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谋天下》 第一章 目标,晋阳城! 当晋阳城上最后一抹晚霞落下的时候,知伯笑了。 大军席卷而上,将晋阳城紧紧围了起来。 灿烂的而坚毅的脸庞伴着微微翘起的嘴角,让人看了却有些耐人寻味的阴森。 一切早就该结束了。或许,早就该在去年的那场宴会上杀了那个不听话的家伙。 不过,一切都不晚。 坐在知伯旁边的是韩康子。 这是一位身材高瘦、面色白皙的君主。他眉头跳了几下,马上舒缓开,开口道: 放眼天下,这世间的霸主的非知公莫属,一个小小的赵家庶子又算得了什么! 前面赶车的魏桓子这时候突然回过头来,露出憨憨的笑容:赵氏当年是给周王养马的,知公抓了他,是否能再赏给赵氏一碗养马饭吃啊。 知伯本不喜欢魏桓子这笑,因为这笑令人看了感到无比的油腻。 不过,听他后面说的有些意思,眼角扫过那围城的大军,心情突然变得无比愉悦起来。当下大笑道:魏卿喜欢,可以把赵无恤那小子拿去给你养马,听说你最近得了一匹楼烦马,可是正好! 不妥不妥,这马本就是献与知公的。魏桓子连忙推辞,这赵无恤这小子还是留给知公养马吧! 好!既是如此,吾也就不推辞了!等灭了赵氏,吾请求君上,把上次你等献给君上的万家之邑还给你们! 多谢知公!韩康子和魏桓子齐声道谢。 哈哈哈哈,知伯一声长笑,明日,攻城!城破后富贵与诸君共之! 韩康子和魏桓子显然没有知伯的那种兴致。 知伯所说的万家之邑,乃是年前知伯以伐齐为名,要求两家献出来的。本来的就是他们的封邑。韩康子还记得知伯向自己索地的那天,自己发怒的情形。 酒爵都差点没扔出室外,群臣都吓傻了。只有谋士段规坐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品着美酒。看着那陶醉的表情,韩康子鼻子都要歪了。 先生何以教我? 段规还像往常一般,轻轻的放下酒爵,又夹了一口晋国的特产毛菜,品了又品,这才慢悠悠的说道: 我要为主公贺。 韩康子的脸已经扭曲了。身边的人知道这位康子可没有他老祖宗韩厥的那种宽容风范,更多的是继承了韩厥用法严厉的一面。 段规似乎没有看到,继续道:家主自度比知伯如何。 韩康子沉吟片刻,脑海中浮现出知伯那阴冷的面庞,心中不禁一阵发憷。道,知伯虽为人狠厉,但其人的确英武异常。其族人曾评价其人有五贤,美髯长大,善射箭,战车娴熟,强毅果敢,他战胜郑国,攻过齐国,还向北攻伐仇鱼,又能言善辩,吾不如也。 段规说,那么家主觉得咱们与知氏的实力相比如何? 韩康子怒道,先生有话不如直说。当年晋国六卿,自赵孟死后,知氏执政。先是知伯兼并了范氏、中行氏的土地人口,后又逼走了出公。当今君上,乃是先君昭公的孙子,其父忌子本就和知伯友善。现在,知伯携拥立之功,整个晋国都快成他知氏的了! 段规道,大王不必焦虑。如今知伯骄横,看似不可一世。然自古祸福相生,现在知氏正盛,如若不与他地,必然伐我。而我们一旦给了他地,他必然心生骄傲,而向另外赵氏和魏氏索地,到那时,同病相怜、同气相支,我们就可以谋划他了! 韩康子说,善! 尽管如此,韩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过了些日子,听说魏桓子也给知伯献上了万家之邑。 韩康子有些恼火。 这日正碰见魏桓子迎面走来。韩康子努了努嘴。魏桓子依旧傻傻的笑着。 韩康子说,君又笑耶,不知祸已成了! 待韩康子欲转身离去,身后的魏桓子突然对自己的属下说,在任先生那借的那卷周书不知今早还了没有! 声音不大,韩康子却听的清楚。 任先生,韩康子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和蔼可亲的面孔来,任章! 回到住处,天已是晚了。 韩康子叫人掌上火,翻开刚叫人拿来的周书。 翻着翻着,他突然跳起,大呼道,好个任章!接着一口吹灭了灯盏。翻身躺在床上,安然恬静的睡了起来。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直到次日下属来收拾的时候,发现翻着的书简写着八个字: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晋阳城内。 赵襄子还没有入睡。 知伯的攻伐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知伯来的如此之快。 那又怎样? 我赵氏自先祖随文公流亡列国,辅佐文公登上君位,直至今日经历了多少磨难!君主猜忌,我们便杀了他!下宫之变,赵氏几近灭族,最后依旧屹立在晋国。多少豪族,先氏,郤氏,狐氏,或是远走戎狄,或是族灭身死,葬身山阿野草,只有我们赵氏!永远不会失败!先君简子更是克平晋乱,外挫齐楚,功莫大焉。 一个知伯,凭什么要我们用鲜血打下的河山土地? 皋狼之地,笑话,那是我们的左翼,我赵无恤自继承先君遗志,每日克尽忠职。丝毫不敢懈怠,恐有疏虞,丧先君之德,伤先君知人之明,又怎肯输地求和,自取其辱。 他轻轻咬着自己的牙齿,突然想起了大哥伯鲁,那个憨憨的大哥。 那日,父亲突然拿两个竹简让二人谨记于心。 大哥伯鲁问他,弟弟,竹简诵读如何。他回答,还没好。 大哥笑着说,没关系,大哥帮你。 却不知有一晚上,父亲把他召进书房,书房中灯火明灭,父亲满脸严肃,对他说: 恤儿,为父怕是要不行了。你大哥为人忠厚老实,若是太平世界,也可做一守成君主。但大争之世,天下角力,智谋相长,你大哥怕是应付不来。我让你们北登常山,只有你看出来我心欲代国。明日我会考较你们书简,以定赵氏继承之位,你大哥那份我已叫人拿走了。你挺好,赵无恤,我赵家的子孙!努力!切记为人可谦逊,为国却不可退让半步! 说着,父亲将明天考较内容一一指出。 临走,父亲突然叫住他。 他回头。见父亲眼角似乎些泪水,整个人似乎也苍老了许多——也许是他看错了。父亲那么刚强的一个人,赵氏的大族长,天下闻名的赵孟,怎么可能哭呢。 没事。父亲挥了挥手,叫他出去。 他觉得父亲想要说些什么。 第二天,大哥拉着他的手,父亲很和蔼,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父亲考较了起来,大哥明显有些准备不足,而当自己流利的背诵出来,大哥十分尴尬。 他没有看大哥。 那天,父亲大发雷霆。大骂大哥辜负了他一番心意。然后叫大哥滚蛋,去边地戍守。 大哥走的那天,把自己的儿子带过来,叫人放在赵无恤的府上,什么也没说。 走了。 后来有一天,他收到了大哥的死讯。 他突然好难过,又觉得好轻松。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的心理蔓延开来。 再后来,他收到姊姊死讯。就是那个从小带他玩耍的姐姐。 姊姊是用发笄自杀而死的,临死前不知呼喊什么。 那是发生在他在王屋山上用斟酒用的铜勺杀死代君之后。代君,也就是他的姐夫。 他终于夺取了代地,那是父亲交给他的使命。 他哭了,像那天父亲告别他一般。 但他不后悔。他知道,在知氏的紧紧逼迫下,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尽可能的扩大赵氏的战略纵深,更要防备背后的威胁。 为赵氏一族,我赵无恤就背这万世污名又如何? 忽然,烛光暗了下来。 明天的太阳,一定是血红色的。他想。 第二章 进攻!进攻! 赵无恤没有看到血红的太阳。 因为他的双眼已经被漫天的烟尘所蒙蔽。 无数的箭雨向城墙急射。城外的喊杀声一片,战鼓动天,大地似乎都在跟着颤抖。 旌旗下,知伯站在战车上。 那是一架八驷的战车,高大的骏马,昂着头,如知伯般志得意满。 知伯似乎也看到了城墙上的赵无恤,不经意间微微的向上翘了翘嘴角。 赵无恤不禁火起,从旁边的一个手下夺过一把长弓,如月般拉满,箭羽在空中向知伯飞去。 箭没有射中。 他丢下弓,却沉静下来。这是生死之战,胜,赵氏存!败,赵氏亡! 他需要冷静。 一伸手,正触在额头的伤疤上,那是一条很深的伤疤,以至于到今日伤疤还没有褪去。 三年前伐郑时,郑伯命令他带领赵氏族人攻城。那高大的城墙,不断的在吞噬着生命,无数的赵氏族人死掉了。而知伯却养精蓄锐,找准机会,破了城门,夺得了头功。 庆功的时候,知伯冷嘲热讽,自己不过争辩了几句。知伯勃然大怒。一扬手,嗖的将手里的铜爵扔了过来。尖尖的爵嘴正砸在自己的头上。自那以后,这条伤疤就一直没好。 终有一日,我一定要将你的头颅砍下来! 战争持续了一整日,夕阳西下的时候。知伯收兵了。 知伯似乎很享受看别人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 那感觉像极了高高在上的周王。 他听祖辈们说过,周王可以肆意的将不服从的诸侯烹杀,什么齐侯、鲁侯,不一样在大鼎中热水里翻滚么。 做主宰的感觉真不错,他眯着眼看着旁边笑脸相陪的韩康子和魏桓子。 灯火下,韩康子的脸被映照的红红的一片。想必是酒喝多了吧。 不是个做大事的人。 知伯心里啐了一口。 明天继续攻城。 如果说女人是温柔的秋水,那么男人就是坚硬的生铁。 他需要火的锻炼,水的淬砺。 而战争就是那一团永不熄灭的斗争之火。 晋阳之战已经持续了半年了。 从这场战争一开始,晋阳城每一日似乎都是一样的。甲士附城而上,乌黑的战甲无数次让太阳失色。 城墙上和城墙下呐喊一片。动地的战鼓,伴随着甲士的怒吼。 还有,厚厚的尸体。 高高的苍穹却似乎更加低沉。 韩康子依旧坐在知伯旁边,觑着那一双老眼,似乎在认真的观察着战局。 赵氏的弓箭密度明显变稀疏了。 过几日,等你赵家的箭用尽,我看你赵无恤如何守城! 知伯得意的笑着。 突然,他胸口觉得一闷。 他想到一个人。 一个死了好多年却依旧令人可怕和可敬的敌人。 晋阳,赵氏宗祠。 与知伯相同,赵无恤也想起了那个人。 祠堂上供奉着先祖的灵位,赵衰、赵盾、赵武,无一不是赵氏前辈雄杰。 而在与父亲赵鞅并排的灵牌,却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董安于! 是的,董安于。 那个筑晋阳城,成就赵家的人,那个父亲时常念起的人。 他是一位智者,一位勇士,一位真正的国士。 他是为赵孟而死的。 四十年前,邯郸赵午叛乱,卷起晋国内乱。董安于建议赵鞅先发制人。攻灭范氏、中行氏。 然晋国令:始祸者死! 面对汹涌而来的叛军,知氏、魏氏、韩氏指责赵鞅擅杀同族,使晋国陷入内乱。 赵鞅无言以对,知氏步步紧逼。 赵鞅做出了他这一辈最愧疚的事——把过错推给了董安于。 当董安于看到赵鞅送来绳子时,只是轻叹一声,说,死一人何如千万人死? 他对送信的人说,请回复家主,把我葬在晋阳城下。 赵鞅把董安于安葬在晋阳城。 不知道是对董安于的愧疚,还是什么其他什么原因。赵简子很久都没有踏足晋阳城。 或许是因为,这里埋葬着他的朋友,和他们年轻时共同的理想。 每次他想来晋阳城看看的时候,总有一种力量阻止他不能成行。 他似乎看到了那个高高瘦瘦,满脸书卷气的青年,站在高大的晋阳城上指点河山: 鞅,我要在这建一座最伟大的城池,这边是汾水,这边是晋水,这边是龙山… 晋阳城早已落成,赵简子却一次都没有涉足。 直到赵简子晚年的时候,派属下尹铎为晋阳宰。 尹铎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意气正盛,像极了当年的董安于。 尹铎问他,不知家主是想把晋阳城作为保障和是茧丝呢。 保障,就是退路的意思。而茧丝,就是聚敛财富的意思。赵简子当然明白这个比喻。 保障。赵简子答到。 尹铎去了一年,回来述职。 赵简子接见了他。问: 听说你少报晋阳城的户数,还烧毁了许多债务? 是的。尹铎答道。我给大人带了了仁义。 仁义?赵简子大笑,道,我赵鞅算是个仁义的人吗?我赵鞅需要仁义吗? 他又想起了那个为他而死的人。 不,只要涉及到我赵氏的百年基业,一个董安于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还发现了一件事,尹铎说道,晋阳的城建筑的柱子是用铜,而不是用木头筑的。城墙是用夯土铸就,还有,城板里的城骨是用丈高荻蒿建成的。 尹铎说完,默默的坐在那。 赵简子也一言不发,良久,走进了卧室。 接着,晋阳宗祠里多了一个叫董安于的牌位。 临终时,他叫来赵无恤:将来晋国有难,无以晋阳为远,无以尹铎为少,必以晋阳为归。切记切记! 祠堂里,阵阵风划过,盖在灵位上陈旧的布上的灰尘似乎也随着这风而去。 每一份灵位都诉说着主人的功业。那么,那些没有灵位,不能血食的人呢? 功业,什么又是功业? 他不知道,他又不能知道,再或许他也不需要知道。 赵无恤默默沿着祠堂走着,他走的很慢,一颗颗烛火被点燃。他蓦的转过身去,大步来到庭院。 庭院里站着那些在将来,或许能血食或者不能血食的人。 这些都不重要。 令! 诸军拆宫殿,取柱铸戈,毁城板,以草做箭,坚守晋阳!誓与晋阳共存亡!凡我赵氏,退者,死! 风突然咆哮起来。 那一刻,董安于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后。 第三章 水来了! 知伯的大帐设在高丘上。 他这几日很生气。 坚固的的晋阳城墙让三家的甲士吃足了亏,锋利的箭矢似用不完一般,每天都有伤员从城墙下掉落下来,或是被长箭射中,或是被长矛洞穿,晋阳的难攻之处超出了他的想象。 围城已经三个月了。再攻不下就要进入雨季,到那时天作雨,弓不用,马难行,又谈何攻城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是烦闷不已。 这时,知国走了进来。 他是知伯的族叔,不过现在已另立氏,为辅氏。原因是当年知伯的父亲智宣子在询问立世子一事时,知国主张立知伯的兄弟知宵。他给知伯的评价是,甚不仁。 甚不仁就是太不是东西的意思。 按照他的逻辑,一个甚不仁的人,对待别人一定会惹怒别人,惹怒别人一定会招致别人眼里或心里的怨恨,招致别人的怨恨一定最后导致被人算计身死且不得好死,一个身为族长的人被人算计身死且不得好死一定会导致族灭。所以他要另立氏,表明自己不是知氏,和知氏划清界限。 知伯说:辅国,你来何事? 没有称自己为族叔。 辅国脸色有些难看,知道自己的这位侄子还在记恨自己。但大敌当前,非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于是说:家主,您看见外面起风了吗? 知伯哼了一声,心说这位叔叔,人称智者,居然说出这么没水准的话。于是冷冷的说,天时如此。 知国说,那起风了之后呢? 知伯说,不知道。 知国说,起风之后就要下雨啊。 知伯有些沉不住气了,说;您到底要说什么?您的逻辑我知道了,天气变了,就要起风,起风了就要下雨。这和当年您说甚不仁就会以强凌人,以强凌人,就会人怨天怒,天怒人怨就会族灭的逻辑差不多吧!如果是这样,请您不要说了。 知国怔了怔,突然站起身,走到知伯跟前,拉起知伯的手,不由分说,将知伯拉出帐外,张开双臂,大呼道:风来! 状若癫狂。 知伯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这位族叔。 知国突然停下,指着远处。 远处弯曲而来的长河,放眼望去一望无际。 那是汾河!风来,雨来,水来!只要有水,哪有破不了的城池! 知伯恍然大悟,仰天大笑起来。 旁边的知国却突然哭了起来,唬得知伯又是一愣。 只是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于这场大水中了! 妇人之仁,知伯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径直回到大帐中。 接下来的几日,晋阳城的城防压力骤减。 探马来报,知伯的士兵都去砍树了。 赵无恤一脸哂笑。脸上的疤痕也跟着跳动。 雨季来了,知伯还去砍树?想干什么,要在这过日子吗? 大雨一来,他知伯不撤军还等什么? 这知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大的雨,还想攻破我的晋阳城,简直是笑话! 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屋顶开始漏水,落在地上。 啪嗒,啪嗒… 好像在说什么。 啊,赵无恤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梦见知伯那张的扭曲的脸,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发水了!发水了! 有人在喊。 是城内哗变了吗? 赵无恤一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顾不得穿衣服,往外就走。和跑进来的卫兵撞了个满怀。 家主,不好了,知伯掘开汾水、晋水,以水灌城,水就要漫过城墙了! 咕噜,赵无恤一口热血涌了上来。 马上,他将血又咽了回去。 满口腥。 家主,咱不去城墙看看? 传令。赵无恤坐了下来,一字一顿的说。令张孟谈巡视安抚南城,延陵王巡视东城,尹铎巡视西城。东城,让高共去吧。各巡查以安抚为主,不得随意伤人。 他顿了顿,说道,原过在就好了。 知伯现在倒有点喜欢自己的这位族叔了。 他现在站在船上,他的船高大雄壮。知国坐在他旁边。知国本不想来,却被他硬抓了出来。他实在想看看这位族叔看到现在这场景的样子。 知国坐在那,嘟囔着那张长脸,一言不发。 知伯想说几句,看了那张阴沉的脸。心道,这假仁义的样子,我以后还真要多学着点。他劝我的未尝没有道理,攻下晋阳,是该改改了。 旁边的魏桓子和韩康子乘坐的船较小,以至于知伯和他们说话他们还要仰视。 知伯说,我听说南方楚国的洞庭湖十分浩大,不知和今日的晋阳比起来如何。 韩康子接到,等灭了赵氏,在执政的带领下我们就可以一起攻楚。去看看那洞庭是何模样! 知伯大笑,并没有理韩康子的话茬。只是兀自说到,老子说的没错,的确是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啊,你们看那平静的水面,却可以灭亡一个国家啊。 韩康子和魏桓子脸色有些变了变。 进仓门的时候,韩康子突然感觉自己的脚后跟被谁踩了一下。 他知道是谁。 接下来的几个月,伴随着雨季的来临,河水继续暴涨。 晋阳城如漂浮在大海里的一叶小舟。似乎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赵无恤呆坐在大殿上,众人亦是一筹莫展,有人高呼,怒不可遏,有人奋臂,拔剑而起。 只有高共恭敬的站在那。 好一会,赵无恤才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问道,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城中情况不大好,听说… 声音低沉了下去。 听说什么,不妨直说。 还有的人把锅放在树上做饭,房间里发现了很多青蛙。 这没什么!赵无恤皱眉。 这的确倒没什么,不过现在城中有很多人都在易子而食。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易子而食!赵无恤感觉脚步有些虚浮。他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时,有人站起来说,当初我建议去邯郸,邯郸城防坚固,或者去长子都可以。家主非要来晋阳,这下好了,过不了多久我看我们也成水中之蛙了。 一团乱纷纷。 高共的腰弯的更低了。 赵无恤长叹一声,人心散了。 晋阳城要完了么。 我赵氏难道真的要就此覆亡了么。 突然,一个卫兵冲进议事厅。 报家主,原过回来了! 第四章 破敌! 知伯军帐。 韩康子和魏桓子疾步而出。和知国擦肩而过。 知国看着远去的背影,眉头不禁锁了起来。 进入大帐,知伯正在饮酒。清凉的汾酒,汾水之上饮汾酒,别有一种滋味。 自从那日献策之后,知伯对这位族叔友好多了。 来来,坐下饮酒。知伯指着几案对面,示意知国坐下。 知国说,家主不觉的韩魏两卿有些不对么。 哦?知伯来了兴趣,哪些不对? 从人事上看。 又从人事上看,知伯笑了。 知国倒也不在意,说,现在我们已经围困赵兵好几个月了,如约:城破,则三分赵地。而今破赵必矣!可是韩君和魏君却毫无喜色,隐然有忧色,家主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吗。 知伯说,您恐怕是多虑了吧。这样吧,你可先一探究竟。 很晚的时候,知国回来了。 韩魏大概要反了吧!家主速派人去杀了他们!否则悔之晚矣! 知伯淡淡的说,这不妥吧,寡人刚和韩、魏约定三分赵氏之地,正如韩虎那厮所说,从我,则土地唾手可得,反我,不成则族诛,二君想来是不会干这种愚蠢的事。今日你我之对话,你知我知,不可让三个人知道! 那么,如果不杀,家主可以贿赂他们。魏氏的谋臣任章,韩氏的谋臣段规,都是能够影响二君决策的人,不若我们和他们达成交易,破赵后分封他们二人各万家之邑,这样可以保证二君不会反叛了。 知伯说,不行,破赵,我知氏功居多,分封给两个家臣,笑话! 知国待还要说话,知伯挥了挥手,这是知氏的家事,辅氏就不要插手了。 辅氏,哈哈,知国长笑一声,转身离开。 身影似乎越拉越长。 原过在一片惊讶中,匍匐跪在地上,高呼:赵氏兴! 赵无恤也是一脸惊讶。 原过是他见过的最沉稳的家臣。他和众人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 原过说了好久,才说出了他所遇到的奇景。 赵无恤出奔晋阳,安排原过在后面照应。 原过待诸事安排妥当,急向晋阳奔来。 路过太山脚下时,原过觉得自己眼花了。他看见三个人,或者说三个不是人的人。 他们只有上半身,身子悬在半空中,腰带以下却空无一物。 原过被吓得大叫。 那三个人却笑了。 和蔼无比。 你把这个捎给赵无恤。 说着伸手递过来一根竹子。 是人手,原过颤抖着把竹节接了过来。 赵无恤接过原过竹节。面带喜色,问道,你和那三人相遇可是在太山之麓? 是,原过恭谨回答道。 当年先君曾梦游九天,与太山神饮宴。可是太山神与我有何启示不成?赵无恤说。 原过在一旁建议道,君上,我听说先君梦太山神之后,斋戒三日方有所得,君宜效之,万不可轻启,恐亵渎神启。 好,吾便斋戒三日,待三日后,静听神启。 三天,原过遇神的事像风一般在晋阳城里传开。 赵襄子登上祭台。披散的头发,接过侍从递过的朱砂盘,将朱砂涂抹的唇上。 如是者三。 大纛下,赵无恤大呼,一拜。 众人齐声拜在台下。 接着再拜和三拜。 周围的百姓也齐齐拜倒,面上写满了虔诚。 人们静静的看着,等着太山神的启示。 赵无恤已经在读祭文了。 赵氏无恤拜太山之神:维上苍之恩德,及弟子之圣志。昔者先祖威烈,克己成行。曾游于太山,从太山之神,神赐佳饮。谓先父曰,勤勉,五世而王。今赵氏有难,原过拜祭于太山,神赐符节,以启予志。今剖符,其赐予是也。 说罢,赵无恤猛地起身,拔出身旁佩剑,将两节砍开。只见竹节上鲜红的大字写着: 赵无恤,余乃霍大山阳侯,乃上天子。三月丙戌,余将使汝灭知氏,汝亦祀我百邑,余将赐汝林胡之地。 旁边的大祭司跪在地上已泣不成声,高呼:家主!天不亡我赵氏,神谕:三月丙戌攻灭知氏!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一声,神谕:灭知氏,赵氏兴! 接着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跟着喊了起来。 声音如排山蹈海,一浪高过一浪。 傍晚,看着城内又升起的炊烟,赵无恤终于舒了口气。 夜里,几条身影从城墙槌出。 韩康子和魏桓子二人在帐中。 久久无言。 他们能感觉到知伯的杀意。这是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执政。 当初,知伯行船于水上的时候,二人就感觉到不妙。 因为汾水可以灌魏国都城安邑,绛水也可以灌韩国都城平阳。 他们似乎看到了两家的下场。 城灭人亡。 家主,有位自称张先生的人求见。 张孟谈! 韩康子和魏桓子对视一眼,他终究是来了。 张孟谈的出现似乎卷进一阵凉风。 似乎初春北方的寒冷。 他冷冷的站在大帐中央,冷冷的看着两位家主。 韩康子道,先生今夜来访,有何见教? 张孟谈看着二位一言不发。 魏桓子和韩康子面面相觑,说,先生的说客做的不称职吧。 张孟谈拱手,今日特地与二君告别。 先生要去哪里。 不是我要去哪里,而是提前为二位主君送行。 韩康子和魏桓子面色脸部动了动。先生玩笑过了吧。赵氏破,我们分地,何劳先生相送? 张梦谈猛然大笑,晋国政局,知氏最强,赵氏次之,韩魏又次之,二君以为然否? 韩康子和魏桓子点头。 自知伯执政,知氏势力大增,三家合力,方可维持晋国政局平衡。二君以为然否? 韩康子和魏桓子再次点头。 赵氏如灭,知伯会攻灭韩、魏,二君以为然否。 韩康子魏桓子再次点头。 故张某特地为二君送行! 韩康子和魏桓子站了起来,说,先生坐。 今日之时,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先生可计将安出? 张孟谈用力在桌上沾着酒水,写下了一个字。 韩康子和魏桓子相视,向张孟谈拱手道。 多谢教诲! 按照往年,三月的北国,已经有树木发芽了。 而今年的晋阳城外,却看不到一丝生机。 这是一座死城。 大水浸泡过的城墙臃肿不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夜里,突然一支小部队出现,掘开了知伯筑就的堤坝。 大水向着知伯的军队猛袭而来。 知伯军队仍旧在沉睡。 我要杀了赵无恤!狂暴的知伯站在站高丘的战车上。 他的营帐在高丘之上,没有受到大水的影响。 然而他的心渐渐的散了。 他眼睁睁一个个族人被大浪卷走。 四散而逃的军队,哭声一片。大水过后一片狼藉。 一切都完了。知伯突然感觉很无力。 三年,围城三年,囊中之物就这样溜走了。 难道这就是天意。 哈哈哈哈,功败垂成,不知悠悠青史会如何写我这个知伯! 家主快随我等突围而出! 一个身材短小的武士高声叫道。 你等?预卿你回头看看,你身后除了你还有何人! 那个被称作预卿的人并没有回头:家主,即便只有吾一人,吾必保您回归都城! 不必了,知伯惨笑。 预卿,请转告辅国,我知瑶对不起知氏。知瑶突然提高了声音,叫他赶快带领族人逃往秦国! 嬴者通吃,败者一败涂地,想留一命而可不得,这不就是我晋国一贯的传统么,哈哈哈哈! 家主! 走!知伯高声喝道! 那人领命转身。 等等! 预卿,这把剑跟了我二十余年,乃是我与吴越会盟之剑。恐怕以后都用不上了,今日便赠与你了,望卿来日善待此剑,多多珍重,勿堕其名! 那人接过剑,也不多说,只把剑往腰间一悬,用力朝知伯点了点头,转身远去。 今日我知瑶命丧于此,天也。然天意又有何惧? 说罢,战车疾驰向赵无恤冲去。 第五章 国士报之! 黄河岸边,青草葱葱,这是个离别的好地方。 只不过离别的双方心情都不那么好。 高瘦的身影一躬到地。知瑶虽死,却能得先生这样的人死力,真乃其大幸也! 对面那人亦一躬到地,先生保重,此去秦国,山高路远,想必是后会无期了! 先生难道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还有些事要做。那人说。 当韩康子和魏桓子进入晋阳城的时候。 他们已经被惊呆了。他们想象过晋阳城内悲惨的样子。却没想到却惨成这个样子。 光秃秃的树木,破旧的屋舍,难闻的鱼臭味道刺鼻而来,穿过几条街甚至都听不到半点鸡鸣犬吠之声。 当高共引着他们进入晋阳宫室,赵无恤正在端着酒爵饮酒。 二君坐!赵无恤笑着说道。作为曾经的敌人,三人已经三年没见面了。 在韩康子的印象中,赵无恤为人阴沉好狠,不过这次见面,却发现赵无恤眉眼间竟多了些慈祥之色。 赵无恤起身,与二人满酒。 二位家主,知伯猖逆,欺君无道,逐我出公,夺我土地。吾等三家,赖上天之庇佑,勠力同心,终擒杀此獠,今我等同聚晋阳,当为一贺!请尽此爵! 韩康子和魏桓子也举爵,同贺!同贺! 宴饮从午时吃到申时。 三人似乎都有些醉了。 最先站起来的是魏桓子,这个黑黑胖胖的家伙居然翩翩起舞起来。 武王破阵舞! 赵无恤抚掌叹道:好舞! 韩康子大笑,几年不曾睁开的老眼今日似乎也借着酒劲也睁开了。 宾主尽欢,一片安乐祥和。 临近酉时,韩康子和魏桓子起身告辞,赵无恤笑容更胜之前:来诸君共饮此爵,来日共保晋室!他似乎觉得手中的酒爵小了,随意一丢,呼道,速将吾的新酒爵取来。 不一会侍卫将一大爵拿来。 家主,刚漆好。可能还不大好用! 你这厮,废话太多,还不快与二位家主斟满! 侍从忙将酒斟满。又依次给魏桓子和韩康子斟酒。 韩康子笑着,问道,这是何物,为何还要漆了才能用。 那侍从抬起头来,却似乎早有准备,咬着十分清晰的话回道:回两位大人的话,这是前些时候砍下知瑶的头颅,家主找了能工巧匠,已将其制成饮器了! 知伯的头颅! 二人手中的酒爵不由的颤了颤。 先生!放着大好的土地不取,非要争什么成皋之地,此地贫瘠而少产,于我韩氏何益也? 回到帐中的韩康子犹自有些气恼。他赵无恤什么意思,拿知伯的人头来吓唬我。还有那傻呵呵的魏桓子还跳起什么舞!别以为大家看不出来他那点小心思。 想起那繁盛的安邑归了魏氏,韩康子不由心疼起来。 段规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家主,三家之中,现何方最强? 韩康子有些泄气,赵氏。 然也。赵氏虽经大乱,然晋阳围解,代地与晋阳、邯郸连成一片。今知氏死,赵氏之强,三晋无出其右者,敢问家主可与争锋否? 不可。 规再敢问家主,三家之中,何者最弱。 韩康子更为泄气,先生何必明知故问?三晋之中我韩氏最弱,那赵氏、魏氏皆是文公的从龙之臣,至今已十数代,惟我韩氏,先祖本惠公之臣,至于献子,更是不愿揽权,故我韩氏至今最为弱小。 规亦以为然也。故值此之时,吾等需以退为进,不可逞刚强之势。《易》曰:“小人用壮,君子用罔”是也。况那成皋之地,也未必就是一块废地。 先生教我! 吾听说,百里之地而动千里之权者,成皋之谓乎?予观赵氏,多子并立,恐自有萧墙之忧,是时也,我韩氏当从上党、成皋之地而下,东可取宋、卫,南可入郑、颖,胜则主中原,不胜则倚成皋自守,此霸业也! 赵无恤这几日却是烦恼颇多。 那日如厕,突然从茅厕后边跳出一人,举起匕首就向他刺了下去。 赵无恤大惊,身体前倾,差一点没掉进茅厕里。 他可不想仿效晋国的前君主晋景公,被茅厕溺死。 慌忙推开茅厕门,裤子都顾不得提便奔了出来。 那刺客更是在后面提剑紧追不舍。 等卫士赶过来的时候。面面相觑,他们何时看到过家主这个样子。 还是高共大喝一声,愣着干什么,快抓刺客! 很快,刺客被捉住了。 赵无恤认识他。是知伯的家臣,豫让。 赵无恤假装冷静的提上裤子,围了豫让绕了几圈,突然紧紧盯着豫让的眼睛。 你这是为知伯报仇么? 豫让也盯着他,不错! 赵无恤挥了挥手,让他走。 知伯杀我赵氏百姓何其多,我不过是被迫反抗罢了。现在知氏族灭,知伯无后,你仍然为知伯报仇,可见你是个忠义之人,知伯有臣如你,也算是识人了。 豫让出去了。 几天后,晋阳城里多了一位面目可憎的癞子。他面目皮肤上长满了可怖的癞疮,声音沙哑。 他行走在晋阳街头,吓得人们纷纷躲开。 这癞子更加猖狂得意,随手便拦住了一位妇人。 我是你丈夫。癞子说。 妇人向地上啐了一口,无赖! 我真是你丈夫。 夫人彻底恼了,直接冲他脸上啐了一口,转身便走了。 待在原地,癞子抹去脸上的口水,笑道,还是那么泼辣!不过连她都不识的我了,很好,很好。 连她都不识的我了。 豫让,你何苦如此? 背后响起一声叹息 他呆住,没有回头。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背后的人,长拜。 张孟谈要辞行了。 先生真的要抛弃我了么?比起豫让的行刺这才是令赵无恤更痛苦的事。 张孟谈微微笑道,是。 赵无恤有些恼了:周公分封,天下称贤。功成而共富贵,前圣所美,先生这样走,难道是让赵某背负鸟尽弓藏的骂名吗? 张孟谈并没有理会他,只是说道,家主知道晋公室为何如此衰弱? 赵无恤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觉得他要说出的话一定有些不妥。 权臣太重罢了。先君在时,国君如同傀儡,到了知伯时,国君更是毫无权柄。现放眼天下,以臣代君何其多,封君太重,权力下移。恐怕过不多久,天下便会迎来一个以下代上而有理的大争之世了。 张孟谈继续道:你可知道为何先主将代太子贬至边陲? 天下大争,若无权力不集中,则无以令群雄。这天下需要一位君主,这位君主脸皮要厚,心要黑。赵氏也需要这样一位家主啊。 难道先生这么看无恤的吗?赵无恤不悦道,无恤自信不做鸟尽弓藏之事,咱们君臣相互保全不好么? 张孟谈摇了摇头,神色中竟有些怆然。 赵无恤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样坐着,足足有半个时辰。直到一位侍卫跑进来禀报: 禀家主,齐卿田氏派使者来慰问家主。 不是应该齐国国君姜氏派使臣来么,怎么田氏派人来了。 张孟谈一笑,家主也不希望成为臣下成为赵氏里的田氏吧。 先生还是再考虑下。 赵无恤飞身上了战马,回头对张孟谈说。 回去的路上已是黄昏,低矮的太阳盘踞在山边。 天地间有些晦暗。 赵无恤的马突然在一座桥前蹄腾空而起,无论赵无恤怎么鞭打,却怎么也不肯过桥。 难道有刺客?赵无恤突然醒悟。卫士围了上来。 一个癞子满身的人从桥下走了出来。 你是豫让!不知怎么,这个和豫让相貌无半分相似的人给他的感觉就是:这个人就是豫让。 不错,那人操着沙哑的口音。我是豫让。 你不是也曾经侍奉过范氏、中行氏吗?智伯把他们消灭了,您不替他们报仇,反而托身为智伯的家臣。现智伯已经死了,您为什么单单如此急切地为他报仇呢? 豫让说:“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赵无恤面色严肃,预卿,我佩服你的为人,然则这次我不能让你了。不过如果你保证不再行刺于我,我今日依旧可以放你走。 豫让一笑。 可否借君衣一观。 好。先生可至府库任意索取。 我要您身上的衣服。 大胆,旁边的卫士大叫。 赵无恤挥了挥手,把自己的大红战袍脱了下来,递给豫让。 豫让接过袍,却是拔剑而起,对着红袍连击数次。那件大红战袍在空中瞬间断作几片,昏暗中竟有些刺眼,片片飞落,直至落在地上,像极了鲜血。 家主,豫让为您报仇了。 赵无恤回头,那把剑插在豫让的胸口。 赵无恤闭上双眼,好一会方睁开,说,把他葬了吧。 停了一会,说,把知伯的头颅也在他旁边葬了吧。 回府。 齐国的使臣还在。 赵无恤却没有接见他们,而是一头扎在床上。 这一天,他做了好多的梦,英武的父亲,憨厚的大哥,牵着他小手走过侯马街道石路的姊姊,好多好多的人——然而,他的梦似乎太小以至于装不下这么多人。 最后出现的是张孟谈,他回头看着赵无恤。 笑。 第六章 那个生来要做霸主的男人! 春暖花开。 四月的的安邑城早已被盛开的花朵包围起来。阵阵花香,与杨柳共沐春风。 很显然,这是个适合踏青的季节。 此时,距那场决定晋国前途与命运的大战已经七年了。 远离安邑闹市西南方二十里的田野上。 几匹丰毅的俊马上,载着几位缓缓的向前走着。 最前面的,是一位十几岁的年轻人。 高高的冠直直的立在头上,似乎在说着他的倔强和骄傲。他一身儒服,腰上却悬挂着一柄长剑。他有着修长身材,修长的手,修长的眉和眼,明媚的阳光下,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 后面的后生,也是儒雅装扮。 远处,一处草庐隐匿在绿树中,这是他们今日的目的地。 下马。青年吩咐道。 后面的那位青年,却是有些不情愿。君上,咱们距那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青年也不答话。翻身跳下马。将缰绳往后一抛,你若不去,就在这儿等着吧。说着大步向前走去。 后面的后生下了马赶紧跟了上去。 此刻,是他第三次来到这座草庐前了。 草庐很幽静。 他长躬到底,道:晚辈后学魏斯前来拜见先生。 草庐寂然无声。 他略微提高了声音。 依旧寂然无声。 树上的鸟儿奇怪的看着这位年轻人。 好一阵,从草庐里慢慢的走出来一位小童。 胖嘟嘟的小脸,嘟囔道,喊什么喊。 青年道,我特来求见你家先生。 小童道,别叫了。我家先生已经跳后墙逃走了。这可是你第三次把先生吓走了。 魏斯听了有些尴尬,先生上次的脚伤好些了吗? 小童恨恨地瞪了魏斯一眼,哼了一声,好了! 说罢不再理魏斯,转身向草庐走去。 魏斯眯起两只修长的眼来,小兄弟等等。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这是魏桓子传给他的。乃是当世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 这个送给你。 小童似乎很喜欢这把剑,一把接了过来。不过马上扭头道,我虽然收了你的剑,不过你可别想让我帮忙见我家先生。 魏斯笑道,不会,不过小兄弟可否替我把这封信和这几篇文章呈与你家先生。 这个呀,我忘了说了,先生说了,你若有什么需要什么传递交给我就好了,不需要送东西的。 小童歪着脑袋认真的说。 魏斯:… 公子,那个田子方,值得您这样去请么? 返回的路上,那跟着的青年仍在小声嘀咕。 值得。魏斯没有犹豫,马上给出了答案。 你不懂,田子方是孔氏门人。当年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余子。 说着竟有些向往。 顿了顿说:我得了田先生,就可以更好的招纳孔氏门人。即便不成,能得到田先生的帮助,也是我魏氏之幸事。 那青年却说:君上,孔子当年想来投奔赵孟,未渡河而返。看来孔氏门人对我晋国不是特别感兴趣。 魏斯笑道,不然,孔氏门人最善乘时。 那为什么孔子不肯来,孔子的弟子肯来呢。 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信仰。魏斯答道。 魏成看着这位年轻的君上,他的族兄,意气风发,眉眼间尽是英气。这使他更加确信魏桓子没有选错继承人。 孔氏门人来到晋国已经有些年了。无论是赵氏家主还是韩氏家主,都没有礼聘的意思。相反只有这位年轻的君上,不断的去请这些人出山。被拒绝数次居然也不气恼。 半晌,魏成道,那您也没必要把剑送给那个小童子吧,那可是家主权力的象征。先君桓子没有把家主的位子传给您的父亲也没有传给您的叔父,而是传给了作为嫡孙的您,可见对您的期望之大。 青年顿了顿,说:曾祖传给斯的,又何止是这一把剑。 说罢,向前远望,只见河山相间,万物生长,天地一片生机。 突然魏成指着前面的一个移动黑点说:君上你看! 那是一瘸一点走着的背影。一定是田先生,刚那小童说,田先生跳墙逃走,不会又摔了吧! 魏斯一笑,说,应该是田先生。转头又问道,你说,田先生家的墙有那么高么。 知道高还跳,这田先生哪里是个智者! 你不懂,回城! 说着两人跳上战马,疾驰而去。 就在北国春暖的时候,南方的大江上,却战火纷飞。 江面一团一片火海,无数只战船相接,喊杀声似乎要把这田大江江水反过来。 复兴大楚,在此一举! 全身铠甲的公输班手执长剑,爆喝道,给我杀!擂鼓进攻! 鼓声震地。大船已经跳起来。这是一场异常残酷的战斗,对面的越军仗着武器的精良,抵抗顽强无比,楚国的甲士死伤惨重。 公输班挥了挥手,不断的发布着命令。黑色的令旗和黄色的令旗不断的变换着。船队也跟着不断变幻着队形。 楚国的大船终究占据着优势,越军尽管顽强,但却败局已定了。 公输班略作沉吟,随手命令道,主舰卫队投入战斗! 将军,您的安全…属下待要劝阻,已被公输班强行打断:执行命令! 硝烟散尽,公输班望着远去的逃窜的船,仰天大笑。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在别人眼里一只是一个工匠,然而天下人似乎都忘了,工匠在造船、攻城、破敌上可样样是好手,而只有楚王能慧眼识人。 哈哈,今日一战,在青史上留名的,就不仅仅是一个落魄的工匠了。想到这里,公输班放肆的大笑起来,在他的带领下,击败的可是二十年前天下的霸主越国啊。 公输班的骄傲是有道理的。 越国在勾践时,打败了吴国,称霸江淮,天下莫敢抗其锋者。至王朱勾时,尽管越国经营战略南移。可霸业余威犹在,特别是越国的水军和武器,更是天下闻名。 这次越国发生内乱,公输班果断建议楚惠王进攻越国。 他还记得楚惠王在宫室中召见他所的情景。 楚惠王,这是一位继承王位三十余载的君王。他坐在这个位子上,似乎早没有了先王的热血。他刚即位,楚国还未走出被吴国灭宗绝嗣的战争危机。后来更是被权臣白公胜劫持。从那以后,他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整日端坐宫中,国政尽付手下大臣,而他自己却只问耕种之事。在对外上更是委曲求全,从不肯发动战争,做的尽是各种娶老婆、嫁女儿之事,今日给自己娶秦国的公主,明日将女儿嫁给越国的王室,后日便是为儿子娶了宋国的公主。 所以,在很多人眼里这位楚王倒更像是一个农夫,整日在外耕地,回家耕地,帮助别人耕地,就是不做一件王应该做的事。 楚国这条南方大鳄已经垮了!很多人或是庆幸或是哀叹。 然而,他们却忘了。 身为楚国君主的他,身上流的毕竟是芈氏先祖的热血!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当公输班向他提建议的时候,他只淡淡说了句,好。 起身亲手将兵符放在公输班手中:将军努力! 魏斯听到楚军打败越军消息,沉默不语。 接着把自己关进自己的书房,大叫道,赵执政,这赵执政的执的什么政,碌碌无为,尸位素餐!难道他看不出来,楚国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么。傻子都知道,楚国打败了越国,下一步恐怕就是要与晋国争霸天下了! 这位赵执政,本是精明无比的人,怎么搞得三晋一团糟,他做不了的,我来做! 好一阵,魏斯从房里走出,叫上魏成,说,我们去见田先生。 高高的冠依然挺拔,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被魏斯骂的赵执政,现在正无力的躺在床上。 赵无恤已经觉得自己老了。晋阳之战后不久他就病倒了。 也许是那场大战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了。 他感觉太累了。他知道楚国已经打败了越国,要对淮上用兵。可他顾不上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如父亲当年在祠堂召见他一样。 五位公子已经来了。下人进来禀报。 叫他们进来。 五个人跪在地上,神色各异。 赵无恤看着这五个儿子,这是他和崆峒氏女所生。可他心理一直觉得对不起哥哥,他记得哥哥临走时将自己的儿子带到自己府上的情景。尽管哥哥的儿子代成君已死,他还是觉得应该把族长之位传给哥哥这一支。 我决定把位置传给赵籍。赵无恤说。 五个儿子面面相觑。 怎么,你们不服? 赵无恤眼色横了起来。那个狠厉的赵无恤似乎又回来了,他用手指着牌位道: 这是你们大伯赵伯鲁,是我抢了他的位子,害他郁郁早死!这是你们的姑姑,我亲手用铁锤砸了她丈夫的脑袋,如果你们谁不服,就来看看这些人! 五个人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许久,几个人走了祠堂。里面悄无声息。 第七章 从其心耳! 田子方手里拿着短剑。 小童正在一旁恨恨的看着魏斯。 看来是因为收了魏斯的剑被批评教育了。 先生,魏斯刚想要说话。不料半晌未言的田子方先开口了。 好锋利的剑。 田子方左手执剑,敢问君上,治国何者为先? 爱民。魏斯试探着答道。本来是他想问这个问题的,没想到田子方倒先问起他来了。 哈哈,田子方大笑,古有宋襄公可谓爱民者,然身死国破,君可知何也? 魏斯道,那应该是重信。 田子方又大笑,晋之先祖惠公,三欺秦人,而人曰惠。君可知何也? 魏斯有些糊涂了,问,那先生以为治国何者为先? 田子方没有回答,左手拿着短剑,右手拿起魏斯上次带来的几篇《论儒》,转身道,左手征伐,右手礼仪,哪个才是真的你呢。 魏斯默然。 赵无恤爱怜的看着眼前的赵籍 这是他哥哥赵伯鲁的孙子。 他爱怜的看着他,从他身上,好像看到多年前自己的哥哥的身影。 你好好去做。 赵籍痛哭。 赵无恤又问身边的侍者。 赵勾来了吗? 辅执政还未到,不过 不过什么? 辅政让人传来一句话,说大哥死了二哥立,二哥死了也该轮到他了。 赵无恤半晌无语。 赵氏的内乱终是要来了。 在这个万物复苏、道不尽温柔的春天,赵无恤痛苦的闭上了他的眼睛。 魏斯得到赵无恤死讯的时候,赵氏的乱局已经越发乱了。 赵勾在代地自立为赵氏家主,赵籍在中牟自立,双方各不承认对方为正统。 赵勾声称兄终弟及。而赵籍则是赵襄子生前指派的继承人。 赵襄子就是赵无恤,襄,是他的谥号。 赵氏就喜欢窝里斗。魏斯轻蔑的说。不去管它,这是他第五次求见田子方了。 还是那个小童子,冲他努了努嘴:田先生去会客人去了! 呶,就在山那边的书院。 郎朗读书声,让天地乾坤一片生机勃勃。 只见一位老先生,已经七旬年纪,他的脸上虽已皱纹堆积,却精神矍铄,目如阳春,笔直的端坐在讲座之上。 田子方正在一旁侍立。 是子夏先生! 魏斯忙上前拜见。 那人笑着指了指地下的蒲团,说,来,坐。 魏斯坐毕。问先生,斯唐突,敢问先生治国者何者为先? 那人笑了,看了看旁边的田子方,说,这问题是田子方问的吧。 田子方立在一旁,似没听到一般,低眉顺目,竟和平时判若两人。 魏斯道,是。 听说你曾经饮乐之时,天雨,你亲起罢之,去山泽打猎,只为与虞人约定好了。有这样的事吗? 魏斯脸一红,有。 那么真和虞人约好了还是君上做出来给人看的? 魏斯说脸更红了,先生这,和治国有什么关系吗? 子夏笑了:田子方问你治国何者为先,你回答说,君主要讲究信用,要爱民,本不为谬。然而,君之所用,乃术非道也。道者,先后定矣!道者,自心而发,世有同乐之感,则必有同悲之心,推己而及人,爱其家者,而后爱其民。君之所言,乃先爱己,而后爱其民者。爱民、守信而不从其心者,安可为治国之先乎? 魏斯长衣到地:斯,谨受教。 秦都雍。 君上已到了弥留之际,请问庶长,君上想知道他死后大人们给他定的谥号为何。侍者小心翼翼的问着。 身材魁梧的庶长一席黑衣,背对着侍者:连年用兵,不亲宗亲,暴虐民众,我们这位可爱的王,还想要个好谥号,真是可笑! 你进去告诉君上,厉字宗牌已经做好送到祖宗宗祠了! 这,侍者犹豫了一下,这有些不合适吧,君上南征北讨,这些年也算打出了大秦的威风,况且去年君上还亲自带兵攻入义渠国,还俘虏了义渠国的国王。 庶长看了看侍者一眼:你作为君上亲爱的人,大王走了殉葬者四百五十人,我看应该少了一人。 那侍者吓得一缩脖子:庶长饶命,我这就去回禀君上。 说罢,赶忙走进室内。 不一会,从室内传来一声暴叫。 侍者转出,大王已然薨了! 天地间突然暗淡下来,从东方天空竟有数颗流星滑落。 那天上圆圆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缺了半块。 世事就是如此奇怪。 傻傻粗粗壮壮魏桓子的继承人魏斯却是高高瘦瘦,像极了高高瘦瘦的韩康子。 而韩康子的儿子韩武子生的却是虎背熊腰,在外人看来更像那个傻傻粗粗壮壮魏桓子。 魏宫。 韩武子气呼呼的。只见他挥舞着大袖,在地面上里愤怒地一边转着一边高呼: 赵氏已经分裂了,这时正是我们吞灭赵氏的好时机。子不闻范蠡之语,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吗?真不明白老桓子为何要把魏氏族长之位交给你! 魏斯白的脸上抽搐了一下,说。赵氏和魏氏是兄弟之国,今赵氏内乱,自有赵氏之人平之,我等怎可趁机伐之? 韩武子恨恨的道:难道我韩氏就不是兄弟之国吗? 说罢把袖子一甩,转身气呼呼去了。 望着韩武子离去的背影,魏斯叹了一口气,咱们三晋本为一家,何必打来打去,去便宜外人呢? 侍从禀报,赵氏使者也等半天了,君上可要见他? 魏文侯摇了摇头。,吩咐道:你去转告赵使,我三晋乃同气相连,本该一致对外。今日赵氏内乱,本非魏氏过问之事。至若韩氏,赵氏与之同为魏之兄弟,必不肯厚此薄彼。 翟黄很惊奇。 田子方叫要见他这已经是一件很惊奇的事了。 田子方居然叫他推荐人给魏斯。 田子方被魏文侯视为老师,整个魏国都知道。论关系他与魏斯关系更近。既然如此,推荐人才本该自为,何必假手于他人? 先生这是为何?翟黄不解道。 田子方看着疑惑的翟黄:翟君,你观魏君何如人也? 贤君也,君上聪明贤达,心胸开阔,意豁如也。他曾五次拜访先生,这点先生应该比我清楚。 田子方笑了,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吾观魏君为人,实外宽内忌。如若朝堂上皆是我儒门中人,他岂能放心的下? 君上不会吧 翟黄来到魏氏好几年了。但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就在此刻,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他在思索,要不要和田子方合作。 魏斯这两年有些急。眼看东边的齐国,南方的楚国势力不断壮大,自己苦心多年,却依旧无贤达辅佐。每次他想请田子方出山,田子方总以时机未到为借口婉拒。 翟先生回来了。侍从禀报。 恭贺君上,黄经过千辛万苦,终于觅得一位贤士。 太好了,此人是谁?魏斯急问道。 李悝。 好,来人速速备马,吾马上去拜见他。 翟黄却开口拦住了他,君上不用马,他就在安邑城的市井里。 市井,市井里的贤士? 市井里会有贤士? 魏斯的心沉了下去。 李悝正在卖菜。 只见他娴熟的捆起一摞菜,双手递给一位买家。又顺手接过递上来的刀币,揣进肚子上的布兜里。黝黑的脸上挂满了自足和喜悦。 魏斯瞠目结舌。 翟黄的脸色也变的十分尴尬。 田先生可害苦了吾了!翟黄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好一会,翟黄小声嗫嚅道,君上,要不咱过去问问? 魏斯的鼻子里哼了一声。 李悝看着这两个人,扒弄着自己的菜半天,却也不问价钱。 看着自己的菜被搅来搅去,不由有些心疼。 嘬着牙花,李悝问,那个,二位可买菜? 嗯,你这菜较其他家好多了。 呵呵,兄弟有眼光,别的不敢说,就我这菜,整个安邑无出其右者。 魏斯很感兴趣,问,兄为何如此自信,可有什么秘法不成? 李悝一笑,无他,尽地力而已! 何为尽地力? 开良田,广阡陌,深耕细作,人爱其田,地力自然尽矣。 魏斯的脸色严肃起来。 那李悝似尚不觉,犹自说道:土地者,生人之物也。圣人爱之惜之。然天生我民,饥则死,困则逃。我魏氏自先君以来,人口倍增,而土地不增半分。加之土地原不规整,官民之田交错无度。此时已有饥民矣!然君可知之,若方圆一百里的土地,可以有田地六百万亩。若尽地力之教,一亩增加三斗,六百万亩则可以增加一百八十万石粮食。 魏斯大喜过望,先生果然大才!如此我魏人可得修养保命,先生功莫大焉! 幼稚! 魏斯差点没被呛到。 你可知去年收成如何? 去年丰收。魏文侯终于有些得意了,去年他全力劝农桑,丰收当然有他的功劳。 李悝笑了。丰收年谷贱则伤农,伤农则次年农不耕矣!大王可见这市中,有多少卖粟米的? 魏斯刚才留意到,这街市上卖米的的确较去年少了好多。 这,为之奈何? 李悝淡然一笑:平籴法即可。 第八章 变法! 楚宫。 听说晋国的魏氏实行变法了? 是,熊中侍立在楚惠王病榻前。 父王何必忧心此事,那魏氏的年轻家主也是可笑,居然把一位市井之徒请进宫中,授以国相之职。令其主持变法 魏氏万不可小视!躺在床上的楚惠王打断了他的话。 是,熊中一脸不情愿。父王您还是尽心修养,等您病体稍愈,咱们再谋划此事不迟。 中儿,你这猾小子,没看出来这是为父在向你留遗言吗? 楚惠王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父王!感受到父亲目光中殷殷希望,熊中胸口说不出的难受。 公输大夫走了。楚惠王说。 父王,您怎么把他放走了!公输大夫这样的人到哪个国家都是一把利剑! 熊中望着父亲,有些不解。 他也老了,为父也关了他十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啊。楚惠*音低沉,似乎想起了无限往事。 突然,他用力抓住熊中的手,吾儿切记,晋国势大,不可当面与之争锋,当徐图江淮,联合齐秦,攻伐晋国,方可功成。切切不可独自与晋争锋! 是,儿臣记下了。 这些年为父秘密联络齐国、秦国,建立了反晋联盟,我死后,你可继续经营,万不可有半分懈怠。这也算为父留给你的一点遗产吧! 就在此时,外面跑进一个侍从,慌张道:大王、太子,军情急报! 莒国叛变,晋国突袭齐国,越国借道于莒,晋越联军已迫入齐都临淄! 楚惠王猛地坐起,大声道:速取兵符,救援齐国! 父王,莒国既已叛变,我楚师入齐,必遭其阻击,至入齐境,齐国怕是早倒向晋国了! 闻得此言,楚惠王大叫一声,直挺挺的跌落床上。 父王!父王! 旁边的侍从走上来,太子节哀,大王已经薨了! 不!熊中没想到,自己的父王竟会急怒攻心就此逝去。想着父亲刚刚还在的殷切目光,一阵阵愤怒冲击着他,莒人欺我!我熊中在此以父王之灵立誓,我即位后,必首灭其国! 暴怒的他随手抓起床边的一件东西狠狠的向地上摔去。却没想到,那东西却是着地后猛地弹起,竟伸展出一对翅膀,顺着殿门飞了出去,越飞越快,须臾间不见了踪迹。 那是公输班临走时送给楚惠王的木制小鸽子。 先生,李悝建议我废除世卿世禄,先生以为何如? 魏斯立在田子方前,恭声说道。 田子方手里把玩着剑——正是魏斯送给小童的那把,看来这位田先生自小童手中将此剑没收而来,却一直没有归还魏斯。 武王伐纣,周公做礼乐、封诸侯。凡宗亲、姻亲、将军、谋士、甚至殷商旧族,皆在分封之列。天下血食已六百岁。至于今日,朝纲坠地,而周室犹存,赖此多矣! 那么先生是反对废除了。魏斯有些失望。 不然,物之所兴,其毁存焉。世卿世禄虽能保周统治之基不变,然时移世易,今日已成诸侯并立之势,权力下移,王纲不振,天子无力制诸侯,诸侯无力制卿大夫,卿大夫亦将无力制士、庶人,此天也。天之所厌,自难以图天下。今魏氏初兴,当善择统治之基,切不可履周之后尘。 先生,斯是担心这废除的难度可能有些大。 田子方突然笑了,君上也有怕难的的时候?没有周天子的承认,这魏侯你不也做成了么! 魏斯有些尴尬。 田子方说的是今岁初之事,魏斯趁着赵氏内乱不止之时机,同时以默许韩氏吞并郑国为代价,自称为侯。 田子方是反对这件事的,他认为,未有其实,而处虚名,乃取祸之道也。 魏斯坐上侯位之后,自然体会到这句话的韵味了。 嗖,魏斯的眼前光亮一闪。却是田子方手中的剑已飞出,直直的钉在对面的墙上。 君上,左手执剑,右手儒术,天下事又有何难哉! 说罢,转身走进了内室。 魏斯瞠目结舌,没想到田子方的身手却是如此之好。 看着魏斯吃惊的样子,旁边的小童冲着他吐了吐舌头: 先生当年可是纵横江湖的大盗 魏斯出。田子方从内室钻了出来,探头探脑的问道,魏斯那小子走了吗? 师父,早走了,您不用再扮高人隐士了。 是啊是啊,这高人扮地真他娘的累! 小童突然满脸认真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您不是常说,变者,虽能济万物,然变一旦成为常态,则会产生一遇险阻,人不思放手进而搏之,而空谈思变么。 屁,孺子何知! 曲沃城很静。 静的让人觉得这是一座早已被世人忘掉的城市。 这是晋国君主仅剩的两座城之一。 不过城中正中的王宫却歌舞依旧。 姬柳端着酒爵,看着眼前的歌舞,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自从三家灭知后。作为晋国国君的他反倒要挨个去朝拜三家家主。 想着自己摇尾乞怜的样子,他自己都想吐。 那个魏氏的家主魏斯居然自称起侯来。他是侯,那我是什么? 他又想起那个端坐在洛阳城里的周天子,想来他的境遇也比自己强不到哪去。 这难道都是命数?先祖献公、文公、景公、悼公何其神武?使晋国霸业延续百年,楚国不敢涉足中原,齐国只能臣服于晋国兵车之下。天下诸侯,望而倾倒,不敢有丝毫悖逆之心。那时是何等的辉煌啊。 他又想起晋国的六卿制度,这是晋国成就霸业的基础。六卿之间相互制衡,为保富贵,诸姓之中人才辈出。想出这办法的祖宗果然英明无比。然而,一个好的制度怎么就变成今天这种样子呢。时至今日,六卿尽管只剩下三卿,晋国公室却更是沦落到观人鼻息的田地。 他又恨起了那个把公族全部赚入城内尽皆屠之,而造成晋国无公族的老祖宗晋献公,要不是他,宗室与权臣相制衡,晋国今日何至于大权旁落,君主成为一个看似高高在上却实则低落尘埃的泥塑,这厮害人不浅啊! 又想到这人是他的老祖宗,这样骂祖宗有些不孝。 唉,这都什么啊,乱七八糟,他想到。 魏安邑宫室灯火辉煌。 魏文侯端坐在大殿上,下面一位官员正在向他述职。 魏斯心情不错,笑着说,你这次做的不错,朝廷上可是对你的政绩是交口称赞啊。 闻得此言,那人却向后退了几步,一躬到地,罪臣不敢当君上此赞,臣此次觐见特向君上请罪。 哎,你何罪之有?你发渠富民,治理邺城有功,当奖赏才是。有功而不赏,寡人岂不昏聩至极? 那人却很固执,说,臣要说的是,这一年臣什么都没做。 魏斯有些糊涂了,那这些政绩是怎么回事 那都是臣去年做的。 怎么,去年述职的时候没听人说起。魏斯更加奇怪。 无他,您身边的近臣没有享受到臣的供奉罢了。 魏文侯脸色顿时变了。 君上擢拔臣于布衣,委臣以重任。让臣治理邺城,臣到任后,不敢有丝毫懈怠,发动民众在漳河修建河渠十二条,两岸农田得以灌溉,并增田万亩。君上不喜妻河陋习,臣便将维持陋习的三老巫师扔入河中,废止了流传百年的陋习,臣不敢居功,然臣去岁述职,君上却不见臣一面,硬要将臣的印信收走,臣靠贿赂方得保住。今岁,臣未做一事,仅贿赂君上左右,君上知臣归来述职,命宫人相迎于路二十里,今与昔相较,何其讽也。 魏斯脸色铁青,大胆,你这是欺君,我现在就命人收了你的印信! 那人却丝毫不退让,欺君的自有他人!不劳君上收走我的印绶,臣自将印绶奉上。 说罢,解下身上的印信,随手丢在地上,转身去了。 背后传来魏斯暴怒的吼叫声: 西门狗!你个猾吏!你欺君,寡人要治你的罪! 第九章 图谋! 莒国的宫室,烟火缭绕,一片神仙景象。 莒子己胜正虔诚的叩拜神灵。 罪者己氏叩拜上天、神灵:天降奇祸,楚师伐我,己氏特来告罪于天,予罪孽深重,请上天怜惜莒民,速派神灵助予,不胜感激之甚!当用三牲,永食神灵!世世代代,不敢有违!呜呼! 说罢,连连叩首,五体投地,虔诚无比。 君上,楚兵已距城不到三十里,请君上速分派使者赴晋国、越国求援,这个时候,他们可不能不管莒国啊。 笑话!寡人之国,何劳他国来救?寡人与晋、越攻齐,乃是遵循天的指示!寡人顺天而行,难道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君上,事已急矣!楚王新丧父,楚兵新失国主,此怒师也。其锋不可当,微臣冒死求君上看在全莒城的百姓上,速速求援吧! 说罢,身伏于地,泣不成声。 你居然拿全莒城的百姓要挟寡人! 微臣不敢,只是莒国地小兵弱,处于大国之间,更应谨慎为之,前者莒国事楚,大王听信巫者之言,背楚向晋,借道与越国,已是失策,今者君上 够了!那人还待说下去,己胜早已怒不可遏: 匹夫!你来难道就是让寡人背离上天的指示的吗!左右何在,还不将这疯人拿下,扔进圈中!与狗豕为伴! 对了,不要把他和今日主祀的圣豕扔在一起,将他的疯病传染给圣豕亵渎了神灵就不好了! 君上!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呀君上! 拉下去,胜楚之后,立即烹死! 魏斯背对着李悝,静静的盯着大殿的墙壁。 那是一幅禹王天下图。 魏氏还是太小了!魏斯盯着图中央一部分,叹息道,不及楚国的五分之一。先生可有良策以教寡人? 君上,晋国虽大,亦不及楚国之三分之一。然我晋国先君,还不是压的楚国百年之间不敢北犯中原。可见地可恃亦不可恃也。 先生言之有理。魏斯笑道,是寡人志气短了。 不然。李悝道,臣观君上,气量博大,古今之君鲜有及者。昔者禹之地不过一屋,汤之地不过百里,文王之地亦不过千里,终成王者之业。何也,善养民也。是故天下人德之,泽被子孙,乃南面而王天下。君上当效之,务在养民,此乃大道也。 善。魏斯道,养民之道,全赖先生之力也。 楚兵的攻势很猛烈。己胜的神灵终究没有降临。自然,莒城也没有挡住楚军的进攻。 城破了。 熊中看着这个曾背叛楚国、害的自己父王死不瞑目的莒城,面色狰狞。 传令:全军进城,屠光莒城,不留一人! 大王万万不可!臣下中闪出一人。 莫敖阳,你有何话说? 大王,我楚国自先祖武王以来,灭国无数,江黄六蔡,邓息随唐,可有灭人嗣,屠人国者? 未曾有过,然先王死,寡人于先王灵前起誓,势灭莒国,莫敖大夫时在侧,宁不知耶? 大王之心,可谓孝矣!然屠一城不为孝也。先王属楚之社稷于大王,乃愿大王广大楚之土地,扬先王之德行于九州。此诚为孝矣。莒君之罪,莒人何辜?今屠莒,必失天下人之心,先王必含恨泉下,此何与孝也? 一派胡言!莫敖阳,本王念你此次破城有功,不予追究你此番过错,只是这莫敖之职你不要做了,交与他人吧! 大王!大臣中几个人想出列为其求情。 熊中大手一挥,不必多言,求情者与莫敖阳同罪! 大臣面面相觑。 然而,还是有人向前了。 熊中右手按剑,瞠目而视:你要为其求情,难道是觉得寡人的剑不锋利吗? 臣不敢,臣有军情禀报。 原来如此,速速报来!熊中的脸色好转。 臣启王上,刚军士来报,莒君已被擒住。这厮居然还在祭祀神灵,祈求神灵前来助战,搞得莒宫室乌烟瘴气。对了,军士还在莒宫的猪圈里发现了一名莒国大臣。 什么?这真是一件奇事!这大臣难道患了失心疯不成?怎么掉到猪圈里去了!熊中的心情大好。 大王英明,这厮的确患了失心疯,不过是因为劝谏莒君而被莒君认为患了失心疯而扔进猪圈里的。 熊中仰天大笑,这莒君也真是一个奇货。不听诤言,居然做出如此幼稚举动。看来寡人破莒,实天授也!哈哈哈哈,笑死寡人了。 突然,熊中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感觉大臣似乎都在盯着他看。 糟糕!自己刚才的言行似乎和那个拒绝诤言把大臣扔进猪圈的莒君没什么两样。 尴尬。 熊中清了清嗓子,不再理会一众大臣,马鞭高高举起,进城! 魏斯收到莒君被擒,莒国被灭的消息时很平静。 小国参与大国之间的博弈,除了被沦为牺牲品还有什么办法呢。 只是可怜了那莒君,被楚王杀掉,放到了他自己祭拜神灵的祭台上,暴尸三日。 按照楚王的说法,这样更适合莒君与他信任的神灵沟通。 这莒君啊,魏斯叹了一声。恃晋、恃越、恃鬼神,岂不闻天下可恃者,唯己也。 何其蠢也。魏斯实在是想骂一句这位莒君。 但这话不能说,说了似乎和他一直标榜的仁君不符。 也是寡人负了他呀。魏斯感叹道。 这次楚师伐莒,三晋并没有出兵相助。赵氏内乱纷纷,自不必说。韩氏虎视郑国,也不肯出兵。魏国更是到了变法的关键时刻,他正忙着安抚国内反对势力。而越国更是做起了缩头乌龟。 说到底,还是莒国在晋国所下这个大棋盘上的位置无足轻重罢了。 君上仁德。李悝似乎也感慨颇多:君上,尽管楚灭莒,并不能影响天下大局。然此举可见楚国之狼子野心。楚居南海,自昭王起,罕动兵戈,今日之事,不可不防也。 寡人明白,楚国这是在打越国的主意。 不错。李悝正色道,晋楚争霸,虽有宋国之弭兵之会,然自此以后,我晋国先君令申公巫臣入吴国,教以兵车兵法,以制楚国之后方。吴破楚,越并吴后,越国则充当了吴国这一角色。然楚国先是惠王时灭蔡,复败越人于长江之上,近日熊中更是深入齐地,灭莒而还。恐怕此役以后,越国在淮上的势力至此绝矣! 先生的意思,越国已经难以正江淮之国了?那岂非连宋国等淮泗小国皆危矣! 魏斯终于有些动容。他只想到楚国目标是在越国,却没想到这个新即位的楚王野心竟如此之大。 莒国可以不顾,越国亦可以不顾,可是宋卫之国,魏氏是早就视若禁脔,志在必得。 寡人决不肯坐视楚国威胁淮泗! 王上勿忧,李悝正色道,楚国若图淮泗,越国必乘其后,此危道也。楚王想必不会如此不知也。 不过王上,我们的计划似乎要加快一些了,必须抢在楚国彻底击败越国之前,扫平我们三晋后面的钉子! 说着,他的眼光飘过魏斯,盯向墙上地图,目光沿着地图慢慢西移。 那是秦国。 第十章 西进! 曲沃城。 姬柳拿起案上的酒樽一饮而尽。 他在等人。 尽管他知道,等来的人或许丝毫无法改变他如今处境,然的时局如此,他必须放手一搏。 想起早起时铜镜中的自己,头上早已有些许斑斑白意,他不想等下去了。 这二十几年,他每日装作嗜酒如命,爱好美人。 原因无他,他要恢复晋国往日的霸业,他要将失去的权力夺回来。 夫人好像来了,侍从道。 她怎么来了,姬柳微微蹙眉。叫唐姬、田姬、韩姬、赵姬来侍酒。 继续奏乐。他吩咐到。 不远处,隐藏在暗处的几条黑影突然消失不见。 夫人嬴渔是个典型的西方女子,她完全继承了嬴氏祖辈的刚烈和西方女子的泼辣性子。在她眼里,容不得半点轻视与背叛。 男人真善变,她恨恨的想到。 他们也曾经是恩爱夫妻,然而自从姬柳成为晋侯以后,人变窝囊不说,还好酒及色,整日里不是喝的酩酊大醉就是到外面寻花问柳。 要是娶得列国王侯的女子也还罢了,她再善妒,也知道那是国家大事,就如同姬柳娶了她作为夫人一般。然而,放着宫中的鲜花不理不睬,姬柳居然跑到曲沃城里各处酒肆寻找那些野花,且一去就是数日不归,这怎么能让她不生气呢。 今天我一定要他好看。她恨意难平。 夫人,大王就在里面。旁边的侍女道。 我们进去,赢夫人走到那酒肆门前,很直接,一脚就踢开了房门。 房里的景象让她惊呆了。 姬柳倒在地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把明亮的匕首。在他旁边很七竖八的倒着几个女子。 这是怎么回事 嬴渔已经吓傻了,怔怔地呆在那。 渔。那似乎已经死了的姬柳突然睁开眼睛,微弱说到。 你不该来。不过你来了,也不坏。。 只是渔,今日与君相绝,恐相见之日,只在来生了。 血迹顺着他有些发白的发角不断的流着。 快去叫医官来!嬴渔转身,向跟着她的侍女喊道。可哪里还有半分她的影子? 嬴,我们怕是被人算计了。恐秦晋两国自此多事矣! 姬柳看着她,目光中居然有前所未有的温柔。 嬴渔的心沉了下去,时至今日,她从未发现丈夫居然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姬柳的目光也慢慢的沉了下去。 依稀间往事在他眼前飘过:那年他还是世子,出访秦国,黄河古道,碧草连天。一袭香车飘过,卷帘处,车里的女子像一片耀眼的叶子,落在了他的心上。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娶妻,必齐之姜? ——他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她。 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大呼,有刺客!速救君上! 窗外火光冲天。紧接着,很多人杀了进来,一位将军走了进来。 魏成! 嬴渔惊道,你怎么会在这! 夫人,这弑君之罪你是逃不掉了! 不是我!嬴渔争辩道。 怎么会不是你?君上不过是喜好些美色罢了,你这个女人居然因为妒忌,丧心病狂,做出这种弑君之事!我秦晋世代友好,你这个女人居然不顾两国邦交,弑我君上! 来人!速速将其拿下,听后处置!魏成一声令下,上来许多武士,便欲将嬴渔抓起来。 不劳你们这些鼠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嬴听他说道两国邦交,又想到姬柳临终之言,已然醒悟。 第二日,魏斯进了城。 他从曲沃城的南门而入,高高的冠下那张修长的脸,写满了无尽的哀意与愤怒。 所有人见过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脸上的哀伤和愤怒,他在哀悼他的君主,他在愤怒着秦国。 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他进入了曲沃侯府。 那扇象征着晋国公室的宫门仅仅关闭了一个时辰,便打开了。 从里面鱼贯而出数队兵士,迅速封锁了曲沃四门。 秦人残虐,弑我君主,天下谁人无父,谁人无君?辱及君而无动于衷也,非臣也,辱及父而无动于衷者,非人也。 昔我文公,辅佑周室,恩及秦国,德莫大焉,秦人不思感怀之心,而逆天行弑逆之举,此诚既获罪于天,复获罪于人也。获罪于天,犹可祷也,获罪于人,其国不可存也。 向者太白西犯,金星在酉。此秦不修德之故也 赵籍听着魏使读完公告,说道,魏使,魏氏这是要对秦国用兵了? 回禀找君,魏使答道,我君上已下令,五月五日将举行誓师仪式,出兵伐秦,以报先君之仇。 好,请回禀魏侯,赵氏将全力支持魏氏西进秦国。为国君复仇,赵氏义不容辞! 魏使退出。 这魏斯是越来越老奸巨猾了。赵浣一脸哂笑。 看来魏国也要拔钉子了。 姬柳的墓躺在曲沃东城的山脚下。 这里山势很好,山水相连,砂石高耸,可谓是一块风水宝地。 而随着姬柳埋葬的,是他那可能完成或不可能完成的梦想和使命。 曲沃城依旧很静。 静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人们依旧赶着车,担着担,似乎忘了曾静有过这样一位君主。 那就忘了它吧。 安邑。 魏斯很满足。终于可以以再造晋室的功臣自居了。 当然,好心情也来自他亲眼看见晋太史董蝏的在史书上写下了那笔: 夫人秦嬴贼公高寝之上。 嗯,说瞎话的本事较他的老祖宗强多了,不过,小人也自有他的用处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伴着音乐的节拍,用手不断的在案上拍打着。 他想起了六年前称侯的时候,支持他了了无几的声音。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功业的缺乏。 果然是好音乐啊。似是听到了精彩之处,他不由叹道。 猛一抬头。看见田子方正在看着他微笑。 魏文侯道,先生何故发笑? 田子方,君王之道,以识人用人为根本,君上如此精通音律,我恐怕君上以后会囿于乐声之中而盲于乐师啊。 斯受教!魏文侯向着田子方,长躬到地。 田子方走到他跟前,低声说道。 不是受教,君上身死未及几日,做臣子的便听乐作乐,恐不好吧。 快!加快速度,辎重队跟上! 黑夜里一支部队偷偷越过了黄河。 点将台上,魏击微微扬起眉头。 一身戎装的他,阳光下的是那么年轻和英武。 飒飒西风紧,催我马上急。 大旗被卷的哗啦啦响着。 秦人无道,弑我先君!魏击高声叫道。凡我魏氏子民,当尽思君上之恩,尽死君上之事,尽雪晋国之耻!我今日出兵,以天之名,诛无道之秦。凡我将士,当奋勇向前,我之左戈,尽向左,我之右戈,当尽向右,不听则戮汝于河上,罪及妻孥。用命者用保富贵!努力! 魏击的声音高亢,直充天际。 魏斯站在城楼上,向身旁的田子方问道: 先生观我军容盛否? 盛矣! 以此用兵,胜否? 胜矣! 我儿魏击勇否? 田子方一愣,随后说道:勇则勇矣,然不似仁君。 魏斯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这是先生一人的意思还是子夏先生的意思? 田子方看了魏斯一眼:田某一人的意思。 魏斯笑了,先生说话还是那么直。 天上的云突然灰暗起来,若垂天而落。 这云应该是主西方刀兵起,翟黄在一旁插嘴道。 秦人已经修了少梁城?嬴肃吃惊的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 回禀君上,这是五天的事。嬴改回道。 不是今天才誓师出兵么? 恐怕誓师是一个幌子罢了。 那咱们的斥候怎么没侦察到? 回禀君上,少梁渡岸高水急,本不是登路的好地点。故而我军和斥候一直将主力放在了北面的龙门渡。 晋人果然卑鄙!命令:龙门就地修建城防,加强防备,郑地也要加强戒备,以防晋君再次偷袭。 是,君上,嬴改行礼。 你马上亲赴少梁指挥作战,一定要将这个钉子拔掉! 少梁城不大,说是一座城,更像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堡垒。 自昨日起秦军的攻势突然变强。短短两天已经组织了十几次进攻。 这是今天的第五次进攻了。 魏击表情严肃,眼前的黑色的秦军方阵向前推移着。 注意秦军的骑兵,他命令道。 其余人,随我破敌! 他蓦地拔出长剑,长喝道:杀! 整齐的的军阵,操着长矛向前冲去。 秦军的箭雨飞来。 接着,对面的将领拔出剑,指挥进军。两大军阵马上融合在一起,刹那间,喊声四起。 一场大战下来,秦军退去。 战争很惨烈,伴随着篝火的燃烧,无数的尸体伴随着他们灵魂随之逝去。 战争从来都是对生命的漠视。 夜里,秦军的军营传来饮酒之声,似乎还传来振振歌声: 维我秦国,于彼之河,维我秦人,赳赳落落,维金维鼓,如彼催之何。 维我秦氏,边缘水浒,维我秦人,岁岁如暑,维苴维荇,如彼何之多。 维我秦民…… 魏击登上高台,听了这歌,眼睛竟有些湿润了 第十一章 圣人门下! 什么东西!睡梦中的魏击大叫一声,猛然坐起。 那是一张胖胖的无辜且委屈的脸,小声说道:世子,臣该给您上课了。 这是父亲他出征离开安邑时,父亲怕征战耽误了他的学业,硬塞给他的一位师父。 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塞给他这样一个师父。每日看到他的嘴脸,总让魏斯想起父亲身边的那些宦官。 仗打成这个样子,还读什么书! 这是君上吩咐的,臣不敢懈怠,以辜负了君上的厚爱。世子你天资过人,世上无双,整个天下也没您这般人物,倘若您能好好学习 这人满嘴阿谀之词,还面不改色,滔滔不绝。魏击烦透了,怎奈这人是父亲亲自派来,驳了他恐在父亲那里不好交代。 上课上课!整日上这些破课!魏击哼了一声,便往外走。 好好,赵仓唐也不恼,拿起旁边的小书箱,跟了出去。 也难怪魏击心情不好,秦人的对抗是顽强的。 小小的少梁城成了双方胶着的战场。 秦军明白,不攻下少梁城,留着这颗长在秦国腹部的毒瘤,秦国早晚会被它吃死。魏军也明白,如果不保住少梁,那么进攻秦国的计划基本也就泡汤了。 从日出到天黑,双方发生无数次战斗,少量城的城墙也一次次被磨平,又一次次被魏军修补好。 秦军和魏军就这样对立着。 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 卫国。 清晨,树木清朗,鸟鸣上下,树叶上晶莹的晨露慢慢的淌下。 嘀嗒嘀嗒 树下跪着一位青年。看得出,他已经在这跪了一晚上。 起儿,起儿!他耳边似乎响起了母亲的呼唤。 破落了就破落了,你何苦如此执拗,当初你父还不是因为此事和人争执被活活气死。起儿,和娘回去,咱们给人谢罪就是了。 不必了,那十几个恶少年已经被我杀了! 他看着母亲的表情,有愕然,有心疼,可更多的是失望。 我发誓,我吴起若不为卿相,就再也不回来了!他狠狠的咬了自己一口,挥动着鲜血淋漓的胳膊,冲着母亲大喊。 而如今,母亲再也听不到了他的任性了。 他又想起那日与先生的对话。 先生,起已经发誓,不为卿相,誓不还家。他跪坐着对面前那人说道,那是他最敬爱的师长。他应该理解他的悲伤与抱负。 先生您不是最讲究信的吗?起曾闻先生杀豕以教儿,感慕之至。起虽不才,也知守信为为人之第一事也。 吴起,信者,人之用也,孝者,天之赋也。人用和如天赋?你母丧不归,是为不孝。今日起,你再也不是我曾某的弟子! 说完,那人长袖一甩去了。 这里已经没有我需要我回来的人了。 他起身,无论卿相,我再也不回来了。 布衣漂泊去。 魏斯也没有料到秦军的反抗如此强烈。 战争打到这种程度,自然不可能撤军,否则,他的梦想或许就和两年前倒在晋幽公一样了。 在他的主持下,姬柳冠上了一个光荣的谥号:幽。这是和当年那个烽火戏诸侯的昏庸周王相同的谥号。 说实话,他钦佩这个有梦想的人,但这并不妨碍在他在他死后踹上几脚的恶趣味。 当翟黄说这是政治上定性、君上果然高瞻远瞩的时候。 他笑了笑,他明白姬柳像是失败的自己。 如果自己失败了,和姬柳的下场没什么两样。 屁政治,恶趣味而已。 少梁城。 魏击一身戎装。不知怎么,他就是喜欢自己穿戎装的样子。 他觉得那样的自己就是世间的主宰,可令万物臣服。 他知道,那种东西叫武力或权力的东西可以让他达成所有目的。所以,即便上课,他也要一身戎装。 他的父亲最近得了一个新的儿子。视若珍宝。在三晋,从公卿到士、庶人,永远是以强者为尊。 他看了看旁边的赵仓唐,这个胖胖的人,每次上完课,他都要闭上双眼。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 魏击看着他,赵仓唐这个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睛。 公子勿忧。 魏击感觉有些好笑,他见过好笑的人,如田子方,据说他年轻时是个飞贼。 他见过任锉,那是个极为率直的人。 他见过西门豹,看过他梗着脖子、红着脸、翘着胡子顶撞父亲魏斯的样子。 今日,他突然觉得赵仓唐似乎也是个妙人。 先生,我有何忧? 不知道。 魏击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外面起风了啊。魏击道。 有人进来报:外面抓住一个奸细,自称是灵公太子。 哦,这有意思了,灵公死了一年多了,居然有人冒出是灵公太子。 秦简公皱着眉头,自从他发动政变即位以来,秦国便内忧外患。 对内,贵族大臣专权,对外,少梁城依旧矗立在黄河之边,时刻威胁着秦国。 他有些想放弃少梁城,占线拉的太长,凭洛水以守会不会更好呢。可如何对国民有交代呢, 先祖穆公,三平晋乱,东封崤尸,才得到这片土地。他如果就这样放弃了,如何面对秦民呢。 撤还是撤?这是个问题 叫太史来,我要卜一卦。他想到。如果太史肯背这锅就好办多了。 內侍进来,君上,楚王和齐王的使者刚刚到了。 快,寡人要见见两位使者。他停了一下,还是等明天吧。 安邑。 楚军由南进攻商洛,齐军由东进攻东鄙。秦军自西进攻郑地。 魏斯已经整整一个晚上没睡了。 他并没想向魏击想的那样,抱着小儿子,尽享天伦。 尽管他十分喜爱这个小儿子,取名为诉。但他这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秦、齐、楚三国合谋伐魏。 这已经是晋国与楚国的几次较量了。 第一次是在十八年前,楚国北上,联合齐国灭掉了莒国。而三晋由于各自忙着扩张,并没有过多干预。 第二次是在八年前宋国,宋国两个宠臣皇喜与戴驩争权。宋国君主戴公事事谦让戴驩,皇喜于是便干掉了戴公,那时候,赵勾死,他刚成为执政。宋太子居然向楚国求援,楚国派莫熬阳干掉皇喜,并在雍秋黄池筑城,将宋与魏隔离开来。 这次,楚国居然联合了齐国、秦国一起进攻魏国,这叫他如何办呢。 君上勿忧。李悝站了出来。魏斯特别喜欢“君上勿忧”这四个字,他还给自己儿子魏击送去了一个喜欢说着四个字的人,不知道那人做的如何。 李悝开口了:君上,为今之计,我们对楚国和齐国各退一步。齐、楚本就不可靠,胜之后必然进攻其他小国。而我们的重点还是在西方。 好,先生高见!魏斯笑道。 看着魏斯,李悝想起了一个人,那是个年轻人,和魏斯一样有些修长的眼睛。 那是几年前,他邀请他来魏国时,他倔强无比的说,曾夫子不是瞧不起吴某么,我非要在圣人之国继承圣人之学。 不知他现在去哪了。 魏击接到父亲的命令已经好久了。 看着手里的兵符。他在犹豫,他在想这场仗怎么打,赵仓唐走了过来,在地图上点了点。 魏击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赵仓唐。 秦国进攻郑,必然抽调繁厐守军。我可将兵进攻繁厐。待秦军来援,我可半路截杀,此疲军,破之易耳。 好。魏击大喜。战争很顺利。繁厐被轻松攻破,来援助的秦军也在郑地被打败。 战争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几天后,安邑城里走来一人。 一袭长衣。径直走向了执政府。 魏斯端坐在主位,他知道这人。 清晨的时候,他问过李悝,李悝说:这个人贪婪好色,然而用兵,连齐国的司马穰莒都不如他。 可魏斯就是喜欢不起来他,一个热衷功名,母死不奔,杀妻求将,为师门所逐的人,竟然自诩仁义,穿着儒家的衣服来求将,这难道不可笑么。 他沉着脸,说,先生坐, 吴起缓缓的坐下,一丝不苟,端端正正坐在那。 半晌。魏斯打破沉默,先生何以教我。 君行变法,此不需臣,然欲图霸业,当首行兵事。此臣之长也。 魏斯说,先生错了,寡人不好军旅之事。 吴起听了,站起身来,向魏斯深深拱手,或是在下理解错了。大王的生活和审美实在领在下佩服。 哦,先生不佩服我之才略,却佩服起我的生活来了。魏斯也笑了。 我观君上制作皮革,画上丹朱,您却使用它睡觉,冬天不保暖,夏天不去暑,大王却喜欢做这个。此外长戟短剑,日夜赶工,想必是也是拿来观赏的的。 先生此言何意,是辱我魏氏军人吗?魏斯看着吴起。 吴起似乎没听见,继续说道:今魏国地方千里,带甲百万,兵不可谓不多矣,国不可谓不富矣。然东败与齐,南败于楚,西败于秦。前方将士,辗转沟壑之间,死而忘生,不可谓不尽心矣。然敌国恒在,寸土不得。起愚钝,百思不得其解,今见魏侯,方知其原因矣。 魏斯变色起身:先生可教我。 吴起道,我听说鱼肠剑烈,非专诸不能尽其锋利,八骏飞驰,非造父而难南行。兵者一也,用兵者异也。得其兵而不得将者,是携幼儿入虎口也。 先生快坐! 第十二章 河西之地! 安邑魏宫。 魏斯独自徘徊在宫殿内。 巨大的宫殿矗立,似乎在诉说着这座大殿主人的壮志雄心。 圆月下,天地一片平静。 然而,这样平静的月色并不能是宫殿的主人心安。 他力排众议,任用吴起为西河守,全面负责西方对秦战事。 然而,自那以后已经三个月过去了,西河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如何不让他心急? “魏成!” 宫殿外走进一位将军:“君上。” “我们去西河。” “现在?” “对,就现在。” 魏斯说,“时不我待,就是最尊贵的王者,谁又能保证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呢。” —————————— “我们的那位君主怕是等不及了吧!” 吴起将爵中的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还是太急了啊!” “继续打探,看看君上到了哪处。” “诺!”兵士道。 转过身,他抽出长剑,用锋利的剑尖,踉踉跄跄的,慢慢的在墙上画着。 他醉了。 这大好的山河,就是要用男人的勇气、飞扬的马蹄、锋利的长剑去征服的啊! 美哉,山河! —————————— “西河将军令!有能徙此车辕南门之外者赐之上田上宅!” 河西府外,兵士森严,一个兵士手执竹牌,大声宣布着西河守吴将军的命令。 人群议论纷纷,有人问道:“搬这么个东西就给田地,此话可当真?” 兵士怒道:“自是当真!不但有田地,还有爵位。将军之令,何时有假的?” 半晌,依旧无人上前。 魏斯在人群中。他穿着一身布衣,可那种上位者的尊严仍使他显得那么独特。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魏成,你去派人把那个车辕拿到南门,我倒要看看这吴起想要做什么。” 魏成向旁一名壮汉点了点头。 壮汉将腰间的短剑递给旁边之人,向人群内挤去,举手,高喊:“我来!” 那个举着竹牌的兵士嘴角微微上扬。 —————————— “你是说,你真的得到了土地?” 魏斯问道。 “是的,小人把那车辕从北门搬到南门,刚到,就有兵士等在那了,直接领着小的去交割地契了。” “就是这个。” 壮汉将一卷竹书递给魏斯。 魏成也探过头来,只见竹书上写着: 文侯二十年九月己卯,车驷有功于西河,以君命,赐爵一级并河西田一百七十亩。 “这个是真的?”车驷睁大了眼睛,问道 魏成和魏斯对视一眼。 “呵呵。”魏斯说,“是真的。” “太好了!”车驷就差跳起来了,“有了这个,车驷在河西之地也算有家的人了。” 突然看见魏斯有些尴尬的脸色,顿时说不下去了。 “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了,这大荔城的土地,可还在秦国人手里呢。”魏成说。 “那怕什么?明日我跟吴将军一起将那土地夺过来便是!” “胡言乱语!”魏成喝道,“这土地乃是君上的,岂容他吴起随意分封?” 魏斯的脸色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明日你再去看看,那吴起还还要做什么。” —————————— “这吴起是疯了!” 魏成怒道,“今日还不如昨日,昨日是移动一个车辕。说到底这车辕还有些重量,非一般人能移得动,今日倒好,让移动一小袋豆子!” “哦?”魏斯说,“今日的功劳让谁得了?” 魏成一甩大袖,气愤道:“一个五岁小儿,那兵士刚拿了命令来宣,他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跳起来便抢了。” “这小儿倒伶俐的很!” “到了西门领地,你猜猜这吴起给了他多少地?” “多少?” “五百四十二亩。” “这么多。”魏斯也吓了一跳。 “可不是么,那些没有抢到的壮汉都急眼了,要揍那小儿,最后还是兵士把他们拦住了,说什么大丈夫想要土地财产妻子本是天经地义,却不能抢一个小儿的合法土地,想要这些,要自己去争!” “最后那兵士说,明日吴将军还会发布命令。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看那些人自己的了!” “孤现在倒真的想知道,这吴起到底想干什么了。” —————————— 次日,魏斯刚一睁眼,冲外面吩咐道:“店家!打一盆清水来!” 奇怪的是,每日很早便过来服侍,极为热情的店家今日却不知去哪了。 “君上,别喊了,这店家去打仗了。” 魏成端着一盆清水从门外走了进来。 “打仗,打什么仗?这不好好的开店赚钱,打什么仗?” “还不是您那位吴大将军,今早发布命令,凡西河之人,无论国人野人,只要打掉秦国的监视我军的哨亭者,赏田二百亩,斩首一首级者,赏田十亩,爵一级。这不,店家店都不开了,直接拿起菜刀去砍人了。” “这。” —————————— 时近午。 “先打掉敌人的眼睛,吴起这是要出击了啊。” “嗯,咱们去看看吴大将军的战果吧。” 魏斯几人向吴起军营走去。 河西大营立在一处极为宽广之处,门前兵士顶盔掼甲,手执长戈,腰配长剑,背背长弓、箭囊,一个个立在风中,一动不动。 阳光下簪缨飘扬。 魏成悄悄道:“君上,您看见那兵士身上的盔甲了吗?那是三重盔甲重叠,寻常的弓箭根本射不进去,就是强弩,估计也只能射透双甲而已。” 魏斯点了点头。 魏成又道:“您再看那背上的弩,足有十多石。” 魏斯奇道:“这么厚的铠甲如何作战?这样的弩谁又能拉的开?” “你能吗?”魏斯转头问身后的卫士车驷。 车驷咧了咧嘴:“应该差不多。” “到底行不行?” “那个,单穿甲作战或是射箭,应该都可以,但是要一边穿这么重的甲,一边射箭,恐怕。” “那就是不行。”魏斯说。 —————————— “站住!”几人正往军营走去,就听那穿重甲的兵士大喝一声,声如洪钟,“军营重地,速速离去。” 说着,那些兵士,纷纷抽出剑来,看那些动作,竟是丝毫不受重甲影响,灵活至极。 “大胆!你们可知这是谁吗,这是君上!” 那兵士却丝毫不为所动:“君上日理万机,岂会来这里?何况即使是君上,这军营重地也不是随便可出入的!” “你们!”魏成气的差点没栽倒在地。 “既然不欢迎咱们,咱们就在这等等这吴大将军,不过这这说明,吴起将军治军还是很严的嘛。” 魏斯倒也好说话,便随处找了个地方,蹲下晒太阳。 等了一会,就见一位老妇人颤颤巍巍向军营走去。 车驷一指:“君上!这老妇人定是瞎了,就这么直冲冲的往军营里闯,定会被那些军士射死。” 然而,出乎预料的一幕发生了,那老太太刚到辕门前,那群卫士全体肃立,那刚才还凶狠万分的守卫头领,瞬间变了笑脸,扶着那老太太往军营去了。 “这!吴起这厮欺寡人太甚!” —————————— 日已过午,一队队人马回到军营。 还有一些头上不知裹着什么东西的人也向军营走去。 “君上你看!店老板!” 魏斯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店老板手里拎着两个包袱,满脸喜色,对这辕门外军士点头哈腰一顿,便进了军营。 还有很多像店老板这样的人陆续来到,只是还不见吴大将军回来。 正在此时,就见辕门兵士再次肃立,中午走进去那老妇人在几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你去把那老妇人请来,我倒要问问,他和这吴起什么关系,竟能如此轻易进出兵营!” —————————— 老妇人被请来了,魏斯这才看清楚,这老妇人的眼神却是有些不好。 “几位贵人,唤老妇人何事?” “老妇人可和那吴起有旧有亲?” “我和那吴起有仇!”老妇人说着。 这不会是敌人探子吧,魏成听了,不禁一怔。 “何仇?”魏斯问。 “杀夫杀子之仇!” “哦,”魏斯大奇,不知这吴起居然如此狠辣,才治军三月,便杀了一位老妇人丈夫和儿子。 “老朽的儿子是吴起将军的兵,今日攻城,受了箭伤,刚才老朽去看了,没什么大事了。” “这。”魏斯摸不着头脑了。 “是吴起将军亲自用口将我儿子腿上的箭伤腐肉吸吮出来的,我的儿子这才保住了命。” “那你应该感谢吴起将军啊!” “咳,我怕我这个儿子怕是活不长了啊!”老妇人说到这里,放声大哭起来。 “两个月前,孩子的父亲也是受了伤,也是吴起将军给他一口一口吮吸他腿上的腐肉救回来的。” “这么说,吴起将军并没有杀你的丈夫和儿子啊。” “孩子的父亲从哪以后,上阵杀敌总冲在第一位,就是要报吴将军的救命之恩啊。一个月前已经战死了,连尸首都没找回来。我是怕我这儿子,一个月后也会像他父亲那样,这不是吴将军杀了我的丈夫又杀了我的儿子吗?” 沉默。 “回安邑。”魏斯说。 “听那妇人所说,吴起将军已经回了军营了,我们不见见他吗?” “不必了。” 第十三章 战国双子! 河西守府。 魏击举爵:“吴先生,河西之事就尽付将军了!” “世子此回安邑,多多保重!”吴起亦举爵相劝。 魏击的脸上显过一丝苦笑,他的弟弟公子诉正得新宠。 他若在河西建功,或可能重得父亲的欢心。 只是这几年,他虽有些建树,却也使魏国错失了攻秦的最好的时机。 他苦恼、愤恨,却亦无可奈何。 后来,吴起被父亲任命为西河守,全权掌管河西军政,令他即刻回国都待命。他知道,父亲已是彻底放弃自己了。 他不愿就这样回去,他不愿承认失败。 是以以交割军政为名,在河西滞留三月,看能否取代吴起,重掌河西之事。 直到昨日,他听说了父亲亲至河西又悄然返回的事,他知道,河西这地方自己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既是如此,此去安邑,又如何能保重? “先生还是不要称我世子了。” 饮了酒,魏击说,“只有一言说与先生,先生自裁之。先生练兵之法,实乃世所罕见,所练之军若成,天下莫能当也。然时日尚短,所练之人也不过千人之数,以此当攻秦,徒劳无功也。当再练数军,切不可因君命催促而自乱阵脚也。” “哦。” 吴起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心头掠过田子方的话:“魏击此人,好武争胜,若此人为魏君嗣,非天下之福也。” ,不过,从魏击口中所说的话,可以听得出,自己演给魏斯看的戏还是被这魏世子看透了。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位前途未卜的世子。 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倒是有几分君主的气度,只是这长相却不似魏斯半分。 魏击似没看见他的双眼,只是再次举爵:“先生尽管去做,击虽不敏,必不肯因私而废公。” 说着,一饮而尽,轻轻放下酒爵,却是悠悠叹道:“只是不能和先生并肩作战,实在是憾事一件呢。” —————————— “师隰!你说我此去回到安邑,君父还能做这个世子么?” “你醉了。”一旁的黑衣青年说道。 “哈哈,我是醉了!只是我不甘心呐!我魏击在这河西之地守了足足七年,在这片土地上,我也是洒过热血的人!君父难道就不肯念我这些年的半点辛劳,就让那个孺子去继承魏氏的大位吗,你说,这公平吗?” “这上位之家,哪有半点亲情?古来权力相争之下无父子,何况兄弟呢。这样的事,查古今之书,哪曾断绝过?” 黑衣青年古井无波,似乎对魏击的不甘心不以为然。 “对!对!你就是是被你亲叔父赶走的!哈哈,我这魏世子还没废,你这秦公太子却流亡到我魏国来了!和你相比,我倒是幸运多了!” 魏击突然抓住青年的手:“吴起用兵,想必你也看到了,这次秦国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 “这有何哉?昔者楚有大夫申包胥者,谓其友伍子胥曰:子能覆楚,吾必兴之。今日,吾亦敢说,吴起若能覆秦,他日,吾必能兴之。” “好!好!”魏击抚掌大笑,眉眼间尽是欣赏之色。 “既然你都能这么有信心,我这个魏世子自是不肯自缚双手,将这世子之位拱手相让他人了。不过,既然吴起用兵秦国,你自是不能待在这里了。 魏击盯着黑衣青年。 “和我去安邑吧,那里的世界,比这河西战场更精彩!” “好啊。我早就想见一见那位在魏国变法富国的李悝先生了!” “先不急!到了安邑,我先领你去见一个怪人——西门豹,你听说过吗,我父亲经常管它叫西门狗。” 夜已深,魏击卧室的灯火还未灭。 “没想到,偌大的魏国竟然没有一个我可以交心之人,可交心之人居然是一个敌国太子。” ———————————— 出征!吴起身着重甲,脸上尽是傲色。 刹那间,战鼓动天,大地在甲士的足下颤抖着。 一排排整齐的魏武方阵向前推进着。 最前排的是盾兵,各个身着重甲,将盾大盾举在空中,掩护着整个队伍。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刀兵和长戟兵,那整队士兵,长刀高举,旌旗和号角声迎风飘荡。 行动一致,有如一人,从坡上直冲了下去。 “快放箭!不能让他们靠近!”左庶长喝道。 箭雨飞驰,掠过蔚蓝的天空,落在魏军的头顶。 只是那队伍却丝毫未受影响,继续迈着坚实的步伐向前推进着。 看着眼前的箭矢丝毫不能伤的魏军如何,嬴改面如死灰。 他今日才知道,军队还可以是这样的。 可是秦人的血性不允许他懦弱!他的尊严告诉他,他可以战死,却不能逃跑。 “骑兵兵分两路,合围这支队伍!”嬴改挥动着着令旗。 两队黑甲骑兵,向魏武卒围了过来,借着马的冲击力,他们要将敌人撕碎! 只是下一刻,他们突然发现,那看似面向前方移动的方阵,突然不动了。 所有前排的兵士突然俯下身子,一排排弓弩兵露了出来。 转瞬间,箭雨飞来。 一排排骑手重重的跌落马下,刀兵起立,冲上前,一颗颗收割者秦人的首级。 呼,嬴改感觉胸膛发热。 突然,一支飞箭袭来。正射在他的坐腿上。他大叫一声,跌落马下。 “撤兵。”嬴改有气无力的说着。 —————————— 公元前409年,吴起发兵,取秦河西五城。 为了巩固战果,吴起命人在临晋、大荔、元里筑城,并将土地分封给有功将士。 至此,河西之地全部落入魏国手中,秦国只能兵退洛水,临河而守。 第十四章 号为三晋! 齐田府。 “田居思的兵已经攻占了平邑。”田子牛道。 田和目光紧锁:“就让他一直在外面吧,也方便我们行事。” —————————— “嬴改,你这败军之罪,如何说?” 秦简公面色深沉,坐在大殿上,目光中无丝毫怜悯之色。 “君上,魏国以吴起为将,训练武卒,实在不是我秦军可比的。” 嬴改跪在地上,强忍伤痛。 已经跪了半日的他,腿上的箭上早就裂开,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丝丝鲜血正从那箭伤流出。 “嬴改,听你此言,是让寡人背这败军失地之罪么?” “这。”尽管额头已经渗出阵阵冷汗,嬴改的心思却变得越发清晰,君上是让他背这败军之罪了。 “臣不敢。” “那好!”秦简公起身,“嬴改,你败军失地,寡人若不加惩戒,如何服众,如何与国人交代?现将嬴改封地收归国有,改封菌。” 嬴改头深深埋在地上。 秦简公一甩衣袖,走进了后面的宫室。 “君上啊,我的好君上!这秦国谁不知道,这河西五城是你直属之县域。这失地之责,我可以承担。可你却拿了我的封地,去补你失去的地,谁的封地不是其祖其父浴血奋战留下来的啊!” 他起身,踉踉跄跄走到宫室门口,此刺眼的阳光让他一时有些不适应。 他抬起右臂,去遮挡那太阳。 “菌,也是个好地方啊。” 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是那样寒冷。 ———————————— 安邑魏宫。 “先君武子去岁死难于郑,魏君所知。近日郑国又联系卫国,在郑地筑城,时刻威胁韩氏,还请魏君出兵相助。”韩使说。 魏成转向旁边的赵使:“你也说说,赵氏有什么问题。” “请魏相转告魏君,齐卫相通,夺我平邑。我平邑现在还在被齐将田期思围困。还请魏君念在三晋同支,发兵相助。” “二君到这个时候还不肯与说实话么?我魏氏攻秦,乃为先君幽公报仇,韩赵本应该带兵相助,韩赵二君亦答应相助。可是转过头,赵氏便在铉氏筑城,划分自己河北范围,又谋夺齐地,这才在内被齐国策反中山复国,成为赵氏心头之患,在外联合卫国,不得过河,反为齐国所逼,不得不求助我魏氏吧。如若我所料不错,你们那新城平邑早就被齐国攻占了吧!” 赵使低头不语。 魏成又看向韩使:“韩使也是,你韩氏亦应该相助我魏氏。你们却意图吞并郑国就不说了,你们还想染指宋国,宋国是什么?楚国、齐国、越国哪个不把宋国视为禁脔?此时,你们先君战死,齐国又联合郑国、魏国逼迫与你们,这才又想起我魏氏了么?” 韩氏一阵不安。 魏成面色严厉起来:“如你等所说,三晋本是一家,可分开之后,赵氏阻于齐,韩氏阻于郑,十年寸土未得,我魏氏阻于秦,也是才取河西之地。这样的教训难道还不深刻么?和则三利,分则力弱,何以宰制天下?请两位贵使回复两君,请两君思之!” 韩使赵使退下。 魏斯转出。 “君上。”魏成有些兴奋:“这次韩赵两家该同意共进退了,这样就利于我们向东用兵了。” “你说。”魏斯没有理会他的话,“击儿怎么样?” 魏成一愣,吓的忙请罪。 “咳!”魏斯看了看他,“你还记的吗,韩武子还曾在这座大殿上冲着我喊,那些日子仿佛还在昨日,却没想到,他却战死在了战场上。” 魏成不知道,魏斯怎么又转到了韩武子身上。 “击儿,我怕他走韩武子的老路啊。” ———————————— 秦宫。 秦简公面色沉郁。 “君上,这样收取封君的土地,恐怕不妥啊。” “寡人何尝不知?只是没有钱赋,寡人拿什么养这些兵士呢,没有土地,寡人又那什么去赏赐那些有功的将士呢。寡人又怎么去收复失去的土地呢?” “看来只能如此了!” 秦君令:凡土地属国君者,以谷物生长收取税收。凡士人,可佩剑。 ———————————— 赵宫。 “你是说,魏国想要借道讨伐中山?” 赵烈侯一脸惊讶。 “是的,来的时候君上说,三晋既然同气连枝,今赵国有难,魏氏自是义不容辞。讨伐中山,既可以解除赵氏所受威胁,又可制衡齐国。君山说了,欲与齐国相争,必先灭中山。” 赵烈侯为难了。一则中山却实为赵国之患,一则他对魏斯这种做法真实用意很是不解。 魏使出。 “赵利,你怎么看?” “家主,我看此事可行。魏氏讨伐中山,若不能战胜,必然师老兵疲,到时我等来取之,若战胜中山,魏氏也不能我赵氏拥有中山这块飞地,家主不如许之。” “嗯,先生言之有理!” 赵利出,走到宫门,他望着天空悠悠而过的白云,叹道:“赵氏内乱不休,晋阳、代地、邯郸三地,各自为政,中山居于三者之间,这才是腹心之患啊。魏氏不能有中山明矣,只是不知要等多少年了!而眼下,赵氏答应借道给魏氏,从这一刻起算是彻底被绑到魏氏的战车上了!” 第十五章 君相疑! 安邑魏宫。 魏成手捧着一卷书简走了进来。 “君上。”魏成开口,“河西军报:本月,吴起率军攻打秦国,在郑地大败秦军。” 魏斯点头:“嗯,很好,两路攻秦,吴起果然是善用兵者。” “吴起在奏报中还提到,要想在洛阴、合阳二地筑城。” “准其所请。” 魏成皱眉:“君上,这样河西的城是不是太多了些?” 魏斯沉吟一会:“你亲自写一封书函,问问吴起,说寡人想要讨伐中山,看看他是否有意领军。” “那这筑城所请之事?” “稍等一等吧。”魏斯说。 —————————— 河西,天朗气清。 子夏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是自己师兄曾参曾经的弟子,后来听说这人母死不归,曾参觉得他不孝,便将其逐出师门。 后又听说这个人去了鲁国,又娶了齐国之女。不过,后来齐国攻打鲁国,这个人为了成为鲁国军队的统帅,担心鲁国人怀疑自己因为妻子是齐国人不肯为鲁国效力的缘故,便把自己的妻子杀了。” 只是今日看眼前这个人,子夏有些怀疑了。 他军功卓著,智勇双全,能与士卒同甘苦。到了河西之后,赈济孤寡贫困,见到老人有难,如自己的父亲有难一般,见儿童痛苦,犹如自己的儿女痛苦一般,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如此之事呢。 占领河西之后,河西之地本属秦地,当地人文化水平很低,他又亲自到安邑把自己请来。来教坏百姓,这不正是父子所讲的为政以德,教民育之的道理么? 哎,子夏摇了摇头,神色复杂:“我听田子方说,你想问修身之道。” “请先生教诲!”吴起躬身。 “唯有智者能先修其心,而后身随之。这样的人我见过,先师孔子、师兄颜渊是也。然此世上,这样的人有几何呢?” “所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修身才是最重要的。心难求而以身行至之。” —————————— 吴起咧着嘴,微笑着。 他的思绪顺着那条长河,穿过郑国、卫国,一直飘到了遥远的东方。 “起,你昨日讲的晋文公的齐夫人好好笑哎。居然把他灌醉了,让他回国。我们齐国还有这样的女子吗?” “起,你是个怎样的人呢,我经常看你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心里装了太多的事呢?” “起。” “吴起?”耳边传来一声呼唤。 吴起抬头,就看见田子方一脸不瞒的站在子夏身旁:“先生在传授于你呢!” “哦。”吴起突然开口,却不是田子方想象中的致歉:“那一天,我许下了两个诺言。而如今,我已经实现了其中一个。” 。 苦香尽处,车远辙印秋雨逐冬去, 唇间语无,明岁明眸应犹笑此时。???? ——他这辈子,辜负的人太多了, 所以,他要还给这世间的,要更多。 —————————————— 安邑。 “吴起回信了,他说,他愿意带兵去攻打中山。”魏成道。 魏斯点了点头:“看来他和田先生的意见也不是那么一致嘛。” “君上是说,田子方不愿意吴起率兵去打中山?” “是啊,田先生想的,是把魏国建成一个孔门思想的试验地,只是我魏国自有我魏国发展的道路,寡人虽然敬重子夏先生和田先生,也不敢拿祖宗的基业去陪他们赌啊。” “魏成,这魏相,我看还是你来做吧。” “那李悝先生?” “李悝先生已经辞相了。” “可是我的能力是万万不能和李悝先生想比的啊。” “你不做这个相,怕是击儿的太子之位保不住了。” 魏成大惊,瞪大双眼,一脸难以置信。 “所以,这相,一定你来做!”魏斯一字一顿的说。 ———————————— 河西。 “吴起,你什么意思?说好了你以河西兵事作为托词,不去攻打中山。你怎可临时变卦?”田子方气呼呼的说道。 “田先生误会起了!你可知君上现在所忧虑之事为何?” “齐国也。” “非也,乃是太子之位。田先生,我吴某不想卷入朝堂之争,谁做太子与我无干,我只想把河西之地变成一块乐土罢了。” “你!枉师父如此看重于你!”田子方大怒。 “田先生,若我此次按照你所说,请求留守河西,拥兵自重,恐怕君上这时已经向你们翻脸了!” 田子方却是一甩袖子,向外走去。 “田先生等等。”吴起说着,从案上拿起一份竹简,“这是安邑发来的命令,李悝先生已经辞相了。现在君上正在物色新的魏相人选。” “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要争。” 田子方嘴角上扬:“我偏要一争!”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西河守府。 ———————————— 吴起拿着那份竹简,看了又看,许久。冲着外面大吼道:“传我的命令,兵发上郡!” 也许,战争也是一种消愁的良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