杨安以前安排的,我们还是按照他的意愿来吧。” “行,这样也行。等他们有药了,我再买一批交给新民医院。” “爸,还有一半钱财,杨安说是用来支持林家发展中医,现在打仗,这中医也没法再发展了。我看,这笔钱也给大妈。”林小诚说道。 “这样也好!”赵益清点头说道。 尽管,大家都知道金钱无法抚平李桂花老年丧子的悲痛,但是都不由地想到了用金钱来弥补杨安牺牲这一残酷的现实给这个亲人带来的缺憾。 “老师,现在路上也不太平,我看,就让怀远护送他们一起回扬州。” 赵益清看了看张一浦,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正准备答应,却听到女婿说道:“谢谢!你们也有重要任务,还是以抗战大事为重!” “小诚,我们的事情已经有了安排,不碍事的!再说,你们携带这么一批钱财,钱财迷人眼,路上安全也很重要,有怀远跟着,你们也安全一些。” 赵益清觉得张一浦说的有道理,便发声了:“也是,小诚,我看就听一浦的,就由小远护送你们。” “好吧,那就谢谢了!” 看到赵益清、林小诚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张一浦感觉到他们再次接受自己,紧绷的心情转瞬之间也变得轻松了些许。淡淡一笑说道:“小诚,客气啦!我听说铁路上正在抓紧抢修上海南站,差不多这两天就要修好,让怀远去看一看,我觉得还是坐火车快上一些。” 说到坐火车,赵怀远内心的恐怖油然而起,顷刻间脸色也变得苍白,连忙说道:“呃--,我看还是不坐火车了。小日本炸了一次南站,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炸第二次!” 张一浦第一次看到赵怀远这副模样,说道:“哪里会,国内国际舆论对日本轰炸平民区一片指责,日本人再怎么猖狂,也会有所顾忌!” 没有经历过战争,永远不会理解战争的恐怖。 张一浦虽然到过吴淞前线,那一晚也见证过日军军舰重炮炮击国军阵地的情形,内心也为此心生震撼。但那晚的观察地点,毕竟距离真正的前线还有很长一段安全距离,对战争也缺乏直观、真实而切身的感受。在日军飞机两个波次的轰炸中,赵怀远被炸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日军航空炸弹爆炸时地动山摇的感觉,何止是令人震撼。当他看到那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血腥,对战争残酷已经有了一个切实的感受。因此,一提到上海南站,当然会有与张一浦完全不同的心态。 “不、不、不!坐火车怎么也不行的,坐火车绝对不行的。小日本轰炸北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南站早已让日军飞机给盯上了。报上说京沪铁路都不知道被炸了多少次,这南站怕是早已成为日本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不会就这么放过上海南站的。火车目标太大,又被小日本盯得这么紧,我看这火车无论如何是不能坐的,还是不坐火车算了,坐船也许还要安全一些,实在不行坐汽车回去也行。”赵怀远说道。 说罢,赵怀远拿起一份当天的《大公报》递给张一浦,似乎要向他展示日军轰炸南站的现场。张一浦眼睛快速一扫,便看到这则报道说道:“自沪战爆发以来,北车站陷于火线中,故仅南车站为遣送难民陆路交通之唯一出口,连日由各中外慈善团体救济遣送者,日有数千人。二十八日午后,在站候车者颇为拥挤,而敌机竟往投弹,当时被炸死二百余人。记者顷向各方调查,其尸体完整者,除由亲属认领自行棺殓不计外,普善山庄收殓者男七十四、女二,同仁辅元堂收殓者男三十九,女五。此外并有残肢无算,至各医院收容之伤者,亦经记者前往查明,并经医院负责人出具证书。” 看到报道,张一浦鼻翼不由地连连抽搐。 看到赵怀远满脸的惊惧,赵益清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先施百货公司大爆炸,顿时打了一个寒战,说道:“也是,这火车开起来也是最明显的目标,小日本惨无人道,随时都会轰炸京沪线上的火车,我看还是不要坐火车了。想起小远和文杰的遭遇,我都感觉后怕。再说,林家现在再也经不住折腾了,再也容不得任何闪失!” “嗯,是我想的简单了。那我们就派人找一找更加安全更加方便的交通。”再次看到日军轰炸南站的报道,听到老师的话语,张一浦也觉得坐火车太过危险。 这样,怎么安全返回扬州也成了一个摆在面前的现实难题,成了林氏诊所最头痛的事情。 第三百四十八章 行程(一) 黄浦江西畔,依江而建的景观大道是大上海最着名的外滩路。 外滩路北起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足足有三里之长。这条景观大道的西侧矗立着五十多栋古典建筑,汇聚着欧洲哥特式风格、罗马式风格、巴洛克式风格在内的各式建筑,此外还有中西合壁风格的各式建筑,每一个建筑都堪称一个建筑艺术品,每一个建筑都向路人展示了设计者和建设者独具的匠心。 在英租界,这里集世界现代大都市建设智慧之大成,这里也被世界各国号称为“万国建筑博览群”。 这里是英租界最繁华的所在,景观大道的一边是华丽雄壮的建筑群落,一边是列强修建的水运码头。 八月三十日下午,一辆黄包车不紧不慢地在外滩路上奔跑。这辆黄包车从外白渡桥跑到这条景观大道的最南端,便又折返往回跑去。车上坐着一个身着白色碎花旗袍的女子,这个女子就是准备离开上海远赴美国的紫苏。 坐在黄包车上,紫苏的明眸回顾着路边的建筑,端详着整个亚洲最繁华的建筑群落。这条街道对她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条街道一次又一次地留下了她的足迹,也一次又一次留下了她美好的记忆。现在,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紫苏,但她企图把这些美好的事物都要带走,尽管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路侧目,一路回眸,一路流连,一路百感交集,一路缠绵悱恻。 突然,前方响起了悦耳的钟声,钟声奏响了“威斯敏斯特乐曲”。听着钟声,紫苏抬起头循声望去,便看到了外滩路最高的建筑海关大楼,看着那硕大的钟面,时针指向了五点三十分。 海关大楼建成于民国十六年,建筑面临黄浦江,背靠英租界,主楼高八层,楼顶还有一个三层楼高的钟楼。这个钟楼是一个逐级收拢的四面钟楼,有一个号称亚洲第一的大钟,这大钟有四个一样的钟面,分布在方形钟楼的四方。这个大钟,每天都会准确报时。自从钟声第一次敲响以来,它早已传遍大上海每一个角落,那悠扬的钟声早已融入大上海每一个人的生活,成为每一个人生活的节律。正是因为这个大钟,这海关大楼也和南侧的汇丰银行大楼一起成为外滩建筑群落里划时代的核心建筑。 海关大楼是整个江畔最高的建筑,这座雄壮的欧式建筑俯瞰整个外滩,俯瞰整个黄浦江,足以成为中国海关的自豪。 看到这座大楼,紫苏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俩人第一次单独约会就是在外滩路的海关大楼前。那天,学建筑出身的丈夫穿着一身白色的西服,当他谈起这栋建筑的时候,在紫苏的心里便一改上次见面时“书呆子”的印象。 当时,他站这栋楼前,举手投足间挥洒着从容与自信。面对江畔的建筑群落侃侃而谈:“紫苏,你看这海关大楼,建筑外观是希腊新古典风格,整个建筑是框架式钢筋结构,最下面二层基座外墙用的都是花岗岩,让人一看就显得古朴厚重。你看,它的正门口有四根希腊多立克式柱子,这柱子这门廊,精致而不失庄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钟楼,据说,大清朝那会儿,海关学习西方海关以天数计算船舶吨税办法,超过夜里12点钟就另算一天。因为远洋邮轮来自世界各地,邮轮时钟误差很大,时常因此引发争议。后来,为了解决分歧与争议,为了统一报时,都以海关钟楼报时为准,这也体现了中国海关的智慧与权威,这可给咱中国人挣足了面子。从吴淞口进入黄浦江,外国邮轮第一时间便可以看到海关大楼,这个钟楼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座航标和灯塔,引导远洋邮轮进港停泊,办理入关手续和装卸货物。你说,当初建楼的人有没有智慧。这座钟楼是中国海关第一次为报关计时建设的,之后建成的粤海关、潮海关、江汉关几处海关大楼也都是有样学样地安装了一个大钟,……。” 听着介绍,紫苏暗暗佩服他学识广博,从那一刻才慢慢接受了丈夫。也是在这一刻,紫苏默许他拉着自己的手进入海关大厅,这也是紫苏第一次进入这座大楼,当然也被大厅的奢华所震惊。从海关大楼大厅出来的时候,楼顶的钟声正好整点敲响了。听到这激情如潮的钟声,紫苏与丈夫看着东流的江水,心潮澎湃,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黄包车在海关大楼左前侧的江畔停下,紫苏收回了思绪。从车上下来,车夫帮忙取下一个硕大的藤条箱子放在了路边。紫苏付过车费,看了看附近,竟然没有苦力,索性站着打量这个令她留恋的都市。 良久,紫苏才转身看着码头栈棚,棚下站立着一个个身着华服的中国人。他们每一个人身边都是一大堆箱箱笼笼,显然和自己一样是到美国避难的。 身边走过一个个身着白色西服、戴着白色礼帽的青年学子,还有身着旗袍留着短发的少女,看着他们骄傲的谈笑,便知道这是赴美留学的学生,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码头边上停着一艘双层摆渡船,二楼船首立着一个旗杆,上悬的美国星条旗迎风招展。摆渡船二楼右舷挂着一个半人高的白色横幅,上书英文“s.s.presidenthoover”(胡佛总统号邮轮)。 经过上次送丈夫和爸爸他们从码头赴美,因为丈夫的介绍,紫苏对胡佛总统号邮轮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这艘邮轮以美国前总统胡佛命名,这艘邮轮船体全长199米,排水量2.2万元吨。胡佛总统号邮轮是一艘国际航线邮轮,它从上海始发,途经日本神户,最后目的地就是美国旧金山。这艘邮轮载客量很大,可搭载近千名游客,有七个大型货仓,容积超过1.7万立方米。因为邮轮足够大,只能停在黄浦江江心,要通过摆渡船接引,再上邮轮边上的泵船,通过邮轮右舷的舷梯登船。 紫苏坐在箱子上,看着宽阔的江面,想到将要离开上海远赴美国,想到不知何时才能返回祖国,何时才能重新站在这美丽的江畔,内心一片茫然。 突然,北方远处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音。听到这爆炸声音,紫苏不由地又想起了杨安,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想到即将启程,想到再也不能见到这个勇敢的男孩,她只能在内心默默地为杨安祝福,为奋战在上海的这支中国军队祝福。 第三百四十九章 行程(二) 码头栈棚里,人头攒动。紫苏在力夫的帮助下,进入了栈棚,等候着登上摆渡船。 “当--、当--、当--、……”,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这是下午六点整点的钟声,这个大钟最大的钟锤敲响了大钟,雄浑的钟声传遍了上海,响彻了外滩。 听到钟声,紫苏又想起那次与丈夫的约会,当他们从海关大楼里出来的时候,正好是整点的钟声敲响。这激情如潮的洪钟,让他们怦然心动,竟然有一见钟情的激情。 紫苏清晰地记起丈夫在钟声之后说过的话:“这钟声自民国十七年一月一日凌晨1点敲响了第一声,以后每逢一刻钟便奏响英国皇家名曲《威斯敏斯特》。这几年,这钟声、这乐曲都成了外滩的经典,我刚才在钟声里祈祷,让我们的爱情也会如这钟声一样成为大上海外滩的经典!……。” 当听到这句话语的时候,紫苏脸上飘过了红云,露出了动人的羞涩。 这时,再次循声仰望着眼前的海关大楼,紫苏百感交集,内心一声长叹,大楼依旧,钟声依旧,只是内心没有了如潮的激情,只是一切事情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下午六点整点报时的钟声已经响过,码头栈棚下骚动起来。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向北眺望,却始终不见胡佛总统号邮轮的身影。往常这个时间,邮轮应该已经停泊在江心,等候着摆渡船只转运乘客。 看着大家的焦急,紫苏内心却又恢复了平静,似乎自己并不是准备启程赴美的旅客一般。她对自己内心的平静也有些诧异,反省内心,这才发现自己内心对这次远行并没有多少期待,似乎更像一个普通的看客。 上海“八一三事变”发生后,停泊在日本邮船会社码头的日本海军第3舰队旗舰“出云号”一直是中国空军打击的首要目标。八月十六日上午,中国空军曾经一度将这艘舰艇炸伤,但因为中国空军驱逐机所载炸弹威力不足,这次轰炸未竞全功,并没有将它炸沉。 轰炸日军第3舰队旗舰“出云号”和日军航空母舰,理所当然成为中国空军上海之战的首要任务。 八月三十日下午,空军总指挥部接到一份密报。密报说,吴淞口外舟山的海域发现日军一艘航空母舰。 接到情报后,空军总指挥周至柔将军立即命令在南京机场值班的第二十二中队长黄光汉率领二十七架霍克三式战斗机执行这次轰炸任务。 中国空军战机都来自外购,蒋介石委员长非常珍惜这支军事力量,专门下达命令,要求空军改进战术,尽量避免和日军战机当面角逐,避免战机损耗,以维持持久对日作战。为此,经过头几天作战后,中国空军战机和人员都有了不少折损,便改变了策略,机群作战都以一万二千英尺的高度飞抵作战区域,避免与日军歼击机遭遇,而后现行执行轰炸任务。 黄光汉驾驶长机从一万二千英尺的高度飞行领航,满怀急切地飞到嵊泗岛屿海面附近,便见海面有一只巨型舰船,心中窃喜,暗感报仇雪恨、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黄光汉一看手表,时针指向下午五点四十分,便准备发出执行轰炸的信号。 这时,不知是哪一架飞机立功心切,一个俯冲便试投了一枚航空炸弹。让黄光汉意外的是这枚炸弹竟然首发命中,一击命中那艘巨舰侧舷。随着看到那爆炸腾起的火光与硝烟,更让他意外、甚至是震惊的事情是,直到航空炸弹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仍然没有一如既往地看到巨舰上空出现防空炮火的弹幕。 看到战友的军机盘旋升空,丝毫无损,黄光汉并没有小胜的喜悦。这时,满脸又惊又疑的黄光汉内心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旋即俯冲低飞,围绕这艘巨舰飞行,这才发现这艘船只并不是日军航空母舰,也不是日本海军第3舰队旗舰出云号,而是一艘白色的民用邮轮,邮轮舰首桅杆上还悬挂着美国国旗。 看着舰面上忙乱的人群,还在忙着灭火和救人。世界头号强国美国的船只被误炸,这该是多么糟糕的事情!黄光汉知道自己领队的机群闯下了弥天大祸,顷刻间脸上背后都惊出了冷汗。 返航后,黄光汉早知罪责难逃,吓得脱掉军服,在一个德国传教士的帮助下,离开了南京,连夜逃走,逃向了香港。 事发后,国民政府很快便知道空军误炸了美国胡佛总统号邮轮。国民政府正在寻求美国对调停中日战争,却发生这样严重影响两国关系的事情,这让蒋介石委员长大发雷霆,一面向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道歉,承诺国民政府将赔偿损失,一面亲自下令逮捕枪毙领队黄光汉,又把那些扔炸弹的飞行员关了起来,一个挨一个的查,一定要把造成误炸事件的肇事飞行员找出来。可是,命令下达后,黄光汉早已杳无音讯,枪毙黄光汉的命令也不了了之。 误炸胡佛总统号邮轮事件是继和平饭店误炸事件发生后的第二次误炸事件,国民政府都对自己的飞行员严肃地追究了责任。而与此相反的是,日军飞机于八月二十六日误炸误射英国大使许阁森的坐车,英国政府对日提出严正抗议,日方却并未当回事,并没有惩处当事飞行员。 国民政府对误炸事件的处理,极大地打击了中国空军参战的积极性,制约了中国空军作战的自主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中国空军的军心。 事发后,蒋介石委员长专机飞行员美国人罗亚尔·伦纳德被蒋夫人宋美龄请到南京城外的空军指挥部。在指挥部的会客厅里,宋美龄神情庄重,以一口纯正的英语开门见山地对罗亚尔·伦纳德说道:“我希望你负责中国所有的轰炸事宜。” 尽管罗亚尔·伦纳德非常尊敬面前这位中国元首夫人,但仍然极力推辞道:“尊敬的总统夫人!我是开驱逐机的,我对飞机轰炸一窍不通,这怎么能行!” 宋美龄郑重地说道:“没关系,你是一个的飞行员,而且善于动脑子。我们需要你的判断力。你值得信赖,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这次‘胡佛总统’号遭轰炸,真是太糟糕了!这样的事下不为例。” 宋美龄和罗亚尔·伦纳德就“胡佛总统”号误炸事件进行了讨论,采纳了罗亚尔·伦纳德的意见,最终确认这次误炸并不是飞行员的问题,不能处罚肇事的飞行员。因为,中国空军本就弱小,不能自断臂膀、自残手足,更不能动摇中国空军的军心。 就此,误炸事件才算真正结束。只是,这两次误炸事件早已给中国空军飞行员的内心留下了阴影。 八月三十日下午五时四十分,在吴淞口外,中国空军将美国大来公司的胡佛总统号邮轮误认为日本航空母舰,实施了轰炸。这一次误炸,造成这艘邮船船员七人受伤,其中一人重伤死亡。遭遇轰炸后,胡佛总统号邮船船长立即将被轰炸的情况报告了美国海军司耶纳尔。下午六时三十分,胡佛总统号邮轮调转方向,开赴日本神户维修。 因为不见胡佛总统号邮轮的踪影,栈棚里的混乱,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码头上广播响起,通过播音,旅客们才知道胡佛总统号邮轮在吴淞口外遭遇轰炸,折返日本神户维修,自己需要在明天改船启程。 购买船票赴美避难的旅客有三百二十六人,其中有中国留学生二十人,都只有改变行程。 听到通知,乘船的旅客和送行的人一行数百人,有嚷嚷着倒霉的,有嚷嚷着骂娘的,有嚷嚷着骂小日本的,还有怨天尤人的,……。 第三百五十章 回家的路 从林氏诊所出来,张一浦、赵怀远二人便回到军统上海站第二组据点。 一走进屋里,张一浦说道:“怀远,尽管北站、南站都遭到过日军轰炸,但是坐火车还然是最快捷的交通。一路行程时间短,遇到的变化也是最少的。你真的不考虑坐火车了?” 赵怀远摇了摇头说道:“一浦哥,我早已说过,坐火车不安全。有了南站的这一次轰炸,现在我才知道这火车的目标太大,随时都会成为日军飞机的轰炸目标。我决定还是看看有没有其他的途径,实在不行就租一辆汽车到镇江,再坐船过江回扬州。” 听到声音,任松从楼上下来,说道:“租汽车?上次到金山卫,汽车都不好租,现在要租车到镇江怕也是更加困难。这公路上都跑的汽车都被政府和军队征用,全部用于上海的战事。军方连运兵都不够用,哪里有车给你跑镇江!哎--,现在是一车难求!要不就坐长途客车,挤是挤,但终归是一条回去的路。” 听到任松说的话语,张一浦暗暗地叹道:“大战当前,就是军统,也有力不足逮的时候。哎,看来手中的资源还是太少啊!” “不行,听说公路上客车也有遭遇轰炸的,这还是不安全。想要一条万无一失的交通,还真是难!” “陆路不行,就走水路!”赵怀远果断地说道。 “水路?怀远,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十五日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长谷清川宣布:封锁自扬子江口到汕头海面,所有中国船只一律没收。即使,日军不封锁扬子江口,江阴要塞那段满面已经封江,轮船怕也是过不去了。现在,在上海哪里还有我们中国的船只。难道,难道你想坐外国的邮船到香港?”张一浦说道。 听了这话,赵怀远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与无奈,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想,难道放弃坐火车到镇江,难道就真的没有更安全的交通了吗? 屋里,陷入了宁静,大家都在思考着这一个问题。 在战前,从上海到镇江到扬州的交通还是非常方便的,可以坐船走水路,可以坐火车,也可以坐汽车。当然,在水路、公路、铁路、空中这四类交通中,飞机资源非常有限,即使是平时,也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交通方式。理所当然,铁路是最快捷、安全、体面的交通方式。但是,因为战时政府和军队的紧急征用,加上日军的封锁,现在离开上海的交通确实非常有限。 良久,赵怀远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一浦哥,我想起来啦!就走水路!” “怎么走?”张一浦问道。 “前几天,听文杰说,国民政府要把沿海地区的机关、学校、工矿企业向西部转移,他们要走水路,就是不知道怎么走水路?打听一下……。” 听到赵怀远的话语,任松说道:“不用你打听,这个消息我知道。” “你知道?”赵怀远问道。 任松得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大转移计划,其实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秘密。北平的战事爆发后,国民政府高层早就担心发生全面战争,即使是有了锡澄线、吴福线等国防工事,最终能否挡住日军的进攻,谁也不敢说。但是,大上海周围是一马平川,能不能守住,高层会有个总体判断。所以,就有了最坏的打算----机关、学校、工厂西迁。尤其是工厂的搬迁,全国成规模的工厂至少有三成都在上海。上海这边工厂的内迁,直接关系国家经济实力能否存续。” 任松微微停顿后接着说道:“说到搬迁,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据说,八月中旬,国民政府行政院批准成立了“上海工厂联合迁移委员会”,上海机器厂创办人颜耀秋担任主任,凡是搬迁到内地的工厂,国家还要给一笔搬迁经费。但是,关键是缺乏交通工具。现在的交通,无非是水、陆、空三条途径,飞机连打仗都不够,不可能用于搬迁,而火车、汽车绝大多数又被政府和军队征用,现在只剩下速度最慢的水路。这水路将成为学校、工厂搬迁的主要通道。现在,江阴要塞江段已经被封锁,又不能通行大型船只。” 张一浦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打住!打住!你能不能说些有用的!” “组长,这些就是有用的啊。好了,我简单点说。自从这搬迁工作启动以来,第一批搬迁的有顺昌机器厂、合作五金厂、上海机器厂、新民机器厂等几个工厂,他们把拆下来的机器整整装满了20多只木船,同行的还有技术工人160余人。这第一批搬迁的船队就在前几天,对就是二十七日从苏州河出发,每只船都用树枝、稻草什么的作了些伪装,每船相隔一两百米,这些人力划子,让日本飞机看着就是寻常小船,他们轰炸我们国军阵地都炸不过来,哪里会有精力轰炸。这些船到了苏州后,再把船连起来,用轮船拖着赶赴镇江,这样速度就要快上一点。到了镇江,他们还要转装上民生轮船公司的大轮船,沿长江送到武汉。” “任松,你的意思,是让我租一个小划子,跟在运输船队后面到镇江?” 任松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可是,小划子船也太慢了!”赵怀远眉头微微一蹙说道。 张一浦说道:“他们选择用小木船运输,我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方面,上海战事爆发前夕,国民政府为了防范和阻挡日军舰艇沿长江溯江而上进攻首都南京,征用了不少轮船、盐船,甚至连同部分老旧军舰都沉入江中,在江阴、马当等多地封锁江面航行。当然,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但是,这样做就有一个问题,原来长江航运船只本就不足,现在只会更加捉襟见肘。国军部队运输到上海,现在只能依靠单一的陆路汽车、火车,也一样制约了我们部队的开进。再说,江阴段长江已经阻塞,吨位较大的轮船已经无法航行。即使有大轮船,日军飞机每天都在飞行,江上的轮船也只能成为轰炸的目标。刚才,任松说的办法,便不失一个最安全的交通,只是时间上要慢上一些。” 听了张一浦的话,赵怀远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三百五十一章 林家小院的喜悦 苏州河,在大上海被誉为“母亲河”。第一次鸦片战争后,西洋人因为苏州河上游经过江南名城苏州而将称它为“苏州河”,因为大上海被洋人所主导,这个名字便沿袭熟用了下来。 苏州河岸边,星罗棋布地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摆渡船、运输船。即使是战时,船夫们仍然要在这条河上忙碌着,讨着各自的生计。 清晨,汉中路渡口,张一浦、赵益清、赵剑眉、小海子挥着手,向小木船上的林小诚、林小荷、赵怀远三人告别。 牵着儿子的手,看着苏州河里渐行渐远的木船,赵剑眉怅然若失。直到,身边的父亲喊她,才跟着离开了渡口。 林小诚三人立在一只十多米长带风帆的小木船上。这只船在这众多的木船里,个头明显要大,外形看着也明显顺眼。船上有一根风桅,船的中间还有一个避雨的乌篷,篷内可以用来休息。 赵怀远看着河道里忙碌的小船,不由地发出了感慨。他没有想到,这满河的船只,想要找到一只称心的船,竟然也到了一船难求的地步。如果不是和张一浦利用军统的特权征用,想坐上脚下这只船,还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河道里,来往的船只为数不少。即便是有风帆,船夫也控制着行驶速度,木船在河心不紧不慢地行驶。 林小诚、林小荷兄妹二人并排立在船头。没过多久,看着岸上数人消失在视线里,便索然地放下了手。 晨风中,林小荷回望着这座繁华的城市。这座城市,在她的眼光里早已没有了期待,只有淡淡的悲伤。在她的内心,从得知杨安牺牲的那一刻,这座城就彻底地变成了悲伤之城。 看着这座悲伤之城,林小荷的眼光开始变得呆滞。 “当--、当--、当--、……”,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这是早晨六点整点的钟声,这个大钟最大的钟锤敲响了大钟,雄浑的钟声传遍了上海。 听到钟声,林小荷蓦然清醒,激荡如潮的钟声激起了刚刚平静的心绪,心底的悲伤顷刻间激荡而起,泪水悄然滑过美丽的脸颊。 钟声响起的时候,林小诚一样感觉到了钟声的悲鸣,同时下意识地感觉到妹妹的悲伤,转首便看到妹妹脸上的泪痕,霎时眼睛里升起了水汽。他强掩着内心的悲伤,掏出手巾伸手擦拭妹妹的眼泪。 林小荷再也抵制不住内心的悲戚,一下子扑到哥怀里抽泣起来。林小诚搂着妹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说道:“小荷,想哭就大哭一场。这件事情对大妈来讲实在是太残酷了,回家了,见到大妈了,就不要再哭了,不然大妈她……。” 说着,林小诚哽咽起来,林小荷顿时大声哭泣起来。 良久,林小荷停止了大哭,身体仍然随着抽泣不停地起伏。 看到这一幕,赵怀远也是满怀悲戚。他长叹一声,暗道,如果不是我们逼得紧,杨安就不至于当兵,也不会……。 想到事后张一浦言语里的后悔与愧疚,赵怀远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着姐夫给林小荷擦拭眼泪,赵怀远觉得应该打破这种悲伤的氛围,便抛开伤悲的心绪,说道:“小诚哥,你知道苏州河为什么叫苏州河么?” “苏州河不会真的与苏州相连吧?”尽管林小诚在上海生活了几年,但他确实不知道这个浅显的问题,便有了这个猜测。 赵怀远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说到这苏州河,名字还是洋人给起的。” 林小诚也不想摆脱悲伤的情绪,突然间明白了小舅子的意图,便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赵怀远淡淡地一笑,接着又说道:“这苏州河,是上海的母亲河,原名吴淞江,古称松江、松陵江、笠泽江。” “啊,苏州河还曾有这么多名字!小远,你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你忘了我是学文科的。” 听到这话,林小诚点了点头。 赵怀远看到林小荷脸上的悲伤慢慢淡去,便来了兴头,又接着说道:“据说,汉魏以前,吴淞江被称为松江,是松树的松。苏州的源头在江苏苏州吴县以南的太湖口,三万六千顷太湖的有三大泄洪水道,松江是太湖流域最大的泄水道,也是上海地区最大的河流,从外白渡桥桥下流入黄浦江,成为黄浦江的一大支流。后来,应该是元代,这吴松江的松才变成了水、松之“淞”。吴淞江流经苏州吴江、吴中、昆山,在青浦进入上海,全长125公里,上海市境内只是一小段,这里的河面宽度只有50米到70米,可以通航百吨以下吃水浅的小船。” 听着赵怀远的讲述,林小诚连连点头,林小荷的注意力也慢慢地回到了赵怀远的讲话里。 “你们知道这大上海有多少渡口?” 林小诚、林小荷兄妹二人都摇了摇头。 赵怀远得意地说道:“上海市区有14处,至于整个苏州河有多少个,那就不得知晓了。靠着这条河谋生计的人,那就更多了。苏州河上第一座渡口,就是石库门南边的那个渡口,这是上海人公认最早的苏州河渡口,俗称“头摆渡”。至于这个渡口,是什么时间设立的怕是已经无法考证了。” 船夫听到这话,笑着夸奖道:“赵先生,真是有学问!” 赵怀远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便又接着讲述着苏州河的故事。不知不觉间,林小诚、林小荷兄妹脸上的阴霾便随风消散。 扬州,林家小院,充满着喜悦。 两天前,这个小院接到了来自上海的电报,按照电文的内容,林小诚、福伯、杨安、林小荷等人今天便会回家。 因为上海战事,这些天林家小院一直被担忧笼罩着。知道亲人即将归来,那郁结在众人内心的担忧便烟消云散,犹如多日密布的乌云被风儿吹散一般,露出了久违的艳阳天。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晴天,都露出了喜悦。 那李桂花穿着一件浅灰色斜襟衬衣,脸上挂满了期待,期待里还有难掩的喜悦。 从早晨到上午,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李桂花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到小院门口观望。儿行千里母担忧,因为杨安已经有了一次离家,这是第二次离开身边,尽管有福伯带着,有小荷陪着,但从离开扬州的那天起,她的内心就被牵挂所围绕。 周氏也不止一次和李桂花到过门外,林老爷看到了她们的急切,当然也看到了自己内心的急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等待。 因为早有准备,晚餐很丰盛,久久没有等来亲人的身影,还是在林老爷子的提醒下,大家才安心地坐上桌子吃饭。 夜色降临,林小诚、林小荷、赵怀远才坐上黄包车,直奔林家小院而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天道无亲 林小诚、林小荷、赵怀远三人进了小院,屋里的人才发现有人进来。 周氏依稀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回来,竟然没有和往常一样一进门就喊爷爷、奶奶,脸上身露惊讶之色,一边起身出来,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两个孩子,回来了也不叫人!” 林老爷子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最后一个起身跟着走向客厅门口。 “大妈、爸、妈、奶奶、爷爷!”林小诚脸色阴沉地喊着长辈。 李桂花还没有察觉到异常,应了一声,便问道:“噫,小诚、小荷,怎么没有看到杨安,杨安呢?福伯呢?” 尽管一路上作了很多思想准备,但这一刻,林小诚仍然难以说出这残酷的事实,他的声音结巴起来:“杨安他、他、他……。” 听到这话,李桂花突然看到了黑布包着的骨灰盒,依稀可见正面还有一张照片,脸上的笑容霎时消散,双手也随之颤抖起来。 后面传来林老爷子严肃的喊声:“小诚,快说,杨安和福伯呢?” “杨安当兵打仗牺牲了,福伯也被日本人炮弹给炸死了。”林小诚咬着牙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悲恸。 眨眼间,众人都被这消息惊呆了,院里的氛围凝固了。旋即,林家人眼中的期望变成了失望,脸上的喜悦变成了悲伤,内心的热情变成了寒冰。 “当、当”,听到这不幸消息,李桂花如遭雷击,身体一颤,手中的筷子坠落到地上,身体不由地慢慢摇晃起来。 “怎么……?”林老爷子哽咽着大声喊道,却刚刚说出两个字,便听到前面筷子掉落的声音,接着便听到儿媳的惊呼,看到儿媳周氏想扶李桂花,却没有扶住,让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预感到不幸的事情,周氏早已关注着李桂花,看到她的模样一边惊声大喊“桂花姐!姐!”一边扶她,却力有不逮。 李桂花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苦命的妇人,显然不能接受也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周氏迅速蹲下来,扶着李桂花。 “桂花,桂花!”老太太担忧地喊道。 “桂花姐!桂花姐!”林修焦急地喊道。 “桂花!桂花!想哭就哭吧!”林老爷子如遭重击,扶着大门关切地喊道。 “桂花!桂花!” “桂花姐!桂花姐!” “桂花姐!桂花姐!” ……。 任凭大家叫喊,李桂花依旧犹如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张着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 林家一下子没了两个人,林老爷子一声长叹,扶着门边的手都颤抖起来,牙齿轻轻地叩着,内心失望地咆哮:“老天!都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老天!你不是说不分亲疏地对待天下芸芸众生,只是常常照顾善良的人么!我林家世代行医,行善积德,难道你瞎眼了吗?难道你瞎眼了吗?你怎么不照应一下!你怎么不照应一下我林家的人!杨安、福伯都是好人呐!他们都是好人呐!老天,你怎么这么狠心!让这个善良的妈妈失去儿子!” 林老爷子内心喊罢,老泪纵横。 林老爷子、林修都是医生,知道这是极度震惊与悲伤所致,如果她痛哭出来还好,如果她一直这样,便会出现……。想到这里,爷俩脸色里包含悲伤与担忧,不约而同地相视,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晶莹,都揪心地摆了摆头。 看到大妈李桂花的身体如遭雷击般地震颤,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林小荷心如刀割,潸然泪下,悲恸不已,迅即抢步上前,一手提着那黑布包着的医药箱,一把搂住大妈大声嚎哭起来:“大妈--!大妈--,杨安没了,您可不要吓小荷啊!大妈--!杨安--!” 林小荷悲痛的哭喊,让李桂花从极度的震惊与悲恸呆滞里回神,内心的悲恸如潮水般涌了出来,痛彻心扉地哀号起来:“啊--!我的儿啊--,安儿--,安儿--,……。” 听到李桂花撕心裂肺般的痛哭,老爷子、老太太、林修夫妇、余妈、林小诚、赵怀远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突然,李桂花看到林小荷手中的黑布包着的箱子,她以为这是杨安的骨灰盒。一把夺了过来,搂在怀里,捶胸顿足,哭声情凄意切。 周氏止住泪水,宽慰道:“桂花姐,安儿没了,不要哭坏了身体。这样,杨安就是牺牲了也不会安宁!” 听到周氏的劝慰,李桂花仰天哀号:“老天--!你怎么这么狠毒啊,我家的木匠没了,你又把我的安儿,呃、呃……。” 李桂花悲痛欲绝,呼吸岔气,气息若连若断,直吓得一旁的林修脸色大变,连忙拍打她的后背,忧心地喊道:“桂花姐!大姐!大姐,保重啊!” “啊--!安儿--,你们爷俩,怎么这么狠心呐,怎么这么狠心……。” ……。 良久,在林老爷子的喊声下,林修夫妇把李桂花扶了起来,却没有想到她一站起来,便抱着黑布包着的医药箱,风一般地冲着海棠门跑去,穿门而过,一路恸哭着直奔厢房而去。 林修夫妇、林小荷跟着跑了过去。看到这一幕,林小诚、赵怀远怔在了当场。林老爷子担心不已,骂道:“你们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林小诚、赵怀远二人顿时惊醒,追了上去。 说罢,林老爷子、老太太也跟着快步追了过去。老太太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咬着牙骂道:“天杀的小日本!天杀的小日本!你们迟早要遭报应的!老天迟早要惩罚你们这帮天杀的! 李桂花扑倒在杨安的床被上,肝肠寸断,悲声不已。 一旁,林老爷子、老太太、林小荷不停地宽慰着她。但是,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变得那么苍白与无力。 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是人生三大不幸。而李桂花却在这几年接连赶上了人生里的两大不幸。看到李桂花遇到如此残酷的事情,林家人内心既是悲伤又是同情,却又满脸无助。 过了半晌,李桂花停止了哭泣,她起身用手擦拭着眼泪,抽泣着说道:“他爷爷、奶奶,林修兄弟、妹妹,谢谢你们!你们都过去吧,让小荷陪陪我就行了!” 老太太说道:“桂花,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要小心身体!还是要小心身体呀!” 每个人都宽慰了一句话,仍然不放心地相继离开。 众人离开后,李桂花又拿过箱子,这才发现并不是骨灰盒。她颤抖着双手解开黑布,便看到一个弹痕累累的皮质医药箱,打开空空的箱子,颤声问道:“小荷,杨安……。” 听到问话,林小荷肝胆欲裂,双唇颤抖着,哭泣着说道:“大妈,对不起!杨安哥哥,杨安哥哥他们被日本鬼子包围了,他的战友,他的战友只带出来他的医药箱。” 听到小荷悲切的声音,李桂花身体一震,差点又被这个现实给惊住。但是,当看到林小荷她满脸泪水,眼睛都哭红了,李桂花不禁搂住林小荷,用手巾拭去她的泪水,便泣不成声地说道:“小荷,不要,不要伤心了。杨安,他为了这场国仗死的,他是为了保卫国家保卫扬州死的,大妈我、我、我感觉到光彩,大妈、大妈脸上有光!林家脸上有光!” 说罢,二人相拥而泣。 良久,二人终于止住了泪水,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随后,李桂花询问了杨安到上海的事情。当她得知杨安杀了邱大胡子、高桥、池田一干人等,报了杀父之仇,噙着泪水喃喃道:“木匠,你在天有灵,你应该满足了,安儿给你报仇了!” 林小荷讲过杨安投军打仗的事情,也讲了日军登陆后的大肆屠杀。讲过之后,才暗暗后悔把军统与杨安的纠葛也讲了出来,却没有想到李桂花淡淡地说道:“好啊,杀得好啊,这些小鬼子该杀,安儿就是死了也赚了,拉了那么多小鬼子垫背,不亏啊!小荷,刚才听你的口气,那个张什么?” “军统的张一浦!” “对,就是军统的张一浦,你也不要记恨他们,过去了就过去了,杨安已经死了,记恨他们只会让自己不得安宁,再说他们也是为了打小鬼子。” 听到这话,林小荷惊呆了,却感觉到大妈轻轻地推开了自己。 林小荷立刻清醒,便看到大妈的手伸向木工工具箱里,显然就是要去取那把锃亮的凿子。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一夜之间 家中突然遭遇如此重大变故,年逾古稀的林老爷子、老太太遭受沉重打击。林小诚扶着老爷子、周氏扶着老太太缓缓地走向海棠门,林修、赵怀远、余妈在紧紧地跟在后面。 众人在客厅坐下,老爷子的精神头也慢慢恢复了些许,说道:“小诚、小远,你们一路也辛苦了,碗筷在那,先吃点东西。” “爷爷,我们在路上吃过了。” “吃了?” “嗯,吃过了。” “那好,小诚,你说说福伯、杨安他们是怎么回事情?” 林小诚接过余妈倒的凉茶,喝了一口,便讲起了上海的事情。 当他讲到福伯遭遇炮击后返回和临终遗言的时候,老爷子微微动容,感慨道:“福伯,老弟!我的好老弟,你自降辈分这些年,我林家要感谢你才是啊!没有想到你走到了老哥的前面。” 说罢,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林小诚讲到高桥、池田的事情,老爷子叹道:“哎,没有想到当初救了一条毒蛇!这小日本看着彬彬有礼,却是自私阴险狠毒之极!” 林小诚讲完了这段时间杨安的事情,还有上海发生的事情,大家悲喜交加。悲的是,杨安接连有恩于林家,却不幸牺牲在罗店,喜的是赵剑眉又有喜了,林家将要添丁了。 客厅了安静了片刻,林老爷子叹道:“福伯走了,按小诚你说的,他应该走得很安详。” “是的,爷爷,尽管福伯伤势重,但他是个练家子,走得时候确实很安详。” “哎--,他临终把杨安、小荷拉到一起,这是想成全他们。这杨安,哎--!这可真的苦了桂花了!” “谁说不是!桂花可是一个好人,这几年,她的手上就没有停,我们脚下都是穿着她纳的鞋。现在,大家都要注意点桂花,怕她想不开,过不了这一坎呀。” 说罢,老太太忧心忡忡,大家脸上也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看到大妈伸手去拿那把锃亮的凿子,林小荷脸色大变,飞快地冲了过去,两人一起抓住了凿子。林小荷急切地喊道:“大妈,杨安走了,你不能丢下小荷!” 李桂花感觉到林小荷手中抢夺的力量,脸上微微露出了惊讶,旋即便松开手,噙着眼睛苦笑道:“傻丫头!我的好姑娘,大妈怎么舍得丢下小荷!大妈呀,大妈呀,要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看到国军、看到咱们中国人赶走小日本!小荷,你说是不是?” 看着大妈的微笑,林小荷直感觉心如刀绞,咬着牙点了点头。 说罢,李桂花又搂住小荷坐在了床上。接着,李桂花悲愤交加,眼睛里喷出了怒火,咬牙切齿道:“杨安他爸是日本人给害死的,杨安又死在了抗日的战场,大妈就是要好好活着,要看着小日本遭到老天的报应!就是要留下一口气看着小日本遭到老天的报应!” 李桂花把小荷拉着面对面,亲切地说道:“小荷啊,看到你,大妈会想到杨安。” “大妈,你刚才都说我是您的好姑娘。以后,我就是大妈的姑娘,就是大妈的亲生女儿!” 李桂花看到了林小荷眼中的真切与担忧,心生感动,眼睛里又闪动着晶莹。她克制自己的悲伤与感动,用手轻轻地擦了擦发红的眼睛,笑道:“小荷呀,大妈一直把你当女儿。杨安离家的一年多,大妈还没有感谢你陪大妈说话了。” “大妈,小荷不许大妈拿凿子,不许大妈丢下我们!” “傻丫头!傻丫头!大妈才不会想不开,怎么舍得你这么乖巧的女儿!大妈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小日本遭报应!看到他们被咱们中国人赶下海!” 林小荷看到大妈眼中的亲热与活着的信心,旋即,很快看到她收敛了笑容,看到了她充满怒火与仇恨的眼光。 看着林小荷仍然拿着凿子,李桂花淡淡地一笑说道:“小荷,你们一路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嗯--,小荷要跟大妈睡!”林小荷撒娇地说道。 “哎,大妈的乖姑娘!知道你放心不下大妈,这杨安打小就喜欢玩弄这把凿子,这凿子也算是个念想。先前我是想拿起这个念想,跟安儿说说话。你不放心就拿过去,大妈不会和小荷撒谎的!去吧!去吧!让大妈一个人呆会儿!” 李桂花说着说着,眼睛里又闪动着晶莹。 看着大妈眼中的泪水,林小荷眼中升起了水汽,微微迟疑便把凿子塞到大妈的手中,轻声说道:“大妈,早点睡觉,明早我过来看大妈!” 李桂花噙着泪水,点了点头,又扬起手,示意小荷回去休息。 目送林小荷离开,李桂花抚摸着锃亮的凿子,泪水簌簌落下。 抚摸着这把丈夫用过多年的凿子,李桂花犹如抚过内心的一道伤痕,只是这道伤痕旧伤未愈却又添新伤,让她心痛难抑,双手不停地颤抖。 在这几年光景里,李桂花独自抚伤,看到儿子在林家不断成长,是她最大的安慰。她目睹儿子一次又一次擦拭这把凿子,每一次目睹都会心痛都会心酸。这把凿子,杨安从来不曾让它沾染一丝灰尘。这锃亮之中,映照着对丈夫的记忆,还有对儿子的记忆。不觉之中,李桂花紧紧的攥起了凿子,犹如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臂不肯撒手。似乎一撒手,这最后的记忆也会随之消散一般。这时,李桂花悲痛欲绝,颤声念叨:“儿啊,家乡安葬不了你的身体,不知道他乡能不能安置你的灵魂,不知你的灵魂是否已经回来,不知你有没有看到妈妈的心痛!” 李桂花的老家麻城位于大别山中段南麓,处于湖北、河南、安徽三省交界之地。按麻城民间的丧葬风俗,一个人如果客死他乡,死者的灵魂容易迷失在异乡,异乡也难以安置死者的灵魂,便要在家乡招魂,让客死他乡的人魂归故里,死后得以安息,早日转世投胎。想到儿子杨安客死他乡,还不知道葬身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儿子的灵魂能否安息,想到儿子灵魂还要在他乡漂泊,李桂花心如刀割。 夜半时分,林小荷回到客厅。听到林小荷讲到李桂花的情况,大家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内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次日拂晓,林家人早早地起床,准备着办理福伯和杨安的后事。 昨晚,邻里们有人听到了林家的异常。林家广结善缘,昨夜便有人来问候。一早,前来问候的邻居也不少。 这时,李桂花穿着白色斜襟衬衣走过海棠门,便看到齐氏衣铺的齐王氏和儿子齐维民与老爷子说着宽慰的话语。 看到李桂花过来,众人眼光看了过来,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林老爷子满脸震惊,颤声着喊道:“桂花!你……!” 李桂花惨淡地一笑应道:“他爷爷!这没有什么?您老也不要在意。” 原来,李桂花一夜之间,乌黑的头发全部变得一片雪白。尽管满头白发,满脸疲倦,仍然可以从她那双发红的眼睛里看到内心的坚强。 客厅里的林小荷听到爷爷的呼喊,冲了出来,看到大妈,惊呼着“大妈”便扑了过去,“哇”地哭了起来。 李桂花心痛抚摸着林小荷的头发,亲热地劝道:“小荷,大妈已经挺过来了!头发白了就白了,反正迟早都要白的,这样也蛮好,这样也蛮好,不要伤心了,大妈的好姑娘!” 看着李桂花脸上的微笑,从屋里出来的林家人无不为之动容。 齐维民走了过来,轻声道:“大妈,请保重身体!” “妹子,你看,多乖的儿子!杨安当初要有他的一半都好了!”李桂花看着齐王氏真心地夸奖道。 “桂花姐,哪里的话!桂花姐要是喜欢,那今天就认下这个儿子!”当初杨安出走的事情,齐王氏心有愧疚,现在得知李桂花的儿子又因为打国仗死了,内心充满了敬意。想到李桂花的孤苦,神情里满是怜悯之色。 “好啊!好啊!那就谢谢妹子了!”李桂花欣慰地笑道。 “还不叫妈妈!”齐王氏上前,照着儿子的脑袋来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齐维民微微一怔,旋即面露羞涩地叫道:“妈妈!” 李桂花含泪应道:“哎--,好儿子,好儿郎,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在李桂花的再三坚持下,林家简单地办理了福伯、杨安的后事,理由就是节约钱财打鬼子。 福伯如愿以偿地安葬在林家祖坟。李桂花留下了医药箱,林家只为杨安建立了衣冠冢,立了一块石碑。 尽管福伯、杨安的后事办理极简,但闻讯而来的邻里和同学们前来慰问送行的仍然有四五百人,那个衣冠冢前摆满了鲜花。 一时间,杨安抗战的故事也成了同学们热议的话题,他的英勇事迹激励着同学们。后来,不少同学也因此投身抗战大潮之中。 第三百五十四章 战争的创伤 办理过福伯、杨安的后事,林家小院仍然沉浸在淡淡的忧伤之中。 拂晓,李桂花已经早早地起床洗漱,这是这个勤劳的妇人早已形成的习惯。这一刻,是她没有一如既往地端起那个针线箩去纳千层底的布鞋。她拿着一块干净的绒布头,擦拭着那个弹痕累累的医药箱。 一边擦拭,一边想象着儿子身着军服的模样,想象着这个医药箱跟着儿子在枪林弹雨里穿行。她的手轻轻抚摸过一个个弹孔,轻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 这时,她看到医药箱上竟然有六个弹孔。她的双手托起医药箱,在眼前旋转着,透过一个个对眼穿的弹孔,看着屋外的光亮思索着,这才发现在儿子牺牲之前,他已经至少躲过了三次飞来的子弹。她不知道还有多少子弹像这三颗子弹一样从儿子身旁飞过,便是一看到这三颗子弹穿过的弹孔,她就觉得后背发寒。 看着那一道道弹片留下的划痕,她知道杨安也一样躲过了多少次受伤的机会。听小荷讲,杨安的班长说在他牺牲之前并不曾受伤,李桂花一声长叹:“哎--,要是真的受伤了还好,下来治伤,怕是不会就这么给小鬼子包围了,也不会就这么死了,这么个大活人就不会没了。” 李桂花抚摸着手中的医药箱,内心泛起了深深的失落。 林小荷早已来到杨安的卧室门口,正准备喊“大妈”,却听到了大妈失落的长叹。看着大妈手里拿着一块绒布头抚摸着医药箱,林小荷感觉心里一阵痛楚。杨安出走后,今年海棠门旁金银花开的时节,她才真正理解杨安少年失怙的悲伤,也正是从那时起真正理解杨安擦拭那把凿子的原因。这个医药箱早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大妈她这是和当初杨安擦拭凿子一样,是在抚摸着内心的创伤。 老年丧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心灵创伤。这个战争的重创,足以击垮一个母亲的内心,但是李桂花这个苦命的妇人在那一夜挺过来了。即使挺过来了,但那一份伤痛将永远镌刻在她的记忆之中与内心深处。 看着大妈白发胜雪,林小荷感同身受,心如刀割,眼睛里顷刻湿润起来。她咬了咬嘴唇,轻轻地拭去眼中的湿润,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轻声喊道:“大妈!” “哟,小荷,什么时候过来的,看,大妈这都没有留意。”李桂花放下手中的医药箱和布头,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林小荷看到这笑容,内心又是针扎一般的刺痛,强掩着内心的疼痛说道:“大妈,我把这个拿了过来。” 林小荷手中拿着两个玻璃镜框,一个镜框里夹着杨安这次到上海和福伯、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林海的合影,一个镜框夹着那份《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比镜框略小,林小荷在文书后面衬了一张浅黄色的洒金宣纸,在镜框的左上角,还夹着杨安这次到上海的单人照片。 李桂花看着《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和杨安的照片,轻声说道:“哎--,小荷想得真是周到。” 看着大妈手中的镜框,林小荷内心一声叹息,没有想到杨安的照片也和福伯的一样都成了遗像。 早饭后,余妈收拾好桌子,给大家倒了茶水,便离开了客厅。 林老爷子喊住了准备回房的李桂花,说道:“桂花,有两件非常重要事情还要一起商量商量。” “他爷爷,什么事情?” “小诚,第一件事情你先说说。” “大妈,杨安牺牲了,第十一师派了一个军官一个士兵送阵亡证明,留下了二十块大洋的抚恤金。其实,士兵牺牲的抚恤金是十块大洋,第十一师的彭善师长觉得没有保护好杨安,对不起老部下的托付,又另外自己拿了十块大洋。想到杨安也没了,我们也没有过多地推辞,便收了起来。” 说罢,林小诚拿出一块布包着的大洋打开放在桌上,接着说道:“杨安在上海的时候,杀了池田,也就是以前来过我们家的池先生,扫除了一个日本特务窝点,缴获了一批枪支、金条还有两套房子,枪支、房子都给张一浦的军统收回。当时,杨安说缴获的钱财,一半用来买西药捐给上海的医院用于医治国军士兵,这批钱还剩下一点,在我岳父那里,等美国朋友有药了,再买药送给医院。另外一半,我带回来了。这些钱财,都留给大妈用于养老。” 说罢,林小诚又拿出一个包袱打开,露出三十多个小黄鱼,还有两百多块银元。 李桂花从来没有看到这么钱财,也不知道一条小黄鱼在当下值多少钱,但她知道那二百多银元已经是一笔巨款,更不用说这些黄金。 李桂花笑道:“哎--,我一个妇道人家,都这个年岁了,还不知道有几年的活头,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我们娘俩真的要好好谢谢林家收留,杨安上这么好的学,我们也是吃住都是林家的,还是林修兄弟收着吧,这也是杨安的想法。” “嗨!桂花,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木匠连命都给了林家,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何来这个说法。” “这也要多谢林家的收留,木匠死的不亏。” “好了,桂花,这些钱你还是先收着吧,来日方长。” “他爷爷、奶奶,您们看这样行不行。这二十块大洋我先收着,其他的钱就按杨安的想法,留给林家发展中医。安儿没有跟爷爷学中医,他的内心有一份亏欠,这也是他为什么这样安排的原因。听福伯说,现在中医都很困难,我们林家也不例外。这,这也是杨安最后的心意!” 说着说着,李桂花竟然又哽咽起来。 “桂花姐,你还是收着吧!现在国家打仗,也不用这钱来发展祖传的中医,我看也就这样了。桂花姐,还是收着吧!”林修说着,便把桌上的钱推到李桂花面前。 “兄弟,我平时卖鞋的钱已经有了不少零钱,逢年过节什么的,还有老爷子、老太太给的钱,这几年我都放着呢。原来,你们和学校都说杨安会念书,以后会到镇江和南京念大学,我还盼着杨安到镇江和南京用这钱。现在,哎--,也用不着了,用不着了。” 说到这里,李桂花语气里都是遗憾与悲伤,抬起手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水。眼角的泪水抹去了,但是这战争的创伤却永远抹不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回不去的故地 客厅里,众人看着这次商量又勾起了李桂花的丧子之痛,大家都露出了为难之色,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林小诚原以为大妈失去了杨安,这些钱财对她来说,至少也算是一个补偿和安慰。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李桂花反应真的被老爷子、老太太、爸爸、妈妈他们给猜着了。 李桂花以前在汉口,都是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早已养成了过紧日子的习惯。来到扬州,对生活没有过多的奢求,现在靠着林家也算衣食无忧,对钱财更是没有什么追求。 客厅里,一时间宁静下来。 赵怀远打破了宁静:“大妈,杨安的牺牲,也是我们军统造成的。张组长说,您有什么困难和需要,军统都要想办法满足。” “赵少爷!” “大妈,您还是喊我小远吧。”听到李桂花喊自己“少爷”,赵怀远就感觉不妥,便抢话道。 “哦,小远少爷,杨安的死不能怪你们,日本人杀了他爸,这是大仇。再说,这打国仗,只要是中国人,扛枪打仗都是应该的。子弹不长眼睛,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 “大妈,这些钱,您还是收下吧。实话说吧,我们张组长说,这上海最后还是守不住的,上峰也说过要以空间换时间,早作长期斗争的准备。说不定这镇江、扬州都保不住。” 至于南京能否守住,赵怀远觉得太过骇人,他没敢说。当然,张一浦也没有给他说过,或许也是不敢。 大家听到这话,脸色都变得沉重起来,客厅里的氛围顿时凝滞。 赵怀远看了看大家的反应,微微停顿,接着说道:“大妈,这仗一打,物价都要上涨,以后的生活会更加艰难,还是都收下吧!” 听了赵怀远的话语,李桂花也是一脸惊骇、一脸担忧。 李桂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妇人,这时,她想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孤老,又过了这几年安生的日子,她很善于满足,觉得人活到这样,能够遇到林家人已经足够了。 旋即,她的内心平静下来,接着说道:“小远!谢谢了!我一个人生活都靠着家里,真的不需要什么钱财,就是这二十块,还要麻烦林修兄弟先帮我收着,其他的就按杨安遗愿,留给家里发展中医。以前不打仗,福伯说中医都越来越艰难,这打仗了,还不知道有多艰难。打仗了,人还不得照样生病吃药。再说,林家这一家子人也要生活不是。以后,有什么困难,还是林家的困难。” “桂花,都收下吧!以后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老太太劝道。 “如果你们非要坚持,那我只有一个想法,留下这二十块给我,林修兄弟先帮忙收着。以前,林家捐了不少钱给国家用来抗战,其他的你们想怎么安排都行,不管留下用来做中医,还是捐钱抗战,都随了你们。如果你们非要坚持,那就留下一半在林家,剩下的那半就都捐了!” 赵怀远的话语,让李桂花为林家祖传中医的生存生出了担忧,还是希望林家把钱财留下来。但她知道,以林家人的想法,如果都让林家留下,一定是说不能的,所以说了一个折中的话语。 听到这话,林家人脸上都露出了震惊,这可不是一小笔钱财,李桂花说捐就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林老爷子看到了李桂花眼中的坚持,想到还要商量的第二件事情,微微迟疑叹道:“也行。林修就先收着,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等桂花要用的时候再说。” 听到林老爷子接受了自己的提议,李桂花如释重负。 接着,林老爷子说道:“杨安勤奋好学,是一棵好苗。小诚主攻西医,原来我是准备让安儿来继承林家的衣钵。哎--,他的牺牲,是我们家最大的损失。福伯的罹难,也是一个重大的损失,也一样是我们林家不能承受的。” 说着,林老爷子用手轻轻地擦了擦眼角,老太太也拭去眼泪。 “好了,不说这些了,上次福伯他从汉口回来,他和我聊了半天。他说起过杨安的师傅胡立德,他说胡立德说过,如果日本人在东北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很有可能就是对中国全面开战,他猜测日本人很可能利用海军的优势,沿扬子江而上,大举进攻南京。” 说到这里,老爷子看到了每个人脸上的沉重,自己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还真让胡立德说对了一半,听说江阴要塞那里的江面沉船封江了,但能否挡住日本海军谁也不知道。但是,刚才听小远说,这个可能变成现实还是有很大可能的。” “是的,张组长虽然没有说南京能否守住,但是他的脸色已经告诉我们了。虽然,现在全国上下一心抗战,但这种最坏的结果,爷爷还是要及早考虑才好。”赵怀远插话道。 “是啊,胡立德就说,日本一旦向镇江、南京方向进攻,扬州面临的交通状况极其不好,简直就是一座孤岛。因为,扬州的交通主要依赖扬子江、运河的水运。如果,我说是如果,大家都不要到外面讲。如果,小日本占领了镇江或者是南京,扬子江一定会被他们控制。当然,这是胡立德说的,那么我们就要提前考虑离开扬州的事情。因为,水路是扬州唯一外出的通道。” 李桂花面露惊讶之色说道:“他爷爷、奶奶,我们林家真的就要丢下这个家?” 林老爷子、老太太点了点头,老爷子说道:“是也不是,你跟着林修他们三个人到汉口找胡立德,听听他们怎么说,再作打算。我们在汉口还有一个小院子,一直长租给别人。你们去了可以收回,日本人打到汉口应该不会那么快。先住下,再作打算。” “爷爷、奶奶,那你们?” “我们俩老就守着这个家!” “那我也要陪着爷爷奶奶守着这个家!” “桂花,你还是跟他们去汉口。我们俩老这一把年岁,日本人也不会把我们怎样?” “小荷说日本人在上海上岸后,不管男女老少,一个都不放过!杀人放火,抢钱抢物,什么恶他们就做什么!要走,就一起走!” 林老太太说道:“桂花,我们都这把老骨头了,还折腾什么!这家,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让他们杀好了。” 说着说着,林老太太眼光里充满了坚强与勇敢,甚至是决绝。 李桂花脸上露出了震惊,她的眼光从老太太的脸上转移到林老爷子的脸上,老爷子的脸上也是一样的勇敢与决绝。接着,她的眼光扫过林修、周氏周兰,林修、周兰点了点头。 这时,李桂花才知道他们早已就这事情商量过,也许是福伯从汉口回来后,也许是上海战事后,也许是这两天才商量的。反正,他们提前商量好了。 李桂花想,林修、周兰、林小荷是必须提前离开。但是自己呢?不需要思索,她便有了决定,便说道:“他爷爷、奶奶,我留下来陪着您俩老!” “你还年轻,怎么能够和我们俩老比,你还是和林修他们一起走。今天,小诚、小远回上海。现在,你们收拾一下就走。杨安的师傅预测过,一旦日本人打过上海,即便是打到苏州,那离开扬州的船票怕是比黄金都要贵,即使有钱都买不到。”老爷子说着这话,神情里露出了一丝焦急。 林小诚、林小荷兄妹二人看到爷爷神情里的焦急,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以后的局势会坏到这一步。而此时的赵怀远,对这些似乎早已有了准备,并没有感觉到惊讶,因为张一浦早已对他说过上峰的安排。 “大妈,您还是和我们在一起,这样小荷可以天天都陪着大妈。”林小荷说道。 李桂花脸上露出了微笑,拍了拍小荷的手,看着俩老说道:“他爷爷、他奶奶!这几年我在扬州也生活习惯了,说实话,以前是穷怕了,到了扬州也一样心痛钱,也一直没有到汉口给木匠上坟,想起都会觉得亏欠。在湖北麻城县,杨家是大姓,但木匠这一支这一代就剩下他一根独苗,到了杨安这儿也是独苗一根,杨安在上海牺牲了,他杨青林的香火都在我手里给断了,我哪里还能回汉口。” 第三百五十六章 叠遭变故 说着说着,李桂花内心的悲伤犹如潮水涌起,眨眼间泪水挂满了脸颊,声音也露出一丝颤抖。 “这--”,林老爷子正准备说话,却又被李桂花打断:“老爷子、老太太,杨安打小就没有离开过我和木匠,他三四岁了都不会走路,打小就是可怜巴巴的,他的衣冠也埋在了林家祖坟。他离家出走的一年,我这心都是空荡荡的,我,我再也不离开他了。” 李桂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着说道:“再说,您俩老也待我跟亲生的一样。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在家里,您俩老有什么事情,也方便一些不是。再说,这仗也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决定,哪里也不去,就留在林家,小日本来了,他们想怎么着,就让他们来招呼,我和俩老一直受着,就是死,我们也一起死。杨安死在抗日的战场上,我也想看看这小鬼子是不是三头六臂。难道,我李桂花还怕了他们不成!” 李桂花越说越坚强,眼光里露出了执着与决绝。 听到李桂花这一番话语,众人眼睛里充满了敬佩,无不为之动容。 李桂花说是为了留下陪着杨安的衣冠冢,实际上就是为了陪着自己俩老。对于这一点,林老爷子、老太太心知肚明。现在,林老爷子终于知道再也不能改变李桂花的主意,除非大家都一起走。然而,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林老爷子自己也不能丢下扬州老宅与林家祖业。 林老爷子微微平复了心情说道:“好吧,先就这样。小诚、小远,你们也准备准备回上海,一切都要以抗战大业为重。” 林小诚、赵怀远坚持没有让家人相送,在巷口便挥手道别。 扬州长江码头,二人买好了船票,准备渡船到镇江,再坐火车回上海。这一回,赵怀远不坐火车都不行。就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买上去上海的火车票。 突然,二人刚买票,便听到熟悉的喊声。林小诚挥了挥手,大声喊道:“爸,我们在这儿。” 说罢,二人便迎了上去。 “小远,上海来人找你,说是有公务要办。现在,在家里等着。” 赵怀远微微思索,便说道:“我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姐夫,你就在里等我,我过去把他喊过来,我们一起过江。” “好的,你去吧。” 林修、赵怀远二人回家,却又发现任松刚刚离开林家,独自一人坐着黄包车往码头去了。原来,他们在路上错过了。 赵怀远打过招呼,便坐着黄包车向码头而去。 扬子江江心上空,九架机体上画着太阳旗的飞机由东向西凌空而来。 扬州码头。听到空中传来的轰鸣,看着那由小变大的飞机,候船的人们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惊骇之色,有的人甚至提着行李,拔腿就往码头外面跑。 看着那由远而近的飞机,林小诚脸上一样露出了惊骇之色。但是他想,日军军机还隔着半条江,日军炸这个小小的扬州县城码头干什么,再说扬州已经没有飞机了,日军飞机还来扬州干什么。对,日军飞机是奔着南京去的。 想到这里,林小诚的内心平静下来,旋即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看着飞机那涂着太阳旗的飞机从江心上空飞过,乘客们纷纷登船。 听着渡船鸣笛,林小诚知道要开船了。看着最后十几个人登船,便转身向后看去,却仍然没有看到小舅子赵怀远的身影。 扬州到镇江的船票,在当天不分班次,这一班次不坐,还可以坐下一个班次。想到这里,林小诚收回了那一丝焦急,便索性安下心来,等候下一个班次摆渡。 日军飞机机群有两架战斗机护航,还有七架是轻型轰炸机。机群刚刚飞过扬州、镇江扬子江江段空域,便迎头撞上国军霍克三式驱逐机机群,中日双方战机便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八月下旬以后,日军对中国空军轻视之心有所减少。但是,日本帝国空军的骄傲,让他们这个机群仅仅派出了两架战斗机护航。 片刻间,日军机群战斗机数量明显偏少,轻型轰炸机机体笨重,空中反应迟缓,根本不是国军飞机的对手。一个回合下来,日军轰炸机便被接连打下两架,拖着长长的浓烟,坠落在西边远处的江面。 一架国军战机紧紧地跟在日军战斗机后,顺江而下,穷追猛打。一串串机炮炮弹划出火光擦着日军军机机翼而过,但都被日军飞机时而低飞时而翻滚给躲避过去。国军霍克三式飞机机体后窜出一条黑烟,加速逼近日军飞机,五百米、四百米、三百五十米……、二百米。 “通、通、通……。” 国军飞机机首喷出长长的火舌,一串串机炮炮弹从日军战机翻转的机翼下掠过,一下子击中了另一个机翼上。日军飞机顷刻失去平衡,快速偏转前飞,却又被机炮击中了机体。 “轰--”,空中犹如炸响惊雷,日军战斗机凌空爆炸,爆闪一团巨大的火球,机体四分五裂。 林小诚看着空中惊险的搏杀,心都悬了起来。看着空中爆闪的火光,听到那惊雷般的爆音,他不由地缩了缩脖子,直惊得心脏“咚、咚、咚”乱跳。他看到前面日军飞机的爆炸,担心后面国军飞机会迎面钻进火球,或者是接到那爆炸的碎片,这担心更让他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呜—”,尾随猛追的国军飞机来了一个向左急转,机尾喷出一串浓浓的黑烟,同时机首一昂,几乎擦着那一团火球边缘,从那爆炸的碎片中一穿而过,盘旋升空而去。 空中战机追杀,一般至少要保持四百米的安全距离,就是防止前面敌机爆炸的碎片击毁自己的座机,避免两败俱伤的局面。这个安全距离,也是驱逐机作战训练教范上的规定。显然,这架国军飞机飞行员飞行技术极其娴熟,艺高胆大,冒险贴身追杀敌机一举成功。当然,这次成功的战斗还包含极好的运气,让国军飞机避开了日机爆炸的碎片。 看到江面上爆闪的巨大火球,听到那惊雷般的爆音,船上的乘客、登船的乘客都震撼不已,脸色大变,不少乘客甚至被惊得呆若木鸡。 赵怀远坐着黄包车赶到码头,还没有下车,便看到一架涂着青天白日旗的战机追着一架涂着太阳旗的大型战机由西向东而来。 眼看着两机距离越来越近,前面那架日军飞机机身下飘落一串黑影,飞机重量顿时轻了不少,速度明显加快,两机距离再次拉开。 赵怀远循着那一串黑影往下看着,却看到江面上有一只摆渡船,而那船正好在那一串黑影的东侧。 他的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心脏狂跳起来。 “轰、轰、轰……”,一串黑影划着弧线坠落在江面上,江面上爆闪出一个个粉白的涟漪,这一朵朵白花闪电般向四周扩散,同时迸射冲天的水柱。 一朵朵白花、一个个白色水柱,声势骇然。 那江心的摆渡船犹如一片树叶,在白花和水柱间剧烈摇晃,船舷边的乘客猝不及防,一个个坠下船来。这些乘客还未坠江,便有一枚航空炸弹命中船只。 “轰”,一声巨大的爆音伴随着一团火球炸响。 顷刻间,摆渡船、船上的乘客、坠江的乘客,什么都不剩下。 江面上,一大片五彩的油花和着鲜红,还有船只的碎片飘浮着,随着江水缓缓东去。 就这小半盏茶的功夫,这激烈的空中搏杀,坐在码头的任松直看得心惊胆战,脸色苍白。 赵怀远看着码头上的孤零零的任松,想到姐夫已经登船,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良久,任松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看着江面上的一片油花、木船碎片,还有那一片浮尸,感觉仍然双腿还有一丝酸软。 任松满脸悲戚,内心叹道:“怀远呐、怀远,没有想到几天前,我们还相视一笑说着再见,却不知这战事茫茫,再见转眼变成了遥遥无期。” 任松转身,便看到码头售票处的栈棚前,站满了码头上的工作人员,那一堆人也乱成了一锅粥,有的喊着“救人”,有的喊着“赶快捞尸”,还有的在咒骂该死的小日本……。 任松还沉浸在悲痛中,他想着还是要把这个消息通知林家,抬头却看到了跌坐在地的赵怀远,只见他满脸悲痛,脸上挂满了泪水。 “怀远!怀远!” 任松跑到赵怀远身边,这才听到赵怀远失魂落魄般地喃喃道:“我姐夫上船了!我姐夫上船了!” “哎--,这该怎么办?”任松叹道。 过了一会儿,任松说道:“你怎么没有和你姐夫一起回去找我?” “哎--,我怎么把他留下?我就不该把他留下!我就不该把他丢下!……!”赵怀远幡然醒悟,痛苦地喊道。 “哪里知道他今天这么心急!我就不该把他丢下!” 过了一会儿,任松劝道:“怀远,还是回你姐夫家。现在,哭也没有用,好歹你算是捡回一条命。” 林家小院,任松扶着满脸泪水的赵怀远跨进小院。 林修、周兰看到二人进来,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林修问道:“小远,你们怎么回来啦?小诚呢?” “林叔、周阿姨,姐夫他、姐夫他……。” “小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林修露出忧虑之色,追问道。周氏脸上一样挂满了担忧。 听到说话的声音,林老爷子、老太太、林小荷也从客厅里出来。 “我跟小远赶到码头的时候,林医生已经登船。摆渡船被日本飞机给炸碎了,没有一个活人。”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如遭雷击,都怔在了当场。 第三百五十七章 常与善人 八月二十九日,罗店北,竹林。 杨安包扎好伤兵后,便带着他一起向后撤退。急剧地失血,剧烈地疼痛,都影响了伤兵在林间奔跑的速度。二人还要躲避飞来的流弹,撤退的速度并不比走路更快。 杨安时不时担心地回望后面的阵地,不知不觉间,飞来的流弹倒是没有了,但他带着伤兵后撤的路径竟然远远地偏离了正确方向。 日军不计代价地猛攻,以压倒性的兵力优势与进攻气势,很快便把断后的第九连给打散了,九连残部只有分途向后撤退。 周树声气喘吁吁地跑到竹林外面,看着身边还有十几个士兵,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看着茂密的竹林,想到朝夕相处的兄弟将长眠于此,周树声不禁悲从中来,眼睛闪动着晶莹。 冲出竹林,一个战士这才看到连长左肩、胸前都是鲜血,脸上还流着血,便担忧地问道:“连长,你受伤了?” “没事,贯穿伤。”听到下属的关心,周树声精神一振,左手持枪,又换上一个实弹弹夹。 “连长,小鬼子追上来啦!你快走!俺们三人掩护!”一个中士喊道。 “叭”,一声枪响,这个中士脸上便出现了一个渗人的血洞,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话音未落,中士班长身旁的轻机枪射手、副射手卧倒在地,对敌人展开射击。 “哒、哒、哒、哒……”,日军轻机枪开始了扫射,而且是长长的点射。 周树声迅速也跟着卧倒在地,另外几个士兵看到连长的坚持,战斗意志十足,纷纷跟着卧倒。 “啊—”,三个战士卧倒动作微微迟缓,两个牺牲,一个受伤,都扑倒在地。 周树声左肩受伤,即便是卧倒,那疼痛也让他难以忍受,他呲牙咧嘴,竭力地侧身伸出右手,把手中的二十响驳壳枪调到连发状态。 “哒、哒、哒,哒、哒、哒……”,捷克式轻机枪响了,三个狂妄的日军还在向前奔跑,一下子撞在了枪口上,栽倒在地,不知死活。 “哒、哒、哒,哒、哒、哒……”,周树声几个点射把枪中的子弹打了个一干二净。这个距离,远在驳壳枪五十米有效射程之外,周树声没有看到半点射击效果,暗自恼怒。艰难地换上弹夹,索性关上的保险,把手枪插入了枪套。他爬过去,从牺牲士兵的身边捡来一支步枪,瞄准了一个日军士兵。 “叭”,一个日军士兵的身影应声消失在那草丛里。 看到这一幕,周树声终于感觉憋在心里的那一口气,得到一丝喘息。强忍伤痛,他再次平抑了呼吸,推弹上膛,又瞄准了一个日军士兵。 “叭”,又是一声枪响,周树声感觉肩头一震,迅速放远眼光,又看到一个日军士兵的身影消失在草丛里。 这一刻,周树声心里涌起一股豪气,这接连击倒日军士兵,让他想起了上军校时被授予神枪手称号,并被记嘉奖的日子。 “兄弟们,给老子狠狠地打!小鬼子的身体一样挡不住子弹,就让他们尝一尝中正式步枪的子弹!” 大家看到周树声坚持留下,便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看到连长又拿起了步枪与敌人决战,更是心生斗志。 周树声音的喊声,振奋了士气。刚才被火力压制的兄弟,也瞅着空子,就地变换转移射击位置,对日军展开了还击。一时间,双方形成了对峙,周树声这边隐隐还占有一线上风。 看着眼前的敌人,周树声内心仍然十分沉重,他自忖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击溃或者是全歼当面之敌。而就此撤离,当面之敌必然紧紧地咬住,没法脱身,甚至这一众兄弟都会成为日军的活靶子。他想,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再对敌人实施一番火力压制后,尽量杀伤敌人,击垮敌人追击的勇气,借这压制之机,快速撤离。否则,这里密集的枪声便会很快将竹林里的日军吸引过来。到那时,自己和这十几个兄弟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战场上的士气,是很奇妙的事情。同样是一批人,手中拿着同样的枪支。在士气高昂的时候,往往会发挥意想不到的战斗力,要远远强过没有士气的时候。在一场战斗中,军事技术作用虽然重要,但更多的时候,战斗意志和士气往往会起主导作用,决定这场战斗的胜负。 士兵们看到敌人隐隐有被压下去的趋势,一个个鼓足了胆气,专心地对敌人实施打击。军心稳定下来当然是一件好事,而当面之敌却也知道已经碰到了硬茬子,不再轻视,借助着蒿草对视线的阻挡,一边掩蔽,一边与九连对抗射击。 一时间,双方都难以射杀对方,形成了僵持。 突然,又有一小股日军士兵从竹林里钻了出来,加入了战团。这一伙日军有六七个人,距离周树声等人距离更近,这两股日军形成了四五十度的夹角,对周树声九连余部形成了夹击,周树声顿时感觉到战斗压力骤然增加不少。 面临日军的夹击,周树声这十多人与敌人形成的对峙又被打破,日军明显占了上风。 即使是遭遇日军的夹击,周树声这边在气势上丝毫不让。在周连长的指挥下,又分出几人,对抗刚刚窜出竹林的日军,防范着日军随时出现那强悍的散兵冲击。 “五班长,带着你的人跟连长撤退,俺来拖住小鬼子!”机枪手看到突然加入的日军,知道越是坚持越会吸引更多的日军前来夹击,一脸沉重地喊道。 “不行,你们六班护送连长撤退,机枪留给俺!”五班长喊道。 “都别喊了,他奶奶的,老子有枪,还需要你们护送!要走大家一起撤!现在已经被小鬼子咬住了,不打它一家伙,怎么能够撤退!”周树声果决地说道。 周树声说的倒是大实话,先前与一股日军对峙,如果机枪掩护,还能够有一半的人撤退。但是,现在出现了两股日军,并且还被夹击,如果贸然撤退,即使有掩护,撤退的人在这一马平川的地方,只会成为日军射击的靶子,几个点射、几轮排枪,怕是没有人能够逃出日军步枪有效射程之外。 福伯和杨安的后事刚刚办完,林小诚乘坐的摆渡船又遭遇日军飞机轰炸,这种不幸接踵而来,对林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林家小院,林小荷听到这不幸的消息,微微一怔,旋即扑在妈妈怀里大声哭泣起来,周兰搂着女儿,泪水成串滑落。 林家小院再一次被悲伤所湮没。林家老太太一边擦拭着眼睛里的眼泪,一边咬着牙骂道:“小日本,你们屠杀百姓,老天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迟早都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你们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李桂花听到异常,一路小跑过来。看到众人悲伤流泪,看到赵怀远和另外一个陌生的青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问道:“他爷爷,这是?” “大妈,哥哥坐船遇到日本飞机的轰炸,哇—!”林小荷听到大妈的脚步声和说话,抢着回答。说罢,林小荷又扑到大妈的怀里抽泣起来。 李桂花拍着林小荷的后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李桂花感觉到了内心的伤悲,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她有些惊讶自己的反应,细细一想,才知道自己刚刚经过了失子之痛,得知林小诚遇难的消息,尽管感觉到揪心的疼痛,但内心滋生的那一份坚强,让她再也难以流下眼泪。 良久,李桂花才说道:“爷爷、奶奶,还要注意身体。船炸没了,也许人还有活着的。小远少爷,码头上就没有去救人吗?” 众人听到问话,这才止住了悲伤,眼光一起聚焦到赵怀远,却见他噙着泪水,轻轻地摇了摇头。 任松说道:“摆渡船都被炸成了碎片,那片江面都被鲜血染红了。我们走的时候,码头上已经安排船只去搜救,怕是不会有活着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大妈,我哥哥他是好人,你们不是说‘好人好报’吗,哥哥嫂嫂在上海救活了好多人,他不会有事的!……。”林小荷抽泣着说道。 任松说道:“小荷,船真的都被炸成了碎片,真的不会再有人活着。” 听到这话,众人不愿置信,但是脸上却是愈发悲戚。 “爸!妈!大妈!爷爷!奶奶!”林小诚走进小院招呼道。 “啊--!”林小荷看到哥哥提着行李走进小院喜极而泣,放开大妈,跑了过去,挥起拳头朝着哥哥身上招呼。 林小诚放下行李,任由妹妹发泄情绪,直到她停下手,兄妹俩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听了林小诚的讲述,大家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有一对夫妇准备摆渡到镇江生孩子,在乘客登船的时候正好遇到那架日军飞机被击毁凌空爆炸,巨大的爆音惊了孕胎,出现了阵痛,显然这是临产的征兆。码头上的众人都无能为力,那一对夫妇也是满脸绝望。林小诚看到后,赶紧招呼码头上的人把孕妇抬到票房后,充当了一回“接生婆”。经过一番功夫,母子平安。 听到孙子的讲述,林老爷子感慨万千,内心不由地叹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旋即一个念头从林老爷子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杨安会不会逢凶化吉而死里逃生呢? 第三百五十八章 敌后激战(一) “哒、哒、哒,哒、哒、哒……”,又是一挺日军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响起,刚刚从竹林窜出的日军开始了射击,集中火力瞄向了周树声一行。 面临两面夹击,又听到这机枪的响声,周树声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与这两股日军硬磕到底。如果能够取得胜利,还有一线生还的机会.否则,都得交待在这里。 看到来了援军,日军士兵更加狂妄,又有两个日军士兵迅速起身便向前跃进。 九连六班机枪手看到了那两个跳起的土黄色,旋即调整射向,一个长点射打了出去。 “哒、哒、哒、哒”,一个土黄色应声栽倒在地。 看着眼前情况,另一个跃进的日军士兵犹如一只兔子一般,闪电般卧倒在草丛里,一个翻滚,便避开扫射,身边的杂草被打得四处飞溅。 “哒、哒、哒”,右侧日军轻机枪打了一个点射。六班的轻机枪顿时哑火,机枪副射手痛声大喊:“班副!” 听到这喊声,周树声便知道又一个好兄弟牺牲了。这时,他没有伤心,从昨天到今天他已经见证了不少牺牲,并非见多了变成了铁石心肠,而是现在的形势需要他心如铁石。 捷克式机枪再次响起,这重新响起的枪声,让大家心里踏实。 很快,周树声身边又有两死一伤。两股敌人的夹击,压力倍增,让他们应对不暇。 五班长喊道:“连长,你快撤!九连需要你!” “别废话!现在被小鬼子给咬住了,谁也别想撤!都给老子打,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 周树声语气里充满了决绝,大家便不再相劝,知道劝也没有用。 “轰、轰”,两枚手榴弹在右侧日军阵形里爆炸。 原来,有三个九连的战士从竹林里往外冲,发现前面有小鬼子,便投出了两枚手榴弹。 “好!好!好!” 能够向日军投掷手榴弹,一定是九连的兄弟。看着自己的兄弟从竹林里偷袭日军,周树声连连叫好,面露惊喜。 刚刚下过大雨,手榴弹爆炸的硝烟眨眼间便散开变淡。看到三个兄弟从竹林里向外狂奔,眼看着就要穿过那淡淡的硝烟。 有两个兄弟操枪对着地上的日军士兵来了一个突刺,接着,周树声一行便听到两声惨叫。显然,这是他们在刺杀残存的日军士兵。 “叭、叭、叭……”,竹林里响起了一阵排枪枪声。 那两个突刺的国军士兵还没有拔出刺刀,身形一歪,便倒了下去。 跑在最后的是一个一瘸一拐的国军士兵,显然他的腿脚受伤了。看到前面两个战友牺牲,旋即停下了脚步,转身卧倒,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先后有数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身体,身形震颤着倒了下去。 看到竹林里窜出十几个日军士兵,周树声下令机枪调转了枪口,把这边当作了主要打击方向。 杨安带着伤兵往外赶,却听到竹林外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旋即放慢了脚步。 听到枪声里有日军大正式机枪和三八大盖的声音,还有国军捷克式机枪的声音,脸色顿时变得沉重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路撤退,竟然跑偏了方向。调整了撤退方向,却又发现已经跑到了日军的后面,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日军。 “扑”,一发流弹击中了伤兵的面部,小半个脑袋都被打没了,一团血肉碎沫随着飞了出去。 正在思索间,杨安感觉脸上一片湿热,这才发现伤兵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看到伤兵的惨状,顷刻脸色大变,眼睛里露出了震惊之色。看到这样的重创,不知道这是因为子弹穿透竹子后的原因,还是射进脑袋后遇到骨头的原因,杨安直感觉不寒而栗,不由地蹲了下来,躲避着流弹。 杨安痛惜地摇了摇头,撒开伤兵的手臂,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猫着腰身就向竹林外跑去。 刚跑了没有几步,又折返回来,从那伤兵的胸前取下了两枚手榴弹,拧开了后盖,又把手榴弹袋挂在了脖子上。 没过多久,杨安就跑到竹林边缘,看到八个日军士兵正在卧倒射击。 杨安取下手榴弹,又从挎包里取出了手枪,打开了保险。 这是杨安第一次投弹,他心里根本没有底,一手提着两个手榴弹,一手握着手枪,低身向敌人靠近。 经过这一场地大雨,竹林里的落叶已经被雨水浸润,但仍然会有轻微的声音发出。 每次脚跟落地的时候,杨安便感觉这脚踩在自己的心脏之上。 “扑通、扑通……”,杨安的心脏疯狂有力地乱跳。他估摸着这距离只有二十五米左右,便停下了脚步,一边轻轻放下手枪、手榴弹,一边轻轻甩了甩右臂,又从地上抓住一枚手榴弹的木柄,把拉火环套在了小指上,身体一侧向后引臂,转身便扔了出去。 “呼”,手榴弹水平地旋转着出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这是国军士兵们从未见过的投弹方式,正是因为前一天晚上被罗长顺嘲笑过,也因为多次遇到类似的尴尬,杨安才思考着如何投弹的问题。昨晚偷袭日军清水司令部过后,躲藏在竹林里,杨安就想着怎么把手榴弹投出去。他看过战友们投弹,但是他感觉动作太复杂,要想短期学会已不可能。他回想着战友们手榴弹投出旋转的弧线,便想起了小时候和同学们一起在河边打水漂,想着打水漂时石块出手的顺畅,石块一边旋转,一边向前飞出。于是,便有了试一试的打算。现在,他尝试着用打水漂的办法,弯腰、侧身、拧腰、引臂、挥臂、水平扣腕,虽然少了蹬腿的动作,手榴弹呈一角仰角脱手,却也轻松的飞了出去,这让杨安感觉到一份意外的惊喜。 待手榴弹脱手而出后,才发现出手的角度小了一些。 看着那飞行的弧线,估摸手榴弹一定会坠落在接近日军散兵线后方。对此,杨安并没有丝毫失落。看到一个日军军曹的手势,他感觉日军又要散兵冲锋,于是不再盲目地用力,而是用足了全部的力量又扔出了一枚手榴弹。 “呼”,手榴弹出手速度更快,旋转更快,声音更响。这一次杨安感觉真好,他没有想到手榴弹高速旋转着,离手角度竟然是近乎完美的四十五度。投弹出手四十五度角时手榴弹飞行最远,是唐家保曾经告诉过的,看到这完美的角度,杨安脸上露出了微笑。 “哼!这一次,注定投得又高又远又准。”因为出手的感觉实在太好,就如以前用石片瓦片打水漂一般顺畅,甚至感觉挥洒自如,杨安微微有点得意地忖道。良好的感觉缓解了内心的紧张,甚至让他的内心涌起了一股豪情。 这时,杨安右手持枪,盯着前面日军散兵队形,蹑手蹑脚开始向前冲锋。这一刻,他感觉脚下异常轻便,丝毫没有担心脚下发出的声响。他等待着,等待第一枚手榴弹爆炸便发起快速冲锋。 良好的感觉,甚至让这个半大的小子完全忽视了眼下以一对众的残酷现实,以及可能面临的各种意外与极度危险。 第三百五十九章 敌后激战(二) 日军机枪手、副射手位于散兵队形的右侧,凶悍地向国军扫射。 日军轻机枪左侧的日军散兵看到来了援军,又发现对手的捷克式轻机枪转移了射向,顿时恶胆丛生。 这样,刚才被国军打掉的悍勇,又被小鬼子重新捡拾了起来。 一个日军军曹发出了冲锋的指令,带头起身跃进,另外五个日军士兵几乎同时起身,准备在右翼机枪的掩护之下向前跃进。 可是,当他们刚刚迈出了脚步的时候,就一个个“叽里咕噜”地发出了惊惧的叫喊,旋即迅速转身。 原来,他们发现一枚手榴弹从后面飞到了前面。不仅是这枚即将爆炸的手榴弹让他们发出了惊叫,而来自后方的敌人更让他们感觉背心发凉、危险众生。 手榴弹不会一落地就爆炸,并且有效杀伤半径也就只有7米,波及半径也就是十多米。这些常识,对登陆的日军精锐来讲,谁都记得烂熟。因此,他们看到那枚手榴弹水平旋转的诡异,还有那飞行轨迹,便知道这枚手榴弹一定会坠落在安全距离之外,理所当然地都止住脚步,把来自背后的敌人看作最大的威胁,几乎一致转身,准备迎击来自后方的威胁。 “轰”,杂草丛中的手榴弹爆炸了,爆闪一团火光,硝烟升腾而起,密集的弹片四散而飞。随着爆炸,日军士兵发出了惨叫,还有四人直接被掀翻在地,生死不知。 看到这边日军散兵的冲锋,周树声脸色大变,大声喊道:“上刺刀!” 话音未落,便听到日军士兵惊惧的喊声,接着便听到两声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和小鬼子的惨叫。 “好!好!好!” 看到这一幕,周树声连声叫好,视线也盯着那还未完全散去的硝烟。 周树声看到杨安从竹林里冲了出来,看他现在的位置,估摸出来的时机,应该就是他听到爆炸声音的时候,甚至是在爆炸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便开始了快速冲锋。 想到这里,周树声对第十一师的五个向导,尤其是眼前的这个小兵充满了欣赏。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周树声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对敌作战。 这时,周树声看到这个第十一师的向导、这个面相稚嫩的家伙,满脸狠厉,犹如一个杀神,双手持枪瞄准草丛里的土黄色身影,枪口爆出了一朵朵枪焰。 杨安直奔那两个机枪手,同时改变单手持枪方式为双手持枪方式。他左手握于右手,食指犹如端着一个小小的酒杯,托在手枪枪管下,右手猛力抠动了扳机。 日军机枪手、副射手刚刚装填好子弹,便听到同伴们“后面有人”“注意后面”的惊恐喊声后,便见他们折身返回,心中一样大惊。 正在诧异之间,日军机枪手、副射手便接连听到一前一后两枚手榴弹爆炸。尽管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日军精锐,尽管他们此刻并没有丝毫畏惧,但这突如其来的重大变故仍然惊得他们目瞪口呆。转身之间,他们清醒过来,迅速半起身往后看,却没有想到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冰冷的枪口。 “叭”,手枪响起了第一声。日军机枪手、副射手看到那一朵枪焰的时候,杨安已经将枪口瞄向了第二个人,又迅速抠动了扳机,第二朵枪焰出现在日军机枪副射手眼前。 抵近进攻和抵近射击,是这几天杨安经历最多也是最为惊险的事情。因为这几次遭遇式的历练,抵近射击的手法与步法更加娴熟与稳定。每当实施抵近战斗的时候,他的眼中似乎只有手枪和敌人,完全忘记了自己,抵近战斗的状态越来越好。 就这样,距离最近的两个机枪射手丧命于数米外的杨安之手。 这第一批登陆的日军精锐确实不同凡响,即使是被前面的手榴弹给惊着了,被来自背后的威胁给吓着了,转身又遭遇手榴弹迎面而来的爆炸受伤,但仍然有一个日军士兵倒地后迅速腾起,准备给这个该死的中国士兵一枪,却没有料到杨安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朵枪焰出现在他的眼前,正中眉心一枪,“扑”地栽倒在地。 另一个受伤的日军士兵凶悍地转身,已经把枪口对准了杨安。 这时,杨安的手枪枪口还没有调转过来,但他的眼光已经发现了那黑洞洞的枪口正直指向了自己。 杨安借助运动的惯性,身体迅速向右侧倒,一边倒地,一边迅猛地调转枪口对敌猛力抠动了扳机。 “叭”,一声清脆的枪响,日军士兵先行抠动了扳机。 “叭”,一声清脆的枪响,杨安也跟着抠动了扳机。 这一前一后,接连响起了两声枪声。日军士兵射出手子弹从杨安左耳耳畔飞过,那灼热的气流在耳畔扰动,让杨安心中大惊。这时,杨安感觉双手一震,子弹也飞向了数米外的小鬼子。 “当”,手枪子弹擦着小鬼子的钢盔飞过,在钢盔边缘打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这“当”地一声,头盔中弹着实把这个小鬼子给惊着了。“啊”,小鬼子一声惊叫,微微一怔,旋即回过神来。 这极其短暂的惊讶与发怔,给了杨安机会。侧身倒地的杨安,迅速调转枪口。 小鬼子清醒后,脑子飞快地算计,便知道退壳上膛的速度一定赶不上这半自动南部十四手枪,而迅速前扑突刺还是能够击溃敌人的战斗意志。闪念间,小鬼子选择了前扑,竟然用中国话大声喊“杀--”,凶猛地扑向杨安。 周树声看到杨安这边的景况,直惊得张开了嘴巴。看到杨安倒地,内心“扑通”狂跳起来,想要据枪瞄准射击帮上一把,却已知道来之不及,心里不由地连声惋惜地叹道:“嗨!完了!完了!” 想到这么一个悍勇的优秀士兵将要牺牲在这里,周树声内心一阵痛惜,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另一股小鬼子看到旁边的日军发起冲锋,也下达了冲锋口令,即便是听到手榴弹爆炸,听到了那惊惧的喊叫,仍然没有丝毫受到影响。他们想利用帝国士兵的勇气,一鼓作气击溃国军士兵的战斗意志,消灭这一小股国军士兵。 “连长!这边的小鬼子冲上来啦!”机枪手惊声大喊。 听到喊声,周树声面色更加沉重,旋即转过身来,操起步枪,猛拉枪栓,弹壳飞快地抛了出去,“咔嗒”一声,子弹上膛,他的视线聚焦一个土黄色身影,立刻快速回收视线,聚焦瞄准线。 这一刻,周树声愈发感觉中正式步枪是一支好枪,感觉到双手充满了力量。他缓缓地移动瞄准线,对准了一个上下起伏的模糊身形,早已预压了扳机,正准备持续用力压过最后一道击发火线,却发现那个模糊身影突然消失在视野里。 第三百六十章 敌后激战(三) 看到数步之外的小鬼子已经将步枪瞄准了自己,杨安面色大变,手指上预压扳机的动作似乎变成了本能。 “叭”,杨安的手指压过了南部十四手枪击发的最后火线。小鬼子左胸中弹,前扑势头丝毫不减。 “叭”,杨安再次猛力抠动扳机,小鬼子身体再次中弹,身形仍然前扑。 “叭”,杨安再次猛力抠动扳机,小鬼子胸口再次中弹,一头栽倒,刺刀斜刺着扎在杨安身旁。 看着这个身中四弹才毙命的小鬼子,杨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迅速半起身,便看到那边小鬼子已经起身冲锋,旋即想起日军那挺歪把子轻机枪。 刚刚迈出脚步的日军士兵,还没有冲出多远,便遭遇到正面、侧面两挺机枪的扫射。 日军大正十一轻机枪全重10.2公斤,枪管、枪托都是整块钢铁切削钻车出来的,枪体异常笨重。这机枪口径与日军三八式步枪完全一致,可以使用6.5x50毫米三八式步枪同型子弹和标准5发弹夹,弹斗里可以垂直平摆6层5发子弹的弹夹。 杨安连爬带窜到机枪后,操起枪托,没有想到入手的是非同寻常的称手与沉重,微微一怔,旋即用力顶在了肩窝上,迅速调转枪口,便看到十多个日军身影阵形密集地排在视线里,近乎一个横队阵形。 杨安回收视线,微微调整了一下射击姿态,瞄准具清晰地出现在视线里。 登陆的日军第44联队是日军精锐,班排进攻战术配合十分娴熟。他们在分队轻机枪的火力掩护下,十多人同时展开了散兵冲锋,就是要一举冲垮国军的心理防线。数个日军士兵刚刚起身,便采取了行进间投弹方式,投出了数枚手雷。数枚手雷飞到四五十米外,坠落在两军之间,显然他们想以爆炸的气势与硝烟震慑敌人,以凶猛的气势加快击溃对手。 大正十一年式的准星与缺口都在枪面的右侧一线,这也是它枪托向右偏侧的原因,也正是这个原因,这种机枪中国军人称为“歪把子”。 杨安感觉射击姿态还有问题,再次调整卧姿,便找到了一种初步适应的感觉。 日军大正十一式轻机枪枪面右侧的准星、缺口快速在视线里呈现瞄准状态,杨安移动瞄准线,瞄准线很快便顶上了那一丛模糊地土黄色身影,抠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一个长长的点射打了出去,一个空出的弹夹从弹斗下弹出,杨安感觉到肩头短暂而持续的抖动。 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枪管长达443毫米,发射速度高达500发每分钟,子弹枪口速度达730米每秒,表尺射程达2200米,子弹飞行最大行程达3200米。子弹飞行速度高,弹道低伸,穿透力极强,如果不遇到人体的骨头,甚至可以从正面穿透数人人体。 日军散兵线,随着杨安的枪声响起,数个身形同时栽倒在地。有的子弹穿透第一个小鬼子的身体进入第二个小鬼子体内,造成拳头大的空腔,杀伤力也是极其恐怖。 小鬼子正盯着面对的国军跃进,不觉中被身边同伴体侧飞出的血肉碎沫飞溅了满脸湿热,这才惊悚地转首,便看到那恐怖的空腔,刚刚发出惊惧的喊叫,却又听到了来自侧翼的枪声。 “哒、哒、哒、哒、哒,……。” “轰、轰、轰……”,数枚手雷在两军间爆炸,杂草泥土飞溅,弹片四处飞散。 日军扔出的手雷接连爆炸,刚好掩蔽了杨安射击的枪声。 第一个长点射打了出去以后,杨安再次调整了一下射击姿态,便感觉那支歪把子机枪更加称手。他吸了一口气,接连打出了两个长长的点射,又有数个土黄色栽倒在地。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杨安接连打出了几个长长的点射,直到肩头感觉枪托停止了震动。 将轻重机枪布置在敌人冲锋的侧翼,从敌军冲锋的散兵队形侧翼实施扫射,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轻重机枪自动火力的密集优势与杀伤优势。这两股日军所在的位置,距离周树声九连一远一近,而远处的杨安正好因为距离的原因,加之正好在侧翼突袭,并不为冲锋的日军所注意。这样,才让杨安从侧翼碰巧实施了近乎完美的火力扫射,加之正面国军捷克式轻机枪的扫射,这数十发子弹将冲锋的日军散兵十多人尽数击倒在地,生死不知。 周树声正在纳闷瞄准线上的小鬼子消失,放远视线,便见冲锋的日军散兵一个接一个栽倒,一个接一个惨叫。显然,自己连队机枪正面扫射不能达成这样显着的杀伤效果。这时,他注意到侧前方响起的长点射,这才意识到那个第十一师的向导一定还活着,一定是他夺取了日军轻机枪,从日军散兵侧翼扫射。 周树声看到这两股日军几被清除,知道撤退的时机来了。但是,看到对面还有一挺日军轻机枪射击,便喊道:“机枪手掩护,全体撤退!” 竹林,李伯钧营主力撤退后,这里完全变成了日军的围猎场。九连九班、一班分别护送营长李伯钧、唐家保一班撤离后,刚开始九连还能保持完整的建制对抗日军。但是,日军很快合围过来,为了避免全连被围歼,九连连长周树声便向各排下达了分开突围的命令。在此之后,三个排又被日军打散,分散的九连官兵便被日军在这片方圆三四里的林子里追来追去,九连官兵死伤者无法算计,最终都难逃一死的厄运。 经过一番围猎,竹林里的枪声、爆炸声慢慢变得稀疏。显然,这场围猎已经接近尾声。 当周树声带着部分战士冲出竹林,却又不幸被日军先后到达的三股日军给咬住。在这里,双方短暂而激烈地交火,还有数枚手榴弹、手雷的爆炸,这不大不小的动静传遍了整个竹林,竹林里的日军犹如闻到血腥的苍蝇一般,循着枪声和爆炸声音蜂涌而来。 周树声半起身,便看到丛林里闪动着更多的土黄色身影,便急切地喊道:“快撤!快撤退!小鬼子大部队追上来啦!” “快撤退!小鬼子大部队追上来啦!” 说罢,便猫着腰身,提着步枪向后撤退。 打完了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弹斗里的三十发子弹,杨安双臂微微撑起身体,抬头便看到周树声一行起身后撤,但仍然能够听到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还在坚持不停地扫射断后。 转头看到竹林里闪动的土黄色,杨安霎时感到浑身一片冰凉。 第三百六十一章 敌后激战(四) 周树声看了一眼杨安的方向,起身便跑,一边跑一边扫视竹林。 竹林的战斗是从夜间持续到现在,还有日军仍然使用曳光弹。一道道红线从眼前划过,周树声惊骇不已,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啊—”,一个国军士兵中弹栽倒在地,身后过来的两个人挽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拖起走,却听到那伤兵大喊:“别管俺!护送连长撤退!快!要不然来不及啦!” 伤兵一边大喊,一边挣脱他们,艰难地捡起了步枪。 又一个国军士兵中弹,“扑通”地一声栽倒在地,一动不动。 听到身后的声音,周树声回头看了看栽倒在地的兄弟,眉头顿时紧紧地蹙在一起。正在转身之际,又看到了灌木和杂草丛里若隐若现的杨安。 这时,视线里出现了杨安,这个身影让周树声的内心出现了一丝挣扎,脚下出现了一丝迟缓。 “扑通”,又是一个国军兄弟栽倒在地,一动不动。 竹林边缘,立着一排日军士兵,竟然从容地打起了排枪,完全把周树声一行当作活靶子。 尽管日军士兵射击技术精湛,在他们经过一番疯狂地追逐之后,在这百米距离想要射中泥地里急速撤离的国军士兵,似乎也不那么容易,但这一阵排枪却也击伤了三个国军士兵。 这些日军士兵能够从容射击的原因就是因为九连的轻机枪停火了,最后起身撤离的一个国军士兵首先听到了机枪停止射击,迅即转身接过了机枪。接着,又有三个国军士兵看了看撤离的连长,又转身加入了断后的行列。 “哒、哒、哒、哒……”,捷克式轻机枪重新响起,接连打了三个长点射击,数个土黄色身影乱七八糟地栽倒在地,其他的日军士兵见状纷纷卧倒,躲避机枪扫射。一时间,日军一边竟然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火力间隙,周树声等人前行的危险骤然减少。 打空了机枪弹夹中的子弹,这个国军士兵又从战友身上取出了一个实弹弹夹,瞄准那一溜土黄色,但视野里的土黄色已经消失。 周树声一边撤离,一边时不时回首察看杨安和竹林,自然放慢了脚步,有两个国军士兵已经冲到了他的前面,还有两个士兵则在他的后面,正好两前两后,护卫着他。。 跑在最前的两个国军士兵,看到前面一栋民房,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很快便与连长拉开了十来步的距离。 “轰、轰”,两枚掷弹筒榴弹坠落在前方,眼看快要进入民房遮蔽范围的两个国军士兵,有一个一下子被掀翻在地,生死不知,另一个迎着硝烟继续快速撤离。 前方的爆炸,让周树声心中一惊,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接着,又往前冲。 打空了歪把子机枪弹斗中的子弹,看到周树声一行的撤离和竹林里闪动的土黄色,杨安微微一怔,旋即扔下机枪,猫着腰身在草丛里连爬带窜地快速向周树声一行靠近。 很快,他从那挺捷克式轻机枪后面跑过,只是机枪早已停止了射击,接着又经过两个国军士兵的身后。 “民房在竹林的东侧,只有快速向北狂奔,才有可能超过竹林里的土黄色。”内心念头至此,杨安发疯般地一路狂奔,全然不顾地上倒下的国军兄弟,全然不顾向前划过的一道道亮红色的弹道。 当他跑到民房前面,却听到右侧水塘中“扑通、扑通”的水声,转首一看,却见九连连长周树声在渔塘里扑腾,显然他并不会水。 原来,周树声刚刚跑到民房前面的时候,小腿肚子被一发子弹贯穿,便停下了脚步。刚刚停下脚步,却看到左前侧坠落一枚掷筒榴弹,情急之中便跃向了渔塘,完全忽视了自己根本不会水。落水后,周树声脸色苍白,天生的畏惧从心底生起,本能地松掉手中的步枪,在水中扑腾起来,却不知越是扑腾,越是慢慢离岸越远。 爆炸过后,周树声身边的一个士兵被榴弹掀进渔塘,生死不知。他身后几步外的另一个士兵卧倒躲避爆炸,爆炸过后,看到落水的连长,想到竹林里蜂涌的小鬼子,心知事不可为,便一路向北而去。 杨安一边狂奔,一边向察看左侧竹林,刚好没有看到周树声落水一幕。这时,看到周树声落水,看着前面两个国军士兵奔跑的背影,他微微迟疑,便止住了脚步,纵身跳进水中。 水中,杨安快速划水接近周树声,大声喊道:“周连长,我来救你!” 眼看,杨安就要靠近周树声,一伸手便被周树声给抓住了。 与日军对射的三个国军士兵视死如归,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还有一个士兵又跑过去接着使用轻机枪扫射。 因为三人持续的火力,日军士兵并没有悍不畏死地冲锋,而是一边射击一边向前跃进。 跑过民房的两个国军士兵,搏命一般地向前冲锋,竹林里冲出来一批土黄色,撵着二人不放,还时不时地打上一枪。但是,由于气喘吁吁地奔跑,也失去了准头。 看到距离越来越远,追击二人的十来个日军士兵便停下了脚步,都站在一起,打起了排枪。 “叭、叭”,两阵排枪过后,后一个国军士兵栽倒在地,前面一个国军士兵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叭”,一声枪响。那个栽倒的国军士兵从草丛里打了一枪,一个土黄色身影晃了两下栽倒在地。 打排枪的日军士兵并不知道哪里打来一枪,便四散卧倒。这样,那个跑在最前面的国军士兵终于逃脱了追击。 杨安本来只是会水,却从来没有学过、看过水中救人,被对方抓住了手,心中大惊。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周树声一拉,又被按在了水下。 杨安呛了一口水,凫出水面,却又被对方按在了水下,又呛了一口水。 周树声不知道喝了多少水,求生的渴望让他紧紧地抓住了杨安,根本不给他喊话的机会。杨安接连两次凫出水面,只能让周树声抓得更紧、按得更死。 接连呛了两口水,杨安想挣脱周树声,无奈力量远远弱于此时的对方。这一刻,接连喝水的杨安都感觉到了后悔,后悔不该贸然充当这个大头英雄。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后悔的机会,周树声根本不给他再次凫出水面的机会了,杨安开始绝望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绝处逢生 三个国军士兵依靠充足的子弹,还有杂草的遮蔽,竟然与对面的众多敌人形成了短暂的对峙。 尽管他们转身断后之时便作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勇敢并不能让他们坚持更久的时间。 战术精湛的日军士兵,一边向前扔出手雷,借助爆炸的声势与硝烟的掩蔽向前跃进。很快,日军散兵线就对三人形成了半包围状态,包围圈也缩小到五六十米的范围。 “轰”,数枚手雷同时坠落在三个国军士兵的周围。日军士兵再次借助爆炸冲了上来,三个国军士兵一死两伤,都没有了还手之力。 “啊—”,两声惨叫过后,两个国军士兵的胸口被刺刀穿透,最后一滴鲜血洒在了罗店这片土地。 池塘里,杨安用力划水凫出水面,还没有吸上第二口气,便又被按在了水时,他绝望了。这时,他突然发现一只脚尖点到了硬东西,便踮起双脚不再上凫。 杨安依稀记得岸边的方向,便憋着一口气,踮起脚尖踩着水底往岸边走。 水下的杨安不再上下动弹,周树声感觉到呼吸的畅通,位置的平衡,也放弃了挣扎。这样,倒让杨安更加平衡地行走。 杨安的运气着实不错,他选择的大致方向并没有错。在水底行走没有几步,眼睛便露出水面。很快,鼻子露出水面。 随着呼吸的顺畅,杨安不由地暗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助我也!” “周连长,可以站到水里了!你可以站到水里了!”杨安有点欣喜地喊道。 听到喊声,因为怕水,周树声并没有回应,而是在杨安身上瑟瑟发抖。 感觉到周连长的恐惧,杨安便没有再说话,继续向岸边走。这时,那几枚手雷突然同时爆炸,让水中的杨安深感不安,便加快步伐走到岸边,把周树声放到了岸边,随即自己也爬了上去。 民房建在一块微微突起的高处,房前有一块空地,过了空地才是渔塘。从空地到渔塘岸边有一个陡坎,坎边坎下都种了苎麻,显然是主人用来稳固边坡用的,坎坡上还有野生的灌草。 “叽里咕噜”的声音隐约传来,刚刚上岸的二人面色大变。二人知道这陡坎之上的小鬼子距离这边并没有多远。 杨安拉着周树声钻进了一丛茂密的灌草之中,想借以掩藏身体。 突然,陡坎坎壁里却传出“呜呜”的嘶叫声音,随时都会暴露。这是狗在低沉地嘶叫,显然这狗把二人当作了自己领地的入侵者,要作最后的守护。 听到狗的嘶叫,二人大惊,都没有想到这生死关头,好不容易爬上岸,却又碰到这要命的牲畜。 突然,杨安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喊道:“小黑!小黑!” 也许是因为听到熟悉的声音,也许是因为闻到熟悉的气味,“呜呜”嘶叫声音随声停止了,二人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坎壁上有一个方形的矮门。门是敞开的,隐约可见昨晚那只母狗立在门口,冲着杨安摇摆着尾巴。 万物皆有灵,狗却是最有灵性的家畜。因为打仗,民房被毁,这狗却寻了这么一个安全而隐蔽的安家之所。 “小黑!小黑!”杨安一边喊,一边摸出了最后一个罐头铁盒。然而,没有打开的罐头并没有牛肉的香味,小黑依然摇摆着尾巴,摆出了更加友好的姿态。这样,二人曲身进到大半人身高的洞里。周树声因为腿部中弹,进来的更加艰难,一进去便靠着洞壁坐了下来。 杨安伸手抚摸着小黑,小黑摇晃着尾巴。这时,二人听到小奶狗“哼唧、哼唧”地叫唤,才注意到洞口的最深处还有两只黑色的小奶狗。因为小黑起身,断了它们的奶,这才叫唤。 听到小鬼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杨安取出了南部十四手枪,又用手指了指上面,周树声脸色变得更加沉重,双手摸向了驳壳手枪。 听到小奶狗的叫唤,杨安担心被小鬼子听到,便把小黑推到洞里,还没有睁眼的小奶狗感觉到妈妈的气息,接着便是拱着妈妈的身体寻奶吃,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噗嗤、噗嗤、噗嗤”,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走到了渔塘边。 “叭”,一声枪声从头顶上响起,杨安、周树声二人身体一震,差点就叫出声来。接着,二人又听到“咔啪…嗒…啪”拉栓退壳上膛的声音。 “叭”,又是一声枪响,枪声传来的位置没有改变。显然,还是那个日军士兵开枪。 “喂!下去看一看!” 一个凶狠的声音传来,杨安听懂了这句日语的意思,脸色顿时紧张起来。这时,他才想起手枪里只剩下一发子弹。他不敢更换弹夹,担心声音暴露了洞口,便小心地摸出一个实弹弹夹拿捏在手中,方便开枪后更换,半跪在洞口,瞄向了小鬼子过来的方向,随时准备实施最后的搏杀。 看到杨安紧张的神色,周树声打开了驳壳枪的保险,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民房前,空地到土坎下有砖石铺就的台阶,台阶下有一个木质跳板,应该是主人用来取水或是洗衣所用的。和跳板几乎高等高度,是池塘的边沿,一个国军士兵上身趴在边沿上,下身半浮在水中,在他附近的水面还些许血染的淡淡红色。 一个日军士兵从砖石铺就的台阶走下土坎,撩开土坎壁上的灌草走了过去。 听到小鬼子脚步声越来越近,杨安的心都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小黑听到脚步靠近,也起身走向洞口,开始“呜-”地嘶叫起来准备护崽。狗妈妈的起身离开,让两只小奶狗没有了奶吃,又开始“哼唧、哼唧”叫唤起来。 听到母狗的嘶叫和小奶狗的叫唤,杨安额上都惊出了汗水,赶紧转身把小黑推到两只小奶狗的身边,又轻轻地捏住了它的嘴巴,让它停止了嘶叫,小奶狗寻到了奶水,便又重归安静。 杨安一手捏着狗嘴,一手提着手枪,眼睛盯着外面。 洞口两边和上面灌草茂密,周树声持枪透过茂密的灌草,盯着脚步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时,他看到了自己的一个兄弟趴在了池边沿,一把闪亮的刺刀又刺在了他的后心,鼻翼不由地接连抽搐。 “噗嗤”,又是一刺刀捅在了国军士兵的身体上。一只手伸了过来,把那个国军士兵的身体翻了过来,查看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站起用脚一踹,又把他的身体踹进水里。 小鬼子不断靠近的脚步,让母狗感觉到了威胁,“呜”地一声嘶叫,就要往外冲。 感觉到小黑的反应,杨安后背都炸出了汗水。他很快又捏住了小黑的嘴巴,让它的嘶叫声发出了一半便止住了发声,两只手合力让它重新躺下。一只小奶狗嘴巴离开了狗妈妈的**,刚叫唤一声,却又感觉到狗妈妈还在身边,便又继续探头寻找奶吃,安静了下来。 周树声听到母狗的嘶叫,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立即把枪口抬了起来,对准了小鬼子那边。 “咔啪…嗒…啪”,小鬼子似乎听到了什么,戒备地端起步枪,快速后拉枪栓,弹壳飞快地抛出,又推弹上膛。 第三百六十三章 治伤 听到小鬼子快速拉推枪栓上膛的声音,周树声、杨安二人摒住了呼吸,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啊--”,小鬼子挑开灌木带刺枝条,刚走了一步,便被一根带刺的枝条弹了回来,在脸上划了一道血痕。 “哈哈哈!中村,你这个倒霉鬼!瞎折腾什么,人都死了,还不快走!”杨安听到洞顶一个日军士兵调侃地喊道。 那个塘边的小鬼子慢慢地退了回去,用手指摸了摸脸上的鲜血,伸进了嘴里吮吸,旋即小声喃喃了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听到这脚步声远去,杨安、周树声二人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洞顶的空地上脚步声越来越杂乱,显然又是一大群日军士兵跑过。 这时,唐家保一行的呼喊声音若隐若现地传来。听到呼喊,杨安心生感动,眼睛里闪动着晶莹。 洞顶的脚步声音未曾断绝,飞机的轰鸣也跟着传来,航空炸弹的爆音还有激烈的枪声跟着接踵而来。 过了不久,枪声停了下来。之后,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音从洞顶传来。 良久,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杨安看了看周树声,这才注意到他盯着自己,便低声说道:“周连长,日军应该已经撤了,我先出去看一看。” 杨安刚刚伸手撩开洞口茂密的灌草,却被灌木枝条上的刺给扎了一下,便又缩回手,重新用手枪撩开灌草。 经过一番观察,杨安这才发现日军早已撤退,连阵亡的尸体都给顺带着抬走了。重新返回洞里,杨安这才注意打量着这两三平米的方形小洞,只见里面还残留着几个干透了的萝卜、红薯。这时,才确定这是一个农户用来越冬储菜的菜窖。 “周连长,周围的小鬼子都撤到镇子里了,没有看到我们的国军兄弟。” 听到这话,周树声脸色顿时轻松下来,旋即又变得沉重起来。接着,他活动了一下,却又扯住了枪伤,“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哎呀,我的医药箱让他们带走了,要不然还有止血消炎的药。”看到周树声的枪伤,杨安叹道。 “我的急救包也给了他们,没事,贯穿伤,挺一挺总会过去。”周树声皱着眉头,咬着牙说道。 以前,听爷爷说过,伤口不能沾水,否则容易红肿化脓溃烂。赵剑眉也曾告诉杨安,枪伤刀伤浸水后容易感染,甚至是发炎发烧。听到周连长这么说,便关切地说道:“哎--,这可不行,周连长落过水,枪伤再加上泡水,容易感染,会有炎症的,还会发烧。现在,我们又被困在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出去。再说,这血还在流。” 周树声放下手枪,看着胸前被鲜血浸染的军服,疼痛感顿时再现,鼻翼不由地接连抽搐,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哦,我想起来了!”杨安脸上微微露出兴奋之色说道。 菜窖口下沿距离池塘边沿还有二三十厘米的高差。说罢,杨安便跨出菜窖。 “怎么啦?”周树声不解地问道。 听到问话,杨安没有吭声,蹲在池塘边沿把手洗净。之后,撩开茂密的灌草,走了出去。 池塘的边沿有一步多宽的便道,便道两边布满了一根根二十厘米左右高低的植株径杆,径杆上已经发芽,长出了翠绿的叶片,叶子被大雨冲洗得干干净净。显然,这些都是人为种植后割断的,已经采过一茬苎麻。 杨安欣喜地摘下一片叶片,拿着小指长短的叶柄,认真地打量着这片皱皱的宽卵形绿色叶片,喃喃道:“这叶子接近一个巴掌大小,根部是圆形,叶尖慢慢变尖,边缘长还有粗齿,叶柄又有点长,还真是有点像,不知道是不是……?” 杨安把叶片放在两手手掌中用力揉搓,直到叶片变成了一线薄薄的绿膜,拿起来闻了闻,又用舌尖轻轻地舔了舔掌心的汁液,一股微辛微苦的怪味从舌尖传来。这种味道太熟悉了,记忆太深刻了。 这时,杨安如获至宝,笑着轻声喊道:“周连长,找到了,快来,这叶子可以止血消炎。” 周树声一直在菜窖口盯着杨安,杨安脸上表情丰富的变化早已被看在眼里。听到喊他,便从菜窖里小心出来。 按照杨安的提示,周树声跟着洗净双手,跟着采摘叶子。 “周连长,一根上面不能摘干净了,怕小鬼子巡逻发现。” “哦,知道了。”周树声没有想到杨安心思如此缜密,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二人各自采摘了了一大叠叶子,然后又回到菜窖。周树声看着手中的叶子问道:“这是什么植物,难道能够止血消炎?” “周连长,这是野苎麻,江浙、湖北一带雨水充沛的地方适合生长,是多年生长的一种灌木,它的皮剥下来可以做麻绳,春、夏、秋季可以割三次,收三次麻。野苎麻还是一叶中药材,它的叶子有凉血止血、散瘀消肿和解毒的功效。主治外伤出血,比如什么跌打肿痛、丹毒、疮肿、蛇虫咬伤,还有可以用来治咯血、尿血。其实,它还有不少功效,现在我也记不清了。” 听到这些,周树声脸上将信将疑的神色顿时消失,惊诧地问道:“你怎么懂这些?” 杨安一边揉搓叶子,一边答道:“我爷爷是扬州最有名气的中医,一次附近的小孩玩耍不注意用刀划伤了脸,划痕也不算深。我们林家小院海棠门外,就种有几株野苎麻。爷爷跟我讲,这东西好种,可以用种子繁殖,也可以分蔸、扦插、压条、分株来种殖,砂质土壤最适合种植。淞沪平原是冲积平原,正好是砂质土壤,最好种植这东西。当时,那孩子家里担心留下疤痕,爷爷说没事。之后,就采摘几片野苎麻的叶子洗净擦干。先消毒伤口,后来把揉搓出汁的叶子拉开,一边用手合住伤口,一边慢慢将出汁的叶子贴在伤口上,权当缝合了。等到第二天叶子掉落,伤口已经长在了一起,几天后长好了,只有一条淡淡的伤痕。爷爷说,太阳一晒,过几个月连伤痕都不会留下。” 听到杨安的讲述,周树声心里微微质疑,惊讶地问道:“啊,还有这么神奇?” 第三百六十四章 缘分 杨安看着周树声,淡淡地一笑,自信地答道:“当然,这是我亲眼所见。那天,听到爷爷说不会留疤。爷爷专门跟我讲过怎么辨认这种植物,还让我尝过这汁液的味道,所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学过中医?” “那天,爷爷也是想让我知道中医的神奇,故意让我看到这神奇的一幕。爷爷是准备让我继续林家的衣钵,可惜,我还没有来得及跟着爷爷学习中医,现在……。”杨安说着说着,神色黯淡下来。 “你是扬州中医世家林家的人?”周树声质疑地问道。 “是啊,我是林家的人!” “可是你姓杨?林修是你什么人?” “是我叔啊!咦,你怎么认识我修叔?”这回轮到杨安惊讶了。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林小诚的异性兄弟,是杨木匠杨青林杨英雄的儿子!不简单!不简单!”周树声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激昂,眼光越来越亲切,还露出些许赞许。 “周连长,你究竟是谁?怎么会对林家这么熟悉?” “林小诚的妈妈姓周,叫周兰。” “这,你都知道?”杨安满脸惊讶之色。 “周兰是我的姑姑,我爸是她的哥哥。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但她跟我们讲过你爸爸的英勇事迹,还有你,其实我早就认识你。” “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杨安不由地轻声喃喃道。 “杨安兄弟,看来我们就是有缘分,就是打仗我们都能走到一起!哦,对了,现在算起来,你应该上高中了,怎么突然当兵随第十一师到罗店打仗了?” “哎--,说来话长,我以前也没有想到要当兵。” 说罢,杨安简要地讲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从上海旅行、福伯罹难,讲到了无意之中发现弑父仇人并有幸大仇得报。但是,在大仇得报后,他却仍然感觉恨意难消。至于为何当兵,杨安说,准备援医一段时间后回扬州继续念书。但是,因为军统的纠缠,被迫参军到第十一师,在收复罗店得知日军登陆后大肆屠杀、惨绝人寰,这才意识到国家的命运与家庭、个人的命运紧紧相连,于是决定扛枪当兵、杀寇卫国。 听到杨安的讲述,周树声心生敬意,尤其杨安发自内心地讲出家国命运紧紧相连,让他对杨安更是高看一眼,更不用说杨安出色的枪法与胆识。 杨安先把周树声的衣服、绑腿解开,揉搓叶子,用汁液擦手消毒。 这时,才发现周树发声的脖子上还中了一枪,差点就打断了颈动脉。杨安一边拿着出汁的叶子清创,一边说道:“周连长,你的运气真好,要是打到颈动脉……。” “哎,打仗就是这样的。今天,我们三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反正我的九连算是打光了。现在,活着都算是走运,还不知道明天有没有这么幸运!”说罢,周树声神色黯淡下来。 “周连长,别灰心,我们一定能够出去的!” “但愿我们的部队能够收复罗店,这样我们也能够及早地回到部队。”杨安清创,疼痛让周树声的眉头紧紧地蹙着,牙关也紧紧地咬着,也不能响应杨安的说话。 “周连长,昨天听说有四个师围攻罗店,怎么就没有把罗店给打下来?” 杨安用揉搓后的野苎麻叶子给周树声清理左肩部的创口,剧痛让周树声“嘶”地吸了一口气。 杨安的问话戳中了周树声心中的疑问,刚才他也曾一度寻思这个问题。 周树声思索着,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很多,有武器装备、军事素质、军事指挥的等方面的因素,有天气和战场环境方面的因素,还有各个部队相互配合的因素。周树声思索着这一场战斗,他的职务太低,他只知道第七十九团具体的战斗部署,对第八十三团负责正在进攻牵制、第七十九团侧后突袭的全师整体战斗部署略知一二。 听到杨安的问话,他才细细地思考这个问题。按说第十四师突然投入到罗店的战斗,应该形成战斗的突然性。那么,为什么第七十九团团主力没有继续跟进,这是让周树声费解的问题。此外,周树声虽然最后赞同李伯钧营长撤退到竹林隐蔽待援的指挥,但是他的内心更趋向于第三营化作一把尖刀,一鼓作气,直插敌后。而不是等待,等待日军喘息过来,全面组织反扑。 周树声内心认为,尽管不知道罗店镇内日军的军事部署,尽管登陆日军系一支精锐部队,但是日军也不知道第十四师突然而至,更不知道三营的底细。在这种情况下,他认为如果三营一鼓作气向前突击,至少会打乱罗店镇内日军的军事部署。此外,更为重要的是,三营的突击会从根本上动摇据守罗店的日军坚守的决心,这种战斗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想到这里,周树声内心顿生悔意,他后悔没有更多地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没有去改变营长首战得胜后求稳的打算。想到全营在竹林里耗费的时间,想到因为等待错失了黑夜,让日军得到喘息,让部队失去黑夜的掩护,让日军得以召唤火炮、舰炮、空中的火力支援。 周树声上过军校,早已听说过淞沪战场白天、黑夜这种双方攻防转换的节奏,内心不由地叹道:“哎,可惜呀!第三营初战告捷,却没有乘势而上、一战到底,功亏一篑啊!如果第三营冒险一点,如果团主力及时跟上,罗店该是怎样一种局面?哎--,过去的事情都不可能重来,可惜第三营……!” 周树声内心连连叹息,复杂的内心都化作表情在脸上阴晴变化,嘴巴里出接连失声叹息。 杨安听到周树声的叹息,这才注意到他的脸上表情异常丰富,便停下双手问道:“周连长,怎么啦?” “哦!你刚才问什么?” “哦,刚才我问,听说有四个师围攻罗店,怎么就没有把罗店给打下来?” “这只能说明罗店一带的日军数量恐怕为数不少,他们守我们攻,日军占据了守的优势。因为日军非常强大,所以我们只能在夜里发起进攻,让日军飞机、舰炮的优势无从发挥。从战术上讲,我们这种战术选择是绝对正确的。至于说,为什么没有把罗店打下来,除了日军强大之外,国军各个部队相互之间的配合怕是也有不少问题。不说其他的部队,就是我们团就有很大问题。我们第三营初战告捷,就证明了师部的作战计划是正确的。但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团主力怎么就没有跟进,如果我们第七十九团集中力量从敌后进攻,我估计一定会把日军赶出罗店,甚至有可能全歼罗店的敌人。哎,只是这些作战计划,现在怕是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因为,日军不会再给我们机会了,他们已经知道了第十四师的到来,第十四师再也没有突然袭击的机会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悲悯 第七十九团第三营九连连长周树声一边说,一边叹息,脸上露出了遗憾与失望。 “周连长,真的有这么严重?” “日军空军、海军、炮兵都十分强大,空中轰炸、舰炮、地炮火力优势十分明显,这是国军永远都没有办法相比的。夜晚,我们还可以与日军有得一拼,到了白天,那就是日军主导的战场,就是小鬼子的天下!知道第十四师到来,日军一定会严密地防范第十四师这支部队,因为他们当然会知道第十四师是一支国军精锐。” 经历过上海城区围攻战,杨安早已听说和感受过国军的进攻限于夜晚、白天这种明显的攻防转换节奏。否则,上海城区的战斗早就结束了。因此,听到周树声的话语,杨安一声叹息。其实,他对此并不感觉奇怪,只是在他的内心加深了这种转换节奏的印象,也对第十四师的突然袭击没有得成感到惋惜。 杨安的手下并没有因为对话而停止清理,很快就把创口清理干净。之后,他又把几片叶子揉搓出汁,揪扯成碎片,揉成一团绿泥,便看着周树声说道:“周连长,忍着点,我要把这个塞进枪眼里。” 看着杨安手中的一团绿泥,周树声眉头微微一蹙说道:“杨安,来吧!没事!” 说罢,便咬住了牙关。 杨安把那一团绿泥小心地塞进创口,微微用力便完全堵住了创口,又慢慢扯开一片叶子,轻轻地贴在了创口之上。 “哼、哼、哼……”,野苎麻药才被塞进创口,痛得周树声接连闷哼,额上布满了汗水。 “行了,这边应该很快就不会流血了。” 很快,杨安就把周连长脖子、肩膀、小腿上的枪伤处理好,周树声也跟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杨安拍了拍手,颇有几分自得地说道:“周连长,流血算是止住了,就看会不会感染发炎了?” 这时,周树声看着杨安,眼睛里充满了赞许,感激地说道:“杨安兄弟,谢谢啦!” 正说着话,卧在地上的小黑身体一惊,抬起了头,接着又站立起来。杨安看到小黑的异常,担心它发出声响,用好轻轻摸着它的头,安抚它重新卧下。 小黑躺下后又重新站起,杨安意识到外面有什么异常,小声喊道:“小黑,躺下!” 说罢,又把小黑按倒在小奶狗旁边。这时,杨安、周树声听到“噗嗤、噗嗤”的脚步声音传来,二人对视一下,都会意地保持了沉默。 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脚步声经过头顶,又越来越远。听到脚步声音消失,周树声说道:“看来小鬼子对这边还不放心,还安排了巡逻哨。” 杨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周连长,把你的驳壳枪借我用用。我想出去看一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 听到杨安的打算,周树声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转瞬间又想起杨安出色的表现,旋即答道:“行,尽管拿去用,注意小鬼子的巡逻兵,注意安全!” 杨安点了点头,便解下身上的日军武装腰带,把驳壳枪子弹带背上,检查了枪中的子弹,走出了菜窖。在菜窖洞口,杨安小心地察看四周。之后,便从池塘边的小道走上石阶。 走到房前空地,杨安便听到罗店镇里传来激烈的枪炮声音。他迅速地跑过空地,借助一丛灌木隐蔽。 天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杨安抬头便看到天上盘旋的飞机。他知道一定是国军的哪一支部队打进了罗店,才引来了日军空中火力的支援。 看到罗店镇里升腾而起的浓烟,杨安暗暗为镇子里的国军担忧,暗暗地为罗店战役担忧起来。 想到前面还有巡逻的小鬼子,杨安收回了思绪,慢慢地向浮桥方向而去。 避过巡逻返回的小鬼子,杨安躬着腰身快速向浮桥接近。沿途都是第三营国军兄弟的遗体,他们横七竖八地倒下。在这一溜凌乱的脚印上,随处可见散落的中正式步枪。 看着越来越多的国军兄弟倒下,饶是经历过这十多天激烈的战斗,杨安仍然止不住内心的悲伤,眼睛里泛起了水汽。 杨安强掩着内心的悲伤与仇恨,继续向浮桥接近。很快,就接近浮桥的位置,越是靠近浮桥,国军兄弟的遗体越来越密集。小心地从遗体上绕过,杨安终于到达了浮桥。 浮桥被炸毁了四分之三,河道的对岸还剩下四分之一。那一段浮桥上还残留着成片成片的酱红色的血迹,对岸的泥土也被鲜血染红。显然,这段河道的两边都倒下了不少国军兄弟,可见当时这里发生的战斗是多么激烈。距离杨安站立的位置十步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弹坑,显然是日军飞机轰炸所致。 看到泥水里到处都是弹壳,还有手榴弹、手雷爆炸的痕迹,杨安可以想像这里曾经发生的惨烈战斗。 杨安深深地一声叹息,恨恨地喃喃道:“第三营的兄弟们,这一仗的深仇大恨,一定要用小鬼子的血来洗刷干净!” 尽管知道浮桥一定被毁,但杨安还是止不住要过来看上一看。看过之后,他又沿着河道走了一段,还是发现架设浮桥的位置河道更窄,这里仍然是返回渡河的首选位置。 选好了渡河地点,杨安便开始返回。 “叭”,一声清脆的枪声传来。 眼看便要到达那栋被炸毁的民房,听到三八大盖步枪的枪声,杨安心中一惊,旋即飞快地隐蔽。 “叭”,又是一枪声响。接着,听到一个日军士兵的喊声:“快来,打死了烤狗肉吃!” 日军对猎杀家畜这么感兴趣,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连日作战,部队的给养保障跟不上,能够猎杀家畜获得肉食,当然是日军士兵求之不得的事情。 其实,在这段时间,不仅仅是日军,国军同样面临着给养保障方面更加严重的问题。在淞沪前线,因为部队数量众多,每天正常消耗的弹药和给养数量异常庞大。从八月二十三日以来,国军几乎完全丧失了制空权,运兵线、弹药给养保障线都受到严重威胁,前线后勤保障混乱至极,没有一支部队能够得到有序的保障,一线官兵甚至数日难以吃上一顿饱饭。从罗店丢失之后,国民政府财政部宋子文、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等高层,多次向国军统帅部密电上报前线给养保障严重不足的问题。 听到小鬼子的喊话,杨安忖道:“该不会是小黑跑出来了吧?” “叭、叭、叭……”,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想到这里,又听到这密集的枪声,杨安气得的脸都黑了,小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连只牲畜都不放过,你们都不得好死!” “叭、叭、叭……”,又是数声枪响,伴随着枪声又传来“汪、汪”两声狗的惨叫。 听到枪声和狗叫,杨安的心骤然悬起,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过了一会儿,巡逻的日军分队走过。看着那一队日军士兵,杨安的眼中充满了怒火。 杨安来到那被炸毁的民房前,想在房屋里寻找食物和有用的东西。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两件干净的布衣,便收了起来正准备离开,却发现废墟里露出了一小截木盆,便走了过去,没费多大功夫,便取出一只直径二三尺的大木盆。 杨安在门口察看了一番,便准备拿着木盆出来。微微迟疑了一下,又把木盆藏在了屋后的草丛里。 进入菜窖,杨安便发现小黑不在,担心地问道:“九连长,小黑呢?” “它出去了,早就出去了,应该是出去找食去了。” “哎--,那只狗该不会是小黑吧?”杨安看了看两只熟睡的小奶狗担忧地说道。 “哎--,这该死的小鬼子!”周树声刚才也听到了枪声,还听到了那凄惨的狗叫。 “小鬼子并没有打死小黑,一定让小黑跑了。但是,它一定是受伤了,不然怎么会叫呢?但愿没有伤到它的要害。”杨安并没有看到小鬼子带头狗走,便确定小黑受伤了。说罢,又担心地看了看那两只小奶狗。 从杨安的神色与眼光里,周树声第一次看到了他内心的悲悯。看到杨安如此在意这一只母狗,周树声想起了昨晚杨安接连喂食这只狗吃牛肉罐头。当时,因为部队一直缺少干粮,周树声还曾为此心痛。但看到杨安眼中的悲悯,周树声现在终于理解了这个孩子为何宁可自己不吃也要喂食母狗。 过了一会儿,一队日军再次从头顶经过。没有过多长时间,小黑摇摇晃晃地闯进菜窖。 看到小黑进来,杨安惊喜地喊道:“小黑!” 小黑根本没有理会叫喊,走到两只小奶狗近前,绕到里面它曾经躺下的地方,探下头舔了舔两只小奶狗,两眼依依不舍,满怀舐犊之情。 看到小黑摇摇晃晃的身体,杨安这才看到地上小黑身上滴落的血迹,揪心地喊道:“小黑,小黑!” 杨安想挪动身体去检查小黑的伤势,却看到小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小黑!”杨安、周树声二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两只小奶狗醒来,知道妈妈回来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哼唧、哼唧”地叫唤,径直往狗妈妈糊满泥水的身体下钻,寻着奶吃。 这时,二人才看到小黑躯体上有两处鲜血流过的痕迹。显然,这只狗身中两枪。 “狗日的小鬼子!”杨安恨恨地骂道。接着,又小声喊道:“小黑,你不能死,你要坚强地活着,我这就跟你检查,你还有两个小狗崽没有长大,你不能丢下它们!” “它死了,不然它不会摔倒的!” “不会的,它的小狗崽还这么小!”杨安哭泣着喊道,但他的手探到了小黑的鼻子前,再也没有感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周连长,它没有了呼吸,它死了!狗妈妈死了,它的小狗崽还没有长大,它死也没有闭上眼睛!”杨安回首看着周树声哭泣道。 透过杨安眼中的晶莹,周树声看到了悲悯。看到这一幕,周树声不由地为之动容。 第三百六十六章 撤离 从杨安的眼光里,周树声再一次清晰了看到了悲悯。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双手持枪冲出竹林,射杀小鬼子毫不眨眼、枪枪毙命的杨安,看着同样是这一张稚嫩的面孔下原来却是隐藏着一颗悲悯之心。 杨安前面的冷酷与现在的悲悯,让周树声的内心震撼了,因为他从杨安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周树声忖道:“这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他只会对恶魔般的小鬼子狠下杀手。因为他的果决与仇恨、狠厉与枪杀,只是为了清除世间的恶魔!他,一定是上天派来的使者!” “他,一定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周树声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数年之后,正是因为这一刻生出的这一念头,改变了他的一生。 看到杨安的悲戚,周树生自责道:“哎--!杨安,都怪我,是我没有阻止它出去。当时,它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它要出去找食,应该给它吃点罐头。” 听到周树声的话语,抚摸着小黑的脑袋,杨安仍然抽泣着,没有吭声。 周树声艰难地往菜窖里挪了挪,惊讶地喊道:“咦,小狗崽现在怎么睁开眼睛了,我们刚来的时候都还没有。” 杨安这才注意到两只小狗崽都睁开了眼睛,便轻轻地抓起两只小狗崽,让它们离开了妈妈的身体,放到小黑的眼前,抽泣着说道:“小崽子,快看看你们的妈妈,要记住妈妈的样子!一定要记住妈妈的样子!” 说罢,便把小狗崽放到地上,两只小狗崽“哼唧、哼唧”两声,便又自顾自地寻奶吃。 “杨安,不好!”周树声这才发现地上的血迹,想到了小鬼子巡逻队可能会循着一行血迹找到这里,便惊声喊道。 听到周树声的惊声喊叫,杨安下意识地摸向手枪,准备掏出手枪战斗。这时,他的手却被周树声按住。 周树声脸色沉重地指着菜窖的地面说道:“血迹!” “怎么啦?”杨安仍然沉浸在悲戚中,并没有意识到危险,便随口问道。 “杨安,小黑身中两枪,小鬼子看到血迹,一定会找到这里!”看到杨安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周树声一脸正色地说道。 “啊!”杨安这才意识到危险,接着说道:“不行,必须马上转移!” “对!必须尽快转移。”周树声说道。 杨安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眼泪说道:“周连长,稍微等等!” 说罢,杨安走出菜窖,在池中洗了手,又采摘了一把野苎麻叶子进入菜窖。 “周连长,我刚刚找到两件干净的布衣,先把你的枪伤包扎一下。” 说罢,杨安揉搓着野苎麻叶子把手消毒,又给周树声敷上两层揉搓好的叶子,接着把一件衣服撕成长条,麻利地进行了包扎。 经过一番观察,杨安把周树声扶了出去,藏身民房废墟后面草丛里。之后,杨安又返回清理了两个人在菜窖和菜窖附近留下的痕迹,来到了周树声身边。 杨安一手提着木盆,一手扶着周树声叹息:“哎,但愿这两只小狗崽能够活下去!” 听到这话,周树声倒是哭笑不得,忖道:“这个小家伙,罗店周围到处都是小鬼子,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好说。他不担心自己,却要担心那两只小牲畜,哎--!真是……!” 周树声音、杨安二人顺利地到达浮桥附近。杨安带周树声寻了一处地方隐蔽起来,还把沿途捡拾的手榴弹准备好。 周树声略微有些纳闷,问道:“杨安,你不会准备在这里和小鬼子干一仗吧?” “当然准备干上一仗,如果被小鬼子发现的话。” 听到这话,周树声的脸色沉重起来,因为他知道如果面临十几个人的日军巡逻队,想要战胜他们过河,那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周连长!我们……。” 周树声打断杨安的话责怪道:“哎,不是跟你说过叫周哥的么?” 杨安微微一笑:“谁叫你是长官!” “那你还是叫周哥吧,这样也亲热一些。”周树声看到了对方难得的笑容,神情也放松了些许。 “周大哥,我们等小鬼子的巡逻队过来离开后,就开始渡河,这样时间也充足一些。” “嗯,就这样。杨安,第十一师的长官没有看错你们,我看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担任排长、担任军官了!” 杨安脸上微现羞赧之色说道:“周大哥,现在我还是当好一个新兵才行。当班长、当排长那是要指挥打仗的,不是谁都能指挥打仗的。” 周树声说道:“你也不要小看自己,今天你出来侦察,现在又在安排撤离、渡河。我看你每一步都做得非常好,完全是一个合格的军官苗子,就是好多军校毕业的少尉军官也丝毫不差。” “哪里有周大哥说得这么……。” “杨安,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说,有几个排长比你的手枪打得好,又有几个排长打机枪比你厉害。再说,没有经历打仗,又有哪个军官真正地会指挥?今天,如果不是你,在竹林外的那一仗,我们都得撂在那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愿那两个跑过去的兄弟能够顺利地过河。”杨安期待地说道。 “有一个没有跑多远就被小鬼子打死了,刚才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周树声神色黯然地说道。 “哎,七十九团我们三营算是被打残了!这一仗,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死在了这里!遗憾的是,他们的遗体都要留在这里,也许将永远地留在这里。”想到第三营九连一百多号人都打光了,周树声备受打击。然而,想到自己的手下,想到第三营这些英勇牺牲的烈士死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这种挫败感与无力感更是浮现周树声的脸庞,让他痛苦不堪。 “周大哥,你也别灰心!第十四师刚上战场,第三营昨天端掉小鬼子清水司令部就打了一个大胜仗,即便第十四师这一仗没有打好,也不意味着下一仗打不好。”看到周树声脸上的沮丧,杨安劝道。 周树声点了点头,连出声表示赞同的想法都没有,因为现在他的眼睛里出现了茫然。 “周大哥,你听,罗店镇镇子里打得火热,说不定就是我们第十一师三十三旅,第三十三旅可是这次主攻的部队,这段时间也打了不少硬仗和胜仗,也许这次就会收复罗店。”杨安说着,脸上露出了些许豪气。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交待 从上级的通报里,第七十九团第九连连长周树声早已得知第十一师新镇一役打得非常漂亮。因此,还没有开赴战场,他就对同样是国军精锐的第十四师充满了期待。 听到杨安说到第十一师的情况,周树声的内心对第十四师首战失利的表现,实在感觉心有不甘。 微微一怔,周树声说道:“第十一师、第十四师都是陈诚司令官起家的部队,都是国军的精锐部队,第十四师怎么就没有打胜这一仗?听这枪炮声,应该是有部队打进了罗店,难道真的是第十一师三十三旅打进去了?” 周树声将信将疑,但话语里仍然充满了期待。听到这激烈的枪炮声,猜到这支国军部队一定是从镇子的南边或者是其他方向打进来的,想到第三营的先胜后败,他的内心又变得难过起来,脸色也由期待变得越来越难看。 “当然,也说不定是其他哪一支部队。听说,还有第九十八师、第六十七师打罗店。只要收复了罗店,这些牺牲的兄弟都可以好好地安葬。” 说到安葬牺牲的国军兄弟,杨安顿时想到了国军现在的情势。以国军当下的情势,根本没有条件好好安葬,只能就地草草安葬。一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邓铁柱班长只是裹着一块白布入土,而其他的死者更是草草地摆放在那深深坑里,杨安就觉得心酸不已,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听到杨安说话,周树声才收回了思绪,却发现了杨安的变化,问道:“怎么啦?” “周大哥,没有什么。” 尽管嘴上说没有什么,但杨安的脸色却摆在那里。他还是一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也会写到脸上。 “杨安,怎么啦?”周树声追问道。 “周大哥,其实现在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安葬牺牲的兄弟,也就是挖一个大坑,几百个曾经一起打过仗的兄弟就那么简单地摆放在一起,甚至连一张裹身体的草席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薄棺了。”杨安还是把自己看到的讲了出来,犹如发泄一般。 中国自古便有“落叶归根”“入土为安”的习俗。相信“入土为安”,是因为人们相信一个人死后灵魂会在另外一个值得期待的彼岸世界继续存在,而土地便是连接活人现实世界与死者彼岸世界的桥梁,只有“入土”才能够让死者的灵魂变得安稳。与其说“入土”是为了死者灵魂的安稳,倒不如说这更是一种古老习俗与有才文化的传承,倒不如说是为了生者心灵的寄托与安稳。此外,“入土为安”也是人们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是一个生命体面离去最基本的需要。其实,“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这种习俗,这种文化,也是这个世界生命存在最基本的秩序。 然而,因为日本人的侵略,这种最基本的秩序被无情地践踏。 当周树声再次想到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就在眼前暴尸荒野,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当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与迷茫。 “哎--!” 周树声发出了无力地叹息,他也没有想到牺牲的兄弟会被这么简单地安葬,微微露出惊讶之色,随即长长一声叹息。旋即,他意识到现在战事异常紧张,第十四师也是奔袭战场。国军兵力也不能及时输送到淞沪战场,后勤补给也跟不上,前线国军官兵终日都喝不上一口热水,更别说吃上一顿饱饭。打仗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来的棺材安葬牺牲的兄弟。 面临战争,只要是军人,牺牲总是绕不开的话题。想到这些兄弟的今天,或许就会成为自己的明天,周树声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这个世道,国人活着都不容易。但是对于生命,每个人都是珍惜的。而对于中国军人来讲,也会和普通人一样惜命,也会和普通人一样怕死。真正上了战场,每一个中国军人的内心都会迸发出自己平时难以想像的勇敢。在这一场国仗面前,他们知道自己难以逃脱军人的宿命。即使知道最终难逃的一死,但是每个人仍然会期望得到体面的安葬。 无意之中,二人说到了这个异常沉重的话题,短短的几句话,就让他们偃旗息鼓,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日军巡逻队由远处而来,周树声低声喊道:“小鬼子的巡逻队来啦!” 二人等待日军巡逻队离去,杨安小心地察看四周,在确认没有危险后说道:“周大哥,走!” 来到浮桥架设的地方,杨安再次环视四周,担心地说道:“周大哥,不知道在我们渡河的时候会不会有小鬼子过来?” “要不,等到天黑的时候渡河。” “周大哥,你不知道,几天前我们到江边侦察过,当时登陆的日军就已经不少了。现在,日军登陆的部队一定是越来越多。听连长说,这罗店位置极其重要,是国军、日军都想争夺的要点。现在,镇子里打得一片火热,小鬼子一定会用无线电招唤援军。还不知道天黑以后是什么情况?” 听到杨安的话语,周树声觉得有道理,果断地说道:“走,渡河!该来的都是命!” 周树声的果决让杨安内心没有了顾虑,便把手中的木盆放到了河里。木盆虽然很大,显然不能承受周树声的体重。 杨安早已知道了周树声怕水,便说道:“周大哥,我先下水,我们一人抓住盆子的一边,我带着你游过河。” 说罢,杨安就下了水,伸出一只手说道:“周大哥,别怕,有我在,尽管放心下来。” 想到将要下水,周树声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但是,他听到鼓励的话语,看到杨安的自信,内心稍稍安稳,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下到水中。 周树声抓着木盆,随着杨安慢慢深处走去,一步一步,直到河水淹没双膝淹没胸口才停下。杨安回头看着他笑道:“周大哥,没事吧?” 抓着硬实的盆沿,周树声感觉这水并没有以前想像中的可怕,但内心的恐惧仍然不能完全散去,紧绷着脸答道:“还好,走吧!” “抓稳了,我们的体重不一样,我还要划水,盆子如果倾斜,一定要抓紧了不松手。” 尽管周树声怕水,但渡河要比二人想像来得顺利。上岸后,把木盆藏了起来,二人便奔着施相公庙而去。 刚刚走了一会儿,便发现一队日军由东面而来,二人只好隐蔽在农田里。 施相公庙。接到撤退的命令后,阙汉骞第七十九团便赶到施相公庙构筑工事,防范日军向嘉定方向进逼。 因为没有严格执行师指的命令,尽管保存了全团的主力,阙汉骞的内心仍然有些忐忑。师指打来电话询问,阙汉骞放下电话,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内心叹道:“总算应付掉师部的追问,但愿李伯钧第三营能够安全的撤退回来。” 尽管他知道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但是阙汉骞的内心不止一次地这样祝愿。但是,午后第三营残部返回的时候,看到这不到一半的队伍,阙汉骞心痛不已,也不得不面对和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安顿好第三营残部,阙汉骞仍然期望还有被打散的三营部属归队。为此,他专门叮嘱团里的巡逻哨及时发现和收拢返回的散兵,也安排警戒哨注意观察防御方向是否有返回的兄弟。然而,自从午后第三营残部返回之后,几个小时都不见一个第三营的兄弟返回。 得知第三营端掉了日军清水司令部,还有不少战利品,阙汉骞犹如吃了后悔药,暗暗感到惋惜,如果当时果断一点过河,第十四师首战罗店必然大胜,而这首战之功必然非第七十九团莫属。 一想到这里,阙汉骞的脸色都黑了下来。然而,他心中的后悔很快便散去,心想毕竟第三营端掉了一个清水司令部,好歹有了一个向上的交待。 第三百六十八章 狭路相逢 时间慢慢过去,天色开始暗淡下来。 施相公庙。经过严密伪装,第七十九团阵地完好地掩蔽在绿色的植物之中。 无论是从阵前,还是从天空来看,都不能看到这里掩蔽着一个团的主力阵地。 壕沟里,阙汉骞拿着望远镜仔细地察看。望远镜的视界里,田野、村庄清晰地出现,却没有一个人影和活物。 良久,他才失望地放下望远镜。 到这时候,仍然没有第三营的残兵返回,阙汉骞终于放弃了心中的期待。 一声叹息之后,阙汉骞便准备返回团指掩体。这时,传来观察哨警觉的声音:“团长,有情况!正前方村庄的左侧出现日军!” 阙汉骞回头一看,视野里出现了几个土黄色身影。他的内心骤然一紧,是日军! 阙汉骞拿起望远镜,日军的身影便清晰地出现在望远镜的视界里。他内心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十、十一……。 阙汉骞忖道:“好家伙,竟然有十几个,看来至少是一个建制班。难道是日军要向嘉定推进,难道是日军的前哨?” 阙汉骞拿着望远镜,喊道:“二营,传我口令,注意隐蔽,准备战斗,没有命令,不得开火!” “传团长口令:注意隐蔽,准备战斗,没有命令,不得开火!” “传团长口令:注意隐蔽,准备战斗,没有命令,不得开火!” 阙汉骞的命令沿着阵地依次小声传了过去。 “咔啪…嗒…啪,咔啪…嗒…啪……”,随着准备战斗的命令下达,阵地上的氛围顷刻紧张起来,士兵们纷纷拉动了枪栓。步枪射手按照命令掩蔽在壕沟里,重机枪手开始调整射击标尺和射向,对那一队日军散兵开始预瞄,轻机枪手调整表尺也一样开始了预瞄,等待着开火的命令。 那一队日军散兵,不知道是前哨,还是罗店方向战斗中被击溃的散兵,尽管他们警戒地行走在路的两侧,但是他们没有感觉到危险,也没有想到会有数十挺轻重机枪已经隐蔽地对他们进行了瞄准。 施相公庙位于罗嘉(罗店至嘉定)公路北。在施相公庙东面三四百米、罗嘉公路南侧有一个村庄。 将要越过罗嘉公路进入村庄,日军小分队便放慢了步伐,一个个把端起的步枪顶在了肩膀上。 “狗日的小鬼子,一个个跟鬼一样的精明!二营长,告诉你们的兵都学着点!” 作为一个职业军人,看到小鬼子的警觉与搜索前进的战术,阙汉骞不得不佩服,便提醒二营要向敌人学习。 “团长,村子里又出现了小鬼子!两个!”阵地后大树上的观察哨提醒地喊道。 听到喊声,一部分机枪手微微调整射向,对着那两个身影进行了预瞄。 这两个身影就是第七十九团第三营九连连长周树声和杨安,他们经过一番功夫,眼看就要返回施相公庙,却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遭遇日军散兵小分队。因为杨安身着日军雨衣,与那日军分队并没有多大差别,他们二人便被紧张之中的观察哨误认为两个日军。 “周大哥,前面不远就是施相公庙了。” 看着远处那庙宇,杨安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看着周树声音,打破了久久的沉默,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欣喜。 周树声拄着一根木棍,脸上露出了笑容,感慨道:“杨安,这两天简直就像在梦里,我们也算是九死一生!” 走在村子南面的小道上,杨安提着手枪走在左侧,他们二人的身影在阙汉骞的望远镜的视界里完全变成了一个身影。 刚才,两人就看见了施相公庙,想到即将归队,让他们两人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两人各自说了这一句话,便相互会意地对视,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欣喜,却并没有意识到数百米外,国军的机枪已经瞄准了他们,也没有感觉到村庄外面的罗嘉公路上即将出现的危险。 罗嘉公路是可以行车的硬化路面,日军小心翼翼地准备从村子南面进入,脚下竟然没有任何声音。而周树声、杨安二人因为对视和停下,也没有发出声响。 两人会意地点了点头,刚刚回首便看到前面出现了三个日军士兵,并且还把步枪顶在肩窝上,顷刻脸色大变。 看着村庄南侧的泥土路,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响,那三个日军士兵的内心便出现了一丝松懈,刚刚憋着那一口气便长长地吐了出来。当他们走到村子南头的时候,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日军雨衣、一个穿着国军军服的两个人。中国人与日本人的身材长相并没有明显差异,这一对奇葩的组合显然在日军士兵眼中变成了惊诧,尽管他们还要先于一瞬看到对方,但他们内心无比的惊诧却变成了手上迟疑。 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小鬼子,杨安暗叫不好,闪念间便想到“狭路相逢勇者胜”,近乎本能般喊道:“打鬼子!”。 “叭”,在日军士兵迟疑之时,杨安一边叫喊一边迅速抬起右手,率先打响了第一枪,继而左手托握变成了双手持枪,又将枪口瞄向了第二个小鬼子。 就这不到三十米的距离,短枪的优势愈发明显,随着杨安的枪响,一个小鬼子面部中弹,微微一晃,向前栽倒。 尽管是一场遭遇,短兵相接对杨安来说,早已经历过多次。虽然内心异常紧张,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含糊。而周树声却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紧急状况,内心的惊讶与紧张变成了手上的慌乱,慌乱之中右手扔掉木棍,便去摸腰间的驳壳枪。 杨安看到两支步枪瞄准了自己,内心也出现了一丝慌张,便迅速向左前侧移动身体,同时据枪瞄准。 “叭、叭”,两声清脆的枪声响起。子弹从杨安身体中间飞过,一发子弹“扑”地一声穿透了杨安腰间迎风摆起的雨衣。 “叭”,枪声再次响起。杨安感觉双手一震,便看到一个小鬼子脖子中弹,双手撒开了步枪。 这三个日军是这一队日军散兵的前哨,后面的日军听到枪声,迅速放开步子从公路和公路北面的小道快速逼近。 村庄两侧村口骤然枪声大作,让阙汉骞不明所以,脸上出现了惊诧。 尽管在望远镜的视界里,这三百米的距离并不算什么,但杨安二人中间隔着田地,只能看见上半身和头部,而他们二人刚好并排出现,又是大致相同的身材和着装,并不好辨别敌我。这两边出现的人本来已经让他有些纳闷,而这突然响起的枪声,骤然让他意识到有一边绝对是国军,否则不会发生枪战。都穿着同样的雨衣,究竟哪一方是自己的兄弟,阙汉骞也失去了方向,阵地上的国军兄弟也一样失去了方向。 因为眼前的这两边的人数都不足以影响阵地防御,阙汉骞担心误伤了自己的兄弟,便大声喊道:“不要开枪,小心误伤自己人!” 听到团长的喊声,轻、重机枪手纷纷松开了手中的扳机,士兵们也纷纷放下手中的步枪,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村口。 路口的三个日军士兵有两个倒下,还有一个的枪口仍然指着杨安。 第三百六十九章 身中数弹 “咔啪…嗒…啪”,对面仅剩的那个日军士兵见一枪没有打中杨安,便用力拉动三八大盖枪栓,弹壳飞快地抛了出去,子弹快速上膛,开始再度瞄向杨安。 “叭”,又是一声枪响。 杨安的双手一震,手中南部十四手枪冒出第三朵枪焰。 对面那个日军士兵手指刚刚压向步枪扳机最后一道上火线,便胸口中弹,身体为这一震,枪口闪现一朵枪焰,一发子弹打在了地面上,溅起一团泥水。 “哗、哗、哗”的脚步声传来,又是四个日军士兵出现了路口。 再次开枪后,手枪后座还没有完全到位,杨安便看到路口的四个日军士兵,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哒、哒、哒、哒……”。 “叭”,“叭、叭、叭、叭”。 周树声终于掏出了驳壳枪,打了一个长长的点射。在这个时候,日军士兵也抠动了扳机,村口打起了乱枪。 随着驳壳枪点射连续的枪声响起,两个日军士兵不太相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前,看着那渗人的血洞,手中仍然拿着步枪,身体不停地摇晃。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杨安右下腰部被打了个对穿。 又有数个日军士兵出现在路口,杨安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腰间的剧痛让他心神失守,胡乱对着敌人开枪。 “哒、哒、哒、哒……。” “叭、叭、叭、……。” 隔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双方都没有任何掩蔽,就这么混乱地短兵相接,乱战打成了一锅粥,都失去了应有的准头。 杨安打空枪中的子弹,右肩肩头又擦过一发子弹。在这个时候,周树声也因为没有控制好点射,驳壳枪中的二十发子弹先行打了个一空,想要闪身躲避,却发现自己二人在一栋房屋的山头,便惊声大喊:“撤!撤!” 喊罢,转身便一瘸一拐地向后撤退,准备躲避到那房前转角处装填子弹射击,却没有想到一下子滑倒,却侥幸避开了射击而来的子弹。 杨安刚刚转身,便看到周树声摔倒,便冲了过去。 眼看着二人陷入了生死之局,村口的一个日军士兵射中数弹,脑袋都被打没有了,半个脑袋随着钢盔“咣当”一声坠落在地,步枪仍然拿在手中。 原来,那个树上的了望哨终于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周树声的国军军服与钢盔,便大声喊道:“右边两个是国军,右边两个是国军!” 听到哨兵的提醒,阙汉骞果断地大声喊道:“都给老子听好啦,打左边的小鬼子,狠狠地打!”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 “叭、叭、叭、……。” “叭、叭、叭、……。” 阙汉骞的话音未落,在罗嘉公路两侧的二营官兵一挺重机枪、三十多挺捷克式轻机枪,还有二三百支步枪一起集火向罗嘉公路上的日军开枪。 一时间,十多个日军士兵陷入了一阵弹雨之中。 周树声刚刚站起,就被杨安拉起右臂半背到了肩上,半背半拖着向着那数步之外的墙角而去。 出现在路口的数个日军士兵一个个中弹,听到密集的枪声,一个个脸上露出了不愿置信的眼神,旋即纷纷卧倒。 一个日军士兵在他倒下之前,对着杨安二人开了一枪,便被打成了一团碎肉。 “扑、扑、扑、扑……”,地面上飞来无数子弹,小鬼子卧倒在地仍然没有不能逃过这密集如蝗的弹雨。 “啊--”,小鬼子一个个鬼哭狼嚎起来。两个小鬼子不甘在这里成为活靶子,丢掉步枪,翻滚向路边,却没有想到翻滚之时身体更高,顷刻间身体被打成了血色的筛子。 “噗嗤、噗嗤……”,杨安背着周树声快速移动,很快消失在这栋房屋的墙角。 这时,周树声摆头便看到杨安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旋即看到他收敛了笑容。 杨安感觉到胸口剧痛,左手摸向胸口,低头一看,便看到手心一点鲜红,霎时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周树声惊声大喊:“杨安!” 一边大喊,一边换好弹夹,看向转角,却发现小鬼子都变成了一片血红。 听着施相公庙方向的枪声,周树声知道小鬼子已经被国军阵地上的火力彻底压制,面临的危险已经消失,便艰难地蹲下来。他没有控制住身体,一下子跪在杨安身边,大声喊道:“杨安!杨安!” 周树声把手枪插入枪套,双手颤抖着解开杨安的雨衣,看见他的胸口一团血红,又将手伸向他的鼻孔,已经没有了气息。 “杨安--!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兄弟!”周树声心如刀绞,痛声大哭。 很快,一个排的国军士兵冲到了村口,两个班打扫战场,一个班来到周树声身边。 一个少尉军官喊道:“周连长,俺们来迟了!” 周树声没有理会他礼貌地招呼,仍然痛声大哭。 周树声被一个大个子背向了阵地,杨安的遗体也一并被抬了过去。 望远镜里,阙汉骞看见日军全部被击倒,再也没有了还手之力,便下令前出一个排打扫战场和救人。 从望远镜里看到周树声回来,阙汉骞内心生出些许宽慰,叹道:一将难求,回来一个优秀的连长,也算是老天开眼! 放下望远镜,阙汉骞便从阵地里走了出去。 “团长,你不能出去,危险!”二营长看到了团长的意图,立即劝道。 “危险!狗日的小鬼子打进了国门,在战场上还有安全的地方吗?怕死,老子才不会吃这一口枪饭!”听到二营长的好意提醒,阙汉骞似乎并不领情,头也不回的喊道。 阵地里,官兵们听到团长的喊话,一个个内心都涌起一股豪情,脸上露出豪壮之色。 阙汉骞站在罗嘉公路上,迎接着周树声的归来。 看到阙汉骞站在公路上,背着周树声的士兵便慢慢地停下脚步,把周树声从背上放了下来。 周树声满脸悲痛,涕泪交零,嘴巴里还在悲伤地念叨着。 看到周树声这一副模样,阙汉骞哭笑不得。旋即眉头一皱,一脸正色地吼道:“周连长,你一个堂堂国军连长,怎么就这副德性!” 听到当面一喝,周树声身体为之一震。 第三百七十章 气若游丝 听到骂声,周树声从悲伤中清醒过来,眼神顷刻恢复清明,微微抬起了头,盯着阙汉骞。 周树声清明的眼光中仍然充满了悲伤,很快这悲伤变成了悲愤,悲愤继而变成了怒火。 这怒火让他全身充满了力量,犹如一只受伤的猛虎,一瘸一拐地迅猛扑向了阙汉骞:“狗日的阙汉骞!” 现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周树声会享受团长亲自迎接的礼遇,更没有注意到周树声的变化,谁也没有料到他会扑向阙团长。看到他的前扑,一个个脸上满是惊讶,都怔在了当场。当然,阙汉骞也不例外。 阙汉骞满脸愕然,听到骂声,才反应过来,身体迅速右移,避开了击向鼻梁上的一拳,但他的左脸脸颊却扎扎实实地受了一拳。 “啊!” 阙汉骞连连后退,避开了周树声的第二拳。 看到团长挨打,周围的人都反应了过来,那个大个国军士兵迅速扑了上来,架住了周树声。接着,又有两个士兵过来架住了周树声,让他动弹不得。 “狗日的阙汉骞,是你违抗师部命令!是你害了第三营!是你害死九连的兄弟!是你害死了杨安!老子要打死你!老子要打死你--!……!” 周树声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喊。这喊声里有悲伤,有悲凉,有悲怆,有悲愤,有绝望,还有满腔的怒火。 听到周树声的大喊,大家一片默然。 在整个第七十九团跃跃欲试、与敌较量的时候,阙团长擅自压住师指的命令,没有让团主力过河参加突袭任务,这对第七十九团连以上军官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看到第三营营长包括李伯钧营长在内、全营大部阵亡的事实,没有人认为阙汉骞的做法是错误的。事实上,后来师指得知这一消息,也有了同样的看法。 在战场上,违令不遵是要杀头的重罪。因为有了第三营大部阵亡的现实,加上战时一将难求,从第七十九团大局出发,师指并未就此追究第七十九团团长阙汉骞的任何责任。这样,在收复罗店的关键一仗,阙汉骞有令不行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因为行军,周树声肩头、腿上止住的流血早已开始渗出了包扎的布条。经过这场战斗和挣扎,鲜血如注般涌出,胸前那层酱色血迹再次被染得鲜红,鲜血淅淅沥沥地滴落到地上。 阙汉骞摸了摸疼痛的脸颊,正准备发火,但看到周树声胸前的鲜血,听到周树声的骂声,也没有了还回去的底气。这时,他的脸都变黑了,便冲着这一批不识相的大头兵喊道:“还不快把周连长给老子送到裹伤所!” 听到团长的命令,众人簇拥着把周树声抬到了阵地后方的一个村庄里。 第三营残部撤回后,被阙汉骞安排到村庄里休整,担负团预备队的任务,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周树声的枪伤包扎好后,便询问杨安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得知马上就要安葬,便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来到村子后面。 第三营返回时带回二十多具遗体,都是河岸战斗中牺牲的兄弟。部队休整好后,已经在团部指定位置挖了一个深坑,正准备掩埋战友的遗体。 来到杨安的身边,周树声拿着一块裹伤用的纱布,轻轻地擦拭杨安的脸颊。 看到这张稚嫩的脸庞,周树声心底的悲伤如潮般翻滚,泪水簌簌落下。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周树声与杨安的第一次见面是昨天深夜十二时,按说从深夜偷袭日军清水司令部开始,到战斗结束,杨安随着班长唐家保归建第十一师,两人之间的缘分或许就此结束,并不会产生什么交集与感情。 从另外一个方面讲,在战士们都吃不饱肚子的战场,杨安拿宝贵的牛肉罐头喂狗,这是周树声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唐家保班中的杨安。杨安不合时宜地举动,周树声的内心就非常反感,他讨厌这种爱心泛滥的大头兵。 但是,在此之后,周树声九连伤亡殆尽,杨安从竹林里出来,一步步以身犯险,化解九连残部当面之围。之后,又是杨安放弃了活命的机会,跳入水中把周树声救起。至此,周树声才一步步改变了看法。而因为杨安前几个小时爱心泛滥的“善举”,让母狗小黑接受他们,顺利地进入菜窖避险。否则,即使是上岸了,如果进不了菜窖,也一样会暴露,照样逃不过日军的围猎。这些,似乎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在杨安外出侦察的时候,周树声就曾思索着杨安喂狗的事情前后的因果。而小黑重伤返回,杨安的善良与悲悯所闪现的人性光辉,更是直击周树声的内心,让他心生震撼。杨安为周树声包扎止血,让他知道了与扬州林家的渊源,这又无疑拉近两颗心灵的距离。 从杨安冲出竹林杀敌解围,到他冷静而周全地护送周树声撤离、渡河、返回,还有遭遇战中的沉着应敌,以及最后不顾个人安危背着自己躲避子弹。这短暂一天的经历,危险叠出,困难丛生,随着一步步返回施相公庙,杨安也一步步走进周树声的内心,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在周树声的心底造就了一份特殊的情感,就不仅仅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了。 九连一班、九班的十几个人闻讯赶来。远远看到连长坐在地上,姚宝田喊道:“连长!” 周树声停下手,缓缓地抬起头,悲伤地看着姚宝田。 看到连长一脸悲伤,姚宝田眼睛里也泛起了水汽。他不想让泪水流出来,便将目光移向那张稚嫩的脸庞,又移向他的身体。 “连长,他的手指动了一下!他还活着!”姚宝田惊声喊道。 周树声闻声,身体一震,旋即转首,盯着杨安的右手。很快,他看到杨安右手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就这微微的颤抖,让周树声看到了希望,便把手指放到杨安的鼻孔下,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冲动了手指上的汗毛。 感觉到这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周树声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旋即大喊:“姚宝田,快把杨安抬到裹伤所!快把杨安抬到裹伤所!快!” 听到喊声,姚宝田和旁边的一个士兵,迅速弯腰去抬杨安。 “轻点!轻点!都给老子小心点!来,把我背过去!” “军医!军医!快来救人!快来救人!”还没有到裹伤所,周树声便不停地大声叫喊。 一行十几人来到裹伤所,一个军医闻声迎了出来。 杨安被放到手术台上,军医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又探手看了看他的呼吸。接着,军医检查他的枪口,当他掀开杨安胸前的雨衣,看到胸口的弹孔,旋即转身对着周树声无力地摇了摇头。 第三百七十一章 阙团长 “他还有气,还有呼吸,请你救救他!拜托了,请你救救他!”周树声满脸急切地说道。 军医再次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他的气息极其微弱,可以说是气若游丝,非常抱歉,我们真的没有能力救他!非常抱歉!” “医生!他还有一口气,我求你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这是贯穿伤,不知道子弹有没有打中他的心脏和内脏,或许没有击中他的心脏,才让他有一点呼吸。但他失血过多,血压开始下降,必须输血,才能救命!现在他已经生命垂危,如果是在上海,还有这个可能,在这里没有一丝希望!” 听到这话语,周树声心生绝望,身体不由地微微摇晃。 姚宝田抢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急切地说道:“医生,那就麻烦派救护车送他到上海!” 听到姚宝田的话,周树声精神为之一振,便说道:“对,派救护车送他到上海,一定要把他救活!一定要把他救活!” 军医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团里只有一辆车,再说天还没有黑,日军飞机飞来飞去的,没有团长的命令,谁也调动不了这辆车!现在我来给他处理伤口,你去找团长。” “好的,谢谢了!快,快背我去找团长!”周树声果断地说道,恭恭敬敬地躹了一躬。 说罢,这一行十几人便飞快地赶向团指挥所。 看着周树声带着一行人过来,阙汉骞脸色霎时变得阴沉,他不想看到周树声。现在,更不想和周树声再有什么交集。 阙汉骞的两个警卫一直在前沿阵地,团长挨揍挨骂,他们也跟着脸上无光。看到周树声带人一出现,二人便把手摸向了腰间的二十响驳壳枪。 阙汉骞毕竟是一团之长,不知道经过多少历练,看到了警卫的动作,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不要紧张,便把眼光看向周树声,参谋们也紧紧地盯着周树声。 副团长怕周树声再次闹事,便喊道:“周连长!……。” 还没有等副团长说话,团指里的人就听到周树声大喊:“团长,杨安还没有死,快派车送到上海救他!快派车送他到上海!” 阙汉骞看到了周树声眼睛里的真切与祈求,但是现在天还没有黑,日军飞机还时不时地凌空飞过。想到这里,阙汉骞果断地答道:“周连长,现在还有日军飞机,要等天黑以后才能派车。” “团长,救人要紧!军医说,杨安还有救,只要把他送到上海就有救!” 阙汉骞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耐心地说道:“周连长,现在天上都是日军的飞机,我们不能够这么冒险!” 听到团长的话语,副团长、团部的参谋们以及警卫员满脸不解之色,都纳闷为什么阙汉骞团长会对一个小小的连长这么有耐心。 周树声一边靠近阙汉骞,一边苦求道:“团长,我求求你了,再不派车,想救人都来及了!我求求你,救救杨安!” 阙汉骞果决地答道:“不行!” 听到这冰冷的回答,周树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刷”地一声音,周树声掏出了手枪,打开了保险,指向了阙汉骞的脑门。 在来到团指之前,他早已算计了各种可能。在一边苦求之时,他一边靠近阙汉骞,右手自然下垂,慢慢地接近手枪。这是他作出的最坏打算,从凌晨到现在,他恨透了这个阙汉骞,因为他早已认定第三营的厄运就是阙汉骞造成了。 两个警卫脸色大变,“哗啦啦”掏出手枪,枪口指向了周树声。 团指里,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个满脸惊愕。 短暂惊愕之后,副团长急切地说道:“周连长,冷静!冷静!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团长,你说是不是?” 说罢,副团长眼睛询问地看向阙汉骞。 阙汉骞出身黄埔第四期,是一员儒将,他没有不良嗜好,唯独偏爱书法,即使是行军打仗,都有文房四宝相伴。自从投军以来,屡有作战经历。昨晚,他压住师指的命令,不让全团主力过河,不是因为畏战,而是不想背水一战,过早地折损抗战的力量。面对周树声的枪口,阙汉骞能够理解他的行为。但是,作为黄埔四期出身的阙汉骞,也是久经战阵,绝对不会被这冰冷的枪口给吓住。 阙汉骞盯着周树声,也没有回答副团长的话语,而是非常平静地说道:“警卫员!把枪放下!” 两个警卫员担心团长的安危,并没有听从命令,仍然坚持把枪指着周树声。 “老子的命令没有听见吗?都给老子把枪放下!” 再次听到阙汉骞的命令,两个警卫员极不情愿的把枪往下,但仍然拿在好中。 “周树声!你以为用枪指着我的脑袋,我就会同意吗?现在,我就告诉你,不行!” “哼!”周树声手中的枪又顶了顶阙汉骞的脑门,咬着牙低声怒吼:“尊敬的阙团长,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派不派车?” 阙汉骞果决地答道:“不派!” 听到冰冷的回答,“刷”地一声,周树声收起手枪,利落地把手枪插进检套里。 周树声决绝地瞪了阙汉骞一眼,随即转身“哈哈”大笑,眼睛里闪动着晶莹,厉声骂道:“狗日的阙汉骞,好你个缩头乌龟!你有令不遵,害死了李伯钧,害死了杨安,害得第三营差点全军覆没,害得第十四师如此完美的作战计划破产,这笔帐有人会找你算!哈哈哈!你们都听好了,我周树声倒要看看,阙汉骞这个缩头乌龟团长还能够当几天!” 周树声一边走一边骂,声音里有充满了决绝与仇恨。 听到周树声的骂声,所有的人都张开了嘴巴,每一个人都纳闷一个小小的连长怎么会在团长阙汉骞上校面前这么放肆与无礼,难道仅仅因为他昨晚打过仗受过伤流过血吗? 听到周树声的大骂,阙汉骞不寒而栗,面若寒霜。 这个周树声到阙汉骞团的第一个月,便有人告诉阙汉骞,要他好好招呼这个小子,因为他与国军空军司令部里的那个姓周的是一个姓氏,并且还有不浅的渊源。 一直以来,在他的手下,周树声除了军事素质优秀,做人带兵都还算中规中矩,显然出身一个教养良好的家庭,这也是阙汉骞一直欣赏他的主要原因。 现在,阙汉骞没有想到周树声竟然如此在意这个娃娃兵的生死,甚至不惜撕破脸面,拿着手枪指向自己的脑袋,还丢下如此决绝的狠话。从湖南宁远大山深处一步一步走到黄埔军校,阙汉骞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屡经战阵,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从来都不是被吓过来的。但是,面对周树声如此决绝地警告,阙汉骞不得不认真地对待。 阙汉骞忖道,如果仅仅是得罪这个小小的连长,现在是打国仗,一将难求,我阙汉骞倒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是,关键是自己有令不遵守,直接导致第三营大胜后,李伯钧殉国,导致第三营大部被敌围歼。第三营先胜后败,说明师指的计划是正确而完美的,这个前因后果师指迟早都会知道。导致第十四师如此完美的夹击计划破产,导致第十八军围攻罗店的作战计划破产,导致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亲自下达的作战命令无法实现,这个责任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仅仅是撤职倒没有什么,还可以东山再起。部队打了败仗,总会找人背过,甚至是背黑锅。我绝对不能背这个黑锅,掉了脑袋还要背上缩头乌龟的骂名,这实在是……。 阙汉骞的内心出现了挣扎,他越想越害怕,脸色越来越难看。想到这里,他觉得不能得罪这个周树声,既然你要车,不就是一辆车嘛,那我就给你周树声。至于会不会遭遇日军飞机轰炸,嘿嘿!那就要看你周树声的运气了。如果运气不好,那也怨不得我! 阙汉骞松开紧紧皱起的眉头,冲着身边的副团长说道:“副团长,快!传我的命令,赶快给他派车!人命关天,一定要把第十四师的向导安全地送到上海!” 刚才,看到团长脸色变幻莫测,突然听到团长嘴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副团长满腹狐疑地喊道:“团长!” “怎么,还没有听到我的命令,快!你亲自去追上周树声,让司机把车开快点,一定要以最短的时间送到上海,一定要把第十四师的向导送到上海最好的医院,一定要把他给我救活!” 团指里,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没有想到团长的态度会急转而下,发生这么巨大的变化。 “是!团长!” 说罢,副团长跑出了团指。 第三百七十二章 求生无门 苏州河,这一线之隔,一边是天堂,一边是炼狱。炼狱里的人们,心焦如焚,水深火热,朝不保夕,随时都会被战火湮没。每一天,每一刻,他们都梦想着走进天堂。 苏州河,大上海的母亲河,横亘在繁华的市区,任随风吹雨打,任凭岁月流转,她依旧静静地见证着这一场战火的荼毒。 “七七事变”以来,北方爆发难民潮,大批国内外难民涌向了大上海。 随着战事的逐渐扩大,各方难民纷至沓来,犹如外滩的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涌进大上海。八月十三日,上海战事开启后,闸北、虹口、杨浦一带的难民涌入公共租界。八月二十三日,日军在川沙口、吴淞口一带登陆,侵略者大肆屠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吴淞、罗泾、月浦一带的难民逃往大上海。八月二十八日,日军飞机轰炸南市火车站一带,沪南一带的平民区也变得恐慌起来,沪南的平民也纷纷涌入法租界。 战火席卷淞沪,躲避战火成了人们的本能,当然也是难民无奈的选择。八月二十三日,尽管公共租界发生了先施公司大轰炸,但是租界仍然是人们眼中的天堂。在难民们的眼中,只有租界才是安全区,只有进入租界,生命才能得到相当的保障。 法租界从东面的十六铺向西,再向南,直到斜桥,布置了多达36道的铁栅门,这每一道铁栅门,就是一个通向租界的出入口。而在公共租界,租界当局一样布置了16道铁栅门。 每一道铁栅门入口,都被上海难民视为天堂和地狱的关口,只有冲进这道关口,他们才会觉得侥幸,那颗悬着的心才会落地,才会真正地轻松下来,才会长长地呼气。 尽管是一河之隔,尽管是一门之隔,过了这一关口,似乎租界里的空气都会变得更加充足、变得更加新鲜、变得更加有营养,才能够彻底放松地透透气。 施相公庙,第十四师七十九团阵地。走出团指挥所,周树声便回头看了一眼,他多么希望阙汉骞能在这一刻大发慈悲改变主意。 只要杨安得救,周树声都能够原谅阙汉骞所犯下的罪过,便翻过第三营以及九连官兵阵亡这沉重而悲伤的一页。 看到没有人追出来,知道没有了希望,周树声悲痛欲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阙汉骞还真是一条汉子,即使用枪逼着,他也没有同意派车。 刚才,他并不是不敢一枪打碎阙汉骞的脑袋,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是,周树声总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阙汉骞这个罪人,他要把阙汉骞送上军事法庭,警示整个中国军队,不要再让类似的悲剧发生。 姚宝田扶着周树声,他感觉到周树声的绝望与悲伤。因为看到刚才的事情,阙团长那个儒雅而威武的上校,此刻在他的眼中连狗屁都不如。想到全连的战友,就是因为他的畏缩才回来这么几个人,姚宝田和周树声一样,同样有恨不得枪毙了阙汉骞的心思。但是,他没有周树声这样的胆量,他不敢痛骂阙汉骞,更不敢拿着枪指着阙汉骞。 没有走多远,后面传来副团长的声音:“周连长,团长同意派车啦!” 听到喊声,周树声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副团长,却听到副团长说道:“阙团长让我亲自去传达他的命令,让司机以最短的时间把杨安送到上海!” “姚宝田,快!快背上我!”周树声不管这是不是事实,他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把杨安送到上海救命。 这样,一群人在泥水里狂奔起来。 周树声没有想到阙汉骞还会改变主意,更没有想到,因为他的大骂,阙汉骞不想背锅、不想背上缩头乌龟的骂名,当然也许因为对第三营阵亡官兵心存愧疚,这个阙团长从此作战异常勇猛,因为淞沪之战战绩不俗,被军中称为一员猛将,也因此在两个月后荣升第四十旅旅长。 军用卡车疾驰在公路上,时而有日军飞机从天空飞过,但周树声运气还不错,并没有遭遇日军飞机轰炸与扫射。 很快,汽车便越过苏州河,进入公共租界。 或许,因为下雨,周树声一行象征性地接受检查便进入租界的大门,甚至连手枪都让他带了进去。 进入租界,周树声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因为这里聚集着全国条件最好的医院,聚集着全国最优秀的外科医生。 看着军用卡车缓缓地通过铁栅门,周树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自从回到阵地,似乎感觉现在才是真正的呼吸。 周树声内心感觉到一阵轻松,却没有想到接下来,他的内心将要接受更加痛苦地煎熬。 上海第六救护医院伤兵分发站,医务人员对第七十九团的数个伤兵进入了分别安置。根据分发站的指引,卡车很快来到第一个医院。司机打开驾驶室的门,刚刚和姚宝田把杨安抬了下来送到门口,却被一个穿着雨衣的工作人员给拦住了。 经过询问,对方直接告诉他们,因为战事惨烈,医院里的需要紧急救治的手术已经排上了队,根本无法当场开始救治。 听到回答,周树声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便果断地询问了临近的救护医院。军用卡车刚刚停下,便又驶出了医院,直奔下一个医院而去。这一次,司机连车也没有下,就被告知抢救手术已经排上了队,请他们到下一个救护医院。 就这样,周树声接连经过了第三个医院,仍然无法把杨安送进医院。从第三家医院出来,想到早已气若游丝的杨安,周树声心焦如焚,没有丝毫犹豫便让司机赶赴下一个医院。 卡车在大雨中疾驰,雨水“嘀嘀嗒嗒”密集地击打在篷布和车顶上,这声音让周树声的内心再也沉不住气,一股莫名的烦躁从心底生起,一股怒火也随之生起。 数分钟后,卡车停在一个歌舞厅门前。看到这个歌舞厅,如果不是看到大门右侧一块不大的木牌上写着“新民医院”四个魏碑大字,周树声都不敢相信这里竟然会是一所医院,但看到门口那缠着白色绷带的伤兵,无疑又说明是一个救护医院。 微微迟疑,周树声也打开了驾驶室的门下了车,艰难地跳下卡车,跟着司机一瘸一拐地走向大门。 台阶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跟司机说话,还连连摇头。 看着负责接待的医生连连摇头,周树声内心更加焦躁,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第三百七十三章 鬼门关 这个穿白大褂的人就是郑存厚,当他看到一辆篷布军用卡车停在门口,便迎了出来。但是,当他听到司机说有一个重伤员必须现在就手术。想到急等手术救命的人已经排好了队,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到郑存厚摇头,司机再次哀求。 听到哀求,郑存厚满脸无助的表情答道:“国军兄弟,新民医院在上海就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医院,现在等着手术的重伤伤兵已经排了队,都是等着救命,要不再等上一等。” “不行!”周树声大声喊道。接着,他哀求道:“医生,我这兄弟胸口中弹,现在还有一点呼吸,再不救命就没命了!我求求你,请现在安排给他做手术!” 听到周树声的大喊,林振堂、白万、曹水根等人慢慢地向门口走来。 郑存厚无力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中尉,我们真的没有办法,战场上打得火热。前面送来的一批重伤伤员实在太多,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亟待抢救,我们只能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救治伤兵。” “医生,我们从伤兵分发站出来,现在已经是第四所医院了,再得不到救治,我的兄弟真的就完了,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郑存厚再次无力地摇了摇头,却听到周树声地绝望地吼道:“你们还讲不讲道理,我的兄弟今天至少杀死了十个小鬼子,你们都说在忙,都说没有人手,那你告诉我,他连命都不要了,他为了谁!啊,他为了谁!” “非常抱歉!我们都在竭尽全力地抢救伤兵,也想救治每一个伤兵,但是……。” 郑存厚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周树声用枪指着了脑门。 “啊!现在你再告诉我,你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到底救不救?” “把枪放下!为了伤兵,郑医生都有十多天没有休息了!”林振堂喊道。 “把枪放下,哈!哈!哈!我的兄弟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我会放下枪吗?” 说罢,周树声把枪往前顶了顶,“咔嗒”一声,打开了保险。 “中尉,请把枪放下,你怎么能把枪对着自己的医生?” 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尽管语气里微微带是一丝责怪,但仍然难掩温和与关切,犹如初春的和风一般,让人听者如沐春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伤兵们向两边让开。赵剑眉戴着口罩,两只手套上都是鲜血,从后面走了过来。 原来,赵剑眉听到门口的喧哗,让林小荷缝合创口,便径直出来。 周树声看到口罩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当他看到那双沾满鲜血的双手,便知道这是主刀的医生,便狠厉地喊道:“我的兄弟还有一口气,现在就需要抢救,如果你们不救他,我也要拉一个人跟他陪葬!” 听到这蛮横的喊话,赵剑眉秀眉微微一蹙。这段时间,赵剑眉一次又一次地见证了战友之间的生死情谊,她能够理解周树声的冲动,旋即淡淡地一笑说道:“中尉,别担心,我的手上还有一台手术,很快的!下一台就先救治你的兄弟,怎么样?” “不行,等不及了!真的等不及了!”周树声眼睛里闪动着晶莹。说罢,他调转枪口对准了赵剑眉说道:“我现在命令你,先救我的兄弟!” 看到周树声疯狂的举动,伤兵们不情愿了。林振堂厉声喝道:“一个狗屁中尉!你充什么大头!老子命令你把枪放下!” “哈哈!怕了,如果不救我的兄弟,大家一起死!”周树声知道还是那个受伤的上尉喊话,便没有理会,仍然决绝地喊道。 “你找死!” 周树声手里拿着枪,周围的伤兵只能用眼睛发射自己的怒火。因为担心赵医生的安全,都没有乱喊乱叫,听到林振堂的喊话,大家都盯着周树声。 “周连长!”司机担心地喊道。 “赵医生已经怀孕了!千万不要吓着她!”郑存厚知道赵剑眉有喜,担心出现意外,便喊了出来。 听到这话,周树声心旌动摇,右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的那一股狠厉便有了两分松懈。但是,他这一颤抖,却把周围的伤兵吓了一跳,大家一致后退了两步,担心周树声真的做出蠢事。 林振堂担心地喊道:“别犯糊涂,兄弟!” 赵剑眉刚才着实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把枪口对着自己。微微一怔过后,赵剑眉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松懈,便提醒道:“中尉,宋子文部长在辣斐德路设立有一所医院,实力非常雄厚,是我们这所医院所不能比的,赶快去,别耽误时间了!” 郑存厚指了指一旁的一个杂役说道:“老朱,快带着他们去!” 周树声流着泪说道:“哼!如果我的小兄弟出了事,我一定要回来找你们算帐!” 说罢,便放下了手枪,利落地插在了枪套里,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 “嘭!”周树声狠狠地关上了车门,卡车后排出一串黑烟,疾驰而去。 郑存厚看着赵剑眉问道:“赵医生,刚才没有吓着你吧?” “还好!哎,但愿这个小兄弟能够挺过去!”赵剑眉叹道。 “林医生!这里有俺们,别怕他!”林振堂说道。 “对,别怕他,这里有俺们!”伤兵们附和道。 赵剑眉根本不担心什么,轻轻地摇了摇头,却看到林小诚来到身边。 林小诚看到疾驰而去的卡车,问道:“怎么啦?” “来了一个重伤员,只有一口气,怕是不行了,那个连长发了疯,竟然拿着枪逼着先要抢救他的兄弟。”林振堂抢话道。 “哎--!都散了,救人要紧!”林小诚喊道。喊罢,便转身径直向手术区而去。 赵剑眉手上还要做手术,也跟着丈夫向手术区而去。 “扑通”,没有人注意到郑存厚身体微微摇晃,接着栽倒在地。 林振堂听到声响,转过身来,便看到郑医生栽倒在地,惊声大喊:“郑医生!林医生,郑医生栽倒了,快救郑医生!” 听到喊声,散去的伤兵们都转身,重新围了过来,有一个伤势快要恢复的伤兵要上前扶起郑存厚,便听到林小诚喝道:“都别动!” 伤兵们让开了一条通道,林小诚抢步上前,把郑存厚翻了过来,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眉头便紧紧地皱起。林小诚又摸了摸他的颈下,惊声道:“没了心跳!” “啊!”赵剑眉诧异地喊了出来。 林小诚让郑存厚平躺在地上,双手交叉按住了他的胸部,有节奏地按压,企图让他恢复呼吸。半个小时后,林小诚满身是汗,沮丧地摇了摇头。 为了伤兵救护工作,郑存厚一连半月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他是活活地给累死的。 新民医院全体医护人员和伤兵们得知郑存厚猝死的结果,一个个心生悲痛。片刻间,新民医院被悲伤湮没。 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以前,杨安在新民医院援助医疗,负责转运伤兵,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被送到新民医院的一天。如果,林小诚早先一步出来,便会认出自己的表弟,那么杨安或会很快得到救治。如果,司机和姚宝田仍然如第一次一样把杨安先一步抬到医院门口,那么郑存厚也会认出杨安,杨安也一样会得救。 命运的捉弄,让周树声承受着从来没有经受的煎熬,也一样把杨安送到了鬼门关。 第三百七十四章 收治 狠狠地关上车门,并没有让周树声心中的恨意消减一丝。 尽管他知道新民医院并不是故意作对,但是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救治杨安,仍然让他心生恨意。因为,现在他的满脑子都是救治杨安,他觉得杨安应该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上海的天空,阴云密布,大雨滂沱。 军用卡车驾驶室里,周树声的脸色与上海的天空一般阴沉。当他听到那“嘭”地一声门响,心智便从沉迷的恨意中开始慢慢清醒。 周树声知道前线战事焦灼,却没有想到偌大的上海,众多的医院,却唯独没有收治杨安的地方。想到这里,周树声越来越沮丧,越来越绝望。 其实,周树声还是太过急切,前方战事焦灼,救护刻不容缓,伤兵救治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如果,现在他知道郑存厚医生因为连续工作,已经倒在了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那么他心中的恨意就会荡然无存,甚至是会心生悔意。 “七七事变”爆发后,抗战救护问题成为事关抗战全局的一个重要事项。上海市救护事业协进会根据《非常区域救护事业办法大纲》规定,决定扩大组织。七月二十日,改组成立中国红十字会上海市救护委员会,由中国红十字会会同上海市商会、上海市地方协会、医药团体、医事教育机关及与救护事业有关机关和团体,分别推荐代表参加,公推颜福庆为委员会主任,许冠群、俞松巧、翁之龙、郭埼元等人为副主任,下设训练推行委员会、药品供应委员会及总干事,总干事之下分设总务、医务二组,总务组下辖义书、纪录、会计、庶务、运输、情报、交际、稽查、慰劳、掩埋等课,医务姐下辖事务、医院、材料、救护队四课,分掌日常会务,负责协调并办理上海一带战区(京沪线至昆山为止、沪杭线至松江为止)军民救护工作为职责。在救护工作上,委员会受中央救护事业总管理处指挥和监督。因此,这个委员会多少也有些官方的性质。 中国红十字会上海市救护委员会经预先准备募集救护经费、征召救护委员、统计医护人才、设班训练学员、储备药品器具、布置伤兵医院等顶工作,所以战事发生后便能立即组织救护队、急救队奔赴前线。在淞沪战场,这个委员会先后组织救护队十队、急救队十二队、救护医院二十四所,征集救护汽车化十八辆,特约公私医院十六所,设置伤兵分发站,为受伤军民办理登记、交换绷带、然后分批指送医院收容治疗。从前线到后方,所有组织工作,都是井然有序。 由于战前准备较为充分,当淞沪炮火响起的时候,上海各界救护工作总算可以从容以待。 八月二十二日,结合前段时间的救护实际,为了有效使用救护医疗资源,这个委员会在上海第六救护医院内设立伤兵分发站,对于前线救回伤兵,在这里视伤势轻重进行分别处理,伤重的送入医院,伤轻的暂住所内,等候火车、船只转送后方。 然而,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尽管只是局限租界一地,中国红十字会上海市救护委员会统辖之下的四十多所医院相互之间的信息互通并不如意。虽然上海已经有了电话,但是并非每一所医院都有电话,伤兵分发站的作用也不可能发挥得尽善尽美,加上重伤伤兵送来有时也会扎堆,伤兵的分发一样会存在“平均主义”,根本无暇顾及指派的医院有没有余留的床位,紧急抢救手术有没有排队。因此,周树声的卡车先后疾驰在四个医院之间,杨安仍然得不到及时救治。更有甚者,有时运送伤兵的卡车,奔波更多的医院,加上司机并不熟悉上海的街道,就会在上海城区奔驰数个小时,才能够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驾驶室里,周树声并没有感受到向导指引的方便。他仍然被煎熬所主宰,当然还有期待。正是因为期待,才让他冷静地对待着这一个向导。 繁华的都市,街道空旷,雨大人稀。卡车马达轰鸣,轮下雨水飞溅,速度已经快到了疯狂。看到司机如此疯狂地驾车,向导老朱的心都悬了起来。 “嘎—”,卡车急停在辣斐德路,周树声急不可耐地打开车门,便见一个医生带着两个杂役冒雨向车厢后面而去。 下车后,周树声扶着车门站在车旁,很快便看到两个杂用担架抬着杨安从车后跑来。 “医生,他的伤口就在胸口,求你们赶快救救他!” 戴着口罩的白大褂会意地挥了挥手,率先冲到医院里。 杨安被抬进了手术室,周树声一瘸一拐地跟着杂役想进去,却听到一句低声喝斥:“出去,别在这里妨碍手术!” 听到喝斥,周树声终于冷静下来,这才知道自己关心则乱。 离开手术室门口,又有一个护士出现在他的身边,轻声说道:“中尉,请到治疗室!” “谢谢!”说罢,周树声在护士的搀扶下来到了治疗室。 在护士的帮助下,周树声脱掉湿透了的军服。护士解开包扎的纱布,又重新消毒、清创、包扎,并为周树声换上了病号服。 上海海关大楼前,邮船码头。 “紫苏,紫苏!” 听到喊声,紫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招呼道:“珍妮!” jenny是紫苏初中的女同学,刚刚出生下来便被父母遗弃在大上海的街头,被一个上海天主教会收养,两人初中时是同桌。后来,珍妮学习医学护理。 两人久未见面,来了一个拥抱后,珍妮拉着紫苏的手问道:“紫苏,你准备去美国吗?” 紫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嫣然一笑道:“如果胡佛总统号不出事,我现在就要去美国。但是,现在我决定不去了。” “好哇!好哇!”珍妮高兴地跳了跳,连声叫好。 “那你准备留下来干什么?” 紫苏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嗯,暂时还没有想好。” “要不到我们医院来,医院里有好多团体、协会和服务护工,还有童子军。” 紫苏不由地想起了杨安、林小荷援助医疗,在向赵剑眉等人告别时,就曾期待自己能够援助医疗,为抗战出一份力。但是,她对自己仍然满脸置疑,便轻声问道:“我,我,我行吗?” “嗨!怎么不行,上初中那会,你总是说我笨手笨脚的。你看,我早就当护士啦!”珍妮答道,说着说着,圆圆的脸蛋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接着又鼓励道:“你没有事情,就跟着我去照顾抗战勇士,你一定能行的!” 紫苏、珍妮二人吃过晚饭,便来到了珍妮工作的医院。 第三百七十五章 输血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在第十四师七十九团阵前村口与日军发生遭遇战时,杨安看到手心的那一点鲜血,便暗叫“完了”,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准备掩埋前,九连连长周树声用纱布给杨安擦拭脸颊。因为悲伤,周树声泪水簌簌落下。这时,脸上的温湿与擦拭让杨安恢复了一丝意识。因为这一丝意识,他听到了周树声悲伤的抽泣。在这一刻,他无法心生感动,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体温下降,已经让他感觉格外的寒冷,而寒冷又让枪伤痛彻心扉。 在寒冷的感觉里,杨安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这种模糊,让他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夜,他看到大人们把爸爸抬到了棺材里,“嘭”地一声,厚厚的棺盖被盖上。他想阻止大人们盖上棺盖,却不能动弹,想呼喊却是嘴不能言,寒冷让他张不开嘴巴。即使是棺材被盖上了,杨安仍然能够透过棺木看到里面的爸爸,他伸出手,竟然轻松地摸到了爸爸的手,却感觉到自己的手与爸爸一样冰冷。 模糊的意识,很快让杨安知道自己中弹了,剧痛与寒冷让他不堪忍受,他知道自己将要死去,但是他不想让自己死去,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沉重如山,丝毫动弹不了。这一丝模糊的意识,若有若无,时断时续,寒冷让他再次失去了这一丝模糊,周围的一切完全从感官里消失。 辣斐德路。周树声拄着一个拐杖,在医院门口徘徊。尽管护士不止一次地提醒他卧床休息,但是一想到杨安的伤势如此严重,他就心生焦虑,如何都难以让自己平静下来。九连一班长姚宝田看着连长的焦虑,内心一样焦急万分,内心满是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从杨安送进这家医院,医生已经实施了三次急救两次输血。看着吸氧的杨安,周树声忧心忡忡。刚才,他去询问医生,医生说杨安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救治,失血过多,血压仍然偏低,现在仍然亟需输血。但是,却找不到同型的血源。 医院楼前,一个白大褂走了出来,便看着珍妮带着紫苏走了过来,便招呼道:“珍妮,这么快就回来了!” “杜医生,杨安现在怎么样?” 杜医生摇了摇头,无力地说道:“从昨天到现在,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就看他能不能挺过去。血压还是偏低,亟需输血,就是没有血源。” 听到说话,周树声看向杜医生。 听到“杨安”这个名字,紫苏的心脏骤然“怦、怦”狂跳起来,脸上出现不安与担忧之色,忖道:这个杨安该不会是他吧? “珍妮,这个杨安是什么血型?”紫苏关切地问道。 “ab型。” “ab型?” “ab血型是贵族血型,是稀少血型。在中国,o血型占人口总数的四成,a血型占人口总数的近三成,b血型占人口总数的二成半,ab血型占人口总数连一成都不到,因为稀少就叫做贵族血型。想要为这个杨安找到配型的血源,就有些难。” 听到这话,紫苏秀眉微蹙,说道:“我是o型血型,行不行?” “你?”想到紫苏一进医院,就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军人献血,珍妮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怎么啦?难道不行吗?” 珍妮微微迟疑,旋即用力点了点头答道:“行!行!行!” “杜医生,有血源了,我的朋友是o型血型!”珍妮冲着杜医生喊道。 “快,先带她去验血型!” 输血是将血液通过静脉输注的方法给病人或者伤者输入血液,帮助病人或者伤者补充失去的血液。为了保证输血的安全,必须对输血者进行询问和检查,保证输血者身体健康,以提供健康的血液,同时,还要检查血型,确保输血者和受血者的血液配型相同,能够为受血者身体接受。输血是一项复杂的治疗,必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 验过血型,确认了紫苏的血型就是o型血,紫苏就跟着珍妮、杜医生向着病房而去。 进入杨安的病房,看到那张苍白的脸颊,紫苏惊声道:“杨安!” 顷刻间,紫苏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紫苏,你认识他?”珍妮问道。 紫苏捂着嘴巴,连连点头。 看着紫苏满脸的担忧,珍妮安慰道:“紫苏,虽然他的伤势很重,只要输血,一定会得救的!” 安慰好紫苏,医生便开始采血、输血。 第一次献血就达到400毫升,内心的紧张,加上献血后的反应,紫苏的脸色有些苍白。 看到紫苏从病房里出来,周树声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军礼谢道:“紫苏小姐,谢谢!非常感谢!” 周树声骤然间敬礼,弄得紫苏有点手足无措。但她很快平静下来答道:“客气啦,杨安也是我的朋友。他为国打仗受伤,后方的人为他献血也是应该的,再说我还是他的好朋友。” “他是你的好朋友?”碰到这么巧合的事情,周树声在露惊讶之色。 紫苏点了点头答道:“是的,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是我真正的好朋友。” 珍妮扶着紫苏到一旁的病房休息,紫苏向周树声问起了杨安受伤的事情。听到杨安这一天惊险而英勇的战斗经历,她的内心震撼无比,久久不能平静。尽管内心充满了感动与震撼,紫苏仍然因为输血,一停下说话便很快觉得眼皮发沉,酣然入睡。 三个小时后,珍妮再次来到杨安的病房,她用手摸了摸杨安的额头,叹道:“呀!发烧了!” 珍妮一边给杨安测量体温,一边把他发烧的事情向杜医生进行了报告。 杜医生来到病房,看了看体温,说道:“珍妮,不要紧。如果是输血时发烧,那么就要停止输血。输血后发烧的比例会达到三四成,也属于正常反应。他现在是低热,先观察观察再说。如果高热,你再来喊我。” “嗯,知道了。”珍妮担忧地答道。 第二天一早,杜医生对杨安进行了检查。经过紫苏输血后,杨安的血压慢慢恢复了正常。抑或是因为伤势过重,抑或是因为连日劳累,杨安一连十天都没有睁开眼睛。 第三百七十六章 醒来 在接受紫苏输血十天之后,杨安终于醒来。 慢慢地睁开眼睛,杨安便看到一片洁白的房顶。刚刚睁开眼睛,杨安便再一闪感觉到乏力,眼皮发沉,便又昏睡过去。 清晨,紫苏醒来。她直起腰,微微活动了一下双臂,便看向床上的杨安。如果,她早几分钟醒来,便会看到杨安刚才短暂地睁开眼睛。但是,现在她只能看见眼睛闭着的杨安。她打量着杨安苍白的脸色,这才留意到他的脸色已经不再是那么煞白。看到杨安昏睡时安详的脸庞,她期待着杨安的苏醒。 “紫苏!” “珍妮!” “紫苏,你给杨安整整输血400毫升,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怎么又在这里看护杨安呢?” “珍妮,真的没有什么,我感觉已经恢复好啦。” “还恢复好了,看你的脸色!你的体重轻,可不能和别人比。如果不是缺少血源,我都不想让你献这么多血。” “没事的,再过两天就能够恢复。” “那你每天晚上也要好好卧床休息。你这已经是第三天在这里了,杜医生都批评我几次了。” “紫苏,辛苦你啦!”门口传来周树声的声音。 “周连长,早上好!”看到周树声出现在病房门口,紫苏淡然一笑招呼道。 珍妮给杨安测量过体温、血压和心跳,便说道:“看来恢复得还可以。” “珍妮小姐,他什么时候能够苏醒?”周树声问道。 “不知道。”珍妮摇了摇头答道。 “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天了,他不会一直这样吧?”周树声一脸担忧地问道。 “不会。杜医生说了,他伤得重,昏睡十天以上都有可能。” “啊,会有这么长的时间?”紫苏惊讶地问道。 “当然,这也说不定。杜医生说,杨安的命真够硬,命中他腰部的子弹也没有伤及内脏,他的肩部、腰部都算是皮肉伤,只是这两处创口加速了失血。真正危及生命的还是胸口的创伤,子弹几乎就是擦着心脏贯穿了身体。当时,因为是胸口中弹,你们都以为他死了,便放弃了救治。如果早一点救治,他的恢复应该还要快一些。不过,最后被你们发现,送来的还算及时,现在也不错。就是这样,能够救过来,也是一个奇迹。如果再晚一点发现他还有呼吸,即便是送过来,怕是再也难以起死回生。” 听到珍妮的讲述,周树声暗暗后怕,暗自庆幸姚宝田及时发现杨安手指的动弹,否则怕是要遗憾终身。 在珍妮的劝说下,早餐过后,紫苏便在医护休息室卧床休息。 下午,珍妮例行查房,刚刚给杨安测过体温,珍妮便看到杨安的睫毛微微地动了一下。 “嗯,不会要苏醒了吧?”珍妮想到,于是俯身盯着杨安。 杨安慢慢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圆圆的脸蛋。这张圆圆的脸蛋慢慢变得清晰,慢慢地露出了笑容。很快,这个脸蛋消失在眼前,杨安微微转动眼球,便看到一个白色大褂消失在病房门口。 杨安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才知道自己躺在病房里,嘴巴和鼻子还罩着一个罩子。这时,他回想自己中弹倒下的那一刻,仍然感觉那一种灼痛是那么透骨钻心,只感觉浑身微微温湿。原来,就这么想了一下,竟然痛出了一身细汗。 “杨安,你醒啦!”门口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却上如此熟悉。 杨安微微转动脑袋,便看到紫苏冲进了病房。看到紫苏进来,杨安满脸惊愕,骤然失语。 看到杨安转头看着自己,却没有吭声,紫苏脸上的惊喜旋即一样变成了惊愕:“杨安,你不认识我啦?” 杨安仍然没有出声,紫苏惊愕地看向珍妮。珍妮从紫苏的讲述里知道他们是朋友,但杨安仿若并不认识一般,这让她脸上露出惊疑,轻声说道:“不会吧?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紫苏姐!” 这时,紫苏、珍妮终于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传了过来。 “太好了!杨安,你终于醒了,可把姐姐担心死了!”紫苏脸上的惊愕顷刻又变成了惊喜,惊喜地抓着杨安的手喊道,眼睛里都出现了晶莹。 “紫苏姐!”看着紫苏眼睛里的泪花,杨安心生感动,亲切地喊道。 “嗯!臭小子,刚才怎么不吭声,还真的吓了紫苏和我一跳。你这姐可要多叫几声,紫苏这么个娇小姐,可给你输了整整400毫升的血。要不是她输血,你恐怕早就到天堂去啦!” 这时,杨安才注意到紫苏的脸色并不算好,感动从心底如潮般涌起,声音颤抖着喊道:“紫苏姐!谢谢!” 紫苏在家里是老小,一直被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娇惯着,突然接连听到杨安亲切的叫声,似乎真的就觉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弟弟,也一样心生感动,便嗔道:“傻小子!跟姐姐还客气什么!” 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紫苏美丽的脸颊上滑落。 看到这一幕,珍妮也心生感动,眼睛里闪动着晶莹。 周树声闻讯而来,还没有进到病房,便大声喊道:“杨安!杨安!” 周树声走到床前,激动地喊道:“杨安!我的好兄弟,你可醒了!” 看到周树声憔悴的脸庞,杨安喊道:“周大哥!” 喊罢,杨安双臂用力,想让自己坐起来,便感觉到胸口痛彻心扉。 “啊--”,杨安发出了痛苦的叫声,只是声音依然有气无力。 看到了杨安想坐起来的意图,紫苏嗔怪道:“别动!你受了重伤,难道自己不知道?” 听到紫苏的责怪,杨安脸上露出了苦笑。 扬州,林家小院。客厅里,摆放着三个硕大的藤条箱子。 “桂花姐,还是跟我们一起到汉口吧?”周兰央求道。 “妹子,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一片好心。但是,自从收到杨安的《阵亡通知书》,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决定和爷爷、奶奶一起看护着这个院子。” “桂花,我们俩老都知道你的好心,我们不需要你照护,你尽管放心地跟着到汉口就好了。”老太太知道李桂花留下的意图,便劝道。 “桂花,放心地去吧。我们一把老骨头,小日本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再说,我们林家人缘还好,周围的邻里了会帮助我们的。”林老爷子也跟着劝道。 “爷爷、奶奶,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就让我留下来吧。到现在,杨安了没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您俩老就是我的牵挂,就让我安心地留下吧。小鬼子来了,我也好看看他们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反正,我就是要想留下,谁赶我,我也不走!” “大妈!”林小荷喊道,眼光里满是担忧。 “来,大妈的乖姑娘,让大妈再抱一抱。”说罢,李桂花伸出了双臂。 李桂花把林小荷紧紧搂在怀里,声音颤抖着说道:“小荷,安心地跟着爸爸、妈妈到汉口!等打跑了小鬼子,再回来看爷爷、奶奶,还有大妈。” 听到这话,林小荷顿生伤感,流泪喊道:“大妈--!” “好啦!别哭了,来!跟大妈说再见!好了,别哭了,笑一笑,跟大妈说再见!” 李桂花手颤抖着,轻轻地擦拭着林小荷脸颊上的泪水。 听到大妈的劝说,林小荷含泪一笑,凄声喊道:“大妈!再见!” 大家都知道李桂花确实早已下定决心,便放弃了劝说。 小院门口,周兰、林小荷再次与李桂花相拥道别。 坐在黄包车上,林修、周兰、林小荷回头挥手道别。看着小院门口的亲人,想到刚才相拥一笑说着再见,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战火四起的岁月世事茫茫,或许再见将会遥遥无期。想到这里,三人眼睛里同时出现了悲戚。 第三百七十七章 消息 战争的尽头,不是胜利就是死亡。 从死亡的边缘被拉了回来,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杨安都觉得格外亲切。当他得知紫苏为自己献血,内心的感激更是难以言表。 病房里,看到杨安醒来,珍妮轻声问道:“饿吗?” 这时,杨安才注意到自己的肚子饿得早已贴着了后背,一股从未有过的饥饿感袭来,甚至让他微微感觉到心慌。于是,声音微弱地答道:“饿,好饿!” “好啦!知道饿就是好事,我这就通知灶房给你做一点流食。” 说罢,珍妮便走出了病房。 “杨安,你知道吗?你已经在昏迷了十一天?”周树声说道。 “啊!我都躺了这么长时间?”杨安没有想到与小鬼子的遭遇战就结束在自己的昏迷之中,已经过去了十一天,这让他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就是,你已经躺了这么长时间,都让人担心死了。”紫苏秀眉一蹙,轻声说道。 “杨安,你不知道,把你送到这里,你都经过了三次急救三次输血。把你送来的第二天,医院没有配型的血浆,幸好紫苏小姐和珍妮小姐过来了。紫苏小姐这么小巧的身材,一次性就给你输血400毫升,都快超过献血规定的比例和重量啦,她献血这么多,杜医生都跟着担心她。杜医生说,就是紫苏小姐的献血,才让你的血压稳定下来,慢慢恢复了正常。” 听到这里,杨安看着紫苏,眼睛里闪动着晶莹,声音颤抖着感谢道:“紫苏姐,大恩不谢!姐,谢谢了!” “哎,刚才都已经谢过了,还搞得这么见外。都喊我姐了,姐姐帮助一下弟弟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你这也是打这场国仗受的伤。” “杨安,你别说,你的命真是大。把你抬到第七十九团阵地,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已经把你抬到了掩埋的土坑旁边。我也以为你死啦,刚刚包扎好伤口,知道他们要掩埋你,便过去给你擦脸整理遗容……。” 说着说着,周树声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溢了出来,他擦拭了一下泪水,接着说道:“就在这个时候,一班长姚宝田发现你的手指动了一下,这样我们才发现你还有一口气,就把你送到了上海。” 紫苏说道:“听姚宝田说,那时还是白天,天空中都是日军的飞机,阙团长怕汽车遭遇空袭,不敢派车,还是周连长拿枪顶着阙团长的脑袋,他才派车把你和几个伤兵一起送到了上海。” 听到这话,杨安才知道自己从死亡边缘返回,还离不开周树声这一股子拼命的狠劲。 “周大哥,谢谢啦!” 紫苏说道:“杨安,你还真得好谢谢周连长。这到上海的一路,都还算顺利。但是,从上海的伤兵分发站出现,就是一路的不顺利,一连经过了四个医院,每一个医院都在排队做手术,最后才把你送到了这里,都把周连长和姚宝田给急死了。幸亏那天到上海后,又开始下起了大雨,路上也没有行人,汽车可以不要命地开,要不然……,哎!你也是好人好命!” 说到最后,紫苏百感交集,言语哽咽起来,轻轻地擦了擦眼睛。 看到紫苏的担心与眼泪,杨安、周树声二人无不为之动容。 听到自己虽然来到医院,但也经历了这样一番想象不到的周折,杨安内心也是震惊不已,暗感自己总是这样幸运。他庆幸自己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被姚宝田发现,也庆幸自己能够及时送到医院,还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好心人的献血。否则,怕是和那些伤兵一样,因为不能及时手术而失血过多,把小命给丢掉。 “紫苏小姐,要说命大的,其实还是我。那天,要不是杨安救了两次命,尸体都不知道烂在哪里。其实你并不知道,是杨安先救的我。当时,我们十几个人被小鬼子夹击,是杨安从竹林里冲出来杀死了十几个小鬼子解围。之后,我们才得以后撤。而后来,我不会水,偏偏又不幸掉到了水里。那天,先是杨安把我从水中捞起来,又带着我从敌后归队。就在距离国军阵地三五百米的时候遭遇了一股小鬼子,如果不是杨安抢先开枪打死了几个小鬼子,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打不过敌人,抢着背着我离开,恐怕我早已被小鬼子的步枪打成了蜂窝。现在,想起来我都有些后怕。当时,那子弹就在身边、就在耳朵边乱飞,即使是慌乱之中,都能够感觉到子弹飞过的气流。要说感谢的,还是我周树声,杨安兄弟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听到周连长讲述他们的作战经历,仅管是寥寥几句,但是紫苏一样感觉到他们一路经历的丛丛危险,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除了他们经历的危险让紫苏震惊之外,杨安能够于遭遇之中接连击杀小鬼子,能够冷静地背着周连长撤离,更让紫苏震惊不已。这时,在紫苏的眼中,这个一脸稚嫩的弟弟俨然变成了一个战斗怪物。紫苏想象不到杨安为什么这么能战斗,但如果他知道了杨安这些天参与战斗的过程,恐怕她会被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周连长,姚班长呢?”杨安没有看到姚宝田,便问道。 “紫苏小姐给你输血的第二天,你的血压也稳定了,他就跟着救护车返回了前线。” “哦,已经走了。”杨安脸上露出一丝失落。原来,他想向姚宝田道谢,却不知道在这炮火连天的上海,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姚宝田一面。 周树声似乎感觉到杨安的失落与担心,说道:“但愿姚宝田能够活下去,等我伤好了,再带他们打小鬼子。” “周连长,你的伤势怎么样?” “我的这三处伤有两处是贯穿伤,一处是擦伤。这里有这么好的医疗条件,都快好了,再过个几天,我就能够回到部队,我就能够找小鬼子算帐了!” 说着,周树声的声音里充满了斗志,脸上写满了坚毅。看到这时的周树声,紫苏再一次感受到中国军人的可爱。心想,有这样一批中国军人,迟早都有把小鬼子赶下海的那一天。 第二天一早,紫苏便提着煲好的鸡汤来的了医院。紫苏给杨安舀了一碗,便对周树声说道:“周连长,你也喝一碗。” “医院的伙食挺好的,营养已经够了。留给杨安喝吧,他的伤势重。” “喝一碗吧,他一个人也喝不完。” “紫苏小姐,你还是自己喝吧。给杨安输了那么多血,你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都有的,你先喝一碗。我喂过杨安,自己再喝。” “周连长,紫苏姐也是一片好心!”杨安劝道。 “紫苏小姐,谢谢!” 说罢,周树声不再客气,拿起一个碗来,舀了一碗便吃。 早饭过后,杨安才想起自己回来的事情还没有告诉小诚哥、剑眉姐和林小荷。想到他们一定在为自己日夜担心,他暗暗地自责起来。 杨安忖道,已经昏迷十来天,不知道第十四师会不会给诊所送《阵亡通知书》之类的东西,如果他们送了这样的通知,还不知道诊所会乱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小荷还在不在上海,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消息传递都扬州,会不会已经回扬州了……?。 想到自己阵亡的消息可能已经传扬州,杨安的内心不安起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紫苏突然看到杨安脸色的变化,便低声问道:“杨安,怎么啦?” 听到紫苏的问话,周树声眼睛看向床上的杨安。 “周大哥,我得救的消息有没有传递到第十四师三十三旅六十六团。” “没有,怎么啦?” “他们不会认为我已经阵亡了吧?” “不好说,都这么长时间啦,应该已经确定你阵亡了,说不定阵亡通知书都已经送达了。” 听到周树声的话语,想到自己牺牲的噩耗可能已经传到林氏诊所,甚至已经传到扬州,杨安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相见 周树声的话语,让杨安陷入了深思。 看到杨安阴沉的脸色,周树声轻声喊道:“杨安,杨安!” 杨安从短暂的沉思中醒过神来,眼睛盯着紫苏喊道:“不好啦!紫苏姐,还要麻烦你到诊所通知一下我小诚哥、剑眉姐、小荷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诊所会乱成什么样子,扬州的家里会乱成什么样子!” 这时,周树声才真正意识到杨安的担心,便说道:“紫苏小姐,杨安活着的消息真的要及时通知他的家人。” 紫苏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到诊所去,把你的事情告诉赵医生。” 林氏诊所。赵益清、林海坐在桌子上吃早饭。 赵益清掰了半个馒头递到小海子的手中,小海子接了过来,并没有吃。看到外孙若有所思的样子,赵益清喊道:“海子,在想什么呢?” 听到外公的问话,小海子喃喃道:“要是小安叔叔在就好了,他可以喂小海子吃的。” 赵益清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杨安牺牲已经十多天了。他没有想到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小海子仍然念念不忘,还念叨着杨安。 对于幼儿来讲,美好的东西总会深藏在记忆深处。然而,这种美好的失去,无疑会变成失落与悲伤。 这时,赵益清多么期望小孩子淡忘杨安的离去,能够快乐地成长,拥有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快乐。 “海子,小安叔叔已经没了。如果他还在,他一定希望小海子乖乖地吃饭,来外公喂你吃。” 听到这话,小海子精神似乎为之一振,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一脸正色地说道:“嗯,小海子长大了,不要外公喂,要自己吃。” 看着小海子小大人的模样,赵益清再次想到杨安,内心漾起了悲伤。 爷孙二人刚刚吃过早饭,便听到小院门铃响起。小海子跳下凳子喊道:“爸爸、妈妈回来啦!” 说罢,便向小院门口而去。 “噫!这么早,不会吧?”看看时间尚早,赵益清心生纳闷,也跟着起身向小院门口而去。 现在是战时,来到小院门口,赵益清仍然一如既往地打开观察窗,便看到一个身着浅色条纹白色旗袍、身材娇小的美丽女子。看着这个似曾谋面的女子,赵益清一时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微微一怔。 “赵伯伯,早上好!” 听到礼貌的招呼,赵益清打开了小院大门。 “苏苏阿姨!”小海子乖巧地喊道。 听到小海子的喊声,赵益清这才想起十几天前,正是这个叫做紫苏的女子过来找女儿剑眉和杨安,后来听女儿说才知道她马上要去美国。 “小海子,好乖!”紫苏也没有想到只有两次见面,这个可人的小家伙竟然记住了自己。她蹲了下来,微笑着轻轻地摸了一下小海子的脸蛋,接着说道:“来,小海子,拿着,苏苏阿姨给你带的巧克力。” “谢谢苏苏阿姨!”小海子抬头看了外公一眼,看到外公微微点头,便接过一个巧克力盒子。 紫苏站立起来,便听到赵益清问道:“咦,你不是去了美国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赵伯伯,我去美国也没有去成。三十号那天,美国胡佛总统号邮轮遭遇轰炸,便退了票。我已经改变主意,决定留下来。” “哦”,赵益清有些惊讶,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热情地说道:“紫小姐,来!请到里面坐!” “哦,赵伯伯,不坐了。我一早过来,就是要跟赵医生他们说说杨安的事情。” “杨安的事情?”赵益清顿时面露惊讶之色,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陌生的小姐突然会说杨安的事情。小海子听到熟悉的名字,也来了精神,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紫苏。 “赵伯伯,这是样的。杨安还活着。” “杨安还活着!”赵益清显然消化不了这样的消息,跟着念叨道。旋即,又反应过来,惊喜地问道:“杨安还活着?他,他现在在哪?” “赵伯伯,您也别着急,杨安活着。他在十几天前受了重伤,昨天才醒来。他在财政部宋部长开设的战地医院里,医院就在辣斐德路。” 听到杨安身受重伤,并且昏迷十多天,赵益清脸色顿时阴沉起来,声音沉重地问道:“辣斐德路?他的伤势不要紧吧?” “他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医生说不会再有什么生命危险。” 小海子一直抬着头看两个大人说话,他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便喊道:“外公,小安叔叔怎么了?” 赵益清弯腰一把抱起小海子,高兴地答道:“小海子,小安叔叔回来了,走,我们去看他!” “小安叔叔回来啦?” “对,小安叔叔没有死,他还活着!”赵益清看着惊愕的小海子回答道,接着又喊道:“吴妈!杨安还活着,在辣斐德路的一个医院里,我们现在就过去看他。” 赵益清回头跟吴妈的了一个招呼,便跟着紫苏而去。 民和路新民医院,让护士把消息转告林小诚、赵剑眉之后,三人便赶到了医院。 跟着紫苏,赵益清牵着小海子来到了病房。 看到赵益清进来,杨安喊道:“赵伯伯!” 小海子一进病房,便向着床上的杨安扑了过去:“小安叔叔!我好想你呀!” “小海子!啊--!”杨安刚刚喊出“小海子”便尖叫了起来,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水。 听到杨安痛苦地尖叫,林海犹如扑到了刺猬一般,也跟着“啊”地一声缩回了手。 赵益清把小海子从床上拉了下来,小海子委曲又着急地喊道:“小安叔叔,小安叔叔,我弄痛你啦?” “没有,小海子。”杨安伸手捏住林海的手指,声音微弱地说道。 “小安叔叔受伤了,不能动!”赵益清叮嘱道。 “小安叔叔,痛吗?”小海子这才知道惹了麻烦,嘟着小嘴问道。 杨安伸手拉住了林海说道:“小海子,不痛!” 紫苏看到杨安额头上的细汗,拿出手巾上前给杨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小安叔叔,你怎么受伤了?” “小安叔叔打日本鬼子啦。” “那就是小鬼子把你打伤的喽,小海子长大了,就帮小安叔叔打小鬼子!” 听到小海子的话语,赵益清、紫苏、周树声面面相觑。 新民医院,林小诚、赵剑眉先后做完手术。得知杨安活着的消息,二人满脸惊喜,赵剑眉更是喜极而泣,一下子扑到丈夫怀里抽泣起来。 二人跟医院交待好手头上的事情,便向舞厅门口而去。刚到门口,赵剑眉便想起了林振堂,于是让林小诚去告诉他杨安的消息。 这样,三人一起赶到了辣斐德路。 在珍妮的带领下,林小诚、赵剑眉一到病房,便看到赵益清、林海、紫苏等人在和病床上的杨安说道。 看到紫苏在这里,林小诚、赵剑眉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刚刚打过招呼,却见一个军官转身喊道:“表哥!” “表弟!” 打过招呼,林小诚向妻子介绍了周树声。 看到面前的周树声,赵剑眉眼前霎时浮现了那个满身硝烟与血腥的受伤军官,惊讶道:“是你!” 周树声惊叹道:“表嫂见过我?” “那天晚上在新民医院,就是我和郑医生接待的你。” “啊--!”周树声、林振堂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周树声完全没有想到那天用枪指着的女医生竟然是自己从未谋面的表嫂,而林振堂也没有想到那天周树声送来的人竟然是杨安。 “怎么啦?”林小诚问道。 赵剑眉说道:“那天表弟送杨安到新民医院,因为排着队做手术,是他拿着手枪顶着郑医生。后来,我出来,是我让他们到这里的。” “小诚哥,其实那天我,我情急之下,还拿枪指着表嫂,逼着表嫂做术。嫂嫂,那天是树声失礼了,还希望不要……。”周树声尴尬地接着说到。 “没有什么,你也是情不利己。”赵剑眉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听到赵剑眉的话语,周树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听到这里,大家才恍然大悟。 赵益清先来一步,早已知道了那天战场上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在新民医院,还有这么一段插曲,惊叹道:“哎,没有想到这么巧,一家人都聚到一起了!” 看着杨安苍白的脸色,赵剑眉眼睛里闪动着泪花,颤声喊道:“杨安,痛吗?” “剑眉姐!不痛!” “珍妮小姐,他都伤到哪里了,都躺了这么长时间?”赵剑眉转首问道。 珍妮简要地介绍了杨安的伤势和救治情况。听了介绍,赵剑眉看着紫苏道:“紫苏,谢谢了!” “别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赵剑眉轻轻地掀开被子,便看到杨安的身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想到他胸口的贯穿枪伤,鼻翼不由地微微抽搐。想到这中弹的位置,她都感觉到后怕。 经过一番谈话,赵剑眉、林小诚、赵益清才知道周树声带着杨安一连跑了四个医院都被拒收。想到周树声当时的绝望,想到赵剑眉亲自拒绝了收治杨安,众人唏嘘不已。 当得知郑医生因为连日劳累,活活给累死,在他离开之后便倒在了医院里,周树声更是自责不已,在众人的安慰下心里才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反刍 听到众人的谈话,杨安这才慢慢得知从战场到上海,自己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 这一次,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小命。对他来讲,是真正的九死一生,内心感觉到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病床边,小海子没有说话,他掰扯着杨安的手指,一会儿看看小安叔叔,一会儿看看这个那个说话的人。 杨安饶有兴趣的听着大家的说话,不觉之中隐隐感觉到疲倦,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 无意之中,赵剑眉看到了杨安的疲倦,便说道:“杨安昨天刚刚苏醒,现在还需要静养,我们还是让他多休息休息。” 尽管大家谈话的兴头正足,但是赵剑眉是医生,她的话大家当然认为最具权威的,便都一致轻声附和。 赵剑眉一行和杨安打过招呼,轻声喊道:“小海子,跟妈妈走了。” “嗯,我还想和小安叔叔呆一会儿。” “海子,小安叔叔的伤还没有好,过几天我们再来。” “嗯,我还想和小安叔叔呆一会儿。”林海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说道。 赵剑眉说道:“海子,小安叔叔好了,就可以到家里陪你玩,好不好?现在就是让他好好养伤,早一点好起来。” 林海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转身拉着杨安的手说道:“小安叔叔,你可要快一点好!我在家等你!” 看到小海子依依不舍的眼神,杨安心生感动。 众人离开后,病房里安静下来,杨安很快又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林小诚、赵剑眉从新民医院出来,带着两罐中药药膏来到病房。和杜医生一番商量,决定每天让杨安两次口服林家的膏方,同时每天外用敷药改用林家的药膏。 赵剑眉敷好外用药膏后,杨安便感觉到创口一阵清凉,继而感觉到微微的火辣,最后又慢慢复归平静。 以前,在扬州杨安就曾经看到过爷爷用这药膏给人医治外伤。现在,感觉到创口用药后的变化,杨安不由地想起了扬州的小院。 想到林小诚曾经回家给自己办理后事,杨安内心百感交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次“牺牲”给林家上下带来了如此巨大的悲痛。而自己也因此成为扬州小有名气的抗日小英雄,也让他哭笑不得。 为了让杨安安心养伤,林小诚并没有告诉他母亲因为失子之痛一夜白头的事情。 昨天,林小诚已经发出了“杨安轻伤在沪治疗”的电报。杨安不知道家里有没有收到这份电报,但他希望林家小院早点收到这份电报。 扬州,林家小院。看到邮递员进门,林老爷子内心又生起了一份担忧。然而,这份担忧,很快就随着看到电报上的内容而烟消云散。 看到电报上的几个字,林老爷子脸上绽开了笑容,不由地喃喃:“老天有眼呐!老天有眼!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老太太看到电报上的内容说道:“快!快!快去告诉桂花。” 说罢,俩老直奔海棠门而去。 “桂花,杨安还活着!桂花,杨安还活着!” 过了海棠门,老太太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喊话,唯愿李桂花早些听到这难得的好消息。 活着,对于战争期间的人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奢求。 听到喊声,李桂花跑出厢房,满脸质疑地问道:“奶奶,杨安还活着?” 老太太眼睛里噙着泪花,点了点头答道:“对!还活着!小诚从上海发来电报,电报上说他只是受了轻伤,在上海治疗。” 李桂花接过电报,认真地看着电报。虽然她不识字,但是“杨安”这两个字却是认识的。看到这两个字,犹如看到了儿子。 这一份电报,是天降之喜。不知道是因为欣喜,还是因为激动,眼泪如泉涌一般,簌簌落下,那“杨安”二字顷刻间在泪花中变得模糊,儿子的模样也一样如这电报一般在视线里变得模糊不清。 此刻,李桂花多么希望能够看到儿子,多么希望他的身影在眼前变得清晰,多么希望儿子在眼前触手可及。尽管电报上说是轻伤,但母子血肉相连,那份担忧也随之溢于脸庞。 “桂花,别担心!小诚说只是轻伤,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的。” 听到这话,李桂花双手颤抖着把电报捂在胸前,就犹如抱着襁褓中的杨安一般。 “这下好了,等杨安治好了伤,就让他们把杨安送回来。”老太太说道。 听到老太太的话语,李桂花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哎,这老天,这回总算开了一回眼。这一次,杨安也是当过兵、打过仗、受过伤,伤好了就让他回来。”老太太谈天说地地叹道。 “他现在是中士军衔,伤好了怕是还要上战场。”老爷子担忧地说道。 “上什么战场,他已经上过了战场,也已经打过仗了。再说,他是杨家的独生儿子。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可以不当兵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老爷子问道。 “裁缝铺齐家那小子就是独苗,上次听他们家的那个说的。上次办过杨安的‘丧事’,维民那孩子想当兵,一个人偷偷地去报名,被人赶了回来。” “哦,还有这事。这小子还真不赖!”老爷子微微惊讶,旋即赞赏道。 “桂花,这下你不用伤心啦。我们这就来发电报,让他伤好后回扬州。”老太太安慰道。 听到这话,林老爷子、李桂花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想到林修、周兰、林小荷三人离开了扬州,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李桂花叹道:“哎,要是电报早到两天就好了。” 林老爷子、老太太听到这话,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都不由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为了让杨安静养,上过药,林小诚、赵剑眉、杜医生、珍妮、紫苏、周树声等人就离开了病房。 一时间,病房安静下来。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杨安不由地想起了这段时间的事情。 想到日军的残暴,杨安的身体不由地起伏起来。因为日军登陆后的大肆屠杀,那天在罗店早已作出了人生的选择。尽管这一次是死里逃生,杨安仍然觉得要和小鬼子拼到底,直到他们从脚下的这片土地上离开。 安静,让杨安的思绪无边无际。忽然,他想起了当初的伤兵转运,中日双方在城市里的较量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不知不觉中,他想到了第三十六师李增营全营三百多官兵的壮烈牺牲与全军覆没。这一次战斗,让他真正知道了城市巷战的无情与惨烈。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三百多个人的性命便丢在了那一条不知名字的里弄,留给杨安的不仅仅是震撼,还有沉重的思考。 杨安无法想象数百人怎么会被堵在一条死胡同里,但他仍然感觉到这不是一种巧合。对于那些烈士,都是值得敬仰的。但是,在这些烈士中间,作为一线的指挥员,在城市巷战的指挥上,必然犯下了指挥上的大忌,否则不会出现这样极端的事件。但至于是什么大忌,杨安和第三十六师的兄弟们都无从得知,自然也无法分析这场战斗中的教训。 苦苦地思索,仍然难以得到答案,都让杨安感觉到头痛,索性便放弃了对这场战斗的回顾。 想到了与彭狗子班长一起的战斗,杨安多么希望他们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幸运地活着,多么希望能够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想到一次次的巷战,杨安总感觉险象丛生,呼吸都不由地急促起来,仿佛又置身那危机四伏的城市战场。 回顾一次次的城市苦战,杨安发现手榴弹、迫击炮在巷战中所发挥的火力优势是显而易见的。对于巷战、近战,手榴弹、迫击炮有着无可替代的火力优势。手榴弹既可以火力突破、掩护进攻、掩护撤退,也可以有效杀伤敌人,这已经在他的内心形成了印象,但真正认真思索,得出这个结论,还是从现在开始。 然而,对于巷战、近战来讲,步枪在火力上的持续性与连续性上来看都有着先天的不足,而半自动的南部十四手枪却有着步枪无法替代的优势。而全自动的驳壳枪,持续的火力与突出的杀伤力,还有短枪的灵活性,对城市巷战来讲,更是让小鬼子闻之胆寒。 不得不说,杨安是一个爱学习爱动脑筋的孩子。就在这短暂的思考里,关于城市巷战与近战,杨安想到了武器的问题。继此之后,他慢慢地想到了战术层面的问题。 他的思绪漫无边际,一会儿想到了如何利用城市废墟与建筑掩蔽和保护,一会儿又想到了一个战斗班在巷战中的分组,一会儿又想到了如何在城市中选择观察哨,……。 突然,杨安又想到了李增营主力的覆没。他隐隐地感觉到,李增营主力的覆没,或许就是因为没有安排好观察哨,战场情况不熟悉,让部队陷入了盲目的战斗,或许是因为没有条件选择制高点设置观察哨,或许是因为战斗分组的问题,或许是因为……。 尽管,杨安仍然没有能够找到准确的答案。但是,现在他能够隐隐猜测到这次战斗中出现的作战大忌。 这一次思考,杨安觉得似乎找到了接近的答案,顿时感觉压在心底的那块石头被掀开,心神也霎时轻松起来,不觉之中又陷入了伤后的休眠。 第三百八十章 牺牲 杨安醒来之后,病房里先后送来三个重伤员。 第一个伤员手术后,抬进来没有挺过十个小时就停止了呼吸。尽管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见证了战友的死亡,但是听到医生遗憾地宣布这个国军士兵死亡之时,他仍然心有戚戚。没有过多久,两个杂役便用那死去的国军士兵身体下白色的床单裹着身体,一人提着一端就把那遗体抬了出去,犹如例行公事一般。 看着人影从门口一闪即过,杨安转头便看到珍妮小姐在床上重新铺上了新床单。看着这崭新的床单,他多么希望下一个伤兵能够和自己一样幸运地活下来。 很快,第二个重伤员抬了进来,身体从头上到脚下都用白色纱而裹得严严实实,宛如一个白色蚕茧一般。据说是挨了小鬼子的枪子,还被小鬼子手雷给炸了一家伙,抬进来时又是在输血,还吸着氧气。 看着那那酱色的血浆缓缓地流进伤兵的身体,杨安想象着当时自己是不是也如这般被抬进手术室和病房。他不知道接连三次输血,该有多少份量,但那相对于一个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数字。除了紫苏之外,想到自己的体内流着其他好人的热血,杨安感觉到了股暖流涌遍全身,甚至隐隐感觉到血脉的灼热与身体的滚烫。这时,杨安内心一声叹息:哎,多好的同胞兄弟姊妹!但愿战火的荼毒能够远离你们!杨安今生或许无法报答你们,只有用这单薄的身躯来阻挡日寇的铁蹄! 病房里,杜医生、护士珍妮守护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杨安还是看到杜医生无助地摇了摇头。 珍妮小姐拨出针头的那一刻,杨安看到了她的泪水滴落到床单上。 再一次看到死去的国军士兵裹着床单被抬出去,床单下渗透的鲜血,还滴落了一路血迹。杂役、护士经过一番忙碌,才清理干净地板上的血迹,又重新铺上了新床单。 在枪林弹雨的战场,许多战友无声地倒下,甚至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倒下,也不会有人顾及到这些牺牲。只有在战斗的间隙和打扫战场的时候,才会留意到他们的牺牲。 这次,看着再次空出的床铺,杨安的内心空落落的。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就差点被第七十九团掩埋在那个挖好的大土坑里。回想起那些草草掩埋在大土坑里的战友,还有那些尸体还遗留在敌后、甚至是暴尸荒野的战友,想到这些后送的伤兵死后至少还会有红十字会用薄棺安葬,甚至还会立上一块墓碑,这又比那残酷的战场强之百倍。 想到这些,杨安内心的难过似乎在无形之中得到了一丝安慰。 林小诚、赵剑眉连续来了三次,杨安旁边的病床都是空着的,他们没有碰上那两个垂危的重伤伤兵。小海子来了两次,但都为了不妨碍杨安静养,都被赵剑眉很快带走。看到小海子那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露出的留恋,杨安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早些好起来。 医院的伙食,不管是标准,还是质量,都是非常不错。普通伤兵,每天都有米饭、白面馒头,还有稀饭和青菜。 而杨安这样不能移动的重伤兵,还能够喝上稀肉粥这样的流食。尽管,肉末并不算多,但这难得的肉腥味,却是在罗店战场不得一见的好东西。对于这样的待遇,要是在罗店战场,那绝对是一种奢求。后来,杨安才知道在租界猪肉供应倒还充足,只是自己伤重,还不能进食过多肉食。 因为紫苏在这里,杨安每天都能够喝上一次鸡汤,甚至连周树声也跟着沾光,每天都要喝上一大碗鸡汤,啃上不少鸡肉和骨头。良好的营养,也让周树声的伤势恢复更快。几天下来,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周树声,脸色慢慢变得红润,气色也越来越好。 因为能够进食,加上林家口服的滋养药膏,杨安的脸色也有了很大的改观,至少没有几天前那么白得吓人。 也许是考虑到杨安的静养,一连三天都没有再抬重伤兵进入病房。 第三个被抬进来的重伤员仍然是昏迷的,一夜之后,麻药的作用早已消失,苏醒过来的伤员感觉到创口的疼痛,仍然时不时地痛苦呻吟。杜医生检查过后,珍妮小姐又喂下止痛的药丸,半个小时后,那呻吟的声音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听到那痛苦的呻吟,杨安暗暗庆幸自己的这一阵还在昏迷之中,连这痛苦也无法感受。 能够进食后,杨安每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周树声在病房门口看到杨安醒了,便慢慢地进来坐到了床边,二人小声地聊了起来。 “周大哥,有罗店的消息吗?” 听到杨安的问话,周树声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躺在床上的杨安仍然这么在意罗店的战事。在这里养伤,周树声虽然也关心罗店的战事,但他仍然觉得养伤才是头等事情,除了养伤,他倒是想得开,并没有刻意地去打听和了解战事。这几天,杨安每天清醒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每次醒来以后,眼皮都会很快抬不起来。 说到罗店的战事,周树声的神色黯然地答道:“罗店仍然在小鬼子的手上。” “都这么长的时间了,还在小鬼子的手上?” 从感情上,杨安显然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按他的理解,似乎国军派去了那么多的部队,罗店被收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犹如第一次收复罗店那般。因此,这时周树声看到了他满脸的狐疑。 周树声轻轻地点了点头,肯定地答道:“是的,一直都在小鬼子的手上。” “怎么还在小鬼子的手上?”不知道是质疑,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杨安再次反问道。 “杨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我们国力不如人,军力不如人呢?” 听到了周树声的这句话,杨安陷入了沉默,只是随着沉默,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看到杨安的神色,周树声说道:“其实,我们从罗店逃出来的时候,听说第十一师三十三旅都已经打进了罗店,罗店镇有一半以上的地方都被打了下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现在说起来,我们第七十九团、第三营真的是功亏一篑,如果第七十九团能够一举偷袭成功,那天罗店就会被收回。” “那后来呢?”听到第三十三旅收复罗店,杨安来了兴趣,追问道。 “十个手指有长短,围攻罗店的各师部队战斗力也是有差距的。其他的部队围攻都没有成功。后来,日军反扑,又是地面炮兵炮击,又是空中轮番轰炸,加上国军其他部队没有跟上。第三十三旅孤军深入,也不得不被迫退出罗店。这一仗,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兄弟?” 说到国军进而复退,罗店得而复失,周树声的脸上露出了遗憾之色,声音里多少有些悲怆。 “我们要有飞机支援就好了?”听到周树声说到日军飞机的作用,杨安感慨道。 “是啊,要是有空军支援,那该有多好。不过,要说到空军,以前还不知道。那天听人讲,好像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一个参谋讲,从‘八一四’笕桥机场那一战开始,到九月上旬,我们的空军都是采取攻势作战。我们的战机在空中直接击落日军军机达60多架。” 听到国军空军竟然击落了60多架日军战机,杨安的眼前浮现一个日军七架机群。想到已经击落九个以上这样的机群,他的眼中露出了震惊之色。 第三百八十一章 罗店的消息(一) 很快,杨安脸色的震惊又变成了狐疑,接着追问道:“真的打下了这么多日军飞机?” 周树声确定地点了点头答道:“当然击落了这么多飞机,就这,还不算日军飞机被击伤后坠毁在作战空域之外的飞机,还有的日军飞机即便是飞回去了,可能因为受伤也需要修理,不能再次参加战斗。如果要加上这些飞机,那日军飞机的战损还要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那太好了!这可是第一次听说中国空军取得了这样重大的战果,如果前线都能知道这些消息,那该是多么振奋人心!”杨安的眼光里露出了振奋的光芒,让周树声感觉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于刚才。 “咦!周大哥,那我们的飞机有多少损失?” “在这一段时间,国军飞机至少也损失了数十架飞机。” “啊--!国军也损失了这么多飞机!”杨安惊讶道。国军飞机也有这么大的战损,这显然不是杨安内心期待的事情。但是,他很快想到了这是战争。想到战争的残酷,国军当然会有相当的损失。想到这里,杨安内心的惊讶很快恢复平静。 “要是从战损来看,日军损失要远远多于中国空军。因为,上海这边刚刚打响的时候,日军空军还是太过狂妄。就拿笕桥空战来说,因为台风刚刚来临,上海这边日军航空母舰上的飞机是没法起飞的,据说是从台湾起飞的飞机,都是清一色的轰炸机。当时,小鬼子冒雨突然空袭笕桥机场,国军战机刚刚转场到达,接到日军空袭的警报便又紧急起飞。就便这样,还是被我们捡了一个大便宜,打下了四架飞机,我们一架都没有损失,这就是“八一四空战大捷”。后来,小鬼子慢慢地警觉起来,每次轰炸都要派驱逐机护航,国军空军和日军对战起来,都是互有损失。这时间一长,我们就承受不起,因为我们的飞机全部都是花大价钱从国外买的。而小日本拥有现代的工业支持,飞机被打下来了,还可以再补充。然而,我们的空军却是没有这个可能了。还不知道,现有的飞机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 说着说着,周树声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悲观的情绪。 其实,在这一时期中日空军的较量,周树声说得大致和现实是一样的。 从八月十三日上海战火点燃以来,中国空军最初采取的是攻势作战,因为开战之初,中国空军首战出击的都是空军精英飞行员,加上日军航空兵的狂妄与轻敌,中国空军取得了骄人的战绩。但随着战事的深入,日军机群也改变了战术,双方战斗损失都一样在相应增加。中方损失数十架飞机和一批王牌飞行员,却换来日军损失一二百架飞机,仅从空战的角度来讲,中国空军取得了斐然的战绩。但是,在取得斐然战绩的背后,却是空军无机可战、无机出战的残酷现实慢慢浮现出来。 中国空军为什么慢慢没有战机可以出战,主要的原因就是中国的飞机制造工业只是处于起步阶段,作战飞机全部依赖进口。欧美列强对中国的抗战抱着消极的态度,加上害怕向中国军售引起日本方面的反感,甚至限制对华军售。同时,日本海军已经封锁了中国的海岸,进口的通道都成了问题,作战损失不能得到及时补充,战斗损失一架就减少一架,越战越少,以至于扬州、笕桥、句容等前进机场的飞机已经不能成军作战,只好将其收缩到南京光华门外大校场机场,以加强国都南京的空防。 与中国国情不同的是,日本有强大的工业体系,飞机制造工业极其发达,每年可以生产作战飞机1000架以上,如果战略物资充足,最大产量甚至可以接近2000架。因此,日军前线作战的损失可以迅速补充,即使是存在大量战斗损耗,仍然是在不断增加作战飞机的数量。 此消彼长,自然是日军空中优势越来越突出。这种优势不仅仅是数量上的优势,还有战机性能上的优势,还有飞行员整体飞行技能上的优势。此外,在这一段时间,中国空军的主要作战目标是轰炸日军军舰和消灭日军飞机,与陆军的协同很少,更谈不上密切,基本上都是各自为战,对步兵地面作战缺乏有效的支援。日本航空兵则是在第3舰队司令官长谷清川直接指挥下进行作战,而长谷清川同时指挥着上海战场的作战,所以空中火力支援能够在第一时间满足地面部队的作战需要,形成了及时有力的火力打击。 在淞沪战场,中国军队的伤亡,有近半数是在毫无空防的情况下,由于日军飞机轰炸造成的。这在每一支国军部队,都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 同时,日军飞机的轰炸,使中国军队行动步履维艰,前线作战呈现白天与夜晚明显的战斗节奏转换也是因此产生。国军部队的补给、运动都不能迅速及时,严重影响了作战。为此,淞沪战场各军、师指挥官多次强烈要求中国空军加大火力支援,甚至这种愿望变成了对中国空军的责怪与埋怨,但是残酷的现实让这些军师指挥官的愿望一次又一次落空。 面对陆军部队的抱怨与请求,八月二十八日,中国空军总指挥周至柔不得不通过公函形式向军政部转向第九集团军、第十八集团军说明:“近日以来,空军屡以驱逐机企图制压敌之轰炸机,然每次均与敌驱逐机遭遇,互有损伤。以我仅有飞机长此以拼,日日消耗,将成无机之势。故决计施行夜间轰炸,虽有成效,亦不无损伤。此飞机数量之少,为我最大之隐忧。现拟每日乘良机出动,以助军威,主要企图,仍于夜间行之。” 只是,这些实际情况,就不是周树声这样一个基层军官所能够知晓的东西。 从实际讲,中国空军已经开始从战术上避免正面消耗,努力避免与日军驱逐机空战,寻机轰炸或是与敌轰炸机作战,以此战术发挥我方战机微弱的优势。也是通过这种战术,以保持有限的空战力量,维持持久作战,这也是国力和军力没有办法的实际。就这样,淞沪战场的制空权自然而然地旁落在日军航空兵手中。 听到周树声的话语,还有悲观的声音,杨安的内心一样跟着非常难过。在难过的同时,他想到了唐家保、罗长顺、财迷、李小栓,还有四眼排长,对他们当下的命运担心起来。 看到杨安脸色的变化,周树声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不应该说的话语,内心也随之出现了一丝不安,便接着说道:“其实,这些都是现实,国府正在争取欧美大国的支持,也许会好起来的!再怎么说,我们都是正义的战争!” 说罢,周树声看了看杨安又说道:“杨安,你别说,你们第十一师、第三十三旅打仗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听到周树声说到自己的部队,杨安的神情专注起来。 “前一段时间,国军对罗店的日军组织了四次围攻,第一次围攻我们都参加了,我就不说了。之后,在31日拂晓、9月2日深夜、6日深夜,又对罗店展开了三次围攻。这三次,你们三十三旅都打进了罗店。” 听到自己的部队取得这样的战果,杨安脸上露出了自豪之色。 “第十八军这四次围攻罗店,最后都是功亏一篑,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在这几次战斗当中,第三十三旅打进了罗店,打出了国军精锐的士气和威风。据说,这四次都是因为第十一师两翼的部队没有跟上,导致第三十三旅孤军深入,最后罗卓英军长才不得不忍痛下令让你们第三十三旅撤出罗店。第十一师、三十三旅也因为“四进罗店”,都在第十八军已经传为佳话。” 前一段时间,杨安跟随第三十三旅开赴罗店一带打仗,根本没有机会听到外界对这支部队的评价,自然也不会对自己所在部队进行评价。经历第一轮围攻罗店,对第十一师、第十四师这两支国军精锐部队,杨安已经有了比较,在内心自然而然地分了个高下。而这次听到周树声的评价,他没有想到第十一师竟然在罗店、新镇一带打出了如此之高的声威。 第三百八十二章 罗店的消息(二) 杨安的伤势慢慢恢复,尽管是躺在床上,但是淞沪战局仍然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周大哥,上海这边的战局现在究竟怎么样?” “我也只是听说一点点情况,按个人的理解,现在上海的战事并不算乐观。因为吴淞镇的中国守军不时以火力袭扰出入黄浦江的日舰艇,并且对日军第3师团形成侧背威胁,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派第3师团攻击吴淞镇。同时,命令第11师团派出一部兵力,由川沙口沿江岸东进,扫荡沿江中国军队各据点,至吴淞与第3师团会合,以打通两师团在陆上的联系。八月三十一日,日军第3师团派出第63联队乘坐舰船,在日海军航空兵及舰炮火力掩护下从江上攻击吴淞镇。杨步飞第六十一师因准备不充分,一战即溃。当天下午三时左右,日军占领了吴淞镇。国军上层将第61师师长杨步飞撤职,独立第二旅与第六十一师合并,原独立第2旅旅长钟松升任第六十一师师长。” “张治中将军指挥的城区作战,基本上还是处于一种相持状态。据说,九月初日军有几支精锐部队已经登陆,比如久留米第十二师团的一个旅团,此外还有五个旅团,一共有六个旅团,加起来至少有三个师团。日军增援部队一到便全面发起了总攻,从浏河起,各个登陆点都是日军的增援部队。九月初,日军攻克了第九十八师狮子林一带的防御阵地,据说第九十八师五八八团第6连全部壮烈牺牲。九月六日,日军攻陷宝山县城,第九十八师五八三团第三营自营长姚子青少校以下官兵全体阵亡。” 第九十八师也是国军的精锐,一个建制营500多人全部壮烈牺牲,无一生还,这个消息深深地震撼了杨安。他原来以为,德式第三十六师李增营主力三百多人全体阵亡已经是足够震撼人心了。至少李增营最后还有几个幸存的人,而姚子青营500多壮士却是全体阵亡,无一幸存。当然,杨安并不知道国军上层要求姚营最后坚守宝山孤城的真正意图。单纯从军事上讲,让一个营硬扞数倍、十数倍于自己的日军,并且日军还有地面和空中火力支援,这并不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指挥。但是就其影响来讲,发挥的作用就不仅仅如此了。 当然,国军为什么只安排一个营坚守宝山孤城,究竟是因为兵力的原因,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这就是杨安和周树声不能得知的事情。 在国力、军力远弱于日本的前提下,姚子青营孤军苦守宝山县城,除了悲壮,更多的意义就在于展现中国军人的战斗意志与战斗决心,激发全民族上下抗日的决心。 现在,开赴上海战场的作战部队,都是国军中央军,应该说都是国军精锐。在敌强我弱的前提下,国军将士都知道此去必将九死一生。自从随着第十四师开赴淞沪战场,周树声与战友们一样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尽管有这种心理准备,但是在面临生死威胁的时候,他仍然希望自己能够在战争中幸运地活下来。 活着,对于在淞沪战场苦战的国军将士来讲,尤其是团以下基层官兵来讲,这是一种真正的奢求。 即使是这次侥幸死里逃生,周树声并不觉得在今后的战争中能够永远这么幸运。因此,赴死的准备,让他的心志变得更加坚定。尽管如此,这个时候,周树声先讲到中央军一个完整的建制连全部阵亡,紧接着一个完整的建制营全部阵亡的消息,内心震惊仍然让他久久难以平静。 周树声经历过敌后作战的先胜后败,并且还是惨败,但他仍然无法想像他们作战环境是如何恶劣,以至于遭遇全军覆没。他不知道自己在今后的战斗中会不会经历这样恶劣的作战环境。但是,不管环境多么恶劣,他都做好了以身赴死的准备。 周树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上的沉重也随之放松了一丝。 看了看周树声沉重的表情,杨安问道:“周大哥,知道我们三十三旅的部队在什么地方打仗吗?” 周树声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 “没有三十三旅最新的动向吗?” “报纸上是不会报道部队的动向,这涉及到军事机密,部队的动向都是听伤兵们讲的。” “哦--。” “周大哥,那你们第十四师,还有第七十九团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周树声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听说,第十八军在四次围攻罗店之后,便暂时放弃了罗店的争夺。主要原因还是日军又来了大批增援部队。我们第十四师在停止围攻罗店后便向东开进,支援第九十八师在新镇的作战。而第六十七师由接替了我们第十四师,集中在施相公庙一带,一边就地整理补充一边就地设防。听说,第六十七师李树森师长因为前期作战不利被撤换,原第十一师师长黄维出国归来,接任第六十七师师长。吴淞镇被夺后,吴淞方向和川沙口方向的日军仍然处于被我们包围和半包围的状态,日军急于打成一片,在这两地之间的月浦镇、新镇便成了双方抢夺的重点。这样,罗店、月浦、新镇一带,都打成了一锅粥,战事形成了胶着状态。在月浦、新镇一带,第九十八师首当其冲,部队伤亡惨重,四个团长就有三个负伤,据说是在11日夜间,才在我们第十四师的掩护下,向广福一线转移,就地整理补充和构筑广福的第二线防御阵地。” 听到这里,杨安的又是一阵心惊。他不知道这仗究竟打到什么程度,竟然会让一个中央军精锐师四个建制团里的三个团长受伤。他更不知道这一支部队究竟有多大伤亡才失去战斗力,才会不得不撤退到后方进行兵员补充整理。 如果,杨安和周树声知道第九十八师实际的战损,或许会惊得嘴都合不拢。 实际上,在九月十一日晚间,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赶赴安亭,接到第九十八师师长夏楚中“前线告急,请求支援”的报告,说第九十八师伤亡重大,只剩下五六百能够拿枪战斗的人员。 但是,陈诚手中却是无兵可调。想到淞沪战局,陈诚在电话里对夏楚中师长说道:“我手中暂时无兵可援,月浦为我全军之唯一枢纽,如果放弃,不但敌人可达侧击我围攻上海部队,而使我不能立脚,以达其打通上海之目的,并且我十八军全部无法撤退。无论如何,应本‘有我无敌’之训条,坚持到最后一分钟而一止。现在,第九十八师尚有一营之数,你应有你即营长之决心,以一营挽救全局,如仅剩一连或排,你即以连长、排长自任。总之,希转告所部,无命令决定始终坚持固守,而上官亦绝不会使各部做无价值之牺牲,并已有整个计划。” 听到夏楚中师长带领五百残兵死守的承诺,陈诚才安心地挂掉电话,缓缓地松下一口气。 周树声知道的消息毕竟有限,象这种撤换部队到后方补充整理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但是,这种仅限于军校教材上只言片语的讲述,却真实地出现在淞沪战场。在说到这一消息的同时,周树声也是一样的心惊。 第三百八十三章 难以释怀的选择 战场的消息,让二人的脸色变得愈发沉重。 这时,说起来自战场的消息,周树声已然忘记了杨安还是一个重伤伤兵,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讲了出来。 后来,周树声还是看到了杨安一脸的沉重,想到他还在养伤,便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这时,他安慰道:“杨安,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据说最高统帅部一直在调遣精锐部队支援上海战场。第九十八师即便是打残了打光了,依然会有部队顶上去。此外,他们撤退下去也一样可以得到补充,一样可以恢复战斗力。” 说到最后,周树声都感觉心底的底气不足。因为,他比杨安更加清楚。在国军向上海增援的同时,日军一样会通过强大的海军向上海战场输送援军。而中央军第九十八师的重大伤亡,即便是有了兵力上的补充,恢复了原有的人数和建制,能够恢复原有的士气和战力吗?也一样意味着这支部队难以短时间内真正成军作战,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战斗力,都是一个并不确定的事情。 想到还有大批国军支援上海,想到第九十八师马上会得以补充兵源,杨安的内心顿时轻松些许,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时,门外出现了脚步声和话语声。 很快,林海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小心地贴在病床边,糯糯地小声喊道:“小安叔叔,你好了吗?你好了吗?” 看到小海子关切的眼神,听到他甜糯的话语,杨安感觉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轻声答道:“小海子,小安叔叔感觉好多了,过几天就会好啦。” “嗯--,你怎么还不好啊?”问过这话,林海又接着自言自语道:“嗯,也是,妈妈说了,小安叔叔的伤势很重,还要多养几天。” 看着小海子清澈的眼神,杨安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随后,林小诚、赵剑眉、赵益清、紫苏也跟着进来。 简单打过招呼,赵剑眉发现旁边还有一个昏睡的伤兵,便轻声问道:“又来了一个重伤的?” 周树声答道:“是的,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前面已经有两个都抬走了。” 周树声、紫苏都知道病房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奇怪。倒是林小诚、赵剑眉得知接连有两个重伤伤兵死在这里,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赵剑眉担心杨安受不了这种死亡的影响,眼光便关切地看向杨安。杨安注意到她的担心,便轻声说道:“剑眉姐,不要担心,没事的。” 林小诚注意到妻子的眼光,也一样心生担忧。当他们听到杨安的回答,看到杨安眼睛里的纯净和坦然,便放下心来。 “杨安,扬州已经发来电报说‘家中安好,伤愈即回’。昨天收到电报,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消息。” 电报内容实在太过简单,无法从电报中得知家中更多的消息。尽管杨安非常关注战场的消息,其实在他的内心一样想知道家里的消息。没有得知家中的消息,杨安的眼中微微闪过失望,旋即在思考如何应对林小诚的话语。 还没有等杨安说话,他便听到林小诚说道:“杨安,伤好了,我就送你回扬州。上次回去送阵亡通知书,你都不知道大妈都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林小诚微微迟疑,言语上微微停顿,还是没有说出李桂花一夜白头的事情。接着,他又说道:“上次带回的消息,对大妈打击很大,对全家来讲打击都很大。你回去了,家里的人也安心一些。” 听到林小诚的话语,杨安的内心出现了挣扎,扬州的那个小院无疑是他心中的牵挂,但是,日军登陆以后的残暴与罪恶,让他的早已做出了决定。他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究竟该如何回答林小诚。他知道在回扬州和上战场这两种选择里,只能做出一种选择。 他的眼前浮现了相依为命的妈妈,浮现了爷爷、妈妈,还有叔叔、婶婶、小荷,这个大家庭每一缕温馨都让他难以舍弃,做出上战场的选择必然会远离这个家庭,甚至会再次面临牺牲,这对妈妈和这个家庭来讲不仅仅是无情,而是过于残忍,这种选择让他难以释怀。然而,一想到登陆的日军一旦击破上海国军的防线,势必长驱直入、溯江而上,那么这个温馨的家庭也会和海边早已破碎的家庭一样,随时面临灭顶之灾。想到这里,杨安的呼吸急促进来,身体也在不经意间随之起伏。 这时,他感觉到一阵心悸与压抑。这种心悸与压抑,甚至让他慢慢有了窒息的感觉,脸色开始涨红起来。 看到杨安的变化,赵剑眉关心地问道:“杨安,怎么啦?” 问话,把杨安从窒息的思绪中拉了出来。杨安坚定地答道:“小诚哥、剑眉姐,伤好了,我还要上战场!” “啊--!”听到杨安轻声的回答,林小诚、赵剑眉、赵益清、紫苏四人顷刻一脸惊愕,失声叫了出来。 周树声和杨安一起经历过生死,现在是过命的兄弟。他以为杨安经过这次死里逃生,一定会知道生命的宝贵,理所当然地会和表哥回扬州。想到杨安即将回扬州,他的内心只有默默地祝福。然而,当他听到杨安的回答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看到众人一脸惊愕,杨安平静地重复道:“伤好了,我还要上战场!” “为什么?你不知道上次你小诚哥回去送阵亡通知书,家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吗?” 赵益清不解地问道,语气里饱含了一个长辈的责怪。 “赵伯伯、小诚哥、剑眉姐,在小鬼子从川沙口登陆的前一天,当时剑眉姐送我到十一师,只是为了躲避军统张一浦的纠缠。在之前,我在前线担架队转运过伤兵,你们到战地医院救治伤兵,赵伯伯找美国人采购药品捐助医院,我们一家人又是出钱又是出力,也算是为抗战做出了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当然,事实上也是这样的。因此,我的心里还算平静。到第十一师后,心里想的就是赶快捱过十天的时间。这样,可以带着福伯的骨灰回扬州,也算是了却福伯的遗愿。但是,就在日军登陆的那一天,江边有一个叫郭永贞的小男孩躲过了日军的屠杀,经过整整一个白天跑到了罗店,却又不知道日军已经占领了罗店,阴差阳错地又钻进了日军的肚子里。他躲藏在废墟里,绝望至极,还好我们第三十三旅收复了罗店,才把他从废墟里救了出来。他的爸爸、妈妈都被小鬼子杀了,他的姑父、姑姑和两个弟弟妹妹一家四口都被小鬼子杀了,最小的也就和小海子差不多大小。” 听到这里,看着可爱的小海子,众人脸色一凛。 杨安微微停顿,接着讲道:“郭永贞的那个村子,被屠了个干净,村街上到处是尸体和血迹。他跑来罗店的一路,所见之处都是日军杀人放火。侥幸的是,那天日军碰巧没有在他们那个村子点火,这个男孩才得以从柴草堆里钻了出来。” 杨安轻声讲述着郭永贞的经历与所见,大家静静地倾听,脸上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听到郭永贞讲述的一路所见,让我彻底看清了小日本残暴的面目。也就是这一天,我才真正知道一个国家的命运决定着千千万万家庭的命运。现在,我们的国门不守,家门也一样会随着国门的打开而破碎。‘国之不存,身将焉托’,现在只有投军扛枪打鬼子,才是我唯一的选择!” 第三百八十四章 身将焉托 说出了这一番话语,杨安觉得自己已经向众人表明了心迹,便沉默了起来。 “国之不存,身将焉托”,赵益清跟着喃喃道。 “国之不存,身将焉托”,这一句话语,让众人振聋发聩,犹如一记惊雷,在大家耳畔回响。 “你真的决定投军了?难道不想想你妈妈的感受?” 李桂花因为得知儿子牺牲的消息一夜白头的事情,赵益清早就听林小诚讲过。作为一个父亲,他当然能够想像一个母亲在失去丈夫之后又失去唯一儿子的痛苦。尽管赵益清当然知道抗战的重要性,但是到现在他仍然认为杨安应该回扬州。他觉得国军多一个少一个杨安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扬州那个苦命的普通妇人几年前已经失去了丈夫,这个唯一的儿子已经成了这个妇人的全部,她不能再度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于是,他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劝说杨安。 “赵伯伯,我随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到罗店后,第二天,也就是日军在川沙口登陆的第二天,我们一班在排长的带领下出去执行侦察任务。凡是经过的村子,就没有一个活物。除了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的枪炮声音,每一个村庄都是一片死寂,即使是在中午的太阳下,整个村子都是阴森森的。狗日的小鬼子是真残忍真狠毒,连老人、小孩、孕妇都不放过!战争就是屠杀,战争就是苦难的制造者。小日本这场侵略战争,将把我们中国人都拖进灾难的深渊,将给我们中国人带来多少苦难,我知道,我自己一个人身单力薄,没有办法去拯救这场灾难,只有不惜这一命,来守护脚下的这一块阵地!” “战争就是屠杀,战争就是苦难的制造者”,赵益清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语会出自面前这个稚嫩的脸庞。他不知道这短暂的十天,杨安经历了什么,竟然让他的心理如此快速成长起来。 对林小诚、赵剑眉、紫苏来讲,日军暴行屡屡见之报端,且不说日军轰炸先施公司、上海南站,就是在苏州河以北,日军一次屠杀平民十人以上的报道也是频见报端。以前,对他们来讲,日军的行为已经是残暴无比。但是,现在杨安所讲述的要比他们在报纸上看到的日军暴行更加残酷。日军登陆后的暴行并没有报纸进行报道,即便是有所报道,也不会如杨安讲述的这般详实。他们没有想到日军登陆后的暴行竟然是如此触目惊心,想到如果日军打开上海的门户,如果一路向西,那么后果将真的不堪设想。想到这些,他们不寒而栗,面色顿时沉重起来。 除了日军屠村屠镇的暴行让他们震惊之外,杨安心理上快速地成熟,也一样让他们震惊。他们没有想到,杨安的想法多少还有一些稚嫩,但相比于以前,成熟和沉重太多。这和他刚刚到上海时相比,感觉判若两人。 文杰重伤后,昏迷了十多天。在昏迷之中,有时还会呕吐。文杰的伤势,是这半个多月来,最让张一浦牵挂的事情。 这天,张一浦、卢小青二人来到了医院。当进入医院的时候,张一浦便看到二楼两个熟悉的身形出现在眼前,随后进入到一间病房。 看到赵剑眉、赵益清的背影,张一浦忖道:“难道老师家有什么人在这里住院?不对,不对,应该没有什么人了?再说,这里只是宋子文部长临时设立的战地医院,那他们究竟去看望什么人?” 带着疑问,张一浦说道:“小青,上二楼的是我的老师,还有他的女儿赵剑眉,走!上去看一看,打个招呼。” 这样,张一浦、卢小青二人便跟着上了二楼。听到病房里的说话,张一浦便在前面停下了脚步。 “组长,是杨安!”卢小青在林氏诊所多天,一直没有见到这个目标人物,得知杨安在病房里,惊讶地小声喊道。 因为跟在张一浦身后,张一浦一听到林小诚说到“杨安”二字,便回头用手势和眼神制止了卢小青的发声,但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喊了出来。 自从上次“杨安牺牲”之后,张一浦的内疚与真诚打动了赵家人。赵益清本来就非常喜欢自己的这个学生,经此一事,内心的隔阂随之烟消云散。而林小诚、赵剑眉也随着他的态度改变,慢慢重新接纳张一浦。这样,张一浦与赵家的关系基本上归于旧好。 林小诚自扬州回来之后,张一浦在诊所听说了杨安妈妈一夜白头的事情,还有林家老爷子、老太太为此受到重大打击的事情,他的内心再度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而现在,得知杨安还活着,这无异于一次惊喜,这次惊喜让那压在内心的愧疚与自责得到释放,张一浦顿时释然。这一切产生的原因,都是因为在他的生命与感情里,赵家人对他来讲实在是太重要了。 以前,因为无意之中发现杨安的天赋,便生起了强行招纳的想法。自从产生这种想法后,张一浦一直觉得这件事情都在掌控之中,杨安始终处于军统上海站第二组的视线之下。听到杨安的话语,他才知道是上海保安总团那个叫做林振堂连长和赵剑眉策划了杨安到第十一师,成功地避开了自己的纠缠。现在知道了这个计划的过程,听到“纠缠”二字,张一浦才知道自己当时是多么让他们讨厌。 现在,张一浦与赵家的关系基本修复如初,但仍然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一份感情。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出现,会不会打断他们正常的对话。迟疑之中,便感觉脚下生根,索性便决定暂时先留在门外。 在第十一师到诊所送达《阵亡证明书》的时候,尽管张一浦听说过杨安在前线的战斗经历,但是现在听到杨安自己亲自讲述,却又是另外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尤其是日军屠村屠镇的残暴,让他震惊不已。然而,更让他震撼的是杨安的选择。杨安和那些热血青年一样做出投军保家卫国的选择,张一浦并没有觉得他有多么高尚。但是,杨安能够在小小的年纪,便深刻地认识到家国命运紧紧相连,以及他为了这家国命运,直言将不惜性命,这让他对这个孩子高看一眼。因为他不认为这是豪言壮语,而是这个学生娃娃早已用鲜血和生命践行了自己承诺。 在前一段时间,张一浦因为愧疚,还曾暗暗设想,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便放弃招纳杨安。但是,现在张一浦的内心又生起了招纳的心思。 在张一浦的身后,卢小青无法洞悉他的表情与想法。在八月下旬,杨安一直是卢小青的工作目标。但是,让她遗憾的是,这个张组长认为的奇才,直到牺牲也没有让自己得见尊容。现在,卢小青的内心有些急切,她迫切地想看到这个久违的目标男孩。 看到前面的组长,她暂时放下了这种想法,便跟着倾听起来。 门外的卢小青,听到谈话,尤其是当她从杨安的声音里听到“国之不存,身将焉托”,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不管是杨安的生死,还是杨安的心迹,还是杨安最后的选择,都让她的内心震惊。她没有想到,这个男孩在死里逃生之后,仍然要坚持放弃与亲人的团聚,选择投身硝烟弥漫、危险重重的淞沪战场。 张一浦、卢小青出现在病房门口,当张一浦从背后打招呼的时候,众人满脸惊愕。 赵益清听到张一浦叫自己,转身惊道:“哦,是一浦!” “老师,文杰受伤后就在这里住院。过来看他,看到老师在楼上,便过来看一看。没有想到杨安还活着,真是太好啦!” 张一浦的声音是那么真切,没有半点虚伪,也没有半点掩饰,声音里还透露着内心的激动。但是,听到这激动的声音,林小诚、赵剑眉脸上的惊愕霎时变得古怪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张一浦的执着,现在杨安还没有伤愈,便被张一浦知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强行招纳杨安。本来,杨安决定伤愈后重返战场,就已让他们头痛。现在,张一浦的出现,这个不确定的因素,让他们的内心变得复杂起来。 杨安看到张一浦从门口进来,又看到他继续靠近,便轻声喊道:“张大哥!” 这声音里没有惊讶,也没有讨厌,仿若初见一般。看到那边被纱布裹得像蚕茧一般的伤兵,张一浦知道这里是重伤病房。听到这声音,让张一浦的内心微微惊讶,旋即心痛地问道:“杨安,还痛吗?现在好些了吗?” “还好,还好!我这也算是死里逃生,死后复生的感觉真是不好!”杨安依然苍白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 看到杨安的虚弱,张一浦心中的愧疚再度泛起,问道:“杨安,都怪我把你害惨了!你现在还怪我吗?” “张大哥,怪什么!捡回一条命,已经够幸运了。要说以前,我真的非常讨厌你。但是,现在怎么想讨厌都生不出这个心思。活着,真的很好!” 看到杨安清澈的眼神,这话语骤然戳中了张一浦心中的柔软,眼睛里顷刻间生起了水汽,声音颤抖地问道:“真的吗?” “张大哥,真的!你不觉得活着很好吗?” 听到这一席话语,让赵益清、林小诚、赵剑眉、卢小青都非常意外,他们都没有想到因为这一次生死,杨安完完全全放下了过去的东西。 听到这话的那一刻,张一浦眼睛湿润了,内心随之释然。 第三百八十五章 第二小组 两人之间的对话,两人之间的真切,感染了大家,赵益清不由地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林小诚、赵剑眉也没有想到杨安就这么放下了,而张一浦表现出来的真切一样让他们觉得意外。看到张一浦的神情,二人内心古怪地想法也随之慢慢散去。 这时,旁边病床上昏迷的伤兵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赵剑眉看了看伤兵,知道他仍然处于昏迷之中,便对大家说道:“这里是危重病房,我们都走吧,等他好一些了,再过来看他。” 众人纷纷点头,跟杨安打招呼准备离开。 赵剑眉对床上的杨安说道:“杨安,安心地养伤,小诚哥说的事情先别想它,等到伤好了再说。” 赵剑眉也不希望杨安再次上战场,但是她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件事情的时机。 赵剑眉牵着小海子离开,小海子用力拉住妈妈,仍然不舍离开,回头小声喊道:“小安叔叔,你要听妈妈的话,安心地养伤,快一点好,早点出来跟我玩。” 杨安冲着小海子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林小诚、赵剑眉、赵益清跟着张一浦看望文杰之后,便带着小海子离开了医院。 送走林小诚一行,紫苏、周树声又回到病房,看到杨安又睡着了,二人便往楼下走去。 “紫苏小姐,过几天,你找时间劝一劝杨安,让他伤好以后还是回扬州。” “周连长,为什么是我劝他?你和他也是生死一场,是生死兄弟,你劝他不是更合适吗?” 周树声微微迟疑,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接着,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紫苏说道:“我和杨安不同。我上过军校,现在的职业就是军人。伤好了以后,我是一定要上战场的。如果我来劝他,他会自然不自然地拿我来做比较。尽管那天我们在一起战斗只有一天,但这短暂的一天,我多少对他有些了解,加上这几天对他的了解,杨安不会轻易放弃。他的内心有自己的坚持,因为他要守护自己的家人,要守护自己的同胞!至于为什么要你劝他,你给他输过血,他会认为欠你的,自然会听你的话一些?” 紫苏跟着停下脚步,喃喃道:“欠我的?周连长,这样不好吧?” “这样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希望他活下去吗?来医院你也有十多天了,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战场上的伤亡情况,只要上了战场,至少有五成以上的伤亡。你们好的就跟亲姐弟,就算他运气好,你也不会希望自己的一个弟弟缺胳膊少腿吧?” 紫苏当然希望杨安能够平安地活着,但是她刚才听到了杨安表白了抗战的心迹,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劝说,让杨安做出违心的选择。现在,听到周树声说起战场的伤亡情况,她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沉重。想到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伤兵,想到他们迷茫的眼神,她当然不希望杨安的人生会是这样的结果。 念头至此,紫苏答道:“周连长,我只能答应你试一试,但我感觉杨安还会有所坚持。但愿他会放弃自己的打算。” 上海公共租界一栋普通民宅,军统上海站第二组据点。客厅,张一浦坐在八仙桌上首,看着桌上的人一脸正色地说道:“现在,人都到齐了,大家都说一说手中任务现在的情况。怀远,你先说。” 赵怀远看了一眼任松说道:“张组长,我先说一下到广东的情况,讲到遗漏之处,就由任松来补充。” 听到赵怀远的话语,张一浦、任松二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赵怀远说道:“我和任松从镇江到广东,先后去了广东台山、揭阳。在台山,我们围绕温毓庆的家族关系进行了梳理调查,他确实有一个远房姨表姐出嫁到揭阳,但是秘密调查还不能查清他这个姨表姐的家庭情况。由于温毓庆身份的特殊,我们不便于到他家中直接展开调查。因此,我们便赶到揭阳,围绕他姨表姐一家展开了调查。经过调查,他的这个姨表姐确实有一个儿子叫做揭爱华,以前曾经到日本留学,回国后在京津一带谋生。遗憾的是,我们只看到了揭爱华小时候的照片,并没有看到他长大以后的照片。五年前,揭爱华曾经返回老家探亲,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着一副国字脸,长相非常憨厚,这和他儿时的照片倒是没有出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揭爱华这样殷实的家庭,怎么会没有他长大以后的生活照片?” “回来后,我们又对照小青拿来的杂志看了看,那个冀东二十二县自治图片上的高级翻译官就是一张国字脸,他的长相看着也是非常憨厚。” 说到这里,赵怀远眼光看向卢小青,卢小青微微点了点头。这一切,张一浦看在眼里,浓眉微蹙,若有所思。 “怀远,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嗯,我和任松都觉得,这个汉奸很有可能就是广东揭阳的揭爱华。也许是因为新闻和消息的封闭,他的家人以及乡邻并没有人知道他是汉奸,没有人知道他早就投靠了日本人,并且一直在为日本人服务。遗憾的是,当时我们去广东也没有带上小青手中的杂志,也无从让人辨认那张照片中的汉奸是否一定是他。” “但是,在上海、南京、武汉,各种消息来源渠道非常广泛,这个揭爱华为什么非要用汉奸的名字进入密码检译所,这是让人非常费解的事情。还有,五号目标里的那个揭爱华是个圆脸,或者说是一个圆冬瓜脸,人也是一样的憨厚。如果说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的话,那眉眼倒是有几分相似。” “会不会是化妆?”卢小青看着沉思中的赵怀远、张一浦插话道。 任松反问道:“化妆?不可能,你看到谁化妆会改变脸形?” “怎么不可能?”卢小青说着,便快速把自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你看,现在我的额头是不是变成了尖了。” 看到卢小青的脸型变尖变小,愈发娇俏可爱,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都没有想到卢小青就这么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发型,便让自己脸形改变,甚至连气质都发生了改变,暗忖她就是有做特务工作的天赋。 赵怀远迟疑地问道:“小青,你怎么这么快就学会了这个?” 卢小青看了一眼张一浦,得意地说道:“张组长曾经说过化妆变脸的事情,还有服装改变的事情,我便试了一试。” 张一浦欣赏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好了,不说这个话题,你们接着说。” “小青,你说,那他的下巴也发生了改变?”任松微微一怔,又反问道。 “这?……?”卢小青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语塞。 “会不会整容了?我想起来了,他的额头上的头发,一定是因为发型才感觉额上脸形是圆的,至于下巴,会不会整容了?”赵怀远说道。 听到这话,张一浦脸色一凛,旋即一声叹息,说道:“哎,倒是有这种可能!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怎么还有一种可能?”卢小青问道。 “你们说,会不会我们对这个揭爱华想多了,也许这个揭爱华根本就不是那个汉奸。” “不是那个揭爱华?怎么可能?”听到组长的话语,任松满脸质疑地问道。 张一浦淡淡地笑了一笑,便又环视桌上的众人。 第三百八十六章 震惊的消息 张一浦看着众人满脸置疑,又笑了笑,肯定地答道:“当然有可能!” 听到张一浦肯定的回答,大家仍然满脸孤疑,但是脸上挂满期待之色。 “这个揭爱华可是温毓庆亲自推荐过来的,这可是组长你调查来的结果。如果他不是温毓庆的侄儿,他又怎么能够推荐过来?组长,你不是说凡是进入密码检译所的人都要经过严格地审查,并且还要有相当身份的人担保推荐才能加入吗?”耐不住内心的疑问,任松有些急切地反问。 “是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想,会不会那个汉奸揭爱华的事情,并不为温毓庆知道。就犹如揭爱华的家人和邻里一般,并不知道揭爱华的真实情况。或者说这封推荐信是温毓庆写的,但他并没有见过这个汉奸揭爱华。那么,日本人是不是可以另行安排人手过来?” “组长,你的意思是说?虽然这个密码检译所因为高层倾轧,这个温毓庆离开了密码检译所,而由蒋委员长的嫡系亲自执掌……。” “嗯--!不要妄议领袖!”张一浦眼光闪过一道厉芒,严厉地告诫道。 “组长,我错了!谢谢提醒!我的意思是说,组长你是不是认为,温毓庆既不掌握侄儿揭爱华投敌的情况,也没有见过这个侄儿。只是因为密码检译所迫切需要人才,便出于一种对家庭对血缘的信任,写了推荐信,而温毓庆虽然离职,但是在这个所仍然有一些影响,而这个影响甚至让这个所忽视了对这个人进行全面的政治背景审查。” 张一浦有点得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密码检译所这样的情报技术机构,对我们军统来说也是非常宝贵的,军统上层一直想把它收入麾下,但是却没有能够成功。因此,这个所的好多事情自然而然进入了我们的视线。密码检译所极其缺乏人才,一直在迫不亟待地招揽相关的专业人才,其中就招一大批日本留学生,而这个揭爱华刚好就是在日本留学,还是他们需要的专业,当然会被他们接受。也许是揭爱华写信给温毓庆,想要找个与专业相关的工作,当然这封信的前提是,日本人知道中国方面需要密码人才,当然他们并不一定知道这个检译所需要密码人才。而温毓庆这个创始人写来的推荐信,自然会有相当的份量。这样的机要单位,每进一个人都会进行相当严格的背景审查。但是,在中国这样一个国度,再严密的制度和规定,也会有漏洞,也会有例外,其中人情、情面就是最大的例外和漏洞。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密码检译所是一个独立的机要部门,掌门人身份又很特殊,就是我们军统也不能贸然插手调查。因此,我们的工作还要秘密展开,确保万无一失。刚才我的分析只是一个方面,你们的调查也许是另一方面,或许还有其他的可能,一切要以最终监视调查为准。因为我们几个曾经与密码检译所上海站打过交道,或许这个揭爱华会对我们几个人有一定的印象,多少不便于工作。因此,小青现在是最合适的人选。” 赵怀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小青一个人负责,是不是太危险了?” “危险?”张一浦担心地看了看卢小青。 “张组长,就是再危险,我卢小青也不怕!自从加入军统,我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危险!” “小青,革命尚未成功,不能轻言牺牲!” 听到张一浦的话语,卢小青内心涌起一份感动,正准备说话,便听到张一浦说道:“我们军统是一支特殊的抗日力量,对日斗争暂时不需要我们与日军在正面战场拼杀,也不需要我们走到台前。我们的任务是隐蔽斗争,虽然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的工作十分艰险,随时都有牺牲的危险,但是我们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要用智慧来干好革命工作。与敌人斗争,任何时候都不能够蛮干,我们需要多动脑筋!” 说着,张一浦特意地看了看卢小青。关切的眼光,戳中了卢小青心中的柔软,卢小青备感温暖。 “任何时候都不能轻言牺牲,否则就是对抗战不负责,对军统不负责。所以,我要说,任何时候,我们都要保护好自己。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 听到这番话语,众人赞许地点了点头。 “小青,你的工作只是监视,在五号目标附近有一个电话亭,有异常情况要及时地打电话,处置不了的事情,绝对不要一个人贸然冲上去!此外,在城区的跟踪,就要像刚才那样,随时做好变脸的准备、还有换服装的准备,在茫茫人流中掩藏自己的气息,隐藏自己的身影,掩蔽个人的特殊身份。这些,才是我们一个军统人员在一个城市工作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刚才,我说的这番话,不仅仅是针对小青,对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引以为戒!” 听着组长的话语,大家若有所思。 “所以,我经常讲,我们干军统的,如果仅仅凭着一腔热血与忠诚,那还远远不够,还得有一身非凡的本领。哎--!可惜杨安那个小子铁了心要回到第十一师,还要到前线打仗。” 张一浦无奈地摇了摇头,满脸都是遗憾之色。看到他的模样,卢小青说道:“组长,别灰心,等他好一些了,我就去单独找他。我当过老师,他虽然上过战场打过仗受过伤,但是在我看来,他还是一个学生娃娃,我有信心说服他。” 张一浦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小青,这件事情也不要强求。你先前不是有事情要说吗?” 卢小青说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价值?” “小青,说吧,我觉得你有天赋,是一个军统的好苗子!” “下午,我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曾经在我们小学当过英语特长班的教员,是一个美国人。” “美国人?”张一浦问道。 “是的,是一个美国人。”说到这里,卢小青脸色微微泛起了红云。接着她说道:“他的名字叫麦克,以前曾经追求过我,在向我表白之前,暗恋着我有一段时间。见面后,我们聊了一会儿,我这才知道他,当初因为接受不了我结婚的事实,便向校方请假回国度假。从美国回到上海后,他知道学校已经不存在了,便处于失业的状态。” 卢小青讲述了麦克的近期经历。原来,麦克失业后并没有回国的打算。当时他得到一个消息,就是上海市议事会希望年轻人能够应征入伍。因此,他就加入了万国商团,穿上了万国商团的军服。九月上旬,伦敦《每日电讯报》战地记者史帝汶需要一位司机和保镖,他便被派给了这个记者当司机。通讯社给史帝汶配备了一辆宽大的克莱斯勒白色敞篷汽车,车的整个引擎盖还喷涂了一面大幅英国国旗。这样,他们在前线奔波,便可以让日军飞机轻松识别车辆的国籍,避免日军飞机的误炸。史帝汶对中国受到侵略保持同情的态度,麦克经常送史帝汶到国军部队一线阵地采访,采访结束,车上都会装满伤兵,他们都会好心地将国军伤兵带回上海,送到红十字会的伤兵医院。麦克说昨天用车带回的伤员所受的伤势与以前都不一样。这次国军受伤简直是惨不忍睹的重伤,那个叫做史帝汶的战地记者说这些伤都是毒气弹和酸弹造成的。史帝汶还说,这是他第一次在这边战场看到这种情况。他说,这种化学炮弹专门用来对付意志坚强的中国军队。这种酸弹化学炮弹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但凡被炮弹沾染了的人,酸弹都会烧毁人身上所有的衣服和皮肤,整个人会有刀割一般的感觉,也会有不停燃烧的感觉,总之这种杀伤让人疼痛难忍。 事后,听到史帝汶的讲述,想到阵地上不少受伤的国军士兵疼得满地打滚的场地,麦克感觉后背冰寒。 第三百八十七章 疯狂的日本人(一) 听到史帝汶的讲述,麦克震惊不已。 麦克来到中国上海,他的目的和经历都十分简单。一方面,他到中国是为了见证这个古老而神奇的东方国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这里谋生,因此他并没有经历太多的事情。 史帝汶对日军使用化学炮弹一事,也是非常震惊。史帝汶自认为是一个大英帝国的绅士,他能够接受战场上杀死敌人,却难以接受日军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折磨国军士兵,摧毁对手的战斗意志。按照他这种绅士看法,日本人使用酸弹太过残忍,惨无人道,让国军士兵想死都死不了,每一个伤兵都要承受着精神上的痛苦,简直就是活受罪。如果日军使用毒气弹,他倒觉得仁慈一些,因为他觉得毒气弹顷刻间被释放出来的毒气便进入人体肺部时,国军士兵会立即死亡,而不会承受这么多痛苦。当然,他认为两国交战,就应该遵守国际公约,都应该使用常规武器进行交战,而不应该违规使用这些化学武器。 听到卢小青的讲述,众人震惊不已。因为东西方文化的巨大差异,这个英国战地记者对残忍与仁慈的看法,更是让他们面面相觑,怎么也不能接受。 看到大家都被自己的话语给震住了,卢小青便停下了说话,喝了一口凉茶,接着又说道:“据麦克所讲,他和那个战地记者还亲眼看到这种酸弹对战地的冲击。尽管这种酸弹并不直接杀死国军士兵,但是它可以直接摧毁国军官兵的战斗意志。这种酸弹,一枚炮弹影响范围就有一二百米,如果眼睛中招,还会造成失明。因此,他们认为太不人道。国军官兵初次面对这种杀伤,战斗意志影响很大,阵地上官兵一度出现混乱,阵地上成群成群的士兵一边惊恐地嚎叫一边疯狂地奔跑,来躲避这种灾难性地重创,甚至出现了溃退。好在,日军刚刚使用这种炮弹,便刮起风,这才让麦克、史帝汶,还有阵地上的更多国军官兵躲过了这场灾难。” “哎--!还是我们的情报工作没有做好啊,我们受领秘密搜集日军化学武器部队来沪的情报,竟然没有一点进展。没有想到,日军的化学武器部队来得真是快,这么快都已经投放到战场上。” “组长,你也别自责,就是我们搞到了日军化学武器部队到达的情报,前线的国军官兵没有防毒面具,一样会出现这种被动的局面。”任松安慰道。 “尽管军工署没有能力大批量生产和配发这种装备,但是,如果前线得到这个情报,至少也能够有所准备。”说到这里,张一浦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组长,你不是说现在秋天是多风多雨的季节,不利于日军化学武器的投入使用吗?”卢小青反问道。 这时,张一浦感觉到压在心头的石头变得轻松了些许,他看着卢小青问道:“还有什么情况吗?” “组长,麦克说,他们的报纸会在明天对这种违反日内瓦公约的情况进行报道和谴责。同时,他们希望通过报道能够引起国军方面的注意,能够采用有效的方式来应对日军的化学武器。” “你是不是想说,要赶快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军方。”张一浦说道。 “对,我想日军现在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武器,也许还只是试用,战地的消息不一定会被阵地呈报上去。那么,我们要把这种武器的杀伤效果,以及应对的方式上报给军方。这样,即使是没有防毒面具,或许会让前线多少有些准备。” 听到这里,张一浦赞赏地点了点头。 “嗯,我先把这些情报上报。我觉得这个消息还要通报给红十字会,让他们做好这类伤兵的救治。” “张组长,还有一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讲?”卢小青问道。 “小青,你尽管说,也许多少有用。”张一浦看向卢小青,眼光里充满了鼓励。 “那个麦克还讲了他从美国返回上海中途的看到的一些事情。” 接着,卢小青讲到了麦克从美国回来的一些见闻。 麦克休假返回的途中,便从客船上的广播电台听到了上海发生了“虹桥机场事件”的消息,正是这一事件真正导致了上海爆发了战争。客船上的游客得知这一消息,游客们骚动起来,都对未来的行程生起了担忧,对客轮能否在终点上海码头靠岸产生了怀疑。 客船抵达日本横滨时,乘客们被告知因为上海爆发战事,因为这种不可抗拒的原因,客船不能继续前行,不得不取消最后一段行程,并将尽快返航。 因此,在横滨麦克被迫离开了这艘船。经过一番周折,他打听到一个消息,便试图搭乘从日本长崎来的轮船前往上海,主要是因为这艘船要去上海帮助撤离日本侨民。但是,想预订一张长崎到上海的船票同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他必须得到横滨当局的许可。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一个在上海认识的英国朋友,帮助他从警察局弄到了一张乘坐火车前往长崎的通行证。这时,在日本已经完全进入战争状态。在火车上,麦克几次被拦着盘查,要求出示证件,甚至有两次被强行带离火车,在小车站的检查室要求脱光衣服搜身检查。显然,日本人提防外国人在日本从事间谍活动。 听到麦克在日本的经历,桌上的众人都十分惊讶。他们没有想到日本的战时状态要远远比中国要严格,严到甚至让来自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国国民脱光衣服来搜身。 接着,卢小青继续说道:“在这一路,还让麦克看到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事情。” “什么事情?” “麦克说,日本是一个疯狂的国度。他说从横滨到长崎,他看到所有的日本人都是疯子,都让人不可思议。火车的车厢里挤满了骄傲的日本士兵,每一次在站台停靠,都会看到成百上千的日本女孩手里挥舞着太阳旗,拿着小礼物为这些即将出征中国的日本士兵送行。同行的英国朋友告诉麦克,这些未成年的女学生,还有一些成年的女青年,在日本官方的宣传鼓动下,都是满怀热情地来到车站,为每一趟行经车站的运兵火车送行。麦克看到她们一边挥舞旗子,一边对每一趟经过的列车高喊“万岁”,还一边向火车车窗里恭敬地递来礼物,眼光里都是崇拜与真诚。麦克非常好奇,他说难道一个国家和平不好吗,非要这么疯狂地崇拜战争。他不理解这种文化与疯狂,他觉得这种疯狂迟早要遭到上帝的惩罚。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火车上的日本士兵似乎也被军方的宣传迷惑。那些日本士兵一边没有修养地抠着臭脚丫,一边喊着要到上海,为饱受强奸与凌辱的日本妇女报仇,还叫嚷着杀光所有的中国人。当麦克听到英国朋友翻译这些的时候,他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善良的中国人、逆来顺受的中国人,什么时候就变成了强奸日本妇女、祸害日本女人的恶魔了?什么时候,强大的日本帝国成了受害人?什么时候,罪恶的侵略变成了正义的战争?这些听闻,他在上海一直是闻所未闻。相反他在上海见到、听到的都是驻上海的日军胡作非为,他和他的英国朋友都知道这是来自日本官方和军方的蛊惑宣传。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骗局,让这一个个受过教育的日本士兵竟然相信是真的,犹如打了兴奋剂一般要远赴中国报仇。在麦克和他的朋友眼中,这些日本士兵无疑都是一个个疯子,他们的言谈和眼光里没有一丝对战争的敬畏,言谈和眼光里都是豪情与无畏,都是对上海的期待与渴望。看到日本军人眼光里的渴望,同样是年轻人的麦克感觉不可思议。麦克和他的英国朋友这一路见识到这个疯狂的国度,他们也担心上海这个东方大都市遭受战火的荼毒。” 讲到这里,卢小青也意识到中日两国的巨大差异,她也被自己所转述的内容给震惊了。 看到卢小青停下了说话,张一浦以为她讲完了,便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哎--!看来日本人早就在全国实施战争宣传和动员。他们这是要举全国之力跟中国打一仗,看来上海战事的前景真的堪忧啊!哎--!,这场战火怕是不会轻易地停止了!” “张组长,麦克和他的朋友跟你是一样的看法。他们认为,中国和日本相比,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但是日本已经步入了现代化,有着极其强大的工业实力和军事力量,这是中国远远不能相比的。更让他们担忧的是,史帝汶说日本这个小小的岛国资源极度匮乏,日本帝国好战分子又在国内占据了主导地位,战争掠夺是占有资源最快捷的途径,这也是日本急不可待地发动战争的原因。他们还说,日本军队是世界上最狠毒、最残酷的军队,这恐怕才是中国军队需要面对的。” “麦克刚刚跟着战地记者几天,就有这种看法?” “哪里是这个原因,其实在他返回上海的时候,便亲自领教了日本军队的恶毒。” 第三百八十八章 疯狂的日本人(二) 听到卢小青的讲述,张一浦便知道这个麦克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尽管,他觉得这些并不是自己需要的情报,但是他还是想知道这个美国佬所经历的事情。于是,张一浦催问道:“这个麦克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怎么领教了日本军队的恶毒?” 卢小青说道:“麦克从横滨到达长崎后,在长崎短暂停留。到达长崎后,因为要乘坐的船只并不会及时离港启航,麦克想找一家旅店住下来。没有想到长崎到处都是从上海撤离回来的日本妇女和儿童,以至于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旅店住下。之后,麦克在长崎转了转,便看到有两艘来自上海的客船,日本撤侨归来的妇女和儿童与亲人相聚,那个场面一样是幸福感人。只有在这个时候,麦克才感觉到这些日本人都是正常人。但是,接下来看到的一些事情,又让他感受到这些日本平民的疯狂。” “当时,他发现长崎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日本伤兵,当地的医院住满了日军伤兵,都是日本通过船只从上海后送回长崎的。因为医院的数量有限,从上海撤回的伤兵无处安置,日本政府便在码头附近的空地搭起了帐篷,建立了的露天医院,对伤兵的伤势先作前期救治。那些从上海返回的日本侨民刚刚上岸,就跑到临时医院去慰问伤兵,还有一些长崎当地的平民,看他们身上都是打着补丁的衣服,猜测应该并不富有,还是一群一群地带着食品、礼物去慰问。让麦克有印象的是他住的旅店门口的一个小贩,这个个子矮小的日本老太太,身上的衣服补丁一个连着一个,分明是一个贩卖肥皂、香烟这类小东西讨生计的普通人,却挑着两大筐食品、香皂、厕纸和大量的廉价香烟,到码头上的临时医院慰问。码头上的一个工作人员告诉麦克的英国朋友,说这个老太太生计都很困难,前来慰问已经不是第一次,还自豪地说看看我们日本人多么可爱。码头上的见闻,无疑更加加深了麦克他们对这个民族的看法,他们觉得这个民族已经疯狂到无可救药的程度,这些日本平民竟然每一个人都认为侵略中国是一场正义的战争?在世界上还有这样崇尚战争崇尚武力的国家,对于面前这个疯狂的民族,他们的疯狂深深地震撼了这两个外国人。” “麦克乘坐日本民用客船到达扬子江口,船只逆流而上,大约一两个小时后到达黄浦江和扬子江交汇处。他们亲眼目睹了在那里发生的第一场战事,按照他的讲述,应该是日军军舰和吴淞炮台之间发生的一场炮战。当时,船上所有乘客只有三四十人,都被命令躲到甲板下面、穿上救生衣、系上安全带,时刻准备撤离客船。就在乘客人心惶惶的时候,客船出人意料地非常顺利地通过吴淞炮台。事后,麦克和他的朋友分析,在这不到1000码的距离,要想击沉船只,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显然,吴淞炮台上的中国军队判断这只是一艘普通日本民用船只,知道是用来疏散日本平民的商船,根本没有炮击的打算。当时,吴淞炮台除了要应对来自军舰的炮击,还要应对天上日军飞机的轰炸,双方交战打得不可开交。而民用船只的顺利通过,让麦克俩人再一次认识到中国人、中国军队的善良。” “客船通过了吴淞炮台后,驶进了黄浦江,最后停泊在日本株式会社邮船公司(n.y.k.lines)汇山码头。客船停靠在汇山码头后,麦克便看到码头上的日军在与外面的中国军队交火。原来,这艘客船将要在这里登陆,但是因为交战,便没有让乘客登上码头。船上的乘客被允许上到客船的甲板上,活动范围仅限于背离码头的另一侧。因为中国军队还有射手躲藏在浦东银行的仓库里汇山码头射击,流弹时不时地击中船只靠岸的一侧。” “客船甲板上有一个用沙袋堆成的掩体,这里可以保护船长、船员和舵手的安全,驾驶台上也堆满了沙袋,以防止流弹的伤害。透过沙袋间的观察孔,麦克看到了码头上日军疯狂地反击。交火过后,码头便回归了平静,乘客们终于感觉到有时间喘息放松。客船继续停泊在码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一轮中日双方军队的交火只是一个序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却是麦克所见过的最可怕一幕。很快,他看到有十多个中国平民男子被带到码头边上,他们双臂被反剪在身后捆绑,还被绳子串成一路纵队。刚才的交火,并没有杀死杀伤中国军人,这让日军士兵非常窝火,他们咆哮着用刺刀和枪托招呼这些中国平民,发泄着心中的仇恨与愤怒。这些中国男子被赶到了码头岸边,一个日军小分队组成了一个执行分队,一个日本士兵对着一个中国平民男子,另外还有一个发号施令的军官。面对这无端的凌辱与虐待,中国平民敢怒不敢言,默默地承受着,却不知道即将面临惨无人道的屠杀。” “当这些中国平民男子被带到岸边,随着那名军官一声令下,日本士兵站成一排,各自对应着一个中国平民抬起了步枪。又随着一声令下,第一个日本士兵一刺刀捅进他对面中国平民的胸口,接着旋转枪面,‘扑通’一声,那个中国人身体一软跪倒在地。就这样,一个个手无寸铁的中国平民被日军士兵刺杀在码头岸边。看到这一切,麦克的内心恐惧到了极点,他没有想到日军士兵就是这么残忍地对待中国平民。他紧咬牙关,却不敢吭声。 麦克也不想继续看下去,但是对于日军这种屠杀,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见证者也有不容错过的责任,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在事后揭露日军屠杀平民的暴行。因此,他一直看到了最后。 最后一个日军士兵没有把刺刀捅进中国平民的胸口,而是直接枪面一横,划破了中国男子的颈部动脉,鲜血从创口喷涌而出,直到数英尺之高。 一排十几个日军士兵,盯着那个中国平民,直到鲜血流尽,摊软地倒下。 最后两个中国平民,看到身边的同胞一个个倒下,身体瑟瑟发抖。当他们看到那个脖子喷涌着鲜血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便破口大骂。日军军官抢步上前,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鲜血直接喷射高空,骂声也随之停止。这一幕,直接把最后一个平民吓得身体摊软在地。那个日军军官用战刀刀背插到他的腋下往上挑,这个平民便又随着日军军官的用力勉力站起。那个日军军官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只见他刀锋一转,横向一用力,锋利的战刀一边抽动一边划向平民的肘部关节,顷刻间那平民的臂关节处闪过刀光,鲜血喷涌而出,那个中国平民的左小臂连带着捆绑的绳子一起轻松地被战刀切了下来,小臂淅淅沥沥地滴着鲜血在身后荡来荡去,那个中国平民随之发出了凄厉的叫喊。紧接着,那个日军军官犹如做外接手术一般,刀锋向上用力一挑,那平民的左大臂便随着刀光飞了出去。这时,日军军官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那一群日军士兵也随之发出了魔鬼一般的笑声。只见刀光一闪,平民凄厉的叫喊戛然而止,头颅便飞到了黄浦江里,鲜血喷射空中。 最后,日军士兵们把中国平民的遗体都扔到了黄浦江,这才得意地离开岸边。 麦克说,整个屠杀的过程,码头上所有这些外国人包括麦克都在沉默地观望。这些外国人都在观望中保持了沉默,面对冰冷的屠杀,虽然他们无力阻止,甚至不敢吭声,但是他们一样承受着良心的煎熬,还要强行压抑内心深处的愤怒与惶恐。因为,在屠杀发生的时候,这些外国人同样担心这种残暴的屠杀会强行施加在自己身上,同样担心那寒光闪闪的屠刀会不会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第三百八十九章 担忧 讲到这里,卢小青身体不由地微微一颤,仿佛她也身处那屠杀的现场一般,仿佛那寒光闪闪的屠刀随时会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般。 她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内心便又重归镇定,接着讲道: “客船上,这一批外国人并不是不想制止这场屠杀。但是他们都知道,面对日军的暴行,抗议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只能无端地让自己卷入到这场屠杀之中。 与这些外国人内心的煎熬与惶恐相反的是,这一场屠杀却惹得其他日本士兵蠢蠢欲动,也一样被码头和船上的日本平民当作了胜利。这一队日军官兵,在他们眼中俨然就是大和民族的英雄,神情里都露出了胜利的喜悦,眼光里都是由衷的赞赏。 麦克的英国朋友看到这些日本军人、日本平民的表现,内心生出了无限的屈辱。因为,这个自诩为绅士的英国人觉得,日不落帝国在这里建立的西方文明正在被这群野蛮的日本人践踏。看到日本平民的反应,这个英国绅士感觉到厌恶。 在屠杀发生之后,一艘悬挂巨幅英国国旗的快艇经过汇山码头那段江面,这艘快艇上的工人刚刚结束了对通讯电缆的检查维护后返航。麦克的朋友挥手大声招呼,引起了快艇的注意,同意把这些外国人带回上海公共租界。 看到这场触目惊心的屠杀,麦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英国朋友早已拦下了一艘途经小艇,拉着全身麻木的他提着行李上了舰艇。即便是在公共租界登岸,麦克仍然感觉浑身寒冷、魂不附体。 后来,麦克和他的朋友得到可靠消息,才知道在这场战斗开始前,这十来个中国男子是受雇于日本邮船株式会社汇山码头的码头工人,他们试图到苏州河南边的公共租界逃难,但是因为日军设置了检查站,他们被迫返回,躲进了一间房子里,最后还是被日军士兵发现了。这些中国男子的遭遇并非例外,其他成百上千的无辜码头工人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让麦克和朋友无奈的是,外国媒体披露了日军的暴行,但是日军无视国际舆论的指责,仍然我行我素,照样屠杀中国平民。” 听到卢小青的讲述,桌上的众人一个个咬牙切齿,眼光里都充满了怒火。 任松气愤地说道:“8月下旬以来,报纸上都报道了不少日军屠杀上海民众的事件。8月21日,日军为了阻止国军的进攻,他们进入华德路吉林路明德里内搜查枪杀上海民众一二百人,还放火把那里烧了个一干二净,不知道有多少中国人的房屋毁于一旦。8月26日,日军在兆丰路、百老汇路一带挨家挨户地搜查,把老百姓都从房子里赶了出来集中在一起,那天日军用机关枪枪杀了二三百名上海普通百姓。8月30日,被日军杀害掷于虹口一带浦面之平民尸身,当晚六时涨潮后就已流入苏州河以南上游浦面,每见三五人一串,用绳反缚手足,又经过日光暴晒,大多已经腐烂,臭气四散,现场惨不忍睹。第二天上午九时至十一时落潮时,数十具尸体又随潮向下游流去。9月1日,外滩黄浦江面再次出现平民浮尸百余具,男性双手反绑,女性被肢解,租界慈善团体派人打捞,还遭到日军扣留。对于这些新闻报道和报界的谴责,日本方面完全没有反应。” 赵怀远也沉不住了,接着说道:“你们没有经历上海南站大轰炸,那里可都是平民,没有一个中国军队的士兵,他们炸了就炸了,报纸谴责算什么?狗日的日本人没有一丝人性,完全不当回事情!” 听到赵怀远气愤的叫骂,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赵怀远说道:“张组长,上次我们去广东,途经南京。听说日军航空兵不停地轰炸南京平民区,现在我有一个担忧,不知道该怎么说?” “怀远,有什么尽管说?” “在上海,因为有洋人在,日本人多少还是有所顾忌。即便是有顾忌,他们都这么明目张胆地屠杀我们的同胞。如果上海战场一旦失利……。” 听到这里,大家似乎知道赵怀远要说什么,一个个脸色都变得异常沉重,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张一浦打破了沉默,咬着牙问道:“说,都是我们自己人,还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从现在上海的战局来看,先是城区围攻,再是反击日军登陆作战,到现在日军在上海北面、东面的地盘越来越大,显然是已经站稳了脚跟。后面的战局一旦失利,那么日军就会一路向西,沿途经过的城市,那么多中国同胞,他们会不会一样遭遇日军的屠杀?” 赵怀远终于一口气把内心的担忧说了出来,眨眼间屋里宁静下来。刚才屋里充满了怒火,赵怀远的这种担忧犹如一场大雨,浇灭了怒火,让屋里变得宁静和沉重。这宁静来得太快,简直让人感觉到窒息。 半晌,卢小青打破了宁静,一脸正色地说道:“组长,不知道上面有没有考虑到向内地转移民众的事情?” 张一浦无力地摇了摇头答道:“应该没有,我从来没有听到类似的消息。据说,上海战事爆发初期,南京曾经安排过疏散民众,因为造成很大的混乱,便停止了疏散。我想,上面已经做好了持久抗战的准备,也就是从另一个方面分析上海最终还是守不住的。细想起来,你们的担忧实在是太可怕了!” 卢小青祈求道:“组长,那你能不能把这个担忧上报到高层?” 张一浦沉默了,他思忖,怎么上报高层?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组长,在军统里面只是一个最小最小的负责人,在这几个人面前说话还算个数,又如何能够把这种猜测报上去。即使是报上去,能够层报到国民政府高层吗?即使是高层接到报告,会有人理会吗? 一连串疑问在张一浦的大脑里响起,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问,一次次自己回答。最终,结果都让他自己没有了底气。 张一浦知道赵怀远的担忧早已在上海变成了现实,而按照杨安的讲述,这种担忧在宝山、嘉定早已成为了残酷的现实。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想到自己无能为力,张一浦脸上露出了沮丧。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卢小青信任的眼光,沮丧地摇了摇头。 看到张一浦脸色丰富的变化,卢小青感觉到一阵难过,她想起了丈夫的惨死,想起了上海同胞的遭遇……。 屋里,氛围异常沉闷。最后,还是张一浦意识到自己情绪上的低落,他挺了挺腰板说道:“转移民众的事情,国民政府应该早就有了安排,到了该转移的时候,一定会有安排的。这是一件大事情,不需要我们去操心。我们还是要把手头的工作做好,以实际行动来支持抗战。” 听到张一浦的话语,大家心里顿时轻松了些许。 张一浦看着卢小青说道:“小青,有机会要与这个麦克多联系,在他们便利时,让他多关注一下日军方面的情报。” 第三百九十章 龃龉(一) 早饭过后,杨安与紫苏、周树声刚刚说了一会儿话,便又感觉眼皮发沉。 看到杨安的困乏,紫苏、周树声便会意地止住了说话,转身之间便看到杨安又合上了双眼,进入了睡眠。二人相视一笑,便离开了病房。 良久,杨安慢慢地睁开双眼,看着洁白而安静的病房,想到一连十多天都是躺在床上度过,便生起了站起来的冲动。 杨安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撑起身体,胸口、右肩、腰部的创口都一种牵扯感,尽管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疼痛,但是仍然感觉到创口放射般地牵扯与麻木。他慢慢在床上坐了起来,弯腰看着床下的鞋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穿上鞋子,站到床下,体重压在双脚之上,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站立。这久违的感觉让他恍若隔世。恍惚之中,他轻轻地抬起双脚,轻轻地踩了踩地面,便感觉到一种踏实的感觉从脚下向上慢慢传递,一直传递到大脑。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太美妙了,杨安不由百感交集,轻声喃喃道:“哎--!站着的感觉真是好啊!” 过了一会,杨安慢慢地深呼吸,慢慢地适应了站立的感觉。终于,他迈出了第一步,平稳地走出了病房,犹如一个正常人一般。扶着走廊的墙体,看着在楼下的伤兵们在小院里活动,他的内心更是蠢蠢欲动,不由地迈步向楼梯走去。 当他接连走下数步台阶的时候,这才感觉到两腿的乏力与身体的虚弱。 因为感觉到身体的虚弱,杨安有些无奈地停下了脚步,把手扶在了楼梯栏杆上。扶着栏杆,他想起了在汉口街头轻松奔跑的感觉。那种感觉是身轻如燕,耳旁生风。那时,只能感觉到鼻翼冲出的气流,感觉到双手的实称,感觉到脚下的冲击……。 这时,杨安竟然怀念起汉口拉黄包车奔跑的感觉。他喜欢奔跑中衣角的鼓荡,喜欢奔跑中气息的散发,鼓劲奔跑中汗水的挥洒。想到自己这一身伤势还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够恢复如初,杨安心底生起了无奈,脸色顷刻变得沉重起来。旋即,他想起了病房中仍然陷入昏迷的国军伤兵,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昏迷,想起了自己曾经挣扎在生死线上,脸上的沉重顿时消散,心情顷刻轻松起来。 “哎--!能够活着回到上海就已经非常幸运了,慢慢来吧!”杨安内心忖道。 走到一楼,便看到两个伤兵坐在走廊前的台阶上说话。有一个伤兵的右腿齐膝断掉,右臂下拄着拐杖,头上都缠满了白色的纱布,还有一个伤兵头上一样裹满了纱布。 “老况,你们61师是第十九路军的老部队,五年前那可是打过第一次淞沪抗战的,那一仗打得好风光,这是一支真正的英雄部队!” “哎哟!薛参谋,可别看那些老皇历喽。咱们第61师,自从上一次淞沪会战风光过后,就再也风光不在喽。”一个被称作老况的少校惭愧地说道。 “哎--!胜败乃兵家常事,小日本这么强大,第61师吃了败仗,不足为奇。再说,第61师毕竟还是有传统的部队……。” 不待薛参谋把话说完,那个少校老况说道:“薛参谋,你可别说,自从上次61师撤出上海,这部队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就这几年,部队的武器装备就不说了,战斗力、战斗意志更是和从前没得一比。哎--!” “真的是这样吗?” “兄弟,我可是打过第一次淞沪抗战。那士气,完全是没得说!每一个兄弟都敢跟小鬼子玩命!哎,这一次,第61师脸皮子都丢到了海边。我们从第36师陈鼎颐团手中接过的阵地,当时我们就想啊,要是有他们整编师那套装备就好了,这阵地怎么也不会丢的。可是我们刚刚上去,小鬼子又是飞机、又是舰炮,那轰炸、那重炮炸得头都抬不起来。两轮轰炸就没了小半个团,那个惨呐!” 说着说着,老况的声音颤抖起来。薛参谋看着老况安慰道:“这也不能怪你们,小鬼子要突破吴淞,把那里当作了主攻方向,必然要加大火力打击,你们都有这么大的伤亡,第61师退下来算不得孬种。” 在抗战热情高涨的当下,战死在战场上可以享受无上荣光,但是,溃败或是退下便是耻辱,这种耻辱来自于军人的职责,更是来自于四万万同胞的期待。 第61师与日军一交火就出现了溃退,这是自“八.一三”以来第一次出现的溃败,这个师也是淞沪战场上第一个战败的建制师。薛参谋说“退下来”,当然有他说话的艺术,只是不想让老况尴尬。但是,即便如此,老况打过第一次淞沪抗战,流在身体里的热血让他仍然不能接受这些。 老况神色黯然地说道:“兄弟,你也是尽捡好听的说。小鬼子火力猛烈不假,但是我们部队的训练,还有一线的组织指挥真是堪忧。你可不知道,在小鬼子的狂轰滥炸下,我们本来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伤亡,但是我们平时的训练就有问题。阵地上炮弹一响,好多战士就忘记了卧倒来躲避爆炸,阵地上一个个战士到处乱窜,军官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好多兄弟就这样一枪没放就被炸得粉身碎骨,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几百人,几百人呐,尸横遍野啊。我恨呐!我是一营之长,要是平常训练……。” 杨安从声音里听到了这个参加过两次淞沪抗战的少校内心的痛苦,显然从他的话语里能够知道这支部队与第11师还是没法相比的。想到这些,他的内心生出了一股豪气。 少校老况讲述了的战场景况,深深地震撼了没有上过战场的薛参谋,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薛参谋叹道:“把鲜血流在战场上的兄弟都是好兄弟!” “是啊!都是好兄弟,可是因为我们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听说第61师与独立第二旅合并,连师长都被撤换了,丢人呐丢人!” “唉--!老况,你也别伤心自责啦!第61师毕竟是有光荣传统的部队,经历这一次败仗,换了新的师长,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一定会打胜仗的!”薛参谋拍了拍老况宽慰道。 这句话,还真的让薛参谋说准了,第61师打了败仗后被撤下去,国军统帅部下令钟松独立第2旅补充到第61师,重新任命钟松为师长,经过短暂整顿又拉上战场,一直打得非常顽强,重现了这支中国军队昔日的雄风。 听到这话,老况似乎好受了一些,但仍然叹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抑或是因为自己在阵前的指挥失当,抑或是因为第61师上层的指挥存在问题,抑或是对第61师平时训练不满,老况再次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薛参谋轻声念叨。 “老况,你别说,战场上兄弟们牺牲的壮烈。但是,我们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参谋们也觉得这前线的指挥有些问题。” 说到这句话,薛参谋往左右和前面看了看,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许。但是,他唯独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杨安。 “你别说,我以前当过炮兵参谋。我不知道是前线的炮兵部队有问题,还是第九集团军的指挥有问题。但是,我感觉不是炮兵部队的问题,他们不会违反炮兵训练规范的。你看,听说在战场上,把一个个炮兵团拆分到各个师、各个旅,甚至是一个团。炮兵只有集中起来使用才会发挥最大的效力,这个基本的炮兵作战规则难道他们都不懂吗?” 火炮射程有数公里,甚至是十数公里,炮弹炸点比较分散,往往只有集中炮兵射击,毁伤效果才会更加明显。集中使用炮兵,通过炮兵集火打击增强毁伤效果是炮兵作战的基本规则和规律。在淞沪战场因为一马平川,加上制空权被日军掌握,炮兵集中使用受到一定的限制,但在一定条件下仍然可以集中使用。比如,炮兵可以分散隐蔽配置炮兵阵地,实施统一的指挥,集中对敌人实施火力打击。 薛参谋的责怪,虽然忽视了战场环境,但主要观点都是正确的。 杨安听到薛参谋的话语,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日军在进攻前总要进入集中火力打击,原来这里面竟然深藏着炮兵作战的规则。 很快,薛参谋又小声说道:“你不知道,战场上指挥官也有不少问题。即便是中央军,第一批投入上海的第87师、第88师是出身最高统帅部警卫部队的一对姊妹师,但是偏偏两个师长尿不到一壶,作战分界线都扯不清。后来,同样出身国民革命军最高统帅部警卫部队的宋希溓第36师开到了上海,张司令官只好把第36师硬塞到两个师的中间,把他们隔开。你看,张将军该是多么苦心。” 听到国军高级将领之间的龃龉,杨安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在抗战前线,杨安不愿相信这样的事情,震惊的同时,脸上出现了质疑。忖道:现在大敌当前,难道他们不知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道理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老况也是满脸狐疑。他的问话,也一样问出了此时此刻杨安的内心的疑问。 “这当然是真的。还有一件事情,我们司令部的参谋都知道的。据说第98师开到上海,被张治中将军把这个师所属的两个旅分别配属给第87师、第36师在两个方向上打仗。夏楚中少将担心98师被第九集团军吞并成为光杆师长,接到命令鼻子都给气歪了,那天晚上因为他有想法,部队没有及时开上去,围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都半途而废。虽然这个命令有些不合常规,但没有想到这个陈诚土木系的将军还真敢和集团军司令部对着干,迟迟按兵不动。直到第98师归还第18军建制,去打登陆的小鬼子,夏楚中绷着神经才放松下来。” “还有这样的事情?”作为基层军官的老况显然不希望听到这样的消息。 第三百九十一章 龃龉(二) 听薛参谋讲到的国军城市围攻战中发生的事情,杨安感觉不可思议。 杨安没有上过军校,在战场也仅仅只有半个月的经历。短暂的战场经历,显然无法判断张将军分拆一个师配属给两个方向作战的指挥有没有问题,这种部署有无不当,这个现实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但是他却觉得作为一个军人,上级下达了作战的命令,那就应该无条件地服从。否则,这仗还怎么打?这部队还怎么叫做部队? 他没有想到,在全国抗日热情高涨的当下,在一线国军官兵浴血奋战的背后,国军高级将领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高级将领之间的龃龉让这个单纯的孩子内心震惊不已。 从福伯遭遇日军炮击身亡之后,杨安便一直身处战斗最为惨烈的城市围攻战场。 杨安当时的想法非常单纯,就是在离开上海之前,多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多转运和救治一批伤兵,来为抗战付出自己微薄的力量,这样让自己离开上海后内心能够更加坦然更加安宁。 在城市围攻战场,战事惨烈与态势胶着,在危机四伏中他遭遇了一次次死亡的威胁。每每遭遇这种境况,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在战场上活着下来,回家与亲人团聚。直到第一天到罗店,因为听到郭永贞的经历,他的心灵被深深触及与震撼,这才决定投军抗战,以单薄之躯来阻挡侵略者的铁蹄。 在汉口,胡立德口中的国军都是恐日畏日的,国军在日军面前的表现是那么不堪,这些早已成为了杨安的记忆。但是自从深入淞沪前线,前沿的战斗和国军的表现刷新了他的记忆,甚至是颠覆了他的记忆,以至于胡立德的讲述与眼前的所见形成了一种矛盾,只是这种矛盾在他的脑海里一闪即逝,眼前的事实主导了杨安的判断,他认为国军将士每一个人都是真正的英雄,胡立德所讲的只是数年前的东北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淞沪前线高级将领与一线官兵的誓死报国,始终激励着这个学生娃娃。 不管是战事初期牺牲的黄梅兴少将、李增少校,还是罗店牺牲的蔡炳炎少将、李伯钧少校,还有舍身救命的邓铁柱上士,这一次次牺牲,都洗礼着这个少年的灵魂。在杨安的眼中,“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是淞沪前线将士内心的真实写照。但是,杨安听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薛参谋与第61师况营长的对话,让他看到了这支部队的另一个方面。如果说杨安以前所见到的都是国军中光辉的一面,那么现在杨安听到的则是国军光辉一面的背后,那是这支部队的阴影,那是这支部队的灰暗。 因为杨安始终看到的是国军将士光辉的一面,骤然听到这些,尽管内心被深深震撼,但他仍然满脸狐疑。他不太相信这些事情,也不愿相信这些事情。他认为凭什么就这两个职务并不算高的人就知道这些,杨安内心快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安慰了这个学生单纯的内心。但是,接下来听到的东西就让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个薛参谋微微停顿,肯定地答道:“当然是真的!你们基层军官当然无法得知这些事情,国军的高层派系林立,相互之间倾轧的事情当然为数不少。” 薛参谋说到这里,声音明显要小一些,但杨安的听力很好,却也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尽管杨安对他们的对话产生了质疑,也正是因为质疑,让他的注意力始终关注着他们的对话。 况营长侧首看了看薛参谋,显然也被这么明显的问题给震住了。 在部队,一个战壕的兄弟经历过生死,那感情自然是生死之交。而伤兵在一个医院里治疗,这一样是一种难得的际遇,同“病”相怜让他们彼此生出了感情,不少伤兵之间也因为一同住院疗伤,感情好得兄弟一般。 在这个医院,薛参谋和况营长可能就属于后者,他们职务差不多,说话也谈得来。看到况营长关注的眼光,薛参谋脸上露出了微微自得,便接着说道:“在淞沪警备司令部,我们和各个部队打交道都不少,消息来源渠道多不胜数,听得多了,这心脏都是非常不好受的。” “是嘛?” “当然!”薛参谋声音又小了一点说道:“跟你说个最新的消息,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什么消息?”说罢,况营长向薛参谋靠近了小半个身位。 “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与南京的那位闹翻了。” “啊--!” 张治中在国军里声名显赫,来上海战场之前便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他的学生也一样遍布国军部队,其影响力自然不小。况营长没有上过中央军校,一样知道声名远播的张治中上将。听到这一句话语,显然超出了况营长的承受能力,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都可以塞进一个馒头。 杨安内心也震惊得无以复加,虽然薛参谋没有说是南京的那位是谁,但他仍然隐约猜测到是蒋委员长。尽管有所猜测,但他仍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忖道,如此高级别的将领与领袖闹翻了,这是将帅失和呀,这仗还怎么打,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薛老哥,你说是南京的哪位?”很快,况营长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仍然难以置信,旋即问道。 “蒋!” 薛参谋说出了一个字,这个字份量太重,让况营长如遭雷击,身形一颤,差点没有倒下。 “啊--!”况营长与杨安二人都惊得失声叫了出来。尽管杨安似乎猜到了答案,但是听到这个准确的答案,内心依然震惊不已。 薛参谋听到身后的声音,惊得他猛然回首,便看到一个脸色煞白的小白脸墙角,不知道是被惊着了站不稳,还是先前就扶着这墙站立的。 薛参谋一脸惊讶,惊讶里微带担忧,但很快脸色变成了愤怒。看着这个身上没有缠上一条纱布、没有一个伤疤的小白脸,双眉紧蹙,呵斥道:“臭小子!偷听老子说话!” “我,我没有偷听!”杨安神色窘迫,底气明显不足地回应。 “没有?”薛参谋咬着牙狠戾地反问。 薛参谋左脸脸颊上有一道长长地伤痕横贯眼角,早已结上血痂,犹如一条形状怪异的蜈蚣。这时,加上他眼中的狠戾,面目异常凶狠狰狞。 薛参谋眯着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厉芒,杨安微微一怔。 这时,况营长也转身过来,“咚”,拐杖狠狠地顿在地上,显然也是一样地恼怒眼前这个小子偷听。 突然,薛参谋上步一掌推向杨安胸口。 “啊--!”杨安惨叫着跌坐在楼梯台阶上。 “住手!” 即便是伤兵医院,也会发生老兵欺负新兵、军官喝斥士兵的事情。周树声操起手中的木拐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厉声喊道。 “你们一个中校一个少校,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去多杀一个小鬼子!” “老子身上的伤就是打小鬼子留下的!” “你们这也算伤?”周树声把杨安扶了起来,担心地解开杨安病号服胸前的扣子。 看到杨安胸口一个圆形的酱红色血痂,还有腰间、肩部的弹孔血痂,薛参谋、况营长一脸惊愕,微微一怔。 第三百九十二章 震惊 眨眼之间,薛参谋意识到刚才看到的是三个贯穿身体的弹孔。看到那胸口的酱红色血瘸,他自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娃娃脸一定和况营长一样是从阎罗殿里爬出来的,不经意间气势已经弱了三分。 看到这三个触目惊心的弹孔,薛参谋可以想像杨安身处枪林弹雨中的惊险。但是,面对这两个底层官兵,老到的薛参谋并不甘心认输认错,脸色一正,接着说道:“老子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参谋,老子这个61师的兄弟在吴淞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吴淞要塞虽然在几年前被日军炸了个稀烂,但是因为日本人心疼炸药,仍然残存了不少工事,被国军在这一次战事中再次利用。这个要塞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医院里的每一个伤兵都知道这个突出部曾经是中日双方争夺的焦点,战事也是极其惨烈。 薛参谋故意介绍自己,显然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而说况营长的事迹,显然想借此扳回刚才输掉的气势。 “哼!这医院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听到对方是第61师的,周树声早已听到第61师打了败仗的消息,而且还是整个淞沪战场第一个打败仗的大部队,早就撤退下去,连师长都给撤职调换。这时,周树声看到杨安的创口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便没有了与他们纠缠下去的想法。但是,听到对方的话语,一脸不屑地看了二人一眼,转眼看着杨安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就这个小白脸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看到周树声上尉军衔,薛参谋知道这一定是个连长,看到对方不屑的眼光,似乎不想就此息事宁人,仍然丝毫不输气势地反问。 听到薛参谋轻蔑的反问,杨安顿时火气上来,但看到对方中校军衔,也知道拿他丝毫没有办法,强压心中的怒火,但呼吸早已粗重,双肩剧烈起伏。 “哼哼!第61师一上去就被小鬼子打垮了、打趴下了,师长都被撤职,还好意思说什么!我这兄弟是第11师主力旅第33旅主力团突击营尖刀连尖刀班出来的,在罗店哪一天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是第14师的,我们营进入罗店端掉小鬼子清水司令部就是他们尖刀班五个人带着进去的!”周树声见这个参谋仍然不依不饶,还想死缠烂打,便丝毫没有留下情面,连那况营长的部队的老底一起揭了起来。 8月23日,第11师首次收复罗店的捷报早已传遍整个国军,因为罗店的战略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事关整个淞沪战局,不由得大家不想知道。而第11师、第98师、第67师、第14师等中央军血战罗店,早已在国军、上海传为美谈,而第18军的油印小册子《罗店十日》,更是记录了罗店战场的惨烈与国军的英勇,第11师33旅“四进罗店”更是在上海大街小巷和上海各个国军部队、各个伤兵医院传为佳话。周树声并没有说出杨安怎么打小鬼子,但他这话已经足够震撼二人。 薛参谋毕竟老到,“哼”了一声,显然不相信眼前这个小白脸出自这个尖刀班,质疑地说道:“就他?” 周树声一脸正色地逼视二人说道:“怎么?就我这兄弟,他是第33旅的射手,说他干掉的小鬼子比你这个高参看到的小鬼子多,那一定是在吹牛。但是我告诉你,他们尖刀班5个人给我们营带路穿插到罗店日军背后,他一个人击毙的小鬼子就不少于一个班!日军在飞机舰炮下围攻我们营,我9连负责断后,那一场战斗下来,全营活着出来也就刚刚四成,我的9连只有十几个人活着,是他把我从水里捞起来,带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从敌后穿过日军封锁线回到部队。哼!他这段时间经历的生死,你一个高级参谋怕一辈子都赶不上!” 在国军陆军序列中,有步兵和炮、工、辎、骑、通、特、装甲等诸多特种兵科。按照训练规范,每一科兵种的士兵都要学会使用步枪,但会使用步枪的、熟练使用步枪的都不能称之为射手,只有射击技能纯熟、善长近、中、远三种距离复杂环境下精度射击的士兵,才能称之为射手。在国军部队里,“射手”二字不是岗位、职位,也不是什么奖励,但“射手”二字是军营里强者的尊称,是对一个优秀军人的褒奖,当然也是一个优秀军人的至高荣誉。 薛参谋的质疑,是对鲜血与生命的亵渎,简直就是侮辱,这侮辱激起了杨安满腔的怒火,这怒火又激发了那早已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杀气,杨安恶狠狠地盯着薛参谋,恨不得用眼中的怒火焚烧眼前这个可恨的高级参谋。 听到周树声的话语,尤其听到“射手”二字,薛参谋、况营长震惊不已,他们知道这二字意味着什么。但是薛参谋仍然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他避过了周树声犀利的眼光,便质疑地看向杨安,却没有想到杨安眼光散发的杀气顷刻间通过瞳孔直逼他的灵魂深处。薛参谋不由地身形一颤,他从未感觉到如此浓烈的寒意,即便是在遭遇日军军机轰炸与扫射时候。当时,护卫的士兵们全部身首分离、血肉模糊,当时都没有这种感觉,霎时有着如坠冰窖的感觉一般。 况营长看到杨安的眼光,顿时感觉到短暂的窒息,仿佛又置身那尸横遍野的吴淞战场。 这一刻,二人终于相信周树声所言不虚。 周树声察觉二人的失态,想到在日军清水司令部最后的肉搏战,不屑地说道:“对自己的伤兵兄弟都下这么狠的手,有种的上战场与小鬼子刺刀见红!” 说罢,便扶着杨安缓缓地上楼。 看着二人缓缓地上楼,薛参谋、况营长二人羞愧不已。 进入病房,杨安在床上坐了下来。看到杨安坐到床上,周树声问道:“他们怎么欺负你?” “我在他们身后,无意之中听到了他们的讲话。” “哦,是这么一回事情。” “周大哥,刚才他们说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将军跟南京的那位闹翻了?” 看着一脸严肃的杨安,周树声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微微一怔,旋即回答道:“别听他们瞎说!” “瞎说?那个薛参谋可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高级参谋,怎么会瞎说?” 杨安并不知道淞沪警备司令部是什么级别,更不知道薛参谋是什么级别的高级参谋。因此,他煞有其事地问道。 “哦,其实这个传闻我也知道。” “什么传闻?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现在上海坊间有一种传闻,据说是在日军从川沙口登陆的那几天,张司令官丢下部队跑到后方的苏州给南京打电话,应该是出现了不愉快的对话,据传,张司令官最后脸色铁青地把电话都给摔碎了。” 听着周树声平静地小声说话,杨安满脸惊愕:“啊--!还真有这样的事情?” “也许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最近听人说,日本方面的广播电台也有类似的反动宣传,说什么张治中在上海作战的建议不被南京采纳,心里有想法闹情绪,再加上与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不睦,因为这种种原因闹意见,多次向南京请辞职。我分析,不管是上海坊间传闻,还是日本广播反动宣传,这一定是日本人蓄意制造和传播谣言,就是想在国军内部制造混乱,破坏团结,动摇我抗战将士的决心。” 听到这话,杨安内心的震惊与不安,稍稍平复了一些。但是,这些传闻犹如针扎一般,针虽然拨走了,但痛感的记忆却留下了,内心已经播下了一粒狐疑的种子。 其实,张治中将军到苏州因集团军司令部连夜转移,忽视了与南京方向的联络与报告,在一定程度上讲算是一个重大疏忽。虽然这种无意之失并没有对上海的战事有多大的实际影响,但是他离开前线一事并没有得到南京方面的谅解。张治中将军到苏州以及集团军司令部转移,中断了向南京的战报,因为不能适时得到第九集团军上报的消息,加上上海城区战事不利,蒋委员长理所当然生出了不满。在苏州不愉快的电话之后,张治中将军心灰意冷,加上病体未愈,便心生退意,先后向第三战区顾祝同副司令官和南京统帅部请辞,9月22日将落寞地离开这个念念不忘的战场。这是后话。 但是,张治中将军也没有想到苏州一次不愉快的电话,却在军中被人有意无意地传播,竟然被日本间谍听闻。这一事件更是被日本方面大加利用,扩大制造了这一次谣言的传播,旨在制造国军高层混乱,动摇将士抗战决心,也一样在国军高层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作为这次谣言传播的始作俑者,就有张一浦口中的日本特务乔一山。 第三百九十三章 贼眼 几天前,新民医院。林小诚、赵剑眉、赵益清、林海四人从门口出来便拦了两辆黄包车离开。 看到他们坐车离开,并且不是回家的方向,乔一山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忙放下擦鞋的钱,便准备拦车跟上去。 眼看着那两辆黄包车就要消失在街角,却没有第三辆黄包车经过,乔一山有点着急起来。 乔一山看着街角消失的车影,无奈地跺了跺脚,正准备放弃跟踪,却又发现一辆黄包车向自己靠近。他一招手,黄包车便停了下来,上车后便让那车消失的方向拼命地追赶,很快就追上了林小诚一行。 看到林小诚一行,乔一山才松了一口气。 看到林小诚一行四人进了辣斐德路伤兵医院,乔一山便付了车钱准备跟着进去看看。当他下车后,才发现擦鞋时因为急匆匆付钱收钱,那个擦鞋的竟然没有把鞋带系好,便弯腰系鞋带。 乔一山系好鞋带,刚刚走进医院,便发现前面有一男一女盯着二楼的林小诚、赵剑眉一行,还说要上去看一看。乔一山便小心地缀在后面,看着二人上楼,转身想着怎么跟上去又不暴露,犹豫之间便看医护室的大门敞开着,里面还没有人,便闪身进了医护室,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白大袿穿上,又从器械柜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纱布口罩戴上,便上了二楼。 一直到张一浦、卢小青进入病房,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个穿着白大袿的人。乔一山在病房门外听着大家的谈话,这才知道林氏诊所的客人、那个叫做杨安的男孩曾经援助医疗,因为要躲避军统张一浦的纠缠才投军到罗店打过几天仗,这个男孩的经历引起了乔一山的关注。 直到赵剑眉提议大家离开医院让杨安好好静养,乔一山才从病房门前经过,进入到另一病房,直到大家离开才下楼还了白大袿离开了医院。 跟踪林小诚一家,直到这天,乔一山才感觉有了真正的收获。经过在病房门外的偷听,乔一山感觉杨安或许才是他要跟踪的目标,而他意外地发现张一浦、卢小青这一男一女是军统特工,这当然又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离开伤兵医院,乔一山内心在纠结一个念头,那件事情会不会与这个杨安和军统有干系呢?久久地思索,却又理不出半点头绪,直感觉到头痛得要命,便索性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这一天,杨安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躺在病床上就已经被一双贼眼给盯上了。 病房里,杨安躺在床,想休息一下,但一闭上眼睛,却又想起了薛参谋、况营长的谈话,还有周树声听到了传闻。国军高层龃龉的传闻,犹如一粒种子播种在杨安的内心。这粒种子一落到他的心田,就开始催生发芽,注定会时不时地影响着他内心的平静。 周树声看到杨安闭上了眼睛,便准备离开病房。刚刚准备起身,却又看到杨安睁开了眼睛。周树声感觉到杨安有些心事,猜想一定与刚才的“偷听”和传闻有。周树声不希望这些中国军队高层的杂音影响这个单纯的小兄弟,便止住了询问的想法。他从床头柜里取出了一个日军军官皮挎包,这是杨安的战利品。他取出南部十四手枪,便一个人默默地擦拭。自从杨安入院以后,这擦枪的任务就给他包圆了。 杨安静静地看着周树声擦枪,心思却始终想着刚才的念头,他想把这些念头抛之脑后,不再想它,但越是想抛弃,这个念头却总是挥之不去,总是如影随形地出现在脑海里。 看着周树声把枪擦好,又从弹夹里卸出12发子弹,一粒一粒擦拭,又装填进弹夹,最后又放进柜子里。这是,杨安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终于还是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问道:“周大哥!国军高层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有很多倾轧的事情吗?” 周树声虽然只是一个基层军官,但他毕竟与南京航空委员会的那位是族亲,多少也受过那位族亲的教诲。看着杨安眼中的疑问便说道:“看来这件事情打破了你内心的平静,在你看来这件事情非同一般。” 杨安看着周树声的眼睛点了点头,答道:“真的,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并且还是那样的高层。” “其实,你不要想这些,也不要过于关心这些。如果说那些高层是棋手,那么我们这样的底层官兵甚至连一粒普通的棋子都算不上。那么,这些龃龉与我们丝毫没有干系。” “怎么会呢?他们之间的事情,可是关系到一线将士的生死?” “怎么会!即便是他们政见不合,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希望打赢这场战争的。” 听到这话,杨安感觉有些道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是仍然心存疑惑。 “因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回到你刚才问的问题,打赢这场战争,是他们共同的利益。有了利益,自然也会有亲疏远近。利益总是有限的,自然会有分配与争夺,只有结伙争夺才能增加力量,这就有了利益依附,利益依附与结伙就形成了利益集团,自然会有明争暗斗,也就有了所谓的高层倾轧。至于是什么利益,怎么明争暗斗,你现在还小,自然不会懂的,当然也没有必要弄明白这些。” 杨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思忖着,当时在汉口胡叔叔他们讲过帮派,不知道高层利益集团是不是也和这帮派一般。杨安想询问周树声,但一想到他刚才的提醒,便止住了这种想法。 从这天开始,杨安每天都会下床活动几次。在紫苏或者是周树声的陪伴下,每天杨安都要在小院里散步,开始力量训练恢复。看到杨安伤势的愈合情况和精神状态,杜医生也同意杨安每天扩大活动的范围。几天后,腿脚上的力量开始慢慢的恢复起来。 杨安每天的活动,都难以逃脱一又眼睛的监视。 随着下楼活动的次数增多,杨安听到了一些这样那样的传闻,有关于战事的,也有关于国军将领的,不管是哪种传闻,几乎没有令人愉悦的消息。 9月22日,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终于接到了正式命令,最高统帅部将他调到大本营任管理部部长。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伤兵医院,听到这个消息,杨安内心震撼不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日本方面的消息竟然是如此灵通,对高层的动向竟然掌握这么清楚。 因为“偷听”一事,薛参谋、况营长得知了杨安的经历,自然也接纳了杨安这个从阎王殿里爬出来的小兄弟。张治中离任的消息就是薛参谋告诉杨安的,听到薛参谋的分析,杨安感觉到全国抗日热情高涨背后的高层暗流。 张治中的离任,有人说是因为与南京的那位意见不合,也有说是因为受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的排挤。不管是哪种原因,杨安都不希望这是真的,但是不管杨安是什么心态,传闻与事实都会存在。比如,张治中第九集团军中的第87师师长王敬久与第88师师长孙元良本是黄埔一期的同学,但两个人相处并不融洽,甚至还有些针尖对麦芒,为争战斗分界线,多次当面在张治中面前争来争去,对此,张治中也是头痛得丝毫没有办法,只好把宋希濂第36师放到了两个师的中间,借此来调和两人的冲突。而这个孙元良据说是“一二八”淞沪会战的英雄,为了躲避日军轰炸,专门把师指挥所移到苏州河边的四行仓库,因为仓库非常坚固,完全不惧轰炸,而与英租界一河之隔,也让日军的轰炸投鼠忌器。而第87师师长王敬久,曾经异想天开,有一段时间竟然把师部电话与租界电话接通,本人则住进了苏州河南边的英租界,遥控指挥前线战斗。不仅这些,还有前线高级将官倒卖物资的传闻。 想到这段时间的听闻,杨安的内心非常复杂。他没有想到,像孙元良、王敬久这样报纸上宣传的英雄一样畏惧牺牲,他们不仅没有宣传中的靠前指挥,更没有如黄梅兴少将、蔡炳炎少将、叶佩高少将他们那样深入一线、冲锋陷阵。 让杨安感觉庆幸的是,伤兵医院的抗战热情依然高涨,即使伤兵们都听到这些不愿听到的传闻,但每一个伤兵都期盼着早日伤愈,早日重返战场报仇雪恨。 第三百九十四章 辞行 病房里,第三个重伤员仍然没有能够脱离险境,坚持了几日便又死去,成为送进医院里为数不多的烈士。 在全国来讲,不管是技术优势,还是医疗器械和药品,上海公共租界的医疗资源最为充沛雄厚,这都是其他城市无法超越的,伤兵救护医院的条件也是相当优越。即使是如此优越的条件,仍然会有少数伤兵无法救治成为烈士,这一部分死在医院的伤兵大约有一成上下。当然,有的伤兵一抬到医院,因为失血过多或者伤势过重,已经濒临死亡。 当第二个伤兵死后被抬出去的时候,杨安就曾在床上祈愿下一个伤兵一定要像自己一样能够活着走出医院。但是,这第三个伤兵在生死线上挣扎,仍然没有能够挣脱死亡的命运。 看到重伤员不治身亡,珍妮再一次伤心垂泪。看到珍妮的悲伤与无力,紫苏也跟着心有戚戚,眼眶都湿润了。紫苏想安慰珍妮,却又感觉面对年轻的生命就消逝在眼前,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一样的苍白无力。 周树声刚好碰上,看到善良的珍妮小姐伤心垂泪,内心总感觉珍妮小姐并不适合做护士这一行,因为他认为珍妮小姐的内心还不够强大,不能冷静地面对发生在眼前的死亡。尽管他觉得珍妮小姐并不适合做护士,但仍然认为珍妮是一个热心而合格的护士。这种矛盾的感觉充斥着周树声的内心,让他的眼神更加复杂,直到看着杂役把那个死去的士兵抬出去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种矛盾的感觉、这种复杂的眼神,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战争,都是因为这帮狗日的日本人! 战场上,经历过太多的生死,本应该让杨安练就一副铁石心肠,让他对这些死亡有了更为强大的免疫。但是,当他看到珍妮小姐的悲伤,看到紫苏小姐眼中的湿润,内心的柔软一样被死亡给击中,也一样心生悲戚。那个伤兵被抬走后,看着再次空出的床铺,他一样感觉内心跟这病房一般空落落的。 良久,周树声坐在病房里陪着杨安,一直默默地擦拭着南部十四手枪。直到杨安说下楼活动一下,周树声才陪着他下楼。 在楼下,二人转悠了半晌,就在一个长条椅子上坐下。刚刚坐下,便又看到紫苏、珍妮从忙碌中抽身走了出来。 “珍妮小姐,紫苏小姐,辛苦了!忙碌了半天,你们快到这儿坐一下。” 周树声起身招呼,杨安跟着站了起来。 “唉,还别说,这忙一通,还真是有点累!”紫苏一边毫不客气地坐下,一边说道。 珍妮看着杨安说道:“杨安,今天看你脸色不错。杜医生说,这段时间你的恢复还不错,看来林氏诊所的中药还是蛮有效的。” “珍妮姐姐,这真得谢谢你和杜医生的照顾,还有紫苏姐!要是没有你们,我早就被他们抬走了。”杨安感激地说道。 紫苏微微一笑,眼神里露出了更多的亲切。 珍妮说道:“医者,救死扶伤都是天职。杨安兄弟,你们是真正的英雄,上帝都会保佑你们的。上帝与你们同在,耶和华会赐福与你们的!” 杨安知道珍妮是一个弃婴,被一个美国教堂收养长大。听到她特别的祝福,他真诚地谢道:“谢谢珍妮姐姐!” 珍妮刚刚坐下,便听到楼里的叫喊,便起身一阵风式地向楼里快步小跑而去。 “紫苏姐,你怎么不跟着进去?” “我呀,只是打个下手,挂了个好听的名气,在这里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紫苏小姐,我看你就是谦虚了,每天你都有几阵忙碌的时间,只是这会儿你帮不上忙而已,让我说对了吧?”周树声笑着说道。 紫苏不置可否,淡淡地一笑。 “紫苏姐,明天下午我们到外滩去活动活动怎么样?” “不行,没有杜医生的批准,你不能乱跑!”紫苏秀眉微蹙,告诫道。 “紫苏姐,昨天杜医生来查房,他专门说让我多活动一下腿脚,这样恢复得会更快一些。这样,我说想到外滩,他当时就同意了。” “哦!有了杜医生的同意,那还差不多!” “周大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你还没有去过外滩吧?” “我这是第一次来上海,还没有去过大上海的外滩。”周树声答道。 “那不行,你一定要去看一看,那里的建筑可真是壮观,也是整个上海滩最繁华的地方,据说还是整个东亚最繁华的地方。” 周树声早就听伤兵们讲过上海外滩的繁华,一直因为牵挂着杨安,便没有请假外出。现在,腿上的伤势已经愈合,听到要去外滩,眼光里充满了期待。 按照杜医生的医嘱,午饭过后,杨安必须卧床午休。这段时间,为了更好地养伤,杨安已经养成了午休的习惯。午休过后,杨安下楼,便看到周树声一身披挂整齐地站在一楼楼梯口,正和紫苏说着话。 “周大哥,到外滩去也不至于穿成这副模样吧?” 听到杨安惊讶的问话,周树声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一笑过后便答道:“杨安兄弟,我马上就要返回第14师79团。” “回79团?”听到回答,杨安脸上的惊讶旋即变成了失落,仍然不愿接受这个突然而至的现实,便狐疑地问道。 “对,马上就回79团。团里后送伤兵的卡车早上到达上海,上午采购了部分生活物资、急救包和药品。之后,便是到红十字会各个医院收拢伤好的轻伤员,准备今晚重返战场。卡车在十几分钟前刚到了这里,我刚刚准备好,正在上楼和你辞行。你下来正好,那我就准备跟车出发了。” “周大哥,你的伤?” “杨安,已经都好啦。腿上的贯穿伤血痂已经脱落几天了,肩膀这里的也好了个七七八八,重新战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沾你的光,喝了不少紫苏小姐做的鸡汤,人都胖了,也该我上战场了!也该我去揍小鬼子了!” 周树声说着说着,声音里充满了豪气。看到他的豪情,杨安说道:“周大哥,那你和阙团长……?” 周树声意识到杨安说的是阙汉骞挨自己揍的事情,便“哈哈”地爽朗一笑,抢着答道:“杨安,放心好了,这点事情我怎么会放在心上?那次战斗,是他的迟疑贻误了战机,造成了我们三营大部伤亡,我相信他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再说,现在国难当头,阙团长也是一员儒将,我一样相信他不会对此介意的。兄弟,放心好了!” “周大哥,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了……。”杨安说着,别绪顿时翻涌上来。 “杨安,我的好兄弟,大哥也不想离开你,也舍不得分别。但是,大哥是一个职业军人,保家卫国就是军人的使命,我的使命就在战场!兄弟,也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见面,这块‘五蝠(福)捧寿’的玉佩,是我出生时爷爷挂在我脖子上的,一直跟我到现在,现在送给兄弟,让它保佑你平平安安。” 也许是因为看到杨安脸上的别绪,也许是因为赶时间,周树声再次抢着说话。他一边说话,一边快速从衣袋里取出一个象征着“五福捧寿”的玉佩,准备挂在杨安的脖子上。 这块玉佩一看便知是那种做工精巧、玉质润泽的上好玉佩,甚至是家传的宝物。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杨安当然明白这个。自从到了扬州,杨安也曾听说“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也猜到这可能是他们周家的家传之宝,便伸手挡住了周树声伸来的双手说道:“周大哥,这么珍贵的家传之宝,兄弟真的受之不起。再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这块玉你养了二十多年,已经有了灵性,离开你真是不好!” 听到杨安的告诫,周树声当然知道宝玉离身便意味着不祥。但是,他淡淡一笑:“好兄弟,哥哥一个堂堂革命军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惧这种说辞。这块玉跟了我这么多年,今天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相见,把玉佩送给你,以后兄弟你见玉如见人,如果我倒在上海……。” 听到这里,杨安、紫苏两人眼睛里不由地闪动着晶莹。杨安赶忙打断他的话语说道:“周大哥,不要说了,我们一定要活着见面,一定要好胳膊好腿地见面!” “好了,大哥不说这个,我们一定要好胳膊好腿地见面!但是,兄弟你也不要推辞,这个大哥送给你做个念想!” 周树声强行拨开杨安的双手,把玉佩戴在他的项上。杨安见推辞不过,索性任由周树声把玉佩戴好。 周树声给他戴好玉佩,用力拍了拍杨安的肩膀,咬着牙强掩别绪,说道:“好兄弟,后会有期!” 说罢,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几个呼吸之后,周树声蓦然一把推开杨安,转身跑向卡车。 第三百九十五章 钟声如潮 看着卡车绝尘而去,杨安、紫苏二人眼睛里噙着泪花,挥手告别。 薛参谋、况营长从后面跑了出来,看到卡车消失在医院大院门口,便问道:“杨安兄弟,周连长走了?” “薛参谋,周大哥他,他今天返回罗店战场。” 罗店、月浦一带早已是大家熟悉的战场中心,听到杨安的回答,二人肃然起敬。 “唉!刚才听说他要返回战场,过来跟他告别,没有想到还是慢了半步,这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但愿,战争结束的时候,他能够好好地活着!” 听到薛参谋的话语,杨安、紫苏二人内心默默地念叨:“但愿,战争结束的时候,他能够好好地活着!” 大上海,外滩路。杨安、紫苏二人坐着黄包车在海关大楼前下车。一下车,紫苏感觉到迎面吹来的凉意,便抓着手中的外套说道:“杨安,这里有些凉,来把外套穿好。” “紫苏姐,谢谢!”说罢,杨安便伸开胳膊,穿上了外套。 看到杨安情绪不高,紫苏喊道:“杨安,你看,这里多么繁华!这里的车,这里的人,都是上海最多的地方。” 杨安顺着紫苏的手势望去,看到外滩路上行人、车辆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好不热闹。而外滩路的西侧便上那一溜精致而壮观的欧美建筑,这里的一切着实繁华似锦。 看着这里的繁华,杨安仍然难以提起兴头。 “怎么啦,还在想着周大哥?”紫苏关切地问道。 “哪里,没有什么?” “杨安,来,你看那是什么?” 杨安顺着紫苏的手指,便看到了一个码头栈棚,透过栈棚便看到码头边上停着一艘双层摆渡船。船首立着一个旗杆,上悬的美国星条旗迎风招展。摆渡船二楼右舷挂着一个半人高的白色横幅,上书英文“s.s.presidenthoover”(胡佛总统号邮轮)。 “你知道吗?那天,我差点就从这里坐上美国胡佛总统号邮轮,就要到大海的那一边。” 紫苏说到这个,似乎激起了杨安的兴头。杨安问道:“那你怎么没有去?” “那段时间,你昏迷了,当然不知道那天胡佛号被中国空军误炸的事情,正是因为被误炸,我当时也觉得就是天意,索性决定退票留在上海。没有想到那么凑巧,竟然在码头上碰到了珍妮,我正好没有什么事做,她说医院需要义工,这样我便到了医院。” “紫苏姐,我怎么感觉这些事情就像书上说的一般碰巧,如果不是胡佛号被误炸,如果不是你到医院看一看,那我怕是要真的成为烈士了。” “这倒不一定。不过,我们姐弟倒是有缘分。记得,小的时候哥哥时常欺负我,我就想,要是爸爸妈妈生个弟弟给我欺负就好了。这不,现在就正好有个弟弟给我欺负了。”说着,紫苏脸上绽开了笑容。 听到这话,杨安觉得格外亲切,便笑着说道:“紫苏姐,以后我这个弟弟就任你欺负,有什么气,就朝着弟弟撒气!” “咯咯咯,有你这么好的兄弟,姐姐哪里会冲你撒气,哪里舍得欺负你!不过,以后要是有人欺负姐,你可要替姐姐出头!”紫苏亲切地说道,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好啊!好啊!谁惹我紫苏姐生气,就要小心吃我的枪子!” “杨安,他们都说你上学有天赋,我看你还是回扬州要好好读书,别老是想着什么长枪短枪的!” 听到这话,杨安双眉微微一蹙即开,不由地叹道:“枪!怕是也要和我结为兄弟喽!” “杨安,你真的不考虑姐的提议。” “我当然想读书,做梦都想着上学。” “真的?” “真的!” “你周大哥今天又让我劝你回去读书,因为他认为你的命也算是我救的,你就应该听姐的话。” “是这样的,我确实应该听紫苏姐的话。”杨安感激地说道。 “那你就听姐的话,回扬州去念书。”紫苏祈求道。 “紫苏姐,回不去了?”杨安脸上露出了愁苦,神情里还夹杂着些许无奈。 “回不去了?现在交通还没有断绝,怎么会回不去了?”紫苏看到杨安脸色的变幻,但并没有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惊讶地反问。 “对,回不去了!因为我的心已经留在了上海!”这话语出口的时候,杨安脸色变得异常沉重,沉重里充斥了巨大的痛苦,这种沉重充满了他的大脑,以至于他抬不起头,只能低下头说出这句话语。 对于战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选择了战场就意味着死亡。尽管现在只是说出心中的选择,但杨安都知道这个选择对于自己的家庭和母亲来讲是多么的残酷与无情。这时,他想起了汉口那个寒冷的冬夜,母亲那满脸悲苦与憔悴又浮现在眼前。他不敢想象当初母亲接到阵亡通知书时的痛苦,更不敢想象如果有朝一日自己长眠在战场,母亲将会是何等的孤苦。 每每想到这种选择,杨安的内心充满了痛苦的折磨。 对于生死与离别,一个人单独地抉择都是相对容易的,但是替别人选择却是异常艰难的。 杨安知道,自己的这种抉择不仅仅是替自己选择生死,还意味着替自己的母亲选择了离别与孤苦。 数年前,在汉口这个三口之家已经经历了一场重大变故。如果现在没有了相依为命的儿子,母亲的活着将比死去变得更加艰难。 母亲是杨安的牵挂,因为有了牵挂,抉择才会更加艰难,才会更加痛苦。 看着杨安脸上的沉重,紫苏感觉到这份沉重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张稚嫩的脸庞。 听到杨安说心留在了上海,紫苏微微一怔。 沉重,犹如一座大山压在了杨安的内心。这种沉重让他有着窒息的感觉,杨安喘了一口气,心神一凛,接着说道:“紫苏姐,那天我躺在医院的床上,小诚哥收到扬州的电报后,就劝我伤好后回扬州。其实,原来剑眉姐送我到国军第11师,就是为了躲避一浦大哥的纠缠。但是,在我到达11师的第二天,我随11师33旅收复了军事重镇罗店镇。就在那天听到一个江边的男孩经历,才决定投军抗日,这些你是知道的。尽管当时听到那男孩的经历,内心已经十分震撼了,但是在第二天,我们出去侦察,经过一个个村庄,到处都是焚烧的痕迹,到处都是被屠杀的村民。后来,外出侦察的小分队都返回,各路侦察的情况都汇总到一起,这些情况都是不完全的侦察统计,也是报纸上没有报道的。8月23日凌晨,日军在浏河、张华浜、川沙口一带第一次登陆。登陆日军经过罗泾镇,当地的老百姓还和往常一样劳作和歇息,没有人知道弥天大祸降临,那天被日军屠杀的老百姓就有一两千人,一两千人呐!紫苏姐,你知道吗?这不是冰冷的数字,这是活生的人呐!这些可都是我们的同胞,都是我们的同胞啊!如果,他们排成一条队,可以排几里路!甚至可以排满整个外滩路!他们手无寸铁,他们都是无辜的呀!” 说着说着,杨安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睛里升起了水汽。 其实,国军第11师各路侦察分队只是经过和看到了部分村庄。在这一天,仅罗泾镇被日军屠杀村民有2244人,后来查实姓名的罹难者就有1495人。这一天,成为罗泾一带居民最惨痛的记忆,后来当地百姓也把8月23日日军登陆的这一天定为“总祭日”。 听到杨安的话语,紫苏轻轻地摇了摇头,接着下意识地转首看了看外滩路的两头,内心震惊不已。她这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多同胞死于非命,如果不是从杨安的嘴里说出来,或许她都难以置信。如果不是杨安说的这么形象,她都对这个数字没有什么真正直观的感受。然而,杨安所说的这个冰冷数字只会偏小,甚至会远远小于被屠杀的实际人口数字。 “紫苏姐,我们有一个小队,经过罗店镇赵冬巷,他们在那里发现被日军枪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就有104人,就是那个晴天的中午,一样让他们感觉到阴森森的。日军登陆的这一天,注定要永远成为沿江百姓挥之不去的恶梦,注定要永远成为人们悲伤的记忆。” 听到这里,紫苏的脸色变成愈发沉重。一阵风吹来,她感觉到格外的寒意,双臂不由的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紫苏姐,你说,面对这样残暴的敌人,我们中国还有一个安宁的地方吗?还有一个地方容得下读书人的地方吗?你说,面对这样残暴的敌人,我还能安心地回家读书吗?” 听到了杨安接连的反问,紫苏感觉到了沉重,这沉重如山川般的沉重。在这一份沉重里,她感受到这个善良男孩的家国担当与家国责任,内心的敬意油然而生,她欣赏地看着这个可爱的弟弟。 “当--、当--、当--、……”,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这是整点的钟声,这个大钟最大的钟锤敲响了大钟,雄浑的钟声传遍了上海,响彻了外滩。 听到这激情如潮的钟声,紫苏脑海里萦绕着杨安的话语,久久不能平静。 此刻,杨安看着缓缓流动的江水,心潮澎湃,思绪绵绵。杨安忖道:“周大哥乘坐的卡车一定会在黄昏后离开上海,现在一定还在上海租界,不知道他是否听到这钟声……,不知道一排的兄弟们现在战斗在哪里,但愿你们都能够活着离开上海!” 第三百九十六章 二营的激战 在激荡的钟声里,杨安的思绪穿过一栋栋高楼,来到了炮火纷飞的淞沪战场。 尽管,杨安慢慢恢复后,下楼时常听到前方战事的传闻。但是,在这二三十天的时间里,上海的战局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由于新闻报道的管制,因为身在租界医院,杨安不能够清晰地感知战局的变化。即便是如此,他仍然能够从伤兵们热情高涨的讲述里感觉到一丝战局微妙的变化。 其实,国军从上海战事打响,直到日军在川沙口一带登陆,第九集团军总体上仍然是在围攻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随着日军的登陆,双方的主战场顿时转换到登陆与反登陆战场,这个战场就是陈诚左翼战场。在这一时期,日军力图将川沙口登陆点与吴淞口登陆点打成一片,双方的战斗始终处于胶着状态。包括罗店的争夺,双方的对峙相持,应该说是势均力敌。在这个相持阶段,日军凭借地空火力优势维持相持,而国军则凭借源源不断投入兵力,凭借着巨大的牺牲艰难地维持着这种相持。而在第11师33旅“四进罗店”之后,日军把吴淞口、狮子林、川沙口等登陆点打成了一片,形成了相对稳定的滩头军事基地,双方的战斗态势再一次发生了转变。这一次转变,日军据守罗店展开进攻,国军则退守罗店周围,用血肉之躯阻挡侵略者的铁蹄。 在争夺罗店失利后,9月6日,第3战区下达第2期作战计划,规定陈诚的第十五集团军指挥胡宗南、王东原的右翼军(辖第1军、第73军、第69军)、罗卓英的中央军(辖第18军、第74军、第4军、第66军),刘和鼎的左翼军(辖第54军、第39军),担任蕴藻浜、陆福桥、顾家角、龚家宅、高家宅、沈家桥、沿界泾河至浏河镇一带之守备,并在刘家行、嘉定、浏河之线构筑工事,必要时在该线阻击敌人;与张治中第九集团军的作战地境线为南翔、蕰藻浜之线,线上属左。 9月16日,军事委员会任务罗卓英为第16军团长兼第18军军长,辖第18军、第4军、第74军,原指挥的第66军划归胡宗南指挥。 9月15日起,敌以第11师团附台湾重藤支队在北,第3师团在前,分别沿宝山至罗店和宝山至刘家行公路,向第15集团军阵地猛攻,其重点指向罗店以南的罗卓英和胡宗南军团方面,国军第11师、第199旅、第14师以及右翼的第1军,便首当其冲,战况空前激烈。第14师第40旅阙汉骞团打得异常顽强,但是随着官兵伤亡骤然增加,渐渐力不能支。第11师彭善师长当即命令第33旅抽派援军前往支援。此时,罗店及新镇方面的日军正凭借其海空及地面火力优势,在战车掩护下,向国军第31、第33旅全线猛烈进攻,战况更为惨烈。为了让第40旅能够坚守阵地,第33旅派第66团第1营贺隆德营长率部星夜兼程驰援,该营沿途曾多次击溃敌军的阻击,搜索运动到钱宅附近,又突然遭到围攻我第199旅的日军第12联队的阻击以及敌炮火的急袭,营长贺隆德身负重伤,血流如注,昏迷不醒,只得紧急送往师部野战医院救治,部队便交由何友箴少校继续指挥,向第40旅阵地陆福桥继续驰援,最终将敌人击退,稳定了第40旅的防守阵线。 在这一战之中,第14师40旅、42旅战损惨重,情势紧急。鉴于第14师苦战多日,元气大伤,亟待整补,且该师左翼的第199旅据守的钱宅阵地,已被敌突破,难以久撑,第18军罗卓英军长遂令第4军第59师韩汉英部接替第14师现阵地,另令第66军教导旅接防第199旅阵地,继续阻击敌军。第14师在第11师掩护下撤出火线,经嘉定赴太仓集中,进行整补。第199旅则趁第31旅对敌发动佯攻,以掩护其撤退,赴施相公庙归建。 9月20日,第11师第66团团长胡琏升任第67师第199旅少将旅长,由曹金轮上校继任第66团团长,由何友箴少校正式任该团第1营营长。这天,日军对第31旅、第33旅发起猛攻,激战终日,又以海军和地面炮火狂轰滥炸,第31旅旅部中弹多枚,王严旅长和陈简中参谋主任身受重伤,官兵伤亡重大。彭师长即令师参谋长梅春华少将冒着敌军猛烈炮击,赶到第31旅旅部代理旅长职务,指挥所部继续战斗,终将来犯之敌全部击退。 9月23日,奉罗卓英军团长命令由第59师接替第31旅阵地,将第31旅西移至罗店西南、界泾河西岸的陶家宅、金家宅、南朱宅、龚家桥,以增强第51师的右翼,防敌从该方面突破。同日,敌人又对第33旅阵地全线猛烈炮击、空中轰炸,以战车10余辆掩护步兵,分向李家宅、白房子等处猛冲。第66团第2营5挺重机枪被敌炮火摧毁,工事被夷为平地,官兵伤亡累累,但幸存官兵仍然沉着应战,在身受三处重伤继续顽强地指挥战斗的曾宪志营长带领下,一次一次地将敌军击退,至午后6时,该营右翼第59师第177旅在敌军猛攻之下,突然放弃了东、西苏塘、高架子一带阵地,使该营腹背受敌,敌则利用放烟幕掩护其渡河,乘势突破2营阵地。下午7时,何友箴营长奉命率领全营向2营驰援,在敌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动突袭,将日军团团围住,用手榴弹和刺刀同敌人进行巷战,经过半个小时激战就全部占领了金家宅。第66团1营、2营会师后,2营营长曾宪志伤势过重,被连夜送后方师野战医院救治。在这一次战斗中,2营5连连长乔运起为救营长,被日军炮弹弹片击中牺牲,一排长袁启富接任连长一职,一班长唐家保接任一排长。在何友箴营长指挥下,第1、第2两营加强防御,日军一度突入金家宅,经过反击,又将入侵之敌击退,这样阵地失而复得已达三次,激战到9月24日凌晨2时,阵地仍然在第1、2营手中,敌人始终未能得逞。 凌晨3时,第33旅下令第66团由现地安全移至罗店西南面、界泾河西岸,占领小高宅、高家、袁家宅、严宅一带,构筑阵地,严加防守。 随着第33旅第66团从李家宅、白房子一线阵地悄悄撤出,这一场激战才算结束。这一仗,击毙敌人150余,缴获轻重机枪6挺,步枪89枝,掷弹筒9个,子弹和其他军用物资无算。第66团1、2两营在这一仗折损重大,伤亡官兵429人,其中阵亡112人,伤317人。第2营营长曾宪志重伤退出战斗,第1营营长何友箴也在这一战受了轻伤。 第三百九十七章 被盯上了 淞沪战场,国军浴血奋战,造成了日军重大伤亡。对此,日军也不得不再次增兵上海。 9月11日,日军统帅部鉴于上海派遣军第3、第11师团伤亡重大,下令派第9、第13师团和新编成的第101师团增援上海。这三个师团从21日起陆续在吴淞登陆。日军第101师团在吴淞登陆后,立即参与第11、第3师团对蕴藻浜以北第1军和第18军阵地的猛烈进攻,在付出重大伤亡的代价后,进攻略有进展。 根据日军情况,国军第3战区在9月21日调整了部署,设立左翼、中央、右翼三个作战军,分别由第15集团军总司令陈诚、第9集团军总司令朱绍良、第8集团军总司令张发奎担任各作战军序列。同时,编成由薛岳任总司令的第19集团军,属左翼作战序列,辖第69军(军长阮肇昌指挥第16、第8、第57师)、第66军(军长叶肇指挥第165、第77、第159、第160师)、第75军(军长周指挥第6师、独立第34旅)、第4军(军长吴奇伟指挥第59师、第90师、第32师,接替胡宗南第1军所据守的蕴藻浜以北、新开河、陆福桥一带防务,左与第18军相接)。左翼军另辖第18军(军长罗卓英兼,指挥第11、第13、第44、第60、第67师)、第74军(军长俞济时,指挥第51师、第58师)、第39军(军长刘和鼎指挥第56师、独立第37旅)。 上海外滩,整点的钟声终于停止。紫苏看着杨安仍然盯着江水发怔,轻声喊道:“杨安,你没事吧?” “哦,紫苏姐,我没事。” “刚才在想什么?” “没有想什么,到医院这么长的时间,不知道五连的兄弟们现在怎么样了?没有他们的消息,突然想到他们,还真是有些担心!” “哎,看来你还是放不下!” 听到紫苏的话,杨安点了点头。 看到紫苏沉重的脸色,杨安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紫苏的心情。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笑着说道:“紫苏姐,都怪我把心情搞糟了。” “没事,也难得你这样牵挂那些5连的兄弟?” “嗨!紫苏姐,我们不说这些了,说点高兴的东西。”说罢,杨安转过身来,抬头看着雄伟的海关大楼问道:“紫苏姐,你到过那钟楼上面吗?” “上去过一次。” “我们现在可以上去吗?” “可以啊,哦,今天来不及了,他们现在应该要打烊了。” 听到大楼里要打烊了,杨安脸是微微露出一丝失望。 “这是海关大楼,也是大上海外滩最高的建筑,在扬子江中,便能够远远地看到这个钟楼。杨安,你看,这海关大楼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个钟楼,据说,在大清朝,海关学习西方海关以天数计算船舶吨税办法,超过夜里12点钟就另算一天。因为远洋邮轮来自世界各地,邮轮时钟都有误差,时常因为时差引起争议。后来,统一报时,都以海关钟楼报时为准,这就是中国海关的智慧与权威,这可给咱中国人挣足了面子,因为这个报送意味着一种主权,一种计时的主权。” 听到这里,杨安轻轻地点了点头。 “杨安,你知道吗,这大楼的外观据说是希腊新古典风格,整个大楼都是框架式钢筋结构,最下面二层基座外墙用的都是花岗岩。你看,它的正门口有四根希腊风格的柱子,这柱子这门廊,精致而不失厚重,……。” 杨安津津有味地听着紫苏的介绍,并随着她的介绍,慢慢地看向海关大楼的正门。突然,杨安的神情凝固了,他看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人。这个穿着西装的人就在海关大楼门前柱子旁边,当他看到杨安的目光,便消失在柱子后面。 就是因为他的消失,让杨安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的感觉在福伯罹难的当晚,池田和高桥突然来到林氏诊所,当时就在高桥身上看到同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高桥。直到现在,再次感觉到这种熟悉,杨安才一下子想到了高桥。原来,在刚刚来上海逛街的那天,高桥就和眼前这个人曾经出现在杨安的视野里。因为他们两人没有引起注意,这才让杨安感觉到似曾有过的熟悉,却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这时,看到那熟悉的西装与身材,杨安这才想起那天,高桥与眼前这个人原来就曾跟踪过自己一家人。 转念之间,便想清楚了这种熟悉的原委,霎时,杨安内心掠过一道危机。这时,双眉突然紧紧地蹙在一起。想到自己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内心的危机意识顷刻变得更加浓烈。 “紫苏姐,走,我们快走!” “怎么啦?”突然听到杨安这样的话语,紫苏感觉到异常,满脸惊讶地问道。 看到紫苏的惊讶,杨安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突兀,便轻声说道:“姐,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拦一辆车。哎!怎么,没有黄包车过来?不行,你扶着我,我们走!” 听到杨安说的这些话,紫苏有些莫名其妙,但她选择了盲从与信任。她挽住杨安的胳膊,内心不安地向北走去。 “杨安,发生了什么事情?”紫苏担心地小声问道。 “紫苏姐,不要回头。我们被日本人盯上了!” 听到这话,紫苏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露出惊惶之色:“那,那怎么办?” “紫苏姐,有我在,别害怕!” 因为那两个晚上的事情,紫苏早已对杨安建立了信任。听到杨安的话,紫苏的内心镇定了些许,因为她觉得杨安说的“有我在”三个字非常有力量。但是,这时她完全忘记了杨安是一个重伤未愈的伤员。 杨安强掩内心的担忧,若无其事地一路向北,一边走还一边不着边际地跟紫苏说话。紫苏也跟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她总是想着向后察看,但是想到杨安的提醒,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借着与紫苏说话的机会,杨安也不时地向左或是向右看上一看,眼睛余光里偷偷地观察那个熟悉的身影。 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活动时间较长,杨安突然感觉到伤口的疼痛。这种疼痛,让他意识自己还是重伤未愈,让他自己觉得更加没有了底气。 第三百九十八章 高桥一山 出现在海关大楼门前的身影,就是曾经与高桥一起跟踪过杨安的人,严格上来讲应该是跟踪林小诚夫妇的日本人。 这个日本人就是日本特务乔一山,来自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调查课,这个夏季他刚刚从中国东北来到上海。 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成立于1906年,表面上看是一家铁路公司,但它并不仅仅是一家普通的铁路公司,实际上是开展和经营满洲、推行日本大陆政策的殖民侵略机构,为日本侵华服务。 这家公司成立的第二年,在公司总务部、运输部、矿业部、附属地行政部之外,在大连设立了调查课,负责在满洲及其附近地区从事一般经济及惯例的调查,先后在奉天、哈尔滨等东北多地设立办事机构。很快,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调查课任务扩大为“考察中国,特别是满蒙的各种法律及制度,调查产业、商业、交通等情况”,开始在天津、上海、南京,甚至是美国纽约和法国巴黎设立事务所,延伸情报触角。 在“七七”事变前,这个特务机构便发展到2000多人,它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中国政治、军事、经济、农业、气象、交通、地理、河流及新闻书刊等众多领域,大肆对华北及长江流域的资源、矿山、工业、交通、一般经济等众多领域情报和资料进行搜集和刺探,在长江水文、局部地理资料的调查与掌握,甚至远远比国民政府开展得还要深入,它是日本底蕴最为深厚的情报机关,也是日本最大的间谍机构。 乔一山在东北的工作发展并不顺利,调到上海工作,便是因为他的老朋友、同族、同乡高桥吉仁。刚刚到达上海,他便被高桥带着跟踪林小诚一家,伺机绑架、杀害林小诚,以解决困扰池田多年的汉医药方改良和膏剂问题。刚刚与高桥进行了一次跟踪任务,他还不知道高桥的目的,没有想到便被上面指派到南京方向开展渗透侦察任务。 上海战事爆发后,黄浦江、长江口的日军军舰以及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就遭到中国空军频繁轰炸。然而,由于强台风从上海过境,日本海军第三舰队的侦察飞机又苦于受气象条件的影响不能升空侦察。在这种情况下,乔一山受命前往镇江、南京方向渗透侦察,调查中国空军前进机场情况。 日本帝国的间谍情报机构众多,但是各个间谍情报机构都是各成体系,相互之间仍然存在一定的门户壁垒。不同的间谍情报机构之间想要实现资源的共享,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对于一个情报人员的成功来讲,现成的情报资源和自己建立情报资源,两者之间自然会是云泥之别。在东北混得并不如意的乔一山一到上海,个人的运气就发生了改变,高桥便私下地告诉他可以利用他的触角。乔一山的运气着实不赖,在高桥的两个手下的带领下,从上海一路跑到镇江,依托池田和高桥在当地建立的资源,很快便获取了中国空军在扬州西郊新建机场的消息。就这样,他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完成了渗透侦察任务。 当他信心满满地返回上海的时候,却看到荣昌商贸变成了一片废墟。他不知道因为轰炸还是因为纵火,苏州河北的那个荣昌商贸早已变成了废墟。 看到这一小片唯一全部烧毁的房屋,乔一山内心生起不祥的预感,他带着那两个人走进废墟,越来越浓烈的恶臭传来,乔一山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气味,内心的预感也变得更加强烈。他们三个人抽搐着鼻翼,强忍着恶臭,继续在废墟里寻找。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便在废墟里找到了十多具烧焦的尸体,早已分不清是什么人。 看到这么多人被烧死,乔一山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是,眼前这一切告诉了他一个事实,当他明白可能出现的情况之时,心底那份建功立业的热情终于被浇灭。 乔一山希望这些尸体里没有池田和高桥,但是这十多具尸体基本上都是在一个房间里找到的,他猜到一定在这里商议着什么。在这里开会,怎么会没有池田和高桥,乔一山都有些说服不了自己。看到尸体腐败的程度,可以知道出事之后并没有自己人来收拾现场。他思忖着,难道他们全部……。想到这里,他知道这意味着或许自己将要在上海重新开始,乔一山生出了绝望。 乔一山是一个务实的特务,他知道战争已经开始,现成的资源对自己该是多么重要。而刚刚依托高桥打响了第一炮,却因为这该死的轰炸无法打响第二炮。他不知道战争的进程会有多快,但是,他知道在这个时候重新建立自己的情报渠道,将会有多少困难,将会错过多少建立功勋的机会。 乔一山把转战上海当作自己人生的转折,刚刚经历刺探情报成功的喜悦,这时心情一下子又坠入冰冷的谷底,他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是,一个帝国武士的骄傲让他的泪水止在了眼眶里。他紧紧地咬着牙关,仰起了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良久,他的内心终于完全回归一个特务的冷静与警惕。顷刻间,他的右手慢慢地伸进提包,握住了手枪枪柄,在包里打开了保险,眼光扫视着周围。 不得不说,高桥的运气不赖,因为这里仍然是上海城区战场的一部分,军统因为自顾不暇,并没有安排人手盯着这个废墟。 高桥终于结束了对周围的环视,他很快排除了敌人对这里实施监视的可能。在这个时候,他一度认为池田、高桥这一众人员的运气坏到了极点,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坏到了极点。当他带着两个铁杆汉奸走出废墟的时候,高桥停下了脚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弯腰从脚下捡起一块锋锐的玻璃片,重新回到了废墟里。 这时,高桥内心的专注让他再也感觉不到那恶臭的气味。他蹲在一具尸体旁边,用玻璃片划开了尸体颈部的气管,气管里没有炭黑。当他连续划开三具尸体的气管,高桥感觉找到了这个火烧现场的答案。 蹲在恶臭的尸体旁边,高桥自语道:“他们不是被烧死的!” “什么?”一个汉奸惊讶道。 “他们不是被烧死的!” “不会吧?” “他们的身体都是完整的,气管里也都是干净的。如果是被火烧死的,那么他们的气管里就会有炭黑。在起火之前,他们就已经闭上了嘴巴和眼睛,早已停止了呼吸。再说,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集中在这里被烧死,难道他们看着火烧了过来还不会跑?看看尸体腐败的情况,应该就是昨天或者是前天发生的事情。他们是被杀死后,敌人才放了一把火烧毁了这里,企图掩盖事情的真相。” “被杀死的?怎么可能?这十来个人,怎么会?呀--!这里有几个弹壳!” “这是什么?啊--!”一个汉奸用脚拨弄一个东西,发出了尖叫。 “这是一只断手!”乔一山上步过来检查后说道。接着,他起身检查周围,说道:“墙上还有弹孔,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枪击事件,他们都是死于枪杀。” 看着乔一山用玻璃片刮去一具尸体头部的腐肉,两个汉奸用手紧紧地捂住了鼻子。 半晌,乔一山在现场四具尸体的头骨上找到了致命的弹孔,弹壳也只找到了三种弹壳,弹壳最多的则是中国人称之为镜面匣子的毛瑟手枪和勃朗宁。 现在,他确定这些人都死于枪杀,还都是被子弹击中头部,但是不知道死去的这些人哪一个是池田和高桥。看着这些尸体,乔一山不知道在这一战中敌人伤亡多少人。但是,想到那几个头骨上触目惊心的弹孔,乔一山直感觉后背发凉,他怀疑这或许是一个或者是两个优秀的射手射出的子弹,暗道:“池田君、高桥君,你们碰到这样的枪手,真是倒霉透顶!我高桥一山一定要找到真凶,为你们报仇雪恨!” 离开荣昌商贸,乔一山还幻想池田、高桥能够存活下来。事实上,高桥吉仁确实逃脱了这次厄运。虽然,他们都是好兄弟,但是因为上海对日本人和汉奸的仇视,也因为安全上的需要,荣昌商贸是他们唯一的见面地点。即使是上海战事打响后,他们都是各自住各自的地方,每三天一联络。这样,即使是高桥还活着,乔一山和两个特务却是没法联络和找到他。 想到给池田和高桥报仇,乔一山头都是痛的,因为现场除了枪击,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乔一山想到了林氏诊所,但他很快想到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他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他庆幸高桥还是留给他两条听话的狗,便被他派到战地医院打探消息。 让乔一山意外的是,两条狗很快带来了第36师后运伤兵卡车遭遇特务袭击的事情,还说这伙特务刚刚破坏国军通讯线路。这时,乔一山才想起上级电报通报的任务。只是,这个任务他已经没法实施。乔一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沿着打听到的事发地点寻找,竟然找到了一块破碎的玉佩。这时,看到那玉佩和带子上特别的中国结,他才确认他再也见不到高桥吉仁,因为这是他从东北一个中国富商身上抢到的东西,也是他送出的礼物。 第三百九十九章 过街老鼠 核实了高桥吉仁死去的地点,那两条狗循迹又打探到是杨安杀死了高桥吉仁一行数人。 这时,乔一山再次把目光盯向林氏诊所,却得知林氏诊所收到了杨安的阵亡通知书。 刚刚找到仇人,而仇人却已经死在了战场,这让乔一山突然有一种一拳砸在了棉花上的感觉,有力也没有地方使。他不愿接受仇人已经死去的事实,还盯着诊所不放,准备把仇恨的怒火发泄到林氏诊所,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德国人走进诊所,便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对于这个仇恨,乔一山内心充满了纠结与不甘。 很快,却又在医院因为跟踪林小诚夫妇,意外发现了幸存的杨安,还让他看到了军统的两个特务。这时,乔一山内心又重新燃起了仇恨的怒火。 想到可能杨安一个人击杀高桥吉仁一行数人,乔一山心生另外一个奇想:“荣昌商贸不会与杨安有关吧?” 但是,随着鼻翼的抽搐,他又摇了摇头。这时,他的脑海又浮现一个念头,如果荣昌商贸的事情是杨安干的,那么将是杨安以一对十,“以一对十”不可能不可能。 正是因为这个一闪即过的奇想,乔一山想把杨安抓到手中拷问一番。 当乔一山的身影从海关大楼门柱前再次出现的时候,杨安、紫苏二人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但是,他很快找到了二人的背影。看着二人一路向北,乔一山跟了上来。 这时,乔一山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否注意到自己,他觉得和这个杨安从来没有正面接触,应该不会被他发现,即使刚才杨安看向海关大楼门口,也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自己一时做贼心虚,谨慎过度而已。想到这些,他便带着两个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苏州河北,中日两国的军队打得热火朝天。 上海外滩,繁华如昨,人流如织。 尽管外滩路行人很多,乔一山没有丝毫担心,根本不用担心二人消失在人流里。 很快,杨安和紫苏的身影消失在南京路与外滩路的转角。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乔一山并没有急赶急地追上去。因为,他认为跟踪这么两个人,根本不需要费多大心思。但是,因为工作上一贯的谨慎,让他始终保持着一段合理的安全距离。 当乔一山出现在街道的转角,当他放眼望去的时候,视线里再也找不到杨安和紫苏二人的身影。他快步向前跑了二三十步,仍然没有看到二人的身影。这时,才意识到对方或许无意之中发现了他在海关大楼前的偷窥。 乔一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前面有几辆黄包车,便猜测那二人或许坐上的黄包车,他也相信那二人并不会这样轻易地发现自己,刚才他们短暂地消失,只是因为乘车而已。 看到一辆空车过来,乔一山告诉那两个人随后跟上,便先行一人坐上了黄包车。 一坐上车,乔一山便让车夫快点追上远处的那几辆车。听到客人的吩咐,车夫按响了把手上的喇叭,便快步狂奔起来。 跟着乔一山的两条狗看到附近并没有黄包车,便苦着个脸跟着跑了起来。 三个人的异常,闹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周围的行人都盯着这三个体面人,一脸惊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安、紫苏二人坐上黄包车,担心被后面的人发现异常。因此,上车后并没有特别跟车夫交待,他们乘坐的黄包车跟着附近两辆黄包车,几乎按照相同的速度向四大百货公司方向而去。 很快,乔一山的黄包车追了上来。杨安回首顾盼,眼光正好与不远处的乔一山对视在一起。这时,杨安脸色骤变,怦然心跳起来。 “紫苏姐,那个人跟了上来。”杨安小声地说道。 “怎么办?”紫苏脸上惊惶更甚,声音颤抖地问道。 “别管他,南京路上人多,他敢跟着我们,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说罢,杨安轻轻地咬着嘴唇,又回头恨恨地看了一眼乔一山,心道:“狗日的!小日本还真是阴魂不散!要是手枪在手上,小爷才不怕你这个小日本!” 想到这可能是跟池田、高桥一伙的特务,杨安内心又生起了深深的担忧,他担心日本人总是盯着林家的中医药方不放手,更加担心日本人穷凶极恶。 “他还跟着吗?”紫苏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安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又向后看了看那个讨厌的日本人,这才发现黄包车已经到达到大新百货,便匆忙地喊道:“停车!” 仓促间,紫苏付了车费,跟着杨安就向大新公司里小跑而去。 见状后,乔一山也叫停了黄包车,刚刚下车便看到那两只狗坐着黄包车跟了上来,便喊道:“走,进去!” 大新公司大楼里,顾客熙熙攘攘。 杨安、紫苏二人交了钱便坐上了电梯,二人看着后面,内心忐忑不安。电梯快到时,杨安便看到三个匆忙的身影跑了过来。看到这里,杨安脸上露出了轻松的从容,轻声喊道:“紫苏姐,没事啦!” 看着杨安自信的微笑,紫苏内心的害怕缓和了很多。 当乔一山从电梯上走下来的时候,他再也看不到杨安二人的身影,在大楼里寻找了半晌,还是没有找到。想到这里,便带着两条狗飞快地向大楼外面跑去,看着闹市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懊恼地跺了跺脚。 霓虹灯下,乔一山知道已经惊动了杨安,想再次跟踪他已经没有了可能。想到杨安或许是一个可怕的枪手,他知道事情变得棘手起来。想到对方已经有了防范,想到自己肩上的重任,乔一山无奈地一声叹息。 第二天上午,林小诚、赵剑眉、赵益清、小海子又来到医院,病房里再次洋溢着一片温馨。看着大家轻松的笑容,杨安几次都想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却又不知道说出来好不好。正在犹豫间,便听到紫苏说道:“林医生、赵医生,昨天下午我和杨安到外滩,被一伙日本人给盯上了。” “啊!被日本人盯上了?”赵剑眉脸上蓦地露出担忧之色,惊讶地问道。 紫苏点了点头,眼光看向杨安,希望他来告诉大家。 看着紫苏的眼光,杨安会意地点了点头,便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了大家,还说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高桥的同伙。 说罢,担忧地看着剑眉姐。 赵剑眉淡淡地一笑,说道:“杨安,不要担心什么。现在公共租界是洋人管理,也同样是中国的地盘。上海打起来以后,日本人、日本侨民和汉奸都是过街的老鼠。昨天,你们只要喊上一嗓子,路上的行人都会把他们踩成肉饼!” “啊--!怎么会是这样?”紫苏惊讶地喊道。 “紫苏,其实他们昨天有三个人都不敢动手,恐怕先是以为你们没有发现,后来知道你们发现了,也不敢贸然出手。他们出手,就会暴露他们是日本人和汉奸,就不会有好的结果。他们因为跟着你们,就是因为你们的逃避。所以,杨安你根本不要担心什么,放心地在这里养伤好了。我想,即使是你们明天出去,他们再也不敢盯着你们了。” 事实上,赵剑眉说的就是租界的实际情况。自上海开战以来,上海民众抗战热情高涨,仇日的情绪早已变成了冲天的怒火,就是这怒火随时都会把日本人,以及和日本人相关的一切人和物都烧成灰烬。苏州河南面这片地界,日本人被打死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汉奸被打死的则有更多,甚至有极少数在日本人手中讨生计的中国人,因为与日本人沾上了边,被大家知道了,也一样被上海民众打死。说他冤死,在这个当口还与日本人眉来眼去,却是一点不冤。因此,只要是与日本人有干系的,只要被上海民众知道了,就要承担民众仇日的怒火。 听到这里,杨安、紫苏二人的内心变得平静起来。 第四百章 暴露 上海公共租界,南京路汇中饭店。两个多月过去了,这里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两个多月前,这里发生了大爆炸事件。现在,周围的破损早已恢复如初,爆炸的毁损已经修复,当初大爆炸的痕迹早已不复存在,已经完全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尽管这次大爆炸给滞留外滩的难民带来了灾难与困扰,但是外滩和外滩公园绿地仍然是人们难得的安身之处。这里,自然成为国民政府和公共租界当局设立收容救济之处。 抑或是人们将大爆炸的记忆早已掩藏在内心的深处,抑或是人们不得不在这里讨生计,抑或是人们还要在这里避难,这一段外滩仍然是一片繁闹,有叫卖小吃的,有寻找活计的,还有等待施舍的。 炎热的夏季很快过去,自从九月一过,夏天的感觉便不复存在。一场秋雨,一场寒凉,随着天气渐渐转凉,缺衣少被的难民们日子一天天变得越来越漫长,也越来越难捱。 自从上海爆发战事,难民不断涌入苏州河南边的公共租界,露宿街头、拥挤混乱、饮水不洁、营养不良、缺医少药都困扰着上海的难民,也一样困扰着租界当局。一个个收容点附近,就是一个难民聚集地,不仅仅食物成了大问题,公共卫生也一样成为了大问题。自从进入九月,上海爆发了霍乱和痢疾,各个医院因此人满为患,仅九月中旬就有277人死于霍乱和痢疾。疫病在难民中流行,到九月底,仅从《申报》并不全面的报道,仅医院收治的就多达数百人,还有被怀疑患上未能就医的就达上千人。 上海霍乱的严重,让香港当局将上海定为“时疫口岸”,但凡从上海前往香港的人,都必须在香港当局指定的上海医院进行身体检查,取得合格许可证之后,才能获准进入香港。 为了控制公共租界内疫病的流行,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当局不得不都采取了一系列积极有效的应对策略。在苏州河各个通道口,工部局设立了检疫站,对虹口、杨树浦方面逃来的战区难民逐一进行检查,专门建立了一座隔离医院收治传染病人,还专门派人、派车,上街免费为居民和难民接种霍乱预防针和牛痘预防针,每天在难民聚集点进行喷雾消毒杀菌。 外滩路,卢小青穿梭在人流里。这时,她正好看到好心人开着卡车向难民点的难民们发放馒头,一人一个馒头还有一大勺稀饭,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吃食。 看着难民们紧紧地排着长队,看着难民们眼中的感激与期待,卢小青平静的内心不由地泛起了涟漪。想到如果不是丈夫的娘娘收留,如果不是张组长的青睐,或许自己早已变成他们当中的一员。 这时,卢小青心神骤然收紧,脸上微微露出了惊慌。原来,她发现自己因为一时的分神,视野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 卢小青暗暗地骂一句“见鬼”,便加快步子,向前穿梭而去。 上海外滩路,海关大楼。从海关大楼的大厅里出来,杨安被这栋欧式建筑的精致、典雅、雄伟和厚重所震撼。杨安抬头看着大楼门前大柱的顶部,用手抚摸这根希腊风格的巨柱,眨眼之间,上海外滩这一带精美的建筑从脑海里一一掠过,让他难以自拔。 看着杨安盯着这巨柱出神,从他的眼光里紫苏看到了他内心的期待与痴迷,便轻声问道:“怎么样,杨安?这欧式建筑不错吧?” “嗯,这外国人的东西,给人的感觉还真是不一般。”杨安眼睛仍然盯着这柱子顶端的构件细节小声回答。 “想不想学建筑?” “想!想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杨安收回了眼光,突然想到了爷爷的期待,看着紫苏感慨地说道。 “那你就回扬州好好念书,到时候上大学就学建筑。当然,还可以出国学习建筑。” 杨安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巴说道:“不行,我要打鬼子!” “哎--!就知道怎么劝你都没有用!”紫苏对杨安的回答并不意外,其实这段时间她早就明白了杨安的想法。 “紫苏姐,我要打鬼子!等赶跑小鬼子,我就去念书!” “姐姐支持你去打鬼子,你要给姐姐报仇,一定要多杀几个小鬼子!” 杨安看到了紫苏眼睛里的晶莹,闪念之间,便想到了那晚紫苏的讲述,想到她母亲和家中老佣惨死在日军轰炸之中,家中那一大栋房产和产业也随之烟消云散。 “紫苏姐,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不杀光小鬼子,不赶跑小鬼子,我就要拿着枪战斗到底!” 杨安笃定的声音在紫苏耳畔响起,她不由地说道:“我的好兄弟!姐姐先在这里谢谢你!” 说着,紫苏紧紧地抓住了杨安的双手,眼光里流露出敬佩与欣赏。 卢小青快速在人流中穿行,想到自己的任务,她的眼光里又多了一份焦虑。 今天,她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衣,脚上穿着黑色布鞋,肩膀上挎着售卖香烟的家什。如果和平时一样停留或者是慢慢地行走,没有人会发现她的特别。但是,她现在挎着卖香烟的家什,又是这样快速行走,自然会让路人察觉到她的异常。 这段时间,在五号目标附近执行监视任务,不管她以哪种装束出现,都让张一浦他们耳目一新,都感觉装扮恰到好处。但是,她进入军统时间毕竟太短,并没有经历时间的历练,仅靠与生俱来的天赋并不能让她很好地完成眼下的任务。 在先前的监视里,她已经发现了揭爱华的异常。在揭爱华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在附近的电话亭报告了揭爱华的异常,并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猜测。随后,她又跟着揭爱华离开。现在,揭爱华明显是从外滩路码头折返,她也跟着步行返回。但是,她并不能按照揭爱华步行的速度行走,因为那样会让行人感觉到明显的异常。这样,她与揭爱华的距离越来越远,然而那个熟悉的背影却因为自己一时察看难民,因为自己一时走神却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想到今天揭爱华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卢小青总感觉今天会发生什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在先前就向组长报告了这里的情况。目标的突然消失,加上快步前行仍然没有能够发现目标,卢小青内心生出了一丝自责,这一丝自责又变成了眼光里的焦急,让她忽视了自己的一身布衣的装束,忽视了自己今天伪装的身份是一个售卖香烟的小贩。 茫茫人流,曾经掩护了卢小青的身份。而现在,因为她快速地前行,无疑在这人流中变得更加引人注目,让人注意到这个小贩的异常。但是,急于寻找目标的卢小青对此却是全然无知,这时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第四百零一章 乔一山的新任务 9月21日以来,陈诚左翼作战军下属薛岳第19集团遭遇日军第3师团、第101师团谷川支队持续猛烈进攻,国军一线工事大部被毁,官兵伤亡逐日增加,阮肇昌第69军第16师防守的杨家沼阵地陷落,不得不退守孟湾;叶肇第66军159师在日军第3师团猛烈进攻下,伤亡惨重,退守金家湾,由兄弟部队160师接替,随后撤退至刘家行整理补充;第4军退守樊家桥。 第18集团军第11师指挥所,林振堂双脚一靠,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激昂地喊道:“报告长官,林振堂前来报到!” 彭善赞许地点了点头,连声叫好:“好!好!好!振堂,我的好兄弟!” 说罢,彭善上步狠狠地朝着林振堂的胸口砸了一拳,说道:“振堂,可把你盼来了,你就留在师部特务营。” 听到彭师长的话语,指挥所的军官们眼光一闪,不由得认真打量起来眼前这个穿着上海保安总团军服的上尉。 “老长官,我想下到第66团二营。”正在大家打量林振堂之时,便听到他洪亮的声音。 “你想到第66团二营?”彭善不解,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对,就是第66团二营。” “那可是我彭善的尖刀营,你是因为他,因为那个姓杨的小子?”彭善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露出了悲戚,低声问道。 “既是因为他,也是因为二营是老长官的尖刀营,我想到尖刀营为长官冲锋陷阵!” 昨天夜间便接到战报,第66团2营营长曾宪志少校重伤退出战斗。为此,彭善还到师野战医院去看过这一批伤员。因为基层军官伤亡重大,第33旅一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希望从师部派一个作战参谋下去。现在,彭善正在考虑派谁接替2营营长更加合适。当他看到面前的老部下林振堂的时候,内心便有了主意,他想让师特务营长过去接替曾宪志,由林振堂接手特务营。这样,这两个重要岗位上的人都会让他放心。 “好!好!好!这才是我彭善的兵!”听到林振堂坚决的声音,彭善连连叫好,眼光信任地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的警卫排长。接着,他又说道:“我现在正式任命你为第11师第66团第2营营长,军阶授少校军衔。” “谢谢长官!”林振堂身体一震,又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看到这一幕,受到林振堂请战的情绪感染,指挥所里的人眼睛里都充满了火热,众人连日苦熬带来的疲倦也随之消散得一干二净。 “师长,有个好消息要报告长官。”林振堂一脸正色地报告道。 “说!什么时候你林黑子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彭善是一员虎将,脸色一正便喝斥道。 “师长,杨安还活着!” “谁还活着?”林振堂嘴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语,彭善一时想不起这么个人,一脸惊讶地问道。 “就是二营5连那个姓杨的小子!”林振堂一脸喜悦地说道。 “啊,他还活着,老子可是安排人送了《阵亡通知书》,嘿嘿!嘿嘿!嘿嘿!”彭善说着话,又莫名其妙地“嘿嘿”直笑。旋即大笑道:“好啊!这可是一根军官的好苗子!” “师长,如果他重新回到第十一师,还请老长官高抬贵手,把他还给二营!” 彭善笑着点了点林振堂的额头,骂道:“狗日的林黑子,老子想留到特务营,看来你还不乐意!” “师长,那,那长官就留下喽!”林振堂脸上露出羞赧之色,爽快地说道。 “扯淡!留不留,那是老子的事情!” 就这样,传令兵带着彭善师长的手令和林振堂离开了第11师指挥所。 9月24日上午,林振堂来到了罗店西南面、界泾河西岸的二营阵地。早前,他在团部已经知道了一营二营在昨天一仗已经有四成以上官兵伤亡,但是等他进入阵地,这才发现阵地上挂彩的人员至少有六成以上,连队的士兵大都是新兵。 看到这些,林振堂忖道,这个主力团真正的伤亡哪里会是眼前的这些,抬到后方的,就地掩埋的,必定是不在少数。想到自己在上海保安总团的连队伤亡殆尽,猜测这支部队最初的基本队伍怕也是所剩下无几。这时,他的眼光里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国军精锐第11师,包括第33旅实际上的伤亡,几乎和林振堂内心猜测的一样。从日军登陆川沙口、狮子林一带到现在,已有一个月的时间,陈诚第15集团军左翼作战集团作战地域实际上就是整个淞沪战场的主战场。不论是从敌我双方投入的兵力,还是从战场的区域所处的位置上来讲,左翼战场都是上海战场的主战场。 中日又方围绕登陆与反登陆,展开了极其惨烈的战斗。经过一个月的争夺,只有罗卓英第18军仍然坚守在原来的阵地,其他数个军的阵地都向后方收缩。而18军所属第11师仍然固守在罗店西南、界泾河西岸、小高家至龚家桥一带的原来阵地上。从8月22日第31旅收复张华滨,从8月23日第33旅首度收复罗店,一直到9月下旬,第11师先后经历了8月25日“新镇之役”同等规模的战斗就达十五次,还有其它小规模的战斗不下于十次。整个第11师部队自从开赴罗店战场,历时40天,每天都有战斗,每夜都在进攻,全师伤亡军官228人,其中营以上军官伤亡18人,伤亡士兵3226人。从伤亡情况来看,部队作战之惨烈由此可见一斑。从上海战事爆发以来,第11师是众多部队中唯一一支始终坚持在战场,没有调离前线到后方整理补充兵员和武器的部队,所有的整补都是在作战过程之中完成的,创造了国军部队在前线整补、在前线形成战斗力的奇迹。 上海外滩。乔一山带着狗腿子,从外白渡桥附近的码头下了小艇,走上外滩路北而去。 走到外滩公园绿地这段,乔一山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家伙。看着外白渡桥方向的关卡,乔一山暗暗地骂道:“别看你们今天耀武扬威的,别看你们可以阻拦我帝国勇士的行动,迟早有一天,我大日本帝国要把你们这些英国人从上海赶走! 骂过,乔一山不经意地轻“哼”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便昂首挺胸地消失在人流里。 今天一大早,揭爱华便有些心神不安,他也说不清什么感觉。当初,他也没有想到赴日留学的同学揭爱华一封求助信,很快就得到了母亲娘家长辈温庆毓的回应。他拿着这样一封推荐信,使用揭爱华的名字竟然如此顺利地进入到这个机要单位工作。这个工作岗位,在常人眼中有着优厚的薪水,是一份可靠的铁饭碗,但是他来上海却不是冲着这一个铁饭碗。他这次来上海,就是要打入国民政府机要部门潜伏,适时秘密窃取情报。但是,由于自己刚刚进入这个密码检译所,却没有被安排到最重要的部门,更为要命的是,在这里还没有搞到真正有价值的情报,中日双方便全面开战了。 在这种战争状态,窃取对方密码情报,抓获对方密码人才,这些无疑都是对手认为最有价值的事情。眼看,上海的战事变得更加焦灼,揭爱华便接到了新的任务。 这个新的任务,早就开始策划,是一次重大行动,就在今天实施。但是,就在这个早晨,他一起床便感觉眼皮直跳,隐隐感觉不安。为此,他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这是因为内心紧张的缘故,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告诫自己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现差池。 按照预定的计划,揭爱华并没有看到一起执行任务的行动小组。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他便到码头方向去察看了一番,却没有想到还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当他返回的时候,仍然时不时无意之中回首察看,却在无意之中发现了急匆匆赶来的布衣女子。在此之前,他就曾经在街角看到过这个身材单薄的布衣女子,尽管这个女子薄有姿色,但并没有吸引到他的眼光。直到现在,这个女子却吸引了他的眼光,他才确定这个叫卖香烟的女子可能并不是一个小贩。 有了这个新的发现,揭爱华内心一紧,便闪身在街边小吃摊上叫了一点吃食,一屁股坐在了小凳上,就这样他消失在外滩路。他微微低下头,又往下拉了拉白色的礼帽,眼光从帽沿下盯着那女子赶来的方向。这样,他清楚地看了那布衣女子匆匆忙忙地从眼前快步走过。 这时,揭爱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恨恨地骂道:“哼,贱人!想咬老子,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有你好看的!” 第四百零二章 闹市枪声(一) 卢小青终于驻下了脚步,用衣袖轻轻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她一边擦着汗水,一边盯着眼前这栋五层欧式风格的红砖楼房。 楼,还是这一栋楼。但在这一刻,卢小青看着它的感觉却与先前有了些许不同。因为监视目标的消失,因为自己内心的焦虑,因为抗战事业的执着,这栋楼俨然变了一幅模样,顷刻间让她生出了紧张。 内心的焦虑与执着,让卢小青甚至想打开那道铁栅门,想踏足那普通的楼梯,上去看个究竟。但是,眨眼之间,她又掐断了这个念头。她隐隐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思索着,这个揭爱华到码头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他仅仅是为了去看一看黄浦江,去看一看码头上的船只? “不会!他到码头应该不会是这个目的,那么他究竟是什么目的?”卢小青自问道。 “去找人吗?看他匆匆而返的样子,不像!”卢小青内心自问自答。 “那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不对,难道,难道他发现了我?对,他一定是发现了我!”卢小青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匆忙地追赶,显然这是不一个小贩正常的举动。想到这里,卢小青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她低头忖道:“难道他真的发现了我,不会,外滩路上这么多行人,他怎么会发现我?不对,我一个卖烟卷的小贩放着生意不做,乱跑干什么!对,一定是这样暴露了!” 卢小青懊悔起来,懊悔里还伴随着自责。 她蓦地抬起头,警觉地看向四周,却发现那个人手里拿着什么出现在视野里。 “烟卷,烟卷。先生,要烟卷吗?” 在看到揭爱华的那一刻,卢小青眼神里微现惊慌,旋即恢复了清明与平静,俨然又变成了一个小贩,声音不大不小,略带期待地吆喝着,步子朝着揭爱华迎了上去。 揭爱华一边走,一边轻轻地抛着手中刚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行同众多路人般从卢小青眼前经过,并没有理会卢小青的吆喝。 糖炒栗子的香味,随风飘进卢小青的鼻腔里,带给她一份难得的轻松。眼睛的余光看着那个慢慢模糊的身影,卢小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看着那模糊的身影消失在众多身影里,卢小青转头又盯着那个背影,一边叫卖烟卷一边转头缓缓地跟了上来。 相对于外滩路,这里也算是背街。但是,街巷里仍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国民政府交通部电政司密码检译所上海站就设在这样一个街市,不显山不露水,也算是大隐隐于市。 国民政府交通部电政司密码检译所上海站占用了这栋普通欧式建筑的一个单元,楼梯口安装着铁栅门和门铃。揭爱华来到了楼梯口,他并没有掏出钥匙来打开铁门,反而停下了脚步,回首察看着刚才走过的街市。 街市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当然也少不了那个卖烟卷的布衣女子。揭爱华鼻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又漫不经心地抛着手中的纸袋,好像这半包糖炒栗子真的烫手一般。 在这栋欧式建筑的五楼,电政司密码检译所上海站站长凌云刚刚接到上峰指令,要求上海站全体人员迅速撤离上海。为此,凌云召集全站人员开会,准备安排拆卸电讯装备,打包装箱,作好撤离上海的准备。 凌云扫视会议室,除了留在二楼的警卫人员小章,便发现负责行政事务的揭爱华没有到场,便随口问道:“办公室的小揭呢?” “先前他下楼了,已经有一会儿了?”电政司密码检译所上海站站长技术副站长钱学礼答道。 听到回答,凌云眉头微微一蹙,忖道:“难道他真的有问题?”想到这里,凌云不经意地摸了摸腰间的手枪。 在上海站,一共有三支手枪,两个保卫人员一人一支十响的盒子炮,此外便是凌云所长腰间别着的这一把勃朗宁手枪。 其实,接到军统上海站第二组张一浦的情报通报,凌云并不相信揭爱华有问题。因为,这个揭爱华是电政司密码检译所的创建者温毓庆推荐而来的,这个老所长当然知道这个部门的重要性,怎么也不会把有问题的人塞进自己创建的这个机要单位,即使是自己离开了这个单位。但是,对于军统的情报通报,凌云丝毫不敢马虎。自从接到通报起的那天,他便以工作需要为名对揭爱华的工作进行了调整,不再让他接触更多的机密。 根据上海战局和上峰的预令,凌云在三天前就提高了站里的警戒等级,要求全体人员不得随意外出。 在这个关口,揭爱华缺席会议,让凌云内心生出了一丝不好的感觉。然而,他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凌云的眼光看向保卫人员柴大雷,说道:“大雷,你到楼下看看,让揭爱华赶快上来开会?” 柴大雷点了点头,起身向门口走去。 “算了,柴大雷,你留下,还是钱副所长,你到楼下看看!小心点!” 军统的情报通报因为没有完全查实,对于揭爱华身份的嫌疑,只有凌云和钱学礼两个站长清楚。想到揭爱华的嫌疑,凌云便改变了安排。 听到凌云站长的话语,钱学礼会意的点了点头,用手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起身向门口走去。 会议室里,大家都对凌站长的安排微微不解,内心都冒出了一个疑问:“奇怪!喊一个普通的办公室人员,还需要技术副站长亲自出马吗?” 钱学礼来到二楼,叫上了武装保卫小章,来到一楼。 听到脚步声音,揭爱华转头便看到副所长钱学礼出现在楼梯的转角,面色顿时一喜,便招呼道:“钱副经理!” 在上海,电政司密码检译所上海站的掩护身份是一家商贸公司,并没有挂牌,包括武装保卫人员的打扮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打杂跟班,自然也不会显露腰间的武器。这里,一切都是按照公司的章程来运作,称呼也一样按照普通公司的礼仪和惯例。 “爱华,公司正在开会,你怎么还不上去?” 看到随后出现的武装保卫,听到这责怪的话语,揭爱华的内心纠结起来,旋即恢复平静,答道:“噢,刚刚去买了一点小吃,正准备上楼。” 钱学礼听到回答,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便从里面打开了铁栅门。 “钱副经理,来吃两个栗子,刚炒出锅的,还热着呢。”揭爱华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热情地招呼道。 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钱学礼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了下来,笑着道:“嗯,真香!公司要开会,现在不是吃栗子的时候,走!我们一起上去,总经理都等着呢?” 听到这话,揭爱华内心“怦、怦”直跳,变得愈发纠结。但是,他平静的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答道:“好的!噢,请您帮我拿一下栗子,我的鞋里进了石子。” 钱学礼微微感觉到一丝怪异,但还是向前迈步,接过了那半包烫手的栗子,想到揭爱华平时待自己的一贯热情,微微动容地说道:“嗯,还有点烫手,真是刚刚出锅的。爱华,你不会又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吧?” 密码检译所上海站里的人都知道钱学礼独好一口糖炒栗子,并且最喜欢直接吃那炒得裂开刚刚出锅的那种栗子,还风趣的说:“在这滚烫之间,那种欲吃不得,欲罢不能,似香又甜,鼻舌生香,才是栗子最为甜美的味道!” “嘿嘿!那是当然!”揭爱华弯腰去脱皮鞋,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流中走来,内心的纠结霎时便烟消云散,内心的底气更是一下子涌了上来,便真诚地回答。 听到揭爱华的回答,钱学礼感觉在战火中的上海,这份情谊实属难得,便真诚地谢道:“谢谢!” 话音刚刚出口,钱学礼便看到揭爱华并没有脱掉鞋子,而是直起身来,一支南部十四手枪犹如魔术一般出现在他的右手。 这时,钱学礼脸上的微笑顷刻变得无比僵硬,一下子被惊得愣在了当场。 “叭”地一声枪响,揭爱华一把拽过愣住的钱学礼,顺势抬手朝着铁栅门里的武装保卫小章抠动了扳机。 第四百零三章 闹市枪声(二) 上海公共租界,即便是背街,依旧繁华非凡,一个个来来往往的行人享受着这难得的和平与平静。 突然响起的枪声,打破了街市的平静。过往的行人循声望去,并没有看到鲜血迸射,只看到那支高高跳起还挂着一缕硝烟的枪口。 即便是没有看到鲜血迸射,但是迎着揭爱华走来的路人,看到枪口爆闪的火焰,那枪声直逼内心,一个个尖声大叫起来:“杀人呐!杀人呐!……。” “啊--!啊--!” ……。 这些尖叫的行人,一边尖叫,一边转身逃奔。还有两个相约而行的妇人,也一起目睹了枪焰,被枪声直接吓得摊坐在地上。 每一个行人都知道苏州河北面两国打得不可开交,那枪声因为距离变得并不是那么可怕。但是,这枪声却响在眼前,尖叫声随之而起,随着行人一个个侧目,一个个回首,一个个脸色变得惊骇不已。 “杀人呐!杀人呐!”有人跟着尖叫起来。 “跑啊!跑啊!” ……。 街市上,行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叫喊声,脚步声,骤然乱成一片,纷纷逃离枪击地点,唯恐被子弹找上门。 会议室里,大家听到楼下响起的枪声和尖叫声,一个个脸色露出了惊慌之色。 听到这枪声,凌云内心暗叫“不好”,一脸镇定地站起,喊道:“这里是租界,前面不远就是英国领事馆,大家都不惊慌!大雷,走,关闭第二道铁门!” 说罢,便与柴大雷冲出5楼的会议室。 密码检译所上海站所处的这个单元,是早年国民党在上海的党产。因为工作需要,便把这一个单元十套住宅给了密码检译所。出于安全和隐蔽的需要,密码检译所上海站并没有改变建筑的外观,只是加固了楼顶的防护,并且分别在一楼、三楼、四楼设置了三道铁门,以防备突发事件。这样,就把这个机要部门安全地隐藏在闹市。 当凌云冲到三楼关闭好铁门,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看着楼梯间“十字”砖孔,只能勉强看到街市上的混乱,并不能看到副站长钱学礼。 这一刻,凌云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军统的保护下,竟然有人直接偷袭密码检译所上海站。 想到英国领事馆有军队把守,只需要数分钟,便会有巡逻的军警赶到,凌云的脸色顿时变得坚毅起来。 当初,密码检译所上海站选择临近英国领事馆,也是出于安全的考量。 凌云微微迟疑,便喊道:“大雷,走,上去!” 说罢,二人拔腿便向楼上跑去。 看到有人匆匆靠近五号目标,卢小青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她看着街道的两边,并没有看到张组长他们的身影,内心生出了一丝惊慌。 强掩着内心的惊慌,卢小青向街角的那边的电话亭子靠近。 就在这时,“叭”地一声枪声响起,卢小青身体随之一震。当她回首一看,便见揭爱华拉扯着五号目标中的一个重点保护对象,而立在铁门边的那个年轻人中弹向后倒下。 卢小青自知不是面前这几个人的对手,现在贸然出手还不是时机,便决定还是先向张组长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 枪声在耳畔响起,让钱学礼心头一震,心神旋即从发愣中清醒。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揭爱华一直对自己那么热心,终于明白站长的告诫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钱学礼暗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暗恨自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但是在这一刻,他心有不甘,更加担心整个公司的安全。转念之间,他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奋力向铁门冲去,但单薄的身躯仍然被拉扯着,情急之中拼命一脚踢向铁门。 “咣当!”铁门关上了。这时,他想到楼上人员的安全,应声喊道:“小章,反锁大门!” 武装保卫小章右手抓住了门栓,勉力让自己没有完全倒下,当门刚好关上的时候,他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推动了门栓。看着门栓到位,他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铁门内。 钱学礼飞起一脚踢门,加上受到的拉扯,身体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一山君,你们终于来了!”揭爱华脸上绽开了得意的笑容招呼道。 “爱华君,看来要实施第二套方案了?”高桥一山反问道。 “是的,这条大鱼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揭爱华提着南部十四手枪,转身便向电话亭而去,身后却传来高桥一山的声音:“爱华君,需要帮手吗?” “一山君,谢谢!就是一条小鱼,举手之劳而已!”说罢,回头从容而去。 高桥一山带来了三个人,架着钱学礼便沿来路返回。 凌云气喘吁吁地跑到五楼,打开一个窗户,便看到四个人连抬带拽着钱学礼离开,准备开枪射击,却又担心伤着摊倒在地的妇人,只好朝天连放两枪。 高桥一山听到枪声,回头循声望去,抬手胡乱地回应了两枪。 高桥一山的枪法着实不赖,一发子弹击打在一块玻璃上,留下了一个弹孔,差点就打进了窗户,直惊得凌云、柴大雷二人缩回了脑袋。 卢小青拨通了据点的电话,却是迟迟无人接听。听到话筒里的声音,她轻声念叨:“张组长,张组长,快接电话呀!这边都出事了,快接电话呀!快接电话呀!” 卢小青焦急地直跺脚,当她的视线从电话上离开看向外面的时候,她看见了提着手枪的揭爱华就站在亭子外面。这个讨厌的汉奸得意洋洋地站着,戏谑眼光盯着自己。 眼前这一幕,直惊得卢小青张开了嘴巴,左手无力地把听筒挂了上去。 看着玻璃电话亭里的布衣女子脸上的惊慌,揭爱华“嘿嘿”一笑,隔着玻璃戏谑地吼道:“贼人!打呀!怎么不打了?” 说罢,揭爱华缓缓地抬起了枪口。 任松开着一辆卡车,行驶在街市里,他时不时地按响喇叭。 “快点!快点!”驾驶室里,张一浦满脸焦急,担心五号目标遭遇不测。 这时,前面街角冲出一股人流,看着行人慌慌张张逃奔的样子,张一浦内心生出不祥的感觉,再次喊道:“任松,再快点!” 说罢,张一浦掏出手枪,后拉手枪管套,把手枪顶上了火,随后又拍了拍驾驶室后面的玻璃,大声喊道:“出事啦!准备战斗!” 车厢里,赵怀远、文杰二人内心一紧,从腰间抽出家伙,都顶上了火。 卡车转过街角,五号目标所在的那栋建筑便出现在视野里。 街道上,随处可见丢下的礼帽和物件。看到这些,还有往外狂奔的行人,张一浦脸色变得铁青,知道开车还不如步行来得更快,便咬着牙喊道:“任松,我们先下车,你自己把车开过去。” 张一浦、文杰、赵怀远三人提着手枪,逆着人流而上。 “闪开!快闪开!快闪开!……!” 刚开始,他们要避让行人,并不能快速前进。看到这种情形,张一浦大声叫喊。很快,路上的行人看到了他们手上的枪支,便一个个闪开了通道,让他们一路向前狂奔。 第四百零四章 狭路相逢(一) 张一浦一路领先,右手握着手枪,手心都攥出了汗水。 看着街市的混乱,想到卢小青的安危,想到目标的安全,张一浦恨不得一步跨到那栋五层砖楼之下。 黄浦江畔,紫苏眺望北方的战场,似乎想起了什么,秀眉微蹙,担忧地问道:“杨安,你这次受了重伤,身体大量失血,上战场还合适吗?” “紫苏姐,怎么不合适?”杨安并没有在意,微笑着反问道。 “我听医生说,一个人受到重创,特别是大量失血后,即使是恢复了都会伤到元气,影响到一个人的体质。” “紫苏姐,这段时间天天都喝你煲的鸡汤,还有我们林家的补药。你看,我现在已经恢复好了,真的恢复好了。” 说着说着,杨安担心紫苏并不相信,还用力地捶打胸膛。 看着杨安满脸的自信,紫苏脸上露出微微质疑,小声说道:“我听说,上了战场,一个人的体力是至关重要的。杨安,如果不行,就不要硬撑着,你现在还跑得动吗?” “当然跑得动,在汉口我可是拉过黄包车,还扛过码头的!” 听到杨安的话语,紫苏仍然难以置信,小声说道:“跑得动?要不我们比上一比,看谁跑得快?” “紫苏姐,你可别开玩笑了。就你这样一个弱女子,哪里跑得过一个拉过黄包车的人?” “告诉你,我在学校可是长跑健将!” 紫苏中学上的是女子学校,学校每年都要开运动会,加上从小喜欢运动。从中学到大学,她都是学校的运动员。善于长跑,当然也是她的特长。 杨安显然并不相信紫苏是一个长跑健将,“嗤”地一笑,摇了摇头。 “你还不信?”紫苏对杨安的表情不满,提高一个声调问道。 看着面前的紫苏,杨安笑而不语。 杨安的表情愈发激起了紫苏内心的不服,抿了一下小嘴,认真地说道:“好啊!你连紫苏姐说的话都不相信了,是吧?” “相信!相信!我当然相信!我是真的相信!”杨安笑着回答。 现在听到杨安说“相信”,紫苏依然觉得他心里并不相信。 “杨安,来,我们就从这里跑到外滩公园绿地,看看是姐厉害,还是你厉害?如果姐赢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回扬州念书,如果是你赢了,你就去扛枪!” 紫苏认真的模样格外可人,杨安微微有点失神地看着紫苏。 紫苏看着漫不经心的杨安,问道:“怎么,害怕了?害怕我一个弱女子了?” 杨安摇了摇头,却又听到紫苏自信的声音:“杨安,怎么样,敢不敢比试比试。” “你是认真的?” “姐当然是认真的!就用现在的比试,来决定你的去处!”紫苏狡黠地笑了笑说道。 “好吧!”杨安点了点头。 外滩公园绿地。杨安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转身双臂撑着双膝,看着数十步外的紫苏。 杨安也没有想到紫苏跑步这么厉害,刚开始和她并排奔跑,并没有觉得什么异常。但是,跑了一半的路程,紫苏好像打了鸡血,竟然越跑越快。尽管这种速度的提升只是缓缓加速,但是仍然让杨安有些难以为继。奔跑之中,杨安察觉到一丝气短,这是以前从未有的的感觉。直到后来,他才慢慢地适应这种节奏,加速反超紫苏,先于她数十步到达。这时,杨安才察觉到自己明显的气短,意识到这次重伤,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也许真正恢复还需要很长时间。 电话亭外,揭爱华嘴角得意的微笑慢慢散去,眨眼之间双目便闪动着阴鸷,从容地抬起了手中的南部十四手枪。 “叭、叭”,两声枪响。 电话亭的玻璃墙上出现了两个弹孔,亭子内外两个人的身体都随着枪响震颤。 子弹在揭爱华的礼帽上留下了一个弹孔,也掀飞了他的礼帽。 揭爱华的手枪刚刚抬起半尺,便看到玻璃上的出现了两个弹孔,几乎同时感觉到头顶一轻。 “咣当”,突然而至的枪声似乎惊到了揭爱华,惊得他撒手丢掉了的手枪,双手本能地摸向头部。 “叭”,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擦着揭爱华的颈部飞过,颈部甚至都能感受到子弹飞过的灼热与气流的扰动。 弹指之间,揭爱华脸色变得苍白,想捡起地上的手枪,却是再也没有那个勇气。这时,他感觉到死神的光临,双腿已经微微颤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求生的渴望,给了他力量,他一边后退一边转身,想快速脱离死神的光顾。 接连两枪都没有打中几步之外的揭爱华,卢小青变得更加急切,右手猛力抠动扳机。 “叭”,一声枪响过后,揭爱华跪倒在地,他的右脚脚跟中弹。 看到子弹打得太低,卢小青刻意地抬高枪口,那个模糊地身影出现在准星和缺口一线之上,内心的急切让她再一次猛力抠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揭爱华扑倒在地。 看到这个汉奸倒地,卢小青顿时感觉刚才已经把全身的力量用尽,甚至早已透支了体力与精神,一种虚脱感涌遍全身,只感觉双腿变软,摊坐在地上。 高桥一山听到后面接连传来的枪声,当他回首观察的时候,却发现揭爱华拔腿就跑。 这时,高桥一山内心出现了短暂的迟疑,当他决定转身支援的时候,却又见揭爱华扑倒在地。同时,在他的视野里还出现了三个精干的年轻人,这三个人都是提着手枪狂奔而来。高桥下意识地轻声骂道:“八格!军统!” 作为一个特务人员,高桥当然知道现在什么最为重要,他知道现在救人已经是事不可为,便大声喊道:“快!快撤!” 钱学礼身体实在过于单薄,嘴巴也被塞进了布头,任凭他如何挣扎,高桥的三个跟班连提带拖依然轻松如常,加快速度向外滩路而去。 奔跑中的张一浦看到揭爱华慌张地拔腿逃跑,也看到了他栽倒在地。他没有看到卢小青身影,自然猜测她就在电话亭里。 当他跑过来的时候,透过玻璃看到卢小青模糊的身影,内心生出了更多的担忧,甚至生出了不祥的感觉,快步靠向电话亭,焦虑地喊道:“你们两个先追上去!” 这是卢小青第一次开枪杀人,跌坐在地上的卢小青一手提着手枪,一手捂着胸口。 第四百零五章 狭路相逢(二) “扑通、扑通”,卢小青的心脏疯狂地跳着,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但是,她知道任务并没有完成,竭力地深呼吸,来缓解刚才那要命的紧张与害怕。 看着张一浦放弃追赶来到电话亭,卢小青的心底涌起了一股暖流与感动。 张一浦拉开了电话亭,却看到卢小青脸上勉力露出了微笑,还不等他说话,便听到卢小青微弱而焦急的声音:“组长,我没事,我没有受伤,快!快!快去救人!” 卢小青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枪口指着高桥逃跑的方向。 高桥一伙已经跑到公园绿地外滩路密集的人流之中,行人不明所以正在诧异眼前这伙一坏人。他看到张一浦一行三人追了上来,便举枪朝天打了一枪。 枪声,犹如雨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难民、小贩、游客、行人应声“炸了锅”,繁华的街市顷刻间乱成了一片。 “跑啊!跑啊!……!” “救命!救命!……!” “爸爸!妈妈!……” ……。 街市,一片嘈杂,喊什么的都有。地上,一片狼藉,丢什么的都有。 慌乱之中,高桥一伙周围的人四散逃奔,不少行人不知道枪声响起哪一个方向,不辨东西地慌乱逃奔,有的人撞倒在一起,有的人直接被吓得蹲在地上,还有的人就是一个劲地狂奔,小商小贩的家伙什丢了一地。 看着这一切,高桥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停下脚步,从容地抬起枪朝着张一浦三个连开了两枪。 一个行人礼帽被子弹掀飞,双手去捂脑袋,却一头撞进文杰的怀里,差点就把他的手枪给撞飞。就在文杰站立不稳的时候,一发子穿透了他的左肩肩头。 “噢--!”灼痛传来,文杰一声惨叫,右手却因为疼痛本能地抠动了扳机。 “叭”,一声枪响,一个行人被文杰走火打出的子弹击中小腿,“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张一浦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文杰,看到他没有受到致命枪击,便转头紧紧地盯着高桥,快步追了上去。 张一浦、赵怀远顾忌周围的行人,并不敢开枪还击。 “叭”,又是一声枪响,高桥明显看到了对方的顾忌,又得意地朝着后面放了一枪,又是一个行人应声扑倒在地。 高桥一行犹如瘟神,路人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人想靠近他们,在他们的周围自然形成了一片空白。 “叭”,一声枪响,一个汉奸应声栽倒在地。 钱学礼被身体左侧的汉奸拖带着一起扑倒在地,在倒地那一瞬,他看到了汉奸脑后飞出一团红色,顿时惊骇不已。 钱学礼身后的汉奸被他绊倒在地,右侧的另外一个汉奸不明所以,一脸惊恐地寻找开枪的敌手。 “叭”,当这个汉奸看到杨安的同时,他也看到那枪口爆闪的火光,随之便直挺挺地后倒下去。 高桥刚刚转首,便看到三个狗腿倒下生死不知,脸上的得意之色霎时消散,额上炸出了冷汗,随之而来的感觉是如坠冰河,浑身顷刻一片冰凉。 杨安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次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了高桥一山正脸,手指再次压向南部十四手枪的扳机。 杨安遭遇这场枪击事件,还得说起他与紫苏的一场比试。 外滩路上,紫苏双颊微红,终于跑到了杨安跟前,气喘吁吁嘟着小嘴嗔怪道:“不算!不算!你天天都喝我的鸡汤,赢了也不算!” 杨安直起腰来,“嘿嘿”一笑,感激地回应道:“紫苏姐!你说不算,那就不算,要不我们明天再来一次!” 听到这话,紫苏连连摆手,轻声说道:“哎!不行了,不行了,真的感觉跑不动了。杨安,从现在开始,你怎么选择都由你自己决定!” 这时,人流突然变得更加混乱嘈杂起来,二人不解地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不再理会。 枪声,骤然从人群中响起,紫苏受惊发出了尖利的叫声。杨安惊然回首,却被一个大个子迎面撞了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杨安刚刚站稳,便看到紫苏被人撞倒,便抢步上前把她拽了起来。 杨安把紫苏护在怀里,在路人的眼中目标更大,路人便自动让开了他们向远处逃奔。 刚刚站稳,便想带着紫苏随着行人一起逃走。但他自忖刚才体力消耗过大,根本不会比受惊路人逃奔得更快,便警觉地把手伸进了挎包,当他握住枪柄,索性决定不再盲从着行人逃命。 自从上次发现被那个日本人跟踪,杨安出来都会带上那支缴获的南部十四手枪,以防遭遇意外。 枪壮人胆。当杨安再次握着手枪,内心的惊慌顷刻消散,感觉站立更加稳定。 他微微猫着腰身,双手持枪盯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把紫苏挡在身后。 一个行人冲着杨安窜来,但当他看到黑洞洞的枪口,不由地举起双手,闪身擦肩而过。 行人躲避着高桥那伙瘟神,高桥一伙周围自然形成一片真空,这让他们首先暴露在杨安的枪口之下。仅仅数米的距离,即便是刚刚经历剧烈地运动,杨安一样自信能够区分善恶,一枪击毙。 看到高桥那熟悉的背影,看到高桥朝着行人开枪,杨安便果断地抠动了扳机,接连击毙了两个汉奸。 前面四人倒地,杨安的射界完全被扫清。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杨安、高桥都看清了对方,都想杀死敌手。 杨安提前扫清射界,占有一丝先机。但是,杨安看到一个六神无主行人犹如盲人一般飞速跑向高桥,眼看就要撞到高桥。 因为担心伤及无辜的同胞,杨安的手下微现迟疑。 正是因为这一瞬的迟疑,高桥从目光对峙的微微一怔中清醒,抬起枪口便射。 杨安清晰地看到南部十四手枪枪口爆闪的枪焰,但那个被惊吓得乱跑的行人提前一瞬撞到了前行中的高桥。 高桥枪中的子弹再一次射向空中,杨安脸色苍白,直惊得头皮发麻。 听到近前的枪声,紫苏再次发出尖利的叫声,双手捂住了耳朵。 枪口仍然指着高桥,但是因为担心伤及无辜,因为刚才的惊吓,杨安失去了先前的果断。 杨安击毙两个汉奸,以及与高桥眼光极其短暂的对峙,还有高桥周围的真空,给张一浦、赵怀远追上来开枪创造了一线机会。但是,张一浦、赵怀远哪里经历过这种阵势,他们一样也因为担心伤及无辜,高桥身边的行人更是让他们投鼠忌器,错失了这一线机会。 第四百零六章 狭路相逢(三) 高桥身形被撞得有些狼狈,让他的身体加速向左前窜去,竟然窜入几个妇人人堆之中。 高桥快速运动,让杨安意识到紫苏的安危,他担心高桥从侧面开枪射击,身形快速向右微微移动,眼睛和枪口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一头恶狼。 “叭”,一声枪响从地面响起。 “啊—”,紫苏再次发出尖利的叫声。 听到叫声,杨安的内心骤然一紧,心脏“扑通”一声悬到了嗓子眼,惊骇回首,却没有看到紫苏。 原来,先前高桥开枪,紫苏吓得蹲了下来,正好避开了子弹。 因为高桥移位,为了护住紫苏,杨安快步移动身形,也因此碰巧避开了地上汉奸射击而来的一枪。 看到这数步的距离并没有击中对方的身体,地上的汉奸慌乱不已。 杨安咬牙调转枪口,猛力抠动扳机,向地上开了一枪。子弹击中汉奸面前的地面,击起一串石屑,吓得汉奸双手颤抖,又胡乱地开了一枪,子弹不知去处。 看到没有击中汉奸,杨安便硬着头皮一边快步向前,一边接连开了两枪,击毙了汉奸。 因为杨安接连两弹击杀汉奸,高桥本是惊弓之鸟,在杨安射击汉奸之时,他一心只想着逃命,当他窜进人堆之时,便知道现在已经是敌众我寡,早先的计划已经不能得逞,便飞速向南一路狂奔。 当杨安与张一浦、赵怀远汇合,再次回头的时候,高桥已经跑到近百步之外,并且接连开枪,路人犹如受惊的羊群,折返方向冲着他们逃奔而来。 “杨安,真的是你?” 张一浦即使见证了杨安的枪法,脸上既是震惊,又是侥幸,还夹杂着难以置信。 “一浦大哥,是我,这里就交给你们,我去追那个小日本!” 张一浦喊道:“杨安,算了,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杨安驻下脚步,内心微微出现了迟疑。然而,他很快意识到放虎归山的恶果,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便喊道:“一浦大哥,你们把紫苏姐带回医院!” 说罢,也不等张一浦回答,便迎着人流冲了过去。 紫苏听到杨安的话语,看到人流中的杨安,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大声喊道:“小心!” 杨安又停下脚步,微微转身向紫苏挥了挥手,便追了上去。 “紫小姐,就坐我们的卡车走。”张一浦看着紫苏说道。 “谢谢!你们还有紧急任务,我自己坐黄包车回医院,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张一浦一行突然出现在这里,紫苏意识到他们正在执行任务,便拒绝了张一浦的安排。 想到任务还没有结束,当下的事情也远远没有结束,张一浦便不再相劝,干脆地说道:“紫小姐,保重!” 说罢,便带着赵怀远、钱学礼跑步返回。 等杨安逆着人流冲到码头的时候,高桥乘坐着小型快艇已经驶离码头近百米的距离。看着快艇上的高桥,杨安脸色变得异常沉重。 数分钟后,一队英国士兵赶到外滩路枪击事件现场。十分钟后,一队巡捕和三台救护车先后赶到现场。路上,一片狼藉,鲜血触目惊心,还躺着三个西装革履的中国人,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这一场枪击,还造成17名行人轻伤,其中枪伤4人,摔伤、踩踏伤13人。 因为枪击事件发生在两个地方,持续时间均不到半分钟,等巡捕从外滩路再追到背街小巷时,已经是数十分钟之后。这里,张一浦军统上海站第二行动组和凌云电政司密码检译所上海站早已把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了电话亭上的数个弹孔和数枚弹壳。 这场枪击案件,自然又变成了公共租界的一桩无头公案。 辣斐德路,惊魂未定的紫苏坐着黄包车回到医院,便看到一辆卡车停在了门前。 杜医生、珍妮和几个杂役站在车厢后面,一个身上挂满鲜血的男子面色苍白地从车厢后跳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紫苏暗暗叫道:“不好,一定是有人受伤了!” 一路小跑,紫苏来到车后,准备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 珍妮看到紫苏一个人回来,微露惊讶之色,便问道:“紫苏,杨安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紫苏微微一怔,答道:“哦,他有一点事情,稍后一个人回来。” 珍妮脸色旋即恢复正常,便看到张一浦伸出头喊道:“医生,快!担架!” 杂役迅速把担架递了上去,张一浦、赵怀远把一个鲜血淋淋的人小心翼翼地抬到担架上。 “快,到手术室!”看到车厢里没有了伤者,杜医生冲着抬担架的杂役低声喊道。 说罢,大步流星地朝着手术室而去,珍妮顾不上与紫苏说话,转身跟着担架进去。凌云看了看张一浦,也跟着进去。 紫苏看着手上是血的张一浦、赵怀远,担忧地问道:“张先生,张先生,你们有两个人受伤啦?” 张一浦答道:“是的,哦,那个轻伤的是我们的人,那个重伤的是……。” 还没有等张一浦回答,凌云便插话道:“是我们公司的伙计,被流弹打成了重伤。” 自从在外滩路看到张一浦、赵怀远等人拿着手枪追求那个日本人,紫苏便知道他们的身份不简单。这时,再次看到他们和卢小青,紫苏内心的感觉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与之前仓促之中赶到车后截然不同,甚至脸色也不由地出现了一丝紧张,便一脸正色地问道:“张先生,张先生!” “紫小姐!” “张先生,杨安会不会……?”紫苏微微镇定了一下问道。 “哦,紫小姐,你尽管放心好啦,杨安有一身本事,他不会有事情的!” “可是他刚刚受过重伤?再说他也是一个人,万一碰到更多的日本人怎么办?” 看着满脸担忧的紫苏,张一浦说道:“杨安上过前线,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他不会铤而走险的。再说,公共租界毕竟是英国人管制的地盘,外滩路又是闹市区,日本人也不敢再次招惹是非。” 听到张一浦的话语,紫苏似乎觉得有一点道理,微微点头表示赞同,转身便向外面而去。 因为赶赴现场及时,救回了密码检译所上海站技术副站长、密电专家钱学礼,为该站顺利撤离上海发挥了重要保护作用,避免了重大现实危害,军统上海站第二行动组再次受到上峰嘉奖,参加行动的人员军阶每人擢升一级。在这次战斗中,密码检译所上海站重伤一人,军统上海站第二行动组轻伤一人,因为有卡车及时送到医院,都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倒没有生命之虞。抓获受伤的日伪间谍、汉奸“揭爱华”,在上海秘密救治包扎后,押解南京方面。这是后话。 第四百零七章 紧逼 站在路边,紫苏面色焦急地眺望。 想到刚刚经历的那场枪击,紫苏的脸色不由地露出了几分沉重与紧张。她没有想到日本人竟然明目张胆地在闹市绑架,还在闹市开枪。 因自己而起的这场比试,竟然把杨安拖进如此凶险的枪击事件,紫苏不由地摇了摇头。旋即想到杨安在混乱中仍然不忘把自己护在身后,顿时感到内心变得一片宁静。 这时,紫苏内心不由地忖道:“杨安这孩子,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紫苏的心态复归平静,并没有等很长时候,便看到一辆黄包车停在面前。 看着紫苏一个人静静地等待,杨安内心涌起一股暖流,车还没有停稳便大声喊道:“紫苏姐!我回来啦!” 听到喊声,紫苏脸上露出了微笑,柔声道:“哎,你终于回来啦,还真是让人担心,这下终于放心啦!杨安,你没有事吧?” 杨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这天下午,凌云没有想到会经历如此惊险的事情。事发后,他没有想到张一浦这么快便把人给救了回来。想到楼下刚刚发生过枪战,密码检译所上海站也不可能就此撤离,仓促中便交待负责技术的副站长钱学礼留下,自己带着重任的保卫小章来到了医院。 从手术室里出来,杜医生对门口的人说道:“张先生,手术做完了,正在缝合创口,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谢谢了!医生!”凌云抢着感谢道。 杜医生脸上微微露出惊讶,旋即看到张一浦会意地点了点头。 想到检译所上海站的撤离,凌云便与张一浦商量,让他暂时安排人照料一下武装保卫小章,便准备离开。张一浦想到第二小组目前的任务,便把任松、卢小青留下,带着赵怀远跟着凌云一起回公司。 杨安先看到张一浦一行三人说着话出来,便招呼道:“张大哥,你们的人?” “对,我们的人有两个受伤,都没有生命危险。杨安,谢谢啦!” “张大哥,客气啦!只要是中国人,都不允许日本人胡作非为!” “杨安,我们还有点急事,先出去一下。” “哦,张大哥,那你们小心点!” “杨安,以前我说过的话,还算数,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刚刚错身而过,张一浦又匆忙转身喊道。 听到张一浦突然喊出的这句话,紫苏脸上露出了惊讶,而杨安此时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快。 第二天上午,杨安出去溜达活动回来,在医院门口遇到了卢小青。 因为昨天张一浦突然冒出的那一句喊话,一看到卢小青的出现,杨安的内心便涌起了担忧,但他仍然装着没事一般,并不准备和眼前这个人打招呼,却没有想到卢小青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亲切地招呼道:“杨安,昨天,谢谢你!” 杨安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身材单薄的女子昨天也在外滩路。他没有吭声,一时间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应这突然而至的感谢。 看着对方的真诚,却又听到她说:“杨安,能够和你说几句话吗?” 面对这可人的年轻女子,面对她真诚的笑容与上心,杨安本想拒绝,但又没有想好拒绝的理由,便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叫卢小青,在上海开战之前,是苏州河北面的一名小学教师,刚刚结婚不到一个月,就在大世界大爆炸的那天,我的丈夫准备到苏州河北的家中取些东西,死在了那次大爆炸。” 听到卢小青的讲话,杨安有点意外,他没有想到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女子,一开口便讲自己的事情。但是,当他听到大世界大爆炸,杨安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因为杨安对同时发生在大世界、和平饭店的那一次大爆炸刻骨铭心。同是大爆炸的受害人,杨安感觉相互间的距离似乎被拉近。他想当然地以为,很快便会看到眼前这个女子眼中的泪水,却没有想到眼前的卢小青异常平静,似乎讲述着别人的事情一般。 在杨安看到卢小青眼中平静的一刹那,他微微察觉到一丝深藏的仇恨,但是这一丝仇恨一闪即过,这女子眼中露出的是平静与坚定。 “那天尸体认领现场,我对棺木里的丈夫发誓,一定要杀日本人给他报仇,没有想到张组长就在我的身后,就这样,我加入了他们。” 说罢,卢小青微微停顿,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杨安,却发现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仍然能够感觉到对方掩藏的共鸣与关切。 有了这种感觉,卢小青内心更多了一份底气,说道:“我当过教师,那天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一定是个优秀的学生!但是,即便看到病床上的你,我仍然难以想像你就是张组长他们口中所说的会打枪懂日语的那个人才。” 看到门口人来人往,卢小青一边说,一边伸手示意到那片人少的地方说话。 “尽管我不敢相信,但是我知道你就是张组长所说的那种人才。” “小……,卢小姐,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并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杨安准备喊“小青姐姐”,但想到昨天张一浦的喊话绝非偶然,为了刻意地保持距离,话到嘴边又改变了称呼。听到杨安临时改变的称呼,卢小青感觉到了一种“拒绝”,她意识到杨安这是要用尊称刻意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好让自己知难而退。 杨安的拒绝,更加坚定了卢小青的想法。 “杨安,没有想到你还是这么谦虚。”卢小青微微一笑说道。 看到对方和善的笑脸,杨安没有了话语,又听到她说道:“杨安,我知道你一定想重新回到战场!” 杨安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子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内心。看到她清澈的眼神,杨安点了点头。 “你想过扬州的那个小院吗?” 这个问话戳中了杨安心中的柔软,让他的内心出现了挣扎与痛苦。杨安眉头微微一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知道那次赵怀远、林小诚、林小荷带着福伯的骨灰,还有你的阵亡通知书回扬州,老爷爷老奶奶该有多么伤心吗?” 杨安神情有些麻木,再次摇了摇头。 卢小青是小学老师,自信对学生的心理把握有一些心得。自从知道这些事情,现在她有信心说服杨安。现在,从说出杨安想上战场这个真实的打算开始,她的每一句话都直逼杨安的内心,直逼这个学生娃娃的良心,直逼这个学生娃娃内心的牵挂,完全把他顶在了墙角,让他没有了掩藏与回避的退路。 卢小青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杨安,透过他的双眸感受着他的情感每一丝微妙的变化。她接二连三地逼问,犹如抽丝剥茧一般,把杨安掩藏在表面的坚强与平静一层一层地剥开,露出了他朴实善良的内心,还有那深藏心底的牵挂。 第四百零八章 危局 杨安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内心的挣扎慢慢地浮现在稚嫩的脸上。 看到杨安脸色的变化,卢小青没有一丝得意。她知道现在只是开始,要想真正说服面前这个学生娃娃,绝非三言两语这么简单。否则,他也不是张组长眼中的人才了。 察觉到杨安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卢小青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便接着平静地说道:“赵怀远从扬州回来告诉我,当时收到你的阵亡通知,爷爷、奶奶受到很大打击,精神头都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听到这里,杨安眼中慢慢地升起了水汽。他要克制自己内心的感受,仰起了头,不至于让卢小青看到自己眼角的湿润。 卢小青看到杨安紧咬的牙关,知道自己说到了这孩子的痛处,便接着说道:“杨安,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林家人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都在等待福伯带着你们回家,直到天黑了都没有吃饭。林小诚兄妹进入院子,你妈妈得知你牺牲的消息,当场跌坐在地,怔了半天都没有哭出来……。” 听到这里,杨安如遭遇雷击,身体不由地颤抖了一下,眼泪再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你知道吗?这一晚,你妈妈彻夜未眠。因为承受了这种老年丧子的打击,竟然一夜白头,头发一片雪白。” 杨安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泪水挂满了脸颊,嘴巴轻轻地开合,念叨:“妈妈!妈妈!” 杨安噙着泪水,看着眼前的卢小青。 卢小青说道:“你不要埋怨林医生、赵怀远没有告诉你这些,因为现实对你来讲都有些残酷。你也不要怪我狠心告诉你这些,因为我觉得你一个做儿子的应该知道这些。” 谈话始终被卢小青主导,杨安的内心也一样被她主导。 “卢老师,我想问一下我妈妈她……?” “你妈妈很坚强,她坚强地挺过了那一个晚上。林家为你建了一个衣冠冢,后来你妈妈也拒绝和林小荷一家三人到汉口,坚持留下来和林家老爷子、老太太一起看守小院。” “好啦,杨安,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如果你留下来,加入我们的组织,也不会有那么多危险,你可以先回家看看他们,再回上海来念书,一边念书一边工作,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卢小青似乎看到了杨安内心的动摇,旋即答道:“当然可以。这次你重伤,失血过多,医院条件不错,再多养几日也无妨。” 杨安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对卢小青说话的回应,用长袖拭去脸上的泪水。 看到杨安的表现,卢小青内心感觉到满意。但是,她仍然觉得这次谈话不够深入,便趁热打铁地说道:“这段时间,你也许听到了上海的局势。但是,我要告诉你,现在上海的战局非常不乐观。日本人凭借强大的海军,源源不断地投送援军到上海战场,国军将士每一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永远地倒下,前线每坚持一天,都要付出多少人的鲜血与生命。但是,……。” 卢小青微微停顿,向四周看了看,显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她环顾了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但是,国军伤亡重大,不会坚持多久,上面已经有了撤退的打算,也许就是最近。” 这个消息,显然不是杨安曾经听到过的消息,并且实在太过出人意外,他的身体不由一颤,反问道:“真的?” 卢小青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她只是听张组长说过军方的一点事情,至于具体的军事部署她并不清楚,但是仅这一点,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事情,因为敌人太过强大,军方即使是作出这种决定,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看着卢小青阴沉的脸色,杨安也意识到战局的不利,内心也随之变得沉重起来。 其实,上海的战局一直不容乐观。自从张治中将军带领国军精锐第87师、第88师开进上海,因为国民政府高层“军略服从外交政略”的战争指导思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错失战机,导致城市围攻战没有奏效。而反登陆作战,国军的防线更是犹如在上海这座没有设防的城市仓促筑起的一道新堤,没有多少地方足够夯实与坚固,而面临日军舰炮飞机的狂轰滥炸和如潮水般的波次进攻,国军防线随时都有“破堤”和“溃堤”的危险。 因为日军掌握了制空权,事关前线战局的运输线,变得愈发脆弱。早在8月31日,财政部部长宋子文密电蒋委员长:“南京,委员长蒋钧鉴:密。据外方报告:我军前线混乱已极,兵士有数日未得一饱者。目前已如此情形,若大战开始交通必更困难。士兵虽勇,馁腹恐无法方面撑持,队伍愈多,倘有摇动,危险愈大。为目前计,亟应整理运输,迅拨宪兵两连,责成大员维持交通。(一)征发沪市各机关及人民汽车编运输队。(二)征集工程师,组织修理桥梁公路队若干队。(三)统制所有购买饼干、干粮,备前方紧急食用。以上各项已嘱俞市长克日进行。惟虽有计划若无宪兵维护交通,则以上办法断难实行。缘我方军官似以兵多为贵,而对于有为命脉之运输皆为忽略。前方增加两三团兵力于战事上无多大交效能,不如维持后方交通,充足粮食及防御工具,可增加前方战斗力不知凡几也。……。弟子文叩。世亥。” 在两日后,国军最高统帅部参谋本部第二厅抄报军事统计调查局联络员张培哲的报告,陈述上海战场重心转移至罗店后我军不能致胜的原因:“上海八月二十九日电:自沪战重心移至罗店后,我军兵力原较敌军雄厚,具不能致胜之原因有下述几点:(一)我军缺乏重炮,受敌舰敌机强烈轰炸。(二)各指挥官不长赴前线,对战略上无具体计划,对下无详细指示。(三)各部队之统帅及联络无详密之规划。(四)兵站之设立、粮粖之运输,事先无充分准备,前线士兵常终日不得一饱。(五)每遇总攻击时,事先均无精密部署,各部队差遣频繁,急剧间调往前线,疲劳未复,精神不济。” 反登陆作战,国军从一开始便陷入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从火线官兵吃不饱肚子到兵力输送不上来,再到在日军舰炮火力控制线内建立防线,都可以看到交战双方并非同一量级的决斗。而进入十月,国军防线已经经过两次撤退收缩,仍然凭借巨大的牺牲坚守着防线。在这个时候,上海战场的高级将领都在考虑上海战场如此巨大的牺牲,是否应该向苏嘉、吴福国防军事要塞撤离,逐步向南京方向撤离,形成梯次抵抗,达成消耗敌人有生力量的目标,这也是之前确定好的战略。但是,自从上海战事爆发以来,左右国军军事策略的因素错综复杂,变数阴晴难测。国军淞沪防线这条草草筑就的“大堤”究竟会坚持到什么时候,会遇到何等危险的风暴与潮汐,都会被这些变数所影响,无疑这种坚持会让这条脆弱的“大堤”随时陷入危局。 第四百零九章 变数(一) 因为上海“一·二八”事变给国都南京带来的现实威胁,加上日本海军显示出的强大战力,国民政府开始在长江口、上海方向积极布防。 “七七事变”发生以后,国民政府并没有扩大战事的军事决策。与扩大战事相反,国民政府仍然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反而一再严令上海保安团不许对日本人挑衅,并且对于张治中将军提出的先发制人战略,也未予以批准,只是下令让张治中部作好积极的战争准备。 从事实上来看,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已经损害了世界列强在华利益,也必然会加深日本与西方大国的矛盾。因此,国民政府企图利用这一矛盾,通过外交政略寻求西方大国的支持,调解中日关系,甚至是直接干预双方的战争。 上海,是西方列强在中国利益的真正核心。在战略层面,国民政府谋求主动,早己开始谋划夺取战争的主动权,想将中日战争的战略重心向南转移至上海,以期得到世界列强的支持。国民政府高层认为,日本占领平津几成事实,但仍然希望像以前一样当作地方性事件,作为局部问题来解决,日方的目的既然在于占领平津,那么他用兵数量及作战计划,也一样将会与此相对应,这是国民政府对北方战事的预判。同时,日方在军事上一再进逼,战事扩大之势愈发明显,这种态势显然挑战了国民政府的底线。在全国抗日声浪高起的形势下,抗日已经成为全国头等大事,国民政府不得不为此竭尽全力,否则政府势必失去民心,被民众唾弃。同时,国民政府也慢慢作好了全面战争的打算。 中华民国高层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中国就是一个国力极其贫弱的大国。高层认为仅仅依靠中国自身的力量对抗日本自然是远远不够,便把战略的眼光看向了上海。因为上海是一个国际都市,欧美势力在上海拥有大量的投资,如果中国在上海和日军全力相拼,势必破坏欧美列强在沪在华更多更大的利益。这样,通过利益的博弈,让西方列强参与进来。通过对日战争,改变国民政府一直软弱的国际形象,也可以转变西方列强一直以来轻华的心态,还可能引起欧美列强居中调停,甚至是武装干涉。在外交政略与军事策略二者之间,显然国民政府高层明显更加倾向于军事策略服从于外交政略,当然这也是国力使然。 日本当局认为,要使用必要的兵力,在上海作战中迅速取得优异的成绩,并确保日方在上海的利益。这样可以取得防止各国的干涉、破坏经济中枢、实施大规模的对要地的空袭、打击中国方面的士气的效果。 中日战争,从战略意义层面来看,中日上海战争冲突是不可避免的。究竟何时爆发、如何爆发,这其中的内因是中日双方不可改变的立场,欧美列强的态度也是左右中日军事冲突的一个重要外因。 六年前,“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民国政府诉诸国联,国联作出了“各打五十大板”的糊涂决定。显然,这是对日本侵略中国行为的纵容与妥协,国民政府期待之中的公允并没有得到实现。尽管事实不遂人愿,尽管国联和列强对日本妥协是不争的事实,“七七事变”发生以后,国民政府高层仍然觉得,西方列强在中国享有重大利益,一定不会允许日本扩大侵华的态势,进一步损坏他们自身的利益。尤其是上海“一·二八”事变,西方列强不甘心上海利益受到损害,采取武装威慑与外交干预的手段,出面调停了这次军事冲突。国民政府高层认为,上海的利益或许是西方列强在华利益上对日本划出的底线,基于这个总体判断,国民政府在对日交涉的同时,力求引起国际社会对战事的关注,谋求世界列强出面发声讲话,企图借列强之力迫使日本作出军事上、政治上的妥协,甚至是让步。 七月十二日,蒋介石委员长发给宋哲元的密电中专门提到“平津国际关系复杂,如我能抗战到底,只要不允签任何条件,则在华北有权利之各国,必不能坐视不理”。然而,欧美列强对此中日关系都保持着非常谨慎的态度,英国和法国要相对积极一些。对于日军的行动,英国驻东京大使向日本政府提出抗议。七月十二日,英国外交大臣艾登召见日本驻英大使吉田茂,以暂停英日修好谈判作为对日本的警告。 七月二十日,蒋介石委员长在南京接连会见美英等国大使,强调日本全面侵华战争迫在眉睫,表示现在局势只有各关系国,尤其是美、英二国之合作可挽危机。对此,英国立即做出了反应,张伯伦首相表示,愿意与美国合作,采取联合行动共同对日。但是,美国国会被孤立主义势力所主导,他们认为地球那边发生的事情与自身的利益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中国的战争灾难并没有引起他们真正关注,并没有进入他们的视线。这样,美国政府也不想卷入大洋彼岸的战端,更不愿意与日本对立,坚持不愿采取完全一致的干预行动。美国人更加现实地关注经济利益,甚至在中日爆发战争后还在持续向日本大量输出废石油、旧钢铁、橡胶、医疗物资等重要战争物资,这才是美利坚合众国在亚洲利益的博弈所在。中日双方的战事,可以让这个世界上“头号商业巨人”两头获得,那么坐壁上观又何乐而不为。 至于进一步的行动,因为美国的态度,英国却并不想单独采取行动。原因有三个方面,一来因为英国在东亚的军事力量相对薄弱,二来因为欧洲的问题正方兴未艾,英国在中国利益重大,但英国的经济重心并不在中国,三来是因为日本本来就是在英国远东战略的棋子,是在英国扶持下壮大起来的,英国的保守党对于两国之间的旧情仍然心存幻想。 第四百一十章 变数(二) 因为英法租界在上海的利益重大,两国在利益上形成了初步的共识。 这样,在法国的提议下,英国外交大臣艾登于七月二十日向美国政府建议:“由英美联合向日本和中国双方政府进行交涉,要求它们发出命令,停止调遣更多军队到作战地区,接受美国政府和我们所提出的旨在结束现存僵局的建议”。 但是,在这个时期,美国的舆论已经完全倾向于孤立主义,罗斯福总统又不愿重蹈前总统威尔逊的覆彻,因而美国并不想卷入中日冲突。因此,在中日问题上,美国不愿与英国、法国采取联合行动,于是美国国务院婉拒了艾登的建议,并提出:“两国政府在继续共同努力以改变敌对状态时,应各以自己的方式再度教促日本和中国政府认识维护和平的重要性。” 在此之前,美国国务卿科德尔·赫尔也在华盛顿会见了中日双方大使,希望两国政府都要保持有效的克制。科德尔·赫尔的这一轮会见和表态,根本就没有分辨这场战争是非曲直,完全是一副“老好人”的打算,抱着两边都不得罪的态度。因为无法获得美国的合作与支持,英国也因为在东亚的军事力量相对薄弱,感觉力不从心,也不想单独面对日本,作壁上观便同样成了大英帝国的选择。 对于大国之间利益的博弈,国民政府深感失望。八月二十三日,得知美国方面消极的态度之后,在给美国总统罗斯福的信中,蒋介石委员长失望地写到:“对于美国未与英国合作,努力防止目前能够通过对日本和中国的联合交涉予以防止的危机,我深感失望。中国和世界将铭记1931年西蒙在东北问题上未能与美国合作,而现在英国人将铭记美国的不合作。美国不应丧失在世界上作为国际正义支持者的威望,如果美国继续推行史汀生政策,目前的冲突将不会扩展到包括美国在内的其它国家。” 英美等列强的冷漠与旁观、纵容与妥协、软弱与自保,其实是继“九·一八”“一·二八”事变后,对日本侵略霸权的再一次纵容,直到上海“八·一三”事变爆发,各国在华利益进一步受到极大损害,英国才率先于八月十八日提出调停方案,要求中日双方军队退出上海,并向中国保证日方不利用公共租界为根据地,同时向日本确保日侨安全。即使是这个提议,也仅仅停留在他们上海租界利益的范围之内。英国只是不希望日本方面不要把上海租界给打烂了,这或许也是西方列强的底线。 对于英国这个老朋友的交涉,日本人根本没有留下一丝情面。英国的提议被日本断然拒绝,第二天便复文声称:“日本侨民生命财产,濒于万分危险……帝国政府对于此等多数侨民自有加以保护之重大职责,而不便以其责任委诸外国。” 八月二十日,英国再次和日本沟通,再次遭到强硬拒绝。 对于日本一再强硬拒绝的态度,英国方向颇感无奈,也是毫无对策。英军驻华总司令李特对大国之间的外交活动有所了解,对英国政府对日政策、全部外交活动以及最后选择洞悉得更加清楚。看到日本帝国在上海的侵略行径,刺激了这个日不落帝国高级将官的尊严,他发出了悲观感慨:“日本的军事行动,这对白种人来说是一种耻辱!白种人尤其是英国人苦心经营建立了这座美好的城市,它是远东的一颗明珠!但是,我们现在却没有力量阻止日本人毁灭这颗东方明珠。” 这个英军高级将官的感慨归感慨,却在中日上海战事上完全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英国人在上海的利益与大英帝国的尊严,在日方的利益和野心面前,从此也变得不再有任何分量。即使是日军飞机于八月二十六日误炸误射英国大使许阁森的坐车,英国政府对日方提出了严正的抗议,日方却浑然不当回事,根本没有处理涉事的军机飞行员,大英帝国对此也是丝毫没有办法。 国民政府积极地把握每一次外交的机会,但是,因为国力的贫弱,在国际上国民政府的声音同样是那么微弱,每一次外交斡旋都犹如一粒小小的石子投入了湖中,只能泛起微小的波纹,旋即归于平静。 对于上海的商贸来说,全球一体化趋势越来越明显。上海的经济利益,对各国来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八月二十五日,日本断然封锁中国海岸。即便是日军的行动已然影响到各国商贸往来,英美两个超级大国也未对日本妥协和纵容的态度有丝毫的改变。而世界头号强国美国却采取了回避的态度,美国政府在上海敦促本国侨民早日离沪,从八月中旬开始撤侨。但是,在上海的美国侨民两三代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与经营了数十年,连中华文化都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又岂是能够简单地说放弃上海的利益就能回国。 国民政府在谋求美英调解的同时,也在采取积极外交谋求德国出面调停。 在中国问题上,即使是德日两国之间仍然存在矛盾,德国不希望日本独霸中国,因而在“七七事变”后德国愿意调停中日关系。国民政府高层认为,在西方大国中,德国是惟一同日本保持着密切关系的国家,希望德国居间调停,实现中日和解。七月二十日,蒋介石委员长接见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时指出,此次事件决非局部问题,如果日本继续扩大战争,中国必将以全国力量与之宣战,希望德国趁此机会对日本进友谊之忠告,使其态度趋于和缓。陶德曼欣然同意进行斡旋,但是也和后来的英国一样遭到了日本断然拒绝。 国民政府避战求和的心态,美英超级强国的软弱,德国的暧昧立场,这些关系中日战争的各种因素都被日本洞悉得一清二楚。因此,日本这一头恶狼更加肆无忌惮,不断地扩大战争。七月二十五日、二十六日,日本援兵一抵达华北,便制造了廊坊事件和广安门事件,七月二十九日攻占北平、天津。就在日本攻占北平、天津的这一天,日本外相广田骄傲而强硬地宣布:“在中日冲突中拒绝任何外国的干预。” 至此,日本的强硬态度实际上是国民政府发出了通牒,你们以和备战外交策略的是没有用的,你们的一切行为都将无果而终,只有彻底认输一途。 第四百一十一章 渺茫的希望 英美两个列强对于上海战事的态度,早已让国民政府高层失望透顶。 尽管如此,但国民政府愈挫愈勇,仍然没有放弃谋求国际干涉的愿望,这是一种弱国心态,当然也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在这个时候,国民政府首先与苏联签订互不侵犯条约。苏中两国在日本问题上有共同利益与敌对态度,国民政府原本希望签订互助条约以牵制日本。但是,苏联对此并不感兴趣。尽管日苏之间矛盾重重、相互戒备,然而国家利益至上,苏联认为德国的威胁才是真正的危险,对德防卫才是主要方向,而对日防卫仅仅是次要方向。苏联不想引起日本的反感与对立,更不想因此惹火上身,牺牲自己在远东的利益。苏联提出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并以援助军用物资为条件。 然而,因为意识形态的对立,苏联与欧美大国之间的关系问题变得更加诡异,即使是在共同的利益面前,相互关系仍然十分复杂。中苏互不侵犯条约的签订,在一定程度上讲,对中国是一个有利的外部因素,因为苏联与西方意识形态上的对立,但是对中国争取英美的支持来讲却又是不利的。一想到这个问题,蒋介石委员长头都变大了,同时,他一样对苏联有所戒备,他还在国民政府高层会议上强调:“苏俄之外交诡诈无比,如苏俄先与我订立互不侵犯条约,借以威胁倭寇,亦要求倭寇订立互不侵犯条约,而作固守中立之计,此亦不可注意也”。但是,中国需要苏联的物资援助,与苏联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势在必行。实际上,这个条约早在民国二十五年签订,只是在北平事件爆发后予以公布。 对于国联,尽管国民政府高层明明知道国联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地行动,但是争取仍然是一种渺茫的希望。即使是渺茫的希望也要争取,犹如一根救命的稻草。八月二十日,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向国防最高会议表示:“在战争期间,国际间之助力无论如何微小,均有一顾价值,而况国际联盟会员60余国,其必理上之同情与精神上之援助,其为量亦正不可忽视。” 因此,八月三十日,国民政府向国联秘书处递交照会,将日方历次挑衅与罪行情形,及我国爱护和平与最后不得已实行自卫之苦衷,向国联提出正式声明。然而,就在国联会议审议中国申诉期间,日本对南京、广州等中国不设防城市进行了大规模轰炸,激起世界舆论的强烈反对。 九月二十日,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长谷清川通告各国驻华使节,日本空军将轰炸南京,限各国官兵离开南京,遭遇苏联、英国、法国等国家强烈抗议。 当然,国民政府外交斡旋并非没有作用,最起码国民政府的外交让世界列强不断加深了对日本的认识,同样也对国民政府予以同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本的肆无忌惮破坏国际秩序,也让英美态度慢慢有所改变,戒备防范之心日益严重。 摄影记者王小亭记录上海南站被日军轰炸这一场景的16mm黑白胶片,后来被送上美军军舰到达马尼拉,然后又被送往美国。九月十五日起,这段影片就以新闻片的方式在美国放映,引起了巨大反响。同时,各大报纸截取了那个满身鲜血的中国幼儿坐着嚎哭的那一帧照片,命名为《中国娃娃》,报导日军轰炸平民。这张图片,满目疮痍的车站,满身鲜血的幼儿,让世界看到了日军在中国的暴行,引起了巨大轰动,这是出乎王小亭意料的一件事情。正是这张照片,引发了西方的广泛关注和强烈反应,也悄然改变着西方世界。 十月四日,美国最有影响力的期刊《生活》周刊用整整两页的篇幅刊出了上海南站被炸事件,《中国娃娃》这张照片,照片来自王小亭拍摄胶片中截取的一帧。此外,还有其他媒体拍摄的救援人员包扎的照片。但是《中国娃娃》这张照片,揭开了日本侵略引发重大人道主义灾难的冰山一角,受到了广泛关注,新闻阅读和关注人员达到一亿三千六百万人之巨,引起了空前的反响。这一张照片不仅震惊了美国,甚至震惊了全世界。 此前,对日本侵华漠不关心的西方各国瞬间转变了态度,纷纷谴责日军,并对中国人民的遭遇表示同情。美国总统罗斯福看到这一则新闻报导和图片后,在舆论大势之下立即对日本的暴行提出了抗议。 十月五日,美国总统罗斯福在孤立主义势力中心芝加哥发表“隔离演说”,宣称:“爱好和平的国家一致努力反对违反条约和无视人性的行为。防止国际间之侵略,尤应认为有无上之必要。不遵法律,犹疫访也,蔓延全世,有加无已,事殊不幸。当疫病方兴之际,社会人士固知赞同隅绝病人,以保护公共卫生,不受其传染。余决以和平政策为主旨,并采取适当措施,以免牵入战争之游祸。” 在美国总统罗斯福发表演说的第二天,美国国务院发表声明:“美国已不得不承认日本在中国之行动,不合国际关系之原则,并违背九国公约与凯洛公约(非战公约)之规定。”至此,美国正式宣布日本为侵略国。 同样是在这一天,因为美国态度的变化,国联大会也一致通过中日问题咨询委员会提交的决议草案,指责日本违反条约义务,对中国予以精神援助,又由于美国为国联非会员国,于是提议召开九国公约签字国会议讨论中日冲突。 这是美国第一次就中国问题明确表态,也是一次正义的表态。这一表态,为国民政府谋求列强干预活动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获悉美国方面的态度转变,国民政府蒋介石委员长欣喜万分,十月七日对美联社记者发表谈话,对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声明称赞道:“今美总统已发表其伟论,对于人权与和平均有阐明,足令我人确信,凡坚持正义者,必可如愿以偿。” 但是,在美国国会孤立主义势力影响下,罗斯福总统为了实现个人的政治抱负,个人态度随时都会发生变化,美国方面究竟会在什么时候作出什么实质性决定,都存在着难以确定的变数。 美国总统罗斯福在十月份表现出来的积极态度,以及国联提议召开九国公约签字国会议讨论中日冲突,这无异于给了国民政府高层一个莫大的精神寄托,给了国民政府谋求国际干预中日战争一线成功的希望。但是,不管这个提议是福是祸,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还是结果是有是无,就因为这一线渺茫的希望,这个提议却成为了国军统帅部在淞沪抗战军事指挥上的最大变数。这是后话。 第四百一十二章 选择就是放弃 病房里,紫苏看着收拾整齐的床铺,内心空落落的。 最近几天,杨安出去溜达都会或多或少地带回东西。杨安的举动,让紫苏感觉到即将面临的分别,昨天为他准备了一套棉衣悄悄地塞进他的包里,没曾想今天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 杜医生说这两天给杨安来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之后便可以安排出院。紫苏知道杨安不想在离开时面对林小诚、赵剑眉,尽管她知道杨安会不辞而别,但是当她看到这里的一切,仍然难掩内心的别绪,抬手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湿润。看着空空的床铺,想到炮火连天的淞沪战场,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将是永别。 想到这里,那个偶遇的夜晚又从眼前掠过。 “杨安走了?”紫苏身后传来卢小青的声音。 “对,他到前线去了。”听到声音就知道是卢小青,紫苏没有转身,有些失落地答道。 “他真的去前线了?” “他真的去前线了!”紫苏转身看着卢小青肯定地回答。 “你知道他要去前线?” “对,我当然知道他要回前线。”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卢小青急得直跺脚,正要责怪紫苏,却看到她眼中的湿润,知道多说无益,便急匆匆地转身向楼下而去。 上午,卢小青感觉自己把握了与杨安的谈话的主动性,知道谈话对他产生了作用,以为距离预期的目标越来越近,便向张组长电话报告了工作的情况,张组长对此大为赞赏。现在,出现了这样的意外,她当然要抓紧报告这里的情况。 紫苏跟着卢小青下楼,之后去了林氏诊所,告知了杨安的去向。 得知杨安上前线的消息,赵益清无奈地摇了摇头,林小诚则气急地骂道:“这个浑小子,大妈真是白养了他!” 赵剑眉倒是一脸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便安慰道:“小诚,那天告诉杨安扬州来了电报,他已经说得很清楚,前段时间我们让他回诊所养伤被拒绝,他就是抱定了去打小鬼子的主意。他不想住在我们这里养伤,其实就是怕受到亲情的羁绊,就是为了轻装上阵。这段时间,他回来吃饭,看见他悄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我就知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也没有再劝他。现在,已经这样就让他去好了。” 听到女儿的话语,赵益清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在这个家里,还是自己的女儿对杨安更加了解。而女儿的了解,正是源于杨安早已从一个陌生人走进了她的内心。 “剑眉,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还不让我盯着他!你知道大妈一夜白头的事情,哎,这该怎么才好!” 听到赵剑眉的话语,林小诚愈发气急,语气里充满了责怪。 “小诚,现在是两个国家打仗,现在是战争,即便是在租界里也有被炸死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他这次从阎罗殿里爬了出来,我想阎王爷也不愿再收他,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里,赵剑眉不知是委曲还是别绪还是牵挂,顷刻间美丽的脸颊上挂满了泪水。 看到妻子脸上的泪水,林小诚上步伸手擦拭,抚摸着妻子美丽的脸颊说道:“剑眉,我并不是怪你,我只是为可怜的大妈担心。” 小海子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跑到妈妈身边,抱着妈妈噙着眼泪喊道:“妈妈,我要小安叔叔,我要小安叔叔!” 看到这一幕,赵益清心为所动,擦了擦眼角,再次担忧地摇了摇头。 看着远去的城市,杨安的内心百感交集。这时,他才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讲,不管是什么时间,不管什么地点,选择都意味着放弃。他知道,选择了战场,就是选择了牺牲,也就意味着放弃了安宁,放弃了团聚。 想到妈妈因为自己的“牺牲”一夜白头,杨安的内心犹如刀扎一般,鼻翼不由地接连抽搐。他知道卢小青不会欺骗自己,因为她没有说谎的必要。至于小诚哥为什么没有告诉这些,他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小诚哥希望自己在诊所养伤,自然也是希望能够顺利把自己带回扬州。想到林小诚、赵剑眉的一番苦心,杨安内心无奈地一声叹息。 杨安不知道再次走向战场,会不会有以前那么幸运。如果不幸倒下,那么现在的选择对于妈妈来讲实在是冷酷无情。想到这里,杨安不由地蹙起眉头,咬紧了牙关,内心只是默默地希望妈妈能够理解自己的选择,也希望妈妈能够坚强地活下去。 “杨安,是不是在想林医生、赵医生他们?” 问话的是伙夫曹有根,林振堂离开新民医院前,就曾带着他和七班长白万看过杨安。林振堂知道杨安真实的想法,便交待曹有根返回前线时把杨安一起给带上。 最近一段时间,国军运输线时常遭遇敌机轰炸,前线给养告急,今天凌晨第十一师临时派人派车到上海采购给养,顺便召集伤愈的兵员归还建制。曹有根是上海保安总团九连的伙夫,不仅把杨安给拐走了,还从其他医院顺带拐走了七个上海保安总团九连的伤兵,这是他养伤期间的杰作,这些人都坐在他和杨安二人的身后。 听到问话,杨安点了点头。 “林医生、赵医生待伤兵跟自家人一个样,真不忍心偷偷把你给拐出来。如果他们知道是俺曹有根把你给拐跑了,还不知道会怎么骂人呢?” “根叔,他们知道我的想法,不会怪根叔的。”曹有根曾经是一个猎人,做大锅菜的手艺也不赖,这样的伙夫自然在连队是最受欢迎的,当然人缘不错,加上又是连队年龄最长的士兵,大家都亲切地喊他“根叔”,杨安也跟着这样称呼他。 “哎,其实军车还没有开出上海,俺就有些后悔把你给拐了出来。如果你后悔了,还可以回去。” 杨安茫然地摇了摇头,看着杨安的模样,曹有根继续说道:“上次淞沪抗战,俺家那根独苗就牺牲在上海,那一年他也就比你稍稍大点。想到他,俺就后悔带你出来。如果你回老家扬州,今后一定比现在要强。” 杨安苦笑了一下,说道:“根叔,刚才我说过是自己的决定,有没有您带,我都会去打仗的。” “刚才看你脸色不好,还以为你后悔了。得了,有了你这句话,俺就踏实了。来,这颗奶糖算是对你的补偿。” “哟,还是美国货!根叔,您自己吃。”杨安在林氏诊所吃过这种奶糖,知道这是正宗的美国货,对于一般上海人来讲已算是奢侈品,而对于一个大头兵来讲更是难得一见的吃食,不仅仅是奢侈品这么简单。 “小子,拿着,算是根叔对你的补偿!”根叔一本正经地说道。 杨安微笑着点了点头,接过奶糖,剥开糖纸塞进嘴巴里,无意中看到根叔喉节微微一动。这时,杨安猜到这一定是根叔专门准备的,暗叹根叔真是一番苦心。 “根叔,还有没有,撒一圈。”白万看到了,在后面喊道。 “去,没有啦!老子也不久你们的,什么时候都想伸手吃白食。”根叔头也不回,语气一冷回应道。 “小气鬼!”白万小声念叨。说罢,也不管根叔看不看得到,又冲着他伸长了脖子做了一个鬼脸,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第四百一十三章 开赴前线 两辆军车出城不久,突然加速行驶,很快靠近路边一个树林停了下来。 原来,前车上的防空观察员发现了空中日军飞机来袭,发出了防空警报。 天空中,传来一阵飞机的轰鸣,无疑这是日本人飞机机群。 看着凌空飞过的日军战机,杨安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他原来以为这两辆车会在天色变暗以后再开出上海市区,却完全没有想到,这运送给养的军车司机竟然如此大胆,竟然在这大白天就从上海开了出来。想到车上的东西,杨安便找到了答案,他没有想到前线给养保障竟然相比一个月之前更加捉襟见肘。 等到躲过日军飞机,两辆军车的司机从车上跳下来大喊几声,招呼车上的人都下车,从一旁的林子里砍来树枝对车辆伪装。 对于这一套伪装方式,早在江湾镇跟随第36师转运伤兵的时候,杨安就见过这种伪装方式。而保安总团的几个兄弟却没有这种经历,一个兄弟看着白万摇了摇头调侃道:“白班长,先前在车里,你还说这篷布烂得到处都是窟窿,还说像天上的星星,哼!原来现在才知道是故意搞成这个样子的,真是少见多怪!” 白万脸色微赧,硬着头皮说道:“俺还不是第一次,你们还不是一个球样,不是担心你们淋雨嘛。” 在国军中,司机属于特种兵。又一个声音称赞道:“别看在天上飞得带劲,还是俺们的特种兵有绝招!” “行啦!快干活!”曹有根站在车旁一边轻声提醒道,一边接过树枝认真地插在车篷上的孔洞里。 很快,两辆军车便被枝叶伪装得像一个怪物,连军车的引擎盖上都被树枝遮了个严严实实。看着卡车这幅模样,杨安仍然担心这两个绿色的怪物在马路上被空中的日军飞机发现。 军车刚刚出发一两刻钟,便又挨着路边的树丛停了下来。听到空中飞机的轰鸣,车篷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仿佛大家害怕被空中的小鬼子听到说话的声音。 白万小声喊道:“杨安,你说以前你碰到过这种情况?” 杨安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你说,不会被小鬼子的飞机发现吧?” 曹有根似乎更加忌讳“一语成谶”,回头白了他一眼,却听到杨安轻声说道:“日军的飞机飞得高又飞得快,他们观察还是凭借眼睛或者是望远镜,如果卡车提前停下来,再加上车上的树枝伪装,便不会引起天空飞机的注意。小鬼子的飞机在天上,如果卡车观察员没有及时发现敌机报警,如果卡车还这副伪装还在马路上开,那么就很容易被小鬼子飞机发现。当然,这里还要看大家的运气怎么样?” 正在说话间,军车的马达再次轰响,车身一震便疾驰起来。 经过了刚才的停车防空,白万似乎有些欣喜,喊道:“杨安,你说,俺们的运气是不是不赖?” “什么叫运气不赖,俺们的运气本身就是很好!”曹有根似乎很在意自己的运气好坏,没有好气地说道。就这样,白万又被根叔白了一眼。 看到这一幕,杨安直觉得好笑,但看到白万的尴尬,只好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接下来,军车再次顺利地躲避了来自空中的飞机。没有过多久,军车又停了下来,驾驶室里的下士冲着军车的篷帐喊道:“下车,下车!” 沿途马路虽然是坑坑洼洼,大家一路颠簸也是轻松自在。看着军车沿着马路开走,大家知道好日子结束了。 十月以来,秋雨连绵不绝,就没有一个睛好的日子。一场秋雨一场凉,城里人不少人早已穿上了薄袄或者是棉马甲。 下士打量着眼前的一群人,叹息道:“哎,今天进城光顾着公干,都没有给自个买件袄子。”说罢,便脱掉了鞋袜。 杨安这才发现下士单薄的军装里只穿了件衬衣,暗道:城外的气温要比城里低,也难怪他会后悔,他这一身装束,晚上在战壕里怕是很难捱。 以前,杨安看着国军穿着这样、那样的军服,但都觉得他们是正规的部队。现在,保安总团九连的这几人都在军服单衣外套上了薄袄,因为穿得较多,薄袄胸前的扣子都没有扣。看着他们的模样,杨安一声叹息:“唉,这哪里像部队?” 其实,这段时间,因为持续降雨,气温一直很低,淞沪前线相当一部分部队还穿着夏天的军服。缺少御寒军衣,成为困扰前线官兵的一个重要问题。 得知前线国军缺少御寒军衣的消息后,上海市慰劳委员会开展了征集棉背心运动。在征集棉背心运动中,上海市商会童子军团的成绩最为卓着,在计划时间内募集2万多件,《申报》以题为《棉背心需要数量极巨希望源源捐赠》对童子军团的事迹予以报道:“以团员之分头努力,各方之踊跃输将,未逾兼旬,成绩已卓越可观。该团原定数量为1万件,兹据日昨结算已募集有件,超过原定额一倍以上。”同时,《申报》倡议上海民众继续为前线官兵捐赠棉背心御寒。 但是这批2万多件棉背心,远远不能满足数十万抗战大军正常需要。但是,上海民众的慷慨热忱令前线将士备感温暖。 正在内心长叹之时,杨安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装束甚至还比不上他们,一身上下全是百姓的装束,当初旅长配发的那件长袖军服上衣也在做手术那天被医院当垃圾给扔掉了。 乡村的土路早已泥泞一片,曹有根看了看脚下干净的布鞋,毫不犹豫地脱下鞋袜,一只脚刚落地,地上的冰凉便让他不由地长长吸了一口冷气。他微微镇定心神,便把鞋底扣在一起,收进了挎包里。 看到曹有根的举动,大家纷纷脱下了鞋袜。一个上等兵战士经不住地上的寒凉,惨叫道:“哎呦,乖乖,这下要遭罪啦!” 不知道是担心在新部队面前丢人现眼,还是想和面前的下士一较高低,白万和曹有根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上等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显然,他们希望在加入这支中央军精锐部队之时,给对方留下更好的印象。 上等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惭愧地缩了缩脖子。 看到这一幕,下士显然并不以为然,微微一笑说道:“老班长,你们想得周到,准备也很充足,你们运气都不错,还穿着棉衣,前线的兄弟们都是穿着两到三件单衣,到了晚上冻得都睡不好觉。嘿嘿,现在刚刚脱鞋感觉不习惯,一会儿习惯就好啦。如果是刮风,你们便会感觉到泥水才是暖和的。不过,要是打起仗来,什么也顾不上,什么时候都是暖和的。只要是活着,什么地方都是暖和的。” 说罢,下士看到杨安脚上的雨鞋,赞赏地点了点头。下士乐观与笑容感染了大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变得更加轻松起来。 在下士带领下,大家离开了马路,走上了通村的土路。 第四百一十四章 遭遇偷袭 下士提着步枪,在前面领队,这一行十人便跟在他的后面。 在上海医院里,伤兵们过着有医有药、衣食无忧的“优越”生活。现在,突然行走在这泥水里,多少有点不适应。但是,并没有过多长时间,大家都习惯了一路泥泞。 伙夫曹有根左腿小腿上少了一块肌肉,行走起来微微一瘸一拐的,加上小路湿滑,比其他人看起来更加费劲。看到他这幅模样,杨安抢步上前,轻声喊道:“根叔!……。” 还没有等杨安说话,曹有根便知道了他的来意,小声说道:“没事,把你自己招呼好!”说罢,轻轻地拍了拍杨安的后背。 没过多久,队伍连续经过了三个村子,这三个村子都失去了往日的模样,早已被战争给打烂了。 看着断壁残垣,依稀可见这里曾经是一片富庶之地。想到这里农村曾经的富庶与美好,曹有根不禁轻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 刚刚走出一个村子,走在下士身边的白万喊道:“前面有人,还有一匹马。” “噢,自己人!不是俺们旅长,就是师里的梅参谋长。”看着那匹马和那一个班的警卫,下士猜测道。 原来,在9月下旬的一场战斗中,第31旅旅长王严、参谋主任陈简中等指挥员在日军炮击中身负重伤,彭师长便命令师参谋梅春华少将暂时代理旅长职务。下士听说过第31旅王旅长重伤和梅参谋长代理旅长的事情,便有了如此的猜测。 “快到了吧?”看到新部队的长官,想到即将跟随连长加入中央军序列精锐部队,白万有些兴奋地问道。 “对,快到了。” 听到即将到达新部队,即将与老连长相见,大家脚下的步伐顿时变得有力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 “叭、叭、叭……。” 这时,右前方骤然枪声大作,响成了一片。 “卧倒!”下士警觉地喊道。 “卧倒!快卧倒!”白万一边跟着卧倒一边大声叫喊。 突然听到枪声,队伍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惊慌,旋即按照口令扑倒在泥水里。 听到枪声,杨安一把带着根叔卧倒在地。刚刚卧倒,杨安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他微微抬起头,环顾四周,却发现没有人中弹,也没有人惨叫。 接到师部开作战会议的命令,梅春华少将便带着一个警卫班赶往师部。乡村小路早已被踩成了一片烂泥,坐在军马上并不比步行舒坦。刚刚从马上下来,梅春华便和牵着军马的大个子马夫走在了一起。 随着枪声的响起,军马中弹发出了揪心的嘶鸣向前奔去。 枪声响起的时候,大个子马夫头部中弹,“扑”地一声,一团红白之物便飞了出去,身体还没有倒下,便被奔马撞倒在泥泞之中。一旁的师参谋长梅春华少将顿时感觉到左脸左眼被一片湿热糊上了,微微一怔,还没有来得擦拭便被后面的军马撞到了路边的小水沟里,人也摔了个七荤八素。 “轰”,通村路上爆闪一团火光和硝烟,一摊泥水也被炸得四处飞溅,这是日军发射的掷弹筒榴弹。 军马刚刚跑了几步,迎头便撞到爆炸的榴弹,马头被得血肉模糊,胸前也被炸了个稀烂,“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扑腾着四条腿,竭尽全力地哀鸣。 日军的偷袭令人猝不及防,梅春华少将随行的警卫班被一轮排枪撂倒了一大半人,其他人仓促卧倒掩蔽,惶然四顾,寻找小鬼子的来处,有些胡乱地放枪,一时间完全失去了这支精锐警卫分队平时应有的章法。 “左面,小鬼子,杀呀!” 职业军人的警觉让梅春华感觉到极度的危险,这是他在此之前的戎马生涯里从未有过的危险感觉。即使被摔得头昏眼花,梅春华也勉力翻过身来,一边竭力撑起身体一边仍然不忘大声呼喊发出了警告,及时地警示即将到来的生死危机。 梅春华的上体微微撑起,便感觉一具身体压在了身上,又来了一个嘴啃泥。原来,一个警卫人员担心他被如蝗般的弹雨击中,便飞身将他再次扑倒在地。 “让我起来!浑蛋,快让我起来!小鬼子要打过来啦!”梅春华刚刚撑起一点身体,却发现又被警卫班长扑倒在地,满脸都糊上了泥水,狼狈之极。想到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他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气急地骂道。 “轰”,又是一声巨响。一枚掷弹筒榴弹就在梅春华前面数步之外爆炸,黄豆植株枯黄的枝叶被炸飞了一片。这次炸点距离梅春华又近了一线,密集的弹片击打在他和警卫的钢盔上,发现了“叮叮叮”的响声。 “参谋长,这股穿插进来的小鬼子,他们的偷袭就是冲着你来的,你不能起来!”扑在梅春华身上的警卫班长知道身下的长官就是小鬼子伏击的目标,大声喊道。 通村小路上,飞弹如蝗,泥水飞溅。 听到警卫班长的喊声,梅春华顿时意识到这个问题。这时,头脑的清醒让他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日军穿插的小分队,也就是相当国军队伍中的一个班。否则,小鬼子也不可能穿透国军的防线。想到这里,他才感觉到小鬼子一定发现战马和自己,提前布下了这次偷袭。显然,正是自己吸引了小鬼子机枪的扫射,而且掷弹筒榴弹也是以自己为目标,炸点逐渐靠近。 “快,掷弹筒!到军马那边!” 说罢,警卫班长机灵地低身匍匐窜了出去。 “轰”,又是一声巨响,又一枚榴弹落在了刚才二人卧倒位置。 二人刚刚卧倒,后面便响起了榴弹的爆炸声。梅春华摆头一看炸点的位置,脊背都炸出了冷汗,暗道惊险连连。 “轻机枪,打反击,打反击!手枪都别浪费子弹!”梅春华想到了对策,便下达了命令。而对有的警卫人员用手枪还击,也被他及时制止。 “轻机枪,打反击,打反击!” ……。 梅春华探头观察,透过那一片黄豆地,终于发现一股小鬼子就在距离小路不到二百米的一田埂处,有轻机枪还有掷弹筒。按照掷弹筒射击距离,应该就在一百六七十米之内。在这个距离,是掷弹筒有效射程,也是日军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最佳火力控制范围之内。通过观察,想到警卫班里除了一挺捷克zb26式轻机枪外,其他的都是仿制德国毛瑟c96全自动手枪,即使是将手枪与盒子结合成手提机枪,有效射程仍然是50米,只能实施近距离防卫,而在这个距离,只有被动挨打。因此,他下达了轻机枪打反击的口令,只要坚持足够时间,附近的国军部队就会起来消灭眼前的敌人。 梅春华接连喊了数次,都没有听到捷克式轻机枪射击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机枪手和副射手的回应,这让他内心生出了不祥的感觉。 第四百一十五章 情势堪忧 他的眼光在这一段路搜寻,终于发现机枪手和副射手二人倒在了小路中间,他们死于小鬼子偷袭的第一轮排枪。显然,这股小鬼子的指挥员早已把梅春华这支小队伍侦察得清清楚楚,把他这个高级军官和机枪手、机枪副射手当成了第一轮射杀的目标。 听到梅参谋长的命令,幸存的警卫人员纷纷意识到手中的短枪在这么远的距离,也就是比一根烧火棍强上一筹,根本发挥不了作用,便停止了还击,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冲锋,等待日军进入驳壳枪有效射程。 “参谋长,俺去打机枪!”警卫班长也看到机枪射手、副射手倒在泥水里,便自告奋勇地报告。 “好!小心一点!注意随时转移射击位置!”梅春华提醒道。警卫班长知道小鬼子的掷弹筒不会放过机枪手,便会意地点了点头。 说罢,梅春华眼光又盯向了小鬼子,却发现有九个小鬼子在队形一侧轻机枪的掩护下,分三组散兵队形向前跃进。 看到小鬼子的举动,梅春华紧紧地蹙起了双眉,神色变得沉重起来。 在这个村庄之外,三支小分队碰在了一起。因为武器配备上的限制,加上日军小股部队的偷袭已经打得国军措手不及,国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战斗的优势完全被日军占据。 看到眼前的国军这么不经打,日军小队以猛虎扑食之势,实施了跃进进攻,准备一举起消灭当前之敌,斩获国军高级将领首级,这也是日军基层军官和指挥员最乐意追求的军功和荣耀。 在杨安发现这场战斗的怪异之后,很快大家陆续发现了异常。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了自己的份量。显然,日军的攻击目标非常明显,就是不远处那匹战马和国军高级军官。 从眼前的战斗,大家都清楚这绝对是一股日军精锐的穿插小队,否则也不可能把中央军精锐部队第11师中的精锐警卫分队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而日军伏击战术的快、准、狠,又让每一个伏在泥水里的士兵震惊不已。在震惊之余,想到自己手无寸铁,每一个人都为当下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无奈。 杨安的右手第一时间便摸向了那个日军军官挎包,包里有一支南部十四式手枪,还有那把直刀。原来,杨安是准备回林氏诊所取一支驳壳枪的。但是,这两次回诊所,上楼收拾东西,却无意发现剑眉姐总是带着小海子跟着自己,便知道他们只是希望自己伤愈之后返回扬州,以这种方式干扰自己收拾东西。只好乘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这把刀带了出来。除此之外,杨安什么有用的武器也没能带出来。 现在,并不知道有多少日军。但是,从枪声的密集度来分析,应该只有一个日军小分队,人数应该不会超过20人。但是,日军已经抢占了偷袭的先机,如果不能够尽快改变日军占据的优势,那么日军就会以压倒之势结束战斗逃遁而去。 “白班长,你们先退到村子里隐蔽。这是俺们国军防线后方,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援军到来,俺到前面去支援他们。” 白万点点头,却发现杨安从泥水里快速爬了过来。 “等一下,把枪给我!”杨安喊道。 下士这次进城的任务之一就是带几个林营长的老部下归队,这一行十个人,每个人棉袄里都穿着军服,只有杨安一个人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百姓的装束,杨安的身上唯一与军队有关的就是一顶德式钢盔,还有那个日军军官皮挎包。 下士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这个面色最为稚嫩的学生娃娃上来喊自己,更没有想到他一开口竟然真敢要自己的步枪,双眉一蹙,刚刚准备喝斥,却听到白万急切地说道:“下士,把枪给他!” 上海保安总团在城市围攻战中早就被打残了,但是阵地上只要有一个能够喘气的、能够活动的人,阵地从来没有丢掉过。地方部队之所以打出这种声威,靠的是每一个军官和士兵抛洒的鲜血与生命。因此,下士自从见到这一群士兵,打心底充满了敬意。 看着白万也是这样说,下士心中正在纳闷,却感觉到杨安上来要夺去他手中的钢枪。 “嗯--!” 杨安想当然地以为下士会听白万的话,急切之中伸手取枪,却听到下士微带怒意的声音。 “下士,快把步枪给他!他是一个射手,俺们这些人,也许只有他能够帮到他们。”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是曹有根说话了。 曹有根被杨安扑倒后,他便关注着杨安的一举一动。当杨安向前运动的时候,便知道了他心中想法。步枪被士兵视为第二生命,曹有根担心杨安的打算受阻,便爬着跟了上来。 下士满脸惊疑,但当他看到曹有根慈祥可信的眼神,便松开了手。 “子弹,再给我五发子弹!” 接过子弹,杨安起身便向后面的村子飞速地跑去。 突然,枪声停止了,战斗现场氛围变得诡异起来。原来,梅春华的警卫班停止还击后,日军小分队也跟着停止了射击,现场只有那匹军马还在惨痛地嘶鸣。 在松软的田地里,日军散兵线向前艰难地移动。 尽管打过不少硬仗、恶仗,梅春华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危急的情况。这是他第一次遭遇小鬼子如此阴险的偷袭,还被一棍子打得如此狼狈不堪,甚至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他知道现在即将面临着生死的考验。 看着越来越近的散兵,他认为这批小鬼子绝对是日军常备师团的精锐小分队。他咬了咬牙,神色变得坚定起来,迅速掏出了勃郎宁手枪,把枪顶上了火,准备把小鬼子放近了,进入有效射程范围再下达开火的命令。但是,当看到警卫班长快要接近那挺轻机枪的时候,他果断地下达了射击的命令:“都听好了,注意防炮,注意节约子弹,自由射击!” 显然,梅春华这么下达命令,就是要用射击来吸引敌人的注意,让警卫班长顺利取回捷克式轻机枪。只有取回轻机枪,才有与敌人一较高低的可能,才可以坚守到援军到来。 听到射击的口令,警卫人员开始瞄准日军散兵线射击。 尽管这种射击没有多大实际意义,但多少让日军散兵有所顾忌,多少还是影响了日军散兵线前进的速度。 第四百一十六章 解围 梅春华的警卫人员还剩下数人,数支手枪结合枪套变成了手提机枪,但是有效射程毕竟有限,开火之初对敌人形成了威慑,但旋即被日军散兵发现了问题,攻势再次恢复如前。 从断墙爬上了村头的一处房顶,杨安这才察觉到距离小鬼子着实不近。他伸出右拳,用跳眼法估测了一下距离,将步枪表尺定在了“3”上,便伏在了屋脊上。 草丛里,日军掷弹筒射手已经准备好了再次发射,却没有想到自己正被一双冷静的眼睛给盯上了。 杨安端起中正式步枪,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步枪似乎就是他的兄弟,步枪似乎就是他的臂膀。 步枪的准星、缺口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上,田野的景况快速由清晰变得模糊,但是在那一片欲黄还青的杂草中,那鲜亮的土黄色仍然突兀地浮现瞄准线上。一切景况都变得模糊,但这一抹土黄仍然具有辨识度。枪管在视线上快速延伸,准星和缺口构成的那个整齐的“山”字紧紧地拓印在那一个土黄色上。食指第一节早已开始后压扳机,那一线阻力骤然变大却又突然消失。 “哒哒哒、……。” 捷克zb26式轻机枪枪声终于响起,一个日军散兵随之栽倒在地,另一个日军散兵及时做出卧倒在地,便仍然没有逃脱品尝子弹的滋味,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听到捷克式机枪熟悉的枪声,梅春华脸色变得轻松了些许,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轰”,一枚掷弹筒榴弹在刚才捷克式机枪响起的地方爆炸,刚刚转移射击位置的警卫班长后背身中无数细小的弹片,发出了揪心的惨叫。 因为疼痛,警卫班长一时再也难以移动位置,他想就地再次架起机枪,但小鬼子的机枪早已盯住了他,一团团泥水飞溅,打得他丝毫没有出枪的机会。陷入这种困局,警卫班长知道没有多少机会了,因为日军的掷弹筒榴弹随时都会降临。 看到警卫班长的困境,梅春华的脸色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嘭”,杨安感觉到肩膀上欢实而厚道的震动。 随着枪声的响起,杨安微微抬头放远视线,却见那掷弹筒射手扑倒在地。双方交战的枪声掩盖了杨安开枪的声音,让日军掷弹筒副射手愈发难以判断对手的位置,这个副射手惊惶四顾,不知道是哪里射击而来的子弹杀死了同伴。这种未知,还有敌手精准的射击愈发加剧了他的内心对死亡的恐惧,仓皇之中察看同伴的创口。 当这个副射手看到射手脑袋两侧的弹孔时,一边发出了“叽里咕噜”的惊叫,一边仓促地提着掷弹筒准备转移阵地,却被一发子弹打断了他的脖子。 日军少尉看到手下脖子处爆出一团血雾,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 从血雾喷射的方向,他能够判断出敌人掩蔽的方向,旋即拿起望远镜便要从村头寻找那个该死的敌方射手,当他刚刚从望远镜里看到房顶的那人,面色大变,惊声喊道:“敌袭!掩蔽!” 他一边大声喊叫,一边起身准备撤离,却看到那人的枪口爆出长长的火舌。子弹击中了日军少尉的腹部,后腰部飞出了一团血肉。 中正式步枪就是毛瑟98k步枪的复制品,枪口动能极大,穿透力极强,而因为子弹弹头飞行过程中具有围绕飞行方向的扰动,加之又经过了将近300米的空中飞行,弹头的稳定性会越来越差,在日军少尉后腰部造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空腔,弹头巨大的存速带走了他的血肉,巨大的创口令人惊悚。 中正步枪巨大的杀伤力,还有那剧烈的灼痛,让日军少尉脸色霎时变得一片煞白,剧痛让他张大了嘴巴,撕心裂肺般地鬼嚎。 日军军曹见状,惊声喊道:“撤退!少尉受伤啦!” “八格!”日军少尉瞪着眼睛狠狠地抽了那军曹一个大嘴巴子,便栽倒在地,紧闭牙关,不省人世。 日军军曹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他哪里知道少尉在这种危急关头仍然想到的是孤注一掷,即便是全部“玉碎”,也要把对面那个国军高级将领给干掉。但是,少尉已经昏厥过去,无法说出内心的想法,军曹也无法得到清楚的指令,在这样复杂的战斗之中更是无法猜测少尉内心的答案。 正在犹豫之间,一发子弹穿透了日军军曹的胸部,半跪着的军曹身体晃了晃便倒了下去。 冲锋的日军散兵听到“撤退”的口令,转身便看到军曹挨了一巴掌,接着便倒下,哪里还不知道后面发生了重大变故,见势不妙,撒腿便跑。 即使是撤退,日军轻机枪射手仍然坚持掩护性射击,展示了这支日军小分队的训练有素。 杨安的第五发子弹击倒了日军机枪射手,当他再次装填后,却发现日军已经从临时阵地后的沟渠逃之夭夭。 战斗结束后,杨安赶到日军阵地,日军少尉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没有了呼吸。日军机枪手气管被杨安打断,像个破风箱般地进气出气,被赶来的一个警卫人员就地击毙。 杨安捡起日军少尉的望远镜,心中对他们击杀俘虏感觉到十分纳闷,便问道:“怎么不把这俘虏留下问话?” “他现在这副模样能够说话吗?就他们这群杂种,使用了这种缺德害人的子弹,能够说话也不让他说话!” 突然听到“缺德害人的子弹”,杨安愈发糊涂,想继续追问,但他看着对方仇恨的眼光,知道再问也没有好话,便停止了追问,索性一心收拾那日军少尉的雨衣、防毒面具、饭盒、牛肉罐头、指北针、手枪和子弹,又从一旁的士兵身上取下了工兵锹,步枪和子弹,一股脑全都披挂在了身上。 感觉到浑身的沉重,杨安的内心踏实了很多,这又正应了军队中那句老话----枪壮人胆。 望远镜里,看到村子里窜出一个端着步枪的娃娃脸,梅春华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暗道:“今天运气着实不赖,如果不是这个小子打掉了小鬼子的指挥官、掷弹筒和轻机枪,也许今天所有人都得交待在这里了,如果要是在国军防线后方出现了这种结果,那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想到先前的危险,梅春华暗自庆幸早先一步从战马上下来,否则将被小鬼子打成蜂窝,被打成一堆烂肉。想到这里,梅春华后背都渗出了冷汗。 第四百一十七章 达姆弹 路上,泥泞被警卫班战士的鲜血染成了一片血红。 路边,整齐地摆放着十具遗体,每具遗体上的创口都是触目惊心,因为弹孔的出口都是一个接近拳头大小的空腔。 看到杨安一身都披挂着小鬼子东西,曹有根也招呼着上海保安总团九连的兄弟们收拾小鬼子身上可以利用的东西。 当杨安返回到路上的时候,这时他才发现梅春华少将带领的一个警卫班15人,现在只剩下五个人,并且还有一个伤员。 “小鬼子的步枪什么时候具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真是见鬼了?”一个疑问从杨安的心头冒了出来。 看着这恐怖的枪击创口,杨安眉头紧紧地蹙起。他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拉着旁边的一个警卫人员问道:“他们的弹孔怎么会是这样的?” “不知道!这就是那种害人的子弹!” “这是日军的另外一种子弹,叫做达姆弹。”满身是泥的梅春华走过来答道。 “达姆弹?”杨安问道。 “对,就是达姆弹。”梅春华面色阴沉地答道。 “达姆弹!”杨安念叨着,显然如此恐怖的子弹让他震惊不已。 其实,早在“七七事变”爆发几天后,日本帝国陆相杉山元指着日军精锐常备师团,向满腹狐疑的日本政府做出保证:“中国军事力量不值一提,只需一个月,足以平定中国军队,三个月,足以解决中国反抗。” 但是,在此之后的淞沪战场,中国军人用血肉之躯的坚守打破了杉山元的狂妄。在日军进攻面临强大阻力和重大伤亡之时,日军为了加速突破国军防线,击溃国军抵抗意志,在华北、淞沪战场相继使用了毒气瓦斯,之后又在淞沪战场国军防区水域内投毒,图谋以违反国际公约的非常规手段击溃中国军队。但是,中国军队仍然以鲜血和生命守住了一道道防线,击破了日军一次次进攻。 日军使用毒气瓦斯的情报和使用达姆弹的情报都被军统上海站第二组获悉并上报,国民政府方面向报界予以披露,但日军仍然不顾国际视听,公然持续违反国际公约,在战场上向中国军队使用非常规武器。 除了张一浦军统上海站第二组上报这些情报外,国军第三战区也曾向南京方向上报日军违反国际公约的暴行。9月28日,第三战区副司令顾祝同密电南京:“南京。委员长蒋、部长何:1344密。综合本俭日(28日)所得敌情如下:(一)宥日(26日)敌机在甬上空散放黄色毒药甚多。感日(27日)该县水中即发现微生虫。……。谨闻。职顾祝同。俭亥。情吴。印。” 数日之后,10月6日,第15集团军司令陈诚密电南京:“南京。委员长蒋、部长何:0942密。据六十七师黄维师长报称:支(4日)晚敌向我墓周宅(施相公庙东南)阵地攻击时,放射毒瓦斯。守兵中毒者数十名,均昏迷呕吐。旋我增援反击,将敌击退。又:连日发现敌使用达姆弹。等情。谨闻。陈诚。鱼辰。酵。印。” 10月9日,第三战区副司令顾祝同密电南京:“南京。委员长蒋、部长何:0942密。本日午前十一时,敌炮兵向塘桥站西南红三公里之东赵家角射击瓦斯炮弹,致我第一师第一团之守兵伤亡廿四人。至敌军施放瓦斯种类正查询中。谨闻。职顾祝同。佳未。参。印。” 从军统和国军第三战区上报的密电来看,日军已经频繁地使用毒气炮弹、细菌炮弹、达姆弹等违反国际公约的武器,以及向水源投毒等卑鄙的手段,来进攻国军阵地,完全是不择手段。 杨安取出一发日军步枪子弹,除了弹头颜色与以往微微不同,弹头的形状和重量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不一样。 看到杨安脸上的疑惑,梅春华一脸正色地说道:“小日本是一个岛国,资源极度匮乏,稀有金属铜是制造子弹必须的材料,子弹弹头上的被铜,平常人以为用量很少,但实际上恰恰相反,因为子弹是战争中消耗最大的物资,被铜需要量也是极大。因此,日本人为了节约铜材、钢铁等金属资源,便把步枪的口径缩小到6.5毫米。这样,我们一个士兵携带100发子弹和他们120发子弹的重量几乎相等。加上他们走的是精兵路线,在同等情况下,子弹消耗也会减少。但是,三八大盖子弹精度有余,杀伤力却是有限。如果不是伤到要害,不是伤到筋骨,贯穿伤只要不发生感染,恢复也很快。日军陆军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早就研发了达姆弹。在淞沪战场,一个月前他们就开始使用达姆弹。据上峰通报,这种子弹采用的铜锌合金被甲,子弹射进人体后,弹头表层的被甲碎裂,弹头因为失去了规则的形状,便会在人体内翻滚,形成一个不规则的锥形空腔,一旦被射中,非死即重伤。即使当场是没有死亡,因为创口巨大,快速大量失血,也会因为失血造成死亡。就是,得到及时救治,没有死亡的伤兵,不死也要脱三层皮,因为破碎的表层被甲很少能够取干净的,大量细小的弹片将永远地留在伤兵的体内。因此,这种子弹极不人道,也被国际公约所禁止。” 听到这种新型子弹的杀伤力,众人面色骇然。 杨安的鼻翼连连抽搐,暗想,如果当初自己被这种子弹射中,怕是早没了小命。想到这里,咬着牙恨恨地说道:“好啊,我现在就有这支三八大盖和这种子弹,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行,国军不能使用这种不人道的武器。” 杨安脸上挂满了疑问,质问道:“凭什么我们中国人不能使用这种武器,我们就要以牙还牙!” “对,以牙还牙!” 听到杨安仇恨的话语,众人的内心都冒出了与杨安一样的声音,有两个士兵附和道。 “以牙还牙,这是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声。但是,日本人都是畜生,我们中国人不能跟着做畜生!我们要把这些武器弹药留下来做证据,向国际社会揭露他们的罪行!向后人揭露他们的罪行!” 听到这话,杨安感觉到似乎有道理,想以此说服自己,但又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劲,顷刻间便觉得这样做似乎丝毫没有意义,眨眼之间眼神里便露出了茫然。 第四百一十八章 惺惺相惜 这时,杨安感觉有人拿他手中的三八大盖,内心的茫然让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他转身有点麻木地看着根叔拿过步枪,只见他一把扔在了泥水里,又朝着日军的三八步枪唾了一口。看到根叔的反应,杨安又把腰间的子弹带解了下来,无力地扔了到地上。 看到杨安似乎因此饱受打击,梅春华想到刚才的话语,接着说道:“小家伙,人和畜生是有差别的。人,做事情是有底线的,不能违背了人伦底线,也不能违背人道的底线。而日本人,什么时候都没有底线,日军从狮子林、川沙口、吴淞口一带登陆后,他们放火、杀人、抢掠、奸淫、屠村、屠镇,无恶不作!他们不是人,他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畜生!他们这种罪恶的行径,站在了整个人类的对面,是整个人类的公敌,我们除了要战胜他们,还要向全世界揭露他们丑恶面目,争取全世界全人类与这头恶狼战斗!” 听到这话,杨安点了点头。 “你是湖北人?”梅春华看着满头大汗的杨安问道。 “老家是麻城的。长官,您也是?”听着梅春华的口音,杨安感觉到久违的亲切感,便反问道。 “小老乡,我是湖北黄梅人。刚才我问过了,你们是准备到第33旅报到。现在,我命令你们先护送我到师部开会。” “是!长官!”众人听到面前的少将说出了命令二字,齐声回答。 这时,第33旅的一个加强排卷着风跑了过来。还没有等那个带队的少尉报告,梅春华当即命令他们打扫战斗现场,妥善处理牺牲战友善后事宜,便径直向师部赶去。 第18军第11师指挥部门外,看着梅春华带着一群泥猴子,看着一个个狼狈不堪的样子,彭善师长笑道:“梅参谋长,你今天玩么事把戏,还搞得这么狼狈?噫,你的马呢?” “死啦,路上被一个班的小鬼子偷袭,战马被炸死,警卫班15个人,死了10个,轻伤1个?” “啊,这么严重?”彭善脸色变更严肃起来。 “是的,小鬼子借助沟渠渗透到防线后方,一个排枪就把警卫班打残了,再加上机枪手都死了,全是短枪,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今天真是幸运,碰到了一个小老乡,是他一个人打掉了小鬼子的少尉排长、掷弹筒手、机枪手,这才解了围。要不然,真的见不到师长啦。今天真是幸运!正是因为一个小老乡的帮助,我们才捡回来一条命来!” 梅春华,湖北黄梅县人,此后一直跟随师长彭善升任第18军副军长兼参谋长。在抗日战争胜利的前一年,因薪资过低和通货膨胀,梅春华为了养家参与中层军官走私,因为国军高层人事倾轧,同僚为了提升职务,挤兑他这个竞争对手,向高层举报梅春华走私。走私本是国军普遍现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他运气显然没有这次被袭击这么好,先是被判无罪,后又因为蒋委员长的反对改判7年徒刑,最后还是因为撞上了蒋委员长整治国民政府军政高层走私之风的枪口,被判走私含盐罪枪决于重庆,成为了国民政府整治走私的牺牲品。 循着梅春华的手势看去,彭善第二次看到了杨安,看到了死而复生的杨安。 杨安看着眼前的彭师长,不由地把他与伤兵医院中的传说对应起来。在医院,因为第11师33旅“四进罗店”、“四克罗店”,第11师、第33旅在第18军传为佳话,也在上海伤兵医院传为佳话。 杨安想到,除了第33旅能攻善守之外,第33旅屡创不败的神话,恐怕也与眼前这个猛虎师长的正确指挥不无关系。 就在这极其短暂的对视中,杨安想到了伤兵医院的传说,就在第33旅四进罗店的战役中,第11师伤亡惨重,彭师长亲自腰配双枪,端着德制手提机关枪亲自上阵,带领敢死队一个反冲锋从小鬼子手中夺回阵地。在反复拼杀之后,彭师长手中的这支精锐快要打光了,他才把电话打到了军长罗卓英那里求援:“军座,11师快打完了,要是再不换防,明天你就要到战场给我收尸啦!”彭善是罗卓英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听到电话那边说得悲壮,罗卓英一阵酸楚,便把第11师的情况上报了第15集团军司令陈诚。就这样,刚刚开到上海战场的王耀武第51师受命于当晚摸到罗店,乘着夜暗换下11师。 看着彭善师长,杨安内心充满了敬意。 彭善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杨安,他的内心并不平静。就是眼前这个小老乡,曾经让他失言于老部下林振堂,而从四眼排长、唐家保那里得知这个小子在前线近乎传奇的故事。也是因为杨安的“牺牲”,当初更是让他痛惜不已。这个从阎罗殿里爬出来的学生娃娃,再次出现在抗日战场,更是让彭善刮目相看。 此刻,在彭善的内心,除了欣赏与敬意,还有一份惊讶,这一份惊讶来自于杨安眼神里的平静与沉稳。仅仅是第二次见面,时隔仅仅五六十天,他没有想到杨安会是如此平静,会是如此沉稳,完全没有一丝新兵蛋子见到高级军官的那种局促与紧张。 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杨安,在他稚嫩的脸上寻找答案。彭善深邃的眼光透过了杨安眼中的平静,发现他的平静与沉稳是因为经历了战火的淬炼,是因为经历了生死的洗礼。 父亲意外死去,寡言少语的杨安变得更加沉默。而因为福伯罹难,他再次变得更加内敛。因为经历战火和生死,让他变得坚定沉稳。 两个人久久的对视,是一种灵魂的交流,这种交流充满了相互欣赏、相互敬佩、相互珍惜。如果,不是因为眼下这一场战争,他们一定会成为忘年之交。但是因为战争的残酷,让这种交流最终变成了惺惺相惜。 彭师长静静地注视,没有人去打扰。不管是梅春华,还是指挥部其他的军官,还是跟着过来的士兵们,大家惊讶于师长这种久久平静的注视,也同样静静地期待彭师长最后的反应。 还是彭善打破了这种对视的平静,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好啊,好小子!好老乡!罗店都打烂了,阎王爷都不收你,别人说我11师到了上海四进罗店就是个传奇,我看你也一样是我第11师的神话。” 突然听到彭善说出这样的话语,着实出乎众人的意外,大家都没有想到师长会对杨安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但看他认真的表情,显然没有一丝吹捧的意思。 当然,杨安也感到非常意外。面对彭师长的这番赞赏,杨安顿时满脸羞赧。 第四百一十九章 授枪 看到现在的杨安,彭善感觉到这时的模样才是一个学生娃娃应有的表情与模样,愈发感觉到小老乡的真实、可爱与亲切,内心霎时生出一阵畅快,旋即这种畅痛快让他“哈哈”大笑起来。 彭善一笑,杨安脸上的红云如霞,变得愈发不自在起来。 “好啦!好啦!马上要开作战会议,我也不多说啦,我知道梅参谋长带你们过来的想法,他是想你们留在师部特务营,专门负责警卫,我也是这个意思,小老乡!怎么样?” “是,长官!我,我,我还是想回六十六团二营五连!”杨安先是干脆地答应,接着微微迟疑,旋即果断地说出真实的想法。 “好啊,看来我彭善确实没有看错人,看来林振堂也没有看错你!现在,我授予你少尉军阶,马上到66团当一个排长!” “师长,我扛枪也没有几天,连班长都没有当过,怎么干得了排长?” 杨安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而众人脸上一样满脸惊讶,大家都没有想到彭善师长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曹有根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打心底里为杨安高兴和自豪。 “哈哈哈,还是个蛮谦虚的学生娃娃!小老乡,有的人扛了一辈子枪都不会打仗,有的人天生就会打仗,我说你行,你就一定行!我希望你这次回去,再给我们11师创造一个真实的神话!一个永远不打败仗的神话!哈哈哈!哈哈哈!” 现场再次响起了彭师长爽朗的笑声。这一段时间,因为前线苦仗大仗一场接着一场,所有人都紧紧地绷着一根弦,师部指挥所也被一场场大仗苦仗给压得喘不过来。现在彭师长这种痛快大笑,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他的大笑,一扫指挥部的众人内心的紧张与身体的疲劳,让众人感觉到久违的轻松。 这时,彭善再次发现杨安眼光看着身后的警卫排长廖大河,便想到四眼排长曾说杨安的手枪用得出神入化,突然止住大笑,便喊道:“廖大河!” “到! “把你的手枪和子弹带取下来。” “师长,这……?”廖大河莫名其妙,但很快感觉到事情不妙。 “大河,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婆婆妈妈、啰啰嗦嗦了!” 枪是军人第二生命,警卫员出身的廖大河更是视枪如命。他多次和师长出生入死,仍不甘心如此被“缴枪”,接连后退两步,护着腰间的二十响,嘟咙着嘴巴说道:“师长,俺可是为保卫师部战斗的!俺可是为保卫师长战斗的!” “屁话!上了前线,都是为保卫南京而战斗,都是为了保卫国家而战斗!快!别废话!” 看着师长脸上的轻松,听到他话语的爽快,廖大河极不情愿地取下二十响驳壳枪和子弹带,没有好脸色地瞪了杨安一眼。 杨安微微一怔,便知道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师长,我,我的意思……?” “杨安!”彭师长以为廖大河的表现让他不好意思,便大声喊道。 “到!” “接枪!” “是!” 就这样,杨安稀里糊涂地接过了手枪。自从加入第33旅,杨安一直没有穿上一套齐整的军装,现在看到师部指挥所里的人都穿着中央军军服,内心的渴望更加浓烈。看着彭师长满脸笑容,他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谢谢师长!师长,我还没有军装,我的意思是,我刚才想穿上廖排长那样的军服。” 听到这话,彭善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杨安真实的想法就是想要一套军装,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是,他想到自己刚才内心的畅快,授枪之举原本就是这畅快之间不经意的一个念头,同样也代表了自己心底一时的畅快。何况,作为一师之长已经授枪了,哪能再替廖大河要回来。 枪是军人的第二生命,对于一个合格的军人来讲,枪是军人的第一生命,枪在人在,就是这种军人的灵魂写照。 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彭善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警卫现在心里那个难受劲,便略带歉意地看了看廖大河。 听到杨安的话语,廖大河眉头紧蹙,暗道最后这身齐整的军服可能也保不住了,暗道师长怎么突然偏心眼了,也在心里暗暗地骂起人来。 彭师长这一看,看得廖大河心里发毛,他顿时担心自己这身军装肯定不保。手枪给了杨安,廖大河已经恨上了杨安。但是,他现在又不能反驳师长,便狠狠地瞪了杨安一眼,没有好气地骂道:“臭小子!枪已经给你啦,你可别再得寸进尺!师部特务营也不是好惹的!我廖大河也不是吃素的!” 杨安上步把手中的枪往前一递:“廖排长,还给你!” 杨安眼睛里满是真诚,但是廖大河哪里还敢接枪,哪里还敢相信杨安的话。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句让他放心的话语:“林振堂是我的兵,你们又是他招来的,你们都是我彭善的兵!军需官,按照他的身高取一套军服来!还有,给他们每一个人,一人发一套。大河,你也别苦着个脸,现在你也用不着枪,先把枪给他上前线用。这两天,就要补充武器弹药,老子给你配套新的!” “谢谢师长!”上海保安总团的众人齐声道谢,都知道今天是沾了杨安的光,捞着一套中央军崭新的军装。 听到大家的道谢,廖大河微微一怔,连忙道谢:“谢谢师长!” 听到这话,廖大河长长吐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这样,杨安一行十人在军需官的带领下,一人捞着了一身崭新的军衣,这是带有第十一师番号的军衣。 在师部传令兵的带领下,杨安一行离开了第11师指挥部。 蕰藻浜,横亘在大上海北部,全长近四十公里,它西起嘉定安亭镇以东的吴淞江,向东流经宝山,从吴淞口注入黄浦江。蕰藻浜横贯上海北部,是上海北部的一道天然军事屏障,从古至今,都是兵家要地。清朝后期,太平军曾凭借蕰藻浜河道抗击英法联军。几年前的“一?二八”抗战,淞沪抗战的指挥部设在嘉定南翔镇,日军图谋占领蕰藻浜要隘,以切断吴淞和闸北的联系,对中国军队十九路军与第五军实行分割围歼,当时中国军队就曾在蕰藻浜这个战略要地与日军展开了殊死拼杀。蕰藻浜,见证了中国军队的浴血抗战,她是一条英雄的河,也是一条不屈的河! 自从八月下旬,日军在川沙口一带登陆后,由于日军源源不断向上海投送精锐常备师团,这场登陆与反登陆战斗规模不断扩大,随着日军兵力和火力优势不断增加,国军防线不得不收缩到蕰藻浜、界泾河、杨泾河一线,依托天然河道阻挡侵略者的铁蹄。这样,蕰澡浜再次成为这场战争的见证者。 第四百二十章 大堤初溃 进入10月以来,日军对广福镇以南、蕰藻浜一线的进攻日益猛烈。 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集中了三个师团,配置大炮一百多门、装甲车一百多辆,还有海军航空兵火力支援,猛烈攻击中国军队蕰藻浜防线,毫不掩饰自己直取大场、南翔的战略图谋。10月5日到8日,日军集中第3师团、第9师团,在飞机、坦克、大炮的火力支援下,先后攻占国军第8师据守的蒋宅阵地和第16师据守的顿悟寺阵地,突破蕰藻浜防线,渡过蕰藻浜,继续向墙门头、桥亭宅进犯,我第8、第16师与敌反复争夺,多次逆袭,终因伤亡重大,敌众我寡,形势危急。后因第1军及税警总团及时赶到,便协同第16师及在蕰藻浜北岸的第57师,合力反击,一举收复了顿悟寺。迫使南渡蕴藻浜的日军停止在墙门头、姚家弄、严宅之线。另一股日军又从唐桥站渡过蕴藻浜,攻击第61师左侧背,经第36师108旅支援,将日军击退,与日军在黑大黄宅、严宅一线对峙。与此同时,日军对中国军队据守的蕴藻浜北岸唐家桥、新陆宅、广福、费家宅一带的第19集团军所属第9师、第57师、第13师阵地,持续猛攻,国军阵地大多被炮火摧毁,伤亡重大,多处阵地几经易手,最终还是将来犯日军击退。 日军见久攻不下,便派出军机在国军防线后方投毒,导致第9师大量官兵饮水食物中毒,所幸的是发现和抢救及时,日军阴谋并未得逞。 10月上旬和中旬,整个淞沪战场的焦点都集中在蕴藻浜一线。 在蕴藻浜一线,日军进攻受阻,便持续向上海派兵增援。10月16日,日军常备师团第8师团分别乘坐南山丸、华山丸、金城丸到达上海,在招商北栈及吴淞等处登陆,登陆人数在一个旅团上下,还有余部又于次日全部到达。同样是在这一天的凌晨,日军常备第14师团沫松部援军4700人乘坐运输舰面由丸、青海丸停泊江山码头,登陆参与杨行方面作战,当日晚间十时,日本关东军村野部5000多人乘坐日本邮轮波洋丸从天津抵达上海,投入到引翔乡方面战场。日军援军来势汹汹,上海战局形势堪忧。 日军增援情况,都被国军情报人员获悉并上报。除了以上情报之外,中国情报部门还获悉日本方面以下情报:日本陆军省现以九国公约签字国定于本月三十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开会,已限令上海作战部队在开会前攻克闸北、南翔、嘉定一带,并驱出浦东华军,以在大会席上挽回国际信誉。此外,日方已改变战略,企图在浏河、杨林、白苑一带猛力突破我军防线,大致在21日左右实行第五次总攻。 就在上海方面获悉和上报日军情报的同时,日方在上海招待外国记者,诬陷中国军队使用毒气瓦斯。部分外国记者根据日本方面的说辞分析推测,如果九国公约出现不利于日本方面的决议时,日本军方将在上海战场大规模使用毒气瓦斯。 在此期间,各个渠道的情报都汇集到第3战区,第3战区对当前局势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准确的判断: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为贯彻迅速夺取上海心脏地带----大场镇、南翔镇的决心,日军仅以一部在黄浦江左岸及庙行至江湾之线与中央军保持接触和牵制;另以有力之一部在流浏河镇、施相公庙、广福至陈家行之线与左翼军相峙;而以其主力兵团突破我蕴藻浜南岸阵地后,仍在不断地增调兵力,持续向大场、南翔之间猛烈进攻。 第3战区的分析判断无疑是正确的。但令人遗憾的是,第3战区并没有针对日军主要进攻方面采取有效的应对之策,而是将中央和左翼两个作战军全部兵力41个步兵师,按照线性防守,配置在浏河口、界泾河、蕴藻浜以及庙行、江湾、上海北站一线六七十公里的防线上,让本已捉襟见肘的兵力变得更加分散,难以形成有力的拳头进行反击。 而与此同时,日军的战术似乎并不高明,而是迎着国军的防线,你哪里防守坚固,我偏偏要用炮火摧毁你的堡垒,集中兵力攻击你的堡垒。正是因为日军平推硬打的这种并不算高明的战术,才给国军创造了战场回旋和时间拖延的余地。 即使是日军平推硬打的战术比较僵硬,但是面对日军强大的海陆空一体化火力打击,面对日军精锐常备师团的波次进攻,国军构筑的防线也如一条新筑的大堤,多次出现了“溃堤”。 10月8日,日军在大批援军到来后,第9师团突破蕰藻浜南北两岸部分守国阵地。 10月12日下午四时,日军飞机机群轰炸大场镇北面蕰藻浜南岸国军第19师阵地,之后,日军又集中舰炮、地面炮兵火力实施持续火力打击。中国守军遭受重大伤亡,但仍然坚持顽强抵抗,日军每前进一步都极其艰难。在这种情况下,日军被近采取土工坑道作业的方法,挖掘壕沟一米一米向前推进。因为日军占据制空权,中、远程火炮可以持续炮击,可以连续不断修正射击修正量,火炮射击精度不断增强,破坏射击毁伤效果越来越明显。持续有效的火力支援下,日军一个加强中队200多人的日军敢死队突破第19师局部防线,造成全师防线整体向后溃退。受到第19师防线崩溃的影响,相邻阵地上的税警团因侧翼暴露也不得不也随之后退。 由于进入十月连日阴雨,第19师、税警团的步兵溃退相对容易,在防线后方的税警团炮兵营和炮二团炮兵营就苦不堪言。面临突然而至的溃退,面临气势汹汹的追兵,这两个炮兵营甚至连收炮转移阵地的时间都没有,仓促之中为了不让火炮资敌,只有卸下火炮炮闩弃炮跟着溃退。这两支部队整体溃退产生了连锁反应,在他们左右两翼的部队第6师、第87师也跟着溃退,数千人的大军集中在真大(真如镇至大场镇)公路,撤退秩序一片混乱,部队失去了有序控制,因为道路堵塞,不少人直接从道路两侧的棉花地中溃逃,直到退到距离大场镇一二里路才沿真大公路放缓了后退的步伐。 当天晚上,第三战区中央作战军总司令朱绍良亲自赶赴大场镇镇压,指令第18师104团在镇外架起了机枪扫射警告,才止住了这几支部队后退的脚步。经过朱绍良亲自指挥,部队连夜反扑,最终恢复了原来的阵地。令人庆幸的是,因为来犯日军数量着实有限,税警团炮兵营和炮二团炮兵营的火炮既没有被日军用来炮击国军,也没有被日军带着撤退和炸毁,仍然保持原来模样留在了原地,让这两支炮兵部队失而复得,一个个士兵抚摸着心爱的火炮百感交集,不禁泪流满面。 这次国军防线的溃退,是整个淞沪战场继第61师溃败后第一次较大规模的溃退,溃退的队伍甚至包含中央军精锐德式师第87师、宋子文税警团。可以这么说,这些国军精锐一样因为长时间战斗,没有得到应有的休整,早已是强弩末矢。当然,这次溃退并非偶然,国军庞大的队伍,前线粮草、弹药保障数量同样庞大,随着投入部队越多,那条单一而单薄的补给线早已难以为继,前线官兵缺吃少穿,弹药补给时常难以为继,战斗力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下降,不少一线将士的体力和意志早已临近崩溃的边缘,后退是国军迟早都要不得不面临的残酷现实。 而对兵强马壮的日军来讲,为什么弱小的中国军队坚持如此之久,为什么中国军队迟迟没有败退,这才是令日军上下震惊和胆寒的事情。 第二天,这次淞沪防线局部的溃退,被军统巡察队上报军统负责人戴笠,并密电直报南京蒋委员长。但是,从军统向上呈报这次溃退的真实报告并没有真正引起国军统帅部的重视,并没有透过这次溃败来认真衡量国军真实实力,没有认真评估部队坚持的时间底线。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大战在即 在日军突破国军蕰藻浜防线之时,桂军廖磊第21集团军第48军第173师、第174师和第7军第171师等部队驰援抵达淞沪战场投入战斗。 蕴藻浜防线失利,第三战区副司令官顾祝同认为属于中央作战军司令朱绍良指挥问题,便提出中央作战军、左翼作战军一并归属左翼作战军司令陈诚指挥。 陈诚自忖个人成长速度过快,如果在朱绍良之上再接管中央作战军,容易因“侵犯权限”而遭人忌妒和非议,但是当他想到抗战大局,便接受了顾司令的安排。 10月12日凌晨四时,第三战区副司令顾祝同、军事委员会副总参谋长兼军训部部长白崇禧专程赶赴安亭镇与陈诚会商桂军使用办法,第一个方案是拟歼灭蕰藻浜南岸日军,并恢复罗店;第二个方案拟侧击蕰藻浜南岸日军,恢复蕰藻浜南岸阵地。但是,考虑到部队的实际战力,最后打算采取第三个方案,那就是先占领大场至陈家行之线,暂时取守势待机。 陈诚参加第三战区这次高层会议,内心比较复杂,其一因为战区职责分工的调整,让他感觉到肩上的责任如山。其二,对于反击日军,战区副司令顾祝同似乎决心并不大,有明显求稳的心态,而陈诚一样对前线国军战力信心不足,这也是第三套方案出炉的主要原因之一。 桂军善于山地作战,在战斗中英勇无匹,首轮突袭之后,往往以一股排山倒海之势对敌冲锋,一举压垮敌人的意志,在中国军队中素有善战之名。 在淞沪前线,已经经过了两个多月的鏖战,国军中央军等主力部队已经经过数次整补,每次整补都是因为部队被打残,补充的兵员多是地方保安团,部队早已元气大伤,战斗力早已不复往日。在这个时候,一支崭新的部队、一支素有“钢军”之称的桂军驰援淞沪战场,无疑给全军上下注入了一支强心剂。桂军,这一支生力军的到来稳定了军心,同样也极大地鼓舞了前线部队的士气。 军事委员会副总参谋长兼军训部部长白崇禧出身桂系,是一个具有超人的记忆与胆识的人,他长于深谋远略,善于捕捉战场信息,用兵机巧百变,在国民党将领中素有“小诸葛”、“白狐狸”的雅号。他和李宗仁都是桂系的灵魂人物,两人多年来一路合作无间,号称“李白”,若论对桂军的影响力,他仅在李宗仁之下。与蒋委员长素来不和的桂系,因为抗战双方重新密切合作,走上共同抗战的道路。 当桂军主力第21集团军开赴上海之后,白崇禧似乎变得更有底气,他的言语中对桂军露出了些许期待,也正是他力主反攻,还亲自跑到前方指挥。这次会议,白崇禧摆明了要给桂军争面子的想法,让桂军的突击打小鬼子一个措手不及。当然,与会的所有人都希望桂军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有所斩获,给小鬼子狠狠地来一个教训,也正好借此提升前线国军士气。 这次作战会议召开了将近3个小时,早上七时顾祝同、白崇禧一行才动身返回苏州。 10月6日,国联决议召开《九国公约》签字国会议讨论中日冲突问题。16日,比利时向有关19国发出了邀请函,初定10月30日在布鲁塞尔召开会议。得知这一消息,蒋介石委员长非常高兴,他希望国军不仅要坚守上海,而且还要在布鲁塞尔会议召开之际,淞沪战场能够取得较好的战线,展现中国政府和中国军队的良好形象。正是因为这一消息,让国军统帅部更加服从外交政略,忽视了一线军队接连出现局部溃败的实际情况。 10月16日午间1时,蒋介石委员长偕夫人宋美龄与李宗仁、白崇禧、李品仙一行抵苏州张家花园,召开第三战区高级军官作战会议,听取了淞沪战区敌我情况及军事部署的汇报,否定了“取守势待机”的保守方案,决定从蕰藻浜主动出击。 次日下午三时,陈诚谒见蒋委员长。蒋委员长专门和他谈到如何让上海战事维持到明年春天,因为美国罗斯福总统专门问及这个问题。听到这话,陈诚内心暗暗震惊。他知道,因为出于政治和外交上的需要,国军防线一直设在日军舰炮、地炮火力控制范围之内,除此之外,日军还占有绝对的制空权,随时可以打击国军任何一支地面部队,这是国军伤亡重大的主要原因,第三战区的高级将领们早已都察觉到,当下的国军已经难以抵抗日军强大的地面和空中火力优势,即使是凭借巨大的伤亡代价,仍然难以阻挡日军优势火力。 陈诚没有想到,美国方面的态度对蒋委员长影响如此之大。但是,对于领袖的威信,他是最忠实的拥护者,而对于领袖的决定,他同样是最忠实的拥护者。从话语里,他已经洞悉了蒋委员长的真实意图,更何况之前的会议已经有了结论。只是,陈诚没有想到领袖竟然想让淞沪前线的国军将士坚持到明年春天。尽管只是这么一句问话,陈诚便领会到领袖的真正的意图。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并没有说出内心的疑问。在国军中,大家都说陈诚是“小蒋委员长”,也只有他或许能够改变蒋委员长的想法与决定。但是,因为出于对领袖的拥护与支持,陈诚并没有直言内心的想法与前线的实际。这样,围绕蕰藻浜防线的争夺,对日军的大反击,由此正式揭开。 离开第11师指挥部,杨安一行十人已经从泥猴子又变成了着装齐整的国军。在师部传令兵带领下,这一行人中,杨安无疑是最耀眼的一个,他换上了少尉领章的军服,驳壳枪、日式望远镜、防毒面具、日式军官皮包,还有工兵锹。 披挂全副武装的杨安,尽管脸上仍有几分稚嫩,却是英气逼人,引来众人的眼羡。 先前给杨安一行领路的下士,见证了杨安成长的过程,他没有想到这个杨安不仅枪法如神,而且运气竟然好到了爆棚,先是顺利地解了梅参谋长的围,受到梅参谋长这个戴着将星大官的喜欢,到了师部还受到了师长的青眼有加。还没有走出师部,他就想着套近乎。当然,在这有了今天没有明天的战场,他并不是要拍长官的马屁,主要还是因为射手的魅力,因为军队崇尚强者和勇者。刚走出师部不远,下士跑到杨安跟前,自来熟似地招呼:“杨排长,俺叫田埂,村里的先生说就是稻田的田,田埂的埂,是营部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就吱一声!” 突然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自己,再加上他这样介绍自己的名字,杨安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了微笑,淡淡地说道:“谢谢!今天要不是你相信我,要不是你及时把枪给我,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在今天那种情况,枪在俺手里,也就是一根烧火棍!在你手里那才叫枪!” “杨安,当官了,发了饷要请客!”白万是这群人中略知杨安底细的人,早前已经有过交道,在杨安面前也没有丝毫客气。 “白万!没大没小的!要喊排长!”曹有根不满白万直呼杨安大名,拉着脸低声吼道。 “没事的,根叔!”杨安笑着说道。 “怎么没事?你现在是军官是长官,是要带兵打仗的,上下有别的规矩不能坏!”说罢,曹有根眼睛一扫,又盯了一眼白万。 白万似乎并不买帐,脖子一伸,做了一个鬼脸,笑着回应道:“根叔,俺们和杨安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这上了前线,鬼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哪里还讲究虚头八脑的那一套!” “你个混小子!”根叔一边骂人,一边扬起手中的工兵锹,就要拍上去。 白万得意地撒腿就跑,带起两脚泥甩在身后。没跑几步,似乎发现了什么,便回身看向腿后,突然看到崭新的军裤上沾满了泥水,顿时心痛不已。 看到白万心痛的模样,众人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在这宽松的氛围之中,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一场大仗恶仗即将到来。 第四百二十二章 相见 扬州,林家小院。林老爷子看着邮差在小院门外停下脚踏车,便向门口迎了过去。 看着电文,林老爷子脸色阴沉下来。拿着电报走进客厅,便听到林老太太问道:“怎么啦?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电报上说‘杨安愈,不听劝,私返战场’,唉--!这个孩子,怎么劝都劝不住他!” “你说,他受伤住院都四五十天,这伤能轻了?”老太太满脸疑问地说道。 “是啊,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我早该想到这一层原因。嗯,我看杨安这次受伤一定轻不了,说不定还是要命的重伤。否则,大上海西医条件那么好,也不会治疗这么长的时间。我在想,是不是这样的?小诚他们电报上说杨安只是受了轻伤,也许是为了不让他大妈担心,也许是为了不让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担心。”老爷子恍然大悟,看着林老太太轻声说道。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道:“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唉--!也不能这样责怪他,这孩子打小心里就苦。他爸爸惨死在面前,应该是刺激了他,虽然杀了池田,报了杀父之仇。但是,他对日本人的仇恨,早在心里留下了一个结,哪里会就这样轻松地解开。”老爷子答道。 “也是,这么个小屁孩,装的都是仇恨,也难怪很少看到他露出一个笑脸来。唉!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这几年,他该是怎么过来的!”老太太似乎想得更加通透,满脸都是怜悯。微微停顿,接着又说道:“只是,这上了战场,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上次那么幸运,还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平安地回来?” “唉!如果……,那桂花就真的不好过这一坎了。好不容易收到杨安还活着的消息,现场又私下上了战场,该怎么跟桂花说啊?该怎么跟桂花说啊?”老爷子担忧地说道。 “他爷爷,还有什么事情不好说的?我来了,尽管说!噫,爷爷,你手里拿的是电报,谁的电报?”李桂花突然出现在客厅门口,正好听到了老爷子最后的话语,便接下了话茬。正在说话间,她又看到了那熟悉的电报,语气和眼光里都充满了急切与期待。 “哦,这电报……。”老爷子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慌乱,手指似乎被灼烫了一般,微微一颤,电报都差点掉落。他的内心微微出现了挣扎,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告诉桂花,或者说该怎么跟桂花说到这残酷的电文。 “他爷爷,是不是小诚他们发来的电报,是不是杨安要回来啦?”李桂花声音变得急切起来,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老爷子手中的电报。 “桂花,这确实是小诚发来的电报。”老爷子微微迟疑过后,承认了事实,内心也变得平静起来。他看着李桂花眼中的急切,接着说道:“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心里要有准备!” 听到这话,李桂花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变得愈发急切起来,连忙说道:“我有准备,有什么事情,爷爷尽管说好了!” “杨安伤已经好了,但是,他又私自返回战场。”老爷子一脸正色地说道。 听到前面的话语,李桂花脸上露出了笑容,但笑容还还没有完全绽开,就随着老父子的话锋急转而收敛,随之身形一颤,眼眶里闪动着晶莹。 “桂花,都怪我们没有跟小诚、剑眉他们交待好,他们没有在医院看住杨安,要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爷爷,奶奶,这不能怪小诚!” 老爷子、老太太相互对视一眼,便又略带迟疑地看向李桂花,显然他们没有想到李桂花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还是这样清醒,反应还是这么快。 “是的,这不能怪小诚。”李桂花看到了俩老的脸色,明白了他们的心思,再次重复道。 “桂花,也许最后杨安能够活着回来。他这次住院这么长时间,我真是老糊涂了,早就应该想到杨安受了重伤,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重伤。” “他爷爷,其实我早就猜到安儿伤得不轻。怕您俩老担心,没有说出来。” “啊,你早就想到这个事情?”林老爷子问道。 李桂花含泪点了点头,答道:“嗯,都说母子连心,上次接到电报,一连几天我这心里都不踏实,但就是说不清为什么,这时间一长,他又没有回来,我就猜到了小诚他们的心思,他们只是不想让我这个大妈担心,自然就想到安儿伤得不轻。” “桂花,真是难为你了!上次,杨安受了重伤都没事,说不定他这次上战场,最后一定能够活着回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们俩老还指望着你呀!”老太太柔声道。 “对,通过上次的事情,说明他的命硬,他一定能够活着回来的!我们俩老还指望着你呀!”老爷子话语里充满了宿命感,也一样充满了期待与担心。 李桂花双眼噙着泪花,脸上露出了别样的笑容,一边笑一边骂道:“嘿嘿!嘿嘿!这个混蛋儿子!连妈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顾了,跟他爸一个德性,跟他爸真是一个德性!他就是冲着报仇去的,木匠知道这些,也该安心了,也该闭上眼睛了! 说着说着,客厅里弥漫了悲怆的氛围。 淞沪战区左翼战场。 与敌人激战过后,根据上级的命令,第11师33旅66团2营5连从交通壕悄悄撤进阵地后方的村子里休整,准备遂行下一场作战任务。 这个村子,和这片战场上所有的村庄一样,早已被炮火打得稀烂,都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房屋十不存一。进入十月,秋雨连绵,村庄日益破败,而夜色悄然降临,更让这个村庄看着愈发苍凉。 官兵们顾不上疲劳,便开始收拾手中搏命的家伙,擦枪的擦枪,清理子弹的清理子弹。 坐在石板上,财迷利落地擦过步枪,便把枪依着左肩扛着,右手伸进日军军官皮挎包。 从第一次收复罗店的第二天起,自打看到杨安从日军身上收拾可以利用的东西开始,四眼排长便招呼大家收拾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就这样,五连一排一班最先成为二营中日两种装具混装的一支小队伍,日军三八式步枪、工兵锹、防毒面具、雨衣、手电筒、军用挎包、饭盒、水壶、刺刀、手雷,在那天完成侦察任务返回时,都被一班披挂全身。之后,很快一排全排实行了这种混装,再之后五连全连也跟着一排实行了混装。因为频繁地挖掘壕沟和掩体,国军队伍缺少锹镐等土工工具,日军的工兵锹最受大家欢迎,最先成为二营各连混装的装具。但是,要说混装最为齐全的,还是要数五连。 财迷从日式军官挎包里摸了一会,终于摸出一个冰凉的手掌。这根粗壮的手指上套着一个不小的金籀子,上面是一个篆体“福”字,财迷识字不多,但他认得这字。看到这个字,便知道了金籀子原来的主人一定是中国人,当然也知道了这个金籀子真正主人悲惨的命运。想到这里,财迷对这个日本人恨意更浓。 在这片硝烟弥漫的战场,财迷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有没有明天。但是,财迷仍然还是一样痴迷钱财,只要一有机会,就会从日军尸体上搜寻值钱的东西。这个肥厚的手掌,就是从一个日军少尉的手腕处砍下来的,因为当时怎么也撸不下来那金籀子,便采取了这种果断的措施。财迷想,这个日军少尉或许也是因为一时取不下来,便暂时放弃了取下的打算。 财迷看着断手,正想着怎么把那个金籀子取下来,突然感觉右肩被若有若无地拍了一下。蒙蒙夜色,带血断手,加上心神专注,财迷霎时被这若有若无的一拍给惊吓得身形一颤,后背都炸出了冷汗。 “财哥,又发财了!”李小栓熟悉的声音传来,让他心神微微平复。 “狗日的,你不知道人吓人得吓死人!”财迷虚惊一场,面露愠色地骂道。 就在不经意的摆头之间,透过薄幕的夜色,心神未定的财迷忽地看到一张煞白的脸,露出诡异的笑容如鬼般正盯着他看。顷刻间,财迷毛骨悚然,撒手丢下那截金籀子断手,骇然大叫:“鬼呀—鬼!” 一边喊叫,一边起身,却因为脚下一滑,又一屁股跌坐石板上,脸色惊恐成分。 第四百二十三章 连队还是那个连队 二营五连,是当之无愧的尖刀连。 在平时,五连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连队,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都在全营、全团、全旅,乃至全师都有着不小的名气。进入淞沪战场,五连又在一场接连一场的大仗恶仗里打出了更加响亮的名头,早已成为了第66团乃至第33旅名副其实的尖刀连。 在九月下旬的一场夜战里,连长乔运起为救营长而牺牲。俗话讲,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连长乔运起的死,更是彻底激发了五连的全部血性。连队每一个人打起仗来,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辈,都是不怕流血敢于搏命的悍勇之士。在一场场战斗里,都让他们的当面敌人胆寒不已,阵地对面的小鬼子都怕遇着第66团二营五连。 随着财迷的叫声,李小栓脸色大变。顺着财迷的眼光看去,他跟着惊声尖叫起来:“啊呀!鬼啊……。” “咔啪…嗒…啪,咔啪…嗒…啪”……。 “哗啦啦,哗啦啦”……。 听到李小栓和财迷的对话,大家都不以为然,甚至都没有抬头,因为连队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财迷爱财如命。但是,当大家相继听到财迷、李小栓惊声叫喊的时候,犹如听到了发起战斗的紧急哨声,五连的兄弟们犹如一个人,大家同时行动起来,拉枪栓的拉枪栓,装子弹的装子弹,还有的紧急安装枪栓零件,一片紧张的氛围笼罩了五连。 看到眼前突变的景况,杨安微微收敛笑容,连忙喊道:“财哥,别怕,是我呀,是我呀!” 因为长时间的养伤,杨安面色变得更加白皙,朦胧的夜色让这种白皙变得煞白而突兀,还有他身边黑脸鬼瘦的曹有根,加上二人又是突然出现,又被财迷不经意看到,这些都让拿着断手而又心神甫定的财迷惊恐交加。 听到杨安激动而亲切的声音,财迷心神旋即归于平静,看着杨安一边靠近一边伸出了右手,惊喜地大喊:“杨安没有死!杨安回来啦!” 原来,刚才营部的田埂碰到一个要好的老乡,便给杨安、曹有根、白万指了一下大致的位置,便让他们先找到五连,他说几句话随后就来。 林振堂接任第二营营长一职后,因为接连战事,刚到的那几天也没有机会专门给五连传递杨安活着的消息。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疏忽,同样因为接连的苦战,竟然持续到杨安返回五连。 久别重逢,杨安看到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活着,内心欣喜异常。看到财迷还是和往常一样痴迷地盯着值钱的物件,一时间竟然忘记主动招呼,却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见面方式,也没有想到财迷、李小栓还闹出了“见鬼”这样的笑话。 因为闹出了“见鬼”的笑话,杨安多少有点哭笑不得,还没有拉住财迷的手,便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啊--,杨安回来啦!”接着,便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长顺哥,想死你们啦!”感觉到拥抱的力量,杨安心生感动,双眸生起了水汽,亲热地说道。 “俺的好兄弟!你竟然还活着!”罗长顺亲热地喊道,一边叫喊,一边捶打杨安的后背。 “杨安!俺的好兄弟!”看到二人的亲热,财迷微微迟疑,旋即反应过来,风一阵地从地上旋起,紧紧地和杨安、罗长顺拥抱在一起。 李小栓机灵回转身体,终于确认眼前的人就是杨安,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跟杨安打招呼,而是再一次转身撒腿向那间还完好的房子跑去,一边迈开步子一边大声叫喊:“连长!排长!杨安还活着!杨安回来啦!” 场子里,左望秋搁下手中杀敌的家伙,看到眼前火热的场景,微微一怔之后,脚下卷着一阵风扑向了杨安三人。 屋子里,挂着两盏马灯。昏黄的灯光下,四眼连长袁启富正开着连队军官会议。听到屋前的动静,众人脸色一凛,都操起了手中的家伙。一排长唐家保距离门口最近,转身抢步靠近门边,准备撂开门前遮光的草帘,便听到久违而熟悉的声音,接着听到了财迷、李小栓的叫喊,脸上顷刻露出了惊疑,旋即脸上露出了惊喜,回首喊道:“连长!杨安回来啦!” 四眼连长袁启富、二排长秦卫华听到这话,微微一怔,顿时驻下了脚步,两人相视一笑,便不约而同地向门口走去,却见门帘晃动,不见了唐家保的身影。 杨安、罗长顺、袁发财松开手,便见唐家保急切地跑了过来。杨安亲热地喊道:“班长,我回来了!” “俺的好兄弟!” 唐家保扑了上来,和杨安紧紧拥抱在一起。良久,唐家保说道:“俺的好兄弟,那天把你给撂在后面,俺的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今天看不到你,俺这心里怕是要亏欠一辈子!” 听到这话,杨安感慨万千,说道:“班长,我这是不好好的嘛!班长,想死你们啦!”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曹有根、白万、袁启富、秦卫华以及五连的官兵,无不为之动容。 这时,田埂赶了过来,并不知道先前闹出了“见鬼”的笑话。看到眼前的火热,田埂一样感慨不已。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便上前报告到:“报告五连长,彭师长手令,送少尉排长杨安到五连上任!先前已经到营部报道,旅部、团部已经接到师部电话通知。还有,营长让俺通知连长去团部开会。” 听到田埂的报告,袁启富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这个结果本来就是杨安“牺牲”前内心的一种设想。而秦卫华脸上则是露出了惊讶,他没有想到杨安自从罗店“牺牲”复活,一返回战场便从一个大头兵一跃荣升为少尉排长。先前,秦卫华看到杨安活着回来,内心和大家一样激动,但是现在发现他和自己一样成为连队的军官,这又让他的内心出现了一丝复杂。 从有灯光的屋里出来,唐家保的双眼并没有适应夜幕的黑暗,加上注意力全在那张熟悉的脸颊,根本没有看到杨安的军衔和配枪。听到田埂的报告,松开臂膀,认真地打量眼前的杨安,“哈哈”一笑道:“好啊!好啊!真是有出息,俺一班的真是有出息,这都是军官啦!你的班长也不是孬种,俺现在也是少尉排长!” “恭喜班长!”杨安真切地说道。 “恭喜杨安兄弟!一排的老人都不多了,望秋、财迷、长顺,你们可要加把劲!” 左望秋“嘿嘿”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俺哪能跟杨安比,他是个秀才!”罗长顺笑着说道。 “俺就是一个大头兵!俺只想发财!”财迷摇着脑袋嘟哝道。 唐家保一巴掌拍在财迷的钢盔上,骂道:“混球,不晓得上进!真是个财迷!” “俺本来就是财迷!”财迷不以为耻,笑着回应。 李小栓是第一个发现杨安装束异常的人,看到杨安的装束,李小栓下意识地感觉到军官与士兵的距离,暗暗地掩藏了内心的急切与亲热,停下了脚步。 杨安发现了昏暗里的李小栓,亲热地喊道:“小栓哥!” 说罢,便抢步上前与李小栓拥抱在一起。短暂地拥抱后,杨安松开手,看着四眼连长喊道:“报告排长,杨安归队!” 说罢,抬起手认真地行了一个并不算标准的军礼。 “杨安,四眼排长早就升官当四眼连长啦!”唐家保在一旁提醒道。 听到唐家保调侃式的话语,曹有根脸上露出了饶有意味的笑容。 第四百二十四章 桂军 听到唐家保调侃式的提醒,杨安便改口道:“报告连长,杨安归队!” 四眼连长毫不意唐家保的调侃,反而双眼火热地盯着唐家保骂道:“你这个活宝,回头再跟你算帐!” 说罢,便把杨安迎进了屋内,笑着说道:“杨安,你能够活着回来,这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胡琏团长,噢,是胡琏旅长当时就说,你天生就是一个军官的料!” 说着,四眼连长倒上一杯水放到杨安的面前,接着说道:“哦!杨安,这是副连长马春生。” “副连长好!”杨安与马春生并没有交集,只是曾经见过这个连队的三排长,听到连长介绍他已经升职为副连长,便愈发恭敬行了一个军礼。 马春生原来是连队的三排长,只是刚才才知道有杨安这么一个优秀的“老人”竟然死而复活,想到连队现在剩下为数不多的“老人”,油然而生一股亲切,他紧紧地握住了杨安的手。感觉到副连长手上的力量与亲切,二人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噫--?”四眼连长看着后面进来的曹有根,疑问地看向杨安。 “连长,这是林营长在上海保安总团九连的司务长、炊事班长曹有根、班长白万,我们都喊他根叔,烧得一手好饭菜。是他从几个医院里带了九个人,其他人都留在营部了。” “根叔,欢迎!欢迎!白班长,欢迎!欢迎!”四眼连长亲切地招呼道。 “报告连长,上士曹有根前来报到!” “报告连长,上士白万前来报到!” “根叔,以后俺们的吃饭就靠你啦!”想到刚才杨安的介绍,四眼连长直接把根叔分到了炊事班。 “多谢长官看得起俺老曹!”曹有根本不想再呆在炊事班,但看到连长充满期待的眼光,只好道谢并接受这个现实。 “好啦!你们先聊,俺先到团部开会。” 众人把四眼连长送到门外,便反身回到屋里,屋外的左望秋、罗长顺、袁发财、李小栓也跟着进了屋子。 一进屋,唐家保再次打量着杨安问道:“杨安,你伤到哪里了?” “没事,我没有受伤,我哪里有受伤。”杨安淡淡一笑答道。 “没有受伤?没有受伤,你怎么住了这么长时间的医院?怎么现在才回来?” 杨安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唐家保轻轻地摇了摇头。 听到问话,众人眼光聚焦注视着杨安。 曹有根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腰间和肩头。咳嗽声音当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唐家保明白了根叔的意思,便伸手解杨安的衣扣。 看到了唐家保眼中的关切,杨安并没有阻止。 看到胸口的弹痕,几人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他们都没有想到杨安伤到如此要害部位,竟然还奇迹般地幸存下来。 唐家保脸色变得异常沉重,咬着牙噙着泪说道:“兄弟,你受苦了!都怪俺这个班长没有保护好!” “班长,我这不好好的!阎王爷都怕我,都不敢收我!”杨安豪气地说道。 “好!好!好!这股子狠劲才像个吃枪饭的!”唐家保连连叫好,拍打着杨安的肩膀夸奖道。这时,他看到杨安的豪爽,脑海里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这小子从阎罗殿走了一遭,连说话都不一样了!” 说罢,唐家保接着询问了那天第十四师李伯钧营断后的事情和杨安最后的经历。 听到杨安和周树声连长敌后的惊险,众人无不“啧啧”称奇。最后,说到自己遭遇敌人重伤,杨安便停止了讲述。 杨安最后遇险送医的经过,还是根叔插话讲的。听到杨安重伤后险遭掩埋以及送医接连受阻的讲述,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直到讲到他输血获救,大家这长长松了一口气。 突然,杨安想起了乔连长和曾营长,便随口问了起来:“怎么没有看到乔连长?” “在九月下旬的一场战斗中,遭遇小鬼子的炮击,当时曾营长正好在五连阵地,乔连长为了救营长被炸死了。营长那晚也因为伤势过重,被送到师医院。听说,后来又被转送后方治疗。”副连长马春生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答道。 马春生原来是连队的三排长,连队连长、副连长、二排长在这短短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相继牺牲,只有四眼排长和马春生幸存。说到连长殉国牺牲的事情,众人心有戚戚,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开赴淞沪战场的桂军都是“乙种师”编制的步兵师,已经由原来每个师下辖三个团扩编成每个师下辖两个旅四个团(每个旅下辖两个团)的编制。第21集团军下辖第176师和周祖晃第7军第170师、第171师、第172师,韦云松第48军下辖第173师、第174师、第175师。 自从“九?一八”事变之后,在广西的地盘上,李宗仁、白崇禧推行“寓兵于团”的地方政策,早于全国实行征兵制度,大办地方民团。在“七?七”事变之前,全省受过训练的壮丁就已经超过120万人,达到全省人口的一成有余。每个县编成一个民团大队,全省的民团团丁数量足可以编成20个团,兵源的数量和质量都要远远好于全国其他地方。而从步兵装备上来看,桂军从“九?一八”事变的第二年起,每年向德国定购毛瑟步枪一万支,到战前步枪数量已经达到五万支,这批德制步枪足够装备三个军。除此之外,桂军还采购德造自动步枪1000支、钢盔顶。桂军还有自己的被服工厂,保障了足够的军服供应,在战前桂军都穿着黄色的军服,头戴钢盔,这一身着装在满眼灰色军服的淞沪战场都是格外显眼。除了德式师,桂军无疑是一支装备最好的中国军队。 不少中央军步兵还在淞沪前线大量使用汉阳造老套筒,头上还戴着一顶灰色布帽的时候,清一色德式步枪的桂军精神抖擞地开进上海,自然会让第三战区指挥部的指挥官们眼睛为之一亮。正是因为掌握着这样一支强大的地方武装,这才让白崇禧在淞沪战场的指挥上有了更多的话语权。对于桂军,白崇禧有着足够的信心,也有着更多的期待。但是,战争从来都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在10月12日,第三战区副司令顾祝同、军事委员会副总参谋长兼军训部部长白崇禧专程赶赴安亭镇与陈诚会商桂军的使用之后,14日,桂军杨森第20军第133师、第134师便投入战场,和第19师、第1师接替了税警总团、第16师、第8师阵地。但是,这一支地方虎狼之师,似乎也因为变换了作战的地方与作战的对象而出现了严重水土不服。桂军打仗素来勇猛,习惯猛冲猛打那一套战法,但是他们根本不熟悉不习惯日军地炮、舰炮和飞机轰炸立体火力打击加上坦克引导步兵波浪式进攻的现代战法。面对日军的战法,这两个师束手无策,仍然采取人海战术平推硬打。忽视了工事利用和战术运用,桂军部队被日军的狂轰滥炸打得晕头转向,唯一没有丢掉的便是这支部队一贯勇猛的作风。 即使是遭受日军火力打击,他们愈挫愈勇,仍然猛冲猛打,用血肉之躯去迎接日军的炮火与弹雨。桂军官兵如飞蛾扑火般地牺牲在日军阵前,他们的悍勇一样震撼了他们的当面日军。正是因为桂军这种打法,造成了部队迅速大量减员。从14日至18日,短短三四天桂军第20军就被日军打残了,部队伤亡大半,不得不撤退到南翔镇一带整补。 令人遗憾的是,桂军第20军伤亡惨重的背后,竟然没有引起国军、桂军高级指挥官们足够的重视与反思,他们仍然在指挥部里拿着红蓝铅笔,在地图上流利地划着箭头,箭锋所指之处,便是部队将要反攻的目标,殊不知正是因为这几道流畅的线条,葬送了无数桂军勇士的生命,也一样令脆弱的淞沪防线“大堤”变得更加脆弱不堪。 第四百二十五章 反攻失利(一) 桂军第20军第133师、第134师后撤到南翔镇一带整补,接手这两个师的防线,便是桂军第48军主力部队第173师、174师两个师。 第48军是桂军的主力部队,第173师、174师刚刚由广西开进徐州,还没有来得及投入战斗,便又转进增援淞沪战场。这两师步兵轻型武器装备优良,战斗力极强,纪律素养也是极其严明,部队军官都擅长精神激励,队伍整体精神面貌和作战意志尤为顽强。抗战以来还没有捞着大仗打,部队上下都憋着一股劲,期待着在淞沪战场与敌争锋。 拂晓时分,日军对桂军第20军第133师、第134师阵地展开了猛烈的进攻。桂军残部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对抗,防线岌岌可危。第174师主力团陈昭汉第1034团奉命紧急驰援,准备接防友军阵地。 激烈的枪炮声越来越近,团长陈昭汉知道越过前面这片竹林便抵达战场。全团各部已经列队完毕,看着跃跃欲试的队伍,陈昭汉热血沸腾,忖道:终于等到手刃小鬼子的这一天!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从天空传来,一架日军军机几乎擦着竹梢从上空掠过,掀起一片绿色的竹浪。 “狗日的小鬼子,桂军从来都不是吃素的!看爷爷把你们赶下海喂鱼!”陈昭汉抬头看着日军军机机身上的太阳旗恨恨地骂道。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队伍前方,准备进行战前动员训话,之后将带领部队正式开进阵地。战前动员是这支钢军素有的良好传统,陈昭汉的脸上充满了神圣。 这时,竹林里的陈昭汉并没有意识到桂军一贯有效的战前动员,在眼前的战场就是一个重大的指挥失误。然而,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指挥的失误,也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在陈昭汉看来,这片密林正好掩藏了部队的行迹,为部队集中进行战前动员提供安全的保障。殊不知,桂军身着黄色的军服,是整个战场上国军队伍中最亮眼的颜色。一个连、两个连分散隐蔽藏身这片竹林,或许难以被空中侦察发现。但是,一个建制齐全的主力团在竹林里集合整队动员,这一片黄色是这片密林完全无法遮挡的。 第一架日军飞机从竹林上空盘旋高飞,在空中发出了轰炸的信号。 进入八月下旬,国军就已完全丧失制权。上海的上空,早已变成日军军机肆虐的天空。一架日军飞机冲着林间隐约可见的黄色俯冲而来,投下了一串炸弹便机首一抬,拉出一串长长的浓烟盘旋升空而去。 “轰隆,轰隆,轰隆……。” “轰隆,轰隆,轰隆……。” ……。 震耳欲聋的轰鸣快速逼近,陈昭汉再一次听到轰鸣的声音,循声抬头望去,却见一串黑影坠落,脸色霎时变成一片煞白,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惊声大喊:“散开!卧倒!” 飞机的轰鸣湮没了整个竹林,除了身前的军官和士兵还能听到团长的口令,其他人的眼光都被天空日机的呼啸声吸引,直到看到那一串黑影的坠落,才意识到危险的到来。他们根本听不到口令,也根本顾不上口令,一个个四散狂奔。 桂军主力还没有经历过这种现代战争的残酷,尽管平时训练有素,但仍然有相当一批战士似乎选择性地忘记了平时的训练,完全忽略了耳边响起“卧倒”的口令,在林间胡乱地奔跑,似乎奔跑才能躲避日军的轰炸,似乎奔跑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却全然不知这样的举动成为了最危险的举动,成为日军航空炸弹弹片绞杀的目标。 四枚航空炸弹眨眼之间相继坠落在人群之中,随着一团火光和硝烟的迸射,由炸点向四周掀起了竹浪,随着竹浪的扩散,铺天盖地地下起了血雨,惊叫声、惨叫声、命令的嘶喊声响成一片。 航空炸弹掀起了竹浪,也一样掀起了人浪,士兵们躲避着炸弹的冲击波,由炸点方向向四周逃散,也带起了部分已经卧倒的士兵。士兵们在林间乱窜,始终没有感觉到一处安全的落脚之处,始终在林间慌乱地奔命,人浪随着炸点扩散,又因为新的炸点爆炸形成了乱流,不少人在林间相互冲撞,加剧了林间的混乱。 数枚航空炸弹坠落在竹林里,硝烟在林间快速扩散,竹林里顿时被硝烟湮没。 随着硝烟慢慢散去,茂密的竹林出现了几块令人惊骇的“斑秃”。 第一轮爆炸过后,所有人的耳朵响起了如蝉鸣般的声音,一律失去了听觉。 感觉到一阵狂风骤雨和地动山摇之后,陈昭汉眯着双眼迅速爬起身来,提着手枪,一边满脸惊骇地抬望天空,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喊:“抢救伤员!抢救伤员!” 看着眼前混乱的竹林,陈昭汉这才发现自己耳朵里只有秋蝉的鸣叫,这才意识到大家都和自己一般,便抬起了手枪,准备鸣枪唤醒大家结束这种混乱,飞机的轰鸣却又穿透耳朵里乱舞般的蝉鸣。他再次惊骇地抬望天空,危险的警觉让他抠动了扳机,再次声嘶力竭地大叫:“散开!卧倒!” “散开!卧倒!” “散开!卧倒!” ……。 陈昭汉和他身边几个军官、士兵一起声嘶力竭地发出了警报。 “轰隆,轰隆,轰隆……。” “轰隆,轰隆,轰隆……。” ……。 陈昭汉被警卫员扑倒在地,当他感觉大地停止了颤抖后,仍然不敢贸然起身,因为他担心竹林再次被日军战机光临。 竹林已经经过了三轮爆炸,到处弥漫着硝烟与血腥,还有那渗人的尖叫与呻吟。 飞机的轰鸣并没有如预想那般再次光临,感觉到面部、左肩疼痛,陈昭汉擦拭了一下脸颊,“啊--!” 他咬着牙忍着痛从脸上拔出了块小指大小的弹片,把压在身上的人掀了下来。 这时,陈昭汉发现跟了自己多年的警卫班长后背、脑袋已经血肉模糊,他心痛地检查伤势,伸手摸了摸他的劲动脉,已经没有了跳动。这才发现在日军轰炸下,钢盔犹如纸糊的一般,这顶钢盔已经数处变形,一块条形弹片穿透了钢盔……。 陈昭汉这个铁打的汉子,看着这些,不禁潸然泪下。 这一次,陈昭汉并不知道,这一波七架次日军机群主要的目标是阵地,已经有三架将炸弹倾泄在阵地上。而正是因为全团密集地在林间列队,这一片亮眼的黄色暴露了藏身之地,引来了日军轰炸机的侦察和轰炸。如果,这一波次机群的轰炸全部轰炸竹林,这一个主力团或许还没有开进阵地,便要撤退到后方整理补充。 第四百二十六章 反攻失利(二) 耳鸣并不能阻挡所有的声音,林间的惨叫汇聚到陈昭汉的耳朵里,直逼他的内心,让他那颗坚强的内心和常人一样生出了揪心的疼痛,这种疼痛还被一种无力与茫然的感觉所裹胁。 时间的短暂,让他难以相信平静的竹林已经变成了眼前的血肉炼狱,自己的钢铁部队已经变成了支离破碎。也就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部队出现如此惨重的伤亡,这个残酷的现实差点压垮了陈昭汉。 悲痛与愤怒,无力与茫然,交织出现在陈昭汉的脑海里,甚至一度让他的神经出现了错乱的感觉。 这种错乱的感觉差点就主导了陈昭汉,然而陈昭汉就是陈昭汉,这个主力团团长顷刻间想到自己肩负的使命,来不及收拾内心的悲痛与茫然,双眸霎时变得一片清明,坚定的声音大喊道:“抢救伤员!抢救伤员!……。” 民国初年,国内西医蓬勃发展。即使是到了现在,民间的医疗条件仍然十分有限。到了部队,这种资源更是十分匮乏,部队的医务人员仍然十分紧缺。即使是没有团长的命令,有限的医务人员已经开始了紧急救护,只是因为刚才的轰炸,有的医护人员已经永远留在了这方土地。 话音未落,天空中再次响起了那恐怖的轰鸣。 “散开!卧倒!” “散开!卧倒!” ……。 听到飞机的轰鸣,陈昭汉如遭雷击,身形微微一颤,职业的敏感让他意识到极度的危险。他全然不顾自己满脸是血,也不顾自己狼狈的模样,扯着嗓子大喊,发出了日军空袭的警告,临近的几个军官也跟着大声传递着警告与口令。 “通、通、通,通、通、通,……”,日军轰炸机上的炸弹已经全部倾泄一空,空载的飞机俯冲下来,机首喷出了长长的火舌,机炮和机枪对准林间的黄色开火了。 随着飞机掠过,一棵棵竹子被“斩首”。日军飞机机载航炮和机枪击中了林间的一个个黄色,随之迸射一团团血肉。被击中头部和躯干的,来不及叫喊便失去了生命,被击中四肢的瞬间没有了肢体,创口喷射一片血红,脸色煞白地叫喊救命。 转身之间,竹林里又变成了另外一种地狱场景,随处可见血肉飞溅,满地都是肢残肉碎,令人触目惊心。 并没有过多长时间,天空日军战机杳无踪影,竹林复归一片宁静。 看着淡去的硝烟,看着满目的血腥,陈昭汉双眼充满了怒火。他留下了一个连长和全部的医务人员救治和后运伤兵,不顾自身伤势,便带着部队冲向了阵地。 遭遇日军轰炸,陈昭汉第1034团伤亡近半。还没有与敌人对阵,便遭遇如此重大伤亡,为接下来的战斗蒙上了阴影。 提着手枪,陈昭汉双眉紧蹙,满脸沉重,但眉宇间仍然散发着职业军人那种坚韧的气息。 其实,不仅仅是陈昭汉团遭遇了日军的轰炸。因为桂军军服颜色显眼暴露,再加上白天接防,桂军多支部队在接防的过程中遭遇日军轰炸。 随着“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将第13师团由第9师团、第11师团结合部投入战场,日军前锋随即推进到蕰藻浜以南约十里的位置。如果日军再度突破国军防线,将直趋大场,在上海城区作战的国军中央作战军将有被切断后路的威胁。 在杨安重返五连的当天晚上,10月18日晚21时,第三战区长官部与军事委员会副总参谋长兼军训部部长白崇禧研究后,决心以新投入战场的桂军第48主力,对蕰藻浜南岸的日军实施反击,下达了转移攻势的第5号作战命令。 接到第三战区第5号作战命令后,10月19日10时40分,陈诚左翼作战军下达了作战命令,之后便向南京密电报告了战场情况和作战部署: 即到。南京。委员长蒋、部长何:我密。(1)本翼军方面今日(19日)仍以新陆宅附近第60军之一部第57师左翼、第13师右翼战斗较为激烈,第9师及第44师正面敌屡次企图强行渡河,均经击退。第57师正面孟家宅附近本日敌炮击甚烈,其余各师正面战况较为沉寂,仅前哨有接触。又:57师阵地后方击落敌机一架,驾驶员逃逸,机身尚完好,请转饬派员前来运回。(2)本晨(19日)奉到司令长官作战命令第五号攻势转移命令后,当即决定部署概要如下:(甲)第21集团军以步兵6个团编为第一路攻击军。由谈家头、陈家行正面攻击前进。保持重点于左翼。第一攻击目标为盛宅、桥亭宅、顿悟寺之线,第二攻击目标为西塘桥、东赵家角、西六房之线,并归第十九集团军薛总司令指挥。(乙)第19集团军之66军编为第二路攻击军,由孟家宅、马家宅正面攻击前进。第一攻击目标为杨家宅、徐镇、石岗门间地区,接替第66军之阵地,并归薛总司令指挥。(丙)第15集团军以第98师编为第三路攻击军,由广福、费家宅正面攻击前进,向东南方面压迫敌人。第一攻击目标为老宅、张家宅,以第11师开嘉定附近接替第98师。嘉定亘石门预备阵地以第14师之右翼向南延伸,经吴家堰至蒋家堰之线构筑工事,再策应第44师。(丁)其他第一线正面各师除完备阵地部队外,应编成数个有力突击队,向敌阵地要点突击,策应攻击军之战斗。原固守第一线阵地邻接攻击军之各师,应抽调预备队连系攻击军前进,掩护其侧背。(戊)第73军在现位置策应江防守备队,以主力转至浏河附近,并派一部接替太仓59师之城防。(己)炮兵以主力在右翼南翼以东地区,一部在马陆镇、嘉定间,以能直接支援攻击军之战斗。(庚)各攻击军迅速住宿敌阵地状态、地形及前进道路,并搜集通过小河架桥材料,于21日薄暮前完成一切攻击准备。(辛)攻击开始时另候命令。谨闻。职陈诚。皓戌。玄。印。 10月21日19时,国军左翼作战军全线炮兵按照预定作战计划对敌人实施火力打击。一个小时后,各路攻击军及突击队发起全面总攻。主要反攻方向的第一路攻击军桂军第48军攻击陈行、顿悟寺、桃园浜一线之敌正是日军主力第13师团、第9师团,敌军兵力、火力尤为集中。在日军强大火力下,桂军作战极其勇敢,但仍然无法突破日军阵地,进攻受挫,伤亡惨重。这一仗,桂军旅长伤亡4人,团长伤亡10人,营以下军官和士兵伤亡过半。与此同时,第二、第三路攻击军也同样因为缺乏火力支援,未能达成作战目标。 第四百二十七章 颓然落座 素有国内“钢军”之称的桂军开进淞沪战场,给第三战区陈诚左翼战场的坚守与反攻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但是,随着桂军反攻的重大失利,这支“强心剂”带给左翼战场及至整个淞沪战场的积极影响也随之消散。相反,桂军的失利,让整个淞沪防线真正到了再也无兵可援的地步。 第三战区这次反攻的决心出台并不顺利,桂军到达上海之初,第三战区仍然采取了第三套“取守势待机”的保守方案,即使是白崇禧亲自到前线,也没有能够实现自己的想法。但是,因为美国总统罗斯福总统希望中国军队能够在上海战场坚守到明年春天,再加上国民政府高层期待已久的国联会议即将于10月30日在布鲁塞尔召开,随着10月16日,蒋委员长一行抵达苏州张家花园,这个保守的方案便被否定。这样,外交策略的期待与白崇禧桂系的想法出现了一致的需要,便决定了第三套“取守势待机”的保守方案流产,取而代之的便是坚守与反攻。 其实,在上海战事爆发后,身为国军副总参谋长的白崇禧多次到第三战区,甚至是到一线部队督战并了解情况,他早就知道中日军队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从8月下旬,中日双方围绕罗店、新镇等要地展开了争夺战役,一直到9月中旬,国军伤亡重大。面对兵力上的巨大消耗,白崇禧认为在上海战场地形平坦,由于上海地区经济发达,即使是水网密布,但交通仍然比较发达,更加适合日军机械化作战。同时,加上日军海空军绝对性优势,国军完全在日军火炮射程范围之内设防,根本没有必要在这场战争中消耗大量有生力量。对此,他在9月中旬便向蒋委员长建议,上海的作战应当适可而止,及时将部队撤离,按照最高统帅部早先制定的梯次阻击的战略执行。然而,他的这个建议被拒绝了。当桂军开进上海之后,白崇禧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当然就是希望桂军在这场战争中建立功勋,打出桂军更加响亮的名头。 在10月16日的作战会议上,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的幕僚张世希等人提出了一个进退两便的作战方案,就是把反攻的主要方向定在大场方面,这样万一突破失利,可以退回闸北原阵地,依托现有阵地坚守,不至于动摇整体防线。但是,白崇禧认为从大场出击,敌我双方阵地一样坚固可守,不易取胜。因此,他极力主张从南翔、真如两镇之间出击,以桂军排山倒海之攻势压迫日军入海。 白崇禧早有“小诸葛”雅号,桂军也素有“钢军”之名。白崇禧和桂军的成名,还是在国内军阀混战的时期,桂军以敢死突击的作战方式屡战屡胜,那是因为对手的火力太过弱小。 如果,不考虑双方火力打击情况,国军副参谋长白崇禧的主张并无不妥之处。但是,令人遗憾的是,白崇禧多次到前线却对淞沪战场以及中日双方交战的情况缺乏真正的了解,这就给桂军的反攻埋下了重大隐患。因为蒋委员长期待一场像样的胜仗,可以拿到布鲁塞尔会议上展示中国军队的实力与意志。蒋委员长一样期待桂军能够取得胜利,在军事会议现场他便默认和迁就了白崇禧的主张。因为蒋委员长的沉默,顾祝同也跟着迁就了白崇禧的主张。 可怕的是,因为地图并不十分精准,再加上白崇禧并没有认真地考虑到地图比例尺的大小,在作战会议上划定的出击面过于宽大,这样在后续的作战中,陈诚左翼战场便不得不将整个桂军同时投放到战场上,造成刚刚开赴到上海的桂军,并没有留下可以机动的预备队。此外,由于桂军刚刚到达上海,加上地形平坦,部队各级指挥官没有时间也没有便利条件勘察地形,熟悉战场地形,这也同样为反攻失利埋下了祸根。 在反攻的第一天,桂军三个师在天亮前发起总攻,部队一线平推,遭遇日军炮火打击。混乱之中,因为地形不熟和天色黑暗,部队不辨方向,错误地向敌我空隙间的浏河方向突进。拂晓后,部队侧背暴露在日军面前,遭遇日军炮火打击和飞机轰炸,伤亡惨重,少将旅长谢鼎新阵亡。这一战,被打散的桂军部队为数不少,战斗到当天夜晚,大部分桂军官兵才退回原来的阵地,仍然有不少人被友邻部队收容。最令人齿寒的是,因为桂军被打散,一些营连不得不抛弃行动不便的伤兵战友,这些伤兵只能留下断后,与日寇同归于尽,这也让这场战斗氛围变得异常悲壮。 在极其不利的现状下,桂军凭借着“钢军”素有的勇猛与坚韧,仍然重创了当面之敌。可惜的是,在岌岌可危的淞沪防线,国军上层都在期待桂军来上一场命像样的胜利。面对桂军失利,唏嘘伤亡惨重之余,却鲜有人提到桂军的战绩。 远在苏州的白崇禧接连收到来自前线的战报,说有身着黄色军装、头戴钢盔的桂军被收容。想到装备精良的桂军又是被打散又是被收容,白崇禧感到自己和桂军颜面大失,颓然落座,连日不思饮食。 桂军攻击出现了方向偏差,好在胡宗南的第一军及时赶到战场支援,填补了防线空隙,这才稳定了前沿阵地。但是,这种稳定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桂军反攻的同时,第11师也按照陈诚左翼作战军统一部署遂行作战。 10月21日19时,第11师第31旅、第33旅,在炮兵第16团第1营及师山炮营、重迫击炮营的支援下,由北朱宅南北渡过杨泾河,在白沿、新宅附近击破日军第3师团所属部队的顽固抵抗。 10月22日凌晨1时许,叶佩高第33旅逼近中心阁、苏家宅,日军依托现有工事固守,伺机组织猛烈反扑,双方陷入对峙。看到这种困局,旅长叶佩高命令第66团第3营由中心阁正面对敌强攻,吸引日军兵力和火力,亲自率领第33旅主力由中心阁南面向敌后迂回进攻敌后要地长浜站。 杨安回归五连后,五连重新调整了军官的职责。副连长马春生不再兼任三排长,协助连长负责全连军事,唐家保卸任一排长接任二排长,杨安接任一排长,秦卫华仍然担任二排长。 在这场战斗中,第66团二营担负主攻,杨安带着五连一排身着日军雨衣,化装潜入长浜站。这样,里应外合夹击长浜站日军,一举攻占了敌后要地长浜站。第66团占领长浜站,切断了罗店至刘家行的公路,使占领中心阁和苏家宅的日军侧背受到威胁,面临被包围的态势,日军战斗意志受到极大影响。在这种情况下,第66团陶达纲第3营和第31旅乘机组织突击,先后攻占了中心阁和苏家宅。 第四百二十八章 掩护撤离 国军第11师指挥部,彭善接到第33旅占领敌后要地长浜站的报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蹙起的双眉顿时舒展开来。 随着彭善的眼光在地图上寻找长浜站,作战参谋先于他的眼光已经将红蓝铅笔划向了长浜站。 “好!好!这下可以把这帮狗日的小鬼子包圆了!传我命令,让31旅给老子抓住机会,吃掉他们当面之敌!” 并没有过多长时间,彭善相继接到中心阁、苏家宅收复的报告。看着地图,彭善口述了进攻万桥的命令,正准备实施的时候却接到了后撤的命令。 原来,在国军实施大反攻的同时,日军也同样于21日对国军发动了强烈的攻势。这样,淞沪战场左翼战场敌我双方出现了互有攻守的战局。 在第11师准备向万桥推进的时候,右翼第13师费家宅阵地遭到优势兵力日军的猛烈进攻,情势危急。这样,由费家宅出发进攻的第98师为此停止进攻,迅速回防接替第13师阵地。而第11师左翼第66军攻击到朱三房附近,遭到日军顽固抵抗,已经无法取得进展。第18集团军罗卓英军团长接到报告,便意识到第11师孤军深入,尤其是第33旅孤悬敌后要地长浜站,随时都有被敌人合围的危险。 根据罗军团长命令,第11师撤退到石岗门集结待命,同时担任嘉定、石岗门、马陆镇一带预备阵地的构筑。 长浜站。第66团第二营正在紧锣密鼓地构筑阵地,随时准备迎接日军报复性反扑。就在这个时候,营长林振堂接到了新的命令:“全团在天明之前梯次撤离长浜站,由二营负责断后,牵制反扑日军。在团主力撤退后,二营相机迅速撤离。” 在一间残存的平房里,营长林振堂召开了副连长以上军官会议,传达了团部的命令。 听到“撤离”的命令,五连副连长马春生不满地嘀咕道:“营长,这他妈打的什么仗,这长浜站俺们营刚刚打进来,就要让给小鬼子!” 马春生的嘀咕声音不大,但满满的牢骚显露无疑,也被屋里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站在一旁的四眼连长扯了扯马春生,制止了他继续说话。 “就是,营长,二营打头阵可是死了不少兄弟!不能就这样拱手让给小鬼子!”四连连长接着说道。 听到马春生的话语,林振堂双眉微蹙,旋即抬起手,制止了话到嘴边的六连连长,而后眼光扫视全场,沉声说道:“说实话,在团指开会,大家的意见,俺林振堂早就提了出了来。现在,长话短说,军情十分紧急。俺们第33旅这次反攻打得不错,受到了上级的表扬。但是,上级通报了一个非常严重的情况。俺们国军这次打反攻并不顺利,其他的就不说啦,第11师两翼的部队都没有进展,俺旅现在孤军深入,所处的位置十分不利,如果天亮之前不迅速撤离,天亮后随时都有被小鬼子合围的危险。” 说到这里,林振堂再次环视每一个人。昏黄的马灯下,他看到了每一个人的脸色变得严肃而沉重,但眼神里仍然透露了内心的不甘。大家都知道,在夜晚因为日军飞机难以实施精准的轰炸,打起仗来要轻松不少,如果天亮了,战争的天平将向日军倾斜,国军将失去所有的火力支援,处于单方面挨打的局面。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第33旅仍然滞留敌后,将面临难以想像的战场压力。 林振堂微微停顿,接着说道:“现在,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因为二营和五连阵地所在的位置可能是日军反攻的主要方向,被团部安排断后。现在俺命令,二营全营掩护团主力撤离长浜站,各连伤兵、炊事班随团主力同时撤离。团主力撤退后,按照四连、六连、营部、五连的顺序撤离。现在小鬼子还没有反攻,如果撤退的时候遭到小鬼子打反击,五连不得恋战,打退小鬼子进攻后,注意掌握时机,相机迅速撤离。” “来,大家看地图。这里,是现在的位置,之后从这里到这里,再到这……撤退的路线是这样的。一营会在这里设置梯次阻击阵地,伏击日军掩护俺二营撤退。” “各连是否明白?” “明白!” 五连,四眼连长召集班长以上人员开了一个短会安排了撤离。会后,五连各排忙碌起来,又在阵地前方加密布设了手榴弹诡雷。 很快,第66团主力、二营主力顺利撤出长浜站,四眼连长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撤退前,四眼连长来到一排阵地。 “连长,我们五连开始撤退啦?” “是的。杨安,记好撤退的路线,注意不要恋战!”四眼连长听唐家保说过,杨安对地图有种过人的感觉和记忆,这是那晚单独遂行任务时候发现的。尽管如此,四眼连长还是提醒杨安记好撤退的路线。 “是!连长!” 四眼连长拍了拍杨安的肩膀,透过黑暗又看了看杨安身后的一班长左望秋、二班长白万、三班长罗长顺。 左望秋感觉到连长的眼光,小声说道:“连长,一排断后,尽管放心!” “是的,连长,一排断后,尽管放心!”杨安似乎想起了什么,旋即跟着一班长左望秋重复道。 这是刚刚开进罗店、新镇一带的时候,那时四眼连长还是一排长,他经常给老连长乔运起的承诺。 听到左望秋坚定的声音,袁启富的内心霎时荡起了涟漪。当他听到杨安紧接着重复这句话,他便意识到这句回答已经变成了一排的经典,已经完完整整地留在了一排。这时,他心生感动。想到当初炮击时,老连长乔运起为了救老营长而牺牲,袁启富的内心又生出了一份悲壮,他又伸出右手拍了拍杨安的臂膀说道:“好!好!保重!” 说罢,四眼连长袁启富撤出了阵地,追着部队的脚步声音而去。 四眼连长一走,杨安便来回察看阵地。突然,他在一班阵地发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便喊道:“根叔?” “嘿嘿!”那个单薄的身影发出了熟悉的笑声。 “根叔,连长不是安排炊事班和伤兵先行撤离吗?” “排长,俺老曹手痒痒了!” 看着面前的曹有根,杨安脸上出现了担忧之色,旋即内心生出了一股无名的怒火,转身便质问道:“一班长,你怎么没有报告?” “排长,嘿嘿!根叔警告俺说,要是敢报告,下次吃木炭烤咸肉,就没有俺一班的份!”左望秋尴尬一笑答道。 杨安相信他没有说谎,但他知道根叔的心思。左望秋把问题又扔给根叔,让杨安有了一拳打空的感觉,微微停顿又便严肃地说道:“左班长,这是第一次,不准有第二次!” “排长,你也别怪左班长,是俺老曹想杀鬼子想报仇!” “我知道根叔的心思,但是,连队每一个人都要服从连长的命令。再说,全连都想吃根叔做的饭菜,不能让根叔来冒这个险!” 到达前线这几天,根叔便带着炊事班在炮火烧焦的村庄里搜罗了不少木炭,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埋铁锅挖“地龙”,在大白天做起了饭菜,五连竟然一天吃上了一顿热饭,喝上了热汤和开水,这是进入上海这段时间全连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待遇。这样,全连一下子接受了根叔这个宝贝疙瘩。 “都是吃枪饭的,哪个还怕!”左望秋说道。 “行啦!一班长,一排撤退的时候,你一班先撤,根叔要是少一根头发,全连每一个人都要找你算帐!” 听到这话,根叔内心涌起了暖流,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笑容。 第四百二十九章 断后 第66团主力撤出长浜站后,断后的压力便传导到二营。 二营主力顺利撤出,断后的压力便传导到五连。 最后,整个部队断后的压力,便由五连一排来承担。这是杨安接任一排排长后,独自承担的第一次任务。 自从四眼连长跨出阵地,杨安便感觉到肩上的压力。尽管8月中下旬,他先后经历过城市围攻战,也经历过新镇、罗店战役最为激烈的战斗。但是,以前他只需要管好自己。虽然经历过一次次生死,但那种生死只是涉及到个人的生死。想到现在要为全排人员的生死负责,杨安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作为指挥官的责任。 现在,杨安被正式明确担任一排长排长后,第一次单独遂行作战任务,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全部的责任压在肩上、压在心里。 看着连长消失在夜色里,杨安接连缓缓地深深地呼吸,用以缓解内心的压力与紧张。也正是因为紧张与压力,当他发现根叔留下的时候,便冲着一班长左望秋发火质问。然而,他很快发现了自己内心失去了应有的平静,便及时地克制了内心的恼怒与责怪。 阵地里,看着茫茫夜色,杨安多么希望前面该死的小鬼子能够消停一下。这样,自己能够按照连长的命令撤离阵地,安全地把全排兄弟带回后方。 “轰,轰,……,” 就在四眼连长带着连队主力还没有走出长浜站的时候,五连的阵前接连响起了手榴弹爆炸的声音。随着爆音响起,阵前也传来小鬼子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阵前连环诡雷的爆炸,让一排所有的人都看清了黑暗中潜伏的身影。 “打!”杨安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叭、叭、叭……。” ……。 五挺机枪整齐地开火,枪口喷出了长长的火舌,打出了不小的声势。全排步枪打起了排枪,之后便是自由射击。 一排除了每班一挺捷克zb26式轻机枪外,还从缴获的武器中加配了两挺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在火力密集度上大大加强。随着枪声的响起,一个个黑影栽倒在地,阵前再次传来一阵哭爹喊娘般的惨嚎。 黑暗里,进攻的日军士兵发现事不可为,便悄然撤退。 过了一会儿,杨安发现阵前的变化,便下达了停止射击的口令。 阵前,除了隐约传来的呻吟,突然变得宁静起来。这是日军一次小规模的试探性反击,杨安感觉时机已到,便果断地下达了撤离的决定:“传我的命令,按照一班、二班、三班的顺序,撤退!” 口令被小声地传了下去,全排迅速撤离阵地。最后,杨安跟着三班撤出阵地,并随时注意和警戒后方的情况。 一排刚刚撤离阵地,夜空中便传来炮弹的呼啸声。 “卧倒!”根叔提着步枪大声提醒。 “轰”,根叔还没有卧倒,一枚九二式步炮炮弹便在身旁墙体那边爆炸,根叔身形一颤,暗叫惊险,却全然不知那墙体早已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慢慢地倒了过来。 “扑通……”,随着墙体的轰然倒塌,根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根叔!”炮弹爆炸后,左望秋从泥水里爬了起来,没有听到根叔的声音,担心地喊道。 “根叔!根叔!……。” “左班长,根叔怎么啦?”白万从后面赶了上来,闻声问道。 “墙倒了,根叔肯定被埋在下面了!”一个声音惊声喊道。 杨安带着三班赶来,听到了喊声,脸上露出焦急,大声喊道:“小鬼子炮击,二班、三班快撤,一班就地警戒。” 话还没有说完,夜空中再次传来炮弹的呼啸声。 “卧倒!” “哗啦啦……”,一排全体人员就地卧倒。 “轰”,炮弹在身后三四十步外爆炸,弹片都飞到了一排卧倒的地方。 听到钢盔上传来的“叮叮叮”声响,杨安内心一阵后怕,如果日军这发试射再近一点,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班就地警戒,二班、三班快撤!” 说罢,杨安爬了起来,打开日式手电,在墙脚下看到了根叔身上那件黄色雨衣。 原来长浜站早就被炸烂了,这个门楼带着一小截围墙被炮弹炸塌,把根叔压在了下面。 看到青砖下的根叔,杨安内心犹如刀扎一般。 这几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杨安总感到根叔对待自己特别友好,这种友好似乎隐隐超出了一般的战壕情谊。 杨安暂时还不能理解根叔每天私下给自己两块进口奶糖并且看着自己吃下的举动,也不能理解他在自己饭盒下多装三两块咸肉的举动。但是,他能够感觉到根叔对自己的亲热。想到这种亲热或许会因此消失,杨安内心愈发焦急。 他抢步上前,想抬起拆开那个小门楼的屋架,但是力有不逮。 “来人,快把这个架子抬起来。” “轰、轰、轰……”,日军试射结束,开始了破坏性效力射击,密集的炮弹坠落在长浜站边缘的五连阵地。 火光划破了夜空的黑暗,让这个黑夜变得更加危险。 看着日军火炮齐射击爆炸的火光,杨安知道要尽快把根叔救出来。否则,数分钟之后,也许三五分钟后,日军便会冲进长浜站。 四五个人一番手忙脚乱过后,根叔终于被救了出来。 “还有心跳,快,来帮一把!”杨安摸了摸根叔的颈动脉,感觉到那微弱地跳动,激动地说道。 “排长,让俺来背!”左望秋说道。 “少废话!你负责机枪掩护!负责断后!” 这样,根叔被杨安背上了后背。听着后面传来的爆炸声音,杨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看着身形单薄的杨安坚持背着根叔,左望秋和一排的兄弟们眼光里充满了赞赏的眼光,内心生出一份感动。 一班撤出了长浜站,很快便追上了长浜站外警戒的二班、三班。杨安知道日军炮击很快将要结束,也没有停下脚步,招呼了一下便带着队伍一路小跑起来,左望秋几度要替换杨安背人,都被杨安拒绝。 根叔体形瘦小不到百斤,背着根叔一口气跑出三四里地,要说不累那是假的。但是,杨安觉得自己背着根叔更加踏实。因此,几度拒绝了左班长的请求。 又过了一个小河汊,杨安这感觉到了安全。随着内心紧绷的那根弦放松,杨安愈发感觉到自己气短,这是重伤之后没有完全恢复的原因。 “停下,全体休息,一班注意警戒!” 在左望秋的招呼下,一班迅速分成两拨,拉开了枪栓,准备一前一后实施警戒。 杨安刚刚把根叔交给二班长白万,还没有来得及喘息,便听到一旁的棉花地里出现了一丝动静,惊声大喊:“卧倒!左边有人!” 第四百三十章 不可思议 情急之中,杨安就地卧倒,顺势拔出手枪,利落地顶上了火。 “哗啦啦”,一排犹如一群惊鸟,一个个迅速掩蔽在小路右边的小水沟里,手中的家伙都朝着一个方向。 白万搂着根叔,就地机灵地翻滚,也跟着就地掩蔽。 “别开枪!别开枪!自己人!自己人!”一排凌乱的脚步声音还没有停下,棉花地里便传来一个惊喜而慌张的声音。 “什么人?”左望秋大声喊道。 “桂军!广西来的,广西来的!对面的兄弟,注意手里的家伙,千万不要走火伤了自家人!千万不要走火伤了自家人!” 说着说着,棉花地里出现了几个黑影。 “是桂军?排长?”白万声音里出现了疑问。 “都不要动!喂,报上你们的番号、军阶、名字。”左望秋仍然感觉不踏实,先是警觉地提醒大家不要动,接着询问对方的情况。 “对面的兄弟,我们是广西来的部队,是桂军。我是第二十一集团军第七军第一七0师第五0八旅第一0一六团第三营第十连四班长肖华贵,还有六个人是我们二排的兄弟。” “第一七0师第五0八旅第一0一六团?排长,有这么一支部队吗?”左望秋内心仍然有疑问,便问杨安。 杨安一行军阶过低,哪里知道是否有这么一支广西的部队。但杨安觉得他们一起站立起来,便说明对方放松了戒备,应该就是自己人,便说道:“应该是自己人,我听营长说这次打反击,就是广西来的部队打主攻。” “排长,不是俺们第33旅打主攻?怎么又是广西来的部队打主攻?” 有着炮兵第16团第1营及师山炮营、重迫击炮营的火力支援,第33旅当然是师的主攻部队。但是,营长说的桂军打反攻,杨安能够听明白,但他毕竟从军太过短暂,一时间无法把内心的理解讲出来,便索性不再理会白万的问话,毫不含糊地大声喊道:“都放下枪,一班继续警戒!” 说罢,杨安从泥水里起身,站在了小路上。 听到杨安的口令,一排大多数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家伙,跟着从泥水里爬了起来。然而,一班的左望秋仍然戒备地持枪瞄准,准备应付意外情况,一班的兄弟也和班长保持了一样的姿势。如果,对方出现一丝异常,左望秋便准备让自己的兄弟把他们打成烂泥。 “狗日的!黑呼呼的,都吓了老子一大跳,差点撂倒了你们这帮家伙!”一个机枪手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念叨。 “报告长官,俺是上士班长肖华贵,这六个人都是俺们排里的兄弟,被小鬼子打散啦?” 夜色里,杨安站在小路上,众人站在他身后。肖华贵确定眼前的就是军官,便报告道。 “桂军被打散了?”杨安内心又惊又疑。 “对,俺们部队被打散了!小鬼子火力太猛,这两天又是大炮炮击、又是飞机轰炸的,俺们桂军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说着说着,肖华贵哽咽起来。看到肖华贵一行毫无戒备地靠近,左望秋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站立,一班的人都跟着起身站到小路上。 肖华贵微微停顿,正了正心神继续说道:“部队的长官迷失了方向,可能是打错了方向,又遭遇小鬼子轰炸和炮击,还有小鬼子的铁壳王八炮车抄了我们的后背,部队伤亡惨重,被打散不少部队啦。” 听到肖华贵的话语,杨安的内心暗暗震惊,他没有想到,被营长他们称作“钢军”的桂军,这一上来就被日军给打垮了,这可是一支刚刚开上来建制齐全的部队。 尽管内心充满了震惊,杨安很快意识到现在的任务,便带着队伍继续摸黑撤退。 拂晓时分,第66团二营五连正在加紧构筑工事,工事后方燃起了炊烟正在烧火做饭。 四眼连长察看了各排挖掘的掩体和战壕,便站在阵前,时不时地拿着望远镜看向远方,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良久,望远镜的视界里出现了一支队伍,看到身材魁梧的左望秋,四眼连长这才确定是自己的一排返回。 “一,二,三,四,五……,二十六。那个人,杨安的背上还有一个人,二十七!噫--!还有黄色的军服,一,二,……,七。” 当四眼连长确定返回人有27人时,那颗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张开嘴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但是,那个被背着的人仍然是他心中的牵挂,那七个黄色军服仍然是他心中的疑问。 “一排长回来啦!”看着走近的一排,四眼连长大声喊道。挖掘工事的五连官兵纷纷停下手中的活,一个个翘首以待。 四眼连长迎了上去,便发现杨安背后的人,担忧地问道:“根叔怎么啦?” “被倒塌的砖墙给压着啦,排长说应该没有大碍。”左望秋抢着回答。 “一班长,换下排长!” “连长,不,不要,马上就到啦。”杨安说道。 在杨安的坚持下,他一直把曹有根背到阵地后临时设立的裹伤所。 刚刚把根叔放下,只见他的睫毛闪动,“哎呦”一声叫唤,双臂便把自己撑得坐起。 “嗯,俺怎么在这里?”根叔一脸纳闷地问道,旋即哼唧:“哎呦,怎么全身都难受?” “根叔,您老不会是装洋睡了一觉,就想着让排长背一把!”白万开心地调侃道。 “兔崽子!你来装一把!哎哟--!” “根叔,你没事吧?”杨安关切地问道。 看着杨安满脸汗水与关切,根叔心底涌起了一份感动,眯着眼睛一笑说道:“哎!在排长背上睡了一觉,还真是舒坦!” 说罢,就要从简易病床上下来,却又被四眼连长给按住:“根叔,还是让医生检查检查。” 经过医生检查,根叔的伤势确实没有大碍,只是有不轻不重的擦伤和挫伤,头部因为受到突然重击,人才出现了昏厥。得知根叔没事,众人悬着的心都放回了肚子。 根叔在白万的搀扶下,向五连阵地走去。 走在前面的四眼连长小声问杨安:“那几个桂军是怎么回事?” “连长,他们是桂军主力部队,因为部队刚刚到战场,对这一带的地形又不熟悉,好像是打错了方向,遭遇了日军的轰炸和炮击,还被小鬼子从后面伏击,不少部队都被打散了。” “真的被打散啦?” 杨安点了点头,说道:“听那个姓肖的班长说,他们全营都被打散啦,一个连也被打没了一大半,只剩下三四十人。” “啊!这么大的伤亡!”听到杨安的话语,四眼连长大为震惊。他没有想到一场战斗打下来,桂军的一个连队竟然只剩下这么一点人,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他从那几个桂军士兵的装备和服装来看,他觉得除了上海市区的那三个德式师,这桂军的装备还要好于第11师、第14师这样的中央军,怎么会出现这么重大的伤亡,怎么会出现如此重大的失利,这一连串的疑问随着他的思考慢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第四百三十一章 传授 很快,四眼连长、杨安二人便来到了阵前。 看到二人回来,马春生、唐家保、秦卫华分别上来打过招呼。 五连的阵地已经基本成形,四眼连长带着杨安查看工事,同时给杨安介绍道:“这里的地下水位仍然比较高,下挖不到一米深便会渗水。因此,就下挖了七八十公分,壕沟适当挖宽一点,挖出的泥土用来加高夯实前面的胸墙,一样可以正常发挥作用。当然,胸墙一高,阵地的隐蔽性又成了一个问题。想搞好阵地伪装,难度很大。这个,你以前应该知道的。” 看着杨安点了点头,他接着说道:“全连的阵地,以班为基本战斗单位,每个班构筑形似等边三角形的据点工事,在三个顶角处各构筑一个有掩盖的轻机枪射击掩体,分别用交通壕连接。在交通壕里构筑露天的步枪射击垛口,掩蔽保护战士。这样阵地四周就编成了一个有效的火力网,形成了能够独立作战的防御单元。” 四眼连长指着工事继续讲道:“你看,一个排则是连接三个班构成的一个三角形阵地。整个连队也是这样的。如此一来,当一个班被敌军突破的时候,另外两个班仍然能够独立作战,还能够相互依托对敌,夺回工事。” “小鬼子在200米以外时,安排监视哨观察防备。日军炮火打击的时候,进入掩蔽部防炮减少人员的伤亡。小鬼子进入200米以内时,用机枪、步枪对敌,进入数十米的距离,就用手榴弹来招呼。还有,阵地前面可以埋设地雷,设置手榴弹诡雷,这以前你都跟着干过,俺就不讲了。另外,如果时间充足的话,还可以在阵地前面挖掘堑壕,阻挡敌人步兵和坦克通过。有条件的时候,还可以埋设反坦克地雷或者是埋设集束手榴弹用来反坦克。” 听了介绍,杨安连连点头,8月下旬也看过类似的工事,但是没有人讲解,全然不知其中的奥妙。现在,连长一讲,他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隔在眼前的那层模糊的窗户纸被捅破,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透亮起来。 看到杨安豁然开朗的模样,四眼连长微微停顿,接着又讲道:“在班、排、连阵地的构筑上,即使是构筑了带有掩蔽部的轻机枪射击掩体,也要就近安排垛口,作为机动的机枪射击位置。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防范小鬼子的直射炮和反坦克炮。” 杨安面露狐疑,欲言又止。四眼连长似乎看出了杨安的心思,接着说道:“日本军事工业极其强大,日军在火力配置上也是远远强过国军。他们有训练精熟的掷弹筒射手、副射手,用掷弹筒弥补近程火力空白。在50米至170米的距离,俺国军就常常被他们的掷弹筒压制。而在200米至500米,日军配备大量的直射炮、反坦克炮,用来压制和摧毁俺国军的重机枪火力点、轻机枪火力点。在打罗店那段时间,俺营六挺重机枪,就被小鬼子打掉了五挺。最后一挺也是东躲西藏才保存下来。如果不是后来补充,如果不是后来设置机动重机枪阵地,现在怕是一挺重机枪都没有了。所以说,要有轻、重机枪机动射击位置,以便随时变换射位。当然,每一个步兵也要随时做好射击位置变换,保护自己消灭敌人。” 听到这里,杨安恍然大悟,但脸色也同样变得沉重起来。 看着杨安脸色的变化,四眼连长接着说道:“你以前是一个人打仗,现在要带一个排,今后要带一个连、一个营,甚至是一个团的部队打仗,那就更需要多学习、多思考。” 四眼连长眼光里充满了期待,杨安也感觉到连长的培养与关切,内心涌起一份感动。 “啊--!我怎么就丢下了自己的兄弟呀!华山兄弟,我怎么回去向家里交待!我怎么向家里交待!……!” 这时,阵地后方传来肖华贵大声嚎哭的声音。 “怎么回事?”四眼连长看着杨安问道。 “不知道,撤退的时候中途收留的这七个人,还没有来得及跟连长报告。”杨安担心连长责怪自己,连忙解释道。 “嗯!现在报告也不赖,走!过去看一看,有机会把他们留下来,据说桂军是国内最能打的部队,他们从这场大仗中幸存下来,不知道要比补充团分来的新兵强多少倍。”四眼连长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反而安慰地拍了拍杨安的肩膀,眼睛闪着夺目的光彩走了过去。 “连长!” “连长!” 看着连长、排长过来,白万、曹有根等人起身招呼,一排的兄弟们纷纷起身,肖华贵一边用衣袖擦拭眼泪一边跟着起身。 “你们是桂军的兄弟?” “报告连长,我是来自广西的第二十一集团军第七军第一七0师第五0八旅第一0一六团第三营第十连四班长肖华贵,他们六个人是排里的兄弟。” 再次听到肖华贵报出一长串番号,杨安仍然有些费解。听到番号,四眼连长连连点头,一脸正色地说道:“桂军是一支英雄的部队,素来有能征善战的威名。听团里讲,这次就是你们桂军打主攻,当面之敌就是日军最精锐的常备师团!兄弟,怎么啦,碰到伤心的事啦?” 听到四眼连长对桂军的赞许,肖华贵微微动容,又擦了擦眼角答道:“也不是什么伤心事,打国仗哪里有不死人的。昨天,把自己的兄弟给丢下了,看到杨排长亲自把根叔背回来,心里堵得慌。” 接着,肖华贵讲述了他们部队打仗的情况。 “在10月19日,我第五0八旅奉命白天增援,被日军空军发现,遭遇机群轰炸,旅长当场便被炸殉国,我们第一一0六团团长黄法浚受了重伤也后送治疗,由团一营营长谢营长接任团长指挥战斗,他命令一营、二营为第一线,三营为团预备队。进入阵地第二天,日军对第一一0六团阵地狂轰滥炸,壕沟都被炸成了平地,步兵和坦克一波接着一波地不停进攻,枪声音炮声从来就没有停过。到了20日下午两点左右,小鬼子冲上了二营阵地,二营营长带着人冲了上去,被坦克炮炸死。营长死了,二营就被小鬼子冲散了,阵地也丢了。第三营赶赴增援,仍然没有阻挡住日军冲锋,阵地还在小鬼子的手上。黄昏时分,谢团长来到三营说,旅长对今天的战斗十分不满,他说我们第七军在国内外素有钢军声誉,守个阵地不到两天就丢了,成什么样子,今天晚上如果不把第二营阵地夺回来,从炊事兵到团长都要杀光。” 听到这里,众人不寒而栗,不由地身形一颤,脸色骤变,犹如天空密布的阴云。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不抛弃不放弃不退缩 数年之前,陈诚出任第18军军长兼第11师师长。 当时,他决心打造一支与众不同的部队,在第11师别出心裁地推行“官长士兵化、士兵民众化、民众革命化”和“人事公开、经济公安、意见公开、批评公开”的治军理念,把“不怕死、不贪财、会带兵、能打仗、没有不良嗜好、忠于领袖、服从命令”作为选拔军官的条件,受到部队上下真诚地拥戴。加上他廉洁奉公、任人唯贤、敢于担当、忠于职守、平易近人等诸多个人优秀品质的影响,这支部队迅速成长起来,让陈诚成为了第11师当之无愧的灵魂人物。当然,11师也从此成为他一路走向军旅巅峰的基本部队。 先进的治军理念和优秀的个人品质,无不为第11师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积累了不少成功的治军经验,其中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在部队中建立了相互信任的良好上下级关系。 第11师第33旅进入淞沪战场,大多在遂行师主力部队的任务。到现在,这支部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大仗恶仗,但还没有出现一次败绩。良好的内部关系,骄人的战斗业绩,还有一场接连一场殊死的拼搏,让一批批军官和士兵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也进一步凝聚了上下团结对敌的军心。 也许是因为部队没有打过败仗,也许是因为上下关系良好,也许是因为职务层级过低,五连的众人因为没有听到过这种冷酷决绝的命令,当然难以消化理解肖华贵的话语,难以理解他的郁闷。但是,这种从上到下都要杀头的命令,着实让大家震惊一把,以至于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肖华贵明显地感觉到大家脸色的突然变化,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讲下去,便暂时停了下来。 直到,肖华贵看到四眼连长微微点了点头,他又看到大家眼中的期待,便接着说道:“这天晚上,二营还有七十多个人能够战斗,被编了六个班,加上我们三营九十多个人编了两个排,由我们十连的蓝排长统一指挥,在深夜的时候悄悄地爬上了阵地,一通手榴弹之后便上去拼刺刀,这样又死伤了一半人才夺回了阵地。后来,部队又派来了增援,又打了一天,阵地上也没有多少活着的人。晚上接到命令撤退,重伤的和断腿缺脚的都不能行动,他们请求长官把他们带到后方,要不就给他们一枪,让他们死个痛快。长官说,我自己也背不上你们,兄弟们都带有武器弹药,随时准备打仗,没有办法带上伤员。长官还说,伤员都安心地留在阵地上,等我们回到大部队,再派担架队来抬伤员。” 说到这里,肖华贵满脸悲戚,英俊的脸庞上挂满了泪水。他抽泣着说道:“伤兵里就有我的堂弟肖华山,他是宗族里的长辈们、大人们最喜欢的儿子,他因为左脚掌被炸掉了,右腿也受了伤,没法走动被留下了。当时,他,他,眼睁睁地看着我从他面前走过,什么也没有说,那眼神让我这个当哥哥的好难过好难过!后来,我们不到一百人从阵地上撤退,又遭遇了一股小鬼子,又死了不少人,又被打散了。现在看来,不少部队都在撤退,他们留在阵地上,怕是没有人去管的。” 战争留给士兵的创伤有很多,但这种放弃战友、抛弃战友是令人最心寒、最难以忘怀的创伤,也是最为人不齿的事情。正是因为杨安一路背着根叔回来,让肖华贵内心百味杂陈,终于放弃了内心持续的挣扎,放弃保守这种耻辱的秘密,最后痛苦地讲述自己所在部队为了自保而抛弃受伤战友的事情。 说罢,肖华贵和他的六个桂军兄弟都伤心地抽泣起来。 四眼连长感同身受,上前拍了拍肖华贵的肩膀说道:“没有想到桂军部队打得这样壮烈!哎,古来征战几人回,国难当头,山河破碎,这也许就是俺当兵的命运!他们都是真正的英雄!不过,俺第33旅、第66团,俺5连从来都是不抛弃、不放弃、不退缩,面对日军的进攻,俺第66团绝不退缩,拼死也要顶住小鬼子。对自己的兄弟从来都是不抛弃、不放弃,没有丢下兄弟的习惯,连队的兄弟就是伤了也要背下来,就算是死了也要把牺牲兄弟们埋在同一个土坑里,让他们到天堂也有战友作伴!” 听到四眼连长说到“不抛弃、不放弃、不退缩”,肖华贵几个桂军兄弟面露惭愧之色,恨不得一头埋在地里。 察觉到肖华贵一行的变化,四眼连长劝道:“肖兄弟,你丢下自己的堂弟,也是因为长官的命令,也是迫不得已,这怨不得你们。现在,你们先留在俺连休整,等到俺上报打听到你们部队的动向,你们再归队。” “谢谢袁连长收留!”肖华贵感激地说道。 听到四眼连长的劝说,肖华贵等人内心稍稍变得轻松一点,眼光里露出了感激。听到他说归队的事情,肖华贵欲言又止。 四眼连长没有劝说他们留到五连,这让杨安有些意外,他在一旁轻轻拉了拉连长的衣袖,提醒连长怎么忘记了刚才的打算。四眼连长微微转身,眼光注视着杨安,又不经意地轻轻摇了摇头。 接着,四眼连长又带杨安到阵地四周转了转,专门给他讲述阵地位置的选择。对于这个问题,杨安听起来有些费解,一方面,连长专门给他一个人讲解这个问题让他有些费解,另一方面这个问题本身就让杨安非常费解。 四眼连长看到了杨安脸上的迷惑,但他并没有询问,仍然像一个军事教官一般讲述杨安未曾知晓的军事常识。这倒让杨安又有了一种填鸭式的感觉,更让他的内心平添了更多的疑惑。但是,既然连长没有说原因,杨安权且当作一个新兵来听听这些军事常识,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些常识完全是一个基层军事指挥员所应该具备的东西。不管有没有听明白,索性尽量都记在脑海里。 阵地那边,左望秋、白万陪着肖华贵一行观看工事。肖华贵对五连如此认真地挖掘工事颇为不解,便问道:“没有想到你们部队把工事看得这么重要?” “那是当然,工事挖好了,才能够保命!”左望秋不无感慨地答道。 听到左望秋的回答,肖华贵微微停顿,似乎在回想自己的部队参战的经历,在这眨眼之间,他已经明白了左望秋话中的道理,内心顿时变得复杂起来,但仍然赞同的点了点头。 “左班长,你们挖个工事还搞这些新花样?” 听到“花样”两个字,左望秋内心感觉一丝不爽,但仍然强装没事说道:“肖班长,哪里是什么新花样。你看,一个班是三角形的,由三个火力掩体组成,中间由壕沟相连,战壕下挖一点就出水,所以把壕沟挖得够宽,取出来的土用来加高胸墙,还修筑了步枪射击的垛口。” “这么高的胸墙,阵地怕是容易暴露吧?”肖华贵眼光非常毒辣,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种工事的弊端,话语里还有一分较劲的味道。 “这……”,左望秋一时语塞。 第四百三十三章 心动 左望秋的窘境并没有持续,很快他便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便轻松地说道:“反正这是一个让人头痛的事情,胸墙加高了不好伪装,当然容易暴露,但比起保命来,哪一个更重要,这才是俺连长最惦记的事情。” 左望秋并没有露出了一丝不服的语气,只是想解答眼前战友的问题,但他的这句话也算回答得恰到好处。 肖华贵点了点头,暗忖自己刚才为什么蓦然生出一种与对方较劲的心思。看到左望秋眼中的真诚,想到自己这几个人溃散在这里,被友军好心地收留,顷刻间那种较劲的心思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们袁连长真行!” “那是,四眼连长军校毕业的,有学问。他说,这样的阵地,火力点互为犄角,可以相互支撑,相互支援,即使是小鬼子占了一个,也可以从两边把他们消灭掉或者是赶出去!现在,是俺旅到上海打小鬼子两个月第一次撤到后方来,时间充足,才把工事形状搞得周全搞得这么好。”左望秋自豪地说道。 “嗯,先前我没有看到这些,误会了你们别见怪。” “哪里,哪里!” “没有想到你们袁连长这么厉害!” “四眼连长说,这是他们在师军官补习班学的新战法,俺叶旅长原来是师参谋长,是这个军官补习班的总教官,据说是国军里的小分队作战战术专家!” “哦!”肖华贵连连点头。 “噫!你们怎么有这么多工兵锹?” “嘿嘿!原来俺连也没有这么多,这是小鬼子的装备,当然这也算是俺杨排长的杰作!” “就是背根叔的那个杨排长,那个像学生娃娃的杨排长?”肖华贵满脸狐疑。 “是的,他本来就在念书,他是两个月前才投军到罗店的,他是一个射手,步枪、手枪都蛮厉害,每次消灭了小鬼子,他都要把小鬼子身上有用的东西搜罗得一干二净,什么雨衣、铁锹、手电、防毒面具、水壶、饭盒,哎,还有什么什么指北针,这样,反正有什么就搜什么,先是俺一班混合了两种装备,之后是全排、全连、全营,团里也差不多慢慢混装喽!” “杨排长也不简单!”肖华贵念叨,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听到肖华贵的话语,看到他的模样,白万脸上露出了笑容,得意地说道:“杨排长当然不简单!“ 肖华贵一行眼光里露出了期待,一起看向白万。 “上海刚刚打起来的时候,杨排长当时就是一个学生娃,他还不算是上海童子军团的,反正和医院的那些人一起到战场转运伤兵,俺营长当时还是上海保安总团九连连长,阵地上还剩下三四条枪,大家都受伤了,如果不是他正好赶上打死了进攻的几个小鬼子,阵地怕是丢了,俺哥几个的命怕是也没了。这次回五连,他又救了师部梅参谋长的命,他的那个枪法打得真是神,子弹在他手里那是长了眼睛的!” 说到这里,白万眼睛露出了别样的光彩。接着,他又说道:“后来送参谋长到师部开会,师长都说他是一个神话,还希望他再给第11师创造一个不败的神话。” “还有这事?”左望秋第一次听说这些,便问道。 白万点了点头,自得地说道:“嘿嘿!要不然师长怎么升他的官,还把警卫排长的手枪给了他,气得师部警卫连廖排长眼睛瞪得都要吃人。如果说那天杨排长打反击打得精彩,但真正是精彩的地方还是在师部,嘿嘿!可惜你们看不到喽!” “也是,排长到罗店后,几天下来,军衔就升为中士,据说差点就被任命为副排长。” “当几天兵就想当副排长?”肖华贵脸上微微露出不服。 “那又怎么着,四眼连长当时带着俺一班出去侦察,如果不是他,怕是被小鬼子给灭了个干净,哪里还有现在的四眼连长。”左望秋说罢,抿着嘴巴饶有意味地点了点头。 “你看看这些铁锹,现在大家都知道这是好东西,都知道这是保命的东西!只要是打了小鬼子,都要收回来的。”左望秋接着说道。 肖华贵眼睛里露出了赞同的眼光。旋即,反思起来。 这是第11师自到达上海参战以来,第一次从前线调到后方,担负第二线阵地的构筑。 随着第11师的后撤,左翼作战军从10月19日晚组织的大反攻,基本处于停顿状态。 关于桂军主力师173师的作战情况,军统戴笠根据派往前线的巡察队员的汇报,于10月22日密电专报南京蒋委员长:特急。京。委员长蒋钧鉴:廉密。据沪区吴淞组来报,陈家行战况如此:(一)马日十一时,陈家行以北之敌以飞机及重炮密集轰击,继以大队步兵向我猛冲。我工事被毁殆尽,守军173师损失甚重,及放弃陈家行退守庄西头河西阵地。旋经三次反攻,迅无进展。养晨二时,敌步兵续向该处进迫,继以敌机十五架大举轰炸,至9时始稍和缓,我粤军159师已赶往庄西头之线增援。(二)173师战斗力甚强,纪律更佳,惟意气高傲,对于友军尤不可切取联络,近该师左翼之57师派兵往取联络反而发生误会。又:该师自担任陈家行之线以来,仅注意敌进攻时之出击,而忽略防守时之工事构筑,致使进攻陈家行时虽被该师击退两次,卒因敌步步构筑临时工事向前推进,该师遭遇野外演习损失被迫后退。等语。谨闻。生笠叩。养酉。印。 其实,173师的打法基本代表桂军的一贯打法。桂军在国内战争的时候,素有善战之名,尤其善于打进攻战。因为部队一贯地注重培育敢打硬拼的战斗作风,在肖华贵看来,一个部队一味地注重工事的修建,多少可以看出这支部队缺乏血性,也正是因为这种看法,尽管自己是溃兵,但肖华贵仍然会与左望秋话语里暗暗较劲。但是,当他看到了左望秋并没有与他争锋的意思,自己的内心便回归到冷静的思考。当他回想到四眼连长讲到的“不抛弃、不放弃、不退缩”,他便又觉得这支部队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不堪。想到因为工事问题,导致自己连队大多数人在轰炸和炮击中伤亡,他意识到五连以及他们这支部队更加注意工事和战术的利用,遭遇炮击和轰炸的时候,伤亡自然会少上许多。当他看到这一个连队几乎人手一把铁锹,而他的连队一个班只有一到两把圆头铁锹,这时,肖华贵才意识到桂军与眼前这支部队的差距。 而五连中日两种装备的混装,竟然是那个娃娃排长的影响,这又让他对杨安高看了一眼,不由地微微心动起来。 第四百三十四章 短暂休整 五连阵地后方不远,炊事班在一片树林边缘的大树下架起了铁锅烧火做饭。 曹有根喝了几口小酒,精瘦的黑脸泛起了红色,精气神又好上了不少,终于开始理事起来。他看着那口架起的铁锅,便皱起了眉头,用力咳嗽了一声,大家看了一眼曹有根,便又接着忙活自己的事情。 曹有根再次轻轻咳嗽清了清嗓子,拧上了水壶盖,不冷不热地说道:“吕文生,俺看你这个班长越当越回去了!” 这句话,吸引了大家的眼光,一个个纷纷盯着曹有根和炊事班长吕文生。 “俺不是说过么?一定要埋锅造饭,还要挖两条地龙散烟吗?” 炊事班长吕文生长得矮胖矮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富人家的子弟。其实,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乡户人家的孩子,父辈花钱找邻村的一个秀才给他起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实际上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 听到根叔的质问,吕文生低下了头,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根叔,在树林里做饭,再加上这里是后方,小鬼子哪里顾得过来哟。其实,这个主意是俺出的。”炊事班的机灵鬼孔小庄抢着回答,说出实情想替班长解围。 “嘿嘿,后方?你个新兵蛋子,懂个屁!要俺老曹说,看你是个乖儿子,想找死,不要拉着全班的人,也不要拉着全连的人!” 根叔皮笑肉不笑,精瘦的脸颊上闪着一双有神的眼睛,盯着孔小庄说道。 根叔犀利的眼光犹如一把闪亮的刺刀,直逼孔小庄的双眼,直到他的内心,让他变得浑身都不自在。 “根叔,俺,俺错了!这也不算小庄的主意,当时俺也图简单了事。”吕文生抬起头,怯怯的说道。 “你们听听,这炮声、枪声!哼!在小鬼子的眼皮底下,什么时候都要小心一点,俺老曹教的法子,什么时候都不会给部队添乱子!” 原来,根叔埋锅造饭的那一套,算是德国战术训练的那一套。所谓埋锅,就是开挖一个地灶放锅,而“地龙”就是在灶后方两侧挖两三条散烟的小沟,用树枝密盖小沟,增加烟尘的扩散面,从而避免集中散烟暴露。因此,根叔说话自然有他的底气。此外,这几天他用搜集的木炭做饭,更让炊事班省去了不少麻烦。他的这一套早已被大家接受,但根叔不在,又因为身在第二线的麻痹松懈,便被刚刚学会这一套的兵蛋子们给忘记了。 “根叔,放心!以后再也不敢了!”吕文生毕恭毕敬地承诺道。 “哼!你是班长,要有自个的主见!还有,做过饭不要忘记用坛子闷点木炭。” 说罢,根叔又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酒,又拧上盖子,便微微闭上眼睛。 对于连长没有挽留桂军散兵,杨安有些不解。二人刚刚走出了几步,杨安便轻声问道:“连长,怎么没有说?” 四眼连长饶有意味地笑了笑答道:“你说为什么?” 杨安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你刚刚投军没有几天,其实对扛枪吃饭的人并不算了解。先前,俺跟你说过,要多和士兵打交道,就是这个原因。” 听到这话,杨安双眉微微一蹙,便听到连长说道:“你看,这几个兵,军衔最高的是上士肖华贵,还有中士,最低的都是下士。都算是扛枪几年的老兵,难道对部队没有牵挂?” “那连长还想把他们留下来?” “对啊,所以不能操之过急,还要慢慢来。” “还要慢慢来?” “对!慢慢来。昨天,他们的部队抛弃伤兵,这是战场乃至一个部队最忌讳的事情。因为,在战场上,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受伤。抛弃战友,实际上就是抛弃自己。再说,伤兵里还有肖华贵的堂弟,这就让他内心对抛弃兄弟更加惭愧,这也是他知道你们一路背回根叔之后嚎啕大哭的原因。其实,昨天晚上,这一路你背了根叔一大半路程。你一个军官这么做,一定是出于真心。俺想,看到你的真心,肖华贵应该已经认可了你!接受了你!也许会跟定了你!” “我?”看着连长的眼光,杨安仍然不解。 “对!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他们的部队在这次战斗中丢掉的东西,刚好俺66团没有丢掉,俺五连没有丢掉,你杨安更没有丢掉。也就是说,他们看着你捡起了他们不该丢掉的东西,是你弥补了他们内心的遗憾,让他们在你一排有了安全感。应该说是从你身上,他们找到了归宿感。为什么俺专门告诉他们“不抛弃不放弃不退缩”,就是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一支部队最重要的东西,你说,他们想不想留到你一排?” “不抛弃不放弃不退缩”,杨安喃喃道。 “对,不抛弃不放弃不退缩!这就是一支部队的精、气、神,就好像是一个人的灵魂一般!有了这一股子精、气、神,部队什么时候都不会散乱,什么时候都不会打败仗!” 杨安忖道:“难怪第十一师到现在都没有打过败仗,除了优秀的指挥,这种精、气、神就很重要!” 看着杨安的神情,四眼排长接着说道:“当然,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样的部队,即使是打了败仗,也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而跌倒,反而他会愈挫愈勇,最终也一定会打败他的敌人!” “愈挫愈勇,最终也一定会打败他的敌人!” 杨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根本没有想到留下桂军这几个人,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或会打动这几个散兵,或会让他们留下来跟着自己。同时,他也没有想到,为了留下这几个老兵,连长还真费了不少心思。 “还有,来到上海的部队都有几十个师,每一支部队随时都会转移,哪里就那么容易找到他们的部队,先让他们在这里跟着休整两天,没准就会改变他们归队的想法。带兵的学问很多,你慢慢地体会吧!” 看着连长希冀的目光,杨安坚定地点了点头。 炊事班终于做好了饭菜,每个人一盒白米饭,半勺萝卜肉片汤。咸肉是最近老百姓慰问的,每个人都能分到两片肥中带瘦的大肉片子,外加几根咸菜,这当然是难得的热饭热汤加好菜,加上又不需要备战,又有充足的就餐时间,五连的每一个人眼光里都充满了期待。 第四百三十五章 拭目以待 连队里,军官的吃食和士兵都是一样,只是炊事班早已为军官打好了饭菜。 看到队伍都分好饭菜,连队的军官便取回了各自的饭盒。 杨安刚刚吃了一口米饭,根叔便出现在他身前,“嗯”了一声,便递出了一个饭盒。 杨安知道饭盒里会多出三五块肉来,这也不是根叔第一次这么做了。尽管他已经单独和根叔谈过,但是根叔依然坚持。 根叔是连队的新人,也是连队的老人,还是全营年龄最长的人,再加上与营长的特殊关系,还有一手烧火做饭的手艺,他自己吃点“特殊”,享受一点“特权”,自然不会没有人去计较。他把自己的“特殊”又关照给杨安,自然也没有人反对。 杨安摇了摇头,却又看到根叔微微皱起了眉头,轻声“嗯”了一声。 杨安小心地接过了饭盒,根叔也一把接过他手中的饭盒。 “根叔,都是九连出来的,什么时候也关照下俺这个老九连的!”不知什么时候,白万嘻皮笑脸地凑了过来,在一旁轻声地调侃道。 听到白万的话语,感觉到有戏看,两步之外的肖华贵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杨安、白万、根叔三人。 杨安尴尬一笑,毫不犹豫地把饭盒递向白万。 “嗯!”根叔冷眼一扫白万。 根叔的声音让白万微笑着缩回了手。接着,根叔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嘿嘿!俺看你也是老九连的,就实话实说吧,也别说你胸口背后对眼穿,什么时候你白班长要是享受到小鬼子三颗子弹六个洞的照顾,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不睁眼,根叔指定还要照顾你!” “啊--,呸!死老头,你咒俺!你还是不是九连的老人,小鬼子的炮弹咋不炸死你,呸!俺还不要你照顾了!”尽管根叔的话语被周围几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但白万并不想别人听到他的话语,他恨恨地小声叨咕道,又做了一个鬼脸,转身几步自顾自地大口吃饭。 尽管白万刻意压低了声音,肖华贵等人还是从短短的对话里听清了来由,一个个满脸震惊地看着这个学生娃娃和这个干巴的老头。 早饭过后,营长林振堂带着田埂来到五连。 看到营长过来,四眼连长和连队几个军官便迎了上去。一番寒暄过后,林振堂一连询问连队的情况,一边察看了五连的工事。 看过工事,林振堂一脸正色地说道:“掩体还要加固啊,这怕是经不住小鬼子的重炮。” “营长,这边的工事还没有搞好,上面的土层还要加高,请营长放心。” 林振堂来到二营时间也就一个来月,又经历了不少大仗恶仗,对阵地战也有不少自己的体会。看着五连的军官都在,便结合城市作战检讨和野外作战实践讲了讲自己想法。听了他独到的见解,众人都觉得不少的收获。 看到大家兴致勃勃,林振堂脸上露出了笑容,高兴地说道:“五连长,师里的野战补充团从常熟回来啦。” 听到“野战补充团”这个陌生的词语,杨安念叨道:“补充团?” 刚刚准备接着说话的林振堂看着杨安脸上的疑问,便说道:“哦,杨安不知道补充团?” 杨安点了点头,便听到林振堂说道:“十月初的时候,俺营从靳立三野战补充团补充了一批兵员,这才听说补充团的事情。当时,补充团将兵员拨补到一线营连后,靳团长便率着一批军官赶赴江西九江,由浔饶师管区拨补官兵,重新组建后,再开到苏州领取武器装备,驻扎常熟一带一边组织军事训练,一边构筑国防工事。” “什么是师管区?”还没有等杨安提问,唐家保又接着问道。 “五连长,你跟他们说道说道。” “去年三月,国民政府明令实行兵役法,全国第一次全面征召新兵入营训练,听说有几万人。与此同时,军政部在全国划分60个师管区,10个预备师管区,每一师管区配置一个调整师为主,一个整理师协从。师管区的主要任务,就是兵役教育动员和现役兵员的征集补充。去年夏天,江西浔饶师管区成立,配属俺第十一师。依照法令,俺第十一师的兵员就由江西浔饶师管区拨补。” 听了四眼连长的回答,林振堂点了点头说道:“好啦,言归正传,这次给五连40个兵,军官就不给你们啦,反正你们军官配备也是齐装满员。” 说罢,林振堂离开了五连。 新兵来到连队,四眼连长给杨安一排分了10个人,剩下的都给了二排三排。按照以往的惯例,往往会多分几个兵到一排,因为一排是五连的尖刀,也因为一排伤亡历来大一些。 在以往每一次补充兵员的时候,每一个班排都希望能够多补充一点兵员,往往会因为多分一两个兵还会争得脸红脖子粗。但是,现在这次四眼连长打破以往的习惯,如此明显不过的做法,却让连队的军官和班长们出现了截然相反的表现,一个个都保持了沉默,似乎觉得连长的反常正好印证了自己内心的担忧。 对于分兵,左望秋本来想争取一下,但是因为排长杨安什么都没有说,只好无奈地保持了沉默。而因为杨安、左望秋的平静,自然而然让罗长顺、白万也保持了沉默。一个排的战斗力由多种因素组成,但是人多力量大却是大家的共识。虽然没有说什么,左望秋、罗长顺、白万也一样担心因为拨补兵员较少,会影响全排整体实力,影响一排尖刀地位。 对于杨安个人的军事素质,全连的老人们都是认同的。但是,当杨安成为一个军官后,大家对他的心态无形之中发生了改变,最多的就是对他能否胜任排长一职,不少人嘴上不说但内心却未必认同。这几天,一排还算中规中矩。在连队大多数人看来,按说上面的长官不会把潜入敌阵这样艰巨的任务交给杨安一排,四眼连长也不应该把撤退断后的重任交给一排,但偏偏这两项重要的任务接连都交给了一排,并且一排还偏偏都漂亮地完成了任务。 尽管一排潜入敌阵,为夺取长浜站发挥了重要作用,尽管一排在执行断后任务,一个没少地撤退下来,但是连队的军官和班长们还是认为,这些任务之所以完成得好,是因为一排有历任排长打下的好底子,是因为有三个好班长。他们大多数人或多或少地担心杨安太过年轻,担任尖刀排排长力有不逮,即便是唐家保也一样存在这样的看法,但是因为生死兄弟情谊,他坦然地接受连长的安排,并没有告诉连长自己内心的顾虑。 分兵的事情,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但大家都对将来的一排拭目以待。 第四百三十六章 分歧 撤退到二线构筑阵地,对于持续一线苦战两个月的五连来说,这样的休整无疑是难得的好日子。即使这里仍然能够清晰地听到一线的枪炮声,但这并不算遥远的距离给了大家难得的安全与宁静,让每一个官兵内心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 地方上开明的士绅,带着老乡担来成筐成筐的咸肉和菜蔬,让阵地上的兵蛋子们眼馋嘴馋的同时,再一次近距离地感觉到乡亲的期待与军人的荣光,当然还有军人的使命。 一天三顿热饭热菜,有大肉片子、有菜叶子,外加带着荤腥味道、漂着油星的涮锅开水,这些无疑都将成为未来五连每一个人难忘的记忆。 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第二天晚饭后,营里又召开军官会议,通报了紧急军情。 原来,桂军第21集团军第174师、第176师在顿悟寺、桥亭宅、桃园浜、张家楼一带出击,经过连日激战,遭遇日军猛烈火力打击,最终失利被迫撤回原来防线。第176师撤退时,仓促留下刘玉池营固守顿悟寺负责断后情况不明。 听到通报的这个消息,全营的军官震惊不已。一来大家震惊于素有“钢军”美称的桂军主力出击失利,再次被日军击垮,不得不留下绝命的后卫营。二来大家震惊这个后卫营,面对日军挟乘胜之势而来,恐怕只有拼死一途,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不需要想都会知道。 在这一刻,杨安突然想到了第36师李增营主力全军覆没的惨烈,下意识地忖到这个刘营会不会被日军合围……。想到这里,杨安脸上露出了浓浓的担忧之色。 第176师撤退后,断后的刘玉池营固守顿悟寺被日军包围,自营长刘玉池以下全部牺牲殉国,成为继姚子青营在宝山全部殉国后又一个集体殉国的“烈士营”。这是后话。 看着大家的表情,林振堂一脸正色的说道:“刘营长是俺心中的英雄!刘营牺牲的兄弟和俺二营牺牲的兄弟,同样是俺心中的英雄!为国牺牲,就是俺当兵的命运!俺相信,后人将会永远铭记他们的牺牲!后人也将永远铭记俺当兵的今天所做的事情!” 从营里开会回来,五连各排便开始准备开拔,转眼之间全连一片忙碌。 听到五连即将连夜开拔的消息,肖华贵一行七人怔在了当场。他们没有想到,第11师刚刚从前线撤退下来,便又要紧急驰援桂军第21集团军174师、176师。 看到几人的模样,四眼连长说道:“肖班长,不好意思,没有能够打听到你们部队的下落,也许你们的部队还会退回原来的阵地,也许会因为伤亡重大撤退到嘉定一带整理补充。不管是留守还是撤退,但从这两个月来看,还从来没有听说哪支部队到了上海又离开上海的。” “没有部队的下落?” “对!这里距离嘉定县城很近,现在应该还是非常安全的,要不你们先在这里住上一夜,等到明天到附近打听打听老部队的下落,或者到嘉定去打听打听。一排长,一会儿让炊事班给他们留下一点吃的。” 杨安答道:“是!”说罢,便看到四眼连长转身离开了一排。 “哼!狗日的!姓肖的,老子昨天就听袁连长说到嘉定休整的部队很多,昨天白天你不让走,今天白天你又不让走,现在好啦!想走都不好走啦!”第十连六班长孙桂生满脸铁青地赌气骂道。 在连队他和肖华贵都是非常出色的班长,但是两个人同在二排,他总是被肖华贵压一头,虽然不是冤家对头,但心底总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对于肖华贵这两天的迟疑,孙桂生早就心生不满,撺掇着几人往嘉定方向寻找自己的部队,但大家都碍于肖华贵在连队的威信和情面,因此没能成行。 “孙桂生,你好歹也是个中士,没有长官的时候,都要听从军衔最高的,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哼!我不明白,我看你姓肖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昨天我就劝你到嘉定找部队,你就是不动,我看你就是想背叛桂军!”孙桂生其实早就想去找老部队,只是苦于五班只有两个人,个人号召力又比不上肖华贵。现在找到机会,自然想要一举抓住主动权,所以说话有些冲。 “你--!”听到这话,肖华贵一时语塞。 “你什么你,你肖华贵做都做了还不让别个说!麻元兴,你说!” 五班副班长麻元兴说道:“四班长,昨天和今天白天的时候,我们真的应该去找部队。” 肖华贵、孙桂生、麻元兴分别代表了二排的三个班,想到这里,肖华贵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忖道:“我四班,可惜只剩下两条枪!” 孙桂生乘势打断了肖华贵的思索,语气坚定地说道:“肖班长,这是决定我们命运的时候,也不论军衔高低啦,大家来个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同意到嘉定找部队的举手。” “一、二、三、四、五。”孙桂生越数越开心越数越得意,因为这是他难得胜过肖华贵的一次,在这个主意上他完全占据了主导权。 五班、六班的五个人不约而同地举起了右手,看到这一幕,肖华贵微微迟疑,也跟着缓缓地举起了右手。看到班长举手,四班的一等兵姜小山也跟着举起了手。 “好!这才是我们的肖班长!既然大家都举手啦,那就跟着我连夜往嘉定方向走,白天我都打听好啦,保管这夜里也不会迷失方向。”孙桂生得意地说道。 数步之外,杨安听到这个结局,眼光里微微露出了一丝失望。但是,这一丝失望旋即就消失在双眸里,他不由地轻轻摇了摇头。原来,从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他们收到麾下,只是因为连长提议才有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就在杨安内心复归平静,准备上来和他们告别的时候,却听到肖华贵的声音:“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又怎么啦,四班长!”孙桂生语气里顷刻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情绪。 “六班长,你忘记长官说的话啦?” “什么话?” “我们部队后方都有督战队,要是被抓到,就会被枪毙。” 孙桂生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全连全营都被小鬼子给打散了,现在去找自己的部队,又不是当逃兵。” “听说,督战队的人一个个心狠手辣!动起手来一个个眼疾手快!我们这几个人脱离部队都有两天一夜啦,五连又开上去支援我们桂军,这哪里还有人证明我们的清白?再说,我们走的方向又是从前线往后方撤退!”肖华贵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 “这--?”孙桂生的疑问还没有问出,便出现了明显的气短。 随着孙桂生的声音顿住,几人不寒而栗,噤若寒蝉。 第四百三十七章 错过 关于督战队的冷血,六班长孙桂生虽然并没有见过。但督战队的传闻,却不止一次听长官们说到这样的话语。对于逃兵,督战队从来都是毫不手软,表现得冷血异常,一向都是枪响人倒。 当第二营阵地落入日军手中之后,三营增援也被日军打了下来,长官们就不止一次讲过类似的话语,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二营、三营的残兵不要想着开小差当逃兵,唯一的出路就是把阵地从小鬼子手中夺回来。 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要当逃兵,孙桂生压根就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从来没有想过号称“钢军”的营连,还会被小鬼子打得四分五裂。但是,残酷的现实就是,连队早已被小鬼子打散了,自己这几个散兵都跑到第11师部队的防区了,这溃兵的身份与逃兵的身份哪里有什么分别。再加上滞留五连两天一夜,这个时候想跟督战队掰扯清楚,恐怕连自己都不会相信,更何况督战队的那帮冷血动物。 想到这里,孙桂生心中的迟疑很快变成了惊疑,惊疑又变成了懊悔,悔不该在五连滞留,接着这一份懊悔旋即又变成了惊惧。因为,如果白天去寻找老部队,也许会被督战队当作逃兵处理掉,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个冤死鬼。 虽然桂军素来不怕死,但是被当作逃兵枪毙和跟小鬼子拼命牺牲成为选择之后,谁也不愿意选择前者。 孙桂生不知道现在留下是福是祸,内心充满了纠结,旋即这纠结又变成了双眼中的迷茫。 七个人都保持了沉默,他们的沉默与周围的忙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实,就在这短短的沉默之中,大家每一个人心态的变化几乎都和孙桂生一样,思索着同样的困扰与烦恼。现在,大家谁都没有了往嘉定方向的勇气。 “孙桂生,你说怎么办?”肖华贵打破了沉默。 “我……”,孙桂生没有了主意。 “我什么我!孙桂生,刚才你不是挺有主见的么?难道你们不知道五连是去支援我们桂军第二十一集团军?都是我们八桂子弟,第11师他们都上去了,难道我们还不该上去帮一把?”肖华贵终于掌握了说话的主动,越说越动情。 “这……”,因为有了早先内心的想法以及刚才的表决,面对突然出现的变化,孙桂生内心还在挣扎,仍然拿不定主意。 “肖班长、孙班长,如果暂时没有决定,可以先跟着我们打小鬼子。如果在战场上碰到了桂军的部队,不管是哪一支部队,你们随时都可以跟着回去找老部队。”夜色里传来杨安诚恳的声音。 尽管大家都没有看清杨安的表情,但是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真诚,因为前天晚上的事情已经证明了这个娃娃脸排长是一个值得信赖与托付的人。 一个用行动说话的人,他的话语自然令人信服。 此外,肖华贵一行七人这两天在五连听到不少传闻,让他们对杨安有了更多的了解与接受。这种并不全面的了解与接受,让这个稚嫩的娃娃排长在他们心中变得更加完美,不仅仅打消了对这个面相稚嫩的排长最后残存的那一丝猜疑,还让他们对这个死而复生的射手油然而生一份敬意。 这一份敬意,再加上那一份信赖,早已让肖华贵作出了选择,只是他暂时不愿承认并且暂时不愿说出来而已。 当肖华贵一行听到杨安真诚的话语,因为每一个人内心潜在的接受,便坦然地接受了杨安的安排。 “怎么样?桂生?”肖华贵诚恳地询问。 “六班长,我觉得杨排长的主意不错。”四班副麻元看着孙桂生的迟疑,心动地说道。 “杨排长,谢谢!”麻元的话语打消了孙桂生最后的疑虑,他真诚地向杨安道谢。 “客气啦!都是为了打鬼子!走,赶快收拾收拾,我们准备出发!” 就这样,一排出发的时候,除了增加10个新兵,还有7个桂军。四眼连长看到桂军兄弟都跟着一排,内心乐开了花,夜色里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内心对杨安更多了一份满意。 10月24日天明前,叶佩高第33旅和第31旅第62团、师山炮营、战防炮连、防毒连、骑兵连驰援桂军,先头部队朱鼎卿第65团刚刚到达新泾桥的时候,桂军第21集团军的后卫部队第48军第174师、第176师正由新泾桥向南撤退。 事情就是这样具有戏剧性,肖华贵、孙桂生、麻元等7个桂军散兵准备跟随第33旅行动,如果碰到桂军便跟着回去寻找部队。但是,因为这次行动是第65团是先头部队,四眼连长所在的第66团竟然与桂军主力擦肩而过,让他们失去了及时归队的机会。 在第174师、第176师正由新泾桥向南快速撤退的同时,第33旅早已前出搜索当前日军动向。日军跟踪追击桂军主力,大批日军正向侯家宅、朱宅、东沈宅、卢宅气势汹汹地扑来。与此同时,在新泾桥东面,坚守大场镇的国军第18师,坚守小石桥的第3师,坚守老人桥的第33师,同时遭受日军猛烈炮击,日军以坦克引导步坦联合展开了猛烈进攻,枪炮声音响成一片。 接到桂军的敌情通报,又收到搜索小分队的紧急报告,听到周围的枪炮声,第33旅旅长叶佩高双眉紧锁,命令作战参谋打开地图,判断新泾桥一定为日军必夺目标,为力求稳妥,当即果断下令,不再等待师主力到来,先行布防拒敌。根据命令,第65团及师骑兵连,立即越过走马塘,向北面谈家头、桃园浜搜索前进,务必抢先占领侯家宅、朱宅、东沈家宅、卢宅等地为前进据点,全力迟滞日军前进,同时,余部在新泾桥占领阵地,构筑工事,随时准备战斗。 第33旅刚刚下达命令,第五十四军军长霍揆彰率陈烈第十四师、彭善第十一师两师主力来到新泾桥。听到第33旅的报告后,霍揆彰遵照左翼作战军第十九集团军薛岳的意图,下达了新的作战命令: (一)由第14师据守新泾桥,右与第33师切取联系; (二)第11师据守洛阳桥、裴家宅、顾家浜、刘家桥、洪桥浜、陈家宅地区,迅速在上述各地构成独立作战据点;第65团立即移守顾家浜、裴家宅地区; (三)由第14师第80团速赴侯家宅、朱宅、东沈家宅、卢宅占领前进阵地; (四)第67师速赴江桥镇、石桥占领阵地,应与第11师及在姚家渡的友军切取联系; (五)第32师仍固守钟行、张仙桥、谢家宅、小南翔地区; (六)第53师仍守唐家桥、孟家宅。 (七)军指挥所设于南翔镇。 第四百三十八章 气势汹汹 根据霍揆彰军长的部署,第11师当即以第66团在洛阳桥、羊马巷占领阵地,第65团占领裴家桥、顾家浜,第33旅旅部可位于羊马巷,山炮营、战防炮连归第33旅指挥,分别在羊马巷、洛阳桥占领阵地;第31旅旅部及第62团位于刘家桥,第61团位于洪桥浜;师部位于陈家宅;各部都构成独立作战据点。 10月24日中午,经过一上午的忙活,洛阳桥第66团阵地仍然没有平静下来。各连都在忙碌着构筑壕沟和掩体,因为大家都知道,接下来即将是一场恶仗要打,只有挖深壕沟、夯实加厚胸墙才会有更多的活命机会。 四眼连长巡查过阵地,走出壕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暗暗地忖道:“这小鬼子还真是转性了不成,竟然让俺团安心地构筑工事?” 接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叹道:“平静的背后总是酝酿着凶险!怕是一场大仗要来了!” “连长,又在大发感慨!” “是啊!桂军上来与小鬼打了几天的大仗,据说他们碰到了日军精锐,俺团捞着休整了两天,现在怎么也该俺11师表演啦!”看着副连长马春生,四眼连长感叹道。 “连长,炊事班已经快做好饭,俺看工事也差不多啦,要不先让兄弟们填饱肚子?” “走,去看一看,中午弄啥好吃的?” 走进小树林,四眼连长便闻到肉的香味。他笑眯眯地看着曹有根顺道:“根叔!真有你的!就不怕把小鬼子的飞机招来?” “连长,这也不是第一次白天做饭。俺老曹就这么点能耐,哪敢招惹小鬼子的飞机。这两天闷的木炭不错,做一顿饭还是够用的。”根叔答道 听到根叔的回答,四眼连长点了点头说道:“嗯!好香!这大肉片子,这大萝卜炖肉,真是够香的!” “连长,这腌过的咸肉,要是新鲜的猪肉,那还要香!”炊事班长吕文生得意地说道。 在烽烟遍地的淞沪战场,国军能够吃上热饭热菜已经属不易,要是还能够有肉有菜,那更是一种奢望。让全连的每一个人吃饱肚子,就是吕文生的任务。如果全连能够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理所当然的就是吕文生的得意之处。 “好啊!好啊!兄弟们吃饱了肚子,打鬼子才有劲!根叔,吕文生,跟你们说,全连杀鬼子,兄弟们没有饿着肚子,还捞着吃上一顿好饭好菜,那炊事班也是立了大功一件! 根叔“嘿嘿”一笑,淡淡地说道:“连长,炊事班不能光做饭,也要上去杀鬼子!” “对,连长,俺炊事班也要求上阵杀鬼子!”吕文生一脸正色地说道。 “该你们上的时候,一个都不能少!现在还是要先把饭做好,一切行动听指挥!”四眼连长微微收敛了笑容,冲着根叔说道,显然这是对根叔在那天撤退时私自留在一排断后行为的敲打。 “好!俺老曹就想听连长这句话!连长,该吹哨开饭啦。” “算啦,俺五连有你老曹,现在可以吃上热饭热菜,别吹哨惹得兄弟连队眼红。孔小庄,你去通知各排不要整队,以排为单位到这里打饭到阵地上吃饭。” 日军的制式饭盒,既能吃饭又能喝汤,轻便又方便携带,五连的自然早已人手一个。各排以排为单位,分别到阵地后方的小树林打回自己的饭菜,再回到各自的战位就餐。 肖华贵一行七人,还是聚在一起,即便是吃饭也是如此。麻元兴从手中搪瓷大碗里夹了一块大肥肉片子,冲着肖华贵小声说道:“四班长,你别说这中央军的伙食就是比地方军要好!” “哼!别做美梦!这有肉有菜的日子也就这两天。”五班长孙桂生给麻元兴泼了一瓢冷水,想让他清醒清醒。 听了这话,麻元兴毫不在意,一把将大肥肉片子塞进嘴巴里,眼睛盯着孙桂生,却又听到他说道:“我问过炊事班,他们以前打仗也捞不着吃的,都是在后方做好了送上阵地,一天也就一两顿了不起啦。现在是因为根叔用木炭做饭,又有当地的乡亲慰问送肉送菜的,这才捞着一天三顿好的吃。这顿饭是这两天搜集的木炭做的,没有烟尘,便不怕引来小鬼子的飞机。等没有了木炭,想也不要想!” “管他呢?反正今天中午有好吃的,吃一顿算一顿,鬼晓得还有没有下一顿?鬼晓得看不看得到明天的太阳?”听到孙桂生的话语,麻元兴内心倒是认同,但是霎时想到死去的同乡战友,便洒脱地说道。 “小麻,快把你说的话收回去!难道不晓得吃饭的时候不能乱说话?”话音一落,肖华贵便抢着说道。 “对,狗日的,赶快把话收回去!”孙桂生似乎也忌讳这句话,眼睛逼视着麻元兴说道。 麻元兴连忙说道:“好!好!好!我收回自己刚才的话,我收回自己刚才的话,这下好了吧?”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大场、小石桥、老人桥方向传来航空炸弹爆炸的声音,随后众人感觉到脚下大地细微的颤抖,纷纷停下吃饭,循声向爆炸的方向望去,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肖华贵所在部队进入战场的这几天,便经历了日军的轰炸和炮击,这是从未有过的阵仗。听到航空炸弹的爆音,他们顿时想到挨炸的滋味,一个个不寒而栗。 一阵轰炸过后,肖华贵才慢慢地宁神静气,小声说道:“小麻,以后吃饭不要乱说话!” 麻元兴麻木地点了点头,两眼里全是茫然。 “好日子,就要过去了!”孙桂生不由地轻声叹道。 中午刚过,日军再次对大场镇、小石桥、老人桥发动进攻,与此同时,每路分别以一二十辆战车引导步兵数千人,快速攻占侯家宅、朱宅、东沈宅后,在空中火力支援下,从三个方向同时对新泾桥国军第14师阵地发起了猛烈进攻。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战,第14师渐渐不能抵挡,便请求紧急救援。为此,根据第18军命令,第11师命令第33旅65团前往增援,由第31旅61团进驻顾家浜阵地。在第65团掩护下,第14师撤退到老宅、谢宅一线占领阵地,继续阻击日军。 五连阵地。四眼连长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前方的情况。看到国军匆忙后撤的步伐,他的呼吸停止了,他的双眉隆了起来。他知道,每一次坚守都要付出鲜血和生命,每一次撤退都是力竭与无奈。 随着部队的后撤,日军夺下了新泾桥。这样,日军20多辆战车,掩护步兵五六千人,由新泾桥沿公路南下,气势汹汹地直奔第33旅据守的洛阳桥、裴家桥一线阵地而来。 第四百三十九章 凶悍的鬼子 四眼连长张开嘴巴,短暂而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宣泄了一把内心的担忧,便把望远镜递给副连长。 马春生从四眼连长手中接过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猜测道:“连长,14师的新泾桥还是没有守住啊?” “是啊!小鬼子又是轰炸又是炮击,狗日的火力太猛烈啦!搁俺也许一样挺不住!”说罢,四眼连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小鬼子战车不少啊!”看着一片土黄色,还有那冒着黑烟的战车,马春生不无感慨地叹道。 “这回就要看俺66团啦!”四眼连长咬着牙说道。 “保管叫它有来无回!”马春生豪气地说道。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哧啦--、哧啦--”的声音,这声音似乎要扯破天空一般。 “炮击!炮击!快!快进入掩体!”阵地上率先响起了二排长唐家保的喊声。二排的提着手中的家伙,一溜烟般地奔向掩体。 与此同时,各班排长纷纷招呼着新兵老兵掩蔽。 “快!快!进掩体,进掩体!” “快!快!进掩体,进掩体!” ……。 除了观察哨,阵地上紧张起来,一道道身影快速掠过,奔向各自的掩体。 “轰隆”,一声如炸雷般的爆炸声音在二线一个重机枪阵地上爆炸,三个国军士兵来不及叫喊便什么都没有剩下,天空中下起了一阵血雨,一挺民二十四式重机枪被炸得四分五裂,掀向了高空。 看到这一幕,营长林振堂一拳狠狠地扎在地上,嘴唇都咬得出了血。他没有想到,这一个重机枪阵地运气竟然背到了极点,被小鬼子重炮试射一炮给干掉了。 其实,也并非日军重炮纯粹的运气好。日军150毫米口径重炮射弹散布范围半径达五六十米,按说不会有这么好的精度,但是日军重炮一直持续支援新泾桥的战斗,加上新泾桥距离洛阳桥距离极近,时间间隔又极其短暂,气象条件几乎没有变化,射击修正量自然被持续射击检验校正得误差极小。当然,即使如此,这一次重炮转移射击,能够一炮命中,也必然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里面。 阵地上,新兵老兵们听到一声惊雷在后方响起,随之便感觉大地随之微微颤抖。一线阵地并不知道后方机枪阵地被炮弹命中,还能够安然地躲避在掩体之内。而后方目睹这一炮的部分官兵,内心着实震撼。 “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轰隆,轰隆隆……。” 日军重炮炮弹的呼啸声音从天空中密集传来,掩体里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沉重起来。很快,数十发炮弹坠落在二营阵地。 阵地上,每一个官兵感觉一阵地动山摇,掩体顶部泥土被震得“簌簌”落下。 一个新兵振得接连咳嗽,小脸涨得通红。看到这一幕,左望秋大喊道:“不要靠着墙壁,小心受伤!” 听到提醒,掩体内一个个人身体迅速离开了掩体墙壁。 看到大家的举动,杨安忖道:“还是老兵的经验多!”想到这里,愈发觉得眼前的这些老兵,一个个变得无比珍贵。 二三分钟后重炮爆炸的声音慢慢变得稀疏,掩体里紧张的氛围慢慢地变得平静下来。 日军重炮破坏性射击过后,又是一阵九二步炮射击。密集的炮击过后,阵地完全被硝烟笼罩。 日军九二式步炮炮弹的爆音也慢慢稀疏下来,接着阵地上变得一片寂静。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炮击的结束,就是战斗的命令,阵地上响起了警戒哨兵急促的哨音。 还没有等杨安发话,左望秋顾不上抖落身上的泥土,便大声喊道:“鬼子上来啦,操家伙!操家伙!” 说罢,便第一个冲出了掩体,老兵新兵们便跟着各自的班长蜂涌而出。 杨安猫着腰身一跑出掩体,便隐约看到密密麻麻的土黄色身影已经接近河汊,心神大惊。 洛阳桥是一座小石桥,桥下是十来米宽的河水,河水较深,并不能徒涉。小桥两侧地形平坦开阔,周围遍布纵横交错沟渠,但四处有桥,交通便利,这种地形易攻难守。 日军挟胜利之势而来,就是想要一鼓作气突破洛阳桥这一要地。 日军重炮射击炸点的安全距离是200米,也就是说日军步兵要在重炮炮弹落点200米之外建立攻击地线卧倒避炮。但是,日军常备师团训练有素,步炮进攻战术协同十分娴熟。在重炮炮击落点稳定后,步兵往往会慢慢潜进至弹着点150米距离左右,甚至是100米左右,不要命的甚至已经进入炸点数十米的范围。在九二步炮急促射击之时,他们已经潜进到百米范围之内。也就是说,炮击结束,日军已经距离五连阵地只有数十米的距离。 “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一线阵地刚刚响起零星的枪声之时,国军一线步兵后面的重机枪已经开火了。 一个个土黄色身影随着民二十四式重机枪声音响起栽倒在地,一个个土黄色全然不顾身边同伴倒地,一个个不要命似地往前冲。前面的土黄色倒地,后面的直接从前面的尸体上踏过,企图及早接近河汊。 还有,悍不畏死的小鬼子,早已疯狂地跑出找死的节奏。扛着长长的竹子和檩子架在了河汊上,三两根竹子上架着竹梯形成了结实的简易过桥,还有的直接抬着长长的木梯架在河汊上。 十多个简易的通道在河汊上快速形成,一个个小鬼子从简易过桥上通过,一个个被重机枪子弹击中,“扑通、扑通”栽倒在河水里。 五连阵地上。战壕多处被炮弹炸毁,并不算深的壕沟与厚厚的胸墙在重炮炮击面前,犹如纸糊一般,早已被一段段地炸平。 “轰、轰、……”,阵地上响起了零星的手雷爆炸声音,一个个国军士兵随声倒在了血泊里。 “轰、轰、……”,阵前响起了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一个个日军被炸得鬼哭狼嚎。 “叭叭,叭叭,叭叭,……”,阵地上响起了爆豆子般的枪声。 杨安一手抬起驳壳枪,一手手持一个20发的弹夹托于枪下,猛力抠动扳机,一连击倒了眼前的两个小鬼子。 一个小鬼子中弹撒手丢掉了手雷,手雷无力地抛到战壕中的炮弹坑里,人却不随心意地跟着向前两步,扑倒在手雷边上。 看到手雷坠落,杨安脸色大变,连忙大喊:“手雷!卧倒!” 旋即转身,与一个新兵撞到一起,一同极其狼狈地卧倒在壕沟里。 “叭”,一声枪响,一个土黄色身影栽倒在战壕外。 第四百四十章 敌入我阵 开枪的人,是桂军班长肖华贵。 抛落弹坑的手雷并没有如期爆炸,因为那个小鬼子并没有来得及拉火,便被杨安仓促之中射杀。 杨安突然意识到那枚手雷有问题,意识到刚才小鬼子还没有来得及拉火。发现这个问题,旋即想爬起来,却感觉后肩部被人踩了一脚,又来了一个嘴啃泥趴在了地上。 肖华贵从杨安肩膀上踏过,很快又踩在坑底小鬼子的后背一跃而起,一鼓作气冲到了战壕外,还没有立定便仓促给了面前小鬼子一枪,却又看见两个小鬼子刚刚击发后,转身端着步枪斜刺而来。 “妈的,拼了!”肖华贵一边喊道一边迎向了一个小鬼子。 肖华贵飞身一过,杨安便撑起身体迅速起身。这才知道是肖华贵刚才一冲而过,仓促之中也顾不及擦拭脸上的泥水,抬起手枪便打。 “哒哒哒哒哒……。”杨安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小鬼子散兵居高临下地冲击自己阵地,内心不由地生出了一丝慌乱。慌乱之中,枪中的子弹一泄而空,两个小鬼子中弹,一死一伤。刚刚准备更换弹夹,却又被刚刚起身的新兵迷糊中冲撞了一把,弹夹顿时磕在了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 十月下旬,连日阴雨,气温已经很低,指头上传来剧痛,差点让他把枪撒手丢了出去。 正是这一剧痛,让杨安意识到自己指挥员的身份,顷刻变得冷静起来。 杨安的开枪解除了肖华贵当面之困,他又一个突刺刺进了受伤的小鬼子胸口,枪身一旋,收步拔出了刺刀。 “当”地一声,一发子弹击中了肖华贵的钢盔边缘,“啊”地一声惊叫。 “肖班长,快回来!” 听到喊声,肖华贵转身便往回撤退,耳边气流扰动,原来他已经被河汊对面的轻机枪盯住了。 刚刚进入壕沟,他便发现自己的水壶直往外漏水,已经被子弹打了个对穿,惊得他一身冷汗。 杨安双手持枪,接连瞄准冲过河汊的小鬼子数个短点射击,随着枪声响起,数个小鬼子栽倒在地。 近距离射杀,手枪本身具有天然的优势,再加上二十响驳壳枪持续火力强大,这边的危机总算暂时得到缓解。 很快,阵地上响起了捷克式、大正十一式轻机枪射击的声音。 随着密集的枪声响起,一个个小鬼子栽倒在河水里,岌岌可危的形势顿时转换成对峙。 在五连阵地遭到日军敢死队猛烈进攻的同时,守护洛阳桥的三营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 一辆日军铁甲战车沿着公路向洛阳桥逼近,车上的并列机枪喷出了长长的火舌。 战车周围,日军散兵伴随冲击,随时都将越过小桥。 三营阵地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尽,子弹如蝗般穿透硝烟飞向敌人。 战车前面和左右的小鬼子,一个个栽倒在地。 “七连,给老子把它炸掉!”眼看战车就要开上小桥,三营营长陶达纲喊道。 两组士兵迅速准备集束炸弹,随时准备执行这项凶险的任务。 “通!”一线阵地后方三七战防炮炮阵地开火了。 “轰”,钨芯穿甲弹穿透日军战车钢甲,发出了怪异的声响。 随着声响,战车内部出现了一片鬼哭狼嚎,跳出了两个火人,刚刚发出惨叫,便被密集的子弹射杀,两团火从战车上栽倒下来。 日军战车中弹后,并没有停止,反而加速向前,车尾蹿出浓浓的黑烟,刚刚驰到桥头,便发生了殉爆。 第一辆战车被击毁,只是稍稍延缓了进攻的脚步,并没有影响日军的攻势。 第二辆战国为了躲避战防炮,加速驶向小桥,靠近桥头,竟然用车头去顶那战车,一个呼吸的功夫,那辆战车便被顶到了河边,一团铁甲大火便慢慢地掉进了河水。 “通”,又是一声炮响,第二辆战车又被一炮击中起火,停止了前进。 看到这一惨状,后面的战车不再向前,缓缓掉头向后退却。但是,日军敢死队并没有停止进攻,寻死般地冲向了桥头。很快,桥头便成了小鬼子的停尸场。 日军发现了五连与四连阵地的分界线,他们从两个连队的结合部发起了敢死冲锋。 在肃清过河之敌后,杨安才发现一排与四连阵地的结合部面临了更多小鬼子的敢死冲锋,并且一班右侧的一个射击掩体已经被数个小鬼子占据。还好,因为其他班排火力支援,已经与河对岸形成对峙,只要集中精力消灭这一小股敌人,便清除了阵地的隐患。 “排长,左班长那边被小鬼子拿下了!”三班长罗长顺着急地喊道。 “三班长,这边交经你们了,把这边盯好了,我过去看看。” 说罢,杨安便径直向一班阵地而去。 四个小鬼子刚刚进入一班阵地,五连、四连阵前的形势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尽管双方形成了对峙,但日军的攻势已经被密集的机枪火力遏制,并且这种对峙还在慢慢发生改变。因为在这种平坦的地形条件下,国军有战壕依托,战争的天平随时都会向国军倾斜。 进入阵地的小鬼子惊魂未定,便遭遇了一班的夹击,龟缩在右侧的机枪掩体中。 “手榴弹!手榴弹!” 尽管小鬼子快速窜入阵地,但左望秋久经战阵,并不惊慌,看到阵前局势细微变化,便大喊提醒一班使用手榴弹反击。 “轰、轰、轰……”,数枚手榴弹在临近机枪掩体附近爆炸,惨叫随之而起。 肃清进入阵地的敌人,是一班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否则一班将要面临内外夹击。 左望秋听到爆音停止,迅速逼近,再次准备地把一枚手榴弹投进了掩体顶盖之下。 “轰”,手榴弹爆炸,气流和硝烟顺着壕沟里迎面而来。 “小心警戒!注意观察!”左望秋一边大喊,一边把枪顶在肩窝,随时准备给小鬼子补上一枪。 硝烟慢慢散尽,机枪掩体的盖子下并没有什么动静。 “财迷!” 听到喊声,财迷小心翼翼地向掩体靠近。只有五连的老人最熟悉自己的三角形阵地,也熟悉这阵地的弧线。 河汊两岸打得一片火热,一班阵地上只有后三角机枪阵地上的两挺机枪喷出了火舌。 财迷顶着步枪走近掩体,便发现一个小鬼子被一具尸体压着,仰面朝天捂着脖子“哼唧、哼唧”地微弱呻吟。 “叭”,随着枪声响起,小鬼子不再呻吟。 “全死啦!”财迷检查了那一堆支离破碎的尸体,叫喊了一声,头也不抬,便在血淋淋的血肉中寻找值钱的物件。 一个新兵过来,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手往沟壁上一扶,竟然按在了一截肠子上面,转身便扶着另一边壕沟“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第四百四十一章 掩体被轰 财迷没有寻到什么东西,并不恼火,因为他知道能够捞到实惠的时候毕竟不多。他转身扶起那大个子新兵,不由分说地便在他的肩膀和胸前擦拭手上的血迹。 看着滴血的手,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味,大个子差点就要栽倒在壕沟里,他竭力克制着不适,但还是近乎本能地张开嘴巴,“哇”地一口喷了出去。 “哎呀!”见状,财迷连忙闪身让开,让大个扶墙呕吐,接着又笑骂道:“哈哈哈,看你小子五大三粗的,还以为是一条吃枪饭的硬汉子,没想到是个怂货!”。 “哇哇哇”,大个子满脸羞愧,把午饭吐了个七七八八。 “行啦!财迷,这里交给你啦!” “放心!班长!” 左望秋刚刚转身,便看到排长猫着腰身迎面过来,略带歉意地喊道:“排长!” “左班长,你没事吧?兄弟们怎么样?”杨安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观察。 “还没有清点,刚才死了一个新兵一个老兵,受伤的……,应该还好!”左望秋一脸肃然地答道,接着又勉力一笑:“排长,放心!一班有俺,怎么也不会让小鬼子得逞!” 杨安抿着嘴巴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日军的敢死队!告诉兄弟们小心点!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左望秋闻声点了点头。 小鬼子第一轮突击终于被击退。如果不是横亘在阵前的河汊,将会有更多的日军突入我方阵地,战斗场面将会更加惨烈。 因为日军猛烈炮击,阵地被硝烟笼罩,日军敢死队也没有看清对方阵地,也没有想到蜿蜒的战壕就在河汊边上,加上梯子做成的简易梯桥通过人数实在受限,他们的突袭并没有得逞。 “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日军还没有完全退去,天空中又响起了密集的呼啸声。显然,日军重炮直接开始了一轮齐射。这是阵地上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他们没有想到,小鬼子还没有完全退却,日军指挥员竟然全然不顾自己的人还在重炮炮弹爆炸炸点安全边际之内,便开始重炮炮火打击。 “快!进入掩体!”阵地上响起了军官的口令。 一排一个个沿着战壕、交通壕的飞快地奔向阵地后方的掩体。 班长、副班长们闪身一边,大喊:“快!快!……!” 班长们和老兵把生的希望先留给新兵,却不知道这一次究竟会是什么结果。 “轰隆隆----”,重炮炮弹几乎同时落地爆炸,阵地顷刻地动山摇,被硝烟湮没。 一排的两个掩体,有一个直接被炮弹命中,炮弹在掩体内爆炸,顶盖被欣得乱七八糟,飞向了天空。 这个掩体,是一班、二班的掩体。靠近掩体的一个新兵身体顿时被炸得支离破碎,步枪、血肉飞向了四周,天空中下起了血雨。所幸的是,后面的一个新兵还在弯道之后,只是被气流冲击,并没有受到伤害。但是,很快出现在眼前的一切,把他惊得愣在了当场。 很快,后面的人就挤在了一起,一个个目瞪口呆。 白万已经跑了过来,连忙喊道:“快!返回阵地,散开!” 日军重炮射击数量毕竟有限,加之射弹散布较大,真正能够命中掩体和壕沟的炮弹其实也是为数不多。这样,一班二班的人幸运地躲避过这轮重炮炮击。 重炮炮弹爆炸的声音稀疏下来,紧接着便是九二式步炮炮击。炮弹犹如冰雹一般砸在阵地上,接连有炮弹在壕沟内爆炸。 尽管一班二班在战壕里人员十分分散,但还是有人被炸得血肉横飞。刚刚参加过一两次战斗和刚刚补充的新兵们看到这一幕,立马慌了神,一个新兵爬出了壕沟,在阵地上乱跑。 因为刚才壕沟里发生的血腥,看到新兵爬出了壕沟,接着又有两个新兵跟着爬出了壕沟, “快下来!快下来!”左望秋声嘶力竭地喊道,一边叫喊,一边迅速爬出了壕沟。 炮弹犹如冰雹一般砸在阵地上,一个新兵被炮弹炸断了左大腿,鲜血迸射,栽倒在地,面色煞白,拼命地惨叫。 左望秋一脚把一个新兵踹进壕沟里,身体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碰巧躲过一发炮弹的爆炸。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杨安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爆炸的气流刚刚掠过,左望秋便迅速从烂泥里爬起,继续追那个新兵,很快便拎着另外一个新兵的后衣领,把他拖下壕沟。 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杨安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随着日军九二步炮开火,阵地又陷入一片硝烟之中。 这天下午,日军在猛烈炮火支援下,不断冲击第66团阵地。悍不畏死的日军,完全一副不要命的节奏,把步炮协同战术演练到了极致,竟然潜进到炮弹炸点七八十米的距离。当炮弹爆炸的声音慢慢变得稀疏之时,他们便开始向前跃进。日军多次逼近我军阵地,甚至进入阵地。第66团团长曹金轮及时带着预备队,冲上三营阵地,肃清入侵日军。在这场战斗中,再曹团长也不幸受伤,但他仍然坚守在阵地上。 很快,曹团长受伤的消息传到了各连。得知团长受伤仍然坚守阵地,全团上下士气一片高涨,愈战愈勇,多次击溃逼近阵前的敌人。 在一次次抵近防守的战斗里,杨安慢慢变得从容起来。他从开始只能够关注到一个班的战斗,很快能够兼顾到两个班的战斗,半天的功夫下来,他已经能够兼顾到的全排战斗,还能够根据各班承受的压力,调遣兵力抵抗日军抵近进攻。 在第11师固守阵地之时,第14师据守的谢宅、老宅和第32师据守的张仙桥又被日军突破。 左翼作战军第19集团军薛岳总司令接到第14师、第32师阵地再次被日军突破的报告,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他没有想到日军的攻势如此猛烈和持久,中央军一天之内竟然在日军面前一退再退。 薛岳接到报告,当即命令第14师、第32师迅速收拢整理部队,连夜收复谢宅、老宅,并命令第11师、第6师分别协助第14师、第32师晚上的军事行动。 晚上,第33旅叶旅长指挥第65团、师骑兵连和第14师79团,奇袭老宅、谢宅,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战,完全攻克两地,将阵地移交第14师据守。 当第14师、第32师重新进入阵地防守的时候,第11师阵地侧翼安全重新得到保障。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大场陷落 黄昏时分,日军对第66团阵地又展开了一轮狂轰滥炸。在炮火打击之后,日军又发起了一轮拼死冲锋。 经过一下午的战斗,杨安已经初步适应了战斗的节奏,基本上实现了对全排的掌控与指挥。在他的指挥下,全排人员和桂军兄弟先是用步枪、机枪对小鬼子点名,再就是用手榴弹招待抵近的小鬼子,最后又是对残敌清扫,还没有等小鬼子靠近,便全部解决在阵前。 夜幕降临,进攻的日军再次被击退。 四眼连长逐班逐排察看,命令抓紧包扎、救治和后送伤兵,同时尽快修补被炮击摧毁的工事和掩体。此外,他还安排各排悄悄地前出,在河汊对面布设手榴弹诡雷。 在四连布设诡雷的同时,三营还在对面一边派出警戒小分队,一边挖起了反坦克壕用来阻滞日军坦克战车行动,还在更远的地方埋设了反坦克地雷和集束手榴弹。 二营营长当然知道旅部和团里对三营的安排,当他巡察到四连的时候,还专门召集四连、六连部分军官和四连全体军官、部分班长,介绍三营白天作战情况和晚上的战术设置,以及旅部反坦克战防炮的配置,显然想通过这些介绍对军官和班长进行一次培训,让他们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提高全营各个连队实战能力。 全营军官会议结束后,曹有根便带着炊事班抬着热饭热菜到阵地,他照例又给杨安一份特殊的关照。 夜色里,看着根叔递来的饭盒,杨安想到了自己军官的身份,并没有伸手接过饭盒,而是低声说道:“根叔,您留着自己吃吧,我要那一个饭盒。” “拿着!”根叔有些不耐地说道。 “根叔,我不能再搞特殊化!” “什么特殊化?俺老头子说不是特殊就不是特殊!”根叔理直气壮地说道。 “根叔!”杨安用请求的口吻喊道。 “一排长,什么时候搞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你刚刚从鬼门关里爬出来,已经伤了元气,这仗才开始打,鬼晓得什么时候结束?根叔把你拐出来,当然知道你是提前偷偷从医院跑出来的,营长和连长都跟俺交待过,你要带着尖刀排打仗,你的身体长得单薄,但是你的身体可不是你自个的!嗯--!” 听到这里,杨安什么都明白啦,开始是根叔独自关照自己,现在连营长、连长都一样跟着上心。想到这里,杨安伸手接过饭盒,内心涌起一股暖流与感动。 这一夜,第14师、第32师阵地再次从小鬼子手中夺回。一阵激烈的枪炮声音过后,周围便陷入一片宁静。 10月1日,日本内阁四相会议决定进一步扩大对华战争,制定了《处理中国事变纲要》,进一步明确:“军事行动之目的,在于使中国迅速丧失战斗意志。应采取适当手段使用兵力占据要地。”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也认为,由于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罗店西南一带的战事始终呈现胶着状态,从侧翼包围中国军队的战略意图已经无法实现,决定改为中央突破。这样,便计划攻陷大场,之后便进入苏州河一线,消灭上海以北的中国军队,最后再进攻南翔。 正是因为这个计划,从10月5日起,日军第9师团和新到达的第13师团向蕴藻浜地区发起猛烈进攻,一直持续半月之久。因为迟迟不能达成占领大场、南翔和嘉定的战略意图,松井石根受到东京大本营的严厉批评,这才有了日军从10月21日发起的新一轮攻势。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国军第三战区陈诚左翼作战军也同样在10月21日晚对日军发起了全线反攻。当然,主力反攻部队是刚刚到达上海、号称“铁军”的桂军,并且还是桂军主力第21集团军。 第21集团军总司令廖磊在护法战争时担任团长,因作战勇猛被人封了一个“廖猛子”的雅号。廖磊所部第48军第173师、第174师素来作战勇猛,但他们的反攻碰到了日军精锐的常备师团,几个回合下来,部队便伤亡大半,不少一线部队被打得溃不成军。桂军的失败,给左翼战场带来了阴霾,对左翼作战军乃至第三战区高层都是一种打击。 10月25日拂晓,在空中、地炮、舰炮单体火力支援下,日军第9师团、第3师团、第13师团、第101师团集中战车,对国军大场镇、小石桥、老人桥、洛阳桥、老宅、谢宅、张仙桥等阵地大举进攻。由于日军火力猛烈,国军阵地几乎被夷为平地,伤亡惨重,据守老人桥阵地的第33师师长冯兴贤受伤,冯所部官兵伤亡过半,与日军展开了殊死搏斗,最终因为敌众我寡,阵地被日军突破。此后,第3师小石桥阵地,第14师老宅、谢宅阵地,第32师张仙桥阵地相继落入敌手。与此同时,朱耀华第18师、王敬久第87师据守的大场阵地,以及第11师第33旅洛阳桥、裴家桥、羊马巷和第31旅顾家浜阵地尚未陷落敌手。 当日夜晚,陈诚随即严令薛岳第19集团军、朱绍良第9集团军务必组织强有力兵团,乘夜反攻,夺回阵地。根据陈诚的命令,薛岳总司令调第67师反攻张仙桥,令第14师反攻老宅和谢宅。朱绍良总司令令第3师、第36师、第87师统一归第71军军长王敬久(兼任第87师师长)指挥,反攻老人桥、小石桥。 这一夜,枪炮声响彻夜空。但是,第19集团军、第9集团军所部反攻部队与日军激战通宵,都没有能够达成反攻意图。 黎明时分,左翼作战军指挥部,先后接到反攻部队各部的报告,陈诚脸色变得异常沉重。综合各方面情报分析,指挥部意识到南翔、大场地区已经集中了日军重兵,当前的战局已经说明,日军的兵力部署已经对第19集团军乃至城市作战的中央作战军都构成了严重威胁,战局变得微妙复杂。 为了确保南翔方面的安全,陈诚急调俞济时第74军增援第19集团军,由第21集团军指挥第39军、第48军担负罗嘉(罗店至嘉定)公路以北长江南岸的作战。当天,刚刚由华北调来淞沪战场的第49军刘多荃部也被用于南翔方面的作战,归第19集团军指挥。 10月26日清晨,日军出去300多架次飞机对国军阵地进行了猛烈轰炸和扫射,继而集中重炮轰击国军阵地。这是进入十月中旬以来,日军发动的最猛烈的进攻,主要进攻方向便是大场的第18师,洛阳桥、羊马巷、裴家桥、顾家浜一带的第11师,以及据守侯家桥、黄家角一带的第14师、第67师。承受压力最大的方向,便是大场镇和洛阳桥。 26日清晨到中午,日军对洛阳桥发射炮弹达2000多发,第66团阵地工事大部被摧毁,第三营营长陶达纲腿部受伤,阵地被敌攻入,第65团一营及时增援才把日军赶出阵地。这天上午,日军三度突入第66团阵地,都被击退,战斗异常惨烈。 二营五连二排阵地被敌人突入一次,但很快便被一排、三排合力逐出阵地。一排因为加配两挺日军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五挺机枪形成了密集的火力,还有杨安手中的驳壳枪形成的近战火力,日军始终未能突入阵地。正是因为火力指挥配置得力,才有余力支援秦卫华排。 10月26日下午,日军出动100多架次飞机轰炸大场第18师、第87师阵地,国军阵地陷入一片火海。下午五时,在强大的地空火力支援下,日军终于攻陷大场。据守大场的第18师师长朱耀华早已心存死志,在大场陷落后愤然举枪自杀,以死明志。 大场,是一个战略要地。大场陷落,京沪铁路交通中断。至此,在上海城区作战的中央作战军侧背受到严重威胁,上海战局骤然变得异常严峻,国军防线危如累卵。 第四百四十三章 突袭计划 9月21日,国军第三战区对淞沪战场调整了部署,设立左翼、中央、右翼三个作战军,分别由第15集团军总司令陈诚、第9集团军总司令朱绍良、第8集团军总司令张发奎担任各作战军序列指挥。 中央作战军指挥部。总司令朱绍良收到大场失守的消息,身体不由地微微一颤。十月以来,虽然连日阴雨,朱绍良从来没有寒冷的感觉,但在听到大场失守消息的这一刻,他感觉到浑身上下掠过一道寒意。久经战阵的朱绍良脸上露出了难以察觉的震惊,大场失守的消息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10月26日,黄昏时分,林振堂来到五连,叫上四眼连长、杨安便径直向旅部指挥所而去。 来到旅部指挥所报到后,旅长叶佩高亲自把三人迎了进来,说道:“来,你们都到地图这边来。” 林振堂三人跟着旅长来到地图边,便听到旅长直奔主题地说道:“这两天,日军炮击对我们造成不小的伤亡,日军重炮虽然声势很大,但真正造成大量伤亡的还是九二步炮。九二步炮发射速度快、数量多,也是我们当前最大威胁之一。林营长,袁连长,今天晚上的任务,就是要你们四连秘密穿插到敌后,找到并炸掉日军的九二步炮炮阵地。” 说罢,叶佩高一脸严肃地看向林振堂,又慢慢地看向四眼连长和杨安。 听到旅长亲自下达的任务,林振堂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旅长会给二营派了一个敢死队的任务。想到对面的日军在数量上还要多于第33旅,想到穿透日军进攻线,想到四连要执行这种艰巨的任务,林振堂知道这种任务与敢死队几乎没有区别。 四眼连长也是微微一怔,旋即双脚一收成立正姿势,挺直了腰杆,一脸正色地回应:“报告旅长,四连将不惜一切代价,坚决完成任务!” 听到连长的承诺,杨安内心生出一股敬意与豪壮,下意识地跟着连长一起收拢了脚跟,成立正姿势立定。眨眼之间,他又感觉到这个任务似乎并不像连长承诺那般容易完成。不由暗暗忖道:“日军的炮阵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一定会戒备森严,就凭四连一百多号人,是那么轻松就可以炸掉的么?就怕这点人,连日军炮阵地警戒部队的牙缝都填不满!……。” 叶佩高听到四眼连长铿锵的回答,连连点头表示赞赏,接着说道:“哈哈,我们当兵的要不怕牺牲,但是不能轻言牺牲!” 叶佩高似乎看透了杨安的心思,微微停顿说道:“四眼连长,在军官补习班,我多次讲过小分队穿插作战的战术。今天晚上就是检验你们学习成果的时候。打仗要动脑筋,今天晚上的行动绝对不能蛮干!是不是,小杨排长?” 杨安不明所以,听到旅长的询问,还是连忙应道:“是!” “小杨排长,上次在长浜站,你们排潜入敌后干得不赖!今天晚上,还要看你这个小排长的表现!小杨排长就是今天的主角,哈哈哈!有没有信心?” “有!”杨安似乎明白了什么,干脆利落地答道。 “好啦!林营长,四眼连长,现在不要搞得这么沉重,这仗还没有打起来,还要放松一点!放下包袱,轻装上阵,要轻装上阵!” “是,旅长!” “来,下面由周参谋给你们讲讲侦察的情况。” 周参谋靠近地图说道:“通过我们这两天的观察,结合日军九二步炮的射程,日军炮阵地很可能布置在这一带……。” 这时,指挥部里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 通讯兵拿起电话,听了一下便捂住话筒报告道:“旅长,师长电话。” 听到通讯兵的报告,周参谋停止了说话。 叶佩高接过电话道:“师长!什么?大场丢啦?” 叶佩高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旋即震惊变成了沉重。 数分钟后,叶佩高坚定地说道:“请师长放心,人在阵地在!没有撤退的命令,第33旅一定守好阵地!人在阵地在!对!人在阵地在!” 接着,叶佩高放下电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色归于平静。其实,自从连日帮助友军收复阵地,叶佩高已经对战局有了初步的判断。所以,当他放下电话的时候,便能很快从刚才的震惊与沉重里走出来。 周参谋询问地看着旅长,叶佩高环视了一下指挥所里的高级军官说道:“大场丢了,第18师师长以死明志,正在抢救之中,生死未卜。” 听到这话,指挥部众人脸色一寒,心都悬了起来。 “周参谋,林营长,今天晚上的行动暂时取消,你们回去以后,要把阵地守好,第33旅的阵地,绝对不能丢掉一寸!” “是!”林振堂、四眼连长、杨安异口同声地答道。 看着林振堂一行三人消失在夜色里,叶佩高仰望夜空,陷入一阵沉思。 军事要地大场镇落入敌手后,第三战区迅速上报南京统帅部。根据统帅部指令,考虑到中央作战军侧背受到日军严重威胁,第三战区决心放弃上海火车站北站至江湾镇之间的阵地,向苏州河南岸转移,左翼作战区仍然保持与日军对峙现状。当晚23时,第三战区针对中央作战军、左翼作战军军事部署,下达了第7号作战命令,主要内容如下: (一)本军以达成持久抗战之目的,除以一部据守铁道沿线附近诸要点外,将南翔以东阵地逐次转移于吴淞江(即苏州河)南岸。 (二)中央军应派队固守北站附近彭浦、真如车站暨南新线真如镇、倪家巷诸要点,极力防害敌军之前进。其北站附近据点,着由第88师派兵1团担任之,于上海西站、本田纱厂、北新泾、姚家渡之线,沿吴淞江南岸,与左翼军连系,迅速布置新阵地。其原任沪南及沪西之守备部队,仍应严密警戒,增强工事。 (三)左翼军应派队据守望桥浜、顾家港、陈家湾、洛阳桥、新泾桥西端诸要点,极力防害敌军之前进,并于姚家渡(不含)、江桥镇、上行上、墙门头、小南翔、唐家桥之线,连系蕴藻浜北岸原阵线占领阵地,另于石桥、林家木桥、刘家池、吴家坟、杨树园、孟家宅之线占领前进阵地。 (四)两军作战地境,现定如左(下):黄渡镇南、吴淞江南岸、姚家渡、倪家巷、九王庙、洛河桥相连之线,线上属中央作战军。 (五)各军应将接近敌方各公路、铁道、桥梁尽数破坏。 第四百四十四章 牵挂 接到第三战区7号作战命令后,朱绍良中央作战军、陈诚左翼作战军,便在原阵地安排留置掩护部队,开始迅速组织主力部队向苏州河南岸撤退转移。 出于政治和外交上的需要,根据南京统帅部指令和战区作战部署,第72军军长兼第88师师长孙元良安排第524团团附谢晋元率本团1营死守闸北四行仓库,全营实有兵力410人,对外宣称800人。 四行仓库位于与英租界一河之隔的苏州河北岸,是金城银行、中南银行、大陆银行、盐业银行等四家银行联营的堆栈仓库。这个仓库由钢筋混凝土铸造而成,墙体厚实坚固。淞沪战争打响后,刚刚进驻上海的第88师就把指挥部设在这里。因为仓库旁边有一个数十米高的煤气储罐,再加上苏州河对岸的英租界,日军在使用重炮轰击、空中轰炸上顾虑丛丛。这样,因为日军的投鼠忌器,第88师指挥部从上海战事开始,一直受到日军的“特殊照顾”,始终安然无恙。 10月27日至30日,谢晋元部依托坚固的仓库打了四天四夜,引起了上海列强和上海市民的密切关注。因为担心殃及池鱼,10月29日英美等国派代表向国民政府递交请愿书,要求以“人道主义原因”停止战斗。因为英美方面的要求,谢晋元部根据命令撤退到苏州河南边的英租界。至此,上海城区苏州河北面再无中国军队。 听到四行仓库孤军奋战的消息,赵益清一连三天都到苏州河观战助威。当他再次来到苏州河畔的时候,却发现四行仓库上飘扬着小日本的太阳旗。 当他看到太阳旗的那一刻,赵益清感觉到一阵揪心的痛楚,之后眼神变得一片迷茫。 尽管他知道一支为数800人的孤军固守仓库并不现实,迟早都有被日军突破的那一天。但是,他仍然希望能够和昨天一样,能够看到仓库上面飘扬的国旗。让他感觉到遗憾的是,这支孤军还是撤离了四行仓库。 赵益清感觉到小日本的太阳旗非常刺目,甚至让自己难以睁开眼睛。但是,内心的仇恨,又让他不得不紧紧地眯着眼睛盯着那一面膏药旗。 他脸上愁云密布,默默地矗立在河畔,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在视听里,除了眯着的眼睛里那一面刺目的膏药旗。 良久,赵益清才一声长叹,失魂落魄地返回诊所。 上午,林小诚、赵剑眉二人在回家的路上,已经从报纸号外上知道了四行仓库撤军的消息。走进小院,他们看到神色颓然的父亲,赵剑眉心痛地喊道:“爸爸!” 赵益清无力地应道:“回来啦!” 知父莫如女,赵剑眉坐在父亲身边,轻轻地搂着父亲柔声说道:“爸,别伤心啦!身体要紧!” “那边已经没有国军了!”赵益清痛苦地说道。 “我们已经知道啦!卖报的都在喊‘号外’,都不需要看报,就已经知道啦!” “难道你们没有失望?”赵益清微微蹙起双眉反问道。 “爸,您不是告诉我们,这场仗是一场持久的战争吗?” “是啊!”赵益清神情有些恍惚,无力地答道。 “爸啊--,今天不像您自己!”赵剑眉抱着爸爸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说道。 “是吗?” “爸,您老人家可不能这副模样!您老可是说了,要与小日本不死不休、抗战到底的!” “对,不死不休、抗战到底!”赵益清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旋即恢复了清明,轻声问道:“小诚,剑眉,爸爸刚才是不是很颓废?” “嗯,有点!差点把我和剑眉给吓着啦!” “就是的,爷爷把海子都给吓着啦,我都不敢说话。现在,爷爷活过来啦!”小海子嘟着小嘴巴说道。 “海子,都是爷爷不好。来,爷爷抱一抱。” 小海子乖巧地凑到爷爷怀里,赵益清脸色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 刚刚把小海子搂到怀里,赵益清很快收敛了笑容,担忧地说道:“也不知道11师现在打得怎么样?” “爸,又在担心杨安啦?”林小诚问道。 “是啊,他们孤儿寡母的,你大妈怕是还要揪心!” “爸,担心也没有用的。我估计大妈早就知道上次杨安受了重伤,那么长时间,不管怎么瞒,也是瞒不住的。当然,老爷子老太太应该也知道这个现实。大妈知道安儿受伤,后来又接到电报,我想她也许会慢慢接受这个现实的。” 赵益清、赵剑眉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哎--,但愿杨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让老天眷顾这一对可怜的妈妈和儿子!”赵剑眉一声长叹,旋即祈愿道。 “是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罢,赵益清脸上的愁云淡去,脸色慢慢如常。 离开旅部指挥所,杨安一直有些纳闷叶旅长接得大场失守的消息后,为什么会取消二营的这次偷袭行动。夜色里,他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便问道:“营长,大场丢了,为什么旅长会改变晚上的行动计划?” “这个,可能是上峰的命令?袁连长,你给杨安说说。”林振堂是一个土生土长起来的军官,自身的军事素养还不足以回答杨安的问题,便把难题交给了四眼连长。 “大场失守,意味着中央作战军,也就是在上海市区打仗的国军侧后背已经暴露给日军,随时都有被日军夹击的威胁。这下你明白了吧?” “嗯,明白了。在旅部,我看过上海这边地图,其实应该想到这些。唉,我真是不开窍。” “杨安,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没有上过军校就会看地图,现在一点就通,已经相当不错了!”四眼连长夸奖道。 “连长,那是不是说,第87师、第88师、第36师这几支国军部队很危险啦?” 在上海战事爆发初期,杨安曾经在闸北、虹口、江湾一带援助医疗,当过担架队员,曾经到这三支部队部分阵地上转运过伤兵,还参与第36师106旅212团的主攻战斗。尽管,他现在并不知道上海城区军事防务部署,但他一听到苏州河失守的消息,得知日军的突破将直接威胁城区作战的国军,便心生一份担忧,因为他的内心仍然牵挂着这几支部队的安危,牵挂着第36师106旅212团李增营幸存的兄弟们。 “从战局上来讲是这样的,但是从刚才师长给旅长的电话里,俺能够感觉到,上面的长官早都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 “发现了这个问题?” “对,这个简单的问题,连俺一个小小的连长都能够想到,他们怎么会想不到!俺想战区也许已经下达了新的作战命令,这几个师也许现在就要准备撤退。” “撤退?” “对,撤退,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不撤退,还等着给小鬼子前后夹击?噫,杨安,你怎么知道这几个部队的?” “连长,你忘记啦?在来罗店前的几天,我和大哥、嫂嫂去援助医疗,还在第36师212团李增营抬过两天担架。” “杨安,没有抬担架这么简单吧?你是不是跟着他们打了几天的仗。”林振堂在新民医院听说过杨安的一些事情,便随口询问道。 “算是吧?不知道李增营最后剩下的几个兄弟现在还在不在?”杨安若有所思,思绪顷刻穿过茫茫夜色,牵挂着上海另一方战场。 第四百四十五章 癞子 因为有着上海城市作战的经历,林振堂当然知道城市作战的危险与诡异。 听到杨安平淡地说道“算是吧”三个字,林振堂蓦地想到了那天坚守阵地的最后时刻,在他被背下阵地之后,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伙夫曹有根会告诉他,就是面前的这个学生娃娃在关键的时刻阻止了小鬼子,这才有了援军的顺利接防。 丢掉阵地,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就无异于真正的耻辱。听到阵地没事,当时林振堂便因为内心没有了那份压力再次昏睡过去。也正是那极其短暂的第一次见面,杨安在林振堂的内心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想到杨安现在还惦记着曾经一起战斗的兄弟,林振堂感慨万千。 和林振堂一样,四眼连长知道事情绝非杨安语气那般风轻云淡。想到杨安来到一排短暂的十天,便与四连一排的兄弟结下了生死之谊,他一样认为杨安与李增营的几个兄弟一定会有不凡的故事。 国军退守苏州河南岸,虽然是有计划地撤退,但是战斗仍然十分激烈。上海城区的日军犹如附骨之蛆,对国军死缠烂打,大有尾随国军一追过河之势,但是国军却并没有给日军留下这样一个机会。 国军撤守苏州河之后,由于中央作战军作战正面已经缩小,第三战区便撤销了中央作战军,中央作战军总司令朱绍良调西北地区,将战区正面为左右两个作战区,分别由陈诚、张发奎指挥。左翼作战军指挥第15、第19、第21三个集团军,将第9集团军划归右翼作战军序列。指挥序列的调整,无异于临阵换将,当然也是用兵大忌,这对于右翼战场的指挥来讲,多少还是有一些不利的影响,这是后话。 日本上海派遣军第9、第3师团在攻陷大场后第三天便进抵苏州河北岸,松井石根针对国军防守态势,作出了新的部署:“主攻保持在北新泾至陈家桥公路两侧地区,第3、第9师团于11月2日前渡河,第101师团面对南翔方面的敌人,掩护军主力的右侧。为便重藤、永津两支队担任扬子江方面的作战,由第13师团接替该两支队的守备任务。” 在彭善第11师在洛阳桥、顾家浜一带与日军第13师团相持激战之时。10月31日上午,日军第3师团在炮兵、航空兵猛烈火力支援下强渡苏州河,在周家镇、刘家宅附近与国军第88师、税警总团发生激烈的战斗。次日,日军第9师团的右翼部队也开始强渡苏州河,一度占领姚家渡。国军第171师、第54师、第87师、第61师、第78师陆续增援阻击,日军第9师团进到南岸的部队陷入国军围攻之中。激战到11月3日,第36师投入战斗,接替税警总团。日军少数部队渡过苏州河,但是被阻止在南岸阵地之外,日军主力还被阻止在苏州河北岸。 为了切断北新泾镇地区国军与南翔国军之间的联系,并威胁国军正面部队的侧翼,松井石根再次命令掩护侧翼安全的第11师团投入战斗进攻江桥镇。 第36师106旅212团李增营上士彭狗子从前线返回师部不久,便被宋希濂改名为彭一苟,提拔为师警卫排少尉排长。没有过多久,宋希濂被提拔为第78军军长(仅辖第36师一个师,同时兼任师长),这样彭一苟又跟着水涨船高成为第78军警卫营副连长。 从军指挥部了解到第212团在薛家墅一带的战斗情况,彭一苟忧心忡忡。 癞子伤愈归队,便被安排到重建的李增营原连队担任排长。自个的兄弟升官当排长,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一想到李增营所剩不多的“老人”,一想到自己排里的搭档天天打仗,彭一苟总会担心还能不能见到自己的兄弟。反正,因为李增营主力的覆没,原来连队幸存的每一个“老人”,在彭一苟的内心都变得无比金贵。 师部和军部,相对于一线营连来讲,安全边际要可靠得很多。也许是因为在警卫连安生了一段时间,彭一苟似乎慢慢习惯了这种安生。如果,不是每天前线传来的枪炮声提醒了他,他甚至都会有一种错觉。 激烈的枪炮声时刻提醒着彭一苟,小鬼子和自己有着血海深仇,他不能忘记小七兄弟死在自己的怀抱里,也不能忘记李增营主力惨遭火攻而覆没的壮烈。枪炮声警醒着彭一苟,要尽快返回前线。但是,每每看到宋希濂信任和喜欢的眼光,他都找不到理由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宋希濂为什么喜欢自己这样一个大头兵,但是他知道宋长官是真的喜欢自己。 第36师106旅212团薛家墅村阵地。四连长连长带着一排长癞子和其他连队军官在村头勘察地形后,各排便按照命令明确的位置进入战斗位置。 伤愈后,癞子谢绝了彭一苟的挽留,没有留在军部,直接重返第36师106旅212团二营。这个二营,就是原李增少校二营。 癞子走近碉堡的那一刻,感觉到一过性的恍惚。这种恍惚,从眼前一闪而过,旋即带来的是双眼的刺痛,仿佛就是眼前这座碉堡突然砸进了视野一般,仿佛砸到了他的眼球,仿佛砸到了他的眼底,砸到了他的心底。 癞子微微镇定了一下心神,但这座碉堡给他带来了更加深刻的痛楚。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掠过八月下旬李增营的那一场主攻任务。李增营的兄弟们,就有为数不少的人倒在了日军碉堡前。日军的碉堡建设在城市里,往往依靠坚固的建筑而设,突然蹿出的火舌,才让人发现那是一个秘密而坚固的碉堡。 那时,兄弟们对日军的突然出现的碉堡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咬着牙骂小鬼子只会缩在乌龟壳里打仗,没有胆量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 虽然一个个乌龟壳被李增营炸了个“内焦外黑”,但仍然难解人心头之恨。直到现在,癞子都忘不掉兄弟们前进道路上一串串血色的脚印,都忘不掉那一具具被子弹打烂的身体。 癞子的鼻翼不由地痛苦地抽搐,似乎那牺牲就发生在昨天晚上。 想到坚守米铺那场战斗,想到自己被小鬼子刺刀挑起,癞子身形不由微微一颤,一股羞辱从内心生起。旋即,这份羞辱变成了怒火,从心底燃烧起来。 就在怒火从心底升起的时候,癞子突然想到了那个娃娃脸小子,忖道:“那晚,要不是这个娃娃脸在米铺的楼上照应,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藏在乌龟壳里打鬼子的机会了。” 想到杨安,癞子的内心充满了感激与欣赏。 薛家墅村设有三座碉堡,中央碉堡就是癞子一排值守。这个碉堡就在面向苏州河方面的突出部。但是,因为左右侧两棵茂密的大树,加上正面还有老百姓种植的苎麻,刚好掩蔽了这座碉堡。 癞子扶着前面主射击孔,眼睛里闪动着晶莹,他乘着身边兄弟没有注意,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这才收拾起内心的伤痛,认真地观察起来。 尽管射击孔外有一小片苎麻,但并不妨碍观察和射击。透过苎麻地,癞子看到了开阔的射界,不由地微微冷笑,暗暗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现在老子也有了乌龟壳,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看老子不打爆你的狗头!” 骂过这句话,脸上浮现一丝惬意,旋即又诅咒道:“小鬼子,这里就是你们的坟场!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第四百四十六章 哑弹 透过碉堡正前方的主射击孔,再透过这一小块苎麻地,癞子看着前方的稻田。 “排长,喝水!” 听到喊声,癞子转身,从新兵苏文秀的手中接过了一杯热水。 苏文秀是一个大一的学生,上海战事爆发后,他便休学投笔从戎。 看着苏文秀白净的脸颊,他又不由地想到了娃娃脸杨安,微微思索,便一脸正色地说道:“文秀,你的枪法不错,就留在碉堡里打鬼子。” “排长,先前连长不是说,让我们几个枪法好的单独行动,到村子里自己寻找射击位置,自由射击杀敌吗?” 看着这个刚刚当兵不到一个月的新兵,癞子喝了一口水,内心出现了一丝犹豫。刚才,他突然想到了杨安,便有意想留下苏文秀,毕竟这个乌龟壳里要比外面多一层坚固的防护,自然要比外面安全一些。但现在,这小子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好意,一脱口便说出了连长的命令。他知道现在再也不好坚持留下苏文秀,便说道:“哦,差点搞忘喽。行!你小子在外面,可要机灵一点!” 听到排长关切的声音,苏文秀感激地答道:“谢谢,排长!” 癞子一口干掉杯中的热水,说道:“还有,一定要注意防炮!” “嗯!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个菜窖,小鬼子打炮的时候,我就躲在菜窖里。如果,炮弹落在菜窖里……!” 苏文秀口无遮拦,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听到这话,癞子眉头一皱,扬起手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苏文秀的钢盔上,骂道:“乌鸦嘴,给老子小心点,炮弹又不是子弹,哪里会打得那么准!” 显然,癞子内心忌讳自己的兄弟说这样的话语,他也担心这么一个优秀的大学生在这个村庄倒下。 苏文秀接过排长递来的杯子,说道:“排长,我出去啦!” “去吧!打起来,给老子机灵点!” 看着苏文秀快步走出碉堡,癞子内心叹道:“唉!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兄弟!” 重机枪射手、副射手、弹药手,还有一行人抬着机枪和弹药脚步匆匆地跑来。 一阵忙碌之后,重机枪手柴铁城说道:“排长,前面这一小块苎麻得铲除掉!” “嘿嘿!嘿嘿!你说,需要铲除吗?”癞子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嘿嘿一笑反问道。 “扫清射界,这是所有机枪手设置阵地时候都必须做好的事情!”柴铁城干脆地说道。 但凡设置防御阵地,国军都要扫清射界,这是起码的常识。面对排长的反问,大家都是一脸疑惑。 重机枪副射手丁小正问道:“排长,难道还不需要扫清射界啦?” 癞子笑了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看着排长的笑容,丁小正苦笑道:“排长,还在卖什么关子?” “好啦!俺现在就告诉你们,这个乌龟壳就在这个村子面向苏州河的突出部。按说这两棵大树,再加上这几棵不大不小的树丛,这么突出明显,怎么都会被小鬼子注意到,容易成为小鬼子大炮试射的目标。” 说罢,癞子又看了看一众手下,接着地说道:“为什么工兵偏偏把碉堡修在这里,前面还留下一小块苎麻,你们说为什么?首先,这里设立一个火力点,可以控制村子外面这一片地方,只要这个碉堡在,这个村子就还在。再说,即使是容易暴露,炮弹哪有那么准,想砸到哪里就砸到哪里。这一小块苎麻,从前面看,可以挡住碉堡,正好可以掩蔽碉堡。但从碉堡里往外面看,仍然可以透过这小块苎麻地,虽然挡往了一些视线,但是并不能真正妨碍观察射界,更不能挡住俺的机枪子弹。” 癞子又停了下来,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兄弟。 “对,真是高招!小鬼子冲上来,俺就给他来个‘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哈哈哈,谁想的这阴招,这下够小鬼子喝一壶啦!”丁小正恍然大悟,拍着机枪座大声说道。 听到大家的话语,大家脸上顿时豁然开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丁小正话音刚落,天空中便传来炮弹的呼啸声音。 “小鬼子的重炮开始试射啦!”癞子一脸严肃地说道。 早在上海虹口围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时候,癞子就多次领教过日军重炮,对于炮弹呼啸的声音和落点的位置,也有个基本的判断。听着声音逼近,显然这是要命中这个地方附近,癞子脸色骤然大变,惊声大喊:“卧倒--!” 喊罢,便卧倒在地。众人也跟着排长,稀里哗啦地扑倒在地,碉堡里一片狼藉。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音并没有随着呼啸声音的结束而响起,大家耳边传来“咔嚓!咔嚓!通!”的怪响声音,似乎是大树树枝断裂的声音,但又不敢确认是不是这种声音。 周围安静下来,癞子也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原来,刚才听到呼啸声逼近,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在碉堡里,所以近乎本能地警示大家卧倒。 想到自个刚才的怂样,癞子脸上微微露出了羞赧之色,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想到刚才的声响,便走出了碉堡。 看着大树上断裂了两个粗大的树叉,又看到大树树杆上爆裂的树皮,最后又向下看到低矮一些的一个粗大树叉中间卡着的炮弹,癞子连连惊叹:“乖乖!乖乖!小鬼子的炮弹真是神了,竟然打这么准,竟然打得这么准!还有这么碰巧的事情,还有这么碰巧的事情!” 丁小正、柴铁城一行也跟着出来,看到日军重炮炮弹竟然卡在粗大的树叉中间这一幕,也跟着连连称奇,直呼“运气太好啦!” 就在大家意兴正浓的时候,癞子喊道:“进入射击位置!” 听到口令,大家一溜烟地冲进了碉堡。 苏州河南岸,日军第3师团第34联队已经突破了苏州河,正准备向薛家墅发起进攻。联队长小岛手里拿着一部望远镜,和几个属下军官蹲在一丛灌木后,观察着薛家墅。 听到重炮炮弹从天际呼啸而过,小岛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满脸严肃地看着前面的村庄。 眼前,并没有如期传来重炮炮弹爆炸的声音,他转身朝着炮兵观察所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骂道:“见鬼!哑弹!” 话音未落,小岛的内心生出了一丝不祥的感觉,他紧紧地咬住了牙齿,脸色变得愈发阴沉愈发难看。这么多年,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重炮炮火准备的时候,试射出来的炮弹是臭弹,并且还碰巧发生在自己的阵前,这让他眼皮不由地随之一跳,连连暗叫“不好”。 第四百四十七章 退敌 薛家墅。村子里响起了国军士兵的叫喊声,一个个都在兴奋日军打出了哑炮。 碉堡里。丁小正喊道:“排长,看来今天俺排运气不错,小鬼子打得这么准又有什么用,下一炮,再怎么打也打不着这个碉堡。” “那是!这是小鬼子的150重炮,炮弹散布范围大,看来今天小鬼子的运气不好,他们要倒霉了!这层乌龟壳虽然结实,如果不让小鬼子炮弹打中,这才是最安全最踏实的!”癞子感慨地说道。 “排长!倒霉的小鬼子,谁让这些兔崽子今天撞到俺柴铁城的枪口上!”柴铁城一脸兴奋地喊道。 柴铁城是第36师106旅212团团部的重机枪手,李增营主力覆没后,重建李增营的时候,便被从团支部调到二营六连。从8月16日到现在,他是一直打到现在的老人,而且还是没有受过一丁半点小伤的老兵。在淞沪战场,伤亡最多的便是机枪手和重机枪手,柴铁城到现在还没有受过伤,这在众多机枪手和重机枪手中简直堪称奇迹,也是个人运气爆棚。 癞子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铁城,连长说啦,全连以俺这个碉堡的枪声为号,你开火了,全连便自由开火。俺这个乌龟壳藏得严实,小鬼子第一轮冲锋,你可要盯紧了,瞄准了打,让狗日的小鬼子好好地吃一顿枪子!” “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癞子话音一落,天空中传来重炮炮弹呼啸的声音。 “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音从村子中央传来。随着爆音的响起,大地随之一震,碉堡正面的苎麻瑟瑟颤抖,碉堡两侧的香樟树树叶随之“沙沙”作响。 爆炸过后,一栋房屋也跟着起火,“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 “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天空中,骤然传来撕破天际的呼啸声,紧接着便是“轰隆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这是小鬼子重炮齐射。 潮湿的菜窖里,新兵苏文秀抱着枪杆,听到这齐射的骇人阵势,不由地身体随之一颤,心跳也跟着骤然快速跳动起来。 “狗日的!小鬼子!”苏文秀学着老兵的模样,狠狠地骂道。骂过之后,便是暗恨自己不够争气,竟然吓出了浓浓的尿意。他按照排长说过的方法,长长地吸气和呼气,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紧张。但是,新兵怕炮,这是每一个新兵都绕不开的坎,苏文秀也不例外,他紧紧地抱着步枪,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紧张与恐惧。 重炮炮击持续了二十多分钟,薛家墅已经变成一片火海,被浓烟湮没。重炮爆炸的声音慢慢稀疏起来,紧接着又是第34联队和支援炮兵的步炮火力打击开始。九二步炮的落点明显变得更加密集,炮弹如冰雹般倾泄在薛家墅。 在重炮炮击开始的时候,村庄外稻田里、小路上,一个个土黄色散开,紧赶慢赶向村庄逼近。当他们接近村庄三百米左右的时候,开始变得谨慎起来。 一队日军沿着小路向村庄跃进,还有更多的日军散兵直接从稻田里猫着腰身前进。 十月多阴雨天气,稻田里还有些绵软。没有用多长的时间,小鬼子便摸出了经验,一个个踩着水稻茬子前进,前行的速度也随之加快些许。 小鬼子逼近到三百米地线,这是重机枪火力控制的距离。从重机枪瞄准具上看着小鬼子逼近的距离,柴铁城还没有听到排长下达口令,内心暗暗焦急起来。 很快,小鬼子散兵线逼近二百五十米地线,柴铁城压低声音喊道:“排长!” 癞子没有吱声,眼睛透过射击孔,又穿透苎麻间的空隙继续察看小鬼子前进的距离。其实,他并不需要一直盯着看。因为,他知道小鬼子火炮射击的安全距离是二百米。即使小鬼子要偷偷潜进,也不会跃进到一百米以内的距离。更何况,连长在勘察地形的时候专门交待:“连队的新兵多,训练也不足,一定要把小鬼子放近了打,让轻、重机枪多消灭一些小鬼子,要在小鬼子第一轮进攻,便要打掉他们的锐气,打掉他们的胆气。” 小鬼子进入二百米地线,一个个身姿更加低矮向前跟进,稻田里一个个土黄色变成了一个个泥猴子。但是,随着距离村庄越来越近,小鬼子潜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当他们距离碉堡一百五十米左右的时候,大部分士兵停止了运动。但是,稻田里还有零星的士兵潜进到百米左右的距离。 “铁城,你盯着小路上的小鬼子,一个也别放过。你们都盯着稻田里的小鬼子,他们掩蔽的那道田埂,只要一冲上来,便狠狠地打!”癞子终于下达了命令。 听到排长的命令,大家内心都有了主心骨,顿时心安了不少。 步炮射击足足打了二十分钟,随着炮弹爆炸的声音稀疏起来,小鬼子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还没有等炮声停止,便发起了冲锋。显然,当前的日军指挥员是一个极其老到的家伙,他宁可最后的炮击伤到自己人,也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抢占先机,一举冲垮国军的意志。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碉堡里重机枪开火了,射击孔外那一小片苎麻被打得枝叶乱飞,子弹穿透了苎麻,射向了那一个个土黄色。 小路上,随着枪响,三个小鬼子在快速冲锋中同时栽倒在地,他们被柴铁城子弹“串了冰糖葫芦”。随着这三个小鬼子栽倒,其他的小鬼子迅速扑倒在地,躲避重机枪的扫射。 重机枪子弹在小路上漫延,犁出了一道道断断续续的弹槽。弹槽一边延伸一边寻着一个个土黄色身影而去,一个小鬼子的脖子被打断,喷射着鲜血。一个小鬼子身躯连中数弹,撒手松开步枪,双手都不知道捂住哪里,嚎叫着“救命”……。 短暂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有十几人倒在柴铁城的重机枪下,生死不知。 “好!打得好!副射手丁小正看到这一幕一边兴奋地叫喊,一边托着帆布子弹带帮助喂着子弹。 稻田里,泥水飞溅,一个个泥猴子刚刚越过那道田埂,便被轻机枪射击命中栽倒在泥水里。在这一刻,那一道横向的田埂,便成为了小鬼子眼前的死亡线。只要在这一刻,有人越过了这道田埂,无一例外地都要面对机枪扫射,还要面临四连步枪的自由射击。 田埂近处,很快便铺满了一具具土黄色尸体。 小路上,日军很快掩蔽到小路两侧的小沟,他们还把自己同伴的尸体拖拉到一堆构筑临时掩体,但很快那简易掩体也被重机枪打得血肉飞溅,一片稀烂,让他们放弃了这个并不现实的幻想。 第四百四十八章 薛家墅之战 中央碉堡,位于四连整体防线的突出部,也位于薛家墅的突出部。 随着碉堡轻重机枪的开火,射击方向上的苎麻首先被子弹腰斩,碉堡终于崭露出坚固森冷的真实面孔。 碉堡射击孔喷出长长的火舌,收割着小鬼子的性命。很快,在这个日军主攻方向的散兵都被击退,日军丢下数十具尸体狼狈向后撤退。 自从日军炮火打击结束后,苏文秀便借助梯子爬上了一个房顶,开始射杀日军。让他感觉到意外的是,自己刚刚射中了第一个小鬼子,日军便开始后退却,由于射击距离越来越远,索性便放弃了射击,独自观察日军后撤的熊样。 就在刚才这一刻,他看到了中央碉堡防御的方向上,已经躺下了数十具土黄色,不由地暗暗佩服轻重机枪巨大的杀伤力。 即使是日军后撤到二三百米开外,中央碉堡的重机枪仍然在持续点射。随着重机枪的持续干扰性延伸射击,后撤的日军也难以安生撤退,丢下一路尸体。 当日军回望这座中央碉堡的时候,一个个咬着牙齿,恨不得用眼光把这碉堡烧成灰烬。 “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重炮炮弹凌空呼啸而来,声音要比之前还有厚重。听到这声响,苏文秀暗叫不好,手忙脚乱地爬了下来,再一次奔向菜窖。 还没有等他靠近菜窖,便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旋即感觉地动山摇。 这是一轮重炮齐射,并且射击的目标便是薛家墅中央碉堡。 在进攻之前,日军第34联队联队长并没有发现薛家墅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等到双方开火后,他才发现这个村庄竟然掩藏着三座坚固的碉堡,尤其以进攻正面的碉堡威胁最大。因此,他向重炮联队指挥所发出了破坏射击的请求。这样,便有了这一轮重炮集火齐射。 “轰隆隆”,中央碉堡顿时陷入一片火光与硝烟之中,射击孔外的苎麻枝叶随着混乱的冲击波不停地乱颤,冲击波裹胁着不少细碎的弹片甚至都从射击孔和后门飞进了碉堡,直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碉堡里,众人脸色大变,每一个人的耳朵顿时失去了听觉,响起了漫天秋蝉的鸣叫。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日军重炮会在碉堡周围爆炸,也没有想到碉堡似乎也在随着爆炸震颤,一个个都在担心这碉堡能否坚持到最后。 癞子也不知道这层乌龟壳能否抵挡日军的重炮,壮胆式地大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盯着你爷爷的乌龟壳啦!来吧!来吧!不怕浪费炮弹,尽管给老子招呼过来!哈哈哈!来吧!来吧!” 癞子看着射击孔外弥漫的硝烟,思忖着乌龟壳的安全性。正在担忧之间,天空中又响起了重炮呼啸的声音。 “轰隆,轰隆隆……。” “轰隆,轰隆隆……。” 重炮炮弹犹如冰雹一般在碉堡周围爆炸,杂乱的冲击波时不时地冲进后门,带来浓浓的硝烟气味。 中央碉堡里,每一个人都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乌龟壳,心里都没有底数。 看着大家担心的模样,癞子大声喊道:“兄弟们,小鬼子的重炮也没有多厉害,只当给俺这层乌龟壳挠挠痒!” “就是,工兵兄弟修这碉堡的时候,早就想好了,即便是重炮,也不会怎么样的!”柴铁城大声说道。 “就是!”一个兄弟响应道。 话音未落,众人头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碉堡随之颤抖。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块巴掌大小的水泥碎片从碉堡顶部飞来,从柴铁城的脸颊划过。 “啊--!”柴铁城一声惊叫,右手摸向脸颊,只见满手是血。 众人循着巨响看向碉堡顶部,便发现顶部崩落一块片状水泥,一个个满脸惊骇。这才看向柴铁城,看着他左脸脸上的血迹,才知道是崩落的水泥块划伤了他的脸颊。 “铁城,你没事吧?”癞子关切地问道。 “没事,这次小鬼子挠痒挠猛了一点,呵呵!”柴铁城苦笑道,抬头又看了一眼,微微停顿接着说道:“哈哈,没能想到这碉堡贼结实,狗日的小鬼子也拿它没有办法!” 癞子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兄弟们,有了这层乌龟壳,这里马上就要变成小鬼子的坟场啦!” 众人还没有从碉堡顶部被炸的恐惧中回过神,并没有人回应癞子排长。 副射手丁小正迅速取出止血药丸,捏碎了压在伤口上,正准备纱布进行包扎,却没有想到柴铁城伸手挡住了他,说道:“没事,就是划破了一层皮,止止血就好啦。” “痛不痛!”丁小正问道。 “哪里会不痛,痛一点才好,让老子正好清醒一点,正好记住小鬼子这笔帐,一会儿多喂小鬼子吃点枪子!”柴铁城恨恨地说道。 炮击仍然持续,碉堡里的每一个人都小心地盯着碉堡顶部,担心再次出现刚才的事情。就在大家担心之中,炮击持续了半个小时,终于停歇了下来。 碉堡里的每一个人,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暗道:“小鬼子打炮的水平,也就这熊样!” 每一个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但注意力仍然在碉堡的顶部。 “快!开火!”外面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这枪声提醒了癞子,他大喊着下过命令。 “来吧!狗日的小鬼子!”柴铁城叫喊着,按下了发现钮,枪口喷出了长长的火舌。 随着枪声响起,一个个土黄色栽倒在地。 经过十几分钟的战斗,小鬼子又丢下数十具尸体,再次被击退。 天色慢慢黯淡下来,癞子都不知道这一天打退了多少次日军的进攻。 中央碉堡前面的苎麻,早已被日军重炮炮击、步炮炮击清除得一干二净。即使是视线并不受任何遮挡,想看清远去的小鬼子,仍然是一件费眼力的事情。 看到眼前的景况,癞子的内心七上八下。想到天黑后的战斗,癞子都有些发怵。他忖道,日军素来善于夜战,连长命令俺排来守这个中央碉堡,现在才到了真正接受考验的时候。碉堡的视角盲区大,射击盲区也不小,想要保证碉堡的周全,必须有外围守护阵地的策应。想到这里,他的内心便有了一个主意。 癞子把三个班长召集到一起简单地议了议,便带着大家到碉堡附近地方转了一转,便把任务安排下去,人也跟着撒了出去。 经过这一番查看和安排,癞子内心有了更多的底数,他自忖即使是日军一个晚上不停地进攻,他也能够坚守到明天天亮,因为当他走出碉堡的时候,他意识到夜间日军步兵将会失去炮火支援。这样,战争的天平将会向自己倾斜。这个体验,也是他在上海城区作战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第四百四十九章 高层决定 癞子心满意足地返回碉堡,得意地拍了拍那挺重机枪,眼光向外看了看,旋即一屁股坐在墙脚,踏实地靠在墙上,冲着重机枪手柴铁城喊道:“铁城,盯着一点,俺歇息一下。” 10月6日,国联开会通过了《远东咨询委员会的决议》,主要内容有三个方面:一是指责日本对华军事行动违反了国际公约;二是驳斥了日本提出的中日冲突第三国不能介入的观点;三是给中国以道义支持,决议提议召开《九国公约》签字国会议讨中日冲突问题。10月16日,比利时向有关19国发出了邀请,初步定于10月30日在布鲁塞尔召开会议。 对于国联的决定,国民政府高层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为此,蒋介石委员长不仅要求坚守上海,并且希望在会议召开之际,上海战场能有较好的战绩。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桂军10月21日的大反攻。就在大反攻的第二天,蒋委员长通电全军将士:“……九国公约会议即将召开,全体将士尤当特别努力,加倍奋励,于此时机表示我精神力量,以增加国际地位与友邦同情。” 11月1日晚,南翔镇戒备森严。晚上十时,蒋介石委员长乘坐专车来到镇子附近一所小学校,陪同人员有副总参谋长白崇禧、第三战区副司令官顾祝同。在众人陪同下,蒋委员长走进一间教室临时布置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满了淞沪战场师以上高级军官。环视了一下会场,蒋委员长便落座在中央的椅子上。会议刚刚开始,他便让第三战区集团军以上高级将领汇报战况。 在听取汇报后,蒋委员长简短地概括了“八一三”以来敌我双方作战的经过,通报了国际反映,对前线将士英勇作战的精神进行了表扬和鼓励。说过这些以后,蒋委员长微微停顿,再次环视会场,而后一脸正色地说道:“九国公约会议,将于11月3日,在比利时首都开会。这次会议,对国家命运关系甚大。我要求你们作更大的努力,在上海战场再支持一个时期,至少十天到两个星期,以便在国际上获得有力的同情和支援……。上海是政府的一个很重要的经济基地,如果过早地放弃,也会使政府的财政和物质受到很大的影响。” 说罢,蒋委员长便和陪同人员离开了会场。 会场一众高级军官目送蒋委员长一行离开,耳边仍然回响着他刚才坚定的语气。 张发奎、陈诚等高级将领把蒋委员长一直送上了专车。看着专车消失在夜色里,张发奎脸色愈发沉重。 这一刻,他不由地想到了十几天前的那次短会。 那次会议是在临时停靠松江的一列火车上召开的高级军事会议。在一节火车车厢里,布置了一个临时会场,出席会议的有财政部长宋子文、白崇禧、顾祝同、陈诚、张发奎、薛岳、孙元良等一众高级将领。在等候蒋委员长到来的时候,会场上十分热烈,大家都在小声讨论当前上海的战局。几乎每一个高级将领都赞同统帅部之前拟定的持久战战略方针,从上海到南京利用永久国防工事梯次阻击消耗日军,都认为在上海这个狭小的区域大规模投入部队作战造成了大量的伤亡,国军已经到了无法再抵挡日军火力优势的时候,这与持久战的方略背道而驰,都希望能够布防国防工事,让部队及时有序地撤离上海,保存抗战的有生力量。 而在此次会议之前的一段时间,最高统帅部主管作战的高级将领和第三战区顾祝同、陈诚、张发奎等高级指挥官,都曾建议按照持久消耗战的战略方针,迅速将上海战场的主力部队有计划地逐步撤退至吴福线及锡澄线两条国防工事上进行整补。这个建议最初也曾获得了蒋介石委员长的同意并已经开始实施,但是,随着西方列强态度微妙地转变,让国民政府高层看到了国际干预的希望,执行持久消耗战略的态度出现了摇摆不定,直到发生了彻底改变。 当蒋委员长进入车厢的时候,氛围由热烈顷刻变成宁静。会议刚刚开始的时候,蒋委员长听取了与会高级军官的意见,大家依次提出了报告。 轮到右翼作战军张发奎总司令发言,他自忖:“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不用介意蒋先生知道了会发怒”。因此,他说道:“整个淞沪战场的国军,都在日军重炮、舰炮射程范围之内,加上日军海军航空兵的火力支援,国军伤亡日益严重,已经到了不能再守下去的时候。说实话,我们要坚持执行最高统帅部当初定下的持久战方略,现在上海再也不能这么守下去了,其实上海再也守不下去了。因此,我建议从淞沪前线转移十个师到苏嘉、吴福国防要塞工事,这样我们便能够重新集结部队梯次后撤,以便确保淞沪战场的国军有计划地撤出淞沪战场。” 张发奎的发言讲出了整个淞沪战场的实情,也讲出了诸多高级将官的心声,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这时,车厢里出现了小声的议论。之后的发言,与会的高级将领大都是赞同张司令的提议,围绕减少伤亡、撤出战场进行了简短的发言,算是一个个附议。 听到张发奎的发言后,蒋委员长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快,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仍然静静地倾听。就在张发奎的意见得到大多数人赞同的时候,车厢里进来了一个人,吸引了所有与会者的目光。 蒋夫人宋美龄身着毛皮大衣风采不凡地走进了车厢,刚才她已经听到了大家的发言。宋美龄还没有落座,脸上便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淡然地环顾会场。这种微笑足以给在座的每一个人一份安宁一份自信,足以融化大家这段时间内心积聚的紧张与担忧。 “各位将军,如果我们能够守住上海,最多十几天,中国将赢得国际同情,国际联盟将帮助我们抑阻日本的侵略。” 宋美龄并没有说更多的话语,但是她的到来和话语恰逢其时,顿时扭转了车厢里的氛围,氛围了车厢里的话锋。会场上,少数将官表示同意她的观点,随即跟着附议,但是会场并没有人提出反对。当然,即使是内心持不同意见,谁也不会再次说出个人的反对意见。 这次会议结束时,蒋委员长果决地说了一句话:“……上海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坚守!” 看着蒋委员长和夫人从车厢离开的背影,张发奎暗暗叹道:“蒋委员长!我的蒋委员长!这次你犯了一个重大的战略错误,蒋夫人的愿望是美好的,但她的愿望是一种错觉,她太天真了!委员长,你怎么能够听从一个妇人之言去指挥一场百万人的大战役呀!” 第四百五十章 黄浦江上的异常 第三战区右翼作战军总司令张发奎的提议,也只是理性回归最高统帅部原定持久消耗作战方略的执行问题,当然也是淞沪战场实际情况的需要。 对于蒋委员长和最高统帅部改变既定的战略方针,张发奎把原因归咎于淞江列车上蒋夫人的提议,那么他就大错特错。因为,作为一个军事弱国,国民政府高层早已确定了军事策略服从外交政略的思想。这次淞江会议,蒋夫人的发言只不过及时地扭转了会场的话锋而已,他完全高估了蒋夫人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在南翔小学高级军官会议作出至少坚守上海十天到两个星期决定的同时,日军中国上海派遣军也作出了重大军事部署。 10月20日,日本参谋本部正式以“临参命”119号下达了派遣第十军的命令,明确了第十军的战斗序列编成,由柳川平助中将为司令官,田道盛武少将为参谋长,下辖第6、第18、第114师团和独立山炮兵第二联队、野战重炮兵第六旅团、第一和第二后备步兵团及国崎支队,兵力达到11万多人。同时起草了《第十军作战要领案》,规定该军作战方针为“在海军协同下于杭州湾北岸登陆成功后,迅速向上海市西南地区前进,与上海派遣军共同歼灭上海周围地区的敌军”。在这个作战框架下,日本参谋本部把第十军的作战划分为两期: 第一期作战,从第18师团、第6师团(配属国崎支队)首先在金山卫东西海岸登陆,第114师团、第1、第2后备步兵团和军直部队随后登陆。第18师团主力迅速向松江西南方向黄浦江一线挺进,国崎支队向金山卫西北侧前进,第6师团则经金山向松江西方地区前进,切断沪杭铁路,第114师团登陆后向松江以东的闵行前进。除此之外,根据状况以有力之一部或主为向浦东地区前进,策应上海派遣军浦东部队的作战。 第二期作战,在经过若干整顿后,以一部在闵行方面,主力在松江西南方渡过黄浦江,向上海西侧、南侧地区前进,与上海派遣军协同歼灭上海周边地区的敌人,根据状况以一部到浦东地区作战。 日军的这一合围作战计划极其阴险,显然日军参谋本部是想利用第十军与上海派遣军紧密配合,两者钳形夹击上海中国军队,把中国第三战区七八十万军队包围在淞沪狭窄的冲击平原全部歼灭。 随着这一计划的逐步实施,加上国军最高统帅部坚守上海的军事部署,中国军队随时面临着被合围歼灭的危险境地。但是,国军最高统帅部并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而是先后在松江、南翔召开了第三战区高级将领军事会议,作出了继续坚守上海的军事部署。 南翔会议结束后,第三战区紧锣密鼓地部署左翼、右翼两线防务。 在日军第9师团、第3师团对国军发起猛烈进攻的时候,11月2日,搭载第一批登陆部队第6师团、第18师团的运输船只,己经在海军护卫下,从位于八口浦及五岛列岛的集合地出发,气势汹汹直奔上海而来。 就在日军第十军第一批部队乘船出发后的第三天上午,军统第二组赵怀远接到来自外滩码头的一个怪异消息。原来,他的线人报告,从昨天开始龟缩在外滩码头躲避战火的小火轮,陆续有不少突然离开了黄浦江码头,向长江口方向而去。 因为战火,长江、黄浦江、浏河上的小火轮纷纷开进黄浦江躲避战火,而在中日双方打得火热的时候,接连有小火轮离开了外滩码头这个“保护伞”,这让线人百思不得其解。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天。而在11月4日上午,当他再次看到数艘小火轮离开的时候,便专程向赵怀远报告了这个消息。 11月4日午后,赵怀远一接到报告,便乘坐黄包车来到了外滩路。仅仅三四个小时的时间,他便看到近二十艘小型火轮从眼前经过,直奔长江口而去。 军统上海站第二小组据点里,张一浦听到赵怀远的报告,双眉微蹙,陷入沉思。 卢小青、文杰、任松也是满脸惊讶,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为什么小火轮离开外滩沿线码头这个安全的地方,这种怪异的举动,无疑是一个反常的情况。 赵怀远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又转首看到组长表情,他知道一浦哥已经陷入了思考,便盯着他,等待着他思考的答案。 良久,张一浦结束了思考,盯着赵怀远问道:“怀远,你的线人没有告诉你小火轮离开的原因什么的?” 赵怀远轻轻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也到码头上打听过,或许因为我是陌生人,也没有在码头上打听到什么消息。我已经安排线人到那边继续打探消息,争取弄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你们说,码头上安安全全的,这些小火轮已经停歇了不少时间。从上海开战以来,小火轮就是停的多,出去的少。为什么这么反常?” “小火轮进入外滩码头,是因为洋人在这边,中国和日本双方都不会往这里打炮,当然这里是安全的。要我说,如果他们都把船开出去,那一定是为了做生意。并且,这个生意还不是小生意,否则,这些小火轮的老板也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把自己的家当置于炮火之下。” 卢小青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疑问,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其他人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长期情报工作,让他们知道用事实用证据说话。正是因为这种职业习惯,让他们保持了沉默。这也是先前,张一浦保持沉思无人打断的原因。 卢小青的话语,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也打开了大家的话匣。 “这个原因,我想谁都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逐利,只有巨大的商业利益才能够驱动他们去冒这个危险,离开外滩这个安全可靠的‘保护伞’,这可不是一般的商业利益。那么,现在的关键是什么利益在到能够驱动他们不顾战火的危险?”任松接着话茬说道。 “组长,能够让他们冒着炮火的危险跑船的,那一定是一个极其有利可图的生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安全的外滩码头,并且在时间上也相当集中,难道他们要参战吗?难道他们要帮小鬼子运兵登陆吗?” 赵怀远最早得到小火轮异常的举动,也对此有过深思熟虑,加上八月下旬日军也曾征用极少数民用火轮登陆,内心自然会有多种答案,只是苦于没有消息证实自己内心的分析。这个时候,便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思考。 听到赵怀远的话语,桌上的众人脸色骤然为之一变,大家都被这惊悚的分析给震住了。 张一浦听到赵怀远的话语,倒没有其他人那么震惊。但是,内心的惊诧还是有的。 其实,在这一段时间,他作为组长自然比大家得到的信息要多不少。第三战区左翼、右翼战场与日军打成了胶着状态,尽管整个战场日军占尽了上风,但国军也有局部的胜招。日军迟早想结束和改变这种胶着状态,那么单纯地依靠松井石根的上海派遣军显然是不行的。那么,只有增兵一途。而在这段时间,军统方面已经有了这方面的分析,并且围绕这个问题开展了情报搜集工作,只是暂时没有获取进一步的情报而已。 第四百五十一章 可怕的分析 张一浦无疑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他首先是倾听大家的意见,他并不想先说出自己的看法,让自己的思维影响大家的分析。 在听到赵怀远的话语之后,张一浦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组长,你怎么看?”文杰急切地问道。 “我赞同怀远的分析,关键是现在我们并没有得到日军增兵上海的情报。还有,如果日军来了援军,那么日军的援军会有多少兵力,他们会在什么地方登陆?还在川沙口、狮子林一带登陆吗?”张一浦说道。 “这一带登陆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日占区,对日军来讲不会遇到什么阻挠,理所当然会选择在这里登陆。”文杰说道。 “为什么?”张一浦追问道。 “一来这里安全,二来日军登陆后便于集结,三来日军可以选择国军防线的弱点,集中优势兵力,重拳出击,一举突破,从我们中国军队防线上撕开一个口子,从而打破第三战区的总体军事部署。”文杰答道。 张一浦满脸阴云,愁眉紧锁,喃喃道:“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组长,你说他们会不会?”赵怀远担忧地问道。 听到赵怀远担忧的声音,张一浦看着他的眼睛,身体一震,脸色顷刻变得更加阴沉可怕,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你是说……?” 赵怀远接着说道:“难道日军真的会在金山卫一带登陆?” 听到这里,大家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组长,上次你听闻日军有在金山卫登陆包抄国军的消息。并且你还说过,在没有核实以前,让大家保密。如果日军真的从金山卫登陆,那么国军右翼作战军的侧后便受到严重威胁,右翼苏州河防线将受到前后夹击的威胁。现在,国军已经在淞沪战场集结了数十万兵力。如果日军突然从这里登陆,金山卫一带海防薄弱,那么将彻底动摇国军防线。甚至,他们的援军想与松井石根的部队对国军实施夹击,狠狠地咬上国军一口。”赵怀远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在座的几人,都没有多少军事素养。他们并不知道日军突然出现在金山卫究竟会对中国军队造成什么影响,但是,每一个人都隐隐猜到这种结果是对中国极其不利的结果。这种结果,对上海的抗战将造成非常不利的局面。 这时,大家不寒而栗,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是,这种传闻,仅仅还停留在传闻层面,过去张组长对此也分析过,并且还带队专程跑到金山卫查看过,也没有查出个什么头绪。 赵怀远话音一落,桌上便陷入一片寂静。这寂静让人可怕,足以令人窒息。 张一浦也不愿接受这个可能,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情况。但是,作为一个情报人员,他知道,从战术上讲,日军从侧后突破,威胁要远远大于从正面集中优势兵力一点突破。 这个时候,张一浦站在日军的角度忖道:“如果我是日军的高级指挥官,国军在这里防务薄弱,如果从这里突破,进而威胁中国军队左翼作战军张发奎部,打乱国军的总体部署,甚至是击溃国军前线官兵坚守的信心,这当然是……。” 想到这里,张一浦愈发担心这个可怕的判断变成现实,尽管现在并不能确认它将要变成事实。但是,即便是这个可能性就足以让人感觉到可怕。 半晌,赵怀远打破了可怕的静寂,说道:“组长,要不今晚连夜赶到金山卫一带看看?” “对,赶过去看看?”赵怀远的提议唤醒了文杰、任松二人,二人异口同声地征询组长的意见。 张一浦从沉思中走了出来,他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租界的卡车几乎都被租用了。晚上要找一辆小轿车怕也不容易,再说路上也不好走。最关键的问题,是现在时间也来不及,宵禁马上就要到了,谁也动不了。算啦,我们还是明天去吧。也许,只是我们自己吓自己。” 张一浦嘴里虽然这样说着,想通过这种说辞安慰大家,但是这种说辞在他的内心却连却自己都不相信。 10月29日,洛阳桥、羊马巷、裴家桥、顾家浜一带国军第11师已经持续抵挡日军第9师团、第13师团进攻已经5天。 在老对手国军第11师面前,日军第9师团一直没有占到便宜。自从9月下旬开始,第9师团从吴淞向西进攻便遭遇国军第11师开始到大场镇陷落,第9师团已经伤亡近万人,战死人员近三千人。而在洛阳桥一带的战斗持续了五天,同样是寸土未进。由于第9师团伤亡重大,被松井石根临时安排就地整补。 正当第11师在与日军第13师团激战之时,日军第3师团,攻陷真如镇,并于10月29日强渡苏州河,继而进攻国军税警总团和第61师据守的丰田纱厂、刘家宅、池圈、围家桥和吴家库、姚家宝等地阵地。 10月30日,日军第11师团和经过紧急补充的第9师团,对张仙桥、谢家宅、王桥、侯亭宅、竹园、上行一带国军阵地发起了猛烈进攻,中日双方军队处于相持激战之中。 日军第3师团突破苏州河之后,加上日军第9师团、第11师团的进攻,再一次使国军第11师阵地呈现突出敌后的不利态势。这样,如果日军第3师团、第9师团、第11师团如果再次突破,那么第11师随时都会陷入敌后被包围困境。为此,国军第三战区左翼作战军第19集团军总司令薛兵下令,第11师于10月31日夜,逐次转移至石桥、江桥镇一带构筑工事,继续拒止日军。 10月31日黄昏时分,第11师彭善师长来到了羊马巷叶佩高第33旅指挥所。彭善与叶佩高短暂寒暄过后,便直奔主题说道:“佩高兄,薛总司令命令11师今夜撤出现阵地,转移到石桥、江桥镇占领阵地,继续拒止敌人。” 彭善一边说,一边走向地图,简要地介绍当前作战态势:“现在,俞济时第74军第58师、第51师已经到达上行一带布防,居我师左翼,第14师、第67师已经分别到达老坟山,姚家渡策应我师作战。第9集团军的第46师在姚家渡、吴家库占领阵地与日军对峙。” 介绍完第11师周围友军与日军态势,彭善看了一眼对方,叶佩高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彭师长说道:“佩高兄,现在第33旅的任务是立即对当面之敌发起猛烈的全线进攻,全力牵制、抑留当面之敌,掩护师主力转进江桥。此外,第31旅向江桥镇转移,确实占领阵地,左与据守上行的51师切取联系。师部将设在钱家弄。” 说罢,彭师长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部队转移方向和师部拟设位置。 听完师长的指示后,叶佩高说道:“连日来,我们一般在晚上9点后,对敌军开始夜袭。今天晚上,既然是为了掩护师主力撤退,我看似宜派出多股小部队四处袭击敌人,而且可以在敌军可能向我出击的地方设置埋伏,等敌人出击部队进入我伏击地点的时候予以突然打击。这样,师主力可以尽快秘密转进,而不必分期分批地撤退。此外,还可以在中途设置阻击阵地,用来阻击追击的敌人。” 听到叶旅长的话语,彭师长轻轻点头,表示赞许。 第四百五十二章 夜袭(一) 10月31日晚,四眼连长带着全连75人离开了河际阵地。 四眼连长、杨安二人没有想到,这次夜袭任务,五连的目标仍然是搜寻和袭击日军的步炮阵地。 除了五连执行夜袭任务外,一同到旅部指挥所受领夜袭任务的还有另外六个营连。只是,在这几个连队中,第66团二营五连夜袭的目标位置并不确定并且还要深入敌后。显然,在所有任务之中,这个任务是最危险最艰巨的任务。 为了避免夜间行军发出声响,四眼连长要求五连每一个参加夜袭的人,随身只能携带武器弹药和手榴弹,其他个人物品一律交给留守人员携带,由副连长马春生带领跟随旅部第一批撤退。 在四眼连长带领下,五连官兵从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利用三个木制梯子渡过了小河汊。 按照事先的安排,杨安带领罗长顺一班作为连队的尖刀搜索前进,一排一班、二班和桂军七个兄弟则由一班长左望秋带领作为第二梯队跟进,之后是连队的主力。 过河之后,并没有行走多远,队伍便被一个村庄挡往了去路。 看着黑黝黝的村庄,杨安不由地微微蹙起了双眉,他示意队伍停下就地掩蔽。 队伍刚刚停下,四眼连长已经一路小跑到前队,来到了杨安的身边。 “连长,我和长顺先过去侦察一下。” “行,小心点!” 说罢,杨安便和罗长顺二人离开了队伍。 没有过多久,二人便靠近了村庄,掩蔽在一丛杂草之中。 日军借助村边的绿篱建立了临时阵地,显然就是为了防止中国军队偷袭。村子里,还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小鬼子一边煮着晚饭,一边还在烤着什么吃食。 二人在杂草中静卧了不到十分钟,便看到一队五个日军士兵端着步枪,模样戒备地从村子里出来。 “排长,看到小鬼子早已有了戒备,今天晚上的任务怕是不好完成。”罗长顺小声说道。 “先看看再说。”杨安看到日军眼前的防守阵势,心里也一样没有底。话音刚落,二人便听到鸟儿鸣叫的声音。 “哨子?”罗长顺不由地轻声惊叫。 “对,就是那个哨子!”杨安的声音里露出了惊喜,他根本没有想到还能够听到这种熟悉的声音。 杨安看着日军巡逻小队经过暗哨喑位附近,又返回村庄。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日军巡逻小队再次出现在这边,之后又折返返回村庄。 “怎么办?”罗长顺感觉侦察任务已经完成,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便问道。 “撤!”说罢,便开始向后爬去。 很快,杨安返回连队掩蔽的地方。 “怎么样?”四眼连长问道。 “连长,也许是因为这几天我们的部队每天晚上都要反击夜袭日军,日军在村庄戒备森严。村庄外面已经安排了暗哨,日军的巡逻小队大概二十分钟一趟,到村庄外与暗哨进行口令联络。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帮小鬼子还是用的鸟鸣哨传递口令和回令。” “啊,还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四眼连长也没有想到会有意外之喜,开心地说道。 “对,就是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口令是两短一长,回令是一长一短。连长,我们刚才看了看,村庄是没有办法过去了,看来只有从这边的小河汊过去。” “行,就这样,还是你们一排开路。” “一排的,都把鞋子脱了。”杨安小声喊道。 说罢,便脱下自己的鞋袜,塞进了挎包里,便从斜坡上摸索着下河。 十月底,气温已经很低,河水冰凉。 “嘶--,奶奶的!今天晚上要是不多炸两门小鬼子的步炮,都对不起老子下这趟河!”罗长顺双脚一下水,身体随之一颤,不由地打趣道。 “不要说话,保持静默!”罗长顺的声音不大不小,四眼连长眉头一皱,压低声音喝斥。 罗长顺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吐了吐舌头,旋即识趣地闭上了嘴巴。随着连长的话音落下,队伍变得更加宁静。 过河后,大家都穿上了鞋袜,又开始了摸黑行军。 二三十分钟后,四眼连长、杨安看着眼前的两块旱地,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旅部炮兵参谋给出方向还真他妈的邪呼,这两块旱地在地图上并没有明确的标示,但它就在那炮兵参谋划出了那道直线之上。这个位置要比炮兵参谋给出大致的位置还要近出一大截。 “杨安,没有想到俺连的运气真是不赖,还没有跑到想定的地方,便找到了目标。乖乖,一、二、三、……、十二门九二式步炮,乖乖,这可是两个步兵联队的火炮。” “是啊,连长,我们发财啦,怎么打?”杨安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正说着,二排长秦卫华、三排长唐家保也靠了过来。 这两块旱地就在村庄的东南侧,也在通村小路的东边,犹如一只贴着小路“哑铃”,“哑铃”的东侧便是一个面积并不算小的水塘,天然供卫着这一个“哑铃”,小鬼子就在这个“哑铃”两头的旱地上分别设置了一个六门制步炮炮兵阵地。显然,这个炮兵阵地发射炮弹的弹道就是从村庄上面飞过,也是借助村庄和树丛,掩蔽了射击的火光,消弱了发射的声音。 北边的环形工事边上生着一个火堆,两个士兵似乎烤着什么东西。正是因为这个火堆的存在,吸引了五连的注意。也是因为这微弱的火光,才让四眼连长和杨安一行把这里看了个清楚。否则,即使是从这里经过,也未必能够发现这里会设置联队一级的炮兵阵地。 “你们看,这个村庄至少有好几十户吧,这可是一个真正的大村子。村子里应该有不少日军士兵,就这两个炮兵阵地,日军就设置了两个机枪阵地,这两个炮兵阵地周围已经清理了射界,也不知道是国军清理的还是日军清理的,显然就是要防止敌人借助农田偷袭。如果不是他们打得这么顺利,俺估计这机枪阵地就不会这么设置喽。呵呵,小鬼子就是狡猾的狐狸,戒备森严呐,阵地周围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连长,别卖关子啦,怎么打?”唐家保问道。 “不好打呀?一旦暴露,俺连这点兄弟就会成为活靶子!”四眼连长咬着牙说道。 “连长,要不就强攻快攻!打他个突然袭击!”秦卫华说道。 “不行,就这几十米的距离,俺连恐怕都冲不过去,一路上只有挨打的份儿,再说还不知道村子里有多少小鬼子,小鬼子一个联队有一个六门制的炮兵中队,村子里警戒的鬼子说不定会是俺连的好几倍,不能贸然拿兄弟们的生命来玩命!你们都要记住啦,今天俺连的主要任务还是袭扰,能够炸炮当然最好,如果实在不行,就当是捅一下马蜂窝,吸引一下小鬼子的注意力,只要师主力、旅主力撤退啦,俺连的任务就算完成啦。” 到旅部受领任务,只有四眼连长和杨安参加了会议,先前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复杂的作战环境。因此,为了避免手下的人盲目硬拼,四眼连长这才认真地交待。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夜袭(二) 听到四眼连长说明了夜袭的意图,三个排长都保持了沉默。 眼前这个炮兵阵地,看似只有两个环形机枪工事,但是村子南边沿通村路已经清除了近百米的射界,加上地形极其平坦开阔,如果要进攻,根本形成不了进攻的突然性,那么完全无异于一次强攻,更何况村子里是什么情况,因为夜色完全看不清情况,也难以贴近侦察。 过了一小会,唐家保打破了沉默:“连长,要不,俺派出几个会水的,从水塘那边潜水过去,偷袭小鬼子的两个机枪阵地,偷袭打响的时候,这边便发起冲锋,如果幸运的话,兴许能够炸掉几门火炮。” “不行。”四眼连长说道。 “怎么不行,俺连还可以分成两个方面,从机枪阵地的两头夹击,水塘里的偷袭发起的时候,两头同时发起进攻,快打快撤。”秦卫华对唐家保的主意表示赞同,并且还对他的想法进行了补充。 四眼连长这才注意到杨安一直没有吱声,没有理会秦卫华,看向杨安问道:“杨排长,你在想什么,说说你的想法。” “我,我的想法?”杨安问道。 “对,怎么想就怎么说。”四眼连长鼓励道。 自从杨安担任排长后,在连队作战上还没有提出过什么个人想法,平时只是执行连队的指令。听到连长的询问和鼓励,唐家保也有些期待地说道:“尽管直说,杨安兄弟!“ 这一场战斗,毕竟关乎连队兄弟们的生死,杨安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好不好,这便有了先前的那一丝犹豫。听到连长和老班长的鼓励,他微微整理了一下头绪,便说道:“连长,我也不知道这个想法是否成熟。既然只是袭扰,又还想炸掉几门炮。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如果不行,就只当我没有说。” “说,尽管说。”四眼连长再次鼓励道。 “在前面侦察的时候,我和长顺听到了小鬼子利用鸟鸣哨子传递口令和回令,我想我们可以化装成小鬼子经过,先干掉这边的机枪工事,通过这边的机枪工事压制另外一边的工事。如果顺利的话,还可以让投弹远的人,提前安排几个人跑上几步,投弹直接炸掉北边那个机枪工事。这样,就可以有时间炸掉几门炮,能够炸掉几门就是几门,反正是快打快撤。” “不行,这样太危险啦,小鬼子随时都可能发现,再说俺连还有这么多人,哪里那么容易化装!” “连长,现在是晚上,我会日语又知道他们的口令,只要让我们能够靠近,便有机会干掉一个工事。”杨安说道。 “连长,俺看行!”唐家保说道。 “这太冒险啦!”四眼连长担心地说道。其实,他的内心更加看重杨安,他不希望杨安冒这么大的危险,因为他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他的内心还有一个没有说出的秘密。 “连长,俺觉得也行。”秦卫华说道。 就在四眼连长犹豫之间,洛阳桥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和爆炸的声音。显然,其他的兄弟部队已经发起了对日军的偷袭进攻。 听到远处的枪声和爆炸声音,工事上的小鬼子顿时警醒起来,“哗啦哗啦”地拉动了枪栓,作好了战斗准备。 听到日军机枪工事上的动静,四眼连长叹道:“不好,晚了,兄弟部队已经发起了进攻,这边的小鬼子已经作好了准备。” “连长,我看现在正好是化装偷袭的时机。” 四眼连长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连长,这里是日军进攻部队的后方,他们也不会确定是我们穿插到他们的后方。如果是刚才化装靠近,也许会吸引步鬼子更多的注意。但是,他们现在关注着远方的局势,在他们已经戒备的情况下,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大胆地化装接近。加上我们还知道口令和回令,这种反常便会让他们认为是正常情况。”想到第36师在上海围攻作战之时,日军渗透穿越国军进攻线的事情,杨安便果断地说道。 “如果口令、回令不一样呢?” “连长,这个方面你应该比我更加内行。这支炮兵距离洛阳桥如此之近,我想一定是他们支援着前面的小鬼子。既然是一支部队,那么他们一定会使用统一的口令和回令。” “对呀,这个俺早该想到。你说,怎么化装?” “我们连有几挺日军的歪把子机枪放在前面,我带着一排穿上日军雨衣。小鬼子到了晚上也是穿着雨衣保暖,反正仗打到现在,裤子已经看不出来颜色啦,即使小鬼子用手电也不用害怕,这样通过口令和回令接近。如果,我说是如果口令、回令出现异常,我们已经早已做好射击准备,就压制小鬼子火力,扑上去解决掉他们。” “还是有漏洞啊!让俺想想。”四眼连长说道。 说罢,四眼连长陷入短暂思考之中,他的大脑快速旋转,反复思量和推演着偷袭行动需要的时间、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应对战术以及如何安全撤退。 看到连长陷入思考,三个排长和几个班长都关注着连长,静静地等等。 过了一会儿,四眼连长说道:“俺看这样,让一部分士兵化装成伤兵缠上绷带分散在队伍里。一排长,你在前面也可以吊上绷带,手枪就藏在绷带里,万一出现意外,可以抢先发令开火。队伍先进的序列,按照一排、二排的顺序,一排在前,俺和二排居后,怎么样?” “明白”,杨安答道。 “行,就按连长的指挥来打。”秦卫华答道。 “连长,怎么没有俺三排?”唐家保一直没有听到三排的任务,内心暗暗着急,在杨、秦二人回答之后,仍然没有三排的任务,便着急地问道。 “三排长,你们留下来,在这条路的两侧设立梯次阻击阵地,策应一排二排的战斗和撤退。发现异常情况,要及时开火,对于小鬼子的机枪火力点,要在第一时间集火射击进行压制,不要节约子弹。” “是!”唐家保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抢肉吃的时候,便干脆地答道。 “另外,你们都要记住啦,如果被小鬼子发现,强攻势头不好,一定要注意不要恋战,前队变后队,交替掩护,迅速撤离。” 听到四眼连长的交待,三个排长齐声答道:“是”。 经过一番准备和安排,杨安领头带着队伍沿着通村小路靠近村庄。 日军机枪工事方面突然传来清脆的鸟鸣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杨安内心顿时敞亮起来,把哨子放到嘴边,回应了一长一短的鸣叫。 这样,杨安便加快了步伐,继续向前。当他们距离日军六七十步的时候,日军工事再次传来清晰的鸟鸣声音。 这次鸟鸣,让杨安有些意外,他微微一怔,便再次拿起哨子,果断地回应了一长一短的鸣叫。 这时,日军机枪工事里站起了几个身影,一个黑影划亮了火柴,似乎要点燃香烟什么的。 看到这一幕,杨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都注意啦,先不要开枪,动刀子干掉他们。” 后面,传来自己兄弟轻声回应。 突然,前面传来一个小鬼子的喊声:“喂--!”随着喊声的响起,一束强光手电照了过来。 听到喊声,看到手电灯光,一排的兄弟蓦地紧张起来。 “都不要动,我来应付。”杨安压低声音提醒道。 也许是因为看到领队的杨安脖子上吊着绷带,模样也有些凄惨,那小鬼子微微带嘲讽的口气喊道:“喂--!你们哪个中队的?怎么被打得这么惨?” “八格!都是你们这些混蛋炮弹打得烂!否则,帝国的勇士怎么会死伤这么多。”杨安仰着头用日语恶狠狠地回应道。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夜袭(三) 日军步兵、装甲兵、炮兵相互之间,常常因为火力支援、步炮协同和步坦协同问题相互指责扯皮、争吵不休。 听到杨安的骂声,那个小鬼子自知在受伤的帝国勇士面前问了不该问的话语,知道自己自寻没趣,便不再吱声,也随手关闭了强光手电。 杨安的声音很大,北边机枪工事里的小鬼子也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是自己的人从前线撤退下来,也知道这些步兵大爷不好惹,便松开了手中的家伙。 随着距离的接近,听到对方放下武器的声音,杨安的内心变得愈发平静。 但是,因为这是一场关乎全连兄弟性命的战斗,要说不紧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吊在绷带里的右手,握着驳壳枪的手心早已握出了汗水。 就在杨安领队接近村子南边环形工事的时候,四眼连长把手枪顶上了火,快步从后队一个个超越,赶向前队的杨安。同时,四眼连长一边赶队一边还在小声提醒“准备战斗”。 四眼连长从相对安全的后队赶向前队,听到他一往无前的脚步声,一排二排的兄弟们一个个豪气满怀,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紧张与兴奋,满怀期待地痛揍小鬼子一顿。 距离村头越来越近,眼看着日军环形机枪工事只有二三十米,杨安缓缓地长长地呼吸,保持着脚下的步速。手心的汗水已经影响到对手枪的把握,他不得不松开驳壳手枪,用吊在胸前的纱布擦拭手掌,之后重新持握手枪。 隐约听到工事里小鬼子的小声说话,杨安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旋即归于平静。随着脚步不断靠近工事,工事里的小鬼子停止了说话,一个个从工事里站立起来,看着眼前这群狼狈的身影。 环形工事就设在小路东侧“哑铃”的最南端,与通村小路相邻。杨安已经走到环形工事跟前,驻足而立,眼睛审视着对方,微微停顿旋即冷声责问道:“嗨!刚才是哪个不长眼睛的蠢猪在嚎叫?嗯!” 杨安骂着,白万、左望秋、罗长顺等人不紧不慢地围了上去。 “哗啦”,工事里的日军士兵感觉到氛围不对,顿时脸色骇然,他们知道眼前这帮在前线杀疯的帝国勇士,又有中队军官怂恿,什么事情都会做的出来。带队的曹长立马立正,以示恭敬,其他数人也跟着立正,等候对面的军官训话。 “嘿嘿!瞧你们这一群蠢猪!今天,你们还算识相,我藤野中队就不找你们算帐啦!” 看到工事里小鬼子的恭敬,杨安又骂了一句,旋即话锋一转。 听到杨安的话语,工事里的小鬼子悬着的心骤然放松,却又听到杨安骂道:“蠢猪!都不知道给帝国勇士敬烟!” “扑哧,扑哧,扑哧……。” 听到杨安暗语,十多把刺刀刺刀进了七个小鬼子的身体。 杨安面前的日军曹长感觉被围,先是担心受到惩戒,接着率先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刚刚准备叫喊便感觉到后胸的剧痛,脸色顷刻大变,竭力地叫喊:“敌……。” 日军曹长“敌袭”还没有喊出,杨安左手便划出那柄直刀,寒光扫过那曹长颈部,动脉和气管同时被划断,一股咸腥喷射而出,“呼呼呼”的声音随之而出。 “啊—,啊--。” “啊—,啊--。” ……。 尽管一排的兄弟突然出手,让小鬼子猝不及防,但并不是第一刀都能够一击致命。因此,还是有几个小鬼子发出了最后的哀号。 另外一个环形工事里,早已注意到这边骂人的声音,不知道是带队的少尉还是什么老兵,听到这边的惨叫,还以为自己的同伴因为先前愚蠢的喊话受到了惩罚,放下正在烧烤的吃食,大声喊道:“喂!不要乱来!他们还在执行警戒任务!” “左班长,控制机枪工事,压制对面的工事,负责掩护断后,二班、三班炸炮!” 听到杨安抵达工事的动静,秦卫华压低声音喊道:“跟上!” 说罢,便掀开身上的绷带,把手枪顶上火,脚下的步伐也随之加快起来。 口令被依次向后传递下去,队伍跟着加快步伐。 听到日军的惨叫,秦卫华知道一排已经得手,转头压低声音兴奋地喊道:“快!跟上!” 说罢,便快速奔跑起来。随着二排整体向前奔跑,脚下的声音骤然增大,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四眼连长已经接近环形工事,他没有想到因为鸟鸣哨和杨安的日语应对,行动会如此顺利。如果不是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味,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就是真实的。 不仅四眼连长有这个感觉,除了在环形工事围杀小鬼子的人以外,还有不少人都有这一种错觉,似乎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就这么得手了。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因为小鬼子的哀号,还是因为二排的脚步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突然一束探照灯光柱从黑漆漆的村庄里直射而来,把这个环形工事照得如同白昼。 原来,村庄里有一栋三层的青砖小楼,三楼有一个露台,日军在上面建立了一个居高临下的火力点,还架起了一个强光光源。 环形工事里,一排的兄弟们刚刚忙着“屠猪”,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便被强光一照,每一个人骤然心惊,都怔在了当场,这极其短暂地一怔,旋即大家都明白好日子到头了。 “嘟、嘟、嘟,嘟、嘟、嘟,……。” “敌袭、敌袭--!” 随着灯光照射,楼顶的小鬼子看清了下面的情况,知道炮兵阵地遭遇了敌人偷袭,楼顶上一片忙乱起来。 短暂而急促的哨声响起,随之还有震撼的尖叫。 北边环形工事。那个刚刚喊话的小鬼子也跟着惊叫道:“敌袭,开火!” 喊罢,转身跑向工事。 这时,四眼连长才突然明白,为什么小鬼子在这里仅仅一南一北设置了两人个机枪环形工事,原来日军还在楼房房顶设置了一个火力据点,这可真是一个要命的大杀器! “散开!隐蔽!”四眼连长最先感受到来自楼顶的危险,大声叫喊道。 也许是因为最近打仗打得太过顺利,也许是因为国军还没有穿透进攻线的先例,楼顶上的小鬼子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戒备,警戒的程度甚至还要远远弱于地面上两个环形工事。 “哒哒哒、哒哒哒……。” “叭、叭……。” 位于北边“哑铃”环形工事里喷出了一串长长的火舌,紧接着,楼上响起了三八大盖步枪的枪声。 随着枪声的响起,三班副班长徐文英“啊”地一声惨叫栽倒在地。 原来,他正好位于探照灯的光圈的边缘,北边环形工事里的小鬼子机枪手第一次瞄准便盯住了他,机枪火力点打了两个点射,接连有两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身躯。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夜袭(四) 枪声就是命令,急促的哨声和杂乱的叫喊声在村中响起,村子里的小鬼子一个个停止了歇息,迅速行动起来,纷纷跑向架着的步枪。 “打掉那个灯!打掉楼顶机枪!压制楼顶的火力点!”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 转瞬之间,村里村外枪声大作,响成了一片。 那个三层的小楼,因为掩藏在村庄丛树透空线之内,在先前侦察的时候,并没有被四连众人发现。 百米之外,三排临时阵地。一看到灯光出现,三排长唐家保便发现了这个制高点,便知道这是个最要命的地方,暗叫不好,迅即一边下达了开火的命令,一边率先用机枪瞄准了灯光,抠动了捷克式轻机枪扳机。 随着命令下达,三排其他两挺机枪喷出了长长的火舌,其他的兄弟向纷纷瞄准楼顶灯光附近开始自由射击。 一二百米的距离是轻机枪火力控制最有效的距离范围,在这个距离集火射击火力控制效果会更加明显。随着数串火舌喷出,把持灯光的小鬼子栽倒在地,灯光微微一晃,便照在了南边“哑铃”中央。 就在灯光晃动之前,看到楼顶爆出的步枪枪焰,四眼连长意识到那楼顶的危险,一把将近前的孙桂生推进了环形工事。灯光晃动,正好把四眼连长圈在了光环之内。 秦卫华看着四眼连长抢步把孙桂生推进工事,接着便看到四眼连长的头部飞出一团血肉,连带着飞出几块闪光的东西。灯光还没有荡开,他和几个兄弟亲眼看到四眼连长扑倒在工事之外。 “连长!连长--!”秦卫华飞步上前,搂起了丝毫不动的连长,眼泪顷刻挂满脸颊,滔天的怒火从心底蹿了上来。 扑倒在工事内的孙桂生听到身后的叫喊,霎时双眸模糊起来。看到这一幕,刚刚因为听到四眼连长口令而闪身在工事南边的肖华贵微微一怔,旋即操起步枪瞄准了那盏灯光。 探照灯光柱的出现,带给四连一阵震惊。但是,除了少数人微微发怔,大多数人都知道该干什么,大家并因此受到多在影响,仍然继续按先前的战斗预案持续忙碌着。 二班长白万、三班长罗长顺奔向了“哑铃”中间,各自盯着一门炮而去。 就在灯光出现的那一刻,杨安内心震惊的同时,迅速倚靠在环形工事上,双手快速抬起,瞄准了五十米开外那盏要命的灯光,抠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随着两个点射结束,也不知道是谁的子弹击中了灯光,场地顷刻一片漆黑。 “哒哒哒、哒哒哒……”,一班的轻机枪响起,长长的火舌喷射而出,直指北边的环形工事。 北边环形工事。不知是因为那个返回的小鬼子,还是因为重机枪没有调整好射击方向,只有步枪向这边摸黑射击。 刚刚靠近工事,那个小鬼子便身中数弹,扑倒在环形工事上。 左望秋刚刚掉转重机枪枪口方向,便看到一排的兄弟们从枪口前跑过,迅速喊道:“开火!” 说罢,日军大正十一式重机枪便喷出了长长的火舌。 对面的小鬼子死也没有想到,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倒在了工事里。 怒火滔天的秦卫华,轻轻放下连长的身体,一时乱了方寸,一把擦去眼泪,大声喊道:“连长牺牲啦,打掉那个火力点,为连长报仇!” “为连长报仇!”数个二排的兄弟跟着大声喊道。 说罢,秦卫华一跃而起,冲向了村庄。 看到这一幕,杨安内心如遭遇重击,顷刻眼角湿润。旋即冷静下来,暗暗大叫不好,大声喊道:“回来!秦排长!” 但是,秦卫华哪里听得进去,竟然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这个村子最南边的房子距离工事只有二三十米。很快,三五十米外的废墟里喷出了一串火舌。 “啊—”,随着两声惨叫,二排便有三个身影栽倒在地。 秦卫华掏出了早已准备的手榴弹,扔向了那道枪焰出现的地方,旋即卧倒在小路上。 “大个子,陈明德,快!把连长背到后边去。”看到秦卫华举动,杨安也生出了冲上去干掉日军火力点的想法,但是二排接连传来的惨叫唤醒了他的冷静,此刻他想到了旅长安排任务时的讲话,也想起了刚才行动之前连长的交待。于是,他便安排大个子陈明德先把连长的尸体先背下去。 “是!”一班的大个子陈明德刚刚匆忙地打了一枪,正准备再次瞄准杀敌,听到命令便松开压在扳机上的手指,起身去背连长。 “财迷!财迷!去帮忙,把大个子护送下去!” 听到排长的命令,财迷猫着腰身,跟着大个子走出工事。 “轰、轰、轰……”废墟里爆闪数团火光,接连响起手榴弹爆炸的声音,还有传来小鬼子鬼哭狼嚎般的惨嚎。 废墟里传来小鬼子的嚎叫声,愈发激起了秦卫华的壮志,他一跃而起,又向那片漆黑之处扔出了一枚手榴弹,右手拨出驳壳枪喊道:“冲啊--!给连报仇!” 听到秦卫华的喊声,杨安暗叫不好,大声喊道:“左班长,机枪掩护!我去把二排长拉下来。” “是!”左望秋大声回答,但是,他忖道:“射界全部都被二排的兄弟们给挡住,哪里还能够射击!现在能够射击的只有房顶上那个火力点。” 想到这里,左望秋大声喊道:“唐玉杰,盯着北边的环形工事,要是还有小鬼子开火,给老子灭了他!其他人,都盯着房顶上,给老子打!” 说罢,左望秋便把刚刚掉转枪口的九二式重机枪瞄准了房顶率先打了几个点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 黑暗中,那栋房子露台上隐约传来小鬼子的惨叫声。因为三排的停火射击,再加上一班的集火盲射,露台上的轻重机枪完全被压制,都不能够实施有效的射击。 “轰”,一枚手雷在二排队伍前面爆炸,又是两个身影被掀翻在地。 不知道是废墟里,还是那栋房子的露台上,有小鬼子扔出了手雷。 秦卫华被一个提前发现异常的兄弟扑倒在地,侥幸捡回了一条小命。但是,这枚手雷就在如此之近的距离爆炸,把秦卫华给炸得差点找不到北,耳朵里也响起了秋蝉的鸣叫。但是,这次手雷爆炸也把他给炸得清醒了几分。这时,他意识到这里毕竟是日军联队的炮兵阵地,哪里有如此轻易给予的道理,想到连长的牺牲,他的内心仍然有几分不甘,不愿就此放弃报仇的机会。正在犹豫之间,秦卫华听到杨安的声音穿透了那漫天飞舞的蝉鸣:“秦排长!快撤!二排的,快撤!快撤!一排的,准备撤退!” “二排的,撤退!撤退!”秦卫华声嘶力竭地喊道。 喊罢,伸手摸着扑到自己身上的兄弟,感觉还有气息,便拖着他往后撤退。 听到秦卫华大声地下达“撤退”命令,杨安拖着一个向后爬的兄弟,便往工事那边而去。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夜袭(五) 随着二排遭遇手雷的袭击开始,战斗态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个变化既源于直接的战斗对抗,也因为时间的推移,村庄里有更多的小鬼子已经从歇息转换到战斗状态。就在这短暂的百秒之内,村庄废墟里出现了更多的枪焰。 到处出现的枪焰,就意味着到处都是投入战斗的小鬼子。 看到这一幕,左望秋都不知道如何对付是好。他压低枪口,对准一处枪焰的印象点,接连打出了两个短点射,这一个三十发的保弹板便打了个一干二净。还好,因为前期战斗缴获的原因,还倒腾过这个玩艺,他从弹药箱里取出一个三十发的保弹板熟练地装填。这样,持续火力又延续上来。 环形工事里,一挺日军九二式重机枪和四挺歪把子轻机枪,都瞄准了废墟里的火力点开火,力图压制日军的反扑。 秦卫华把人拖到环形工事后边,才发现这人就是自己的四班长唐广财,大声喊道:“唐班长!唐班长!……!” 唐广财并不是原来五连的老人,他是从地方部队整体补充过来的班长,秦卫华也没有想到在这关键的时刻,他会挺身而出把自己扑倒在地。想到这么好的战友兄弟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不惜牺牲自己,秦卫华一阵心酸,顷刻泪水挂满脸颊。 “唐班长!唐班长!……!”秦卫华搂着满身是血的秦卫华凄声叫喊。 唐广财睁开双眼,这才意识到后背到处都是钻心的疼痛,接着发现自己被排长搂着,喊道:“排长,好痛!痛死啦!” “唐班长,你醒啦?”秦卫华惊喜地喊道。 “一排的,撤退!二班长、三班长,撤退!” 对于这次行动意图,林振堂营长、四眼连长和杨安都参加过旅部军事部署会。同样是搜寻炸掉日军炮阵地,相对于上次不惜代价而言,这次叶旅长专门讲过要坚持持久抗战,今晚的夜袭任务首先要求参战的各个部队要保护好自己的实力,绝不能硬拼蛮干。因此,看着二排长秦卫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杨安便拖着一个伤兵往后工事撤退。他先于秦卫华回到工事后边,放下双腿受伤的五班副班长李占海,便冲向南边“哑铃”,一边曲身奔跑一边大声叫喊下达撤退的命令。 这时,苏醒过来的唐广财听到杨安下达的口令,便竭力大声说道:“排长!连长说过,这次任务只是袭扰,连长已经牺牲啦,五连不能都填在这里,俺还能动,俺带着受伤的兄弟掩护,你赶快和杨排长带着兄弟们撤退!” 说着说着,唐广财已经满脸泪水,显然他的生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已经完全融入二营五连。他挣扎了一下,推开排长,竟然扶着工事躬身而立。 看到这一幕,秦卫华懊悔不已,内心开始挣扎起来。 “二排的,小鬼子马上就要上来啦,伤兵留下断后,伤兵留下断后,大部队撤退!”唐广财声嘶力竭地喊道。 “轰、轰、轰……。” “轰、轰、轰……。” 一排二班、三班有序拉响了集束手榴弹,南侧“哑铃”日军炮阵地6门步炮先后爆闪火光。这些手榴弹是事先准备的,一部分放进了炮膛,一部分捆绑在瞄准镜上。 一排二班、三班绕过环形工事,径直向后撤退。在队伍的最后,有两个兄弟架着二班长白万从环形工事经过。 当他们停靠在工事一侧,二排的伤兵正在和左望秋一班吵吵着断后的事情。 白万强忍着疼痛喊道:“狗日的,左望秋,赶快带着一班的兄弟们撤退!这里交给俺白万,俺身上被小鬼子叮了两口,回去跟根叔说,跟营长说,俺保安总团老九连的没有一个人是怂货!” 白万扶着工事,从一旁的入口进来,用力扯了一把左望秋。 “白万,你怎么啦?”左望秋抻手去摸白万的身体,想查看他的伤势。 “狗日的,老子又不是婆娘,你摸个球!滚蛋,瞎磨蹭啥子!赶快给老子撤退!” 尽管日军炮阵地只被炸掉一半,但这彻底刺激了小鬼子。一个个黑影从村庄里冲了出来,并且还有不少人扔出了手雷。 环形工事前方,腾起一团团火光和硝烟,这火光和硝烟后边就是冲锋的日军士兵。 左望秋一行数人撤出工事,白万顿时安稳下来。看到工事前方爆炸的火光,他身形一低,痛得嗷嗷直叫,旋即嘿嘿一笑,操起一挺歪把子喊道:“小鬼子,爷爷来收帐啦!” 说罢,歪把子轻机枪枪口冲着弥漫的硝烟喷出了长长的火舌。 乘着手雷爆炸,村庄里的小鬼子散兵分散开来,有的沿着小路冲锋,有的冲进了南边的“哑铃”,对环形工事形成了半包围态势。 “小鬼子!你徐爷爷送你一程!” 原来,二班、三班的人只顾着炸掉步炮和安全撤退,并没有人顾及到不远处临时堆放的炮弹。当时探照灯晃动,三班副班长徐文英便发现了堆放炮弹的一角,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就是在撤退的时候一定要把它炸掉,却没有料到转瞬之间探照灯的光圈便把自己圈住,也因此遭受枪击而重伤。很快,徐文英感觉到冬天的寒冷,他知道自己挺不过这一次,便咬牙爬了过去,喊出了最后一句话,拉响了集束手榴弹。 徐文英的喊声透过密集的枪声传来,带着一班后撤的左望秋放缓脚步,惊声喊道:“是三班副,是徐文英!他怎么没有撤下来?” 说罢,便停下脚步,循声回望而去。 一团巨大的火光升腾而起,集束手榴弹发生了爆炸。 “轰隆、轰隆、轰隆隆……。” 几乎就在集束手榴弹爆炸的同时,炮弹箱里的炮弹也跟着殉爆,一团团更大的火光升腾而起,声势蔚为壮观。 随着殉爆的发生,小路上、“哑铃”上的小鬼子鬼哭狼嚎,死伤一片。 杨安和秦卫华一行已经撤退到三排之后,他们听到如此声势的爆炸,纷纷停下脚步观望。 “不知道是哪个兄弟炸了小鬼子的炮弹?”队伍里响起了三班长罗长顺颤抖的声音,声音里包含悲戚。 “是的,不知道是哪个好兄弟?”杨安跟着说道,声音是那么悲壮。 第四百五十七章 重兵压境 11月4日夜,军统上海站第二行动小组组长张一浦久久不能入睡。他始终担心以前听说的那个传闻会变成现实,他后悔当初只是草草地到金山卫走了一遭,后悔当初没能在金山卫安插力量,以便持续开展摸排调查。 现在,他才意识到当初的情报核实工作并没有深入,如果当时能够深入地开展调查工作,在海边的乡村排查外来人员和可疑人员,他相信这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又暗叹自己职务太低,很多时候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开展工作。或许,这就是让他头痛已久的身不由己。 张一浦不敢想像日军在金山卫登陆的情况,因为他在吴淞镇度过的那一夜,亲眼目睹了日军登陆的炮火。对于金山卫那一马平川的地形,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日军的大炮与铁蹄。想到这里,张一浦愁眉苦脸,辗转反侧。 苦思冥想之中,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似乎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恍惚之中,他来到了金山卫卫城之南,眺望着大海,又意外地看到了那个货郎,而就在转身之间,那个货郎又消失在视界里。 “货郎!货郎?”张一浦张开嘴巴惊声喊道,话音一落,人却已经惊醒过来。 张一浦忖道:“当时就感觉那货郎有点不对劲,对!这个货郎太也年轻太强壮,现在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真正的货郎啊,嗨--!当时就曾想盘查那个货郎!哎--!当时怎么就没有盘查这个家伙!” 暗夜里,张一浦满脸懊悔。 金山卫城南陆家村。日军军曹山田义一在这里是最受欢迎的人,不管是老人,还是年轻人,还是孩童,都对这个叫做田义山的异乡人货郎格外友好,因为他是大家的小财神。其实,对于不少村民来说,对于他的日本人身份早已是心知肚明,但是心知肚明归心知肚明,终归比不上见得着的实惠来得现实,却没有一个人会把这个人的身份给戳穿,更没有人把这个情报上报派出所和政府。 在附近的乡村,山田义一受到了同样的礼遇。这种礼遇,让山田义一感觉不可理喻,因为这对于一个帝国勇士来讲,对于一个普通的日本人来说,确实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尽管山田义一觉得不可理喻,但他仍然平静地享受着这种礼遇。他始终保持着热情与谨慎,但时间一长,与村民小吃小喝总是难免的,酒后半醉半醒的时候,他同样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日本人还是一个中国人,同样分不清这里是中国还是日本国。造成这种错觉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始终享受着这种所谓的礼遇。 山田义一差点就要陶醉在这种礼遇之中,但是,他的内心始终装着帝国勇士的使命。在这两三个月里,他已经查清了金山卫一带驻守的中国军队。当他轻松得知守军仅仅是地方杂牌部队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距离成功与胜利更进一步,他期待着自己胜利的收获。 为了配合完成登陆任务,山田义一网罗了不少“铁杆朋友”,还给他们配发了强光手电。而对最信任的一个人,甚至还配发了信号枪和信号弹,这让其他的“铁杆朋友”眼羡不已。根据他的安排,从11月3日起,陆阿滩便带着这些“铁杆朋友”按照山田的要求进行训练,在金山卫海边一带玩起了灯光秀。 根据山田义一和他的战友上呈的密报,第十军司令官柳川平助最终确定了登陆作战的时间与地点。 11月3日,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以“系统不明,恐责不专”的理由报告南京蒋委员长,报请任命陈诚为前敌总司令,任命薛岳为左翼作战军军总司令,任命罗卓英升任第十五集团军总司令。这一天,因为第三战区右翼作战军军情紧张,蒋委员长电话指示陈诚赶到右翼青浦指挥。下午六时,陈诚抵达青浦。 11月4日凌晨四时,陈诚抵达青浦东横乡,会晤朱绍良、张发奎、黄琪翔,当即商定右翼军之军队区分及指挥系统,决定以黄琪翔代第八集团军,香翰屏代第九集团军总司令,以黄琪翔指挥沪南及苏州河以东部队,以香翰屏指挥苏州河以西部队。在这一天,最高统帅部作战部署取消了朱绍良中央作战军,中央作战军划归右翼作战军司令张发奎指挥。原中央作战军司令朱绍良调任甘肃省主席,负责组建第八战区。 日军强渡苏州河以后,因为浦东战事吃紧,11月4日夜,负责守备杭州湾全公亭至鑫山嘴东线的陶柳第62师,被张发奎司令调往浦东增援。与此同时,负责守备杭州湾乍浦至澉浦西部一线的陈光中第63师移师金山卫,接手第62师的防线。因为兵力单薄,第63师的每个连队要防守三四公里的海岸线。每个营连的战斗分界线,在这种兵力单薄的前提下,已经变成了防御空隙。 在第三战区调整高层军官,以及杭州湾第62师撤防、第63师接防的关口,日军第十军悄然出现在海防薄弱的杭州湾。 11月4日夜,日军第十军在第4舰队护卫下乘坐约100艘大型船舰进入杭州湾。临近海岸的引导舰,可以清晰地看到金山卫海岸线上熟悉的手电光柱和信号弹,日军觉得那亮光犹如“夏日夜空中划过的流星”那般美丽,因为那是帝国勇士的杰作,他们又怎么会不熟悉呢? 看到这些,日军军舰知道已经到达最合适的登陆地点,便安心抛锚驻泊在杭州湾大金山、小金山两个海岛附近海域,等待第十军司令官一声令下,便发起猛烈的登陆行动。 日军第十军柳川平助中将将预定登陆地点依次由东向西划分为甲、乙、丙三个地区。甲区为金山卫城东,北沙附近、金山嘴镇间,由第一船队的16艘船只搭载第18师团主力登陆。乙区为金山卫城以西,陈宅附近、太平桥东方两千米无名村落间,由第二船队的20艘船只搭载第6师团(配属国崎支队)登陆;丙区位于乙区以左,位于太平桥东方约两千米无名村落、施家桥间,由第二船队的6艘船只搭载左侧支队(第18师团一部)登陆;第三船队的20艘船只搭载军直部队在乙、丙两区登陆。 第四百五十八章 魔鬼上岸(一) 11月5日凌晨,杭州湾被一片白茫茫的雨雾笼罩。 这一天,大雾之下又是大潮,潮汐条件适宜登陆。 金山卫城南有一个叫做戚家墩的小渔村,村民们还沉浸梦乡之中。这时,村子内外活跃着幽灵一般诡异的身影,凌晨的静谧首先被凌乱的脚步声音打破,与此同时,村子里四处响起了狗叫的声音,再接着四处闪现手电的灯光。不少村民听到异常的狗叫,并没有起床察看什么,因为最近两天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村民们已经听说这是那个邻村货郎安排的游戏。 戚家墩东面的海域,从茫茫雨雾中隐隐约约显现一个个黑影,犹如来自海域深处的魔鬼。 是的,这些的确是来自大海远处的魔鬼,魔鬼的黑影越来越清晰。 山田义一身着精干的黑色布衣,完全不像一个货郎。他的腰间,还别上了一支南部十四手枪。望远镜里,山田看着那越来越大的黑影,脸上露出了成功的喜悦。 这一份喜悦,他已经等待了两个多月。如果等这些黑影登陆上岸,那么山田将不会再需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届时他将穿上一身干净的军服,昂首挺胸地展示自己帝国勇士的英姿。 凌晨4时,日军第十军登陆部队开始登陆行动。因为沿海海岸浅滩,即使是小的动兵船只,也没有办法靠岸,日军从小船上换乘皮划小艇,一只只小艇上的小鬼子拼命地向着那灯光划去。 就在黑影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一声沉闷的炮声打破了金山卫卫城的宁静。 海面上,潮水一叠又一叠涌向海岸。听着潮水的声音,皮划艇上的小鬼子心绪和这潮水一般汹涌澎湃动。在他们的内心,除了澎湃的心绪,当然还有夹杂着期待、紧张与担忧。 忽然,天空中突然传来炮弹的呼啸声,皮划艇上的小鬼子们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满脸惊骇之中,有的叫喊着加速划动小艇,有的叫喊着停下划动,在艇内伏低了身姿……。 “轰”,一发炮弹在海面上爆炸,击起一朵美丽的水花,白色的水花四处飞散。 水花四溅,夹带着些许弹片。随着炮声的响起,临近皮划艇上传来小鬼子的哀嚎。 很快,便是四发炮弹砸在海面上,海面上再次传来鬼哭狼嚎。接着,海面上下起了“冰雹”,惊叫声、嚎叫声响起一片。 山田听到金山卫卫城方向传来的炮声,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平静下来。尽管,他并没有得到这一支炮兵部队到来和驻扎的消息。但是,他相信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炮兵群,因为他不相信中国军队的地方杂牌部队还会有什么像样的炮兵部队,而且他还相信帝国的勇士们根本无惧这支落后的中国军队。 金山卫西南海月庵,驻扎着国军的一个步兵连。金山卫卫城蛇王堂驻扎着一个四门制卜福斯75毫米山炮炮连。 发现登陆来袭的日军后,山炮炮连率先开火了,金山卫卫城响起了密集的炮声。山炮连以最大的射击速度,密集地发射着炮弹,力图阻止日军登陆。 日军皮划小艇拼命地划着,炮弹也如影随形地跟随着爆炸,总有倒霉的皮艇被炮弹命中,小鬼子也被潮水卷入了大海喂鱼。 随着日军临近海岸,进入国军重机枪的射程,步兵连的重机枪开火了,轻机枪也跟着集火射击,密集的子弹射向那一个个移动的靶子。 在炮弹和子弹的招呼下,一个个皮划艇被掀翻、被打烂,小鬼子跳到海水里,淌着齐肩的海水缓缓逼近海岸。很快,又有小鬼子沉入浅滩喂鱼,海边变得一片红色,犹如地狱一般。 随着大雾散去,国军海防阵地遭遇猛烈的舰炮炮击。 凌晨6时30分,日军国崎支队第41联队一举登陆成功,他们途经的第一个村庄就是戚家墩村。一进入村子,这群魔鬼便开始了屠村行动,后知后觉的村民来不及逃离,便成了他们屠刀之下的冤魂,村子里能够点着火的东西,都被这些魔鬼放了一把火。 小半盏茶的工夫,戚家墩村燃起了熊熊大火,升腾起阵阵浓烟。 很快,日军国崎支队第41联队一部即将进入到陆家村。 村口,山田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军服,带着陆阿滩一行几个“铁杆朋友”夹道欢迎。 看到戚家墩村燃起的大火,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日军士兵端着步枪,由远而近气势汹汹而来,陆阿滩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这一刻,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现在,他虽然没有感觉到以前拿到的钱烫手,但现在至少再也没有觉得这笔金钱一如往常那么可爱。因为,现在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就是那菜板上待宰的海鱼,现在终于知道小命才是自己最紧要最需要的东西。 随着那寒光闪闪的刺刀越来越近,他的这种寒冷感觉也越来越浓烈,以至于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双腿也不由地颤抖起来。 “陆桑,你的,你们的,是朋友,不用害怕!”山田看到陆阿滩一行僵硬的脸色,便猜到他们内心的忐忑与不安,微微一笑便用略显生硬的中国话宽慰他们。 “多谢!多谢!”陆阿滩朝着山田哈腰,满脸感激地道谢。 国崎支队一部已经逼近,山田迎了上去,后面的陆阿滩一行想移步迎接却又不敢,不移步迎接却又担心,无奈之下只有僵硬地挥舞着山田发给的小小太阳旗。 山田与一个少尉寒暄几句,那个少尉便把南部十四手枪插入了枪套。 看到这一幕,陆阿滩一行悬着的心又往下落了一程。但是,他们很快看到那一队士兵刚刚把顶在肩窝上的步枪放下来,却又重新顶了回去,抬起了黑洞洞的枪口和明晃晃的刺刀。看到这些,他们一个个内心一紧,那颗心再次悬了起来。 山田带着少尉进入村子,一个日军士兵从陆阿滩面前走过,发现他一手摇着小旗,另一手似乎拿着手枪,蓦地转身把枪口对准了陆阿滩。 “山田救命!”陆阿滩本能地举起双手想抱住脑袋,情急之中大喊救命。 那士兵这才发现陆阿滩手里拿的是信号枪,似乎想起了什么,狰狞地一笑,转身便向村庄而去。 陆阿滩提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着站立,不至于太过狼狈,还没有坐倒在地。 山田驻下脚步,转身“叽里咕噜”地喊了一串话,便又冲着陆阿滩一行喊道:“陆桑,跟上!” 听到喊声,陆阿滩一行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却见不远处一个日军士兵一刺刀挑了一个年老的妇人,那可怜的妇人还没有来得及叫唤,便被那小鬼子一脚踹倒在地。 看到日军士兵就在眼前杀人,陆阿滩一行惊骇不已。 第四百五十九章 魔鬼上岸(二) 陆阿滩一行几人,哪里见过这种不由分说、冷血屠杀的杀人阵式,一个个又被吓得停下了脚步,一个个又是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个手拿小旗的老年人跑了出来,用小旗指着村街上那个屠杀的小鬼子大声斥责。 在先前看到日军放火烧掉了戚家墩,陆阿滩一行便感觉不妙,他们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日本人为什么就会这么凭白无故地屠杀普通的老百姓。这些乡里乡亲的,就这么惨遭毒手,这同样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显然出乎他们的意料,让他们一个个措手不及,更让他们担心的事情便是,这些日本军人来到自己的村子会不会大开杀戒。让他们意外的是,即使是有山田这个日本军人在场照护,那日军士兵仍然见人便杀。 以前,那个货郎承诺,一定要善待陆家村周围的人。在这几个汉奸惊恐的同时,他们的内心生出了一份茫然,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给村子和乡亲招来的弥天大祸,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山田说的好好的怎么却发生这样的事情? 先前发生在戚家敦的事情,已经搞得他们惊魂未定,刚才看到小鬼子屠杀妇人,他们甚至都没有胆量去看清那是谁家的老妈妈。但是,陆阿滩却是认得那面小小的太阳旗,顺着小旗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他的爸爸。 这时,陆阿滩生出了不祥的感觉,蓦地意识到那被屠杀的妇人或许就是自己的妈妈,否则一向胆小怕事的爸爸怎么会……? 闪念之间想到这些,陆阿滩再也顾不及内心的恐惧,便抢步前去准备求助山田,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大声求救:“山田……。” 话音未落,陆阿滩便见那挂着鲜血的刺刀又捅进了爸爸的胸口。这时,他又惊又怒,不知道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愤怒,右手一下子哆嗦着抬了起来。 “嘭”,一声枪响,信号枪枪口窜出长长的火舌,信号弹划着一道明亮的弹道击中了那个小鬼子的面部。 “啊呀--!”小鬼子发出了一声惊叫。 “扑哧”,一把寒光闪闪的刺刀刺进了陆阿滩的后腰。散兵队伍里的一个小鬼子看到陆阿滩异常的举动,立即采取了断然措施。 “啊--!”因为信号枪响,陆阿滩脸上早已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旋即脸色变得异常痛苦,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山田毕竟只是一个军曹,他也差点就被眼前这突发的事件惊呆了。当他听到信号枪的声音,刚刚转身却又看到一个士兵果断狠厉地突刺陆阿滩,这更加让他措手不及。 随着刺刀快速拔出,陆阿滩身体一转,脸上的痛苦又变得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因为,他不愿相信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自己和家庭竟然会是这种结局。 刺刀的寒光再次一闪,划过陆阿滩的颈部,一道鲜血喷射而出,伴随着破风箱“呼呼”的声音,一道红色从汉奸的颈间喷射而出,空气中顷刻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 看到突然发生的变化,山田的那几个“铁杆朋友”,有一个当场吓倒在地,其他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曾经让自己眼羡的“信号枪”怎么会是如此结果。尽管,他们也是满脸惊骇,但是求生的本能却让他们选择了逃跑,于是一个个不约而同地转身便跑。 “叭、叭、叭,叭、叭、叭……”,汉奸们突然的举动,让小鬼子察觉到反常,一阵乱枪响过,七个汉奸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去处。 山田还是护住了那个倒地的汉奸,看着一地的尸体,他也心痛自己这两月的汗水。想到这两月的付出,山田痛惜地摇了摇头。 倒在血泊里的汉奸,到死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山川草木皆是敌人”,这是日军第十军司令官柳川平助中将的名言。 如果这些汉奸知道日军登陆部队的头头柳川平助有这么一句名言,如果他们知道柳川平助本人就是一个极其嗜杀、极其残暴的恶魔,那么这些日军部队做出这种见人就杀、有火就放的惨绝人寰的事情就不难想象了。 如果这些汉奸知道柳川平助有这么一句名言,不知道还会不会选择帮助货郎山田? 日军过后,陆家村陷入一片大火之中。 在那最后一个汉奸和山田的带领下,日军第十军国崎支队直奔金山卫而去。因为这些恶魔的登陆,金山卫城和周边地区遭遇了历史上最大的人道灾难。 也许是因为后知后觉,也许是因为家园难离,也是因为行动不便,没有在枪炮响起之后第一时间逃离的人们遭遇了灭顶之灾。日军国崎支队来到了朱海、卫城南门,有20多户男女老少从村里被敌兵逼到南门城脚下,被刺杀的,被枪杀的,被烧死的,尸体堆积如山,惨不忍睹。卫城的西门有一口水塘,日军把数十个百姓驱赶到塘边,老人、幼童、婴儿、孕妇一个都不放过,刺刀突刺、开枪射击、战刀砍杀,哀鸣不绝,哭喊震天,池水就在盏茶的工夫完全变成了血色,百姓的身体填满了半个池塘。 国崎支队所过之处,战火荼毒,十户十空,片瓦不存。 国崎支队第41联队一举登陆成功后,这个支队主力相继登陆,随后第6师团第13联队、47联队也相继登陆,日军其他部队也相继突破海防登陆。这样,灾难犹如一场瘟疫一般快速扩散,上海和江南一带将面临一场史前未有的深重灾难。 金山卫沿海登陆后,日军分兵北进,沿路杀人放火,奸污妇女,抢夺财物,无恶不作。据后来不完全统计,全县被杀害的2933人,被拉夫下落不明的275人,被烧毁民房2.6万多间。 日军第十军各部在漴缺、戚家墩、白沙湾登陆后,很快第三战区指挥部得到了日军登陆金山卫这个消息。5日上午,顾祝同副司令急令第79师由嘉兴开往金山县、平湖、乍浦、独山一带,第67军107师开赴金山县、松隐镇,第108师开往松江,并令第26师、第61师均归第8集团军指挥,抵抗日军登陆部队。 在天亮雾散后,日本海军航空兵开始实施大规模火力支援,并对乍浦、平湖、柘林城的国军部队实施轰炸,阻止中国军队第62师、第79师等部队增援。第18师团在金山卫以东登陆后,也开始向北进攻,国军第62师186旅这时从奉贤赶到,立即发起反击,经激战后夺回阐里,双方战至黄昏,双方呈现对峙态势。日军第18师团无法打破僵局,只好留下一部兵力牵制国军,主力乘夜迂回向亭林镇和松隐镇之间攻击前进。 11月6日,日军攻抵亭林镇。一进东街,便开始大肆烧杀掳掠,这些恶魔洗劫了东街、南街所有的商店、民宅,之后四处放火,到处杀人,镇上还没有逃离的人无一生还,一个个都变成了他们枪下的冤魂。随着日军的入侵,亭林镇一片火海,火光与浓烟遮天蔽日,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仍然不停不熄。小镇原来一片繁华,东西三里长街,原有1300多户、居民数千人,房屋3370幢,经历这次大劫,小镇几成废墟,没有一个活物,没有一丝人迹。而亭林镇邻近的村庄,被烧毁民房352家1378间,被奸污妇女195人,被杀害百姓近200人。 第四百六十章 最后的薛家墅(一) 黄昏时分,薛家墅四处燃起了硝烟。暮色之下,薛家墅一片苍凉。 第36师106旅212团第4连癞子一排,又在薛家墅中央碉堡坚守了一天。这个被癞子称为“乌龟壳”碉堡,现在已经变成了真正的乌龟壳。癞子也不知道小鬼子怎么这么有钱,重炮、小炮一个劲地往这个乌龟壳上招呼,碉堡的外面已经完全被硝烟覆盖,变成一个黑漆漆的乌龟壳。 在这个中央碉堡和两翼阵地的策应下,碉堡前方到处都是日军的尸体。 黄昏时分,日军第3师团第34联队第1大队出现不小伤亡,被联队长从前线撤换下来。大队副官藤田少尉正准备擦拭脸上的硝烟,便看到前来勘察地形的战车第5大队大队长细见惟雄,藤田连军礼都没有行一下,便逼视对方昂首责怪道:“尊敬的细见大队长,帝国勇士在前面浴血奋战,你们有一副乌龟壳,难道还要当缩头乌龟?” 听到这种极不礼貌,甚至对上级严重侮辱的话语,细见惟雄并没有生气,因为刚才他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藤田副官已经和帝国勇士冲到了最前线,看到了他的英勇,对于勇士的一时之气,他当然能够容忍和原谅。他沉住气答道:“藤田少尉,其实你并不懂战车战法,我们战车不能过河。否则,目标太大,必然会遭到中国军队炮火集火打击。这样的话,就是得不偿失。” 听到这个答复,藤田少尉极不满意,气愤地说道:“这跟懂不懂战车战法没有关系,现在第一线部队没有掩护,遭到敌人阵地顽强抵抗,一步也难以前进,没有足够的纵深,后续主力部队迟迟无法渡河,在河这边死伤惨重。你却说全身铁甲的战车不能出来,战车队如果能出来过河,至少能够诱使敌人火力暴露,吸引敌人火力,为步兵冲锋提供帮助。” 细见大队长知道不能与这个疯子达成共识,又不想与之争吵,索性便转身离开。看着细见的转身,藤田骂道:“胆小鬼,回来!你还是不是帝国勇士?你们就是一群缩头乌龟!” 细见惟雄并没有理会对方的辱骂,径直消失在他的眼前,藤田恼怒地跺了跺脚,狠狠地对着他的背影唾了一口口水。 11月3日是日本明治节,日军本想一举在般沪战线取得巨大突破,庆祝明治天皇的生日,然而事与愿违。第3师团不但毫无进展,而且所属第68联队渡部队遭遇中国军队猛烈反扑,即使是渡过了苏州河,仍然无法立足,不得不被迫撤回苏州河北岸。 更令人震惊的是,一向武士道精神自翊的日军竟然也出现了官兵自伤逃避战斗的情况。在薛家墅之战中,三个碉堡互为策应,坚固难攻,因为中国军队顽强抵抗,日军34联队伤亡惨重。这天上午,当天上午9时40分,第4中队长来到大队本部报告属下发生一名少尉军官自伤事件。这样,便有了大队副官藤田自告奋勇地接替那个“胆小鬼”冲到了第一线。只是,让这个所谓的帝国勇士遗憾的是,即使是他亲自指挥,他的部下仍然不能接近那个要命的碉堡。看到那个碉堡重机枪喷出的火舌,他甚至都能够感觉到那刺眼的火舌之后重机枪手得意的笑容。 在第3师团进攻薛家薛受阻的同时,第9师团虽先后占领田多里、徐家术两个村庄,但中国军队第46师随即发起大规模反击,又夺回田多里西侧、西南侧阵地。这样,刚刚占据两个村庄的日军两个中队顿时陷于孤立和半包围之中,为此被迫后撤。与此同时日军第35联队主力向张巷和屈家桥猛攻,国军第67师不顾猛烈炮火,完全是一副死守不退的节奏,日军第35联队从早打到晚,也仅仅勉强占领张巷外围两道前进阵地。 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部。3日晚上,松井石根接到各部的战报,不由地对他的对手生出了一个职业军人的敬意,在这天晚上的日记中感叹到:“今天是明治佳节,我原先计划首先占领嘉定、南翔,然后占领全上海,以此来欢庆这个节日,但事与愿违……。现在,好不容易才夺取了苏州河南岸的一小块地区。而南市和浦东地区依然在敌军手中。这个节日就在目前这种局势中到来了,真是羞愧至极。……今天各师团仍旧继续发动进攻,但战况没有什么变化。在今天这个明治节日里,各位将士的心情和我一样,庆祝心情仅有一点点而己。” 在失望与无奈中,松井石根写下这天的日记,记过日记之后,内心的失望和无奈得到一丝消解。合上笔记本,他又想到了柳川平助第十军,又对东京大本营的安排生出了期待。旋即,这份期待又被一份遗憾所替代。因为,他并没有得到全部的指挥权。 11月5日,日军第十军在金山卫登陆得手、加紧后续登陆之时,在苏州河方向,是日军第3师团第34联队在强大炮火支援下,在中午终于夺得了薛家墅东南和东北一角。但是,他们仅仅占据了这两个小角,因为第36师212团李增营誓死守卫,他们并不能向村庄内部推进一步。 李增营早已被日军炮火打残,能够喘气的人早已不足一半。 午后,彭一苟带着一个士兵来到了212团传来了军部的命令,命令212团在今天晚上将薛家墅(不含)至蔡家宅两侧侧翼阵地移交给第102师612团接防。 离开212团团指,彭一苟便直奔薛家墅而来。 警卫连下士牛长福跟着彭一苟离开,却发现并不是返回的方向,便问道:“副连长,怎么不是回去?” “你就留在这里,俺到薛家墅送点东西。”彭一苟回首说道。 “那边打得正热闹!副连长不回去,要是让军长知道啦,那可不得了!”牛长福提醒道。 “废话!军长最喜欢最金贵俺李增营的老人,他最欣赏俺兄弟这样的兵,你不知道俺兄弟疗伤回来,俺求军长把他留下,俺兄弟那天说要回李增营,军长可高兴啦,当时就直接给了个少尉排长!”彭一苟完全不担心军长宋希濂的责怪,反而一脸自豪地回答。 第四百六十一章 最后的薛家墅(二) 从彭一苟满不在乎的神情里,牛长福看出了他真实的想法,却又担心他意气用事,便提醒道:“副连长,那也不行,小心军法从事!军长有命令,完成了任务必须第一时间返回军部!” 彭一苟停下脚步,瞪了一眼牛长福,旋即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上步扶着他的双肩说道:“好兄弟!你不说谁知道,现在你留下,俺去去就回来,很快的!真的很快就回来!” “那好吧,副连长你小心点!”牛长福知道拦不住长官,想到薛家墅是防线的突出部,便一脸担忧地说道。 薛家墅村。经过接连的战斗,新兵苏文秀浑身上下透露着与前几天截然不同的气质。这种气质,就是战火之中淬炼出来的一种特质。 苏文秀从墙角快速探出头观察,并没有发现什么,便利落地转过这个墙角。刚刚走出来,便发现三个日军士兵端着步枪从对面的废墟里出来。他先于日军发现对手,抬起步枪便打。 “叭”,一声枪响,一个小鬼子应声倒下,但是另外两个小鬼子掉转枪口向他瞄准。 这时,他想退回刚刚走过的墙角掩蔽,却是已经来之不及。 苏文秀知道这回再也躲不过小鬼子的枪口,大喊一声“小鬼子”,索性不要命地迎面冲了上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废墟里响起了驳壳手枪长点射击的声音,那两个小鬼子应声栽倒在地。 满脸决绝的苏文秀循声看去,便看到一个陌生的脸孔,他已经把驳壳枪与枪套组合成手提机枪,枪托顶着肩窝。 “长官,多谢!”苏文秀快速跑了过去,满脸真诚地道谢。 “你是一排的?” “是,长官!您是?” “俺来找你们癞子排长。” “癞子排长?”苏文秀刚刚被补充到李增营,还不知道癞子排长就是自己的排长,满脸好奇地问道。 “对,就是你们那个癞子排长,他姓赖,叫赖子名,带我去见他。” 苏文秀这才明白自己的赖排长,姓名叫赖子名,还有一个绰号叫做癞子,想到自己的排长脸上光溜溜的,他感觉有些滑稽,微微一笑,便知道这人一定是排长的好兄弟。 “好的,长官,请跟我来。”苏文秀微微一怔,旋即说道。 彭一苟跟着苏文秀靠近中央碉堡,看着这里几乎被夷为平地,便知道这儿是日军炮兵关照的重点地方。 看着那两棵光秃秃的大树中间一个漆黑的碉堡,彭一苟的内心紧张起来。先前在第212团团指,他已经听说今天上午日军疯狂地炮击和进攻,现在看到这些,他担心自己的癞子兄弟还是不是……? “狗子?你怎么跑过来啦?”正在彭一苟担心之时,碉堡的后门口出现一个身影,冲着彭一苟大声叫喊。 “老子想你啦,过来看看不行吗?”彭一苟抢步冲了过来,和癞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不该来这里,这里太危险啦?” 听到兄弟在耳边低声说话,彭一苟也低声说道:“怎么?就准你来,难道还不准老子来啦?还是不是一个锅里搅勺子的生死兄弟?” “是,但是……,俺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着!” “俺兄弟几个都要好好地活着,军长说一定要活着把小鬼子赶下海!来,看看俺给你们带了什么?” 说罢,二人松开,彭一苟从挎包里取出烧鸡、半瓶白酒、一包饼干、两包香烟。 “就半只?”癞子扒拉开那层油纸,故意拉下脸反问道。 “好啦,知足吧!后面的老乡也是冒着小鬼子飞机的轰炸送到军部慰问的,这可是乡亲们的一片心意,俺从炊事班班长手中抢下这半只,那支日军军官手枪都给了他。” 癞子打量着眼前的兄弟,知道那可是狗子兄弟炫耀的资本,以前大洋都不换,现在却这么换来半只烧鸡。思量至此,癞子点了点头说道:“不愧是自家兄弟!哎--,你不在军长身边,怎么……?” “电话线断啦,传令兵被炸死了两个,俺正好想过来,便临时要了这趟差事。” “好啊!好!够意思!来,俺跟你说说这里的兄弟!” 说罢,癞子拉过柴铁城一行,满脸自豪地介绍彭一苟说道:“这是俺李增营为数不多的几个老人,现在是军部警卫营中尉副连长彭一苟!不管他在军部当什么官,都是俺狗子兄弟!” “长官好!” “长官好!” ……。 柴铁城特别识相,率先向彭一苟敬礼问好,其他的兄弟见状随之敬礼问好。随后,癞子犹如介绍如数家珍般,介绍了碉堡里的每一个兄弟的姓名。 介绍过自己的兄弟,癞子兴致高昂地说道:“好啦!狗子,东西也送来啦,你也该走啦,赶快走吧!” “狗日的,收了老子的东西,这就要变脸啦,俺看你才是属狗的!” “俺,哎,谁稀罕你这条枪?快走,再不走,等打起来,你就回不去啦!” “回不去就回不去,回不去俺正好就在这里打鬼子,又不是没有打过小鬼子!” “好啦,彭一苟中尉,你的位置,不在这里,在军部!行啦,人也看到啦,话也说啦,快给老子滚!” 看着癞子一脸正色地赶人,彭一苟满脸不舍。但是,他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只好不再逞口舌之快。 彭一苟刚刚走出碉堡几步,驻下脚步转身过来。癞子知道他有话说,便抢步上前,刚要问话却被彭一苟紧紧地抱住,耳边传来彭一苟低声话语:“癞子,给老子把这个碉堡守好啦,要好好地活下去,要带着兄弟们好好地活着,俺听军长他们说,也许最近就要后撤。” “什么时间?” “他们没说明白,俺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快啦!把碉堡守好啦,带着兄弟们活着撤下去!” “放心!李增营长手下的老兵,没有一个怂货!” “好好活着!”彭一苟再次不舍地念叨,眼睛里升起了水汽。 “啰嗦!赶快给老子滚蛋!”癞子听到彭一苟话语里的不舍,一时不能自已,眼角也随之湿润。但是,他知道这里不是兄弟久留之地,一把用力推开自己的兄弟。 “好好活着!大嘴昨天上午回来啦,已经留在了军部警卫营,等你下来一起吃烧鸡喝酒!” 说罢,彭一苟迅即转身迈步便跑,眼前一片模糊,赶紧抹了一把眼睛。 彭一苟离开薛家墅之后,日军加大了进攻力度,薛家墅的战斗呈现混乱胶着状态,双方展开了逐屋逐室的争夺战。 第二天,日军占领薛家墅大部。中国军队以车轮战法维护防守力量,这天晚上,右翼作战军部署,第58师派出一个团兵力接替第36师106旅212团的防务。因为薛家墅村战斗态势呈现犬牙交错状态,第212团第4连赖子名一排无法从中央碉堡撤退,只能暂时据守中央碉堡抵抗日军进攻,等待大部队反击得手时移交阵地,相机撤出薛家墅。 第四百六十二章 最后的薛家墅(三) 10月8日下午,薛家墅中央碉堡周围阵地已经全部被日军第34联队攻陷,碉堡周围到处都是国军和日军士兵的尸体。 看到眼前这个要命的碉堡,第34联队第一大队副官藤田怒火冲天。但是,眼前困局让他冷静下来,他知道如果再不能攻下这个碉堡,整个村子都将被拿下,到那时将会是他这个大队副官的耻辱。 冷静下来的藤田终于想到了办法,他一边让手下停止了进攻,一边慢慢地调整战术安排。 中央碉堡,癞子扶在后门边上,耐心地观察着眼前的小鬼子。看着眼前的平静,他思忖着:为什么小鬼子消停下来?小鬼子不拿下这里,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对,他们一定在想什么阴招损招? 柴铁城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排长,小鬼子想干什么?” 癞子轻轻摇了摇头,恨恨地说道:“不知道,他们一定在想什么阴招!” 一排已被日军分割孤立两天,癞子不得不最后把手下的兄弟全部收缩到中央碉堡。并不算大的碉堡里还有17个能够喘气的,只有9个能够拿枪的。 “排长,喝点水吧。”柴铁城看着排长干枯的嘴唇,递来一个水壶。 因为薛家墅的战斗激烈,从6日起已经断了食物补给,为了坚持下去,癞子把全排的水都集中起来管理饮用。 “这是最后一壶?” 柴铁城点了点头,坚持把水壶塞给排长。 癞子实在太过干渴,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他知道,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坚持下去,只能坚持下去才有希望,而能够坚持下去,就必须有足够的饮水支撑。现在,他知道这一壶水的金贵,即使他很想再喝一口,但还是抑制住解渴的需要,把水壶递给柴铁城,轻声说道:“告诉兄弟们,节约一点,坚持到大部队反攻过来,就是胜利!” 中央碉堡里,大家听到排长的话语,精神为之一振,眼光里都露出了一份别样的期待。 半晌,数枚掷弹筒榴弹坠落在碉堡后门、射击孔附近,升腾起数团硝烟。 “轰、轰、轰……。” “轰、轰、轰……。” ……。 与此同时,满天下起了手雷“冰雹”,一时间爆炸声音四起,碉堡完全被硝烟与火光笼罩。就在中央碉堡陷入一片爆炸之时,藤田组织的20多名敢死队员,从三个方向合围碉堡,发起了自杀式冲锋。 突然而来的变化,有些让癞子措手不及。让他意料之外的是,小鬼子以如此不计消耗的方式发起了进攻。仓促之间,癞子大声喊道:“开火!开火!手榴弹!”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碉堡后门和各个射击孔喷出了火舌,开始了盲射,周围传来了鬼哭狼嚎般的哀嚎。 随着密集的枪声响起,数枚手榴弹从后门、射击孔飞了出来,同样是近乎盲目的投掷。 “轰、轰、轰……”,长柄手榴弹在碉堡四周爆炸,气流随着爆炸激荡,跃进在最前面小鬼子再次发出了渗人的嚎叫。后面的小鬼子不得不迅速卧倒,躲避密集的弹片和子弹。 一对火焰喷射组士兵出现在后门方向,两个跃进动作,便掩蔽在一个炮弹弹坑,架起了火焰喷射枪,这是第34联队第一大队队副藤田请求支援的新式武器。 “通—”,长长的火舌喷射而出,从一个小鬼子敢死队员的肩膀上擦过,划着一道微弯的弧线射进了中央碉堡后门。 “啊--!啊--!” 冲向碉堡后门的小鬼子拍打着头肩部的火苗,发出了鬼一般的嚎叫。 “火!火!啊--!” 碉堡里,守着后门的国军士兵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这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感觉到撕心裂肺痛楚。 正是这一股来之不明的烈火,是一排兄弟们从未见过的东西,加剧了大家的恐惧,短暂地动摇了心旌,打乱了碉堡里正常的防守节奏,里面乱作一团,射击与盲射一时间也随之受到干扰。进攻的日军士兵瞅着这个空子,扔出了一枚手雷。一枚手雷扔了进去,却又被抢着投了出来,还在凌空便爆炸了。 五个小鬼子敢死队员一手提着步枪一手拿着手雷即将逼近后门方向,头顶却爆闪一团火光。五个小小鬼子看到爆闪的火光,来不及嚎叫,犹如一个个牵线木偶般身形随着爆炸剧烈震颤,手中已经拉火来不及扔出的手雷随后爆炸,一个个东倒西歪,血肉模糊,生死不知。 又是一条火龙飞向碉堡,却迎来了一串密集的子弹。 火焰喷射器被引爆起火,两个小鬼子顿时变成了两个火人,惨叫令人不寒而栗。 火龙还是钻进了碉堡,一个机枪手同样变成了火人,踉跄着栽倒在封门麻袋之外,早已看不出人形。 就在这时,中央碉堡里接连响起了两声闷雷,火光和硝烟从后门、射击孔泵射而出。 这两声闷雷是小鬼子投进去的手雷,这是藤田期待的结果。看到这一幕,藤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停止进攻!停止进攻!”藤田大声下达了命令。 良久,中央碉堡仍然一片安静。 走近这个黑色碉堡的时候,藤田对他的敌人内心充满了敬畏,因为这些人身上有着令人敬畏的忠诚、英勇、顽强与无畏。 他没有想到这一轮敢死突击,一下去死伤15人,其中死亡8人,重伤2人,轻伤5人。 藤田刚刚跳进碉堡,脚还没有站稳,却听到外面大声惊叫:“手榴弹!卧倒!” “轰”“轰隆--”,碉堡外面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声音,犹如夏季房顶响起的炸雷。 藤田本能地捂住了双耳,吓得半跪在地上。 随着炸雷响起,碉堡外面又是一片鬼哭狼嚎。原来,是那个浑身烧焦的国军士兵并没有被立刻烧死,最后残存的清醒与仇恨,让他拉响了一枚手榴弹,手榴弹的爆炸又引爆了卡在树上那枚重炮炮弹的引信,从而引爆了炮弹。 卧倒的小鬼子有效地避开了手榴弹的爆炸,却没有能够逃脱重炮炮弹凌空爆炸,得到了他们应有的下场。 当藤田走出碉堡的时候,看到外面一片狼藉,他的脸色变得一片铁青。然而,很快他想到了自己位居大队副官,只是临时代理这个小队队长,想到已经拿下了薛家墅的中央碉堡,消除了大队前进的障碍,这已经是难得的战功,脸上旋即露出难以察觉的得意。 日军占领薛家墅后,藤田看到从三个碉堡抬出的国军遗体和重伤垂危的国军士兵就达数十。想到围攻中央碉堡的艰难,藤田的内心对当前的对手再次生出了一个帝国武士的敬意。 根据大队命令,藤田再次回到了大队副官岗位,参与了联队本次战斗战损统计。通过这次战损统计,藤田才知道,从10月28日到11月8日,担负主攻方向的第34联队在薛家墅一线国军阵地的进攻战斗中,死伤840多人,损失步枪、手枪62支,轻重机枪达121挺,重掷弹筒83具。看到如此庞大的战损,想到对手顽强的战斗意志,藤田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以自伤逃避打仗的少尉,眼中顷刻生出了迷茫。 苏州河一战,日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从10月31日起,日军发起强渡苏州河,到11月3日仅仅数日,第3师团伤亡就达到758人。 之后,不算第34联队战损,第68联队自11月2日在国军反击下退回北岸后,就一直与国军隔河对峙到11月8日,死伤近300人。 而第9师团方面,从10月30日到11月2日死伤265人,到整个苏州河战斗结束之时战死961人,战伤1843人,其中第36联队伤亡749人,达到这个联队登陆以来战损总量的三成以上。如果加上工兵、辎重兵、炮兵伤亡,日军第3师团、第9师团在苏州河一战中的战损至少达5000人以上。 而在薛家墅一线,正面抵抗日军第34联队的中国军队,就牺牲了1950人。从这个角度来看,苏州河防御战的激烈程度和抵抗强度丝毫不弱于淞沪会战的任何一场战斗。 第四百六十三章 连长人选(一) 国军第78军军部。11月7日下午,彭一苟得知第36师106旅第212团将被第58师的一个团替换下来,内心充满了期待。 后来,当他听到第212团第4连一排中央碉堡因陷入日军包围无法撤出的消息,内心的期待又变得忐忑不安起来。因为李增营担架队就在上海城区经历过劫后余生,这时的彭一苟多么希望友军能够打一个漂亮的反击,把赖子名一排从包围中解救出来。但是,他感觉在敌强我弱的当下,这个希望转瞬之间又变得一片渺茫。 10月31日晚,第11师33旅66团5连在兄弟部队的策应下,顺利穿透日军进攻线,后撤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村庄。 三排长唐家保招呼着队伍停止前进,休息十分钟。同时,安排好三班八班、九班负责警戒,便准备去找杨安和秦卫华。 队伍刚刚停下,陈明德把四眼连长放到地上,却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接着听到一声“哎哟,好痛!” 这突然出现的情况,把陈明德吓懵了,一下子怔在了当场。 “排长,连长还活着!”一旁的李小栓惊喜地喊道。 杨安抢步上来惊喜地喊道:“连长!连长!” 听到喊声,全连的都慢慢地围了上来。 “哎哟,好痛!一排长,现在在哪?” “快,来几个人,快把雨衣脱下来围在一起!”杨安冷静地喊道。 左望秋早已明白排长的意思,喊道:“一班的,过来把雨衣脱下来打开。” 很快,一班的几个人打开雨衣围了过来,把连长、杨安和左望秋围了个严严实实。 杨安打开手电,照了照连长的面部。 “嘶—”,他和左望秋同时吸了一口冷气。 “连长,子弹从左耳前打进去,左眼眼球也给打没了。”杨安压低声音说道。 “好!好啊!总算捡回一条命!嘶--,以后打鬼子,也不需要闭眼睛啦!”四眼连长苦笑着说道,一笑却又扯痛了创口。 “连长,我给你简单地包扎一下。” “行,快一点,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 “手电,拿着。”杨安把手电递给左望秋。 说罢,杨安小心地取下了连长的钢盔,用纱布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创口,随后从挎包里取出了一袋磺胺粉撒在创口上,最后缠上了纱布。 “连长,我也只能这样简单地包扎一下,回去了再让医生手术。哦,这里还有磺胺药片,没有水,你就用含在口里吞下去。” “一排长,谢谢啦!没有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听说,这东西可金贵。据说,小鬼子只有中队长以上军官才会随身装有一到两袋磺胺粉。这药片,即使是不打仗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买得到用得起的,在大上海黑市,估计现在五六粒至少要换一条小黄鱼。”四眼连长在江湾的时候,就听人说过这些西药的事情,感激地说道。 “连长,说这些干什么!再金贵也没有人的命金贵!再金贵也比不上连长金贵!” 11月1日凌晨4时,五连后撤到江桥镇、石桥一带,暂时休整待命。 天明之后,日军第13师团发现当面之敌国军第11师已经全部转移,立即展开追击,仓促之中,在刘家桥、洪桥浜、倪家巷以及沿线,多次遭到第11师第31旅、第33旅预设阵地的伏击。直到午后3许,日军前锋才到达仇江沿线,向中国军队第11师、第46师发起猛烈进攻。 在钱家弄第11师裹伤所,四眼连长接受了军医的手术治疗。 手术之后,四眼连长暂时拒绝了立即后送治疗的安排,回到了连队驻营地。 “副连长,昨天俺带出去的75个人,现在还有多少人?” “回来了68个人,有8个兄弟永远留在了那边。”副连长马春生面带悲戚地答道。 “有8个兄弟留在了那边?”听清了回答,四眼连长仍然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声音低沉地反问道。 尽管在执行偷袭任务之前,四眼连长便有了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是自从部队开到上海以来,还从来没有把受伤的兄弟和牺牲的兄弟遗留给敌人的情况出现。“不抛弃不放弃不退缩”,是这支队伍奉行的信条。对于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四眼连长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痛苦。死者为大,然而这些为了保卫国家牺牲的兄弟,他们的遗体却不能由自己收敛安葬,这种情况让四眼连长一时难以接受,他感觉愧对自己的兄弟。他难以排解这种深深的愧疚,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连长,这几个兄弟牺牲得都非常勇敢非常壮烈!兄弟们,都是好样的!听兄弟们说,三班长白万身中数弹,是他自己放弃了让兄弟们架下来,主动承担断后的任务,还让兄弟们转告根叔‘上海保安总团老九连的没有一个怂货’,根叔听到后,当即大哭一场。四班长唐广财被手榴弹炸昏过去,二排长把他拖到工事后醒来,他听到一排长下达后撤的命令,让二排长赶快带着队伍撤退,自己却坚持带着伤兵断后。三班副徐文英是这场战斗中第一个受伤倒下的,你是第二个受伤的,当一排后撤的时候,没有人发现他,队伍后撤的时候,听到他喊叫‘小鬼子!你徐爷爷送你一程!’,随后大家听到弹药爆炸,谁都没有想到是他看到了小鬼子炮阵地堆放的弹药,是他在最后炸掉了堆放的炮弹。一班机枪手唐玉杰,一直用机枪压制敌人火力,坚持到最后也没有撤退下来,……。” 马春生犹如历数家珍,一一介绍了解掌握的烈士牺牲情况。 听着马春生的述说,四眼连长脸上挂满了泪水。之后,四眼连长又从副连长这里侧面了解了一下当时的战斗情况。 马春生微微停顿,接着又说道:“回来的68个人,包括你重伤2人,轻伤10人。轻伤的人中,五班副班长李占海双腿中弹被一排背了回来,还有1个轻伤的是腿部受伤,你们4个人算是轻伤重伤战斗减员,都要后送治疗。” 经过昨晚一场战斗,连队战斗减员就达到12人。想到这里,四眼连长都感觉头痛。 听说连长疗伤回来,三个排长凑了过来。一看到连长,秦卫华满脸愧疚地自责道:“连长,昨晚都怪俺不冷静,俺二排四班长唐广财、副班长姜家旺、六班长李瑜,哎--!俺二排一下子没了两个班长一个副班长,还伤了一个副班长。连长,俺请求责罚!” “好啦,卫华,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也不要自责啦,你也不愿意,这一仗也有俺指挥之责。” “这……。” 经过一番交流,四眼连长这才知道,这场战斗中8个烈士牺牲的详细经过。 想到白万、唐广财、李瑜、唐玉杰等人为了掩护撤退而牺牲,想到徐文英引爆了日军炮弹弹药而牺牲,四眼连长眼光中充满了敬意。 就在四眼连长了解情况的时候,营长林振堂来到了五连。 一阵寒暄过后,破屋里只剩下林振堂、四眼连长、马春生三人。听取五连的报告后,林振堂也很震惊,他没有想到昨天晚上敌后的大爆炸竟然是五连弄出的动静,更没有想到五连一次就减员十多人。 很快,林振堂问到四眼连长的伤势。四眼连长一声叹息,旋即说道:“营长,俺想留下来打鬼子,医生不同意,说最迟今天晚上就要转移到后方治疗。这五连……?” 第四百六十四章 连长人选(二) 四眼连长停顿下来,因为左眼没了,他看着对面的营长林振堂,接着又向左转首看了看副连长马春生,又转首看向营长。 “这个时候,你不要找俺要人。营里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俺想上面也没有人派下来!” “营长,俺不是这个意思。春生,俺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四眼连长转首期待地看着马春生欲言又止,马春生难掩内心的激动,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连长,什么事情尽管说,都是生死兄弟!” “春生,当初五连的三个排长只剩下两个,今后连队只有你一人了,俺想把五连交给一排长杨安来指挥!希望你能够帮他!” 话音一落,林振堂身体不由一颤,眼睛盯着四眼连长,眼光里露出了置疑。马春生听到这话,身体也随之微微一颤,眼光里露出了失望。 “俺不同意,俺觉得是春生才对”,林振堂微微一怔,旋即果断地否定了四眼连长的意见,接着又说道:“好你个四眼连长,你不会是因为俺和杨安的关系才……?” “营长,你就这样看俺!哎哟--”,四眼连长想笑,却牵扯到伤势,痛得他一声呻吟。微微停顿之后,他又说道:“营长,俺四眼虽然眼睛不好,但是还不势利眼。” “你不是势利眼,那你这是为什么?”林振堂满脸不解地问道。 “营长,春生,俺想你们一定有些意外。春生,俺俩一起来到这个连队,对你俺是非常信任的,俺想你一定能够感觉到。在军事指挥上,你和杨安都有自己的长处。你的兵龄长,战术基础好,这是杨安没法比的,但是俺要说杨安有着他自己的天分,这个你们相信不相信?” 说罢,四眼连长又摆着脑袋看了看营长和副连长。 林振堂这才看到四眼连长是认真的,也一脸正色地说道:“杨安才当了几天的兵,打过几天的仗,这一百多号人就是一百多条命,怎么能够交给他这么个学生娃娃?” “营长,要说打仗,到上海俺和春生都是第一次打仗。要说打仗,杨安从8月中旬就参与了上海市区的战斗,还要比俺和春生早上几天。” 听到这里,林振堂和马春生都点了点头,接着听到四眼连长说道:“第一次收复罗店,那天杨安就表现出一个射手的天赋,胡琏团长都说他是一个天生的好射手,天生就是一块当兵的好材料。打下罗店的第二天,还是胡琏团长亲自给他挑的三八大盖,那天如果不是他,俺和一班都要完蛋。如果说,那天在小鬼子侧翼消灭他们转败为胜是出于巧合,那么,在那个时候杨安至少是一个合格的射手和优秀的士兵。” 林振堂和马春生再次赞同地点了点头。 “营长,春生,你们可以想想这段时间杨安执行的几次任务,已经说明他能够胜任排长。最重要的是昨晚的战斗,明面上虽然是俺指挥,实际上还是杨安的主意管用。在俺中弹之后,秦卫华一时没有了方寸,而杨安非常冷静,及时地制止了秦卫华的冲动,把队伍撤了出来。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杨安,昨晚五连就要被打残。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结果,如果不是及时撤出,等那个村子里的小鬼子反应过来,五连还能不能脱离战斗都不好说。这个,才是俺觉得后怕的事情。” “通过昨晚的战斗,俺觉得杨安是个有天分的指挥员,他会识用军事地图,他胆大、心细、冷静,遇事平静,敢打敢拼,这样的指挥员,是打仗最需要的。如果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连长、营长,甚至是……。当然,这不仅仅是俺的看法,在罗店那几天,胡琏团长知道俺一排第一次侦察的情况,之后就是这么跟乔连长说的。再说,打仗还要看一个人的运气。从上海开始打仗,杨安从城市打到罗店,一直到现在,经历了多少大仗恶仗,你们看看五连还有多少老人,所以说,到现在他还能够活着,包括上次死而复生,俺觉得他的运气比他的天分还要好!” 听到这里,林振堂认同了四眼连长的意见,会意地点了点头,继而看向了副连长马春生。 “营长,俺相信杨安,俺服从安排!” 听到马春生干脆的响应,林振堂再次点了点头表示赞许,接着笑着说道:“春生,俺林振堂到了二营,对你是了解的,也是信任的,原来俺是想让你……。” “营长,什么也别说了!请营长尽管放心!” 马春生尽管嘴上这么爽朗,但话语里仍然难掩他内心的那一丝失落。马春生当然希望自己带领这支能征善战的连队抗击日寇,即使是血洒疆场在所不辞。但是,现在听到四眼连长的话语,马春生自忖杨安能够完成的任务,自己即使能够完成,也未必比他做得更好。想到关于杨安的传说,想到杨安九死一生,尽管内心有着失落,但是马春生仍然觉得连队的生死存亡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个时候,连队需要一个更加合适的连长。 “马春生,既然袁连长和你这么说,俺就不多说啦。反正,杨安这小子是俺的福星,你可要把他盯好啦,出了什么问题,俺林振堂找你算帐!” 接着,林振堂又说道:“袁连长,杨安这小子有点执着,他不会不同意吧?” “这个,俺也想过,以俺对他的了解,俺相信他会同意的。即使他不同意,俺也有把握说服他。” 林振堂点了点头问道:“那还有两个排长?三排长唐家保还当过他的班长。” “营长,唐家保人品很好,都是一起从死人堆打出来爬出来的兄弟,他会支持杨安的。俺把连队的事情安排好,再回后方疗伤。”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四眼连长听到孙桂生的声音:“李小栓,你就是个新兵蛋子,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你怎么还动手啦?” “跟你好说歹说不让进去,再不让进,我就真动手啦!”孙桂生威胁道。 外面传来肖华贵劝阻的声音:“桂生,要不再等等!” ……。 “嘿嘿!哎哟!”四眼连长得意地一笑,又痛苦地呻吟,旋即说道:“春生,快让他们进来!五连又要多几条好汉啦!” 听到四眼连长自豪的声音,马春生快步向外而去。 “营长,这是桂军被打散的七个兵,也是杨安个人把他们留下来的,现在看来要铁定留到五连啦!” “这是怎么回事?” “等下你看着就行啦。” 第四百六十五章 势如破竹 日军第十军柳川平助中将将预定登陆地点依次由东向西划分为甲、乙、丙三个地区。 11月5日,在金山卫城东西一带的甲区、乙区并没有受到什么像样的阻击,日军便登陆上岸。在丙区,由第二船队的6艘船只搭载左侧支队第18师团一部受到了强大的阻力。 当天上午8时,日军第十军登陆部队左侧支队第18师团124联队在全公亭附近登陆,遭受中国军队第63师所属一部顽强阻击,国军以微弱的优势与日军在登陆和反登陆战斗呈现对峙状态,一直持续到当天下午日军海军军舰重炮火力支援才被慢慢打破,日军才慢慢在滩头站稳脚跟,继而夺取国军阵地。直到下午6时,日军才开始向纵深方向新仓镇搜索前进。至此,日军全线突破了中国军队在杭州湾的海岸岸际防御阵地。 11月5日上午,军统上海站第二行动小组张一浦一行四人从上海南市出发,一路向南越过黄浦江,还没有等他们赶到金山卫,迎头便赶上难民潮,很快就被难民潮所湮没。 听到远处的炮声,看到眼前的难民,张一浦停下车,抚胸长叹。 日军在金山卫的登陆,国军并没有提前得到情报。因为情况不明,也没有引起第三战区上层足够的重视。这天晚上7点以后,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向南京蒋委员长、军政部长何应钦密电上报当日战况,只是在电文最后上报敌情研判中粗略地提到“本日敌由金山卫一带上陆,企图与苏州河沿沪杭线南下之敌主力相呼应,以切断我军与上海之交通”。 南京。蒋介石委员长看到第三战区的密电,双眉骤然蹙在一起,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在这一刻,这个优秀的军事战略家首先意识到中国军队即将面临腹背受敌,甚至会陷入被强大敌人包围的困境。 没有准确的情报支撑,对日军登陆行动,第三战区仅仅作出了对所部右翼作战军局部不利的判断。这种战略预判上的失误,首先在战略上已经败于敌手,意味着一场失败的开始。 面临极其复杂危险的敌情报告,蒋介石委员长立即要通了第三战区司令部的电话,指令立即找顾祝同接电话。而此时,顾祝同却在苏州附近的吴县,面对蒋委员长的追问,却对日军在金山卫一带的登陆行动语焉不详。 听到对方的回答,蒋委员长心焦如焚,严令第三战区迅速查清情况再行报告。 抗日北线战场不容乐观,宋哲元部控制陕甘川,拒绝中央军退入西北,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东线上海战场却又面临重大变故。最糟糕的是,日军在金山卫登陆,战斗已经打响了十几个小时,第三战区却仍然情况不明。 在这个时候情况不明,那就是犹如下一局盲棋,而敌手日军却是在下一局明棋。 这天晚上,顾祝同和南京方向来往电话20多次。得到第三战区一次又一次补充报告,蒋委员长这才基本了解了金山卫方向的战斗情况,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海防的薄弱,日军已经势如破竹,金山县城丢了,日军兵锋已经抵达亭林镇、松隐镇之线。 蒋委员长想到了陈诚,他在电话里征求了陈诚的意见。陈诚认为应该迅速后撤,调整战线,但蒋委员长仍然决定让第一线各集团军再坚守三天。 蒋委员长对国际会议的调停和抑阻还存有一种厚望,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决定,就因为这期待国际会议结果的短暂三天,将会葬送多少国军官兵的性命,将会给接下来的抗日带来怎样的变数。 这个变数,就犹如一着胜负难料的盲棋,多少国军将士的生命和中国人的命运就由这场棋局来决定。 与蒋委员长通过电话,安排好手头的工作,想到蒋委员长的坚持,第三战区前敌总司令陈诚内心忐忑不安,担忧地写下了当日的日记:“今日得知敌登陆后,即定左列之处置(笔记纵向书写,由可至左):一、第26师由青浦开松江,沿黄浦江警戒;二、61师开赴闵行,以上每师均仅一百余兵;三、第107师、第108师由白鹤港经青浦向金山县、松隐前进;四、第79师即由嘉兴枫泾下车,占领国防工事,并派有力一部先占领金山县;五、第62师折回向澶泾、金山咀登陆之敌攻击;六、第63师除以一部就国防线工事外,主力即沿海边向敌侧击。以上各部均归黄(琪翔)代总司令指挥。此次未能歼灭登陆之敌并率动全局:一、部队(战斗力)太差;二、敌机活动使我各部均失联络;三、刘建绪未能令第79师照规定占领金山县。” 日军第十军司令官柳川平助中将原系台湾驻军司令,参加过日俄战争,惯用迂回战术。第十军登陆后,根本没有采用松井石根上海派遣军平推硬打的常规战法。 11月6日上午,日军第十军先头部队进抵米市渡附近,黄昏时分强渡黄浦江,击退正在少数中国守军后即向松江前进。第18师团左侧支队进抵广陈镇附近,与第62师、第63师一部发生战斗。 6日晚,第九集团军代司令黄琪翔赶赴松江,当即命令第61师在闵行东西之线沿黄浦江占领阵地,命令第67军第107师在得胜港至西家浜间据守阵地,命令第26师尽力歼灭已从米市渡北窜之敌,然后在得胜港至孙家角间据守阵地,命令第79师已到达之部队立即向龙摆渡、金山县城之敌人攻击。 7日晨,第62师攻克亭林镇,进攻叶谢镇受阻。第79师一部进攻金山县失利,退守枫泾镇以南的兴塔镇。 第九集团军代司令黄琪翔接到各部报告,为避免黄浦江南岸的第62师、第79师和独立第45旅为敌各个击破,当即命令上述各部在当天夜间撤退至黄浦江北岸,在闵行附近集结。此外,命令第108师至松江西南李塔汇镇阻击日军,激战至7日中午,遇敌增援,战况危急。 日军杭州湾登陆成功后,为统一指挥,11月7日,日本参谋本部下达“临参命”第138号令,将上海派遣军和第十军临时组成“华中方面军”,由松井石根任司令官(仍兼上海派遣军司令官),赋予“以挫伤敌之战斗意志,获得结束战局的机会主目的,与海军协同,消灭上海附近敌人”的作战任务,规定作战地域为苏州至嘉兴一线以东。 7日,第6师团第13联队则在黄浦江北与国军第107师展开激烈战斗,几经拉锯战斗,双方形成对时。但是,日军一个中队控制了松江以西的吉洋甘铁路桥,切断了沪杭铁路。第18师团各部,包括左侧支队则基本在原地与国军对峙。崳 11月8日,日军第十军主力在得胜港、米市渡等地渡过黄浦江,日军后续部队第114师团以及军直属部队开始登陆并向金山集中。 接到所属各部的战况报告,第3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双眉紧蹙,他知道眼下苏州河方向战局日趋艰难,而松江方向日军势如破竹,两股日军行将合拢,淞沪战局岌岌可危,自忖中国军队决不能坐以待围。当即根据国军统帅部既定方针,即向吴县、福山之线既设国际阵地转移,积蓄力量,再图反攻。当即下达《第3战区第3期作战计划》,计划主旨是:战区以巩固首都为目的,先期向平(湖)嘉(善)吴(县)福(山)既设阵地转移,拒止敌人,待后续兵团到达,再以广德为中心,于镇钱塘江左岸方面转移攻势。 第四百六十六章 混乱 11月8日晚,中国统帅部发现淞沪战场的中国军队已经处于即将被包围的危险境地,连夜下令从上海撤退。 根据最高统帅部命令,第三战区随即下达全线撤退命令。下发《初期阵地转移命令要旨》:一、右翼作战军,以一部占领独山、新埭、枫泾镇既设阵地,主力转进于珠家阁、沿青浦县东侧冬水桥、章堰镇、仇江(含)至吴淞江之线占领阵地;二、左翼作战军:以主力坚守现阵地,掩护右翼转移,以一部于仇江(不含)、嘉定、浏河镇之线占领阵地。 第三战区下达的这一命令,右翼作战军预定的后退幅度要比左翼作战军大出不少,显然右翼作战军是受到松江方面进逼之敌的威胁,形势愈发紧迫。同时,第三战区在第一时间向右翼作战军下达撤退命令,这天晚上,左翼作战军并未移动位置。很明显,这次转移计划,指在将右翼作战军主力撤退到青浦仇江一线,左翼作战军则只是战线右端向后撤至仇江、嘉定一线,左端仍保持在济河。如果部队按此计划转进到位,国军就形成一条从青浦到浏河的连续防线,阻止日军进攻。 这样一来,南线日军第6师团将不得不正面面对防线,无法向国军背后迂回,国军即可扭转当下极其被动的战局。 在这个晚上,第三战区顾祝同后来又向蒋委员长报告,建议以税警总团、第36师、88师、上海保安总团、第32师、8师、13师、133师、40师及苏州河南岸各炮兵部队占领昆支阵地,并由前敌总司令陈诚部署占领。他的这个建议得到采纳,这样第三战区即不再集中主力固守青浦、仇江一线,而是将该线作为事实上的掩护阵地,将主要兵力迅速向昆支线乃至吴福线转移。 8日晩21时,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又下达了9日夜右翼作战军的行动命令。从命令内容上看,南京最高统帅部和第三战区撤退部署进行了新的调整,也就是不再集中主力固守青浦、仇江一线,而是将这一条防线作为事实上的掩护阵地,将主要兵力迅速向昆支线乃至吴福线转移部署。 虽然第三战区的命令陆续下达并有重大改变,但是这个转进命令的变化,是一着后手棋,事关淞沪战场第三战区国军主力生死存亡的命运。 由于战区司令长官部迫于时间紧急,担心部队在战斗转进中无法接受到这个命令。因此,这个命令直接绕过右翼作战军总司令张发奎,向张发奎部各军下达各师具体的转移目标和行动步骤。 越级下达命令,虽然及时将指令下达,但是却给张发奎右翼军的统筹指挥制造了极大的困难与混乱。 当右翼作战军司令官张发奎接到撤退的命令时,他的指挥部外面已经是一片混乱与嘈杂。他闻声而动,看着马路上到处都拥挤着部队,下令卫兵去询问了一番,这才发现都是自己所属部队,想到这是战区越级下达的命令,想到指挥与撤退的无序和混乱,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夜幕里,远处的地平线时不时爆闪红光,传来沉闷的炮声和爆炸声。这些红光和声音,意味着那里发生着一场场胜负未卜的战斗,到处都是这种前景难料的战斗,构成了一片怪异的夜色与氛围,就像是催命鬼制造的一般,它加剧了官兵们内心的恐慌,让脚步也变得更加匆忙与凌乱。而这些匆忙与凌乱的脚步,同样加剧了高级指挥官们内心的担忧。 在战争中,基层营连的官兵犹如一粒粒棋子,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场盲棋棋局中的位置,究竟是不是那一粒弃子,究竟是不是一场死局。这一粒粒棋子,因为长官们的催促,也生起了恐慌。这种撤退的恐慌与阵地的坚守,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到了现在,每一粒棋子似乎都知道撤离战场越远就会越安全,然而,究竟是不是安全,就连每一支部队高级指挥官的内心也没有底数。 而高级指挥员,则犹如一个个棋手,手中的地图犹如一个巨大的棋盘,甚至有的棋手早已心生悲观的心绪。在眼下,这些棋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危局,却是望棋兴叹,无能为力。 11月2日,张发奎的指挥部从南桥转移到佘山镇北面的北干山,位置距离火线极近。自从5日日军登陆战斗打响,右翼作战军右侧侧后翼面临重大威胁,已经展开了三日的围堵反击,仍然难以阻挡日军兵锋。 11月6日黄昏时分,日军第十军先头部队从米市渡南岸强渡黄浦江,进逼松江县,11月8日日军第十军主力在得胜港、米市渡等地渡过黄浦江,张发奎的司令部距离米市渡仅仅十八九公里,而现在距离日军前锋直线距离也就十公里左右。日军连日步步紧逼,国军右翼作战军慢慢陷入混乱状态,指挥部里的高级将领产生了悲观情绪,这种悲观情绪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漫延。 对于右翼作战军的这一局棋,乃至淞沪战场这局棋,张发奎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否则,也不会在淞江列车上向委员长建议撤守吴福线、锡澄线和乍嘉线。 正是因为心里似明镜一般,他内心的担忧一日更甚一日。在接到撤退命令后,张发奎知道时间已经极为紧迫,他有一种抓狂的感觉,很快陷入了焦头烂额的状态。即使如此,他还是镇定心神,在指挥部下达了转移之前的最后一道命令。根据命令,第67军107、108师及独立第45旅,务必固守松江县及其以南黄浦江北岸阵地至11日,以掩护主力安全撤退。然后,指挥部制定了一份各部队的行动部署上报第三战区。但是这份部署并没有明确各部当晚的行动,于是只好又以电话和书面形式再向第一线下达当夜的撤退命令。 这一份命令,是张发奎右翼作战军长官部在撤退前下达的最后一份命令。这份命令把交战前沿的大部分的部队撤退行动交由第17军团长胡宗南指挥,命令规定除第一线留置一部迟滞日军追击外,以第3师、第87师、第55师等部先占领收容阵地,掩护主力撤退,其余部队均沿通往青浦的平行大道西撤。崳 这一晚,在张发奎的看来,就是一个乱字了得。 即使是他感觉到了极度的恐慌与混乱,但这些仅仅只是开始。因为数十万大军向一个方向撤退,众多部队在不少路段都是沿着一条路撤退,路上拥护不堪。在他看来,这种混乱缘于南京方面没有听取一线高级将领的意见,并且现在的混乱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但是他企盼这种混乱能够早一点结束。 在右翼作战军接到撤退命令的时候,战区已经将命令越级下达。因为超级下达,有的部队甚至提前接到命令。因为这种混乱,原本战区指令下达的逐次掩护撤退、占领阵地,都因为友邻部队无序的撤退,引起了相互的恐慌,后接到命令的和没有接到命令的也随之撤退。这样,右翼作战区集中撤退,在这片水网密布的地区,拥护在有限的公路上,成为了日军追求和袭击最为明显的目标。 第四百六十七章 谷寿夫的作战计划 张发奎右翼作战军战场,与胡宗南指挥的北线相比,黄浦江以南的国军兵力可以说是单薄得可怜。这些南线部队由第10集团军总司令刘建绪指挥,第63师占领自海盐、乍浦至独山的沿海阵地,第79师、预备11师、第109师(附教导总队一营)从南至北占领独山到枫径镇以北的南姚浜一线,即乍平嘉国防线的前进阵地。此外,顾家齐第128师也正由宁波向嘉兴增援。 根据右翼作战军长官部的授权,胡宗南第17集团军指挥部连夜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11月9日凌晨2时,苏州河南岸各部开始按照命令撤退,第87师、第3师、税警总团等部队立即占领收容阵地,掩护右翼作战军北线部队主力撤退。 青浦西北的金家桥,第三战区张发奎右翼作战军长官部仓促移动到这里建立了临时指挥部。张发奎又下达了9日晚间的撤退部署命令。命令的要点仍在于将右翼军主力尽快向昆支线、吴福线转移集结,青浦、仇江之线仅留少数几个师固守,担任掩护任务。 让张发奎感觉到难受的是,这个时间所属各部都己经处于转移运动之中,有线电话根本无法使用,传令兵也大多找不到部队的具体位置。因此,有哪个部队能够及时收到这份命令,这是整个右翼军长官部都无法左右的事情。 沪西罗别根路,宋希濂第78军第36师指挥部。9日下午6时,宋希濂接到右翼作战军司令张发奎从青浦临时指挥部打来的电话,指令宋部再行坚守几日以掩护右翼作战军部队主力撤离。两个小时之后,宋希濂再次接到张发奎的电话,命令宋部连夜向昆山方向转移。 彭一苟是全师第一批知道第36师接到了撤退的命令人,自从5日下午离开薛家墅,彭一苟心里一直心神不守,忐忑不安。当时第212团4连撤下来的兄弟告诉他,薛家墅已经被日军分割,当他得知赖子名一排陷入敌后之时,他的心霎时就悬到了嗓子眼。 生死,都是当兵的命运。彭一苟知道军人的这个宿命,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是见不得死人的老兵,只是见不得李增营的“老人”一个接一个牺牲倒下,更见不得自个身边的兄弟倒下。 这时,他蓦地想起,在上海城市围攻战中也曾被日军包围过,上次逃生的经历,很快又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放下来归放下来,但是因为一直没有见到癞子,心里终归不踏实。 前线的消息一次又一次传来,始终没有癞子一排的消息。但是,经历过绝地逢生的彭一苟仍然相信癞子能够活着撤退,因为上次癞子被小鬼子挑在了刺刀上,那么凶险的战斗都能够幸存下来,他仍然坚信癞子就是一只有着九条命的不死猫。 然而,现在部队马上就要撤退,并且是苏州河一线的防御部队大撤退大转进,在这个时候仍然没有癞子的消息,彭一苟顷刻间感觉如坠冰窖,再也不存一丝奢望。 自从那次带着担架队撤退下来,当着军长的面痛哭过一次,彭一苟再也没有流泪。 在那之后,他告诫自己,要让自己的内心变得如石头一般坚硬,不要再流泪,一定和小鬼子战斗到底。但是,在内心希望破灭的这一刻,他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狗子”,身后传来大嘴的声音。 听到喊声,彭一苟擦去脸上的冰冷,转身哽咽道:“大嘴,癞子……,回不来啦!” “俺早知道,跟你说,你还不信。部队要撤,军部的警卫是头等大事,不要再想癞子啦,生死都是俺吃枪饭的命!” 这一夜,苏州河一线的战斗并不算激烈,也许是因为国军在撤退,也许是因为这里已经经过了浴血争夺,日军在这里也被打怕了、打残了。就这样,苏州河南岸的掩护部队断后的任务完成的还算顺利。 当面的敌人,只有日军第3师团一部进行了追踪,第9师团部队虽然接到了追击命令,但在国军掩护阵地的阻击下寸步难进,此外因为黑夜中难以辨别方向和前进路线,只好等待天亮再说。 国军掩护部队坚守到至凌晨5时也奉命撤退,这一夜的掩护,为右翼作战军北线防御部队主力撤退,争取了极其宝贵的时间。崳 “时间就是胜利,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对于在淞沪战场鏖战近三个月的中国军队来讲,才是真正的恰如其分。 天亮后,日军第9师团和配属作战的第101师团第101联队在苏州河一线展开追击,全天与国军梯次阻击阵地发生了激战。第3师团向东南向的龙华镇前进,意图封锁上海南市。崳娙站第9师团经过一天的追击,主力进至虹桥路一线,只有少数前锋部队前出到诸翟镇、七宝镇附近。 就在苏州河一线部队顺利脱离战场之时,在右翼战场的南线却发生了悄然的变化,一场危机悄然而至。 9日上午7时,在第6师团一部的配合下,日军国崎支队步兵第41联队的两个大队,再次向松江西部发起进攻。 在这场战斗再次打响的时候,日军第6师团指挥部里,师团长谷寿夫与参谋们研究着下一步作战计划。现在,他们已经知道苏州河一线的国军主力正在向青浦、仇江一线撤退。 “按照军部作战计划,本应在左右跟进的第18师团、第114师团,到现在不见踪影,不知道是没有跟上,还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应该等友军到达指定位置,再作下步打算?”一个高级参谋提醒道。 与国军撤退的混乱相比,日军也同样陷入了一场混乱的指挥。当然,日军的混乱与国军相比,那就不值得一提。 在第6师团研究作战计划的时候,第18师团此时己经奉命改变进攻方向,他们转而进攻中国军队右翼战场南线部队,也就是第10集团军总司令刘建绪指挥这支少得可怜的南线国军。而这个高级参谋提到的第114师团,还没有开始登陆。 没有后续部队的增援,这对孤军深入的第6师团的行动来讲,还是十分危险的。 在此之前,第6师团师团长谷寿夫中将还担心增援部队的到来。但是,在得知苏州河一线的国军撤退后,他的大脑里已经有了考量。 谷寿夫出身农民,参加过日俄战争,身材矮小而强壮的他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第24期,以名列第3名的成绩毕业,曾被派往英国留学,他在日本海军大学讲授战术时曾强调“作战时的掠夺、强盗、强奸是保持士气的重要手段”。 这个冷酷残暴而骄傲的日本职业军人听到参谋的报告,“嗤--”地一声冷笑,微微抬起冷傲的脑袋说道:“两个友军师团未到,也许是因为登陆行程延误了,或许是因为军部根据全局形势作了大的变动,不管怎样,在这个时候是不能犹豫不决的,应该按照军本来的方针行动。” “师团长,需不需要发电请示军部?”那个高参请示道。 微微停顿,谷寿夫审视指挥部的人员,旋即拿起指挥刀,指着地图坚定地说道:“不需要再等待上级的命令,攻占松江的任务就交给国崎支队,师团的任务就是快速穿插。” 谷寿夫再次停下说话,指挥刀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用力点了点青浦,而后围绕苏州河一线国军防御阵地划了一个圈,果断地说道:“现在的任务就是快速穿插,追击逃向青浦的中国军队,切断中国军队主力的退路!不惜一切代价消灭他们!” 就这样,第6师团以第13联队主力在右,第47联队在中,第23联队在左,开始向青浦方向挺进。为了与撤退的中国军队比拼速度,抢占时间先机,谷寿夫又决定以第36旅团长牛岛满指挥第23联队、第13联队第3大队组成的先遣队,在下午1时从吉祥圩铁路桥附近出发,向青浦方向展开快速穿插突击。 第四百六十八章 哀鸿遍野 11月8日,松江在日军第十军国崎支队猛烈进攻下陷落,开始一路向北搜索攻击。 9日凌晨,国军第87师、第3师、税警总团等部队立即占领掩护阵地,第87师在飞机场以北至华漕镇,第3师在飞机场以南至七宝镇之线,税警总团第3团、第4团在南陆、石泾、周角及朱坊桥之线,掩护主力撤退。 9日上午6时30分,日军富士井未吉第35联队的一个大队突入西陶浜,发现国军早己退却,富士联队长吉立即命令第1、第3大队向新泾镇方向追击。伊左一男第7联队在第35联队右侧,渡过苏州河后向南方的七宝镇方向追击,与国军第87师一部激战,下午5时前占领七宝镇。 9日黄昏,张发奎右翼军司令部到达青浦西北的金家桥,司令部再次下达一系列作战命令。根据命令,守备松江的第107师、108师、独立45旅向北转移,以加强青浦附近的防御力量。但是这些部队还在松江附近被日军缠斗,他们仍然坚持着顽强地战斗,能否及时收到命令,只能听天由命,只能由他们的对手决定。 张发奎在临时指挥部里还没有坐热板凳,便收到谷寿夫第6师团前锋己经快速向青浦逼近的报告。听到这个报告,张发奎脸色变得异常沉重,旋即马上下达了司令部连夜向昆山撤退的命令。崳 癞子兄弟的牺牲,成为彭一苟挥之不去的悲愤。即使知道要撤退,即使知道要担负军部警卫任务,彭一苟仍然难以抑制内心的这种悲痛。 彭一苟重新回到第78军第36师指挥部,便听到一个高级参谋说道:“现在到处都是枪声、炮声,应该是日军小股部队穿插过来,他们的目的应该就是袭扰我军撤退。师搜索连连长、副连长在前天和昨天一个牺牲、一个重伤,现在这个时候愈发需要一个得力的军官指挥搜索连。” 自从9月下旬升格为军,第78军还是只有第36师一个师兵力,这个军实际上还是一个师。经过近三个月的战争,尽管经过多次补充,但伤亡近一万二千人,原有一万多人的德式师能够战斗的还剩下不到4000人,连一个旅的编制还不到,实际上早就在这场战争中被打残了。 搜索连担负一师之部队的侦察和开路的任务,现在日军穿插部队袭扰国军撤退,这个时候这个直属连连长的人选对于一支部队来讲尤为重要。但是,自从上海开战以来,营连排基层军官的牺牲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这个时候,谁来接任补缺都让指挥部的高级军官们头痛起来。 指挥部陷入短暂的沉默,一时间大家都没有想好合适的人选。 “报告军长,俺想到搜索连!”正在大家头痛的时候,众军官却听到彭一苟坚定的声音。 听到彭一苟的声音,众人微微一怔。显然,对警卫营这个副连长的突然举动有点意外。 彭一苟身后的大嘴则颇为惊讶,他没有想到,搜索连是最危险的连队之一,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彭狗子突然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宋希濂半转身看向彭一苟,只见他满脸认真,毕恭毕敬地挺胸立着。 宋希濂目光突然一亮,在彭一苟身上微微停顿,上下打量着他,旋即想起这段时间警卫营这支预备队执行作战任务的情况,想到彭一苟身上表现也来的指挥才干与勇猛顽强,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就让你彭一苟去当这个连长!” “彭一苟!” “到!” “搜索连牺牲不小,就从警卫营抽两个排补充给你。” “是!呃……,不……。俺不同意!”彭一苟刚刚答“是”,却很快反应过来,旋即拒绝。 彭一苟知道,尽管军部警卫营刚刚补充过一批花机关和捷克式轻机枪,战力或会提升一大截。但是,警卫营是军部最后的机动部队,早已是只有消耗没有补充,现在说是一个营,实际上兵力刚刚两个连。 “怎么啦?”宋希濂微微不解。 “军长,军部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哪里能够从警卫营抽人?” 听到这话,宋希濂微微动容,淡然一笑说道:“全军全师都是保卫国家的部队,一个小小的军部师部还需要什么警卫。” “那俺也不同意!” 彭一苟的话语,惹得一众军官不由一笑,指挥部连日紧张的氛围倒是随之缓解了些许,变得轻松起来。 宋希濂听到众人的嘻笑,也跟着笑了起来,这笑声倒是给了彭一苟一份清醒,又结巴道:“这怎么行,警卫营的人都不能动!” 警卫营的兵力能不能调动,哪里是彭一苟这么一个大头兵该说的话。听到这话,众人又是一阵嘻笑。 听到众人接连嘻笑,彭一苟这个憨实的大头兵终于意识到自己言语失措,顷刻满脸羞赧。经过两三个月的苦战,彭一苟毕竟不再是当初那个简单的大头兵,微微一定心神旋即说道:“报告军长,真的不需要增加兵力。” 宋希濂看着彭一苟,露出了欣赏之色,接着轻松地说道:“好啦!搜索连现在不到70人,怎么能够执行任务?好啦,给你只补充一个排行了吧,警卫营刚刚补充一批装备,军部的安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是!谢谢军长!” 就这样,彭一苟成为了搜索连连长,受领过任务,便跟着传令兵离开了指挥部。 离开指挥部的时候,他专门叮嘱大嘴,要时刻保护好军长的安全。 自从第三战区从8日晚下达转移命令,因为战区和右翼作战军命令下达混乱,转移命令下达又有些仓促,内容又过于简略,再加上撤退部队太多,用来转移的道路又少得可怜,当天半夜,就在虹桥路和沪青(上海至青浦)公路交叉路口附近形成了拥堵和混乱。 为了消灭中国军队有生力量,11月9日,日本海军第二联合航空队先后出动飞机近百架次轰炸机,用来轰炸国军撤退部队,投掷60公斤以上航空炸弹数百枚,以加贺号航母为首的第二航空战队出动44架飞机轰炸青浦至昆山之间转移的国军部队和车辆,第一联合航空队以28架飞机轰炸昆山、青浦、白鹤港等地。因为避无可避,但凡受到空袭的部队,无不伤亡惨重。 因为日军第十军兵锋快速进逼,枪炮声越来越近,第三战区右翼作战军撤退时间极其紧迫,部队不得不白天撤退。部队集中在有限的公路上,遭受日军空中威胁巨大,转移的部队联络中断,各部失去指挥时间长一整天。第62师及相关部队在途经沪西泗经镇、凤凰山镇附近遭遇日军飞机轰炸扫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员和武器折损无算。 日军的地面进逼和空中轰炸,加剧了国军的恐慌。 恐慌是一种烈性“传染病”,它在士兵与士兵之间、军官与士兵之间、军官与军官之间漫延和加剧。恐慌氛围越来越浓,伴随生出了悲观的情绪。如果说恐慌加剧队伍撤退秩序的混乱,那么悲观则让国军队伍丧失了斗志。 这种烈性“传染病”的漫延和加剧,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因为丧失了斗志,这便给日军先遣部队的袭扰提供了可乘之机。由于白天和黑夜不间断地袭扰,撤退队伍陷入了越来越混乱失序、越来越悲观失望的泥潭。 第四百六十九章 路遇敌袭 日军谷寿夫第6师团各部一路向北,势如破竹,并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9日夜,谷寿夫的部队仍然在夜色中快速穿插前进,不知不觉中各个部队己经深入到撤退转进的国军大部队之间,第6师团前卫部队的先头、前卫部队的主力以及师团司令部被分割成几大块,在互不联络的情况下,与西撤的国军展开了彻夜激战。 第36旅团长牛岛满指挥的先遣队首先向天马山镇发起攻击,第47联队则在天马山镇东北的佘山镇和陈坊桥附近遭遇国军大部队。天马山镇、佘山镇两地距离青浦县城只有八九公里,因为这里是沪南国军撤退的必经之地,双方在混乱中展开殊死争夺。 国军撤退部队为了打开后撤的通道,在没有充分组织和准备的情况下前仆后继地发起了冲击,部队遭到重大伤亡。 自从接到带着搜索连先行向青浦方向搜索前进的任务,彭一苟眼中的悲愤与迷茫一扫而空,继而代之的是一份认真、冷峻与坚定。 当彭一苟带着连队踏上西撤的公路,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公路上竟然如此混乱。 尽管在军指挥部,彭一苟早已感觉到高级军官们的担忧与恐慌,但在他的内心现在还没有一丝恐慌的感觉。现在,看到这一片混乱,他有一种要骂娘的冲动,他不知道右翼作战军的头头脑脑们究竟每天在吃什么、在想什么、在干什么,怎么就把这一支支好好的部队搞得一团糟。 公路上,有国军,有难民,有汽车,有马车,人车混杂,拥挤不堪。 撤退的道路竟然是如此艰难,这是彭一苟没有想到的事情。 公路上,有人打手电,有人提马灯,有人举火把。彭一苟没有留意眼前这是哪支部队,只见他们还穿着单衣,还有不少人都光着脚,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汉阳兵工厂制造的老三十节式重机枪,有老汉阳造……,更可怜的是,不少老汉阳造的枪机机柄上似乎还系着麻绳或者是布条,他接连看到几支,才知道这还是一种比较普遍的情况,原来他们步枪上的节套损坏,只能用麻绳或布条系住枪机,显然是要防止枪机坠落遗失。 看到这些,身为德式师一员的彭一苟不由地摇了摇头,旋即又脸色一凛,愈发感觉德式师肩上的重担,愈发觉得自己要当好这个连长,为保证军部的安全做好侦察探路。 彭一苟带着连队从沪西一路向西,第一个转移的目标便是青浦。 佘山镇在青浦东南方向数公里,佘山方向的枪声和爆炸声隐约传来,自然吸引了彭一苟这一路转移的国军官兵。 尽管感觉那里发生的战斗并不在西撤的通道上,但是日军一旦突破那里,那么势将影响到这里的西撤。 佘山方向的枪声和爆炸声仍然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公路上,不管是军人还是百姓,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没有谁愿意被小鬼子堵在路上。 在这个时候,混乱的队伍哪里还有心思去打仗,都想着早点撤退到安全的地界。 彭一苟倒是期待与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上一仗,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职责还是要侦察发现部队撤退道路上的敌情,必要的时候还要负责清除这些障碍。 随着公路上的队伍不快不慢地行走,大家都知道那枪声距离这里还有数公里的直线距离。确认到这个情况,公路上的恐慌似乎得到了一丝缓解,但是,公路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按照眼下的行军速度,小鬼子一旦夺下南面的镇子,谁都不会安生。 其实不止一个人有这种想法,彭一苟的内心就有这种想法。但是,他知道这里显然是全军撤退的必经之路,如果敌人从那里攻击过来,全军的撤退就会受到影响。 彭一苟喊来一个排长,让他查看地图,确认那个发生战斗的地方就是佘山镇,便招呼部队短暂休息,让传令兵到军部报告情况,并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叭”,一声汉阳造的枪声传来。 “哒哒哒,哒哒哒……。” “叭、叭、叭……。” ……。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汉阳造的枪声响起,公路前面一百米开外枪声大作。彭一苟身形一颤,内心警觉地忖道:“是大正十一式轻机枪和三八式步枪射击的声音,是小鬼子的偷袭!” “鬼子来啦!鬼子来啦!……!” “啊--!……!” “救命啊!救命!” 随着枪声响起,前方的队伍顷刻间骚乱起来,队伍里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还有大声求救的声音。 “轰、轰、轰……”,数枚手雷在公路上爆炸,这是偷袭的日军制造的混乱。国军队伍被炸得东倒西歪,死伤无算。 “冲过去!冲过去!”一个军官喊道。 一个士兵从公路上冲到右侧的田野里,想绕过前面这个小小的战场。接着一个个士兵跟着冲下了公路,公路上很快变得干干净净,潮水般加入了绕行的队伍,都想快速通过这个死亡地带。 看到这一幕,正在迟疑之中的彭一苟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声命令道:“警卫排,你们从公路左侧迂回,从小鬼子后面攻击,一排、二排,跟着俺沿公路正面反击。” 搜索连各部接到命令,分别展开攻击队形。 彭一苟一边快速向前,一边大喊:“散开!散开!” 不到两百米的距离,彭一苟很快带着队伍冲了上去。 前面的叉路口,地上躺满了国军士兵的身体,还有火把、马灯、武器和生活物品散落在地上,让彭一苟看清了地面上的情况。看到前面的火舌,彭一苟知道撤退的国军只有一挺机枪、数支步枪在还击,咬着牙骂了一句:“他奶奶的!” 原来,这个地方是一个叉路口,一小股日军从南连赶来偷袭了国军西撤的大部队。 日军也没有想到一次小小的袭扰,便会给公路上行军的大部队带来如此之大的混乱。更让他们意外的是,战斗打响后,中国军队首先想到的不是反击,而是在混乱中先行逃离。 这种混乱与弱者的表现,更加助长了日军的气势与野心,甚至让他们的内心生出了不可一世的狂妄。 “哒哒哒,哒哒哒……。” “叭、叭、叭……。” ……。 日军加大了火力向眼前的国军射击,国军队伍死的死、伤的伤,很快陷入一片混乱。但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战斗打响不到一分钟,便有一股强悍的中国军队加入战斗,数挺捷克式喷出了长长的火舌,霎时形成密集的火网,形成了绝对压制之势。 第四百七十章 围攻谷寿夫 火光与死伤,带给溃兵的是畏惧与退缩。 勇敢与畏惧,从来都没有绝对的界线。 彭一苟果断地带着连队,大胆地迎击日军,完全是一副势不可挡的阵式。 长长的火舌,倾泄了对日军的仇恨,也展现了彭一苟连队一往无前的勇敢。 熟的悉捷克式枪声,凝聚了迎击日军的信心。看到这一波勇敢的迎击,溃散的国军队伍如同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他们不再畏惧、不再退缩,一个个士兵操起了手中的钢枪,陆陆续续勇敢地加入了迎击日军的战斗。 手枪、步枪、机枪,都朝着黑暗里那一片枪焰集火反击。 人多力量大。不到半分钟,日军机枪就已经偃旗息鼓,就连步枪也变得稀疏起来。 “一排,冲锋。” “冲啊—”,一排长听到连长的命令,挥着手枪,大声喊道。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 就在一排发起冲锋的时候,搜索连警卫排那边枪声大作。 看到这一幕,彭一苟眉头微蹙,叨咕道:“不对劲!不对劲!小鬼子步兵的火力什么时候这么强?” 带着这一份疑问,彭一苟跟着冲了上去。 那一小股日军偷袭过后,看见来了硬茬子,眼看对手群起而攻,便迅速后撤。 在这一小股日军的侧后数十米,彭一苟从军部警卫营带过来的警卫排开火了。 军部警卫排原来每个班一挺捷克式轻机枪,班长、副班长各配二十响驳壳枪一支,其他人员配中正式步枪一支。这种轻武器火力配置,因为有了三支自动武器,一个班的火力已经足够强大。这次补充武器弹药,给德式师补充了一批花机关,警卫营每个班又加配了两支花机关,作为军部最后的预备队。这样,一个警卫排的火力自然不可小视。 想到警卫排一个排三挺捷克式加上六支花机关、七支驳壳枪,一共十六支自动连发武器,仍然不能形成火力上的绝对优势,彭一苟自然会感觉到惊诧和怀疑。 彭一苟早已把驳壳手枪结合成手提机枪,把枪托顶在肩窝,猫着腰身快速冲锋。一边冲锋一边寻思着眼前这股敌人火力里透露出来的诡异。 一排赶了过去,搜寻地上的活口,对小鬼子进行及时补枪。 突然之间,彭一苟似乎感到想明白了什么,便大声喊道:“留下活的!留下活的!” 让人遗憾的是,当彭一苟跑过去的时候,兄弟们已经把地上死伤的小鬼子补枪的补枪、补刀的补刀,已经没有一个能够喘气的了。 彭一苟下令一排二排继续进攻,自己则留下来查看这些小鬼子的来历。打开手电,他接连翻看两具尸体,从日军军服上看出了同样的标志。 “狗日的,是第6师团!”彭一苟吃惊地念叨。 他在军部看过地图,尽管他不能完全看懂地图,但他知道小鬼子从上海正南方向的金山卫海岸登陆,听说日军准备抄右翼作战军的后背,金山卫原本距离第36师的防线还有一段路程,没有想到眼前这些小鬼子就是金山卫登陆的第6师团。想到小鬼子这么快便穿透了层层防线,这么快就跑到了这里,他的脸色大变,惊惧地大声喊道:“牛长福!牛长福!” “连长,俺在这里!”牛长福几步跑到彭一苟跟前。 “赶快!赶快!赶快返回,找到军部,就说从金山卫登陆的第6师团一小股部队已经打到了这里。” “就这?” “对,就这一点,记住了吗?” “记住了!”说罢,牛长福转身便向回跑去。 “记住了吗?这个非常重要,非常重要!”想到第6师团可能影响第78军的后撤,彭一苟内心第一次生出了恐慌,担心牛长福误事,便再次问道。 “记住了!”牛长福答道。 “快去!你也一起去!”彭一苟拉住一个身影,连忙命令道。 话音一落,牛长福和那个身影转身便跑。 看着牛长福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彭一苟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尽管日军火力与警卫排不相上下,但是日军显然没有打下去意思。很快,日军开始有序组织梯次撤退。 日军撤退途中,还有小鬼子发射掷弹筒榴弹,专门掩护部队后撤。 黑暗里,搜索连警卫排也不知道小鬼子会撤退到哪里,但是他们并没有接到收兵的命令,也不想就此放弃。 就这样,警卫排紧紧地咬着这一小股日军。 彭一苟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因为第78军第36师还没有撤退,不能就这样放过这一批小鬼子。否则,一旦放弃追击,等他们缓过神来,依然会袭扰西撤的队伍,造成不可预料的损失。到现在,彭一苟也不敢保证这一股日军放弃偷袭西撤的这条公路,但是他想着至少必须等到第36师安全通过这一危险地带,或者是军长接到牛长福的报告,下达新的作战命令才能够撤退。 搜索连警卫排尾随追击了一里多地,日军便往一个小山丘上退却,还在山上临时设立了阻击阵地。显然,他们想利用有利地形拖延时间,坚持到日军登陆的后续部队赶来支援。 在彭一苟搜索连全部赶到山脚下的时候,从西撤的公路上陆续赶来了至少三五个连队。 不是同一个建制的部队,也没有统一的指挥,大家都自己进攻自己的,把这座小山包围了起来。 刚刚打起了一会儿,又从佘山方向撤退下来一些部队,也同样加入了围攻的战斗,仍然是各自打着各自的进攻战斗。到这个时候,国军部队已经把这座无名的小山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打了两个回合,彭一苟内心暗暗地着急起来。对于山上的这一支日军,彭一苟还不知道敌人部队的规模。但是,他感觉这支部队的小鬼子异常强悍,远远要比上海城市围攻战中的小鬼子打得顽强。 自从加入警卫营之后,彭一苟作为军部战斗预备队的一员,先后参加过不少战斗。眼前的这股小鬼子,要远远超过前几次战斗中的敌人。 彭一苟把警卫排撤换了下来,他担心这支精锐的力量在敌情不明的战斗中折损。彭一苟思忖着:“为什么这支小鬼子打得这么顽强,就这么个小小的山头,说白了只是一个稍稍大一点的土丘而已,他们早已被国军包围,按说他们早该一路向南撤退,为什么偏偏退到了山上?不对,他们的武器配置也不对,日军的陆军没有这么强的火力,除了日本海军陆战队,日本陆军部队哪里有过什么花机关。难道这支部队是小鬼子旅团指挥部?不对,小鬼子不会傻到这个份上,打前锋,哪里会让指挥部冲在前面?” 在这短暂的思量之中,彭一苟已经绞尽脑汁,仍然没有想明白,但总感觉山上的小鬼子有些反常。可是,他又想不出这支部队究竟反常在哪里。 战斗仍然在持续,让各个围攻营连头痛的是,仰攻山上的敌人,对手占尽了地利优势,想要攻上去,却又始终攻不上去。黑暗中,有一支部队快要登顶,喊杀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却又被小鬼子一通手雷给轰得七荤八素,一个反击就又被打得退了下来。 彭一苟看着山上爆闪的团团火光,看着友军兄弟血肉横飞,心底蹿起了一股滔天怒火。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拿下这座山头,砍下对方军官的脑袋。 山顶。在一众卫兵和参谋人员的护卫下,第6师团师团长谷寿夫中将失去了先前的从容与自信,面色变得有些阴沉,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第四百七十一章 功亏一篑 日军第6师团师团长谷寿夫中将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指挥部会被中国军队围困在一座小小的山丘之上,并且数百米之外偏偏就是成千上万西撤的中国大军。 尽管这支大军早已在这场大战中打得破烂不堪,喘息着向西撤退。但是,这支破烂的队伍只要一旦合围过来,只要有人发现自己第6师团指挥部的异常,即使整个第6师团全部赶来救援,恐怕也会被这人海湮没,恐怕自己这个第6师团指挥部也将不复存在。 想到这些,黑暗之中的谷寿夫不寒而栗,脸色阴沉得都要下起雨来。 原来,自从登陆之后,骄傲的第6师团一路向北,因为占尽了优势,仗也打得太过顺利,竟然在黑暗的夜色里狂妄地钻到国军大部队的肚子里来了。 在这次战斗打响之前,谷寿夫第6师团指挥部除了不到一个小队的护卫人员外,只有第13联队的一个中队担负警卫任务。在望远镜里,谷寿夫清晰地看到一条火把长龙缓缓向西而去,看到那支破烂的队伍,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地笑着,小声地念叨:“哼!这就是所谓的中国军队,你们一个也逃不出我第6师团的手掌心!” 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向公路方向警戒的一个小队与中国军队发生了交火。这次交火,让他非常意外,也让他非常恼火。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指挥部遇到了一个不小的麻烦。他再次快速地看了看地图,便继续带着队伍向这座无名小山的山顶快速爬去,以便就地建立临时阵地以固守待援。 电报一次又一次发了出去,但是得到的回复却犹如一盆盆冷水泼到了头顶。一次又一次接到伤亡报告,看到中国军队不畏生死地进攻,老到的谷寿夫开始不安起来。 黑暗里,谷寿夫听到山下进攻的节奏,他的脑海里蓦地想起了中国军队被第6师团所属部队追击逃跑的狼狈模样。当时,他接到中国军队撤退的报告,似乎都能够想像对手高级指挥官张发奎的愁眉苦脸。现在,已经接到通讯兵的报告,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手下都不能及时起来救援,而中国军队随时都会攻上山顶。想到这里,谷寿夫满脸愁云,苦笑了一下,内心叹道:“哎!当面之敌的指挥官张发奎撤退的时候,我现在是不是和他的表情一般模样!” 苦笑之后,谷寿夫无助地摇了摇头,有些绝望地仰首望向苍穹,内心又生出一份希望。这时,他企盼着暗黑多一些停留,企盼着黎明晚一些到来。 彭一苟叫来了全连的军官,一起商量强行突击的方案。但是,接连两个方案,都被自己给否定,原因是这样做会造成太多的伤亡,军长已经给了搜索连兵员补充,再次出现大量伤亡,这是现在的搜索连绝对承担不起的后果。 接连否定了两个进攻的方案,彭一苟内心生出了放弃的打算。 就在这时,牛长福二人带着一个军部参谋赶了过来。 “连长,姜参谋来啦!” “姜参谋!” “彭连长!大部队马上就要全部通过,你们这里打得怎么样啦?”姜参谋声音里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慌张。 “报告姜参谋,山上的小鬼子还真是一块硬骨头,不好啃。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兄弟部队,已经把这个小山头给包围啦,山上的小鬼子可能就是一两个中队。” “不行,军长命令,如果不能够及时拿下来,搜索连就要立即撤退!向前执行既定任务!”姜参谋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决。 当听说要从这次围攻战斗中撤下来,彭一苟的内心发生了变化。到现在,他愈发觉得先前自己内心的感觉没有错,便说道:“姜参谋,山上的小鬼子有花机关,你看,一般的小鬼子哪里会有花机关,会不会是他们护卫着一个旅团的指挥部?”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是,一个旅团指挥部怎么可能就这么一点警卫部队?” 第十军柳川平助中将没有按照常规出处,而他的下属第6师团谷寿夫师团长更没有按常规出牌。谷寿夫没有按照既定的稳妥作战计划,等待左右两翼友军到位,也没有发电征询军部,便直接下令部队分路穿插突击,想下一盘大棋,想通过袭扰和阻击,扰乱中国军队右翼战场部队的整体撤退计划,彻底阻断中国军队的退路。他的棋下得不可谓不大,但是同样是一着险棋。这种非常规作战,当然也蒙蔽了中国军队的眼睛,也同样蒙蔽了他自己的眼睛,以至于他的指挥部都孤军前出,并且钻到了中国大军的肚子里,甚至被中国军队团团围住。危险慢慢逼近,又因为谷寿夫违反常规,姜参谋也只好以常规的见识来质问彭一苟。 “姜参谋,小鬼子一般的部队怎么会有花机关,也许不是旅团指挥部,但是俺看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在这里。要不你再给俺连一点时间,俺一定要打上去!俺一定要把他抓回来并给你!” 对于彭一苟说出的反常和可能,怎么能够得到姜参谋的认同。想到在这种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彭一苟还在坚持,姜参谋话语里明显出现了不耐的语气:“彭连长,下达给你们的命令是军长亲自下达的,现在要听从军部的命令。” “姜参谋,刚才俺连已经想好了进攻方案,要不再打上一仗?你就在这里抽两支烟。”当彭一苟得知再也没有机会打下这个山头的时候,内心的倔强一下子让他较上了劲,反而坚持要打上一仗。 “彭一苟,你想违抗命令!”姜参谋已经失去了耐心,正言厉色地大声说道。 “姜参谋,请不要生气,搜索连马上撤退!快,全连撤退,按照警卫排、一排、二排的顺序撤退。”彭一苟在军部呆过一段时间,知道违抗命令是长官最头痛反感的事情,并且如果一再坚持违反命令,眼前的姜参谋也有权执行战场纪律。想到这里,只好作罢。 就这样,彭一苟不甘地带着队伍撤出了战斗。 即使是彭一苟的连队撤出了战斗,围攻山头的部队仍然在持续进攻。但是,所有的围攻部队,没有谁知道山顶就是在金山卫登陆的日军第十军第6师团指挥部。 由于这些部队连日疲劳作战,而面临的又是风头正劲的第6师团,加上师团长亲自坐阵,固守的日军只能不惜代价,依托有利地势,悍不畏死地进行防卫,以致国军久攻不克。 拂晓时分,日军第13联队迂回而来,围攻山头的国军部队不得不放弃围攻,分途向西撤退。至此,围攻战斗功亏一篑,谷寿夫逃过一劫。 这是右翼国军撤退途中的一个小插曲,如果日军援军晚一点到来,围攻的国军会发现山顶的真实情况,谷寿夫在劫难逃,国军西撤的困境将会得到极大的缓解。如果彭一苟带着连队攻上的山头,那么就不会出现如此令人扼腕叹息的事情。当然,在这场凶险的战争中,并没有这个如果。 经历这次犯险,给了谷寿夫一个深深的教训,让他不得不收敛起内心的狂妄。从此,他的指挥部再也不敢这么猖狂地冒进前出。 第四百七十二章 退路!退路!(一) 11月10日拂晓,东方地平线上露出一线晓光。 随着第13联队的到来,谷寿夫第6师团指挥部再无安全之虞。 从小山上走了下来,谷寿夫脸上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这一次脱离危险,加剧了谷寿夫内心的恨意,这一股恨意让他内心变得更加冷酷与残暴。 这时,谷寿夫决心要报昨晚“合围之仇”,他要给眼前这支中国军队一个狠狠的教训,要让这些对手领教大日本帝国军队的铁拳。 当他的指挥部从这个突出的山头转移之后,一个新的计划很快酝酿出炉。 谷寿夫第6师团指挥部逼近青浦,以及第6师团各部分路向北挺进,意味着第三战区右翼作战军主力部队西撤的退路面临着重大威胁,随时都面临着被日军切断的危险。 尽管第三战区已经在11月8日下达撤退的命令,但是,由于撤退的道路有限,加上各个部队在极短的时间蜂拥而撤,行军的速度受到极大影响,从8日当晚算起,经过一天两夜,右翼作战军所属国军还有大量部队并没有通过青浦仇江一线的掩护阵地。 那么,在这种现状下,青浦又变成了一个双方争夺的焦点。日军能否达成歼灭国军右翼军主力的战役企图,关键取决于第6师团是否能迅速北上夺取青浦,从而切断国军退路,与从苏州河向西南追击的第9师团在内上海派遣军各部形成合围之势。 时间,就是战机。时间,就是胜利。对于中国军队和日军来讲,谁控制了青浦,谁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同样,对第三战区右翼作战军来说,只要在10日坚守住青浦,右翼军主力就能全部通过掩护阵地向西转进,日军的围歼图谋就会破灭。 第6师团指挥部,早已掌握国军动向的谷寿夫,清醒地意识到这两天的战斗将会成为决定整个战役胜败的关键,而青浦就是撬动整个战场的支点。 10日凌晨,第6师团下达了进攻青浦的命令。根据命令,以第47联队为前卫,与牛岛满的追击队(第23联队和第13联队的一个大队组成)齐头并进,向青浦挺进。谷寿夫亲自指挥第13联队主力和登陆后赶上来的第45联队的3个中队随后跟进。 以青浦城为核心,中国军队在城外村落构筑了坚固的碉堡防御阵地。日军第47联队在到达青浦东南后,立即进行攻击准备。这时,日军正好发现撤退的右翼作战军大部队通过。撤退的国军也在同时发现敌人,于是先发制人,一边以山炮、迫击炮等重火器猛烈打击日军右翼,一边继续组织部队快速西撤。 日军第6师团步兵快速北上,因为河流众多,骡马炮兵还没有跟上步兵的步伐。第47联队虽然拼命还击,但是因为河流的阻隔,只能望河兴叹。因为国军火炮的打击,日军步兵根本无法阻止,又没有炮兵的拦阻射击,眼睁睁地看着中国军队西撤。 日军第47联队对国军右翼作战军西撤主力的攻击,看似犹如蚂蚁撼树,不痛不痒,实则对国军撤退产生了重大困扰。 面临日军的袭扰,国军情报不灵,没有人知道日军究竟有多少兵力进逼青浦,没有人知道青浦友军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部队能否在日军切断退路之前顺利后撤。这些未知的因素,加剧了西撤队伍的恐慌。 天亮后,天空又成了日军飞机肆虐的天空。日军飞机毫无忌惮地低空飞行,肆意轰炸撤退的国军。 胡宗南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号称“天下第一军”,是蒋委员长赖以起家的嫡系部队。自从担任第一军军长,胡宗南便感到一份独有的殊荣。9月初进入淞沪战场,杨行的血战占差点把第一军打光,如果不是战区及时换防,他这个军长就要提着枪顶上火线。9月下旬,部队后撤到嘉定整补,第一军扩编为第十七集团军,胡宗南升任军团长,部队由原来的两个师增加了陶峙岳第8师。 这两个月来,胡宗南部打了一次又一次大仗恶仗,兵员补充了一次又一次,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像现在这样孤单无力。尽管右翼作战军张发奎司令官将右翼作战军大部主力的撤退暂时移交给自己指挥。但是,眼下的部队都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自己能够指挥的部队,却又不能掌握,自己不能指挥的士兵,眼前到处都是。 看着沿途掉队呻吟的伤兵,胡宗南心痛不已。但是,他知道战争的残酷,这就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那就是国军现在打了败仗,现在谁也管不了他们救不了他们,即便自己是一个兵团长,即便他自己知道这种情况是最让活人寒心和不齿的事情。 刚过青浦不久,胡宗南身边的卫兵和随从已经不到十人,这是以往任何时候都不能想像的事情。 因为抵挡日军的挺进队,胡宗南的卫兵已经倒下了一大批,更让人痛惜的是,刚才泅渡这条小河汊,自己的亲信、浙江孝丰小同乡、第一师特别党部书记沈上述溺水而死。 听到清晰的枪炮声,想到日军飞机随时都会光临,胡宗南这员悍将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狼狈,也不由地生出了担忧与惶恐。十天后,他在无锡的阵地不无感慨地密电朋友戴笠:“弟刻又在无锡进入阵地矣,此次前方撤退各军,秩序纪律毫无,官无斗志,士多伤亡,吴福线尚不能守,澄锡线更无论矣。黄埔部队多已打完,无人撑持,其余当然望风而溃矣。第二期革命已失败,吾人必须努力,培养第三期革命干部,来完成未来之使命也。” 胡宗南面临的危险、困惑与感慨,哪里又是短短的电文能够说尽。与胡宗南这个兵团长一样,右翼作战军面临着极度的混乱与恐慌,伴随的还有巨大的伤亡。 在右翼作战军撤退的路线上,到处都是鲜血与生命。 第十七军团第一军第一师第二旅第四团一营长贾亦斌接到团部命令,要赶赴方家窑附近公路桥掩护部队撤退。因为夜暗和地形陌生,整整一夜都没有找到指定地点。 拂晓时分,才找到了沪青(上海至青浦)公路,路上已经挤满了后撤的队伍和逃难的百姓。在他的前边不远有一个孕妇,胸前系着布带,背后兜着一个孩子,怀里还兜抱着一个孩子,肩膀上挑着一副担子,一边是行李另一边还挑着一个孩子。看着满头大汗的孕妇身上冒出腾腾热汽,在拥护的人流中艰难地行走,贾营长顷刻生出了恻隐之心,转瞬又想到军人的使命,惭愧地一声叹息。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一架飞机俯冲而来。 贾营长一边卧倒一边惊声大喊:“趴下!快趴下!” “轰隆--。” 话音未落,一枚航空炸弹就在那妇人身边不远爆炸。随着一团火光和蘑菇云腾起,天空中下起了血雨,贾营长耳畔传来渗人的惨叫。 第四百七十三章 退路!退路!(二) 日军飞机轰炸与扫射过后,天空复归平静,地面一片骚乱。 哭声,喊声,呻吟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感觉到突袭已过,贾营长慢慢抬起头,看向那个航空炸弹弹坑,灼热的泥土还冒着烟与汽。弹坑周围一片狼藉,血肉横飞,死伤无算,那个孕妇已经从原地消失。 他心有不甘,扫视凌乱的现场,急切地寻找那个孕妇,尽管他知道那个妇人很难幸存。很快,他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身形,只见那孕妇浑身是血倒在血泊里,她的臂膀已经没了,那副担子全没了踪影,腹部被弹片撕开,血肉模糊的胎儿还在腹腔里扭动震颤。 就这样,在航空炸弹爆炸的那一瞬,这个孕妇一家子四条生命就消失了。饶是经历过一次次战火与生死,贾营长脸上的肌肉仍然不停地抽搐,面色变得异常苦涩与难看,恨恨地咬牙骂道:“狗日的小鬼子!” 沪青公路上有两座桥,方家窑附近的这桥就是其中的一座。这天晚上,贾营长带领全营残部八十多人赶到了方家窑附近的指定位置,在公路桥西边建立了掩护阵地。在此同时,师工兵营已经在桥上埋下了不少地雷,用以阻挡日军追击的步伐,显然这是断后的节奏。 彭孟缉炮兵第十团是国军中惟一的一个机械化炮兵,全团年初装备了从德国进口的克虏伯式150毫米榴弹炮24门,全团运动、指挥、观测都是汽车牵引,是整个东亚真正的现代化炮兵团,也是装备最先进的炮兵团。自从进入淞沪战场,彭孟缉就是国军步兵最受欢迎的人。但是,在这次大撤退中,因为躲避空袭只能夜晚行军,加上道路限制,他指挥的这一个炮兵连被丢在了后面。 夜色刚刚降临,这个炮兵连来到了贾营长守卫的公路桥。还没有到桥头,便听到前方的混乱,还有河对岸急促的哨声,还有喊声。 下车之后,听到对岸贾营长的喊声,彭孟缉团长才知道桥上布满了地雷,炮连根本无法通过。 武器装备是军人的第二生命。当彭孟缉知道埋雷的工兵已经撤离,再也没有挽救的时候,抚摸着大炮,他的心都在滴血,这炮绝对不仅仅是花钱进口那么简单,因为这是彭孟缉的命根子。想到炮连走到了绝路,转身之间便失声痛哭起来,大声向着对岸喊道:“这是十五公厘的德国重炮啊,中国就只有这么一个像样的炮团,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听到彭团长的哭声,炮兵连的兄弟们一个个都无助地跟着团长痛哭起来。一时间,哭声响彻河岸。 听到对岸悲痛的哭诉,贾营长和部下一个个痛惜不已,但是谁也没有挽救的办法,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炮兵兄弟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重炮牵引车开到河里,又把德制重炮推进河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彭孟缉带着炮兵连小心翼翼地过桥的时候,刚刚踏上公路桥,就踩上了地雷,又有十数人不幸伤亡在自己工兵设置的雷场。 就在国军数十万大军从上海撤退的时候,青浦的战略地位就显得愈发重要。 与日军谷寿夫第6师团气势汹汹地进逼青浦不同的是,一同在金山卫登陆并归谷寿夫指挥的国崎支队却被英勇的中国军队卡在了松江。 10日凌晨3时30分开始,一直到到上午9时,松江地区的国军67军残部在为数不多的迫击炮掩护下,向攻进松江的国崎支队发起了连续七次反击,但最后仍然没能成功。因为不计代价的反攻,部队因为伤亡过重,又无后续援兵,最终也失去了最后仅存地一点战斗力。而日军国崎支队乘着天明,借助强大的空中火力支援,四面包围突进,很快攻占了整个松江城。因为国军第67军残部的顽强进攻,已经消耗了国崎支队大量的战力与士气,经此一战之后,国崎支队不得不就地休整,暂时也没有力量向北采取积极的军事行动。 与国崎支队面临同样困局的是,从苏州河一下南下的日军第3师团、第9师团各部,因为与国军鏖战苏州河,他们与对手中国军队一样都被打得精疲力竭、破烂不堪,短时间内难以有一战之力。 这两个师团甚至比国崎支队不堪,第9师团19联队仅仅派出一个大队占领诸翟镇担任警戒,主力还在镇东四公里的唐家阁集结休整。日军在唐家阁附近泥泞的道路上发现国军掩护部队通过的足迹,但完全不见国军的踪影。第6旅团的两个联队更是一步不动,第35联队在薛家墅一带被国军打惨了,停留在蔡家木桥附近补充整理,第7联队则停留在九图里、七宝镇附近,仅仅安排了一部兵力在周边扫荡和侦察,侦察的结果也同样是几乎完全不见敌人踪影。 其实,这时国军收容阵地是设置在蟠龙、泗径一线,第9师团经过两天追击,还停留在诸翟镇、七宝镇一线,距国军收容阵地还有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更不用说去威胁和围歼国军右翼军主力部队了。日军的骑兵搜索队一度突进到蟠龙、泗泾一线的徐泾镇附近,与国军掩护收容部队发生交火,终因兵力有限,加上没有重火力支援,对国军并没有形成实际性威胁。第3师团主力在日晖河附近侦察敌情和地形,准备在第二天渡河攻击上海南市。第101师团则派遣一部扫荡浦东。 现在,尽管日军在淞沪战场调入兵力已经达十个师团,但真正对战役全局产生关键性影响的,却只有谷寿夫第6师团。崳 谷寿夫第6师团不计代价地对青浦发起了进攻,却被国军王耀武第51师青浦外围碉堡阵地阻止在外。日军海军航空队数十架飞机轮番轰炸青浦外围阵地,国军防空炮火发起了猛烈反击,防空炮火弹幕与硝烟遮蔽了天空,犹如晴空中的乌云,阻止了日军飞机的低空轰炸。 第6师团第47联队经过整整10个小时的进攻,才打下了国军外围阵地,接着便向青浦城垣发起了猛烈进攻。 11月10日夜,这是一个少有的月明之夜。日军第47联队在空中火力支援之后,便对青浦发起了进攻。因为月色明亮,视界清晰,进攻城墙的日军成了一个个活靶子,被国军第51师轻重机枪绞杀在城下。第51师还向城外派出了一批优秀射手,时不时射杀日军,袭扰和打乱日军进攻的节奏。 第四百七十四章 逃离战俘营 青浦,在国军俞济时第74军第51师、第58师的英勇阻击下,第三战区右翼作战军主力源源不断顺利撤过掩护阵地,快速向昆山国防工事转进,日军南北夹击国军的阴谋最终归于破产失败。 松井石根并没有就此放过撤退的中国军队,命令海军航空兵对国军进行穷追猛打、狂轰滥炸,同样对国军主力部队造成了重大伤亡。 11日凌晨,谷寿第6师团第23联队、第47联队一左一右,再次向青浦城发起猛攻。经过反复争夺,在上午8时前后分别突入青浦城南门、东门,第74军51师、58师伤亡重大,58师174旅旅长吴继光牺牲,部队被迫向北撤退,青浦至此沦落敌手。 谷寿夫进入青浦城后,迅速调整部署,以第13联队主力组成追击队,向安亭西北约四千米的三家村挺进,目标便是安亭镇,企图切断陈诚左翼军向昆山的退路,另外又以45联队的三个中队组成“水上挺进队”,向安亭以南的白鹤港镇挺进,切断国军水上退路。 谷寿夫第6师团向北进逼青浦,尽管没有给第三战区右翼作战军造成的多大的损失,但却给右翼作战军乃至第三战区造成了重兵包抄逼近的恐慌。 如果说,谷寿夫进逼青浦这着棋给国军造成了实质恐慌,并影响了士气,那么他进入青浦城之后落下的这两着棋就显得极其老到毒辣,可谓是见血封喉。如果这两手棋奏效,那么势必将会给陈诚左翼作战军带来灭顶之灾。 安亭和白鹤港两个镇子分别位于吴淞江南北,国军从安亭可以沿京沪线向西转进,同样,也可以沿吴淞江进入太湖、运河向西转进。当初,林小诚兄妹返回扬州便是借助第二条水运线路。如果日军占领白鹤港,那么将扼断国军西撤的水路,如果占领安亭西北的三家村,那么国军西撤的公路、铁路都将被阻断。 左翼作战军能否逃出生天,青浦后续的战斗以及接下来的白鹤港镇以及安亭的战斗成败,将会对国军陈诚左翼作战军的产生生死攸关的影响。 第三战区右翼作战军顺利撤过青浦向昆支国防线转进,一方面得益于俞济时第74军在青浦的坚守,另一方面还要得益于左翼作战军防线的坚守和掩护。 国军左翼作战军的行动,始终以右翼作战军的行动进展为前提。因为右翼作战军首先面临谷寿夫第6师团的包抄夹击威胁,而左翼作战军受到的压力仅仅是当面之敌,所以第三战区在11月8日夜下达撤退命令的时候,便命令左翼作战军各部仍然固守原阵地以掩护右翼作战军西撤,直到11日夜。 第三战区洞察到右翼作战军撤退秩序的混乱,于是改令左翼作战军的掩护任务推延到12日夜。11月10日中午,第三战区向左翼作战军下达了向吴福阵地转进的命令。 右翼作战军的撤退,因为受到日军金山卫突然登陆的影响,撤退计划、部署、下达与执行无一不是十分仓促,甚至秩序极度混乱。 相对右翼作战军而言,左翼作战军的撤退部署,因为时间相对宽松,转进计划十分周详。即使如此,因为谷寿夫第6师团及日军其他各部的突进,仍然给左翼作战军能否顺利撤退带来了很大的变数。 左翼作战军的撤退,尽管计划周全,但仍然面临时间极其紧迫的现实,同时还面临如何从与第11师团、台湾旅团、第3师团、第9师团等当面日军激战之中脱离战场的问题,并且还有被第6师团和当面之敌夹击的威胁。 11月9日晚。第36师106旅212团李增营四连赖子名排重机枪副射手、副班长丁小正新兵射手苏文秀乘着夜色一路狂奔。 薛家墅之战结束后,在菜窖里的苏文秀仍然没有逃脱日军打扫战场,成为了日军的俘虏。村子中央碉堡被攻克,柴铁城用身体护住了丁小正,让他在手雷爆炸中幸存下来,当日军清理尸体的时候,丁小正苏醒过来,成为了日军的俘虏。当苏文秀在临时战俘营见到满脸烟尘的丁小正,才知道整个一排只剩下他们二人,并且还成为了日军俘虏。 入夜后,日军转移阵进,二人乘着监管松懈便摸黑逃了出来。 到处都是小鬼子,丁小正和苏文秀也不知道往哪里跑,只知道离这些魔鬼远一些才好。二人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便被眼前一条河汊挡住了去路。 “丁班长,你会不会水?”苏文秀看着河对岸一片寂静,便觉得那边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便问道。 “会,你呢?” “我会,要不我们游过去。” “成。” 说罢,二人便摸索着下了河。 二人泅渡过河,瑟瑟颤抖着爬上了河岸。 二人顾不上寒冷,便径直往上走,并没有走多远,便听到一声“口令”,二人微微一怔,旋即二人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口令!”二人同时听到了口令的同时,也听到了枪栓拉动的声音,丁小正声音颤抖着喊道:“俺是国军,俺是国军,36师的,别开枪!” “俺是36师的,别开枪!” “举起手来!”大个陈明德大声喝道。 “别开枪,俺俩是第36师106旅第212团二营四连的,别开枪!”丁小正知道夜色影响了双方的辨认,他不想因此被对方误会,便大声报出了番号。 “举起手来,慢慢过来!”陈明德厉声喝道。 “应该是俺国军的人!”财迷冲着大个说道,接着财迷起身喊道:“前面的两个兄弟,不要怕,都是自己人!” 说罢,便迎了上去,把二人带了过来。 接着,财迷安排大个把二人带到连部,自己继续留下执行警戒任务。 第11师第33旅第66团5连连部掩体。杨安、马春生二人看着眼前狼狈的二人,便对陈明德说道:“陈明德,快去让根叔弄点吃的过来。” “来,说一下你们部队的番号。” “报告长官,第36师106旅第212团二营四连一排重机枪班副班长丁小正。” “报告长官,新兵苏文秀。” “你们是第212团二营?” “是,长官!”丁小正答道。 “二营就是李增少校的那个营?” “是的。”丁小正答道。 “李增营,不是,不是在打上海的时候没了吗?” “报告长官,那一场仗打下来之后,又重建了二营。” “哦,原来是这样?”杨安若有所思,接着问道:“彭狗子、癞子,还有大嘴,你们听说过吗?” “不知道。”丁小正答道。 “报告长官,癞子真实名字叫赖子名,是我们一排的排长。你说的彭狗子,应该在军部警卫营,现在是中尉军官。”苏文秀抢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癞子叫赖子名?” “原来我也只知道排长姓赖,在薛家墅打仗的时候,我是射手,被连长安排在二线阵地自由射击。一个姓彭的军官救了我一命,之后他说要找癞子赖子名,后来赖排长还叫他狗子。” “还真是狗子哥?”杨安失神地念叨,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长官,您怎么认识他们?”苏文秀看着眼前年轻得不像样的军官,仍然十分恭敬地问道。 “上海刚刚打起来的时候,我在他们的担架队抬过伤员。哦,对了,他们现在怎么样?” “在薛家墅被小鬼子占的前一天,我们排守卫村子最前面的中央碉堡,被小鬼子分割包围,全排都没了,赖排长也牺牲了。”苏文秀说着,声音低沉下来,眼睛里闪动着晶莹。 “癞子,赖排长牺牲了?”想到米铺之战那么凶险,癞子即便是命悬一线,最后都能逃脱死亡,杨安不愿相信苏文秀所说的事实。 “嗯,牺牲了,赖排长牺牲得非常壮烈。”苏文秀双眼噙泪水说道。 得知癞子牺牲,杨安心底泛起一阵悲伤,良久都没有出声。 接着,丁小正把中央碉堡最后的战斗讲述给杨安。苏文秀补充了碉堡外一名战友临死前拉响手榴弹并引爆卡在树上的炮弹哑弹的事情。 听过二人讲述,杨安又询问了二人被俘和逃脱的经过,还询问了日军的动向,便交待马春生副连长即刻向营长报告这一股日军的动向,以便营长向上层报。 第四百七十五章 薛岳危矣(一) 午夜,“通、通、通”,彭善第11师阵地上依次升起蓝色、蓝色、红色的三发信号弹,这是全师往常发起总攻的信号。 “两蓝一红”信号弹缓缓升起,划破了黑暗的夜空。这微弱的光亮刺激了日军士兵紧张的神经,日军阵地上随之响起了急促的哨声。 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和叫喊声,日军士兵一个个拿起手中的武器,拉开了枪栓,紧张地向中国军队方向戒备,随时准备迎战他们的敌人。 让日军意外的是,随着信号弹缓缓升起和落地消失,随着夜空再度恢复黑暗,对面的劲敌却并没有开始射击,并且河对岸的阵地上始终异常安静。 面临国军总攻的信号,这是日军第一次碰到这种诡异的情况。 越是安静的时候越是危险,这是经历过这场战火的每一个军人都拥有的切身体会。 等待,最是难耐的。坚守,最是煎熬的。 河对岸,是中国军队的精锐中的精锐部队,是陈诚起家的第11师。这支部队,自从进入上海战场,打过的每一仗都是可圈可点,打过的每一仗都让日军吃尽了苦头,也让每一支与之打过交道的日军部队深深地刻进了记忆。 面对这样一支部队,日军第11师团第12联队和友邻部队,早已把对手摸得一清二楚,从来都不敢轻视这支劲敌的一举一动。 对岸国军部队反常而诡异的举动,这让日军一线军官和士兵惴惴不安。 这一夜,对日军士兵而言,变得特别漫长而难熬。因为他们对手的反常一直在持续,国军阵地一直保持着一片安静,日军士兵彻夜焦躁不安、提心吊胆,因为他们不得不随时戒备对岸劲敌的偷袭。 拂晓,第11师阵地仍然保持着一片安静。被第11师打怕了的日军部队,仍然警惕地戒备着对手。 天亮了,战争的天平再次向日军倾斜,这是每一个日军军官最为得意的感觉。从这一刻起,一线的日军军官和士兵们慢慢地恢复了帝国勇士的胆气。 这个时候,日军第12联队向河对岸同时派出了多名士兵,等到这些泅渡过河侦察的士兵返回,得到了高度一致的结果,敌人的阵地已经空无一人。 接到如此相同的报告,日军指挥官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地感叹:“这支中国军队狡猾大大的!” 原来,就在数小时前,中国军队第11师全师凭借总攻信号,全师快速秘密撤出了阵地,向安亭镇西端的曹塘村和徐公桥镇转移占领阵地,部队暂时归第75军周军长指挥。 11月10日12时30分,第三战区向左翼作战军下达了撤退转进的命令,命令部队于当天晚上开始从现阵地撤出,次第转移至吴县、福山一线占领既设阵地,继续阻击日军。 由于第三战区左翼作战军暂时仅仅面临当前之敌,还没有受到金山卫登陆日军的威胁,第三战区和左翼作战军对部队转进的部署总体来讲还是比较从容。撤退命令中,对部队撤退的顺序、行进路线、以及掩护阵地和主阵地的占领,都做了明确部署和要求。 在命令下达后,前敌总指挥陈诚认为眼下右翼作战军尚未撤完,撤退部队秩序混乱,指挥联络失灵,加上日军紧紧尾随追击,张发奎右翼作战军面临的形势仍然十分危急,必须由左翼作战继续提供掩护,才能策应安全。为此,陈诚对左翼作战军下达了新的命令,除薛岳第19集团军在苏州河和仇江两岸的守备部队转移外,其他各部以及第15集团军、第21集团军,均应延迟至12日晚开始撤退。 然而,由于右翼作战军撤退行动迟缓,耽误时间过长,左翼作战军眼下形势同样不容乐观。第19集团军司令官薛岳接到命令后,发现自己掌握的部队仍然面临复杂的作战形势。由于江桥镇西侧的第49军、张港西侧的教导总队已经撤退,致使现在坚守江桥镇、石桥、范家宅地区的彭善第11师和坚守在张港、八字桥地区的黄维第67师已经孤悬敌后,随时都面临被敌各个击破的危险。 在报经陈诚同意后,薛岳向孤悬敌后的第11师、第67师下达了撤退转进的命令。 与松井石根上海派遣军第3师团、第9师团、第11师团等部队的相对保守不同,谷寿夫第6师团就犹如一条疯狗,对中国军队的撤退穷追猛打,死缠烂打,紧咬不放。 尽管,在10日晚,张发奎右翼作战军主力已经撤过青浦、仇江一线,但是第6师团的威胁仍不容小视,因为日军一旦攻占青浦,就仍有可能向安亭镇苏州河一线长驱直入。这时,陈诚左翼作战军还没有完全开始转移。虽然陈诚部还没有直接面对谷寿夫第6师团,但整个第三战区仍然在战略上处于极其被动的态势。 11日上午,谷寿夫第6师团占领青浦城。进城后,谷寿夫迅速调整部署,以第13联队主力组成追击队,向安亭西北约四千米的三家村挺进,目标便是安亭镇,企图切断陈诚左翼军向昆山的退路,另外又以第45联队的三个中组成“水上挺进队”,向安亭以南的白鹤港镇挺进,企图切断国军沿吴淞江、太湖方向的水上退路。 谷寿夫在青浦城落下的棋局,真可谓是快、准、狠,这一招接一招,一环扣一环,无不直指第三战区左翼作战军撤退转进途中最要命的节点。 陈诚左翼作战军能否顺利撤退转进,时间和地点的节点,都成为了敌我双方一致的目标。 黄维第67师接到左翼作战军薛岳总司令“限期到达安亭镇,扼守苏州河泗江口公路大桥,掩护全军总撤退”的命令后,立即组织部队主动脱离战场,向安亭转移。 因为部队伤亡过大,从前线撤退下来,为了便于指挥,确保完成掩护任务,黄维把全师四个团残余的战斗兵员集中编到第199旅第398团、399团,保证每个建制团编足两个战斗营,统一归旅长胡琏指挥,全师其余的勤杂人员,编入第201旅401团、402团,作为这两个团整理补充的营底,以待后续补充兵员。 黄昏时分,黄维带领第199旅到达安亭火车站附近,在泗江口公路大桥苏州河北岸占领掩护阵地。 人上一万,漫山遍野。这个时候,黄维爬上了一栋房子房顶,望远镜里看到的到处都是国军士兵,也不知道是哪支部队、来自哪里的国军士兵。 看着混乱的人流,黄维安排人员向掩护阵地左右两翼派出联络员,寻找友邻部队,并安排通讯兵架通了与济公桥薛岳左翼作战军司令部的有线电话。 到达安亭,第一次与薛岳通话,黄维报告了没有找到两翼掩护友军部队。薛岳回复,已令巫剑雄第154师在第67师右翼掩护。 接到通报,黄维旋即派出多个小组四处寻找第154师师指挥部。 夜色渐浓,黄维派出寻找第154师师指挥部的小队有一支急匆匆地赶回,可是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他大为震惊。 原来,第154师巫师长指挥部与所属部队失去联络,对部队完全失去了掌握,无法把部队部署在指定区域遂行掩护任务。 得到巫剑雄第154师指挥部的消息,想到暂时可能只有自己第67师四个营的兵力担负安亭掩护任务,作为职业军人的黄维暗道不好,双眉挤成了一个“川”字。 这时,黄维感觉到上级安排在安亭的掩护阵地似乎就是一段到处破损的大堤,想到上级通报日军第6师团前锋部队气势汹汹地逼近,他心焦如焚,内心忐忑不安。 短暂的震惊与惊骇从内心一闪即过,内心的执着让黄维随即变得心志弥坚。他微微冷静了一下,便让通讯兵要通了左翼作战军司令部的电话,刚刚与薛岳司令官报告安亭的情况,却意外地从电话里听到了对面电话里突然响起了凌乱的枪声,他甚至听到薛司令警卫人员倒地惨叫的声音。 黄维暗叫不好,满脸关切,正准备询问一下电话那一端的时候,却听到薛岳总司令惊惶失措地挂断了电话,全然不顾黄维这边的请示报告。 第四百七十六章 薛岳危矣(二) 听到薛岳惊惶的声音,还有蓦然挂断的电话,想到那边左翼作战军指挥部凌乱的枪声,黄维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如果说,刚才得到第154师巫剑雄师长对部队已经完全失去了掌握,已经让人感觉到足够的震惊。那么,现在薛岳左翼作战军司令部的情况,却让黄维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微微一怔过后,黄维从震惊中醒来,他很快意识到左翼作战军司令部已经遭遇了日军挺进队的袭击。这时,他内心唯一的愿望就是,但愿指挥部的薛司令安然无恙。 然而,一想到刚才薛司令的惊惶与司令部的混乱,他的内心又忐忑不安起来。 职业军人的素养,让黄维意识到谷寿夫第6师团来得太快了,眼下这种局势已经是岌岌可危,日军挺进队和先遣队随时都会出现在安亭,随时都会出现在自己的指挥部。 手中有枪,心中不慌。想到第154师巫剑雄成为光杆师长的教训,他知道任何时候都不能失去对战斗部队的实际掌握。在这种极其混乱和危急的战局之中,靠前指挥、贴近指挥才是作为一名合格军事指挥员能否完成战斗任务最关键的所在。 想到这里,黄维命令师指挥部紧急向前转移,转移到所属胡琏第199旅泗江口指挥部,直接掌握全师最后仅剩的四个战斗营。 这一夜,黄维一直在紧张、担忧与期待中煎熬。让他意外的是,自己和第199旅运气似乎不错,这一夜泗江口公路大桥,除了响彻整夜的紧张脚步声,却是一直平安无事。 唯一让他失望的是,这一夜再也没有左翼作战军司令部的消息,也没有薛岳司令的任何消息。这个未知的情况,无疑加剧了黄维对战局的担忧,无疑加剧了黄维对这场战争的担忧。 凌晨时分,左翼撤退部队通过完毕,上级安排的工兵部队炸断了大桥,用以阻断日军的尾随追击。 “轰隆隆”,随着一声惊天巨响,泗江口大桥被炸毁。 听到这震天的爆炸声,看着被炸的大桥,黄维知道这次掩护任务已经完成。想到这一夜的经历,他暗感幸运。想到西撤转进,他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昨晚这么好的运气。但是,想到军人的使命,一个职业军人的执着,更加坚定了他与小鬼子决战到底的信念。 左翼作战军司令部,并没有多少警卫兵力。当日军挺进队发起突然袭击的时候,薛岳乘着黑夜,慌乱之中跳入河中,接连游过几个河汊,终于进入安亭镇。 屈辱与窝囊,寒冷与孤单,无助与失望,无力与迷茫,同时席卷而来,让薛岳这个高级军官不堪承受。 寒风里,薛岳双臂曲抱于胸前,佝偻着身体,瑟瑟颤抖,身上的泥水淅淅沥沥。 视野里,到处都是国军士兵,或者说都是他薛岳的士兵,但此刻与他却是形同陌路,这些士兵自顾不暇,哪里有闲工夫管他这个倒霉的落汤鸡。 夜色里,薛岳暗自庆幸没有士兵认出他这个总司令,否则情何以堪。 这一刻,薛岳感觉到从军以来从未有过的屈辱与狼狈。 所幸的是,当兵精疲力竭地走进安亭火车站,便一头撞见了自己的下属第54军军长霍揆彰、第14师师长陈烈一行也同时进入安亭站。 寒冷与尴尬,让身形佝偻的薛岳一时语塞。 看到自己的上司左翼作战军司令官薛岳冻得身体蜷缩成一团,霍揆彰的内心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有想到在数十万国军队伍之中,日军竟然成功袭击了左翼作战军司令部,竟然把一个堂堂的总司令逼成了这般模样。 内心的震惊归震惊,但是在震惊之中,霍揆彰并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下属的身份,连忙把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赶紧帮早已冻僵的薛司令草草穿上。 就在这时,安亭镇上窜起了大火,火光冲天。就在几个呼吸之间,四处燃起了大火,火光映红了小半个镇子,映红了暗黑的夜空。火光带来了恐慌,带来了混乱。混乱之中,还有稀疏的枪声传来,只要是打过仗的人都知道这是小鬼子的三八大盖。 “小鬼子来啦!小鬼子来啦!” “跑啊!……!” ……。 撤退到安亭的国军队伍,经历过日军先遣部队的袭扰,早已犹如惊弓之鸟。因为敌情不明,因为熊熊大火,内心恐慌不已。恐慌犹如烈性传染病,在车站和大街小巷快速漫延传导。 公路上铁路上的十多支师级部队都以为日军部队来袭,一时间叫喊声响成一片,原本混乱不堪的安亭镇沸腾起来,犹如炸了锅一般。 薛岳、霍揆彰、陈烈三人面面相觑,眼睛里都是震惊,他们都没有想到日军这么快就到了安亭。 刚刚经历过司令部被袭击的薛岳惊魂甫定,刚刚在国军众多的安亭找到了一丁点安全感,却又听到小鬼子这该死的枪声。 这时,他满腹苦水,面若寒霜。看着满地跑着的国军大兵,却不能够调动一个兵,却不能够调动一支部队,现实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冷酷。 兵败如山倒,薛岳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么一个词。 面临日军小股部队的骚扰,对于这个手握数十万重兵的高级将领来说,满眼都是自己的手下,手边却没有一支能够调动的部队,甚至没有能够可以支使的一个士兵,还有什么比这种境地更让人感觉到屈辱和窝囊。 想到眼下这种束手无策,想到眼下这种无可奈何,想到日军随时进逼,想到日军又要把自己撵着跑,看到眼前快速掠过的溃兵身影,薛岳苦不堪言,如坠冰窖。 周围,一片嘈杂与混乱,除了身边的几个警卫人员和参谋人员,在薛岳、霍揆彰、陈烈三个人的视野里,国军士兵仿若热锅上的蚂蚁,到处都是四处乱蹿的身影。或明或暗的身影堵塞了道路和铁路,却没有一个人主动去迎击日军。 就在薛岳、霍揆彰、陈烈三人惴惴不安,苦于身边无兵可用的时候,有一支小分队队形相对整齐地小跑而来。 第四百七十七章 薛岳危矣(三) 夜色里,这一支小分队,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但他们的脚步却带来一种坚实与声势,全然不同于车站里这些散兵的惊慌乱窜。 尽管他们没有整齐的队列,但是他们保持了一支战斗队行进的基本队形,整个队伍散发着森森杀气,也给薛岳、霍揆彰、陈列一行带来的希望。 职业军人的敏感,让薛岳、霍揆彰、陈列等人一眼看出眼前这支小分队的与众不同,也知道这是一支在混乱之中仍然保持着统一指挥和统一建制的战斗小分队。当他们感觉到这支小分队的精气神,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命令军部的参谋去拦住了这支小分队。 正如四眼连长所料,桂军肖华贵、孙桂生、麻元生等7名散兵强烈要求加入五连。就这样,经过四眼连长的劝说,杨安同意接任连长一职,经上峰任命正式接任。同时,根据四眼连长的意见,肖华贵接任连队一排长,孙桂生接任一排二班长,麻元生接任二排四班长。 昨晚午夜,第11师全师撤出阵地转进到徐公桥镇一带集结待命,第33旅负责断后,杨安五连负责最后的交替掩护阵地。因为天还没有亮,在大部队撤退后,杨安五连没有跟进撤退,加上一路上接连遇到被炸毁的桥梁,不得不绕行,白天又要躲避日军空袭,这才在黄昏时分赶到安亭。 眼看还有数公里的直线距离,便可以到达徐公桥,五连的尖兵班孙桂生二班却被一个参谋拦住了去路。 听到了对方喊“停止前进”的命令,孙桂生压住内心的烦躁,仍然彬彬有礼地报告道:“报告长官,什么事情?” “安亭镇内有一股日军,我命令你们把他们消灭掉,你们的长官呢?” “请问长官是哪个部分的?” “我是第54军第14师师长陈烈,现在我命令你们把镇子里的日军消灭掉!”第14师师长陈烈从后面走了过来。 “哼!第14师?我们连是第11师的,现在要赶到徐公桥集结,这个任务还请长官安排给14师的兄弟?”五连因为错过了跟进转移,在路上耽搁了一个白天,眼看快要回归自己的大部队。在这个当口,被另外一个部队的长官给拦住了去路,还派了一个不要命的生死差事,孙桂生内心本就不太高兴,想到他们并非自己的长官,根本就不理这一茬,一句不冷不热的话给顶了回去。 “这里是第54军军部,也是左翼作战军指挥部,薛岳总司令就在后边!混蛋!你怎么跟长官说话?老子枪毙了你!”眼前到处是兵,就是无兵可调,一个少将高参早已窝了一肚子火,听到面前这个大头兵的推脱,右手一边往腰里摸,当即喝斥道。 “滚蛋!你们这些当官的瞎指挥,把部队折腾丢了,还想把手伸到我们11师!没门!哼!第54军,我们11师在洛阳桥没有少吃亏,还想指使!没门!兄弟们,走!”孙桂生才不管什么第54军军部,也不管什么薛司令是不是真在后面,他完全不尿那个少将高参,有些不耐地调侃了一句,还有意无意地把枪口抬高了几分,明摆着就是要吓吓这两个当官的,来表明自己不接这趟生死差事的坚决态度。 “你……!”陈烈和那高参两个少将被怼得一时语塞,恼怒成羞。但是,他们看到眼前这大头兵黑洞洞枪口抬起这一再也明显不过的举动,心中一寒,却是无可奈何地连连摆头,差点没有让这个大头兵给气死。 其实,也不怪孙桂生怼眼前的陈烈和高参。 自从10月23日洛阳桥一战开始,第11师被临时划归第54军军长霍揆彰指挥。虽然第11师属于陈诚起家的部队,是中央军中的嫡系部队,但国军内部的门户之见,这段时间第11师总是被安排在最危险的地方。这还不说,每一次撤退转进,都是第11师落在最后,这种处境着实不妙。就这样,在这段时间,全师上上下下都有一种被“后妈”收养的感觉,这种不好的感觉让他们内心不踏实。军官们为了大局,大都嘴上不说,但却是心知肚明。队伍大了,还是有人把不住嘴,自然会流露出来,老兵油子当然察觉到这种危险的处境。因此,看到眼前第54军14师师长陈烈一行,孙桂生自然而然就没有一个好脸色,更不会有什么好话给他们听,理所当然地自己安危上来回绝他们的命令。 “孙班长,不得无礼!报告长官,请问有什么任务!”这时,杨安快步从后面赶了上来。 “你怎么当的连长,你看看你带的什么兵!……。”隐约看到眼前单薄而稚嫩的连长,那个少将高参没有好气地训斥道。 从对面稚嫩的声音里,陈烈已经对这个年轻的军官有了初步的判断和基本的信任。他也知道眼下不是责怪和训斥的时候,便一把将那参谋拉到身后,高声说道:“我是第54军第14师师长陈列,请报告你们的番号。” “报告陈师长!第15集团军第11师第33旅第66团2营5连连长杨安。” “好!好!好!第11师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部队。现在,左翼作战军大部队都要通过安亭镇,左翼作战军司令部和第54军军部都在这里,可是日军小股部队已经打进了安亭。现在我命令你们5连前去消灭这股日军,不惜一切代价阻击消灭敌人。” “是!”杨安干脆利落地回答,旋即向后招呼道:“五连的,跑步前进,准备战斗!打鬼子!” “跑步前进!打鬼子!”杨安声音一落,后面的队伍跟着大声叫喊,整齐的喊声伴随着有力的步伐,五连的队伍气势森然,杀气冲天。 五连队伍里,听到杨安与第14师师长陈烈火的应答,一排长肖华贵、左望秋脸上露出了不解,只是黑暗里没有人看到这些。而孙桂生脸上更是异常难看,憋了一肚子的气。他搞不懂,为什么安亭车站至少都有数千兵力,这个陈列师长偏偏拦住了五连?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将那个弄丢了士兵的师长给怼了回去,连长还要接这个要命的任务? 第四百七十八章 反击 憋着一肚子闷气,孙桂生和着队伍高喊着:“跑步前进!打鬼子!” 声音一落,孙桂生便问道:“连长,俺连不归他管,凭什么他陈烈使唤俺连?” 大火,映红了小半个镇子。前方,敌情不明,生死未卜。孙佳生明着是责怪陈烈火,但下意识里还是埋怨连长,在两眼一摸黑的时候揽下这个要命的战斗任务。 “就是,连长,俺连已经掉队了,这刚刚到安亭,还不知道徐公桥有多远,没有师里、团里的命令,凭什么听他的!”左望秋跟着附和道。这段时间,受第54军辖制指挥,左望秋自然已经察觉到第11师与以前的异常。 左望秋的话语令杨安非常意外,原来他并不准备现在回答孙桂生,但是现在左望秋也提出了的同样问题,他想,或许连队其他人也会有同样的疑问与埋怨。于是,杨安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现在安亭镇的部队少说也有成千上万,长官找不到部队,士兵找不到长官,人心都散了都乱了,这么多人就被几个小鬼子赶着跑,作为一个当兵的,小鬼子这么嚣张,你服气吗?小鬼子就几条枪都敢钻到中国大军的肚子里来放火,完全是眼中无人,真是让人无地自容!兄弟们,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我们敢顶上去,就一定能够一举打垮他们!” “打垮他们!打垮他们!”杨安的反问,让左望秋、孙桂生内心的愤懑化作了坚定,大声呼喊道。 “打垮他们!打垮他们!” “打垮他们!打垮他们!” ……。 一排的跟着呼喊道,听到一排的声音,全连跟着呼喊道。 一支部队的士气,就是这么微妙。就在刚才大家还在质疑连长的选择,还不能够理解连长的决定,现在因为连长的反问,激起了内心的不服与仇恨,让大家都有了同样的选择,内心都有了同样的选择,发出的呼喊犹如一声惊雷,在凌乱的镇子里响彻夜空。 听到孙桂生的喊声,杨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连队的呼喊过后,杨安一边小路一连说道:“孙班长,现在这里的部队一盘散沙,就好比张开的手掌,没有捏成拳头。等到撤退缓过劲来,重新捏成一个铁拳,自然会有小鬼子的好果子!现在,我们就是要给兄弟部队争取捏成铁拳的时间!” 听到杨安的话,孙桂生连连点头,暗暗地为自己选择加入五连感到自豪,因为这是一个真正的铁拳。在这一刻,孙桂生内心才有了真正的归宿感,声音略带歉意地说道:“连长,我刚才……。” “好啦!什么也不说啦!现在,你明白就好!”话音一落,杨安放停下了脚步,全连也跟着停了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杨安低声喊道:“全连注意,准备战斗!” 随着命令后传,五连全连“哗啦啦”散开到街道两连,一个个拉开了枪栓,随时响应连长一声令下。 镇子里,一小股小鬼子肆意放火,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副连长马春生、二排长秦卫华、三排长唐家保、炊事班长曹有根快速向杨安靠近。 “副连长,你带二排从左边的巷子包抄,一排从主街进攻,三排、炊事班原地警戒机动,等到两发掷弹筒榴弹爆炸,一排、二排发起进攻,大家有没有疑问?” “没有!” “行动!” 说罢,杨安带着一排快速沿主街前进。 “轰!轰!”主街上升腾起两团火光和硝烟,这是杨安亲自发射的两枚掷弹筒榴弹。 自从洛阳桥一战之后,五连从缴获中留下了两具掷弹筒试用。尽管到现在还没有取得战果,但是至少打出了不小的声势,这也是杨安坚持留下使用的原因。 镇子主街上的小鬼子还在放火,意图制造混乱与恐慌,干扰国军通过安亭镇。 进入镇子,除了遇到几个散兵的零星射击,并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日军张狂到连警戒都免了,各自放着各自的火。 连续两枚榴弹落地爆炸,并没有给放火的日军造成伤亡,却把放火的小鬼子吓了一大跳。显然,这是出乎这伙小鬼子意料之外的事情。 就在刚才的时候,这伙小鬼子已经发现镇上的国军早已被吓破了胆,哪里还会冒出人来打反击。但是,眼前爆炸的榴弹,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眼前,显然这不是自己人弄出的动静。 在榴弹爆音响起的时候,小鬼子脖子一缩,惊讶地的嘴巴刚刚张开,却看到了一百米开外的枪焰。 一排三挺捷克式机枪,外加缴获的两挺歪把子机枪喷出了长长的火舌,随着枪声响起,一个个小鬼子还没有弄明白什么回事,就身形乱颤地倒在了地上。 在机枪阵地开火射击的同时,一排长肖华贵带着一排已经冲了上去。 抑或是小鬼子担心镇子里的国军重新拧成一股绳,还是小鬼子目的本身就是制造一点混乱,这场战斗比想像中还要顺利,除了二三十个逃进镇子外面黑暗的夜色,五连的打死了21个小鬼子。 战斗结束后,便是打扫战场。按照命令收集到28枚榴弹,收缴了一批三八大盖步枪子弹,这些子弹歪把子可以使用。 让杨安感觉到遗憾的是,没有搜到地图。 最后,听到副连长马春生上报的战损,杨安头痛不已。因为又有四个兄弟牺牲,还有七人轻伤。尽管这一仗的战损比,已经足够令任何一个连长骄傲,但是当杨安看到僵硬的遗体,想到连队人数越来越少,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兄弟们的生死负责。正是因为他的选择,才造成了这次伤亡。 这种伤亡,让他的内心陷入了一种矛盾之中。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决定造成兄弟们的伤亡,但是有些时候,却不得不艰难地做出决定。 带着这种矛盾与自责,杨安带着队伍离开了安亭,消失在夜色里。 看着眼前消失的队伍,薛岳、霍揆彰、陈烈等人内心充满了期待。当听到期待已久的捷克式轻机枪开枪射击的枪声,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这枪声竟然是这么亲切这么火热,在这一刻竟然让他们的内心在混乱的人群里变得更加踏实。 战斗并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漫长,急促的爆炸声和枪声响起之后,他们已经猜到了战斗的结果。 镇上的枪声、爆炸声,终于停了下来。良久,复归平静的薛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还没有看清那个连长的长相,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深深的遗憾。这时,突然回想到今天的凶险,薛岳内心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在战场上与日军一决雌雄,一定要用日军的鲜血一雪今晚败逃之耻。 第四百七十九章 阴差阳错 11月10日,日军左藤支队在浦东登陆,步兵第5旅团向上海南市发起总攻。 11月11日,日军谷寿夫第6师团主力占领青浦城,进抵苏州河南岸。同一天,上海南市沦陷。 11月12日,上海全境沦陷,上海市长俞鸿钧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远东第一大都市:中国上海沦陷。 谷寿夫第6师团经过苦战,尽管占领了青浦城,但是仍然没有能够阻挡中国军队西撤的步伐。第6师团一部进攻安亭,也一样没有挡住左翼作战军撤退的脚步。在淞沪战场作战的中国军队成功突破日军合围,粉碎了日军第十军司令官柳川平助中将“与上海派遣军共同歼灭上海周围地区的敌军”这一战略企图。 至此,小日本“三个月灭亡中国”的速战速决战略彻底宣告破产。 战争历来都是残酷的,淞沪抗战中国军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此期间伤亡近三十万人,让人痛惜的是有近三分之一的伤亡发生在部队撤退转进的过程之中。而日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日军伤亡近十万人,其中死亡近两万人。 关于柳川平助第十军,按照日本东京大本营的最初作战方案,第十军与松井石根上海派遣军相互关系是协同作战。但是,柳川平助似乎并不满足这种作战关系。早在金山卫登陆的时候,他便改变了作战计划,这也是他的部下谷寿夫迟迟等不到左右两翼友军的原因。 柳川平助第十军并不满足于将战场局限在上海,更不甘心给松井石根上海派遣军当配角,而是希望取得独立的战略地位。为此,第十军积极地与日军参谋本部协商,提出了新的作战作战计划。 因为松井石根上海派遣军与中国军队苦战相持,日军参谋本部希望及时打破这个僵局,更希望第十军的介入直接歼灭上海战场的中国军队。此外,第十军的计划完全脱离了配合上海派遣军作战的初衷,触及到了日军参谋本部的底线。为此,在第十军登陆两天后,为了抑制他的自由行动和个人野心,11月7日日军参谋本部以临参命第138号发布命令,将上海派遣军和第十军临时组成“华中方面军”并由松井石根担任司令官,具体任务是:“与海军协力挫败敌之战争意志,取得结束战局的机会为目的,歼灭上海附近的敌军。”同时,以临命第600号下达了关于制令线的命令,这个命令的内容是:中支那方面军的作战区域大体是苏州、嘉兴一线以东地区。 显然,日军参谋本部一步一步蚕食中国的意图十分明确,希望复制“九一八事变”的战争结果。但是,这个意图随时都会发生改变。 对于参谋本部的反对与制约,柳川平助一方面作出了响应,派出了谷寿夫第6师团北上配合松井石根上海派遣军作战。另一方面,关于第18师团、第114师团的使用,他上报的作战方案为:“以第18师团占领嘉善,尔后以水路切断敌主力退路,其前进方向依状况而定;第一一十四师团迅速在金山附近集结兵力,其使用方面依状况而定。” 柳川平助把第18师团、第114师团登陆后的作战方面改为向嘉善方向,导致北上兵力大大减少。 为了取得独立的战场地位,也为了不断扩大在华战事,柳川平助阴差阳错地的下了这一步自以为是的妙棋,同样成为淞沪战局当中最大的变数。事实上,柳川平助的求功心切,无疑减少了中国军队从上海战场撤退途中的阻力与压力,或许这也是中国军队主力得以成功突围向西转进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松井石根默许第十军改变作战计划,也许是他早已洞悉了柳川平助疯狂的野心,虽然松井石根对第十军主力不能全军北上合围中国军队,抓住歼灭中国军队战场主力感到有些遗憾,但是他并没有阻止柳川平助改变计划。至于他默许的原因,自然因为他们这两个恶魔一样的野心家,都想扩大战争的范围,都想打到南京去,都想突破日军参谋本部刚刚下发的临命第600号关于明确制令线的命令,这个制令线命令就是:“……作战区域大体是苏州、嘉兴一线以东地区”。 11月中旬,昆山、苏州沦陷。这种可怕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随即接连传到江苏省会城市镇江,在镇江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与混乱。镇江的学校,在获悉昆山、苏州沦陷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停课散学,公务人员搬家,政府机关纷纷过江向扬州迁移。普通百姓总是后知后觉,随着政府机关的搬迁,内部务下令全城妇孺一律迁出,全城上下人心惶惶。 11月23日、24日,中央银行、中交银行相继停闭关门。随着银行关门停业,市面上的商店也随之关门。尽管,商会四处张贴通告,劝告各商业门店照常营业,但是整个城市的商业门店都以银行为马首是瞻,没有一个店铺响应,纷纷闭门停业。至此,镇江商业闭门停市,繁华的省会城市镇江不复往昔的繁荣,取而代之的是举城而动的混乱与恐慌。 11月27日起,日军飞机开始轰炸镇江,当下镇江开行扬州的轮渡只有“普济”“新镇江”,为了安全也只是夜间开行,并且以转运兵员为主。至于民船,有钱的人花大代价沿江内迁到武汉、长沙等地,而普通百姓过江往往一票难求,只能整日整夜驻足江边,极少数穷苦人无钱无路,最终感觉无船可渡,只能望江兴叹,不得不重返镇江。当然,从陆路前往南京方向的也不在少数。 11月中旬,王敬久第71军撤退到镇江附近,一面紧急整补,一面调整人事。军长王敬久不再兼任第87师师长,师长由原副师长沈发藻接任,由第261旅旅长陈颐鼎接任副师长并(仍兼任旅长)。现在,第87师下辖两个步兵旅、一个补充旅,补充旅被改为260旅。这样,全师合计三旅六团,外加炮、工、通信、运输、特务等直属营。 十一月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战局,也犹如这天气一般,一天比一天糟糕。随着日军向镇江逼近,南京保卫战也成为当下最为紧迫的事情。 陈颐鼎没有想到,在军部见到了军长王敬久。一见面,王敬久二话没说,便递给他一封信。信还没有打开,便听到王军长说道:“这是蒋委员长的手令,是江苏省主席陈果夫转来的。” 听到军长平静的话语,陈颐鼎停下手抬起头,询问地看向王军长。 王敬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挥了一下手,示意他看信。 陈颐鼎看着蒋委员长这封以红色红蓝铅笔(专用的标图铅笔)写的信,这才知道这份手令派自己兼任镇江警备司令,手令上命令自己赶快就职,归驻守龙潭副司令官刘兴辖制指挥。 看过蒋委员长的手令,陈颐鼎感觉到有些意外,因为之前军长没有透露过任何消息。突然得知自己要离开老部队,陈颐鼎有些失落和不舍。旋即,这份失落和不舍再次被惊讶所代替。他再次抬起头,满脸惊讶之色,眼光里再次露出了询问。 王敬久看着陈颐鼎,淡淡地一笑,说道:“不要这样看着我,这一任命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既是要你在镇江负责,那就将261旅留下,我带易安华、刘启雄两个旅先去南京接受任务。至于以后……”,微微迟疑过后,接着说道:“以后怎么办?再说吧。” 因为这个突然而至的手令,陈颐鼎正式走马上任镇江警备司令。 第四百八十章 落单 11月13日拂晓,国军第11师转进到青阳港,在铁路桥至吴淞江北岸之间地带占领防御阵地。 两个小时后,日军发起了空中轰炸,继而是重炮、步炮密集炮击。火力打击之后,数千人在坦克引导下发起了猛烈进攻。数轮火力打击和进攻过后,日军仍然没有能够突破第11师阵地,丢下数十具尸体,狼狈撤退。 日军退却后,临近阵地有数十具尸体未能带走,第11师33旅66团二营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进攻的日军是谷寿夫第6师团第45联队,被击毙的日军中职务最高的是第45联队中队长大平雄山。 看到大平雄山身上搜出的地图,杨安惊叹不已,他没有想到,日军的地图除了远远比中国军队地图详细精确外,竟然还配发到连队一级。 这天下午5时,因友军阵地接连被日军突破。左翼作战军司令薛岳命令第11师坚守现阵地以掩护友军撤退。当晚8时,第19集团军代总司令上官云相转来前敌总司令陈诚的急电,命令第11师立即撤离青阳港,经苏州赴常熟,归还第18军建制。 自从10月23日夜转战洛阳桥以来,第11师脱离第18军建制与指挥,先后归霍揆彰第54军、周岩第75军等部队辖制指挥,前后历时21天。现在,得到归建第18军的消息,全师上下一片振奋,官兵奔走相告。尽管与谷寿夫第6师团隔河对岸,战斗并没有停歇,但是这种即将“回家”的感觉主导了大家的内心,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与快乐。 乘着雨夜,第11师脱离了与谷寿夫第6师团的对峙战斗。雨水和河水,打湿了绑腿,绑腿收缩变紧,勒得腿部生疼。一路上,全连的人有说有笑,好似这场战争仿佛早已结束一般。看到全连上下这种抑制不住的幸福与激动,杨安并不能完全理解大家归建“回家”的感觉,因为他走进这支部队的时间太过短暂。 就在第11师转进到青阳港的同一天,也就是淞沪战场国军主力刚刚跳出日军第6师团包围圈的第二天,日军重藤支队和第16师团在长江南岸白卯口附近登陆,意图直逼常熟,再次切断中国军队退路。 松井石根的这着绝杀棋,就是想利用日军舰船强大火力和迅速投送兵力的优势,从侧后包围中国军队,图谋再次上演杭州湾登陆一样的合围战术。 日军从白卯口登陆,拉开了吴福国防线作战的序幕。受江阴要塞战事以及长江沿岸登陆条件的影响,日军运兵舰船有限,登陆展开同样受到限制。而更让松井石根这一着棋失算的是,他远远低估了中国军队撤退转进的速度。在日军登陆这一天,国军主力已经占领吴福线前进阵地昆支国防线,日军的登陆部队只能从侧面威胁昆支线这一防线,根本无法起到穿插到背后包围的奇袭作用。此外,中国军队沿岸的永久性碉堡,也成了阻挡日军登陆进程之中的绞肉机。 数天之后,第11师转战常熟。11月17日晚,南京统帅部命令罗卓英部解除左翼作战军序列,归最高长官部直辖,即向宜兴、广德移动整理。 接到命令后,第11师在常熟掩护大军转进之后,又于22日转战无锡查桥镇,面临的敌人仍然是他们的老对手第11师团的浅间义雄和第13师团的仓林公任。查桥之战后,第11师按照长官部命令向广德转移整理。 如果说数天之前那种“回家”的感觉,杨安没能真正体会到。那么,从查桥一战之后,他却在此后的日子里慢慢地感受到“离家”的感觉。 这次断后任务,是完全出乎杨安意料的。他没曾想到,在继第33旅主力、第66团二营主力撤退后,营长林振堂心神不定地带了一个班返回五连阵地。可是,继此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更加出乎林振堂和杨安所料。 他们都没有想到,在五连撤退的途中,不知道从哪里窜出大股日军尾随第11师部队主力,阻断了五连的归路。 发现这一异常情况,二人感到战局已经严峻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他们知道已经无法追赶上大部队,更无法向宜兴、广德方向转进,不由地暗暗着急起来。 经过一番合计,二人决定沿京沪铁路向西,经常州、镇江方向西撤到南京再作打算。让二人感到幸运的是,现在不需要顾及伤兵的事情,因为三排长唐家保受伤,副连长马春生已经组织三排转运伤兵跟着旅主力先行撤离。 就这样,林振堂、杨安二人带领五连余部和营部一个班向常州、镇江方向转移。 晚饭过后,林振堂、杨安二人一起选择警戒位置,安排了警戒哨组之后,二人才又坐在一起。 这时,杨安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便小声问道:“营长,怎么已经撤退了又返回?” “嗯,俺也说不清楚。” “营长!怎么啦?五连也不是第一次担任后卫任务,也不是第一次断后,难道现在不相信五连了?” “哪里的话?俺林振堂不相信谁,也不会不相信你小子!” “那是什么原因?” “唉--!也许这是俺和你的缘分?” “缘分?” “对,就是缘分,说起来这个东西就是说不清楚。如果没有你小子,那天俺保安总团老九连阵地上怕是一个不剩下。” “不对,还有根叔没有上去。” “嗯!曹有根也是福大命大的人!” “营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说,奇怪不奇怪?等俺营主力撤退后,俺总是心神不宁,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真的,这是自上海开战以来,从来没有的事情。” “就这?” “就这,难道还不够吗?” 听到这个回答,杨安显然并不满意,轻轻地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不够?” “不够?俺跟你说,真的是心神不宁,俺担心再也见不到你啦!因为你是俺林振堂心底最重要的人,怎么样?这回俺的感觉真的应验了,如果俺不回来,怕是--。” “营长,谢谢!没想你这么惦记着我杨安。”现在,杨安微微动容,内心终于相信营长所言不虚。 “唉--!”想到此去前路茫茫,林振堂不由地一声长长地叹息。 “怎么啦,营长?”杨安问道。 微微迟疑过后,林振堂答道:“没什么,早就休息吧!现在到处都是小鬼子,还不知道天亮后,会不会遇到小鬼子。” “好吧,都早点休息。”杨安应道。 很快,身边传来杨安平缓的呼吸声。 夜色里,听着杨安进入梦乡的呼吸,林振堂毫无睡意,脸色变得愈发沉重。其实,他内心的担忧并不仅仅是随时都会出现的日军。 第四百八十一章 团雾 天亮之前,根叔带领炊事班用早先收集的木炭已经烧好了早饭。他走到林振堂、杨安面前,告诉二人可以开饭了。 数步外的肖华贵准备吹哨开饭,却看到杨安挥手制止,便放下了口哨。 对于杨安的手势,根叔同样明白,他知道现在不是吹哨开饭的地界。 没有哨声,随着根叔声音不大不小的一声招呼,五连的官兵都有序地排队打饭打菜。 分过饭菜,树木里便响起了吃饭的声音,声势着实不小。 吃了几口饭菜,坐在地上的林振堂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嘴巴里出停止了咀嚼,眼睛扫视着周围,垂下的右手拿着筷子都挨到了泥土,竟然全然不知。看着周围五连的兄弟,内心暗暗叹道:“唉!这些兄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带到南京,不知道最后有多少人能够重返66团?” “营长,怎么啦?”杨安发现林振堂的反常,小声问道。 林振堂身体微微一颤,这才发现自己走神,右手连忙抬起,又甩了甩,小声说道:“哦,没有什么,刚才突然想起了什么……。” 说到这里,林振堂脸色微微变得沉重起来,因为这时他想起了上海保安总团老九连,现在只剩下自己、根叔、占得宝、杨以楼四人,他不知道这一次脱离大部队,落单的五连最后能不能顺利地回归第11师大部队。 “营长?”耳边再次传来杨安关切的声音,林振堂应道:“唉,不说啦,以后有机会再说,快吃饭!” 说罢,林振堂狼吞虎咽起来,三下五除二便把饭盒里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左班长,你们一班抓紧吃饭,吃过饭去把他们换下来。”杨安喊道。 左望秋当然知道连长的意思是安排一班快点去接替四班的警戒哨,便招呼道:“一班的兄弟们,都快点!” 听到杨安的提醒,一班的人一个个飞快地扒拉着饭盒里的米饭,似乎担心日军突然来袭一般。 尽管五连向四周放出了警戒哨组,但是五连上下都知道,连队在抵达南京之前这次是真正的落单。因此,全连上下的都缺乏一种跟随大部队的安全感,警觉也随之增加了些许。 连队其他班排的人听到连长的提醒,还有一班加速吃饭的声音,一个个都跟着紧张起来,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很快,一班长左望秋吃完的盒中的米饭,拧开水壶,倒了一点开水到饭盒里,涮了涮,又吹了两下,便一口饮尽了残余的米粒。或许是开水烫到了他,只见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把饭盒收到挎包里,便开口安排全班的人手。 很快,一班的人都撒了出去,换回了警戒的哨组。 一阵紧张过后,五连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肖华贵整理好队伍,清点好全连人数,便准备向营长报告。 看着全连两个排齐整地站在面前,林振堂挥手制止了肖华贵的报告,上前两步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兄弟们,因为日军拦阻,现在俺五连暂时不能回归大部队,现在是人单力薄。但是,俺林振堂要说,现在的五连是最精干的时候,因为马副连长带着三排已经送走了伤兵,俺队伍里虽尽管有人挂彩,但是每一个人手脚都是齐整的,没有一个闲手,俺手里的家伙都不是吃素的!小鬼子来啦,俺一起拼命地招呼!所以,俺五连现在落单了,人少目标小,便于机动战斗,前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俺要随时准备战斗,还要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不要害怕,小鬼子的脑袋和胸口也顶不了枪子!都不要紧张,营部的尖刀班已经派出去啦,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指挥。” 开饭的时候,连队相对集中,都担心受到敌人袭击。在连长提醒一班后,全连的氛围都紧张起来,心弦都因为落单而绷得紧紧的。现在,大家听到营长林振堂勉强算是战前动员的话语,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了些许。 听到林振堂的讲话,杨安霎时意识到自己先前不经意流露出的小心与紧张。 一张一驰,才是真正的带兵之道。经过前面的紧张,有了刚才极其短暂地自省,杨安感触颇深。当营长眼光再次转过来的时候,杨安会意地点了点头。 “各班检查武器,子弹上膛,关好保险!”杨安说道。 随着杨安话音一落,五连各班例行检查每一个战士的枪支、弹药。其实,五连早已养成了良好的战斗习惯,但是例行检查仍然不是走过场。 杨安也拔出二十响驳壳枪,按下卡笋,取出弹夹,向枪膛里塞进一发子弹,一把把弹夹拍了上去,随后关上保险,这样枪内保持有21发子弹。 一路薄雾,并不影响视界。刚刚出发的五连,路上还算顺利。没有过多长时间,队伍就沿着一条土路爬上了一道并不算高的山岗子。 这时,走在队前肖华贵停下了脚步,小声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口令,走在队伍中部的林振堂、杨安二人抢步起到队前。 杨安走到队前,轻声喊道:“散开,就地隐蔽!” 随着口令一落,紧张地氛围顿时漫延开来,“呼啦啦—”,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过之后,队伍沿着土路散开到两边的杂草与灌木从中,路上人影一散而空。 “好大的雾!”林振堂惊声叹道。 “营长,你看,应该是团雾,或者是阵雾,这雾还在慢慢地移动。” “营长,这一条土路,连续穿过几道小山岗子,昨天晚上我带着他们探过路,过了前面雾中的山坳和山岗子,前面还有一道山坳和小山岗子,就是不知道更远的地方是什么地形。现在,没有这一带的军用地图,但愿不要碰到小鬼子!” “没有地图,俺就两眼摸瞎往前闯,狭路相逢勇者胜,碰到了小鬼子,俺就打过去!”林振堂的声音里透露出一股锋芒与豪气,接着又说道:“营部的占得宝、杨以楼都是上海保安总团老九连的老人,等他们回来就一切清楚了。这两个兔崽子,怎么也不安排一个人在雾外面接应一下部队?” 占得宝是营部的一个副排长,杨以楼是营部的一班长,这次跟随营长返回五连,就是他们十一人。 林振堂突然想到,如果不是杨安的警觉,队伍贸然进入团雾,随时将会面临意外的危险,便小声骂起自己的两个老手下。 其实,林振堂完全误会了占得宝、杨以楼二人。原来,占得宝在全连隐蔽的地方,便发现了山坳里的大雾。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等他靠近团雾,才发现团雾里只能看到十步之内的人影,甚至连十步都不能看到。能见度只有数步的距离,便安排两人留在团雾之外,以便一人向前警戒,一人向后边山岗子上观察,以便及时向队伍发出隐蔽的信号。但是,留下的两个新兵却并没有随着团雾的移动而向后撤退。这样,临时作为五连的尖兵班最后的两个人也陷入了团雾的包围。 第四百八十二章 决心 白雾犹如天上白色的云朵,缓缓地在冲里流动,完全是一幅美丽的图景。在这一美丽而平静的晨景下面,却掩藏着极其凶险的杀机。 望远镜里,透过团雾顶部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天际,而眼前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团雾。 浓浓的团雾,湮没了前哨班一行十一人全部的身影,仿若消失一般。 这时,杨安蓦然想起昨天探路的经过,当时已经发现山坳下面,土路的两边都是沟渠和池塘。 突然想到这一层,杨安意识到,眼前的团雾或许就是因为这一带特殊的地形和众多的池水,加上当下的天气,造就了这种特殊的团雾。 这种情况,是杨安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浓雾迷途,大家内心平添了一份警觉与担忧。 想到手中没有地图,想到绕行不知道还要多走多少路程,杨安的脑袋都大了起来。他的大脑里飞快地运转,推演着种种不利的情况。最坏的情况,就是日军停留在山岗子上。如果日军真的就在前面的岗子上,或者是在下一道山岗上,必然会扼住五连向西转进的道路。 如果出现这种最坏的情况,该怎么办呢?想要绕行可不可行,会绕多远,会不会再次碰到日军?如果打过去,那么将会面临仰攻,最后将是什么状况……? 浓雾阻挡了视线,也阻挡了一切。想到浓雾背后的未知,杨安感觉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靠近,这场危机或许关系着五连数十号人的生死。 想到一排、二排现有的52人,加上炊事班6人,再算上自己,只有59人,再加上营长他们12人,也只有71个人。就这么一点兵力,该怎么能够向上强攻? 看着茫茫浓雾,想到自己要为这数十人生命负责,杨安霎时感到如负千钧,这副担子压得自己都喘不气。 很快,他又从自己内心的担忧中走了出来,自我安慰道,在无锡刚刚与小鬼子打了一次大仗,小鬼子的大部队也许并不会这么快跑到五连的前面。如果是这样,那么前面的小鬼子数量一定也非常有限。 想到这里,他的内心顿时轻松了些许。内心的轻松并没有让他忘乎所以,他还是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警觉。 林振堂、杨安二人紧紧地盯着土路,盯着土路延伸到浓浓的团雾里一言不发。 五连的队伍,一动不动,鸦雀无声,仿若消失了一般。 并没有过多长时间,一个身影冲出团雾。 视野里,杨安看到占得宝一手提前步枪,一手提着寒光闪闪的刺刀一路踮着脚跑出了团雾地带向山岗返回,显然他在防止脚下发出声音。 看着占得宝小心的模样,林振堂、杨安二人转头会意地对视。就在这极其短暂的对视里,二人都看到了对方眼神里的担忧。 随着占得宝的靠近,大家还看到占得宝除了携带步枪、刺刀、手榴弹等战斗装具,已经丢下了所有的行头。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近山岗子,林振堂、杨安、肖华贵等人看到他钢盔上、肩头、胸前都是湿漉漉的,眼光再次看向寒光闪闪的刺刀,这才发现刺刀上面还挂着的鲜血,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营长,前面,前面有小鬼子!前面有小鬼子!”占得宝满脸担忧地报告道。一边报告,一边蹲到地上,一把将挂着鲜血的刺刀狠狠地插在地上,血水随之坠地,浓烈的血腥气味随之而散。 浓烈的血腥气味散开,让相邻的数人感觉到逼近的战斗气息。 “别着急,慢慢说!”林振堂沉稳地说道。 “刚才俺带着一班刚上这道岗子,便看到冲里早先就起了大雾,冲里的雾向这边慢慢扩散移动。在进入大雾之前,就留下两个新兵在后面,便带着他们摸了上去。还没有走多远,便发现小鬼子在路边安排了两个哨兵……。” 占得宝父母从河南逃荒到湖北大悟县生下他,大悟都把两山之间的山坳地形和冲沟地形统统称为“冲”。 听到这里,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这两个小鬼子都窝在一丛草里,有一个军曹裹着雨衣睡着了,只有一个新兵睁着眼睛,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俺和一班干掉了。” 听到这里,大家都轻松了些许。林振堂问道:“究竟有多少日军?” “俺也不清楚?” “究竟有多少?”林振堂追问道。 “有,有……。”占得宝显然不能确定小鬼子的数量,不敢贸然说出内心估计的数字。 “别着急,占排长,慢慢讲,你把整个经过慢慢讲一遍。” 听到杨安平静的话语,看到他鼓励的眼神,占得宝顿时平静了不少。 占得宝打开水壶,喝了一口水,接着讲道:“俺和杨以楼慢慢地向对面岗子上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那片雾实在太大,只能看到几步以内的东西。但是,快到山岗子上面的时候,雾变淡了一点,在大雾里能够看到十几步的样子,这才看到至少有一二百个小鬼子。” “一二百个?”林振堂问道,一边问一边看向了身边的杨安。 “应该不止一二百?” “也许是一个中队,也许是一个加强中队。”看着林振堂的眼光,杨安说道。 听到杨安的话语,占得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看着占得宝点头,林振堂、杨安二人脸色变得更加沉重。他们没有想到,落单的五连已经被绝对占据兵力优势的日军挡住了去路,并且还占据了有利的地形。想到五连加上营部才几十号人,怎么也不能敌上至少一个加强中队的日军。 “小鬼子有几个火力点?”杨安微微停顿接着问道。 “岗子顶上有两个临时挖成的半坑式机枪掩体,挖出的土堆成了胸墙,一个在路的左边,一个在路的右边,左边的掩体有一挺重机枪,两挺歪把子轻机枪。一挺重机枪、一挺轻机枪朝着俺连这边警戒,还有一挺朝着那边。右边掩体有三挺歪把子轻机枪,两挺朝着俺连这边,一挺朝着那边。还有,在路的左边还有一条刚刚挖好的战壕。” 听到这个火力的情况,林振堂面若寒霜。想到兵力上的悬殊,想到落单的五连人心未定,想到乘胜而来的日军还占据有利地形,他自忖不是现在的五连不是日军的对手,已经打起了鼓,便觉得眼前这一步怎么都得绕过去才行。 须臾之间,林振堂想明白了当下的局势,眼光看向杨安问道:“你们昨天夜里查看附近的道路,可不可以绕行?哦,对了,小鬼子怎么搞了这么个工事,怎么也不像俺的老对手?” “营长,小鬼子明显是在防备国军撤退,想打阻击。这山坳里到处都是沟渠和水塘,也不知道还能够绕到多远?”杨安答道。 听到杨安的话语,林振堂不由地抽搐了一下鼻翼。 “营长,怕是不能绕行?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小鬼子怎么跑到前面去了,绕行也许还会遭遇小鬼子。” 林振堂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对,询问地眼光再次看向杨安。 “打!”杨安斩钉截铁地说道。 话音一落,杨安征询的眼光看着营长。林振堂微微迟疑,脸上露出质疑,旋即陷入思考,短暂停顿之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杨安,打这种仗,你有经验,说说看!” “占排长,从你们最后的位置到山岗顶部火力点有多远?” “大概四五十步、五六十步的样子,嗯--?也就这么远,俺在大雾里,能够看到他们,他们看不到俺。哦,俺差点忘记说啦,小鬼子大部队都在路的左边,他们有的在准备饭盒,大概是要等着吃早饭。” 听到这里,杨安与营长会意地对视,脸色变得从容起来。 “营长,你看这么打行不行?”杨安看着林振堂,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杨安的打算还没有说完,林振堂脸上轻松了些许,内心暗暗赞叹:“这个小子,还真是为打仗而生。” 杨安说完了自己的打算,林振堂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行,就按你说的法子打!” 第四百八十三章 生死突击(一) 说过自己的打算,杨安也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得到林振堂的首肯。但是,他还是再次询问了营长的意见,还征询了连队两个排长的看法。 听过秦卫华的看法后,杨安连连点头。 看着杨安的表情,林振堂说道:“传我命令,全连班长过来集合。” 命令向后传递,班长们迅速围了过来。 营长说道:“杨安,时间不等人,赶快下达命令。” “营长,那我就当仁不让了。”杨安一脸正色地说道,接着把战斗方案和任务区分下达到各排各班。 任务下达之后,杨安说道:“现在,大家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整理好个人的鞋子和绑腿,便于快速行动,其次,除了枪支弹药、水壶饭盒,一切生活用品都就地扔掉,减轻重量,便于快速通过。此外,把水壶、饭盒绑好,战斗打响之前,新兵不能打开步枪保险,全连上下不能出现任何声音,这是今天五连能否活着通过的关键。” 说罢,杨安快速扫视全场,问道:“还有没有疑问?” “没有!” 听到大家压低声音整齐的回答,杨安说道:“赶快整理个人装具,五分钟后出发!” 话音一落,杨安迅速解开背包,把被子丢到了路边,收拾好背包带,整理好饭盒和水壶,还有意地跳了跳,保证没有声响发出,这才满意。随后,把驳壳手枪与枪盒结合成手提机枪。 看到连长丢下除了必备装具以外的东西,后面的战士们已经领会了连长的意图,还没有等班长回来,纷纷解开背包,丢下了生活行头。 之后,他向后走去,看到全连都快速行动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走到炊事班,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根叔,都丢掉!” “连长,全连几十号人,都指望着这些家什吃饭呢!”根叔声音里露出了请求。 “不行,这是命令,是命重要,还是锅重要?”杨安反问道。 “扔了!扔了!”根叔不舍地说道。 炊事班长吕文生不值地扔下扁担,似乎被割了一块肉一般地难受,看着地上的挑子。又弯腰想把那一口大铁锅给拿出来背上。 “死胖子,扔了!”根叔低声骂道。 “根叔,菜刀、锅铲?”身后传来机灵鬼孔小庄的声音。 “收着吧!”根叔声音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根叔,都扔了!还婆婆妈妈什么!”刚好走来的林振堂责怪道。显然,他的声音与语气里对炊事班整理装具落到最后不满。 “都扔了!都扔了!”根叔眼光里满满的不舍,眼眶里闪动着晶莹。 听到根叔的话语,孔小庄轻轻地把菜刀放在了挑子里。 厨子离不开菜刀,犹如士兵离不开枪,这句话算是根叔的写照。 根叔,这个五连的伙夫,既离不开步枪,也离不开菜刀和锅铲。 这把菜刀,是他在上海寻人特地打造的,是一把实心铁柄的铁刀。刀背偏厚,扁纺锤形压纹刀柄入手后适手实称,这刀可切可砍可拍,还可用刀背当作锤子敲碎骨头,着实是一把好刀。 不知是什么时间,根叔亲自用两块拇指厚的木板做了一个刀盒,将菜刀放进一侧木板的刀槽内,扣上另一块木板,系上绑腿,铁刀便纹丝不动,还能用日军步枪背带背着。显然,为了便于携带菜刀和防止刀刃破坏物件,根叔着实用了一番心思。 “时候不早啦,都快点!”林振堂又瞪了一眼不争气的胖子,低声喝斥道。 杨安上前,弯腰从挑子里捡出了菜刀和锅铲,他知道这两样东西都是定制的,连队用的锅铲哪里是一般人家能够使用的。 “吕文生,菜刀你背着!孔小庄,锅铲你拿着!注意不要出声!” 说罢,又去夺根叔手中的步枪,说道:“根叔,您老的步枪也别带了,到了对面的山岗子上,要带着炊事班快点冲过去,全连还指望着吃饭呢?” 根叔紧紧地攥着步枪,丝毫不肯松手,一拉一搡中还瞪了杨安一眼,杨安只好作罢。 占得宝、杨安行走在队伍最前面,随着走下山岗靠近团雾,杨安明显感觉到团雾在翻腾着漂移,并且这漂移的速度还不算慢。团雾这种细微的变化,在后面山岗之上并未明显察觉。 一进入团雾里,杨安便看到细密的水珠悬浮在空气中漂移,两个呼吸的工夫,连睫毛上都挑上了细细的水珠,驳壳手枪也变得犹如水里涝起来的一般。 “这雾千万千万不要被吹走了!”杨安的内心暗暗地祈求。他担心日军临时宿营的山岗上面团雾漂走,五连就会失去团雾的遮蔽掩护,将会完全暴露了小鬼子两个掩体、数挺轻重机枪火力之下,这样偷袭就会变成强攻。这种可怕的现实,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进入雾团,很快便看到营部一班的那两个新兵,占得宝一挥手,示意二人跟上,二人便放下背包跟进。等到收拢杨以楼一班全部人员后,他小声传达了战斗命令。 五连开始从山坳向上坡前进,每一个人都都保持了合理的距离,深怕发生意外冲撞,出现声响暴露连队的行动。 越往山坡上走,土路变得略微宽敞一点。随着上行,五连前进的速度愈发慢了下来,整个队伍仿佛在蚁行一般,仿佛停止了呼吸一般。 很快,就能隐约听到岗子上说话的声音。尽管并不算清晰,杨安已经能够断断续续地听懂日军士兵的对话,听到小鬼子轻松的对话,内心顿时轻松了不少。 “传我的命令,准备手榴弹,打开保险,准备战斗!”占得宝用手轻触了一下杨安,二人会意地对视了一下,杨安便身后下达了命令。 根据早先下达的战术方案,秦卫华等一行投弹手早已把木柄手榴弹的后盖拧下,封口蜡纸也打开,拉火环已经悬于蜡纸封口之外。 山岗之上,是日军临时宿营地。这片山岗左高右低,坡度很缓。这条土路经过这条岗子,土路左边是一片十来亩的旱地,旱地一边还有个池塘。正是因为地形有利,又便于取水,日军才在这个有利的位置设置了两个环形工事机枪掩体,还朝东挖出一段段浅沟战壕,以防西撤的敌军。 第四百八十四章 生死突击(二) 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团雾,从岗子上漂移而过,就像下了一阵细雨一般,打湿了衣服,引来日军官兵连连惊呼,岗子上喧嚣热闹起来。 一队巡逻哨从土路左侧沿山脊线巡查,正好经过宿营地,靠近土路即将通过向下坡方向而去。 听到岗子上的声响,杨安知道距离日军宿营地越来越近,一颗心骤然悬了起来。 这时,他的眼中只有即将到来的生死战斗,缓缓行进间已经作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内心一紧即松,反倒让他进入一种毫无压力的释然状态。随着殊死拼杀即将到来,心神愈发专注兴奋。 团雾不快不慢地漂移,雾中的人能够感觉到水汽缓缓地移动。就在杨安进入这种兴奋状态之时,杨安突然发现已经能够透过团雾十几米隐约看到那两个环形掩体。 感觉到时机快到,杨安连忙低声喊道:“秦排长,投弹!” 右边的秦卫华早已瞪着眼睛,在白茫茫的浓雾中寻找目标,在杨安下令的同时已经隐约看到那个环形掩体,随即下令喊道:“投弹!” “呼--,呼--,呼--……”,五枚手榴弹脱手破空而出,带着细微的风声从团雾中划着美丽的弧线飞向两个机枪掩体。 “呼--,呼--,呼--……。” 手榴弹还没有飞出团雾,又是五枚手榴弹从秦卫华身后飞向两个机枪掩体。 眨眼之间,团雾之外下起了弹雨。 “机枪手,上!” 左望秋、孙桂生带着一排、二排六挺捷克式、三挺歪把子,还有营部的一挺机枪,快步上前,在土路的左侧一字排开面向日军的宿营地。 快速投弹和机枪手快速进入射击位置,似乎早已进行过演练一般,默契地形成了一整套战术动作,有序地展开在团雾之中。 机枪手迅速趴下,调整好战斗姿态,三两个呼吸过后,团雾正好从他们的头顶漂过,将他们暴露在巡逻日军的眼前。 日军乘胜追击而来,在各个方向都派出了暗哨哨组,又设有两个轻重机枪半地下掩体,加上浓雾的遮蔽,全然没有防备到中国军队的突击。 “嘟、嘟、嘟……。” “敌袭—。” “叭、叭……”,两声枪声响起。团雾的漂移,透过淡淡的雾汽,让巡逻在前面的日军士兵发现了杨安、秦卫华和一行机枪手,前面三个士兵大惊失色,一边用力地吹哨、大喊警告,一边抬起步枪向敌人射击。 掩体里,日军机枪手连夜值守,已经让他们不堪劳累,刚刚点燃手中的香烟,想驱赶值守的劳累,却发现身边落下了一个物件。 “啊--!……”惊叫声刚刚发出却戛然而止,这叫声几乎与哨声同时发出。 “轰、轰、轰……。” “轰、轰、轰……。” 三八大盖响过之后,两个投弹手惨叫一声中弹倒下。杨安的注意力刚刚从掩体上离开,迅速将枪口对准了那一队巡逻的小鬼子。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杨安打出了长长的点射,轻机枪随之密集响起。 转身之间,那一队端着步枪巡逻的日军哨组,首先被子弹串了糖葫芦,一个个被打成了筛子,身形乱颤,东倒西歪,没有一个活口。 十来枚手榴弹先后在掩体爆炸,秦卫华看到第一枚在掩体里爆炸,脸上变得激动起来,连忙喊道:“掩体消灭!” 还没有等团雾漂过,掩体那边传来爆炸声音。随着爆炸声音响起,日军宿营地四处响起了急促的哨声,“敌袭--,敌袭--……”。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轰、轰、轰……。” “轰、轰、轰……。” ……。 团雾还未漂过左望秋一行机枪手的头顶,机枪声、步枪声枪声大作,手榴弹爆炸声音响成一片,五连以排山倒海之势对日军发起了进攻。 “啊--,啊--,……。” “救命、救命、……。” “敌袭--,敌袭--……”。 随着一团团火光与硝烟升腾而起,日军宿营地炸了锅,一片狼藉,一片鬼哭狼嚎。 除了环形机枪阵地,以及极少数堑壕步兵警戒外,小鬼子的步枪架成一堆堆的,正准备吃早饭,一个个拼命地朝着架着的枪架跑去,却被凌空飞来的手榴弹炸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有的被弹雨击中,肢体犹如断线的风筝,不停地乱颤。 这时,杨安既兴奋又沉稳,他发现了决定这场地战斗胜负的关键,大声喊道:“瞄准枪架!瞄准战壕!瞄准机枪!瞄准枪架!” 在那一堆堆枪架附近的小鬼子,抢先拿到步枪,刚刚拿起步枪,还没有开栓,便被子弹打了个稀烂,栽倒在枪架近前。日军一个个轻机枪手还没有跑到射击位置,便被飞来的子弹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个小鬼子倒下,吓不倒他们的同伴。接连出现同伴倒在枪架近旁,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再也不敢靠近枪架。日军轻机枪射位,一时间成了弹雨重点招呼的地方,成为小鬼子的畏途。 一个小鬼子摸出了手雷,拉火后在钢盔上用力一砸,引臂正准备投向敌人,却被子弹打烂了胸腹。 “轰”,手雷凌空爆炸,顷刻又是一片鬼哭狼嚎,血肉模糊,死伤一片。 乘着日军阵地混乱,左望秋按照战斗预案带着一班的人飞速冲向了那个重机枪掩体。 “扑通”,一个营部的士兵栽倒在地。 那浅浅的壕沟里,有人透过手榴弹爆炸的烟幕开枪还击。看到那枪焰,杨安微微调转枪口,接连打出两个短点射,看到那个小鬼子栽倒,才又调转枪口。 这时,杨安发现远处茅草屋附近的小鬼子已经操起家伙,从上坡方向反扑而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按照早先的计划,一旦发起进攻,五连势必发起不计代价的突击。杨安声嘶力竭地大喊:“机枪掩护,都压上去,都压上去,冲啊--!” 喊罢,率先迎着敌人的子弹冲了上去,一边冲锋,一边开枪连连点射。子弹呼啸着从身边、耳边而过,五连的兄弟全然不顾,人群里一个个身影倒下,后面的人越过倒下的身体跟着冲了上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就在杨安喊声落地之时,左望秋那边已经占领重机枪掩体,重机枪已经响起。 秦卫华打空了一个二十发弹夹,从身上摸出最后一枚手榴弹,借助冲锋之势,朝着上坡方向奋力投掷而出。 “轰”,手榴弹正好在一群扑来的小鬼子前方爆炸,炸死了两人的同时,也炸掉了这几人反击的勇气。 一连的进攻突然发起,十几支自动连发武器加上日军重机枪持续不停的火力,加上手榴弹不停地爆炸,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 随着杨安发起的冲锋,三支驳壳手枪形成了密集的近战火力,加上十来挺轻重机枪的密集扫射,日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这时,营长林振堂、炊事班在营部一班的掩护之下,从岗子上越过。 山脊下坡方向,负责警戒的两个小鬼子听到枪声,冲出了团雾奔跑而来,杨以楼看到后惊声喊道:“右边,小鬼子!” 话音未落,他便立定身体,端起步枪瞄准那两个小鬼子。营部的人看到班长的动作,也跟着停下脚步,或立姿或跪姿或卧姿,瞄准小鬼子集火射击。 那两个小鬼子完全没有弄清山坡上的战斗形势,抑或是看清了形势悍不畏死,全然不顾敌人的瞄准,仍然坚持向山坡上冲锋。二人身形敏捷,忽左忽右,忽高忽低,蛇行跃进。 “叭、叭、叭……。”数声枪响过后,一个小鬼子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营部一班纷纷拉动枪栓上膛,全然不顾那个小鬼子跪姿瞄准。 “叭”,对面一声枪响。杨以楼看到小鬼子枪口爆出一朵枪焰,心神失守,身形一振,枪膛里的子弹没有目标地飞了出去。 随着这一声枪响,那个跪姿的小鬼子身体晃了晃,歪倒在地。 “根叔!没有想到您老人家还是一个射手!”杨以楼发现是根叔及时在身边开枪射杀了敌人,连忙赞道。 “老子,有那么老吗?”根叔不冷不热地反问道,同时用力一拉枪栓,一枚弹壳飞出老远。 “咔嗒”,一发子弹推入膛中。 根叔转身,又把步枪顶在肩窝上,微微一瘸一拐地快速前进,和胖子冲在了队伍最前面。 很快,他们就越过岗子顶部,向坡下的团雾方向走去。 “叭”,团雾里传来一声枪响。 “啊--”,胖子吕文生发出一声尖叫,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叭”,随着前方枪声响起,根叔开枪了,一个身影随着枪响在团雾边缘栽倒,出现在大家视野里。 “叭、叭、叭……”,营部一班的纷纷向团雾方向盲射。 “哒、哒、哒,哒、哒、哒”,林振堂抬手打出了两个点射。 “啊—”,团雾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也不知道是谁的子弹打中了那个藏身雾中的小鬼子。 显然,这两个小鬼子也是隐藏在浓雾之中的哨兵。听到山岗上的战斗,折返隐藏在浓雾边缘打伏击,却没有想到敌人也是有备而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 追兵逼近 五连集中了全连的自动武器,一出手便是火力全开。突击,犹如狂风骤雨,子弹、手榴弹铺天盖地。这种战斗模式,带给小鬼子的不仅仅是震惊,还有措手不及的慌乱,还有军事指挥和实际战力的失常。 持续不间断的火力,收割着日军士兵的性命。 随着一声声惨叫发出,随着一个个身形倒下,日军的战斗意志也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迅速削弱,直到迅速崩溃。 这是一次非常规的战斗,乘胜而来的日军,面对羸弱的敌人,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占据了制高点,想堵住国军溃兵西撤的归途。尽管派出了暗哨,但从他们构筑工事和饭前警戒的情形来看,仍然不免过于轻敌。而对于兵力占有绝对优势且占据有利地形的敌人,杨安偏偏选择了以弱战强的仰攻突击,就是想利用浓雾的掩蔽,以奇制胜。当然,这一切不管是胜还是败,都有赌一把的成分在里面。运气这种东西,非常玄妙,在这场战斗之中更多的体现在一个稍纵即逝的战机。那就是,营部副排长占得宝袭杀暗哨得手并完成了初步的侦察。这就是说,乘胜而来的日军在防御上存在一个致使的弱点。而杨安,又恰好果断地抓住了这场战斗中一切有利的因素,不管是漂移的浓雾,还是集中使用手榴弹和自动连发武器,还是逆用日军的环形机枪工事,还是不计代价地突击冲锋,所有的有利因素都在这极短时间的突击战斗中发挥到了极致。 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杨安带队冲锋和环形工事重机枪的射击,成为压垮日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五连一边冲锋一边射击投弹,喊声枪声爆炸声,势同摧枯拉朽,一举击溃了日军军官和士兵的战斗意志。 情况不明之下,日军看着从浓雾中持续冲出的敌人,担心浓雾里未知的来敌,一部分日军随着军官的命令坚守抵抗,一部分撤退。但是,留下坚守抵抗之敌,在强大的攻势面前,几乎是一触即溃。很快,日军全部向山岗东坡浓雾和山顶溃散。 在战前,杨安内心作出了数种推演,唯独没有想到突袭战斗打得这么顺利。 看到溃散的小鬼子,他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连忙大声喊道:“停止追击,打扫战场!” 随着一声令下,五连的给地上日军补枪的补枪、补刀的补刀。 “叭、叭”,两声枪响紧密地响起,新兵苏文秀的身体直挺挺地慢慢向后倒下。 第二枪是财迷开的,他发现一个小鬼子“复活”开枪,便开枪射击,但还是晚了一步。 小鬼子的子弹从苏文秀的头部射出,秦卫华的后背被喷射而出的血肉染红了一片。 如果,这个日军新兵射击苏文秀的胸部,那么秦卫华势必受伤或死亡。 看着比自己大上几个月的苏文秀,杨安难过异常,痛惜不已。他没有想到,这个优秀的射手,即使是成了日军的俘虏,依然坚持到最后逃脱。他原本可以跟随大部队先撤退,但他毅然选择留在了五连。 丁小正与苏文秀同是赖子名一排的人,二人又一同在薛家墅被俘,之后又一同逃离日军临时战俘营,这种生死与共的经历,让他们成为了生死之交。 看到苏文秀中弹倒地模样凄惨,丁小正丢下机枪,飞身而来,一把搂起苏文秀嚎啕大哭起来。 “陈明德,把他背上!” “不行,连长!来不及了!”秦卫华抢步上前,发现苏文秀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咬着牙说道,微微停顿接着叹道:“唉!就地掩埋,快!” 说罢,各排按照秦卫华的命令,把牺牲的战友抬进了日军挖掘的壕沟里草草掩埋。 这一场战斗,五连又牺牲了九人,轻伤十人。 曹有根看着营部一班向下坡方向浓雾里搜索前进,便转身看向吕文生,顷刻间呆住了。 “班长!班长--!”孔小庄摇晃着班长叫喊。 吕文生恍若在做梦一般,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他从地上坐了起来,魂不守舍地念叨:“俺还活着?” “是的,班长,你还活着,你好好地活着!” “对,俺还活着!”吕文生恢复了清明,旋即一看胸前,顿时呆若木鸡。 曹有根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骂道:“死胖子,没事了,给老子起来!今天可是连长救了你一命,可要记在心里!” 原来,那一发子弹,正好击中吕文秀挂在胸前那把菜刀的实心刀柄,子弹在刀柄上开了花,在刀柄上留下了个凹痕,胸部除了受到巨大的冲击力,而人却一点事都没有。如果没有这把菜刀,子弹势必将穿透他的胸膛。 吕文秀捡回一条命,乐呵呵地爬了起来,也不管眼前的根叔和孔小庄,追着营长他们的脚步消失在浓雾里。 根据杨安的命令,五连收集了一批榴弹和三八大盖步枪子弹,炸毁了日军的重机枪,便快速撤离。 一个小时后,五连的后队发现追击而来的日军,数量在三十人上下。 接到三班长罗长顺的报告,林振堂询问地看向杨安,杨安会意地说道:“营长,要不再看看。” “行,罗班长,注意观察日军情况,发现异常,赶快报告!”林振堂对罗长顺说道。 “是!”罗长顺答道。话音一落,便停下脚步,等着后队过来。 “看来,要加快行军速度,看能不能甩掉这股小鬼子。”林振堂接着对杨安说道。 “营长,小鬼子人数不多,怕是甩不掉。” “那就看看前面有没有有利的地形,打掉他们。” 听到这话,杨安没有吱声。看到杨安没有理会,林振堂不再说话,只是脚下加快了步伐,队伍也随之加快了行军的步伐。 半小时后,罗长顺三班停在一个土丘之上。片刻之后,加速赶上前队报告,又有一批日军追击而来,两批数量不低于一百人。 听到报告,林振堂、杨安二人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林振堂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猜测道:“俺看就是那一股小鬼子,跟他们打了一仗,算是结了死仇,他们这是想报复!” “也许吧?”杨安应道,又跑了几步接着问道:“营长,怎么办?” “刚刚跑过了一个土丘,那儿倒是一个好地方。下一个这样的地方,打他一家伙。” 杨安皱了皱眉头说道:“营长,小鬼子咽不下这口气,就是想报复,哀兵必胜,他们兵力上又有优势,能够不打就不要打。小鬼子要追,我们五连就跟他来个赛跑,万一前面碰到我们国军,就吃掉他们!” 杨安认为,越往西边撤退,国军应该越多,这股小鬼子孤军深入,那就是找死。只要能够和小鬼子保持距离,不让他们追上,最后就是胜利。 林振堂明白了杨安的意思,应道:“行,那我们就跟他们来个赛跑!” 话音一落,林振堂转头喊道:“兄弟们,小鬼子追上来啦!越往前跑,离兄弟部队越近,俺五连就和小鬼子赛一次跑,有没有信心?” “有!”五连的兄弟齐声喊道,声音直传数里之外。 五连加快了步伐,但是没有五分钟,便有新兵和伤兵跟不上来,队伍又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这样,日军尖兵小分队如影随形,始终与五连保持了一段可视距离,五连始终没有跑出小鬼子的眼界。 正午时分,持续数小时急行军的五连,速度再次慢了下来。 看着这种情况,林振堂说道:“看来,必须打上一仗了!杨安,跑不动了,就打他一仗!” “营长,这里的地形,怎么打?”杨安反问道。 林振堂也知道现在不是时机,便再次陷入沉默。 感觉到营长的沉默,杨安也在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作出了不正确的决定。想到自己早晨一战之后,因为想保存实力,一味地避战而错失了痛击敌人的机会,杨安内心涌起一股难以排遣的自责。 第四百八十六章 惊涛骇浪 踏上中国土地的小鬼子确实不容小觑,看着自己的连队已经拉成了一条长龙,杨安意识到队伍再也不适合长时间急行军。 至于接下来还能不能够甩掉要命的尾巴,杨安的内心已经有了准确的答案。 真正意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他不由地放慢了脚步,让队伍从身边经过,想看看后队的情况。 很快,后队从他身边经过。他看到了队尾的根叔、吕文生、孔小庄,他第一时间冷眼看向吕文生。 感觉到连长不一样的眼光,吕文生喘着粗气嘟哝道:“连长,根叔他不让!” “根叔!”杨安双眉一皱,抢步上前一把用力夺过了根叔手中的步枪。接着,压低声说道:“根叔,您老人家也不能拉后腿!” 听到杨安关切与责怪,根叔老脸一红叹道:“哎--,俺,俺这是人,人老不中用了!” “快!都跟上!都跟上!”杨安没有理会根叔的叹息,背上根叔的步枪,催促后队的几个人赶快跟上。 看到连长的举动,后队的几人都深受触动,一个个咬着牙坚持,也跟着加快了步伐,一条长龙又慢慢地收拢起来。 杨安又跑到前队,林振堂似乎感觉到他的到来,回头一看正好碰上他的眼光,便压低声音说道:“杨安,眼前都是一马平川。看来,还得加快速度,争取在前面找一个好地方,和小鬼子打上一仗!” “行!打上一仗!”杨安跟着附和道。 就在这时,他被路边水中太阳的反光射到了眼睛,这突然出现的反光,让他眼睛一眩,不由地便把头摆向另外一边。 看到乡村小路另外一边的水面,又转头看向前方,一片浓茂的绿色出现在眼前。 看到眼前的那一片绿色,杨安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营长,就在前面的村子打一仗!” “啊,前面的村子?”林振堂抑或是有些意外,抑或是有些茫然。 “对,就在前面的村子!” 这个伏击地点,显然是出乎林振堂的想像。就几分钟前,他和杨安看到队伍已经跑不动了,都在为怎么摆脱追兵发愁。就在半分钟前,他还在和杨安商量着怎么找一个地方伏击一下小鬼子。然而,在这么短暂的时间杨安就提出在前面的村庄伏击日军,着实让他有些意外。甚至,他有些怀疑杨安的决定。 因为先前已经错过了有利的地形,林振堂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时候能够再次遇到这种有利的地形,以便于伏击日军。他感觉到意外的并不仅仅是杨安这么快就提出伏击,还有伏击的地点、地形让他感觉到有些意外。 如果仅仅依靠村庄坚固的建筑阻击追兵,这倒不是不可以,在淞沪平原国军都是这么一个打法。但是,前面的村庄就是一片绿色,村庄究竟是个什么布局,房屋建筑是个什么情况,现在都一无所知,杨安就这么决定在这里打伏击,他的这个决定似乎有些草率,林振堂内心打起鼓来。 尽管这些疑问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林振堂还是选择了相信,这种相信是基于他对杨安没有保留的信任,也是基于四眼连长没有保留的举荐。 “兄弟们!加速前进,在前面的村庄,伏击小鬼子!”队前响起了林振堂有力的喊声。 听到营长的喊话,想到再也不用这么狼狈地逃窜,终于可以与小鬼子一较高低,五连的兄弟们精神为之一振,脚下的步伐也随之有力起来。 带队跑到村口,林振堂微微环视村口的房屋,又回头看了看,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内心也骤然轻松下来。 刚才五连跑过的通村土路,一边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水库堰塘,一边是与土路并行的港沟,港沟外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水稻田,在村口还有一条向南的港沟。微弯的土路从东面进入村庄,村外这一截土路就有二百米上下。 一看到这个地形,林振堂暗暗地为杨安的天赋惊叹。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这个学生娃娃天生就是为打仗而生。 在这极其短暂的思量之中,林振堂认为,后面的追兵只有一条通道进村,只要在房顶上安排大半个排,架上三挺机枪,就足以阻挡住后面的追兵。即使是追兵有一个、甚至是两个满编的中队,也无法突破这一条死亡之路。 “哗啦啦,哗啦啦”,凌乱的脚步声很快停止下来。 看着喘着粗气的兄弟们,杨安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扯着嗓子命令道:“兄弟们,时间紧迫,现在还不能休息,一班!一班!” 满头大汗的左望秋正在擦着脸上的汗水,听到叫喊,连忙应道:“一班,到!” “左班长,迅速带领一班找梯子爬上房顶,把你们的两挺机枪架好,向村外警戒!” “是!一班的,跟俺上!”左望秋一点都不含糊,果断地应答并下达了命令。 “一排长、二排长!” “到!” “迅速到村子里找梯子、长条板凳,卸几块门板过来!” 看着五连的人一散而空,林振堂有些搞不明白杨安的安排,便问道:“杨安,你这是……?” “营长,等会你就知道啦!”杨安自信地笑道。 看到杨安自信的模样,林振堂再次选择了毫无保留地相信。 很快,左望秋一班爬上了房顶,架起了机枪、步枪,在房顶上向营长、连长报告。 就在这时,梯子、门板、长条板凳也被搬来一大堆。 杨安让人搬来梯子,选择了两棵大树,在树上用长条板凳和门板搭起了两个“鸟巢”。接着,杨安选了一支歪把子轻机枪,让人吊到南边的那个“鸟巢”,又安排集中所有歪把子机枪、三八大盖步枪弹桥和子弹。 经过一番忙活,杨安命令全连就地休息,随后喊道:“左班长,你下来。” 看到杨安仍然不紧不慢地安排,林振堂满面疑云。 林振堂跟着杨安单独来到一边,便听到杨安跟左望秋和财迷说道:“左班长、财迷,后面的小鬼子一定想报复我们五连,这样下去,五连没有什么好的结果。现在,我决定你们两人和我一起留下来,利用这树上的两个枪巢,来挡下小鬼子,给兄弟们争取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杨安还没有说完,便询问地看着二人的眼睛。 “俺愿意留下!”左望秋眼光里充满了坚定与决绝。 “俺,俺也愿意留下!”微微迟疑,财迷的眼光里一样充满了坚定与决绝。 “好,你们两人负责南边的枪巢,财迷充当弹药手,随时向弹桥里装填子弹,要保证每一个弹桥装满子弹。在做好子弹供应的基础上,可以自由射击,或者是听从我的指挥射击。” “好!”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杨连长!这就是你的安排?”林振堂按捺住内心的疑问与责问,终于听完了杨安的安排。 “对,这就是我的安排,我要对五连的生死负责!” “那我还要对全营负责呢?” 林振堂怎么也不会想到杨安的设伏阻击只需要三个人,而这三个人需要面对的是急于报复的一二百日军精锐。想到杨安的回答,他总觉得杨安有些意气用事,便一句话怼了回去。 “这……”,杨安一时语塞,接着喊道:“营长,……。” “你们两个到那边去”,林振堂没有给杨安说话的机会,便没有好气地对左望秋、财迷二人说道,接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营部副排长占得宝、一班长杨以楼,微微点头。 占得宝、杨以楼二人便向二人靠近。 “杨连长,把五连留下断后,是俺林振堂下的命令。现在部队落单了,俺是有责任的。俺同意你的阻击方案,但是,这个任务由俺林振堂带着营部一班来执行。” “营长,你说过今天的战斗交给我来指挥的。再说,先前也是我否定了营长伏击的提议。” 林振堂听出来,杨安这是想为自己先前的决定负责,但是这个责任现在能够由他来负吗?在林振堂的内心有一个非常确定的答案,于是,他果决地说道:“杨安,现在这个任务必须由俺林振堂来完成!”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俺是营长,因为俺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什么时候都要挺在最危险的地方。”林振堂压低声音答道。 听到这个回答,杨安一怔,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四百八十七章 螳臂当车(一) 听到林振堂的回答,占得宝也上步轻声说道:“俺也是!” 杨以楼也上步轻声说道:“俺也是!” 林振堂盯着面前怔住的杨安,无法想像他内心的震惊,平静地说道:“现在你终于知道为什么啦,现在你可以把任务留下,带着全连安全撤退。” 自从汉口的那个夜晚起,胡立德在杨安内心播下一粒种子,让他对共产党心生亲切。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自从来到上海,他被国仇家恨所湮没,这一粒种子似乎也被深埋在心底,无从察觉。林振堂三人的话,无疑让杨安心底的那一粒种子突然苏醒过来。 这一刻,杨安没有想到在蒋委员长真正的嫡系部队,在陈诚起家的国军部队之中,还会有林振堂这样的共产党员,并且还不止一个。这时,他的内心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但是随着危险的临近,理智的大堤拦阻了这一波惊涛骇浪。 听到林振堂最后的话语,杨安微微转头看向占得宝、杨以楼,只见二人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们两个还没有得到上级组织的批准,俺早就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是俺发展的,也算是共产党员!” 耳边传来林振堂细微的说话声音,似乎只有二人能够听见。 通村土路上,出现了罗长顺一行不紧不慢的身影。 杨安的目光重新回到林振堂的脸上,淡然一笑,说道:“营长,时间来不及了。小鬼子的尖兵马上就要到了,打这种仗,营长你没有我在行!” 听到这话,林振堂、占得宝、杨以楼三人脸上露出了疑问。 “营长,这一仗根本就不是生离死别的一仗。你先把五连带走,我们还是到镇江会合。我杨安至少把小鬼子拦在这里两三个小时,之后保证把左望秋和财迷活着带回来。” “这怎么可能?”看到杨安说得如此风轻云淡,林振堂质问道。 “营长,这一仗,需要的不是人多,需要的是精兵。我是一个射手,财迷也是,左望秋是现在全营最好的轻机枪射手,捷克式、歪把子都没有问题。现在的地形,具体怎么打,只有我杨安指挥,才能够守住这么长的时间。营长,你们行不行?” “不行!”林振堂果断地答道。 “如果,你们不行,那把你们留下来,怎么保证五连的兄弟们能够甩掉小鬼子,怎么能够甩掉小鬼子的纠缠和报复!” 林振堂被问住了,似乎觉得杨安说的在理,很快就觉得他似乎在诡辩,于是说道:“行,那俺留下和你一起打阻击。” “副连长不在,五连谁指挥?我这个连长都是这么勉勉强强,这两个排长要把队伍带到南京,绕着道带回去找大部队,我看有点够呛。” “营长,请你相信我!五连必须安全地带回去!”杨安的眼睛里都是坚定。 林振堂微微动容,话语里带着迟疑说道:“你,你必须保证给老子活着回到镇江!” “保证!我保证!” 尽管听到杨安坚定而自信的声音,但是林振堂仍然没有相信。在这一刻,林振堂知道必须让五连和营部更多的人活下去。林振堂咬着牙克制着生死别绪,低声说道:“占得宝、杨以楼,走!” 林振堂集合队伍,向全连宣布了二人商量的决定。 “报告林营长,俺丁小正要留下。” “丁小正,你他妈的不要添乱!”林振堂听到丁小正的话语,看向这个大兵的眼神充满了赞赏。他当然希望能够给杨安留下更多的人手,但是这个时候,他不能纵容有人违反命令,更不能允许有人捣乱。 “俺要留下,俺是36师的,不归你管!” “你不是俺林振堂的部下,可俺林振堂军阶和职务都比你高,那你也得服从命令!” 丁小正脸色异常冷静,娴熟地拉了一下枪栓,枪口顶住了下巴,接着决绝地说道:“林营长,在薛家墅,第36师212团李增营4连赖子名一排被小鬼子包围,最后只有俺和苏文秀被俘,幸运的是俺俩逃了出来。现在,这一个排只剩下俺一人,俺要报仇!俺打机枪是一把好手,左班长能够留下,凭什么俺不能留下。如果你不同意,俺现在就死在这里陪苏文秀。” “丁小正,服从命令!俺林振堂可不是吓大的!”苏文秀就死在早晨的战斗中,模样挺凄惨的,林振堂当然知道。现在,他仍然以为丁小正只是以此吓唬自己,并没有洞悉丁小正眼中的决绝,便果断地说道。 “好!我同意!”林振堂话音一落,杨安便大声说道。看到了丁小正眼光里的决绝,杨安知道他绝对不是做一做样子。 话音未落,杨安便看向营长,请求道:“营长,那就再留下一挺捷克式到我这边,我和丁小正一组,保证拦住小鬼子。” 看到杨安真切的眼光,林振堂欣然点头同意,视线又回到丁小正的脸上,认真地说道:“丁小正,你给老子好好听从杨连长的命令!” “是!” 丁小正双脚一靠,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便转向从一班接过了一挺捷克式,还有不少子弹。 “连长,小鬼子过来啦!”机枪巢上,看着远远缀上来的日军尖兵队伍,左望秋大声喊道。 “按照我刚才说的,到了地方就打!” 林振堂下达命令,让肖华贵带着队伍离开了村子。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一次生离死别。根叔噙着泪水,把步枪、子弹带一起交给杨安,一边撤离一边回首观望,嘴巴里不停地念叨,似乎在祝愿什么。 秦卫华走在根叔身边,想安慰根叔,却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内心有些复杂回首看着大树上杨安的身影,不觉之中眼睛升起水汽,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日军尖兵小队距离村子二百多米,便停下了脚步,在土路两边就地隐蔽。 土路两边,只有稀稀落落几棵树木,枯黄的杂草和灌木根本无法阻挡视线的观察。 村子边缘的桂花树和香樟树形成了一道紧密的绿色屏障,完全阻挡了村外小鬼子的视线,让他们无法看清村口的情况。 未知的危险,自然让这一小股日军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突然,杨安看到一个闪光,便抬起望远镜观察。视野里,他清晰地看到一个日军少尉半跪着拿起望远镜向村头观察。 杨安还不能确定小鬼子军官能不能通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绿树丛中的两个机枪巢,但是,他仍然不能放任敌人这种危险的举动。 他放下望远镜,调整好中正式步枪的表尺,透过树叶间的空隙,瞄向了那个身影。视线上,近处的树叶变得清晰起来,远处的景况变得一片模糊。很快,准星、缺口清晰地摆成了一个齐头的“山”字,“山”字拓印在那个模糊的身影之上。 “叭”,杨安肩头一震,便放远视线,只见几个身影慌乱地聚在一起。随后,拿起了望远镜。 随着杨安的枪响,半跪在路边的日军军官后背喷出一团血肉,身形歪倒在地。看到这一幕,邻近的日军士兵慌乱起来,情急之中赶忙上来查看伤势。 “哒哒哒、哒哒哒……。” “叭、叭、叭……。” 日军并不知道子弹射击而来的具体位置,便对村头那一片绿树发起了盲射,希望通过密集的子弹射杀隐身树丛的国军射手。 在罗店、新镇战役之中,杨安记忆最深的事情便是日军的射手把自己系在村外的大树之上,藏身密集的枝叶之中射杀国军军官。当他看到村外独有的交通和村头郁郁葱葱的常青树,便计从中来,想到了利用小鬼子的这一招打一个伏击战和阻击战。与小鬼子战术不同的是,那次小鬼子藏身的大树在村头只有零星几棵,而这里却是一大片绿树,对于隐藏射击位置,那是再好不过的环境条件。 这或许就是一个人的战争天赋,林振堂至始至终都不明白杨安怎么会突然想到利用这一片常青树来打阻击,而不是利用村里的房屋屋顶这个制高点来打阻击。 第四百八十八章 螳臂当车(二) 随着日军开火,子弹漫无目标地射进村头绿树丛中,打飞了一片片绿叶,打断了一根根细小的树枝,还有不少树枝被打折。 这么一大片绿树,掩藏着两个机枪枪巢,让日军完全察觉不到丝毫藏身的迹象。 尽管这两个机枪枪巢已经用门板、泥土做好了防护,谁也不敢保证这层防护就能够吸附和阻挡日军射击而来的子弹。 “扑、扑、扑”,子弹散乱地飞过,击打在枝叶上,零星的树叶和细枝被打断,在茂密的枝叶间缓缓下落,在枪巢周围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身体缩进枪巢简易防护墙,杨安很快便发现子弹并没有光顾正面的门板防护墙,便喊道:“左班长,打掉机枪手!打掉机枪手!” 说罢,杨安、财迷二人从防护墙探出脑袋,寻找日军的机枪手。 望远镜里,杨安很快便找到藏身路边杂草中的一个日军机枪手。放下望远镜,便持枪瞄准了那个机枪手。 “叭”,随着一声枪响,那个日军机枪手应声扑倒,一挺机枪哑火了。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 丁小正、左望秋二人接连打了好几个短点射,日军的轻机枪终于全部哑火。 在空旷的平原,枪声来自一个方向,本来比较容易通过枪声判断大致的射击位置。但是,因为茂密的树叶对声音的遮蔽与散射,让小鬼子难以判断射击的具体位置。 听到机枪声响,小鬼子的步枪仍然只能胡乱地开枪。 当他们的机枪手接连被击毙之后,周围的同伴看到那一具具被打烂的身体,再也没有一个人有勇气去接替机枪手。 尽管日军尖兵小队并没有因为军官的重伤失去指挥,但当下的指挥毕竟赶不上分队长亲自指挥。 未知的敌人,精准的射杀,密集的火力,无不让日军士兵胆寒心怯。 在这一轮射击过后,日军不得不丢下几具尸体,向后撤退数十米。 看着日军的退却,杨安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说道:“丁小正,现在还想不想死在这里?” “如果小鬼子大部队来啦,就是死在这里又算什么!反正俺丁小正又不止打死了一个两个小鬼子,早就够本了。” “打起仗来,不怕死、想死都很容易,但是活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艰难!” 听到这话,丁小正一怔,陷入了沉思。 看着丁小正的表情,杨安没有继续理会,再次抬起了步枪,把步枪表尺调整到“3”的位置。 “咔啪…嗒啪”,随着杨安用力拉推枪栓,一枚弹壳有力地抛飞出去。 听到杨安拉枪栓的声音,丁小正收回思绪,取过了望远镜。 杨安再次抬枪看向了远处的一个土黄色身影,当他的视线回收在准星、缺口上的时候,内心暗暗地骂道:“该死的小鬼子!老子不会让你好死!” “叭”,一声枪响,杨安肩头一震。 “咔啪…嗒啪”,杨安再次用力拉推枪栓,一枚弹壳有力地抛飞出去。 “叭”,又是一声枪响,杨安肩头一震,便放眼向远处望去。 “打中了,又打中了。两发子弹都打中了小鬼子的胸腹部,样子应该很惨,周围的人都不敢救人,都在后撤!”看到小鬼子狼狈后撤的模样,丁小正发出了欢快的呼声。 他没有想到杨安这么快就接连完成了两次瞄准和击发,这种射速与精准,着实让人佩服和眼羡。 日军尖兵小队采取了相对保守的战法,持续向后撤退。 看到阻击的目的初步实现,杨安便放下了步枪,拿过了望远镜。 “连长,你明明能够打死这两个小鬼子,为什么不打死他们?”财迷并不明白杨安的打法,大声喊道。 杨安一边观察,一边大声说道:“一个射手,能够一枪杀敌当然是好事。但是在战场上,我觉得,重伤一个敌人也许比杀死一个敌人要更加困难。如果能够重伤一个敌人,就能够拖累一个甚至两个敌人来抢救伤员搬运伤员。还有,伤员的伤势和喊叫,还能够吓倒更多的敌人,这不是一枪杀敌能够达到的效果。” “连长,你这一手真是够绝的!” “财迷,等小鬼子大部来啦,你就这样打!” “好!俺也要好好吓吓这帮狗日的!” 村头,清静了不到一个钟头,便又响起了杨安的喊声:“小鬼子大部队过来啦!好家伙,至少有一百人,准备战斗!” 杨安简单地安排了一下,顺着样子便爬下了大树,提着树下的掷弹筒和榴弹包跑了出去。 看着杨安跑出去,左望秋的心悬了起来。本来,他想阻止连长前出的,但是他知道连长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索性就没有阻止,只好按照连长的安排,密切注视着小鬼子的动向。 伏在路边一丛杂草灌木之后,杨安透过杂草看到小鬼子已经到达伏击的位置,便开始发射掷弹筒榴弹。 “通”,一枚榴弹打了出去。 “轰”,榴弹在土路南边爆炸,炸得杂草乱飞。 听到爆炸声音,小鬼子一个个扑倒在地。 “连长,偏右,打到草里面。” 杨安微微调整了一下射向,便开始了掷弹筒榴弹速射。几个呼吸下来,八枚榴弹全部发射了出去,也不管射击效果,迅速往回爬。 “轰、轰、轰……”,榴弹先后在土路上和水中爆炸,一团团火光爆闪,一团团硝烟腾起,着实炸出了不小的声势。 几个刚刚起身跃进的小鬼子被炸得东倒西歪,生死不知。 抑或是先前阻击日军尖兵小队激怒了敌人,抑或是接连快速发射榴弹激怒了小鬼子,日军玩起了不要命的打法,两个日军分队(班)不要命地快速冲锋,甚至连跃进都免了。 不知道日军想通过这种冲锋试探,还是想一举冲垮对手,还是两种目的兼而有之。 伴随着日军的冲锋,小鬼子的机枪手也没有闲着,他们纷纷向村头的绿树丛实施掩护射击,想通过这种密集的扫射打掉这片绿树丛中未知的危险。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丁小正、左望秋的机枪先后响起,突进的小鬼子一个个栽倒在地上。但是,后面的小鬼子却全然不顾,越过同伴的身体,继续向前冲锋。 这种玩命的打法,在左望秋、丁小正、财迷这样的老兵看来,就是送死的节奏。 两挺机枪一支步枪,两百米前后的距离,小鬼子根本没有再次突进的机会。 随着好几个身影的倒下,后面的小鬼子再也没有了勇气,一个前面的小鬼子扑倒在土路一边。这个动作,直接影响了这一小股鬼子的士气,后面的一个个跟着扑倒在地。 第四百八十九章 倒霉 因为有两个机枪巢的掩护,还有土路两边杂草与灌木的遮蔽,杨安的回撤并没有多大悬念和危险。 当他再次爬上枪巢,拿起望远镜观察的时候,这才发现小鬼子来过了一次玩命的突击。 对于小鬼子主力一上来,就来一次较大规模的试探性冲锋,这是杨安始料未及的。他感觉以小鬼子的战术,至少不会在尖兵小队失利的情况下,再出如此昏招。 看到对手一上来,就玩了这么一出,杨安不由地笑了笑,内心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于是,轻松地大喊:“财迷,现在该你我开打啦,注意不要打死啦!” “好!该财神爷爷收拾龟孙子喽!”财迷声音不大不小地嚷道,刚好两个机枪巢都能够听到。 丁小正换好弹夹,就听到财迷得意的喊声。听到这喊声,他找到了一种耍弄小鬼子的感觉。阻击战打得这般轻松,这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也没有想过的事情。 尽管开局打得如此顺利,丁小正仍然不敢奢望接下来还能够打得这般轻松,更不敢奢望最后能够活着撤到镇江。但是,他觉得能够这么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多杀死一两个小鬼子,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叭、叭”,两声枪响过后,卧倒在地的小鬼子之中又出现了两个倒霉鬼,扑倒在地,死伤不知。 “轰、轰、轰……”,数枚掷弹筒榴弹在距离村口数十米爆炸,爆闪一团团火光,腾起一团团硝烟。 日军快速发射榴弹,在村口炸出了不小的声势。伴随着榴弹爆炸,第一波冲锋的小鬼子一个个跃身而起,快速向前跃进冲锋。 榴弹发射还在持续,形成了一片烟幕,日军又发起了波次进攻。显然,日军不仅没有被先前的扫射吓倒,反而显露出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机枪,开火!”借助掷弹筒榴弹爆炸烟幕发起冲锋,这是日军小分队惯用的进攻战术。看到这一套老把戏,杨安声音不大不小发出了射击的命令。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左望秋、丁小正二人又打起了长长短短的点射,子弹透过淡淡的烟幕,封锁了小鬼子前进的道路,一个个身形栽倒在地。 日军丢下几具尸体,不知道是被打了回去,还是接到命令暂时后撤。 阻击任务,比杨安事前预想的还要顺利。原来,杨安还担心日军会携带小口径迫击炮。 抑或是因为日军快速穿插,抑或是因为快速追击,小鬼子并没有携带小口径迫击炮。 几个波次进攻过后,日军伤亡二三十人,疯狂的报复几近偃旗息鼓,进攻波次间隔越来越长,那副不可一世的狂妄气势也烟消云散。 日军至始至终都无法看清村庄里的情况,也正是因为这种未知,加上村头特殊的交通现状,让村头的战斗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状态,日军从密集的波次进攻,转向进攻间隔越来越大,最后双方保持了一种无声的对峙。 时间一秒一秒闪过,不觉之中太阳西下,日军迎着斜阳,连瞄准都成了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看着时机已到,杨安安排左望秋把歪把子机枪留在机枪巢上,还在树上树下布设了手榴弹诡雷。 在打退日军又一次进攻之后,便带着三人快速撤离。 离开村庄,杨安不知道小鬼子什么时候会发现唱的这一出“空城计”,也不知道小鬼子会有几个倒霉鬼会丧命诡雷之下。 自从离开村子,他们都在期待能够听到接连传来的爆炸声,都希望追击的小鬼子中多出个倒霉蛋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令人遗憾的是,直到天黑,杨安一行都没有听到手榴弹的爆炸。 尽管没有听到期待之中的爆炸声音,但是能够毫无损失地成功阻击日军数小时,却给每一个人带来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两天后,杨安一行四人顺利到达江苏省省会城市镇江。 进入镇江,即将与营长所带五连主力会合,杨安没有一丝会师的兴奋与激动。 这两天的急行军,让杨安真正感觉到什么是离队?什么是落单? 在这一路的行军之中,他才真正意识自己这几个人、这一个连,在这场规模浩大的战争中该有多少渺小。五连落单之后,经过一场突击战和一场阻击战,他也慢慢地感觉到那天11师接到归还罗卓英第18军建制时,上上下下为什么会有回家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脱离第11师、脱离第66团,何止是离家那么简单。尽管,他无法真正认识当下的国军部队,无法预料这次撤退这次落单的前景,但是他知道也许自己和五连的好日子不多了。至少,在没有回归第11师、第18军之前应该就是这样。 杨安神思不属地行走着,突然被街巷转角传来痛苦的呻吟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听到这声音,杨安才意识到刚才一路走来,沿途市民和商铺都是关门闭户,街空巷寂。他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看,确实如此,现在的街道死气沉沉,镇江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再回首,前行两步,他们便看到转角的屋檐下,一堆稻草中铺着两三床破破烂烂的乌黑棉絮铺在墙脚,四个缺胳膊少腿的重伤伤兵身着黝黑破烂的夹衣军服,身躯上还缠满了酱色纱布,蜷缩在一起,不知道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疼痛瑟瑟颤抖。 如果不是那满身带血的绷带,如果不是那依稀可辨的军服,杨安一定会认为他们就是流落街头的乞丐。 看到这一幕,杨安鼻翼不由地抽搐,一阵揪心的痛楚传来。他什么也没有说,便取下军用挎包。 看到杨安的举动,财迷连忙喊道:“连长!……。” 话音未落,杨安已经蹲下一骨碌把挎包倒了个干干净净,一个烧红薯、七八个黄澄澄的桔子出现在伤兵们面前。 因为早已没有了干粮,这红薯是在沿途农家抛荒的地里挖出来烧烤的,桔子也是在村落里采摘的。正是因为这样,当兵前穷怕了的财迷,担心自个没有吃食,才连忙提醒杨安。 “多谢长官!多谢长官!”两个说话清楚的伤兵连声道谢。 杨安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喊道:“财迷,把你的挎包给我。” “这……。”财迷微微迟疑,却见左望秋抢步上前,从自己挎包里掏出了三个烧红薯,还有几个桔子。看着杨安的举动,丁小正蓦然想到同生共死的兄弟苏文秀,没有丝毫犹豫也跟着左望秋把自己的一份全部递给了杨安。 杨安接过递来的红薯和桔子,旋即放在一堆,起身飞快离开。因为,他再也无法承受那伤兵眼光里对生命的渴求。 行走在街道上,杨安并没有因为放下食物而放下自己内心的痛苦。 他知道即使是这样留下吃食,他们未必就能挺过这场可怕的战争,但是他只想尽自己的心帮助一下曾经浴血战场的国军战友。 在这一场无情的战争之中,对于一个军人来说,生与死都是宿命。尽管每个士兵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是没有一个人的内心做好了被自己同伴无情抛弃的准备,不管这种抛弃是主动还是被迫。 一个士兵,被曾经一起浴血战斗的同伴所抛弃,被他们所在的军队所抛弃。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这种抛弃更加倒霉,没有什么比这种抛弃更加悲哀。 第四百九十章 兵爷 内心的悲悯,让这个坚强的男孩再也不能自已。 随着他的起身,泪水悄然从脸颊滑落。 伤兵兄弟被无情地抛弃,甚至沦落成街头的乞丐,这是杨安内心最不能承受的苦痛,尽管这些人并不是自己五连的兄弟。 他不敢想像,这些昨天还在浴血抗战的好男儿,今天怎么就被自己的兄弟抛弃,就被自己的军队抛弃,就被自己的国家抛弃。 一想到“抛弃”二字,杨安内心的酸楚如潮水一般涌来,让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杨安快步行走着,他不想让身边的战友看到脸上的泪痕,抬手之间迅即向脸上拭去,泪水却如断线的雨珠,不停地坠落。 感觉到他的悲戚,财迷这时感同身受,内心顷刻生出一份自责与后悔,后悔先前没有果断地听从杨安的安排,把吃食留给那重伤的伤兵。但是,很快这种自责与后悔从内心消失,因为这难得的食物给了出去,还不知道在哪里能够讨到吃食。想到这里,财迷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看着杨安独自悲戚,财迷感到无能为力,只好保持着沉默,跟紧了自己的连长。 “连长,不是所有的部队都是五连、都是11师,这也许就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一班长左望秋安慰道。 这时,杨安突然想起了发生在安亭的事情,他亲眼看到就有重伤的友军兄弟被抛弃,他们因为伤痛蜷缩在路边呻吟着乞求:“兄弟,行行好吧,给俺一枪!行行好,给俺一枪!”那些受伤的兄弟,他们心中不知道有多么绝望,才会露出那种眼光,才会做出那种乞求的举动。 那时,他想带走那些伤兵,却又感觉无可奈何。当时,他内心的感觉,就是那么无力,就是那么无奈,就是那么迷茫。对于这种抛弃,杨安不知道什么是迫不得已,如果说前两天浓雾中突击日军封锁,草草把牺牲的兄弟掩埋进日军的战壕就是迫不得已,那么在洛阳桥的夜袭日军炮阵地,还有几个伤兵兄弟留下断后,究竟算是指挥失误还是迫不得已呢? 想到这里,杨安的内心充满了疑问、纠结和挣扎。 这个稚嫩的男孩,他自以为经历了生死、见惯了生死,内心早已变得足够坚强、足够坚硬,但是却不知自己的内心总有一块柔软的地方。 面对这些被抛弃的国军战友,因为内心的悲悯,他自忖还不能看淡生死,他觉得这些受伤的兄弟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一样拥有选择活着的权利。 在他的内心,抛弃自己的兄弟,是最让人可恨的事情,是最让人心寒的事情,也是最让他不能忍受的事情。 杨安没有理会左望秋的话语,脸上挂着泪水,仍然自顾自地快速行走。 不知过了多久,空旷的街道上终于迎面过来一个模糊的身影,杨安连忙拭去泪水。 经过询问,杨安终于找到了会合的地点,但是却没有营长和五连的身影。 半晌,都没有见到营长和一边的影子,杨安决定到码头看一看。 这个会合的地点,杨安曾经来过,从这里到码头还算熟悉。作出决定后,杨安带着三个兄弟径直朝着码头而去。 一路上,碰到几个老百姓,一个个都如避瘟神般地避让着他们,这让杨安微微不解。因为还有到码头那边看看,也就没有细细思量这个疑问。 到了码头,便见到处都是当兵的,一团乱哄哄的。有一艘轮渡和两只民船刚刚从停靠的码头起航。 突然,杨安隐约听到天空中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循声抬头望去,脸色骤然大变,连忙大声叫喊:“日军飞机!日军飞机!隐蔽!” 这是他习惯性地叫喊,但是在这码头哪里有隐蔽的地方。 因为码头的嘈杂,杨安的喊声并没有多少人听到,但是巨大的轰鸣声音已然逼近,犹如一瓢水泼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码头上顿时炸开了锅,惊叫声音四起,人也是四处乱窜,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轰”,一声巨响,江面爆闪开一朵白花,白花随着爆炸的冲击波波纹在水面向四周快速激荡散开,紧接着灰白色的硝烟和着水柱冲天而起。 码头附近的象山炮台,一共配备了12门重炮,都是240毫米和150毫米的重炮,主要负责防范日军军舰和岸上步兵沿江西进,眼睁睁地看到日军飞机肆虐,却拿它丝毫没有办法。 看到日军俯冲的方向是江面,杨安的内心平静些许,并没有向城中逃走,担忧地盯着江面上的轮渡。 听到巨大的爆音,他不由地缩了一下脖子,看着那小半船人被水花浇湿了身体,那颗悬着的心便落了下来。 “不对,这不是大飞机,不是轰炸机”,杨安忖道。 看到日军侦察机盘旋升空后,码头上稍稍安定,却又随着日机俯冲而来再次混乱起来。 看到日军飞机机头窜出长长的火舌,杨安大声叫喊:“不好,卧倒!” 话音未落,一行四人便卧倒在地。 飞机的轰鸣再次盖住了码头的嘈杂,轰鸣声从头顶一掠而过,日机飞机旋即拉起机头扬长而去,码头上又是一片支离破碎、血肉模糊,求救的,惨叫的,骂娘的,找人的,又是乱成了一锅粥。 杨安本就没有过江的打算,想到这里目标明显,看着更加混乱的码头,无力地摇了摇头,内心一声叹息,便带着三人离开了码头。 夜色降临,杨安一行走在漆黑的街区,准备寻一个人家弄点吃食,却没有想到这曾经繁华的省会城市,俨然一座死城,竟然见不到一户开门,见不到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一处灯光。 突然,隔着街角传来一阵吵闹声。 “连长,有人!”黑暗里传来财迷惊喜的声音。 “走,过去看看。”说罢,杨安便快步循声而去。 转过街角,杨安便看一扇大门里透出来微弱的灯光,依稀可以到三两个背着步枪的大兵快步走进小院里。 “他妈的,耳朵都聋啦!兵爷喊半天都不开!”一道怒火从院中传来,声音都沙哑了。 “……”,院子里传来弱弱的声音,杨安什么也听清楚。 “狗日的,说什么呢?兵爷打小日本卖血卖命,想讨口吃的,还啰嗦什么!”随着沙哑的骂声,响起了“咔啪…嗒啪”拉大栓的声响。 杨安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前,却又听到另外一个沉稳的声音:“长官,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开枪!千万别开枪!” 尽管声音很沉稳,但仍然露出几分紧张、担忧与惊惶。 “助手!把枪放下!”杨安同样担心那个大兵开枪、走火,连忙厉声制止那个“兵爷”。 “滚蛋!你算……,啊,连长!”沙哑的声音先是怒骂,接着便是惊喜地叫喊。 听到喊声,杨安顷刻怔在了当场。 第四百九十一章 收编(一) “眼前这几个跟土匪一样的大兵,怎么啦?” 杨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有点发蒙。 就在这时,迎着微弱的灯光,他依稀看清了面前的那个“兵爷”,竟然长着一张熟悉的脸庞。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像土匪一般的大兵,竟然是自己的四班长,霎时满脸窘迫,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连长,我是孙桂生。”看到连长的举动,以为他没有认出自己,孙桂生连忙再次叫喊。 “四班长!”当他听到孙桂生再次叫喊自己,这才缓过神来,冷声喊道。 “到!” “长本事啦!都当兵爷啦,谁教的你这一套!谁给的你狠气!” “没,没,没有,报告连长,连队走错了路,着急着赶到镇江会合,兄弟们一天都没吃东西,我,我,我带着兄弟们来寻吃的,看到这家有灯光,兄弟们好好叫门,他们就是不开!一时心急,所以就……”,孙桂生越说越没有了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弱。 “还有道理啦!回头再跟你算帐!”杨安咬着牙说道,接着上前两步,便看到一张国字脸,连忙说道:“这位老伯,非常抱歉!连队的兄弟们刚刚从前线下来,一路行军,加上又没有饭吃,又找不到吃的,还有不小火气,刚才失礼了,多有得罪,还希望能够谅解!” “哪里,哪里,长官!”那个老年人并没有因为杨安刚才的举动和话语,放下内心的小意,连忙恭敬地回应。 “老伯,刚才造成什么损失,都由我来赔偿。”杨安再次上步说道。 “赔偿,看你拿什么赔!”杨安话音一落,身后便传来财迷的戏谑和调侃。 杨安也没有想到财迷这个兄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霎时一脸尴尬。 那个老年人转身看向提着马灯的佣人,欲言又止。 “老伯,实在对不起!我是他们的连长,我现在再次对兄弟们的骚扰表示道歉!希望老伯能够原谅!”杨安微微一顿说道。 凭借马灯微弱的灯光,看到一张稚嫩的脸庞上露出的真诚,那个老年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一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长官,真的不算什么,小兄弟们保家卫国,都是抗日健儿,都是好儿郎!” 话音一落,老人微微停顿,声音变得更加轻松:“长官,请!赶紧带着兄弟们到屋里坐。阿宝,去让阿伯弄些吃的!” “老伯,我这就带着兄弟们走,不用麻烦老伯啦!”杨安本就反感国军骚扰百姓的事情,他担心连队扰民,连忙说道。 话音未落,却没有想到那老伯抢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劝道:“长官,这如何是好!壮士们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到了我家里,怎么也要吃一口热的!否则,我这个老家伙于心何安!” 感觉到老伯手上的力量,看到老伯的真诚,杨安微微一顿,感激地说道:“好吧!那就先谢谢老伯!哦,不行,我们有一个连,六十多号人,怎么能够……?” “哎呀!长官,兄弟们能够找到我这儿,怎么也得吃饱肚子不是!” 说着,也不管杨安是什么想法,使劲拉着杨安便往屋里走。 客厅里,八仙桌上放着一盏汽灯,汽灯发出炫目的白光。 看到这汽灯,杨安微微一怔,心绪顷刻飞到了一江之隔的林家小院,在那个小院也有一盏同样的汽灯,只是不知围坐在那灯前的一双老人是否安好?不知那一夜白头的妈妈安是否安好?不知……? 三个月的战火硝烟,三个月的生死洗礼,让杨安的脸上少了些许青涩,但这仍然掩不住他眼光中的稚嫩。 进入客厅,借着汽灯的强光,老伯看着杨安稚嫩的脸颊,内心也是暗暗吃惊,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小娃娃竟然是一支部队的连长,脱口问道:“长官,你是一个学生兵吧,不知年方几何?” “哦,老伯,今年18岁,部队里比我小的兵多的是。”听到问话,杨安从短暂的失神之中收回心神答道。 “不简单!不简单!自古英雄出少年!长官,是年少有为呀!” “过奖啦,老伯!”杨安稚嫩的脸上微微露出羞赧之色。 看着杨安的羞赧,老伯越发觉得真实觉得亲切,轻声问道:“家是哪里的,想家吗?” 听到这问话,杨安脸上的羞赧霎时变成了苦涩,眉宇间散发出与稚嫩脸庞不相适应的沧桑。 看着杨安脸色与神情的变化,老伯暗暗震惊,他弄不明白为什么眨眼之间,眼前这个面相稚嫩的孩子,突然会让人感觉到这种与年龄截然不称的沧桑。但是,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孩子,除了少年丧父的凄惨经历之外,就在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不知道见证了多少战火荼毒与家破人亡,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诀别与悲欢离合,甚至是连中三弹,一连十天都没有睁眼,活脱脱地就是从阎罗殿里走过一遭。 杨安微微一顿,答道:“家就在江对面的扬州,怎么会不想家?” 老伯的话戳中了杨安内心的柔软,当他说到“怎么会不想家”的时候,再也不能自已,眼睛不争气地生出了水汽。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杨安迅速抬手擦拭眼角,一边擦一边说道:“老伯,让您,让您老人家见笑了!” 看到杨安眼中的湿润,老伯觉得这才是属于他这个年龄的东西,心中感觉愈发真切,愈发敬佩,便说道:“哪里的话,你们这些好儿郎舍小家保国家,这才是令人尊敬的地方!贸然问一下长官……。” 看着老伯询问的眼光,杨安说道:“老伯,您再喊什么长官就见外啦,请直接喊我杨安就行,喊我小杨就行,有什么疑问,老伯请讲!” “这镇江,这南京,能够守住吗?” 听着老伯弱弱的声音,看着他那迷茫的眼神,杨安无力地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 话音一落,他又说道:“不过,请老伯放心,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都会和小日本血战到底!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和小日本血战到底!” 听到杨安坚定而决绝的声音,老伯眼中的迷茫霎时消散,不由地连连点头表示赞许。 “杨安!杨安!”院门口传来根叔牵挂的声音。刚才,孙桂生安排人回去通知大部队,寻来的根叔得知杨安一行在这里,便加快步伐赶来。 听到根叔的声音,杨安微微动容,连忙转身向门口走去。 根叔一瘸一拐地飞奔而来,完全不像受过伤的人。跑到杨安跟前,拉着杨安上下打量,关切地问道:“杨安,你没有伤着哪里吧?” “没有,没有,根叔!我们都没有事情,小鬼子的子弹都怕我们!”杨安应着,感受着这份关爱,连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这时,那老伯才从孙桂生的介绍中得知,杨安一行四人阻击一百多小鬼子几个小时,内心着实震撼不已。 “根叔,这位老伯,要留五连吃顿热饭!”杨安微微平复了心情说道。 “老哥,俺五连的兄弟们多谢啦!”根叔知道,因为要突破日军的封锁,做饭的家什、粮食什么的都丢掉了,这几天全连兄弟们就没有吃上一顿好饭,便没有推辞,赶忙连声道谢。 “老哥,你们在前面流血打仗,我们老百姓也只是想出一份微薄之力,值不得一声谢谢!”老伯一边说话,一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导根叔到客厅。 杨安跟着进入客厅,已经从胸前摸出那块玉佩,一边递给老伯,一边说道:“老伯,我这五连有六十多个人,身边也没有带钱,这算是一点补偿。” 借着汽灯明亮的光线,根本无需细看,老伯便知这是一件珍贵的东西,动容地说道:“哎呀!哎呀!壮士,这不是折煞老夫!你们打仗,连命都不要啦,老夫还要这点饭钱不成!快收回去!快收回去!要不然惹我这老头子生气啦!” 知道这件玉佩是周连长家传的宝贝,根叔也不矫情,便示意杨安收回去,但是杨安根本不为所动。 “壮士,快快收回!俗话都讲,玉不离身,否则,也不吉利。这玉就是长官的护身符,你们部队还要打胜仗,我们老百姓也指望你们打胜仗,快快收回!快快收回!你非让我收,这不是折老夫的福、折老夫的寿!” 在老伯的坚持下,杨安把玉佩重新挂在了胸前。 看到这一幕,孙桂生打心眼敬服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连长。 简单地聊了几句,杨安一行得知眼前的老伯是镇江的爱国乡绅纪伯羽。 寒暄过后,根叔说要到厨房帮忙,纪伯羽便带着他和炊事班去了厨房,离开了客厅。 看着根叔他们离开,杨安才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便问道:“孙班长,带我去找营长。” “连长,营长被镇江警备司令部的参谋带走啦,不,被请走啦,营部一班跟着去的,到现在怕是快有大半个钟头了。”孙桂生答道。 听到回答,杨安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随着杨安的沉默,客厅陷入了一片宁静。 良久,院子门口出现几个身影。很快,林振堂快步走进了客厅。 “营长!”看到营长进来,杨安欣喜地喊道。 看到起身的杨安,不等他开口,林振堂微露喜悦之色,一边上下打量一边问道:“杨安,你们都没事吧?” “没有,我们都没有事情,阻击非常顺利,打死打伤日军至少有一二十人,我们没有一个人受伤。” “好!好!好啊!……!”林振堂连连叫好。 “营长,听说你被请到镇江警备司令部?” 看到杨安关切的眼神,林振堂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正准备说话,却意识到孙桂生的存在,便朝着他挥手说道:“哦,对了,你快去让两个排长把部队收拢。” 看着孙桂生离开客厅,林振堂声音低沉地说道:“杨安,五连被镇江警备司令部收编了!” “啊--!”杨安满脸震惊。 第四百九十二章 收编(二) 听到杨安惊讶的声音,刚刚走出门外的孙桂生得知五连被镇江警备司令部收编,也一样出乎意料。 当那一个自称是镇江警备司令部参谋的少校,带着巡逻队拦住五连的时候,孙桂生的内心就生出了不好预感,也正是这种不好的预感加上饥饿,这才让他烦乱地出手砸门。 当他无意之中从营长的口中听到被收编的消息后,这个出身桂军的老兵,顷刻便意识到五连的好日子到头了。 “五连被收编”,杨安微微一怔,喃喃道。 看着林振堂点了点头,他又说道:“我们是第11师的部队,我们是中央军,怎么会被镇江警备司令部收编?” 杨安满脸震惊,显然不能消化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更加不愿意接受这个不好的消息。 看到杨安一脸震惊,林振堂接着说道:“那个参谋带着俺到镇江警备司令部,俺见到了警备司令陈颐鼎少将,他说他的手下只有第87师第261旅一支部队,根据蒋委员长手令,他负责镇江守备任务,归驻守龙潭副司令官刘兴辖制指挥。此外,警备司令部还负责收编经过镇江的零散部队和散兵,用来充实镇江的守备兵力。” “陈团长,都当司令啦?”杨安说道,他没有想到当初上海那个夜袭行动的团长,这么快就当上了司令。 “你认识他?” “不,上海刚刚打起来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他一个团长怎么会认识我?营长,他们怎么说?” “他询问了俺五连的兵力和装备情况,人员伤亡情况,便安排五连暂时编入旅预备队。” 说着说着,林振堂脸色变得平静下来。 听着林振堂逐渐平静的声音,杨安意识到五连这回是真正的离家,并且再也难以回到第11师那个“大家”,虽然感觉有些遗憾,但是,一想到在哪个部队都是抗日,都要打仗,都要牺牲,内心慢慢也变得没有了计较,脸色也随之平静下来,索性说道:“收编就收编,也没有什么,反正在哪里不是抗战!只要能够抗战打小鬼子,在哪里都行!” 也许是因为看到杨安的平静,也许是听到他的话语,林振堂的脸色再次变得阴沉起来,刻意地压低声音说道:“俺五连被陈司令编入预备队,只是一个暂时的事情,俺主要是担心他们迟早拿五连当炮灰……。” “炮灰?”杨安并不知道多少国军部队当中的龃龉与龌龊,脸上露出了疑问之色。 “其实,那天俺心里不踏实,便带着一个班返回五连接应,就是怕五连落单,被其他的部队吃掉。你又年轻,怕你们吃亏,这才过来接应。虽然说,五连被收编后,那就都是他陈颐鼎的兵,即便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杨安,你说,这手心手背上的肉它能一样吗?说实话,即使是被吃掉也没有什么,可是就怕被当作炮灰。”林振堂担忧地说道。 微微一顿,接着说道:“俺共产党员,就是为了老百姓而存在,为了这场国仗,从来都不怕死!” 当说到“共产党员”的时候,林振堂眉宇间散发出难掩的自豪。 在那无名村,林振堂道出自己身份的时候,当时杨安内心就掀起了惊涛骇浪。再次听到林振堂自豪的宣言,杨安的脑海炸响了一记惊雷,仿若惊蛰一般,那晚胡立德播下的一粒种子赫然苏醒。 在这一刻,杨安才真正感觉到一个真实而又真切的林振堂,眼前这个国军军官与那些穿着同样军服的军官截然不同。 因为眼前林振堂的真实,他真切地感受到共产党员的鲜活与热忱。因为这一份鲜活与热忱,他期待着。 “杨安,共产党员从来都不怕牺牲,从俺加入组织的那一刻开始!作为一个军人,理当为国捐躯!但是,如果是被瞎指挥,被国军派系利用,甚至是被当成后娘养的、当成了炮灰,那么这样的牺牲,只能让人痛心!从上海下来,那些被抛弃的伤兵、百姓,看着都让人心痛!” 听到林振堂说共产党员不怕牺牲,这个杨安相信。当初,在上海市区,他看到林振堂九连都被打光了,甚至连他这个连长都差点交待在阵地上。而林振堂回到老长官彭善师长麾下,听说他果断地拒绝了老长官的挽留,并没有留下当警卫营营长,而是专门要求到杨安曾经战斗过的主力团打仗。而在自己重返五连后,更是多次看到、听到营长英勇作战,浑然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 想到这些,杨安内心充满了敬意,看着林振堂的眼光都发生了潜移默化地变化。在上海住院疗伤的时候,对于炮灰之说,杨安当然或多或少听过,但因为在这支部队时间过短,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可是,对于被抛弃的伤兵和普通百姓,杨安可是不只见过一次,肖华贵离开桂军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而沿途所见,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这是最让人不齿的事情!这是最让人痛恨的事情!这是最让人悲哀的事情!”杨安内心无声哀叹。 林振堂说着说着,便咬紧了牙关,显然非常不屑国军部队当中的“吃掉”“收编”和炮灰做法。 “你不知道,俺在新民医院疗伤的时候,听说当初98师的夏楚中就怕被第九集团军吃掉,当时在围攻战中打得也不痛快。” 听到这番话语,杨安的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他也曾听说这件事情,据说当时夏楚中对第九集团军把自己一个师拆分成两个作战方向,大为恼火,以至于影响了部队的调动,错失了一次突然袭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战机。这时,他没有想到在新民医院也有这种传说,看来传说并非只是传说。 “那天,就是13日晚上俺11师接到回归第18军建制,为什么上上下下都有回家的感觉,其实都是怕俺第11师被吃掉,怕被当作炮灰。” 听到这里,杨安才真正理解了接到命令的那两天大家脸上绽开的轻松与笑容。也就是在这一刻,杨安才真正理解了孙桂生在安亭怼陈烈师长的举动。想到这里,杨安内心不禁暗暗叹息。 “俺11师在常熟掩护大部队撤离的时候,第18军接到命令,解除在左翼作战军的序列,归最高统帅部直接指挥。实际上,查桥那一仗结束后,第18军准备向宜兴、广德方向移动整理。这些安排,怕是和国军当中的派系多少有关系。” “营长,你怎么知道这些?” “那天俺到师部,老长官跟俺说了一些事情,还告诉俺撤退的时候,一定要把部队带好,不要掉队。至于这派系问题,在部队当中都是明摆着的问题,几乎每个军官和士兵都知道,这中央军和地方军,不用说都知道,各吹各的号,谁都不服气,即使是中央军,也是亲疏有别,要不然夏楚中师长也不用担心被吃掉的。要不然,陈诚一到第三战区任职,就把98师从上海城里调走。” “营长,既然师长都跟你打过招呼,你怎么又回到五连?” “俺放不下你,你是俺和老九连的恩人,你也是一根好苗子,俺不希望你折在这趟混水里面!” 杨安微微动容,小声说道:“营长,谢谢!” “谢什么,抛开你是俺救命恩人不说。再怎么说,俺可还是共产党员!虽然早就与组织失去了联络,但是俺不能丢下自己的兄弟,更不能让自己的兄弟单独去冒险!” 第四百九十三章 四不象 国共两党真刀真枪地干了近十年,即使是在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大前提下,国民政府当局当然难以真正摒弃前嫌。 这个道理,早在汉口的时候,胡立德就曾经告诫过大家。 因此,当那一场阻击战结束之后,回想起在大敌来临之时,林振堂突然告诉自己他隐藏的真实身份,无异于把他自己的后背交了出来,让杨安感觉到莫大的信任。 这种信任,是一种生死相托的信任。 现在,又看到营长眼光里的信任,杨安有感而发:“营长,去年这个时候,我在汉口,师傅就跟我说过共产党员,说他们是为穷苦人打仗,从来都是不怕流血不怕牺牲。那天,我还在想这共产党究竟是不是三头六臂,竟然让师傅那么有能耐的人心驰神往。” 听到杨安的话语,林振堂点了点头,顿时感觉到两人的距离变得是如此之近,暗暗得意自己没有看错人,便说道:“你不知道,那天得知国共合作抗日的消息,俺真是开心!” “营长,你不知道,共产党的部队9月下旬在山西平型关打了一个大胜仗,歼灭日军1000多人,报纸上都报道了。”杨安说道。 9月25日,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在山西大同平型关伏击日军,这是共产党红军接受改编后打的第一仗,首战大捷,有力地策应了国军第二战区正面战场的防御作战。 林振堂是9月24日重返11师,几日后的报纸却是无法得见,身在抗战最前沿,他自然也无法得知共产党率部抗日大捷的消息。 “啊,还有这等喜事?”林振堂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眼睛里绽放着光芒。唯一令他遗憾的是,因为重返11师错过了时间,没有看到这份报纸。 “当然有啦,这是在医院看到的报纸。”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林振堂面露出向往之色,连声叫好。 就这样,二人谈论的话题开始变得轻松起来,声音只有两人能够听到,但笑声却是时不时地传出客厅,给院子里的士兵也带来了一阵轻松。 “营长,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在院子外边都能够听到你的笑声?”肖华贵出现在客厅门口问了一句。 “你们连长安全回来,难道不该高兴吗?” 听到营长的回答,看着眼前的连长,肖华贵激动地喊道:“连长,可把你们盼回来啦!” “肖大哥!”杨安亲热地喊道。 随着杨安的起身,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在纪伯的安排下,一顿可口的饭菜,有热饭热菜热汤,还有大肥肉片子,吃得五连上下一个个满嘴飘香,一个个心满意足。 看着五连上下,一个个只是穿着夹衣,纪伯说道:“林营长,从今晚起就让壮士们住在这里。” “纪伯,今天晚上已经给您老添了不少麻烦。一个个大头兵,早已经风餐露宿搞惯啦,就不吵您老啦。再说,也就这一个晚上,部队已经被镇江警备司令部收编,还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可是,壮士们一个个都穿着薄薄的夹衣,天气又这么寒冷……。” “纪伯,在这城里,不知道比野外强多少。多谢多谢!” 看着林振堂的坚持,纪伯知道这是一支不一样的部队,心中霎时生出了更多的敬意。他知道还有不少人挂了彩受了伤,确实于心不忍,便说道:“林营长,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有一处作坊,安顿这几十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再说,那里还有一些镇江百姓捐赠的被子,都是库存,虽然东西不怎么样,多少可以给壮士们御御寒。” 林振堂微微迟疑,想到因为要突破日军的封锁,全连上下已经没有了一床棉被,想到那被子又是镇江百姓的捐赠,眼光顿时又充满了期待,心底一热,便爽快地答道:“好吧,那就先谢谢纪伯了。” 在纪伯的坚持下,他亲自和佣人阿宝带着部队赶往作坊。 “林营长,你们要守镇江?” “是的。” “城区那些工事,听阿宝说那麻袋里装的都是煤渣。” “啊,是煤渣?” “对,就是煤渣,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子弹?” 麻袋如果装着黄沙沙子,当然是最好的战斗街垒。即便是泥土,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麻袋里装着煤渣,显然是万万不能阻挡子弹。听到纪伯的担忧和质疑,林振堂、杨安二人暗暗吃惊,却又不想让纪伯知道真实而冷酷的答案。 林振堂微微一顿,坦然地答道:“纪伯,这也没有什么,反正有这么个沙袋总比没有强啊!” “可是,还有不少街道连装碰上煤渣的沙袋都没有,只是草草地摆放了两张烂桌子、烂箩筐,这怎么能够打仗?”纪伯的声音里都是不满,显然对近期政府和部队上所做的应对多少有些不满。 听到这话,林、杨知道再也不能用言语糊弄纪伯,二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杨安思忖着,也许上面根本没有心思在镇江这座城市打仗,也许这座省会城市根本没有真心在这里作打仗的准备。 在纪伯昏黄的马灯下,城市愈发死寂。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城市,隐约可见房屋夜空下的挑檐飞角,杨安满脸隐忧,暗叹道:“唉,江南这座美丽的城市,经过这接下来的一仗,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昔日的美丽与繁华?” 到了作坊,一番忙碌下来,五连的每个人都领到了两床被子。 看着五连上下脸上露出的喜悦,纪伯皱着眉头说道:“林营长,壮士们真是可敬可爱呀!” “怎么啦,纪伯?” “这批捐赠的被子,都让我这个老头子不明白?” “纪伯?” “林营长,你看看,正常的被子都是五尺宽、六尺长,棉胎四斤。可这棉被,唉,也不知道当初政府是怎么搞的,劝募劝捐的时候搞了个五尺长、三尺半宽的尺寸,捐赠活动倒是热闹了不少,可这两斤的被子,这么个四不象,怎么用?到了真正的冬天怎么办?林营长,你说,这是不是没有用,要不然怎么都堆在我这里没有人管没人要。” 纪伯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内心充满了困惑与迷茫。 一看到被子,杨安当然知道这尺寸的怪异,用在医院的病床上倒算是勉强,如果是行军打仗,还真是……。 “纪伯,也许是政府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 “哼,那也不能搞成四不象,用也用不成,堆在这里还不是浪费嘛?” 提着马灯,纪伯连连摇头,打过招呼,便和阿宝返回。 这时,看着纪伯背影,杨安再次想起了内心的担忧,便喊道:“纪伯!” “杨连长!”纪伯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不解地喊道。 “纪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杨安上前两步说道。 “杨连长,有话尽管直说!” “纪伯,我知道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包含您老的心血,也知道您现在是家园难舍,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够早点离开镇江!” “镇江守不住,还是部队不准备守镇江?” “纪伯,作为一个军人,说来惭愧!上海打了三个月没能守住,吴福线、锡澄线两道永久性国防工事也没能守住,听说这两道国防线可是德军顾问的手笔。现在,镇江无险可守,我担心……。” 杨安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白。 “你的意思是,也一样守不住?” 杨安微微一顿,弱弱地答道:“应该是。” “唉--!” 听到老伯一声长长地叹息,杨安担心地说道:“纪伯,小鬼子可是杀人不眨眼,他们没有一个好人!在嘉定县,小鬼子登陆之后,放火杀人,屠村屠镇,甚至连老幼孕妇都不放过!因为这个原因,我担心老伯的安全,也请您老人家早点离开镇江!” 听到杨安声音里的担忧与悲悯,纪伯羽微微动容,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感激地说道:“杨连长,谢谢啦!谢谢啦!你知道的,这家里的人该走的都走啦,该散的都散啦,就我这个糟老头子,唉,我有自己的打算!” 说罢,纪伯羽便转身而去,身形是那么落寞。 看着昏黄的马灯,看着萧索的背影,杨安仰天一声长叹。 第四百九十四章 变数!变数! 11月7日,日军参谋本部以临参命第138号发布命令,将上海派遣军和第十军临时组成“华中方面军”并由松井石根担任司令官,具体任务是:“与海军协力挫败敌之战争意志,取得结束战局的机会为目的,歼灭上海附近的敌军。” 这时,日军参谋本部对华战争主要意图还暂时停留在“蚕食”二字上。 为了确保这个任务的达成,当天还以临命第600号下达了关于制令线的命令,对上海的部队作战范围进行了明确,这个命令的内容是:中支那方面军的作战区域大体是苏州、嘉兴一线以东地区。 按照日本东京方面规定,日军详细的作战范围是:上海派遣军的部队占领至福山镇、常熟、苏州一线为止,另以两个师团在昆山、太仓地区集结,第10军前进占领至平望镇、嘉兴、海盐一线为止。关于制令线的命令,还特别强调:“这只是扫荡上海附近之敌,绝不是攻占首都南京那样积极的任务。” 但是,让日本参谋本部始料未及的是,这条“制令线”并没有起到实际的约束作用。这个命令,仅仅数天之后就被前线部队坚决突破。 一周之后,11月15日夜,柳川平助第十军召开军事会议,研究部署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专门私下废除参谋本部的下达的“制令线”命令,决定“以军的主力独自果断地向南京追击”。17日,第十军制定了《从嘉兴向南京追击的作战指导要领》。次日,分别向所属各兵团下达命令。 柳川平助急切地突破参谋本部的命令,自有他内心的底气。第十军从金山卫一举登陆成功,之后顺利占领上海。这一路走来,未曾失败,战损不大,这种顺利滋生了他内心的狂妄,也更加轻视中国的军力。为此,他急切地希望在这场战争中建立独立的功勋。 正因为这样,11月18日,第十军同时向参谋本部和华中方面军报告“追击南京的部署”,准备以既成事实向日本当局施压。 对此,日军参谋本部高度关注并进行了责问。11月20日,日军参谋次长给松井部队发来密电:“松井集团参谋长:丁集团(柳川平助第十军)报告说,其部队经湖州向南京全力追击。其行动被认为超越了“临命第600号”(即制令线的命令)所规定的范围”。22日,柳川平助第十军接到方面军的命令:“应终止向南京追击”,但是,柳川平助就是一匹桀骜不训的野马,这个命令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与此同时,“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早已在11月15日,积极与参谋本部谋略科长影佐祯昭和陆军省军务局科长柴田兼四郎说明攻打南京的必要性,并得到他们的理解。 就这样,在松井石根华中方面军实际突破“制令线”的既成事实下,在中国军队节节败退下,日本军政两界那贪婪的本性被彻底激发出来,日军高层最终在11月24日废除了作战范围的限定。一周后,发布攻取南京的命令:“华中方面军应与海军协同,进攻敌国首都南京。” 由此,日本对华主导的局部侵略战争,正式转变成由日本主导的全面侵略战争。 11月17日,国防最高会议第五次会议在铁道部防空洞召开,决定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迁往重庆。会上,蒋委员长作题为《国府迁渝与抗战前途》的演讲,直言“国民政府迁移重庆,为三年前预定计划之实现”,希望党政军全体同志“共同一致,克尽本职,来争取抗战最后胜利”。20日,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一行抵达汉口,随即正式向世界各国发表《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 11月12日上海陷落,随着日军步步紧逼,保卫国都南京的任务摆在了国军面前。 在中国军队和人民浴血抗战的时候,国际形势却成为了影响中国高层决定的最大变数。 11月3日,九国公约会议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举行,中、美、英、法、苏等19个国家参加的会议。中国代表顾维钧在会议上力陈日军侵略罪恶行径,恳请各国在道义上经济上对日本实行制裁,对中国给予支持。 在淞沪战场,为了有一个体面的阶段性胜利来赢得国际会议的尊重,以便争取有力的支持,南京最高统帅部否定了早先制定的战略方针,导致淞沪第三战区错失战略转进的有利战机,延迟的撤退转进时间,几乎变成了溃败,中国军队伤亡无算。 而在九国会议召开期间,国际局势无疑仍然是左右中国高层决定最大的变数。 早在10月22日,南京政府曾致电正在莫斯科访问的中国军事代表团团长杨杰,命令他向苏方询问:“如果《九国公约》会议失败,中国用军事抵抗到底,苏方是否有参战之决心与时期”。11月,苏联领导人伏罗希洛夫、斯大林在会见中方代表杨杰和张冲时都表示,在中国抗战到达生死关头时,苏联决不坐视,将对日出兵。 这样,苏联的态度一时间又成为左右中国高层决定最大的变数。 11月24日,九国公约会议结束。这次会议对中国而言,注定就是没有结果的会议。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这是列强们的法则。主导会议的英美两国早已达成共识,但凡有损两国利益和对日关系的提议一概不提。会议只是停留在口头谴责之上,最后草草通过了《九国公约会议报告书》,也仅仅强调九国公约和平原则的有效性、必要性和普遍适用性,要求中日停止敌对行动,采取和平程序。而对中国政府关于制裁日本的正义要求,却是不了了之。这个会议,不管对中国来讲,还对与会其他各国来讲,都只能说算是惨淡收场。英美列强,没有得到应有的体面,而作为会议讨论的焦点,日本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中国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支持。 弱国无外交,从来都如此。 在对日问题上,苏联与中国都有共同的利益,会上尽管有苏联支持中国,但是苏联却并没有话语权,无法对会议的结果产生丝毫影响。 九国公约会议结束后,南京政府再次把获取国际援助的期待眼光投向了苏联。11月26日、28日、29日,南京政府给在莫斯科的代表杨杰接连发出三封急电,命令迅速向苏方表明中方抗战到底的态度并紧急求援。11月30日,蒋介石委员长亲自致电伏罗希洛夫和斯大林:“中国今为民族生存与国际义务已竭尽其最后、最大之力量矣,且已至不得已退守南京,惟待友邦苏俄实力之应援,甚望先生当机立断,仗义兴师。” 苏联方面,除了早先的承诺,却是并没有丝毫的实际行动。但是,不管苏联方面有没有支持中国抗战的实际行动与真实意愿,这个所谓的希望似乎仍然存在,这个外部因素的影响至始至终存在于南京保卫战的指挥决策之中,成为保卫南京万千中国军人生死存亡的最大变数之一。 第四百九十五章 转进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一列火车从镇江向南京不快不慢地开去。 车厢里,五连的一个个人都枕靠着背包合衣而卧着休息。 火车快速西行,车轮与轨道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犹如催眠曲一般,不仅不影响大家休息,反而让大家的睡眠更加踏实。 在距离车厢门口最近的地方,因为有风,并没有士兵躺在这里,这里只有营长林振堂和杨安。 合衣枕靠在背包上,杨安紧闭双眼,却又始终无法入睡。“咣当咣当”的声响,犹如是撞击他的心脏发出的声响,让他心绪不宁。微微摆头,看了看车厢里,又看了看营长。不知道营长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只是闭上了眼睛还没有睡着,杨安内心这样思忖着。 想到先前和营长小声对话,回想脱离第11师大部队后所经历的事情,杨安的内心感慨万千。 尽管脱离大部队后,杨安感觉到一种“离家”的感觉。但是,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够完全赞同营长的那个看法。在林振堂看来,陈颐鼎收编五连,就是没怀好心,就是想吃掉五连。对此,杨安觉得被陈颐鼎吃掉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在哪支部队都是打鬼子,反下在哪里都是抗日。尽管杨安内心并不赞同营长的看法,但他并没有说出反对的话语,只是默默地倾听营长的话语,感受着这个共产党员和国军老兵内心的不安与挣扎。 他知道林振堂从来都不惧怕牺牲,但是林振堂并不希望在国军部队的“浑水”中不明不白地折腾着死掉,不希望五连淹没在这趟“浑水”里。 在被镇江警备司令陈颐鼎少将收编后,杨安很快知道了这支部队就是在上海城区打穿插突击的德式师87师的那个团,内心多少对陈颐鼎有一点期待,他内心的这种感觉与林振堂内心的那种戒备是截然不同的。 因此,当镇江保卫战打响的时候,当林振堂受领的任务仅仅只是在战场协助转运伤兵的时候,杨安小声嘲笑营长“想多了”。 即便是转运伤兵,也并不比打仗轻松与安全多少。当时,营长只是回应了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杨安也没有想到,营长的话很快便兑现了,战斗打响以后,陈颐鼎司令很快便把偷袭日军的任务交给了五连。 当时,看着杨安无所畏惧的表情,林振堂没有好气地告诫他:“……你是一连之长,为自己的兄弟生死着想,是你的分内之事!” 听到这话,杨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真正把自己放到连长的位置,自己只是更多地想着打鬼子,想着去真刀真枪地快意恩仇,却无意之中忽视了全连兄弟的去留生死。 但是,当他想到连队已经被人收编,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部队去留,似乎比林振堂对现实的接受要来得更加安心、更加坦然。 因为自己真实的身份,因为对国军这支部队有了更多的了解,林振堂多少有些无法接受杨安的这种安心与坦然,当然也只能用眼睛狠狠地瞪这个怒其不争的小子,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 好在陈颐鼎并不算太过分,偷袭的部队除了五连,原来还有第87师的部队。只是这一仗,一连因为冲在前面,牺牲自然要大一些。 夜晚的行动,虽然斩获不小,却并没有改变当前战斗态势。当然,这种小胜只能算是陈颐鼎学习德军顾问战术的小试锋芒,本就不能改变这场局部战斗的走势。或者说,陈颐鼎并没有指望这一场夜袭改变什么走势,因为他知道战争的大势如此,只是想通过这一场夜袭战斗,想让延缓日军进攻镇江的步伐。 经过浓雾突击一战之后,五连、营部剩下的62个人,在这次夜袭中伤亡20人,其中牺牲7人,又有4个兄弟永远留下了敌后,连遗体都没有能够带回来掩埋。 唯一让杨安心安的是,在接到转进南京的命令后,除了那4个牺牲的兄弟,另外6个伤势较重而失去行动能力的兄弟,都在陈司令的安排下,和第87师的伤兵一起,从镇江码头运送到对岸的扬州。心想他们都能够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这是杨安唯一感动心慰的地方。 让林振堂感觉到困惑和头痛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脱离第87师第261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去找自己的老长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归陈诚所部第11师? 火车上,杨安闭目冥想。他的心从汉口飞到了扬州,又从扬州飞到了上海。从火热的夏天想到了秋天,又想到了寒冷的冬季。 想到当初一腔热血地投军,却没有想到这支精锐的国军部队,还是随着国军大流,撤退了下来。想到数十支部队,数十万大军都没有在上海挡住日军的铁蹄,想到自己在上海医院的所见所闻,想到林振堂这段时间的话语,杨安对当下的民国政府、国军部队也一样没有多少信心。 想到当下的局势,杨安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眼下的民国似乎就是一栋破旧的老屋。只是这栋破旧的老屋,在战争的风暴中,似乎摧残得破烂不堪,就犹如父亲意外死去的那一晚在小巷临时搭起的凉棚一般风雨飘摇、四面透风。对,就是一栋四面透风的老屋,时时处处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寒冷。 想到这个国家,除了对小日本的仇恨,更多的感受便是寒冷。因为这个国家,只能够叫做国,而不能够叫做家。因为这个国家并没有能力来庇护他的子民,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惨死在淞沪平原,不知道有多少热血男儿被这个国家这个军队无情地抛弃,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唯一留下的便只有冷酷与失望。 尽管,杨安并不能够完全赞同营长的看法,但是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又不能不重新审视营长的话语,不能不重新审视自己所在的这支部队。 他期待自己能够看清这支部队的真容,但是知道自己看到的国军精锐第11师并不能代表这支部队的全貌,那沿途抛弃的伤兵与遗体,已经向他证明了这个冷酷的事实。因此,他担心自己看到这支部队的真实情况,担心看到自己并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愿意相信中国军队便是如此。因为,他早已作出了选择,那就是扛枪与小日本战斗到底,直到生命的最后。正是因为如此,他对这支军队充满了期待,就犹如全国人民期待这场战争的胜利一般。 在这种矛盾的心态里,他反复思考着,思考着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五连的出路在哪里?国军的出路在哪里? 突然,他想到了共产党。他再次微微偏转脑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身边的林振堂,感觉是那么真实是那么亲切。眨眼之间,他又意识到,林振堂只是林振堂,然而他的那个组织究竟在哪里,甚至连他林振堂早已和组织断绝了联络。念头至此,内心的火热顿时烟消云散,顷刻觉得那期待中的事情,一切又变得渺茫起来。 第四百九十六章 糟糕 火车摇摇晃晃向西而去,寒冷的风时不时从闷罐车厢大门缝隙中吹进来一丝半缕,让人觉得这个寒冬变得更加寒冷。 林振堂轻轻地闭着眼睛,并没有丝毫睡意,尽管这一连数日行军与作战已经非常疲倦。 对林振堂来讲,他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么累,这种累不仅仅是来自于体力上的消耗,更多的是来自内心的劳累。 自从他重返五连执行断后任务,自从五连脱离大部队,他就感觉到一份来自内心的劳累。因为对未来的未知,因为对未来的担忧,让他的心不堪劳累。 林振堂不惧生死,但是他觉得带着一支部队出来,那么作为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他就有为这支部队负责的义务。 查桥一战后,那天五连负责断后任务,在二营的序列里最后撤离,便是因为担心五连落单,他才草草安排好部队,带着一个班重返五连。他重返五连的原因很简单,他想带着这支部队返回第11师,如果暂时不能重返大部队,他要保证这支部队最终能够重返第11师。 第11师进入淞沪战场,自从在罗店打响第一枪,到查桥一战,部队整整打了三个月的时间,已经历经数次补充兵员。除了补充团补充的兵员,补充的兵力大多数还是从地方部队补充。地方部队赶到前线,就是整排整班地打散补充到一线。也是因为这么个补充方法,随着一个个地方部队补充到上海抗战一线,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些地方部队原来番号的消失。经过这一场战争,中央军第18军不知道吃掉了多少地方部队。 关于被“吃掉”,地方部队高兴的有之,不高兴的同样有之。当然,对于大头兵而言,自己的部队是否被吃掉,没有几个人会在意,但是对于军官而言,自然会有不同的看法。对此,上面给予了军官去留的选择,即使是有了选择,因为立志抗战报国,因为是地方部队被中央军吸收,大多数军官仍然选择了打散留下。没有选择留下的或者选择留下仍然有个人想法的虽然是少数,但毕竟同样存在。 林振堂在上海医院,便听到伤兵们讲过这个残酷的事实。而当他重新回到老长官部下后,那他便亲眼见证了这样的补兵方法。相对于师管区的补充方式而言,林振堂当然不会认为“吃掉”这种方式更好,因为这种方式总会有人对部队没有归宿感。虽然亲眼看到那些消失部队番号的军官脸上的不悦,当时他仍然毫不在意,因为当时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但是,现在的他却是一个亲身经历者,一个看着自己的五连被吃掉的亲历者。 第11师是陈诚的部队,是深受南京方面钟爱青睐的部队。在部队转战常熟后,南京统帅部便命令罗卓英部解除左翼作战军序列,归最高长官部直辖,即向宜兴、广德移动整理。这个部署,便说明了第18军乃至第11师的与众不同。 林振堂落单后,想到在第11师经历、想到老长官的交待,便开始担心五连被其他部队收编吃掉。在国军部队干了这么多年,他当然了解这支部队的“脾性”。因为对第11师的认可,林振堂当然不愿意五连被其他的部队收编。 他没有想到担心来担心去,还是没有逃脱在镇江被收编的命运。 在镇江警备司令部,林振堂把占得宝、杨以楼营部一班留在了外面。当那个参谋向警备司令陈颐鼎少将报告后,林振堂也一样挺直了身板敬礼报告。 这个时候,他从陈司令的眼中看到了满意。这个见面,还算愉快,林振堂却并未放下内心的戒备。接下来的对话,却让林振堂越来越难以接受。 不管林振堂如何报告解释部队落单的经过,也不管他是不是为了迂回归建,反正就是要收编。直到最后,一个上校严正地警告:“陈司令有蒋委员长手令,违者军法从事!” 这样,林振堂被弄了个满身冷汗,才不得不放下第11师军官的骄傲与坚持,接受了被收编的事实。 这段不愉快的见面,他并没有告诉杨安,也没有告诉部队上任何人,因为他并不想因此影响部队的士气。 作为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他没有对五连夜间前出袭击日军的任务提出任何异议,因为他知道服从才是一个军人最基本的素质与本职。何况,在大敌当前的当下,更没有也可能提出任何异议。 带着五连夜袭,打出了第11师的模样。事后,赢得了陈司令的发自内心的认可。 听到陈司令当着部下由衷的赞许,林振堂并没有丝毫自得。 相反,面对陈司令的赞许,对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国字脸少将,林振堂却是充满了更深的戒备之意。因为他没有想到陈司令对五连战斗力并不了解,却又偏偏把五连放在了夜袭任务最关键的位置上,他不知道这是陈司令毫无保留的信任,还是毫无保留的试探,还是毫无顾忌地让五连充当炮灰。 对于兄弟们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赞许,看着陈颐鼎脸上的微笑,林振堂满腹苦水,只能虚以委蛇。只是这满腹苦水,让他无法诉说,亦愈发加深了他内心的担忧与戒备。 第87师261旅的部队,经过火车三次往返才全部输送完毕。因为不放心受伤的兄弟过江,林振堂亲自看着五连受伤的兄弟上船,才在陈司令派来的向导带领下从镇江赶往下蜀车站,正好赶上第三趟火车输送。 黄昏时分,火车到达南京尧化门火车站。从火车上下来,从第261旅一个作战参谋处得知,全旅部队输送还算顺利,并没有遇到日军空中袭击,这是让林振堂感觉十分幸运的事情。想到这一路的幸运,林振堂抬头看着昏黄惨淡的天空,暗暗祈福:“老天啊!老天!多谢你一路关照!请求你以后还能够让俺部队一直幸运下去!让这些该死的小鬼子……!” 按照师长沈发藻的命令,陈颐鼎在尧化门车站收拢部队后,便向部队下达了向指定地点孝陵卫转进集结的命令。 晚饭后,部队便向直线二三十公里外的孝陵卫出发。 夜晚,四周一片死寂,除了队伍徒步的脚步声。 对于这些从前线枪林弹雨中刚刚撤退下来的官兵们来说,即使是短暂地离开敌人炮火的射程,那也是一件令人轻松的事情。 但是,这种轻松,只是停留在闷罐火车的车厢里,只是停留在短暂的睡梦里。当部队行经第一个村庄的时候,每一个人视线所及,都是断壁残垣,都是墙倾脊摧。 这里,没有任何人迹,没有鸡鸣犬吠。 这里,只有一片焦黑,只有尚未燃尽的点点火星,还夹杂着浓烈刺鼻的焦糊气味,让队伍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 夜色里,断壁残垣在漆黑中隐隐透空成怪异的形状和线条,出现在每一个士兵的视野里,让战争的面目变得更加狰狞、更加苍凉、更加冷酷。 即使没有经过下一个村庄,但是每一个军人都知道,下一个村庄,下下一个村庄,也一定会是这般凄惨的景况。 先前,队伍里还有不少低声言语。但看到眼前这一幕,队伍中的言语便停歇了下来,只有那凌乱的脚步,只有那零星的咳嗽。 每一个人的脚步似乎同时变得沉重起来。作为一名军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同胞,不能保护自己的家园,没有什么比这种现实更加沉重,没有什么比这种现实更让人惭愧。 随着步伐的加重,随着呼吸的加重,每一个人胸膛里都充满了仇恨,每一个人的眼光里 第四百九十七章 寒冬 拂晓时分,长龙般的队伍走上了京杭公路,视野又变得通透清晰起来。 视野里,能够看到的房子,不少都被炸掉了烧掉了。 视野变得清晰,似乎让每一个行军的军人们眼睛变得更加灼痛。 这种灼痛,不仅来自眼睛,更来自于内心。随着视野的清晰,每一个人内心的灼痛也变得更加清晰。 行军的队伍里,有不少人还是第87师261旅原来的“老人”。第87师、88师、36师原属最高统帅部警卫师,后来才先后改编扩编成三个师。警卫首都的部队,自然与一般部队不同,他们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情怀。作为最受南京方面青睐的部队,第87师在南京驻扎多年,全师上下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充满了感情,这种感情无异于对家的情感。 行军的队伍里,林振堂听到有一个中校参谋军官对身边警卫营的新兵说道:“这里是孝陵卫,以前就在这里驻扎过操练过,唉--,现在……。” 林振堂从那声音里听到了难以割舍的情感,听到了痛彻心扉的惋惜。 想到这么多国军官兵浴血奋战,想到这么多国军官兵身埋他乡,林振堂内心生出了迷茫:“人人都在流血,人人都在拼命,为什么这仗还打得这般糟糕?为什么?为什么?” 跟着队伍行进,林振堂脑海里飘过一个又一个疑问。 现在,这里还是一片寂静。这寂静,并非意味着和平与安宁,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清醒地知道这个残酷的现实。周围的焦黑与气味,时刻都在告诉大家这里,还是日军航空兵轰炸的范围,随时都会面临日军的狂轰滥炸,因为现在已经天明。 林振堂带着五连紧跟着第87师261旅旅部行进,似乎他们就是这个旅部的警卫营连一般。对于这份殊荣,林振堂在内心不知道骂了多少次陈颐鼎,但是为了五连有一个好的去处,他不敢对陈颐鼎表现出有丝毫的不满。 林振堂看着陈颐鼎把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下达,不得不佩服这个将军的指挥有方。 第521团留在了中央体育场休息待命,第522团在钟灵街休息待命。而林振堂带着五连则与旅部及直属部队在孝陵卫休息。 安排好部队,陈颐鼎便带着参谋主任准备进城找师长沈发藻受领作战任务。临行前,还专门带上了林振堂,并让他带上一个班的士兵随行。 对于陈颐鼎的这个安排,林振堂微微不解,又不好询问,只好带着疑问一路同行。 来到中山门外,林振堂看着眼前这座雄城,悲观地忖道:“唉,小鬼子这就要打到首都啦!也不知道这座城能不能挡住日军的飞机大炮?也不知道究竟能够挡住几个月?” 这个念头从林振堂脑海一过,他便意识到自己的悲观,暗暗告诫自己似乎不该这样,看着身前这一众人员,忖道:“难道他们……,其实,对他们这些靠近中山门的人来讲,谁又不曾这样想过?” 中山门城门紧闭,城门外侧还用麻袋装着泥土堆积而上,仅仅留下了一个了望孔。看到这紧闭的城门,林振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暗自猜测城门里面是不是应该也堆满了装着泥土的麻袋,只有这样,城门才不会成为防线的弱点而被敌人突破。 林振堂不知道陈颐鼎现在算是镇江警备司令,还是第71军第87师副师长,也不知道该是称呼他陈司令还是陈副师长。但是,他现在看到眼前的城门,便猜到这个陈颐鼎没有那么容易能够见到他的那个沈师长。 因为自落单以后,林振堂一直担心被收编吃掉,一直抱着强烈的戒备心态,加上陈颐鼎强行收编五连,并“草率”地把五连派出去打夜战搞突击,这让林振堂对陈颐鼎这员猛将没有丝毫好的看法。 现在,看着陈颐鼎要吃“闭门羹”,林振堂非但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反而内心暗暗着急起来。 林振堂没有想到,这个看似防守严密的南京城,这城外的防守阵地却是如此草率,一个并不齐装满员的第261旅开到城下,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却连上级都见不着,连具体的作战任务都无法受领,这算什么事啊!这怎么不让人怀疑这个城防的军事部署? “喂--!站住,你们哪个部分的?” 第87师参谋主任倪国鼎自报家门答道:“我们是第71军第87师第261旅,这是我们陈副师长,现在要进城找沈师长受领作战任务,还请开门放行!” “不行!报告长官,南京卫戍长官部有令,没有长官部的命令,任何人禁止通行!”一个老兵声音严厉地说道。城楼上有数个头戴德式钢盔的国军士兵,他的左臂上戴有黄色臂章,“卫戍”两个黑字突兀可见。 “这位兄弟,我们是接到师部的电报才从镇江连夜赶过来的,还请开门让我们进去,否则贻误了军机大事,那可是要军法从事的!”倪国鼎面色微凛,声音也变得冷厉起来。 “对不起!长官,还是请回吧,没有长官部的命令,任何人禁止通行!”城门上那个士兵并没有被倪国鼎的话语给吓着,仍然面不改色地大声喊道。 经过一番交涉,看到城楼上卫兵态度仍然是那么坚决,陈颐鼎满脸无奈,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说道:“算啦,快,返回孝陵卫!” 就这样,一行人匆匆离开中山门,径直向孝陵卫而去。 跟着陈颐鼎匆匆行走,林振堂内心生出不好的感觉。他不时回望这座雄城,想到在镇江司令部撤退前听到的看到的,不由地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民国首府南京,东南环山,西北绕江(长江),可谓钟灵毓秀之地。这座美丽的城市,北接黄淮平原,溯江而上又西连江汉平原,直追天府之地,顺流东下即是富饶的长三角。自古以来,水陆交通之便,让南京成为大江南北的要津、山海东西携手的重镇。 但是,面临日军汹汹而来,从城市保卫的战术层面上来讲,南京无异于一块绝地。南京的水运之利,却变成了国军后退无路之困,当下实为日军侵略者行船之利。东南虽有山环抱,却无地势之险,不足以形成战术上可靠的屏障。而对于日军来讲,日军增兵不断,占尽兵力优势,挟淞沪会战胜利之势,有船坚炮利、全面制空之优势,南京形势极其危急。 在国军军官中,不乏有识之士。林振堂早在上海医院的时候,便听受伤的军官们讨论分析过上海、南京地形地势和军事形势。而因为一开始便参与淞沪抗战,林振堂自然知道保卫上海又何尝不是保卫南京的道理。听到他们的分析,加上抗战的经历,他同样清楚地知道,实际上从上海西至吴福线、澄锡线两道梯次配置的国防工事,还有从上海至西南的乍嘉线、天目山,又何尝不是拱卫南京的战略缓冲地带。 “唉--!只是,这些战略缓冲地带早已被沦落敌手。”林振堂内心长长地声叹息。 看着这一座雄城,林振堂隐隐地感觉到,这南京城似乎真的就是那些军官争论之中的一处绝地,但是为什么上面非要死守南京这座孤城绝地,或许有他们不得已的选择。但是,这个选择,却让当下的南京城变得更加冷酷无情,却让这个冬天变得更加寒冷。 第四百九十八章 重兵围城 林振堂默默无语,心绪难平。 想到第261旅开进到中山门外,费了这一番口舌,却还是没能获准进城,没有受领到作战任务,他的内心愈发对南京的防卫部署忐忑不安。 在南京保卫战中,还有多少部队和这支部队一样仓促上阵?还有多少部队没有受领到作战任务?还有多少部队和这支部队一样失去了指挥? 这一个个疑问,转身之间便一连串地涌现在林振堂脑海里,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大部队从上海撤离时的混乱,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日军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兵临城下?什么时候南京保卫战会打响第一枪?……,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从林振堂的脑海里冒出来。 随着一个个疑问地冒出,林振堂感觉到那连夜行军汗湿的贴身衣衫,现在变得犹如一块石板,愈发冰凉刺骨。 12月5日,苏联斯大林、伏罗希洛夫致电蒋介石,假使苏联不因日方的挑衅而即刻对日出兵,恐将被认为是侵略行为,日本在国际舆论的地位将马上改善,并划出了苏方出兵的条件:《九国公约》签字国全部或其中主要国家的允许和最高苏维埃会议的批准。 看到这封电文的这个时候,蒋介石气得大骂“娘希匹的”。只是,骂归骂,片刻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这个时候,他当然清醒地看清了苏方的意图,苏联就是希望中国政府能够坚持全力抗战,能够拖住东北日军北犯的步伐。尽管如此,他还是于心不甘,仍然执着地下令致电苏方争取援助,同时电令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南京决守城抗战,图挽战局。一月以后,国际形势大变,中国当可转危为安。” 国际局势的变化,无疑主导着国民政府高层的决定。而影响前线将士的,就是眼前的日军士兵。 返回孝陵卫,陈颐鼎便命令在孔祥熙公馆架起了无线电台,通过电台向师部呼叫联络。 林振堂返回五连,便单独找杨安,说起了刚才的事情,还有自己内心的担忧。 听到营长的话语,杨安隐隐感觉这南京的布防是不是太过于仓促。 想到王敬久第71军第87师(欠陈颐鼎第261旅)也仅仅是先到南京数日,那么还有多少部队和第87师一样呢?还有没有部队和第261旅一样是这般仓促上阵呢? 随着林振堂担忧地讲述,一个个问题同样在杨安脑海里冒了出来。不觉之中,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时,他想起部队从上海一路向西转进的过程。这日军就犹如疯狗一般,紧咬着国军不放,而国军似乎都是处于被动应战的状态。第11师经过数次兵员补充,一次次兵员补充,意味着原来这支部队的老兵牺牲和减员。对此,四眼连长也曾担忧连队的战斗力,还说这战斗力似乎犹如一小锅咸淡适中的菜汤,一次次掺水都快感觉不到原来的味道。看着五连越来越少的老面孔,杨安自然明白这连队的老兵就犹如四眼连长口中的菜汤一般被稀释,这几个月下来,慢慢地暴露出的战斗力减退的问题,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与当初的差距了。 杨安忖道:“这守卫南京的部队,估计大部分都是从上海撤退下来的部队,即使是得到兵力的补充,也会和现在的五连一般……。” “叭、叭、叭……”,数声枪响打断了杨安的思索。 随着枪响,林振堂、杨安二人脸色一变。 “是中正步枪?”林振堂说道,杨安点了点头。 稀疏的枪声并没有持续,却给二人还有五连带来了惊疑和紧张。 “听陈师长说,句容、汤山方向有中央军防守,究竟是自己人步枪走火还是发生了什么摩擦误会?”因为枪声停止,林振堂猜测道。 与林振堂反应相同的是,陈颐鼎的指挥所里的联络都差点被这枪声打断。一个个军官面面相觑,又惊又疑,也在猜疑究竟是什么原因响了几枪。因为没有突发敌情和上级命令,部队是禁止擅自开枪的。在这种情况下,擅自开枪那是要军法从事的。 正在林振堂、杨安二人疑惑之时,便看到一个军官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指挥部。 接着,二人便看着副师长陈颐鼎一行数名军官大步流星地从里面赶了出来。 林振堂与杨安对视了一下,杨安会意地点了点头,便看着林振堂的背影跟了上去。 没有走几步,林振堂便从一个参谋的口中得知,那个匆忙跑来的军官是第521团的司号长,来陈颐鼎的指挥所报告部队的情况。 原来,这个团的一个炊事班正在做饭,被小鬼子的尖兵偷偷摸过来抓走了一个倒霉的伙夫,撤退时被国军发现,因此出现了枪声。好在第521团已经展开阵形,与日军的前锋部队形成了对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日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进攻。 林振堂跟随着众人来到了孝陵卫以东的高地,拿起望远镜,对面视野所及,全是一片熟悉而讨厌的土黄色。 看到这一幕,林振堂脸色一凛,暗道:“狗日的小鬼子!狗腿子跑得真快!看来,第261旅来得真是时候,要不然小鬼子可要真的直逼中山门!” 陈颐鼎放下望远镜,那浓浓的剑眉早已蹙在一起,满脸凝重之色,忖道:“没有想到我们也只是快了一步,不!也只算是快了半步。我部现在是什么任务都不知道,工事也没有构筑。看来,情况比上峰通报的,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糟糕!” 核实日军的情况后,陈颐鼎迅速下达了命令调整了作战部署,将522团在白骨坟、孩子里一线展开设防,将521团后撤至遗族学校东侧一带高地展开设防,以阻止日军沿宁杭公路直扑中山门。 安排好部队,无线电刚刚与师部联络妥当,陈颐鼎副师长便向上报告了部队的位置、部署以及当前日军动向。对于陈颐鼎上报的作战部署,师部复电表示同意,并通报了第261旅左右友军的位置和战斗分界线。 接收到师部的通报,陈颐鼎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带着部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赶到了预设阵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与尾随而至的日军对峙起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了南京城的防守作战。 在这一刻,陈颐鼎才有一丝轻闲,回顾着部队从镇江草草撤下转进南京,草草进入这孝陵卫一线。想到这一段匆忙的经历,想到日军闪电般的行动,陈颐鼎内心蓦然掠过一阵迷茫。 12月3日至6日,日军第18师团、第9师团突破国军第83军、66军警戒、前进阵地,占领了句容,继而进到句容以西的黄梅镇、土桥、湖熟镇一带,右翼一部兵力进逼孟塘、大胡山附近。日军第114师团突破国军第72军、74军警戒、前进阵地,占领了溧水,进到溧水以北的秣陵关、陆朗镇、江宁镇一带。与此同时,日军右翼天谷支队、第13师团正向镇江、靖江展开进攻,日军左翼第6师团正向秣陵关进逼,国崎支队、第18师团正向当涂、宣城进攻。 随着日军的进逼,这时的南京实际上已经被日军重兵围城,这座古城随着都会被侵略者的战火湮没。6日晚,蒋介石委员长召集少将以上军官开会,对南京保卫战进行了最后的战斗动员,次日5时45分乘坐飞机离开南京,经由江西转赴武汉统帅部。 12月7日,日军“华中方面军”下令,对南京外围第一线防御阵地发起进攻。命令突破之后,继续向南京城复廓阵地攻击;集中到达战场的全部炮兵,集中火力用以摧毁并夺取城垣;规定松井石根“上海派遣军”负责攻击东北面的中山门、太平门、中央门,柳川平助第10军负责攻击西南面的通济门、中华门、水西门。 第四百九十九章 绝地 在陈颐鼎的临时指挥所里,氛围异常凝重,只有一个有条不紊的声音,这是参谋主任倪国鼎在宣布着当前的作战命令。 第521团、522团两部首先受领了作战任务,随后一条又一条命令接着宣布,林振堂却没有听到自己五连的任务,双眉不由地轻轻蹙起。 最后,终于等到宣布直属部队的配置,林振堂却等来了与镇江作战时相同的任务,五连仍然担负后送伤兵的任务。 听到五连的任务,林振堂的眉头一蹙即开,暗暗忖道:“陈颐鼎啊陈颐鼎,你还真是看得起俺五连!” 对于陈颐鼎的安排,林振堂似乎早有意料。但是,因为对国军这支部队的了解,因为内心早已生出了戒备,对于陈副师长这般厚待五连,林振堂内心并不买帐,真的不愿意接受陈颐鼎这番好意。而作为一名军人,他知道这并不现实,尤其是在当下这种形势之下。 对于从战火死亡线上爬出来的林振堂来说,与其这样担负后送伤兵的任务,他还是愿意在前线与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他不愿意看着自己的部队,就这样被眼前这个少将胡乱地摆弄来摆弄去。 其实,正是因为林振堂内心对国军内部派系倾轧和“吃掉”介怀,不管陈颐鼎如何安排五连,都难以得到他真正的认同。 国军精锐第11师,早在淞沪会战的时候就是捷报频传,这对于陈颐鼎并不陌生。而对陈颐鼎来说,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当他看到一个连队,奔袭数百里仍然能够保持如此良好的精神状态和战斗状态,当然会对这支部队和军官刮目相看。而对于多次整理补充的第261旅来讲,收编这支数十人的连队,虽然并不能改变部队减员缺编、兵力匮乏的窘境,但把这样一支能征善战的连队留在身边,无异于多了一柄利刃,这当然是陈颐鼎得意的事情。 对于林振堂内心的想法,陈颐鼎早已洞悉一二。对于来自第11师的军官,对于他内心的骄傲与不服,陈颐鼎内心十分欣赏。如果这个军官没有了这份心气,恐怕陈颐鼎都懒得看上他一眼。陈颐鼎知道林振堂不愿接受收编的现实,但是他相信不管是林振堂还是那个学生娃娃连长,只要留下来用心打磨一番,在不久之后都将成为自己麾下的得力干将。 对于五连的使用,陈颐鼎自有个人的想法。他认为,好钢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在参谋主任倪国鼎宣布作战命令的时候,陈颐鼎有意无意地察看着林振堂。他是故意作出如此安排,并且五连还是在二线转运后送伤兵。你林振堂能打,我偏让你来干这勤杂活。 林振堂并不知道陈颐鼎一直在留意自己,当他的目光转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林振堂没有从对方的眼光中看出什么来,但是陈颐鼎却看到了他,甚至是察觉到他眉宇间那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 回到五连,林振堂及时地向五连的军官和班长们传达了任务,五连上下又开始忙活起来,开始整理个人的东西。 看到了营长眉宇之间那淡淡的愁云,杨安等大家都散去后,便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营长,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林振堂看了一眼杨安,轻轻摇了摇头。 “营长?”杨安询问地喊道,接着又问道:“营长,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最近你……。” “杨安,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不是以前,唉……。”林振堂心事重重地说道,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安。 “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杨安不明所以,摸了一下脸颊问道。 “杨安,现在,你要作最坏的打算?”林振堂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最坏的打算?”杨安微微不解。 “杨安,你不了解国军这支部队。第11师是陈诚起家的部队,陈诚是一个不错的长官,在部队实行人事公开、财务公开、意见公开,他搞这一套还是不错的,所以你觉得这支部队还不错。俺相信你在医院也许听到过一些什么,你一定要记住,并不是所有的部队都和11师一个样,都和陈诚的部队一个样。” 林振堂看了一眼杨安,直呼陈颐鼎的名字说道:“这个陈颐鼎,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他对俺五连并不了解,在镇江把五连拉出去打夜仗,俺看他就没安好心,他就是想让五连当炮灰!” 看着营长眼睛里的怒火,杨安说道:“以前,我们也搞过夜袭。反正在哪里不是打鬼子,在哪里不是抗战。” 听着这番话语,林振堂一脸严肃地看着杨安,脸色阴沉地都快滴下水来,低声喝斥道:“杨安!关于这支部队,俺早就给你讲了一堆又一堆话,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要为五连的兄弟们负责!你要为这数十号人的生死负责!” 林振堂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以致于吸引了部分士兵的注意。尽管他们听不到说什么,但有的士兵目光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林振堂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变化,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接着把声音压得更低,语气也变得平缓了一些说道:“再说,俺以前搞夜袭,那不一样,那是俺自己的长官,他们对五连对二营都了解,那叫指挥有方。现在,算什么!他陈颐鼎就是瞎指挥,就是想让五连挡子弹。” “营长,其实,自从我从医院回到五连,就没有想着能够活着回家。” 听到这话,林振堂盯着杨安,赞赏地点了点头,但是内心却是忧心忡忡。 “小鬼子无恶不作,能够和小鬼子打仗,倒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又有不是一样?” 林振堂眉头一皱,显然不乐意听到杨安这样的话语,压低声音骂道:“你怎么还是那么幼稚!你能不能动一下脑子,这个陈颐鼎就没安好心,就不是一个好东西!他怎么不拿自己的部队去当尖刀去打头阵?还有,杨安!抗战没有胜利,绝对不能轻言牺牲!战斗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轻言牺牲!” 林振堂又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杨安,微微一顿又说道:“俺刚跟你说过,这部队跟部队不一样,即便俺不怕牺牲,可俺也要死个明白!带着兄弟们去拼命,怎么也要让兄弟们多几个活着回去。” 看着营长的火气,杨安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保持了沉默。 “现在的国军,在上海打了三个月,这一路退下来,有多少兄弟,有多少活着的死了的被遗弃在这路上,你怕是没有少见吧!这些部队都被小鬼子打残了,可以说没有一支部队是完整的,长官长官一个个都被小鬼子打得没有了斗志,士兵士兵一个个不是死就是伤。到现在,你看看还有谁身上没有伤,还有几个人身上没有伤没有疤的?你再看看,这五连、这二营还有几个老面孔?这南京就是一块绝地,后面是长江,没有退路,上面下令要死守。俺告诉你,这是真正的死守!这是真正的死守!” 尽管林振堂把声音已经压得不能再低,但杨安仍然听到了他话语里的嘶吼与绝望。感觉到营长的绝望,杨安想到在安亭火车站那一幕:那成千上万的国军士兵,严格意义上讲,应该就是成千上万的国军溃兵,而在这数不胜数的人堆里,却是将找不到自己的军官,军官见不到自己的士兵。想到当初那个第14师师长陈烈下达命令时的急切,想到事后孙桂生说左翼作战军总司令薛岳、第54军军长也在陈烈二人身后。杨安才知道,这支部队的现状和当下的战局确实够让人失望的。 想到这令人失望的时局,杨安蓦地生出一种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 第五百章 佯攻 林振堂面若寒霜,似乎周围的气温也跟着急剧下降了一般。 微微停顿之后,林振堂又接着压低声音说道:“什么是死守?什么是连坐?你也许还不知道。现在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没有上面的命令,谁要是后退一步,督战队那就敢照着他的脑袋照着他的胸口直接来上一枪!即便没有督战队,谁要是擅自后退,从长官到士兵那都是终将难逃一死!” 听到林振堂的解释,听到这“死守”二字,杨安蓦地想到肖华贵那几个桂军兄弟的经历,身形不由一颤,浑身不由一寒。 这时,林振堂沉默下来,二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甚至让人感觉到窒息。 “以前在上海,老长官还跟俺讲过最高统帅部要搞持久抗战。俗话都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说!上面把这么多部队都扔在南京这块绝地,还命令死守,这算什么!还有多少部队和陈鼎颐一样仓促上阵,还有多少部队在打乱仗,这算什么狗屁事情!俺感觉这仗不该这么打,上面的难道会不明白!这不明摆着,这不就是等着小鬼子来包圆!俺不甘心,俺不甘心!这个国家还需要俺,这场战争还需要俺!” 还是林振堂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说到这些,他的眼眶里出现了晶莹,还有那一份难掩的绝望与不甘。到现在,杨安才算真正明白了林振堂的内心。 从保安总团的阵地到第11师的阵地,杨安从来都没有觉得营长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从来也不是一个自私保存实力之人。 自从五连被收编之后,林振堂总是心事重重,就换了一个人一般。杨安一直都觉得营长就是想返回11师,就是想保存实力,就是不想战士们过多的牺牲,这与当下抗战大局显然是格格不入的。但是,到现在,杨安才看清楚,营长是真正地担心抗战。因为,营长现在已经看出了上面在南京保卫战的指挥上存在的问题。 想到这段时间对营长的误会,杨安的内心掠过一丝自责。想到营长说到的残酷事实,想到这成千上万的部队将会埋骨这一方绝地,想到营长所讲的谚语,他的眉头紧紧蹙起。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难道连一个小小的营长都能明白的道理,上面会不知道?难道上面在指挥上真的有问题吗?如果真的就是这样,在上海打了三个月都没能挡住小日本,现在的南京真的就能守下去吗?也许,因为这里是首都,上面有不得不守的理由!”杨安思忖着,他想通过思考找到上面死守南京的答案。但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连长,这么一个刚刚扛枪三四个月的小连长来说,又怎么会找出这个答案。 尽管他没有能够找出答案,但是,他还是觉得营长说的有一定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连扛枪的士兵都没有了,这场战争还怎么打下去。 想到上面的指挥问题,杨安的内心生出了迷茫。 日军对陈颐鼎第261旅所部阵地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日军步炮炮击过后,草草挖就的壕沟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但仍然出现了伤亡。 林振堂、杨安二人带领五连在阵地后方转运伤兵,直接送到后边临时开设的裹伤收容所。伤兵进行简单处理后,由团属运输连送往下关码头,再通过轮渡输送过长江治疗。 “哧啦--、哧啦--”,天际传来日军重炮呼啸的声音,这声音划破了南京的天空。 空手返回的杨安停下脚步,循着炮弹呼啸的声音望向南京城。 “轰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在那城墙一带爆炸,一朵蘑菇云伴随着火光腾起。 随着重炮炮弹爆炸的爆音传来,路边的树枝跟着瑟瑟颤抖。 杨安知道这是日军重炮试射,只是日军炮兵部队为什么对着南京城墙试射,而不是对城外部队阵地射击,这让他内心有些疑惑。 微微停顿之后,他又开始继续向前快步行走。 “哧啦--、哧啦--,哧啦--、哧啦--”,重炮的呼啸声音变得更加厚重,耳膜都出现了明显的不适。 “轰隆—”,南京城一段城墙顷刻被重炮炮弹爆炸的火光和硝烟湮没,路边的树木灌木杂草都随着冲击波的到来,不停地颤抖,脚下的大地也随之震颤,让五连众人感觉明显。 随着试射之后的齐射弹着点爆炸,这一番动静颇大,吸引着五连的兄弟们都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一片火光与硝烟,有的人眼光里是无畏,有的是害怕,有的是调侃,有的是担忧,还有的是迷茫,……。 “狗日的,小鬼子炮弹不要钱,想炸掉城墙,怕是门也没有!” 财迷知道日军重炮射弹散布大,别看声势这么大,但是真想要命中城墙,那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因此,他看到日军炮弹爆炸,便开口调侃日军的炮击。尽管他知道那炮弹并没有那么容易命中城墙,但是,他的声音里多少还是担心那长长的城墙会被小鬼子的重炮命中。 “轰隆、轰隆、轰隆……”,日军齐射之后,便是一轮急促射击,那段依稀可见的城墙这下完全被硝烟湮没,不见一点轮廓。 自从罗店一仗开始,五连一直都在打仗,一直都在抗战的第一线。现在,五连犹如“赋闲”一般,上上下下多少有一些不适应。尽管这只是第二次“赋闲”,但是大家仍然一时难以适应这种“搬运工”的任务。 除了林振堂和杨安二人,没有人知道陈颐鼎打得什么主意。当然,大家多少还是感觉到,尽管五连被收编到这支中央军,连队肯定没有在老部队那么受待见。 在上海战场,日军占据了地面火力和空中打击的绝对优势。国军期待着自己的炮兵,但期待的结果往往就是失望,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国军慢慢就被日军炮火炸“习惯了”。 日军重炮不停地从上空飞过,当听着第一发试射的炮弹呼啸着从头顶划过,老兵们就知道这并不是招呼自己的。尽管弹着点跟五连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让大家完全忽视它的存在,那永远不可能。因为,那是小鬼子的炮弹,天空中看不见的弹道,终究会改变方向,说不着什么时候就会轮到招呼自己。即便是被小鬼子炸“习惯了”,但是那挨炸的滋味,是没有人心甘情愿地去亲自体会的。 对中山门以南的城墙,日军的狂轰滥炸持续了一天,都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股大火从紫金山那边烧起,干枯的树木灌草,因为风助火势,火头顺着风向由东向西蔓延,席卷紫金山东南树林。 大火越烧越猛,熊熊大火,浓烟滚腾,直上那苍黄的天空,也给这一片战场带来了更加焦灼的战争氛围。 这场大火,不知是国军放火阻敌,还是敌人放火助战,随着这火势的加剧与蔓延,随着烟尘弥漫战场,让陈颐鼎指挥所里的氛围变得更加紧张更加压抑。 这一天,日军对陈颐鼎所部阵地发起了不间断地进攻。到了下午,陈颐鼎才慢慢看出了端倪,已经能够确认当前之敌只不过是一场佯攻。至于敌人的佯攻为了掩盖什么意图,这并不是陈颐鼎的指挥所能够研判的。因为,在偌大的南京战场,陈颐鼎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至于日军什么时间会改变佯攻为进攻,甚至是主攻,那就更不是陈颐鼎指挥所所能够预料的事情。 不管日军佯攻的意图是什么,陈颐鼎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前线的官兵们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这是一场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战争,日军随时都可能改变进攻意图,随时都可能改变主攻方向。 在生死面前,没有人会懈怠! 第五百零一章 反击计划 夜幕降临,日军偃旗息鼓,停止了进攻。 尽管日军停止了进攻,但前沿阵地的官兵们一刻也没有闲着。除了安排好警戒哨外,整个战线都在挖掘壕沟,构筑掩体和单兵防炮洞。 壕沟、掩体、防炮洞,这些都是保命的家伙,没有一个人含糊。 五连上下,每一个人都是构筑工事的好手。早在受领任务之后,阵地后方的这一处转运站,便成了五连的临时阵地,在等候前方后送伤兵的间隙,白天的时候就开始构筑防炮壕、防炮洞和掩体。天黑后,没有过多长时间,大家就完成了工事的构筑。 这一夜,阵地双方除了对峙,并没有交火。前沿阵地因为没有交火,便没有伤亡,五连上下也因此睡了一个相当安稳的囫囵觉。 拂晓,财迷从暖和的防炮洞里爬了出来。拍打了一个身上的泥土,又把手在身上干净的地方擦了擦,便打开步枪保险。“刷啦”,向后轻拉枪机,麻利地退出子弹,退过子弹后,接着又麻利地押好子弹,关好保险,便习惯地把步枪顶在肩窝上,猫着腰身,向四周瞄准。 他的准星、表尺对准了那一座山,准星表尺清晰地呈现在视线上,远山一片模糊。枪口慢慢抬起,视线放远,想寻找一个瞄准的目标。随着视线放远,远山开始变得清晰。 就在这时,财迷蓦然发现天空中的异常,迅速收枪,惊声叫喊:“系留气球!快看,小鬼子的系留气球!” 听到财迷惊声呼喊,五连的兄弟们便顺着财迷的手势看去,一个硕大的气球从那山后缓缓升起。 只要在上海打过仗的老兵,没有一个人不熟悉这种留空气球。每当看到这种气球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恨得牙痒痒的。都知道这是小鬼子用来实施炮兵侦察的,那气球下吊篮里的小鬼子拿着高倍望远镜,国军的工事再怎么隐蔽,都难逃挨炸的结局。 每一个人都仰着头,朝着一个方向。仇恨的目光,集中在那个升空的气球。 “俺国军的高射炮呢,揍他个狗日的!一大早就不让人不安生!”一个声音从队伍里响起。 “罗班长,你的枪法好,打几枪,打烂它!”一个新兵知道罗长顺枪法好,恨恨地说道。 罗长顺没有吱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气球已经升空近千米,又是这么远的距离,别说步枪打不了那么远,就是射程够得着,又有谁能够瞄得准打得着。 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实施炮兵侦察,罗长顺听到了数声叹息,内心也不由地跟着暗暗叹息。 “唉--,这挨炸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财迷叹道。 五连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那留空气球面前,这一丘陵地带,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小鬼子的炮弹接下来会招呼哪一方阵地。 这一次,小鬼子的重炮终于瞄准了陈颐鼎的部队。在持续半个多小时的猛烈炮击过后,工兵学校前沿阵地已经完全被硝烟湮没。炮击过后,日军发起了波阵式的进攻。 听着前沿激烈的枪炮声,五连的兄弟们心都悬了起来。他们内心的感觉,并不比在前沿轻松,他们一个个都在担心,第261旅这么仓促地构筑掩体和工事,能否经得住小鬼子重炮轰炸?前沿部队能否抵抗得住小鬼子的进攻。 直到,战斗的间隙,从前沿送下来几个伤兵,这才知道前沿伤亡并不算大。因为,这条阵线利用了原来的永久性工事,掩体还算坚固,并没有因为炮击出现大量的伤亡。 得知前沿阵地消息,林振堂、杨安和五连的兄弟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日军对陈颐鼎部发起了主攻。数轮炮击和轰炸,都没有拿下国军陈部阵地。 连续打退日军三轮进攻之后,陈颐鼎感觉这么个打法终究不是个办法。 早在上海城市围攻战的时候,陈颐鼎就打过叫做“铁拳计划”的突击战。在淞沪会战期间,他受德国军事顾问的影响,不可谓不大。现在,看着眼前的地图,想到这一带熟悉的地形,他的内心生出了一个想法。因为这个想法,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林振堂、杨安和他们的五连。 传令兵并不知道副师长的想法和打算,林振堂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传令兵来到了指挥所。 “报告,林振堂前来报到!” “林营长,来,快到这边来。”陈颐鼎微笑着热情地喊道。 林振堂上步过来,看了一眼地图,接着眼光看向了陈颐鼎。 “林营长,今天小鬼子把这里当作主攻方向,前沿的部队压力很大。因为有永久性防御工事,暂时还没有太大的伤亡。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我准备今天晚上安排一个营的兵力打小鬼子一个突击,以你们五连为尖刀。” 说到这里,陈颐鼎眼睛看向林振堂。陈颐鼎的眼光里没有征询,完全是一个成熟军事指挥员应有的果决与自信。 在来指挥所之前,林振堂早就猜到陈颐鼎不会安排什么好差事,像在镇江那样带头打夜袭的事情,难免会再次落到五连的头上。 看着陈副师长的眼光,尽管内心有了准备,但林振堂仍然禁不住双眉微微一蹙,一蹙即开,旋即点了点头。 看到林振堂果断地点头,陈颐鼎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接着说道:“我准备让夜袭的部队由孩子里出发,经过张家上向小石山之敌人右侧背实施反击。” “副师长,是不是要向师部报告一下!”先前参谋主任倪国鼎并不知道传令林振堂过来的事情,现在看到林振堂过来,又听到副师长的打算,便小声提醒道。 陈颐鼎浓眉一蹙,抿住了嘴巴,微微迟疑过后,小声说道:“嗯--,也好,还是先向师部报告一下。” 让陈颐鼎感觉到意外的是,这样一个绝佳的反击方案并没有被上峰采纳,而是直接给否掉了。师部给出的理由非常简单,说什么“万一出击不成,影响防守阵地兵力”。 在淞沪战场,德军顾问出炉的铁拳计划虽然最终没有能够奏效,但德军顾问先进的作战思想和作战模式深深地影响了陈颐鼎。在当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与其死守一线,不如乘敌立足未稳来一个突然反击,必然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陈颐鼎的真实想法,但是面临最高统帅部死守南京的命令,军部和师部自有自己的顾虑。 陈颐鼎多少有一些失望和无奈,但是这种失望的情绪,他还不能在下级面前表现出来。他强掩着内心的失望,宣布取消这次突袭反击计划。 第五百零二章 黑市 林振堂如释重负地走出了陈颐鼎第261旅指挥所。然而,他这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 相反,这种轻松很快因为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被一种沉重的思绪所代替,脚下的步伐也跟着沉重起来。 林振堂经历过上海保安总团街巷阵地防守战,后来转投老长官麾下,见证了第11师乃至第33旅的打法。转投第11师之后,林振堂所见所闻所经历,无疑都让他耳目一新。不管是“四克罗店”那近乎传奇的佳话,还是在洛阳桥以小部队打突击掩护主力转进,还是最后大撤离时以三发进攻信号弹掩护全师快速撤离转进,部队梯次撤退伏击日军,一次次战斗,都体现了主动寻机作战的灵活作战方式。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番经历,林振堂的步履才会变得如此沉重。 这时,林振堂开始冷静地反思,反思刚才陈颐鼎的反击打算,反思刚才参谋主任倪国鼎小心翼翼地提醒。抛开陈颐鼎让自己带着五连打先锋不说,单单这个反击计划,林振堂认为是一个绝佳的反击方案。到现在,林振堂仍然觉得日军进逼南京的步伐实在太快,这一点他与陈颐鼎不谋而合。从昨天日军进攻的情况来看,日军究竟有没有充足的兵力投入到了战斗一线,这仍然是一个值得怀疑的事情。正是基于这种感觉和判断,林振堂认为当下国军的防守打得太过保守。在日军主力还没有完全兵临城下之前,狠狠地反击一下小鬼子,打压一下小鬼子嚣张的气焰,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防守。 林振堂认为,今晚的突袭反击对第261旅来讲,是一个一纵即逝的战机。过了今晚,随着日军后续兵力的跟进,这一招恐怕再也难以奏效。 想到军部僵硬的指挥,想到这种被动的防守,林振堂愈发对最高统帅部死守南京的命令绝望起来。 傍晚时分,财迷返回临时宿营地,原来的军服外面已经套上了一件崭新的军服棉衣,胸前敞开着,脚下的步伐也有着两分得意。只是,在这夜色降临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变化,也没有人看到他的自得。 碰到一个兄弟,财迷询问了罗长顺的去处,便朝着那房子走去。他推开民房门前遮光的布帘,看到屋里只有罗长顺一个人坐在桌子上,就着昏黄的马灯擦枪,便开心地喊道:“顺子,看看给你带什么啦?” 罗长顺抬头,满脸惊讶之色,问道:“噫,哪里搞的新棉袄?” 财迷微微一笑,也没有回答问话,一把将手中崭新的棉衣抛了过去,说道:“怎么样?” 因为担心手上的油把新衣搞脏,罗长顺用一又小臂夹住了抛来的棉衣,放到桌子一角,开心地说道:“哪里搞的?有没有多搞几件?” “嘿嘿,哪里搞的?哪里搞的?多搞几件,说得轻巧!这是老子用一件首饰换来的!”财迷一脸苦笑,看来拿一件首饰换两件军用棉衣让他挺心痛的,但是他更加心痛自己挨冻的好兄弟。 “财迷,兄弟谢谢啦!可这一件也不够……。” “别!这是老子给你换的,谁也不能给!要不然,可别怪兄弟翻脸!”财迷一脸正色地说道。 财迷和罗长顺两人是同一年兵,又在一个排,枪法都不赖,因为玩枪玩得好,便成了一对生死兄弟。爱财如命的财迷,自然不希望罗长顺把棉衣送给其他人。 “哎,财迷,在哪里换的?赶明儿,俺也去换一换东西?” “去,你拿什么换?你说,你拿什么换?身上没有一个子,就这步枪和子弹,你敢换吗?” “哎,财迷,说正事,在哪里换的,你怎么没有换一点外伤药,还有消炎药?” “老子换这玩艺干什么,干……。”财迷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口中虽然这么说,但似乎底气弱了一些,似乎有一点悔意。 “在哪里换的?”罗长顺眼中充满了期待。 “黑市。” “黑市?”罗长顺微微不解。 “对头,就是黑市,南京城里的黑市。” “今天你进城了?” “嗯,运输连现在只是一个空架子,就那么一辆汽车,从裹伤所那里转运伤兵,就是靠人抬进城。俺刚刚到裹伤所,他们缺人,就跟着跑了一趟。没有想到这里到码头,还真他妈远!” “回来的时候,刚在码头上碰到一个老乡,看到俺就穿着这点衣服,就问俺要不要军用棉衣,这样七拐八拐就到了一个背街的黑市,什么都有卖的。”说到这里,想到杨连长早就将自己的消炎药给了兄弟们,知道这外伤药和消炎药才是救命的东西,财迷有些后悔起来。但又想到自己拼命地积攒一点家底,那是留到以后有大用处的,那一丝悔意又随风飘过。 “当然,什么东西他们都敢收。” “什么意思?财迷?”罗长顺不解地问道。 “这棉衣棉鞋就不说啦,部队上缺少的药品,那里有,长枪短枪,那里一样有!”财迷声音越说越小,似乎担心被门外听去了,还回头看了一看。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想着做生意发财!俺看这就是发国难财!”罗长顺感慨到。 “嗨!嗨!嗨!也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国难财不国难财的!这又有什么分别,这南京城外打得你死我活,你以为这帮家伙就不怕死。再说,没有人需要,哪里会有买卖,哪里又会有生意!”财迷反驳道。 “难道他们不怕死吗?小鬼子从登陆开始,一路杀到嘉定、杀到上海,在哪里没有杀人,难道他们不怕小鬼子的炮弹落到头顶上?”罗长顺说道。 “那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富贵险中求!对,就是富贵险中求,他奶奶的,这两件棉衣,在平常也就一两块大洋一件,顶多也就两三块大洋,现在,嘿嘿,现在就是一个小金镏子!”财迷脸上露出了苦笑,一脸心痛地表情,这表情是真正心痛的感觉,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兄弟,谢谢啦!打完这仗,俺……。” “打住打住,什么也不要说啦?都是兄弟,还用得着谢谢。再说,鬼知道这一仗会打成什么样子?” 看着财迷脸上的沉重,罗长顺问道:“什么意思?” “老子跟他们抬下去一个营副,在码头上说什么丢了半条腿保了一条命,还说什么这死守南京,怕是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这个营副说的是句大实话,作为一个当兵的,这一条腿没了,当然不需要再打什么仗,命自然就保住了。可是,那些没有受伤的,只要死守南京的战斗一天没有结束,就要死守南京一天。而死守南京怕是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尽管那营副没有说透,但五连收留了几个桂军兄弟,自然是一点即透,理所当然地知道最后不会有什么活路。 听到这话,屋里顿时沉静下来,沉闷得让人窒息。 第五百零三章 最新任务 听到财迷转述的话语,想到南京一战的前景,罗长顺内心也是一片迷茫。 寒冷的冬天,收到兄弟送来的新棉衣,本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可是,现在的罗长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财迷有点后悔转述那个营副的话语,但是他也知道连队的老兵们,多少知道一些南京的情况。但是知道归知道,猜测归猜测,如果讲明了,大家的感觉仍然会截然不同。 现在,财迷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索性什么也不说,一屁股狠狠地坐在一旁的长条凳上。 财迷取出枪油油壶、油布,把一块方形的棉布摊在桌子上,取出几个弹桥搁在棉布上,两手一推便卸下一个弹桥上的全部子弹,接着一连卸空了全部的弹桥,又用油布麻利地擦拭弹桥,之后又重新将子弹往弹桥上装。 自从杨安来到五连,自从在罗店第一次侦察返回之后,财迷和罗长顺便跟着杨安养成了的这个习惯。原因很简单,因为杨安告诉他们,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子弹、弹桥的干净和油滑,这样可以保持更快地速度装填子弹。 对于一个射手来讲,杨安一点即透。从那一战之后,罗长顺和财迷还养成了收集弹桥的习惯。这样,他们二人手中的弹桥比谁都多,比谁都擦得干净油滑。 罗长顺擦拭好枪弹,看着一门心思擦枪的财迷,小声问道:“财迷,你说,杨连长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事情?” 听到这话,财迷皱起了眉头,抬眼看了一眼罗长顺,又低头往弹桥上装子弹,一边装一边说:“杨连长知不知道,你这个班长都不知道?” “唉--!什么班长不班长,不都是大头兵一个,俺怎么知道他……。” “顺子,这个学生娃娃知不知道都不管用!不过俺觉得营长一定知道。” “什么意思?” “顺子,俺说你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连长是个新兵蛋子,上次在罗店,子弹都在他身上穿了三个窟窿,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本来可以开开心心地回老家,却又偷偷地跑到11师,唉--,他就没有想着轻松地活着!鬼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连队的兄弟?” “财迷,你怎么这么说连长?”罗长顺不满地看了对方一眼,却看到对方紧皱的眉头,微微停顿又说道:“不过,也是,可这连队还有几十号兄弟?” “俺五连已经被收编了,那个陈副师长迟早都会让五连当炮灰。你看,前面是小鬼子,后面是长江,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不是躺下起不来的,不是睁不开眼张不开嘴的,想要过江,怕是门都没有,现在到处都是阵地到处都是兵,想开小差也没有法子!”说到这里,财迷满脸苦涩。 “你还是不是五连的,到了南京一枪都没有捞着打,怎么都想着开小差啦?”看到财迷想打退堂鼓,罗长顺脸色一凛说道。 财迷一脸认真地说道:“顺子,俺俩是兄弟,是过命的兄弟,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俺连现在还有几个老人?打仗,俺从来都没有怂过?” 罗长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俺只是贪点小财,你们就叫俺财迷,俺只是想,这打仗有了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天亮,只是想着以后活着过上好日子,恶仗硬仗、大仗小仗,俺都打过,现在俺只想活着,这不算过分吧?” 罗长顺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难怪你不想当班长、副班长!” “当班长、副班长?那是要带着冲锋的,子弹又不长眼睛!俺枪法好,俺的阵地设在后面才是正道,留到后面杀鬼子才能杀更多的小鬼子,这是打罗店的时候长官说的。反正俺只想发点小财,只想能够活到最后,只想活到战争结束!” 罗长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样是满脸苦涩。 到达南京的第三天,罗长顺、财迷都没有捞着跟运输连进城的差事。 这一天上午,日军重炮一轮接一轮轰击光华门。除了重炮炮击之外,日军飞机轮番轰炸光华门。 光华门一带,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这爆炸声音一波接连一波,犹如爆竹一般密集,只是这爆竹犹如炸雷一般沉闷。 看到那被硝烟湮没的一片地方,听到爆炸声音响起的节奏,想到这是日军火力打击和步兵进攻的节奏,林振堂和杨安二人的内心充满了担忧。 可怕的消息,终于还是传来。 传令兵带着林振堂、杨安二人来到了陈颐鼎指挥所。一进入指挥所,二人便感觉到令人窒息的沉重。 听到二人的报告,陈颐鼎并没有说话,挥手示意二人站到了铺着地图的桌子一侧。 陈颐鼎与参谋主任倪国鼎会意地对视,微微点头。 倪国鼎咳嗽了一声,便开腔了:“现在通报一下重要敌情,今天上午,日军重炮和飞机持续轰炸光华门,光华门两侧城墙被炸开两个缺口。” 说到这里,倪国鼎微微一顿,大家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神色也变得异常沉重。 “中午过后,日军在坦克掩护下,突破了我部右侧友军阵地,也就是我师易安华第259旅的阵地。在密集的火力掩护下,日军一部一二百人突入光华门城门,突进纵深约一百米,占据沿街两侧房屋作为作战据点,掩护后续部队跟进以扩大战果,情况十分严重。上级命令:第259旅易旅长和我部务必消灭突入之敌,恢复原来阵地。上级要求,不成功便成仁,完不成任务拿头来见!” 听到倪国鼎宣布命令,林振堂强抑内心的震惊,想保持面色的平静,但是他的眉头仍然不由地微微蹙起,心脏也不听招呼地“咚咚咚”狂跳。 他抬头看了一眼陈颐鼎,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战斗,五连一定又是打头阵。想到城市巷战的险恶与激烈,他暗自狠狠地骂了一句对面那个人。 接下来,陈鼎颐宣布了具体的作战方案。 按照作战方案,乘着日军立足未稳,第259旅和第261旅于黄昏时分开始行动,第259旅由易安华旅长亲率一个加强团由通济门外向东北方向进攻入侵光华门日军,第261旅则由陈副师长亲率两个加强营由清凉巷、天堂村协同第259旅夹击入侵日军后背,同时阻击小石山方向增援日军。 根据作战方案,五连被作为尖刀连。 听到这个作战方案,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林振堂、杨安二人波澜不惊。而其他的营连军官,似乎早已知道这个严重的敌情和当前的任务,一个个满脸正色,严肃异常。 看到这一众军官脸上的严肃与坚毅,杨安心底生出一份敬意。 宣布过作战方案,陈颐鼎扫视全场,询问道:“大家还有没有什么疑问?” 看到没有人吱声,他又问道:“林营长?” “五连坚决服务命令!但是,……。”林振堂欲言又止。 “林营长,现在不是讲客气的时候,有什么需要尽管讲!”陈颐鼎干脆利落地提醒。 “陈副师长,俺想五连在发起进攻前,怎么没有炮火打击?” “这个问题……,是这样,不是我们和易旅没有申请炮火支援,中山门外就有一个整编山炮营,有12门卜福斯山炮,但是因为日军反炮侦测太厉害,不能开炮,一开炮就会被日军侦测。因此,这个问题上面没有办法满足我们的需要,当然我也不能给你满意的答复。” 看到陈副师长回答这么开诚布公,林振堂接着又说道:“俺要手榴弹,一个人按10枚配备。” “林营长,非常抱歉,这个简单的需要我也没有办法满足你们。但是,我已经尽可能地多给你们手榴弹,可以给你们4箱枚手榴弹。” 听到答复,满脸期待的林振堂微微蹙眉,旋即内心无奈地一声长叹。 第五百零四章 下辈子再做兄弟 根据第261旅作战命令,五连开始迅速收拢部队,做好战前准备。 为了打好这一仗,林振堂和杨安决定召开一个简短的战斗会议。 屋子里,四个军官,班长、副班长,还有财迷、李小栓等五连的老人,就有十几人,已经占到了现在五连的一小半。 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进屋坐下,看着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听着大家有一句没有一句地小声讲话,林振堂心情愈发沉重。他知道,经过今天晚上这一战,这些鲜活的面孔,不知道还有几人能够坚持到天亮。 想到这些,林振堂没由来地生出自责,他认为是自己在查桥没有尽到责任,没有能够及时地收拢五连,把五连带回大部队。想到五连这些兄弟,可能因此一役全部殉国,一阵酸楚翻涌上来。 他狠狠地咬着牙,强抑内心的伤感。 “听说,第259旅的阵地被小鬼子突破啦,小鬼子都打进南京城啦!”一个班长压低声音说道。 “真的?” “真的,谁骗你是小狗!先前营长就说,上头下了死命令,今天晚上打反击,俺五连打头阵!” “什么,又是五连打头阵,上次在镇江一仗就死了7人,重伤6人,连队的伤亡超过三成,狗日的姓陈的就没安什么好心!”这是孙桂生的声音。显然,在他的内心,对陈颐鼎就没有一点好的看法。 “就是,姓陈的就没安好心!俺不打……!”财迷跟着和道。 林振堂看着屋氛围不对,一声咳嗽,打断了财迷的说话。这时,随着这声咳嗽,众人的眼光一齐集火过来盯着营长。 “现在开会!根据上峰通报,小鬼子以重炮和飞机轰炸,摧毁了第259旅阵地,在坦克掩护下,突破了阵地,有100多个小鬼子突进了南京城。” “南京城,是俺民国的首都,能不能让小鬼子端着步枪进去?” “不能!”屋子里,同时响起了营部副排长占得宝、班长杨以楼、炊事班长曹有根的声音。三人回答过后,满脸惊讶之色,摆头看了看屋内,却见大家几乎同时低下了脑袋。因为只有自己营部的人响应,因为只有上海保安总团老九连的人响应,占、杨、曹三人感到十分惊讶。 屋里出现了尴尬的氛围,一时间鸦雀无声。 听到这孤单的声音,林振堂微觉尴尬,但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屋里不少人已经知道了今晚的任务,加上刚才孙桂生和财迷二人的话语,大家早就对那个姓陈的不满。因为不满今晚的任务,因为内心的戒备,五连的军官和士兵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响应自个的问话,这如何让林振堂不尴尬。 好在林振堂本身对这个命令不满,他能够理解大家现在的心情。但是,军令如山倒,容不得丝毫马虎。 这尴尬的氛围,让林振堂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也让早已窝了一肚子火林振堂内心生出了沮丧。因为,根据陈颐鼎的命令,他不能参加今晚的反击战。按照陈副师长的理由,就是要把他这个优秀的营长留下来,作为后备营长保留下来,如果晚上的战斗这两个营长有人牺牲,他将随时准备接任。 旅指挥所会议之后,林振堂和杨安商议了一下,决定再把炊事班的三个人留下。这样,今晚参加战斗的人,包括营部一班,一共45人。 正是因为林振堂自己要留下,加上内心的成见,以及对这个要命的任务心存的不满,他才感觉到不好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 这时,杨安微笑着看向营长,轻声说道:“营长,这个命令还是我来下达吧?” 林振堂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注视着杨安。 听到杨安平静的话语,大家都抬起了头。看到大家的举动,杨安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对旅部的安排有意见。在大家进屋之前,有人就跟我讲过这一层意思!” 说到这里,杨安微微停顿,环视了一下屋里的兄弟,接着说道:“不仅大家非常关心今晚的行动,屋子外面的兄弟们也是一样的心情。” “财迷,兄弟们都知道你枪法好,打死的小鬼子多,都知道你想发点小财,等到战争结束能够活着享福。这个愿望是好的,可是小鬼子已经打进来啦,现在可能实现吗?难道你忘记了小鬼子登陆后的屠杀?他们屠村屠镇,连老人、小孩和大肚子孕妇都不放过,难道你忘了?财迷?” 财迷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情不愿地答道:“没有!” “秦排长?” “没有!” “左班长?” “没有!” “那么,现在我告诉你们,南京城里就有几十万,甚至是上百万家乡父老,难道你们甘心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来屠杀?” “难道你们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来屠杀?”根叔跟着大声嘶吼。因为,根叔与小鬼子仇恨最大,这个老家伙就没有想着活过今晚,加上刚才他十分不满五连现在的表现,于是吼了起来。 当杨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屋里的人都低下了头。 当根叔再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财迷发问了:“根叔,现在谁都不满意姓陈的命令!” 根叔正欲责骂财迷,却被杨安手势制止。 “我知道兄弟们对陈副师长的命令有意见,包括营长也有意见,但是营长从来都没有公开讲过,现在我就告诉你们。在镇江的时候,营长就跟我讲过这个问题。营长还说,第33旅指挥二营、指挥五连打夜仗,是因为了解。而陈副师长不了解五连,把五连派出去打夜仗,就是瞎指挥。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赞同营长的这个看法,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林振堂身形微微一震,微微惊讶地注视着杨安。大家的反应与林振堂差不多,先是看了看营长,接着又把惊讶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连长。 杨安也看向营长,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其实,我觉得,陈副师长不了解营长和我,但他一定了解我们11师,了解我们33旅66团,了解我们二营,了解我们五连。” 杨安微微一顿,环视了一下大家惊疑的眼光,接着说道:“我知道大家想问,为什么?那么我来告诉大家,第11师、第33旅从首克罗店开始,四进四出,早已在上海被传为佳话,我在上海医院里都听到了,难道陈副师长会不知道?一个在查桥留下来断后的二营,只要是个在上海打过仗的长官,都知道我们二营一定是个硬茬!” 听到这里,大家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不少。 “营长,根叔,在座的都是我的好兄长。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排长,当然也不是一个合格的连长。那天,被四眼连长赶鸭子上架,硬推上这个位置,当时就于心有愧。现在,没有把大家带回11师,我有愧于四眼连长,也有愧于大家!但是,到了现在,我不能再有愧于自己的内心。我12岁的时候,爸爸在汉口被人杀死,我从来都不相信鬼神,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样一桩无头公案,在上海战场,竟让我得知是潜伏的日本特务、日本军官错杀的真相。所以,杀鬼子,我可以不要命。从打罗店、打新镇开始,在上海,五连有多少兄弟长眠在那里,二营有多少兄弟长眠在那里,十一师有多少人长眠在那里?我想,打罗店打新镇活下来的老同志们都知道,邓铁柱班长为了救我,他倒下了,我找了一块白布给他裹的身体,可是,还有多少兄弟连一块布,甚至连一张草席都没有,就那么安放在大土坑里,就那么一层层地堆放在土坑里!” 说到这里,杨安微微动容,强掩内心的悲戚,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湿润。 昏黄的马灯前,尽管那一双双眼睛里仍然闪动着晶莹,但是却平添了几分坚定。 听到连长的声音,看到连长的眼睛,不少人跟着悲伤起来。这种悲伤的氛围快速在屋里漫延,俨然一伙哀兵。 微微一顿,杨安接着说道:“你们说,他们为了什么?他们是为了自己背后的那些家乡父老,是为了四万万同胞!我们,背负着家乡父老的希望,背负着四万万同胞的希望!现在,即便是把大家带向死路,我也不能让五连那些兄弟们的鲜血白流,我也不能有愧于长眠在上海的烈士!” “其实,陈副师长第一次见到营长后,便把五连当作了一把尖刀,所以让我们转运伤兵,舍不得用,只有关键的时候才会让这把尖刀狠狠地扎向小鬼子。” “我想,讲了这么多,也许还是有人会对陈副师长有想法。但是,大敌当前,上峰下达了死守南京的命令。什么是死命令,我想从桂军过来的兄弟最清楚!” 听到这里,孙桂生、肖华贵等几个有过死战经历的人,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以至于周围的几人都察觉到他们的举动异常。 “前面是小鬼子,后面是长江。还有,今晚的战斗,也是死命令。前面是小鬼子,后面是督战队,我们没有退路!不成功,便成仁!杀小鬼子,杀一个保本,杀两人赚一个,我想兄弟们都会算这个帐。对于,打小鬼子,第11师、第33旅从来不需要督战队!我们66团、二营也一样从来不需要督战队!我相信,现在的五连也不需要督战队!今晚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开会,在罗店我捡回一条命,晚上如果能够和同志们战死在一起,我杨安今生无悔!如果,如果今晚我们都光荣了,那就等着下辈子再做兄弟!” 第五百零五章 必死之战 讲到这里,屋里充满了悲壮的氛围。 一个个兄弟眼睛里都充满了水汽,闪动着晶莹。 在这一刻,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或许就是五连的最后一次战前会议。 正是因为内心一片清明,对每一个人来讲,这短暂的会议,就是生命里最后一次大团聚,这种团聚弥足珍贵。 也许,经过这一夜,屋里屋外的每一个五连官兵,都将不复存在。想到这些,每一个人的心底都是悲怆的底色。 哀兵必胜!透过那晶莹,每一个人眼光里充满了赴死的坚定。 “多么好的兄弟啊!如果俺林振堂能够活着突围,俺一定要让历史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如果,如果俺二营的都倒下了,俺也相信,后人即使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俺相信历史一定记下这场激烈的战斗!”林振堂看着兄弟们,暗暗地忖道。 想到这里,悲从中来,不禁潸然泪下。 “在收拢部队之前,我已经让根叔把镇江纪伯赠送的咸肉全部下到锅里,我们吃饱了杀鬼子!” “听说,至少有二十万国军兄弟保卫南京。营长说,南京前有敌人,后有长江,就是一座孤城,就是一块绝地。但是,这么多国军兄弟,我就不信五连最后没有一个人突围出去!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他就是希望!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他就是五连!” 听到这里,众人眼光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林振堂不禁鼓起掌来,屋里随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热烈掌声之下,所有人五连官兵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当下南京的局势。其实,南京当下的局势远远比他们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想像的还要凶险。即便是光华门,这也不是第一次城破。在王耀武第51师从淳化镇撤守南京之时,刚刚接防的第八十七师易安华旅两团进入防御阵地立足未稳,当时城外的七桥瓮和中和桥两座桥都没有来得及破坏,便被日军十余辆坦克引导两千步兵尾随第51师,进逼光华门外,占领了大校场通光营房。 当时,光华门仅有教导总队少量官兵,他们用沙袋封堵城门直到半城之高。但城外的日军哪里会放过这个战机,用野山炮直射光华门,光华门城门都被掀飞,半个中队的日军从城门泥沙间攀爬而上,被守军全歼。 此后,光华门城门随破随堵,即使是第51师打起反攻,仍然不能击退敌人。 光华门的险情惊动了卫戍长官部,派参谋处长廖肯到现场督导作战。此后,光华门外的作战一直处于胶着状态,直到这次被敌突破,上百人侵入城内。 随着屋里氛围的变化,林振堂内心对陈颐鼎的成见和不满,不知不觉中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林振堂内心是一种释然,就像丢掉了一副沉重的挑子一般。只是,伴随着这种释然的心态,还有挂在脸上那一抹惨淡的笑容。 林振堂的眼光,从杨安的脸上扫过,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光并没有在杨安脸上停留,而是一扫而过,认真地打量这屋里每一张面孔,暗暗地咬着牙齿,记录着每一张亲切而坚定的脸庞,想把这一张张面孔永远镌刻在心底。 一张张脸庞从眼前掠过,一份份悲切在心底积淀。 杨安眼光环视了一下屋里,接着说道:“好啦,时间十分紧迫。下面我宣布晚上的作战方案。” 听到杨安轻松如常的声音,林振堂从悲切之中清醒过来,认真地倾听着。 “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意见?”杨安宣布过连队的作战方案,便按照五边的惯例征询班排长意见。 “连长,怎么没有炮火准备?陈副师长不是说过在吴王坟那边有个75毫米卜福斯山炮营?”二排长秦卫华看到连长的目光,第一个提出了疑问。 杨安惨淡地笑了笑,说道:“陈副师长说,日军反炮侦察太厉害啦,只要一开炮,这个整编山炮营就会面临灭顶之灾。再说,他们已经两次转移阵地了,不到最紧要的关头,上面也不会命令他们开炮。” “这小鬼子都打进南京城啦,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关头?”左望秋问道。 “好啦,我们是一个加强团两个加强营,去对付一百多个小鬼子,没有炮火支援,也要消灭他们!”杨安风轻云淡地说道,想以此缓解大家心中的压力。 “就是,不就一两百个小鬼子,这么多国军兄弟,杀鸡还用牛刀!没有炮兵,一样打!”因为杨安的话语,孙桂生早已放下了自己的执念,轻松地笑道。 “孙班长,这可是巷战,可不能轻敌!”秦卫华说道。孙桂生没有打过巷战,没有切身体会,当然难以知道巷战的凶险,因此秦卫华专门提醒他。 财迷跟着一脸正色地说道:“就是,孙班长,小鬼子又精又狠,千万不要小瞧他们!” 孙桂生脸上微微露出羞赧之色,微微点头,表示接受和感激大家的提醒。 五连的运气不错,在接到命令的时候,炊事班已经快做好饭菜。等到部队收拢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饭菜。 短会开过,外面的兄弟们已经吃过晚饭。开会出来的军官和班长们都知道时间紧迫,狼吞虎咽地吃饭,却再也没有时间去感受大肉片子那喷香的味道。 夜幕降临,在杨安的带领下,五连全部快速进入进攻地线,飞快地展开了进攻的阵形。 因为日军连日炮击和轰炸,这里的街区早已变成了废墟。废墟里,还有点点火光,让这夜色变得更加灰暗。 在一轮又一轮狂轰滥炸中,能够烧掉的早已燃烬,只是那点点火光与缕缕青烟,以及依稀可见的残垣断壁,四处飘荡着焚烧的气息,让战火下的南京更加苍凉。 看着眼前的一切,杨安脸色阴沉。很快,便修正了先前的作战方案,小声地跟班排长们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突然,队伍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连长,有人过来啦。”营部副排长占得宝小声说道。 根据营长林振堂的安排,营部副排长占得宝、一班长杨以楼带着营部一班负责杨安的警卫,并担负传令的任务。林振堂知道一个连长对于一支连队的重要性,更知道持续不间断的指挥对于城市巷战的重要性。因此,便有了这样的安排。 刚开始,杨安还有反对意见,旋即想到跟随第36师212团担架队作战的经历,便坦然接受了营长的安排。 杨安回首,便看到参谋主任倪国鼎猫着腰身过来。等他来到跟前,便小声招呼道:“倪长官!” “杨连长!一打响,五连就要全部压上去!”倪国鼎一脸正色地说道。 听到这话,杨安眉头微微一皱,旋即答道:“是!请长官放心!五连既然选了这边作为突破口,绝对不会掉链子!请长官看着我们凿开小鬼子的防御!” 听到干脆利落地表态,倪国鼎本应该高兴才是,但是他的眉头却随之皱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听出了异常。显然,他知道眼前这个娃娃连长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刚才的意见。 刚要准备再次提醒,却又突然想到副师长的交待,倪国鼎话语到了嗓子又咽了下去,微微停顿之后,便接着说道:“杨连长,你们放心地打,后面还有两个连!” 陈鼎颐带着两个加强营,其中一半兵力要打援,以防止日军后续增兵,让自己的反击部队遭受日军夹击。而另一半兵力,则交给参谋主任倪国鼎负责指挥反反击,负责清扫入城的日军。 表面上看,都知道参谋主任倪国鼎的任务更加危险,因为是他坚决要求把主帅陈副师长放到打援的指挥位置。但是,在这个狭小的战场,又何来安全的地方,也许倪国鼎认为的安全之所,便会有更多的凶险。 杨安当然知道后面有两个连的兵力跟进,还有另外两个连由从另一方向发起进攻。但是陈部反击战的主要方向却还在自己这边。杨安不知道陈颐鼎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感觉自己内心的压力更加沉重。 第五百零六章 接火 参谋主任倪国鼎知道,眼前这一块不大不小的开阔地,虽然说只有数十米,搞不好就会成为小鬼子的屠杀场。 他不清楚眼前这个娃娃连长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并不理智的突破口,也不清楚为什么副师长陈颐鼎偏偏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因为时间紧迫,因为陈颐鼎具有丰富的城市作战经历,看到副师长作出的决断,参谋主任倪国鼎并没有提出质疑,默认和执行副师长把这里作为主攻方向的决定。 然而,到达现场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情况,比地图上还要糟糕。 “一班长,准备!占得宝,掷弹筒!十发……。”杨安喊道。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轰、轰、轰……” ……。 隔着这一片街区,数百米外的城里,一时间枪声大作。显然,易安华第259旅的那一个加强团已经发起了全面反击。 听到枪声的远近,杨安忖道:“狗日的小鬼子,动作真快,都占了这么大块地盘!” “连长,要不还是你来?”听到那边传来的枪声、爆炸声,占得宝微微有点心虚,声音弱弱地说道。 杨安没有吱声,猫着腰身,来到占得宝的身边,用手扶了扶掷弹筒筒身,调整了一下射角。小声说道:“还是按先前说的打,后面是等速射击。” “通”,掷弹筒炮口窜出一团火光,一枚榴弹发射了出去。 这里,是一处被炸毁的民房,断墙刚好遮蔽了炮口喷出的那一团火光。而超过45度的大仰角,又让榴弹顺利地发射出去。 随着“通”地一声响声,数个身影快速冲了出去,成班进攻散兵队形进入这一小片开阔地。 如果说这是一个班进攻队伍,倒不如说是两个战斗小组。原来,在战前会议上,一连已经以班排为单位,把有限的人数按照以往的经验进行了战斗分组,每三人或者四人编成一个战斗小组。如果一个战斗小组出现战损不利于战斗,便并入临近的战斗小组,以保持一个战斗小组的突击力量和有效的班组指挥。这个战术,应该来说还是从他们的敌人身上学来的。因为,在淞沪战场,日军班排长被击毙后,他们仍然能够保持有效的指挥。这个战术编组,便是四眼连长的杰作。 看着眼前快速冲击的身影,杨安的心悬了起来。但是,作为一个连队的指挥员,仍然努力地抑制着内心的担忧,极力地保持着内心的平静。 五连就是一把尖刀,就是一把锋利的凿子,就是要一口气凿开日军依托废墟建立的防线。这就是今晚五连的核心任务。 因为见证过第36师城市进攻战的惨烈,杨安知道对于少数敌人占据的街巷,因为空间限制,并不利大部队进攻。狭窄的街巷,不利于大部队展开。只要小鬼子占据了制高点,只要占据了有利的位置,街巷就会变得国军兄弟的恶梦,就会成为日军的屠杀场。 为什么杨安没有选择另外一个方向,而是反其道行之,在地图上选择了这块不大不小开阔地,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结合自己城市作战的经历,他知道小鬼子是仓促之中突入进城,防守的火力并不会太过猛烈,这数十米的地界,只要快速冲击四五十米,就可以使用手榴弹招呼日军。再者,他们仓促进城,随身携带的子弹未必十分充足。此外,杨安还听说陈颐鼎部阵地前日军士兵尸体上的子弹、手雷存量为数并不充足,这也是他作出这个决定的现实原因之一。 因为接连两三个月在一线与小鬼子打交道,杨安更加能够体会到城市巷战与近战的凶险。当然,这种战斗模式的制胜规律,他也洞悉一二,这也是他反其道而行之的底气。 只要五连凿开这些断墙,陈颐鼎部才能随后跟进,散开与突入南京城里的小鬼子展开近身肉搏,发挥出兵力数量上的优势。否则,只会让小鬼子把这一小片开阔地当作屠宰场。 “卧倒!卧倒!”在看到长长火光的同时,便传来左望秋警示的声音。随着他口令的下达,一班七个身形仓促卧倒。 即便是左望秋发现敌人射击的火光,第一时间示警,但是一个身影犹如牵线木偶一般,身形不停地震颤。因为,一道道红线穿透了他的身体。随后,这个身形直挺挺地朝前栽倒在地。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废墟里先后窜出两个长长的火舌,两串红色的弹道直逼快速冲锋的身影。 “叭、叭、叭……”,就在日军歪把子机枪枪响之后,废墟里出闪过数团火光。这些火光,都是冲着一班跃进的身影。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五连出发阵地两翼的两个机枪阵地开火了,分别对着那两个长长的火舌,实施了压制射击。随着轻机枪阵地停火射击,对面的火舌中断,抑或被集火打掉了。 五连六挺捷克式、两挺歪把子,分设两个阵地,这一开火集火射击,完全打出了民二十四师水冷式重机枪的阵式,实现了绝对的压制。 “轰”,废墟里爆闪一团火光,升腾起一团硝烟,依稀可以听到传来的鬼哭狼嚎。 在这短暂的数秒钟内,倪国鼎的内心已经开始默默地数着数字。他这是在习惯性地读秒,算计着下一波次的进攻节奏。 就在他分心读秒之时,却被五连这一连串小小的进攻战术所吸引。 从五连发射榴弹,一班随之试探性突击。在发动火力打击的同时发起试探性进攻,显然这不是陆军军校的战术,也不是国军惯用的进攻战术。 正在倪国鼎纳闷之时,却同时看到一班发现敌火射击时的战术素养。紧接着便听到五连机枪阵地集火反制,以及掷弹筒榴弹在废墟里爆炸,这一步接一步,衔接如此紧密,犹如一场事先策划好的班组进攻实兵实弹演练。 倪国鼎中校毕业于中央陆军军校第六期炮兵科,毕业后多数时间在教导团、教导师任职,除了炮科专业外,对步兵战术也有所涉猎研究。他也是一把打仗的好手,否则也走不到如今的第261旅参谋主任的位置上。对于步兵的实操训练和实际作战,未必略逊他的炮科专业。 从开始看到杨安调整掷弹筒发射角度,倪国鼎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他对眼前这个娃娃连长已经另眼相看。 原来他以为,眼前这个连长会在掷弹筒榴弹火力打击结束后,发动冲锋。 却没有想到,在榴弹发射的同时,便发起了试探性冲锋。因为街区的另外两个方向,已经发起了反击进攻,废墟里的日军已经更加警觉。日军发现了这边的异常,便开始了机枪火力压制。同时,散兵也开始了射击。 日军机枪火力压制,正好达成了试探性进攻的目的,五连对其实施了火力反制。 这是一个复合型进攻战术,这是完全不同于国军步兵进攻战术的实战战术。 倪国鼎甚至在想,如果这一个班的试探性进攻如果没有遭遇机枪的干扰,他们的手榴弹也许已经扔到了小鬼子的头顶。那么,五连或许碰巧便要凿穿了日军依托废墟仓促建立来的防线。但是,打仗从来都没有如果,因为时间也不会重来。 只是,眼下的战斗形势发展越来越快,已经不容倪国鼎思索这个完全不同的进攻样式。 第五百零七章 八小时(一) 倪国鼎中校是炮科专业出身,如果要论小口径火炮的运用,在这支部队里没有几个人能够超过他。 对于炮兵的运用,那是有一定的准则和规定。但是,对于步兵攻防战术,向来就是古人所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所谓的战术,能够打赢敌人的就是最好的战术,能够打赢敌人又能够保证最少的战损便是最好的战术。 倪国鼎不知道这个娃娃连长的战术怎么样,但他觉得多少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道道来。这一个班的试探性进攻,在他看来多少就有敢死队的架式。只是让倪国鼎认为,这试探也未必太过保守,力量也太过单薄,难以形成什么气候。 尽管内心有不同的看法,但是陈副师长有交待,放手让这个五连去打,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正是因为这个所谓的“收获”,倪国鼎对眼前的指挥,并没有坚持先前的说法,而是继续保持了沉默。 废墟里又出现了三个火力点,对五连左侧的机枪火力点实施反击。 因为提前抵达这个进攻阵地,五连已经临时下挖了简易机枪掩体。因此,日军的反击并没有那么容易得逞。 夜间射击,瞄准目标本就十分困难。射手都是观察敌人枪焰的位置,记住那个印象点,实施概略瞄准,等待敌人持续射击进行捕捉瞄准来打反击,通过大量子弹来消灭对手。为此,在这三个日军火力点暴露之后,很快又被五连的集火反击。 几个点射击之后,日军火力点不是被压制,便是转移了射击位置,这就是机枪阵地集火射击的绝对优势。 看到五连机枪阵地的设置,倪国鼎暗暗佩服他们的大胆。 “轰、轰、轰……。” “轰、轰、轰……。” ……。 日军投掷了手雷,废墟外顿时爆闪一团团火光,爆炸的硝烟随之滚腾而起,完全遮蔽了五连进攻的方向。 与时同时,手榴弹、掷弹筒榴弹在废墟里持续爆炸,炸出了不小的声势,时不时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这声势,已经完全超过陈部另外一个进攻方向。 “占排长,缩小射角,延伸射击!速射!把榴弹都打出去!”看到第一轮掷弹筒爆炸效果已经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杨安便对占得宝下达了新的命令。 感觉到发起进攻的时机已经成熟,杨安接着喊道:“一排长、二排长,都压上去!动作要快!” 话音一落,一排长肖华贵、二排长秦卫华便下达了冲锋的命令,一个个身影冲了出去。 看着一连全部压了上去,倪国鼎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因为先前他已经要求五连全部压上去,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足够的打击力凿穿日军的防御,保持持续向前攻击力。 废墟里,日军火力点再次复活,喷出了长长的火舌。显然,日军火力点已经转移射击位置,或者是已经由副射手接替了机枪扫射。 随着一道道暗红色的弹道划过,一个个身影栽倒在地上。 看着这一切,杨安的心都悬了起来,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很快,左望秋一班从断墙处冲进废墟。 数十米的距离,因为一路紧张地跃进,又是爬又是滚,每一个人都是气喘吁吁。 废墟里弥漫着硝烟与粉尘,一班七个人,现在还有三个人,一进废墟,便被呛得直咳嗽。 左望秋端着步枪,左手打开了手电,“呼呼呼”地喘着气,不明不暗的手电光柱扫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从一具具尸体上扫过。 突然,光柱停止扫动,在那并不明亮的光斑中,一个满身尘土的土黄色身影还在动。 左望秋感觉到汗毛都炸了起来,右手猛力抠动了扳机。 “叭”,一声枪响,一团枪焰顺着光柱喷了出去。 “卧倒!”左望秋大声叫喊。原来,他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鬼子拉出了手雷的火环,用力砸向身旁的砖块,因为顾不及提醒,便率先开枪毙敌,同时大喊发出警告。 “轰”,废墟里升腾起一团火光和硝烟,炸出一堆砖块瓦片,还有烂木料。 随着爆炸的声音响起,左望秋感觉两只耳朵响起了漫天飞舞的秋蝉,对周围的感知明显迟钝起来。 左望秋距离炸点只有数步,幸好在小鬼子抛出手雷之前已经击毙对方。否则,就会成为眼前这个小鬼子垫背的倒霉鬼。 “啊--,呸”,左望秋吐出口中的尘土,抬起头打量周围,发现手电被丢在三步之外的杂物之下,一束昏黄的光柱正好对着墙体上那个大豁口。 “叭”,一声枪响从左望秋后面方向传来。 一个土黄色身影碰巧地出现在豁口,却看到对面爆闪一朵枪焰火光,身形随之一颤,却全然没事。 左望秋看到小鬼子枪口爆闪的枪焰,同时听到后面“啊”地一声惨叫,这是李小栓的声音。 只有数步的距离,拉枪栓显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李小栓全然不顾,径直冲了上去。 小鬼子更加老到,也不怕冲上前来的中国士兵,自顾自地快速后拉枪栓,然后快速前推枪栓。 这个日军的动作行动流水,似乎只见他的右手颤抖了一下一般。 左望秋被刚才的手雷给炸得懵头懵脑,反应也变得迟钝。但是,李小栓开枪和惨叫已经让他清醒了两分,看到小鬼子老到的动作,他大声叫喊提醒:“小栓!小心!” 小鬼子抠动了扳机,但是没有意料之中的枪声和枪焰。昏黄的光柱里,小鬼子并没有惊惶失措,枪托迅速下沉,快速下压枪刺迎了上去。 “啊--,”小鬼子惨叫一声。 尽管小鬼子的刺刀拨开了李小栓突刺,但是李小栓蓄势一刺,力量太大,只是改变了突刺的方向,避开了胸口致命位置,但仍然穿透了他的右肩。 剧烈的疼痛,让小鬼子右手把持不住,撒手丢掉了步枪,左手想抓住对手的步枪,却没有想到李小栓迅速旋转枪面,同时收枪。 刺刀从血肉里拨出,加上旋转枪面,刀口也以更大的力量跟着旋转。痛感完全不逊刚才一刺,“啊呀”一声惨叫,小鬼子看到刺刀已经拔出,见机便要转身逃命。 看到小鬼子想要溜走,李小栓眼睛都杀红了,越战越勇,哪里能够让敌人得逞。 “扑哧”,又是一个跟步突刺,刺刀刺进小鬼子的后腰。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随之传来。 李小栓感觉到刺进敌人身体柔软的身体,迅速旋转枪面,微微收枪,刺刀便从小鬼子后腰拨出,带出一串鲜红。 剧烈的疼痛,让小鬼子扑倒在地,李小栓抢步上前补刀,这才拉栓上膛,接连喘了几口气,心神去没有丝毫放松,紧紧地盯着那个豁口,随时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小栓,你没有事吧?” “没事,擦破了一点皮。班长,你没有事吧?” “没事!” 第五百零八章 八小时(二) 城市巷战,集近战、遭遇战特征于一体,是最凶险的战斗。 而夜间的城市巷战,因为视界受限和视线受阻,让原本凶险的战斗具有了更多的变数,这种因为天黑夜暗带来的变数,让夜间的城市作战变得更加诡异和凶险。 正是因为这种变数,夜战便成了作战双方决定突破敌手时常常选择的一种作战方式。 尽管,林振堂二营作为全团的尖刀营,打过一次又一次夜战,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但是,全营从来没有一个军官没有一个士兵会感觉到夜战的轻松。因为,夜战的凶险变幻莫测,生与死、胜与负的指向随时可能因为夜暗的因素在敌我双方发生转换。 李小栓喘着粗气,感觉到脸上犹如一条蚯蚓向下蠕动。他知道,刚才的遭遇战,自己已经非常幸运,自己仓促之间打出的子弹并没有击中敌人,即使只有这数步距离。而小鬼子的运气和技术似乎并不比自己强多少,看到对手的枪焰,闪念之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小命,而颧骨处却是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也正是因为这灼痛,告诉他自己的小命还在,让他保持了清醒,他没有指望身后的一个刚刚补充的新兵付国忠,果断地选择抢步上前,急切之中挺枪突刺。 小鬼子面对李小栓的突刺,并没有惊慌,而是退壳上膛。如果枪内有弹,那么将不会再有站着的李小栓。而小鬼子枪内偏偏无弹,这是李小栓接连的第二次幸运。 就在枪小栓全心戒备之时,左望秋已经爬了起来,拉了一把李小栓,二话没说便把一枚手榴弹扔了过去。接着往一边靠了靠。 “轰”,一声巨响传来,腾起了团火光,又传来小鬼子惨叫的声音。 爆闪的火光,让左望秋透过那豁口依稀看到这栋房子门外有数个小鬼子仓促卧倒,而其中一个似乎挥手扔出了什么。 看到这一幕,左望秋暗感不妙,惊声大喊:“卧倒!” 接着,转身便把李小栓扑倒在地,那新兵付国忠惊慌之中,动作倒是麻溜得紧,也不管地上是什么,就扑倒在碎砖烂瓦之中。 巷战,夜战,近战,遭遇战,就是这么残酷,不是杀敌就是被敌人反杀。 活着与死亡,在这种诡异的战斗环境里,从来都没有明显的界限,除非远离这场战争。只要在这个战场,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这是你死我活战斗,只要身在其中,死亡就是最简单的选择。 “轰”,手雷在豁口那边爆炸。也许是仓促出手,也许是因为先前手榴弹爆炸的影响,街区里的小鬼子也没有能够让手雷一连穿过两道墙。 左望秋不愧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兵,在他听到爆炸声音的那一刻,便迅速起身转体,同时取出了最后一枚手榴弹,从蜡纸里掏出了拉火环,随后迎着豁口迸射而来的硝烟,朝着记忆之中的方向扔了出去。 “小栓,手榴弹!” 左望秋话音刚落,便听到街面上传来小鬼子惊慌的叫喊。 左望秋从李小栓身上取出一枚手榴弹,捅破蜡纸便拉火,微微停顿便用力向临街那面残墙之上投了出去。 “轰”,那道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轰”,墙外凌空传来一声音爆炸,声音异常响亮,这是左望秋期待的空炸。 随着空炸,街面上传来日军鬼哭狼嚎的惨叫。 手榴弹是夜战、巷战最大利器,这是五连的老兵们夜战的经验和共识。同样,这一利器早已被老兵们得心应手地招呼在小鬼子身上。 “该俺上场啦!”听到空炸的声音,听到小鬼子的惨叫,左望秋知道已经得手,兴奋地大喊。 就在杨安下达一排二排冲锋的命令后,倪国鼎中校什么也没有说,便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命令,带着队伍便压了上去。 尽管这里是一小片开阔地,尽管倪国鼎先前已经对进攻的区域进行了简单的区分,但是如此密集的进攻阵形,多少还是看到了陈颐鼎和他内心所面临的巨大压力。 一道道暗红色的弹道在人影中穿过,一个个身影随之栽倒。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没有丝毫畏惧,踏着战友的身体和鲜血,前仆后继地跟着冲了上去。 看到倪国鼎和士兵们冲锋的身影,杨安的眼光里充满了敬意。 冲锋的方式,别无选择。在这一刻,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只有快速穿过这一段死亡地带,才能够近身接敌一决生死。 军情紧急,杨安连忙收拢机枪阵地,带领营部一班奔着五连突破的方向冲了上去。 左望秋站稳脚跟,便开始向前突击进攻。 烟尘里,左望秋冲出了这套破烂的房子,刚刚踏上街面,惊声大叫:“啊呀--!” 听到班长的惊叫,看着从班长身边划过的暗红色弹道,李小栓心都悬了起来。 左望秋脚下踩着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并不知道是什么,一下子摔倒下去,看着擦身而过的暗红色弹道,知道这是要命的节奏,似乎激发了他身体的潜能,身体还没有接地,左手撑了一下地面,便连滚带爬地窜到相邻了一套房子里。 “轰”,街对面的小鬼子扔出了一枚手雷,正好在左望秋刚才滑倒的地方爆炸。冲击波裹胁着烟尘、弹片迸射到屋内,把李小栓吓了要命。 正是因为看着那密集的暗红色,李小栓拉着付国忠掩蔽到断墙之后,也正因为这一举动,让他们二人躲过了手雷的爆炸。 李小栓粗重地喘着气,也没有心思思考自己是不是幸运,只感觉到耳朵“嗡嗡”地鸣响,只感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呛人的烟尘扑面而来,湮没了断墙之内的空间。 李小栓知道这个时候一班不能分离,便拽着付国忠冲了出去 “对面有小鬼子,对面有小鬼子!”刚刚窜进废墟里的左望秋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便看到两个身影穿越一道道暗红色弹道冲了进来。 原来,这手雷爆炸腾起的硝烟正好遮蔽了李小栓二人的身影,聪明的李小栓也正是打的这个主意赌了一把。 街道对面的沿街房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小鬼子。但是,这些小鬼子似乎早有安排,并没有追击围攻过来。 这样,左望秋一行三人,拼命地用手榴弹招呼,一连又前进了一套房子。 “手榴弹”,左望秋大声喊道。 “没有啦。” “都没有啦。” 听到回应,左望秋无奈地跺了跺脚,骂道:“他奶奶的!跟俺上!” 说罢,身影便从断墙边冲了出去,却又飞快地折身而返。 “轰”,一枚手雷在街面爆炸。 “啊-!”随着爆炸响起,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废墟里的李小栓正准备起身,却看到一团耀眼的火光,近乎本能地趴了下来。还没有等他趴下,一块弹片划过脸颊,传来一阵剧痛。 左望秋身体犹如一片树叶,被爆炸的冲击波掀进断墙里。 李小栓、付国忠二人把左望秋拖到一个转角的断墙后,准备再次后退,却听到班长微弱声音:“小栓!国忠!不能退!不能退!” 这时,后面的兄弟已经冲了上来。 李小栓感觉到班长的后背一片粘连,知道伤得不轻,情急之下,竟然大声哭喊起来:“班长!班长!俺来带你下去,你一定没事的!” 左望秋接连咳嗽了两下,嘴巴咳出两口鲜血,似乎因为这咳嗽让他的神智更加清醒,微笑着说道:“小栓,好,好兄弟!来生,来生俺还做兄弟!” 听到这话语,李小栓、付国忠二人内心愈发悲戚,泪流满面。 寻着李小栓的喊声,肖华贵转身抢步过来,关切地询问:“左班长受伤啦?李小栓,还不快……。” “排长,别管俺,快顶上去!补火!补……。”左望秋拉了一把排长,手臂僵硬地垂落下来。 巷战的主动,随时都会发生改变。你强我弱,你进我退,并不存在单纯的进攻与防守。攻守模式,随时都会因为敌我力量的变化而改变。因此,弥留之际的左望秋,仍然期待排长补火,保持进攻的主动性,仍然想着击溃消灭敌人。 肖华贵探了探手指指背,没有感觉到他鼻孔里呼出的气息,又摸了摸他的颈部,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悲怆地喊道:“兄弟们,左班长光荣啦!是他趟开了路,杀鬼子报仇!” 第五百零九章 八小时(三) 一班长左望秋是五连名副其实的老兵,因为他一身步枪机枪射击的本事了得,加上为人宽厚,深得全连上下的人心,在连队拥有极好的人缘。 骤然听到一班长牺牲的消息,一排上下顿时涌起一股悲壮的氛围。 哀兵必胜。听到排长的呼喊,大家并没有沉浸在悲伤之中。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早已作好了牺牲准备。 随着排长喊声落地,大家跟着叫喊:“报仇!报仇!” 喊罢,一个接一个身影冲了上去。 眨眼之间,废墟里腾起一团团火光,照映着这些热血男儿轰轰烈烈的人生。 林振堂伫立在夜色里,静静地看着漆黑的南京城。 耳畔传来根叔叨咕的声音:“人间的灯火,青天的星辰。小时候,听老人们讲,人间的灯火和青天的星辰一样多。这南京城里已经没有了灯火,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可怜,这天上的星星都躲了起来。” “老曹!”林振堂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轻声招呼道。 “营长!你看,那里打得正热闹!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兄弟回来?”根叔指着那一片战场,声音说着说着变得更加凄切。 “五连的,营部的,都是俺好兄弟!”林振堂咬着牙说道。 “这南京城啊,就是一块绝地!就是一块绝地,都不知道被小鬼子围了多少兵!”微微一顿,林振堂接着叹道。 “营长!” “五连的兄弟们先走,俺林振堂随后跟着,下辈子俺还做兄弟!下辈子俺还打小鬼子!” 林振堂看着那一片火光,觉得南京城里那漆黑的一片在这枪炮声里愈发死寂。看着眼前的死寂,林振堂有些麻木,尤其是对待即将到来的生与死,在他的内心变得愈发麻木。 刚刚穿过一栋烧毁的房屋,一排长肖华贵便看见前面爆闪一团巨大的火光。在火光的映衬下,两个身影被掀翻在地,随着爆炸的发生,前面并没有传来惨叫的声音。 看到闪光,肖华贵本能地下蹲,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旋即,迅速起身冲了上去。 “孙桂生!孙桂生!”肖华贵率先冲进了那一团烟尘,接连咳嗽了两声,焦急地喊道。 没有听到回答,肖华贵暗叫不好,难道二班的兄弟们就这样光荣了。 “三班的,跟俺上!”罗长顺叫喊道。几个身影,跟着罗长顺冲了上去。 “孙桂生!孙桂生!”肖华贵再次叫喊,接着喊道:“解永富!解永富!” “排长,俺和班长在这里!”是解永富的声音。 “哎哟,哎哟”,烟尘里传来孙桂生的声音。 接连听到声音,肖华贵一阵惊喜,一脚高一脚低地抢步上前,把孙桂生拉了起来。 原来,三班副班长解永富紧跟着孙桂生,先于他听到了一声异响,不知道是谁绊着了敌人用国军木柄手榴弹制作的诡雷,感觉发现太迟,没有来得及叫喊便一把扑倒了孙桂生。这样,有四人被炸死,他们二人躲过了一劫,孙桂生却因突然之间猛地摔倒,整个人也给摔懵了。 罗长顺带着三班冲了上去,除了看到三具被炸烂的尸体,却并没有发现敌人,暗自忖道:难道小鬼子被炸跑了,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扔手雷的小鬼子……? 这一带,正是先前被五连掷弹筒密集轰炸的地带。一阵狂轰滥炸,也让小鬼子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想到眼前的小鬼子竟然如此精明,罗长顺愈发谨慎。他一边不快不慢地向前走,一边拉火,利落地把一枚手榴弹扔了出去。 “轰”,爆炸声音传来,升腾起火光和硝烟。 在这种复杂的夜间作战,只有手榴弹才能够让小鬼子无所遁形。 罗长顺和财迷二人先后迎着烟尘冲进了一个店面里,打开手电扫了一下,并没有看到什么。 经过一番搜索,在这栋建筑的一楼并没有看到一具尸体。 “狗日的!”罗长顺骂道。 “班长,这里有楼梯!”一个新兵叫喊道。 喊罢,新兵端着步枪便往上走。 “咚咚咚”,楼梯上传来异常的响声,让财迷的心都悬了起来。 “小心!”财迷一人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把那个被吓懵的新兵拽了下来。 二人刚刚闪过楼梯口,那楼梯口便爆闪一团火光,伴随着震天的爆炸声,一股气流和碎片从狭窄的楼梯间喷射而出。 爆炸过后,财迷闪身到楼梯间,便发现那木梯已经被炸毁,想从这里上去已经没有可能。但是,当他看到那木质楼梯的时候,脑袋瓜里灵光一现,便用手电照了照一楼的天花板。 这时,三班一行七人才知道这是楼板是木质的。 财迷用手电在天花板上划了一个圈,小声喊道:“打!” “叭、叭”,枪声响过之后,楼板上传来惨叫的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丁小正出现在门口,抬起捷克式轻机枪,对着天花板就是一阵狂扫,直到把枪内的子弹倾泄一空。 手电光斑在天花板上扫过,数个弹孔里流下一串红色。 “撤!”罗长顺下达了口令。 林振堂和根叔炊事班一行,跟着陈颐鼎的指挥所,加入了警卫排的行列。 陈颐鼎副师长带着一个营负责阻击小石山附近的日军,就是要防止日军突破防线,对侵入城内的日军进行增援。 从阻击的命令下达后,陈颐鼎便仓促带着队伍上阵,赶到预设阵地救火,草草构筑阻击阵地。 也许是因为易安华部已经给予敌人实施了反击,日军并没有能够及时整理部队,发起新一轮的进攻。因此,城内的战斗已经打了起来,陈颐鼎这边还在加紧构筑工事。但是,城里的枪声,给阻击阵地带来了紧张的氛围。 入夜后,一队日军摸黑发起了进攻,却闯进了陈部的阻击火线,一阵急促的枪声过后,日军的试探性进攻被打退。 接着,陈颐鼎部便遭受日军炮火打击。所幸的是,日军夜间炮火打击力度和精准度都极其有限,并没有造成多少实际性的战损。 阵前,突然缓缓升起一颗照明弹,阵前阵后顿时一片煞白,几同白昼。 第五百一十章 八小时(四) 看着阵前的情况,陈颐鼎脸色顿时沉重起来。 原来,在照明弹的照射之下,隐约可见日军出动了一辆轻型坦克,引导着步兵冲击而来。 低沉的马达声传来,国军阵地上传来一阵骚动。显然,阻击阵地上的国军官兵都知道这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家伙,这是一个要命的铁疙瘩。 “准备战斗!不要慌张!” “准备战斗!不要慌张!” ……。 一声声命令在阵前响起,阵地上一阵忙乱。 面对日军的坦克,即便是下达命令的军官们,在口令声音落地之后,内心便没有了底气,眼睛里仍然是一片茫然和麻木。 虽然最早参加上海的抗战,但是第87师并没有形成打坦克的有效经验,每每遭遇日军坦克,不知道都要填进去多少战友兄弟的性命。 正是因为如此,对于坦克的畏惧,早已成为87师官兵们挥之不去的恶梦。 对于没有反坦克炮的国军部队来讲,只要一看到小鬼子的坦克,就会发怵。 其实,这并不仅仅是这支德式师的窘境。这种窘境,对于整个中国军队来讲,都是普遍存在的。 落后就要挨打,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也是一个残酷的现实。只是,中国军人的坚强与不屈,让中国军人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抗争着残酷的现实。 陈颐鼎下达了命令,各连纷纷组建了敢死队。只是,没有哪一支敢死队知道怎么来炸掉这个铁疙瘩。 日军轻型坦克进不时停下,向阻击阵地打上一炮。三四百米的距离,虽然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却给每一人内心带来了极大的震撼。随着这炮声的每一次响起,阵地上都会出现一阵动荡。 陈颐鼎无法预测这坦克带来的影响,但是他早已暗下决心,只要还有一个人,就不能后退一步。 “轰”,一团巨大的火光照亮了黑夜,这是第一支敢死队引爆了炸药包。然而,炸药包却被开进的坦克躲了过去,在坦克身后数步之外爆炸,巨大的震动与火光只是引起了坦克的惊惧,让坦克加快了开进的速度,车后窜出浓浓的黑烟。 爆炸的火光让敢死队暴露在日军面前,日军凭借着印象,猛烈地开火,敢死队顿时陷入密集的火网之中。 一道道暗红色弹道,覆盖国军敢死队士兵身影出没的地方,一个个跃动的身影停止了跃进,一个个生命生死不知。 面对日军的扫射,国军及时进行了反制,决不可能输掉一丝气势。 不知道是因为打过坦克,还是临时想出的主意,一个军官带着几个兄弟仓促砍倒了一棵碗口粗的树木。 日军的进攻阵地进入200米的地界,阵前枪声大作,伴随坦克进攻的小鬼子猫着的腰身被打折了,一个个卧倒在地,战术动作转成了跃进。 在轻重机枪的扫射下,那个铁疙瘩上闪起朵朵火星,马达的沉重轰鸣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车体依然不紧不慢地向前。 煞白的照明弹再一次升起,让日军看清了对手的阵地,也让国军看清了小鬼子的队形。 随着煞白的光亮坠地,双方眼着顿时一片黑暗,都失去了目标。 黑暗之中,一小队国军士兵冲出了战壕,埋伏在坦克车开进方向上。 国军兄弟早已知道轻重机枪无法对坦克产生威胁,便变换着射击位置,扫射着坦克周围的日军步兵,随着日军进攻队伍的前进,坦克渐渐脱离了步兵的伴随。 日军的坦克速度越来越快,昏黄的车灯随着车辆的颠簸不停地晃动,一个巨大的光斑在国军阵地耀武扬威。 坦克的轰鸣逼近阵地,那声音撞击着每一个官兵心神,一个个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夜色里,一队士兵冲了出来,有两个人抬着那圆木,树梢一端快速插进地坦克履带中间。 “嘎吱--”,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坦克停止了前进,车头的方向也随之发生偏转。 “冲啊—”,看到时机成熟,一行六七个国军兄弟呼喊着围了上来,纵身爬上了坦克。 坦克的车灯快速转动,很快照射到那两个抬着圆林的国军兄弟。 “哒哒哒、哒哒哒……”,坦克上的并列机枪喷出了长长的火舌,两个国军兄弟被打成了筛子,仍然紧紧地抱着圆木。 煞白的照明弹又一次升起,让后面的日军士兵看清了坦克周围的情况,一个个小鬼子采取卧姿射击的方式,瞄准了坦克上的身影。 枪机射杀了敌手之后,坦克骤然加速,想摆脱履带被卡住的困境。 浓黑的烟尘湮没了车尾,随着坦克骤然加速,坦克车体上有两个人影坠落在黑烟之中。 “哒哒哒,哒哒哒……”,“叭叭叭、叭叭……”,坦克后面数十米之外,一串串长长的火舌喷出,一朵朵枪焰爆闪,集火射向坦克车顶部。 顷刻间,煞白的光亮下,数个身影在坦克上面乱颤。眨眼之间,便没有了身影。 将军的心最坚硬。即便如此,看到这一幕,陈颐的心一阵痛楚,浓眉紧紧地皱在一起,一拳狠狠地砸在战壕的胸墙上,痛惜道:“唉!” “轰隆—”,一个集束手榴弹在坦克车履带下爆炸,迸射一团巨大的火光,坦克车体随之一震,停止了转动。 这一刻,陈颐鼎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前沿阵地,一行数人跃出了阵地,准备冲上去炸掉这辆趴窝的坦克。 坦克车顶,一个身影微微起伏,终于打开了坦克的顶盖,一枚手榴弹扔了进去。 就在一行数人刚刚冲出战壕,坦克车里的手榴弹爆炸了,火光从仓口迸射而出,继而发生了殉爆爆炸,声势煞是骇人。 看到这一幕,陈颐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日军坦克燃起了大火,终于解了国军兄弟心头之恨。 随着日军坦克被炸毁,日军步兵再次后撤,阵前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对于围攻南京的日军来说,哪一支部队率先攻进南京城,率先打开缺口,那便是首功一件。这个首功,对于每一支围攻南京的日军部队来讲,无疑都具有极大的吸引和诱惑。为此,每一支进攻的日军部队,都像是疯子一般,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 对于已经打开城墙的突破口,日军是铁了心要进行增援。因为,仅仅是一支小部队穿透进城,并不能算是首功告成,只有进入城内扎稳脚跟,才算是大功告成。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马达的轰鸣再次打破了阵前的平静,两辆坦克引导着日军步兵再次冲击而来。 看到这阵势,国军兄弟们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但是,这时,阵前的军心并没有先前那一阵的骚动,因为大家已经成功炸毁一辆坦克。 数队国军士兵抬着已经准备好的圆木冲出了战壕,埋伏着日军坦克前进的方向。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阵地上首先是一通射击,打掉了小鬼子步兵的伴随,让坦克脱离步兵突进,之后便上抬着圆木逼停坦克,最后便是炸掉坦克。 尽管这夜色起到了掩护的作用,但是牺牲总是不能避免。每炸掉一辆坦克,都要牺牲五六个兄弟。算上受伤的兄弟,每炸掉一辆坦克,伤亡都会八九不离十。 这一夜,为了切断日军的增援,保证清除城内的日寇,陈颐鼎也是拼了命,硬是咬着牙齿坚持着,阵地没有后退一步。 第五百一十一章 八小时(五) 南京城外,到处都是战火。 长江,战场,包围了这一座孤城。 在这座漆黑城市的一隅,战火乱成了一锅粥,中国军人与日本侵略者展开着殊死拼杀。 夜色阻挡了视线,却阻挡不了仇恨的子弹。 残垣阻挡了子弹,却阻挡不了付死的决心。 五连依靠充足的手榴弹一路突进,勇不可挡,让当面的小鬼子肢体无存,魂飞魄散。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愈发知道手榴弹的金贵,不到万不得已,都舍不得使用手榴弹。但是,面对夜战巷战的凶险,万不得已的时候实在是太多太多,随着一道道壁垒突破,手榴弹也随之消耗殆尽。 “手榴弹!手榴弹!”一个声音在拼命地叫喊。 秦卫华是使用手榴弹的老手,但是这时却苦于手中没有了手榴弹。 “孙桂生,去,到后面找连长搞点手榴弹来!”秦卫华下达了命令。 孙桂生拍了拍身边一个兄弟,转身消失。 很快,孙桂生找到了连长,着急地喊道:“连长,排长让我来领手榴弹。” “来,给他们4枚手榴弹。” 孙桂生并没有离去,喊道:“不行,就这怎么够用!” 杨安从身上摸出一枚手榴弹,递给孙桂生说道:“现在距离天亮还早,告诉秦排长,让他省着点!” 孙桂生接过手榴弹,仍然不愿离开,祈求着喊道:“连长!” “滚蛋!没有听到连长的命令,还不快滚!”一旁的占得宝看到这情形,狠狠地骂道,算是替连长解了围。 财迷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寻着杨安的声音靠近,大声喊道:“连长!他妈的,这小鬼子怎么打都打不完啦!” “财迷!想发财就好好地打鬼子!”占得宝调侃道。 “连长,俺看这有些不对劲。营长明明说,易旅长他们只放进来一百多个小鬼子,俺连到现在炸死的小鬼子怕是都有三四十个吧?” “轰”,一枚手雷在断墙那边爆炸,也不知道是哪个小鬼子扔来的。 杨安数人吓了一跳,暗自庆幸这手雷没有扔到这里,几人不由地伏低了身体。 “什么?财迷。”杨安大声问道。 “连长,营长明明说,易旅长他们只放进来一百多个小鬼子,俺连炸死的小鬼子怕是都有二十,三、三四十个吧?” 听到这话,杨安这时骤然想起了旅部的敌情通报,琢磨着问题出在哪里? 财迷看到连长没有吱声,接着说道:“连长,不算俺连打死的小鬼子,第261旅到这里还有一个加强营,这可是几百号人呐!还有,通济门那边易旅长还有一个加强团,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不管有多少人,但至少也有两三千人。” 杨安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一时说不上来。 “连长,你说,他易旅长一个加强团从通济门往这边打,这大半个夜该要打死多少小鬼子?怎么也不会比俺连少吧?” 杨安仍然没有回应财迷的质疑,却听到财迷又说道:“不是说小鬼子只占领了一百多米的地方吗?俺看这不对劲!” 其实,日军在黄昏时分突进南京城,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攻进城里。 在国军仓促准备扫荡入城的日寇之时,小鬼子或许已经各自为政,在城里渗透了不少地方,构筑了不少临时街垒和火力点。 秦卫华带着二排刚刚向前推进了一点点,便感觉到不对劲,便下令手下停止了射击,大声喊道:“口令!” 战场一片胶着,四处枪声大作,爆炸声此起彼伏,完全掩盖了秦卫华的声音。 秦卫华接连两次喊出口令后,这才意识到可能对方听不到,正准备下令一起叫喊口令,却没有起到身边的兄弟们齐声叫喊:“口令。” “保卫!” 听到了对方的应答,秦卫华紧绷的心神微微轻松一丝。接着,又听到对方传来齐声大喊:“回令!” “南京!”兄弟们齐声应对。 虽然,日军突破易安华旅防线非常突然,这次扫荡城内日寇战斗行动安排也是十分仓促,但是负责围剿日寇的这两支部队仍然约定了当晚行动的口令,避免因为天黑夜暗造成自己人不必要的误伤误杀。 看着过来的身形,秦卫华轻轻地捏了捏手榴弹,暗道:“好险!如果不是扯起嗓子喊这么几下子,对面的兄弟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够摆脱被炸死的命运,自己的二排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被友军误杀。” 想到这里,秦卫华的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对面的兄弟,是不是杨安五连的兄弟?” “是的,你们是?”听到对方的询问,秦卫华回答后反问道。 “俺是旅部参谋主任倪长官的传令兵,俺要找杨连长。” 听到这话,秦卫华知道了对方身份和来意,知道又有了新任务,便下令二排就地警戒,便和孙桂生一起,带着传令兵去找连长。 听到传令兵带来的口令,杨安知道参谋主任倪国鼎那边一定是碰到了啃不动的硬骨头,否则也不会突然让五连暂时停止战斗来收拢队伍。 在传令兵的带领下,杨安很快便与参谋主任倪国鼎汇合在一起。 在这一栋炸塌的民房里,借着爆炸的火光和夜色,杨安勉强能够看清前面的情况。 前面就是一个较为宽敞的十字街口,两边转角的建筑都是三层,比其他沿街建筑还要高出一层,俯瞰着整个十字街头。即使是遭到炮击,这两处转角建筑仍然保持着建筑基本的轮廓,应该是有钱人留下的房屋,属于比较结实的那类砖混结构的建筑。 这两处三层的建筑,早已成为小鬼子玩命的堡垒,几乎所有的窗口、断墙、屋顶都成为了他们的射位。这两个制高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街区,牢牢地控制着这个街口,成为第261旅前进的拦路虎。 横亘在面前这条的街道,是一个天然的绞杀场。这一条街道,已经把街区分成了两片,一片是已经收复的街区,而这条街道对面的街区,却依然被日军控制,另外那个营要攻打到这里,不知道还需要多少时间,不知道还要撂进去多少条国军兄弟的性命。 第五百一十二章 八小时(六) 暗红色的弹道,凌空划过街道,织出了密集的火网。 街面上,依稀可见的身影,那是倒下的国军兄弟。 看着那密集的暗红色火网,五连的军官们不知道这里的战斗持续了多长时间,但是他们感觉到街面上、废墟里倒下的国军兄弟,绝对不会是少数。 因为对面高大的建筑,这一片街区早就成为日军绞杀中国士兵的屠宰场。如果不能够攻克收复这个两处制高点建筑,那么倪国鼎部就无法向前推进一步,只有眼睁睁地等着易安华旅来收复这片街区。这个消极的结果,是倪国鼎坚决不能承受的。 就在刚才的进攻战斗里,人海战术完全没有能够奏效,换来的是无算的伤亡,这让倪国鼎中校痛惜不已。 想到部队越打越少,想到日寇还占据着街口的制高点,倪国鼎心焦如焚。 作为炮科出身的倪国鼎,对炮兵的指挥和运用当然是他的长项。看着一个个兄弟倒下,他暗恨着手中没有小炮,如果手中要是有一门两门迫击炮,他一定让眼前的小鬼子死无葬身之地。正当他苦于无炮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那个五连,五连便是靠着那一具并不起眼的日军掷弹筒打开了缺口,让部队冲过了那片被视之畏途的开阔地,进入废墟接敌死战。 正是这样,杨安五连才被临时调到了这个方向,准备让五连啃掉这块硬骨头。 “倪长官,五连的掷弹筒榴弹已经全部打完了。” “什么?打完了?”听到杨安的回答,倪国鼎惊讶地反问道。 “对,打完了,弹药没有了,那掷弹筒都成了烧火棍。”一旁的占得宝抢着回答道。 听到占得宝的声音,杨安也有些后悔,想着当初不该一下子把榴弹全部砸到那个地方。现在想来,当时一下子打光了所有的榴弹确实有一点败家。 看着眼前的制高点,似乎又觉得掷弹筒也只能打掉屋顶的小鬼子,并不能发挥倪长官期待之中的作用。想到这里,那一丝悔意顷刻便烟消云散。 “那,那你说说看,还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虽然内心十分焦急,但倪国鼎仍然平静地问道。 “倪长官,这,这,我们五连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倪国鼎露出了些许的失望,如果不是因为夜暗,杨安一定能够看到那张阴沉而失望的脸。 想到眼前这个连长的娃娃脸,倪国鼎暗自苦笑,就这么一个小娃娃,扛过几天枪,怎么会有好的办法。想到这里,倪国鼎脸上的失望霎时消散得一干二净,旋即露出了坚毅与决绝。 似乎感觉到倪国鼎微弱的变化,杨安顿生敬意,鼓起勇气说道:“倪长官,你看这样行不行?” “说,快给老子说,都什么时候啦,还婆婆妈妈的?” “倪长官,在我们以前第11师第66团,每次打仗都会选择一批射手,在第二线自行选择射击位置,专门对小鬼子的机枪手、军官进行自由射击,精准清除日军火力和指挥官。” “这是晚上,怎么打小鬼子的军官和机枪手?再说,现在老兵都死的死伤的伤,哪里还有什么射手?”没有等杨安说完,第261旅一个军官不满地质疑道。 仗打到现在这个熊样,每一个连队都没有几个老兵,哪里又还有什么枪法过硬的射手能够拿得出手。 听到这话,杨安自知说错了话,便停止了说话。 “不要打岔,让他说!”倪国鼎厉声制止道。 “倪长官,你看,小鬼子已经控制了制高点,加上这房子又是这么坚固,如果一味地强攻,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距离街道越近,越是被小鬼子压着打。所以,我建议,选择一批射手、机枪手,后退到第二线,自己寻找可以掩蔽自己的合适射位,射手射杀日军机枪手,机枪来压制日军所有的火力点。另外,我们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但是,日军在这两个制高点,恐怕人数并没有多少,打死一个便会少一个,他们的火力便会弱上一分。我们五连有三个射手,还有几个优秀的机枪射手,倪长官,如果再选择一批人手,只要多组织几轮试探性地进攻,吸引日军开火,那我们的射手就可以杀掉他们,有了几个回合,就可以把这两个地方给打下来。” 倪国鼎并非不知道有这么一种打法,但是夜战巷战实在是太过激烈,出身炮科的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也许是因为实际和思维的惯性,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么一种打法。但是,这种战术并非深不可测。当他一听到杨安提到的打法,内心豁然开朗。 听到杨安的话语,想到在这个地方牺牲的兄弟,倪国鼎忖道:“难怪陈副师长把这个五连当作宝贝。看来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连长。如果,最开始有五连在这里,那该有多少兄弟……。” 想到这里,倪国鼎又是痛惜不已。但是,战事已经容不得他多想。很快,一个全新的进攻方案在他的脑海里酝酿出来。 在参谋主任倪国鼎中校的指挥下,国军兄弟发起了试探性进攻。 还没有等他们冲进街道,暗红色的火网再次出现在眼前。 居高临下的优势位置,加上过硬的射击技术,让国军兄弟吃尽了苦头。但是,在这一轮进攻之中,日军单方面绞杀国军的现状得到了改变。 虽然国军发起了进攻,但是以试探为主,以吸引小鬼子暴露火力为主。 敢死队里的兄弟们,都记住了长官的命令,既要快节奏地进攻,更要保护好自己的生命。 在敢死队兄弟的引诱下,日军火力点和射击位置暴露无疑,国军第二线的步枪射手和机枪射手大展射手,努力捕捉日军火力点和步兵的枪焰,对占据有利位置的小鬼子实施反杀。 虽然,进攻中还是出现了伤亡,但相比之前的猛烈进攻,已经微不足道。并且,因为国军专门组织优秀射手猎杀,已经完全改变了单方伤亡的被动战斗态势。 经过几个回合的战斗,日军火力明显减弱,抑或是因为被国军猎杀,抑或是已经发现了国军战术的改变。 第五百一十三章 八小时(七) 看到时机成熟,倪国鼎改变了佯攻的计划,对敌人发起了全面而猛烈地进攻。 一个个身影在废墟里跳动,一个个身影冲上了街道,一个身影栽倒,又一个身影跟着冲了上去,没有人一个人顾及那一道又一道要命的暗红色弹道。 杨安已经把五连暂时交给二排长秦卫华指挥,自己则指挥着第二线的步枪射手和机枪射手猎杀日军。指挥之余,也会举枪射杀对面的小鬼子,也会过过手瘾以解解心头之恨。 一发红色的信号弹从对面屋顶升起,微弱的红光照射着街区。 杨安放下枪,他思忖着:“这是小鬼子为了战场照明,还是为了召唤援军,还是其它什么意图?” 还没有等他想明白,却见对面的房屋里付出了沉闷的爆炸声音。这爆炸声音,吸引的杨安的注意。 看着,那门口和窗户里迸射而出的火光和硝烟,他知道这是国军兄弟已经得手,只是不知道这是自己兄弟的手榴弹还是小鬼子的手雷,还是二者都有。 接下来的战斗,异常激烈。那二楼的窗户,时不时地迸射出火光和硝烟。 很快,这两个制高点就控制在我方手中。 等杨安冲进楼房的时候,却听到孙桂生带着哭腔大喊:“华贵!华贵!你不能死啊,老子不许你死!……。” 杨安抢步上前,这才看到昏黄的手电光下,浑身是血的肖华贵已经奄奄一息。 杨安拨开前面的身形,说道:“快让开,让我看看!” “肖排长!肖大哥!快,解下他的绑腿,扎紧膀子!”杨安蹲下来,一边大喊,一边从挎包里摸出了一个小布团,打开布团,看见一个小药瓶,还有一袋磺胺粉。 “连长,不用了,我怕是不行了!”肖华贵瞪大了眼睛,痛苦地说道。 “说什么,肖大哥,你的伤没有事!这里还有袋消炎粉,还有磺胺消炎片。”看着肖华贵苍白的脸色,看着那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杨安平静地说道。 连队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药物的金贵,知道是杨连长从上海带来的药品,都用在了重伤员身上。这点药,应该就是他留到最后仅剩的药品。 “连长,这药太金贵了,你还是留着吧!”肖华贵脸上又多了一些汗珠,有的已经汇聚成串滑落,和着脸上的鲜血,成串的鲜红坠落。说罢,肖华贵昏厥过去。 看着李小栓用力扎紧了肖华贵的大臂,杨安撕开了磺胺粉,撒了半袋在了肖华贵断掉的右臂血肉模糊的断面上。 接下来,杨安又检查了肖华贵的伤势。 这时,杨安才知道,肖华贵为了保护身边的兄弟,捡拾日军手雷,刚刚脱手丢出去,手雷爆炸,炸掉了右手小臂,身上还不知道进去了多少弹片。好在因为墙体转角的掩蔽,减少了不少伤害。只是不知道除了这些弹片,还有没有什么冲击波损伤。 给肖华贵处理过伤情,杨安让孙桂生把那最后一粒磺胺消炎片给他服下。 安置好肖华贵,杨安一起身便听到秦卫华的声音:“连长,倪长官命令五连就地构筑工事,防止日军反扑。” 听到这个命令,杨安有点惊讶,旋即有种不好的感觉。 国军部队还在扫荡入城的日军,这个节骨眼上倪长官却让五连留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五连已经被完全打残了,已经派不上多大的用场了。即使早已有了在这一仗中打光五连的准备,但是揪心的感觉仍然顷刻袭上心头。 想到这里,杨安咬了咬牙齿,下达了命令:“清点人数!罗长顺!” “到!” “现在由你代理一排长!” “是!” 借着手电微弱的光亮,杨安的眼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心里默默地点名:一排代理排长罗长顺,孙桂生,财迷,李小栓,付国忠,二排长秦卫华,麻元生,丁小正,欧阳杰,程晏清,营部副排长占得宝,杨以楼,严济民。 “还有13个人,算上自己,只剩下14个人,还不知道肖华贵能不能醒过来?唉--,如果不是带着罗长顺、财迷、丁小正、程晏清、占得宝、杨以楼等6人在第二线,恐怕还要搭上几条命!” 杨安不敢想像这场战斗的残酷,但是他知道这场战斗应该是最残酷凶险的战斗。 外面的枪声、爆炸声音还在继续,杨安知道战斗还没有结束,便简单地问了一下楼上的情况,便把一排安排到房顶上。 这个街口,先后有两股日军小股部队逃窜,都被杨安五连和埋伏在对面小楼的国军兄弟一起消灭。 这两处小楼制高点,先前被日军占据,现在被国军收复,自然也成了绞杀日军的屠宰场。 拂晓之前,城里的这一片战场枪声、爆炸声音慢慢变得稀疏起来。而与这片战场相比,五连扼守的制高点则变得愈发平静。除了刚刚占据的时候,还有两股日军逃窜经过,但是在此之后,再无日军光顾。这种状况的持续,让一直打头阵打突击的五连残部稍稍得到了休整。 楼顶,财迷已经感觉到了侵入城内小鬼子的末日到来,内心宽松了些许。因为长时间没有日军经过,也因为枪声变得稀疏,他的内心再也没有刚刚上来时那么戒备。 尽管天色还是一片黑暗,但是求生的欲望充斥了财迷的大脑。这时,他仍然憧憬天亮之后,上峰会不会下达撤退或者是突围的命令。他思忖着,这一次如果能够突围活着出去,一定不会再这么拼着小命打仗,一定要活到战争结束。想着这几个月拼命搜来的黄白之物,想着以后或许能够因此过上稍稍宽松的日子,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然而,街区里再次响起的爆炸声音,让他又回到了现实,让他想到了自己身在二营这样的主力营,只要战争没有结束,恐怕什么时候都是玩命地打仗。 想到这里,脸上的笑容眨眼之间便没有了踪影。 随着一声长长地叹息,财迷想起了昏厥过去的一排长肖华贵,不知道现在他醒来了没有,不知道流血过多的他,能否活着到达码头。想到肖华贵惨兮兮的模样,财迷苦笑低声喃喃道:“哎,看来如果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想活着回家,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临近的罗长顺听到财迷的声音,却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微微调整了一下身体姿态,盯着戒备的方向,冲着自己最好的兄弟低声喊道:“财迷,叨咕什么呢?” 多思则神散。因为刚才的思索,财迷似乎忘记了这片战场的凶险,无形之中对战场危机的敏感下降了不少。 现在,听到罗长顺熟悉的声音与问话,财迷竟然鬼迷心窍地站了起来:“没有什么,这一仗怕是快要结束了!” “轰”,远处的街区爆闪一团火光,火光升腾而起。 正是因为这一团腾起的火光,让罗长顺看到了那片屋脊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身形,不好的感觉随之袭上心头。 第五百一十四章 悔恨难去 城市夜战,凶险无时不在,凶险无处不在。 这时的战场,其实就是一头没有情感的狰狞怪兽,时刻以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吞噬生命,根本不管你是罪恶的侵略者,还是这片土地勇敢的守护者。 五连扼守的楼房,无疑是这个街口的制高点,看似十分安全,但是据守在楼顶,却因为透空的线条,容易让潜伏在低处的敌人发现踪迹。 而恰恰与此刚好相反,因为天黑夜暗,扼守高点却无法看清潜伏低处的敌人。 刚才那爆炸腾起的火光,正好变成微弱的背景光源,让罗长顺看到了炸点临近的屋脊上有一个身影。战斗经验让他敏感地意识到极度的危险袭来,或许这个小鬼子射手已经瞄准了自己最好的兄弟,他知道提醒已经来之不及,决然纵身扑向财迷:“危险!” 突然出现的异常情况,让财迷措手不及,当他感觉到一股巨大推力的时侯,身形已经不受控制地倒向一边,视野里出现了一团火光。 孙桂生也通过爆炸那一闪即逝的火光看到了屋脊上的异常,迅速调整了射击方向,瞄向了大致位置。但一闪而过的火光消失之后,那个异常的印象点也消逝在一片黑暗里,让他无法捕捉锁定可疑目标进行点射。 就在孙桂生准备放松预压机枪扳机的时候,一朵枪焰出现在瞄准线上,填满了准星、缺口,他果断地抠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三个长点射打了出去,只是孙桂生仍然不能够确认是否射杀了那个小鬼子,只好按照记忆之中的印象点接连点射。 楼顶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这是罗长顺的声音。 听到这凄厉的喊声,一排的兄弟们心都悬了起来。 听到这凄厉的声音,财迷顷刻清醒过来,随之便是揪心的痛楚。 财迷快速爬了过来,焦急地喊道:“顺子!顺子!” 财迷和李小栓手忙脚乱地把罗长顺转移地安全的地方,听到痛苦的呻吟,财迷沾满鲜血的手打开了手电。 微弱的灯光照射下,二人看到罗长顺崭新棉衣的右胸出现了一个渗人的血洞。 看到这一幕,财迷、李小栓二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狗日的,达姆弹!”财迷的双唇不停地颤抖,牙齿磕碰出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仇恨与怒火,还有无助与悔恨。 在淞沪战场,为了摧毁一线国军士兵的战斗意志,日军开始使用达姆弹。根据国军上峰通报,这种子弹采用的铜锌合金被甲,子弹射进人体后,弹头表层的被甲碎裂,弹头因为失去了规则的形状,便会在人体内翻滚,形成一个不规则的锥形空腔,一旦被射中,非死即重伤。即使当场没有死亡,因为创口巨大,快速大量失血,也会因为失血造成死亡。当这种子弹命中躯干的时候,即使有良好的救治条件,即使是得到及时救治,伤者仍然十不存一。 财迷懊悔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地站了起来,怎么就把自己最好的兄弟给害死啦。 中弹之后,钻心的灼痛让罗长顺脸上顷刻冒出了冷汗。第一时间,他本能地捂住自己胸前的创口。 剧烈的疼痛,巨大的创口,温热的鲜血,无一不让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马上就要走到尽头。 沾满鲜血的手抚过身上的新棉衣,他没有一丝后悔,没有一丝遗憾。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做出同样的举动。 看着手足无措的二人,看着满脸泪水的财迷,罗长顺抬起手去擦拭他脸颊上的眼泪,微笑着说道:“兄弟,谢谢你的棉衣!俺死之前,怎么也捞,捞了一件新的!” “他妈的,老子就不该买棉衣!老子怎么没有买一点止血药!”财迷恨恨地说道。当财迷说出“达姆弹”三个字的时间,他便知道眼前的好兄弟已经没救了。这个时候,他仍然后悔当初没有买顺子兄弟想要的伤药。 “没,没,没用的,好兄弟!能和你,你,财迷在一起,还有那个娃娃连长在一起打鬼子,死了也值!” “别提那个娃娃连长,都怪他不要命!” “别,别怪他!射手的命,命运,不是杀鬼子,就是被,鬼子杀!” “小栓,去,把连长,叫,上……!”罗长顺口中吐着鲜血,说话也有些困难。 尽管罗长顺没有把话说完说清楚,但并不妨碍他的意思表达,李小栓会意地起身,直奔楼下去喊连长。 “冷!”罗长顺费力地吐出一个字,随之又是嘴角流出一股鲜血。 财迷用力抱紧了自己的兄弟,痛彻心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痛楚让他难以自持,嘴唇不停地颤抖,上下牙齿也不停地磕碰着。这时,他感觉到长顺兄弟的声音愈发微弱,便把耳朵贴近顺子兄弟的嘴巴。 “兄,弟,你怕死,才不,想当班长。俺也没劝,劝你,俺死了,你要,接着!” “俺听你的,俺接着就是!” “跟连长说,一,一定要把兄弟们活着带出去,一……!” 知道自己的兄弟停止了呼吸,财迷双手拍打着胸脯,撕心裂肺地啼哭起来:“兄弟--!都怪俺!都怪俺!” “老天呐,你怎么没有长眼睛,该死的是俺这个怕死鬼啊!是俺财迷啊!” “老天呐老天,你瞎了眼睛,该死的是小鬼子啊,是小鬼子啊!” “老天!老天!你怎么这么小气,俺就这一个好兄弟,你都要收走啊!……!” 财迷悔恨难去,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看到这一幕,匆忙赶来的杨安一行几人,悲戚不已,潸然泪下。这泪水,犹如一阵冬雨,伴随着那悲戚的哭喊,让冬日变得更加萧索更加悲凉。 拂晓,扫荡侵入城内日军的战斗终于结束。这一战,历时八小时,双方打得异常惨烈,消灭日军不下五百人。 光华门一战,打得出了中国军人的血性,中国守军第259旅、第261旅歼灭日军第九师团不下五百人。南京失守后,日军上海派遣军总司令朝香宫鸠彦亲王为此亲自前往光华门祭拜这五百恶鬼。 经此一战,国军一方,第259旅旅长易安华少将、第261旅参谋主任倪国鼎中校英勇牺牲。此外,牺牲营长两人,牺牲连排军官近四十人,国军士兵伤亡无算。 天亮后,五连打扫战场,寻找到重伤战友4人,寻找到战友遗体25人,另有2人失踪。经过这一仗,五连幸存13人,重伤5人,牺牲25人,失踪2人,伤亡失踪比例高达七成,这是自上海抗战以来,伤亡失踪比重最高的一次。 第五百一十五章 遇险 天亮了,城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但城外的战斗仍在继续。 看着从城里出来的战友兄弟,林振堂的心都悬了起来。他知道进入城里的小鬼子,要远远超过昨晚通报的数字,看来这一仗远远比自己想像的要更加惨烈。 得知第259旅旅长易安华少将牺牲的消息,林振堂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他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场规模并不算大的扫荡日寇战斗里,就牺牲了一位国军少将。而第261旅参谋主任倪国鼎中校和四十多位营以下军官牺牲,这也让林振堂担忧不已,他不知道没有了这些基层军官,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得知杨安等十来人还活着,林振堂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么一场惨烈的战斗,他们幸存了下来,忧的是这场战争远远还没有结束,接下来将会是生还是死,谁也不知道? 面对第261旅的巨大牺牲,林振堂接受了陈颐鼎的安排,准备随时接任营长。 “不抛弃、不放弃、不退缩”,即使五连只剩下十来个人,他们仍然坚持沿着战斗的足迹寻找每一个兄弟,寻找每一个烈士的遗体。 战斗结束后,肖华贵和另外四名重伤的兄弟第一时间送到了城内第71军第87师裹伤所进行再次包扎救治。 在小树林草草掩埋牺牲的兄弟后,杨安便带着五连残部到师裹伤所向码头转运伤兵。 从光华门到五龙桥,他们便经过了五道沙袋构筑的街垒,显然最高统帅部已经决心在这城内与日军死磕到底。 看着沿途的街垒,杨安没有想到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死守南京的决心竟然如此之大,竟然准备利用首都南京与敌人一决生死。想到这里,他心神为之一振,面露绝然之色。 然而,转念之间,他又想到了上海以来的战事经过与结局,眼光又再次变得迷茫起来。想到这没有胜算的决战,想到这不计代价的牺牲,想到这六朝古都即将毁于无情的战火,脸上的迷茫转瞬之间又被沉重代替,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尽管这座繁华的城市已经变得冷清苍凉,但一路上仍然能够看到不少匆忙而过的百姓。看到那迷茫慌张的眼神,想到战火荼毒,杨安的心都揪了起来。他不知道,被日军重重包围的城里,还有多少百姓没有能够离家逃难。想到南京的困境,他不由地想起了扬州,他不知道扬州如今是什么局面,扬州是不是也会面临如此困境? 扬州。11月中旬,昆山、苏州沦陷,在镇江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与混乱。镇江的学校,在获悉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停课散学。随之而来的便是公务人员搬家,政府机关纷纷过江向扬州迁移。与省会城市镇江举城而动的混乱与恐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江之隔的扬州从此变得热闹起来,大街小巷也变得更加拥挤,不少衣着光鲜的省城人和身着军服的官兵出现在街头巷尾。而沿江要地,早已被国军设置了防守工事,布置了重兵,浑然兵临城下的阵式。 扬州的变化,自然逃不过林家人的眼睛和耳朵,当然也成为林家小院谈论的话题。对于要老爷子、老太太、李桂花、余妈来讲,他们已经感觉到这日益逼近的战争气息。但是,这些并没有对他们产生多少影响,因为他们早已决定成为这个小院的守护人,哪怕会失去生命。即便国军守不住扬州,他们也要盯着小日本小鬼子,看着他们完蛋的那一天。 从挹江门码头返回城里,杨安一行早已精疲力竭。入城后,他们找到了一点吃的,解决了饿肚子的问题,便准备返回光华门,重新回归陈鼎颐部。 黄昏时分,财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快步上前喊道:“周掌柜,周掌柜!” “噫!小哥,这么巧!”一个身材肥胖的老年人转身看着眼前的财迷,惊讶地喊道。 “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见到周掌柜啦,有生意想不想做?” 那个周掌柜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财迷,似乎才想起来了什么,原来刚才他根本没有认出眼前这大兵是谁,现在才想起来和他做过生意,再次惊讶地说道:“哦,是你呀?” 接着,又看了看人身后的一行十几人,说道:“有什么生意要做的?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可不是做生意的时候?” 看到周掌柜这么小心翼翼地说话,财迷知道自己刚才张狂了,便一把周掌柜往路边拉,一连拉人一边招呼:“连长,过来!” 杨安交待了一下二排长秦卫华,安排队伍暂时在路边短暂歇休,便走了过来,听到财迷小声说道:“周掌柜,这是俺连长,有没有止血药?” 周掌柜看了看杨安,微微点了点头。 “周掌柜,俺还想要消炎药,有没有?” 周掌柜两分戒备地看了看周围,冷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小哥,知道兄弟们打仗不容易,这玩艺可不是谁都有?也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眼前这个胖子并不想直接回答有或者是没有药品,但是他的话语里明显有说财迷、杨安二人拿不出买药钱财的意思。 “周掌柜!你看看这个怎么样?”杨安一边说话,一边解开衣扣取下钢盔,接着取出了一块玉佩。 “小兄弟,现在这世道,都只认那黄白之物。再说,玉石无价,也许小兄弟会吃亏,也许还真就没有了什么价值!这个--,大家都懂的!”胖子说了一句玩世不恭的话语。 “周掌柜,您老再看看,这可是一件老物件,是祖传的老物件!” 周掌柜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那玉佩,面色微微一怔,面露迟疑之色,接着异样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二人,面色凝重的说道:“这个小物件也许倒是值得看上一看,应该是一件值钱的东西,不过我也怕看走眼,还要带回去给东家掌掌眼,绝对不会坑你们两位小哥,怎么样?” 话音一落,便把玉佩交还给杨安。 “行!那我们跟着你去。”杨安并没有留意周掌柜古怪的脸色,接过玉佩,点头应道。 “不过,长官,现在干我们这行,也有自己的规矩,只能你们两个人去,另外还不能带家伙。”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兵斗。尽管杨安投军打仗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但在部队上、医院里的听说着实不算少了,他自然想到了周掌柜的顾忌。何况在大敌当前的首都,做这种生意,无疑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意,谁还能够没有一点戒备,没有周全的准备。当然,他更不会觉得这些人都是善主,如果多少没有一些背景和能耐,谁又敢做这种生意,谁又能够发这带血的战争财。 微微思索,一把利落地掏出了腰间的驳壳枪递给财迷,让他一并把武器交给二排长秦卫华,告诉他们说去去就回。 这样,杨安、财迷二人跟着那胖子进入一条陋巷,七拐八拐,破费了一番周折,来一个小院门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胖子有节奏地敲门,却久久不见人来开门。 看到这种情况,胖子微微尴尬地笑道:“两位小哥,这些下人都是些胆小鬼,你们看,敲门都这半天还不敢开门。其实,这段时间谁家都这样,还请不要介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胖子又敲了起来,节奏似乎更加密集。 良久,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妇终于打开了大门,从门缝里探出头,看到外面的景况,旋即向两边打开了大门,脸色微微拘禁地招呼道:“哦,是周掌柜回来啦?” “嗯!都敲门半天啦,来贵客啦!今天一定要好好招待!”那胖子一脸正色地说道,接着淡淡一笑,微微欠身伸手做了一个“请”手势,礼貌地招呼道:“长官,两位小哥,里面请!” “咣当”,小院门猛地碰上,还有快速落下门栓的声音,动静着实不小。 进入小院,杨安、财迷二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脸色骤变。 原来,他们看到小院大门的后边埋伏着两个壮汉,一人手中拿着一支十响的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不好!难道是财帛动人心!”杨安微微一怔。 第五百一十六章 遇险(二) 夜色微阑。 安静的小院,杀机重重。 因为一路乘着夜色而来,眼睛一直适应着天色变暗,傍晚的黑暗暂时并不妨碍对眼前景况的观察。 骤然看到那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杨安、财迷二人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刚才那敲门的固定节奏,原来就是吃掉对手的信号。 “难道这块玉佩真的价值连城,让他们动了歪心思?”杨安很快镇定下来,暗忖道。 二人没有想到,在自己拼死保卫的国都南京城里,竟然有中国人敢向守护这座城池的军人下黑手。尽管有些意外,但那黑洞洞的枪口着实让人惊骇。 极其短暂的惊骇与发怔过后,杨安转身看向那胖子,僵硬地笑道:“周掌柜,难道这就是您老人家的待客之道?” 当杨安转过身来,便看到那胖老头不在哪里摸出了一支手枪。他一眼便认出那胖老头手中拿着的大眼撸子的时候,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惊愕。这该死的大眼撸子,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在上海的时候,他自己就没有少吃这家伙的苦头。 “看来,这该死的老头早就在算计自己。”杨安忖道。 “该怎么办,如果死在中国人自己人手里,那可真的冤枉死了!” 转念之间,杨安没有听到那胖老头的回话,却听到财迷“嘿嘿”一笑,说道:“老不死的,算你狠!你们开枪啊!现在南京城到处都是俺国军兄弟,你们开了枪,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 “哼!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南京城里汉奸、日本特务怕是不少,老子随便开几枪,又能怎么样?再说,这么一大片民宅,国军守城部队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寻这几声枪响!” 听到这话,财迷这才知道碰到了硬茬狠角,气势顷刻被对方盖住,一时语塞。 “姜还是老的辣。”杨安一想,便说道:“周掌柜,现在是全国抗日,我们全连一百多号人,现在打得只剩下这十几个人,我只想找你买一点伤药打鬼子,也是为了保护你们,也是为了保护南京城里的老百姓。难道你们这样做,是想当汉奸吗?难道你们不怕遭报应吗?” 听到这话,大门后边的两人身体一颤,旋即相互对视了一下,似乎被杨安的话语说动了。 “周掌柜?”周掌柜后边走来一个手持花机关的汉子,听到杨安的话语,似乎被自己的良心所动,征询地问道。 “废话!都给老子盯紧啦!他们再敢废话,就打死他们!”周掌柜咬着牙恨恨地说道。 “哎,财不外露!都是这玉佩惹的祸!”杨安忖道,微微咬了一下牙,便接着说道:“周掌柜,我们把玉佩交出来,药我们也不要了,你们放我们出去打鬼子!” 说着,杨安便取下钢盔,想再次从脖子上取下玉佩。 “别动!再动老子就开枪啦!”周掌柜拉了一下枪机,子弹上膛了。 “周掌柜,如果你老人家为了这点钱财,就这么杀害抗战国军,怕是这院子里的兄弟都不会同意吧?”杨安镇定地说道。 随着话音落地,院内氛围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掌柜的?”那个拿花机关的人再次不安地询问道。 再次听到喊声,周掌柜微微迟疑。显然,现在周掌柜杀人决心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坚决。 在小院氛围微微发生变化之时,财迷迅速从挎包里摸也一枚手榴弹。 经过昨晚扫荡日寇的夜战,手榴弹的后盖早已不知去向,财迷一把捅破蜡纸,拉出了弦,得意地笑道:“周掌柜,要死大家一起死!哈哈哈,没有想到吧?” 周掌柜当然知道眼前这小子拿的是什么,满脸骇然,不由地后退了三步,而财迷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死胖子。 “周掌柜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俺连长要送你一块宝贝,你还要杀人!俺财迷最怕死了,可死在俺手上的小鬼子至少也是两位数,没有想到今天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哈哈,哈哈哈!” 财迷的笑声里充满了悲怆,他一边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向前走,让那该死的胖子始终在手榴弹有效杀伤半径之内。 “住手,财迷!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周掌柜,你就这么想杀死我们,总要让我们死个明白吧?”杨安追问道。 “哼,玉佩!我周家少爷的玉佩怎么在你手里?”周掌柜慢慢镇定下来。 “周家少爷?” “对,那块玉佩上下边有一个篆写的周字!如果不注意,怎么会知道这个,这是周家祖传的宝贝,少爷绝对不会送人的。你们,你们是不是打了少爷的黑枪?”周掌柜身体起伏,气愤地责问。 “对,是不是你们打了少爷的黑枪?”周围的几人跟着问道。 “周掌柜,你说的是周树声。”杨安说道。 “闭嘴!少爷的名号,也是你能够大呼小叫的!”那个花机关恼怒道。 “周掌柜,我看是误会了!周树声周大哥还活着,这是他亲自挂到我脖子上的。” “这是周家家传宝贝,怎么可能?都盯紧了,他们可是**子,别让他们给骗了!”周掌柜冷声说道。 “周掌柜,我是扬州林家的人,林修是我叔,周兰是我婶子,林家老爷子、林叔都是单传,……。” 听到这话,周掌柜思索着,一时难辨真假,但是手中的枪却是丝毫没有放松。 “哦,对了,我爸爸在汉口为了救林叔,替林叔挡了杀手几刀,是被日本人杀死的。” 周掌柜仍然不为所动,黑洞洞的枪口仍然对着他们。 “我前年离家出走,林叔他们应该托你们找过我,我叫杨安。” “杨安?”小院里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这个名字,对于小院里的数人,在过去一年里,在书信里、电报里实在是太熟悉了,大家还找过这个从未谋面的娃娃。 “对,我叫杨安,今年夏天福伯带着我和小荷到上海玩,对了,小诚哥在上海开诊所,赶上了打仗,福伯被炸死啦……。”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当了连长?”尽管周掌柜的戒备少了些许,但心中仍然存在疑问。 “俺连一百多号人都打得剩下这么几个人啦,还有什么不可能?”财迷不满地反问道,这时的他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畏惧。 “那你说说,这块玉佩是怎么到你手上的?”周掌柜问道。 接下来,杨安便把自己一班数人到第十四师担负向导以及第十四师夜攻罗店的事情简要地讲了出来,一直说到在上海的医院里周树声归队前赠送玉佩。 听到杨安的讲述,众人面色凛然,都没有想到少爷命大,竟然在菜窖、狗窝里避过了日军的追击和搜索,而又在最危险的时刻,被眼前这小子带出了险境,更没有想到眼前这小子就是周家少爷的救命之人。 “都把枪收起来。看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误会!还请杨连长、杨小弟不要怪罪。否则少爷知道了,我这个老家伙可真是没有什么颜面了,我这张老脸还能往哪里放。” 一场一触即发、两败俱伤的火并,在周掌柜满脸歉意中停歇下来。 第五百一十七章 最后通牒 夜色阑珊。 小院复归平静,数个青壮都关好保险,收起了手中的家伙,结束了这场没有意思也没有意义的对峙。 想到前一刻还是剑拔弩张,看到周掌柜满脸歉意,杨安唏嘘不已。 杨安出身社会的底层,在汉口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也不得不感慨周掌柜变脸之快。 在周掌柜温暖的胖手拉扯下,杨安在客厅坐下。 下人已经点亮了耀眼的汽灯,屋里一片光亮。 看着耀眼的灯光,扬州那个熟悉的小院从脑海里掠过,带来一阵凄凉与苦涩。 看着杨安古怪的脸色,周掌柜愈发不自在,连忙道歉:“哎呦,今天得罪杨小哥哥,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 地道的南京口音,温软宛转,让杨安的思绪回到屋里。 财迷捧着热茶,百感交集,他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些热情的人,竟然会是先前端着那要命家伙的那一伙人。无缘无故地差点丢命,却又平白捡回一条命,愈发让财迷知道了生命的珍贵,愈发坚定了他一定要活着走出去的决心。 因为还有部队在外面,杨安并不放心,喝过一盏茶,便向周掌柜开口,把他手中为数不多的止血药和消炎药都给要了过来。 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没有周树声少爷这一层缘故,如果没有今天的误会,周掌柜一定会锱铢必较,不会少收一点黄白之物。而因为有今天这一遭,周掌柜俨然换了一个人一般,竟然一分钱不要,还要权且当作少爷支持抗战。 看到周掌柜这般模样,杨安一脸正色地取下玉佩,说道:“周掌柜,也不是我悲观,这南京城也不会守多久,你们还是抓紧过江吧,小鬼子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这玉佩,麻烦您老帮忙归还给周家……。” “那怎么行,这可是少爷作主送给你的,这是你们的缘分。既然少爷送给杨长官,那就是杨长官您的。” “周掌柜,我们扛枪打仗,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南京,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战争结束,现在把这块玉佩交还给您,也算是完璧归赵。” 说罢,杨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杨小哥哥,这可使不得,少爷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我们这些下人怎么能够作主,再说,宝玉通灵,杨小哥戴着会打胜仗的!会打胜仗的!” 周掌柜的万般劝说之下,杨安只好又挂了回去。 在周掌柜的带领下,杨安、财迷二人回到原处,却发现自己五连的兄弟踪影全无。在监近的街区转了转,仍然没有找到一丝踪迹,这下可把三人急坏了。 又到了宵禁的时间,杨安、财迷只好跟着周掌柜回家歇休。 第二天天亮后,杨安、财迷和周掌柜又到分手的地方察看,仍然不见五连兄弟的踪影。杨安和财迷只好准备重新返回第87师裹伤所,在中山北路受到宪兵盘查,虽然受了一点惊吓,却并没有影响行程。 在第87师裹伤所,到处都是伤者,还有没有来得及转运和掩埋的烈士遗体。 看到这与日剧增的伤亡,杨安、财迷二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想到仅仅短暂休整了一天,裹伤所便多了这么多伤兵和烈士。 经过一番打听,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人看到五连的官兵。杨安与财迷一番商量,估计是秦卫华带着五连返回第261旅。于是,便打算途经光华门返回部队。 12月11日,日军第九师团再次集中余兵力向光华门发动进攻,重炮不停地猛轰城墙。中国守军第71军87师用自己的身体充当沙包,堵住了城墙的缺口。战斗到次日,光华门依然没有掌握在第71军手中。 离开裹伤所,杨安和财迷与周掌柜告别,便准备返回第261旅。但是,当他们刚刚离开裹伤所,询问沿途返回的士兵,才知道他们是增援的83军156师,却得到了告知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原来,经过昨天的战斗,日军占据了一个工厂的高地,用火力封锁了光华门交通,而守城部队为了死守阵地的命令,便把光华门和被日军炮击打开的豁口全部封死。 这样,第261旅通向挹江门码头的路便被封死了,甚至直接影响到部队向挹江门码头转运伤兵。 看到这种状况,二人只好折返。听到这不好的消息,财迷沮丧地说道:“连长,先前咱261旅的伤兵都是通过光华门向码头转移过江的。这仗还在打,外边的伤兵怎么办?外面的兄弟们怎么办?还有营长、根叔他们怎么办?” 这是发自财迷本心的一句问话,他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是第11师的士兵,第一次在危险来临的时候,站在第71军第87师261旅一个普通士兵的角度看问题。 杨安并没有仔细地看过南京市的地图,并不知道第261旅还有没有其它的通道转移伤兵。如果说,先前第261旅是通过光华门输送转移伤兵,那么这条路一定是最方便的路径。从一排长肖华贵曾在桂军的经历,杨安第一次知道死守的命令意味着什么,活着的人自然要在城外拼命。而受伤的兄弟怎么办?这个问题又被财迷提了出来。在这一刻,杨安又想到了镇江那貌似乞丐的伤兵兄弟,又想起了那些在上海撤退中被抛弃的国军战友,内心涌起酸楚和无助的感觉,不由地暗暗感叹道:“在这场战争中,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太卑微了!还真是人命贱如草!” 想到财迷的问话,杨安弱弱地答道:“这么大的南京城,应该还有其他的通道。” 听到连长无力地回答,财迷无奈地摇了摇头。 突然,杨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兴奋地说道:“秦排长他们还在城里?” “什么?” “我们是昨天晚上分手的,光华门已在此之前封死了,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无法通过这条路返回。” “对呀,俺怎么没有想到这个?说不定他们还在城里找连长呢?” 二人会意地点了点头,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12月9日,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仍兼上海派遣军司令官)通过飞机向南京城内投撒传单,对中国守军发布最后通牒,进行劝降。通牒最后时间为12月10日正午,将答复交至中山路至句容道上的步哨线。否则,将会对南京发起总攻。 对此,南京卫戍军司令部司令长官唐生智置之不理,当天即向守军下达“卫参作字第36号”命令作为对敌回应。命令内容如下:“1、本军日下占领复廓阵地为固守南京之最后战斗,各部队应以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尽力固守,决不许轻弃寸土、摇动军心,若有不遵命令擅自后移,定遵委座命令,按连坐法从严办理。2、各军所得船只,一律缴交运输司令部保管,不准私自扣留,着派第78军军长宋希濂负责指挥。沿江宪、警严禁部队私自乘船渡江,违者即行拘捕严办。倘敢抗拒,以武力制止。” 第五百一十八章 绝望之城(一) 夜色阑珊。 小院复归平静,数个青壮都关好保险,收起了手中的家伙,结束了这场没有意思也没有意义的对峙。 想到前一刻还是剑拔弩张,看到周掌柜满脸歉意,杨安唏嘘不已。 杨安出身社会的底层,在汉口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也不得不感慨周掌柜变脸之快。 在周掌柜温暖的胖手拉扯下,杨安在客厅坐下。 下人已经点亮了耀眼的汽灯,屋里一片光亮。 看着耀眼的灯光,扬州那个熟悉的小院从脑海里掠过,带来一阵凄凉与苦涩。 看着杨安古怪的脸色,周掌柜愈发不自在,连忙道歉:“哎呦,今天得罪杨小哥哥,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 地道的南京口音,温软宛转,让杨安的思绪回到屋里。 财迷捧着热茶,百感交集,他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些热情的人,竟然会是先前端着那要命家伙的那一伙人。无缘无故地差点丢命,却又平白捡回一条命,愈发让财迷知道了生命的珍贵,愈发坚定了他一定要活着走出去的决心。 因为还有部队在外面,杨安并不放心,喝过一盏茶,便向周掌柜开口,把他手中为数不多的止血药和消炎药都给要了过来。 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没有周树声少爷这一层缘故,如果没有今天的误会,周掌柜一定会锱铢必较,不会少收一点黄白之物。而因为有今天这一遭,周掌柜俨然换了一个人一般,竟然一分钱不要,还要权且当作少爷支持抗战。 看到周掌柜这般模样,杨安一脸正色地取下玉佩,说道:“周掌柜,也不是我悲观,这南京城也不会守多久,你们还是抓紧过江吧,小鬼子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这玉佩,麻烦您老帮忙归还给周家……。” “那怎么行,这可是少爷作主送给你的,这是你们的缘分。既然少爷送给杨长官,那就是杨长官您的。” “周掌柜,我们扛枪打仗,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南京,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战争结束,现在把这块玉佩交还给您,也算是完璧归赵。” 说罢,杨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杨小哥哥,这可使不得,少爷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我们这些下人怎么能够作主,再说,宝玉通灵,杨小哥戴着会打胜仗的!会打胜仗的!” 周掌柜的万般劝说之下,杨安只好又挂了回去。 在周掌柜的带领下,杨安、财迷二人回到原处,却发现自己五连的兄弟踪影全无。在监近的街区转了转,仍然没有找到一丝踪迹,这下可把三人急坏了。 又到了宵禁的时间,杨安、财迷只好跟着周掌柜回家歇休。 第二天天亮后,杨安、财迷和周掌柜又到分手的地方察看,仍然不见五连兄弟的踪影。杨安和财迷只好准备重新返回第87师裹伤所,在中山北路受到宪兵盘查,虽然受了一点惊吓,却并没有影响行程。 在第87师裹伤所,到处都是伤者,还有没有来得及转运和掩埋的烈士遗体。 看到这与日剧增的伤亡,杨安、财迷二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想到仅仅短暂休整了一天,裹伤所便多了这么多伤兵和烈士。 经过一番打听,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人看到五连的官兵。杨安与财迷一番商量,估计是秦卫华带着五连返回第261旅。于是,便打算途经光华门返回部队。 12月11日,日军第九师团再次集中余兵力向光华门发动进攻,重炮不停地猛轰城墙。中国守军第71军87师用自己的身体充当沙包,堵住了城墙的缺口。战斗到次日,光华门依然没有掌握在第71军手中。 离开裹伤所,杨安和财迷与周掌柜告别,便准备返回第261旅。但是,当他们刚刚离开裹伤所,询问沿途返回的士兵,才知道他们是增援的83军156师,却得到了告知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原来,经过昨天的战斗,日军占据了一个工厂的高地,用火力封锁了光华门交通,而守城部队为了死守阵地的命令,便把光华门和被日军炮击打开的豁口全部封死。 这样,第261旅通向挹江门码头的路便被封死了,甚至直接影响到部队向挹江门码头转运伤兵。 看到这种状况,二人只好折返。听到这不好的消息,财迷沮丧地说道:“连长,先前咱261旅的伤兵都是通过光华门向码头转移过江的。这仗还在打,外边的伤兵怎么办?外面的兄弟们怎么办?还有营长、根叔他们怎么办?” 这是发自财迷本心的一句问话,他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是第11师的士兵,第一次在危险来临的时候,站在第71军第87师261旅一个普通士兵的角度看问题。 杨安并没有仔细地看过南京市的地图,并不知道第261旅还有没有其它的通道转移伤兵。如果说,先前第261旅是通过光华门输送转移伤兵,那么这条路一定是最方便的路径。从一排长肖华贵曾在桂军的经历,杨安第一次知道死守的命令意味着什么,活着的人自然要在城外拼命。而受伤的兄弟怎么办?这个问题又被财迷提了出来。在这一刻,杨安又想到了镇江那貌似乞丐的伤兵兄弟,又想起了那些在上海撤退中被抛弃的国军战友,内心涌起酸楚和无助的感觉,不由地暗暗感叹道:“在这场战争中,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太卑微了!还真是人命贱如草!” 想到财迷的问话,杨安弱弱地答道:“这么大的南京城,应该还有其他的通道。” 听到连长无力地回答,财迷无奈地摇了摇头。 突然,杨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兴奋地说道:“秦排长他们还在城里?” “什么?” “我们是昨天晚上分手的,光华门已在此之前封死了,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无法通过这条路返回。” “对呀,俺怎么没有想到这个?说不定他们还在城里找连长呢?” 二人会意地点了点头,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12月9日,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仍兼上海派遣军司令官)通过飞机向南京城内投撒传单,对中国守军发布最后通牒,进行劝降。通牒最后时间为12月10日正午,将答复交至中山路至句容道上的步哨线。否则,将会对南京发起总攻。 对此,南京卫戍军司令部司令长官唐生智置之不理,当天即向守军下达“卫参作字第36号”命令作为对敌回应。命令内容如下:“1、本军日下占领复廓阵地为固守南京之最后战斗,各部队应以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尽力固守,决不许轻弃寸土、摇动军心,若有不遵命令擅自后移,定遵委座命令,按连坐法从严办理。2、各军所得船只,一律缴交运输司令部保管,不准私自扣留,着派第78军军长宋希濂负责指挥。沿江宪、警严禁部队私自乘船渡江,违者即行拘捕严办。倘敢抗拒,以武力制止。” 第五百一十八章绝望之城(一) 面对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的最后通牒,南京卫戍军司令部长官唐生向全城守军下达“卫参作字第36号”命令,无异于以实际行动向敌人宣告中国守军将以破釜沉舟的决心死守南京。 12月10日,看见中国军队拒绝投降,松井石根便知道不攻而破的逼降计划已经破产,于是快速全面地发起了破城进攻战,分别向雨花台、通济门、光华门、紫金山第三峰阵地发起了全面进攻,当天下午光华门便出现了小股日军入侵进城,并占据一小片街区。 12月11日午时,鉴于南京守军的战况报告,最高统帅部电令唐生智:“如情势不能久持时,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而期反攻之要旨也。” 雨花台阵地是中华门的最后屏障,一旦雨花台失守,日军将直逼中华门。防守雨花台的是据守紫金山阵地的是孙元良第72军第88师第262旅、第264旅区区6000余人,当面之敌是日军谷寿夫第6师团。整整两天没有攻下雨花台,第6师团师团长谷寿夫自知遭遇了硬茬,不得不放下内心的狂妄与骄傲,在10日晚向第十军司令官柳川平助发出了请求火速增援的电报。 12月11日,在日军第114师团火速增援下,第6师团加上增援先头部队共计多人,在空中和地面双重火力支援下,开始疯狂攻击雨花台,进逼南京中华门。 为了及早击垮对手战斗意志,日军使用了毒气弹炮弹。 12月12日上午,日军第114师团增援部队全部抵达雨花台投入了战斗,波次性进攻犹如无情的巨浪一波接着一波侵袭雨花台。上午10时前后,第88师守军伤亡殆尽,雨花台阵地失守。 日军突破雨花台国军阵地后,并没有就地休整,而是继续乘胜追击。在40多辆坦克战车长龙的掩护下,日军兵锋直逼中华门。 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没有援军,没有弹药,第88师264旅残部被迫回撤中华门。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那紧闭的城门与高高的城墙。 中华门早已被沙土堵死,门外更无软梯,这条回撤之路早已注定就是无情的断头路。 其实,所有人都早已知道这里是进城无门。但是,他们仍然向着这里回撤,因为这里曾经是他们出发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孙元良第74军(第88师)的长官部。 在日军密集的火网追逐之下,撤退到中华门前的国军官兵,知道再也没有了退路。看着城墙的厚重与冰冷,听着日军的枪声与喊杀,国军官兵有的拿起手中的家伙冲向敌人,有的毅然就地反击敌人,还有的一边还击一边沿着中华门两侧城墙脚下分途而去。 中华门前,城墙下面,洒满了抗日勇士的鲜血。 中华门城楼上,第72军军长孙元良面若寒霜。望远镜里,看着日军坦克战车引导步兵追杀自己的部下,他知道日军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不管是兵力还是装备,这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单边屠杀。 看着部下被追到城下,看到城墙下被日军追杀而逃窜的部下,孙元良束手无策。听到城下那绝望的怒吼与呼喊,孙元良的内心一样充满了绝望,心底一声长长地叹息:“唉,真是一座绝望之城!” 12日,第88师旅长朱赤、高致嵩、团长韩宪元、李杰、华品章壮烈殉国,该部团以下官兵牺牲无算,坚守阵地的旅长高致嵩及残部弹尽援绝,被敌包围,引爆手榴弹与日军同归于尽。 看到所部大势已去,第72军军长孙元良绝望透顶,率领师直属队和第262旅一部擅自从城内向下关方向退却,企图渡江北撤保存实力和个人性命,在挹江门内被第78军军长宋希濂以及长官部特务营拦阻劝返,重新返回中华门抵抗日军。 从雨花台阵地撤退下来的第88师官兵一部近千人,从中华门左侧城墙向西迂回,试图进入第74军王耀武第51师阵地,守军感觉他们是擅自撤退而加以劝阻,混乱之中竟然发生了武装冲突,双方大打出手,上演了一出中央军手足相残、互有伤亡的悲剧。 在这座孤城的守卫中,每一支部队接到的命令都是死守。没有哪一支部队希望自己的侧翼败退下来。换而言之,在这一场生死之战中,没有哪一支部队能够做到独善其身,所有的守城部队都必须生死与共,谁也不能后退一步。其实,每一支部队又何尝不是兄弟部队的督战队,擅自撤退而闯入者都意味着死亡,都意味着亲者痛仇者快式的悲剧发生。 只是这样,白白地让日军那条疯狗捡了便宜。 从第88师裹伤所出来,杨安、财迷二人直奔挹江门,想沿途再找找秦卫华一行。 街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个停止前行的小队,让街道变得更加狭窄,犹如乱流之中一块突起的顽石,扰乱了混乱前行的人流,不时招来恶毒的骂声。 前面那片乱流,自然吸引了杨安二人的注意。让他们惊喜的是,那乱流似乎就是前一天分手的地方。随着人流靠近,杨安看到了满脸焦急的二排长秦卫华一行。 原来,在他们刚刚分手之后,秦卫华一行被宪兵当作散兵带走构筑工事、搬运弹药。 尽管是在南京里,尽管是这极其短暂的分别,却让人感觉漫长的等待。这分别,都让众人感觉到重逢的弥足珍贵。一见面,杨安、秦卫华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连长,俺还怕再也见不到你啦!”秦卫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眶里闪动着晶莹。 “我也是,我们再也不分开啦!”杨安放开秦卫华,看着他眼睛里的湿润,百感交集,咬着牙说道:“都是好兄弟!我们再也不分开啦,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不,连长,听说光华门那边都被封死啦,第261旅是回不去啦,这南京也不知道能够守几天,要不一起过江?”秦卫华诚恳地说道, 秦卫华注视着杨安的双眼,眼光里尽是请求,应该来说是乞求更加准确。这眼光里没有半点畏惧,杨安知道秦卫华打仗勇猛,在他的字典里没有“畏惧”两字,知道这眼光只是一种选择,一种对当下现实绝望之后的本能选择与理智选择。 杨安知道秦卫华内心的想法,如果自己坚持,他不会反对,但多少会给他带去一丝失望与遗憾。 短暂的注视在持续,这是心灵的对话,杨安还在坚持,他无法轻言离开南京,他无法丢下一个军人肩上的职责,无法放弃深藏心底的仇恨。 第五百一十八章 绝望之城(一) 面对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的最后通牒,南京卫戍军司令部长官唐生向全城守军下达“卫参作字第36号”命令,无异于以实际行动向敌人宣告中国守军将以破釜沉舟的决心死守南京。 12月10日,看见中国军队拒绝投降,松井石根便知道不攻而破的逼降计划已经破产,于是快速全面地发起了破城进攻战,分别向雨花台、通济门、光华门、紫金山第三峰阵地发起了全面进攻,当天下午光华门便出现了小股日军入侵进城,并占据一小片街区。 12月11日午时,鉴于南京守军的战况报告,最高统帅部电令唐生智:“如情势不能久持时,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而期反攻之要旨也。” 雨花台阵地是中华门的最后屏障,一旦雨花台失守,日军将直逼中华门。防守雨花台的是据守紫金山阵地的是孙元良第72军第88师第262旅、第264旅区区6000余人,当面之敌是日军谷寿夫第6师团。整整两天没有攻下雨花台,第6师团师团长谷寿夫自知遭遇了硬茬,不得不放下内心的狂妄与骄傲,在10日晚向第十军司令官柳川平助发出了请求火速增援的电报。 12月11日,在日军第114师团火速增援下,第6师团加上增援先头部队共计多人,在空中和地面双重火力支援下,开始疯狂攻击雨花台,进逼南京中华门。 为了及早击垮对手战斗意志,日军使用了毒气弹炮弹。 12月12日上午,日军第114师团增援部队全部抵达雨花台投入了战斗,波次性进攻犹如无情的巨浪一波接着一波侵袭雨花台。上午10时前后,第88师守军伤亡殆尽,雨花台阵地失守。 日军突破雨花台国军阵地后,并没有就地休整,而是继续乘胜追击。在40多辆坦克战车长龙的掩护下,日军兵锋直逼中华门。 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没有援军,没有弹药,第88师264旅残部被迫回撤中华门。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那紧闭的城门与高高的城墙。 中华门早已被沙土堵死,门外更无软梯,这条回撤之路早已注定就是无情的断头路。 其实,所有人都早已知道这里是进城无门。但是,他们仍然向着这里回撤,因为这里曾经是他们出发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孙元良第74军(第88师)的长官部。 在日军密集的火网追逐之下,撤退到中华门前的国军官兵,知道再也没有了退路。看着城墙的厚重与冰冷,听着日军的枪声与喊杀,国军官兵有的拿起手中的家伙冲向敌人,有的毅然就地反击敌人,还有的一边还击一边沿着中华门两侧城墙脚下分途而去。 中华门前,城墙下面,洒满了抗日勇士的鲜血。 中华门城楼上,第72军军长孙元良面若寒霜。望远镜里,看着日军坦克战车引导步兵追杀自己的部下,他知道日军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不管是兵力还是装备,这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单边屠杀。 看着部下被追到城下,看到城墙下被日军追杀而逃窜的部下,孙元良束手无策。听到城下那绝望的怒吼与呼喊,孙元良的内心一样充满了绝望,心底一声长长地叹息:“唉,真是一座绝望之城!” 12日,第88师旅长朱赤、高致嵩、团长韩宪元、李杰、华品章壮烈殉国,该部团以下官兵牺牲无算,坚守阵地的旅长高致嵩及残部弹尽援绝,被敌包围,引爆手榴弹与日军同归于尽。 看到所部大势已去,第72军军长孙元良绝望透顶,率领师直属队和第262旅一部擅自从城内向下关方向退却,企图渡江北撤保存实力和个人性命,在挹江门内被第78军军长宋希濂以及长官部特务营拦阻劝返,重新返回中华门抵抗日军。 从雨花台阵地撤退下来的第88师官兵一部近千人,从中华门左侧城墙向西迂回,试图进入第74军王耀武第51师阵地,守军感觉他们是擅自撤退而加以劝阻,混乱之中竟然发生了武装冲突,双方大打出手,上演了一出中央军手足相残、互有伤亡的悲剧。 在这座孤城的守卫中,每一支部队接到的命令都是死守。没有哪一支部队希望自己的侧翼败退下来。换而言之,在这一场生死之战中,没有哪一支部队能够做到独善其身,所有的守城部队都必须生死与共,谁也不能后退一步。其实,每一支部队又何尝不是兄弟部队的督战队,擅自撤退而闯入者都意味着死亡,都意味着亲者痛仇者快式的悲剧发生。 只是这样,白白地让日军那条疯狗捡了便宜。 从第88师裹伤所出来,杨安、财迷二人直奔挹江门,想沿途再找找秦卫华一行。 街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个停止前行的小队,让街道变得更加狭窄,犹如乱流之中一块突起的顽石,扰乱了混乱前行的人流,不时招来恶毒的骂声。 前面那片乱流,自然吸引了杨安二人的注意。让他们惊喜的是,那乱流似乎就是前一天分手的地方。随着人流靠近,杨安看到了满脸焦急的二排长秦卫华一行。 原来,在他们刚刚分手之后,秦卫华一行被宪兵当作散兵带走构筑工事、搬运弹药。 尽管是在南京里,尽管是这极其短暂的分别,却让人感觉漫长的等待。这分别,都让众人感觉到重逢的弥足珍贵。一见面,杨安、秦卫华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连长,俺还怕再也见不到你啦!”秦卫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眶里闪动着晶莹。 “我也是,我们再也不分开啦!”杨安放开秦卫华,看着他眼睛里的湿润,百感交集,咬着牙说道:“都是好兄弟!我们再也不分开啦,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不,连长,听说光华门那边都被封死啦,第261旅是回不去啦,这南京也不知道能够守几天,要不一起过江?”秦卫华诚恳地说道, 秦卫华注视着杨安的双眼,眼光里尽是请求,应该来说是乞求更加准确。这眼光里没有半点畏惧,杨安知道秦卫华打仗勇猛,在他的字典里没有“畏惧”两字,知道这眼光只是一种选择,一种对当下现实绝望之后的本能选择与理智选择。 杨安知道秦卫华内心的想法,如果自己坚持,他不会反对,但多少会给他带去一丝失望与遗憾。 短暂的注视在持续,这是心灵的对话,杨安还在坚持,他无法轻言离开南京,他无法丢下一个军人肩上的职责,无法放弃深藏心底的仇恨。 第五百一十九章 绝望之城(二) 看到秦卫华眼眶里闪动的晶莹,杨安感觉的内心那块柔软的地方出现了松动:“多好的兄弟啊,即使是这样都不让人为难,都是这该死的战争,都是这该死的日本人!” “连长,长顺死的时候让你一定要把兄弟们活着带出去!” 听到这话,杨安身体微微一怔,脑海里浮现了罗长顺与财迷永别的情形,他的精神顷刻出现了一丝恍惚,那凄厉的喊声再次在耳畔响起。 每一个人都怕那生离死别,杨安同样最害怕那生离死别。 这时,他的内心出现了一丝挣扎,但内心仍然被那一份坚持所主导。 “连长,你一定要把兄弟们活着带出去!” 耳边传来财迷不大不小、不冷不热的声音,这声音里没有任何情感,犹如恍惚之中从杨安大脑里无意之中闪过的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触动了心底那一块柔软,让他的内心出现了迟疑。 杨安的视线慢慢从秦卫华的眼光里离开,缓缓地扫过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脸庞,每一张脸上都是满满的期待。 嘈杂的街区,每一个士兵都保持着沉默。 看着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杨安知道,眼前的每一个人都不怕死。但在这一刻,每一个人都想活着,都想活着离开南京。 “到了南京,曾经多少张这样熟悉而亲切的脸庞不再期待,曾经多少张这样熟悉而亲切的脸庞再也不会出现”,想到这里,杨安不再迟疑,不再坚持,果断地说道:“走!挹江门!我就不信,那么大的码头,那么大的滩圩,就找不到过江的方法。” 南京中山北路直达长江江畔,出了挹江门到江边,还有两里多地。 下关码头,就在中山北路以北。与下关码头对应的江边,在中山北路以南则是一片滩圩,沿江向南还有数个小码头。 挹江门外,中山北路向南三里地便是向西汇入长江的三汊河。 国军长官部策定的南京守备计划中,第78军36师在大红山、幕府山、下关、挹江门附近占领阵地,联系狮子山要塞。 三汊河以北,挹江门方向及城门外,便是宋希濂第78军第36师的防区。 这个情况,财迷第一次与第261旅运输连转运伤兵的时候便打听个清楚,他才不安分地在陈颐鼎手下当兵,更不希望自己所在的五连成为陈颐鼎的炮灰。正是因为这个,财迷才多留下一个心眼,专门打听了一下挹江门内外和码头方面的防御情况。 而在昨天,杨安带领五连残部转运伤兵,也知道这个方向属于第36师的防区,只是他并没有财迷了解得这么详细。 昨天,在挹江门看到第36师军服标识,杨安不由地想起了彭狗子和大嘴他们,有些遗憾没有看到他们的面孔。当时,杨安曾动过打听一下的念头,但是一想到上海战事的惨烈,一想到撤出上海出现的混乱,便没有了动一动这个念头的勇气。他甚至害怕,害怕打听会让自己听到失望和悲伤的消息。 就在杨安带着队伍赶往挹江门的时候,杨安也发现了中山路上的变化。 中山路,早已是一片混乱,一个个队形混乱的队伍夹杂在混乱的人流里,大都朝着挹江门方向,一个个脚步都是那么匆忙。 与人群主流相反而行的也不是没有,并且人数也并不算少,只是他们的眼光里、脚步下显露出更多的惊慌与迷茫。 “兵临城下!兵荒马乱!这么多人,该怎么办?”看到中山路上出现的变化,杨安脸色沉重,忧心忡忡。 其实,身在城中的杨安,并不知道当下的战争局势要远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危急万分。 南京,南京,危如累卵。 12日午,日军重炮猛烈轰击中华门,中华门及其以西城垣数处倒塌,日军一部在炮火和坦克掩护下由缺口突入城内。 光华门被敌突破后,窜入城内的敌人被清缴。但是,这次日军突破中华门,中国守军再也没有能力进行清缴扫除。这一次破城,是日军取得的实质性突破,成为了真正的破城。 随着炮击破城和日军突入城内,中华门内陷入混乱,大批居民为了逃避炮击和日军屠杀,纷纷向城北一带难民区逃跑,也有不少人从中山路涌向挹江门,想从码头方向渡江躲避战火。 中华门,第72军军长孙元良见势不妙,带领余部撤离中华门,加剧了中华门方向的混乱和城内的混乱。 在日军炮火延伸射击和兵锋所指之下,中华门守军擅自撤退引起了极大的恐慌,这种恐慌犹如烈性传染病,在军人与军人之间飞速传播,在军队与军队之间快速传播,在军队与百姓之间快速传播,加剧了整个南京城的恐慌与混乱,南京城很快陷入动荡之中。 南京,犹如狂风骤雨之下的一艘破船,随时都将倾覆。 12日午,中华门城破,是继10日下午光华门城破之后,再一次被日军破城。 日军的炮火,再次轰开了城门城墙,也同样轰开了国军官兵的心防,击溃了中国守军的战斗意志。 这一次破城的声势,要远远大于光华门,对军心的影响也要远远大于光华门破城。显然,这一次破城,给南京卫戍军司令部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中华门失守,成为压垮南京卫戍军司令部司令长官唐生智坚守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决定坚守下去的他,开始慎重对待面前的撤退计划,他的内心变得纠结起来。 其实,迁移武汉的大本营对南京的局势高度关切,每天都会发电报询问战况。当南京外围阵地接连失守之后,而复廓阵地立足未稳之时又在主要方向上再次被敌人突破,直到进逼南京城垣。11日午时,为避免南京守军被敌围歼,蒋委员长担忧南京守军的撤退问题,便命令江北的顾祝同电话转告唐生智,要求唐当晚渡江北上,并下令守军相机突围。 接到顾祝同的电话,唐生智陷入了矛盾之中。 对于唐生智来讲,他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在国军高级将领中,绝大多数都对最高统帅部坚守南京的决定感觉到困惑,甚至是持反对意见,希望放弃南京这块绝地,以保存珍贵的人力资源和军事力量,以图实现持久抗战。但是,唯独他唐生智持相反的意见。 关于他成为南京卫戍军司令部司令长官,还有这样一段插曲。 淞沪战局的急转直下,使得中国首都南京东向门户大开。但是,对于南京的守与弃,最高决策层充满了重大分歧。 第五百二十章 绝望之城(三) 对于多数国军高级将领来讲,南京属于一块绝地,无论是从历史经验还是从当下形势来说,固守并没有多大意义,还不如保存实力,因此主张放弃南京。 在讨论南京弃守问题而召开的第三次高层会议上,常年称病不出的唐生智出现在会场。与众多黄埔系、保定系高级将官一个个端坐姿势不同的是,这位高级将官却是蹲在椅子上,并且一会儿跳下来,一会儿又蹲上去。他的举动,完全与整个会场的氛围格格不入。 在会上,高级将领们纷纷陈述南京不可固守的理由,很快弃守南京便已经成为会场主流,似乎将要形成一致意见。而就在这个时候,唐生智蓦然起身,肃然而立,大声喊道:“现在敌人已迫近首都,首都是国父陵寝所在地。值此大敌当前,在南京如不牺牲一二员大将,我们对不起总理在天之灵,更对不起我们的最高统帅。本人主张死守南京,和敌人拼到底!” 唐生智在会场上的硬出头,顷刻扭转了会场氛围,再也没人主张弃守南京,一个个保持了端坐和沉默。 后来,蒋委员长发问:“谁负责守南京为好?” 面对蒋委员长发问,会场一片沉默。最后,还是唐生智打破了会场良久的沉寂,他主动请缨道:“委员长,军人以身许国,当此危险之际,何能畏难以求苟安。如果蒋委员长没有预定人选来担任,我愿意勉为其难,我一定坚决死守,誓与南京城共存亡!” 就这样,唐生智走马上任南京卫戍军司令部司令长官,担纲南京保卫战。大家都知道是他主动请缨,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主动因为蒋委员长在会前单独找过他。唐生智知道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他知道,蒋委员长决定让他守南京,当然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也知道他唐生智是南京城防计划的制订者之一。或许,这是蒋委员长选择他的理由。 南京是民国的首都,弃与守都是天大的事情。当初是他力主固守南京,现在如果自己先行撤走,他当然害怕历史的清算,他害怕成为历史的罪人,害怕受到后人的指责。因此,他在电话之中告诉顾祝同,必须先向守军将领传达清楚最高统帅的意图之后才能撤离。 唐生智的态度,很快便被上报武汉大本营。11日晚,武汉大本营来电:“如情势不能久持时,可相机撤退,以图整理而期反攻之要旨也”。 接到电报之后,唐生智与副司令罗卓英、刘兴和参谋长周斓研究之后,在12日凌晨召集参谋人员紧急制订的一份撤退计划和命令。他面前的撤退计划,便是这样出炉的。 在唐生智审视这份撤退计划之时,一份份战报陆续传来,让他的内心愈发惶恐不安。这时,他终于意识到敌人的真正强大,意识到疲惫的中央军如此不堪一击,感觉到南京城随时都有被包围的危险。 现在,他再也顾不上当初自己许下的诺言。突然之间,他想到了南京唯一安全的撤退之路----下关码头,顷刻背后惊出了冷汗。 唐生智极力地克制内心的不安,12日14时在南京卫戍军司令部对第78军第36师下达了维护城中和下关秩序的命令,主要内容是:“1、下关通浦口,为我军惟一交通路,应竭力维持秩序,严禁部队官兵及散兵游勇麋集,以确保要点;2、第74军在上新河镇(上新河)与敌激战,其后方交通应由汉西门(汉中门)与城中联系,禁止该军部队通过三汊河退入下关;3、着你部在挹江门至下关一带立即实际戒严,禁止一切活动。” 就在唐生智下达这份命令的时候,守城之战局又发生的重大变化。这时,日军谷寿夫第6师团犹如一条疯狗,他的左翼部队已经逼近水西门,第16师团、第3师团已经进逼中山门和光华门。而唐生智命令之中留给俞济时第74军指令撤退的路线随时都会陷落敌手,迫于这个残酷的事实,俞济时第74军派人前往三汊河架设浮桥,企图由此渡河再经下关码头渡江撤退到江北的浦口,却又被第78军第36师无情地劝阻和制止。 九月下旬,时任第36师师长的宋希濂,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发表为第78军军长(兼任师长)。实际上,部队并没有扩编,仍然实际指挥第36师一个师。 在上海一战,第36师就被打残,待宋希濂率部撤守南京的时候,手下一万多人只有三千余人枪,在南京接收补充兵源近四千人,所部不过七千多人。而补充的四千新兵,大多数是新入伍的青年,有的连枪都没有摸过。 第78军第36师在三汊河北建立了防守阵地,就是要守护挹江门外、中山路南这片滩圩,防止日军由此突破,一路向北进逼和占领下关码头,甚至北上合围南京。相对于其他国军部队来讲,尽管第36师防守任务并不算重,但对于宋希濂来说,他知道自己这一个师只是比一个空架子强上些许,内心其实并没有多少底气。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他早已知道敌人的强大,他更知道眼下部队的战斗力。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宋希濂最害怕友军擅自撤退冲击自己的阵地,动摇部队的军心。 而第78军由三汊渡河撤退,势必影响到第36师在三汊河方面的防御,这道防御与南京最后唯一的退路休戚相关。因此,第74军的举动,是宋希濂绝对不能接受的。 接到第36师的报告,唐生智知道,因为日军的破城总攻行动的进逼,南京守军的军心已经动摇。现在,他知道宣布撤退命令已经刻不容缓。于是,他准备下达全军撤退的命令。 然而,就这此时(下午三时),武汉大本营再次密电电令南京卫戍军司令部唐生智:“……若敌不敢猛攻,则只要我城中无恙,我军仍以在京持久坚守为要。当不惜任何牺牲,以提高我国家与军队之地位与声誉,亦为我革命转败为胜惟一之枢机。如南京能多守一日,即民族多加一层光荣,如能再守半月以上,则内外形势必一大变;而我野战军亦可如期策应,不患敌军之合围矣。” 蒋委员长电报中所称的国际形势“大变”,或许就是苏联出兵。但是,苏联是否决定出兵,什么时候决定出兵,都存在巨大的变数。 这个变数所带来的影响,再次把守卫南京的中国军队带进了濒死的危局。 第五百二十一章 绝望之城(四) 看到手中的电报,唐生智哭笑不得,再次陷入迟疑之中。 对于电报中所述“大变”,唐生智并不能够真正理解,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他却知道整个电报的真正意图。 也许正是他领悟了委员长的意图,这前后互相矛盾的电报,以及当下南京十万危急的战局,让他哭笑不得。 现在,他开始后悔当初接下蒋委员长要他担纲南京守卫的烫手山芋,也更加后悔昨天没有听从顾祝同电话中所讲的意见,没有第一时间下达撤退的命令。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日军一步步向前推进,而南京卫戍军司令部的长官却陷入了矛盾与迟疑的困扰。 中山路北路,是通往挹江门最快捷的通道,也是南京最宽阔街道,是繁华京都的标志之一。现在,中山北路汇聚了大小街区的人群,熙熙攘攘,大呼小叫,混乱不堪。 南京城垣,传来轰隆隆的炮声、爆炸声,还有密集的枪声。 城垣传来的枪炮声,似乎越来越近,似乎起来越密。这声音,时刻冲击着中山北路混乱的人流,让人们脆弱不堪的神经近乎崩溃,让他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惊恐不安。只是,平时这宽阔通畅的街道当下已经变得拥挤不堪,前行也变得无比困难。 中午时分,喧嚣的街道上,杨安一行仍然勉强保持着一条长龙,在乱流里穿行。 临近挹江门,人流变得更加拥挤,声音更加嘈杂。 人流,在挹江门形成了旋涡,有少数人出了城,有大部分人给堵在了城里。被堵回来的人,有的仍然抱着一丝幻想,滞留在城门附近,有的绝望地往城内返回。 先前,杨安和秦卫华二人认为进入宽阔的中山北路,拥挤会缓解一些。他们没有想到,这条路上更加拥挤,并且随着接近挹江门,队伍再也难以前进,几如蚁行。 拥挤与嘈杂,绝望与迷茫,渴望与恐慌,交织在一起,让中山北路变得如此苍凉与落魄。 “滚开!滚开!”后面传来的孙桂生和财迷的声音。 孙桂生、财迷步枪一阵乱舞,顿时一片东倒西歪,让出了一条小路。 两个老兵看起来就有些怪异,孙桂生满脸烟尘,只有牙齿和眼睛露白,而孙桂生除却身上的尘土,脸上却是干干净净。尽管军服破烂,但仍然可以看出二人上士军衔。 二人军服破烂,但丝毫不妨碍见惯大兵的南京人辨识他们的上士军衔。看到那军衔,逃难的南京人知道遭遇了久经战火的**子。看着这些都是不要命的家伙,他们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拼命地向一边挤,乖乖地让开了道,躲避着这帮惹不起的**。 闻声后,看着后面的混乱,杨安正准备喝止,却感觉到秦卫华扯了扯衣角,又看到他摇头示意,便止住了内心的想法。 “让他们去。不然,俺连就没有办法接近挹江门。” 杨安短暂迟疑,弱弱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看到孙桂生、财迷二人的举动,丁小正顿时心领神会,也跟着摇晃着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吵吵嚷嚷“滚开!让开!” 一时间,这支小队气势为之一转,小小的“长龙”又活跃起来。 有了孙桂生、财迷二人“打头阵”,队伍又开始不快不慢地挹江门前进。 挹江门是一个三孔城门,城门上构筑了工事。而在城门之内,竟然也构建了完善的工事。 这里,官兵荷枪实弹,戒备森严。 挹江门,右边两个城门已经被用沙包封死,最左边的城门洞口也被封堵了一小半。城门之内,布设有两组两层用沙土袋构筑的半环形工事。半环形工事之内,架着十数挺捷克式轻机枪,第二层半环形工事内还有两挺民二十四式水冷重机枪,这可是要命的大杀器。不管是轻机枪还是重机枪,一个个射手严阵以待,时刻准备着。 在工事之外,城门之前,都有摆放粗大圆木制作的拒马,拒马之上缠绕着密密的铁丝网。铁丝网上,那尖锐的铁刺依稀闪烁着寒光,时刻警告着想靠近的散兵游勇和逃难百姓。 守卫南京的部队,生死与共。面对强大的敌人,没有哪一支部队能够独善其身,没有哪一支部队能够擅自撤退。 对于守城的高级将领们而言,守卫挹江门的第78军36师,便是这座城的最后防线,也是这座城最后的督战队。关于这一点,每一个高级将领都是心照不宣。 同样是中央军,大家都知道,此时此刻,守卫挹江门的这支部队,是最高统帅部真正的心腹。 如果想要擅自撤退,想要经过这里出城,都会受到劝阻与制止。否则,在这里都会遭受到冷酷的镇压与绞杀。 杨安五连,也被眼前的阵势给惊住了。 尽管拒马之外混乱不堪,但是并没有人敢贸然接近拒马一步。这是之前,完全不同的情况。对此,杨安内心也充满了疑问。 看着军服上的标识,丁小正惊喜地发现,守卫挹江门的部队竟然是一0六旅二一二团二营,脸上顷刻露出了笑容,指着自己的标识,冲着拒马内一个老兵低声喊道:“兄弟,俺是二一二团的重机枪手,在上海的时候支援下派到四连被打散了。” 重机枪手,是战场上牺牲最多的士兵,对于部队来讲就是宝贝。而一个经历一场场苦战而仍然活着的重机枪手,无疑宝贝之中的宝贝,金贵无比。 听到这话,知道自己将要为部队捡回一个宝贝,那个老兵脸色一变,但仍然不冷不热,只是没有先前那么严肃和冰冷。 老兵看着对方的标识,伸手接过对方抛来的半包香烟,这是丁小正从小鬼身上搜来的战利品。 接过香烟,老兵转身向后看了看,似乎在寻求长官的示意。 他发现长官并没有注意这里,便轻声说道:“你在这里等着,俺去向长官报告。” 说罢,转身而去。 丁小正转向,欣喜地与兄弟们窃窃私语。 听到丁小正的话语,杨安也发现这里是二一二团李增营四连,只是眼前没有找到熟悉的老面孔,没有看到一个老人。 突然,他寻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惊喜地失声喊道:“彭大哥!彭大哥!” 那张熟悉的面孔正对着这个方向,只是不知道在这一片喧嚣之中,他是否看到了自己。 现在,彭狗子彭大哥是五连唯一的出路。杨安哪里能够放过,正要挥手呼喊,却发现那人与那老兵说了两话,便缓缓地转身准备离开。 “彭大哥!彭大哥!……!”杨安着急地挥手大喊,却全然没有留意拒马两边走出来十多个士兵。 一个枪托砸在杨安的肩膀上,疼痛把他拉回到现实,这才发现自己与丁小正已经被人围住了。 “喊什么喊!扰乱城门警戒,带走!”一个声音冰冷地高喊。 还没有缓过劲来,杨安、丁小正二人便被人架了个严实,丝毫不能动弹。 第五百二十二章 绝望之城(五) 五连一行,都从杨安和丁小正二人身上看到了希望,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开始下落。但是,却又看到这突然发生的事情,那颗心还没有落下来,骤然再次悬了起来。 刚才,他们的注意力在杨安二人身上,谁也没有人留意从哪里窜出来十几个士兵。 看到突然出现的异常情况,秦卫华摸向了腰间的二十响。 还是财迷动作最快,第一时间枪托便顶在了肩窝,打开了保险,枪口已经指向了那个少尉,厉声喊道:“放人!老子的家伙不是吃素的!” 看到财迷的举动,五连一个个拉开了大栓,枪口指向了拒马外那一群士兵。 “凭什么抓人!”秦卫华接着质问道,二十响已经处于连发状态,枪口直指那少尉。 “靠近警卫目标,扰乱城门警戒,难道还不够!”少尉看也不看秦卫华,趾高气昂地丢下一句话。 这时,秦卫华才发现,现在靠近拒马五步之内真的没有一个人靠近,即便是那些早已滞留在此的散兵游勇亦是远在五步之外。 “放人!放人!”五连的士兵们用最简单的呼喊,以枪口的指向,表示对自己长官的拥护。 一时间,拒马内外剑拔弩张,一场火并随时都会发生。 这是今天发生的第二次持枪对峙,在此之前还发生过孙元良第72军第88师与城门守卫对峙的事情。当时如果不是宋希濂中将及时出现,好言相劝,如果不是孙元良中将因为对大本营的畏惧而草草收兵返回防区,恐怕挹江门内将会血流成河。 挹江门前,不少散兵已经见证过先前那场对峙,这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况远远比先前复杂,先前那场对峙毕竟还有两个中将军长稳定军心,现在没有了当家主事的,恐怕随时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一旦打起来,子弹可不认人。 看着半环形工事里的轻重机枪,看着那些射手准备射击的姿态,没有人会认为他们只是做做样子,散兵们后背不由地直冒冷汗,惊惧地喊道:“别开枪!别开枪!有话好好说!” “别开枪!别开枪!有话好好说!” “别开枪!别开枪!有话好好说!” ……。 杨安也不明白那个熟悉的面孔怎么会听到喊声还转身而去,正在疑惑间便被控制得扎扎实实,一时间也糊涂了。直到听到喊声,他终于醒过神来,转头冲秦卫华低声喊道:“二排长,放下枪!” 秦卫华微微迟疑,枪口微微晃动了一下,仍然坚持枪指少尉。 “二排长!放下枪!财迷,放下枪!” 财迷领会了杨安的意思,率先利落地放下枪,秦卫华和五连的兄弟们也跟着放下手中的家伙。 随着五连兄弟们收起步枪,周围的散兵一个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听着那个少尉冷笑了一下,便手一挥,押着二人便向拒马后面走去。 杨安、丁小正二人被押到后面的帐篷门前,那个用枪砸他的老兵满脸小心地说道:“杨长官,刚才兄弟得罪了,都是俺长官的命令。” 这时,杨安才知道那劲道不大不小的一砸,看着挺吓人,或许有点疼痛,但确实没有伤着自己丝毫,原来都是彭大哥的安排。 想到这里,杨安心头一热。 其实,当丁小正喊话的时候,彭一苟便已看到了一旁的杨安,但是因为先前在此与第88师已经发生过持枪对峙这种险情,加上挹江门前数都数不清的散兵游勇都盯着挹江门的警卫,他也担心闹出**哗变,也不敢贸然相认,只好出此下策。 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彭一苟脸上露出歉意说道:“杨兄弟,刚才也是没有办法,不要怪大哥。” “彭大哥,哪里的话,看到你,我高兴都来不及!” 说罢,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看到这一幕,丁小正眼睛一热,眼眶里升起了水汽。 “杨兄弟,这都是中尉啦!真是不得了!” 杨安脸露羞赧之色,说道:“都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 “连长的胸口就被小鬼子打了一枪。”丁小正当然听老兵们讲过杨安的事情,赶忙插话。 彭一苟微微一怔,扶着杨安的双肩,听着他们的话语,当然知道这何止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当然也是眼前这小兄弟拿命换来的,看着看着,眼光里露出了更多赞许的目光。 “来,兄弟,俺带你看一个人,大嘴!” 话音未落,大嘴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喊了一声音“杨兄弟”,二人便又拥抱在一起。 几人一番介绍,杨安才知道,因为一线营连军官伤亡过多,彭大哥、大嘴二人都已经调离军部警卫营,担任二营副营长兼五连连长,现在是上尉军衔,而大嘴则担任四连连长,现在是中尉军衔。 寒暄过后,杨安便直奔主题,说明了来意。 听到杨安的来意,彭一苟和大嘴顿时收敛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良久,彭一苟说道:“俺兄弟,打上海起,都是过命的兄弟。你提出什么来,都不算什么,也不算过分。这,这挹江门前可不止是俺和大嘴兄弟两个人的地盘,还有,还有好多眼睛盯着俺。” 听到这话,杨安内心预感不好,连忙说道:“彭大哥,……。” 杨安刚刚开口,便被彭一苟打断:“杨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俺也不敢放你们俩出城,你们俩就跟着俺,宋军长也是爱才之人,俺保证军长绝对不会亏待你们。俺守着挹江门,那码头也是俺36师把着,什么时候部队撤退,什么时候一起跟着过江。” “彭大哥,外边还有十一个兄弟。”杨安祈求着。 “不行,人多了,俺也没有办法。如果是刚刚到南京的时候,部队在补充整编,俺可以跟你去找宋长官,但是这挹江门里面,盯着的眼睛太多,谁让你哥没有能耐,怪只怪俺只是一个小小的副营长。” 听到这样的实在话,杨安知道没戏了,便惋惜地说道:“唉!彭大哥,多谢啦!我不能丢下自己的兄弟,真的不能丢下自己的兄弟!我要回去!” “够意思!这才是俺彭一苟的好兄弟!” 直到这时,杨安才知道彭狗子大哥已经有了一个像样的名字,便问道:“大哥,你改名字啦。” “嗯,就是,是宋军长宋长官给俺起的,还说什么一丝不苟,就是做什么都细心。”彭一苟得意地说道。 杨安觉得这名不错,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名字!” “哦,对了,丁兄弟,你是想重返二营,还是想回团部?” “不,赖子名排在上海薛家墅被围,只出来两个人,现在只剩下俺一个人活着,又被杨连长收留,俺再也不能丢下身边的兄弟,俺跟着杨连长,俺要报仇!” 看着丁小正,彭一苟微微动容,赞许地点了点头。 “杨兄弟,你说,现在你需要什么,只要俺这里有,哥都给你!” “如果,如果我们五连出了不挹江门,过不了江,我就带着兄弟们在南京城里与小鬼子死战到底!” “好样的!好兄弟!”彭一苟拍着杨安的肩膀夸奖道,接着又说:“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两位大哥,光华门一战,我们五连伤亡大半,只剩下这十来个人,现在也没有几发子弹,看能不能匀一点子弹和手榴弹给我们?” “大嘴,去,给他们一箱子弹、一箱手榴弹,派人送出去。” “狗子?”大嘴担忧地轻声喊道,显然这他们这里子弹并不充足,这么大数量的弹药,他想提醒彭狗子小心一点。 “去!听老子的!”彭一苟眉头微微一蹙,干脆地说道。 “彭大哥,谢谢!” 杨安当然知道现在哪里都缺少弹药,彭大哥可是给他们每人一百多发子弹,除了那次在罗店外出侦察外,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大嘴转身而去。看着大嘴的背影,彭一苟从牛皮子弹带中取出五个二十发的弹夹,咬了一下牙说道:“兄弟,这个给你,巷战用得着!” 杨安没有推辞,感激地接过弹夹。然后,从挎包里取出那一把王八盒子手枪,说道:“彭大哥,这是俺缴获的战利品,送给你!” 接过枪,二人再次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彭一苟咬着牙齿说道:“兄弟,想法活着出去!” “彭大哥,你也一样!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 说着,二人眼睛都湿润了。 道别之后,彭一苟并没有送杨安、丁小正二人出来,含着眼泪目送他们一行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听着密集的枪炮声,想着绝望的城池,彭一苟双手合十,默默地祝福:“老天啊,一定要保佑俺兄弟活着出去!老天啊,俺求求你,一定要保佑俺兄弟活着出去!” 第五百二十三章 绝望之城(六) 当杨安一行离开挹江门的时候,那些先前围观的散兵们,早已躲得远远的,生怕什么时候被自己人枪内射出的子弹误伤误杀。 当然,他们也无法看到杨安、丁小正二人被礼送出来。 当场,看到杨安一行带着两箱弹药返回城里,不少散兵游勇有的叹息:“哎,又是去送死的!”也有的面露敬意,暗自称赞:“好兄弟!可惜俺的部队早就没了!”……。 等杨安等人离开,挹江门拒马之外,散兵不敢靠近十步之内。挹江门,除了百姓可以出城,散兵一个也别想飞出去。 然而,挹江门外,下关码头,逃难百姓数不胜数,只有两艘过江船只被第78军把控,船票票价如金,加上一票难求,岂是普通人家的选择。 伫立江边,欲渡无舟,求生无门,逃难之人望眼欲穿,心焦如焚。 12日14时,南京卫戍军司令部司令长官唐生智对宋希濂第78军第36师下达了维护城中和下关秩序的命令。至此,挹江门至下关码头一带实行戒严,禁止一切通行。挹江门内,负责城门警备的二一二团,对城内散兵游勇实施了驱离。然而,城内人多为患,只好不了了之。但是,驱离仍然取得了一定成效,拒马三五十米之内,散兵保持戒惧,不敢擅自靠近。 12日下午5时,唐公馆南京卫戍军司令部,司令长官唐生智召集副长官罗卓英、刘兴以及师长以上高级将领会议。 这次会议,是南京卫戍之战的最后一次会议。唐公馆里,陆陆续续进来刚刚从战斗一线下来的高级军官,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全然没有往日将军的模样和风采。有的人眼睛里是坚定,有的人眼睛是迷茫,有的人眼睛里是担忧,有的人眼睛里是痛苦,还有的人眼睛里是焦虑……。 司令部的参谋们,脚步利落地行走在会议室,快速地把一份份油印的书面撤退命令放到高级军官们面前。纸质命令上的油墨尚未干透,还散发着浓浓的墨香。但是,在这一刻,没有人有心思会留意到这尚未干透的纸质文书与浓郁墨香。 先行拿到命令的高级军官们刚刚想看一看,耳边便传来唐生智浓浓湖南口音说道:“南京现在已经十分危急,少数敌人业已冲入城内,在各位看来,以为有没有把握再行守卫否?”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刚刚从火线下来的高级将领,对当下危急战局早已了解于胸。突然,他们听到唐长官问出这样一句话,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彼此面面相觑。 或许是因为擅自猜度唐长官的心思,或许是因为想到唐长官当初与南京共存亡的话语,一个个顷刻如坠长江,不寒而栗。 看到会场上的这一幕,唐生智不再卖什么关子,微微停顿之后,便大声宣读了蒋委员长的两份电文:“……如情势不能久守时,可相机撤退,以策后图。”之后,便是宣布撤退命令、突围计划以及集结地点。 唐生智传达完毕命令,众人沉默不语,顷刻间会议室被死寂笼罩,很快这种死寂又被一种悲怆的氛围所代替。有的人默默流泪,为牺牲悲戚;有的人愁云密布,为家国担忧;有的人满脸怒气,为当下不满;有的人咬牙切齿,为强抑苦痛;有的人双目无神,为迷茫绝望……。 良久,会议室里都是沉默,这种沉默让人窒息,让人绝望。 看到会场内痛苦、失望而颓废的氛围,唐生智又朗声说道:“战争不是在今日结束,而是在明日继续!战争不是在南京卫戍战中结止,而是在南京以外的地区无限地延展,请大家记住今日的耻辱,为今日的仇恨报复!各部队应指出统率的长官,如其因为部队脱离掌握,无法指挥时,可以同我一起过江。” 唐生智激昂的话语,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但对在座的每一个人来说,在当下这话语竟然是那么苍白无力,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因此,会场仍然是一片死寂。 不知道是哪一个前线的将官第一个起身,环顾四周,随即拍了拍身边的老战友,说了一声:“保重!” 不待对方回应,便匆忙而去。 一人起,而众人动。转身之间,一个个高级将官起身离去,会议室里又空荡起来。 这次会议,是一个极其简短的会议,前后也就二十多分钟的时间。也就是这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决定了保卫南京中国军人的命运。 刚才,唐生智最后一番话语,已经对当下的局势作出了大胆的推测,他说“如果因为部队脱离掌握,无法指挥时,可以同我一起过江”。 实际上,在他说出这句话语的时候,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并且还在发生。或许,形势远远比他的估计还要糟糕。 日军的枪炮声越来越近,加剧了城内的恐慌与混乱。而这场推迟召开的会议,把国军指挥员们拉下了火线,也一样消弱了对守城部队的掌握和指挥。 最最要命的是,唐生智长官在此前下达撤退命令之后,微微迟疑又补充口授了一份命令:“87师、88师、74军、教导总队不能全部突围时,可以过江向滁州方向集结。” 南京卫戍部队的撤退计划,是经过参谋们绞尽脑汁制定出来的,尽管仓促之中还很粗糙,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终归是一份相对实际的撤退计划,对撤退的每一个环节都作出了考虑。但是,唐长官这一份口授命令,看似为这几支部队寻找了突围撤退的捷径,却为整个守城部队撤退埋下了祸根。 看着高级军官们一个个从眼前消失,唐生智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口授命令存在的致命问题。这些部队如何出城如何渡江,唐生智从来没有考虑,司令部里人从来没有考虑。然而,当下听到唐司令临时起意的口授命令,却是再也来不及考虑。 十二日下午三时过后,第87师副师长陈颐鼎部对上的无线电联系中断。看着当面之敌的沉寂,陈颐鼎的内心并不平静。 听着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和爆炸声,看着眼前的沉寂,陈颐鼎不知道是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短暂的好运,他寻思着日本鬼子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入夜后,陈副师长派往左翼友军教导总队马威龙旅的联络官匆忙返回,气喘吁吁地报告:“广东的部队从太平门往东北方向去了,他们拒不回答去向。教导总队马旅正往左边铁路方向运动,去向不明。” 接到报告,陈颐鼎沉默无语,让通讯兵抓紧联络上峰。 没有过多长时间,天空中传来重炮的呼啸声。听那炮弹的呼啸和爆炸声,全然没有章法,中山门内外都是爆炸声音,还有数发炮弹落到了自己的阵地。 陈颐鼎惊讶地循着呼啸声望去,那是乌龙山要塞的方向,难道那里国军的要塞炮也被小鬼子占了。 想到这里,陈颐鼎的感觉越来越糟糕,觉得战局必然有变。 夜深了,陈颐鼎的一个部下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守城的所有部队正往下关方面撤退。 “难怪与上峰无线电中断?”陈颐鼎得到了一个答案,可是内心又起了疑问:“为什么上峰没有给我们下达撤退的命令?难道我们的任务是掩护撤退?即使是掩护大部队撤退,也该有命令啊?难道是……?” 带着一个个疑问,陈颐鼎召集团以上军官会议,集体研究决定撤退,共同承担撤离阵地的责任。 看着团以上军官在决议上签名,林振堂双眉紧蹙,暗忖道:“这又算什么啊?卫戍长官部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签名过后,陈颐鼎看了看陷入沉思的林振堂,欲言又止。 陈颐鼎部正与敌对峙,光华门已经被敌人封死,后面又是护城河,只有向左往下关撤退一条路。 这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陈颐鼎没有安排林振堂,而是安排第521团第3营建立掩护阵地,阻止敌人跟踪追击,之后该营梯次撤退到下关车站附近归还建制。 第五百二十四章 绝望之城(七) 午夜,陈颐鼎残部从中山门出发,沿城外通往太平门的公路,开始撤往下关。 唐公馆的会议结束后,南京的战局每一刻都在发生难以预料的变化。 瞬息万变,便是此刻南京保卫战战局的真实写照。 对于陈颐鼎召开的团级以上军官会议,林振堂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长官会让他列席参加。更加让他感觉不可思议的是,陈颐鼎采取这种方式共同承担撤离阵地的风险与责任。并且,陈长官采取这种决策方式,竟然还不避他这个外人。 “或许,陈颐鼎并不把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放在眼里,或许他并不把自己当作外人。”林振堂思忖着。 其实,在这个会议召开的始终,一个个疑问一直萦绕在林振堂的心头。 散会之后,听到陈颐鼎叫喊自己留了下来,林振堂的内心再次感觉到意外。 “林营长,你和你的几个兄弟,请自便吧!” 听到陈颐鼎不冷不热的口气冒出这样一句话,让林振堂怔在了当场。 “其实,在镇江确实想收编你们这支精锐小队。自从光华门一战,我突然没有了这个想法。所以,有营长光荣了,也没有安排你接任。现在,南京的局势,你大致清楚,你走吧!” 这件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林振堂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即使是听到刚才陈长官的话语,他仍然难以消化,一时语塞。 “赶快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光华门扫荡日寇,这一战极为惨烈。在此之后,林振堂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幸存的兄弟。再加上,陈颐鼎部这段时间根本没有给他一丝归宿感。现在,听到陈颐鼎这话,他身体一振成立正姿势,行了一个军礼,说道:“谢谢陈长官!保重,陈长官!” 说罢,迅速转身离开。 看着消失的背影,陈颐鼎长长地一声叹息,他不知道眼前这条好汉能不能活着离开南京。但是,他希望这样优秀的一线指挥员能够活着离开。 在陈颐鼎的指挥所里,林振堂曾多次看过南京的地图,再加上刚才参加的军事会议,他知道自己撤退的路线仍然是走中山门外向北的公路,或许自己有机会进城从下关码头过江。至于能不能碰到杨安他们,他完全不作指望。 吴王坟,距离中山门三四里地。因为日军火力封锁,光华门的后送通道已经在昨天被切断。这样,陈颐鼎在吴王坟附近开设了临时裹伤收容所,专门用来收治收容腿脚受伤和不能行动的官兵。两天下来,这里已经收容了数十名官兵。 路过吴王坟,林振堂突然想起,陈颐鼎在会后说过要来这里看望伤兵,还说要告知他们是因为出于无奈,不能带着伤兵一起转移的原因。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陈颐鼎还算一个有血有肉的长官。只是,留下这些伤兵,他们该怎么办。这样下去,难道最后还不是留给小鬼子? 再次想到自己的战友兄弟即将被冷酷无情地抛弃,林振堂感觉心头都在滴血。 然而这一刻,他也感觉无能为力,似乎更加明白陈颐鼎临行前要专程来此的苦恼。一个军人,狠心抛弃他自己本不想抛弃的战友兄弟,陈颐鼎心里该有多么难受,该有多少苦痛! “唉--!这该死的战争!这该死的长官部!”林振堂暗暗地叹息。 这时,看着黑暗的群山,林振堂才知道战争远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残酷无情。 南京城内。十二日下午五时三十许,一个上校闯进邓龙光第83军军部,突然大喊一声:“走啊!” 这一声竭力的嘶喊,完全不掩内心的恐慌与发泄,弄得整个军部仓皇失措,一个个怔在了当场。随后,上校参议向军参谋处长刘绍武传达了邓龙光军长的命令。 刘绍武迅速召集主管负责人,随手拿起一份五十万分之一的军事地图,便想开车到中央党部集中,却见路上人流汹涌,只好弃车步行。 到达中央党部,刘绍武终于知道了唐公馆会议的情况,便问军长:“军长决心如何?” “广东的部队,统一归第66军军长叶长官指挥。我们要立即向太平门移动,部署突围。”一个高级军官答道。显然,这个时候刘绍武问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语,而军长邓龙光不便回答他的问题,便有人代为回答。 “不是要掩护友军撤退吗?”刘绍武还以为先前听错了唐公馆会议的内容,不解地问道。 “不管啦!”还是那个声音,只是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与无力。 太平门内外,沙土包构筑的街垒层层叠叠。原来准备对付日军入城打巷战的工事,现在却成了要命的障碍。 为了阻滞日军入城,城门已经被封闭成一条狭窄的通道,仅仅容纳一人通过。 广东的部队,开始拆除街垒,扫清撤退障碍。但是,一时间哪里能够清理干净。 紫金山方向射击而来的炮弹,划破夜空,在太平门城内爆炸,更让撤退的广东军队混乱不堪。 在混乱的街区,高级将领们都知道保命是最要紧的事情,一个个被迫不得不放弃乘车骑马,心痛地丢弃随身贵重物品,在警卫的保护下,只能和士兵一样徒步轻装撤退。 日军的炮击,加剧了太平门内的恐慌。在日军炮火之下,活着成为国军士兵唯一的愿望。夜色里,城门内迸射一团团火光,腾起一团团硝烟,炮弹爆炸无情地撕碎中国士兵的身体,掀起一阵阵血雨。冒着日军的炮火,在忽明忽暗的夜色里,数不胜数的国军官兵涌向太平门,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建制和序列。很快,广东叶肇、邓龙光的部队完全失去了控制,一时间秩序大乱,太平门水泄不通。 撤退,是一种复杂的战斗形式。 何况兵败,势如山倒。 拥挤的城门,成了要命的城门。在城门洞里,一个伤兵在混乱的人流中不幸失足倒地,紧接着被一个个战友踩踏,他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愤怒地拉响了怀中的手榴弹。 “轰”,集束手榴弹巨大的爆音伴随着升腾的火光响起。 顷刻之间,城门内外,血肉横飞,一片哭爹喊娘,惨不忍睹。 城门内外,广东的战友兄弟都被眼前突发的事情惊呆了。 城门之外,林振堂四人看着出城的人,正在迷茫之中,却被这爆炸的声音惊醒。 “快!冲进去!” 说罢,林振堂带着根叔、吕文生、孔小庄冲进了硝烟。 硝烟还未散尽,林振堂一行四人便冲进了城内。 乱流中的逆行,异常困难。意识到前行的困难,满头大汗的林振堂,这才骤然想起自己阴差阳错地做出了一个选择,一个并不知道对与错的选择。 乱流之中,无所谓对错,能够活着才好。 第五百二十五章 绝望之城(八) 离开唐公馆,一回到第78军军部,宋希濂即以电话命令所属各部队严密戒备,以掩护南京卫戍军长官部渡江。 入夜后,唐生智带着随从,坐上小车离开唐公馆。 唐公馆,一片狼藉,随处散落着纸片、物件。 在唐长官小车离开之后,卫兵们开始忙碌起来。从楼上到楼下,再到地下室,一个个身形飞快地奔跑着,他们提着汽油桶,往成堆的文件上泼洒汽油,往门上、家具上泼洒汽油,一时间唐公馆内外散发着浓烈的汽油气味。 很快,唐公馆楼上楼下、地上地下燃起了一堆堆火焰,随处窜起长长的火苗。 随着一阵慌乱的叫喊,卫兵们窜出洋楼,很快便集合在一起,匆忙地离开,直奔挹江门而去。 一把火过后,唐公馆面目全非,但仍然矗立在南京城。汽油燃烧过后,一缕缕青烟缓缓升起,一堆堆灰烬闪烁着火星,地面上飘着半张、小半张没有燃尽的纸张,甚至还有些许散落的完整文件。墙壁上挂着的军事地图一动未动,这是南京的城防图。 洋楼里的零乱,告诉后来者,这里曾经的慌乱、恐惧与匆忙。 长江,现在是一条生死线。城内的人,江边的人,都想越过这条生死线。 挹江门的戒严,让出城的通道变得愈发狭窄。那个没有被封堵的城门洞口内,缠满铁丝网的拒马靠得非常近,仅仅留下了一条小径。拒马之后,便是36师的官兵,一个个如临大敌,把步枪顶在了肩窝上,禁止任何人的进出。 第36师城防部队接到了命令是护送长官部撤离和警戒,对于唐生智司令长官的口授命令,他们却是丝毫不知。这样,对于几支按照唐长官口授命令撤向挹江门的部队,还有其他想浑水摸鱼出城的部队,他们一律禁止出城,这样便出现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拒马警戒线外,有士兵的叫骂声,有百姓的哭喊声,求生的欲望、恐慌的心态、愤怒的声音交织在这里,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嘈杂喧嚣之下的绝望氛围。 激烈的枪声、爆炸声,一直在持续。 这声音,告诉挹江门门前的人们,还有人在为这座城战斗,还有人在为这座城流血,还有人在为这座城拼命。 时间一秒秒过去,枪声、爆炸声似乎越来越近。也许这只是焦急的人们内心的错觉,也许拿着枪支的日本人正在逼近。 挹江门外,到处都是溃兵和百姓,他们现在内心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活着。要想活着,就必须渡江到对岸。 撤退到江边的中国军人,有的拆除房屋的门板,有的向屋面扔出了手榴弹,只是希望取下一点木头,借以制造木筏用来渡江。一番忙乱过后,一只只各式各样的木筏驶离这片死亡地带。然而,在他们刚刚清晰地看到江岸,刚刚看到活着的希望,对岸便窜出一串串长长的火舌,闪出一朵朵刺眼的枪焰。 随着枪声响起,一个个即将抵达彼岸的中国军人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便栽倒在冰冷的江水里。 原来,长江北岸的浦口一线,是胡宗南第一军扼守的防线,沿江的守军并没有接到南京守军撤退的命令。而此前的命令,便是不准南京的人员擅自过江。那么,镇压擅自脱离前线的部队,便成了守军的一项重要任务。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漂浮在江面上的国军士兵一个个内心再次充满了绝望,一边拼命骂娘,一边放弃靠岸,只能任由木筏顺流而下。然而,他们全然不知道黑暗的下游,还会不会有什么未知的危险。 中山北路,车流、人流混杂一起,黑压压的如潮水一般涌向挹江门。 挹江门内拥挤不堪,警戒的哨兵时不时地大声喊着:“不要挤!不要挤!再挤,就开枪啦!” 这种警告一次次重复,似乎早已没有了作用,完全阻挡不了拥挤的人流。 在随从参谋和特务排的护送下,副司令罗卓英艰难地走出了挹江门。 当他一脸铁青地路过中山桥的时候,第36师212团团长熊新民知道警戒任务已经完成,下令通信排拆除电话,作好撤离准备。 下关码头和长江北岸的浦口码头原来有两艘渡轮,每次可载七八百人,往返一次仅需四十五分钟。几天前,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为了实践“誓与南京共存亡”的誓言,为了向南京守军表达死守南京的决心,命令交通部把下关到浦口的渡轮全部撤退到汉口,还命令各部船只一律收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下关码头当下陷入了无船可用的困境。 海军码头,停靠着一只船。这只船,是周斓参谋长几日前私自留下的一只船。如果不是周斓私下的行动,还不知道南京卫戍长官部该怎么过江。 在罗卓英上船后,唐生智知道还剩下佘念慈副参谋长、廖肯处长还没有来,便命令船只继续等待。 南京城,爆闪一团团火光,响起一阵阵惊雷,升起一柱柱黑烟。看着眼前的阵势,唐生智心焦如焚。黑暗里,他的眼光中除了焦虑,还有些许懊悔、惊惧与无奈。每一记爆炸的声响,犹如惊雷在他的心房响起,直炸得他心惊肉跳。这一声声爆炸,让他知道南京的陷落就在眼前。想到逼近的日军,他的内心受尽了煎熬。 煎熬之中,唐生智一行苦等一小时,仍然没有等来佘、廖二人。想到南京的局势,唐生智不得不下令开船。 南京卫戍司令长官撤离后,教导总队、第87师、第88师、第74军以及南京警察,一起拥向挹江门,争相出城,互不相让,城内极度混乱,一度与第36师守门部队发生冲突。 唐公馆会议结束后,教导总队总队长桂永清先行撤退,所部第一旅二团上校团长谢承瑞接到撤退命令已近深夜,当他率部撤退到挹江门时,城里城外已是人满为患。谢团长屡次负伤,加上连日作战,身体极度虚弱,在挹江门狭仄的通道里被失控的人群冲倒,继而遭受踩踏不幸身亡,一员猛将就如此悲壮殉国,年仅33岁。 当晚9时30许,宋希濂对所部下达撤离命令,为避免挹江门拥堵,专门命令城内所部全部由金川门出城。宋希濂部此前控制的2艘汽艇和15只船只,有半数被友军抢走,为了抢夺船只,友军部队不惜枪口相向,甚至随意朝天对地鸣枪,宋希濂部的渡江行动也没有如愿以偿,有半数官兵未能按计划乘船渡江撤离。 让唐生智没有想到的是,堂堂南京卫戍司令长官乘坐的小渡船,一样遭遇浦口守军的射击镇压,险些沉入江底。 直到唐生智一行登岸,浦口一线守军这才知道南京守军撤退的命令。 南京城内形势的变化,终于动摇了周掌柜留下的决心。就在他决定离开南京的时候,杨安带领残部返回,准备填饱了肚子与日军决战。 在周掌柜的劝说下,杨安决定和他们一起离开南京。为了打探挹江门的消息,周掌柜专门派出可靠的下人前往挹江门。 凌晨,得知挹江门可以通行。杨安、周掌柜一行便径直朝着挹江门而去。这一次,让杨安惊喜异常,他们在挹江门碰巧撞见了营长林振堂、根叔、吕文生、孔小庄。 出了挹江门,周掌柜带着大家直奔中山路南边一个煤炭码头,周家在这个码头占有股份。 周掌柜带着众人来到码头后边池塘边,一个身材高大汉子走进池塘里,一番摸索忙碌之后,一只小划子浮出了水面,只是船仓里灌满水。 很快,又是两只灌满水的小划子浮出水面。 原来,周掌柜早就做好了准备,将划子船仓内灌满水,再加装砖石沉船,采取这种方式躲避过第36师对船只的收缴。看到这些,杨安才知道周家的厉害之处。 夜色下,江面上,不知道有多少自制的小木筏。 冰冷的江风吹来,众人先前早已汗湿的内衣,已经变得冰冷难耐。 小划子上,众人时不时循着枪炮声、爆炸声回望南京,那一团团大火,那一柱柱冲天的黑烟,还有江面星星点点的火光,让死里逃生的每一个人都百感交集。 眼看着,北岸越来越清晰。突然,江面上冒出一个声叫唤:“救命!救命!” “有人!”杨安喊道。 “船已经坐满了,不能再上人啦!”财迷知道自己的娃娃连长心善,见不得死人,便大声提醒道。 “快靠岸了,我会水,下去把他救上来,你们划船带着我。” “不行!水太冷,会死人的!”财迷大声叫喊。 话音未落,杨安已经取下了身上的家伙,脱下了棉衣。 财迷拉开了枪栓,准备给那抱着木头的家伙来上一枪,只有这样便能制止娃娃连长的愚蠢举动,却没有想到刚刚打开保险,却听到“扑通”一声,连长已经从船舷滑入水中,船体随之摇晃起来。 抱着木头的家伙命很大,在杨安和众人努力下,终于爬上了小划子。救人的这一阵子,划子摇摇晃晃,着实把大家吓了个半死。 杨安跳入江中,先是感觉刺骨的冰冷,接着感觉到浑身皮肤灼热,在他推举那家伙以后,身体却被那家伙慌乱之中蹬了一脚,身体沉下江面。 杨安呛了一口水,随着脑袋沉入水面,内心变得慌乱起来。就在这时,江面之下不知道是什么漂流物撞向了胸口,一阵剧痛传来,他的意识随之模糊起来。 看到杨安沉了下去,财迷惊声大叫:“杨安!杨安!” 随着财迷的叫喊,大家都注意到江面。良久,都没有看到杨安浮出水面。 “连长!连长!” “连长!连长!” “杨安!杨安!” …… 江面上,传来一阵焦急而揪心的呼喊声。 第五百二十六章 扬州陷落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南京陷落,古城变成人间地狱。 这一天,南京中国守军数千人以小船和自制的小木筏、木门,撤离南京,漂流在长江上,有的已经漂过了南京北面的江心洲。 日军近二十艘小型炮艇溯江而上,尽管时不时受到沿江两岸炮兵的攻击,但很快接近长江江心洲江段。 行驶在最前面的日本海军“势多”号炮艇,装备有四门25毫米机关枪。看见满江漂流的中国军人,日军“势多”号炮艇一边前进一边率先扫射。顷刻间,小船被炸成碎片,中国军人血肉横飞,牺牲的人不计其数,鲜血染红了江水,江面上随处可见中国军人残破的身躯。 南京下关码头,数百名中国军人焦急地等候船只渡江。 13日下午三点五十分,日军舰队陆续到达南京下关江段,等候渡江的中国军人谁也没有想到日军军舰会这么快便到来,还以为是自己的军舰,纷纷挥手呼救。随着日军炮艇25毫米机枪开枪扫射,中国军人幡然醒悟,想要躲避已是来之不及,死者伤者无以算计,下关码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扬州。1937年12月13日凌晨,日本华中方面军松井石根上海派遣军天谷直次新郎第10旅团在扬州十五圩江边登陆,国民党第57军常恩多第111师当即予以迎头痛击。此后,在施桥展开激烈的战斗。在舰炮、坦克、飞机支援下,日军猛烈进攻,常恩多部伤亡惨重,坚持抵抗达30个小时后,奉命向仙女庙、邵伯转移。至此,日军天谷支队直驱而入,在南京沦陷后的第二天12月14日侵占扬州古城。 林家小院,大门紧闭,四位老人静静地守护着这座小院。 随着枪声、叫喊声逼近,小院氛围变得越来越沉重,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长长的棉衣衣袖里,李桂花紧紧地攥着那把凿子,双手微微颤抖,但是她努力地克制着内心的慌张与担忧。 佣人余妈坐立难安,走到小院看着那一柱柱直冲天际的浓烟,猜度着小鬼子这会该放火放到了什么地界。听着外面枪声变得更加密集,便又快步走进了客厅,坐了下来。 老太太嘴中喃喃,似乎念诵着佛经。林家老爷子手里拿着一本医书,看似安坐读书。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双耳密切地关注着院外的动静。 “嘭嘭嘭!嘭嘭嘭!” “嘭嘭嘭!嘭嘭嘭!” “哆澳欧开漏!哆澳欧开漏!(开门!)……!” ……。 突然,小院门口传来急促的砸门声音,屋里四人脸色为之一变,身形随之一颤,李桂花、余妈、老太太都看向老爷子,显然是要征询老人的意见。 看着她们的眼光,老爷子微微镇定心神,神色自若,听着门外“叽哩咕噜”凶狠叫喊,淡淡地说道:“走,我们去开门!” 看到老爷子的神色,余妈心安些许,转身快步走向大门,李桂花、老爷子、老太太跟着走了出去。 门打开了,迎面一枪托狠狠地砸了过来,余妈身形半转,想避上一避,却还是没有躲开,“啊”地一声尖叫,左手耷拉下来,身体向后倒去,被李桂花抢步上前扶着,才没有倒地。 那一枪托砸在了她的左大臂,老爷子看着那耷拉下来的左手,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折了,双眉一蹙,厉声大喝:“住手!” 老人突然大喝,不怒而威,那小鬼子微微一怔,不知道是被喝住了,还是为眼前的事情惊讶。但那小鬼子很快缓过神来,回收枪托,正准备再次动手,却被出现在门外的少佐一声喝止。 日军少佐右肩、右胸血淋淋的一片,脸色也有些苍白,看着怪吓人的。 尽管早已做好了死守小院的准备,林老爷子四人的内心着实被小鬼子刚才的行径吓得不轻。当他们看到那个日本士兵被喝止的时候,四人不知所措。 那个日军少佐跨进门槛,端立之后微微欠身,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林老先生,久仰!久仰!刚才的事情,向老先生的,道歉!” 看到这里,过来的日军士兵一个个肃立在两边,端着步枪,枪口朝着小院外面进行警戒。院门外边,还不知道有多少日军士兵。 看到这一幕,林老爷子面露惊讶之色。 “哦!忘了我的,我的介绍,我叫池田英介,我的表哥,池田,池田的,噢,你应该喊他池先生的,想必老先生您知道的,老先生的,大恩,大恩……。” 说罢,池田英介又是毕恭毕敬地欠身表达谢意。 听了池田英介的介绍,林老爷子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家伙原来就是借机来寻找林家小院。他带的人寻到这一片,便分路寻找,一队人担心巷子里有埋伏,在巷口这边开枪试探,子弹撞上墙体硬物形成跳弹,碰巧打中了巷子另外一边池田英介的右肩。 其实,流弹造成长官受伤,这伙小鬼子以为城内还有便衣队,便开始了一轮新的屠杀,只要看到人,不论男女,不是开枪射击,就是刺刀刺杀,临近数条街道的人,被碰到的都成了冤死鬼。其实,这件事情对池田英介来说,当然知道内情,只是连月打仗,他也要给手下的人一个发泄之处,便没有制止他们的屠杀。只是,这场屠杀,池田英介全然闭口不言。 林家的人,周围的人,到后来从幸存者口中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林家人并不知道,为什么池山英介对于真相为何并不避林家人。 这样,池田英介少佐借机寻人,很快又变成向林老爷子寻求救助。 对于池田英介向林老爷子寻求救治,还没有等林老爷子开口回答,一旁的日军少尉戒惧地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对此,池田英介狠狠地骂了一句“八格”,瞪了一眼那少尉,转身又微笑着说道:“老先生,我的,有劳啦!” 说罢,便又是欠身行礼。 看着池田这般模样,老爷子说道:“你这是枪伤,治疗枪伤不是老夫所长,但我可以尽力为你先止止血,收拾一下伤口,最后还是要到医院去治疗。” 听到老爷子应承下来,李桂花身体起伏,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池田跟着林老爷子进入客厅坐下,饶有兴致看着他取来几样器具和两个陶瓷小罐。 在日军医护兵的协助下,林老爷子去除先前的简易包扎,脱下衣服。 看着还在流血的创口,看了看池田颤抖的右手,老爷子吸了一口冷气,轻声说道:“是贯穿伤!恐怕已经伤着筋骨了?” “是的,刚刚贯穿的,子弹还夹在皮肉上的,是从后背取出的。”说着,池田张开左手,满手鲜血中仍然清晰可见一粒尖部严重变形的子弹。 即使是严重变形,但子弹尾部并没有形变,对于一个普通士兵来说,从弹头口径大小、长度和质地来看,仍然可以轻易地辨认出这是日军制式三八式步枪弹。当时医护兵取出这粒子弹,池田就知道这是被自己下属射出的流弹所伤。尽管知道了受伤的真实原因,他怎么能够承认被自己的手下所伤,怎么能够让同僚看自己这样的笑话。否则,那简单是愚蠢至极。 正是因为这样,他放任着手下刚才实施的大屠杀。至于杀死多少中国平民,对他来说不过是当作一场实战练兵。 “嗯!”一个日本兵突然满脸怒气地吱了一声,身形由提枪变持枪,寒光闪闪的刺刀拦住了想进客厅的李桂花。 听到异常,林老爷子、池田都看向门口。 林老爷子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李桂花不要进来。看着老爷子的举动和眼神,李桂花止住了脚步。 池田皱了皱眉头,没有吱声。 林老爷子取出长长的银针,接连出手扎在了创口周围,池田痛苦的脸色随之缓和一些许。 这时,李桂花右手袖口滴落一滴鲜血,却被一心二用的老爷子尽收眼底。 “桂花!去扶余妈先到院子里坐坐!” 李桂花听到老爷子温和的声音,却丝毫不容她抗拒,因为她再次看到了老爷子提醒的眼神。 李桂花扶着余妈走到桂花树下,在石鼓上坐了下来。 看着他们坐下,老爷子缓缓地吐出了绵长的一口气。 送走池田,老爷子关闭大门返回,低声喊道:“桂花,来!” “爷爷,凭什么救这个该死的畜生!活该让他流血流死疼死!”桂花恨恨地质问。 “哎--,我们这一把老骨头,难道还怕死!对于我们来讲,活着才比死了还要艰难!哎,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你们送命。再说,活着,终归可以为抗战做点什么!” 听着老爷子的话语,李桂花想到自己的悲苦,咬着牙噙着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抓起她的右手,看着满手是血,知道是被凿子刃口戳伤,低声喝道:“再也不要冒险做这种傻事!没有多大用处!” 一把夺过凿子,又温和地说道:“来,包一下!” 此后,因为右肩伤势较重,池田再次手术过后,便被留在扬州疗伤。因为池田的关照,林家倒是再也没有他手下的日本士兵骚扰。 第五百二十七章 消息 一九三八年六月十五日,日本帝国御前会议悍然决定将战争推进至广州、武汉,任命畑俊六为华中派遣军司令,辖制东久迩宫彦第2军、冈村宁次第11军、直辖兵团的第15、17、18、22、116师团以及野战重炮旅团、战车第二联队、海军第3舰队、航空兵团第1、3、4飞行团500架飞机等部队。 在日本帝国此次会议之前,6月11日,日军波田支队和海军陆战队在安庆以东枞阳镇一带强行登陆,被川军杨森第27集团军所部击退。次日,日军安庆东南约20公里处将军庙、新河口一带强行登陆成功,因安庆一带部署兵力薄弱。因此,随着日军沿江登陆,安庆陷落。 安庆,是安徽省省会城市,位于安徽省西南长江北岸,三面环山,一面临江,江面较窄,是天然形成的一条沟通大江南北的重要交通孔道。安庆这种锁钥南北、控制东西的险要地势,使之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安庆陷落,使日军可以依托合肥建立补给基地和空军基地,进而利用合安(合肥至安庆)公路沿江而上进逼武汉。 因淞沪会战打出了战绩,川军杨森20军深得蒋委员长赏识。在淞沪会战后,撤退到武汉外围的安庆整理补充,杨森被任命为第27集团军总司令,受命控制安庆、桐城及其以东地区(巢县、无为一带),迟滞日军沿长江南进,防止日军登陆,保持安、桐之线的安全,不得已时退守潜山,准备向南侧击。当然,杨森部还得到了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除了他仍然兼任20军军长,军政部还拨补新兵4个团给所属第133师、第134师,全军装备彻底更新,完全享受了中央军待遇。此外,5月17日,还将第21军第145师、第146师一共3个团拨归杨森指挥。即使如此,因防守正面过长,各地部署兵力极其薄弱。 安庆是一处要地,安庆的失守,杨森心情十分沉重,生恐被武汉大本营追责。除了向白崇禧、陈诚致电请求上陈兵力单薄的实情,并请多多美言,以求得从轻发落外,还加紧调整军事部署,力争将功补过。 6月14日,日军进逼潜山县,杨森部第133师与敌人展开激战。武汉大本营多次电令杨森部以主力坚守石牌、潜山之线,以掩护马当封锁线。对此,杨森丝毫不敢怠慢,亲临前线指挥,战斗异常惨烈,杨森一度与所部各师、各团失去联络。守军与日军激战三昼夜,敌我双方伤亡惨重,6月17日第133师撤出潜山。 武汉大本营得知杨森部战损过大,散失过多,便命令杨森将太湖防务移交第31师,着该部撤到黄陂整理补充。 这一战,杨森的内心几番起落,到达黄陂后早已不再担心追责,除了整饬部队外,又把心思放在向军委会请求奖励抚恤上。这当然无可厚非,但在他的阵亡将士名单里,第133师第397旅第794团在桐城北大关山、小关山一带与日军激战全团阵亡,无一生还,震惊了国军内外。 自北平抗战以来,中国军队伤亡不可谓不大,全营阵亡的事情,在上海早已有宝山姚子青营,其后亦有之。但是,全团阵亡无一生还的,这还是第一次。 整团阵亡,壮烈殉国,可见这支部队遭遇了强大的敌人,也可知经历了极其惨烈的战斗。巨大的牺牲,惨烈的战斗,无不震惊军内外。 面对强寇入侵,奖励抚恤本是对战争中伤残官兵和牺牲者家属的精神安抚,也是激励军队英勇抗战的重要举措。 突然一支完整建制的团级部队阵亡,在引起震惊的同时,也自然引起了相关方面的关注。出于对壮烈殉国的英雄敬仰,出于抗战大局的需要,军内加紧抚恤伤残牺牲的呼声日益增高。 与此同时,国军里同样出现了或多或少的杂音,这当然是因为国军内部众多派系的原因。一支川军地方部队,先是保卫安庆不力,后又将功补过,出现如此壮烈之举,一时间因为一个建制团阵亡而声名无两,当然会引起或多或少的杂音。 此外,在国军之中,奖励抚恤的事情,当然也少不了邀功请赏、虚报冒领的事情。这样质疑的声音仍然存在,只是犹如一股暗流,悄然涌动,杨森却全然无察。 即使是暗流,仍然会有露出一丝迹象。对于这种杂音表现出来的质疑,如果属实,这可是直接关系到这支部队是否对大本营忠诚的事情。为此,国军上层责成军统成立调查组,开始着手调查第794团全团阵亡的事情。 杨森部呈报军委会的报告,出现在军统调查组面前。第794团全团阵亡,成为本次调查的重大疑点,列入了这次调查的重点。 在军统调查组里,有一位年轻的少校,他就是军统上海站第二行动组副组长赵怀远。这时,身在武汉的赵怀远,被临时抽调到调查组,担任副组长,负责调查的实际执行。他认真地审阅着杨森部的报告,这份报告再次让他震惊,因为第794团所经历的桐城保卫战,除了第794团之个,还有一个暂编独立营。也就是说,这次重大阵亡不仅仅是一个团,而是一个加强团的整体阵亡。 看到这个暂编独立营,赵怀远想到国军各部都急于扩充自己的实际情况,不由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如果不是这次阵亡,这个暂编独立营或许已经是独立团、独立旅,最后可能就是整编师,地方部队的心思太大了。 其实,这种情况实在太过普遍,他赵怀远又能知道多少。 在这个暂编独立营的第一行,赫然出现了林振堂的名字。 对于这个名字,赵怀远第一次听到是在上海新民医院。如果仅仅如此,他或许早已忘记这个名字,后来因为是林振堂和姐姐赵剑眉“合谋”把杨安送到中央军彭善第11师,让组长张一浦招纳杨安的计划一再落空。正是因为这一出,让赵怀远记住了上海保安总团里的这个湖北麻城的林振堂。而后来,杨安伤愈后,也是追随林振堂再次重返第11师胡琏团。 随着视线扫过,林振堂,男,职级,副团;籍贯,湖北麻城……。 这时,赵怀远感觉到这个名字或许并不是巧合,就是因为他的籍贯。 “或是,他一个中央军第11师的营长,怎么会出现在川军当中,更何况他还是师长彭善的亲信?” 内心带着这个疑问,他的眼光急切地看向第二行,再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杨安,副营长兼一连连长,湖北麻城,……。 脸色平静的赵怀远再也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惊,眼光再次急切地往下扫去。 ……, 曹有根,营部炊事班班长,……。 “这个曹有根,正是他拐走了伤愈的杨安。难道他们真的是?”赵怀远的大脑快速运转着,思忖着这三个名字是不是巧合。因为职业的原因,赵怀远记忆力本就超过常人,而对名字的记忆更是超乎寻常。职业的敏感让他意识到,这个杨安就是扬州林家的那个杨安。 他的眼光再次看向杨安,出生年月是民国二十年一月二十二日……。 现在,赵怀远终于确认他熟悉的杨安和他的营长林振堂、伙夫曹有根,可能还有其他的人一并阵亡在这次桐城保卫战。 想到这里,除了震惊,赵怀远肃然起敬。 第五百二十八章 孤岛扬州 此时此刻,杨安那个稚嫩的脸庞再次浮现在眼前,竟然是那么清晰那么亲切。那个单薄的身形,一次次又从赵怀远的脑海里快速掠过,不觉之中眼眶里充满了湿润。 “怎么啦?赵副组长?”一个年轻的声音问道。 “没什么,桐城保卫战太惨烈啦?阵亡的不是一个团,而是一个加强团,还有一个暂编独立营也全部阵亡在桐城。”赵怀远轻轻擦拭眼角说道。 “哎!日军太强大啦,谁说不是?但,上峰让我们调查,或许是他们虚报……?” “小申,你没有经历过上海的战事,一天一个师,两天一个师,桂军几天就被打残,你说该有多少伤亡?在上海除姚子青营阵亡,又何止他们这一个建制营全体阵亡,这桐城保卫战,第794团加强这个暂编独立全体阵亡,一个都没有回来,也说不定……,哎,一切等调查结果吧!” 赵怀远虽然说了“说不定”三个字,但因为上海战事的缘故,他多半还是相信杨森部的报告。因为,他也曾听说杨森在安庆失守后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式。再说,这么大的事,他杨森也不敢欺上瞒下。 尽管他相信这个报告,但他还是幻想,如果是虚报该是多好,如果杨安和林振堂他们活着该是多好。 念头至此,他又想起了一夜白头的李桂花,想起了那个普普通通的妇人,悲悯之情油然升起。 全面抗战开始后,军统主要任务便是对日情报工作,但是还承担着除奸、战场情况核实的职责,军统实际上也是一线战场的监军,一线部队是否失责以及战损情况,当然也是军统调查工作的应有之义。 在川军杨森部全力配合下,军统采取公秘结合的方式,对第794团全团阵亡的事情进行核实调查,调查没有受到任务干扰。 就在军统调查有条不紊地开展之时,第794团一部忽然出现在武汉。他们一出现在武汉,便到处打听川军杨森部的消息,很快便被整个武汉知道了第794团还有人活着的消息。 对于这一消息的出现,杨森部有喜有忧。喜的是,这支英雄的部队还有幸存者,当然还可以就此全面了解桐城保卫战的实际情况。忧的是,这或许会成为一些人指责或者是追责的原由。 得知第794团残部出现在武汉,军统调查组的视线随之转向武汉。对此,赵怀远内心又生出了一丝希望,他多么希望那个小子能够幸存下来。 接下来的数日之内,每天都有第794团的部队来到武汉。短短数日,第794团陆续返回武汉,除了牺牲的,还保持着完整的建制,却独独没有一个暂编独立营的士兵出现。 军统的调查,并没有费什么周折,便查清了情况。 想到国军派系丛生的实情,想到林振堂独立营为掩护第794团突围而全营阵亡,赵怀远恨恨不已。 原来,川军杨森部第133师第397旅第794团在桐城北面山区防卫日军入侵,正与敌人发生激战之时,却与两翼友军和上级失去了联络,孤军陷入日寇重兵包围之中,团长便命令以连为单位分散突围。这样,经过潜山、浠水,最后到武汉集中。因为联络不便,杨森部一直没有得到第794团的消息,经过分析,便确认这支部队全体阵亡。 而杨森部申请奖励抚恤的报告还没有得到军委会批复,第794团便出现在武汉,军内外舆论大哗。 一个刚刚整理补充的建制团“死而复生”,本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但在当下无疑成为了杨森的一个笑柄。此后,指责杨森带兵无方,指责杨森指挥混乱的人,甚至是要求大本营追责的人,也是不乏其人。 对于杨森部的“笑话”,赵怀远并没有一点兴趣也没有一点心情去关注。他关心的是林振堂独立营的生死,关心的是杨安的生死。 他没有想到,这个独立营会成为第794团突围的掩护部队,竟然被十数倍于己的日军合围在桐城北部山区一带,全营阵亡怕是真实的情况。 随着第794团返回武汉,军统的调查也随之草草结束。 随着中国守军的撤离,日军士兵侵入古城扬州,烧杀抢掠,残害妇女,生灵涂炭。至此,扬州暗无天日,犹如人间地狱。 1937年12月14日,日军大部队侵入扬州后,城里仍有百姓数万之众没有撤离。日军士兵每每强占一处街口,都会架起机枪扫射逃难的人流,视野所及,哭喊震天,血洒当场,陈尸街头,大街小巷,尸体枕藉。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城内百姓便有数百之众,丧命于日军枪口刺刀之下。 日军的子弹扫过民居,屋面犹如下起冰雹一般,瓦砾四飞,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仅仅数日,就有六七百妇女遭受日军强暴,甚至还有妇女被先奸后杀,惨绝人寰。 日军士兵的脚步声,成为扬州人的恶梦,脚步所至,十室十空。抢掠之后,付之一炬,可怜焦土,可怜扬州百姓有家无归,绝望观火。 日军攻占扬州后,兵锋继续东进。天谷支队第11师团第10旅团一部当晚就窜到城东的万福桥,沿途控制交通,大肆烧杀淫掠,数百间民房被纵火,夜晚火光映红半边天,白天浓烟遮蔽半边天,数十里之外,仍然清晰可见。 12月17日,占据扬州的日军士兵拦街抓走青壮年400多人,强行驱使他们做苦力,向东运送枪支弹药和抢掠的财物到仙女庙。做完苦力后,这些扬州青壮返回途经万福桥,两端桥头工事的日军士兵机枪扫射,哀鸣起伏,桥上一片混乱,桥面一片血红。桥上,下起了血雨,染红了河水。扫射过后,日军踩踏着血迹而来,寒光闪闪的刺刀捅入一个个身体,残暴的日军士兵没有放过一具尸体。这场屠杀持续了三四十分钟,除了扬州吉家庄的卞长福一人趁乱跳河,凭着好水性死里逃生外,四百多青壮无一生还。 绿杨旅社,这个曾经是中国空军抗战英雄落脚之处,现在被日军强占。日军在此设立了临时司令部,一次次屠杀的命令从这里下达,令人发指。 扬州沦陷之后的第九天,下了一场大雪。在往年,大雪本是农民期待的事情,因为瑞雪兆丰年。然而当下这场大雪,对扬州人来讲无疑是雪上加霜,不知有多少无家可归的人冻毙饿死于街头户外。 还有比这场大雪更加无情更加残酷的事情,那就是日军还在城里城外高悬着屠刀。日军士兵杀人的理由千奇百怪,更多的时候,他们杀人根本无需什么理由。他们的凶残与冷酷,将这座古城带入了极度的恐惧,扬州人对日军望而生畏,唯恐避之不及。 每一个扬州人的内心都有一个阴影,那就是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成为日军枪口和刺刀之下的下一个冤魂。 而对日军士兵肆意屠杀平民的这种残暴行径,绿杨旅社的日军临时司令部熟视无睹,竟然没有丝毫约束和管制。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扬州人惶惶不可终日。 自从日军铁蹄践踏过以后,至此扬州人民陷入深重的灾难之中。 时间一天天过去,日军的滔天罪行一次次传入扬州人的耳中,除了震惊和恐惧之外,扬州人敢怒不敢言,把日益深重的仇恨深藏在心底,他们期待着日军的末日,诅咒这些魔鬼早日接受老天的惩罚。 因为南临长江,日军控制交通,扬州成为了一座信息孤岛。 在沉默之中,英雄的扬州人民忍受着灾难与苦痛,但内心从来都不会放弃希望、期待与寄托。西郊的战机再也不见,但那战机早已化作扬州人精神的寄托,战机造型跃然于纸上,成为扬州流行的图饰被印制在火柴盒上,被刺绣于水烟袋上,被绘画于瓷器陶器上……。此外,还被匠人们压制镌刻在金银饰品上。城里城外,大街小巷,但凡有戒指,有手镯,有发簪,有耳坠,有帽花的地方,便亲切可见那熟悉的战机。 抑或因为要调查大哥的事情,抑或是因为汉医中医同源,留在扬州养伤的池田英介频频光顾林家小院。 对于池田英介,林家人保持着足够的礼貌,但内心却是足够的戒惧与仇恨。林家人都知道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日军军官,实际上就是扬州城里的魔鬼,不知道有多少扬州人的冤魂死于他的双手,死于他的部下。 第五百二十九章 冰冷的墓碑 扬州沦陷的第一个月,因为池田的原因,小院虽然少了一些伤害和洗劫,但也不能幸免。先后有两拨日军士兵“光顾”小院,用麻袋顺走了瓷器、大米和咸肉,林家的生活也变得困难起来。 第二拨强盗“光顾”的时候,余妈因为没有藏住眼光里的仇恨,便被一个日军士兵活活捅死。 当池田再次到来的时候,得知余妈的事情,假惺惺地表示沉痛和歉意,还说要查找和惩罚行凶的士兵。当然,林家人只是苦笑,只当作一阵风从耳边吹过。 对此,林老爷子还不得不对池田的举动表示感谢。 林家小院小心地接待着池田英介,他们不知道这头恶狼何时撕开它伪善的面具。 对于川军杨森部请奖抚恤的事情,不管是一个笑话,还是一个悲剧,还是一个什么乌龙,赵怀远当然不会关注军委会最后的决定。只是,这一件事情让他对国军这支军队平添了更多的迷茫。 又是一年的冬季,冬至过后,扬州格外寒冷。这寒冷,不仅仅因为这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让人的身体感觉寒冷。而是因为日军的占领,让这座古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刺刀的寒光。相比于气候的寒冷,战争的残酷与荒凉,加之扬州暗无天日,让每一个人的内心都生出了比之战前愈发寒冷的感觉。 林家小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客厅里的三人面面相觑。自从池田英介离开扬州,小院很少有人光顾。 看着老爷子点了点头,李桂花放下手中的千层底布鞋,把那尖尖的锥子收进棉衣袖笼里,起身准备向小院门口走去。 “桂花!” 李桂花听到林老爷子制止的声音,看着他的眼光,微微迟疑,便又把锥子放在针线箩里。 林老爷子有些不放心,往下手中的书,也跟着起身出去。老太太看着老爷子起身,便跟着一起出去。 李桂花抬起厚重的门栓,放到一边,微微开门,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颊,顷刻满脸惊讶,轻声喊道:“赵……。” 不知道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李桂花却只喊出了一个字。 透过门缝,看到门外的人,老爷子压低声音喊道:“快!快让怀远进来!” 李桂花打开门,让赵怀远进来,自己出门小心地往两边看了看,又快步进门关上了大门。 “怀远,你怎么到扬州?”林老爷子问道。 “哦,就是想过来看看爷爷、奶奶,还有李妈妈。” “就是来看看……?” “是啊,就是来看看。看到您二老,还有李妈妈,我就心里踏实啦!” 现在兵荒马乱的,老爷子、老太太可不敢相信眼前这小子说的话。 进入客厅坐下,嘘寒问暖过后,林老爷子便问起了外面的局势。 赵怀远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简单地讲了讲。得知在扬州陷落的前一天,国都南京沦陷,此后便是遭受长达四十来天的大屠杀,屋里的老人咬牙切齿,气得直拍桌子。 听到国家又在丢城失地,三个老人眼光露出了痛惜与无助。 看到老人们的表情,赵怀远安慰道:“爷爷!不要担心,小日本就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他们原来叫嚣着三个月灭亡中国,可是现实又怎么样,仅仅上海,我们中国军队就坚持了三个月,保卫武汉又打了一年。我们是在以空间换时间,小日本一个小小的岛国,我们就是耗都要耗死他们!” 听到赵怀远的话语,屋里的老人这才心安些许。 “怀远,扬州被日军守得像铁桶一般,你过来不会只是看看我们这土都埋到脖子上的两个老家伙吧?” “爷爷,看您老说的!我过来真的是过来看看。”赵怀远苦笑着答道,看到老爷子关切的眼光,他微微迟疑说道:“其实,真的是过来看看!另外,就是想把杨安的消息……。” 听到“杨安”两个字,李桂花异常敏感,眼神里都是担忧与慌乱,赶忙问道:“怀远少爷,杨安他?” 赵怀远也没有想好怎么说,一时语塞。 看到赵怀远的样子,李桂花的心骤然悬到了嗓子眼。 “怀远,说呀!”老爷子关切地催促。 接下来,赵怀远便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还没有等他说完,李桂花和老太太的脸上都挂满了泪水。 说过杨安的事情,看着眼前这位普通的白发妇人,赵怀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行的举动过于残忍,便安慰道:“李妈妈,还请节哀!保重身体!军委会对阵亡的将士都有奖励和抚恤……。” “都别说啦!怀远,谢谢!……,谢谢你冒这么大的危险,冒着生命危险,……,专程赶到扬州告诉我们安儿的,……,告诉安儿的事情!”李桂花噙着泪花,咬着牙说道。 在林家小院作短暂停留,甚至连第二杯水都没有续,赵怀远便匆匆离开了林家。 在赵怀远离开林家的当晚,扬州下起了小雪。次日,城里城外银装素裹。 林家祖坟坟地,又起了一座新坟,这是一座衣冠冢。石匠把单薄的石牌立好,看着老爷子会意地点头,便转身离去。 看着一片雪白原野中隆起的新坟,听着呼啸的北风,李桂花再也不能自已,一下子扑上前去,一把跪坐在碑前,双手拥抱着冰冷的墓碑,额头磕得墓碑咚咚直响,哀嚎着:“儿啊!你们怎么都这么狠心!扔下妈妈一个人!……!” “儿啊!你们怎么舍得扔下妈妈一个人!……!” ……。 此情此景,林老爷子、老太太不禁潸然泪下。 老太太想劝劝李桂花,被老爷子一把拉住,放任着这位坚强而悲苦的妇人宣泄着内心的悲伤与苦痛。 听到消息,齐氏衣铺齐维民的妈妈齐王氏提着纸花和纸钱赶了过来。 看到眼前的一幕,眼角也随之湿润。她用衣袖轻轻地擦拭眼角,想上前安慰这苦命的妇人,一样也被老爷子伸手拦了下来。 显然,老爷子想让李桂花自己好好消化这老年丧子的悲痛。可是,这人生的不幸,这人生的苦痛,又岂能这般轻易消化。 良久,李桂花停止了哀嚎,仍然头顶着碑石,拥抱着冰冷的墓碑抽泣,似乎抱着她牺牲的儿子一般。 “儿啊,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妈妈能够到桐城那个地方去抚摸你的墓碑?” “儿啊,什么时候妈妈能够到桐城那个地方去抚摸你的墓碑?” “儿啊,什么时候妈妈能够到桐城那个地方去抚摸你的墓碑?” 李桂花一连三次撕心裂肺地哀嚎着同样的话语。原来,这时她突然想起赵怀远的话语。在那场激战过后,当地的山民收敛了300来位抗战英雄的遗体,合葬在山脚的向阳坡,立了一块“抗战三百勇士碑”。 听到这痛哭,老爷子心如刀割,苦痛地摇了摇头,仰天恨恨地喃喃道:“哎--!这该死的世道!这该死的小日本!” 就在这时,李桂花噙着泪水转身,仰着头看着老爷子,嘴唇颤抖着哭泣:“爷爷,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去那个地方,抚摸安儿的墓碑?” 看着眼前满脸泪痕的可怜人儿,林老爷子心如针扎,悲痛难抑,上步蹲了下来,已是老泪纵横,扶着李桂花,颤巍巍地答道:“有的,有的,到时候,我们俩个老骨头一起陪着你去,一起去看我们的好安儿!” 第五百三十章 尾声:相约 一九四九年一月十五日,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解放天津。 一九四九年一月三十一日,人民解放军和平解放北平。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三日,人民解放军解放南京。 一九四九年五月三日,人民解放军解放杭州。 人民解放军突破国民党长江防线,歼敌于太湖以西,很快解放京苏杭以及广大江南地区。迫于人民解放军猛烈攻势,国民党京沪杭警备司令汤恩伯收拢残部于淞沪一隅固守,依托四五千座钢筋水泥混凝土碉堡和海陆空立体火力负于顽抗,以期掩护国民党政府从上海向南转移运输物资和财产,破坏上海市政设施和工厂设施。 为了粉碎国民党政府的阴谋,一九四九年五月人民解放军发起了一次规模巨大的城市攻坚战。 上海,是中国最大的城市和经济中心,全国半数工厂聚集在这里,密集的城市建筑群落,居住着六百万人口。此外,上海还是远东第一国际大都市,是西方列强在华利益最集中的地方,外国侨民众多,军事行动极易引发西方列强的武装干涉,使上海的局势复杂化。 如何打好这一仗,不仅仅是一场军事力量的较量,更是一场智慧的角逐。 根据中央指示,人民解放军三野制定了解放上海、保全城市的作战计划:战斗主要在城市郊外的宝山、吴淞、月浦、杨行和浦东高行、高桥等地区进行,两翼迂回,重兵钳击吴淞口,把敌军吸引到郊区歼灭之,从而达到保全上海市区的目的。 5月12日,三野发起上海战役。13日,向月浦发起进攻,15日拂晓攻占月浦老街。国民党守军除部分兵力从水路逃走外,余部收缩至上海市区,企图利用城市坚守。 5月23日夜,三野发起全线总攻,分别从东、南、西三面攻打市区。为把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三野严令:“攻打市区只准使用轻武器作战,一律禁止使用火炮和炸药。” 5月25日清晨,南京路永安百货公司大楼上的绮云阁,悬挂了一面鲜艳的红旗。晨光中,红旗迎风飘扬,出现在上海人视野里。 5月25日,三野所部在苏州河南岸进攻受阻,三野被迫暂时停止进攻。在三野和上海地下党的努力下,26日凌晨4时,苏州河北岸国民党京沪杭警备副司令兼51军军长刘昌义率部起义,将苏州河北岸阵地移交由人民解放军,撤出上海市区接受改编。至此,上海仅剩青年军和交警队等国民党军残敌。当日下午三时,杨树浦地区残敌被全部肃清,至此上海全境解放。 上海外围的战斗,打得惊天动地。解放军的炮火、炸药包一次次掀开那水泥钢筋浇筑的掩体,国民党守军主力被歼灭于城市之外的防线。 听到炮火如阵阵惊雷,上海市民再次陷入慌乱之中。让他们感觉到意外的是,上海市区的战斗,早已没有那惊天动地的感觉,但解放军一路洒下的鲜血,染红了街道,染红了苏州河,这一切却是惊心动魄,让后人们永远铭记。 在战火之中,上海百姓深居简出,躲避着伤害。 一个市民深夜起床小解,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惊讶地发现门外大街上躺满了成排成排全副武装的士兵,稀奇惊讶之余,不觉之中竟然感觉到久违的安宁,小解之后很快进入梦乡。而当他清晨起床的时候,门前街道全然不见一个士兵。他轻轻地揉着眼睛,恍然昨日一梦。 而在另外一条街道,上海市民清晨开门,也一样看到成排成排、数也数不清的士兵,一个个抱着步枪露宿街头。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一个又一个街头。 “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这是一支从未见过的军队,竟然宁可顶着夜晚的湿寒,也不扰民。”这是无数上海人对眼前这支部队的第一印象。 三野入城的军令何止如此,为了不引起物价的变动,入城后大部队一律不允许在市区买东西,即使是部队一日三餐禁止在城内生火,必须在数十里以外的郊区做好,再送到市区就餐。 所有这些,都进入了西方列强之国记者们的镜头里。这样,美国《生活》杂志上出现了一句划时代的结语:“国民党的时代已经结束!” 三野主力整齐列队入城,上海各界和市民夹道欢迎,用笑脸迎接这支文明之师,期待着崭新生活的开始。 解放军进入上海,上海复工复产复市,繁华依旧。 上海解放后,人民解放军三野司令部兼任淞沪警备司令部,所部担任上海市区警备以及川沙、吴淞、宝山、嘉定、奉贤、金山卫等淞沪及其外围地区军事警备任务。 林氏诊所。抗战爆发第二年,赵剑眉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林潮。次年,又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林汐。 上海解放,给这个小院带来前所未有的欢乐。晚上,吴妈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全家上下其乐融融。可爱的林海,已经是文质彬彬的中学生,个头已经超过了妈妈。林潮、林汐在餐桌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看着桌上的一双小儿女,赵剑眉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晚餐过后,林小荷打过招呼,便上了二楼。 看着孤单的身影,赵剑眉一声叹息,看了看丈夫,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小诚何曾不懂妻子的眼光,他知道在这个欢乐的小家里,只有妹妹的背影最是孤单,她的眼神里一直深藏着一份爱恋与孤独。 林小诚知道,经过这十多年的风雨,妹妹出落得愈发美丽,那份深藏心底的爱恋与孤独,让她的眼眸于宁静中更生出几分柔美。而因为上海的胜利,这份孤独在她的眼神里变得愈发清晰,愈发凄美。 “战争的创伤最难治愈!”林小诚忖道,抬头对妻子说道:“这段时间,你多跟她聊聊。” 赵剑眉轻声一“嗯”,心头不由地掠过一缕悲伤,美丽的眼眸里顷刻闪动着晶莹,泪珠滑过脸颊。她点了点头,轻轻地拭去泪水。 林小诚也心生悲戚,轻声问道:“剑眉?” 赵剑眉轻声应道:“我没事,我没事。” 林小荷从挎包里取出那支勃郎宁m1903手枪,看着锃亮的光芒,往事如烟一般从脑海里掠过,还有那份深藏的忧伤。 听到脚步声过来,林小荷匆忙地把手枪放进包里。 “小荷姑姑,在想小安叔叔?” 林小荷轻轻摇了摇头,眼睛却不争气地生出了水汽。这时,透过那一层水汽,她同样看到了林海眼中的晶莹。 上海北站。一个解放军军官脱下了军帽,久久地肃立在站前。 在这个军官的后面,一个推着脚踏车的士兵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营长,这是怎么啦?” “十二年前,日寇炮击这个车站,一位至亲长辈在这里……。” 听到这话,士兵黯然。 “你回去吧?” “不,教导员和副营长让俺跟着你!” “我就是去看一个亲戚,又有什么危险?” “副营长跟俺说,野司不准单独行动!” “这个财迷!”军官一把夺过脚踏车,蹬了一脚地,飞身上了车。 “不,副营长交待俺,营长到哪,俺就到哪!”那士兵机灵地跟着跃身而上,坐上了脚踏车后座。 “上海,现在是人民的上海,有什么可怕的!” 话音未落,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站前的晨光里。 林氏诊所,因为有林潮、林汐两个小家伙,每到吃饭,叽叽喳喳的,总有讲不完的话语。早餐,也因此多了几分温馨。 林小荷草草吃过,便放下碗筷。 看着林小荷的模样,林小诚、赵剑眉二人不由地相互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这时,小院门铃骤然响起。 “妈妈,我去!”林潮叫喊道。 “妈妈,我去!”林汐跟着叫喊道。 还没有等林小荷起身,两个小家伙便扔下筷子,飞快地跑出客厅。 “这两个小家伙!”赵剑眉看着丈夫,淡淡地笑道。 “我去看看”,林小荷说道。 小院大门打开,林潮、林汐看到外面站着两个解放军,不仅没有丝毫胆怯,还回首欢快地大声叫喊:“解放军叔叔!姑姑,是解放军叔叔!” 两个小家伙看着身后发怔的姑姑,一下子也停止了叫喊。正在小家伙纳闷之时,一个解放军抢步上前,和姑姑已经拥抱在一起。 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客厅里的人纷纷起身出来。 “小安叔叔!小安叔叔!”林海微微一怔,叫喊着,飞跑着,顷刻热泪盈眶。 林海飞跑而出,三个人拥抱在一起。小院的人,一个个喜极而泣,只有那两个小家伙莫名其妙。 良久,赵剑眉拭去眼角的湿润说道:“小荷,海子,快让杨安进去!” 一阵亲切的招呼过后,杨安牵着一双小侄儿侄女进到客厅。 “这些年,你是……?”林家人早已从赵怀远那里得知杨安牺牲桐城的确切消息,这时林小诚首先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看着大家关切的眼光,杨安百感交集,内心涌起一股暖流,吐了一口气便讲了讲这些年的事情。 原来,南京一战,北渡长江的杨安差点溺水,幸得对岸江边的渔民所救。上岸汇合后,林振堂带着五连残部去皖南宣城一带找彭善第11师,途中却遇到川军杨森部在皖南整理补充,再次被川军收编,林振堂升职为副团,以五连残部、川军部分骨干为基干成立独立营,为部队再次扩编作准备。桐城与日寇一战,独立营因为阵地位置原因,并没有接到分散突围的命令,后来才知道全团分散突围,却是早已失去突围战机。一番死战后,仅有20余人乘着黑夜成功突围,在皖南辗转避敌数月,加入了刚刚成立的新四军。抗战胜利后,部队改编为三野一部。 “这些年,你怎么连一封信都不给家里写?你不知道,大妈和爷爷、奶奶还到桐城去找独立营的墓碑……。”林小诚追问道。 听到这里,杨安微微动容,一脸歉意地答道:“小诚哥,这都怪我。抗战的时候,怕给家里带去危险?抗战胜利后,哪里料到国民党反动派挑起内战,那就更不敢写信。” 后来,杨安和警卫得知林小荷重返上海,和林氏诊所一起秘密抗战,抗战胜利后又成功打入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为当初新四军和上海解放一直在秘密地战斗,二人眼光里充满了震惊与敬意。 久别重逢,人死复生,都是喜事,这天林氏诊所洋溢着和美幸福的欢乐。 又是一个清晨,黄浦江上,船来船往,码头人头攒动。 江畔,伫立着杨安、林小荷二人。早年的时候,赵剑眉跟他们说过,黄浦江边的日出最美。清晨,他们相约在这里。 “当--、当--、当--、……”,海关大楼雄浑的钟声响起。 钟声,激情如潮,响彻大上海。 东方,太阳升朝霞,一片红彤彤。 看着朝霞,听着钟声,杨安、林小荷二人百感交集,心潮澎湃,不由相视一笑,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眼光里充满了新生活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