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雾色》 1 普罗旺斯的蓝雾1 《港岛雾色[异国公路文]》 文/木梨灯 首发晋江文学城。 法国南部。 地中海峡湾,卡西斯(cassis)。 五月下旬的南法,总是天黑得很晚。即使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九点,落日余晖依旧明媚透明得如同玻璃一般。 蔚蓝的天幕与峡湾的海水相交,在日暮下波光粼粼,像蓝宝石,晃得动人。 直至最后一缕阳光藏入海岸线的尽头,岑旎才慢悠悠地从餐吧的窗台收回目光,端起手中的酒杯抿了口。 这是一家舒适安逸的小资餐厅,游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轻扬舒缓的音乐声和清脆的酒杯碰撞声交迭响起。 在这个夏天的度假胜地,时间好像能被无限延长。 周围的顾客大多是金发碧眼,岑旎是这里唯一的亚洲面孔。 她靠坐在餐桌上,手托着腮,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 冰酒沿着杯壁的边缘转了一圈又一圈,未化的冰块碰上玻璃,她兀地停下了动作。 岑旎今天穿着一袭法式的拼接连衣裙,略微收腰的款式,后背是裸露的绑带设计,细直的裙带轻飘飘地搭在光洁的肩头,十分贴合餐厅里慵懒的氛围。 ine随手勾起她肩头的两条裙带,在指腹上绕了一圈,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 “cenni!”ine忽然喊她。 “嗯?”岑旎侧过头应她。 “你看那边,那坐着一个帅哥!”ine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语气激动地朝她打了个眼色,英文的声调也跟着上扬。 岑旎随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典型的法国帅哥,一头深棕色的卷发,成熟高大,看起来热情开朗,确实是她们这些外国女孩眼中的理想型。 “今晚我能把他搞定。”ine直直地盯着坐在不远处的男人,媚眼如丝。 ine是意大利人,讲英文时语速很快,偶尔还会夹杂着一些西西里口音,但她谈吐时总是流露出一股自信又张扬的劲,一如她的外表,因此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在岑旎接触到的女同学里,她是打扮得最大胆外放的一位,性感的明黄色紧身裙贴着小麦色的肌肤,微卷的头发里挑染着几缕浅粉色,衬得玫红唇色更艳。 岑旎弯起唇角和她笑了笑,“你确实可以,我相信你。” 岑旎知道她很开放,也清楚她的魅力,所以对她说的话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ine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撩了撩头发站起身来,朝她抛了个媚眼:“我去趟洗手间。” 岑旎还没来得及应,她便扭着腰走远了。 洗手间的方向在左边,她却特意从那个男人身后绕了一圈,再折回。 岑旎看她摇曳的背影,刚好瞥见那个男人捏着酒杯,好像也正若有似无地朝着ine投去某些讯号。 看来ine确实稳了。 两人眉来眼去的,今晚有戏。 岑旎无声地将目光收回,转而拿起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刚好亮起,弹出了一条whatsapp的群组消息。 是他们社会学专业的群,群里有人发消息说自己回到巴黎了。 紧跟在那句话后面发来的是一张图,应该是在巴黎某个地铁站台上拍的,放大可以看到蓝底白字的法语站牌。 很快便有人跟着回应——“嘿,我们抵达尼斯了!” 也附着一张照片,拍的是尼斯的棕榈树和蔚蓝海岸。 群里人虽然不多,但都是同专业的同学,互相都很熟,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聊得热火朝天。 岑旎指尖划拉屏幕,在一连串的群聊消息中看到有人上传了一张照片,正是他们这两天参加论坛时拍的大合影。 明媚的阳光下,一群人站在游客会展中心的大门,宽大的展板前,众人簇拥着前排的学者教授,笑容灿烂。 论坛其实在今天下午就已经结束了,闭幕式之后大家各自分散,自由活动。 有人直接回巴黎,也有人转道去尼斯还有摩纳哥玩,而岑旎和ine则选择继续在卡西斯这里多留一天。 岑旎是国内top大学的一名大四毕业生,年初时以交换生的身份来到法国留学,上星期刚通过了最后一门课程的考试,所以直到回国前她都不需要再去学校上课,只需要好好完成毕业论文就可以了。 不过她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毕业选题,论文的底稿早已撰写完成,前几天刚提交给国内的导师批阅,现在就等着导师给她回复意见。 既然不需要去上课,时间也闲暇下来,她也就不着急回巴黎了,打算在南法这里再多逗留几天。 ine和她的情况一样,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干脆结伴一起。 / 手机还在不停震动,群里的消息依然不少,岑旎随意划了划,正准备锁屏,屏幕上方恰巧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阿岑,嚴教授還是沒同意。】 发消息来的人是佘诗雯,港岛人,所以是繁体字。 岑旎疑惑,那边正是深夜时分,按道理这个时候是不会收到她的消息的。 但提起严教授,岑旎还是紧张了起来,低眸点开了微信给她回复:【真的没机会了吗?】 对方似是透过这半句看出她的急切,两三秒后一个语音通话打来。 岑旎起身准备到外面接电话,餐厅里虽不至于嘈杂,但总归不算安静。 她离开坐位前下意识想找ine说一声,却发现她和那个看对眼的帅哥正相挨着坐在吧台前。 两人不知何时搭上了话。 岑旎没过去打扰,撰起手机走出餐厅,远离了一片交谈声。 外面的天虽然已经暗了下来,但不是如墨般漆黑,反而看起来像是——克莱因蓝,给人深沉静谧的感觉。 街道上只有依稀几个人影,岑旎站在一盏浅黄的路灯下,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接通,佘诗雯开口便是地道的粤语:“阿岑,我问过严教授了,他还是没松口。” 岑旎心一沉,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 佘诗雯见她没说话,自顾自补了句:“你也知道他脾气古怪了些,这说不准是好事。” 岑旎没吭声。 严明教授,港岛大学著名的国际与区域研究学教授,五十多岁了,在学术界一直泰斗级人物,资历深,声誉高。 岑旎从去年就开始申请他的研究生,但都被他拒绝。 给出的理由是他已经不再接收学生,但实际情况是只要他愿意,还是可以招的。 几年前他指导的学生还不少,很多人慕名而来,但到最后都熬不过他近乎“变态”“古板”的指导模式,纷纷选择转组或辍学。严明教授觉得现在的学生越来越吃不了苦,干脆就不再招生了,独自做学术研究。 岑旎欣赏严明教授的风骨,也对他做的学术感到由衷敬仰,即使知道他不再招生,也还是想尝试一下。 其实她的绩点很高,而且还有院长的引荐,她甚至还征得了一次视频面试的机会,为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她还费心自学了半年的粤语,但严明教授似乎就铁了心不再招收学生。 话筒里很安静,佘诗雯听不见答话,便试着问她,“你要不试试申请他手下的小老板呢?” “那……”岑旎动了动唇,声线低而淡,“他手底下都有哪些老师呢?” 佘诗雯听见她这么问,似是松了一口气,兴致盎然地给她一一介绍起来。 岑旎却听得漫不经心,莹白的指尖捏着手机屏幕边缘,微微泛白。 心底像被什么无形扼住,除了遗憾,更多是不甘心。 她深吸口气,从烟盒里摸出了一根烟,侧了侧身子,扭头。 视线顿住。 她的身后种着一棵不知叫什么的树,枝桠坠着攘攘绿叶,满树的花却介于天蓝色和淡紫色之间。花团锦簇,悬停空中,像云,又像雾,像是邂逅了一场缥缈的浪漫。 花冠落地,风吹散一地。 她细看了两秒,夹烟的手顿住,抬起眸来时,才突然发现,原来这棵树后,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隐在斑驳的树裟,像是藏在一层蓝雾后,所以岑旎最初没有注意到他。 路灯虽不太明亮,但依稀能看清他挺立的面容轮廓,侧颜起落有致,深邃眼眶骨下的鼻梁笔直高挺,金棕色的头发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是一家高档餐厅的后花园,男人宽肩窄腰,微倚坐在餐桌前,冷硬的腕骨处搭着一只械芯腕表,银色表盘在月光下泛着辉白。 日耳曼帅哥。 在这法国人遍地的地方,岑旎的脑海里却无端闪现过这个词。 他的肌肤冷白,手边摆着一个造型复古的打火机,像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生产的那种。烫金外表缀着一枚特殊的蓝砂石徽章,金属外壳的质感看起来特别好,一眼就觉得价格不菲。就同他本人气质一样,透着矜贵。 岑旎远远看去,男人恰巧偏头过来,两人视线就这么相交。 她这才看清了他的眉眼,眉毛有型,根根分明,瞳孔却是一汪澄澈的蓝,就像是峡湾里蔚蓝的海水,深情又迷人。 虽然他的骨相是偏冷的公子哥,岑旎却总觉得他皮相混合着东方人独有的柔和。 这股念头来得莫名,没由来的。 而且。 这男人看着,就感觉床上的技术很好。 岑旎忽地嗤笑了声。 不知是不是看透了她的笑,男人弯唇,平直的唇线勾出一抹好看的弧,笑意散漫疏离。 岑旎眉角一挑,心跳错漏了半拍,眼角余光却落在那满树繁花,心绪竟也变得像一团迷雾。说不清,道不明。 这树叫什么呢。 直到很后来她才知道,这是蓝花楹,学名jacarandamimosifolia,但其实还有个更浪漫的名字,叫蓝雾树。 ——因为花店老板说,这花,就像一捧蓝雾。 满眼爱慕。 2 普罗旺斯的蓝雾2 “阿岑!” “阿岑,你有在听吗?” 岑旎从听筒的几句喊话声里回过神来,她连忙移开视线,随后走远几步应道:“在听呢。” 语气有些心虚。 “刚为什么走心了?”佘诗雯问她,“在看靓仔?” “靓仔?” 岑旎眼皮一跳,条件反射般看向坐在那棵树后的男人,恰好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走到他对面落座。 岑旎无声地收回视线,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她刚刚,竟然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看入迷了。 鬼迷心窍的。 “没……”岑旎又走远了两步,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你那边不是半夜三更吗?” “怎么这个时候还没睡?” 佘诗雯扬起声音,“我不在港岛啊,和严教授一起来纽约开会了。” “哦。”岑旎应了声。 “所以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岑旎疑惑蹙眉。 “他手下的小老板啊。” 岑旎沉默,静了片刻,手中的女士烟被捏紧,“严教授给出的拒绝理由是什么?” “他最近定了下一个project,这个project的研究方向将会聚焦在中东和北非地区,他可能觉得你系女仔,挨不了苦。” 佘诗雯顿了顿,又解释说,“这个项目到时候可能要去这些地方,条件肯定会艰苦的,他会这么想也合情合理。” 岑旎垂眸,一阵微风吹来,将她的短裙吹散,肩头处的带子随之翩飞,像只张扬的蝴蝶。 蝴蝶像一只扇着翅的鸟,努力翻跃过起伏的曲线,直至风停,缓缓停留在肩胛骨。 “诗雯,你能将资料发我看看吗?” “可以啊!”佘诗雯回答得干脆,“不过,你还是不死心?” “嗯。”岑旎知道她看不见,但还是点点头,“我先研究看看。” “你真是执着。”佘诗雯叹气,“如果我是你,早放弃啦!” 岑旎抬眉,有些事情,执着下去也不一定会转圜的余地,而放弃却很轻松,只需要一瞬间。但留下的遗憾呢,却可能会被无限期放大。 挂断电话后,岑旎又抽了根烟才回去。 吐着烟雾时,她又好奇心起地往那颗树后的男人看了眼。 又是一个对视,但分不清是谁先看的谁。 / 回到餐厅时,吧台前已经没有ine的身影了。 周围的其他顾客却还捏着玻璃酒杯畅饮,附耳时交谈甚欢。一股微醺的麦芽味在空气中淡淡弥漫,像是在消遣漫长的夜。 岑旎将扫视的目光收回,摁亮手机屏幕,刷新一圈,聊天的界面里没有看到ine发来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她去哪了,但可以猜到的是,她应该是和那个法国帅哥一起离开了。 岑旎招手侍者上前,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准备结账离开。 却被告知她们的账单已经付清。 她稍稍意外了下,浅笑着道谢一句,重新收起了卡。 在她离开时,侍者微笑着对她说了一句:“享受一个美好的夜晚。” / 卡西斯的夜晚确实是美好的,五月的地中海,喧嚣中总是平白萦绕着一股谧然。 岑旎一边欣赏着南法的夜景一边往回走。 旅店并不靠近海滩,她七拐八绕钻了好几道小巷,最后沿着一段古老的鹅卵石小路上了个小山丘,才算回到了旅店的门口。 旅店不大,就两层,她和ine的房间就在楼上。 夜深人静,走道里安安静静的,小高跟踩在年代稍久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碰撞声。 岑旎走到房门前停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却突然听到了某些不可描述的呻.吟声和喘气声。 好像有点激烈…… 岑旎挑眉,心想,这旅店房间与房间之间的隔音也太差了些。 她下意识地以为这声音是从她们对面的房间传来的,可刚把钥匙插上,仔细一听。 不对,这女声怎么听怎么像是ine。 岑旎咬唇怔了两秒,很快就意识过来她们的房间里正在发生什么。 然而她无意做一个偷听的人,没有半分迟疑,她利索地将钥匙抽走,转身离开。 仲夏夜,真是一个听起来就像是令人意乱情迷的词,或意外或蓄谋的放纵都在这个词里暴露无遗。 刚刚在房间门口撞破那一幕时,她有过一丝意外,不过下楼时就想起了,她在巴黎租的公寓隔音也不好。 她常常撞见住她隔壁的邻居每晚带着不同的女孩回家,也总会在夜里的某些时刻,听见某些激烈的接吻声和床板剧颤的声响。 其实在这里当交换生的日子久了,更多奔放的事情见多了,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 出了旅店,岑旎漫无目的地沿着海岸线游走。 月影藏在了云层后,路灯掠下浮光。 微凉的夜风习习拂过她的长发,她一路越走越远,最后来到了一片海滩。 大抵是日落后人群散去,而周围又没有餐馆酒吧,人烟稀少,这片海滩显得异常静谧。 没有了喧闹鼎沸的人声,耳边只有低低的海浪声起起落落。 一阵海风吹来,迎面拂过海洋的气息,淡淡的咸味如同初夏般清新,她干脆脱掉了小高跟,单手提着,赤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 海角的尽头,熠熠的灯塔泛着微光,不远处的岸边停靠着几艘小型游艇。 她伸手进兜里,掏手机想将这一幕拍下,却没料到一支口红随着她抽手机的动作一起掉了出来。 黑色的口红管掉在沙子上,滚了两圈,最后掉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岑旎低头看了眼,视线有些昏暗,但隐约能看到口红掉落的位置。 她将手机重新收起,弯腰将半个身子钻了进去,伸着手臂去够。但那管口红实在太靠里,她没办法,只好又伏下肩,往树丛里凑。 细长的指尖拨弄了两下,她仰着头,隔着错综复杂的树枝,隐约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口红管。 但怎么好像越拨越远了。 她用力踮起脚尖,挨着层层的枝桠,又试了一次。 越来越往里了。 “……”算了,放弃了。 就让它留在这片美丽的海滩吧。 岑旎收起手,直起腰正准备钻出树丛,却发现整个人好像卡住了,动不了了。 她扭头瞥了眼。 糟了,系在裙子背后的两条缎带挂在了几根树枝上,缠住了。 岑旎叹了下,将手里的小高跟往侧旁轻轻一丢,然后伸着手去摸后背,试图将它们解开。但因为卡住的地方是她的视角盲区,她看不见,只能用手指慢慢地摸索。 好不容易将两条带子分开,她揪着其中一端拉了拉,又拽了拽。 但,怎么反而好像,越缠越死了。 “……”岑旎欲哭无泪,伸着手瞎扯一通。 该不会今晚要在这里和这堆灌木丛缠缠绵绵过一晚吧……? 她正郁闷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忽然从身后低低地传来:“要帮忙吗?” 音质冷淡又懒散,英文里的尾音轻飘飘的,像是下一瞬就消散在晚风中。 岑旎循声,轻轻转过头。 夜色沉暗,她看不清说话的人,只隐约看到他手指扦着烟,烟头火星吐息隐隐约约的,在昏昧里发出一点点亮光。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男人此刻就像是海里飘来一根浮木,她想抓住。 “先生,我后背的裙子缠住了,能帮我解一下吗?谢谢你。” 她说完,气氛变得静默,男人并没有答她的话。直到两秒以后,似乎欣赏是够了,他才转身灭了烟,迈着长腿走到她身后。 岑旎偏头。随之而来的,是很淡的烟草味和冷杉香,夹杂着苦橙叶的气味,虽然透着淡淡的苦涩,但很好闻。 他隔着距离解她裙子的结,动作轻轻巧巧,岑旎呼吸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加快。 “不行,解不开。” “啊?”岑旎张唇。 男人停下手头的动作,“被你拉成死结了。” “……” 岑旎回过头看他,“那怎么办?” 男人低了低头,注视她的双眸。 岑旎微仰起头,这时才终于看清了这张脸。 怎么会是他……? 竟然还会在这里遇见他,她的心脏猛地提了一下。 那时离他有一定距离。现在靠近了,她才发现原来他那么高,她的身高才堪到他锁骨的位置。 两人对视,岑旎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睑处半垂的长睫毛。 在某一瞬间,她竟然不合时宜地想,这样柔和的睫毛长在这样一张浪荡公子的脸,有点可惜了。 “把它划断?”他轻描淡写地开口。 “划断?”岑旎回过神,惊讶抬眼。 “用什么划?” “用这个。”男人说着摸出一把纯黑的瑞士军刀,修长的指尖勾着尾部转了一圈,挑着眉补充道:“如果你可以接受。” “……”岑旎沉默,咬了咬下唇纠结了小半会,才点点头。 “好吧,麻烦你了。” 他后退了半步,收起刚刚的玩世不恭,指骨轻挑,勾出冷锐锋利的刀刃。 冷色的金属上刻着一行复古圆滑的花体字母。岑旎细看了两眼,那似乎是一个德文名,音译过来的话,应该是——穆格 穆格。 岑旎不自觉地默念了两遍。 “站好,别动。” 他的声音轻淡地响起,附带的气息几乎贴在她耳后。岑旎一时定住,脸颊连带耳后根蓦地泛起绯色,连呼吸都肉眼可见地缓慢了起来。 她身上穿着的是吊带裙,丝质的面料柔软垂坠,隔着布料,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男人手部的动作。 灼热的指尖温度如期而至,腰部最细腻的地方被轻揉捻过,岑旎后脊绷紧,脸颊也顺带被烫红了几分。 男人的指腹抵在她的肌肤上,将冰凉的刀柄隔绝开来,微砺的触感一点点顺沿肩胛线蔓延,岑旎感觉到痒,轻轻颤了下背,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衣物与金属摩擦,发出了极轻的窸窣声响。 紧接着,后背一松,裙子的两条绑带散开,摇摇欲坠。岑旎一惊,连忙伸手拽住了身上的裙带,但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男人从灌木丛里拉了出来。 男人察觉到她的窘迫,将身上的西服外套脱下,裹在了她身上,“有裙子换吗?” 岑旎面露难色。 有倒是有,但她现在哪里还回得去旅店。 她没吭声,面前的男人也不催她,姿势懒散地站着。 脱掉了外套的他更显宽肩,笔直长腿衬着西裤。 明明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那么疏离清冷,却不知为何站立时偏偏有种像军姿一样的美好。 岑旎直视他的双眸,红唇故意轻咬了下,“我回不去了。” 3 普罗旺斯的蓝雾3 这句话,任由谁对着一个陌生男人说出来,都像是藏着一层暗示的意味。 面前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笑起,透着一丝暧昧,“要不要来我这。” 他的话乍听是问句,细品又不像。 海滩很安静,只有夜风袭着海浪撞击岸上的礁石,岑旎挑眉,“你那有裙子换?” “没有。”男人回答得理直气壮。 “但可以有。” 岑旎扬着红唇,朝他眼睛凑近了些,“是你女朋友有还是你情人有?” 男人压低身,俯首在她耳畔,“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俩,我暂时都没有。” 他顿了顿,在她耳边慢条斯理地笑,“除了这俩,我也有办法给你换。” 成年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就好像是一场猜谜,不说破也不点透,你我心知肚明。 / 夜风有些燥,岑旎不偏不倚对上他的视线,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指了指地上的小高跟。 “我裙子松了不方便弯腰,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她故意说,半带娇嗔的口吻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勾引。 “怎么?”男人忽地轻笑一声,挑眉,“这么会指挥人?” 话虽然是这么说,身体却先行了一步,他弯腰将她沙滩上的一双小高跟拾起,眯着眼眸,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小腿和脚背上。 宽大的西服罩着她柔软的裙摆,两条细直的腿外露,藕段似的,在月光下白得发亮。那双光滑的脚背陷在细沙里,像小孩顽皮爱玩,才故意不好好穿鞋。 岑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丫子,勾着红唇,没说话。 男人难得好脾气地半蹲。 “穿吗?”他问。 “嗯。”岑旎眼尾带笑,轻轻抬起左脚,抖了抖沙子穿好。 “右脚。”他将一只小高跟放好。 岑旎依言抬起了右脚,鞋子套进去的时候,男人坏心眼的拽她右脚,她一个踉跄没站稳,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一种强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裹,鼻尖擦过坚硬的胸膛,岑旎尖着嗓子轻溢了声,仰头时对上一双多情的眸。 “怎么没站稳?”男人坏笑一声。 “……”岑旎瞪他一眼。 穿好了鞋后,岑旎跟着他走出了沙滩,临到路边才发现他的车竟然是一辆霸气的黑身捷豹敞篷跑车。 他上前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门,颇显耐心地扶着车门站在一旁。 岑旎停顿了脚步。 “上车。”他的指节搭在车门,漫不经心地叩击了两下,她才后知后觉地坐了进去。 车门被合上。 岑旎自觉系好安全带,偏头看他从车头前绕过,慢条斯理地走到左侧的驾驶位,打开门坐了进来。 车辆发动,引擎响起一阵轰鸣声。 车速不慢,晚风呼呼的擦过耳廓,夜风拂起耳后的发丝,紧贴在脸蛋和眼尾上,岑旎抬手挽了下,将四处飘散的长发重新别回耳后。 他注意到她的动作,懒洋洋地开口,“冷吗?” “还好。” 他还是将车速减了下来,嘴角若有似无地掀着弧度。 气氛安静下来,空气飘浮着无声的悸动。岑旎余光落在他握方向盘的手,冷硬的曲线青筋淡淡的浮现,莫名有种色.欲气。 “我们去哪里呀?”她问。 跑车沿着峡湾的公路一路往前开,旁边就是悬崖,悬崖下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漆黑,浪涛翻涌,他目光注视着前方,像是难得分心瞧她看一眼。 “酒店。” / 跑车在峡湾的尽头停下。 ——h??tellesrochesnches 岑旎下车时抬头看了眼。 白岩酒店,她参加论坛前,查住宿时有留意过这家酒店,是卡西斯西部海岸著名的五星级旅游酒店,接待过众多名流巨星,就连英国前首相丘吉尔都曾下榻于此。 它面向卡奈尔角而建,由庄园经过大修后改为别墅酒店,只供注重私密的富豪入住。 岑旎跟着他往里走,路过开阔的露台时可以将蔚蓝的地中海一览无余,靠近海边的悬崖上还有两个无边泳池,几张度假的躺椅稀疏地散落在周围,可以想象到白天阳光照射在水面,映出的粼粼波光。 他最后带她进了顶层的一间别墅套房。 一进房间就能看到阳台外的海景,海面上偶尔划过几盏巡航灯,光影拂掠像是夏日躁动的烟火坠落。 啪——地一声。 灯光亮起。 “浴室和洗手间在这。”他随手拉开一扇门,“你可以进去整理一下。” 他说完就自顾自地走开,岑旎看他背影一眼,转身进了浴室。 门合上,浴室的镜子前倒映着她的模样。 宽大的西服裹着细颈,长发披散着有几缕贴在了红唇上,她这才想起那支掉落在沙滩上的口红。 可能就永远留在了那片海滩。 岑旎打开了水流,洗了洗手,脱下了男人的西服,转过身看镜子。 裙子后背的绑带断开了,露出大片肌肤,她没办法,只好又重新把男人的西服套上。 又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岑旎开门走了出去。 套房里没有看见男人的身影,岑旎绕着大床走到落地窗前,才看到男人就站在阳台上。 他叼着烟举着电话,懒散地倚靠在栏杆上。 光线晦暗不明,偶尔有手机屏幕的光划过他的侧颜,清冷的模样就像酒杯里久久不化的冰块。 岑旎不准备做一个旁听者,站在原地没上前。 男人此时却似乎有感应地转过身。他没喊她,一边举着电话一边悠闲地看她。 准确来说是在观察她。 他从餐厅出来后一个人驾着车兜风,最后停靠在一片海滩前。那时他只打算在附近抽支烟,却没想到竟然碰到了一只夜猫子。 大晚上的不睡觉,一个人藏在了沙滩的灌木丛里。 他觉得好奇,便多看了两眼,就这两眼认出了她。 他难得会记得一个陌生人,但却记得她。 可能是因为无意中听到她用粤语聊电话,也可能是因为她抽烟时微眯在烟雾背后的眼。 很奇怪的,比起这里的女人,她看起来瘦弱得多,但在黑夜里仍然光彩明媚。巴掌大小的脸,尖俏的下巴微仰着,露出修长的天鹅颈。 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披落在肩后,看起来倔强又无辜,纯真自由,像只让人一眼难忘的夜鸟。 她看他时眨了眨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在她精致的脸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 像夜鸟的翅膀,抖了抖。 “嗯,好,你去找卡蒂娜拿一下。”他在电话里说的是德语,说完这句就挂断了电话。 岑旎其实不太精通德语,只能听懂个大概。 男人放下手机拿起了一旁的打火机,弯唇看她。 岑旎就这么站着和他对视。 ——“咔嚓”一声,火苗噌起。 星子缀满,打亮了光线昏暗的露台,也照亮了那张矜隽的脸。 他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慢吞吞的点燃一根烟,然后转头看向她,似乎在等她过来。 岑旎红唇微抿,施施然朝他走去。 “你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吗?” 她看他冷白的手夹着烟,吞云吐雾的慵懒模样,偏这么说。 男人朝着大海的方向,吐了口烟雾,才眯着眼偏头看她,还抬手将夹在手指中的烟递到了她面前。 他见过她抽烟的模样,那副娴熟的架势,竟还敢对着他说“吸烟有害健康”。 “尝吗?”他问。 岑旎低眸看了眼,伸手就要接过他半燃的烟。 表情端得无比自然,就仿佛刚刚那句话不是她说出来的。 男人一只大手却蓦地摁住她纤白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岑旎不解地抬眸,探究地看他一眼,却见他绕开了她的手,捏着那截烟径直放到了她的唇边。 像是给她服务到位。 岑旎笑了笑,没半分矫情地含上了他咬过的那截烟嘴。 她就着他的手,微微吸起脸颊,吐气时却呛了口烟。 细肩抖了几下。 她常抽的是女士烟,这种烟的劲太大,她不太习惯,容易呛。 在她咳嗽的间隙,男人大手抚上她的后背,若有似无地轻拍了两下,像是在替她顺气,“不会抽就别抽了,抽烟有害健康。” “……” 岑旎轻瞪了他一眼。 好一个以牙还牙。 一阵风吹来,烟头处的火星明灭不定,烟雾弥漫四散。 男人夹着烟抬手,非常自然地又放回了自己嘴里,微眯着眼,懒懒地吸了口。 在夜色中,岑旎隔着烟雾看他,朦胧迷幻的轮廓,使得她又一次想起了初见他的样子。明明让人感觉是一派禁欲的正人君子,却莫名惹得她面红心跳起来。 他转身灭过烟,突然伸出手背摁向了她的后脑勺,低头就吻了过来。 岑旎眼睛睁了下,一脸不可思议。 很快,他就离开了她的唇,似笑非笑地问,“尝到味道了吗?” 岑旎还停留在那个吻里,突如其来的,像台风天的一个入侵者,毫无征兆地席卷过她的领地,害她丢盔弃甲。 岑旎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唇,还有一股很淡的烟草味,是独属于他的。 “这样尝,不呛。”他笑了笑,也伸手捏了捏她的唇。 岑旎伸手打了他一下。 他也不躲,就这么捻着指腹揉弄她的软唇,唇色白了又深,浅了又红。 岑旎盯着他的眸,在漆黑的夜里,他的瞳孔依然湛蓝得如同天际掉落的星。 半晌,她踮起脚尖,两只手攀上他的后颈,凑近他,“就这么喜欢揉?” 4 普罗旺斯的蓝雾4 岑旎承认,自己是故意这么攀上他,也是故意这么问的。 他却貌似无动于衷,只喷着热气贴在她耳畔问她,“我应该叫你什么?” 岑旎一双雾朦的眼眨了眨,“好奇?” 她笑,看他时眼色潋滟。 他没说话,只腾出一只手来,抚上她圆润白皙的肩头。 随着他手的插入,岑旎身上套着的那件西服外套随之往后坠,衣物跌落在露台上,在安静的午夜时刻发出很轻的摩擦声。 “嗯,好奇。”他点头,又问,“介意我知道你的名字?” 岑旎想起初见他时的那一树花,想起了花开“bloom”一词,于是挑着眉,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chloe。” chloe,源于希腊语里盛开的意思。 四目相接间,他也不知信还是没信,只是笑起,“chloe?” 岑旎仰着细颈暗自思忖,这么一个简单又普通的女孩名,轻描淡写地从他嘴里念出来,怪暧昧的。 身前的男人似乎是不满她的不专心,捏住了她尖巧的下巴,“我的名字是穆格。” 穆格。 原来他真的叫穆格。 岑旎抬眼问,“为什么告诉我?” 穆格拇指紧贴在她的下巴上,微砺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怕你叫的时候不知道该叫什么。” “……”岑旎总觉得他这话,像是话里有话。 引人遐想。 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在夜色中被一双手臂给拦腰抱住,紧接着翻了个身,后背抵在了露台的围栏前。 她的裙子背后是散开的系带,大片肌肤外露,此时贴在了冰凉的围栏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穆格见她浑身细微地颤了下,在黑暗中一只大掌移至她盈盈一握的细腰,然后紧贴着她的曲线一点一点移至后背,最后停留在那片滑腻上。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岑旎觉得连带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这一幕太缠绵暧.昧了。 就像是情人之间,或者男女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事。 岑旎细直的指尖抵在他的胸腔,伸手推了推他。 没推动。 下一瞬间,就见他低头摁着她的后颈,再次吻了上来。 / 柔软的床面随着两人的到来而微微下陷。 灯光暗了下来,男人半跪在氤氲的光线里,俯身微微托着岑旎单薄的肩胛骨。动作间馥郁浓密的长卷发纠缠在他冷硬的腕骨上。 穆格精瘦的手臂上,青筋隐隐凸起,与岑旎乌黑的长发交错盘绕,勾勒出激烈的起伏。 岑旎微张着唇,后脊微微泛麻,雾盈盈的瞳孔倒映着男人的样子,只见他半撑着身,宽大的手掌压向她莹白的手心。 他强硬地嵌入她的五指之间与她十指紧扣,那双钴蓝的深眸染了浓烈的欲。 “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男人的声音一贯清冷,此刻难得变哑。 岑旎抿着唇,偏不出声。 穆格也不急着催她,只握住她柔软的手摁在自己的眉间,带着点喘,“chloe,chloe……” 视线骤降,岑旎忍不住轻哼一声。 男人这时却带起了点坏劲,露台外,漆黑平静的海面翻起暗涌,海水涨潮溢过耸立的峭壁,河川一点点侵蚀狭长幽深的山谷。 岑旎眯着眼,指尖蹭过他上下起伏的喉结,轻刮了刮。 不轻不重,像隔靴搔痒。 “chloe,chloe……”穆格粗重的喘气,低哑地喊她,撩开贴在她脸侧湿漉漉的发丝,吻着她仰起细颈的下巴,“chloe,叫我的名字。” …… /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红线里被软禁的红 所有刺激剩下疲乏的痛/再无动于衷 玫瑰的红/伤口绽放的梦/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再落空……” 清晨时分,手机铃声响起。 岑旎烦躁地眯了眯眼,从床上坐起,随手在地上捡起件衣物套上,然后就从旁边男人光.裸的上半身跨过,捞起了手机。 岑旎揉着细眉,摁下了屏幕的通话键,“喂?” “cenni……?” 听见ine熟悉的嗓音响起,岑旎从睡意里清醒了大半,裹紧身上的衣服往露台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边走,就边听见ine一连串的道歉透过听筒冲入耳朵。 “怎么了?”岑旎疑惑地蹙起眉。 “对不起,cenni,我昨晚和nino离开的时候忘了告诉你了。” ine口中的nino应该就是她在餐吧里看上的那个法国帅哥。 “没事。”岑旎一脸没所谓,淡淡地转身看了眼。 床上的男人已经起床,宽肩窄腰的身材,有肌肉线条却不过分,披上衣服后瞬间变得清冷禁欲。 “你昨晚在哪里过的?不会露宿街头了吧?”ine没从她的语气里听出生气的意思,又变成往常那样爱开玩笑。 岑旎从穆格身上收回眼神,转过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贝斯图昂(bestouan)海滩。 清晨的峡湾,游客还不太多,但已经能看到三三两两在松绿色的海水里晨泳。 “露宿街头倒不至于。”岑旎笑了笑,“就是躺在沙滩上数了一晚上的星星吧。” 她也跟着开玩笑。 ine咯咯笑了两声,“那天亮了,星星都藏起来了,你还急着回来吗?” “不着急,”岑旎接过话,“我昨晚在沙滩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哦!那看来我今天能继续和nino一起玩了。” 岑旎挑眉,原来ine打来这通电话,是在这等着她呢。 “当然可以,玩得开心哦。”岑旎举着电话,伸手想摸烟盒,摸了个空。 “好哦,那我们明天见。”ine兴奋地应了一声,又冲她隔空传了几个飞吻,才挂断了电话。 岑旎放下手机,清晨的微风拂过她光滑的腿。 她转身进去前,余光扫过不远处的悬崖璧,这才发现那白色石灰岩上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多肉植物,除了有可食用的海茴香,还有尖锐刺手的龙舌兰。 昨晚天黑,她没发现,而现在看去,还有点意外。在这一带惬意的度假胜地,竟然暗藏了这样一片欣欣向荣。 / 从露台回到套房,岑旎从床边捞起了自己的那条裙子。 后背镂空的绑带有两道整齐的刀割痕迹,她伸手拉了拉绑带的两端,试图把它重新接驳起来。 无果。 她把那条裙子撰在手心里,走向客厅。 此时穆格正慵懒地靠坐在沙发上,看见她出来,淡淡地抬眉,带着一股子刚醒的散漫和撩人。 “不是说有裙子换吗?”岑旎抬了抬手里的裙子,示意他。 穆格将目光落在她两条又白又滑的腿,欣赏似地逡巡了一圈后又缓缓地上移,落在了她那截精致分明的锁骨和天鹅颈。 他若有所思地勾唇,“着急换裙子,要走?” 他的声音带着清晨的低沉浑厚,像是被拨动的琴弦,还带着些许德语似的颤音,听得岑旎心头一酥。 说好的换裙子。 结果一晚上过去了,连一块布料都没见着。 “你没有?”岑旎耸耸肩,“那我穿回我自己这条。” “等等。”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喊住了她。 岑旎顿住转身的脚步,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往前倾身,从矮几上拿起了客房配备的handy,拨号。 拨的似乎是客房服务。 “把裙子送过来。”他开口就带着一种压迫感十足的气场和口吻,“还有两份香槟早餐。” 岑旎站着等他挂断电话,“裙子你早就准备好了?” “嗯,凌晨到的。”穆格一脸坦然,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沙发的扶手,银黑色的腕表在手背上熠着冷辉,“我让放前台了。” “为什么不直接送上来?” “送上来打扰我们?”他似笑非笑,“还是送上来你换上就走?” “……” / 酒店送来的香槟早餐很丰富,除了两杯起泡酒,法式吐司还有三文鱼、鱼子酱和水果。 岑旎从浴室换好裙子出来,就看到这满满一桌放在了露台上。 穆格站在一旁抽烟,看到她出来,灭了烟,嘴角微挑,“还挺合适。” “怎么?”岑旎低头扫了眼穿着的裙子,“不是按照我尺寸准备的?” “不是。”他淡淡地走到桌子前,拉开椅子,“坐。” 她身上的这条是红色的丝绒短裙,两肩是t字的吊带设计,方领包裹着深浅分明的锁骨,收腰的裙摆立体得像花瓣,很好地勾勒出她的曲线,将她衬得艳丽如同一朵开到荼靡的玫瑰。 张扬又明媚。 “大半夜的,都没有店开门了,这条裙子你从哪里找来的?”岑旎坐下后,一边摸着裙子丝绒的面料一边侧着脸问他。 她刚刚换衣服的时候,翻出裙子的吊牌,发现它竟然是那个只面向全球上层名流服务的高奢品牌,这样一件高级得像艺术品的裙子,按道理也是不可能连夜出现在这里。 “戛纳。”穆格捏着香槟杯仰头喝了口,喉结上下滑动。 戛纳……? 卡西斯离戛纳不远,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而且岑旎下意识地想起戛纳电影节,好像这两天就要开幕了。 她怔神的片刻,桌面上传来一阵手机震动的声响。 是穆格的手机。 岑旎下意识地瞄了眼,看见屏幕亮起的来电提示,写着卡蒂娜。 她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男人倒也不避讳她,就这么当着她面接起了电话。 “穆格!”刚一接通就传来一道稍尖的女声,但那嗓音听起来格外熟悉,特别有韵味。 “黛西说,你让莱尔德把我参加庆功宴的小礼裙拿走了。” 穆格“嗯”了声,“反正你运了十来套衣服,我让他随便挑了件尺码最小的。” “你大半夜的拿我裙子干嘛,拿去泡妞?”卡蒂娜声音顿了顿,“而且那么多件你不挑,偏偏挑走了我最喜欢的。” 穆格没回答她的话,懒洋洋地转移了话题,“反正这裙子你也穿不进去。” “你小子,我少吃两盘意面还是可以挤进去的,好吗!?” 穆格挑眉没答话,目光落在岑旎身上。 岑旎对上他的视线,耸了耸肩,举着香槟高脚杯起身,站到了露台围栏前。 卡蒂娜,这名字有点熟悉。 好像和某个著名女影星的名字一样,但她一下又对应不上号了。 5 普罗旺斯的蓝雾5 峡湾的尽头刚露出鱼肚白,闪闪的日光投射在对岸的卡奈尔角上,明媚耀眼得像一座属于神明的海边花园。 徐徐的海风掠过,吹动树叶和绿植,发出沙沙的声响。 岑旎抿了口香槟,手肘倚在栏杆上瞧风景,耐心地等着身后的男人结束通话。 柔和的风吹过她的腰际,紧贴她的曲线而过,红丝绒的裙摆随风扬起,将她衬得像一朵摇摇欲坠的玫瑰。 仿佛一个不留神,她就会急促坠落在无边的海水中。 穆格注视着她,草草地敷衍了卡蒂娜两句,结束通话,然后随手捻起桌面的打火机和烟盒,起身走到了她身旁。 见他走来,岑旎侧过身看向他,“我要走了。” “裙子晚点会送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很淡,没透出什么隐秘的情绪,听起来平常得再普通不过。 穆格捏着手里的打火机,闲散地转了两圈,才开口问,“去哪?” 岑旎没有回答他,而是被他手上的动作吸引了目光。 她注意到打火机金属外壳上的那枚蓝宝石徽章,在清晨阳光下熠着火彩,绮丽绚烂,耀眼得就像悬崖底下波光粼粼的地中海。 她不知道那枚徽章的含义,但总觉得不简单。 岑旎从打火机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穆格,朝他摊开了掌心。 很奇怪,明明两个人只是短暂地相处了一晚,但她仅一个眼神,穆格就读懂了。 他抬眼略带笑意,将手中的打火机递给了她。 岑旎接过,仔细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图徽。 像一只猎豹,但又像是一只雄狮。 反正乍眼看去会觉得这徽章看起来好霸气,像是宣示着某种荣耀,又或者说是勇气。 她将指腹轻轻贴了上去,摩挲了下。 “对它好奇?”穆格问。 岑旎扬起红唇,话不对题地说,“挺好看的。” 她确实是好奇的,但她内心很清楚,两人的关系还不至于到了解到这么细的地步。 一时兴起的相处,总会有分开的那一刻。 所以,他问她去哪,她没回答。 反正,出门后又各成陌生人。 她勾着眼角,抬手将打火机递还给他。 穆格没有接过递来的打火机,而是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微凉的打火机外壳紧贴在手心里,手背却被男人炙热的体温烘烤,岑旎的指尖像是触电般颤了颤,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怎么抱得这么紧?”她细眉轻挑,勾上他的肩膀,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舍不得我?” 她张着红唇,近距离看他那起伏的喉结,似乎带着暗欲,但视线往上,那双深情的眼睛看起来冷淡无波,叫她看不到答案。 岑旎垂眸,扭头正准备移开视线,却被男人捏住了巴掌大小的脸,使得她再次与他对视。 “chloe……”他哑声低吟。 “……?”岑旎有刹那恍神,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喊她。 似乎是不满她的心不在焉,穆格捻着指腹,在她的唇角轻揉细碾,一如昨晚事前的调情。 他摸着她的腰,将她紧紧压向自己,问她,“要不要再一起,玩玩?” 模样很坏。 但不得不说,她很吃他的坏。 岑旎莞尔一笑,伸出指尖,轻点他的下颌锁骨。 “好啊。”她扬着红唇,“那就玩玩?” / 岑旎回到自己旅店时,ine已经不在了。 房间里连她的行李都没看到,应该是已经和nino出发去玩了。 岑旎将自己那些零零碎碎的物品收拾好,便下楼办理了退宿。 五月底的南法,即使是早上九点多,空气中依旧带着几许凉意。 岑旎从旅店大门出来,提着包包穿过马路,一眼就望见倚靠在跑车旁的穆格。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慵懒,背靠着车身,长腿随意伸展,双手拢着烟,像是正准备要点燃,但看见她出来,又放下了手,朝她笑了笑。 明明一副又坏又浪荡的模样,偏偏眉眼间的深情若隐若现,光是往那随意一靠,就轻而易举地勾得路边的女人在街角为他止步,一边偷瞄着他,一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搭讪。 岑旎没什么表情地移开视线,想起昨晚床上的他,哂笑一声:确实有让人爱得死去活来的资本。 似乎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他握住车钥匙,在她上车时一只大掌顺势落在她后脊的腰窝处,抵了抵。 岑旎下意识地仰头看他,视线撞进那双深邃的眉眼。 那样的深情,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但也仅此而已,没办法捕捉更多。 几乎同一时间,她想起了人们常说的,一双桃花眼看似深情,实则最是多情。 这样多情的他问她,要不要再一起玩玩,她没有拒绝。 理由很简单,她也想玩玩。 / 坐上车后,穆格单手握着方向盘,问她想去哪里。 岑旎其实没有什么规划和安排。 她没车,原本和ine也只是打算在卡西斯这再呆两天,随便在港口附近找一家小店,寻一个露天座,看看进进出出的船只和游艇,欣赏潮起潮落的海滩,然后悠悠闲闲地渡过大半天。 此时被穆格突然一问,她倒没了主意,于是随口一说,“我想去看薰衣草。” 毕竟说起南法,人人都会想到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好像来一趟不去那就亏了似的。 岑旎倒没有这么觉得,她只是想起初见他时那满树繁花,蓝紫色的,很美,就像普罗旺斯的蓝雾,薰衣草也是蓝紫色的,挺巧。 “或者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她又补了一句。 “行啊,听你的。”穆格侧头,随手把岑旎额间的碎发撩到耳后,挠了挠她的下巴,轻笑出声,“就看薰衣草。”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纵着她似的。 岑旎只笑笑。 油门发动,跑车疾驰出发,沿途驶上了高速,一路往瓦朗索勒valensole方向。 玫瑰色的晨晖透过厚厚的云层从侧面打在车窗上,柔暖的色调勾勒出车身流畅的几何线型。 穆格虽然一路猛轰油门,但车子却开得格外的稳。 岑旎最初支着手趴在窗边看风景,沿途都是绵延起伏的山峰,满目的绿油油,她看久了兴趣寥寥,最后干脆刷起了手机。 昨天晚上佘诗雯就已经把严明教授的项目资料发过来了,她一直没来得及看,直到现在才点开。 ——中東北非地區區域觀察 她点开邮箱附件里的文档,入目的标题就是这个,而底下则是密密麻麻的英文,虽然看起来就头疼,但她还是靠在椅背上,滑着屏幕,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这份资料列举了严明教授接下来两年的研究方向,主要是针对特定的群体进行区域研究策划。但这些研究细化下来,又可以划分为很多的小方向,例如,针对儿童的教育环境规划,以改善和提升校园环境;又比如针对阿拉伯人口的难民和移民问题等。 岑旎在帝都上大一的时候,院里实行通识教育,直到大二才开始修读具体的专业课。 她们学校社会学专业招收的学生虽然不多,但需要学生修读的课程却不少,从《社会调查与研究方法》到《社会福利与社会政策》,从《教育社会学》再到《劳工社会学》。 很多课程枯燥且乏味,不少同学经常忍不住翘课,直到期末考试前才临时抱佛脚,但岑旎却几乎没怎么逃课。 不是不敢逃,而是不想。 她一直就是很清楚自己内心和欲望的人,坦荡且自由。从高中的时候就给自己做好了职业规划,以后想要做一个自由社评人,所以考上这个专业,她学得如鱼得水,总觉得自己好像天生就适合读这个专业。 佘诗雯发来的资料不长,也就三页纸,但她看得格外认真,于是耗了些时间,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 在文件的尾页,其中有好几个地名被重点圈了出来,是以后要去到实地进行田野考察的。 她看了一眼,这些地点除了以色列和几个中东小国外,大多都是北非那边的小城市,其中还有好几个地区还时常被报道爆发动乱和冲突。 这样看来,这课题的确算不得轻松。 岑旎放下手机,托着腮看向窗外。 穆格注意到她的动作,将视线从前方落到她身上:“困了?” 岑旎转过头来看他,见他单手控着方向盘,正准备从车道的左侧超车。 这一路的车速飞起,她已经数不清这是他超的第几辆车了。 “困了可以睡一觉。”他看了眼后视镜,又说,“到了我喊你。” 岑旎懒懒地撑着下巴,“嗯”了声。 昨晚两人其实折腾到很晚,几乎快到后半夜才停歇,但一大早又被ine打来的电话吵醒,她多多少少有些睡眠不足。 不过在入睡前,她还是点开了佘诗雯的微信,指尖轻敲着给她发消息: 【诗雯,我看资料的最后一页有提到furman教授,是以色列curs中心的那位教授吗?】 【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纽约那边正是凌晨,岑旎将消息发送过去后也没等回复,随手将手机锁屏,往耳朵里塞上airpods闭目休息。 穆格偏头看了眼,抬手按下侧旁的按钮,替她把座椅往后调了些。 / 从卡西斯到瓦伦索小镇有将近140公里,穆格一路猛踩油门,两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他缩短了一半。 岑旎醒来的时候还睡眼惺忪,眼尾迷离还带了点媚:“到了?” 她穿着那件贴身的红丝绒裙子,挺起腰时曼妙的身线尽数勾勒,起伏晃动而不自知。穆格喉结翻滚,忍了两秒。 “嗯。”他欺身搂住她的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不是想看薰衣草?” 看到他凑近的俊脸,岑旎勾起唇,眼波含笑,“这么快就到了。” 他那截指尖此刻就贴在她的脸颊,修长分明的手型线条,与她脸上那抹微妙的暗绯红晕纠缠在一起,显得难舍难分。 “车技不错。”她勾了勾他的下巴,夸他。 穆格失笑,将她揽入怀中,“那要不要奖励一个香吻?” 他俯下身就要亲过去,岑旎却竖起一根食指,轻抵在他的唇上,笑得明艳:“先欠着。” 6 普罗旺斯的蓝雾6 她把手搭在车门内侧,丢下这句,转身就要推门下车。 穆格注视着她的背影,透过丝绒布料能看到那片纤薄的脊背,肩胛骨微微凸起,像一只轻飘飘的蝴蝶,好似一眨眼就要飞走。 他伸手拉了拉她,岑旎刚好转头。 “你是不是开错路了。”她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穆格挑眉,安静地等着她下一句。 “你看外面。”岑旎伸手指了指窗外。 跑车就停在花田的边上,车外满目都是绿油油的,一望无垠的田野,铺延到天边的尽头,美且广阔。 唯独一点不是印象中的蓝紫色。 “薰衣草不是蓝紫色的吗?”岑旎蹙着细眉疑惑。 穆格像是被她此时的反应逗笑,亲昵着喊她:“chloe,你知道薰衣草的花期吗?” 那声chloe被他喊得无奈却缱绻,像是在喊“baby”或者“sweetie”似的。 “现在才几月?”他说,“薰衣草还没开。” “……”岑旎难得语塞,推门的手又顿住了。 “那还看吗?”他弯着唇角看她,重新直起身靠回了自己的椅背。 “看啊。” 岑旎摸了摸烟盒,推开门下车,车门掠过半高的花穗又合上。 因为还不到花期,附近当然也没有游客,空旷安静的田野只有一条笔直的小路贯穿在中央,将整片薰衣草田切割成不对称的色块。 临近正午,灿烂透明的阳光照射在这漫无边际的花野上,油画一般的深绿,越往远处色彩愈加深沉,旷野般的自由,无边无界。 田中的薰衣草被一垄一垄地栽种着,每一垄之间都有一条窄窄的泥土小道,岑旎沿着小道走远了两步。 薰衣草长得不高,才刚到她膝盖的位置,她弯腰摸了摸花穗,浅浅的紫,一株一株的,随风晃摇,附身还是能嗅到很淡很淡的香气。 岑旎伸手从烟盒里摸出果味的女士烟,准备点燃时却发现忘了带火,她回过身往车子的方向走。 这里久久都没有来车经过,只有他们的车孤独地停在路边,像是无声地融入了这片空旷里。 穆格也倚靠在车边看她,手里夹着烟,灰白烟雾背后的那双眸,深邃得像是能透过她望到了尽头。 “借个火。”岑旎走到他面前,指尖夹了根烟示意。 穆格没说话,抖落了两截烟灰,“啪——”的一声指骨擦过打火轮。 火光骤亮,岑旎偏头,眯了眯眼。 穆格便把打火机凑近了她,于是岑旎垂眼时再次见到了那枚独一无二的蓝宝石徽章。 “来到这里但没看到花海,会遗憾吗?” 在袅袅烟雾燃起时,他的嗓音同时传来,语气平淡得像四散在旷野的风。 岑旎抬手咬了咬烟,不甚在意。 “没什么好遗憾的。”她说。 若细究起来,人生能遗憾的太多了,这些小事还不至于会让她动容。 穆格挑眉后仰,双肘撑在黑色车身上,将他那半露的锁骨衬得冷冷清清,撩得要命。 “我以为你们小姑娘都会遗憾。”他朝空中吐出烟雾。 迷迷朦朦的烟雾被风一吹就散,他像是在身体力行地诠释怎么蛊惑小姑娘。 岑旎心漏跳一拍,连带呼吸一颤。 这幅闲散贵公子的模样,别说蛊惑小姑娘了,即使是天上的精灵都能被他扯下凡间。 她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淡淡地笑了声,“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 “我不小了,还差两年就30岁了。”岑旎再次胡编乱造,脸不红心不跳地将假话说给他听。 别人都巴不得将自己的年纪往小了说,而岑旎将自己的年纪生生说大了六岁。 “你,28岁?”穆格笑了。 “你不知道我们东方人都长得比较年轻吗?”岑旎将自己的脸凑到他跟前,故意挑着眉眼问他,果味的烟雾袅袅拂过她那张明媚的脸蛋。 穆格看得入神,直至烟雾散开,露出背后的那双空灵的眼睛,和昨天夜里的那双如出一辙。 他咬着烟嘴,移开了视线。 “能看出我几岁吗?” “你……?”岑旎难得有些犹豫,她有些拿捏不准。 第一次见他时,她就觉得他和其他金发碧眼的帅哥不一样,他的这张脸有种东方人的柔和,也是当时让她一眼难忘的点。 岑旎沉吟不语,风吹动花野带来层叠起伏的浪,还有清浅的薰衣草香气。 “嗯?”他颇显耐心,“这么难猜吗?” 岑旎转身灭了烟,随口说了句,“那我猜28岁,和我一样大。” “28岁?”穆格像是兴致来了,抓起她纤细的手腕问她,湛蓝的瞳孔倒映着她的脸,“怎么猜出来的?” “怎么?”岑旎眼眉透着一丝好奇,“猜对了?” “是。” 岑旎微微张嘴,似乎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她刚刚只是随口一猜,没想到就中了。 他的长相就是一公子哥,看起来明明还要年轻些,一点都不像外国人那样显年纪,但他回答得坦然,岑旎想不相信都难。 岑旎任由他撰着自己的手腕,挺着胸靠在车门,肆意地吹着风。 这个姿势惬意又随性,却刚好完美的勾勒了她胸前挺俏的曲线,长卷发迎风摇曳,擦过那片紧贴在哑光丝绒面料的雪白肌肤,也揩过她的淡而浅的唇。 她今天没有搽口红,因为那根口红管丢在了那片海滩,但那淡而薄的唇色依旧没有丝毫影响她骨子里的明媚。 “还好你不是小朋友。”穆格捏住她那尖巧的下巴,低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咬了下,“不然我会有愧疚感。” 他咬完她又离开,岑旎还在回味他的话,“小朋友……是什么意思?” 穆格笑了笑,“你看起来太小了。” 岑旎嗤笑了声,“有多小?” “像是未成年。” “未成年那你还上?” “你不是。”他不轻不重的启唇,“如果是青少年,你买不到烟。” 岑旎定定地看他,才恍然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留意上了她。 “走吧。”穆格伸手替她拉开了车门,“既然花期没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穆格单手握着方向盘,沿着笔直的小路驶离一望无际的花野。 开了大概十分钟,他停在了一家法餐厅门前。 “到了?”岑旎问。 穆格笑着摇摇头,声线平静沉寂,“先吃午饭。” 下车往餐厅里走时,他的右手的掌心托在她腰后,虚扶着她的腰。 这个动作其实有些亲昵,就像是情侣爱人之间的专属姿势。 岑旎错头看了眼,视线落在他袖口处那截冷白的腕骨,清冷好看,便也任由他揽着自己往里走。 短暂的相处,不管何时会分开,只互相试探,互相依偎,互不说破却都心知肚明。 他们之间,只是游戏人间的情人。 这是一家坐落在乡野间的法餐厅,小巧精致,窗边外都是大片大片的薰衣草。 白色的蕾丝花纹桌布被窗外吹来的风拂起一角,桌面有几束应时的花枝插在复古的花瓶里,一旁点缀着几支温馨的蜡烛和各式各样的透明玻璃杯,温暖的烛光将红色和橙色的墙面内饰衬得安静明亮。 在这里用餐是一种优雅的体验,他们落座后便有戴着白色高帽的厨师出来打招呼,亲切地给他们介绍菜点,还特别推荐了适合情侣间的菜点。 情侣。 俩人默契地对视,却都默契地没有道破。 岑旎移开视线,勾唇笑了笑。 都是顶尖的演员,无论人前人后都能互相游刃有余地演着对手戏。 高手过招就是对方演戏,我也跟着演,对方撩拨来,我也可以撩回去。 但要谈真心,谁都不是那单纯的一方。 餐前酒是一杯特调茴香酒(pastis),杯壁搭配点缀着几片橙粉色西柚,和apéritif一起上桌的还有法棍和黄油。 前菜过后是正餐。 岑旎点的是一份烤鱼,烟熏焦黄的表面铺洒着甜椒、洋葱和番茄,还有罗勒、迷迭香和鼠尾草香料,酱料旁边是大蒜和橄榄油。 她往盘里挤出青柠汁,然后懒洋洋地开始用刀叉分拆鱼肉。 “怎么?”似乎是看出什么端倪,穆格扬眉问她,“不喜欢吃吗?” 岑旎摇摇头,她只是懒,这烤鱼实在不好用刀叉,不像筷子方便又简单。 而法国向来讲究餐桌礼仪,她用得畏手畏脚。 岑旎抬眸看了穆格一眼,那双手线条修长,骨节分明,袖口半挽,正捏着刀叉自如沉静地用餐。 这样一双手好像更适合拿手术刀或者拿枪,再甚者开飞机,驾坦克也很绝。 岑旎暗自嗤笑了声,摇了摇头将这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重新回到话题。 “菜品的味道很好。” 她看着他,说的实话。 穆格的侧颜轮廓落在微亮的烛光前,半明半暗,竟透出莫名的缱绻意味。 他启了启唇,正准备开口。 岑旎手边的手机却适时震动了下,屏幕亮起。 两边的视线同时聚焦在一起。 岑旎放下刀叉看了眼,眼睑微敛,朝他道了声“抱歉,失陪一下”,然后起身离开。 7 普罗旺斯的蓝雾7 餐厅外,岑旎点开手机微信界面,未读的聊天消息弹出。 【姐,现在有空吗?】 来消息的是徐恪。 她姑姑的儿子,两人同龄。 徐恪只比她小三个月,长得却一小奶狗的纯情少年模样,乖得总是喊她姐。 岑旎父母早亡,从小被姑姑姑父带大,所以和这个表弟感情异常的好,格外的亲近。 她笑着给他回拨了个视频电话,因为他们说好的,要演一场戏。 不过两秒,视频就被接通,映入眼帘的是徐恪那张在学校备受女同学欢迎的大男孩脸。 “姐!”他喊了声。 岑旎举起手机应了声,朝他眨了眨眼,悄悄比了比手势示意自己这边ok了。 “姐,我想问那边气温怎么样?冷吗?”徐恪故意提着嗓子拔高声音,“我要多带些衣服吗?” 岑旎透过视频看见坐在他身后的姑姑,暗道这小子演技还可以。 “这边是夏天,你倒不着急带厚衣服过来。”她配合着他说道,还在他移动摄像头的间隙和姑姑打了个招呼。 “旎旎,你们那现在是中午吧?”岑絮瑛笑眯着眼和她招手,“吃饭了吗?没打扰到你吧?” “刚吃完呢,姑姑,我现在正好闲着。” “好,那就好,没打扰到你。”岑絮瑛按了按徐恪肩膀,语气宠溺又不舍:“这小子去欧洲交换,你要多带带他,我怕他人生地不熟的,去到新的国度不习惯。” “好咧姑姑,您放心好了。” 岑旎微笑着应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徐恪小声地喊了句:“妈,没事的,你就放心吧,姐能一个人漂洋过海去求学,我和她一样大,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以前的岑絮瑛不是这样念叨儿子的人,她是开明开放的母亲。 岑旎知道姑姑其实是关心则乱,正准备开口,此时刚好有画外音传来。 “絮瑛,小恪长大了,你就别太操心了。” 说话的人是她的姑父,徐跃升。 岑絮瑛没说话了。 岑旎看着徐跃升右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镜头走过,心里不免一阵泛酸。 她捏着手机屏幕,正想问问姑父身体最近怎么样,视频镜头却被徐恪重新转了回来。 “姐,那我要带什么东西呢?”他朝她挤了挤眼。 岑旎视线一顿,抿了抿唇回过神来。 “护照证件是最重要的,你别忘了。”说完,她假装很认真地思考了下,给他补充道:“还有欧标转换器,这里的插座和国内不一样,你最好多备几个。” “嗯,这些我都备好啦。” “还有,你换汇了吗?” “有的,我换了一些欧元现钞放在身上。” “那就好。”岑旎歪了歪头,看向他镜头后面的行李箱,“那也没什么了,我看你都准备挺充分的。” “对,爸妈都有一起给我准备。”徐恪扭头看了岑絮瑛一眼。 “明天下午四点的飞机对吧?”岑旎问。 “是的,妈明天中午会开车送我去t3航站楼。” t3航站楼,机场的国际出发口。 “我知道了。”岑旎点了点头,“我到时候提前在戴高乐机场等你。”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她不会去。 因为徐恪要飞的,不是巴黎,而是宁夏。 半年前,徐恪和家里人提出要去宁夏支教,却遭到了岑絮瑛的强烈反对。 徐恪非常不解,因为一直以来,岑絮瑛对他的想法都很支持,唯独这次他在母亲面前碰壁了。 但固执的徐恪没有放弃,他又整整劝了她一个月,希望她能同意,可是最后好话说尽都没能动摇她半分。 就算他再怎么问,岑絮瑛都只是说担心他的安危,不让他去。最后徐恪还是不死心,找来岑旎,让她也加入到劝说的行列。 岑旎确实劝姑姑去了,也没劝动。 但其实徐恪不知道背后的真实原因,岑旎却是知道的。 一切还得从她初一那年说起。 那时候徐恪和她同级,两人一起住校,有次岑旎因为忘带考试习题集所以回家了一趟。 但是当她到家时,家里却大门紧锁,一个人都没有,她跑去北大的历史系也没找到姑姑,最后还是院里的老教授告诉了她姑姑在医院。 岑旎连夜跑到医院,好不容易找到病房,最后却在门外听见姑姑哭泣的声音。 那一晚,姑姑站在病床边,懵懂的她站在病房外,透过医生和律师的对话听见了真相。 她的姑父徐跃升被打重伤住院了,因为他去西部支教时举报黑心厂家偷排污水,被打击报复了。 岑旎当时站在门口,捂着胸口,久久平静不下来。 直到门外的一个护士喊她,岑旎才跟着走了进去。 当时的岑絮瑛看到她非常意外,但也勉强牵起嘴角的一抹笑意,强颜欢笑地安慰了她一句,“旎旎,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在学校吗?” “小恪呢?和你一起回来了吗?”岑絮瑛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朝门外张望。 岑旎摇了摇头,只是哑着声问,“姑姑,姑父怎么了?” 岑絮瑛微微屈膝,弯腰看她,“你姑父他出车祸了,没什么大事,别担心好吗?” 若不是在外面听到了一切,岑旎就信了,但她知道大人不想告诉她真相自有他们的考虑,便也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没有拆穿她这善意的谎言。 也许在大人的世界里,这个真相太过残酷,他们孩子不需要知道。 于是这么多年过去,岑旎一直将这件事情埋在心底,连徐恪都没有说。 没想到七年的时间,兜兜转转,徐恪还是做出了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的决定,大抵就是父子都心善。 虽然伤害徐跃升的人都被警察抓了,受到了法律的严惩,但这是岑絮瑛心里的一道疤,徐跃升的身体因此落下终身残疾,支教这两个字,在她心里就是禁忌般的存在,所以她是断然不会同意徐恪的决定的。 徐恪也是犟,不愿放弃,最后找到岑旎配合演了出戏,骗父母说他要去欧洲交换一年,但其实他是去宁夏支教。 岑旎其实最初有过犹豫,究竟要不要跟着他一起欺骗姑姑和姑父,但后来一想,现在的社会治安远比当年要好多了,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走自己认为无悔的路就好。 就像如果让姑父再来一次,他就算明知会被打击报复,也依旧会义无反顾选择将那些证据公之于众。 而徐恪也一样,就算她不帮他瞒,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去,与其这样,还不如她帮他一把。 挂断视频电话,岑旎垂着头静静站了会。 半高的薰衣草随风晃摆,花穗尖尖揩过她的膝盖骨,痒痒的触感,酥酥麻麻像是此时的内心,往事如同走马灯上映,压抑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调整了情绪才转身往里走。 餐厅里,穆格正在垂首看手机,听到她落座的声响,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 “还想吃吗?”他问。 “吃啊。”岑旎没什么表情的回答。 出去了一趟,语气骤冷了几分,任谁都听出了几分情绪。 岑旎不甚在意,抬了抬眉拿起手边的刀叉,慢条斯理地分拆鱼肉。 穆格直直地注视了她一番,扯了扯嘴角,将手机放下了。 “啪——”地一声,不轻不重。 “给我吧。”他说。 岑旎握刀的动作顿住,抬眸看他,只见他伸手过来就把她的瓷碟端了过去。 “怎么了?”她懵了一瞬。 穆格左手端起自己的瓷碟挪开,将她的盘子放在自己面前,拿过她手中的刀叉,颇有耐心地替她将食物分切好。 岑旎看他的动作,细眉蹙起,“为什么要帮我切?” “知道你烦。” 他答得言简意赅,岑旎一下竟然分辨不出他指的是什么。 或许指的是知道她用刀叉用得烦,也或许是看出她离开一趟回来心情烦闷。 总之,他这么一贵公子,察言观色地看出她心情不佳,即使她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好像也愿意宠着她,乐意惯着她似的。 岑旎抿了抿唇,静静地看他动作。 也许是他擅长用刀叉吧,两三下的功夫,他就帮她弄好端还到她面前。 烛光映着他手臂的骨骼线条,淡青色的筋脉微微凸起明显,岑旎抬眼,视线移至他的脸。 穆格也像是有感应似的抬头,撞上她的视线,轻笑出声:“怎么?” 他看起来明知故问,笑意疏离。 餐厅里情调和气氛都极佳,一旁的侍者端着薰衣草味的冰淇淋甜点走过,梦幻的少女紫色,上头点缀着几颗鲜红的草莓粒。 人影略过,光线交错,岑旎轻轻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拿起刀叉继续用餐。 虽然这男人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却好像知道怎么哄她似的。 也许就是在风月场里沉浸得久了,都知道该怎么哄女人,对于女人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他倒也乐意哄着。 这种温柔很难得才能流露,也许是他心情好,也许是合他意,反正就这么微乎其微的小事,岑旎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一个多么深情温柔的人。 8 普罗旺斯的蓝雾8 从法餐厅出来,跑车沿着浅丘地区疾驶在高速公路上。 路过一个加油站时,穆格单手打转方向盘,说先去加个油。 将车停好后,他直接就推门下了车。 岑旎侧身凑到驾驶台,隔着车窗喊住他:“我去商店买烟。” 穆格循声看她,点头说好,然后才走到加油亭前拿起了加油枪。 这是一个自助式加油站,所以需要自己操作,等加完油后,再去商店前台付款。 岑旎松开安全带下车时,他刚好正在打开油箱盖,阳光下一阵风吹来,将他黑色裤管吹皱了几分,令他那两条本就高挑的大长腿更加显眼。 她收回视线,抬头记下加油亭的号码,才转身朝商店的方向走。 商店的玻璃门上贴着经典的红色法语“bonjour”,岑旎推门进去。 收银台前站着一位深棕色卷发小哥,看到她进来热情洋溢地朝她打了声招呼。 岑旎笑着点头,走到他面前要买烟。 卷发小哥将香烟放到柜台,岑旎付款时指了指商店外的3号加油亭:“麻烦请把加油费也一起算了。” 法国小哥朝外张望了眼,加油站里就一辆黑色的捷豹超跑,男人刚好加完油,正朝着商店这边走来。 中午的阳光正烈,这样高奢顶配的跑车出现在这里本就不多见,小哥多看了两眼才收回视线。 当穆格进来时,岑旎刚好刷完卡,他看她一眼就知道她付好了钱。 岑旎撰起台面的烟盒,拉起他的手就往商店外走。 “怎么,你付了?” 岑旎边走边仰头看他,“嗯,反正油钱不贵。” “油钱不贵?”穆格挑着眉,似乎觉得她这个回答很有趣。 这油钱几百欧,对她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她除了学生身份,还是一个自由撰稿人,从高考毕业后就给报社和一些人文杂志社写稿,作为一份兼职,她最开始其实没赚多少,但是后来她做起了自媒体和公众号后,慢慢的流量就多起来了,所以她的稿酬也随之水涨船高。 特别是到后来,她除了写中文稿,还会供稿到国外网站,还有一些英文杂志和法语报刊,这类的收入也不少。所以刚上大学时,她偶尔还需要依靠姑姑的经济支持,到后来不知不觉就实现了经济独立。 赚的钱多起来后,她不仅能自己付学费、住宿费,还能偶尔买买口红、包包、鞋子之类的,但她在这方面的购买欲并不强,所以花销也不算大。 穆格勾了一下唇角,“就算不贵也轮不到你来付。” 他笑了笑,“我没那么不绅士,需要女士来付钱。” 岑旎瞥他一眼,“你请我吃饭,我付油钱,挺公平啊。” “怎么要跟我分得那么清?”他的声音含笑,垂眼时睫毛在阳光下映出浓密的阴影。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一提,岑旎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调笑的语气。 “怎么不用分清?”岑旎笑着回眸:“我们什么关系?” 穆格顿住了动作,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说是情人也不是情人,情侣或者爱人就更不是了。 顶多就是搭伙一起玩玩的sexpartner? “我们的关系还没近到不用分清的地步。”岑旎看着他异常认真的说。 她一直都清醒地沉沦,他和她之间本就是陌生人,即使他再完美踩中她的点,他们也不会有未来。 短暂的交集终有一天会分离,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反正不会长久。 旅途的意义就在于,它总有终点。 公路旅行,也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拼尽全力去感受过程中的美好。 半晌沉默。 穆格只偏头看她,不置可否。 看似没表明态度,实则已然在无形中,默认了她话里的意思。 / 跑车重新发动。 车厢变得异常安静,只有阳光跳跃在车身,散着圈圈层层的光晕。 岑旎单手撑着下巴,偏头看风景。 似乎静得过分,穆格打开了音响。 出乎意料的,竟然是致幻又上瘾的hyperpop,歌里的beat充满了氛围感和迷幻感。 这种前卫的嘻哈乐瞬间充满车厢,虽然与车外灿烂的天气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但却让他们之间的气场莫名和谐了起来。 高速公路上的车辆不算多,不算宽的车道绕着山间峡谷穿梭盘旋,穆格驱车驶过高架桥梁,卷起路边掸落的灰尘和落叶。 岑旎不知道他要带她去的地方是哪里,视线懒懒地扫过窗外。 树丛交错间,她看见了一个湖泊,乍眼看去,湖水的颜色竟然是tiffany蓝,俨然像是一颗镶嵌在陡峭石壁里的蓝宝石。 湖面还有不少游客在划船,湖边还有露营的人,正悠闲地消遣着惬意的午后时光。 公路的边上矗着一块法语路牌: —cstcroixverdon圣十字湖 ——lesgorgesduverdon凡尔登大峡谷 ——lepaaturelrégionnalduverdon凡尔登国家公园 “怎么这圣十字湖的湖水颜色这么蓝?”岑旎觉得有些稀奇。 她记得这是一个很有名的人工湖泊。 虽然乍听“圣十字湖”这名字,总让人觉得是一个历史悠久且神圣的湖泊,但其实这个湖是因为1974年法国人建设圣十字拦河大坝,韦尔东河水被阻隔在山峦之间,而形成的人工湖。 穆格顺着她的话看了眼,随手调小了车载音响的声音。 “这湖水是阿尔卑斯山脉的冰雪融水,富含铜离子和二价亚铁离子,所以你在阳光下看它是清澈的钴蓝色。” 他回答得颇有耐心,还专业,岑旎笑他:“你化学是不是学得很好?” “我像是好好学习的人?” “不像。”岑旎实话实说。 穆格自己也笑了。 岑旎补充了句,“你像是不认真学习,也学得很好的人。”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天赋,恰巧他看起来像是这类人。 “我谢谢你夸奖。” 岑旎眨了眨眼,“不客气啊。” 就在她说完,准备重新靠回窗边的同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伸手拿出,屏幕弹出新的微信消息。 是佘诗雯回复她了。 【阿岑,犀利啊你,咁你都諗得到!】 (阿岑,厉害啊你,这你都想得到!)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岑旎指尖敲击屏幕回复: 【所以你也觉得furman教授那边可行?】 她才发送过去,佘诗雯便一个语音电话打过来。 岑旎捏着手机,侧身朝驾驶位说了句:“我想接个电话。” 穆格偏头看她一眼,见她指了指自己的电话示意,于是抽出手来将音乐关停了。 车厢瞬间安静下来。 岑旎按下通话按钮——“喂,诗雯?” “阿岑,系啊,furman教授同严教授之后会有深度合作,如果你去佢果度过渡一下再申,话唔埋严教授会容易松口d。” (如果你先去furman教授那过渡一下,说不定严教授会更容易松口。) “我就系咁打算,不过我冇furman教授噶联系方式。”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但我没有furman教授的联系方式。) “我有,我有佢邮箱,等阵发俾你。” (我有他的邮箱,等下发给你。) “ok,我发封email俾佢试试,如果furman教授同意收我噶话,啱好呢个暑假可以空出黎,去以色列果边。” (ok,我给他发封邮件试试,如果furman教授同意收我,我刚好整个暑假空出来去以色列那边。) “我觉得应该冇问题,furman教授人比较nice,唔似严教授咁古板。”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furman教授人比较好,不像严教授那么古板。) 岑旎笑了声,“诗雯,你咁讲严教授,万一俾佢听到左,你就惨咯。” (你这样讲严教授,万一被他听到,你就惨了。) “放心,依加茶歇,佢同几个大佬倾紧计,唔得闲理我。” (放心,现在是茶歇时间,他正在和几个大佬聊天,没空管我。) “噢,你地会议几时开始啊?”(你们会议什么时候开始啊?) “仲有两分钟。”(还有两分钟。) “两分钟,咁我唔同你倾住啦。”(那我先不和你聊了。) “好啦,我将furman教授噶邮箱发你先,等你消息。”(好啦,我先把furman教授的邮箱发你,等你消息。) “嗯,seeyou。” 挂断电话后,佘诗雯很快就把furman教授的联系邮箱发了过来。 岑旎看了眼时间,想着趁那边下班前将邮件发过去。 打字的过程中突然想起什么,她抬头朝穆格说了句:“我打完电话了,你可以重新播歌。” 说完她又兀自打字。 但敲了两句,对方却好像没什么动作,只是歪歪地掀起嘴角继续开车。 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她犹疑地望他,眨了一下眼:“怎么了?” “你第一次打电话也是讲的粤语。” 他突然这么说,岑旎稍愣了下,茫然地挑起眉头:“第一次打电话?” 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他俩昨天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她也是和佘诗雯聊电话,但她没想到隔着距离他竟然听到了。 “你懂粤语?”她问他。 穆格眯了眯眼,没有立马回答她,模样清冷惫懒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半会才说:“我在港岛待过一段时间。” 虽然他侧着脸,让人看不清表情,但岑旎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不太高兴。 这样一个浪荡贵公子,说出这句话时带着几分脆弱,像是藏着什么故事。 怪不可思议的。 岑旎试图将他从情绪里转移出来,便问了句:“那你会说粤语吗?”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一句挑起了兴致,他抬了抬下巴,偏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她。 下一秒,他把着方向盘,压低声音,岑旎的耳朵就被一把子酥住了。 “——bb你好靓啊。” 9 普罗旺斯的蓝雾9 岑旎知道港男在喊“宝贝”“宝贝儿”的时候会宠溺地喊成“bb”,偶尔听到的时候真的容易被蛊到。 她还曾经看到过一个视频,里面一个又酷又潮的小朋友奶声奶气地说,“bb你企边度啊?几时返屋企?我好挂住你,快滴翻黎。”(bb你在哪里呀?什么时候回家呀?我好想念你,快点回来吧。) 真是可爱死了。 小小年纪太会了。 但穆格说粤语时,不是这种小正太的奶,而是透着一股痞帅的懒散劲。 那声音轻描淡写却不轻浮,不急不缓地漫进耳朵,像是托着她后颈最薄弱的地方,与她耳鬓厮磨一样。 岑旎难得的有些脸红耳热,偏巧他还歪头过来看她,使得她耳尖那抹绯色都烧到了耳后根。 也许是她的沉默勾得气氛有些沉抑的暧昧,穆格忽然笑起来,挑了挑眉:“第一次看你脸红。” 就算在床上,她的眉眼脸颊也只有媚色,没有娇羞。 岑旎咬着唇没回应他,难得有些语塞。 穆格表情蕴上一层愉悦,嘴角却还挂着痞坏,车速被他开得一点不减,就像起飞的宇宙飞船,马上要将她带离地球表面。 突然的一个急拐弯,车子疾驰驶下高速,转入山丘小路。 那随之而来的离心力,几乎带着她的心跳一齐出走。 岑旎慌张之下抓住了车门,声音有些颤有些软,“开那么快干嘛……?” 像是得逞般,穆格轻笑着减缓了车速,还是一句漫不经心的粤语。 “嬲啦?”(生气了?) 岑旎斜睨他一眼,没回答。 她扭头将视线偏向了车窗外,却刚好瞥见路边竖着一块醒目的告示牌。 ——用法语写着:私人领地,严禁擅闯 粗壮的树木之间隔着几道铁丝网,宣誓着领地所有者的主权。 但穆格似乎没有看到这些,岑旎连忙直起身,往后指了指告示牌的方向,提醒他:“这条路不能走。” “这是私人领地。” 穆格看了她一眼,无所谓地笑:“怕什么?” “我怕你看不懂法语。” 这告示牌上面只写着法语,她还真不知道他的法语怎么样。 “那进都进了,怎么办?”他嘴上说得担心,却没半点停车掉头的意思。 岑旎无奈,紧接着却在下一个转角处又了看到一块金属色牌匾,上面写着——私人酒庄,非预约不能擅闯。 “私人酒庄?” 岑旎这才意识过来,“你预约了?” 穆格指节轻敲着方向盘,继续逗她,“没有。” 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 好吧,公子哥有离经叛道的资本。 岑旎也就继续安心地坐在副驾上,变得无所谓起来。 反正要倒霉一起倒霉。 “我用不着预约。”他单手控住方向盘,另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想要拉进自己大腿上。 岑旎原本撰着手机在给furman教授编辑邮件,此时被他这么一抓,差点弄得手机都掉了。 “专心开车。”岑旎挣开他的手,嗔了句。 穆格被她甩开手也不气,只是勾唇笑起,重新坐好。 跑车沿着山野小路往里开,窗外两旁的景色逐渐开阔起来,大片大片的葡萄树整排地栽种,面积几乎有上千亩。 满目绿意盎然,虽未到盛夏,却已是满目的生机与活力。 “为什么这里没看到有游客来参观?”岑旎有些好奇。 这个葡萄园很大,可是这一路进来却几乎没有看到一个游客,只有偶尔能看到一些穿着职业制服的工作人员站在太阳底下打理葡萄架。 “这个酒庄只接待专业买家,不对游客开放。” “所以你是专业买家?” “不是。”穆格一只手支在车窗边,语气随意:“这是我们旗下的一座酒庄。” 岑旎略感惊讶,原以为他擅闯别人的私人领地,没想到他其实是回到自家的产业。 趁着意外,她半开玩笑地旁敲侧击:“以前也带女孩来过?” 穆格轻笑回她:“chloe,吃醋了?” 他的声音足够撩拨人,岑旎莞尔一笑,反敬他:“你猜?” 车子继续往里开了大概十分钟,渐渐地能看到断崖上大大小小的连体建筑,其中最瞩目的还是那座复古且富有年代感的城堡,看起来历史相当悠久。 不得不说,这是一座奢华神秘的葡萄园酒庄,藏匿于漫山遍野的绿意中,像是浸在一层滤镜中。 曾经那部电影《赎罪》,凯拉奈特莉穿着一袭绿色吊带长裙,穿梭奔跑在茂密的绿森林里,去寻找自己心之所爱。 那一帧帧的画面跳跃,裙摆飘荡,她活脱脱就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岑旎这么想着,突然也想翻出自己的那条绿色丝绸裙,漫无目的地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葡萄园里撒丫子奔跑。 趁着车子在酒庄停下来前,岑旎将手里的邮件发送了出去。 手机屏幕显示的图标,她随手摁了侧边键锁屏。 穆格已经跳下了车。 酒庄前,一位穿得西装革履但头发花白的老爷爷等候在那,虽然看起来岁数大了,但依旧神采奕奕,站得笔直。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位身穿陆战军裤的安保人员。 岑旎注意到这座酒庄其实具有极高的私密性和安全性,周围还有直升机停机坪,赛马场,高尔夫球场的配设,更像是一座不面向公众开放的高级度假村。 但他们一路畅通无阻,也没人要来查验她的身份,也许是因为穆格的原因。 穆格走到那位老爷爷面前,轻拍了拍他的肩,“弗兰克,下午好。” “穆格先生,下午好。”那位叫弗兰克的老爷爷微微颔首,英文里夹着着浓重的南法口音。 他说完转头看向岑旎,慈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岑旎连忙上前,赶在穆格开口前自我介绍道:“弗兰克先生您好,我是chloe。” 也许是见惯穆格带着女人到这,弗兰克很专业地没有过问岑旎的身份以及两人的关系,只是带着他们朝里走。 “穆格先生,房间已经替您准备好了。” 穆格“嗯”了声,岑旎却突然好奇地扯住了他的衣服,凑近他低声:“你会说这么多种语言,却不会说法语?” 穆格拨着她的头发,笑:“不擅长。” 过了好半晌,他突然附身贴近她的耳朵,半是认真半是玩笑:“chloe,你别走了。” “以后跟着我,做我的随行翻译得了。” 岑旎当然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玩玩可以,但说以后,未免太可笑。 这座酒庄的历史也许是真的可以追溯到很多年前,建筑内部的装饰是偏复古的路易十三风格,许多名贵的艺术品和画作陈列摆放,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葡萄酒香气,陈酿香醇。 到房间后,弗兰克替他们开门后就自觉鞠躬离开了,临走前他还特意和岑旎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岑旎只微笑着点头道谢。 房门重新关上后,天色还尚早,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扫进地毯,铺砌一地银光。 推开窗是满目绿意的森林山野,惬意安逸,像是塞尚的一幅画作。 穆格随手将车钥匙抛在桌面,半倚在壁柜旁,“要休息一下吗?” 声音有些暧昧。 岑旎摇摇头,“现在时间还早,我想逛逛这酒庄。” “可以啊。”穆格显得很有耐心,“走吧,我带你逛。” 岑旎以为他会带她去葡萄园,结果他却径直带她去了地窖。 她喊住他,只听他淡淡的甩来一句,“葡萄还没熟。” 岑旎尴尬了一秒。 就好像这一趟,她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薰衣草还没到花期,葡萄也没到成熟时。 岑旎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他:“你听过《葡萄成熟时》吗?” 穆格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她,“easonchan的粤语歌?” “你知道?”岑旎眼尾一亮,有些出乎意料。 “05年的歌。”穆格眯了眯眼,视线有轻微失焦,像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那年我去过港岛。” 岑旎思忖了一下,“那就是你11岁的时候?” “嗯。”他很轻地应了声,重新转身往前走。 岑旎没有继续问,只是快步跟上了他。 通往酒窖的路,气氛有些安静,光线也逐渐由亮转暗,视线随之变得昏暗起来。 “我记得这首歌好像是讲爱情。”穆格突然开口。 岑旎愣了下,“是。” 过了会她又继续开口:“但道理其实都通用,这番歌词里的理解,如果运用到人生,读书,工作其实也是一样的。” “这些事都需要像种植葡萄一样,需要苦心经营,虽然不一定有收成,但也不能放弃。说不定等到了月份,你就丰收了。” 酒窖的入口是花园深处。 穆格突然停住脚步,岑旎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后腰抵在锦簇的繁花丛中。 他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肢,以免她被带刺的玫瑰扎到。 岑旎一个趔趄跌入了他的怀里。 两人挨得极近,岑旎轻而易举地嗅到他身上特有的浅淡烟味还有苦橙叶的香气,额间是他胸腔温热的体温。 明明昨晚两人更近距离的事情都做过了,但岑旎都没觉得有此刻这般乱了呼吸。 在慌张之中,她推开了他,暗恼:“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穆格懒散地笑,似乎在欣赏她这般模样。 “突然想听这首歌。”他说。 岑旎浅哼了声,“那我用手机给你播?” “嗯。”他挑眉,故意延长了尾音,像是轻易就满足。 岑旎睨他一眼,翻出手机,点开了音乐软件app给他放歌,圆润醇厚的歌声透过扬声器传出,竟唱出了几分难明的悠扬婉转。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还是有雨/当初的坚持 现已令你很怀疑很怀疑/你最尾等到只有这枯枝” “走吧。”穆格拉着她就要进入酒窖。 岑旎捏着手机,探身进去才发现这个酒窖藏在地下,应该是很久以前挖掘而成的,底下靠着一把修长狭窄的梯子,很高,几乎有十米深,需要侧身沿着梯子攀爬才能下到底部。 “怕吗?”穆格朝她看来,低沉的嗓音随着歌声漫进她的耳朵。 还好她不恐高。 岑旎摇了摇头,正准备把手机放起来,却听到他说:“给我吧。” 他朝她伸出手来,岑旎便把手机交到他手里,指尖蹭过他掌心的纹路,一触即离。 他接过她的手机,却反手将她的手背握住。 岑旎一愣,紧接着看见他认真地开口:“你慢慢下,我会护着你。” 酒窖里的光线昏昧,她看不明晰他的表情,听见他的话却觉得安心。 那么一瞬间,她在心底再次承认,他真的是很有魅力的男人。 玩的时候浪得飞起,认真的时候又靠谱得要死。 岑旎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往下,腰间能源源不断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热,隔着薄薄的丝绒裙子传至她的肌肤。 “应该怎么爱/可惜书里从没记载 终於摸出来但岁月却不回来/不回来 错过了春天/可会再花开” 在距离梯子底部还有两米的时候,岑旎忽然有点想了解他这个人,她难得的问他:“你05年的时候为什么去港岛?” 她一直只觉得两人玩玩,一直没有想要探究他的欲望,这是第一次,她会好奇他的故事。 “当然,”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说也是可以的。” “当我没问就可以了。” 就在她这句话说完,穆格突然按住了她的后腰,岑旎定住了动作,疑惑地扭过头看他。 下一秒,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拦腰抱起,他双臂张开,往前一捞,轻松地将她抱离了梯子。 “你……”岑旎下意识地低呼了声。 10 普罗旺斯的蓝雾10 因为突然间失去了着力点,岑旎只好连忙伸手攀住男人的后颈,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 “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05年去港岛?”他收紧搂在她腰间的手,声音很轻。 岑旎紧盯着他的眸,点了点头,“嗯,我好奇。” “那我说给你听。”他将她放下,动作轻巧。 她脚尖落地的同时,一首歌刚好播完。 歌声戛然而止,世界安静得就像只剩下两人近乎同步的呼吸声。 岑旎双手依旧抱在他的后颈没放,尾指轻蹭过他颈侧微微凸起的青筋,等待着他。 “我的外祖母是中国人。”他拥着她,与她贴身耳语。 “难怪了。”岑旎像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般,揪着他的衣衫,“我就觉得你的长相里混合着东方人独有的柔和。” 穆格看着她,好笑道:“所以你才看上的我?” 她眨着眼看他,“谁说不是呢。” 她在他怀里,语气撩得过分。 穆格失笑,双手贴过她的裙摆,抚上她后背单薄的肩胛骨。 “那你外祖母呢?”岑旎仰头问他,双手顺着他的脖颈下移,最后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她现在在哪?” “她去世了。”穆格嗓音不轻不重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落寞的清明。 不知是不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之处,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对不起。”岑旎指尖安抚似的轻点在他左侧的肩膀,很轻微的慰藉,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受用。 他没说话,脸色如常地带着她往酒窖深处走。 酒窖里的温度严格控制在15至17摄氏度内,胖胖的橡木酒桶陈列摆放在走道两旁,有的还高高叠起,每一个木桶的外表都贴着特殊的标签,写明了具体的温度、种类和年份等信息。 岑旎跟在他身后,越往里走嗅到的酒味越重,陈酿的香气和微凉的空气几乎将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都占据。 “我的外祖母她是前几年去世的。”穆格突然出声,语气平静得让人辨不出什么情绪。 “我去过两次港岛。”他继续说,“第一次是05年,那一年我的外祖父去世,她从英国回港岛,我也去港岛找她。而第二次,就是几年前,她得了胰腺癌,我去港岛陪伴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光。” 他说得很慢,这些话从他嘴里云淡风轻地说出,轻描淡写得就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岑旎不知道他说出这番话时的心境,只觉得他很善于把故事里的沉重都隐藏起来,所以旁人听起来只觉得很轻松。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往往藏得越深的情绪,越沉重。 “你跟她的感情一定很深厚吧。”岑旎唇畔呢喃着说出这句话。 他没说话,似是默认。 岑旎想了想,又问:“所以你的外祖父是英国人吗?” “不是。”他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穿过酿酒酒窖,七弯八拐地通往储酒酒窖的方向。 “我的外祖父是德国人。” “德国?”岑旎挑眉,跟在他身后问道,“可你刚刚不是说你外祖母从英国回港岛吗?” “我外祖父很小的时候就从德国去英国定居了。”他边走边说,“而我的外祖母是跟随她伯父从港岛去英国定居的,所以我外祖父母他们俩是在英国认识的。” 他说完这句,忽然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她,“但其实,我的外祖母出生的地方不是港岛。” “她出生在广东。” 他的声音很轻,瞳孔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水,“不过具体是广东哪里,她不记得了。因为她4岁的时候就跟着家族里的人去了港岛,她说她唯一有印象的,是她们家就住在江边。” “江边?” “是有一条江的名字叫‘西江’吗?”他忽然问。 岑旎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她出生在帝都,不知道广东是不是有一条江叫“西江”。 “她一直跟我说,她记得她们家以前一直在西江边设埠装捞鱼花。” “装捞鱼花?” 穆格突然笑起,表情愉悦,“我小时候和你问过一样的问题。” “就是从江里打捞鱼苗,很小的幼苗,像针一样细,我外祖母说那时候她们家里有很多老师傅都掌握这门诀窍。”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反而需要他来给她解释这些,岑旎觉得很不真实。 但偏偏他话里的历史感又是那么真实。 “你外祖母应该是一个大家闺秀吧。”岑旎在脑海里想象。 “大家闺秀是什么?”穆格不理解,疑惑地抬眉。 “大家闺秀就是指旧时世家望族里富有教养的女子。” 穆格想了想,“那也许是?” 他看起来也不确定,只说:“她伯父是当时驻英的外交官,她和我外祖父就是在外交联谊会上相识的。” “外交联谊会?”岑旎下意识地问,“所以你们是外交世家?” 他突然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她,只很轻声的笑:“故事听了这么多,还没够?” “没够。”岑旎轻浅地笑,承认得落落大方,坦坦荡荡。 穆格挑眉,“那有人是不是该用自己的故事来交换?” “你想听什么?”岑旎直视他的眼睛,不闪不避。 酒窖里的光线晦暗不明,只有淡淡的浅黄灯盏散出的光线,他的侧颜线条落在那阴影里,有些慵懒的迷人。 他状似思考了下,问:“你在这里工作还是上学?” “上学。” 穆格默了一秒,逗弄她:“我说了那么多故事,你只给我听两个字,挺行啊。” 挺行啊。 岑旎当下没细辨他话里的语气,只细看了他眼尾里的笑,轻淡的,懒洋洋的。 那笑意,就像他正抽着烟,微眯着眼眸藏在寥寥的青白烟雾背后,让人看不真切。 岑旎没有回话,他便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最后停在酒窖尽头的一间小木屋前。 房间里灯光幽暗,他抬手摁亮了壁灯开关,光线骤亮。 岑旎顺着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看到房间内的木质架子上放着一瓶瓶葡萄酒。 穆格长腿走上前,漫不经心地说:“你跟我见过的中国女孩都不一样。” 岑旎扬着红唇,笑起,有点好奇:“你见过的中国女孩是怎样的?” 穆格没急着回答,脚步停在某处酒格前,岑旎定睛一看,年份上醒目地写着—— 1994年。 “你生日是哪一天?”他冷不丁地问她。 岑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了,她骗他的,自己28岁,1994年出生。 所以,他特地要挑这一年,她出生那一天酿造的葡萄酒。 “9月3号。” 这次,岑旎没有骗他。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站在架子前上下打量一圈,最后抬手从中抽了一瓶出来。 “走吧。”他随手将壁灯熄灭。 房间再度陷入昏昧,岑旎下意识地抓住他衣衫的一角。 穆格顿住脚步,扭头来看她,反手将她的掌心包握,然后慢慢滑至她的腰际。 他低下头来,借着外间幽弱的光线看她。 他见过很多女孩,她们画着浓重的烟熏妆,眼睛黑黑的,颜色很浓,成片成片的假睫毛又长又厚重,重得看起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但眼前的这张脸蛋,粉黛未施,却依旧明亮光彩,薄薄的眼皮白皙细腻,黑白分明的瞳孔纯净不加修饰,连唇色都没上,看起来真是学生气十足。 他真是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28岁。 他揽着她,将她罩在自己的阴影下。她的身架很小,在他面前小小一团,细腰几乎能被他一只手轻易握住,纤薄易折的模样,就似早上才刚见过的薰衣草,迎风飘曳,仿佛轻轻一掰就会折,轻轻一捻就会碎。 “chloe——”他喊她,“你是不是骗我了?” 岑旎扬着后颈看他,“骗你什么?” 两人的距离挨得很近,鼻尖仅仅相隔着数厘米,彼此默契地交换着呼吸的节奏和心跳的节拍。 “你几岁?”他勾住她圆润的肩头问,冰冷的酒瓶贴在她的肌肤上。 岑旎睫毛抖了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也是巧,她正准备开口,外面的走道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不算太远,但留心听会发现那声音渐近,像是在寻着他们而来。 穆格自然而然也听到了,在对方到来前,松开了她。 岑旎越过他朝门外看去,来人停住了脚步,隔着两米压低声音:“穆格先生,弗兰克让我来通知您,费舍尔顾问也到酒庄来了。” “知道了。”穆格声音清冷,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皱了眉,似乎有点厌烦。 他走了出去,随手将那瓶红酒递了过去,“醒醒酒。” 那人垂着首接过,礼貌地应道:“好的,先生。” 岑旎跟着他出去时,从后面看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有些淡漠寡冷。 等出到酒窖,葡萄园前整整齐齐停了好几辆车,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车。 外头还站了好一排的黑衣保镖,气氛异常肃穆,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站着,右手无一例外都摁在右侧的黑色西裤袋上,像是藏着枪。 那副专业的架势,看起来一点不假。 这么一番排面,岑旎经过他们身边时,甚至在怀疑这一排停着的车有没有可能,还是防弹的。 11 普罗旺斯的蓝雾11 酒庄内也候着不少保镖,岑旎跟在穆格身后进去时,扫视全场一眼便立刻注意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他端坐在沙发正中央,应该就是那位费舍尔顾问,而一旁的弗兰克则微微颔首,毕恭毕敬地候在他身前。 “来了?”他不急不缓地开口,说的是德语。 岑旎循声望去,这中年男人背着光,隔着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很明显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上位者气场,也同时透着一股老狐狸的气息。 穆格瞥他一眼,冷声:“你怎么来了?” 双方短短两句话的交锋,岑旎便立刻意识到此时的气氛吊诡,她停住了脚步,没有继续上前。 那人没有直接回应穆格的疑问,反而微微侧首,眸光落在岑旎身上:“东方女人?” 有些人即使看不清脸,但也能想象他说出这句话时的轻蔑语气。 说完,他又懒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嗤笑出声:“穆格,你怎么和你外祖父一样。” “少废话。”穆格敛起神色,冷眸看他,“弗雷德让你来找我?” 费舍尔走到穆格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抬了抬手肘。 紧接着,弗兰克便立马会意,走到岑旎身前。 “女士请随我来。” 这是让她回避的意思了。 岑旎朝弗兰克微微点头,临走前看了穆格一眼。 穆格喊住弗兰克,把手里的那瓶红酒递了过去:“你带她先去用晚餐,这瓶葡萄酒可以直接开,不用等我。” 他嘱咐完才转头看向岑旎,眼光顿了顿似有深意,“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去找你。” 岑旎无意做旁听的外人,识趣地点了点头,抬步离开。 但出门时,她还是隐约听到了费舍尔的声音,似乎在说女人玩玩就好,如果让弗雷德阁下知道他会不高兴…… 岑旎嘴角扯了扯,不甚在意地继续往外走,却在下一秒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费舍尔,我用得上你来指教我?” 那声音桀骜不驯,透着压迫感,像冰锋利刃出鞘,直直撞进她的耳膜。 岑旎不自觉顿住了脚步,恰好弗兰克回头来等她,她连忙重新跟上他的脚步,绕过葡萄园往餐厅的方位走去。 走进餐厅,可以看到内部的装饰奢华低调。 大束的水晶吊灯投射,墙面四周还挂着好几幅著名的油画,描绘的恰好都是普罗旺斯的风景,色彩活跃明媚。 但诺大的餐厅空荡荡的,好像只接待她一个人用餐,显得冷冷清清的,和这些画风活泼的画作形成鲜明的反差。 桌布上摆满了餐具,她才在餐桌前落座,便有戴着白色高帽的厨师长上菜。 侍者也将那瓶葡萄酒打开,取下软木塞,然后单手托着瓶底走到她身旁,替她往玻璃高脚杯里斟上。 灯光暖黄柔和,岑旎用餐时,弗兰克一直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虽然看起来像是供她随时吩咐差遣,但反倒让她不适应。 不仅是弗兰克,在场的每一位看起来都像是只为了她一个人而服务,一旁甚至还有小提琴和钢琴的演奏。 舒缓的曲调响起,岑旎举起红酒杯,漫不经心地抿下一口。 酒体入口微涩,但舌尖轻轻含过,味蕾就慢慢回甘。 突然间,她想起了穆格。 有些人就像一瓶红酒,经过岁月的陈酿,值得细细品味,而穆格恰好就是这类人。 他可以浑身上下都充盈着神秘和未知,却偏偏勾得你想要了解他,靠近他,探寻他,最后蛊惑得你不可自制地沉沦。 这是很致命的。 因为这就像一场show里的那个killingpart,是会让你突然倾心的瞬间,也是最杀你的那个点。 你说不清楚的。 / 岑旎吃得很慢,一直放缓动作,细嚼慢咽的,但直到一顿饭结束,她都没有等到穆格。 岑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等他一起。 可能是短暂而合拍的相处,早已让她习惯了他的存在。 但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讯号了。 她对他,也许有点在意了。 岑旎摇摇头,从餐厅出来,天色还没黑。 天边的落日依旧高挂,阳光透明得如同玻璃般澄澈。 岑旎不知道穆格什么时候能结束,于是礼貌地问弗兰克,自己是否能去葡萄园逛逛,四处走走散散步,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阳光正好,岑旎漫步穿梭在茂盛的葡萄地里,弗兰克跟在她身边,一边走一边给她细致地讲解这片葡萄园的历史,以及这栽种的葡萄种类。 周围的葡萄树有半个人那么高,应该都是老藤,在风中摇曳生姿。 漫天的绿意随风逐浪,像是一片浅绿色的海湾。 藤蔓上结了青色的葡萄,还未成熟,不大,一串串的,她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弗兰克一路给她科普了很多,岑旎偶尔听听,直到最后太阳落山,天色变得深蓝,她才跟着他重新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穆格那时随手一扔的车钥匙还安静地躺在桌面,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穆格还没回来。 将手机随手置于桌面上,她走到窗台前,抬手将窗帘拉上,然后走出了露台。 围栏前映入眼帘的是山野森林,岑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走到最右侧,从这边的角度能看到一部分葡萄架子。 她懒懒地倚靠着,点燃了烟,托着腮看风景。 烟雾寥寥,蔓延四散。 她眯了眯眼吸了口,转头时刚好瞥见远处的停机坪正停着一架灰绿色的直升机。 直升机顶部的螺旋桨正高速旋转着,渐渐离地上升。 岑旎下意识地以为是那位费舍尔顾问终于要离开,但等了没一会,她便看见远远的一群人簇拥着他从酒庄的花园前走过。 也就是说乘直升机的人不是费舍尔。 那是谁? 细长的香烟慢慢燃烧,岑旎伏在栏杆上看着那直升机垂直起飞,卷起四周一片的尘土,然后跨越庄园上空大片的葡萄园,往北边驶去。 在她头顶上方时,耳廓擦过桨叶划破气层的声音。 她仰头盯着那渐渐飞远的黑点,在露台抽完一根烟后,才回到卧室。 桌面的手机恰好震动了下。 屏幕亮起,是ine发来的whatsapp消息,她问她明天几点一起回巴黎。 岑旎稍微看了眼,想着等穆格回来和他说一声再回复,于是将手机放下,走进了浴室洗漱。 但直到她洗漱完出来,还是没等到穆格回来。 一整晚了,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岑旎嘀咕着,直觉告诉她乘直升机离开的人是穆格。 她披了件外套,想去找弗兰克问问,正准备出房间,此时恰好传来了敲门声。 她下意识以为是穆格回来了,但打开门才发现是弗兰克。 他朝她微微颔首,“女士,穆格先生让我通知您一声,他有公事亟需离开一趟。” 岑旎没问他穆格是因为什么公事,需要大晚上的连夜赶去处理,只问他还会不会回来。 弗兰克顿了顿,才点头,“会的,但他没说具体什么时候会回来。” 岑旎回答:“我知道了。” “穆格先生还吩咐了,酒庄内的娱乐设施都对您开放,如果……” 弗兰克还没说完,岑旎便抬手示意他:“不用了,我明天早上就会离开。” “离开?”也许是岑旎的话出乎他的意料,弗兰克的声调略微有些上扬。 “嗯。”岑旎点头,“麻烦替我转告穆格先生,我因为学业上的安排先走了。” 弗兰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但也没过问什么。 “请问,这里最近的火车站是哪?”岑旎问,“我准备乘火车回巴黎。” 弗兰克思考了下,斟酌着说,“我们可以送您回巴黎。” 岑旎表示不用,只要把自己送到最近的火车站就好。 弗兰克便也没做过多的坚持:“距离最近的戛纳站,在那里您可以乘tgv回巴黎。” “好的。” 岑旎拿过手机来查票,余票还有很多,她根据火车的发车时间,和弗兰克约定了第二天离开的时间。 等弗兰克离开后,她双腿交叠着,盘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给ine发送消息。 【明天上午在土伦toulon站碰面?】 她在戛纳cannes上车,那趟列车也会途经toulon。 ine很快就回复了,也和她订同一趟列车一起回巴黎。 / 第二天一早,弗兰克安排的车就等候在酒庄的前门。 南法的天气好像永远都那么灿烂,清晨的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洒落在葡萄树上,和缓惬意。 岑旎不舍地看了眼,才弯身上车。 等她系好安全带后,她的行李紧接着也被人放置在后备箱。 suv驶出酒庄后,司机转身和她说到达戛纳的车程大概需要四十多分钟。 岑旎点了点头,便趁着路上的时间给她表弟徐恪发消息,问他到达机场没有。 现在的国内时间正好是下午,昨天聊电话时他说中午出发,她估计着这会儿徐恪应该已经到了。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她才收到了徐恪的回复,说刚从t3国际出发口转移到t2,所以刚没看手机。 岑旎想了想,给他回复了句:【一路平安,万事小心。】 和徐恪聊完,岑旎点开了outlook邮箱,没收到新邮件提示,也许时间还早,没到上班时间,也不知道furman教授看到没有。 她又刷新了一遍界面,然后才锁屏收起了手机。 司机把车窗开着,一路上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她颈后的长发。 不同于熙攘喧闹的巴黎,这里的时间好像很漫长,一天的时间好像能分出无限个永恒的瞬间。 岑旎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部电影《普罗旺斯的夏天》,里面也是炎炎夏日,快结尾时老爷爷保罗和他的外孙说:人们都说巴黎宏伟壮观,时光飞逝,而我不想要时光飞逝,我想要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看黎明的淡蓝色天光,像是皮耶的天鹅绒。 岑旎一下很能理解保罗的心境,她重新把手机拿了出来,打开照相机,记录下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 她看着照片有些黯然,短暂的旅途就要结束,然后才突然又意识过来,她和穆格从相识到待在一起的时间,其实还不足二十四小时。 但不知为何,她总得好像是有些遗憾的。 遗憾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句告别,遗憾那支口红就此遗落在海滩的那片灌木丛,遗憾这趟旅程未赶上薰衣草的花期,遗憾此时还未到葡萄成熟时,但这些好像都是人生常态。 有时候你刚对一个人产生好奇,而这个人就突然抽离出你的世界,没给你反应和准备的时间。 岑旎其实是讨厌这种感觉的,所以短暂的相处过后,她重归理智。 ——一时兴起的相处,彼此就应该相忘于浪漫的初始地。 月有阴晴圆缺,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做好准备,许多事情不会按照我们期待的那样发展,地球亿亿万万人,地中海水成千上万顷,人和人之间短暂的相遇又再重归人海,然后按照各自既定的轨迹继续前行。 公路,艳遇,偏航,这些字眼总和一见钟情挂钩,导致人们觉得彼此契合就应该是天生一对,但其实,他们或许更适合各安天涯。 也许永远会记得那天。 海水很蓝,天空很高,甜点里的冰激淋一滴一滴融化,微风拂过蓝雾一样的树娑,麦田涌过浪.潮.吹奏着初夏的谱曲,细软的沙子磨擦过光洁的脚背,而你突然在我后背出现。 眼睛很蓝,像蔚蓝色的峡湾。 一望,深不见底。 12 戛纳的熠熠星光12 清晨的太阳泛着粉橘色,将天空的云彩都染成温柔的模样,汽车一路疾驶在高速公路上,终于在四十分钟后抵达戛纳。 戛纳电影节马上就要开幕,这座久负盛名的电影之城,街上的影节氛围异常浓郁热烈。 各种影节相关的视觉元素、巨幅广告牌随处可见,就连路边的灯柱上都整齐地悬挂着参展的电影海报,引得游客纷纷驻足合影。 车子从这些大街小巷穿过,最终停在了戛纳火车站前。 火车站garedecannes位于市中心,在让饶勒斯街和高速公路之间,来往的人流不算少。 岑旎从司机手中接过行李,道过谢后才转身沿着斑马线过马路。 手机上的票据信息显示,她预定的那趟tgv高速火车要在2号站台上车,但当她走进车站大楼后,才发现车站的咨询台前围了不少的游客。 原来是火车站内出现了电力故障,中央显示屏和广播都在用英文和法语轮番播报着列车晚点的信息。 岑旎问过工作人员,被告知一趟通往马赛marseille的火车因为电力不足,在戛纳前方的一个小站滞留了,所以其他列车也相应受到了影响,乘客们目前只能耐心地等待电力供应恢复正常。 毫无意外地,她预定的那趟列车也因此晚点发车了。 没想到这种情况也会被她碰上,岑旎有些无奈地拿出了手机,准备给ine发个消息问问她那边的情况。 然而就在她低头发消息的间隙,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突然咋咋呼呼地从她身旁跑过。 那身影快得像一阵风。 但岑旎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面孔。 “苏湉?” 听到喊声,刚刚跑过的女生立刻顿住了脚步,一脸疑惑的朝身后看来。 她扎着高马尾,黑头发,黄皮肤,个子瘦瘦小小的,看到岑旎以后,眼中的疑惑立刻转变为惊喜,“啊?师姐!你怎么也在这!” 苏湉和岑旎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但她是传媒学院的,比岑旎低两级,曾经和岑旎一起参加过校办的公益课程。 “果然是你,你跑这么快我差点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岑旎笑着说,“我最近没课,在这边玩,你呢?” 有一段时间没见,岑旎正准备和苏湉叙叙旧,然而苏湉好像有点着急地打断她:“旎旎姐,你先等等,我现在有点急事,晚点,晚点我微信再和你聊,等我……” 说完她便急匆匆地转头跑了。 岑旎还有些错愕,正当她愣神看着苏湉背影的时候,苏湉却突然扑通地一下,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阶梯上。 她跑得又急又赶,一下就踩空了,弓着身伏在地上一脸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子。 周围人不多,岑旎见状赶紧跑了过去,搀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 “你没事吧?”岑旎关切地问她,同时俯下身检查她有没有哪里磕到了。 苏湉这一跤摔得很重,不仅膝盖擦伤了,连手肘都擦破皮了,但值得庆幸的是,这几处看起来还不算特别严重。 岑旎正准备给她找创可贴,却发现她一直捂着自己的脖颈,表情痛苦,嗓子咿咿呀呀很艰难才发出了一点声音,那声线也嘶哑得过分,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应该是磕伤了喉咙和声带。 “你先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医院。”岑旎很快冷静下来,扶着她转头环顾四周想找附近的工作人员,但却被她拽住了胳膊。 她不解地回头,看到苏湉拼命地摇头拒绝,双眼红红的泛着泪光,看起来刚刚摔得很疼。 “怎么了?”岑旎柔声问,“你是还有急事要办吗?” 苏湉连连点头,她捂着脖子想要说话,但发出的只有呜咽声,还有令人心疼的哭腔。 “不行的,你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肯定伤着喉咙了。”岑旎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长凳,试图让她先冷静下来,“要不我们先坐那去,你把事情告诉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苏湉没有动,她紧皱着眉头,喉咙发出轻微的咳嗽声,似乎还是想要说话。 片刻后,尝试无果,她终于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极其勉强的挤出一个“好”字,声音像是撕裂般沙哑。 站起来后,岑旎才得以看清她的喉咙,那里虽然没有伤口,但是通红一片,还有些浮肿,像是充血般,叫人不忍心看。 “湉湉,我看你喉咙好像伤得很严重,我还是先陪你去医院吧?”岑旎握住她的手问道,眸光落在她下颌的脖颈部位。 “可是……可……可是……”苏湉一直哑着嗓子想说话,表情非常急切,但是她越急越说不出来。 岑旎拉住她的手:“你还是别说话了,保护好嗓子。” “这样,你打字!”说着她就解锁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有什么担心的打字下来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岑旎不知道苏湉为什么那么着急,还拒绝去医院,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先冷静下来。 苏湉接过手机,急得双手都在颤抖。 “慢慢来,先别急。”岑旎开解她。 她抿着唇,握着手机在屏幕的键盘里输入:【先不去医院】 【我还要去领媒体证件和胸牌】 岑旎探出脑袋问她,“什么媒体证件?” 【戛纳电影节的】 “啊……”岑旎挑眉,“是你们的项目吗?” 苏湉看她一眼,继续打字:【是我实习公司的项目】 【明天电影节开幕,我的总监给我安排了很重要的任务】 【我是一定一定不能错过的】 打下这一句话时,她眼角的泪水恰好掉落下来,滴在了米黄色的衣衫上,晕开一圈。 “你先别哭。”岑旎动作轻柔地替她揩去泪水,“要不这样,我先把你送去医院,然后我替你去领胸牌,好吗?” 苏湉转眸看她,明显是犹豫了,但是她的喉咙和脚踝处还疼着,最后也只能认命般点了点头。 于是岑旎扶着她走出火车站,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就让司机往最近的医院开。 上车后,两人并肩坐在后排。苏湉还是能说一点话,她的声音嘶哑,每说一句都很痛苦,岑旎就干脆让她继续用手机打字。 路上的时候,苏湉给岑旎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虽然是大二在读生,但目前在一家影媒做暑假实习,还给岑旎解释说,自己之所以跑得这么着急是因为她的列车晚点了。 她去年被学校分配到国内一家电影媒体机构实习,如果表现好的话,很可能毕业后直接入职。现在她正跟随着团队一起参加戛纳电影节。 当时注册时,她预约的领取证件的时间在早上十点,原本那趟列车两个小时前就应该抵达戛纳的,没想到居然晚点了,这导致了她没办法按时领证件,她怕总监因此把她辞退了。 岑旎叹了口气,安慰她:“列车晚点这个事情你没办法控制的,这不能怪你,你可以把情况说明一下,你的总监应该不会怪罪你的。” 苏湉还是摇着头,泫然欲泣。 在她再次落泪前,司机转身告诉她们已经到了。 岑旎付过车费后就扶着她下车,进到医院直奔急诊科。 等挂完号后,苏湉的喉部又肿了几分,还好很快就有医生过来给她做检查。 医生仔细检查过后发现她的喉咙声带部位不仅受损了,而且内部还有出血现象,需要做个清创小手术,之后还要留院观察。 苏湉一听就急了,岑旎连忙握住她的手说:“你先听医生的。我现在去影节宫帮你看看还能不能领媒体证,说不定时间过了还是能通融一下。” 听到岑旎的这句话,苏湉为难的神色才稍稍缓和。 岑旎问:“如果还可以领的话,我就先帮你领回来?” 苏湉抿着唇看她,终于点了点头。 看她那伤痕累累的模样,岑旎不由得感慨小姑娘真不容易。 虽然只是实习生的身份,但急起来,还能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了。 临走前,岑旎再三叮嘱她先放安心,有事儿微信联系。 从医院出来,岑旎打了辆出租车去影节宫pisdesfestival,在路上时她终于得空给ine发消息。 ine回复说她那边没有受到影响,乘客可以继续改坐其他的tgv去巴黎。 岑旎不知道戛纳这边的电力系统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而且苏湉这边她也不好走开,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回复她:【我先不回巴黎了。】 她两三句话简单地解释了刚刚遇见苏湉的事,ine很快就发消息来问她要不要过来帮忙。 岑旎连忙回复说不用,让她先回巴黎。 医院离影节宫不远,也就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车子很快就抵达影节宫了,在她下车时ine刚好给她回复了个ok。 岑旎将手机收起,抬头就看到影节宫的大门前竟然围了很多人,白色的护栏前还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她挤进人群里,往入口的方向挪去,最后询问了工作人员才得知领取证件的机器出现了故障,所以所有的领证时间依次顺延三个小时。 岑旎有点喜出望外,也就是说一切还来得及。 她赶紧给苏湉发微信,让她别担心,然后就去指定的位置排队等着了。 等她领完胸牌和媒体证出来时,门外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 但还好,她们总归有机会重新领到胸牌。 13 戛纳的熠熠星光13 岑旎回到医院时,苏湉已经处理好伤口了。 她的脖子上包裹了厚厚的一圈纱布,医生还用颈托固定着她的颈部,所以她不能随意扭动头部。 岑旎将媒体通行证、领到的物料和盲盒海报放下,走到她床边心疼地问道:“湉湉,疼吗?” 清创过后苏湉能说话了,只是发出的声音很细微,而且她不能用力,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否则可能会牵扯到声带和伤口。 不过此时的她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慌张了,看到岑旎过来浅笑着说:“还好,不是很疼。” 她半支着身,又指了指桌面的胸牌证件,感激地说:“谢谢你,旎旎姐。” “不用谢。”岑旎将她扶正,让她可以倚靠在床背上。 “也是凑巧,那边的机器突然出故障了,大家都没办法领,只能干等着。我去到的时候他们刚刚修好,所以我没等多久就领到了。” 苏湉甜甜的笑起,露出颊边的梨涡,“那还挺幸运的。” 说完,她突然问:“对了旎旎姐,我害得你白白折腾了大半天,你本来是什么安排的?” “我啊,本来是要回巴黎的。但这不列车晚点延误了吗,所以就算没碰到你,我也走不了。” “那还要延误多久啊,今晚都走不了吗?” “对,我查了一下要推迟到明天早上。” “啊……那你不会着急回去吗?” “不着急。你忘了吗,我是大四毕业生,论文也交了,课程也修完了,现在正是最闲的时候。” 苏湉“噢”了声,又疑惑地问:“可是你今晚有住的地方吗?” 岑旎摇了摇头,“没有,我现在查查看附近还有没有住宿。” 说着她就掏出了手机。 苏湉却拉住了她的手,“那刚好,你可以住我订的公寓呢。我现在住院,这公寓空着也是空着,刚好你可以住进去。” “现在电影节,周围的房源都被预定光了,你很难找到住的地方的。”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团队都是统一住在酒店里,她们订酒店的时间比较早,但我是后来才确定要来戛纳电影节的,所以时间晚了,我查的时候所有酒店的房间都已经被订满了,连民宿也没了。” “好在后来有人取消了一间民宿公寓,我就立马预定了,不然我还来不了。” “团队里的其他人都是前天就到了,可是我这间民宿今天才空出来,所以我才没和他们一起出发,结果谁能想到我的那趟列车竟然会晚点啊……” 岑旎安慰她,“你这过程挺曲折的。” 苏湉眯眯笑起,“所以你住我那吧?” 岑旎点了点头,“好。” 见她同意,苏湉满意地拿起手机,将公寓的地址和门锁密码都发给了她。 “你和团队请假了吗?”岑旎看她撑着颈托的模样,问道。 “没呢。”苏湉一下变得蔫耷耷的。 “总监安排给我的任务不少,每天都要去观影,然后撰写影评。除了这个,我还要负责两部电影的‘影人专访’环节,也就是我要去采访这两部影片的导演,并且和影片的主创们对话,了解他们幕后的故事以及创作思路写稿子。” “这些工作都很重要……所以……我不敢请假……”苏湉垂着头,悄悄捏紧了手指。 刚入职的人是不太敢请假的,而且她年纪还轻,有时候应对事情尚还青涩懵懂,生怕出错犯错,因此遇事谨小慎微。 “而且……”她语气低沉,继续说道:“我们团队每个人都很忙……人人都有自己对应需要完成的任务……就因为我自己不小心……” “我怎么那么笨啊,爬个楼梯还能摔跤……” 苏湉说着说着像是又要哭。 岑旎连忙拉过她的手,握着她的手心正色道:“别哭。” “这没什么好哭的,我明天代替你去。” 苏湉一愣:“啊?” “你不是要去采访吗?我明天帮你去。我有时候兼职写稿也需要去给人物做采访,所以在这方面我还是有经验的。” 苏湉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如果你信任我。”岑旎笑了下。 “你把你负责的采访稿和内容告诉我,我今晚做做功课,明天去。” 苏湉是在优渥环境里被宠大的孩子,听见岑旎这么说,一颗心头大石终于落定,眉眼弯弯重新笑起。 / 岑旎根据地址导航,去到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苏湉预订的公寓就在戛纳市政厅的附近,虽然不是直接靠海,但离海岸也很近,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岑旎进门放下行李,先转了一圈。 公寓内部是别致的复式设计,除了有连通露台的客厅、厨房、淋浴间和卫生间外,还有一角被单独围了出来,可以在桌子上办公。 因为层高原因,客厅的落地窗还能遥望远处港口和海滩的景色。 此时的太阳尚未下山,明亮的光线透过整片玻璃洒进来,将室内的空间都照得明亮。 岑旎去浴室洗漱完出来,就坐在办公区,拿出了电脑开始准备采访内容。 主竞赛单元的参展影片很多,而苏湉明天需要专访的影片是一部由黎尉导演执导的剧情片《余烬》。 这部电影是一出写实的年代戏,讲述了晚清时期一介书生梁崇上京赶考,中途却被奸人诓骗签契约成为“猪仔”到秘鲁作苦工,最后客死异乡的故事。 梁崇年少时满腔热血,意气风发一心求学报国铭志,却惨遭变故。 他搭船过埠时目睹了许多同乡因病被人无情抛下大海,去到秘鲁后又和其他华人一起被安排在“鸟粪岛”上工作,却被疯狂虐待压榨,最后不仅患上了皮肤病,肺部还因长期吸入鸟粪里的一种酸性的粉尘而被烧伤,接触眼睛后还致盲了。 同伴在他面前接连病逝,饱受身心折磨的他最终选择了跳崖自尽…… 影片围绕这个故事内核,纪念和挖掘那个年代以梁崇为缩影的千千万万华人,因生计等原因背井离乡,最终把自己奉献在遥远的美洲的历史。 而岑旎明天需要代替苏湉透过这层内核,与主创团队进行更深度的交流,探讨创作思路的同时,了解影片背后的故事。 资料最尾页印着电影《余烬》的海报,底端的正中央八个大字赫然在列:一腔孤勇,与你相逢。 岑旎每次做人物专访,总是习惯做一些背调,这次也不例外。 所以除了整理苏湉的采访稿,她还自己搜寻了那个年代相关的历史,有备无患。 最后将问题汇总后,岑旎和苏湉确认没问题后才合上了电脑。 准备休息前,苏湉提醒她说明天记得正装出席开幕式,因为电影《余烬》的开幕式首映场在卢米埃尔厅,入场有严格的dresscode(着装要求)。 男士需着黑色西装和蝴蝶结领带,女士则要求穿晚礼裙和高跟鞋。 这趟来南法参加论坛,岑旎根本没带正式的晚礼裙,只带了适合盛夏海边风的裙子,这种慵懒吊带的设计很明显不适合这个场合的。 岑旎翻了翻箱子,最后将目光落在那条红色丝绒裙上。 这是穆格让人连夜从戛纳找来的,没想到它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这件高级得像艺术品一样的裙子,看来是唯一的选择。 岑旎将裙子悬挂起来,忽然想起那时候穆格的电话响起,她刚好瞥见来电提示是——卡蒂娜 那时候她就觉得卡蒂娜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一下又想不起来。 现在刚好有时间,她便又将合上了的手提电脑重新打开,在网页的搜索框输入:卡蒂娜戛纳。 网站弹出了她的个人资料。 上面显示,卡蒂娜全名是卡蒂娜·冯·梅迪·缪勒泽斯(1985年11月30日-),出生于德国慕尼黑,主要成就是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女主角等,主演过《夜灯》、《迷宫》等电影,是著名的影星。 她此次也作为评委受邀出席戛纳电影节。 看着那一列作品列表,岑旎一下回忆起来,难怪之前会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页面上还展示着卡蒂娜的相关角色海报和照片,岑旎将图片点击放大。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会讲故事的电影脸,那副面容轮廓格外的有韵味,像是老天爷赏饭吃,天生就适合大荧幕。 特别是那双眼睛,细看竟与穆格有几分相似,都是一样的湛蓝,摄人心魂。 但唯一不同的是,卡蒂娜的眼睛更深邃立体,而穆格的更柔和。 就像她最初就觉得的。 他的长相里,有着东方人特有的柔和。 也是同一瞬间,岑旎想起了一句很有名的话—— 你的眼睛是世界上直径最小的海,但是它足以淹死鲨鱼。 14 戛纳的熠熠星光14 翌日起床时,岑旎将公寓的窗帘完全拉开。 五月的戛纳,清晨是最舒适的时候,天边日光熹微,翡翠绿的海水在阳光照射下泛起透明的光晕。 窗外吹进凉风,卷起了白色蕾丝的桌布一角。 到卢米埃尔厅grandthéatrelumière观看首映场,除了有规定的着装要求外,还需要走红地毯入场,所以岑旎洗漱过后,难得精心打扮了下自己。 她的五官底子其实很好,平时擦个口红就能出门。但这趟来参加论坛,她只带了一支口红,结果还遗落在了卡西斯的那片海滩。 没办法。 她只能把眼妆和底妆都尽可能往淡的画,以免整个妆面看起来不协调。 最后涂了个润唇膏,岑旎换上那袭红丝绒裙子,套上小高跟,带上通行证,下楼打车前往影节宫。 车子中途等待红绿灯的时候,苏湉发来微信问她出发了没有。 岑旎给她回复正在路上。 很快,屏幕又弹出了苏湉的消息,说:我已经给总监那边打过招呼了,她同意你代替我,也和影节那边的官方更改名字了。 岑旎划了划屏幕,回了她一个“ok,知道了”的表情包。 车子继续沿着海岸线前行,路边是各种大牌奢侈品店,也不乏各种豪华星级酒店。 越靠近影节宫,道路交通越发的堵。街上除了有接送明星的官方礼车,还有电视台的媒体转播车。 只剩下半公里的路程,距离首映场的时间越来越近,岑旎不想等了,和司机说了声,就自己开门下车,跟着人流往前走。 影节宫门前早已聚集了大批的媒体和场外观众,红毯两侧是黑压压的媒体区,各种长枪.短炮对准红毯上的熠熠星光,咔嚓声、喧闹声和快门声此起彼伏。 影星们游刃有余地行走在一片闪烁的聚光灯里,熟练自如地摆着各种造型姿势。场外的尽头处还竖着一个巨幅大荧屏,供场外观众观看红毯直播。 岑旎穿过入口的围栏,很快便有摄影师抓拍了几个镜头,然后给她塞自己工作室的名片。 红毯的尽头是一段通往电影宫的台阶,沿着红色的台阶拾级而上,才能最终抵达卢米埃尔大厅。 来到安检处,安保人员检查她的通行证后,发现证件与本人并不匹配,于是岑旎和他解释说原定的苏湉受伤无法到场,她将代替苏湉出席。 解释完,岑旎补充了一句:“您可以登后台重新检查一下名单。” 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说让她稍等片刻。 岑旎拿着胸牌等在一旁,不断有影星和他们的团队从她身边走过。 早上苏湉说总监那边已经和组委会沟通过,现在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还没想明白,很快又有另一位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过来盘问她,岑旎只好耐心地把情况又解释了一遍,但这工作人员似乎还在怀疑。 就在这时,一道清悦的女声突然出现—— “这个人我认识,你们让她进去吧。” 话里的声音像黄莺般莹润动听,讲的也是法语。 两人同时循声看去。 说话的是一位女明星,她穿着金属偏光色高定礼裙,长发微卷,钻石耳环吊坠在颈边摇曳,五官风情,媚中带纯。 岑旎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影片《浮沉》里的女主角舒意。 舒意年纪不大,和她一样也是22岁,却已经独挑大梁,担当影片的女主,还受邀出席戛纳红毯。 这次戛纳电影节,苏湉需要负责两部影片的‘影人专访’环节,一部是今天开幕首映礼的《余烬》,另一部就是明天的《浮沉》。 站在舒意身后的就是《浮沉》剧组的主创团队。 工作人员看了舒意一眼,问:“您认识她?” 舒意点头,再次开口:“她是我们合作商的媒体朋友。” 这次工作人员终于反应过来,退开两步将证件还给岑旎,给她放行。 “走吧。” 舒意对岑旎说完,提上裙摆就往其他主创人员那走。 岑旎见她离开,用中文喊住了她:“舒老师。” 舒意停了脚步,殷殷回过头来。 两人潋滟的眼眸对上,岑旎问:“您认识我?” 舒意摇了摇头,挑起红唇笑说:“我助理跟我说了,明天给我做采访的人由苏湉替换成岑旎,我刚站在旁边一听,那不就是你。” 岑旎也笑,“是的。” 舒意眼角弯了弯。 岑旎:“谢谢您替我解围。” “不客气。”舒意声音清清浅浅,微笑点了下头,才又转身离开。 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岑旎却觉得她们两人之间的气场很搭,像是性格相近的人相互吸引,所以很能合得来。 这种直觉没由来的,也许就是女人所谓的第六感。 顺利入场后,岑旎沿着一排排阶梯寻到了自己的座位。 场地内依旧有不少的媒体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对准中央的巨幕,头顶上方安装了数盏探射灯把舞台照得通明。 岑旎落座后没多久,主持人司仪上台,伴随着排山倒海的掌声和喝彩,开幕式正式拉开帷幕。 “世界是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语言书写的,电影用图像和情感为我们翻译它。没有这种光,没有这种共同语言,每个人都在黑夜——”[1] 主持人致辞过后,是组委会欢迎电影评审团成员的环节,会场气氛直接被点燃。 九位评审员陆续登台,岑旎一眼就看见了为首的卡蒂娜,一袭桃红色深v无袖连衣长裙,头发盘起,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成熟高贵的气息。 此时场内的快门声和闪光灯纷纷将她锁定,岑旎也抬起手机对准舞台拍了张照,还顺手发给了苏湉,告诉她仪式已经开始。 主持人介绍完评审团成员,是卡蒂娜发言:“感谢各位电影朋友远道而来,齐聚在这里,我是本届戛纳电影节评委主席卡蒂娜,你们好!”她开口就是向在场的各位问好,声音稍尖,但却特别有韵味,气场十足,一听就知道台词功底过硬。 “又是一年初夏,仍旧在这片蔚蓝的地中海,海风依旧,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卡蒂娜侃侃而谈,语气从容,从共通的感受慢慢引入到电影与评审。 漂亮的发言过后,她赢得了全场的掌声。 后续是颁发荣誉金棕榈奖的环节,主持人在台上卖着关子宣布得奖者,岑旎的手机却在这时连续震了好几下。是苏湉回复她了。 苏湉明显非常激动,一连发送了一连串消息,每一条后面都跟着数个感叹号。 【啊啊啊是卡蒂娜!!!!!】 【卡蒂娜太美了,好想见她呜呜呜!!!!!】 【我超喜欢她的,演的戏都很好看,我的宝藏姐姐!!!!!】 【我们总监之前联系过她的团队,可惜她此次好像不接受采访,真的太遗憾了tt】 岑旎没想到这个年纪的苏湉竟然是卡蒂娜的忠实粉丝,略微有些意外。 【你知道她演的《夜灯》和《迷宫》吗,真的绝了!!!!!】 【当评审团主席,她是超够咖的!!!】 说起《夜灯》和《迷宫》,岑旎也是看过的,卡蒂娜确实都演得特别好。 《夜灯》是她少女时期出演的第一部电影,天才少女演员横空出世,一鸣惊人。 电影讲的是一位人格分裂的叛逆少女因原生家庭自甘堕落,却在黑暗的生活中遇到了一位救赎她的教师,像执掌明灯的指路人,引她走出难明的长夜。 而《迷宫》则是她30岁时候的作品,讲的是卡蒂娜饰演的家庭主妇在长久的婚姻中迷困失守的故事。 她的那双眼睛顾盼流转,能让你不知不觉就将代入到故事中去。 影节的开幕式不长,岑旎还在晃神之际,仪式已经渐渐走到了尾声。 创作歌手在舞台上演唱johnnyhallyday的《quejet’aime》(我爱你),随着歌声和现场观众电影人的跟唱下,开幕式落下了帷幕。 紧跟在开幕式后的是电影《余烬》的首映场,观影结束之后才是黎尉导演和电影主创团队的专访环节。 《余烬》首次播映就广受好评,大批媒体争相采访,但在首映场与专访环节中途有一个间歇时间,供演职人员休息补妆、更换礼服,以及观众自由转移场地。 岑旎虽然提前抵达了采访场地,但被工作人员告知主创团队还没准备好,让她先在场外与其他媒体和工作人员一起休息等候。 趁着这个空隙,岑旎走到了影厅外面的露台吹风抽烟。 影节宫靠海,露台上的人不多,海风习习吹来,带来海洋咸咸的气息。 港口处停靠了很多私人和富豪的游艇,蔚蓝色的海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看起来蔚丽壮阔。 岑旎摸出烟盒,两指夹着,将细长的烟抽出点燃。 火星亮起,散开一层烟雾,她把烟咬在唇边,伸手拂了拂,趴在围栏上看海。 在她旁边不远处,又过来了两个人。 一个留着干练的短发,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她们互相说着话,讲的还是粤语。 “你见过舒意背后那个男人?” “没啊,她背后那个大佬好神秘,没几个人见过,怎么突然这样问?” “你知道吗,她那条脖子上有好几处暧昧的吻痕,我今日好辛苦先帮她用遮瑕膏遮住咋。” 岑旎本来在发呆,但听见声音,她还是扭头看了眼,说这话的人是留短发的女人。 应该就是舒意的化妆师。 《浮沉》的导演是港岛人,剧组班底大多也是讲粤语的,所以岑旎听到她们会用粤语聊闲话倒也没有觉得意外。 看见岑旎转头,戴眼镜的女人戳了戳短发女人,“喂,有中国人。” 短发女人转身看了眼,与岑旎视线相交,但很快,岑旎面无表情地移开了。 短发女人收回目光,说道:“没事,她应该不识得听粤语,不用怕。” 黑框眼镜女人便也就没避讳,继续原来的话题:“哈哈,这么讲,她男人好劲,明知道她要走红地毯,还那么激烈,亲这么猛,占有欲太强了吧。” 短发女人也跟着笑:“就是。” “哎,我听说那男人还偷偷准备了一部拉风的红色限量版跑车,送给她作为这部电影入围康城影展的礼物。” “哇……真的假的啊?” “真的,我接到消息明天会到,所以我们那个行程是空出来的。” “而且,”黑框眼镜女人继续说道:“这辆车好像还是在德国斯图加特的保时捷总部订制的,车身印着她名字,上千万,全球只有一部,到时候还会空运回国,很大手笔咯。 “嘶。”短发女人倒抽了口凉气。 “但是你不要以为这样那个男人就喜欢她,这些砸钱就行的事,不一定代表他有多爱她。” “……啊,怎么讲?” “我听说他们是那种关系,你明白吧?有钱人和女明星,双方都不一定互相有真情,一个玩玩,另一个就贪图他能给她在这行保驾护航而已。” “这你都知道?” “那个男人经常给舒意送玫瑰花,但其实舒意她对花粉过敏,你想一下啊,他如果真的爱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花粉过敏呢?而舒意呢,她就每次收到玫瑰花都表现得好开心啊,好感动的样子,但其实她转过身就叫助理将那束花扔进了垃圾桶。” “哇,这么会演?” “别人是演员,当然会演戏。” …… 一截烟还没燃多久,岑旎就变得兴味索然。 她不喜欢这种对话。 舒意是帝都人,这两人也就仗着舒意不懂粤语,所以肆无忌惮地在她背后说她八卦。 岑旎将咬在唇边的烟取下,踩着小高跟走到两人旁边的瓷烟缸,将烟湮灭。 尖细的鞋跟与大理石地面相触,擦出细微的碰撞声。 随着她的走近,那两人都有点不自在地停止了对话,分别抬起头来看她。 岑旎转过身睨她们一眼,轻描淡写地用粤语丢下了句:“我听得懂。” 岑旎没理两人脸上错愕的表情,转身离开。 回到室内,仍然没到采访时间,她干脆在大厅的海报展位附近闲逛。 那里展出了很多电影的海报,除了入围影展的片子,还有很多往届的作品海报。 其中《余烬》的海报就在前面第一排,紧跟着的是其他入围作品。岑旎闲得无事一张张看过去,最后停在了卡蒂娜20年前主演的电影《夜灯》的海报前。 那是一张很特别的海报,中间一盏灯将画面一分为二,左边的色调低暗,右边则是明亮风格。 左边是阴沉压抑的少女脸,眼神阴鸷看起来十分不好惹,而右边则是活泼天真的少女模样。 那时候的卡蒂娜还很年轻,仅凭眼神和表情便轻而易举低将这两种年少的感觉诠释得淋漓尽致。 如此天赋异禀,是天生为镜头而生的人。 她看得正入迷,丝毫没留意到身后渐近的高跟鞋声。 “——看过这部电影吗?” 一道饶有韵味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岑旎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扭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心跳漏了一拍。 主动过来和她搭话的人竟然就是卡蒂娜。 面前那张脸与海报上的少女脸重合,岑旎觉得像是跨过了任意门,一下子穿进时间的隧道。 卡蒂娜踩着几乎十厘米高的细跟,周身气场十足,身型是典型偏大的欧洲骨架,岑旎站在她面前,被衬得有些小只。 但即使这样,她也没给人紧迫感,相反,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弧度,眼尾脉脉含笑地望着岑旎,目光真诚。 岑旎回过神,笑着回答她说:“对,我看过,您真的演得很好。” “这电影很老了,都过去有二十年了吧。”卡蒂娜像是自言自语,“……2002年?” 岑旎点头:“是的。” 卡蒂娜颇有感慨:“啊……时间过得真快。” “但经典永不过时。”岑旎回答她。 “经典?”卡蒂娜抬眸看她,似乎觉得有趣,笑意盈盈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岑旎。”岑旎大方地朝她介绍自己。 “cenni?”卡蒂娜有些艰难将她的名字复述了一遍。 外国人一般很难把她的名字说对,卡蒂娜虽然说得慢,但发音是准的。 “是的,cenni,发音很标准。”岑旎笑着说。 卡蒂娜也笑了起来,两人的嘴角同时弯起默契的弧度。 “你参演的是哪部作品?能告诉我吗?”卡蒂娜转头朝四周的海报扫了眼,“按理说,今年的影片我都有印象,但我好像……” “我不是演员。”听到她这么问,岑旎连忙解释,“我是影媒的记者。” “噢?”卡蒂娜张了张唇,岑旎从她目光中捕捉到一抹不可置信,但很快匿在了笑意后。 “抱歉,是我误会了。”她语气温温柔柔,“主要是你这张脸容易让我犯职业病。” 岑旎听她这么说,开起了玩笑:“我可以考虑转行。” 卡蒂娜被她这句话逗笑了,愉快笑声在大厅里散开。 岑旎看着她随性的笑颜,没有想到咖位这么大的巨星居然这么平易近人。 于是趁着气氛,她歪了歪头试探性地问道:“请问您有时间接受一个专访吗?” “你吗?” “嗯。”岑旎点头,“主要是您这么一位大影星,也容易让我犯职业病。” “可以!” 岑旎原本以为她会迟疑,还想着争取一下说给我十分钟就行,结果她竟然答应得那么爽快。 “明晚怎么样?”卡蒂娜提议道:“明晚我有空。”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岑旎当下就答应了下来。 恰好这时卡蒂娜的助理过来,说车已经到了,可以出发。她手里还拿着一条订制的爱马仕披肩,伸手就准备往卡蒂娜肩上围去。 卡蒂娜自己将披肩接过,说:“黛西,你们俩互留一下联系方式,她明天会过来酒店房间给我做专访。” “好的。”黛西点头,走到了岑旎面前。留过号码后,卡蒂娜披着围肩离开,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笑着说:“这裙子很适合你。” 岑旎闻言抬起头,突然明白她刚刚主动过来找她搭话,应该就是认出她身上的这条红裙子了。 出了影节宫,黑色轿车驶出一段距离,卡蒂娜褪下耳环,问黛西要来自己的手机,靠着座椅给穆格发了两条消息。 【在哪?】 【猜猜看,我刚刚看见了什么?】 / 做完《余烬》主创团队的影人专访后,岑旎将采访稿整理好,换过裙子后就从影节宫打车去医院找苏湉。 医生说苏湉恢复得不错,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岑旎坐在她床边,跟她说起卡蒂娜同意做专访的事。 苏湉一听,果不其然激动起来。 岑旎连忙按住她的手臂:“别乱动,顾着点伤口。” 苏湉吐了吐舌,笑吟吟地叫她:“旎旎姐~” “我想要卡蒂娜的签名照。”她挽着岑旎的手臂央着她给自己求一张卡蒂娜的亲笔签名照。 “好。”岑旎笑着答应,“不过你先看看这个有没有问题。” 说着她打开电脑里面的采访记录,让苏湉仔细对一对,看看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发给总监了。 苏湉见她答应,瞬间认真了起来,挺直腰背对着她的稿子逐字逐句地核对,结果越看越服。 “旎旎姐,你也太专业了吧。”她指了指电脑屏幕,“你文字功底好好噢!” “少夸我了。”岑旎起身给她扭开水瓶,递给她。 “事实啊。”苏湉接过,喝了口,又说:“而且你看,你竟然连卡蒂娜的专访机会都能拿下。” “她大红人耶,那么忙,说好不接受采访的,也会给你卖面子。旎旎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岑旎自己也没想明白。 15 戛纳的熠熠星光15 第二天岑旎早早地出发去到了影节宫。 根据苏湉的观影片单,上午她需要在影厅观看一部入围的意大利影片,然后根据影片内容分别撰写一条长评和两条短评,相当于以文字的形式将电影的画面记录下来。 长评后续将会被刊登在影媒的网站、公众号以及纸媒杂志上。而短评不外乎一百字左右,不长,可以直接编辑上传至微博以及短视频平台,实时推送给国内的影迷粉丝。 这部意大利片子时长两小时四十分钟,与达芬奇著名画作《最后的晚餐》同名,讲述了一桩扑所迷离的悬案。 故事是从意大利奥托纳港口开始,数位身份迥异的宾客受神秘人邀请登上一艘豪华邮轮,这些宾客看起来互不相识,实际上暗中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宴会厅用餐时,众人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各怀鬼胎,暗藏心思,直至一桩神秘命案的发生导致原本早已暗流涌动的船舱瞬间陷入混乱,纸醉金迷的上流世界顿时危机四伏。1 导演通过群像角色构筑了一个微观世界,通过邮轮背景作为一个微观缩影暗喻现实,引人入胜。 等到这部电影播映结束已经是午餐时间,岑旎简单吃了个烤奶酪金枪鱼三明治就开始写影评稿,终于赶在下午场电影开始前完成了近千字的长评。 合起电脑后,岑旎往影厅的方向走,去给电影《浮沉》做影人专访。 《浮沉》是一部港风浓郁的电影,以舒意饰演的“过埠新娘”为主线人物,记录了丈夫早逝后,她一个孤单伶仃的女人在这座城市里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寄居,但自身命运却又与这座城市整个时代的兴衰紧紧系在了一起,以点带面地展现了港岛从上世纪鼎盛时代到后期破局的全过程。 在影人专访环节,发言席上坐着一众的港岛面孔,唯独舒意一个例外。 其实岑旎昨晚做专访背调时发现,当初舒意的选角一出,网络上立马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至今仍饱受争议。 网友纷纷认为舒意演技实在达不到支撑起这部作品内涵的水平,纵使有一张贴合角色的脸也是不够的,因此她能作为一个非港圈内的人,能顺利拿到这个角色,众人纷纷猜测她背后有人。 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但舒意从来没有主动出面回应过,而且这些负面新闻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此举再次印证了人们的猜想。 但是今天看完全片后,岑旎认为舒意在影片里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尤其是在导演手把手的调.教下,她对于角色的诠释其实能有九十分的水准,不至于像网传的那么差。 也许只是人们出于对负面消息的厌恶,直接连累到她本人风评以及导致了对她作品的“连坐”和“排斥”。 做完《浮沉》专访,岑旎路过演职人员的休息室时,恰好碰到舒意从里面出来。 “舒老师。”岑旎抱着电脑喊了句。 舒意身后跟着助理,两人听见声音同时循声扭过头来。 看见岑旎,舒意的笑意展露,礼貌地回:“岑记者。” 岑旎侧头,谦虚地说自己还算不上记者,最多也就只能算是一个顶班实习生。 “太过自谦了啊。”舒意笑笑。 “对了,你叫我舒意就行了,别舒老师来舒老师去的,怪客套的,而我也叫你岑旎吧。” “好,可以。”岑旎同意,两人的年纪本来就相仿,无所谓这些称呼,像朋友一样就行了。 两人巧妙地一拍即合,并肩走在一起。 “我接受过这么多次采访,你的提问风格让我感觉很舒服,我们还挺合得来的。”舒意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带点柔和,“你采访结束后有安排吗?” “今晚吗?”岑旎问。 舒意轻轻嗯了一声,“我们剧组今晚在游艇上举办庆功宴,你来吗?” “今晚恐怕不行。”岑旎有些惋惜地摇摇头,“今晚有工作安排。” “好吧,没事,工作为紧。”舒意表示理解,“以后会有机会的。” 岑旎眉角稍抬,愣了愣:会有吗? 她这一次会留在戛纳,完全是意外。按照原定的计划,此时的她早已回到巴黎。 这一路下来,直到今天,她有太多不期而遇了,但细细想想,人生往往就是由许许多多的意外组成的。 来南法的这一趟,她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也像一个外行人一样误入了名利场,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切对她来说好在并不难,她适应得还挺好,甚至还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如果说人生就是一条漫长的单向隧道,那么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万花筒——隧道里镶嵌着色彩斑斓的玫瑰花窗,而“意外”就是随着地球的自转,一个不留神失足跌入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荒诞又有迹可循。 “我听你口音也是帝都人吧?”舒意突然问。 岑旎从微怔中回过神来,点头,“是的。” 也许是默契的人心有灵犀,舒意像是能看透她在想什么,说:“那以后在帝都有的是碰面机会。” 帝都说大不大,但在此之前她们从未碰面;而地球说小不小,她们却在大洋的另一端相识。 “是,会有机会。” 有缘分的人怎么样都会相遇,而无缘的人即使在俗世中相遇,尚还可能阴差阳错,恩恩怨怨,最后各奔东西。 岑旎这么想着,两人已经出了影节宫。 一直跟在舒意身后的小助理小跑上前,从包里拿了个东西出来,双手递给舒意:“意姐,口罩。” 舒意伸手接了过来,侧身时随手撩起自己耳侧的长发,将口罩两侧的松紧带挂扣在耳朵后。 小助理退回去的时候,岑旎抬眼,恰好留意到她颈后那一圈浅浅的红。 舒意的肤色很白,皮肤薄得甚至连青色的血管都能看见,这么一圈暧昧的红痕,在那截白皙的脖颈儿实在是过于显眼了。 岑旎忍不住想起昨天在露台上听见的那些话,真真假假。 虽然道听途说不可信,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花粉过敏。”舒意戴完口罩,给岑旎解释。 嗓音隔着一层口罩传来,轻轻巧巧的。 岑旎不动声色地点头,附和道:“空气里的飘絮到处飞,出门戴层口罩确实保险点。” 两个人交谈着,小助理手里攥着的手机却在此时突然响了起来。 岑旎挑眉,停下了对话,下意识地退开了些距离。小助理走上前将手机递给舒意:“意姐,电话。” 舒意接过来,低头看了眼,按下了接听键,小助理便也识趣地后退,给足了舒意私人空间。 “喂,穆格?” 当听见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时,岑旎撩起眼,连带着眼皮也抖了抖。 “你到了?”舒意的手机贴在耳旁,细长的脖子伸直朝四周张望了圈,“在哪呢?” 岑旎便也不自觉地跟着往四周探望。 下一秒,两人几乎是同时看见了街对面的人。 岑旎意外地心一跳,视线停止。 男人指节衔着烟,倚靠在车门,玩世不恭的轮廓藏在烟雾后,连带挑起眉时的角度都是那样的散漫疏离。 戛纳的海风吹来,带着初夏的味道,岑旎的脑袋蒙了一瞬,变得空白,所以你此时问她戛纳的初夏是什么味道的,她说不出来。 “拉风的,红色限量版跑车。” “送给她作为这部电影入围康城影展的礼物。” “背后有人,在德国斯图加特订制。” “保时捷总部,车身印着她名字。” “豪砸上千万,全球只有一部,空运回国。” 这些字眼,一个接一个地蹦入岑旎的脑海,与眼前所见的元素一一对应上,分毫不差,就连跑车的副驾驶位还躺着一扎浓烈艳丽的红玫瑰,用棕黄色的牛皮纸包裹的,整整一大束。 “不知道她花粉过敏,还经常给她送玫瑰花。”岑旎心底里酸涩地笑了一下。 “怎么开这样的跑车?”舒意举着电话问,语气从疑惑变成诧异:“送我的?” 岑旎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对面男人同样举着电话。 他没有拿过玫瑰花,也没有上前,只是在勾唇看舒意时分神出来看她,像是有点小意外,细看却又像没有一丁点意外,表情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 岑旎移开了目光,没再看他。 身旁的舒意不知道何时已经挂了电话,她转过身来,对岑旎说:“你去哪,要不要我们载你一程?” 岑旎摇摇头,举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不用麻烦,我走两步路就到。” “不麻烦的,我们有车。” 岑旎摇头:“很近,真的不用。” “行。”舒意也就没再劝,“那下次见?” “嗯,下次见。”岑旎弯唇,站在原地摆了摆手。 看着舒意和她小助理的背影渐渐变远,她收回了视线深吸口气,低头拿起手机,摁下侧边键。 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 她和卡蒂娜约好了七点开始专访,此时还剩下半个小时。 她得抓紧了。 不过她昨晚有查过,卡蒂娜的酒店离影节宫不远,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所以时间上还是来得及的。 岑旎放起手机,转身就往海滩的方向走。 从影节宫沿着海岸线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卡蒂娜下榻的martinez酒店。 只是岑旎没想到,那辆亮眼的红色超跑会慢慢地从她身后逼近,她余光扫到了,车身是瞩目的红,只是她没打算停,脚步不缓反而加快,像是浑然未觉。 直到喇叭声响。 岑旎这才顿住了脚步,转身。 “上车,载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