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秘传》 第二章:逃亡中的重生 “紫罗刹”忽然停住脚步,“前方根本没有被踩过的痕迹。不好!中计了,‘老king’有危险!”这时后面一声枪响传来。 “紫罗刹”转身急奔,其他杀手也随后跟上。还未到“老king”停留的地方,又传来一声枪响。“紫罗刹”脚步一顿,意识到不妙,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跑去。到地方一看,‘老king’和‘青罗刹’额头中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众人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惊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沉默的“红罗刹”越众而出,沉声说道:“我想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组织会对我们的惩罚吧!肯定是生不如死。大家不如全力去追‘剑齿虎’。活抓到之后,交给组织。以后的首领‘婆罗’在泄恨之后,也许会因为组织的精英杀手损失惨重而绕过我们。” 众杀手一听在理,开始有序地配合着追击徐一鸣。很快,“红罗刹”因为天生对血味的敏感发现了徐一鸣遗留下的血滴。“色泽红黑,应该是肾脏遭受重创,肯定逃不快。”在她的带领下,杀手们一路尾随。 虽然杀手们谨慎小心,依然不可避免地惊动了森林里的鸟兽昆虫。徐一鸣因为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得到了一本吐纳心法,平时勤练后较之常人更加耳聪目明。于是,他很快发现了后面追兵的动静,故意沿着一个方向走一会儿又拐回来走另一个方向。然而,因为匕首扎破了肾脏,无法及时拔出包扎,即使用手捂着,血液也一直不停地渗出。 很快,杀手们形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可供徐一鸣选择的方向也只剩下前方。杀手们为了防止他临死反扑,开始有意识地放慢追击的速度。 随着血液流出增多,徐一鸣感觉自己头晕目眩、身体发冷,心跳也越来越慢。耳朵似乎出现了幻觉,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徐一鸣一直朝前走着,似乎看到了刺目的阳光,前面的水面很宽,水流也很急。他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既然回不到家了,葬在水里也不错,总比在基地的刑罚室要舒适得多,也许还可以顺着水流漂到离家更近的地方。”于是,徐一鸣集中最后的意识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倒向水里,似乎还听到了杀手们大呼小叫在向他追过来。“让这些小王八最后失望一次也不错。”心里暗暗地得意了一下,就这样意识陷入了黑暗。 徐一鸣在水里时起时伏,意识时聚时散。过了也许好长一段时间,徐一鸣感觉到水流越来越来,身体正在随着水流加速前往某个地方。当意识到身体进入到一个漩涡之中在不停旋转下沉的时候,徐一鸣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漩涡也真tm够深的!” “家里准备后事吧,老夫无能为力。”大夫叹了一口气,收拾药箱准备离开。心里微叹“可怜了一个好后生。” “安平!安平!你快醒醒啊!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村边的太平河根本就不太平,那里有水鬼,你怎么就是不听啊!现在你走了,我怎么和你死去的爹娘交代啊!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呢,老天不长眼哪……” 徐一鸣恢复意识还没睁开眼,就听到旁边有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声和一个刻意压抑的低泣声。屋外还传来几声叹息和低低的交谈声,“许家就这样绝了后了,真是可怜啊!许秀才这么好的人,每次见了人都笑着打招呼……以秀才老爷的身份也从来没有看低我们这些破落户,老天爷可真是瞎了眼了……”“谁说不是呢。许秀才去世之前每年春节都给我们免费写春联,从来没收过一点东西。唉!” 听着他们的交谈和周围的哭声,一段记忆和悲伤的情绪忽然涌入徐一鸣的脑海中,引起阵阵胀痛。哦,原来这个身体的主人叫许安平,家住安陆府青平县余家村。父亲是许秀才,在十八年前和母亲搬到余家村,是村里唯一的外姓人。十七年前,母亲死于难产;七年前,父亲忧思加过度劳累,感染风寒去世。后面自己利用父亲留下的一点钱财和字画勉强果腹,一直被隔壁的余老爹和余大娘接济。记忆中还有一个蒙面的林叔,因为八岁那年下雪的冬天自己给倒在路边的他喂了几口热水,他说可以满足自己一个愿望。想起父亲因为家里没钱买米而一个人在昏暗的灯下愁眉苦脸,就说想赚大钱。后来每隔一段都会见到他,他训练自己成为刺客。记忆中留下的都是不断的挨打、练剑、挨打、学设陷阱、挨打、学会用毒……。 这样看来,旁边痛哭的应该就是一直照顾自己的余大娘了,那个低声哭泣的是与自己青梅竹马的余家养女易莲儿,不停叹气的则是木讷老实的余老爹了。想起这一家人对自己的照顾和呵护,徐一鸣鼻头微酸,这就是自己上辈子一直渴望的家的温暖吧!于是,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天起,不再有徐一鸣,只有许安平。” 许安平慢慢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床上破旧的帐子和茅草屋的屋顶,接着就看见床头捂脸痛哭的余大娘和梨花带雨的易莲儿。“大娘,别哭了,我还在呢。” 余大娘以为自己幻听了,似乎听到了安平在叫自己。“难道安平落下了什么东西,走得不安心?”余大娘这个念头一起,顿时收住了哭声,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安平,你别吓大娘,你要是缺什么的话,大娘这就烧给你。” 许安平不禁苦笑,“大娘,别怕。不信的话,你来摸摸我的胳膊。死人的胳膊可不是热的。” 余大娘还在惊吓莫名的时候,易莲儿已经冲了过来,伸手去拉许安平的手,惊喜地说道:“太好了!安平哥哥没死。太好了!”说着话的时候,欢呼雀跃,已经在床前跳了起来。 余大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招呼余老爹过来。“孩他爹,快过来!安平没死,安平还好好的!” 余老爹和隔壁的余三叔一起冲了过来。“安平,你没死太好了!刚才那个老庸医,下次见到非打他一顿不可!”这时走到村口的老大夫,忽然打了个喷嚏。于是,抖了抖身体,紧了紧衣服,嘟囔了一句,“才刚到秋天呢,怎么感觉就有点冷了。这个鬼天气!” 余大娘这时开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天爷莫怪!”然后又把易莲儿拉到一边开始数落,“多大的姑娘了,都快要嫁人了,还大呼小叫的。再这样下去,怎么才能嫁得出去,看谁愿意娶你……明天就找村里的王婶给你说亲,后天就把你嫁出去……”易莲儿低着头、红着脸听着余大娘一如既往的念叨,使劲地抿了抿嘴,唇角的笑意却怎么也遮不去。 一个时辰后,余大娘看看日头快下山了,就结束碎碎念来到床前,把余老爹挤到一边,对许安平说:“安平,你先好好休息,让莲儿和你说说话。大娘这就去给你做鸡蛋面吃,等会儿让莲儿端过来。” 这时许安平听到门口传来“咕嘟咕嘟”咽口水的声音,原来是余老爹的儿子余小虎又嘴馋了。许安平可是知道余大娘把鸡蛋攒着是用来和村里的私盐户换盐巴的,平时余家就算是逢年过节也舍不得吃,慌忙道:“大娘,不用了。我身体已经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了。” 余大娘挥了一下粗壮的胳膊,“没事儿,补一补,早点把身体养好。孩他爹,走吧,不要打扰安平休息。莲儿,看好安平,不要让他起来乱走动。”刚出堂屋门,顺手揪着余小虎的耳朵走了,碎碎念又起,“整天不知道归家,是不是又皮痒了?衣服上的泥巴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和小胖打架了?……孩他爹,把笤帚给我拿来,我今天非扒了他的皮……别跑……” 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许安平和易莲儿会心一笑,颇感温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易莲儿一会儿掖掖被角,一会儿扯扯褥子。许安平则闭目养神,其实心里很是苦恼。经历过感情的他已经察觉到了易莲儿的情意,可是附身的这个呆子一直将她当作妹妹,而自己刚被女人背叛过也实在没有心思谈情说爱。抬头看了看正在四处打量的易莲儿,忍不住轻声嘀咕:“管它呢,我还不信治不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也许过段时间,感情就淡了。” “安平哥哥,安平哥哥,你在说什么呢?”易莲儿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在说晚上的鸡蛋面肯定很好吃。”许安平尴尬一下,差一点陷进易莲儿晶莹的目光中。 不一会儿,隔壁飘来了久违的香味。余大娘大声喊道,“莲儿,过来把鸡蛋面端过去给安平吃。” “安平哥哥,你可别乱动。我很快就回来。”易莲儿快步过去,端来鸡蛋面赶紧放在桌子上,连忙用白嫩的小手摸摸精致的耳朵。 “莲儿,慢点!可以等凉了以后再端过来的。” 易莲儿翻了个可爱的白眼,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虎有多馋。一不留神,他就能把鸡蛋给吃了。等一会儿端过来,你连鸡蛋面汤都见不到。” 许安平笑了一下,“那就让他吃呗!八九岁的小孩,正是馋嘴的时候。我身体好着呢,不需要补。你告诉大娘,明天不要再煮鸡蛋了。” 易莲儿一脸不信,板着脸地说:“我才不信呢。你不知道今天有多吓人,那个老大夫都说你救不回来了。”她一边说话,还一撅着嘴吹着鸡蛋面上的热气。没一会儿,面就变得温了。 “来,安平哥哥,张开嘴。啊!”易莲儿挑起面条夹着鸡蛋就朝许安平的嘴里放。 这黄毛丫头还来喂自己了,两辈子加起来都四十多岁的人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许安平尴尬地说:“莲儿,我自己来吧。我都比你大好多,不用你来喂我的。”说着想要抬起胳膊,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安平哥哥,你生病了,别乱动。等你好了,我才不喂你呢。”说着露出了俏皮的笑容,又把面条朝许安平嘴边递近了一些。 许安平无奈地张开嘴,一股鸡蛋的清香也涌入鼻孔。他很确信,这是自己两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面条了。 易莲儿喂得极为认真,鼻尖开始冒出几点晶莹的毛汗。许安平不好意思与易莲儿对视,眼神左右飘忽,透过没关紧的门缝看到余小虎在外面呲牙咧嘴,从口型可以看出他在抱怨许安平抢了他的鸡蛋面。 在易莲儿坚定的眼神监督下,许安平不仅把一大海碗的鸡蛋面吃完,还把鸡蛋面汤喝个精光。易莲儿把碗筷放下,高兴地拍拍手说:“好了。安平哥哥,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我也要去吃饭了。” 许安平知道,易莲儿的晚饭是一个窝窝头,就着几根咸菜。心里忽然有几分柔软。 第三章:生活里的日常 也许是因为白天昏迷了好几个时辰,虽然月近中天,许安平依然没有任何睡意。为了让趴在床边打瞌睡的易莲儿早点去睡觉,许安平佯装疲惫地说:“莲儿,我困了。你赶紧回家睡觉吧。” 易莲儿努力睁开快要粘在一起眼皮说道:“不行!我今晚要照顾你。安平哥哥,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哦。”说着就去吹熄了油灯,又回来趴在床边。不一会儿,呼吸声就变得均匀了。 许安平闭着眼睛,慢慢将呼吸调整平稳,头脑却异常清醒。到了这个世界,他倒是没有害怕或者其它情绪,毕竟再奇怪的事情也比死亡更容易接受,更何况自己还是个一直在漂泊的杀手。“安娜也不知道能不能脱险,以后应该会生活得很好吧。”想到这里,两滴泪从眼角滑落。紧接着在心里暗啐一声:“顾好自己吧,都到另一个世界了,还想个毛线!唉,可惜再也见不到爸妈了,希望他们已经习惯了没有儿子的日子。”转过头,借着屋外的月光看着床边的小人儿,他意识到也许这才是自己现在应该照顾的人。 于是,他一边运行着前世的吐纳心法,一边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出事之前林叔替自己接了一个二十两银子的杀人单子,去青平县刺杀一位大户人家的少爷。虽然在百花楼里得手后顺利逃脱,但在打斗过程中自己不得不掷出匕首,还被一个武功颇高的随从在腰部捅了一刀。晚上和林叔碰面时,自己却只拿到了七文钱。林叔还是和以前一样说:“安平,你还小,不能乱花钱,剩下的钱我都给你存起来了。等你结婚的时候,我把钱拿出来给你用来下彩礼。”这个老王八,真是不要脸,连爷的钱都敢蒙,下次非把你沉到太平河里和家人团聚。许安平也是个呆子,竟然没发现这是个骗局,还感激涕零的。接着自己为了省钱填饱肚子,就跳到太平河里抓鱼烤着吃,哪想到被水草缠了一下,用力挣脱的时候简单包扎的伤口又崩裂了。于是,堂堂“血手盟”的黑铁中级刺客竟然差点被淹死了。“黑铁中级?还是倒数第二级的刺客。nd!真是越混越回去了。”想起来这件事,许安平就愤恨不已。随着夜越来越深,许安平的意识也逐渐模糊了。“就这么点定力?肯定是失血过多的原因。我是刺客之王许安平,下次就宰了林叔那个老混蛋。” 一觉睡得黑甜。第二天,许安平在余大娘大嗓门的轰炸下醒来。 “是不是你偷吃了鸡蛋?还说不是!不是你还能是谁?今天我非扒了你的皮。你安平哥昨天差点被淹死,今天还需要补身体,你竟敢偷吃鸡蛋。……”紧接着一阵呼天喊地的哭声响了起来。 许安平笑了笑,努力翻身看看自己腰后的伤口。伤口都被水泡白了,张着一个口子,却已经不再出血。幸好那个老医生发现自己没救了,也没仔细查看身体。接着,他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中等个头、皮肤呈小麦色,体格虽然不壮却结实有力,关键胜在年轻,还有很大的可塑性。于是,许安平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听到有人朝这边走来,赶紧重新躺好,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 这时房门被易莲儿偷偷打开了,还从怀里拿出来两个鸡蛋,一边走,一边吹着气。“安平哥哥,快吃吧!吃了身体就好起来快了。” 许安平哭笑不得,这才知道余小虎挨了一顿冤枉揍,当然平时大部分的揍一点都不冤枉。“莲儿,你一向不偷东西的,以后不要这样了。” 易莲儿的脸一下变红了,眼睛了蕴着泪水,哽咽地说道:“小虎昨晚…一直说…阿娘偏心,说煮鸡蛋…给你吃不给他吃。我以为…我妈今天煮的鸡蛋…是给小虎吃的,所以…就偷偷拿过来了。我回去会认错的。”说完嘤嘤地哭了起来。 许安平本来只是想调侃一下她,哪想到她脸皮这么薄,于是尴尬地说:“莲儿,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都是哥哥不好,下次不说你了。快把鸡蛋剥了吧,我现在就想吃了。两个我也吃不完,我们一起吃吧。” 易莲儿这才破涕为笑,用手绢擦了擦脸难为情地说道:“人家哪有漂亮了,你就会寻人家开心。安平哥哥,我又没生病,才不吃鸡蛋呢。”说着话,就巧手把鸡蛋壳剥了,报复似的将白嫩嫩的鸡蛋整个塞进许安平的嘴里,噎得许安平差点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莲儿,你想噎死我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许安平憋着气努力让脸色胀红。 “安平哥哥,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可别吓我!”易莲儿惶急去倒水,说着眼泪又要下来了。 “没事儿没事儿,别哭。哥哥算是怕了你了,那我们这件事就揭过去了。你回家又要被余大娘念叨了。”许安平忍住笑,轻声说道。 果然,易莲儿喂许安平吃完鸡蛋回到家后,余大娘的嗓门又起来了。“果然是女生外向,才几岁就知道胳膊肘朝外拐了!真是白疼你了!气死老娘了,害得我还把你弟弟打了一顿。算了,就当是打他下次调皮那顿了。不是我说你……” 晚饭的时候,易莲儿又端来了一大碗鸡蛋面。 转眼时间就过去了半个月,许安平的身体在易莲儿和余大娘的精心照顾下逐渐好了起来。在一天三个鸡蛋的滋补下面色红润,已经能够下床行走,自己照顾自己了。其实,现在这样还是许安平佯装的结果,他之前一直在进行刺客训练,身体本来就好于常人。再加上最近偷偷运行前世的吐纳心法,身体早就好利索了。自从身体初步恢复以后,许安平就将易莲儿赶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当然面对的又是一连串泪珠。出于自身的谨慎性格,许安平将睡觉的地方挪到了窗户旁父亲遗留下的书桌下面。他总是感觉到周围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所以只有在这个黑暗的角落才能睡个安稳觉。许安平隐隐地感觉到,当自己开口问林叔要钱的时候,也就是林叔发难的时候。 于是,许安平在刚感觉到自己身体能够承受的时候,就恢复了以往的训练,因为前世今生的经验告诉自己:只有身体才不会骗自己。每天睡觉前,许安平都会做几百组仰卧起坐、俯卧撑、蛙跳等烈性较小的锻炼。寅时则在村后的小树林里训练身体,不仅包括林叔教给自己的刺客技巧,还包括后世自己觉得有用的刺杀经验。同时,许安平在修炼咏春拳法、空手道、截拳道、散打等,并练习后世经过改良后的各种特战部队作战技巧,如对匕首的使用。通过一段时间的训练,许安平察觉到身体的记忆逐渐被唤醒,加上两辈子的经验,他自信自己面对危险时不再会毫无反抗之力。当然,遗憾的是,自己最擅长的枪械使用现在只能无奈地放弃了。 时间就这样又慢悠悠地过了两个月。到了十月份,北风骤起,冬天的气息渐渐浓了。地里的小麦不再需要余老爹照顾,一家人就躲在屋子里闲聊。余老爹说着麦苗的长势,忽然叹了一口气对余大娘说:“明年夏天还要去借地主余老财的黄牛,他一直惦记着咱们家的那五亩上好的水田,肯定又会趁机生事,多要些用费。” 余大娘登时就炸了,吼道:“他敢!余老财要是敢出歪点子,我就吊死在他家大门口。” 许安平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藏过一笔积蓄,正是为了攒起来给余老爹买一头牛。他回到房间插好门,掀起被褥,揭开一块活动的床板,心里顿时火起,恨声道:“林王八!我给你杀了好几次人,你竟然只给了不到五十文钱。老子非要找机会宰了你不可!”盖上木板,整理好床铺,许安平若无其事地走到坐在门槛上发呆,这是自己一直以来打发时间的方式。 看着另外两间空着的房间、杂乱堆放在墙角的鸡笼、大门左侧的那棵梧桐树和空荡荡的院子,许安平忽然觉得家里就自己一个人似乎太冷清了一些。十七岁的少年,开始期待着春天了。 第四章:一个新的任务 因为每天晚上的锻炼量在逐渐增加,许安平一如既往的起床较晚。他揉揉眼后,顺手拿起屋里的木盆到余家的水缸里舀了几瓢水,看着水里自己现在这张略显青涩的面孔,五官端正、鼻梁英挺、眉毛浓密、嘴角上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能算是普普通通。不过细细看来,自己倒不像是个农家人而有着一股书卷气。只能感叹一声遗传基因真是强大,然后把脸朝盆里一扎,经过冷水一激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他抬起手,易莲儿已经把一块手帕递了过来。许安平接在手里,对着脸一阵乱擦,接着拿起留在桌上的一个窝窝头,几口就塞到嘴里,咽下去的时候还感觉到嗓子被剌得生疼。自从身体恢复之后,许安平就再也没有受到过特殊照顾。估计余大娘家的鸡蛋也被自己吃完了。他知道,只有在收成较好的年景,余家才能顿顿吃上掺着麸糠的窝窝头。一旦地里歉收,一家人就要齐上阵到鱼嘴山上去采野菜回来充饥。这种情况许安平也经历过许多次。想到这里,他决定今天去鱼嘴山打点野味回来祭祭五脏腑,趁着余大娘没在家让莲儿做了解解馋。 回归神来,许安平咽下最后一口窝窝头,感觉肚子不太饿了之后随口对易莲儿说道:“莲儿,我要在村子里走走。你要不要去?” 易莲儿脸上出现意动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说:“安平哥哥,你自己去吧,可不要再去太平河边了,那里面有水鬼的。”说着还张牙舞爪的故作吓人,却又说不出的可爱。“阿娘回来看不到我们会着急的,我还是在家看门吧。” 许安平也不勉强,出门后低着头沿着一条有点弯曲的村中小路向前走。村子不大,不到半刻钟就走快到了村头那棵老槐树旁。按照以往的惯例,农闲的时候村里的一群老少爷们总是聚在树下吹牛唠嗑。临近村口的几户人家在晚饭时也会不约而同地端着大海碗蹲在树下,一边吸溜碗沿,一边家长里短。这时候谁的碗里要是出现了一块肥肉,足够别人羡慕调侃好几天。按理说余家村两面环水、一面傍山,村里的爷们也会捕鱼打猎,应该不愁肉吃。其实,农闲的时候村里的青壮年也会三五成群地进山打猎,可是打回的野兔、野鸡,甚至是偶尔捕获的野猪,都会将肉卖给县里的酒楼,换到钱后就买几斗粗粮和几斤盐巴,自己家是肯定舍不得吃的。那些能够将一块兔子肉腌制后挂在房梁上的人家,出门说话的声音都会大一些。当然,蘑菇野菜倒是不会缺的,每家都会晒干放起来用来冬天做菜。 抬起头,许安平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叔伯大爷的面孔。脸上浮起腼腆的笑容,挨个打了招呼,迎来了各种各样的回应。性情粗犷的余大爷伸出手用力拍了拍许安平的肩膀,哈哈笑着说道:“好小子,过了这个坎,以后就会顺当了。身子骨还是单薄了些,要多吃些。”一直不苟言笑的余四叔插了一刀,“那安平今天就去余老大家吃晚饭,反正他家粮食多。就是不知道他家婆娘晚上会不会让他上炕。”众人轰然大笑,余大爷脸色黑红,略显尴尬,接着也一起笑了起来。在许秀才没搬来之前一直充当村里“知识分子”的老童生余老太爷已经有点糊涂了,念念叨叨地说:“后生,你爹娘走得早,留下你一个人苦过。你可不要生了好歹,否则许家就断了香火,这可是大不孝啊!”许安平唯唯应是。 许安平想起来这几天闲时翻看父亲留下的书籍笔记,时间到华朝建平十六年截止,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识字有见识的,看到其他人又在旁边闹哄,许安平就凑近老人家的耳朵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太爷,现在是什么朝代什么年代了?” 老太爷晃了晃脑袋,似乎也在想这个问题。“现在是圣天子在位,应该是建平二十年了吧。” 好嘛,原来自己四年已经长了七岁啊!既然得不到答案,许安平就作别众位叔伯朝村外走去,然后朝右边拐了个弯径直奔向鱼嘴山。 进山后,担心遇到熟人,许安平专门挑不见足迹的地方走,平时的训练让他如履平地,就这样到了鱼嘴山的深处。林木和野草越来越繁密,树影在阳光的照射下交错纵横,鸟啼虫鸣声从开始的此起彼伏到现在的耳不能闻。许安平停下脚步,不禁有些走神,亚马逊丛林中的一幕又涌入脑海,安娜眉头紧皱的样子好像就在自己眼前,心里抽搐了一下。两个念头相互冲撞着:“安娜应该还好吧?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我。”“你要装糊涂到什么时候?要不是安娜提前告诉‘老king’你们汇合的地点,他们就算出得了基地又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你们!”“就算是这样,安娜也是迫不得已。”“傻小子!什么迫不得已,她只是觉得你没那么重要。”内心暴烈的情绪堆积得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要陷入心障之中。 这时脚踝传来一股湿润的凉意和紧附的缠绕感,把许安平从心绪中重新拉回现实。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自己的腿上正在爬着一条蛇。刚才的走神让蛇已经近身,此时许安平完全不敢大意,慢慢小幅度低头,原来是一条“草上飞”。这种蝮蛇性情并不凶猛,在秋末气温较低时会在岩石上晒太阳取暖。不过,它吐出毒液的毒性却足够猛烈,正好可以收集后用来配置一些毒药防身。许安平深吸一口气,将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用眼神的余光瞄着蛇的动作。当看到蝮蛇爬到大腿处抬起头,吐着舌头嘶嘶作响准备咬下去的时候,许安平猛然抖动小臂掐住了蛇的七寸。只见蛇摇头摆尾剧烈挣扎,几个呼吸后,蛇身彻底松弛下来,软绵绵地悬在空中。 因为拎着一条蛇,许安平就没有再继续深入鱼嘴山,而是辨别一下方向后开始返回。在出山的路上,他还遇到了两只站在枝头舒展翅膀的野鸡,于是就捡起两颗石子曲臂一甩,将野鸡打昏掉了下来,捡起来顺手扭断了脖子。许安平左手拎着一条蛇,右手拎着两只鸡,晃晃悠悠地回家了。为避免邻居诧异,他故意从村外绕了半圈,穿过村后的小树林,左右看看无人才翻墙进入家里。 许安平把两只野鸡朝地上一扔,转身走向堆在一起的鸡笼,将手里拎着的“草上飞”放在一个看起来最结实的鸡笼里。一放进去,刚才还软绵绵的蛇立刻开始刷刷地爬动,还把鸡笼抽得啪啪作响。许安平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带豁口的瓷碗,将其洗净擦干后,蒙上嘴鼻把“草上飞”抓来让它的毒牙磕在碗沿上。于是,蛇的毒液就形成两道水线,落到瓷碗里,浅浅地覆盖了碗底。相信几次之后,就可以收集到足够的毒液,毒液阴干后就可以做成粉状毒药了。吐完毒液之后,“草上飞”萎靡蜷缩成一团。许安平将蛇丢回鸡笼,随后又抓了几只老鼠和几把青草放在里面。 做完这件事情,已经接近申时。眼看余大娘和余老爹就要回来了,他必须抓紧让易莲儿做一份小鸡炖蘑菇,否则今天就没有口福了。许安平拎起两只野鸡就走进余家大门,看着易莲儿穿着素色的布裙,正在用冷水洗着野菜,白嫩的小手都有些红了。 易莲儿听到有人进来,抬起头眼神一亮,埋怨道:“安平哥哥,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人家都担心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呀!你在哪里抓了两只野鸡。” 许安平得意地笑道:“厉害吧!我走到鱼嘴山,刚靠近就听到有翅膀的扑哧扑哧声。走近一看,原来是两只野鸡在争食吃,翅膀被藤蔓缠住了。我就过去捉住,把它们的脖子扭断带回来了。运气好,挡都挡不住。” 易莲儿美目惊讶满是喜色,皱了一下小琼鼻开心地说道:“安平哥哥,你好厉害!要是你每天都能带回来野鸡就好了。” 许安平挠了一下头,转移了话题。“莲儿,快做饭吧,我最喜欢吃你做的小鸡炖蘑菇了。” 易莲儿连忙点头,乐滋滋地收拾好一只鸡,就去烧火做饭了。 刚做好饭,余大娘扭着余小虎的耳朵念念叨叨地回来了。“让你皮!每天不挨揍,你是浑身不舒坦。今天我就让你长长记性。”说话的时候,眼睛还在四处找顺手的“武器”。“咦,什么味道?谁做了鸡肉?”她松开扭着余小虎耳朵的手,朝堂屋走去。 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一大盘小鸡炖蘑菇,问明了原委,又唠叨起来,“放那么多鸡肉干嘛!多放点蘑菇和野菜,够吃好几顿的。真是不知道惜福!吃这么好会天打雷劈的……”余小虎已经趁着阿娘没注意,飞速地捏了一块鸡肉塞到嘴里,烫得呲牙咧嘴也不舍得吐掉。 吃完饭,许安平在余老爹家说了一会儿话,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夜里,北风刮得更大了。风顺着没糊紧的窗户纸进入房间,带着窗户咣当咣当作响。院子里的梧桐树枝也发出吱吱声,似乎不堪重负就要断了的样子;偶尔几声乌鸦的叫唤,更显夜的静谧。 许安平睡在书桌下,并没有感觉到很寒冷。这样的天气,他已经习惯了。之前林叔训练的时候,曾经半夜让自己只穿着亵裤在山里雪地上摸爬滚打,在太平河里游五个来回。自己在前世经历的杀手训练更加残酷,从热带到寒带的丛林、草地、沙漠、雪山各种气候和地形自己都经历过。那个时候无论多苦多累,一直有个人在陪着自己。想到这里,那道身影和笑容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已到子时,许安平依然未睡着,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时忽然传来两声异响,是石子击打在窗牖上掉落在房间里的声音。许安平等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确认没人进房间之后滚身而起,借着淡淡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捡起那颗石子。 因为点火烛往往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许安平凑近门缝,警惕地看看屋外,确认没人之后才打开纸条。原来是林叔传来的纸条:“丑寅之交,小树林桂树下。” 许安平静下心来分析林叔找自己的原因,毫无结果后决定闭目养神。临近丑末,许安平翻身而起,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弹身而出又顺手轻轻关上窗户,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接近院墙,只见他单腿一踩墙壁,原地上拔,双手扒着墙顶用力一拉,身体已经越出院墙。“噗”的一声轻响,许安平已落地,下一刻已经朝村后小树林急奔。 到了小树林桂树下,并未看到林叔的身影。熟悉林叔秉性的许安平摸了摸桂树根处被枯叶挡住的树洞,果然发现了另一个纸团:“河边崖石”。 许安平向右一侧身,朝太平河边奔去。刚到崖石旁,就从石头后面走出一个蒙面黑影,发出嘶哑的声音:“听说你最近出了点问题,刺杀技巧没落下吧?” 许安平心中一凛,心中急速转着念头:“看来林叔有在监视我,或者周围还有他的同伙,自己平时要更加小心了。”随口回答:“多谢林叔关心!我是下水的时候被水草绊了一下,灌了几口水闭气了,醒过来就没事了。” 林叔点了点头,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上次你把任务做得很出色,圣盟决定把你的刺客等级上调到黑铁上级。安平,好好做任务,看来你很快就可以达到林叔的青铜中级,甚至超过林叔了。到时候,林叔也需要你来照顾了。”说完还发出一阵类似指甲划过黑板般的笑声,甚是刺耳。同时,林叔把黑铁上级的牌子扔了过来。 许安平接过牌子,假装激动地用力握了握,腼腆地笑笑说:“都是林叔教导得好!我会一辈子感激林叔的!” 林叔点点头,接着说:“我又给你接了一个新任务,有五十两佣金。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安排你去青平县的邓家做家丁。你伺机拿到邓记绸缎庄的房契并记下进货渠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刺杀邓家家主邓永铭。其他人,不要动。” “知道了,林叔。我会按照您的安排去做的。”说完这句话之后,许安平习惯性地背过身子。 “很好!成为邓家家丁之后,你每个月都要回家一趟,我会主动找你的。”林叔的声音消失以后,人也消失了。 许安平不紧不慢地朝家里走去,到房间里之后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用力碾了碾。“老狗,总有一天让你好看!” 第五章:余家村里的冲突 许安平像往常一样起床,拎着木盆准备去洗脸。打开房门,听见隔壁传来余大娘的叫骂声、余老爹的劝阻声和易莲儿嘤嘤的哭泣声。“这个杀千刀的,怎么把你打成这样!老娘要去讨个说法。”“别说了,消停一会儿,我们斗不过他们的。”许安平意识到出事情了,登时火气上涌,把木盆一丢,随手系了一下腰间的衣带就冲到了余家。 余大娘看到许安平着急和愤怒的脸色,一下收住了口。忙问道:“安平还没吃早饭吧,我把饭给你留在锅里热着呢。莲儿,快把安平的早饭拿过来。”易莲儿抹抹眼泪,走到灶台,低着头把早饭端过来。 许安平深吸两口气,平静地说:“大娘,我来看看余老爹。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的,别担心。”余大娘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还要拦着。许安平绕过她进到堂屋,看到余老爹坐在矮凳上用手帕捂着额头,渗出来滴在地上的鲜血已经开始凝固了。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腾地起来了,沉声问道:“老爹,是谁打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老爹低着头,垂头丧气地说:“安平,别问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我就是额头破了点皮,没事的,就这样过去吧。” 许安平追问几句,余老爹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只是推脱。许安平无奈点点头,只能作罢,将早饭端到院子里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吃完后,他将碗放回灶台,顺手将草堆旁铁笆篱的一个铁齿折走了。回到家,许安平先将铁齿前端弯成鱼钩形,接着又在长满苔藓的磨石上磨细磨尖,然后继续坐在房门口发呆。一会儿,隔壁又传来了争执声。“孩他爹,把鸡蛋吃了吧。流了那么多血,得补一补。”“留给小虎吃吧,我没事。明天别煮鸡蛋了,家里的盐巴快没有了。” 许安平从敞开的大门看到余小虎无精打采地走过去,就起来跟在后面。等小虎走到村后的小树林,许安平快步上前拦住。 余小虎吓了一跳,错愕地问道:“安平哥,有什么事吗?我等会儿要去找小胖玩。” 许安平笑着说:“小虎,告诉我,是谁打了你爹?” 余小虎赶忙摇摇头,支支吾吾地说:“安平哥,我也不知道。我…我早晨和小武去山边玩了,没看到。” 许安平一看就知道余小虎在撒谎,就说:“小武刚才还想找你玩,问我你去了哪里。” 余小虎登时急了,额头上开始冒汗,着急地说:“是我娘不让我告诉你的,我不能说。她要是知道我乱说,会打死我的!”看来余大娘的厉害用笤帚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 许安平继续诱惑说:“鸡肉好不好吃?你要是告诉我的话,我下次还抓野鸡,让你姐做小鸡炖蘑菇给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娘的。” 余小虎想起前两天吃到的美味,禁不住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转眼却说:“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许安平暗暗赞许地点了点头。“小虎,那你想不想学功夫保护你爹?想一想,学会了功夫,下次再看到有人欺负你爹、你娘、你姐,你就可以冲过去三拳两脚那些人全都打趴下。到那个时候,小胖也不是你的对手,小美也愿意和你玩。” 余小虎扭头看看四周,语带怀疑地低声问道:“安平哥,你会功夫?那我告诉你,你可要教我。” 许安平捡起一颗石子,顺手一甩,五米外的一只麻雀就倒在了地上。 余小虎眼神一亮,顿时激动了。“安平哥,我告诉你,你可要帮我保密啊!昨天你拿回来两只野鸡,还剩下一只大的。我爹今天早晨带着野鸡要到县城卖给酒楼,然后买点盐巴回来。我偷听了之后,就偷偷跟在我爹后面,想到县城之后让我爹给我买一块麦芽糖吃。我爹走到太平河准备过桥的时候遇到了地主家的儿子和随从余大余二,他非要用一文钱来买那只大野鸡,还说这只鸡是我爹在他们家山下那块地里抓到的。我爹不肯,他就让余大余二来抢。我爹摔倒了之后,他还踢了我爹几脚。我打不过他们,就没敢过去。”说到这里,余小虎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我娘让我不要告诉你,说你的病刚好,他们不讲理会打你的。我爹也说,明年夏天的时候,还要去他家借黄牛犁地,所以就算了。安平哥,你能不能教我功夫?我练会了一定要打他们一顿。” 许安平听的时候已经气得脸色发青,余小虎一直在哭,并没有看到。等余小虎哭得差不多了,许安平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小虎,我不会告诉你娘的。你现在要好好长身体,等你长到我这么高的时候,我就教你功夫。” 余小虎破涕为笑,“安平哥,我听你的。你可别忘了这件事。”说完之后,就跑去找小胖玩了。 许安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坐在堂屋门槛上晒着太阳。等日头开始西斜,许安平关紧房门,插上门栓,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端出瓷碗,看到最近收集的“草上飞”毒液已经阴干成小块了。他找出父亲遗留下的稿纸,抽出三张放在桌上,把阴干的块状毒液倒在纸上。接着,又拿来早就清洗干净的蒜臼捣棍,慢慢地将药块碾碎成粉末。然后,细致地将药粉用牛皮纸包好,放在怀里贴身装着。最后,许安平将捣棍埋在梧桐树根下,用脚踩实泥土后顺便做了点伪装。 晚饭的时候,余大娘扯着大嗓门喊许安平吃饭。大家围着饭桌吃着粗茶淡饭,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易莲儿仍旧给许安平不停的夹菜,自己却干巴巴地嚼着窝窝头;余大娘还是一边数落余小虎,一边将窝窝头掰成两半让小虎多吃些。余老爹的额头还残留着一点血迹,默不作声沿着碗沿吸溜着清汤水,给人的感觉是不如以往那么有力了。吃完饭也不再去村头的槐树下唠嗑,因为村民们已经知道了他被打的事情。虽然大家都是气愤难平,但总归不是有面子的事情。 日子又过去了一旬,村子里很安静,村民正在寻找新的八卦点,唠嗑的兴致都降低了。十月下旬的一个夜里,林叔又投了一张纸条:十一月初三,去找人伢苏。许安平把教训地主儿子的日程也提了上来。十月二十五日夜,无月无星,伸手不见五指。刚到丑时,许安平就越出院墙,朝地主余老财后门院墙飞奔而去。一路上偶尔传出一声狗叫,接着就在主人的呵斥下呜咽。 停在院墙外五米处,许安平深吸一口气,加速冲向院墙,原地一个垫步,身体顺势向上拔高,随后用左手抓了一下石头结合处的缝隙,右手已经攀上了墙顶凸出的石块。两手用力一提,身体已经站在了院墙之上。仔细观察了地上的空隙,轻轻地跳入院内。许安平没有着急行动,而是辨别了院子的布局,北面的堂屋住的应该是地主余老财,东厢房略高住的应该是地主的儿子。许安平悄悄走到东厢房贴着窗户听见里面有一粗一细两个均匀的呼吸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呼噜声,于是从衣袖里掏出铁齿从下面伸进门缝,慢慢地移动门栓。感觉差不多的时候,许安平开始减小力气,小心拖着门栓以防滑落。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他马上停止动作,眼见屋里没有任何反应,就推开仅容身通过大小的门缝,侧身进入屋内。许安平先是看到房屋的外间有个丫鬟在睡觉,走过去用手掐住丫鬟的脖子,大拇指瞬时用力一按颈动脉,丫鬟就在睡梦中昏迷了过去。接着,就看到地主的儿子还在呼呼大睡,许安平大步走到床前,右手用力朝他的脖子一斩,呼噜声戛然而止。然后,他用衣服蒙上地主儿子的头、用床单捆好手脚扛起来就疾步向外走,还顺手摸走枕头下的几两银子。嘴里还嘀咕着:“小崽子,看爷爷今晚怎么收拾你!” 许安平来到后门,看到守门的两个家丁正睡得东倒西歪,也没有多生是非,直接开门走了。一路走到鱼嘴山,扯了几根藤蔓把地主儿子吊在树上,用力扇醒。 地主儿子一想过来,就惊恐地喊道:“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地主余老财,和青平县令也是熟识,这个村五成的土地都是我们家的。大侠,放了我啊!我不会让我爹报官的。” 许安平又抽了几耳光,还是不解气,就折了一个树枝用力抽起来。一边抽,一边哑着嗓子说:“敢威胁老子!爷爷我走南闯北混江湖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像你这样的货色,老子没宰十个,也有八个。” 地主儿子一听更加惊恐,加上疼得尖叫,声音都有点变了。“大侠饶命!大侠饶命!你放我回去,我可以给你钱,都给你!我爹有钱的。相信我!” 许安平还是没停手,接着说道:“老子爱财,取之有道。再说了,你也是个穷鬼,枕头下才藏了二两多碎银子。下面我问你答,敢乱说话,爷爷就把你丢到河里喂王八。” 地主儿子赶忙答应,“是是是,您问吧。我一定实话实说,不敢欺瞒。” 许安平停下来,问道:“你叫什么?最近两个月,你是不是去过青平县?” 地主儿子愣了一下,“大侠,我叫余家兴,这两个月都没去青平县。自从因为三个多月前我在百花楼喝花酒的时候遇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儿子被杀,我爹就不让我去县城了。真的,我没骗你!” 许安平又扬起手中的树枝,用力抽了十数下,狠声说道:“敢骗老子!真当爷爷是泥捏的?我今天就让你看看马王爷有几只眼。这次有人出二百两银子让我来教训你,你以为别人是吃饱了撑的?” 余家兴发出一阵惨叫,大喊道:“大侠饶命!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没去过县城啊!我真没去过啊!” “哟呵!今天真是长见识,遇到个嘴硬的。爷爷再给你提个醒,余大余二是你的贴身随从吧?这两人当街调戏黄花大闺女,你说不是你指使的,你猜你爹信不信?” “大侠饶命啊!他们确实是我的随从,可有时也被我爹叫去跑腿送信。真不是我指使的啊!”余家兴心里暗恨,回去一定要把这两个狗东西剁碎了喂狗。出去干坏事也不知道把屁股擦干净,看我不把你们给切了。 “就算不是你指使的,也是你平时带坏的。这笔账就算在你头上,不冤枉!放心,这回我不杀你,等我抽累了就放了你。不过,下次有人出钱的话,就不一定喽!”许安平接着抽起来,余家兴的尖叫声惊起了一阵乌鸦。 余老财辰时吃早饭的时候还没见儿子过来,就派人去叫,紧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余老财老婆歇斯底里的嚎叫,脸上厚厚的白粉簌簌往下掉,混着眼泪涂在脸上就像还没画好的曹操脸谱。余老财对着一群家丁怒吼:“一群蠢货!被人摸到家里了还不知道。都快去给我找!找不回少爷,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管家,去报官!不行,我要去见李县令。慢着,等找找再说吧。”说完一下摊在了椅子上。 一个半时辰后,家丁找遍了全村也没找到余家兴。余老财刚要让家丁套车去县城报官,就看到几个佃户抬着一个人朝自己家里走来。靠近一看,正是自己的儿子余家兴,只见他脸色发青、双腿发抖,浑身衣服成了布条,从缝隙中还能看到身上都是被鞭打的血痕。 余老财顿时火冒三丈,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宝贝儿子竟然被人打成这样,跳脚骂道:“这是哪个王八犊子干的?我要把他挫骨扬灰!”“都是死人吗?快把少爷扶到房间里,去把县里最好的大夫请来。”余老财的老婆过来又是一阵嚎哭,痛骂余老财在外面招惹了是非,牵连到了儿子身上。 余家兴浑身没有一块好肉,躺在床上也觉得浑身刺痛,刚醒过来就听到余老财说要去报官。“家兴,你安心养伤,我这就去找李县令让他追查凶手。”余家兴赶紧伸手拉住余老财的衣袖,虚弱地说:“爹,别去报官了。这个人是别人从外地请来的,抓不到的。你快去把余大余二关到柴房里,别让他们跑了。就是这两个人招惹麻烦,我要宰了他们!”说完话,牙齿还咬得咯吱咯吱响。 村头的老槐树下再次热闹起来。“你们知道吗?余老财的宝贝儿子被人打了,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哇!真的假的?终于有人替天行道了。”“就是就是,上次余老根的大儿子被他打得吐血,也不了了之。”“谁说不是呢,余老实家的闺女被他拦着摸了一下手,说好的婚事差点黄了。多出挑的闺女,差点让他给糟蹋了。”“生儿子没**的龟儿子,被打死了才好呢。”…… 余老爹再次来到老槐树下,与邻居们唠嗑,主动说起自己上次被打得有多惨。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惊叹和咒骂。这次他颇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好像那个侠客是专门替他把地主儿子教训了一顿。他不知道的是,这次确实是为了替他出气。 此时,许安平正坐在堂屋门槛上晒太阳。易莲儿在旁边颠三倒四地向他讲述地主儿子被打得有多惨,余大余二这几天在地主家喊得有多响。许安平看起来听得很认真,眯着眼睛,嘴角配合着易莲儿兴奋的语气时而上扬。其实,他心里又在想着:“最近阳光好像不太暖和了,难道是晒太阳的姿势不对?……肚子里又没有油水了,该去山里打点野味了。这次该编个什么样的借口呢?嗯,这次就抓一只。” 第六章:邓家有女初长成 这天许安平起了大早,赶上和余家人一起吃早饭。看到气氛还不错,余老爹吸溜汤水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大了,似乎今天的稀饭和咸菜比前段时间更有味道一些;余大娘也没在念叨小虎调皮,易莲儿穿着素净的布裙,还是和往常一样秀气地小口吃着饭。许安平啃着窝窝头,头也不抬若无其事地说道:“大娘,趁着这段时间农闲,我想去县里找份工。现在身体好了,不能老是在家闲着。” 易莲儿抬起疑惑的眼神,还在发愣。余大娘把筷子“啪”的一声朝桌子上一放,吓得许安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可就怕余大娘生气,虽然从来没被扭过耳朵。“安平,大娘是缺你一口吃的了?你这身体才刚要好,出去做工吃不好睡不好,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只能去跳太平河了……” 念叨声一起,许安平就像听到了紧箍咒,实在头疼得厉害,恨不得直接掰开喉咙把窝窝头直接塞进去,吃完赶紧逃走。“咳咳咳!”赶紧喝口汤水,感觉到有只小手在轻拍自己的后背。 余老爹慢吞吞地喝完汤水,侧过脸接过话头。“孩他娘,你就别念叨了。安平是个棒小伙,身体好着呢。身体看起来弱了点,可他从小到大就没生过几回病。去城里见识一下也好,咱们总不能把他一直看在身边。出去见见世面,还能赚点花头,以后不要像咱们这样只能在土里刨食。”说着又转向许安平,“安平啊!你爹也给你开过蒙,你忍又聪明识数,看看能不能去县里认个账房师傅学做账。你之前在印刷铺子里当学徒,就挺好的。要不是因为这次事情,过几年你就能成小工,一个月也能拿个把钱。” 许安平心里暗喜,终于有由头去县城了。“我听余老爹的。”说完也不顾易莲儿担心的目光和余小虎兴奋的表情,急匆匆吃完饭就要出发。 还没走到村头,就听到余小虎在后面大呼小叫地喊着自己。“安平哥,安平哥!等一下,我找你有事儿。” “怎么了?小虎。这次可不能带你去县里,我晚上还要回来的。” 余小虎跑得满头汗,气喘吁吁地说:“安平哥,我…不是要和你…去县城。我是有个事儿想求你。你在县里赚钱了的话,能不能给我买个麦芽糖带回来?”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咽了口水,接着脸又红了起来。 许安平笑了笑,说道:“行!那你在家可要听话,还要保护好你姐。你现在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可不能再调皮了,快回去吧。” 余小虎立马昂着头挺起胸,重重地点点头,转身朝回走。还没几步,又忍不住转回头说:“安平哥,你可别忘了给我买麦芽糖。” 许安平无奈地摇摇头,走上通往县里的大路。最近无雨无雪,路面坚硬干燥,走起来很是便利。一个时辰后,许安平已经到了二十五里外的县城。此时刚过巳时,进入南门便看到街面上人已经很多了,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为了做任务方便,他两年前已经来县里,一直在不远处的“何记”印刷铺做工。以往感觉县里很是繁华,这次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还不及乡镇集市热闹,少了很多吸引力。因为带着任务,许安平径直走向城北人伢市场。刚走进熙熙攘攘的人伢卖市,就看到一个个插草卖身葬亲的男孩、女孩,还有几个衣着较好的人在旁边指指点点、挑挑拣拣。惨事见得多了,许安平心里也没有什么波动。 这时一个面目带笑,却显得市侩猥琐的消瘦中年人凑过来,“这位爷,鄙人王添财,已经做了二十年人伢。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无论是黄毛丫头还是妙龄少女,或者是家丁打手什么的,包您满意!” 许安平抬头看了看周围,完全没有头绪,就说道:“我找人伢苏,麻烦你帮我叫一下。” “找我也一样的,绝对给您最低价。”中年男人看着许安平完全没有兴趣,才转头没好气地喊了一声:“人伢苏,有人找!”接着错过身子又热情地迎向后面一人。 “来了来了,谁找我?”许安平这才看到从人群中挤过来小个子老头。这老头眼窝发青、面容憔悴,嘴唇左边有颗黑痣,上面还长着两个黑毛,头发散乱地扎着,穿着印着金钱文、明显大了一号的绸缎长衫,见着人先习惯性地弓着腰。 许安平拉着人伢苏朝人少的地方走了走,“苏爷,我要去邓府做家丁,麻烦你费心。” 人伢苏一听这话立刻直起身子,昂着头趾高气昂地说:“哦?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邓家可是青平县数一数二的富户,最近确实在招一个家丁,你想去可不容易啊!”说着还装作无意地搓搓左手拇指和食指。 许安平接着说道:“应该有人和你提前说过了吧?” 人伢苏眼神里的慌乱一闪即逝,惊讶地说:“什么意思?这种事情我可不会随便答应别人。机会可是很难得的,要是错过就可惜了。我听说邓家的家丁月银足有五钱,隔三差五还有肉吃,年底的红包也是不少的。”摇头晃脑地连道可惜,好像都是在为许安平着想。 许安平心里暗笑,敢来敲诈老子,这老东西还真是不自量力。“那就不麻烦你老人家。”说完也不犹豫,转身就走。 人伢苏看到许安平不上当,也是一愣。反应过来,装作恍然的样子,连忙追上来。“小哥别急着走啊,留步留步。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个人和我打了招呼,说是想替自家侄子谋个差事。你瞧我这记性,真是人越老忘性越大。”想起已经给邓府管家送了十两银子,昨晚又把那人给的另外十两银子输个精光,更不敢让许安平走。 许安平也顺势停下脚步,促狭地说道:“苏爷,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是想急着回家确认一下是不是搞错了。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知道伎俩被识破,人伢苏没好气地说:“跟我走吧,别傻愣着了。”许安平跟在人伢苏后面,在巷子里三拐两拐就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人伢苏没精打采地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大宅子,“喏,那里就是邓府的后门,十一月三日辰初,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带你见见邓府蔡管事,能不能进邓家做家丁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说完也不管许安平还有没有其它事,径直走了。 许安平看着时间还早,就习惯性地围着邓府绕了两圈,看了看院墙的高度和墙边的树木,又故作迷路似的把周围的小巷走了个遍,将路线、地形和建筑物默默记下。接下来,许安平开始在喧嚷的大街上转悠,两文钱买了个烧饼边走边吃,眼睛还在故作无意地瞄着街边的商铺,地段繁华处的“邓记绸缎庄”相当醒目。继续朝前走,临近县城东门又看到一个门脸更大的“邓记绸缎庄”,里面的客人虽不多,但都衣着绸缎、头戴员外帽,身边还带着两个小厮。心里暗道:邓家果然不愧为青平大富之家。 停步片刻,许安平抬头看到日头已经偏西,估摸着已到未时中许,就决定返回余家村。走在来时的大街上,人流开始减少。忽然听到一个女子充满英气又略带惶急的叫喊:“躲开!快躲开!马车失控了。都闪开啊!”这时许安平看到了一张明媚得没有一点烟尘,还带着一丝倔强的俏脸,虽然额头见汗、青丝散乱,可还是紧紧抓着马车的缰绳,努力控制着方向避开人群。马车后面追着一个车夫声音更加着急,都快哭出声来,“大小姐!大小姐!使劲拉紧缰绳,别松开啊!” 许安平看到马车正朝自己冲来,第一反应就想避到旁边的饭店里。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心里一动,不想让这种俏脸上有一点伤痕。于是,他将抬起脚放回原地,看到马快要冲到身前,佯装惊慌地身子微斜脚却没动,抬起手伸向马头。给人的感觉是这个人已经被吓傻了,想躲开却迈不动步子,只能无意识地用手挡一下。周围发出几声惊呼,胆小的妇女已经闭紧双眼,车里的女子也将眼睛瞪圆。 许安平伸手快要接近马头的时候,猛然加大手上的力气,印在马的鼻梁上方,身体随着马匹带来的反作用力向后倒去。他有意地控制着身体倒向斜后方,“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周围的人长出一口气,忙问受创是否严重。许安平配合着围观群众的关切声,揉着胸口站起来连说没事。 这时马车又向前行了几步才停下来,少女将缰绳和马鞭交给车夫,赶忙挤开人群走过来,语带关切地问道:“小哥,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大夫。” 大家本来还想喝骂几声,但看到是一位明眸皓齿、穿着富贵又语气恳切的少女,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许安平抬头看了一眼,少女的秀发梳成盘成扁圆状桃心髻,身着淡青色交领齐腰襦裙,眼里的惶急还未消去,额头微红可能是刚才马车急停下来的时候撞到了车厢,娇嫩的嘴唇因为刚才贝齿紧咬而显得更加红润。他放下捂着胸口的手,低着头说:“我没事。” 少女一边翻着荷包,一边着急地说:“刚才你被撞了一下,怎么可能没事呢。你现在要是不想去看大夫,这里有五两银子你拿着。等你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就去看大夫。”说着就朝许安平的手里塞。 “真的不用了。”许安平头也没抬,用手打打背后的尘土,挤开人群就走了。 少女疑惑地回到马车旁,依然想着刚才那个少年有没有事,看见马正在不停地打着喷嚏还踢着腿。等少女上了马车,车夫手执缰绳牵马慢行,嘴里还在念叨着:“大小姐,下次不要再偷驾马车了。马车失控太危险了,这次幸好没有撞伤人,否则就有大麻烦了……老爷夫人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以后大小姐想出门就难了……”“知道了,王叔。我下次不驾马车了。”“大小姐,每次你都这样说,可还是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车夫絮叨声中,少女到了邓府侧门,偷偷溜进房间,坐下来又在发愣,呢喃道:“那个小哥应该没事吧?肯定没事”。说着还握了握秀气小巧的拳头,像是在给许安平打气一般。 此时,许安平正走在回余家村的路上,轻快地哼着小曲儿。“回家应该还能赶上晚饭。就告诉余大娘我在米铺找了个活计,边干活还能边学记账,每月有一百文的工钱。” 十一月三日凌晨寅末,余大娘敲响了许安平的房门。“安平,快起来吧,来试试大娘给你做的棉衣。”后面跟着的易莲儿端着早饭,还冒着热气,娇俏的鼻尖已经冻得红了。 许安平点了灯打开门,赶紧把余大娘和易莲儿让进房间,看到外面还黑漆漆的一片。“大娘,让您不用麻烦了,这衣服改改给小虎穿多好。米铺那边给小工衣服的。”“莲儿,快把碗放在桌子上吧,别烫着手。” “那边给的衣服哪会合身,就穿大娘做的。小虎还是个小屁孩,衣服能盖住屁股蛋儿就行了。” 许安平换上青布棉衣,看着余大娘亲手纺的布上密密的针脚,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转头给余大娘看看合不合身的时候,看到易莲儿慌忙放下摸着耳垂的双手更是感动。“这个小丫头,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暗暗下定决心:这就是我的家人。谁要是让她们受到伤害,我就宰了他们。 吃完早饭,许安平带着余大娘的千叮咛万嘱咐和易莲儿依依不舍的眼神,领着包袱朝县城走去。紧赶慢赶,终于在辰初时到了邓家大宅后门口,此时天才微亮。过了近半个时辰,人伢苏才晃悠悠地从一个巷子内走出来,嘴里还不住地嘀咕:“真他娘的走背运!好不容易拿了把双地长幺,还遇到个双天至尊。这日子没法活了。” 看到许安平在等着,人伢苏没好气地说:“来得这么早!耽误爷睡觉。”说完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眯着眼打起了瞌睡。 许安平听了之后,笑了笑也没做反应。又等了近半个时辰,后门才打开,蔡管家伸着懒腰走出来。看到人伢苏带着一个拿着包袱的年青人等在门口,蔡管家微昂着头说:“老苏,这个人手脚老实吗?邓家可是大户人家,不要一些泼皮渣滓。” 人伢苏听到开门声音的时候,就立马塌着背弯着腰,像是没根骨头似的。听到蔡管家发问,连忙谄媚地回答:“蔡爷放心,我混弄谁也不敢糊弄您啊!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这小子是我远房侄子,最近过来投奔我。我看他老实可靠,才带来见您的。” “行吧。既然你打包票了,我就信你一回。那这个银子……” “蔡爷,您这是臭我呢?您要是给我银子,不是打我脸嘛!以后有生意了,您漏漏指缝就够我嚼谷的了。” “那我下次再和你一起算。那个谁,跟我进来吧。”说着就招呼许安平进邓府。看着人伢苏还跟在后面,就摆摆手说:“老苏,你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在这里晃悠了。” “唉,唉!好的,蔡爷。那您先忙。”人伢苏弓着身子目送蔡管家关上后门,才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邓家的一条狗。哪像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完心情就好了起来,唱着“***”朝城北走去。 许安平在院子里垂手等着。蔡管家拿着一张契约过来,说道:“你的工钱是每月四钱,吃住都在邓府。具体做什么事情,我后面会安排的。签了这个契约,你以后就是邓府的人了。我自会去县衙替你转成奴籍。” 许安平听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林叔这个老王八又来坑自己。我要是奴籍被死去的爹娘知道了,他们还不气得活过来。余大娘要是知道自己私自改了奴籍,也会气死吧。“蔡管家,这可能不行。我父亲是个读书人,肯定不会让我改成奴籍的。苏爷之前也没和我说过这件事。” 蔡管家一愣,进而怒道:“你是来邓府寻开心的!来做家丁,还不想变成奴籍,你以为你是谁?今天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可能是哪里弄错了。蔡管家,我还是先找苏爷问清楚吧。”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好胆!敢来戏弄爷!邓五邓六,把这个贼子打一顿扔出去。”只见两个健壮的家丁拦住去路,伸手要抓许安平的肩膀。 正在许安平犹豫着要不要还手时,小院外传来一个娇俏中带着些许英气的说话声,似乎颇为熟悉。“蔡管家,什么事让你发这么大的火?”话音刚落,许安平透过拱门看到了几天前街上驾马车横冲直撞的少女。二人对视,少女眼中泛起了莹莹笑意,明亮的大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他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大小姐,您怎么过来了?这可是奴婢们住的地方。事情是这样的……”蔡管家低声向少女说明了情况。 “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重新写一份契约,和他立一个两年的活约。”少女轻描淡写地说道,眼光又落在许安平的身上。 “可是…可是家里从来没有这种规矩啊!” “没事儿,这件事我会和爹爹说的。”许安平抬头看了一眼,少女调皮地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说:这次我们两清了。 “姐姐,姐姐!你躲在哪儿了?我怎么找不到你啊!”院外又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来啦,来啦。”银铃般的话音未落,少女已经快步走了。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女孩身上的清香。 第七章:邓家大宅的宫斗剧 看到大小姐走了,蔡管家满脸不耐烦地重新拟定了契约,并催促许安平赶紧签了。许安平大致扫了一眼,月钱也从四钱变成了二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随手签了契约。 签完契约后,蔡管家随手一指,“你以后就住在那间房。后院不能去,也不要道随意到前院走动。每个月有一天时间可以回家,不过要提前得到我的允许。”说完摆摆手,让许安平自己去房间收拾。 许安平推开房间门,里面已经住了三人,就把包袱放在最里面一张空床上,主动和几个人打招呼攀谈起来,原来是负责劈柴、挑水等粗活的长工。几个人起初还比较含蓄,在许安平讲了几个荤段子之后,都开始热情起来,八卦聊到飞起来。“什么蔡管家调戏了家里的丫鬟彩儿,刘家丁每顿饭都能吃到肉是因为和灶房的胖大姐厨子眉来眼去,夫人的丫鬟佩儿对郑长工三笑留情……”许安平附和着笑了起来,对邓家大宅的大致情况也有了一些了解。 第二天,许安平和其他人一块儿起床洗漱后,到了院子里等着蔡管家吩咐差事。蔡管家踱着个四方步,面无表情地对李长工说:“今天你去负责把前院花园里的地翻翻,看到有人来拜访老爷的时候要躲开。”“那个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是姓许吧?嗯,小许,你以后负责把灶房的几口水缸打满水。水用到一半的时候,你就要添满。” 李长工唯唯应是,许安平也跟着答应。 许安平走到旁边的井台,用手抖动井绳把木桶灌满水,用力提起来。在提水的过程中感觉到绳子上传来的重量越来越轻,快速拉了几下,拿起木桶一看,原来是桶底裂了一条两指宽的大缝。他用手挠了一下头,“不应该啊!旁边有用过水的痕迹,要是桶底漏了,早就应该被发现了。”想不明白,许安平就决定去灶房重新找一个木桶。 到了灶房,好几个厨子正在忙着做早饭,也没人有空搭理自己。许安平左找右找,也没发现闲置的空桶,只得回到井边准备找人问问。 刚一走到井边,就听到蔡管家一声怒喝,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训斥:“姓许的!你在干什么!灶房的水缸为什么还是没有水?耽误了老爷夫人吃早饭,你担待得起吗?你一个新来的,待遇比别人好,还不好好表现,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许安平低着头,皱着眉头听着,也不出声。等蔡管家说完,才抬起头说:“蔡管家,我刚才提水的时候看到井里的水桶坏了,就去灶房想重新找个木桶,没寻到合适的,这才耽搁了的。” 蔡管家几步走到井边,三两下拉出木桶,用手指着对许安平说:“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木桶哪里坏了?你这狗才!偷懒也不知道找个合适的借口,真是蠢到家了。这个月的工钱也别领了,赶紧打水去!”旁边传来几个家丁的窃笑声,还有几个丫鬟指指点点。 许安平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应该是其他家丁知道了昨天自己提出了过分的要求,今天才故意整自己的。心里倒也没有难过,只是觉得有些搞笑,来到邓家当个卧底还遇到了“宫斗剧”。这样想着的时候,把水桶抛进井里开始打水。当他提水朝灶房走去的时候,邓五正好迎面走来,嘴角上扬眼睛带着戏谑的笑意,邓六在不远处正和几个家丁聊天,眼神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瞟来,似乎在等着看好戏。邓五走近的时候,忽然伸出右腿,就等着绊许安平一个大马趴,给他来个下马威。 许安平在邓五走过来的时候,就提高了警惕。看到他走近伸脚的时候,故意把水桶从左手换到右手,右脚抬起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用力踩下去,半桶水也撒了出来。只听见一声哀嚎,邓五抱着脚单腿跳了起来。许安平不仅踩了他一脚,还把他下半身淋个通透。在大冬天,那种酸爽的感觉,简直像一头栽进了冰窟窿里。 “五哥,对不住啊!我不是有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弟吧。”说着还围着邓五不停作揖。 邓五憋红了脸,挤出一点笑容,咬着牙说道:“没事!小许你也是认真干活的,这怪不得你,是我走路大大咧咧地没注意。” 许安平连声道歉后,这才继续提起半桶水朝灶房走去。邓六带着几个家丁围到邓五跟前,“五哥,你怎么放过那小子了?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的尾巴会翘上天的。”“娘的!那小子早有防备,先不要动他了。别废话了,快扶我到屋里换件衣服。哎吆!慢点慢点!我觉得脚好像肿了。” 许安平将水倒进水缸,就走到灶旁给胖大姐帮忙烧火,笑呵呵的甜嘴叫道:“丽姐,五哥让我问您家丁们的饭做好了吗?说起来,我还没吃过您做的饭呢。闻着就很香,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许安平故意咽了咽唾沫,两眼也直勾勾地看着大锅。 “你小子就是嘴滑,净捡好听的说,以后不知道有多少黄花大闺女被你祸害呢。”胖大家高兴得嘴巴都要咧到腮帮上了,说完转身走出门大声喊道:“邓五,快过来把饭食领走,喊大伙儿吃饭。” 邓五还没走到屋里,听到胖大姐喊自己,差点一下栽倒在地上。他可不敢冒着以后吃猪食的危险得罪胖大姐,只能甩开邓六和另一个家丁,转身瘸着腿朝灶房走去,走过的路上还落下不少水滴,转眼就结冰了。“来了来了,丽姐,我这就过来。” 许安平和丽姐打声招呼,重新拎起水桶走到井边。等他把水缸倒满水,走到吃饭地方的时候,发现桌上木盆里的大锅菜已然被吃了精光,只剩下几片碎了的窝窝头。看到邓六在旁边抱着膀子冷笑,知道早饭是吃不成了,许安平只得回到房间。屋里的气氛也变了,另外三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再和许安平一起聊天打趣。即使主动招呼一声,他们也是懒洋洋地回一句,浑没有昨天那样的热情。 许安平知道自己被孤立了,他也没当回事,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情:莲儿应该还是那么乖巧吧,肯定会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把我的铺盖拿出来晒晒。余大娘应该还好吧,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新的“武器”用来收拾小虎。余老爹午后估计又会蹲在老榆树下和别人吹牛唠嗑吧,估计又会大嘴巴地说到自己……这样想着的时候,许安平的嘴角忍不住开始上扬,忽然觉得有些想家了。 就这样在邓家过了几天,平日里与家丁们磕磕绊绊,倒也还算是平静。在挑水的过程中,偶尔与胖大姐聊天打趣,于是在吃饭的时候也能混上一碗肉菜和几个白面馍馍。许安平对缺油少盐的白水煮肉自然没什么兴趣,毕竟这远远及不上易莲儿做的小鸡炖蘑菇,就在屋里三个人艳羡的目光中将肉分了。三人先是推拒,因为对邓五的威胁还心有余悸;在许安平热情地劝说下,几个人实在抗拒不了猪肉的香味,就顺手接了过来。躲在房间里吃了几顿猪肉之后,三人就恢复了热情,对邓五的畏惧早就扔到了爪哇国,不过在人前的时候对许安平还是冷淡以待。 这天午后,许安平又在提水。邓五笑呵呵地走过来,拍着许安平的肩膀说道:“小许啊!这几天你干活真是卖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不,大小姐让我叫你去后院,肯定是要打赏你的。你小子要走运了,快去吧!” “谢谢五哥!多亏您的提携,我这就过去。”许安平放下水桶,穿过拱门沿着回廊朝后院走去,心里忖道:“这十有八九是邓五的诡计,又想整一些幺蛾子。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去一下。”那个明媚又不失英气的娇俏笑脸浮现在眼前,许安平摇摇头赶紧把失神的念头拉回来。 走到后院门口,许安平没有贸然进去,他可记得蔡管家在第一天的时候就叮嘱过不能进入主人居住的地方。虽然能听到丫鬟们低低的嬉笑声,可等了半刻钟也没看有人出入。于是,许安平只能弓着身,稍微提高点音量,朝院内喊道:“蒙邓五哥告知,说小姐召唤,特来求见!” 院内并未有人回应,许安平正在想着是否回去的时候,就听到有动物急速跑来的声音,心里一紧、双手握拳,准备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进行反击。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忽然见到眼前视线一黑,一个大物向自己扑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许安平这才看见是被一只大黑狗压在身下,这狗眼神凶狠、面目狰狞、滴着口涎,一看就不是善类,此时呲牙咧嘴地正准备动口咬人。他犹豫着要不要一脚将恶狗踢开时,后面传来一个孩童的叫唤声:“小黑,小黑,你跑哪儿去了?快回来,快回来……”黑狗挺直的尾巴一下开始灵活的摇动起来,竟然伸出大舌头在许安平的脸上舔了起来。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后院门跑出来,看到黑狗扑在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身上,一脸疑惑。“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许安平知道这是邓家的小少爷,装出恐惧的表情,努力侧着头躲开黑狗的大舌头。“小少爷,我是蔡管家前几天招的家丁小许。您快把小黑唤走吧,我都快被吓死了。” 小男孩将信将疑地唤回黑狗,接着问道:“那你来后院干什么?这里从来都没有家丁过来的。” 许安平爬起来,低着头如实回答:“小少爷,刚才邓五哥说大小姐找我。我这才在后院门口等着的。” “你胡说!姐姐中午就出去了,根本不在后院。快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再不说实话,我就让小黑咬你屁股。”小男孩拍了拍那只名不副实的小黑,充满威胁地说。 “小少爷,我说的是实话啊!不信,您可以把邓五哥找来对质。我要是说了一句假话,就被小黑咬死。”许安平面露着急,脸色涨红,似乎因为被怀疑而受到了侮辱。他当然知道就算把邓五找来对质,对方肯定也不会承认。所以,就把表情做到位,让小男孩信以为真。 果然,小男孩觉得冤枉家丁有点不好意思,咬着手指难为情地说:“好吧好吧,我不让小黑咬你了。姐姐现在不在家,等她回来了我会告诉她的。你先回去吧。”说完就唤着小黑转身回到后院。 许安平随意地打打身上的尘土,朝住处走去,心里暗恨:“整日打雁竟被啄了眼!邓五,你个王八蛋,竟然敢来坑老子!幸好我的表情到位,否则今天就悬了。果然人生在世,全靠演技。看我以后不让你好看。”回到小院一看,邓五竟然还没走,正和周围的几个人哈哈大笑。许安平调整了一下表情,装作有点失望的样子。 邓五看到许安平安然无恙地回来,笑着的大嘴惊得一时竟忘了合上。他本来留在这里是想看许安平出丑,毕竟之前被大黑狗咬伤的家丁可不是一个两个,还只能自认倒霉。心中有些惊疑不定,故作关心地问:“大小姐找你有什么事?是不是打赏你了?” 许安平努力堆起笑容,“邓五哥,大小姐出门了,不在后院。” 邓五语带犹疑地继续问道:“你就没遇到什么其它的事情?” “哦,我遇到小少爷和小黑了。小黑可乖了,还舔了舔我的手心。我和小少爷说,是邓五哥告诉我大小姐找我的。小少爷让我先回来,说等大小姐回来他会转告的。”说完也不管呆若木鸡的邓五,径直去井边提水了。 “吓死你个王八蛋,让你无事生非。”许安平脚步轻快地拎着水朝灶房走去,再次遇到失魂落魄离开的邓五还主动打了招呼。 第八章:大小姐的打抱不平 邓大小姐在未时末就回到家中,因为再过不到一个时辰父亲就会从绸缎庄回到家,母亲也会从从牌友那里回来,然后一家人开始吃晚饭。刚在闺房中坐下,还没来得及把身上的男士装束换下来,弟弟就像被狗撵了似的,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扑到她的怀里。“姐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今天也不带我出去玩,下次你再不带我,我就把你偷偷跑出去的事情告诉爹爹。” “好了好了,下次带你一起。不过,你可要替姐姐保守秘密,否则我也没办法出门了。文昭,快起来,看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邓大小姐满脸含笑地哄着弟弟,看来今天在外面玩得很是尽兴。 “呀!是王记铺子的桂花糕!我最喜欢吃了。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邓文昭手也不洗,直接去抓,却被姐姐一下打开。“一点都不知羞,手都没洗就想吃东西,姐姐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被娘看到了,肯定又要训你。” 邓文昭麻利地从姐姐怀里爬起来,去旁边的铜盆里洗手。丫鬟环儿在旁边拿着手巾,身上也穿着男士的着装。邓大小姐看着弟弟狼吞虎咽地吃着桂花糕,赶忙递杯水过去,“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小心噎着。” 邓文昭头也不抬,“呜呜”地回了两声表示知道。 “文昭,今天家里没什么事吧?爹爹和阿娘有没有提前回来?” “没,阿娘打叶子牌到现在还没回来呢,爹爹也没回来。”说着又想起来下午的一件事,“有个叫小许的家丁说是你叫他过来的,还差点被小黑咬到。” 邓大小姐听了一愣,也是糊涂。算了,可能是他找自己有事吧。“哦,姐姐知道了。少吃点桂花糕,否则等会儿吃晚饭你就没空肚子,阿娘看你不好好吃饭又会说你。” “哦哦,我知道了。”看样子也是没当回事,继续吃着桂花糕。邓大小姐眉毛一竖,就想发火,似乎也知道肯定无用,摇摇头去换了衣服,然后随意和弟弟说着闲话,心里想着用过晚饭后就去找一下许安平。 过了大半个时辰,她听到环儿提醒自己:“大小姐,该去老爷夫人那边用饭了。”于是,牵着弟弟出了自己的小院就朝父母那边走去。半刻钟后,她走到用饭的地方坐下来,看到母亲脸上带笑,应该是在牌场上赢了不少钱。随后,父亲也走了过来,吩咐开饭。在上菜的间隙,母亲笑着问:“可儿,前段时间让你学刺绣,你学得怎么样了?” 邓小可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早就把这件事忘了,心想就算拿剑也比拿针舒坦,就强笑道:“阿娘,我这几天正在学呢。嬷嬷还夸我手很巧,等我学会了就给您和爹爹绣一个鸳鸯戏水的枕头。” 邓父老脸一红,装作在想自己的事情也不作声。邓母对女儿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是无奈,佯怒地指着女儿光洁的额头斥道:“臭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现在都开始拿你爹爹和阿娘说笑了。过段时间我就去问问嬷嬷,看你有没有在打马虎眼。” 邓小可心里忐忑,却依旧嘴硬,“阿娘,你不信就算了。”心里打定主意,明天就去拿二两银子堵嬷嬷的嘴,然后再去街上买点绣花针备着。 吃完饭,邓小可就去寻许安平,在别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下,问他找自己有什么事。想到明天出门还要带着弟弟,自己一个人实在不便,就让许安平明天巳时在邓家侧门口等着。她不知道许安平心里同样也在腹诽:“真是没看出来,这小妞竟然和自己差不多高,在女子里绝对是鹤立鸡群啊。腰细腿长,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只‘牲口’。哦,对了,好像这个时代没有男人喜欢太高的女子。”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又有些不舒服起来,好像邓大小姐得不到欣赏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似的。许安平听了大小姐的吩咐也没推辞,就答应下来。 邓大小姐走后,周围的家丁长工看许安平的眼神都变了,由原来的俯视里夹着傲慢变成现在的畏惧中带着一点谄媚。许安平还从与自己结怨最深的邓五邓六眼中看到了丧失侥幸后的惊恐,心里不由暗爽:“让你们再蹦跶!吓死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当然,他心里还冒出一个念头:终于有机会接近邓家的核心人物了。 第二天早晨,许安平提前在侧门等候。一会儿,他看到邓大小姐和丫鬟环儿装扮成书生模样拉着小少爷、牵着大黑狗脚步轻轻地偷偷走过来。看着邓大小姐的装扮,还真是一个面如冠玉、姿态万方、英姿飒爽的浊世“佳公子”。 “今天我们出门的事情,你一定要保密,不要和别人乱嚼舌头根子,否则我让你好看。”邓大小姐故作恶狠狠地说着威胁话,却让许安平觉得说不出的俏皮伶俐。当然,他嘴里仍是连道不敢。 “你要记住了,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邓九’了。呃,小黑就是‘邓八’。出门你要看好它,不要让它乱跑。听到了吗?”许安平心里一阵吐槽,这小妞竟然让自己和一条狗称兄道弟,神经也真是大条。不过,还是唯唯应诺,并接过她递过来的精致狗链。低头一看,大黑狗也不是昨天下午那副凶恶的样子,反而咧着大嘴、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让人觉得像是在谄笑。“真是见了鬼了!好好一条狼狗,被养成了二哈。” 走在大街上,邓小可就成了出了笼子的小鸟,这也要看那也要买,加上小少爷的大呼小叫,好不热闹。不一会儿,许安平身上就挂了很多物件:零食、玩具、糖人等等,零零总总数十样。当然,邓大小姐昨天说要买的绣花针,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走着走着,许安平感觉好像少了一个人,“那个小丫鬟呢?”转脸一看,环儿正跟在自己后面鼓着腮帮吃东西,一边吃还一边嘟囔地数着荷叶包里零食数量,突然发现好像少了一个,看到小黑嘴里在嚼着东西就过去用绣鞋踢了两脚。小黑抬起头眨着狗眼无辜地看了看环儿,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挨踢,就继续低头在路上嗅着。 许安平苦笑着摇摇头,也是无奈,真是奇葩的一对半主仆。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还围着一群人。“我看你这奸夫往哪儿逃,今天非拉你见官不可。”“兄台,误会啊!我是从外地游学过来的,初到贵地,和你老婆并不认识啊!”“呜呜呜……相公,别打了!他是读书人,你打了他会惹麻烦的。我只是中意这个官人,没有肌肤之亲啊!”“你们这对奸夫**!我今天非要告到知县大老爷那里不可!” 邓小可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在后面听了个大概。她平时最崇敬读书人,完全无法忍受这种情况,低声骂了一句“斯文败类!真是丢读书人的脸。”然后把弟弟交给环儿,挤开人群就要去打抱不平。 许安平从人群的缝隙中已经看了个大概,那个女子略有姿色却面目放荡,眼中含泪却不见难过;那叫嚷着抓奸夫的男子则相貌粗豪,面带狡黠,冲突间漏出了腰部的纹身。再看那个被不断推挡的年轻书生,相貌堂堂且口舌笨拙,神情惶急而又无可奈何,一看就知是初次游学缺乏社会阅历,被诱惑着中了“仙人跳”。许安平看到邓小可挤到人群前方,正准备怒斥那个书生,生怕她惹出大乱子,赶紧把小黑拽到前面,朝它屁股上狠狠的一踢。 小黑呜咽一声,“汪汪”叫了起来,声音甚是雄壮,一下压住了叫骂声。 围观众人吓了一跳,看到一条大狗在狂吠,以为是哪个纨绔故意放狗咬人,赶紧散开。就连争执的三人也停了下来。许安平牵着狗走近邓小可,装作不认识她。众人见没有危险,又继续围观起来,只是看着许安平面色不豫。 见没人注意,许安平低声对邓小可说道:“大小姐,我爹教过我一些相面之术,一看那面目凶狠的汉子就是恶人,书生肯定是被冤枉的。你再看那妇人虽然衣衫不整、大声嚎哭,可哪里有难过的意思。” 邓小可本就对读书人有先在的好感,只是因为从未见过这种勾当才气愤难当。听许安平这么一说,仔细一看心里犹疑起来。 许安平继续说:“大小姐若是不信,可以说自己前几天被她们被骗。试一试就知道真假了。” 邓小可打定主意,气愤地喝道:“你们二人上次骗得我好惨,害得我赔了你们五十两银子。这次竟然又用这样的勾当欺骗他人,看我今天不去县令大人那里为这位兄台和自己讨个公道。”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那夫妇二人面红耳赤,看着旁观说话的书生面容清秀、身材颀长,拿着一把折扇指着自己气愤难当,似乎真的有些面熟,顿时暗骂晦气。但还是准备继续装作不识,把这单生意做成,哪想到旁边又传来一个嬉笑的声音,“岳老三,收起你这烂俗的仙人跳吧,丢爷们的人。你要是实在缺钱花了,就把你娘们借给爷用用,我可以赏你几个大钱。”说完,周围又是一阵大笑。 岳老三眼看装不下去,也不说狠话,扭头就走。众人散了之后,年轻书生过来感谢,双手一合冲着邓小可躬身一礼:“小生有礼了!多谢这位贤兄援手,否则在下今天万难脱身。在下陆广仲,安陆府秀才,家住思贤坊。贤兄是否方便告知名讳?” 邓小可面色一紧,实在怕惹出什么乱子,慌忙压低声音躬身回道:“小弟姓许,尚未取得功名,不敢有辱贤兄视听。今天适逢其会,不敢当贤兄谢意。”许安平在旁边低着头,并未作声,只是觉得这书生忒也呆滞,竟没发现对面是个女子。 陆广仲看着对面的书生年纪颇轻又未取得功名,顺口改了称呼,“不知许贤弟是否得暇?愚兄想在前面酒家略备薄酒,以表谢意。” 邓小可心中更是慌乱,连声拒绝,“贤兄客气了!路见不平,理应仗义执言。愚弟家中尚有要事,不能陪贤兄饮酒,莫怪莫怪!”因为紧张,声音都有些尖细了。“贤兄留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不待对方反应,说完就拱拱手离开,转身后还后怕地拍拍胸口。 岳老三走在巷子里,越想越是懊恼,数十两要到手的银子就这么飞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忽然停住脚步,不顾妇人的叫喊疾步原路返回,只留下一句话,“娘的!后来的那个书生是个雌儿,根本就没有喉结。”到了刚才的地方,哪还有人。 邓小可走在回家的路上,兴奋地和环儿叽叽喳喳说着刚才那个书生,“刚才那个书生真是个呆瓜,竟然没发现我是女的。”“小姐,你刚才好厉害哦!真像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不过,秀才还真是有气质,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小姐,你是不是想嫁人了?那环儿可怎么办?”“你瞎说什么!”邓小可脸色红红的,偷偷地看了看周围。 许安平心里忽然有些酸涩。 第九章:邓家后院的昼与夜 一行四人悄悄回到家已是寅时中许。由于担心父母叫自己吃饭,邓小可带着众人疾步朝自己的小院走去。到了后院门口,许安平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邓小可急着回房间,对许安平说道:“邓九,你磨磨蹭蹭地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东西给我送进来。你看看邓八多乖,一直老老实实地跟着。”大黑狗似乎听出来被主人夸奖了,兴奋地把尾巴摇得更欢,还咧着个大嘴不住地围着几个人跑来跑去,不时拿头拱拱邓家姐弟的手。 听到邓家大小姐拿自己和一条狗比较,自己还完败,许安平也是无语。于是,就落后三四步跟在她后面,第一次走进后院。 许安平捧着东西,低着头走在回廊里,同时也在用眼神的余光打量着后院的布局。嗯,东面的小跨院应该是小少爷住的地方,果然邓小可让他把一部分零嘴送到那边。接着,又将剩下的东西送到西面邓小可的院子。许安平站在小院门口,等着丫鬟环儿一趟趟过来拿东西。出于谨慎,他站着的时候没有东张西望,只是以不易察觉的幅度转动脖子,瞄一瞄后院的亭台廊阁和花草树木,辨别出家主邓永铭的住处之后就不再任何有所动作。许安平不知道的是,邓小可也在悄悄地关注他,看到他老老实实地垂着头没有四顾观望,才舒了一口气。 让环儿把东西都归类整理好之后,邓小可才意识到今天特意准备去买的绣花针,竟然被忘了,于是懊恼地捶捶小脑袋。这时看到许安平还在门口待着,眼睛一亮,就吩咐道:“邓九,明天你去城南铁匠铺买几根绣花针回来。记得不要去买针线盒,那里的针太细了,要买稍微粗一点的针。”说话的时候,脸上还红了红,显然觉得一个女孩子说出来这种话有些不好意思。 “好的,大小姐,我明天就去买。您要是没有其它吩咐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待得到允许后,许安平行了一礼,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许安平回到住处之后,又是惹来一阵惊羡。他并未多说今天的事情,而是回到房间和另外三人聊了一会儿就脱下外套躺下睡觉。闭上眼睛,熟悉的梦境再次出现,许安平看到安娜飞快地朝自己跑来,脸上还带着惶急的样子,“一鸣,快跑!快跑啊!‘老king’他们追过来了。不要管我了,你先走啊!”许安平在梦里都感觉到心很痛,像是要炸开一般。他毫不犹豫地冲向安娜,抬起手就朝后面追赶的人“砰砰砰……”开了数枪。被救下的安娜,紧紧地搂着徐一鸣的脖子,接着又把艳红的嘴唇凑了过来。徐一鸣近距离看见安娜的脸庞有些狐疑,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熟悉了,怎么感觉像是易莲儿的样子,眼睛还有些像邓小可?许安平从梦中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抬头朝窗户外一看,已是天光大亮,竟然没人叫自己起来干活。也罢,今天还带着邓大小姐吩咐的任务呢。 许安平匆匆起来和蔡管家说明事由之后,就到城南铁匠铺买绣花针。 “师傅,你这里有磨好的针吗?比绣花针稍微粗一点的那种。” 铁匠师傅听了之后有些狐疑,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这么奇怪的要求,接着又恍然,“你说的是那种套被用的大尾针吧?正好我这几天让新带的徒弟练手,磨了几根练练定力。”说完转头喊道:“瓜娃子,把你磨的针拿过来给这位客人瞧瞧。” 一个粗壮敦实、皮肤黝黑的青涩男孩端着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盒走过来,里面有四五根针和一块磨石。他显然有些赧然,应该是觉得一个男孩和针较劲有些丢人。 许安平拿起几根针看了看,很是满意,连那根较粗的半成品都一起买了下来。在铁匠师傅的推拒下,他扔下几文钱就返回邓府。他将三根所谓的绣花针交给邓大小姐,对方拿在手里很是满意,还把玩了一会儿。环儿看到之后,建议小姐配齐三件套,于是许安平按照吩咐再次返回铁匠铺购买顶针和剪刀。同样,邓小可要求剪刀要比女子用的略大一些。 因为邓大小姐的要求比较特别,许安平和铁匠师傅约定第二天下午再来取走两把剪刀。 回到邓府,已是申时末,许安平让环儿把情况转告邓大小姐之后就回到房间躺着发呆,原来他挑水的活计现在已经有人抢着替他做完。等到子时末,许安平睁开眼听了听旁边均匀的呼吸声和有节奏的呼噜声,断定三个人已经熟睡。于是,他从包袱中取出黑布面巾戴上,又将家丁外套反穿,从一个半支开的窗户缝中窜出,一路朝家主邓永铭住的北面主房疾步行去。翻墙进入后院,许安平刻意放轻脚步以免引起小黑的叫声。接近邓永铭的书房,许安平先是侧耳贴近窗户,确认无人后就走到门前,拿出白天藏起来的那根半成品针,朝锁里捅了捅。三两下后,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铜锁头已经被打开。他侧身进入书房,拿起案头的一沓信纸对着从门缝透进来的月光大致看了一遍,并未发现任有价值的内容。接着又在书桌后面的书架上进行摸索,忽然在人肩高处发现有一本厚皮书过于柔软,他抽出一看,果然里面的书籍内容是由一沓书信装订在一起充当。许安平再次来到门前,仔细看了书信的内容,原来邓家绸缎庄的进货渠道是苏州李家,每个月由家生子邓大邓二会持邓永铭的手书过去进货,并带回来对方的书信。 许安平将书信放回原处之后,继续寻找两处“邓记绸缎庄”的房契。这时,他忽然听到有两个起夜的丫鬟朝这边走来。“佩儿姐,你说大小姐长得这么高,以后能不能嫁得出去?别人家要是有十六岁的闺女,提亲的媒婆肯定早就把门槛踩破了,可邓家还是没有动静。”“彩儿,你又大嘴巴了。这要是被夫人听到了,仔细你的皮。”“佩儿姐,我这不是就和你说说嘛!你肯定不会告诉夫人的。”“那你也不能乱说,小心被别人听到了。不过,你说的也对。大小姐比很多男人还高,真不知道谁会要她……”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书房旁边。许安平抽出绣花针,捏在手里,准备在两个丫鬟发现书房锁被打开的时候刺进她们的眉心。 “佩儿姐,你靠近点,我告诉你哦,我听别人说你对那个郑长工……”说着还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这小浪蹄子,竟然编排起姐姐来了,看我不叫你好看!”紧接着就是一阵刻意压低声音的嬉闹声,两人竟然没发现书房的门锁是开着的,追打着径直朝茅房走去。 许安平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放弃继续寻找房契的打算,赶紧将翻乱的东西归位,锁上门快步离去。刚到后院门前准备翻墙出去时,就看到两只绿幽幽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里顿时发毛,暗道:不好,被小黑发现了。许安平正在考虑怎么才能不让小黑吠叫时,就看到它用头亲密地顶了顶自己的手,然后用身子蹭了蹭自己的小腿。于是,他便放下心来,用手拍了拍小黑的头,一个健步助跑,双手用力翻上了墙头。跳下后,轻步跑向自己的住处。再次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呼吸声和呼噜声,一个鱼跃翻进房间。 第二天,邓家还是风平浪静。许安平去城南铁匠铺取回剪刀,一把让小环递给邓大小姐,一把放在衣袖里带回房间。回到房间后,许安平发现另外三个人都不在,就用从井边顺来的一小块磨石打磨着剪刀衔接处。在磨石的嗤嗤声中,铁屑不断落下。不一会儿,衔接处松开,他将剪刀的活动刀锋和静止刀锋分别取下来,并用磨石继续打磨刀刃和刀柄连接处。待到连接处稍薄,许安平用力掰断刀柄,再次打磨断处。等到断处光滑,他拿起刀刃试了试手感,朝断了一条腿的凳子上一甩,嘟的一声入木寸许。许安平颇为满意,就纳入怀中,然后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剪刀的刀柄扔进井里,把凳子踢碎了扔在柴火堆上。 第十章:林叔涌起的杀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邓家大宅平静无波。许安平最近的日子也是舒心,三天两头作为“邓九”陪着邓大小姐逛逛街,带着小少爷掏掏鸟窝,也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就是闲着发呆时经常会想起易莲儿。他知道,那个小丫头肯定也会和自己一样。自从上次进入邓永铭书房的时候差点被两个小丫鬟撞见,许安平没有再次冒险潜入后院,一方面他对林叔始终抱着很大的戒心,担心对方随时会朝自己动手,所以不肯一下将全部的东西找到交出去;另一方面,自己也挺享受现在这种安宁的日子,不用担心随时可能飞来的子弹。转世之前,自己要么是忙着训练,要么是满世界地做任务,即使睡在酒店豪华的大床上或基地里依然难以安心,因为心里一直有着逃离的念头。自从结识安娜之后,日子才被点缀了一些粉色,可在逃离组织的时候又遭到背叛。今世的自己,心底深处最渴望的还是能有一个安稳的家和闲适的生活,不想再经历打打杀杀、尔虞我诈了。当然,许安平的理智告诉自己,要想得到梦寐以求的生活,他必须妥善地处理盘在自己身旁的毒蛇——“血手盟”和林叔。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这天中午未时左右许安平找到蔡管家说了自己想回家看看的事情。蔡管家听了之后,眉毛一竖就想发火,他知道这个姓许的家丁偷奸耍滑、劣迹斑斑,不招人待见偏偏又无人能制,现在还成了大小姐身边的“红人”,实在是打不得骂不得。无奈之下,只能压下火气,摆摆手让他赶紧走,省得在这里碍眼,气得自己肝儿疼。当然,他也根本不提工钱的事情,在别人看来还真是一口吐沫一颗钉,说扣工钱就扣工钱。 许安平知道蔡管家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当然他也不在乎蔡管家的态度,反正也不指望在邓府“升职加薪”什么的。想到离家已经月余,思念愈甚,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余家给他们一个惊喜。他先是用从余老财儿子枕头下摸来的银子在街上买了三斤白面、七斤粗粮和两个麦芽糖放在背着的篾筐里,走到县城南门时看到有个太婆在摆摊卖木质的簪子,心思一动,就不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太婆张着嘴,漏出仅有的几颗牙齿笑着问:“小伙子,买簪子送给小媳妇儿的吧?你可真会疼人,不像我老伴儿跟个榆木疙瘩一样。下次再来,婆婆给你算便宜点。” 许安平笑了笑,也不回应太婆的调侃,付了五文钱将木簪子朝怀里一踹,转身就出了县城。他看到此时路上人不多,就加快了脚程,即使背着十多斤的东西也比来县城时快了不少。因为街上买东西耽搁了一会儿,到家已是申时末许。许安平将箩筐朝院子里一放,回屋将身上的“作案工具”塞到枕头下,拿起米面和麦芽糖就走进了余家。 刚进余家门,许安平就看见了易莲儿期待的眼神和随之浮现在脸上的欣喜。接着耳边响起了余大娘的大嗓门和一连串的唠叨,“安平回来了啊!刚才莲儿还说听到你家门响了,我还说她听错了。要不是我拦着,她铁定会跑过去看看。平时一有点动静,就坐不住非要去瞅瞅。快进来做!你看看你,回到自己家,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哎哟哟!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买白面做什么?有没地方花了?安平啊!不是我说你,你年龄也不小了,得把钱存起来,留着娶媳妇儿……” 许安平也不做声,和易莲儿相视一笑,心里倍感温馨。 余大娘把米面接过来放起来,赶紧招呼许安平坐下。“咦?莲儿,你怎么脸都红了?见到你安平哥就这么高兴啊!” 易莲儿的脸一下变得更红了,像是要滴出血来,低着头呐呐不说话。 余大娘看着桌子上几乎被吃干净的饭菜,说道:“安平,还没吃吧?你坐一下,大娘这就去给你煮鸡蛋面。” 许安平看了看碗碟里残留的叶菜根,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他们更舍不得吃了。“大娘,随便给我来俩窝窝头就可以,不用麻烦了。” 见到余大娘去了灶房,刚刚还很老实的余小虎开始抓耳挠腮起来,坐在凳子上扭来扭去,看看了旁边坐着不说话的余老爹,张了张口还是不敢吱声。 “安平,你先坐着,我去村头唠唠嗑。”说完脸上带着笑意,就出门了。许安平知道,自己带回的白面绝对是今晚老少爷们的谈资。 这时余小虎才迫不及待地说:“安平哥,我的麦芽糖呢?你没忘吧?” 看着余小虎期盼的眼神,许安平都不好意思开玩笑了,本来还打算骗骗他的。许安平拿出藏在背后的麦芽糖,一个给了余小虎,一个给了易莲儿。 余小虎抓过麦芽糖,直接朝嘴里塞,也不顾着是否粘牙,死命地嚼起来,吃得口水都滴到了桌子上。吃完后又转头盯着易莲儿,他看到易莲儿伸出小舌头慢慢地舔着糖块,急到不行。 许安平看到余小虎急切的眼神,知道自己再不阻止,他下一刻就会开口讨要,于是说道:“小虎,你要是敢问你姐要的话,下个月就没有麦芽糖了。”余小虎听了之后露出失望的表情,只能悻悻地点点头,然后不时偷瞄一下,舔舔嘴唇。 许安平吃过晚饭后和余大娘说了几句话,在她刚要打开话匣子的时候就转身回家,依旧坐在堂屋门槛上发呆,他知道过一会儿易莲儿就会过来。果然,没过一刻钟易莲儿从门外走了进来,自己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 “安平哥哥,你这次回来在家待几天啊?”易莲儿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满脸期待地问道。 “明天下午就要赶回去,快过年了,铺子里的生意好。我这次回来,还是和东家请假的,所以不能长待。” “哦。”虽然易莲儿只是说了一个字,许安平还是听出了浓浓的失望,于是拿出放在怀里的木簪逗她开心。“莲儿,这是哥哥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快戴上让哥哥看看,肯定很美。” 易莲儿一下瞪大了双眼,显得很是惊讶,双手已经抬起来接过木簪,插在盘起的发髻上,完全没想着要推辞。她抬起头看到许安平正在直愣愣地看着她,脸上刚消下去的红晕又再次浮现,心里千百个念头缠绕在一起:“呀!羞死了。我可是一个女孩子,怎么就没有矜持一下呢?安平哥哥不会瞧不起我吧?这是安平哥哥特意给我挑的簪子,真好看……”易莲儿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下许安平,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儿,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安平哥哥眼里的那个人儿就是我,真好!”接着又把簪子取下来拿在手里紧紧地攥着,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丢了似的。 许安平这才回过神来,他也是没想到,一个簪子竟然让清纯如莲花的易莲儿多了一丝妩媚。这样的人儿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在这样略带甜味的氛围中,天色暗了下来。许安平虽然非常享受空气中弥漫着易莲儿身上的香味,可还是督促她快点回家休息,以免在外面着凉得了风寒。 许安平回到房间也不点灯,而是摸黑把藏在枕头底的工具一件件拿出来重新放到身上。他先是将两把飞刀放在衣服里的左侧腰间,接着把药包放在右侧胸口偏下的贴身口袋里,最后把两根针夹在左右两手的指缝,时不时地灵活转动一下。收拾妥当之后,他又把铺盖搬到窗户旁的书桌下,然后躺了下去。盖着绵软的被子,可以感觉到久违的温暖,心里想着这肯定是易莲儿的功劳,于是那抹羞涩的笑容和晕红的脸儿浮现在眼前。许安平就这样躺着,也没有什么睡意,随后想到今晚肯定会见到林叔,忖度着当他问及邓府情况的时候如何回复才比较合适。接着又想到,等邓府的事情了了,林叔肯定还是不会把钱给自己。念及此处,邓小可那明媚的眼睛和英姿飒爽的样子也出现在脑海里,耳边似乎响起了她叽叽喳喳而不见丝毫扭捏之态的说话声,心中一时有些不忍。“算了,先不想这些了,今晚先试试林叔的态度再说。”许安平摇摇头,把不该有的念头甩出去,开始闭目养神,手里捏了捏那两根钢针。 子时一过,许安平睁开眼睛,警觉地盯着黑夜,就这样耐心地等着。又过了半个时辰,便听到窗户响了一声,紧接着一颗裹着纸条的石子儿落在不远处。等了一会儿,他捡起纸条看了看,果然是林叔约自己寅时初到太平河边的崖石旁见面。片刻之后,许安平翻过墙头前去太平河边。到了之后,他知道林叔肯定不会在这个地方,也不犹豫,直接走到崖石背后,看到石头的凹陷处有个纸团,取出一看就朝鱼嘴山山脚的约定地点奔去。刚到地方,林叔就从一棵老树后走了出来。 “你去林府也有一个月了,有没有拿到东西?”林叔嘶哑着喉咙问道。 许安平直截了当地说:“林叔,我偷进邓永铭的书房里发现了一点东西,邓记绸缎庄主要是从苏州李家进货,每月由家丁邓大邓二持家主手书前去。至于房契,暂时还没有发现。” 林叔点点头,“嗯,你做得不错,后面拿到房契了就抓紧交给我。”说完就示意许安平可以回去了。 许安平装作没看出林叔的意思,接着说道:“林叔,我知道了。那个……林叔,您能不能把替我攒的钱给我?我在城里感觉一户人家的闺女挺好,想给她买点东西,合适的话就请媒婆去提亲。”许安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像个情感懵懂的大男孩。 林叔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笑声,“原来安平是看上人家的闺女了啊!谁家的闺女有这么好的福气?这是好事,林叔支持你。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将给你攒的钱带来。如果不够的话林叔也会帮衬你的,肯定让你风风光光地讨个媳妇儿。” 许安平欣喜地直点头,接着就转过身子,等着林叔离开。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林叔目露凶光,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下次见面时任务进展到什么程度,都要将此子斩除。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许安平有点要脱出自己的掌控了。 许安平虽然是面带笑容,可已经听出了林叔刚才笑声的不自然,毕竟夜枭声和夜枭声也是不同的。看来是要提前筹备与林叔撕破脸的事情了。 就这样,两个人心里转着不同的念头,各自盘算着。 第十一章:田家大少的野望 第二天下午申时初,许安平拿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就准备回邓府,当然,出发前还是免不了余大娘的一番唠叨和易莲儿依依不舍的眼神。还好,在许安平的保证下,余小虎没有再追到村头。 走到村口的老槐树旁,几个叔伯大爷主动打起了招呼。余大爷格外兴奋,挥舞着胳膊说:“安平啊!听余重四说你出息了,还在城里米铺里当了账房。俺早就说你不简单,你看这可不就是嘛!秀才公的儿子怎么会简单呢,你们说是不是?”“是啊是啊!一看安平这面相,就知道和俺们不一样,肯定不会是在土里刨食的。”这时余四叔再次神补刀:“你早就说过?我怎么记着你是早就说过安平不干农活会饿死?”众人一阵哄笑,再次让余大爷闹了个大红脸。 许安平也是无奈,早就知道余老爹靠不住,果不其然。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村里人也就这么点吹牛唠嗑的喜好,说话能有三成是真的就不错了。不过,心里也是腹诽不已:“余老爹的爹娘也是真会省事,两个人加起来四十四岁,就给余老爹起名叫重四。”当然,嘴上还是谦虚道:“当账房还早着呢,现在还跟着师傅正在学。”说完拱拱手,在众人的调侃声中朝县城走去。许安平也不着急,在路上走走停停,到邓府时已经天色擦黑。他也不和蔡管家打招呼,直接回到住处,和另外三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就躺下睡觉。 第二天,许安平洗漱完正准备把自己已经放下挺长时间的挑水“大业”完成时,就看到小少爷偷偷摸摸地跑过来。邓文昭躲在拱门外,冲着许安平使劲地招手,让邓五邓六和其他家丁、长工侧目不已。邓五邓六心里都在嘀咕:“这家伙怎么又和小少爷熟识了?也真够能混的,看来还真不能招惹。”然后相互看了看,似乎知道想到一块儿了,都朝对方点点头。 许安平只得放下水桶,在家丁、长工的注目礼下朝小少爷紧忙走过去。邓文昭把许安平拉到旁边,小声地说:“我姐让你在侧门等着。”许安平还想问什么时辰时,邓文昭已经跑远了。无奈之下,他只能马上朝侧门走去,在旁边等了起来。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蔡管家看到许安平在侧门旁边晃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小许!你不去挑水,在这边瞎逛什么?是不是嫌活少了?那我再给你多分一些。” 许安平只能硬着头皮说:“蔡管家,刚才小少爷让我在这边等他,说待会儿要替他牵着小黑散步。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邓五邓六,他们都看到了。”许安平知道自己三番四次驳了蔡管家的面子,肯定是把他得罪死了。想想也是无所谓,自己一个卧底又不要评什么“劳动模范”,要那么好的人缘干嘛。 蔡管家听了之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跺跺脚朝杂院走去。回去一问,大家果然说是这么回事,不由地庆幸没有直接和许安平撕破脸。 又过了半个时辰,邓大小姐几人才牵着小黑来到侧门,看到没有其他人在,就招呼着许安平直接出了侧门。“邓九,你等了很长时间?” “哦,没有。我也才到一会儿。小少爷喊我的时候,我就想过来的,只是蔡管家找我有点事,所以耽搁了一会儿。”许安平在不经意间表明了自己的“积极上进”,还顺便给蔡管家上了点“眼药水”。果然,他看到邓小可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邓小可不复负刚才的娴静,立刻和丫鬟环儿开始小声讨论起眼光所及的妇女的衣服、发髻、头饰、花钿什么的,甚至有时还会因为观点不一致而发生争执,当然很快又会因为潇洒的书生从旁边走过而重新把头凑到一起小声的嘀咕起来,时不时地还发出吃吃地小声,小粉拳也此起彼伏。以他们男士的装扮做出这些举动,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许安平不得不咳嗽一声以示提醒,邓小可意识到不妥之后收敛了一会儿,接着又是故态萌发。许安平也是无奈,只能牵着小黑悄悄离得远了几步。而那小少爷,则全神贯注于手上的糖葫芦,完全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如果不是许安平还留了几分注意力在他身上,估计早就被拐子拐走了,也许过段时间就能在临府的乞丐团伙里见到瘸腿断胳膊的邓家小少爷了。 此时,田家大少爷田华英正带着几个狗腿子在街上闲逛,时不时让家丁拦住看起来有些姿色的少妇调戏一番。于是,走到哪里,都是一番鸡飞狗跳,惹得街道上乌烟瘴气。话说田华英此人很是奇特,性好渔色偏又颇具商业才能,十三岁就随父处理家里的绸缎生意,连续做成几单漂亮的买卖。现年二十一岁就代替其父打理生意,并于前年一举收购青平县排名首位的绸缎庄。在他的打理下,家里的绸缎生意越来越红火,大有独霸青平县的趋势,因而也更加骄狂起来。 今天清晨,田华英从某家少妇房中出来,临走时还特意叮嘱那家男人好好照顾妻子,言自己过段时间还会再来。此时,想起那妇人哀怨悲戚的面容和那家男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愈发快意。回想起昨晚的滋味,嘴里还啧啧有声,不时与跟在身边的几个狗腿子嬉笑怒骂,发出一阵阵淫笑声,当然眼睛也没闲着,四处瞄望着接下来的猎物。这时,他忽然看到对面不远处的邓小可和环儿,眼睛一下子直了,口中直呼极品。家丁们听到田华英忽然不说话了,也转头随着他的目光朝前一看,原来是一高一矮的两个书生,很是奇怪,心中忍不住嘀咕:难道大少爷的口味变了,开始喜欢兔儿爷?想到这里,不由地屁股一紧。 一个平时最灵活也最会出歪主意的家丁田小四开口问道:“少爷,这两个书生怕是不好弄到手吧。如果他们有了功名,恐怕是会惹出来大麻烦。” 田华英回过神来,拿起手中的折扇恶狠狠地敲了几下田小四的后脑勺。“你才喜欢兔儿爷!都他妈什么眼神!一看这腰细如柳枝的身段和还没打开的眉毛,就知道是个黄花大闺女。” 田小四还是不明白,不过嘴里依旧奉承:“高!少爷实在是高!不过您不是一向觉得少女缺乏闺中趣味,而是喜欢少妇的吗?” 田华英摸摸下巴,荡笑道:“少妇玩腻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再说了,爷就喜欢做不容易上手的事。这个小妞竟然敢大白天穿着男士衣服出来闲逛,肯定不简单,正符合爷的品味。”说完示意其他家丁散开,只留下田小四在身边,并朝邓小可努努嘴。田小四心领神会,田大少爷这是又让他像前几次那样去偷荷包,然后自己好英雄救美。当然,这也是他在投靠田大少爷之前的“本职工作”,直接本色出演即可。 田小四绕了半圈从后面接近,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寸许长的锋利刀片,夹在手心,准备走到近处利用故意滑倒的机会先割了邓小可的玉佩,再摸了她的钱袋。凭着自己的手速,这一招百试百灵,从未失手过,因而一直受到田大少爷的看重。当然,接下来的一顿田大少的拳打脚踢是免不了的,不过事后丰厚的银子足以让他忘了身体的痛楚。田小四快走几步靠近邓小可,浑没把那个牵着狗的家丁当回事。 当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刀片,左脚一趔趄朝邓小可身旁倒过去的时候,忽然觉得右腿弯处一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了右手边的杂货摊。这时对面的田华英隔着人群也没看清,听到动静以为田小四已经得手,推开众人就疾步走来,口中还在大声喊:“这位兄台,可还安好?我看到那个小厮在偷你的钱包,你快查看一下。” 邓小可看到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走近,相貌堂堂、面带惶急,先是有了三分好感。再听到他的提醒,也是信了,赶忙摸摸衣袖里的钱袋,愣了一下随后说道:“多谢兄台提醒!我的钱袋……” 田华英看到邓小可摸摸袖子后愣了一下,也没听清她后面说了什么,连忙开口安慰:“这小偷着实可恶!兄台放心,我这就帮你把钱袋要回来,再给他点颜色瞧瞧。”说着卷起袖子就要对田小四拳打脚踢。 邓小可连忙拦住他,又说了一遍:“有劳兄台挂怀!我的钱袋安然无恙。” 田华英顿时摸不着头脑,这好像不是原来的套路啊!他转头瞅了一眼田小四,看到田小四呲牙咧嘴地躺在一堆针头线脑里朝自己轻微地摇了摇头。正在他犹疑之间,一个可恶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位公子可真会英雄救美啊!可惜这个小偷还没练到家,也没配合好,辜负了公子的‘一番美意’。” “你是谁,竟敢如此污蔑我?我提醒这位兄台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再说了,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小偷。”田华英觉得脸上挂不住了,有些恼羞成怒。 “哦,是吗?那可真是奇了怪了。人家小偷还没偷成,公子就已经预知结果,不知是和胡半仙学了算命,还是在茅山习了道术?”许安平说话不紧不慢,挤兑起人来可是毫不留情。 听到围观众人一阵哄然大笑,田华英更是恼怒非常,不过还是压下火气强口说道:“兴许是我看错了,那人可能不是小偷。我这就给他道歉。”说着就要绕过许安平朝田小四走去,还对其使了个眼色。 “哦,原来他不是小偷啊!那不知道他袖子里藏的刀片是用来做什么的?切西瓜似乎小了点,再说这寒冬腊月的,好像也见不到西瓜。”许安平一边说话,一边三两步走到田小四面前把他不住朝身后缩的左胳膊拉出来,一卷袖子露出了藏在衣袖里的刀片。许安平对着田华英挤眉弄眼地调笑道:“这位公子,好像你又说错了,看来你们两人都是学艺不精啊!这次‘英雄救美’就当是练手了,我觉得你们还是回家再苦练两年,兴许下次就能顺利救成功了。” 邓小可在旁边先是觉得许安平有些鲁莽,接着看到在他三言两语之下事情峰回路转陡然变了模样。这时她哪还不明白是那个富家公子在故意做戏接近自己,心里也是羞怒,再看时果然觉得对方目光淫邪、眼眶发青、面目可憎。转眼看看邓九,反而比那公子更加顺眼起来。她也不想过多纠缠,招呼着弟弟、环儿离开。许安平还是牵着小黑跟在后面,想起刚才的场面有些后悔,自己似乎有些出风头了,这对于一个卧底而言可不是好事。 遇到这种事,邓小可也没有了继续闲逛的兴致,于是转身就朝家里走去。过了一会儿,又和丫鬟、小少爷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起来。“邓九,你过来一下。” 许安平赶忙上前,“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哦,没什么。你刚才做得不错,我会让蔡管家赏你二两银子。嗯,你之前说你父亲是个读书人,那你应该认识字吧?” “谢谢小姐!回小姐的话,阿爹已经给我开过蒙,我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书,粗浅识得几个字。几年前父母故去后,我就出来做工,没有继续读书。”许安平半真半假地说道。 “嗯,那我回家之后和我爹说一下,你以后就专门陪着小少爷读书吧。”邓小可听了之后,心里有些同情。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许安平这次是真的高兴,终于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后院了,以后寻找房契也方便起来。 当然,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种高兴的情绪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以后能够经常见到邓小可。 第十二章:哪里来的媒婆提亲? 田华英站在街上,脸上依旧是青一块白一块的,今天真是诸事不顺,竟然被一个家丁羞辱了。他看着围过来的家丁们,对其中两人吩咐道:“去给我查查,这个小妞究竟是哪家的,我非要弄到手不可。哼哼,到时候看我怎么调教她!”想到这里,他挥手朝田小四脸上抽了一耳光,“你今天是怎么搞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 田小四也是委屈,捂着脸丧气地说:“大少爷,我们今天遇到硬茬了,那个家丁不简单。要不是他临时踢了我一脚,我早就得手了。” “哦?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了他。不过等我打断了他的腿,看他还怎么不简单。”说着嘴角上扬,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还不快去给我找!都在这儿等死哪!”家丁们一下子如鸟兽散。 过了大半个时辰,几个家丁相继返回,在街边的一个茶楼里向田华英汇报。“大少爷,那个小妞是邓府的人。我们找人问了一下,应该是邓永铭的女儿。” “哦?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啊!前段时间还琢磨着想收了邓记绸缎庄的铺子,现在看来要加快进度了。”田华英玩味地笑了笑,不时地搓搓指甲、弹弹指头。说完就站起身来,在家丁的簇拥下回家。 刚进家门,田华英就吩咐家丁把吴先生请来。 半刻钟后,吴先生拿着把白纸扇,急步匆匆经过回廊走进书房。田华英屏退众人,直截了当地说:“吴先生,我想加快进度拿下邓记绸缎庄,你觉得怎么样?”当然,他不会告诉吴先生自己是因为急切地想得到邓家大小姐而改变原来的计划。 吴先生听了之后,迟疑了一下,委婉地说道:“大少爷,我感觉还是按部就班为好。一方面,我们前年才拿下了青平县最大的绸缎铺子,现在邓家对我们肯定还抱有警惕之心,原来的手段就没办法用了。另一方面,我们之前花了大价钱找人混入邓家,前几天也传来有价值的消息。现在要是另外有所动作的话,恐怕会前功尽弃。”说完禁不住张开纸扇摇了几下,似乎颇为得意。只不过冬天扇扇子,给人的观感很是怪异。 田华英听得很仔细,可一看到吴先生扇着扇子,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他流着两道清鼻涕的样子。当然,这念头一闪而逝,他毕竟不是愚笨之人,转念一想,也确实如此。“吴先生,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邓永铭有个女儿?” 吴先生回忆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说起来,大少爷你可别不信。邓永铭的女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早就到了论嫁的年龄。以邓家的富有,门槛本该被媒婆踩破了。可自从两年前有媒婆知道邓大小姐身高过于一般男子,一传十十传百之后,就再也没有愿意登门了。” 田华英听了之后,仔细想了一下,正如吴先生说的那样。他今天在街上遇到穿着男装的邓大小姐的时候根本注意,只是觉得她腰细腿长、身材挺拔,别有一番风味,让自己心痒痒的。现在想来,那小妞竟然和自己差不多高,怪不得没人敢上门提亲。一向喜欢身材娇巧、体态丰盈少妇的田华英有些犹豫起来。 “而且,老夫还听说,这邓大小姐不甘闺中寂寞,时常身着男士打扮出门闲逛、招摇过市。真是世风日下啊!所以,到现在邓大小姐还是小姑独处,依旧没有许配人家,已然成了青平县的一个笑话。”吴先生说起来也是眉飞色舞,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吴先生的这句话一下勾起了田华英的邪思:“嗯,把这小妞弄到家里,让她每日作书生打扮,应该也别有一番闺房之乐。”这样想着的时候,田华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淫笑。这时他忽然意识到吴先生还在旁边,敛了敛脸上的神色,清了清嗓子说道:“吴先生,你说我去邓府提亲,怎么样?” 吴先生听了之后,一下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竟然引起了田华英对邓大小姐的兴趣。不过,明面上还是要吹捧一下的。“大少爷,您的眼光还是真是不别具一格啊!”当然,隐含的意思其实是:这口味不是一般的重。接着,他转念一想,忽然拍了一下手掌,把田华英倒是吓了一跳。“老夫真是糊涂,竟然没想到这招好棋!大少爷,您这招实在是高!那邓永铭的小儿子才刚满五岁,离能够继承家业还早着呢。大少爷要是和邓大小姐结了婚,正好有借口插手邓家的生意。这一来二去,以大少爷的做生意的手段,加上田家的财力,不出三五年,邓记绸缎庄就彻底姓田了。”吴先生越说越激动,唾沫星都快喷到了田华英的脸上了,左手还不住地拿着折扇砸着右手掌。 经过吴先生的解释,田华英才知道自己的这点歪心思竟然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当然,他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而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好像是遇到了知音。说做就做,第二天田华英和父母打了招呼说要请媒婆去邓家提亲。田父听了之后,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自从上次儿子因为侮辱别人家的妻子而被告到官府,被他用家规狠狠地教训一顿之后,二人的交流就只剩下隔三差五的晨省问安了。后来得知儿子变本加厉,索性也就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他能保住家业不坠就好。田母倒是唠叨了两句,可还未来得及问清女方的情况,就被几个婆娘拉去打叶子牌了,想起昨晚输了十多两银子,儿子的婚事直接被丢到一边去了,反正又不会吃亏。 隔天上午,田华英就请了县里最出名的媒婆,说明了要提亲的家庭。媒婆听了之后满脸狐疑,心里也是犯嘀咕:这田大少不会是吃多了没事干,来寻自己开心的吧? “花婆婆,在这县城里您说成的婚嫁,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的事情,还请您多费心。”说着就拍了拍手,一个丫鬟端着盖上红绸的托盘走了过来。田华英掀开红绸,六个银元宝闪闪发亮。“这是六十两是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花婆婆看到那六个圆滚滚的银元宝,眼睛都挪不开了,满口答应下来。“大少爷,请放心!您且稍待,我很快就给您带来好消息的。”说着看了看田大少爷的脸色,在他的示意下赶忙揣起元宝,仿佛下一刻银子就会飞走似的。至于所谓的幸福恩爱什么的,根本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花婆婆得了银子之后双手抱怀,眼睛都要眯到了一起,那真是乐得见牙不见眼。告别田大少爷这个大金主,花婆婆把银子放回家之后,紧接着就迈着小碎步朝邓家疾走,想赶快把婚事敲定下来。一路上,不断有人打着招呼,她或是装作未听见而置之不理,或是勉强敷衍几句就快步离开,惹得众人以为她家里出了什么乱子,又是各种谣言四起。花婆婆喘着粗气到了邓府门口,停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饰。她虽然认为这门婚事肯定十拿九稳,可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还有数十两银子在那里悬着呢。稍后,她对邓府的门子道明了来意,恰好赶上邓府的家主和主母都在,心里暗喜,似乎银子撒开两条腿朝自己欢快地跑过来。 邓府的家丁不敢怠慢,作为心腹的他是知道老爷那块心病的,于是客气地将花婆婆迎到旁边的待客房间喝茶,然后迅速向老爷夫人禀告。 邓永铭难得闲下来,正在堂屋喝茶,妻子静娘今天也恰好没去打牌,正在旁边绣着鸳鸯。他抬头刚要说句什么,便看到门子急匆匆地走过来,心里一凛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老爷、夫人,花婆婆在外面求见。”门子急促地说道。 邓永铭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媒婆上门,他根本没朝那方面去想。“哪个花婆婆?” 妻子静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绣针曳着彩线还悬在空中,很是惊讶地说道:“是那个县里最出名的媒婆花婆婆吗?” “夫人真是好记性!正是那位花婆婆,她是来替人向大小姐提亲的。”家丁兴冲冲地说,好像大小姐能够嫁出去,他也是与荣有焉。 妻子静娘更是高兴,连忙站起来吩咐道:“快把花婆婆请进来,要客气一点,不能怠慢。”然后回头有些紧张又有些错乱地对丈夫说:“终于有人来提亲了,不知是哪家公子看上了可儿?老爷,你说等会儿对方要是家里条件不好,我们要不要答应?嗯,或者先应下来,我们后面再想想办法。” 邓永铭也是无奈,他知道女儿因为身高和脾性的原因嫁不出去让妻子很苦恼,只是不知道竟然让她快魔怔了。他拉过妻子的手,缓声说道:“快坐下吧,别让人家看了笑话,我们先问问情况再说。” 妻子静娘这才安静下来,坐在旁边,不过还是时不时地朝门外张望。 很快,家丁就带着花婆婆到了客厅。在花婆婆拜见寒暄之后,邓永铭就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并吩咐下人上茶。 茶上来还没喝几口,花婆婆就放下茶杯。“邓老爷、邓夫人,我是个直性子,就不兜圈子了。今天过来,我是替田家家主来向二位提亲的。田少爷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大小姐便一见钟情,整日茶饭不思,所以田老爷才让我过来提亲。您也知道田家的条件,家底殷实,大小姐嫁过去之后断断不会受了委屈。田少爷英俊提拔、相貌堂堂,更是一个痴情种子,绝对是大小姐的良配。” 邓永铭沉吟了一下,略显为难地说道:“可我听说,田家少爷性好渔色,整日流连花丛,恐怕……” 花婆婆截断了邓永铭的话,笑了笑,“邓老爷,您也知道,年轻人哪有不风流的。等结了婚,收收心,两个人绝对会恩爱得蜜里调油。” 妻子静娘在旁边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有意朝丈夫看了看,似乎告诉他:你在年轻时也荒唐了好一阵子。 邓永铭看到妻子颇为意动,自己再不拦着,她就要当场答应下来了,于是赶紧说道:“花婆婆,你也知道,我家闺女也是骄纵惯了。这样吧,我让她娘提前给她透个气,她要是不反对的话,这事情就定下来。” 花婆婆本来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就可以把邓永铭说动的,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都一年多没有媒婆上门了,这时候竟然还拿乔起来了。但她也看出来了,邓永铭的妻子已经心动,相信经过晚上的一阵枕头风,事情还是会和自己预想的一样。于是,她也不丧气,站起来身来告辞,“邓老爷,您再考虑考虑,我等您的消息再向田家回报。”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老爷和夫人……要把你……嫁出去了。”丫鬟环儿气喘吁吁地跑到后院对邓小可说。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邓小可大惊失色,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件事。 环儿在邓小可面前停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后才细细说来。“大小姐,我刚才在前院看到了花婆婆,于是就躲在客厅外偷听,原来花婆婆是替田家家主来向老爷夫人提亲的,说田家大少爷希望娶你过门。老爷和夫人感觉挺满意,准备把你嫁出去了。”环儿当时听完花婆婆说了男方的条件之后,想当然地认为老爷和夫人肯定会同意这桩婚事,就赶紧跑回来告诉大小姐,倒是不知道老爷后来说要考虑考虑。 邓小可听了之后,异常焦躁,坐立难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还没准备好要嫁人,而且对男方爷完全不了解。当然,她也知道自己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而自己不出嫁始终都是爹娘的一块心病,所以并未一口拒绝。邓小可本是极有主意的人,不愿稀里糊涂的结婚,立刻让小环把蔡管家叫来询问田家大少爷是何人。听了之后,她大致了解了情况,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就让环儿把许安平找来。 “邓九,我交代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办妥。”邓小可神情严肃地说道。 许安平猜到邓小可遇到了麻烦事,心里很是着急,又不好明言。“大小姐,您有事直说,我一定会办好的。” “那好,你找蔡管家支十两银子,从明天开始就去监视田家大少爷的一举一动,然后每天晚上如实回报给我。” “好的,大小姐。我这就去办。”许安平转身出了后院,在去找蔡管家的路上,见到几个丫鬟正在咬着耳朵,看起来很是兴奋。他走近凝神一听,原来是邓大小姐要结婚了,而男方正是田家大少爷。不知怎的,许安平忽然感觉有些空空的,仿佛是心掉了一块。 第十三章:安平县的商场风云 看到花婆婆出了客厅向大门走去,夫人静娘急切地问道:“老爷,你怎么就不答应田家的提亲呢?田家也不是一般人家,正好和我们家门当会对。你要多为我们家可儿想想啊!这一年多以来都没有媒婆登门提亲,再这样下去,可儿就真的嫁不出去了。那她以后可怎么办啊?!”说着就抬起手,用丝帕擦了擦微红的眼眶。 邓永铭叹了一口气,用手揉了揉眉心,这才说道:“夫人莫急。我又怎么会不想让可儿嫁人呢,可是这件事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我们家与田家虽然在绸缎生意上有些龃龉,可私下里也是多有往来,我对那田家大少爷也算是知之颇深。田家大少爷颇有几分做生意的天赋,平时也确实做了几单让人称道的生意,但人品却是极差。他要是去青楼妓馆,还可以说是年少风流。然而,情况并非如此,据我所知他经常流连于妇人的闺房之中,让别人家妻离子散,前两年还因为被人家丈夫告到知县那里,闹得满城风雨,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妇人静娘的神情有些犹疑起来,可一想到这是一年多来首次有人来提亲,还是希望能促成这桩婚事。“老爷,这年轻人做事不晓得轻重,荒唐起来也属正常,成亲以后慢慢就会好起来的。而且,可儿也不是会吃亏的性子,应该能治得住他。” “事情如果只是这些,我也不会这么为难。其实,田家来提亲,应该还包藏祸心。” “啊?不会吧!”夫人静娘用手掩着口,不由地惊呼出声。 邓永铭沉重地点点头,陷入了回忆。“可能你平时也不大关注生意场上的事情。两年之前,青平县最大的绸缎庄有三家:何家为首、我们家次之、田家第三。三家的生意重叠,有些冲突也是在所难免。而且因为青平县背倚运河,又地处安陆府与青州府交界处,过路的客人繁多,绸缎的进出量很大,所以三家平日里也还算和谐。有一天,田家绸缎庄迎来了一个大主顾,声称是来自青州府的绸缎商,要以高出市场价两成的价格采购一大批绸缎。伙计不敢擅专,赶忙去禀报了何家家主。你也知道,何家家主做了几十年生意,也是个拔根眉毛比猴都精的人物,他与青州绸缎商攀谈起来并打听了一下对方的底细。这才知道,原来青州盐商巨富冯家大老爷要过八十大寿。他的几个儿子知道父亲年老多病,就合计着给父亲娶个小妾冲冲喜。藉由冲喜的机会,还能向外面夸夸富,顺便安定一下人心。于是,他们就找城里的绸缎商订购一大批最高等的红色织金绸缎。青州本地的这种绸缎存量不够,加上他们没有门路平时也都是来安陆府进货,所以那家绸缎商就找到了冯家绸缎庄。冯家家主一听还有这等好事,也是高兴。当然,他也没有掉以轻心,而是先稳住绸缎商,然后派了亲信家丁去青州打听了一下情况,得到的结果也确实如其所言。于是,青州绸缎商付了三成定金,二人就立了契约,约定二十天后何家要交付价值六万两的两千匹红色织金绸缎,否则就要五倍赔偿。何家动用关系,紧急派了家里的亲信去苏州取货。十数天后,何家人陆续带货顺利返回。何家家主满以为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大赚一笔,哪想到在约定日期的前一天晚上两个运河边存放货物的仓库突然起火,所有的绸缎付之一炬。第二天,青州绸缎商上门提货,得知事情原委后立刻翻脸,要求何家马上做出赔偿。何家是青平县巨富,家底肯定不止三十万两,可大部分的钱都是用在铺面、进货和在城外购买土地上,一时竟筹借不出足够的银两。二人闹到青平县李县令那里,何家家主本以为李县令会为当地商户进行调解,宽限几日让自己筹款赔付,谁知李县令竟以何家违约在先勒令他立刻按约赔偿。何家人焦头烂额,四处借债,当时也到我们家借了一些钱。这时候,何家独子在百花楼里借酒浇愁,与人争风吃醋时竟被人捅死,凶手至今未被缉拿归案。即使在多方打点之下,青平县令还是以江洋大盗流窜作案为由草草结案。何家家主灰心丧气之下,就将四间绸缎铺子和存货折价赔给了青州商人,然后变卖土地举家迁往扬州去了。”邓永铭说完之后,也是连连摇头、唏嘘不已。 夫人静娘在旁边听得也是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在前两年竟然发生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因为很少出门,她平时就是去和几个熟悉的婆娘打打叶子牌,之前倒是听她们说起过何家举家搬走的事情,还以为是因为商人逐利。转念一想,奇怪地问道:“老爷,你说的这些和田家有什么关系?” 邓永铭也是无奈于夫人的不敏感,似乎她全部的精明都用在了打牌上,只能直白地往下讲。“这一切乍看起来似乎与田家没什么关系,当时何家家主在离开前来我们家还账的时候也只是略微提及一些奇怪的地方。不过,现在我们拐回去再看看就知道了。青州绸缎商人在拿到何家商铺后并没有自己经营,而是很快转手卖给了田家。所以,田家从那时候起一跃成为了青平县最大的绸缎商,现在大有独霸青平绸缎生意的势头。而且,更让人奇怪的是,田家新商铺开业的时候,李县令破天荒地送了一块匾额,还当众说田家是“积善之家”。种种情况联系起来,可见当时的情况并不简单,李县令和田家的关系也不清不白。那个青州府的商人到底是谁?何家大少爷究竟是被谁杀害?李县令为什么不追查杀人凶手?在何家举家搬走之后,也就没人再追查下去了。当时,田家大少爷田华英已经接管了家里的生意。所以,这些事情有可能都是他授意让人做下的。现在田家主动来我们家提亲,我怀疑他是想吞并邓家的绸缎生意。到时候,无论田家能不能够得逞,可儿的处境都不会好过。” 夫人静娘在旁边听着,心跳得越来越快。不经由丈夫嘴里说出来,她是完全想不到商场风云也是如此诡谲,于是忍不住用手抚着心口,有点结巴地说道:“老…爷,那我们……不答应田家的提亲……会不会出问题?他们……不会也用这些手段……对付咱们家吧?”此时,她已经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抽筋了,不像平时那么听使唤。 邓永铭笑了笑,冲散了刚才令人压抑的气氛。“夫人放心,咱们家也不是没有跟脚的。再说了,田家当时做的事情太过于出格,也露出了不少马脚。现在青平县的商人都很警惕,他们不敢再随便兴风作浪了。只是那田华英实在不是可儿的良配,还是找个借口推了吧。” 夫人静娘终于舒了一口气,也把注意力转移到女儿婚事方面,接着又是愁眉苦脸。“老爷,那你说可儿的婚事究竟该怎么办啊?再过两年,可儿就成老姑娘了,那就更嫁不出去了。” 邓永铭沉吟了一会儿,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实在不行就招个赘婿吧!不求他能有多大出息,只希望他能待可儿好就行。我们家也算是有些家底,缺不了他们嚼谷。” 夫人静娘想了想,只能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心不在焉地继续绣着鸳鸯。可是那对鸳鸯似乎不在戏水,而是在仓皇地左顾右盼。 夫妻二人准备推掉这门亲事,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和女儿说。他们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这个决定,后面才发生了一连串的乱子。 在邓永铭和夫人说话的时候,许安平已经从后门出了邓府,朝田府走去。他抬头看了看并不温暖的阳光,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原来藏在心底的那一丝温暖和绮念也消失了。于是,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只是无意识地走在街上,混在人群中,顺着人流的方向一直走。“你要出嫁了!怎么就要出嫁了呢?算了,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还是去帮你看看你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样的吧。”回过神来,许安平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地方,转身加快脚步朝田府走去。他在田府不远处的一处茶楼的临窗处坐下,要了一壶菊花茶和一小碟蚕豆居高临下地望着田府大门。就这样,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许安平一点也不着急,作为一名优秀的刺客,耐心是最基本的一种素质。时间临近申时末,街上已经见不到几个行人了,他还是慢慢地喝着茶,偶尔抬起头朝田府看看。当天色开始转暗的时候,一个公子哥带着三五个家丁从田府大门出来。许安平双目一缩,知道这个人可能就是田家大少爷了。仔细一看,竟然是前几天在街上想要“英雄救美”富家公子,暗想这个县城还是真是小,心里不自觉的还有高兴。他喊了一声:“伙计,结账。” “客官,三壶茶一叠蚕豆,一共三十五文钱。”茶楼的伙计殷勤的笑着。 许安平掏出一钱碎银子丢给伙计,在等待找钱的间隙装作无意地说道:“哟!这是哪家公子哥?挺大的气派。天色都擦黑了,估计又是去百花楼喝花酒的。” 茶楼的伙计也是个伶俐人儿,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低着头笑着说:“客官,您这就不知道了吧。这人是田家大少爷,那可是我们青平县‘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他呀!有个独特的喜好……”说着停下来看了看许安平,也不作声。 许安平接过找回的零钱,又放了五文钱到伙计手里。伙计眼睛一眯,把手缩衣袖里,低声说道:“田家大少爷的口味可不一般,他不喜欢在百花楼里面喝花酒,而是喜欢去找良家少妇。他那几个家丁也不是好东西,专门给他诱引或者威逼良家妇人就范。尤其那个田小四,就是贴得最紧,跟条土狗似的那个,以前是街上的偷儿。自从认识了田大少爷,更是坏到脚底流脓,现在眼睛恨不得长到头顶。”看来这个伙计是没少受田小四的气。 说话间,田华英已经带着几个家丁走远。许安平从茶楼里走出来,慢腾腾地朝田华英的方向走去。过了一刻钟,许安平远远地看到田华英和家丁走进了一户小四合院。他绕到院子的后面,助跑几步一下就跃上了低矮的院墙,然后跳到院内。许安平紧贴着房间墙壁,慢慢朝前面挪动。走到拐弯处,他掏出一把用剪刀磨制的飞刀,把刀锋伸出墙外,看到几个家丁正在围着一个男人。这时,房间里突然传出来几声女子的尖叫和随之而来的哭骂。“你怎么来了?啊!你这个畜生,不要碰我!相公,快来救救我啊!”“小美人,爷今晚过来疼疼你!嘿嘿嘿,你越挣扎,爷越是兴奋,快乖乖地过来让爷疼疼。”这些话传出来的时候,还伴随着布帛的撕裂声。确认是田华英在里面作恶之后,许安平就转身准备离去,虽然那家男人挨打时发出的嚎叫声和女人的哭泣声让他犹豫了一下。 第十四章:未成夫妻已成仇 邓小可今天完全没了出去闲逛的心思,待在闺房里也是坐立难安。前段时间特别定做的“邓氏女红”三件套也早就被她丢在角落里,手里无意识地拿着原来挂在墙上的仕女剑,一会儿抽出来一会儿合上去。邓小可虽然外表看起来风风火火,但内心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女孩,一听到将要把自己一生的大部分日子交给一个陌生男子,就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惶恐。正是这种原因,她才急切地希望许安平能带来关于“未来夫婿”的确切消息。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待在许安平的身边时反而更安心一些,不用担心被人欺负、受骗,而且可以自由自在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一直觉得许安平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比那日在街上遇到的呆头呆脑的陆秀才更能让人放心,嘴里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一个家丁,身上竟然有着一股读书人的气质。” “大小姐,大小姐!邓九回来了,他说你交代的事情有眉目了。”环儿跑过来说道。 邓小可刚才正想得入神,忽然被吓了一跳,听到环儿说邓九回来了,脸上顿时浮起了两朵红晕。“环儿,你怎么一惊一乍的。邓九回来就回来了,你吵吵什么?” 环儿有些委屈,不知道哪里让大小姐不高兴了,噘着嘴说:“我不是怕你担心嘛!咦,大小姐你脸怎么红了?屋子里很热吗?”说着还四处看看。她一直在外面等消息,小鼻子已经冻得通红。 “热什么热!刚被你给吓的。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叫邓九进来呀!真是个榆木脑袋,哪天把你给卖了。”邓小可心虚地说道,声音都不自觉比平时大了不少。 “哦~~~”环儿知道大小姐就是吓唬自己,也没往心里去,嘴里答应着还拉了个长音。 许安平在邓小可的闺房门口停住脚步,垂着头说:“大小姐,我今天去监视田家大少爷,发现他竟然是一位熟人。” “哦?是谁?”邓小可觉得有些紧张,双手不由自主地相互捏着。 “田家大少爷就是那位前几天在街上想‘英雄救美’的富家公子,我还看到那个小偷儿也跟在他旁边,看样子应该是田家的家丁。” “正是恬不知耻!”邓小可啐了一口很是羞恼,想起那日刚开始的时候竟然觉得他人还不错,要不是邓九识破诡计,估计自己就被骗了。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垂着头的邓九,越发顺眼起来。想起刚才的念头,脸上又红了起来。 “大小姐,我刚才还跟踪了田大少爷,看见他进入了一户四合院,偷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叫骂声,应该没做什么好事。而且,我还听说田家大少爷喜欢良家……嗯,少妇……”许安平说话的时候还故意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果然,邓小可听了之后,脸色一下涨红,胸口起伏不定,让偷偷抬头观察邓大小姐反应的许安平呆了一下。“无耻之尤!简直是个败类!我要去告诉爹和娘,让他们推掉这门婚事。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能嫁给这个败类!”她刚想去找爹娘告状,忽然犹豫起来。“不行,我现在这样过去,他们肯定以为我不想出嫁而故意生事。嗯,我要想个办法。”邓小可在闺房里急急走了几步,忽然眼睛一亮,走出房间靠近许安平的身边低声吩咐道:“邓九,你这段时间还是要去跟踪田家大少爷,在他做坏事的时候就赶紧回来告诉我。我要带爹和娘去看看这个败类的德性。还有,你要小心一点,可不要被发现了。” 许安平鼻间都是邓小可身上的清香味,比茉莉浓郁,比桂花淡雅,很是好闻,让他一时有些走神。 “邓九,邓九!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再不说话,我就让邓八咬你了。”许安平转头看到邓小可咬着贝齿,好像要变身成小黑似的,赶忙说道:“大小姐,我听到了,刚才在想着该怎么动手呢。” “好!我就知道还是你有良心。你一定不要被发现了,他们会打你的。还有,他们要是发现你了,你就赶紧跑,跑到我们家就没事了。”邓小可此时倒是替许安平担心起来。 感觉到邓小可话语里的关心,许安平决定任性一回,替他解决掉这个麻烦。当然,他们都不知道,其实家里人根本就没答应田家的提亲。 田华英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房间里还传来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他先是掸了掸胸前衣服的褶皱,然后甩甩袖子走到院子里,用脚踢了两下那个被绳子捆起来在院子里冻了一夜的男人,得意地说道:“你老婆的味道不错,就是性子烈了一些,不过正好爷喜欢烈马。哈哈哈……”周围的家丁也附和着笑起来。 男人脸色由青转红、由红变紫,恶狠狠地朝田华英身上吐了口血唾沫,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咒骂道:“你这畜生!你不得好死!”。 田小四看到后,立刻冲过去踹了一脚,直接把那男人从俯卧变成仰躺。田华英拦住反应过来要继续打人的家丁们,走到那男人面前蹲下来看着对方一下变得毫无神采的眼睛,“看来你还有气,那我过两天再来教教你怎么做人。你夫人被我调教好了,以后也是你的福气。”说完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站起来领着几个狗腿子淫笑着走出院门。 田华英回到家已是巳时中许,看到花婆婆神情拘谨地等着自己,他也不以为意,就让丫鬟把早饭端上来。喝了一小碗粥之后,让丫鬟添了一碗,这时他才开口问道:“花婆婆,你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我不会吝惜银子赏你的。”说着接过粥碗,又喝了起来。 花婆婆支支吾吾地说:“大少爷,您可别生气。邓府回话了,说不同意这门亲事。”说完就有些忐忑地看着田家大少爷的反应。 田华英手上顿了顿,又喝了一口粥,忽然拿起粥碗就砸了过来,顿时把花婆婆砸倒,前额也被砸得鲜血血流,身上还泼的都是粥。田华英走过来接着就是几脚,“老掮婆!你说什么?邓家竟然不同意!你拿我六十两银子,就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嗯!怎么不说话?!你也在消遣我吗?” 发泄了一顿之后,田华英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手,头也不回地说道:“滚吧,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条老母狗,那六十两银子就给你当医药费了。” 看见花婆婆歪歪斜斜地走远之后,田华英吩咐丫鬟,“去,找一下吴先生,让他到我书房来一下。” 吴先生还是拿着那把纸扇,走进书房看到大少爷竟然在练字,还颇见功底的样子,便走到旁边看起来墙壁上的字画。 过了片刻,田华英搁下毛笔,一边清理着砚台一边说道:“吴先生,这里有五千两银子,你拿去安陆府联络一下,让他们加快进度,而且这次我要邓永铭死!” 砚台“啪”地滑落到地面,四分五裂,墨汁四溅。 第十五章:太平河边起杀机 一连数天,田华英都在家里没有外出。许安平抬头看了看茶楼外面的天色,发现彤云密布、寒风阵阵,眼见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下了。再低头一看,虽然已经到了申时,街上还是人群如织、喜气洋洋,各个店家也用红色装扮一新。这才意识到已经腊月二十二了,就要过春节了。上一世,他是个杀手,整天满世界的飞,对春节就没什么概念,只是偶尔在新闻里看到相关的新闻,好像全世界各个国家都有人在那一天过节;这具身体倒是每年最期盼着过春节,因为春节的时候会有新衣服、白面馍馍,甚至还有肉。思绪一起就有些不可收拾:莲儿还好吧?她现在肯定又在哈着手用冷水洗菜做饭。余大娘估计也在旁边唠叨,抱怨今年的粮食不够吃。“嗯,是时候该回家了。”许安平站起身出了茶楼,朝城南铁匠铺走去。 “师傅,还记得我吗?”许安平笑嘻嘻地和铁匠师傅打着招呼。 “哦,小哥,我记得你。你这次又有什么要求?”铁匠虽然见过的客人很多,但对这个要求比较怪异的客人还是印象很深刻的。 许安平摸摸鼻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师傅,我想请你帮我打几个捕猎用的铁夹子,咬合的劲儿要大。眼看着就要下雪了,我准备回家到山上布几个陷阱,抓点野味。你是不知道,我们家旁边的山上还有野猪呢,夹子稍微小一点就会被挣脱,那可就白忙活了。” 铁匠听了哈哈大笑,“这个简单。不过做出来有点大了,差不多有近一尺长,半尺高。” “这样可以,小了的话也抓不住野猪。要是能抓到的话,来年我给你带块猪蹄。”许安平估量了一下篾筐的大小,说道:“那就做四个,我明天中午来取。” “好嘞!肯定让你满意。”说完铁匠就挥动了铁锤,敲得铁块叮当作响。 第二天天亮得似乎格外早了一些,许安平推开窗户,“嚯!昨晚这场雪下得可真不小。”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有半尺深,天还没放晴依然飘着小雪花,早起的家丁们已经开始在打扫积雪。临近过年,邓家的气氛比平时更热闹些,冷冽的空气中不时传来丫鬟们的嬉笑声。这时还听到蔡管家的呵斥声,“都腿脚麻利点,要是耽误了祭灶王爷,仔细你们的皮。”许安平想起这个时代的一副对联““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来。于是,心中的思念愈甚,他洗把脸就去和邓大小姐说了要回家看看的事情,虽然在邓小可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舍,可还是离开了邓府,毕竟这里不是他的家。他背着篾筐先到了城南铁匠铺,把四个铁夹装进去,又在旁边的粮食铺买了几斤大米和白面放在上面。接着,他又走到街上割了三斤猪肉,放在筐子的最底层,正好把底层的夹子全部盖住。他从昨晚开始就进入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像是期盼着过年又像是期待着家的温暖,这对于一个时刻要保持冷静的刺客来说很少见。出了城门,许安平看着前面已经有了不少通向远处的脚印,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朝余家村走去。 背着三四十斤的东西,虽然不至于对他造成什么身体负担,但也没法走得很快。未时初许,许安平才到了余家村村头,看着眼前那颗披着厚雪的老槐树感觉到甚是亲切,一如十几年前那个模样。遇到村里的熟人,许安平腼腆地打着招呼,在众人夸赞声中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朝家里走去。回到家里,他先是将铁夹子拿出来藏到床下,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背着篾框去了余家。当然,免不了又是迎来余大娘的一阵唠叨。余小虎还是盯着许安平,看他这次会不会拿出来麦芽糖,先是失望接着看到那块猪肉一下子高兴得跳了起来。易莲儿还是乖乖地待在旁边,也不说话,只是水汪汪的大眼睛蕴满了欣喜和思念,一刻也不舍得从许安平身上移开。 吃过晚饭后,天已经黑了下来,雪伴着北风开始下得大了起来,不一会儿地面上的积雪就更深了一层。许安平陪着余大娘余老爹说了一会儿丰年,就转身回到家中。虽然他也很想和易莲儿多说几句,可想到晚上的事情还是决定后面再说。许安平在房间里也不开灯,坐在桌子前闭着眼睛细想了一下今晚的计划,没有发现明显的纰漏之处后就拿着四个铁夹子翻过墙头朝村后小树林走去。村子里很安静,偶尔才响起几声犬吠。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回到家中,布置了一下墙头的雪迹就开始一件件整理自己的工具。 许安平安静地躺在书桌下面,脑海里在不断预演着即将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困意。夜更深一些了,他开始闭上眼睛养神,耐心地等着窗户被敲响。果然,丑时一过,窗户像之前几次一样响了。他捡起纸条,过一会儿朝村后小树林走去。到了小树林中,他小心辨别着方位,绕过一处不明显的凸起,走到桂花树下再次取出一张纸条,接着吐出了一口浊气向太平河边的崖石处走去。片刻之后,他到了地点,顶着风雪站在崖石不远处。 “安平,你还是很准时。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林叔从崖石后面走出开口问道。 “林叔,我正在找房契。我现在成了邓家小少爷的书童,也经常接触到邓家大小姐,出入后院比以前更方便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房契。”许安平平静地回答,他也没发现林叔有什么异样。 “哦,那你要抓紧点,上面在催促这件事了。”林叔说完后并没有让许安平离开,而是把手伸进怀里。 许安平瞳孔一缩、心中发紧,全身肌肉登时紧绷,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射出夹在手缝里的两枚银针。随后念头急转,为了避免难以收竟全功,连累到余家,还是决定见招拆招。他看到林叔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裹,沉甸甸的样子。 “安平,这是之前林叔给你存起来的银子。因为银两比较多,所以这次先给你带来了一部分,其它的下次再带给你。”说着就把装在银两的包裹扔了过来。 许安平伸手去接,似乎包裹没有系好,几个银锭掉落在地上,砸到雪地里。 他蹲下身子捡银锭时,林叔也在迟疑。血手盟在安陆府的分舵已经在催促自己完成任务了,现在杀了许安平肯定会多费很多功夫。不过,想起许安平问自己讨要银子准备结婚的事情,心里顿时冷了下来。“安平,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着朝许安平走了几步,他忽然察觉到右面脚底的雪地不对,左脚下意识地用力就向后撤离。然而,身体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右边脚踝已经传来剧痛,紧接着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许安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仔细地捡完银锭才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说道:“林叔,您的年纪大了,还是不要随便乱走动。你看,可不就踩到捕兽夹了。”看着林叔满脸冷汗,手里还抓着一把染黑了的匕首,许安平还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他从来都不敢低估一个刺客的冷血和临死的反扑。 “许安平!你这兔崽子,竟然敢暗算我。你以为这样你就能逃脱得了?你可知道,血手盟的分舵遍布全国,黄金级和白银级的高手刺客众多,我这样的青铜级和你这样黑铁级刺客更是数不胜数。还有,你知道‘血手盟’的名字是怎么由来的吗?那是盟主大人单手执剑只身潜入右相府,如果不是右相夏国渊运气好,恰好有护卫来救,早就被刺身亡。即使这样,盟主大人还是连杀一十三人,脱身而出,临走时还用护卫的血在右相府大门上留下了手印。所以,你不要以为用计杀了我就能平安无事。你一定会被圣盟追杀至死的,就连余家众人也会因你而死。”林叔低头看了一下脚上的捕兽夹,知道右腿已经废了,脸上不见喜怒心里却是暗恨。 许安平的眼里精芒一闪并没有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林叔,似乎很是惧怕。 林叔准备再加一把火,接着说道:“安平,林叔也是看着你长大,对你也有感情,知道你有时候会冲动。你不是说想要去城里娶妻吗?这件事就交给林叔。” 许安平犹豫了一下,露出迷茫的神色,“林叔,我做了这么大的错事,圣盟真的会放过我吗?我不想死啊!” “放心吧,安平。你不知道,黑铁级刺客是由青铜级刺客负责遴选的,并不需要得到组织的认可。所以只要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你的。你想想平时林叔对你有多好,还教你刺客功夫。”林叔语气急切而肯定地说道,同时还抬起右手,似乎是让许安平走过来先把他扶起来。 许安平脸上的迷茫之色尽去,左手右手接连抬起一甩,绣花针已经分别刺进了林叔的喉咙、心脏。 林叔脸上全是愕然之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许安平,嘴里“呜呜”说着:“你…怎么……”。过了一会儿才垂下头。 许安平这才慢慢走近林叔身边,先是拿起他右手中的匕首在他的喉咙处划了两道,然后丢在旁边竟然看到积雪“滋滋”化了一大片。“林叔,你是想问我怎么发现的吧?哦,主要是你的演技不过关,和前世的一个老头有点像,只能算你倒霉了。哦,对了,还没告诉你,我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你可要替我保密哦!”许安平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麻利的卷起他的左袖,果然发现胳膊上绑着一只三根装的袖箭;随后他又把手伸进林叔的怀里,准确地摸出了一沓银票,看到是全国府城都可以通兑的四海钱庄的银票,更是连连点头。没有安全感的刺客,都会把钱财随身携带以便随时逃跑,林叔也不例外。当他看到那根绣花针透过银票仅仅一寸时,心里暗呼侥幸,如果不是出于一贯谨慎的话,今晚倒下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把林叔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都取出来堆在一旁,许安平最后取下夹子,然后将尸体绑上一块大石头拖到河水深处。“林叔,我终于送你去和家人团聚了。” 说完,许安平就转身回家了,脚步比来的时候轻快了许多。 第十六章:一只野猪引发的血案 因为昨晚从紧张到放松,精神高度起伏下耗费了颇多心力,许安平一觉睡得是昏天暗地,竟然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刚醒过来还未睁开眼,他便听见屋子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心里顿时一紧,手便伸进怀里摸着一把飞刀。这时屋外传来易莲儿清脆的说话声,许安平立刻起身把铺盖挪到床上。 “安平哥哥,你起来了吗?今天要大扫除,我来你房间里收拾一下。”易莲儿站在门口有些害羞,好像叫人起床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昨晚没来得及和许安平说几句贴心的话,实在是思念得紧,她也不会大清早跑过来要打扫房间。 “是莲儿呀,来了来了。你来得真巧,我正好刚起来。”许安平打开门还伸了个懒腰,看着易莲儿红扑扑的清秀脸庞和亮晶晶的双眸,心情分外的愉悦,禁不住嘴角上扬。 易莲儿看到许安平目光有些热烈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红晕更加浓了,偷偷抬眼看了许安平一眼又重新低下头,用葱白般的手指把洒在脸颊上的几根秀发朝耳后拢了拢。 “莲儿,今天这么早来打扫屋子啊,吃了早饭没?” “安平哥哥,我等打扫完屋子再去吃饭。今天都腊月十四了,马上要过年了,必须清扫一下房间的。你没听老人家说过嘛,‘?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说完,易莲儿还举了举绑着竹竿的笤帚。她当然不想让许安平知道自己来得这么早的原因就是想早一点见到他,实在太羞人了。这样想着的时候,易莲儿脸上的红晕都蔓延到耳朵上了,急忙绕过许安平想进入房间,哪想到一下绊到了门槛,在惊呼声中朝前扑倒。 许安平正疑惑着易莲儿怎么一下具有了“管家婆”的潜质,看到她摔倒,下意识地用手一抄就把她抱在怀里。易莲儿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样子,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许安平,心里满是甜蜜。“要是能这样一直被安平哥哥抱着就好了,真幸福!” 许安平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易莲儿,鼻尖萦绕着易莲儿身上的淡香,手臂环着的小巧身体异常柔软,有些不忍心松开手。就这样对视片刻,他看到不到两尺外的那双眼睛越来越水润,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连忙扶起易莲儿关切地问道:“莲儿,你没事吧?有没有碰着?” 易莲儿虽然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开心地说:“安平哥哥,我没事的,根本没有摔到。”接着也不敢再看许安平,就走进房间开始忙活起来。 许安平也跟着重新回到房间,看到易莲儿根本不让自己动手,就坐在凳子上眼睛随着易莲儿欢快的脚步而转动,心里充斥着家的温暖,一时有些恍惚,父亲的身影仿佛出现在眼前。“平儿,你知道‘扫除’的习俗是怎么来的吗?其实啊,扫尘习俗自古有之,到了唐宋时期,扫年之风已经甚为盛行,一直延续到华朝。宋人吴自牧就在《梦粱录》中记载:十二月尽,士庶家不论大小,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以祈新岁之安。你阿娘在的时候,每年腊月二十四都会扫房子准备过年。”他没有见过阿娘,但他相信阿娘生前肯定是一位贤淑的女人,渐渐地阿娘的影像和易莲儿似乎有些重合了。回过神来,许安平的眼神更温柔了一些,他看到易莲儿正抬着脚摇摇晃晃地在努力够着屋角的蜘蛛网,就走过去从后面握着她的小手帮助他稳住身子。 易莲儿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被一片温暖包围了,心儿都快跳了出来,很是羞喜。 吃过早饭,雪已经停了,只是天气还没有放晴。许安平和余老爹余大娘打了招呼说是准备去山里转转,看看能不能趁着雪后抓到几只野鸡、野兔什么的,连连保证不朝深山里去,才在易莲儿担忧的眼神下离开。他回到家中用篾筐装着四个捕兽夹,踩着积雪走出村子。 “安平,去哪儿呢?路上都是雪,可要当心。”余四婶不像一直冷着脸的余四叔那么难说话,为人很是热情。 许安平笑着答道:“四婶,我去山里下几个套子,看能不能收点东西。这不是要过年了嘛,家里没点油水可不行。” 余四婶有些担心地说:“要不要找几个后生搭个伴?山里头可不安生。” “没事儿,四婶。我胆子小,又不朝山里头走,就在山脚下。”许安平也不多说,背着筐就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许安平打量了一下周围,没见到有人的脚印,就知道已经走到了山林的深处。他放下篾筐,拿着四个捕兽夹在动物容易踩到的地方布置了简易的陷阱,然后攀上一棵大树坐在树枝上等了起来。因为雪还没化,山林深处也没什么风,许安平没感觉有多冷。 申时初许,许安平还没见到有动物过来,就准备回家了,明天再过来看看。他挪动了一下腿,正准备跳下来时,忽然听到了几声野猪的“哼哼”声。仔细一看,果然有一头三四百斤重的大野猪正在不远处拿鼻子拱着雪地,身上还裹着硬硬的泥巴。许安平放轻呼吸声,坐在树枝上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随着野猪的走动而转动。近了,近了,他有些紧张起来,因为再多的银票都没办法告诉余大娘和余老爹,而这头野猪才是过一个好年的保障。 “嗯…嗯…咛咛…哼……”野猪的鼻子忽然被捕兽夹夹住,激烈的惨叫起来,疯狂地乱跑,撞到树上就是一阵哗哗响。接着野猪又踩到了另一个捕兽夹,一只后蹄被夹断,只能跌倒在雪地里不停的惨叫。 许安平从树上跳下来,拍拍屁股后面的雪慢悠悠地走到野猪旁边,就等着野猪死后再拖回家,心里很是欣喜。 这时,旁边传来几句怒吼声:“小子,别乱动啊!敢动俺们的野猪,就打断你的腿,让你躺在床上过年。” 许安平回头一看,原来是三个不认识的壮小伙,头戴罩耳帽,手拿长猎叉,正急冲冲地跑过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半围着自己,笑着说道:“怎么了?兄弟。想来分点肉,直说啊!过来把猪抢走,太不厚道了吧?” 当中那个面目凶狠的人喝道:“谁跟你是兄弟?老子认识你谁啊!这套子是俺们下的,今天你想偷野猪,俺们也不和你计较了。识相的,赶紧滚蛋!要是不识相的话……”说着举着猎叉,招呼另外两个人凑到近前,口里还不断冷笑。 “哟!今天真是长了见识,还第一次见到你们这么没皮没脸的。”许安平看着对方这架势只是想给自己一点教训,也就没想杀人,他飞快伸出手准备一把夺了挥过来的叉子,然后再卸了对方的胳膊。他手刚碰到抓住猎叉的杆子,就听到后面响起了熟悉的呵斥声:“住手!快住手!你们几个崽子想闹出人命嘛!唵!” 许安平双手向下垂了一些,顿时变了脸色,换上一副惊恐的样子,眼睁睁地看着叉子落在自己的头上身上,紧接着额头就流出了血。他的心里那个难过,又没办法说什么,“余大爷,你这是正儿八经的坑侄子啊!” 余大爷这才带着几个后生赶过来,上来就是一顿乱捶,把三个人打得是连连后退。“安平,你没事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安平捂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说道:“余大爷,这不我早晨下了几个夹子,刚逮到一只野猪,这几个人就来抢,还说是他们下的。” 那三个人站在旁边也是满脸的不服气,似乎还想再打一架。余大爷走过去看着为首的年青人仔细辨认了一下,直接怒骂:“你是隔壁村村正王一刀那个龟儿子家的吧?你爹见着俺都得喊一声阿叔。怎么的,你这个小王八蛋还想在俺面前炸翅儿?赶紧滚蛋,过两天俺就去问问你爹是怎么管儿子的。” 那面相凶狠的年青人听对方一口叫出了他爹的外号,哪还敢说什么,悻悻地带着两个人转身走了。 许安平赶忙过来道谢,和几个人一起抬起野猪往山下走。 “安平啊!你也太莽撞了。自个儿就跑这么深,要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今儿要不是余重四看你还没回家,让俺带人来找找,你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许安平点头受教,“是啊!多亏大爷赶过来。等回家以后,一人来一大块野猪肉。这野猪肥着呢,够大伙儿吃的。” 余大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连连摆手说道:“那犯不着,犯不着。乡里乡亲的,本来就该相互照应着。你小子也是运气好,临过年还能逮到个大家伙。” 回到家自然是免不了余大娘的一番念叨。易莲儿倒是没怎么说话,只是看到许安平额头上的血迹,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然后赶紧拿布给他包了起来,包扎的时候还不断往他额头上吹着气,好像是想让他减少点疼痛。 接下来几天,村子里好几家都弥漫着猪肉的香味,余家尤其如此。余老爹每天起来就在村子转悠,见到人就说野猪是怎么怎么大、野猪肉是怎么怎么香,在别人的赞叹声才慢慢踱着脚步回家。余大娘也是整天笑眯眯的,看到有人带小孩来串门,就夹一块猪肉塞到小孩嘴里。 许安平喜欢上了过年的氛围,更希望以后的生活也是如此。 第十七章:百花楼里的密谈 大年初三的中午,许安平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邓府了。他不想一直瞒着身边最亲近的人,过年的时候就将自己在邓府陪小少爷读书的事情告诉了余家几人。余老爹余大娘听了先是感觉很不乐意,毕竟家丁说出去没有账房好听,但转念一想安平还能继续读书,也就高兴起来,并叮嘱他好好和先生学。他们是不知道许安平因为邓小可的事情到现在还没陪邓家小少爷读过一天书。 许安平临走的时候,还专门和易莲儿说了几句贴心话,逗得她双颊飞红,眼睛似乎要滴出水来,煞是诱人。进了城门,他先是去了铁匠铺。“师傅,在忙呢?托您的福,过年的时候夹了一头野猪,就带了个猪蹄给您下酒。” 铁匠也不客气,接过猪蹄翘着拇指赞道:“小哥真是信人!以后有事尽管开口。别的我不敢说,打制点家伙我在青平县也是数得着的。” “好嘞!那您先忙。” 申时末许,他走到了邓府侧门口,发现地上还残留着鞭炮纸屑,摇摇头走进府内。此时,正好是邓府下人吃晚饭的时候,刚坐下的家丁们看到许安平过来,呼隆隆地站起来,邓五更是把最靠近菜的位置让给了他,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和神色。许安平也不介意,本来这些人就是踩低就高的性子。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大小姐和小少爷面前的红人,指望在邓府继续做下去的家丁们当然不敢得罪他。他接过一个家丁递过来的饭,发现邓家也是厚道,过年还知道给家丁们吃点肉,饭也是白米饭。于是,他也不矫情,先动起了筷子,接着其他人才闹哄哄地吃起来。虽然菜的味道比易莲儿做的差了不少,但也比平时好了很多。吃完饭,许安平直接回到房间躺下,又过了一会儿,另外三个人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大声了。 第二天上午,许安平就见过了邓小可,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年过得不错,面上带笑、脸颊粉嫩,很是诱人。 邓小可刚想和许安平多说几句话,母亲的贴身丫鬟佩儿就过来说:“大小姐,夫人让我来说一声,老爷马上就要出发去看望老太爷了,让大小姐现在就过去。”邓小可无奈,只能简单吩咐了许安平一句,让他继续盯着田家大少爷,一有情况就回来告诉她,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许安平轻声应了下来,在邓小可离去的时候一直盯着那个款款而充满活力的身影,想着她刚才笑的样子。待到邓小可穿过拱门,他才怅然若失地离开。他简单地和蔡管家说了一声,在对方无奈的眼神的目送下出了侧门,朝田家那边走去。 还是在熟悉的茶楼和坐在熟悉的座位上,许安平点了一壶菊花茶和一碟茴香豆,慢悠悠的等着。过年期间,茶楼为了吸引客人,还请了一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和拉二胡的老头。小姑娘长相清秀、身体瘦弱、嗓音软糯,唱起曲儿来经常引起一片叫好。一连十几天,田家大少爷要么是没出门,要么是出来短暂逗留就回家,让许安平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心里暗想:这位公子哥难道过个年就转性了? 这天下午许安平还是无聊地听着小姑娘在唱曲儿,只是偶尔才看一下田府大门。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呵斥声和赔礼道歉的声音,紧接着从楼梯口走上来几个家丁模样的大汉。为首那人脸大多须,大冬天半敞着怀漏出胸口茂盛的胸毛,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茶楼的掌柜正在低声陪着不是,“三爷,那个唱曲儿的还只是个黄毛丫头,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她吧。而且,大少爷也不喜欢这一款,您带回去也不一定能落着好。” “啪”的一声脆响,掌柜原地打了个转摔倒在地上。“姓李的,平时叫你一声掌柜的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说我家少爷喜欢哪一款?再说了,我家大少爷不喜欢,难道我就不能喜欢了?”说着还朝周围瞪了一眼,顿时把茶楼伙计和围观客人吓得退了几步。 “就是,就是。我家三爷看上这小妞,是她天大的福分。跟了三爷,以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不比现在卖笑强!”围着那大汉的三五个混混在旁边起哄,让刚才还想出头的几个年轻书生又缩了回去。 为首大汉一手把那拉二胡的老头推倒在地,便去摸那姑娘的嫩脸。小姑娘一下把大汉的手打开,跑过去把老头扶起来,口中喊着爷爷。“还愣着干什么?等我请你们吃饭啊!把那小妞给我抓过来,还有把那老头扔出去,省得在这里碍眼。” 几个混混一听也不敢怠慢,立刻冲过去对那老头拳打脚踢,眼看老头就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唱曲儿的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喊着,却怎么也挣不开抓住自己肩膀的打手。那大汉看着差不多了,喝了一声:“行了,别把老头打死了,也许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哈哈哈……”接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扫了几眼众人,“一群没卵蛋的东西。”随后带着混混扬长而去,外面不时还传来小姑娘沙哑的哭喊声。 许安平从头看到尾,一言不发。待那几人抓着小姑娘离开之后,他才结账走出了茶楼,一路尾随。眼见几个人走进了一条巷子,他拿出手绢系在脸上,堵在巷子的另一头。 几个人看到前面出现个蒙面人拦住去路,也不慌张,反而笑嘻嘻地说道:“哟!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竟然有人来打劫三爷了,真是不长眼啊!小子,哪条道上混的?” 许安平也不说话,几个健步冲上来,一脚将那为首大汉踹飞出去一丈多远,接着右腿一个侧踢踢中某个混混的脑袋,直接砸向墙壁昏倒在地。剩下三人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抽出身上的铁尺大喊:“点子扎手,大伙并肩子上!” 许安平不退反进,直接闯入那人怀里,一个凶狠的肘击,对方的身子便弯成了虾状。他单手擒住那人持铁尺的手腕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就把手腕掰断,接着朝左边一挥,铁尺正砸在另一个混混的脑门上,那混混前额顿时像开了染坊一样鲜血直流,身子也软在地上。最后一个混混手里拿着把半尺多长的匕首,一边抖着手,一边朝后退,眼神还在躲闪着往后面张望。“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知道我们是田家的吗?伤了我们,你可逃不出青平县。”许安平也不废话,一巴掌把最后一个混混扇晕在地,然后一个后踢将抓着一块青砖准备偷袭自己的田三再次踹飞。 许安平暗恨几个人为非作歹,走过去一个个踩断他们的脚踝,看见他们疼醒又疼晕,才稍稍消了气。做完之后轻松地拍拍手,也不去看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压低声音说道:“这青平县你们是待不住了,带着你爷爷赶快走吧。”说完他就直接走了,似乎还听见后面传来几下磕头的声音。 出了巷子,许安平拐了两个弯竟然到了田府的侧门。他愣了一下,正要走开,忽然看到田家大少爷和一个中年文士被几个家丁簇拥着从侧门出来。他赶紧背过身子,装作要走进巷子。 “田三这龟孙子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回来非收拾他不可!”田华英怒气冲冲地咒骂道。“行了,不等了。吴先生,走,我们这就去百花楼。” 许安平一路尾随,他发现田华英一行人专挑偏僻的小路走,一点儿也不像平时那么张扬,愈发感到怪异。最后,田华英竟然不是进了某户四合院,而是进了百花楼。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正是妓院热闹的地方。许安平听见前面人声鼎沸,院落后面却是相当安静,一个助跑就如猿猴般翻进了院子。原来后院里是一汪占地颇大的池塘,他背着手沿着池边小路慢悠悠地往前走,时而停下来朝池塘水面望一会儿,时而折一条柳枝,嘴里还不断低音吟着两句半文不白的句子,“层台耸青翠,黛绿浮鹅毛”。 路过的丫鬟也不以为怪,毕竟来妓院吟诗作对的书生多了去了。许安平甚至还听到两个丫鬟低声吃吃地笑道:“这书生身子看着挺匀称的,不知道是不是个样子货。我听我家小姐说啊,有个书生很是俊朗,可上了床之后……” 许安平甚至觉得有些窘迫,慢慢走到四层高的木楼下,抬头朝上面看了看,似乎看到有个人影飞身进了四楼的一个房间。他警惕心顿起,看看左右无人,抓着伸出的粗柳枝用力一荡就上了二楼,接着抓住三楼突在外面的椽子就攀到了三楼的屋檐,然后贴在四楼那间房子的窗户上偷听起来。 “田大少,负责这次任务的刺客已经一个多月没传来消息了,应该是出了问题。后面由我来接手这个任务。”一个陌生中年男子的声音传到许安平的耳朵里。 “什么?我等了这么久,你竟然告诉我这个消息。你们血手盟是怎么做事的?”田华英异常愤怒的说道。 “田大少,请注意你的语气。我们圣盟怎么做事,不需要你来说三道四。”那男子语气已经生硬起来。 吴先生拉了拉田华英的衣袖,低声劝了几句。过了一会儿,田华英压下火气,阴狠地说:“我再重复一遍,我要邓家的绸缎进货渠道、绸缎庄的房契,还有邓永铭必须死。嗯,你们要把邓小可……” “嘘!”中年男子做个手势让田华英噤声,轻移脚步来到窗边,猛然推开窗户探头向外面看了几眼,只见外面传来几声丫鬟们的轻笑声,空无一人。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关上窗户,站在旁边。等了半刻钟,又忽然打开窗户,再次望了望,这才摇摇头告诉自己刚才是一个错觉。 “放心,外面是一个池塘,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田华英轻笑一声。 此时,许安平单手抓住三楼的椽子,身体悬在空中,不一会儿就感觉到手指发酸,听到上面第二次传来窗户关上的声音,这才小心翼翼地站到二楼的屋檐上,接着又跳到地上。“嗯,看来是最近伙食太好了,该减肥了。彼其娘之!血手盟的这群王八蛋还真是阴魂不散。早晚送你去和林叔团聚。” 第十八章:元宵节上起纷争 许安平也没想到血手盟反应这么快,自己杀死林叔才大半个月就被察觉到出了问题,还派了其他刺客来执行任务。这是他才知道血手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一方面,他发现血手盟这个刺客组织异常严密,恐怕林叔临死前的恐吓也不全是虚言;另一方面,这也恰恰说明了自己正在执行的任务可能不完全是为了夺取邓家的生意。于是,这几天许安平也不再去跟踪田家大少爷,而是白天在房间里养精蓄锐,晚上则关注着邓家大宅的动静。因为他很清楚,血手盟的人即使知悉有个卧底潜伏在邓家,但没了中间人林叔,新来的刺客也无法联络到自己。所以,出现在百花楼里面的那个人肯定会潜入邓家,偷走房契、杀掉邓永铭。 一连数天,邓家大院没有丝毫动静,许安平没有丝毫松懈。 正月十五,元宵节。天还没黑透,邓家大院已经挂起了许多花灯,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后院在丫鬟们精心准备的花灯的装饰下也亮如白昼。邓小可更是兴奋异常,今天可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出去游玩的日子。她急匆匆地吃完晚饭后就开始打扮自己,还时不时地与丫鬟环儿讨论一下自己插哪个簪子好看,花钿贴正了没有,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打扮好,考虑到晚上独自出行不太安全,就叫上许安平一起出去。 许安平本来还在担心今晚会有刺客潜入,看到后院亮堂堂的一片也就放下心来,加上他也怕刺客会行绑架之事,用邓小可的性命来要挟邓永铭,所以就答应陪着出去赏花灯。 邓小可一行人出了大门走到街上,就看到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远处还不是传来叫好声,心中登时意动,马上就想挤入人群去看热闹。于是,她吩咐许安平走在前面开路,自己和环儿牵着弟弟的手跟在后面。 许安平也是无奈,尽管他体格结实还有功夫在身,还是被密集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邓小可跟在后面,倒是优哉游哉地打量着街道两边的花灯、零食什么的。她看到有个卖花灯摊子,有些迈不动步子了。花灯灯面上或画着仕女,或画着花草,都是栩栩如生相当精致,就准备买一个挑在手里。刚想询问价钱,环儿突然说道:“大小姐,你看那边有猜灯谜的,可热闹了。我刚听到两个路过的书生说,猜对了还能免费拿到那个花灯呢。我们快去吧!”看样子她是跃跃欲试。 邓小可一听,颇为意动,这样子似乎更有意思,比花钱买来要好玩多了。她怕许安平听不到,让环儿抬高音量喊道:“邓九,邓九!我们朝那边走,去那里猜灯谜。” 许安平听到之后,头都大了一圈,看热闹还真不怕麻烦啊!那么多猜灯谜的,真要是有刺客混在里面,可就麻烦了。可看到邓小可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心里一软,“罢了罢了,应该也不会这么巧出问题吧。”他也不说话,径直朝猜灯谜的地方走去。挤进人群一看,几个两米高的方形木架上挂满了灯笼,灯面上画着各种花鸟鱼虫、仕女书生的图样,还写着灯谜,下面很多人仰着头在猜谜底,周围还不时响起欢笑声和调侃声。 邓小可把弟弟交给许安平,连忙带着环儿加入了“猜谜大军”。可是酒楼的商家为了吸引客人,出的灯谜也都有些难度,她是一个都猜不出来。因为在一个字谜下停留稍久了一会儿,旁边一个书生模样手里拿着折扇的青衫男人轻浮地说道:“这位姑娘,如果你能告诉我芳名,我就帮你猜出这个谜底。这个灯笼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了。” 未出阁姑娘的名字一般只有父母才知道,出嫁了之后才会告诉丈夫。青衫男子这样问,已经是相当露骨的调戏了。邓小可听了之后顿时脸上一片愠怒,嘴里也不服软,“谁说猜不出来,不需要你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然后,扭过头继续看着灯谜,紧皱着眉头用力想着。 那青衫男子看到邓小可脸色晕红更觉娇俏可人,很是心痒难耐,准备显露才华让她迷上自己,接着说:“这位姑娘,猜不出来可不要勉强,毕竟这不是女子擅长的方面。” 邓小可脸色更是难看,感觉到了一种羞辱,她是一向不认为自己比男子差的。可只读过基本启蒙书和《女诫》的她,实在没办法猜出字谜,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哟!这位兄台真是好才华,果然很适合欺负一个小女子。”这时邓小可的耳边忽然响起了许安平的声音,脸上不由地浮起喜色。她转脸正看到许安平牵着弟弟逸逸然地走过来,而邓文昭也好像跃跃欲试的样子。 听到周围的哄笑声,青衫男子很是恼怒。“你是何人?竟然敢如此对我说话?我只是出于好意想帮帮这位姑娘,与你何干?” 许安平牵着邓家小少爷走到近前,看了看谜面,笑呵呵地说:“哦?是这么回事啊。我家小少爷也想让我来帮帮这位姑娘,不过倒是不用问人家的芳名。” 青衫男子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知道自己被人故意打脸了。“那这位兄台,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就是陪着小少爷看过几本书,这次也是为了拿二两赏银才来试试。小少爷说这猜灯谜吧,本就是图一个乐呵,没想到有人竟然恬不知耻地想要卖弄文采。” “瞧你牙尖嘴利,也是一副好胆,就是不知道肚子里有几点墨水。那你说说这个灯谜何解?” 许安平先是将谜面读了一遍:“三山自三山,山山甘倒悬。一月复一月,月月还相连。左右排双羽,纵横列二川。阖家都六口,两口不团圆。”旁边听到的人也是苦思冥想,摇头晃脑。他佯装想了一会儿,忽然拍了一下手说道:“小少爷,这不是前两天先生教你写的‘用’字嘛!” 小少爷邓文昭在旁边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也正想说呢。” 青衫男子拿着折扇敲了敲手掌,说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有几分急才。来看看这个,你要是能猜出来答案的话,我就拱手拜服。” 许安平笑着说道:“我也不用你拜服,毕竟还不如小少爷给的二两银子实在。你只要向方才那位姑娘告个罪、讨个饶就可以了。” 青衫男子犹豫了一下,但想到那个灯谜自己想了半天也没猜出来,非要羞辱一下这个混蛋把自己面子找回来不可,于是咬咬牙答应下来,还主动把那个写着谜面的最大花灯挑到给许安平面前。 许安平笑着说道:“看不出来兄台还有当小二的喜好,等会儿我拿到赏钱就打赏你几个铜板”。他看到书生脸色铁青,也不再说话,看了看谜面,“明月半依云脚下,残花双落马蹄前。”许安平笑了一下摇摇头没说话,他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看到阿爹写在书籍上的字谜,心里暗想:“看来阿爹也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啊!” 青衫男子见许安平不说话,心里暗自得意。“怎么着?猜不出来就算了。你只要给我磕头认个错,我是不会和你一个下人计较的。”说着还“刷”的一下打开折扇,摇动了几下,颇有些风流才子的味道。 许安平也没想到这书生心眼忒小,笑眯眯的说道:“我只是在想到你待会儿告罪的样子有些想笑。小少爷,我有些拿不准,你看这个灯谜说的是不是‘熊’字?”邓文昭接过花灯,装模作样仔细看了一下,立刻跳了起来,“是极,是极!” 青衫男子登时傻眼了,他也没想到剧情会反转得如此快,额头冒汗开始想着对策。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位公子好像忘记什么事情了,大家帮他想想。”周围立刻响起一阵起哄声,大家早就看不惯他惺惺作态的样子。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匆匆朝邓小可拱了拱,挤开人群疾步逃走了。 许安平继续在前面开路,邓小可跟在他的后面挑着商家送的大花灯继续逛着夜市,环儿则领着不住嘴吃着各种零食的邓文昭。 邓小可此时心思已经不在夜市上了,而是一会儿看着花灯,一会儿看看许安平的背影,心里一阵甜蜜。她以为自己信任许安平只是因为他比较能干,让她觉得有安全感,却还没发现已经将过多的情绪情感放在许安平身上了。 第十九章:刺客,又见刺客 许安平正在前面奋力分开人群,忽然听到环儿的尖叫声。“啊!小少爷!大小姐,他们抓走了小少爷。” 邓小可脸色苍白,完全不知所措。她看到邓九从身边冲过去的时候,感觉要跳出来的心才稍稍缓了一些。 许安平脚步疾走,看到有人挡在身前也不停留,直接用脚尖踢向他们的腿弯或小腿,在他们身体向外倾斜的时候闪身错过。即使是这样,因为街上的人实在太多,许安平还是无法拉近和对方的距离。这时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和几块碎银子朝前方空中撒去,大声喊道:“谁撒的银子,砸到老子的头了!” 前方众人一阵忙乱,全都蹲下或俯下身子到地上找银子,那个挟着邓文昭的拐子被挤在路中间,孤零零地站着。许安平原地一跳,踩到一个男人背上,用力一踏身体已经到了一丈外的另一个人背上,当然后面传来了咒骂声。接着他又是一越,身体落下来时已经到了那个拐子面前,先是一拳将拐子的同伙砸得口鼻窜血眼见晕倒在地不省人事,回过身来那人已经将匕首抽出来架在邓文昭的脖子上,一丝血痕隐现。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一刀宰了他。”拐子也不害怕,恶狠狠地说道。邓文昭此时双目紧闭,嘴唇紧咬,早就吓得昏了过去。 “兄弟,有事好商量。你要是求财,我这里还有几十两银子。你就算把这小子卖到丐帮,也换不了几个钱吧”。许安平把手缩进衣袖,看见拐子眼里并没有露出贪婪的目光而是在嬉笑,就感觉到这件事不简单。 “爷想要钱自己会弄,不稀罕你那三瓜两枣。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卖到勾栏当个兔儿爷,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光顾。你要是想让我放过你这位小少爷,先给爷磕三个响头再说其它的。”拐子一边嬉笑着,一边往后退。 许安平脸含怒色,脸色出现挣扎的样子,随后认命似的弯下了膝盖。正在拐子得意地哈哈大笑的时候,许安平屈指一弹,一块二两重的银子打到拐子握着匕首的手面上。拐子手面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匕首,还未来得及重新握住,许安平已经冲过来一拳重重地打在他的小腹上。拐子口里“呃呃”地说不出话来,如虾般蜷缩在地上不住地扭动着身体。 许安平抢过邓文昭,左脚踩在拐子的手上,还用力撵了撵,听着噼里啪啦的数声断骨脆响,知道他这双手再想握刀就只能重新投胎了。他也不敢耽搁,赶紧拥着邓文昭奋力挤开人群去找邓小可。看到环儿站在路中间朝自己这边张望,他才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擦擦额头上的汗,就看到站在环儿后面不远处的邓小可正被两个健壮汉子蒙着口鼻向后拖动。许安平目呲欲裂,把昏迷的邓文昭丢给环儿,也不再留有余力而是直接撞开街上行人向那两个汉子冲了过去。他是恨极了这伙匪徒,奔至近前将指缝间夹着的梅花针直接扎进了两个健壮汉子的脾脏,待二人因为突然的剧痛低头查看身体时一把夺过邓小可转身就走。周围的行人还没意识到出了问题,只是喝了几声许安平莽撞。 待许安平扶着邓小可随着人流走到环儿身边,后面才传来几声惨叫,她低声说道:“环儿,带着小少爷赶紧走,这里危险!”说完就走在前面引路。因为他还在搀着邓小可,两人就像是不顾风俗的亲密恋人,惹得周围看见的人指指点点。等到一行人走到人少的巷子里,许安平将一块从屋檐上折下来的冰溜敷在邓小可的脸上,后者才在发出“嘤咛”声后醒转过来。 邓小可听了许安平大略讲了今晚的事情之后,顿时后怕不已。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要是落在那些人手里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打了几个冷战之后赶紧催促回家。 许安平却知道,今晚的遭遇应该不是偶然,事情也远远没有结束。 回到家,已过子时。邓小可怕父母担心,也没多说,而是直接回到房间休息。许安平可不敢放松,他也不回房间而是脱下外衣仅着一件黑色的内衫,脸上蒙着布站在后院墙外的一个阴影里闭目养神。时间到了寅时,整个邓家大院都安静下来,许安平的精神却越来越亢奋,他有预感对方马上就要来了。果然,又过了半个时辰,在夜色最深重的时候,小黑忽然咬了几声。接着就是一个小物件被丢入院内,随后整个院落再次陷入安静。许安平睁开眼开始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缓慢移动,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到前面有个黑影站在一棵树的树枝上,看样子是准备跳上院墙。 许安平掏出林叔那把喂了毒的匕首,轻轻地挪动着脚步缓慢靠近。待那个刺客刚刚飞身跃起跳上院墙时,他也陡然加速用力一踢树干,直刺那人小腿。刺客显然没有想到有人埋伏自己,却虽惊不乱,双腿朝左边飞快挪动几步,直接放弃任务跳下院墙准备逃走。许安平见状,左腿蹬地,身体向右翻身拧转一个翻身劈戳将匕首划向那人后心,这一下要是劈了个实在,刺客不死也要留下半条命。那刺客也是个狠角色,仿佛后脑长眼,右手持匕首往后一扬挡住了许安平的匕首,身体急退撞向许安平的怀里,左腿用力踢向他的左腿。 许安平晓得厉害,身体向左拧腰转跨,左腿顺势后移,右手持匕微撤退,改劈为刺。二人交了几招,刺客见到无法在短时间拿下此人,又担心惹起动静难以托身,一个格挡之后借力后退,拉开距离后就准备遁走。许安平也是有此顾虑,他怕惊醒了邓家人被发现怀有功夫,无法解释。他看到刺客要逃,就向前追去,眼见对方已经攀上了邓家大宅的外墙,左手持飞刀一甩,便看到那人身体顿了一下,然后几个翻身就消失了身影。许安平在墙边站了片刻,他已经确定刚才的刺客就是血手盟的人,那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事情了,于是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休息。房间里依旧是鼾声如雷。 第二天,天气晴好,院子里还残留着元宵节的气氛,不过已经没有昨天那般喧闹。环儿跑过来找许安平,急切地说道:“邓九邓九,快跟我来!”说着也不待许安平做出反应,就扯着他的袖子往后院跑。 许安平到了之后,才看到小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肚皮在微微起伏,而邓小可则站在旁边低声抽泣着,还不断地擦着眼泪。他扒开小黑的嘴看了看,又看到旁边还剩下的大半个肉包子,心里了然,说道:“大小姐,小黑应该是吃了脏东西,你让小环去灶房拿点菜油灌到它的嘴里,等它把东西吐出来就好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邓九,真的太感谢你了!昨晚你还救了我和弟弟,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呢。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想起昨晚的事情,邓小可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许安平看着面前这张平时总是充满英气和活泼的俏脸上此时还有害怕的神色,心里一阵心疼。他不好说什么,低声回到道:“保护大小姐不受伤害是我应该做的。” 邓小可听了之后,心里忽然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有些甜蜜,有些安心,还有些期待和憧憬。 第二十章:黑铁白银的碰撞(上) 自从那天夜里击退了刺客之后,许安平的精神还是保持着紧张状态,因为他知道血手盟的人不会轻易放弃,而且为了完成任务绝对会不择手段。即使对血手盟有着深入的了解,他依然无法预料到刺客下一步的做法,也不知道一场危机正在向他袭来。 这天许安平借口去监视田家大少爷,出了门就去了城南铁匠铺。他准备先换一把更趁手的匕首,来应付接下来的事情。如果那天用的匕首更合适的话,他相信自己追出去之后全力相搏应该可以留下那名刺客。 “师傅,忙着呢?”许安平笑呵呵地和铁匠铺的老板打着招呼。 “咦,小兄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想打制什么物件?你还别说上次那个野猪蹄吃起来就是劲道。”铁匠师傅也是高兴。 “师傅,你要是喜欢吃,下次我抓到了再给你留一个。今儿个正好有件事要麻烦您。是这样的,您也在知道现在外面可不太平,出门在外一个不好就会遇到剪径的土匪。所以,我想打制一把尺半左右的匕首用来防身。”许安平用手比划了一下匕首的大致模样,对铁匠说道。 铁匠有些为难地说:“这个…嗯,小兄弟,不瞒你说,打制这种家伙事儿倒是不难,只是现在县衙对这种刀具管得严,需要提前和那边报备。” 许安平面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这样啊!去县衙可要一笔不小的花费。那就不麻烦您了。”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 铁匠心里斟酌了一下,才下定决心,“小兄弟留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打制家伙事儿,你平时收好可别拿出来显摆。” “就依师傅的,我就是用来防身。”许安平笑着说完,然后细细讲起来自己的要求,比如匕首要用精铁打造,匕身略微弯曲向上翘起还要有两道放血槽,听得铁匠一愣一愣的。“师傅,你是不知道,上次我拿着家里的刀具去抓野猪直接砍不透,那家伙皮糙肉厚差点没把我撅倒。” 时间又过了两天,邓家大宅还是很安静,许安平见到邓永铭出出入入也没有什么异常,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准备去田家大少爷那里看看情况,刚走出侧门就听见前门传来一阵喧闹声,也懒得去凑热闹,没走两步好像听到了小虎的声音。 “俺找…安平哥,他告诉俺说在邓家…做工的。”余小虎被一个健硕的门子推倒在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地说道,听起来很是委屈。 “去去去!这里没你安平哥。小叫花子,想要吃的到其它地方去,这里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邓家的门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旁边的家丁看样子就要上来踹两脚。许安平过来就是两脚,将那两人踢了个趔趄。那二人转身就骂:“哪个狗东……,哎,九哥,是您啊!” 许安平也不搭理那两人,直接过去把小虎拉起来,看着他抹着泥灰满是眼泪的脸问道:“小虎,你怎么过来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余小虎看到许安平过来,眼泪流得更快了。许安平心里“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是易莲儿出了事情。“小虎,你快说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别哭,听安平哥的。” 余小虎又抽泣了一会儿,才说道:“安平哥,阿爹昨晚起夜的时候就不见了,村子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阿娘让我来问问你该怎么办?” 许安平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那个刺客已经发现我了。”他紧张地思考着对策,好一会儿才对余小虎说:“小虎,你先回去告诉你娘先不要报官。我和东家说一下,下午就赶回去。”待余小虎走后,他也朝城南铁匠铺走去。“师傅,匕首打制得怎么样了?这几天东家安排我出去一趟,所以过来看看。” 铁匠赶紧让他小声些,把他拉进铺子说道:“你小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呢?过来看看,这把匕首是按照你的要求刚打出来的,还没有打磨抛光,你先试试合不合用。” 许安平反手握着黑黝黝的匕首,只见匕身微微弯曲,匕尖稍稍上扬,血槽随着匕身呈现出完美的曲线。他随意挥动了一下,好像能听见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心里甚是满意。“师傅,你这手艺真是没的说!匕首也不用抛光了,我又不用来杀人越货。” 铁匠看见许安平握着匕首,气质陡然一变,由刚才的温和变成冷酷,似乎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小伙子了。他摇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赶走,摆摆手说道:“你小子别出去作恶就算是对得起我了。” “怎么会!”许安平笑眯眯地把匕首揣进怀里,留下五两银子就出了铁匠铺子,随意地走在人流中,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淡,等出了城门脸上已经是一片肃杀。“血手盟,我不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敢招惹老子。今天非把你留在这里不可。”他这次没有走官道,而是专门挑少有人迹的小路飞奔,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余家村外围。许安平没有直接进村,而是先去鱼嘴山朝向余家村的北面山坡大致搜索了一遍。一个半时辰后,他几乎找遍了鱼嘴山的北面山坡,可还是一无所获。此时,天色已经漆黑,他不得不回家等待消息。 许安平敲开余家的大门,进去后就听到了易莲儿的哭声,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心里一痛,愧疚之情更甚。余大娘看到许安平回来了,强颜欢笑地说道:“安平回来啦?吃过了吗?大娘这就给你做饭吃。”他听了之后心里更是难过,连忙说道:“大娘,别麻烦了,我吃过了。您也别担心余老爹的事情了,我明天和大伙儿一起去山里找找。老爹可能是遇到绑匪了,我这次向东家借了些银子,可以用来赎人。” “还是安平想得周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也该累了,快回去睡吧。”余大娘双手合十,暗暗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虽然这样安慰余大娘,但是他自己知道,余老爹是遇到血手盟的人了。 许安平听了之后点点头,又朝易莲儿望了几眼,看到她红肿的双眼,身体还因为一抽一抽的哽咽而轻微起伏,心都快要碎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回了家。摸黑进了房间,他先是取出那只缺了个口的瓷碗,把怀里的“草上飞”毒药倒进去又加了一点凉水掺匀,接着就把绣花针、匕首和飞刀的刃锋浸入其中泡了一刻钟,然后放在一旁晾着。随后,他就把盛着毒药的瓷碗放到院子里之前关着毒蛇的鸡笼中,而那条蛇早就在他去县城之前就被捏死扔进了太平河里。等匕首晾干后,他小心地用牛皮纸包起来放进怀里,然后把油灯点亮,坐在桌子旁一动不动,到了子时才吹灭油灯躺在书桌下,闭目养起神来,他知道那个刺客今晚肯定会来。 第二十一章:黑铁白银的碰撞(下) 子时刚到,窗户上再次传来小石块的击打声,许安平知道这是那个刺客传来的消息。他也不敢大意,抽出匕首翻身到小石块旁边,拿起一看果然是对方约自己寅时初到山北面一间猎户住的房子里见面。许安平不敢怠慢,停了一刻钟等对方走远之后就翻过院墙朝村后的小树林奔去,接着向南绕了半圈进入鱼嘴山,然后咬牙发足狂奔。他要赶在对方之前找到那间房子,救出余老爹。 许安平在鱼嘴山的树林里行进,并没有因为天黑而遇到什么障碍。他上一世成为一名杀手之前经历过丛林训练,那种惨烈的过程至今仍然历历在目,除了不时跳出来偷袭的杀手,还有热带雨林中的沼泽毒蛇、温带阔叶林里的老虎豹子、寒带针叶林里的雪阱白熊。训练中的多次受伤,让他在伤痕累累的同时也可以从容应付不同的树林环境。对比之前的遭遇,鱼嘴山的树林已经算是很安全的了。因为顾及到余老爹的安危,他也无法保全自己,只是时不时地跳过一片怪石嶙峋,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灌木丛撕裂成一个个布条,脸上也被经年的藤蔓和低垂的树枝抽出一条条血痕。半个多时辰后,许安平已经翻过了鱼嘴山,到达南面山坡,他这才稍微放慢脚步开始逡巡周围是否有人活动过的迹象,寻找那个刺客说的房子。 又过了一刻钟,许安平发现前面一个大树上有被人用斧头劈砍过的痕迹,于是双眼开始在四周仔细寻找起来,果然看到在不远处的两颗双人合抱粗的大树后面矗立着一间用茅草和树枝搭建的小房子。他放轻脚步,右手掏出匕首反握,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绣花针,借着树木的遮挡慢慢朝那间房子走近。刚刚靠近,他就闻到了血腥味,心里顿时一紧以为余老爹已经遭遇不测。静下心来,他循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发现是一个中年人被割喉,倒在房屋后面的空地处,他大致看了看血迹断定此人已经死了一天。许安平也不多想,重新绕到房子前面,贴墙听了几分钟没有发觉屋里有人活动的声音,就站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撞开门直接矮身滚了进去,站起来就是一个舞花虚步分插挥动着匕首。遗憾的是,房间里空无一人,既没见到刺客,也没见到余老爹的影子,只看到一条缚人的卷曲绳子被随意地扔在床上。看来刺客在约见他之前,已经将余老爹转移了。 许安平想通之后,努力地静下心来,决定还是先拿下刺客再逼问出余老爹的下落。于是他出门将刚才留下的痕迹全部清除掉,然后留在房间里把门像之前那样紧闭。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许安平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均匀的呼吸声,他意识到那个刺客过来了,连忙收敛呼吸躲在门后。刺客显然没有料到许安平在不知道路的情况还能赶在他前面抵达,直接推门进入房间。 “刷”,匕首已经划开空气刺到了刺客面门。刺客登时大骇,屈膝下蹲,踏进门的左脚用力一蹬地面,已经一个“懒驴打滚”朝后面滚去。他还未及起身,许安平一个垫步翻身追个出来,紧接着就是一个伏地下扎直刺他的后心。刺客已经滚到大树根处,眼看无路可逃就要被扎了个透心凉,急中生智右手抓住树根用力一拉,左手搂住树干吃力一拽,人已是躲到了树干后面。此时,他才发觉浑身是汗,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划了近尺长的口子,顿时心中后怕不已,要是再迟一步,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刺客抽出怀里的匕首,咬牙暗暗发狠,一定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许安平见对方逃脱也是意外,看来自己这段时间没有杀人加上放松了锻炼,手上的功夫有了不小的退步。这时见到对方从树木背后冲出,直扎自己的胸口,凶性顿起直接迎来上去。他先是用匕首挑开对方的刺击,待刺客收匕再刺之际,接着就是一招藏插挑掌、垫步前扫。看到刺客稍稍后退避开匕首,许安平一个旋风腿踢向对方左肩。刺客果然反应不及,被一脚踢得靠在树干上。他正准备一气将对方拿些,就听到对方喝出沉闷的声音。 “许安平,你想让余重四死吗?”刺客也不害怕,他已经知道了许安平的致命弱点。 许安平动作一顿,并没有接话,只是将匕首指向刺客,却也不再靠近。 “原来我还不太确定,现在才知道果然是你。你还真是重情重义啊!也不枉余重四始终护着你。那天晚上我本来只是想去你家探探情况,没想到被起夜的余重四发现了。索性就把他抓来试试,看来你还真没让我白忙活。哈哈哈……”刺客显然甚是得意,也不管许安平,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还时不时发出难听至极的笑声。 许安平握着匕首的右手青筋毕露,牙关紧咬,他恨不得立刻将对方擒住折磨致死,表面上却不露声色。 “林治平是被你杀了吧?否则他不会不和圣盟分舵联络。怎么?不想说?那我待会儿可要和余重四好好说说了。” 许安平平静地说道:“林治平每次任务只给我几文钱,后来还想杀我。” “哦?其实我并不是很关心他是死是活,我只关心任务有没有完成。林治平这样的青铜中级刺客,圣盟里多如牛毛,而且我看你也达到了他的水准。这样看来,圣盟也不亏。不过,等你到了我现在的白银级别,才能有更大的决定权。”刺客手里把玩着匕首,在指间上下翻飞。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林治平在之前向分舵汇报消息时提到过余家村,上次我潜入邓府时与一个黑衣人交手,还被那个人用飞刀击中,当时我就猜测是林治平安排的卧底。余家村只有你一个人在青平县城,所以我昨天夜里就去你家里探查一番。余重四不走运,就被我抓来了。谁知道歪打正着,还真把你引来了。你说是不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刺客越说越得意,看着眉头紧皱的许安平,更是猖狂地笑了起来。 许安平心里满是悔恨,早知道那天晚上拼着受伤也要把对方留下来啊!看来自己仗着前世的记忆,还是小瞧这个世界的刺客。 刺客见许安平不说话,直接说道:“明天这个时候,我要在这儿见到邓家绸缎庄的房契和邓永铭的人头,否则你连余重四的尸首都找不到。”说完也不管许安平的反应,三步两步之后身影就消失在树林里。 第二十二章:究竟哪个更重要? 许安平第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困境之中,他去抢夺邓记绸缎庄的房契,杀了邓永铭,邓小可会恨死他的。可若是不去,余老爹必定会遭遇不测,易莲儿也会伤心欲绝,他一直都想守护的家就会变得支离破碎。实在无法,许安平只能先回家再说。 第二天早晨,许安平将二百两四海钱庄的银票交给余大娘,说是问邓家家主临时借的,并叮嘱她一定不要报官,否则匪徒会撕票。随后,他交代一声让他们在家里等消息,不要擅自做主张,然后就去了县城。许安平没有直接回邓家大院,而是在杂乱的城北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丑时刚到,他就翻出客栈,来到邓家大院的后门。 许安平重重地吐了口气,似乎想将心中的杂念排出体外。他不再犹豫,几步助跑一脚踩到后院墙壁上,接着这股助力双手扒着墙顶一拉,身体已经翻过墙壁,落到大院里。果然,值守的家丁又是睡得东倒西歪。他借着平时的熟悉,小心地避过巡逻的家丁,不一会儿就到了邓家人居住的后院外面。许安平与那名刺客一样踩着树枝跃进后院,看到小黑使劲地摇着尾巴,亲昵地拿头蹭着自己的大腿,甚至感觉到有些羞愧。他不敢多做停留,直接疾步朝邓永铭居住的房间奔去,竟然看到书房还亮着灯。许安平轻移脚步慢慢靠近,透过没关紧的门缝向里面观望,看到邓永铭正在奋笔疾书。他从怀里取出匕首,直接推门进去。 “夫人,不是让你先去睡了吗?我待会儿就好了,你不用等我。”邓永铭头也不抬,口气温和的说道。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没听到有人回话奇怪地抬起头,看到有个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匕首站在自己不远处,大是惊骇,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可一想到夫人就住在隔壁,就硬生生忍了下来。邓永铭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地说道:“是田华英派你来的吧?他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可以给你双倍。” 许安平压低声音说:“把邓记绸缎庄的房契交给我。” 邓永铭听了之后,心里更加确定,脸色一片苍白,待看到对方持匕首又走近了几步才不甘愿地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分别取出一张房契,声音干涩地说道:“房契都在这儿,你快些走吧,我不会报官的。” “邓家主,我还要借你的人头一用。”说出这句话,许安平的语气里都流露出来一丝不忍。他想起了邓小可,想起了那张始终英气勃勃而又俏媚娇艳的脸庞,唉!以后这张俏脸和笑容都不再属于自己了。 邓永铭脸上已经浮现出绝望的神色,他完全没有想到田华英不仅想夺了自家的绸缎生意,还要杀了自己。他抓起书桌上的砚台就准备鱼死网破,可是刺客的一句话就让他只能束手待毙。 “邓家主,请你不要忘了你的女儿和儿子。”许安平压下心中的不忍,故作阴狠地说道。 邓永铭听了之后,放下手中的砚台,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软绵绵地瘫在椅背上,口中不断重复着,“求你放过我女儿和儿子,他们都还小。我什么都答应你……”接着就闭上眼睛等死。 许安平持着匕首上前,看着放弃抵抗的邓永铭,仿佛邓小可就拦在自己面前,怎么就不忍下手。他实在不忍心坏掉那张既有女子的娇媚又有男子的飒爽的俏脸。这时,书房门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慵懒还带着撒娇味道的声音也传了进来。“阿爹,你怎么还不休息?女儿都睡醒一觉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忙啊!” 邓小可一只手推开书房门,另一只手还在揉着眼睛,看到有个黑衣蒙面人正拿着匕首对着阿爹,顿时惊叫起来,“啊!救命啊!有刺客!有刺客!”邓永铭更是绝望,似乎看到了女儿惨死当成的样子。 许安平听到有人过来的时候,已经转脸看着房门,待看清是邓小可时立刻就抓起放在书桌上的房契撞开窗户翻了出去。等到他跑到后门时,邓家大院已经沸腾起来,他随手砍在后门两个家丁的脖子上将他们打晕,直接打开后门逃了出去,随后穿过附近的小巷回到城北的客栈。 待到刺客翻窗逃走之后,邓小可赶忙过去扶着父亲。“阿爹,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到?” 邓永铭缓了几口气,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慰道:“可儿,我没什么事。刚才太危险了,你应该赶紧跑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爹爹这把老骨头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他也不想让女儿担心,就没有提绸缎庄房契的事情,准备第二天先去报官。父女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等到家丁丫鬟们赶过来之后,安排了值夜才回去休息。 邓小可在回小院的路上还是有些狐疑,那个刺客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有些熟悉,可又一时想不起来。等看到小黑摇着尾巴过来舔自己手心的时候,她才确定刚才那个感觉不是自己的错觉,“小黑今晚竟然没有叫!” 第二天早上城门一开,许安平就出了县城。待他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县里的衙役就封锁了城门对出城的行人进行了仔细的盘查。巳时许,他已经到了余家村,询问了余大娘有没有情况之后就回到家中,才坐下一会儿,易莲儿就过来了。似乎一天没见,易莲儿更娇弱了一些,许安平心里一阵心疼。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没办法和易莲儿说,只能任由她担心焦虑,心中更是暗恨自己无能。 易莲儿的眼睛还是红肿着,声音也有些哑了,不过比昨天已经镇静了许多。“安平哥哥,你不要冲动。阿爹只是被绑匪绑走了,他们拿了银子肯定会把阿爹放回来的。”说着又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许安平忍不住把易莲儿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瘦弱的肩膀低声说道:“莲儿别担心,余老爹肯定会没事的,凡事都有我呢。” 易莲儿在许安平的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不一会儿竟在抽泣声中睡着了,即使睡着的时候还依然紧皱着眉头。 许安平知道易莲儿最懂事,有什么事都习惯放在心里,就怕别人为自己担心,恐怕这两天都没有闭眼。于是,他也不敢乱动,就这样搂住易莲儿让她休息。他抱着这个瘦弱的身体,心里的念头却在不断翻滚。之前,他的想法是只要血手盟不主动来招惹自己,他也懒得管这个刺客组织是不是为非作歹、伤天害理。他也从来都没有维护正义的意识,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守候着自己的家人。此时,他已经对血手盟恨之入骨,他知道只要一天不将对方彻底摧毁,血手盟就会像躲在暗处的毒蛇一样,肯定会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咬上一口。许安平心里默念:“我还是太天真了,血手盟和自己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中间余大娘过来看了一下,朝许安平点了点头也没多说就回去了。 第二十三章:刺客从来无下限 易莲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她看到许安平装作无意地甩了甩胳膊,脸色更是羞红,赶忙回家把晚饭端过来。看着许安平一口口地吃着窝窝头,心里充满了幸福的感觉,无比地安心。 “莲儿,你也吃一点吧。” “哦,哦。”易莲儿忙不迭地点头,差点把头撞到端起来的碗上。 吃过晚饭,易莲儿收拾了碗筷就回家了。许安平坐在桌子旁想了片刻,一无所获后就躺下休息。刚过子时,他就起身翻过院墙去了约定的地点。一个时辰后,许安平到了猎人小屋。他站在小屋前面的大树旁,手里持着匕首戒备,也不进房间。 又过了片刻,后面才传来嘶哑的说话声:“邓永铭的人头呢?” “昨晚我去杀他时,被巡夜的家丁发现了。过几天,我自会把人头给你。”许安平也不回头,冷静地说道。 “那房契呢?” “我要先见到余老爹。”许安平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那个刺客。 “你以为你可以讲条件?”刺客淡淡地说道,语气里透着嘲讽。 “如果你不能按时按成任务,相信圣盟的惩罚也会来得很快。”许安平眼神冷漠,一句话击中了刺客的软肋。 “跟我走!”说完,刺客转身在前面走,径直朝山下走去,大半个时辰后就到了离王家村还有二里远的一户人家。许安平跟着那个刺客翻墙落到院子里,他看到刺客直接推门进了堂屋,知道这户人家应该是遇害了,不过还是连忙跟上。 “余重四就在隔间,把房契交出来吧。”刺客点着油灯,站在桌子旁,手里握着匕首看着许安平。 许安平也不多言,他听到里间有微弱的呼吸声,就将折叠的房契扔给刺客,转身要掀开布帘走进隔间。 刺客接过房契,展开后对着油灯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就准备装入怀中,忽然听到脑后传来由于人急速移动而发出的擦擦声,连忙抓起匕首朝后刺去。许安平行至近前,当然不会放过,左腿向前双腿微屈一个行步上捧,避过对方的匕首由下而上直刺刺客的双肋。刺客也不敢大意,在电光火石之间身体微侧避过许安平刺来的匕首,以右脚脚掌撑地,左脚落后,身体向左扭转极速挥动匕首扎向许安平的心窝。许安平看到对方的匕首在油灯下泛着紫黑色的光,也不敢稍沾,赶紧一个撤步并用匕首架住对方的进攻,借力向后又是一撤,带得刺客的步法有些凌乱。兔起鹘落,二人交手十几个回合,匕首不时因为碰撞而发出刺耳的“铮、吱”声,桌子和凳子也被或踢或砸碎成一堆木块,还是未能分出胜负。许安平看出对方有些急躁,似乎想要逃离,就故意放松的进攻节奏。刺客瞅个间隙,故技重施借着许安平刺来匕首的力道,就夺出门外。许安平看到刺客已经跨出门槛,左手一扬直接甩出两根绣花针。 刺客在院中奔行间感觉到后背接连传来两下刺痛也没在意,只要逃出院落有的是办法处理伤口。他几个健步用力一跃上了墙头,还未跳下就感觉到头晕目眩、心跳加速,接着就跌落到院落里,躺在地上难以动弹。 许安平见状也不作理会,急忙返回掀开布帘进隔间查看余老爹的情况,因为冲得太快他听到暗器的破空声时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待到暗器击打到身后的地面时,这才一阵后怕,他的发髻已经被抹了毒药的弩箭穿透,差之毫厘就要命丧当场。原来刺客把固定在隔间墙上的弩机开关用马尾毛拴在门帘上,自己只要掀开门帘拉断马尾巴毛就会启动弩机射出弩箭。这时,他才抬头看到被全身捆绑倒在床上的余老爹,急忙冲过去营救。走到近前,许安平顿时目呲欲裂、眼睛充血,余老爹不仅被打得鼻青脸肿,口鼻还残留着血迹,眼睛也无法睁开了,而且刺客在不久前还割破了他的手腕,眼看失血过多活不成了。他带着哭腔急忙喊道:“余老爹,余老爹!你快醒醒啊!安平来救你了!你快醒醒啊!”同时,还不断拍打着余老爹的脸,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个他本该能想到的结果。 过了一会儿,余老爹才微微恢复了一点意识,艰难地开口说道:“安平…快走,快走…啊!那个人…要杀你。” 许安平听了之后,眼泪更是止不住。“老爹,那个人已经走了,已经走了。” 余老爹神情松了一下,脸色更是灰败,断断续续地喃喃说道:“哦,走了…好啊,好啊…安平,以后家里…就要…靠你了,要照顾…好大娘…莲儿…小虎。不要…辜负了…莲儿,丫头命苦” 许安平连忙点头,“老爹,你不要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说着也顾不得抹眼泪,连忙背起余老爹朝外走,忽然发现余老爹没了动静,不由地放声大哭。他知道自己两辈子以来一直最渴望的家不再完整了,而且还是自己亲手葬送的。他实在恨极了自己,如果自己再小心一些,再狠心一些,再早一点毁了血手盟,余老爹就不会死。“啊!” 许安平大哭了一阵,满脸愤恨地抓住匕首就出了房间,看到院落里的刺客虽然呼吸急促、浑身痉挛,却还没有死。他就把刺客拖到隔间,扔在余老爹尸首面前。“老爹,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我一定要血手盟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这只是第一个。”说着就把匕首一下插进了刺客的胸口,用力地转了几下。刺客口中流出血沫,“呃呃”几声后就没了声息。许安平过去用手轻轻地合上余老爹的双眼,轻声而坚定地说道:“老爹,我一定会照顾好大娘、莲儿和小虎的,不会再让他们受到一点儿伤害。您就放心的去吧。”说完简单搜了一下刺客的衣服,把腰牌信封和飞刀等东西收到怀里,接着匆匆把尸体扔到旁边的山沟里,背着余老爹的尸体走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田华英带着吴先生和几个家丁来到这里。“血手盟的人做什么事都是鬼鬼祟祟的,非要约在这里见面。你,过去敲门。” 一个家丁过去敲了敲门,见里面没有反应,就用力推了一下,大门直接被推开,连忙退了回来。田华英眼看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忍不住咒骂道:“这群王八蛋,拿了钱做事还这么不利索!还口口声声号称自己是第一刺客组织。我倒要进去他在搞什么鬼。”说着就让家丁在前面探路,自己随后走了进去。到了堂屋,看到有打斗的痕迹,几个人更加小心。 “大少爷,你看这里有人烧了一张纸。”吴先生首先发现了地上碎了的茶壶、两小块残留的纸片和一些灰烬。 田华英闻言连忙蹲下去仔细看了看,只见一张纸片还可以模糊地辨认出“契约”二字,另一张纸片则残留着“铭”、“中人何长里”、“建平…青平县权状”等字样和小半截朱砂红印。他忽然抚手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刺客偷出了房契,却被人追踪到这里发生了打斗,然后房契在打斗中被烧了,接着又被茶壶里的水浇了一下。那个刺客肯定因为没完成我交代的事情,所以十有八九是逃走了。这个孙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着又想到了一件事,“哦,难怪邓家今天有人去报官,说昨晚家里进了贼。看来是没错了。” 吴先生听了很是紧张,东张希望,好像刺客随时会从哪里冒出来一样。“大少爷,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好吧,先回去,再重新想办法。”一行人匆匆走了。 可惜许安平已经翻过山头正在回余家村,否则他定会让这几人生死两难。 第二十四章:安陆府分舵的那些事 许安平背着余老爹的尸首走在山路上,一路上跌跌撞撞。此时,他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平日里余老爹憨厚的模样,一会儿出现易莲儿和余大娘伤心欲绝的样子。他无法原谅自己,也有些胆怯,甚至想着逃走不敢再回去面对易莲儿。正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导致余老爹遭遇不测,可是他现在却无法把真正的原因告诉易莲儿,只能让她承受这些苦痛。就这样,许安平双目无神一瘸一拐地走着,不避开坑坑洼洼,也不躲开藤蔓枝条。天色微亮的时候,他到了余家大门口,放下余老爹的尸首之后直愣愣地跪在地上嘶声哭道:“大娘,我对不起你!我只找到了老爹的尸体。” 余大娘起来开了大门,看到了老伴儿的尸首,顿时失声痛哭。“孩他爹,你怎么就走了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过啊……”易莲儿听到阿娘的哭声,也急忙跑了出来,看到阿爹的尸首,也是泣不成声。 许安平心里的悔恨正在煎熬着自己,听到余大娘和易莲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更是恨自己无用,跪在那里垂着头。过了一阵子,余家村的村民围了过来,帮忙整理了余老爹的仪容,穿好了寿衣。许安平也被搀起来送回家休息,他就这样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房顶,没有一丝睡意。 天色擦黑的时候,易莲儿红着眼睛端了一碗稀饭过来。“安平哥哥,你起来吃点东西吧,我们都不怪你。你把阿爹的尸首带回来让他能入土为安,阿娘和我……”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许安平从床上起来,赶紧过来帮易莲儿擦擦眼泪,“莲儿,都是我不好,没有救回来老爹。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们,不会再让你们再受一点委屈。” 易莲儿点点头,还是在流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余大娘过来说道:“安平啊!家里的白事村里人会帮忙操持,你还是快回邓家吧。邓老爷还借了你二百两银子,是个好主家,你把银票带回去还给人家,在那边好好干。”说着就掏出银票塞给许安平。 许安平想劝她留下,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大娘,家里再遇到什么事就让小虎去找我。老爹不在了,以后就让我来照顾您,给您养老。” “好,好!安平是个好孩子。”余大娘用手拍了拍许安平,眼泪禁不住又流了下来,说了几句安慰话就回家了。 许安平简单收拾了一下包袱,辰时末许的时候给余老爹磕了三个头,就离开了余家村。他并没有回县城,而是沿着官道径直去了安陆府城。途中看到有个衙役装束的人从青平县方向过来打马急奔,待马匹奔至近处,他忽然从路右边跑到左边,然后蹲下来装作捡东西的样子。 骑马的衙役赶紧拉紧缰绳,口中不断喊着“吁,吁!”待到马匹停了下来,大声喝骂:“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活腻歪了?信不信爷这就踩死你?耽误了爷去安陆府办事,非活刮了你不可!” 许安平也不说话,眼见周围无人,蒙着脸转身跃起,一掌劈在衙役的脖子上。衙役瞬时昏过去,跌落马下。他牵着马匹将衙役拖到路边的小树林里,用藤蔓将其绑起来后几巴掌扇醒。 “这位好汉,别打了,别打了。我叫你爷爷还不行吗?”衙役一睁眼就开始连连告饶,只是眼珠子还在滴溜溜乱转。 “我想问几个问题。”许安平从怀里掏出匕首在手里掂量着,匕尖始终不离衙役眼睛半尺远,压低声音问道。 那衙役脸色登时就白了,额头冒汗。“好,好。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如果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这位爷,您抓紧点匕首,可别手滑了。”说着还咽了咽唾沫。 “你是青平县的衙役吧?” 衙役忙不迭地回答道,生怕说慢了一个字。“是,是。我是青平县的衙役徐四儿,这次去替大老爷给知府大人的师爷送封信,信就在我怀里贴身放着。” 许安平掏出信打开来看看了,里面就是简单的问候语还约了下次拜访的时间,也没多想就还给了衙役,接着问道:“安陆府怎么走?” 衙役看到许安平把信还给了他,也是松了一口气,急忙说道:“沿着官道直走,五十里后右拐,再走差不多八十里就到了。您要是嫌脚程太慢,就骑这这匹马去,申时初就能到。您到了之后就把马留在悦来客栈,我肯定不会乱说的。” 许安平点点头,用匕首敲了敲衙役的肩膀说道:“难得你这么懂事,今天就饶你一条狗命。不过,你要是敢在明天天亮前逃走或喊救命,我会去青平县找你的。” 衙役看到许安平的匕首靠近自己的脖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都出来了,再听到许安平这样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不敢,不敢!爷您放心,我明天之前绝对不会逃走的,更不会喊救命。” 许安平也不看他的丑态,直接骑马离开。两个时辰后,他已经到了安陆府城门口,就下马进城。他先是将马匹寄放在悦来客栈,然后根据从刺客身上搜来的信封找到了城北的铜锣巷,装作迷路似的晃悠起来,眼神却不时望着两边的院墙。正走着,许安平看到前方不远处一户不起眼的四合院很是可疑,院墙上竟然布满了寸许长的铁钉,院子里还不是传出几声犬吠。这时正是饭点,别人家都是人声喧哗和袅袅青烟,而这户人家却恰恰相反。他看了之后,准备晚上来探个究竟,于是原路返回。 许安平在旁边不远处一家同福客栈住下,吃了晚饭后就回房休息。丑时中许,他就翻出客栈朝那处不寻常的宅院奔去。刚靠近宅院,狗忽然叫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个成年男子的呵斥声:“都他娘的瞎叫什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耽误老子睡觉,明天就宰了你们吃肉。”旁边还有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声音说道:“三哥别恼!舵主出去执行任务了,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出了问题的话,我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小七,不是三哥说你,你忒也胆小。你也不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我们圣盟的地盘撒野。我跟你说啊……” 过了一会儿,许安平将怀里掺着“草上飞”毒药的两个肉包子扔进院子,刚才那只狗先是叫了一声,然后“呜咽”两声就没了动静。接着他攀上墙头,小心避过铁钉然后跳入墙内,随后靠近后门的值守房间看到刚才说话的两个人已然睡得东倒西歪,武器就放在手边不远处。许安平摸进房间,先是割了那个粗犷中男子的喉咙,接着又靠近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边,正待割喉却看到对方睁开了眼睛满是青涩的惊慌。他没有犹豫,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捂住年轻人的口鼻,用匕首划破了喉管。看着对方年轻的面孔正在丧失血色,轻声说道:“下辈子不要再做刺客了。” 许安平出了房间朝院子其它地方摸去,每次或是跃进窗户,或是挑开房门,在对方还没有惊醒或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就割破了他们方的喉管。这时,他忽然在走廊里遇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对方似乎刚刚起夜还是睡眼朦胧的样子,看到他手里拿着正在滴血的匕首的时候已然是吓傻了,双目圆瞪都忘了惊叫。许安平心中不忍,把匕首朝身后藏了藏,决定把小姑娘打晕。当走近小姑娘侧面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风声,他右脚一用力身体飞快左转,整个人已经转到了小姑娘的身后,然后就是捂住对方的口鼻用力转了一下她的脖子。听到“咔嚓”一声响,许安平将小姑娘扶着倚坐在走廊侧面的条凳上,就像她是在欣赏着月色。这时小姑娘手中握着的一把半尺长匕首也掉落在地上,许安平放下心中最后一丝不忍,继续寻找其它的刺客。 一刻钟后,许安平已经走到了前门。他将两个面相凶恶的门子杀死之后,打开大门走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用门子的血印了一个血手印在大门上。 第二十五章:安陆府官场一角 第二天上午,在许安平出了安陆府城良久,才有人看到那户宅院大门上的血手印,然后官府才接到报案。安陆府快班捕头聂无常带着几个步快衙役查看之后,发现案件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交代几个步快看守好案发现场后,急忙去禀告知府周大人。 “钱师爷,周大人在吗?小的有要事禀告,烦请钱师爷通报一下。”聂无常在钱师爷面前弯着腰,不顾满头都是汗,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意出来。 “哦?原来是聂捕头啊!老爷兴致来了正在书房作画,可不能随便打扰。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等老爷画完了,我会代为转告的。”钱师爷仰着头、鼻孔朝天,看也不看聂无常,左手搓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语气随意地说道。心里却想着:“这个聂无常实在不上道,平时年节也不送上点孝敬。我要是不拿捏他一下,让他知道点厉害,他还不看轻了我。” 聂无常擦了擦汗说道:“钱师爷,今天早晨有人来报案,属下去查看发现城北铜锣巷那件案子是一起灭门惨案,被害人全家一十七口全部被杀。” 钱师爷一听,吓得声音都尖锐起来,“什么!灭门惨案?”他知道这件事自己无法擅专,稍稍耽搁都可能酿成大祸,踉踉跄跄地朝书房跑去,还差点被自己长衫的前襟绊倒。 不一刻,聂无常就被叫到了书房。他低垂着头恭敬地站在一边,听到知府周大人平静地问道:“聂捕头,听说铜锣巷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聂无常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回答道:“回禀大人,今天早晨有人报案说铜锣巷一家住户大门上有血迹。我得知后就带了几个步快衙役前去查看情况,到了案发现场才发现那户家全家一十七口于昨天夜里全部被杀。因为知道事态严重,属下也不敢久待,赶紧过来禀告大人了。” “嗯,做得好!你再去仔细查探,争取找出线索。我稍后就到。”知府周吾道也不敢怠慢,如果他的治下出了这种大案要案却破不了的话,明年吏部对他的考评肯定会出现一个“不及或不谨”的判语,自己就只能致仕或者降调了。他是知道对安陆知府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人可不少,比如处处和自己别梁子、下绊子的同知黄炳文。想到这里,他急忙换上官服,乘着轿子到案发地点那边去。 当知府周吾道赶到案发地点时,聂无常已经勘察完毕,正和几个有经验的仵作和衙役说着什么。他看到知府大人进来,赶忙呼啦啦带着一群人过去拜见。周吾道现在也没心思在意这些礼节,直接开口问道:“聂捕头,你们勘察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线索?” 聂无常躬身弯腰,用手引着知府大人,“大人,这边走。”他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讲解着。“大人,这个院子原来是属于刘老实的,可院子里死的人却和刘老实没有关系。据里正说,刘老实在五年前将院子卖给了一伙外地人,他虽然见到平时有不少人出入,却没和那些人打过交道。而且,这些人虽然面色冷漠,却并未为难过左邻右舍,所以他平时也没做理会。”说话间,聂无常已经将知府大人引到了一具尸体旁,他蹲下来掀开麻布,说道:“大人请看死者的伤口。” 周吾道正听得入神,闻言向尸首看去,只见那尸体面部铁青、双目圆瞪,喉咙被割了一个口子,流出的血迹已经干涸,看起来甚是可怖,不由地转过头向后退了一步。心里顿时暗骂这聂无常真是不晓事。 聂无常看到知府大人的样子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蠢事,重新盖上麻布,轻声说道:“大人,据属下详细勘察,这十七人中有十六人是被匕首割喉而死,另一人则是被扭断脖子而死,死者为年龄十一岁左右的小姑娘。” 周吾道这时也缓过心情,眼睛有意避开尸体骂道:“凶手真是丧心病狂!关于凶手有什么线索?” “据属下辨别院子里留下的脚印发现,凶手只是一人。他先是扔了两个肉包子毒死了狗,然后从后门旁的墙壁翻进院子,接着杀害了看守后门的两个门子,最后一路杀到前门逃逸。” 周吾道听了之后甚是惊骇,直接惊叫出声。“什么?凶手只有一人!聂捕头,你去年曾被抽调到六扇门协助刑部破案,可曾知晓有如此凶暴之徒?” “这个…嗯……”聂无常也不直说,只是目光游离看了看周吾道的背后。 “其他人都退到十丈以外,保持警戒,有人接近就地拿下。”周吾道朝背后跟着的衙役吩咐一声。 “大人,我在六扇门曾听一个老捕头说过,江湖上有个刺客组织叫血手盟,里面的高手刺客数目众多,专门收钱行刺杀之事。我看今天的案件有可能……”聂无常犹豫了一下,接着又说道:“大人,恕小人多嘴,昨夜被灭门的这户人家也不简单。这十七人除了一个小姑娘外,其他人都是壮年男子,不仅每人旁边都有武器,而且从装束来看既无主人也无奴仆。就连那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尸体旁边还遗留着一把半尺长的精致匕首。据手下斗胆猜测,这应该是血手盟的内部仇杀。大人可能没注意到,这户人家的大门上被留了一个血手印,而这个印记正是血手盟所独有的。” 周吾道听了之后目瞪口呆,满脑都是空白。他从建平三年中了进士以后,一直做官到现在已逾二十一年,还从来没听到过如此耸人听闻的消息。他一直以为这种所谓的刺客组织只是存在于武侠演义之中,从没想到自己也会遇到。如果不是案件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加上捕头是从六扇门听来的消息,他一定会以为对方得了失心疯。口中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明年可就是外察之年啊!” 聂无常继续说道:“大人,刺客行此恶毒之事,恐怕早已逃走;即使不逃走,凭借本府的力量也很难将其抓捕归案。” 周吾道回过神来,轻声说道:“不知聂捕头何以教我?” 聂无常神色挣扎,嘴巴一张一合的。他想起了阿爹死前交代自己要对得起的良心,可自己做了二十多年的捕头,兢兢业业地破了大案小案无数却始终不得寸进,今天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的话,可能这辈子就只能老死在捕头的位置上了。于是,他咬咬牙说道:“大人,这个案子应该是由一个江洋大盗流窜到本府做下的,属下建议下海捕文书请临府和治下各县协助将其捉拿归案。” 周吾道点了点头,神色轻松地说道:“这个主意很好!可是去哪里找那个江洋大盗的图像?” 聂无常越说越顺口,“大人,江洋大盗作案后在逃跑的时候恰好被一个早起做买卖的摊贩看到了。” 周吾道赞许地看着聂无常,随后说道:“聂捕头,张总捕头身体一直不好,无法履行职责。我希望你以后能够把担子挑起来,维护好安陆府的治安。” 聂无常攥紧了拳头,兴奋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 第二十六章: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青平县衙二堂,知县李唯一正在处理公务,这时一个衙役进来禀报说安陆府发来紧急公文。李唯一接过之后,大致扫了一眼便知道是海捕文书,也没甚在意。他从建平十五年被授官成为县令以来,已经从刚开始意气风发的书生变成了现在成熟稳重的官员,很清楚官场里面的道道。这份海捕文书明显是知府大人为了推卸难以破案的责任而下发的,上面提到的江洋大盗十有八九是编造的,自己也没必要当回事。于是,他端起青瓷茶盏吹了吹茶叶,小口地嘬了一下,感觉浑身舒畅之后才吩咐道:“拿去外面贴起来。”然后,就继续看起了公文。一直到下午申时许,李唯一舒了舒身子刚回到内宅准备用膳,沈师爷过来禀报:“大人,田家大少爷田华英在外面求见。”李唯一听了之后眉头微皱,官商勾结可是大忌,他一向不愿招惹。转念一想,田华英一向知情知趣,没事的话也不会主动来见自己,“待会儿让他进来吧。”说着就走进内室换上了常服。 田华英在沈师爷指引下走进房间,见到李唯一坐在椅子上喝茶,上前就是躬身一礼。“拜见李大人!小人冒昧叨扰,还请大人恕罪。” 李唯一也不起身,喝了口茶抬抬眼皮说道:“你找本官有什么事?” 田华英看得出来李唯一并不想搭理自己,心中暗骂:“这个老不死的,拿钱的时候倒是手快,一见有事立刻就缩了回去。”嘴上仍旧说道:“大人,小人今天过来主要是给您问安,也顺便有事向您禀报。” 李唯一见状假意说道:“沈师爷,本官在二堂还留下一份公文,你去处理一下,然后督促户房尽快处理。” 待看到沈师爷走远后,田华英才低声说道:“大人,我想拿下邓记绸缎庄,还请您帮忙。”话音未落,他就从袖子里掏出两万两银票递了过去。 “哦?生意场上的事情,我可是不懂,恐怕帮不上你。”李唯一瞥了一眼,捻了捻胡须慢悠悠地说道。 田华英见县令李唯一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连忙说道:“大人,邓家的财产不下五十万两。事成之后,小人会奉上七成。而且,我已经得知邓家前几天进了贼,邓记绸缎庄的房契已经失窃。如果县衙户房存放凭证的地方再恰好失火的话……” 李唯一也不做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嗯,这天干物燥的,确实很容易失火。”说完就不再说话,端茶送客。 “那就麻烦大人了!小人这就告退。”田华英弓着腰退出门外,直到出了县衙才恶狠狠地低声说道:“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等到田华英走后,沈师爷从另外一个房间走了进来。李唯一问道:“沈师爷,你怎么看这件事?” “东主,恕在下直言。田华英这人鹰视狼顾、野心勃勃,不是好相与的。东主还是要当心,免得被他所害。”沈师爷谨慎地说道。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能凡事都听他的。你去安排一下……”李唯一低声吩咐着沈师爷。沈师爷听后连连点头示意明白,随后就去了大堂东侧的户房安排。第二天后半夜,县衙的户房就因小吏值班时瞌睡碰倒了烛台引起了一场大火,近半户籍和契约存档都被烧成了灰烬。 许安平毁了血手盟在安陆府的分舵之后,就回到了青平县邓府。他心情低落,面色有些不豫,让想过来套近乎的家丁也不敢靠近。第二天,邓小可让环儿过来叫他。许安平见到邓小可的时候,看到她上身穿浅紫色比甲,下身着淡蓝色的月华裙,正兴高采烈地逗弄着小黑。一跑一跳间,秀发飘动,裙摆飞扬,伴随着欢快的笑声,让许安平压抑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邓小可看到许安平到了,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脸上满是兴奋,叽叽喳喳地说道:“邓九,我跟你说啊!阿爹和阿娘已经推掉了田家的提亲,以后你就不用再去跟踪田家大少爷了。你这小身板,真要是因为发现被打了可吃不消。还有啊!你不知道,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家后院进了盗贼,还差点伤了阿爹,快要把我给吓死了。我当时拼命地喊‘救命’,竟然把那个盗贼吓跑了。你说我厉不厉害?你当时回家了,要是在的话肯定可以把盗贼打跑……”邓小可正说得起劲,发现邓九没有反应,而且还脸色沉郁,忍不住问道:“邓九,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许安平看到邓小可其实心里难过的情绪已经好了许多,但一想到易莲儿现在肯定还是很伤心,就想回家陪着她。接着,他又想到幕后黑手之一的田家大少爷还在逍遥自在,心里的戾气怎么都压不住。所以许安平想早点脱离邓家,无论之后自己刺杀田家大少爷的结果如何都不会连累到邓小可。于是,他用力攥了攥拳头语气平淡地说道:“大小姐,既然你的事情都解决了,我打算回家不在邓府做工了。” 邓小可听到后就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心里一慌连忙问道:“邓九,你怎么想回家了?是嫌月钱太低了吗?我让蔡管家多给你加一些。” 许安平摇了摇头,垂首不敢去看邓小可那惊慌的眼神,他怕自己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大小姐,不是因为月钱的关系。从十岁开始,我就是被邻居家照看着长大的。前段时间,一直照顾我的老爹去世了,我要回去挑起家里的担子,所以没办法再留在邓家了。请大小姐体谅!” 邓小可听了之后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她不想让许安平离开却又找不到阻拦的理由。过了一会儿,她收拾了一下心情,表情淡淡地说道:“我会让蔡管家多给你结一些月钱,你自己保重吧。”说完就急匆匆地进了闺房,她心里有些难过,也有些不舍,却不想让邓九看到自己那副样子。 许安平听出了邓小可语气里的不舍和强装出来的淡然,站了一会儿就回房间了。他也不想离开,于是借着与家丁交接事情和蔡管家结算工钱的机会,又故意磨蹭了两天。实在找不到逗留下来的理由,这天早晨许安平才拎着包袱准备从侧门离开。他还没出门就感觉到院子里一片惊慌,拦住一个家丁问道:“出了什么事?” “哦,是九哥啊!你还不知道呢?县令大人让衙役来传唤老爷,说老爷惹上了官司。夫人已经哭晕过去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家丁急促地说着,让许安平感觉到事情可能很麻烦。于是,他赶忙把包袱放回住处直接朝后院走去,路上遇到环儿的时候让她告诉大小姐,自己有事找她。环儿也是奇怪,几天前就听说邓九要走了,怎么今天还赖在这里,不过还是进去通报了一声。 邓小可红着眼睛,急匆匆地走过来,看到邓九脸上先是一喜,接着又语气生硬地说道:“你不是要走的吗?怎么还在这里?” 许安平回答道:“我听说府里出了事情,就想先留下来看能不能帮上忙,哪怕只是替大小姐跑跑腿也可以。” 邓小可表情冷淡,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好吧,那你就再留下来一段时间,我有事会让环儿叫你的。如果你家里有困难就和蔡管家说,我会交代他的。”说完就转身急步回了后院。 第二十七章:青平县衙里的交锋 邓永铭用过早饭刚准备出门去绸缎庄,就见到门子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老爷,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说吧,到底是什么事?”邓永铭呵斥了一声,平静地说道。 “老爷,县衙来人传唤,说有人告状,县令李大人让您过去。”门子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回答。 邓永铭这时才知道果然是出大事了。这几天一直没有传来关于邓记绸缎庄房契的事情,他也没想通对方究竟会使什么手段,还以为田华英暂时罢手了,没想到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原地踱了几步,吩咐道:“你去告诉夫人让她不要担心,也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先去县衙看看情形再说。”邓永铭出了大门,看到有几个衙役正在不耐烦的等着,赶忙走过去抱拳说道:“邓某失礼!今天劳烦韩捕头和各位差爷跑了一趟,这里有几两银子不成敬意,就给各位当作茶钱。” 韩平三见邓永铭这么识趣,接过银子脸上也浮起些许笑意说道:“邓员外客气了!我等奉李大人之命请员外前去问话。请吧!”说着就伸开胳膊,引着邓永铭朝县衙走去。 邓永铭心里也是忐忑,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他悄悄拉了一下韩平三的袖子,递过去一锭十两重的银子,低声问道:“韩捕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希望您能提点几句,日后必有厚报。” 韩平三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两边,毫无痕迹地接过银子收进袖子,这才说道:“邓员外,你这次惹麻烦了。有人去县衙状告你强占祖产,大人听了很是气恼,就派我等过来拿你。” 邓永铭听了之后更是疑惑,自己平日里可很少置办土地,哪里会涉及到侵吞他人祖产。于是,他又递上一张银票继续问道:“请韩捕头为我详细解解惑。” 韩平三目视前方,缓声说道:“有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说邓记绸缎庄的铺子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你要是有房契什么的话,赶紧准备好,免得出什么波折。” 邓永铭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田家动手了,可这么拙劣的计谋又不像是田华英的手段。不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县衙。他在县衙外还见到了带着一群狗腿子的田华英。 “邓叔,我听说有人来状告你侵吞他人祖产,特意过来看看。你可要当心啊!”说着就和几个狗腿子笑了起来。 邓永铭听了之后脸色铁青,想起他前段时间派人刺杀自己的事情,恨声说道:“田华英,你别得意,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他也不再管田华英,甩了甩袖子直接进了县衙到了二堂。 李唯一见到邓永铭到了,就宣他进来,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可是邓永铭?有人状告你强占他人祖产,可有此事?如实招来!” “大人明鉴!草民正是邓永铭。草民家经营的邓记绸缎庄都是二十年前购买来的,根本没有强占这回事。”邓永铭淡定地说道。 “你胡说!分明是你二十年前强占了我家的铺子。当时两家绸缎铺子,你才给了三千两银子。我爹嫌钱少,根本就没和你立契约,你却仗势欺人直接强占了铺子。大人,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啊!”那个商人尖嘴猴腮、穿着破旧,正是当时卖铺子家的不肖子刘青树,绰号“刘老鼠”。 “胡说八道!当时铺面明明作价八万两,我和你爹当时找了中人立好契约,还在衙门验了契纳了税。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查一下县衙的存档。请县尊大人明察!” 啪!“肃静!堂上不得喧哗。”李唯一拍了一下惊堂木呵斥了一声,接着又说道:“沈师爷,你去户房查查材料,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狡辩。”沈师爷闻言立刻急匆匆地去了东面的户房,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附在李唯一的耳边说话。 李唯一听后脸色微变,接着又点了点头,然后缓声说道:“几日前,户房因为小吏打翻烛台引发火灾,部分户籍契约文书被烧毁。刚才沈师爷去查了一下,剩余的文书中没有当时的纳税和验契凭据。邓员外,你还是赶紧回家把契约取来,让我一观便知。” 邓永铭心头一惊暗叫不好,这次的事情看来是田华英早有预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启禀县尊大人,草民的房契不在青平县这边而是在南方永安老家,所以您看能不能把契约中人何长里找来问一下?”他额头已经见汗,现在也不得不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中人身上。 “这个…”县令李唯一沉吟了一下说道:“也罢。来人,去把中人何长里带过来。”不一会儿,只见一个面相憨厚、神情忐忑的花甲老人被带了上来。邓永铭忽然瞥见二堂外的田华英充满嘲讽地看着自己时,心里顿时一沉。 “堂下何人?可曾为邓永铭购买商铺立契约时做过中人。”李唯一威严地喝了一声。 “草民何长里,在二十年前确实知道邓永铭想要购买刘青树他爹刘喜财的商铺,却从每给他们做过中人。”何长里想了一下才说道,同时还心虚地看了看邓永铭。 邓永铭听到这里,一下脸色涨红、须发皆张,心里更是气愤难平,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 “那当时是什么情况?你如实说来,不得有半点隐瞒。” “大人,当时草民是听说过邓员外和刘青树他爹刘喜财商量过,要以三千两的价格买两家铺子,可小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更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事。”何长里越说越是顺溜,好像当时的情况才发生不久似的。 “邓员外,你有什么话说?如果你不能尽快拿出契约的话,本官就只能依律把两间铺子判给刘青树了。而且,本官还得治你强占他人财产之罪。”李唯一平静地说道。 邓永铭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自己已经掉入了陷阱之中,一不小心就会落个家破人亡。他鼓起最后的力气说道:“请县尊大人多宽限几日,草民这就安排人去南方把房契取来。” “好!本官就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如果半个月以后你还是拿不出房契,就休怪本官铁面无情。退堂!”李唯一拍下惊堂木就出了二堂。 听到退堂的声音,邓永铭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浑身发软。他走出衙门觉得阳光格外的刺眼,也没有心思搭理田华英的讽刺,直接回家去了。 第二十八章:情窦初开的大小姐 邓永铭回到家已经是未时许,进了书房后再也掩不住内心的焦虑,因为知道自己的权宜之计拖不了多久,只能不停地唉声叹气。他可以将打拼了大半辈子的绸缎庄交出去却不能让自己犯罪坐牢,因为没有自己的看顾,邓家马上就会支离破碎、任人鱼肉。“唉!可儿怎么办?昭儿还小啊!田华英这贼子真是好狠毒啊!”他不住地踱来踱去,但还是无法可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老爷,我能进来吗?”夫人静娘轻声说道。 “哦,静娘进来吧。”邓永铭收拾了一下心情,平静地说道。 “老爷,今天出了什么事?县尊大人怎么差人把你传唤过去了?”夫人静娘眼色微红,容貌有些憔悴,显然是担心了很久。 邓永铭安慰道:“没什么,县尊大人问了我一些事情。”他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静娘,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永安老家祭祖了,你这几天带可儿、昭儿先过去,我处理一下手头的事情稍后就赶过去。” 夫人静娘刚松了一口气,马上又紧张起来,手里紧张地捏着丝帕颤声问道:“老爷,是不是事情很严重?” 邓永铭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静娘,我实话和你说吧。前段时间有盗贼抢走了我们家绸缎庄的房契,今天就有人诬告我当年强占刘喜财的铺子。不巧的是,县衙前几天失火烧了当时留下的存证,立约的中人又矢口否认。所以,为夫现在只能推说契约在南方永安老家,争取到了几天时间,这样你们娘仨儿就可以逃过这一劫了。” 夫人静娘一听眼泪都下来了,失声哭了出来。邓永铭也知道夫人一时承受不了这种打击,过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静娘哽咽地说道:“老爷,真的没办法挽回了吗?我们不要绸缎庄还不行吗?” 邓永铭一直皱着眉,失落地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怀疑这是田华英的手段,先是让人偷走地契,又和知县李唯一串通起来烧毁凭证,最后才让刘喜财的儿子去县衙告状。田华英不仅是想谋夺绸缎庄,还想占了我们家财产,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关进大牢。他可能还在打可儿的注意,所以我才想让你赶紧带可儿、昭儿回永安老家。何家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啊!看来李唯一和田华英早就狼狈为奸了。”邓永铭让夫人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之后,又细细地交代了一些事情。夫人静娘脸色苍白,神思无属地只是点头。 他们却不知道易莲儿在书房外面偷听了事情的大概之后,就急匆匆地跑回来自己的小院,路上还扭了一脚,差点撞翻了廊道里的花盆。 环儿见到大小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还满头是汗,急忙过来扶着,慌张地问:“大小姐,出了什么事?” 邓小可忍着脚踝上传来的剧痛,低声吩咐道:“环儿,快去把邓九找来,我找他有急事。” “大小姐,要不要先去给你找个大夫?”环儿焦急地说。 “快去把邓九找来,你听不见吗?”邓小可想到自家即将遇到的危机,只想现在就做些什么,忍不住大声说道。 环儿眼里一下蓄满了泪水,看到大小姐发火也不敢哭,慌慌张张地跑去找许安平。 许安平看到满脸都是眼泪的环儿,想到邓小可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心里一阵紧张,急忙问道:“环儿,谁欺负你了?” “不…是我,是…大小姐…让我…叫你过去。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环儿一边哽咽着一边说道,头上的双螺髻还随着小脑袋上下起伏,好像充满了委屈。 许安平不做停留,绕过环儿急步走向后院,不一会儿就到了闺房门口,还能听到邓小可嘶嘶吸着冷气的声音。他像之前那样垂首束手站在门口,压下因为紧张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沉声说道:“大小姐,听环儿说你找我?” 邓小可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吐了一口气,感觉到心里的焦虑和脚踝的疼痛似乎都减弱了一些。因为知道事关重大,她也不敢声张,于是单腿一蹦一跳地来到闺房门口,轻声说道:“邓九,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邓小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感觉,她心里就是认为许安平能够帮她,不会让她失望。 “大小姐,你有事吩咐。”许安平依然低着头平静地说道。 邓小可想到这件事牵扯到县令李唯一和田家大少爷田华英,一时竟有些不忍心,她怕眼前的邓九遇到危险。“可是那又怎么办啊!阿爹马上就要坐牢了,阿娘肯定会伤心死的。”邓小可压下心中的不安,看着许安平略显瘦弱单薄的身体,忽然想看看对方的脸。“邓九,你抬起头来回答,我平时待你如何?” 许安平慢慢抬起头,第一次如此近地看着邓小可。只见她穿着月白色的百褶裙,扎着桃花髻,容颜娇媚英气、肤色细腻诱人,就像一个活泼的精灵,此时脸上却带着本不该出现的慌急。邓小可也在看着许安平的样子,她第一次发现面前的邓九相貌普通却神色坚毅,笔挺的鼻梁下嘴角微微上扬,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将他击垮。然而,让邓小可心里有些惊慌的是,她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情意和担心;更奇怪的是,她心里并不排斥而是隐隐有些窃喜和甜蜜。邓小可眼神有些躲闪,不敢再看许安平,心里莫名安稳了下来。这时许安平语气温柔地说:“大小姐待我极好!如果有人想要伤害大小姐,我是不会坐视的。” 过了一会儿,邓小可才低声说道:“邓九,我家绸缎庄的房契被盗了,田华英串通县令李唯一烧了存放在县衙的房契凭证,想谋夺我家的绸缎庄和财产,还要把阿爹抓去坐牢。你能不能再去监视田华英,抓到把柄之后让他不要妄动?” 许安平眼神恢复清明,不敢再继续看邓小可,重新低下头说道:“大小姐放心,我这就去监视田华英。”说着就转身离开。他也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把田华英做掉,对方又生了幺蛾子。许安平清醒地知道,此时就算把田华英杀了也无济于事。当然,以田华英平日里虽然猖狂却很谨慎的性子,他能不能在短时间内一次性得手也未可知。更重要的是,知县李唯一既然已经掺和进来,后面就算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他也不会放弃,只会把案子办成铁案。想到这里,他心里暗暗拿定了注意。 第二十九章: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从后院出来,许安平就直接回了房间。自从他成为邓大小姐和小少爷面前的“红人”之后,房间里另外三个人都陆陆续续地搬走了。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他也很习惯,毕竟刺客一般都是独行的。他关紧门下了门栓后衣服也不脱就直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细细思量着接下来的事情。“既然县令李唯一和田华英已经勾结起来,那私下里肯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还是从他这里入手,看能不能抓到一些把柄。如果把知县杀了,嗯,不妥。最后无论田华英会不会倒霉,这把火肯定会烧到邓家。” 丑时刚到,许安平就睁开眼睛,翻身起来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跃过窗户出了房间,熟门熟路地再次翻过邓家院墙沿着小巷直接朝县衙奔去。到了县衙后门附近,看着高高的院墙和院内不时传来守夜衙役的脚步声和梆子声,许安平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就这样想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偷潜进去,几乎不可能。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生一计,转身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富户四合院外,翻墙入内偷了两盏油灯和几件衣服,然后来到县衙大堂的东面户房附近。许安平将衣服团在一起浇上灯油,点着后用力扔进院内,然后疾步朝县衙后院奔去。才到后院附近,他就听到衙役敲锣的声音,“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此时衙役也是奇怪,前几天户房烧了一次,县尊大人已经将户房的值班衙役打了个皮开肉绽,难道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又来一次?还是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然,其他衙役听了之后虽然急哄哄地跑过去,表现得闹嚷,却没几个是真心救火的。一方面,大家心里都是门儿清,万一救了不该救的东西,不仅落不得好还会得罪人。另一方面,户房的那几个大爷平时走路眼睛都恨不得长到脑门儿顶上,大家还巴不得看他们笑话呢。 县令李唯一刚刚熟睡就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顿时有些气恼,刚想起来教训一下这些不成器的东西,就听到外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大人,大人!您醒了吗?属下有急事禀告。”沈师爷很是惶急,他不知道县衙怎么又起火了,而且烧的还是户房。如果田亩资料被烧毁了的话,那东主也要被槛送去京,自己也会是一个陪绑的角色。 李唯一压着火气披着睡袍起来开门,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大半夜整个县衙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沈师爷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户房又着火了?” “什么?上次不是已经烧过了吗,你又安排这次做什么?”李唯一以为这次还是沈师爷安排的,虽然觉得有些惊讶,倒也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沈师爷听东主这样说,额头上的汗一下子就出来了,哭丧着脸说:“东主,这次不是我安排的啊!我担心户房的田亩资料被烧了,已经让人去救火了。” 李唯一大惊失色,禁不住提高了声音。“什么!户房着火这样的事情也能发生?今天谁当值?我非剥了他们的皮不可!”说话间就汲着拖鞋急步朝前院走去。 许安平在户房着火的时候已经翻过后院的院墙,藏在了花园的草丛中,待看到两个人急匆匆走了之后就准备偷偷潜入书房之中。他先是用绣花针把门打开,侧身进去又把门关好,然后在书房里摸索起来。他也不知道知县李唯一的把柄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但根据做贼心虚的心理,越是藏得隐秘的东西越是见不得光。于是,他没有查看书桌和书架上的东西,而是不停地敲击地面、墙面和房间里的柱子、杌子等。忽然,他在书架后面碰到了一张矮塌,上面铺着厚实的褥子,似乎是作午睡之用。许安平想起自己这具身体喜欢在床垫下藏钱的心思,心里一动就掀开了褥子细细的检查起来。他用手仔细敲击着塌面,果然发现有一小块地方的声音比其它地方更脆一些,就用匕首撬开了这块木板。不出所料,木板下面藏着一个薄薄的册子。他也不管是什么,直接塞进怀里就准备离开。回头又想了一下忽然生出一点恶趣味,他在书架上拿了一本差不多厚的书放进去,盖好木板和褥子才离开。 许安平刚靠近门口,就听到有声音传来,“这几个贼子,真是胆大包天,竟然点着了户房!我明天非要教训他们不可。所幸那些田亩资料还完好无损,否则我非杀了他们不可。”“东主消消气,他们应该也是无心之失。他们几个平时还挺机灵的,上次那件事……”“嗯,那就饶了他们这次。不过明天还是要给他们点皮肉之苦,他们竟然蒙骗我说有人扔了着火的衣服进来,真是荒谬!” 李唯一走过书房时发现竟然没锁门,心里就有些狐疑,“难道我锁门之后又重新进去过?”说着就顺手锁上了门,准备等沈师爷走了之后再回书房检查一下。 许安平听到门外上锁,等到县令和师爷走了以后急忙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直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幸好守夜的衙役都去户房救火了,因而直到院墙边还是未碰到一个人。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跃步翻上院墙,忽然察觉脑后生风似是有重物袭来。许安平硬生生地压下刚要跃起地面的脚步,双腿微蹲上半身下伏,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袭来的手掌。即使他平日里有坚持习练内功心法,此时他也因为一口气紊乱觉得胸口发闷,几欲呕吐。他转身将后背靠在墙上缓了几口气,抽出匕首正面对着袭击者。只见对方身材中等、体格略胖,身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右手持着一把明耀耀的长剑,左手伸出呈掌状。 许安平看着对方,心里有些奇怪,因为他没有感觉到杀意。对方看起来武功不弱却反应稍迟,不像有丰富交手经验的样子,正如刚才明明可以继续攻击自己而迟疑不决。于是,他排除了对方是血手盟杀手的可能性,手里不禁放了三分力道。 蒙面人低声娇喝一声:“交出东西来,我放你离开。”说着就脚踏六宫如灵猫捕鼠般持剑冲了过来,一招分花拂柳让剑尖抖动却始终不离许安平肩膀两侧。许安平不敢怠慢,先是急退两步,接着右脚犹如生根抵住地面,手持匕首猛然伸入剑影直接击中对方的剑尖三寸处将长剑打偏,顺势一个弓步直刺指向对方胸口。蒙面女看似身材略胖,动作却很轻盈,身体左转闪避匕首的同时,一招避青入红反过来袭向许安平的胸口,仿佛他是主动撞上长剑一般。许安平无奈只得再次后撤,借助身旁树木的掩护,换作左手持匕犹如乳燕投林刺向蒙面女的后背。眼见匕首及身,他想到蒙面女虽然想抢夺东西却并未想害他性命,不禁缓了缓手上的动作。这时对方才反应过来,一招玉女抽身挥剑护住后背急忙并步后撤。二人交了几手,也都未尽全力,既然同是针对县令李唯一,那就是友非敌。待听到兵器交击声引来了衙役,二人都翻过院墙跑进了旁边的巷子。 许安平在前面几步奔走,不一会儿听到后面的脚步慢了下来,也不由放慢了脚步。 “阁下何人?可否留下名号,待以后赐教?”蒙面女故作爽朗,中气十足地问道。 许安平听到之后也是一愣,看来对方还真是第一次出来跑江湖的,大家素昧平生还做着阴暗的勾当,哪有通报姓名的道理,一时起了戏谑之心。“哦,在下徐宁一,人送外号‘双匕无痕’。” 方潇潇听了之后也傻了眼,她看到对方武功不错就想像武侠演义里讲的那样进行结交,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实诚,直接连名带姓加外号直接报了出来。再想到自己还没有个响亮的外号,似乎也太弱了一些,很是苦恼,沉吟了一会儿抱拳说道:“原来是徐兄,久仰久仰!在下方潇潇,江湖人称‘梨花雨剑’。既然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我就不和你争李唯一的东西了。”说完还窃喜不已,她也被自己的智商征服了。 许安平听了这个外号差点笑出声来,这明显是刚刚取的好不好?他也没有多说,拱拱手说道:“后会有期!”随后就转过几个巷口,翻过几个院墙回了邓家。 邓家大院还是一片安静。许安平进了院子,心里莫名平静下来。“她应该在熟睡吧?不知道是谁在装点她的梦。” 第三十章:脱离剧本的演出 李唯一在卧室里踱了几步,越想越不对劲,听到沈师爷走远之后就拿着钥匙去了书房。他开门之后也不点灯,摸黑找到了矮塌,掀开褥子和木板,用手摸了摸里面的书,这才松了一口气。李唯一坐在矮塌上用手扶了扶前额,摇摇头笑道:“看来真是年纪大了,忘性也大了。”然后就躺在矮塌上睡着了,心里一片安稳。 许安平到了房间之后并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掏出怀中的册子研究起来。他打开一看,才发现书册中间还夹着一张邓记绸缎庄的房契和几张验契和纳税的凭据。“哦,原来县衙户房失火根本没有杀掉这些东西,竟然被县令私自藏起来了。也不知道李唯一留着这些材料准备用来做什么?”许安平把房契放在一边继续看着书册,只见上面写着:建平十八年中秋,送知府粳米一斗,杂粮一石;建平十九年元日,送知府粳米三斗,杂粮两石;知府五十大庆,送拴马石两只,砚台数个……建平二十一年,收粳米若干,杂粮若干……一直到建平二十四年春分,送知府粳米五斗,钱师爷代收。许安平看后沉思起来,这本看起来像粮食账目的册子极不合理,有可能是代指着钱财之物。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最后一次送礼应该就是上次徐四儿去安平府办的差事。好个奸猾的贼子,还是小觑了他!。”既然抓到了李唯一的把柄,许安平相信他接下来不敢再轻举妄动。“可那个方潇潇又是谁呢?”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就将之抛在脑后,随后倒头睡去。 第二天醒来,许安平发现邓家大宅的气氛有些异常,不似平时的安静有序,而是笼罩着一层躁动的气息,似乎总能感觉到几个家丁或丫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仔细看时又会以为是一种错觉。他也不管这些,尽管已经偷到了账册和契约凭证,也有把握李唯一不会继续坚持为难邓家,不过还是按照邓小可的吩咐直接去田府进行监视。当然,这里也隐藏着另一个念头,就是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好机会做掉田华英,以绝后患,也是替余老爹报了仇。想到余老爹的惨死,许安平心里还在滴血,那种恨意有若蚀骨。 许安平这次并没有坐在熟悉的茶楼,而是给了一个乞丐几个铜板让他盯着正门,自己则待在田府侧门旁的小巷里。遗憾的是,一连旬日田华英都没有出门。每次回到邓家,邓小可都会让环儿过来询问情况。随着县衙重新开审刘青树状告邓永铭强占商铺案日子的临近,邓小可的语气也一次比一次慌急,神情更是焦虑。 “邓九,你到底有没有发现田华英有什么把柄?你再找不到的话,阿娘就要带我回南方永安老家了,阿爹也会坐牢的。”邓小可的眼睛红肿、脸色凄惶,已经不复之前那种青春娇媚的容颜。看到邓小可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许安平心里也是一阵心疼,轻声安慰道:“大小姐请放心!我已经找到田华英的把柄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先和夫人离开青平县,相信不几天老爷就会让人把你们追回来的。”邓小可听了之后心里安稳了一些,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但见到许安平信誓旦旦的样子,就打算按照他的建议来做。 这一天,李唯一起了个大早,心情大好在后院花园旁打了一套养生拳,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感觉浑身通透,说不出的惬意舒适。想到今天就能将邓家拿下,收入一笔不菲的银两,他更是忍不住面上带笑,“夏日将至,给知府大人下的冰敬也算是有着落了;吏部负责外察的官员,也要准备一笔花销。下次该是哪家了?呵呵……”田华英那张总是在自己面前露出谄媚笑容,眼神却很阴毒的样貌忽然浮了出来。李唯一进入内室换了一身常服,然后到书房里准备在自己的账本里记上一笔收入:建平二十四年春,收入粳米三石,杂粮若干。他掀开褥子打开木板,用手拿出账册,眼睛差点凸了出来,直接瘫倒在矮塌上,口中喃喃说道:“《说文解字》?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偷走了账目?邓家还是田华英?”李唯一头脑空白、手足失措,账册里面不仅夹着邓记绸缎庄的房契凭证和上税材料,关键还记录着他这些年来受贿和行贿的日期和数额。“幸好我当时记的是一些粮食杂物,而不是直接写的银两。”想到过一会儿要开始的审案,他直接出了书房对着外面的丫鬟吩咐道:“去把沈师爷找来,就说我有急事。” 不一会儿,沈师爷头发还散乱着,急步进了书房。“东主,找我有什么事吩咐?” 李唯一此时已经平静下来,沉声吩咐道:“沈师爷,本官觉得直接这样处理邓家的事情有些草率了。本官这几天仔细思量了一下,如果邓家的房契是田华英派人偷走的,那我们这样断案的话,以后就会受到他的威胁。” 沈师爷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还是感觉有些奇怪,哪个商人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威胁官员,这不是寿星公上吊——活腻歪了嘛!不过,他也懂得下属之道,自己只要查漏补缺就好,不用也不能和东主对着干,于是低声问道:“东主说得对!田华英确实居心叵测。我们差点上了他的当。”接着他又低眉顺眼看了一下李唯一,“东主,这马上就要升堂问案了,那我们下面该怎么办?是不是……” “嗯,你去处理吧,尽快收拾好收尾。本官会在巳时中许问案。”李唯一赞许地点点头,用手捋了捋下颔的胡须,眼睛已经有了些许笑意。 “啪!”“升堂!传刘青树、邓永铭上堂。” 邓永铭面无表情、脚步沉重地走到堂上,他再次看到了二堂外得意洋洋的田华英和堂上猥琐狡猾的刘青树,接着又抬头看了看坐在上面貌似威严的知县李唯一,就知道今天肯定是在劫难逃了。记起刚才在二堂门口看到的对联: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期寸心无愧不负斯民,邓永铭觉得真是讽刺啊!看来当官首先看重的并非公正与否,而是脸厚心黑。“青天朗日之下,竟然还是有这么多腌臜事。”这时想到夫人静娘带着可儿、昭儿已经离开几天了,他舒了一口气,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李唯一喝了一声,将邓永铭的心神拉了回来。“刘青树,你告邓永铭强占你家两间铺子,可否属实?本官告诉你,诬告他人可是要反坐的,到时候莫怪本官不教而诛!” 刘青树愣了一下有些迷糊,转脸看了一眼田华英,只见对方冲自己点点头示意安心,赶忙说道:“草民说的句句属实,请青天大老爷为小的做主啊!”说完还干嚎了几声,声音甚是刺耳。在衙役传来“肃静!”的喝声之后,刘青树才收了声。 “邓永铭,本官上次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让你回老家取房契,你可曾带来?” “县尊大人容禀,草民已经派家丁去永安老家取房契了,因路途较远尚未及返回,恳请大人宽限几日。”邓永铭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中规中矩地回答道。 “你是当时根本就没立房契吧?哈哈哈……”二堂外传来一阵调笑声,邓永铭不用想也知道是田华英和几个狗腿子发出的。刘青树本来垂首跪在地上,此时也抬起头来嬉笑。 “啪!”“来人!后面谁再喧哗公堂,就给本官乱棍打出去。”田华英听了之后急忙制止了几个家丁的嬉闹,他正准备听县令李唯一宣判,可不想节外生枝。 “带中人何长里上堂!”李唯一再次喝了声。“何长里,你说当时邓永铭购买刘喜财的铺子时,自己并未作为中人。可否属实?如若有半句虚言,莫怪本官辣手施刑。” 田华英抱着膀子看着二堂中的审案过程,就像在看一场猴戏。他看到何长里进来时,脚步似乎有些不稳,脸色也有些发青,还以为他是害怕上公堂,也就没当回事。他攥了攥右手,感觉到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在青平县商场呼风唤雨,看到了邓小可身着文士装束俏生生地站在闺房等着自己。于是,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些许戏谑的邪笑。 只见何长里一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说道:“大人饶命啊!都怪贱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收了刘老鼠的五十两银子,这才做假证诬告邓员外的。当时邓员外确实是以八万两买了刘喜财铺子,还立了契约,找了小的作为中人。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假话,大人饶命啊!” 田华英脸上戏谑的笑意登时僵在了脸上,他完全没有想到会看到这种结果。邓永铭也是如此,他本来都准备束手了,只求换取夫人和子女能有一条活路,现在真是喜从天降。 “好个贼子,竟然敢戏弄本官!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霹雳手段’。来人,把这贼人拖出去重大三十大板。”不一时,外面就传来何长里的惨叫声,刘青树登时冷汗直冒,身体抖如筛糠。 “刘青树,你有何话说?莫怪本官不给你机会。” 刘青树紧张得舔着嘴唇、直咽唾沫,他偷偷回头看了看田华英,只见对方满脸杀气、眼睛似要喷火,只能硬着头皮颤声说道:“大人,我都招,我都招!都怪草民鬼迷心窍,想要诬告邓员外弄点钱。草民之前在赌场欠了五千多两银子,实在没有钱还。半个多月前听说邓家进了贼人,还被偷了很多值钱的东西,所以草民就想试试看能不能……” “好你个贼子!竟然想诬告他人,看来你已经过够了外面的太平日子。来人,先把刘青树拖出去重责五十,然后收监,待改日宣判。”李唯一看到有衙役冲过来把刘青树拖出去之后,接着换上一副亲切的笑容说道:“邓员外,这些贼人忒的可恶,差点让本官冤枉了好人。你放心,本官一定重判这二人。” 邓永铭此时非常高兴,终于险而又险地躲过了一劫。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让知县李唯一改变了主意,他还是笑着弯腰拱手感谢道:“多谢县尊大人为草民做主!”说完还与李唯一闲聊了几句,看起来颇为融洽,然后看也不看田华英铁青的脸直接回家去了。 当然,邓永铭不会忘记户房失火的事情,这绝不是个巧合。 第三十一章:青平县的狼蛇之争 退堂之后,李唯一在二堂又处理了一些公务,随后就回到后院坐在客厅喝茶,这时沈师爷进来禀报:“大人,田华英前来求见。” “哦,让他进来吧。”李唯一脸色淡淡地说道,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田华英跟在沈师爷身后走了进来,看到县令李唯一还在悠哉悠哉地喝茶,竟未因刚才的事情有一点歉意,心里愤恨不已,“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啊!”当然,明面上他还是毕恭毕敬地问候道:“大人,今日可还安好?草民过来请教一下关于邓家事情接下来的打算。” “邓家?邓记绸缎庄不是没事的吗,还要有什么打算?” 田华英一听李唯一这是要翻脸不认账,登时急了,“大人,我们之前可是说好了的……” 李唯一放下茶盏,截断田华英的话头说道:“说好什么了?你是想让本官给你什么交待?” 田华英看到李唯一有些生气,知道自己的语气已经触及了他的面子,赶忙垂首低声告罪。“大人恕罪!草民也是太过于急躁了,毕竟邓记绸缎庄和邓家资财眼见就要到手了,现在心里真是百爪挠心。” 李唯一眼见田华英服软,重新端起茶盏,也不作解释而是语气平淡地说:“邓家的事情就这样过去吧,本官暂时不想再看到有什么动荡了。” 田华英这才知道李唯一是准备撂挑子了,心里顿时一沉。他也知道,如果只有自己的话,根本没办法奈何得了邓家,一时很是郁闷。再朝前一步,自己就可以独霸青平县绸缎生意了;还有邓小可那个小妞,绝对不能让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想到这里,田华英心头一热,于是暗暗发狠,低着头阴沉地说道:“大人,何家的事情才过去不久啊!” 李唯一听了之后瞳孔一缩,淡然的表情已经消失,代之以铁青的脸色,看向田华英的目光里满是狠厉。看到田华英抬起头来,他也恢复刚才的样子,依旧淡淡地说道:“贤侄还是有些急躁了。本官与你父亲若谷兄乃是至交,怎么会不帮你呢。只是中人何长里临时改口,本官在大堂上也没办法做得太过分。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田华英听了之后,也随之改了口。“叔父说得极是!侄儿还是太过于莽撞了。侄儿回去之后想到万全之策,再来向叔父请益。”说着就躬身退出门外。 李唯一看到田华英走远之后,心里已经下定决心。“这贼子不能再留,否则肯定是个祸害。田家做了如此多的不义之事,也该消失了。”他站起身来对着刚进来的沈师爷吩咐道:“晚膳过后,让韩平三到本官的书房来。” 申时中许,李唯一用过晚膳慢悠悠地背着手走到书房,看到韩平三已经等在门口了,就笑眯眯地说道:“韩捕头,等很久了吧?” 韩平三哈着腰,紧张地回答:“没有没有,刚到了一会儿。倒是耽误了大人用餐,实在是罪过。”说着还左右扇了几下自己的脸。他也是纳闷,自己承了阿爹的位子在衙门里待了近三十个年头,可从来没进过县尊大人的书房,更别说这位比以往各位更显威严的县尊了。这难道是要成为心腹的节奏?想到这里,韩平三心里一阵激动。 李唯一进了书房坐下来,这才唤道:“韩捕头,进来吧!” “是是是。”韩平三点头哈腰地站在县令大人的不远处,感觉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儿,既有对官威的天然恐惧,又有对将要发生事情的忐忑。 “韩捕头,本官平时没有亏待过你吧?”李唯一拿起一份公文装模作样地看着,随口问道。 “大人对小的恩重如山!上次小人的贱内患病,还是用大人让人送来的银子请了大夫,这才有所好转。大人对小的可是有再造之恩啊,可恨小的一直没有机会能够报答。”韩平三知道那是自己替县令大人处理一些腌臜事得到的分润,不过还是假装甚为感激,好像一直在为没办法报答恩情而懊悔不已。 “嗯,本官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一直都很看重你。这次刑房空了一个经制吏,本官就先想到了你。这样吧,过几天先让你家那个大小子去刑房做个帮闲,然后过段时间再补上来。”李唯一头也不抬地说道。 “谢…谢大人…的照顾!大人待小的真是如同再生父母。大人有什么事尽管说,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韩平三这次是真的激动了,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在衙门里混了几十年,他是知道经制吏名额的难得。家里的小子进来后能不能转正,那可都捏在县令大人的手里了。如果成了刑房的经制吏,以后就算是旱涝保收了。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你在衙门里兢兢业业几十年,功劳苦劳本官也都看在眼里。嗯,你可知道田家大少爷田华英?本官听说他在青平县时常兴风作浪,已经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所以……”李唯一话说了半截,也不再往下说,低头继续看着公文。 虽然李唯一说话语气平淡,韩平三听后脑门上的汗却都出来了,浑身也是犹如浆洗,“这可是掌握着青平县最大绸缎生意田家的大少爷啊!”不过听到县令大人话语停顿,韩平三陡然一机灵,急忙说道:“大人放心!小的会尽快让他老实下来的。” 李唯一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与田华英有何恩怨?” 韩平三紧张地转着念头,他知道这是县令大人在问如果出了问题该怎么办。“大人,田华英指使刘青树诬告邓永铭的事情被小人无意间发现了,小人去勒索田华英时却遭到羞辱,于是恼羞成怒……”说着他右手抬起放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嗯,不错!”李唯一摆摆手,示意韩平三可以离开了。 韩平三出了书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后院,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早已经湿透了,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他心里一会儿因为靠上了县令大人而窃喜,一会儿因为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情而忧惧,脸上阴晴不定。 “管他呢!人死卵巢天,不死万万年。娘的!趁着还有机会,就搏一把。”韩平三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用力碾了一脚,仿佛已经碾碎了心中的恐惧。 第三十二章:生死之间的田大少 田华英离开县衙后院之后,招呼着几个家丁呼啦啦地挤开人群朝家里走去。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想起刚才县令李唯一想甩锅的行为,就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一想到自己让他吃瘪的样子,心里更是一阵快意。“这狗官!拿钱的时候倒是手快,还想坑老子。我倒是看看你怎么把自己从何家的事情里摘出来。”田华英吹起了口哨,一路摇摇摆摆地回了田府。 韩平三在步快里找了几个身高体壮的心腹,每人给了五十两银子,吃过酒后简单交待了任务。这几人原来就是街上的泼皮混混,平日里欺行霸市、好勇斗狠、无恶不作,斤半猫尿灌进肚子,那是天王老子也不怕,直接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韩平三这段时间将本该自己负责的衙门里的各项事务都移交给了副手,自己专门跟梢田华英。十数日后,他终于弄清了田华英出门的规律,隔三差五就摸黑穿街过巷进入一家四合院,行欺辱良家妇女之事。韩平三虽然底子也不干净,却也没有这种癖好,毕竟花钱就能解决的事儿完全没必要招惹麻烦。当然,他在衙门里混了几十年,冤假错案见得多了,心肠就算不是黑透了,也早就变成了铁石,根本没有为这些妇女打抱不平的心思,而只是想趁机杀了田华英完成县令大人交待的事情。“嘿,世间的不平事多了,谁想铲谁去铲,爷们是没这份儿闲心。呸!狗杂种,改日就送你去见阎王爷!”说着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回了县衙。在他身后不远处,许安平暂时收起了准备直接刺杀田华英的想法。 这一日,天色刚刚擦黑,田华英又带着几个狗腿子出了田府的大门。“小四儿,今儿个本少爷还是要去城西徐老二家。前面带路。” 田小四一边屁颠儿屁颠儿跑到前面,一边谄媚地笑着问道:“大少爷,半个月前您不是去过徐老二家了吗?他家的那个娘们上次还抓伤了您。怎么今天又去了?” 田华英淫笑道:“本少爷就喜欢驯服烈马!她越是烈,本少爷驯起来就越是快意。” 田小四凑过来拍着马屁,“高!实在是高!大少爷真是天赋异禀。小的要是能有大少爷十分之一,哦不,是百分之一,那就肯定可以喝点汤汁儿了。” 田华英听了更是高兴,回味着上次的感觉面容猥亵的说道:“你小子是不知道,那妇人的皮肤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眼睛妩媚得像是要吸了本少爷的魂儿……嘿嘿嘿……所以啊,今天本少爷还是要去安抚一下这个小娘们儿。”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一条小巷子,巷子里有些漆黑。不过,他们几人也不害怕,毕竟已经走过多次。家丁们簇拥着田华英笑闹着走进巷子,待走到中间时忽然听到前后两端传来了几个有力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家丁们有些紧张,偎得更紧凑了一些。田小四倒是不怕,他这一年多以来仗着田华英的名头在青平县横着走,从来没遇到过不开眼的,于是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身边的这是谁吗?冲撞了田家大少爷,你们担待得起吗?” 对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取的就是他的狗命!弟兄们上,宰了田华英。”说着就一刀砍向了田小四的脖子。站在前面的田小四应声而倒,“呃呃”两声就没了动静。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几个家丁哪还有护主的心思,都想着夺路而逃,可四周黑漆漆的还被包围着,哪里逃得出去。田华英已然吓得六神无主,也不说话只是跟在一个家丁后面躲闪着。他不时觉得后背传来一下剧痛,知道应该是被砍中了,可怎么也不敢停下来。这条巷子本来就很偏僻,加上周围的人怕惹上麻烦即使听到了动静也会装作没听见,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过来查看。 不一会儿,巷子里除了几个粗重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其它的声音。“韩大哥,这几具尸体该怎么处理?”“乱喊什么!”“哦,这不是都没活人了嘛!”“那也不行,小心隔墙有耳。你们把这几具尸体都扔进下水道,过个十天半个月被发现的适合肯定已经烂到认不出人样了。” 许安平在巷口听着几人的交谈,知道他们是青平县衙的人,也不声张。正好听到有旁边有脚步声传过来,他捡起地上的石子儿朝声音处扔了过去。 “哎吆!哪个王八蛋砸我?赶紧给老子滚出来!娘的,老子这就进去揪出你个王八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骂道。 巷子里的几个人抽出刀子就准备过来把这个人送上西天,这时外面的人又说了一句,“狗剩,和哥一起进去教训那个王八蛋,回头哥请你喝酒。”“你就这么点胆子?不就是有点黑嘛,平时吹牛的时候可没见你怂过。”“算是哥哥欠你一个人情。刚才哪个龟孙子把我的头砸了一个大包,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说着两个人就走到巷子口。巷子里的人没有把握在不走漏人的情况下将这两人全部做掉,相互看了一眼,在韩平三的带领下从巷子另一边跑走了。 “啊!死人,有死人!救命啊!”两个泼皮懒汉看到地上都是血,还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人,直接连滚带爬地跑掉了。过了大半个时辰,一向不太露面的田家家主田若谷带着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和韩平三带着的县衙衙役共同到了案发现场。田若谷看到独子躺在血泊之中,登时老泪纵横,“若让老夫找到这群贼子,非将他们碎尸万段不可!”田若谷正哭得伤心的时候,忽然发现儿子心口跳动了一下,连忙喊道:“英儿,你没死是吗?你快回答爹啊!”他一边喊着,一边拍着田华英的脸。过了一会儿,田华英发出两声咳声,接着又昏迷了过去。 “你们两个快把大少爷抬到最近的药铺,”“你们几个快去找大夫!去把县里有名的大夫通通给我找来,不愿意来的就给我绑过来。快去啊!”田若谷状如疯狂,嘶吼着催促着家丁。 韩平三此时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更是叫苦不已。“这田华英真是命大啊!他要是醒过来可就麻烦了,不行,得把他留下来才行。”想到这里,他用力握了握刀把,接着又颓然地放下了。“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田华英,不仅自己,家里也都要跟着一起完蛋。田若谷这老头也不是好相与的啊!” 第三十三章:毒蛇吐信与恶狼流涎 第二天早晨,县衙后院的书房。“啪”,茶盏被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什么!田华英没死?”李唯一颓然地坐在高背椅子上,想着接下来的打算。过了一会儿,他缓过神来才说道:“你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韩平三虽然想起其中一个手下对自己的称呼,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回答道:“大人放心,属下没有暴露身份,更没有将事情透露给任何人。” “那就好!你这几天继续盯着田华英,只要找到机会就让他彻底消失。”李唯一面色狠厉地看着韩平三。 “属下明白!”韩平三小心翼翼地出了书房,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外面转了一圈,吐了一口气,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味道。当然,他也不敢怠慢,赶紧换下衣服、揣着匕首朝田华英所在的药铺跑去。 李唯一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越想越不放心,朝门外不远处等着服侍的家丁吩咐道:“去前面把徐四儿叫来,本官要见他。” 不一会儿,他听见书房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外面的人停下来歇了几口气开始敲门,李唯一这才说道:“进来吧!” 徐四儿更是不堪,脸色涨红、额头见汗,见到县令大人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公文就两股颤颤,结结巴巴地说:“大…人,您…找小人…有什么吩咐?”他也不敢擦汗,只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双手还拽着裤缝,显然是紧张之极。 李唯一抬头轻笑一下,淡淡地说道:“徐四儿,你不要紧张。本官知道你做事甚为忠勉,平日里朝府里送公文也很是得力。这次找你过来就是问问一些情况,没什么大事。” 徐四儿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到差点窒息。“难道上次我被蒙面人抓住的事情发了?还是之前偷看公文的事情露底了?不应该啊!”想到这里,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人一定不敢有丝毫隐瞒。” 李唯一点点头,笑着问道:“你在衙门里待几年了?平时除了向府衙投送一些公文,还负责什么事务?” 徐四儿将心放回肚子里,整理了一下思绪,恭敬地回答道:“回禀大人,自从阿爹因为抓捕贼人受创去世后,小人从十六岁来到衙门里当差,已经有十一年了。小人平时除了送公文,还会去城南巡视两条街道。” 李唯一也知道对商铺的吃拿卡要是衙役们灰色收入的主要来源和县城布局的大致情况。所谓“东富西贵,南穷北贱”,城南可不是一个好去处,可见徐四儿在衙门里和捕头韩平三的关系并不好。他调整了一下语气,严肃地说道:“哦?你还是忠烈之后啊!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平时就经常听沈师爷说你做事得力、吃苦耐劳,原来是因为有这等渊源。孝心长存、不畏荣辱,难能可贵啊!”说着还走过来拍了一下徐四儿的肩膀。 徐四儿一听知县老爷这样夸奖,接着又被拍了一下肩膀,顿时感觉骨头都轻了三两,简直乐得找不着北,赶忙把身子弓得更低,“谢大人夸奖!小人不敢当,都是大人平时教导得好。小人以后一定把自己的事情做得更好。” 李唯一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说道:“徐四儿,本官觉得你的能力不止这些,想要给你再加加担子。不知道你能不能挑得起来?” 徐四儿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自己终于时来运转了!他急忙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激动地颤声说道:“谢大人…赏识,谢大人…赏识!”接着就信誓旦旦地保证,“小人一定会全力以赴,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嗯,这就好。那你改天就可以升任青平县衙捕头了,可要好好做啊!” 徐四儿听到这里,一下懵了,“大…人,那韩捕头怎么办?” “哦,韩平三啊!有人向本官举报,说韩平三这几日鬼鬼祟祟地跟踪田家大少爷。本官怀疑昨夜田华英被歹人截杀与他有关。你这几日带着人盯紧了韩平三,如果发现什么异常情况直接拿下。他若是反抗,本官准你就地格杀。嗯,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你就是徐捕头了。”李唯一眼睛盯着徐四儿,面无表情的说道。只要发现对方的脸上有一丝迟疑,他就会找个由头把徐四儿直接送到牢里。反正每年牢里莫名瘐死的犯人也不是三个两个。 徐四儿听了之后,吓得肝儿都颤了。他本身就是极为胆小之人,偷鸡摸狗还差不多,却哪里敢去杀人放火。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否则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感觉到头顶似乎被一双绿油油的狼眼盯住了,正朝着自己龇牙咧嘴呢,他觉得浑身汗毛直立,忙不迭地说道:“大人放心!小人这就去安排。小人早就看韩平三那货不顺眼了,一直让我去城南巡逻连点油水都没有,多谢大人给小人这个机会。”徐四儿腆着脸表着忠心。 李唯一点点头甚是满意,然后又说了几句闲话,鼓励徐四儿实心做事,就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徐四儿离开书房后还感觉到两条腿都在打飘儿,心里还是没底,唉声叹气地嘀咕道:“还是先拖着吧。原以为是龙门宴,现在才知道是断头饭啊!” 昏迷三天之后,田华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自己正躺在房间里,心里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他晃了一下头,就听到旁边的丫鬟朝外面喊道:“老爷,夫人,大少爷醒了,大少爷醒了!”“大少爷,你有没有感觉好一些?哪里不舒服?” “哦,是翠儿啊!去给我倒杯茶。”田华英有气无力地说道。才说完,他就看到父亲和母亲冲进了房间。 “儿啊!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田家可就绝了后了啊!那我也不要活了……”田华英看到阿娘痛哭本来还有些感动,听见她这么一说顿时皱起了眉头,直接把头转向里面也不说话。 待她哭完收声之后,田若谷将其打发到厨房去熬药煲汤。他穿着青布长衫站在床前也不说话,手里转动着两颗铁胆嘎嘎作响,过了一会儿才问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四个家丁全部身死,你也身受重伤。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田华英转过头来,先是看了看自己浑身包得像粽子似的,没有一处不痛,心里的戾气怎么也压不住,呛声说道:“不用你管!我自己会料理好的。” 田若谷气得须发皆张,脸色涨红,捂着胸口吼道:“你这个逆子!这次你差点丢了性命,竟然还不知悔改。非要等到身死族灭才甘心吗?” 看到父亲的样子,田华英也是弱了气势,不过还是恨恨不平地说:“这次肯定是李唯一那个狗贼想要我的命,我一定要让他好看!真当我是任人揉捏的啊,他之前收受贿赂的证据可还在我的手里。”说完阴狠地笑了笑,正似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 田若谷听了之后更是气恼,“你得罪了李唯一还如此猖狂,真当我们田家的家业是铁打的啊!你是不知道他的狠厉。当年他刚来青平县的时候,县丞、主薄和典史仗着老资历阴奉阳违。没过半年,县丞因病赋闲、主薄摔断了腿、典史更是变得疯疯癫癫,现在县衙里早就是他一言堂了。” 田华英非但不怕还得意一笑,说道:“阿爹放心!我早有准备。自从李唯一第一次收了银子,我就防着这一天。到时候,我把他前几年给我的那封书信朝山东道御史那里一送,嘿嘿嘿……” 田若谷看到自己的儿子早有准备,加上也知道他的性子根本听不得劝,甩甩袖子留下一句话直接走了。“我不管了,你自己折腾吧!你要是死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第三十四章:三年后的机缘巧合 邓永铭从县衙回来确认无事后,第二天就派人把夫人静娘和一双子女追了回来。邓小可得知家里已经没事之后,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好闺房,就让环儿把许安平叫了过来。 不一会儿,许安平就过来了。他看到邓小可虽然努力抿着嘴唇,可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正是这个明媚的笑容让他心情大好。 邓小可上次崴脚已经好了,脚步轻快地走近许安平。“邓九,你真厉害!上次你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你是不知道啊,我和阿娘在回老家的路上一直在哭,我们都以为阿爹要被抓起来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把自己的糗事告诉别人有些难为情,就抿了抿嘴唇低下了头。 许安平一直抬头看着邓小可,看着她忽闪忽闪地眼睛,看着她红嫩的嘴唇吧嗒吧嗒不停说着话,看着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充满了安静和幸福。他第一次感觉到邓小可对他来说如此重要,自己竟然会为了她奋不顾身,会随着她的喜悲而情绪起伏。 第二天,邓小可看到阿爹阿娘出了门,就急忙让环儿来叫许安平一起出去游逛。许安平想到田华英现在就算不死也会在家养伤,县令应该还是在为账本的事情头疼,也不推辞就和身着男装的邓小可出了邓府侧门。还别说,身材略高的邓小可穿着书生长衫看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既有女子的妩媚又有男子的潇洒,两种气质的融合让跟在后面许安平不自觉看得有些入迷。 有些日子没有出来闲逛的邓小可,看到一些新鲜的东西立刻和环儿大呼小叫起来。“环儿,你看这个扇子好不好看?适不适合本公子?”环儿嘴里塞着各种零食,连连点头,闷声说道:“适合,适合。嗯,好吃好吃……”邓小可听了之后气得拿扇子敲了环儿几下,环儿挨打后也不躲闪,只是缩着脑袋抱着零食袋。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壮年男子的吆喝声:“走过路过的老少爷们,还请留步。俺们父女二人路经宝地,无奈盘缠用尽。所以,就想表演一些杂耍和功夫,如果各位老少爷们感觉还可以的话,烦请打赏几个铜板。”男子吆喝了几声之后,就拿起一杆长枪和旁边持长刀的女子对打起来。一时间兔起鹘落甚是精彩,周围响起一阵阵叫好声。 听到这边的动静,邓小可哪里还待得住,急忙拉着环儿朝这边走来,并让许安平挤开人群靠到近前。只见那女子面容清秀、脸庞略宽,腼腆的笑容里还带着一丝青涩。她虽然身材略胖,步法却极为灵活,在男子舞动的枪影中辗转腾挪,毫发无伤。许安平看得出来,这二人的功夫极为扎实,应该都是一把好手,而那个女子尤甚,心里有些奇怪:这小小的青平县怎么一下就冒出了两个高手,而且那女子看起来竟然有些熟悉。 对打结束之后,周围稀稀落落地洒下几个铜板。那男子拿起三个二尺余宽的铁环竖立在数张隔开的高脚凳子上,女子在数米外一个助跑就冲了过来。大家看到也是发愣,这铁环并不比女子的腰围粗多少,于是都在等着看笑话。哪想到女子靠近之后一个鱼跃就钻过了第一个铁环,简直算是严丝合缝、毫厘不差,大家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接着又看到女子落地后先是弹起,接着两个跨步后一个半转侧越直接通过了第二个铁环,引得大家低声惊呼,生怕声音过大惊倒了铁环。最后女子两个滑步之后背对铁环,随之一个向后鱼跃后翻钻过了铁环。邓小可简直是激动坏了,她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惊险刺激的杂耍,不住地使劲拍手,还把荷包里的碎银子扔在地上。环儿则是目瞪口呆,塞满零食的小嘴都忘了合上。许安平面带微笑,他此时已经认出来这个女子应该是那天夜入县衙的“方潇潇”。 男子看周围人群越聚越多,便示意女子继续。女子拿起一把长剑,拉开架势开始舞动起来。只见剑光闪闪带着银光点点,剑尖在剑影中吞吐不定,恰似落花纷飞间带着些许萧瑟;女子步随剑走,步法变化不定,正如游龙出海,又似归林惊鸿。这样的剑法和步法显然不是纯粹用来赚钱的花把势。此时,刚才看起来还有些青涩的面容在剑光的映衬下竟流露出些许君子的英气。看到这里,许安平心底已经彻底确定下来,他可是吃过这种剑法的苦头。 看完之后,邓小可带着环儿和许安平打道回府。 是夜,一个黑影翻过邓家大宅的墙头落入院内,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选了一个方向,避开守夜的家丁开始毫无头绪地在院落里奔走。半个时辰后,黑影接近了邓家后院,歇了一会儿准备借着旁边的一棵树翻进后院。这时树上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吓得差点岔了一口气。 “阁下不请自来,似乎不是君子所为吧。”许安平站在树上,抱着膀子饶有趣味地看着地面上笨贼。他当然知道这个女子就是方潇潇。 方潇潇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却并没有抽出长剑,而是低声说道:“我今天不是过来偷东西的,而是来找你的。” 许安平听了之后瞳孔一缩,直接抽出匕首跳到地面上,站在方潇潇两丈远。为避免上次余老爹的事情发生,一旦发现威胁,他今晚说什么都要将这人留下来。 方潇潇发现对面的蒙面男子身上突然散发出浓烈的杀意,心头陡然一惊,急忙说道:“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想找你帮忙的。前几天听说邓家被县令大人威胁有破家的危险,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逃过了一劫。我就猜想邓家和那天晚上去县衙偷东西的你关系匪浅,所以今晚才过来探探的。你别误会!”说着的时候,还急忙摆摆手。 许安平也不想在后院这里动手,丢下一句话就翻出了邓家。“跟我走!”方潇潇急忙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就到了二里外一个黑漆漆的巷子里。 “说说吧,你到底是谁?找我究竟所为何事?”许安平站在不远处手里把玩着匕首,虽然说话的时候语态轻松,却准备一旦发现疑点就将对方直接击杀。 方潇潇深吸了几口气,语气低沉地说道:“我其实不叫方潇潇,而是叫何潇潇,是原来青平县绸缎生意做得最大的何家的小女儿。因为小时候过于肥胖、不良于行,阿爹和阿娘担心我养不活,就把我送到了峨眉山修道习武。一年前我回到扬州老家才知道我哥已经惨死,我家的绸缎生意和资财也都被别人夺了,其中的罪魁祸首就是田华英和县令李唯一。阿爹和阿娘劝我不要冲动,可我就想为我哥报仇,让这些恶人付出代价。后来,我就从扬州老家偷偷跑了出来。因为在路上盘缠用尽,才和廖大叔一起一边卖艺,一边来青平县。前几天到了这里,我就忍不住想潜入县衙偷取县令李唯一的罪证,举报给知府,让他做不成官。”何潇潇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可能是想起了惨死的哥哥,或者想起了家中老迈的父母,毕竟她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过了一会儿,她吸了吸鼻涕说道:“徐宁一,你那天拿到了李唯一的罪证,为什么还不去报给上官?为什么还让他逍遥法外?” 许安平听了之后,已经信了八九分,可也不得不感叹这丫头的运气好。要是当时让她拿了证据投给知府,估计连骨头渣都被吃得不剩了吧。想到之前被林叔诱骗着去刺杀了何潇潇的长兄,最后导致她家破人亡,心里也是有些内疚,于是下定决心帮她了了这个心愿,也算是给邓家除了后患。直接说道:“事情没你想得这么简单,李唯一和知府私下里早有勾结。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啊!那怎么办哪?”方潇潇想起来也是后怕不已。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你以后不要再去邓府了。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两样:一是管住自己的嘴,二是等我消息。”许安平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方潇潇急忙点头答应,向前追了几步提高了一些音量说道:“我住在悦来客栈后面的杂物院。”说完才意识到声音有些大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第三十五章:徐四儿的悲催岁月 徐四儿这几天过得尤为凄惨,一方面他要按照县令李唯一的要求去盯着韩平三,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做掉对方;另一方面自己心里也充满了恐惧,他在家里连杀鸡都不敢,更不要说去杀人了。今天又是在外面消磨了一天,毫无所获,当然也是他不想有所获。回到家中,他和瞎了眼的老娘说了一句在外面吃过晚饭了,推开房门直接瘫在了床上。“到底该怎么办啊!要是再过几天还没有动作的话,县令大人肯定会杀我灭口的。”想到这里,徐四儿就用双手抱住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天色擦黑的时候,许安平带着何潇潇来到徐四儿家外面,他停下脚步叮嘱道:“这个徐四儿的行迹十分可疑,我怀疑他在替李唯一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待会儿我先进去逼问一下情况,等我出来之后,你就按照刚才在路上和你说的那样再问一遍,以防他不老实。记住了吗?”其实,他刚开始本来想选择韩平三动手,后来发现韩平三虽然看起来面相粗豪,却是个胆大包天、手辣心黑的主儿,恐怕很难就范。所以,最后才选择徐四儿作为突破口。 “嗯,我记下了。”何潇潇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躲到了一处角落藏了起来。 许安平几个健步靠近院墙,深吸一口气,一个后空翻就越过徐四儿家低矮的院墙落入院内。看到徐四儿房间的门没关紧,他直接推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拍了拍徐四儿的肩膀。 “娘,我不是已经说在外面吃过晚饭了嘛,你还来叫我做什么?”徐四儿用被子蒙着头,瓮声瓮气不耐烦地说道。 许安平又拍了一下。徐四儿烦躁地转身起来刚想大吼,看见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面前,登时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似的,脸色涨红硬生生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他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假笑,“这位爷,您这是有什么事儿?直接招呼一声儿。我徐四儿也是个热心肠,绝不会推辞。”说着故作随意地侧了侧身子,藏在背后的手也摸上了扔在床上的刀把。 “哦?看不出来,你徐四儿忘性还挺大,这么快就忘记爷爷了,那我给你长长记性。”许安平压低声音说着话,掏出了放在怀里的匕首,在指缝间不断翻飞,匕尖始终不离徐四儿眼前。 徐四儿看到这把形状有些特别的匕首,已经摸到刀把的手一颤赶紧缩了回来。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两把刷子根本就不够看的,脸上的冷汗都出来了,心里暗暗叫苦:“怎么这个杀神又找来了,这是要逼死我啊!真他娘的走背运。”不过话语里还是不露分毫,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爷,上次的事情,我可真没说啊!我要是说了的话,让我不得好死。” “上次的事,你做得不错。正是看你这人老实,这次我才会又来找你。”许安平点点头,语气轻松地说道。 徐四儿听了之后脸色更苦,恨不得给自己几耳光,心里更是直接骂翻了天: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我他娘的容易嘛!当贼还看重信义,真是操蛋玩意儿!“爷,您有事吩咐,有事直接吩咐。” 许安平坐在桌子旁的一把破椅子上,看着点头哈腰的徐四儿,心里倒是没有半点放松。他是知道这个徐四儿也是油滑得很,说什么都半真半假避重就轻,自己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儿。“那天你去府城到底是做什么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今天我就不会来了。” 徐四儿听了之后心思急转,他知道坏事儿了,可能漏出马脚,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腆着脸说道:“爷,真不敢瞒您,我就是去跑腿送个信。” 许安平把匕首朝桌子上一扎,咚的一声直接穿透寸许厚的桌面,匕尖露了出来。他低声喝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李唯一让你送给周吾道的银子,我会不知道?” 徐四儿面色一白,两腿都开始抖了起来,知道今天是瞒不过去了。这时隔壁房间还传来了瞎眼老娘的声音,“四儿,你做什么呢?”他也不再嘴硬,直接颤声说道:“爷,小的也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才知道这些事情的,真不是想故意瞒着您的。其实,每次县令大人让我送信,都是有两封。之前有一次我去送信的时候被雨淋了,揣在怀里的信封口开了。我看到一个信封里放着一沓四海钱庄的金票和银票,可我不敢乱说啊!小人只是想混口饭吃,没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许安平听了之后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猜到李唯一在账本上记的“粳米”应该指的是“金票”,“杂粮”应该指的是“银票”,就继续问道:“那你一共去送了几次信?” 徐四儿也看出来,这个蒙面人应该和县令大人有仇。现在既然已经把县令大人卖了,索性就卖个彻底。也只有县令大人倒了,自己才能安全。想到这里,他也就更加积极起来。“小人从七年前县令大人上任以来就开始送信,刚开始还是一个信封,从第二年开始才变成了两封。每次逢年过节、夏至冬至、寿辰喜事,县令大人都会让小人去送信,每次信的厚薄不一。” 许安平点点头接着问道:“这几天你鬼鬼祟祟地跟踪韩平三,到底想干什么?” 徐四儿听了之后更是胆寒,“娘的,这个杀神原来早就盯着自己了啊!真是造孽啊,抽空还是要去庙里添点香油钱,转转运。再这样先去,我这小命可就玩完了。”在庆幸的同时赶紧说道:“爷,县令李大人交代小的,如果看到韩捕头去杀田华英的话,就让我将韩捕头抓起来,或者就地格杀。可是小的平时在家里连杀只鸡都不敢,哪里敢去杀人啊!”想起来他就哭丧着脸,很是郁闷。 许安平听徐四儿这么说,心里也是一凛,自己还是小瞧了李唯一的心黑手狠啊!于是,他让徐四儿把刚才说的内容都写下来画押,看到后者犹犹豫豫不肯写,就说道:“韩平三去杀田华英也是李唯一安排的。前几天田华英差点被人杀死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所以,李唯一要是不倒台,你就看看后面自己的命有多长吧。” 徐四儿听了也是吓得一机灵,也不再迟疑直接写了起来。“这李唯一也真是够狠啊!看来他要是不死,老子的命也不长了。” 许安平接过徐四儿写的内容,大致看了看,发现没什么问题直接折叠后塞进了怀里,留下一句话就走了。“有事我会再来找你的。” 徐四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里还是后怕不已,接着又唉声叹气起来,要不是有个瞎眼的老娘需要照顾,自己早就跑了。他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还是毫无头绪,准备上床睡觉。这时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咚”的一声轻响,他小心地抽出佩刀藏在门后。待到有人进了房间,他一刀狠劈过去,恨不得把今晚所受的罪过都发泄出来。可大刀还在半空,他就觉得自己的脖子发寒,原来是对方的剑尖已经顶着自己的喉咙了。看到这种情况,他很光棍地丢了刀子,双手举了起来谄笑道:“这位爷,您有何吩咐?小人一定照办。” “我可不是你爷爷,就来问你几件事。你要是老实的话,这颗狗头就先寄放在你脖子上。要是有一句假话的话……”说着把剑尖朝前递了半分,脖子上赫然流出几滴血珠。 “姑奶奶,小人骗谁也不敢骗您啊!”徐四儿朝自己脸上抽了几巴掌,示意自己眼拙加上非常老实。 “嗯,刚才那个人问了你什么?我跟踪他很长时间了,到底看看他有什么鬼把戏。”何潇潇把剑朝下压了压,让徐四儿朝房间里走走老实待着。 徐四儿算是彻底认命了,掐头去尾大致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待那蒙面女子走了之后,他直接瘫在床上哀嚎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他娘的到底招惹了哪路瘟神啊!” 许安平带着何潇潇离开徐四儿家之后,特意叮嘱了一句,“你这段时间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随意露面。有消息了,我会找你的”。 第三十六章:针尖与麦芒的斗争 这天上午,李唯一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有些心神不宁。他吩咐给韩平三和徐四儿的事情,还没有一个人传来消息。于是,他让人去把韩平三叫了过来。 不一会儿,韩平三忐忑地走进了书房。他知道县令大人找自己过来是为何事,可实在是没有办法推脱,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大人,属下来迟,请大人恕罪!”说着一躬到底,也不敢看县令李唯一的脸色。 过了良久,李唯一才发出个“嗯”的鼻音,接着才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几天田家有何动静?田华英的情况如何?” 韩平三低声说道:“回禀大人,这几天田家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卑职问了几个去田家诊治的大夫,他们都说田华英身受重伤,起码需要一个多月才能下床行走。这几天小人一直在田府附近监视,没有见到田若谷或其它重要人物出入。” “嗯,你做事还算得力,继续实心做事,本官是不会亏待你的。”李唯一点了点头,沉吟起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急忙问道:“田家有没有人来县衙催促破案?” 韩平三愣了一下回答道:“没有啊!这几天田家都没有人来县衙。那天案发后,小人带着几个步快和田若谷一起到了案发地点,当时想把田华英留下来。可是,小人怕人多嘴杂惹来更多的麻烦,加上田若谷的态度异常强硬,才让他把田华英带走医治的。自那天起,田家就没有人来过县衙。” 李唯一一拍书桌站了起来,急声说道:“不好!田华英肯定发觉是本官派人暗害他的了。这贼子,我还是小觑了他。” 韩平三一听也是大惊失色,“不会吧!” 李唯一恨恨地说道:“本官太了解田若谷和田华英的德性了,他们本来就是无理由也要闹三分的人。这次田华英差点身死,吃了这么大的亏,正常情况下他们是不可能不来县衙闹事的。这几天田家如此安静,肯定是察觉了什么。”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韩平三,再次追问道:“你确定最近几天田家没有什么人出入?” 韩平三开始紧张地回忆起来,忽然拍了一下脑袋说道:“大人,小人想起来了。这几天确实没什么人出入田家,但是今天早晨我看到田三鬼鬼祟祟地从田家侧门出来。因为小人一直盯着田华英的消息,也就没甚在意,只是让一个泼皮跟过去看了一下。” 李唯一连忙吩咐:“这田三有可能是替田华英向外传递消息的。你现在就快马追上去,无论田三是去府城还是去其它地方,一定要拦下来,死活不论!本官告诉你,如果再出了什么差错,你和你家的大小子就要换个地方团聚了。”说到后面的时候,他的语气森然,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韩平三哪还敢怠慢,急忙点头,口中不断说着:“大人放心,大人放心!这次要是再出了差错,小人提头来见。”说完急忙退出了书房,在问过那个泼皮后就骑上快马出了北门沿着官道朝青州去了。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脚伤早就好利索了的田三被一个家丁告知说大少爷有事找他,急忙扔下手里的叶子牌朝田华英的住处走来。到了门口,他敲了几下门,然后被一个丫鬟引到田华英躺着的床前。 田华英依旧面色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不过气色还是比前几天已经好了很多。他示意服侍的丫鬟退下后,轻声问道:“田三,你也跟了本少爷好几年了吧?” “大少爷,小的已经跟您七年了。田大、田二跟着您更久,可是这次为了保护大少爷……”田三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似乎是动了感情。 田华英见状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本少爷不会亏待他们的,肯定少不了他们家里人一口吃的。现在本少爷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想让你替我出去跑一趟。” “大少爷尽管说,我田三也是条汉子,水里来火里去绝对没二话,这条命就撂在这里了。”田三把胸脯拍得嘭嘭响,看起来很是让人放心。 “嗯,桌子上面有五百两银票,你拿着当作盘缠,然后去青州把一封信送给山东道御史,或者花一些银子让门子转交。我已经托人打听过了,山东道御史最近在青州停留。”说着就费力地抬起胳膊从枕头下取出一封信递给田三。 田三虽然嘴上喊得响亮,可一听到要去见比县老爷还大的官,心里就有些打怵。他就是个泼皮懒汉,平日里欺负一下鳏寡孤独是把好手,可要是去见官那就是老鼠见了猫。这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毕竟以后还要跟着田主子混饭吃呢。 “怎么,你还有其它想法?”田华英看着田三,眼睛一瞪,显然有些气恼。 看到田华英的样子,再想想桌子上的五百两银票,连忙说道:“没有没有,大少爷的事就是小人的事。小的还没去过青州,正在想走哪条路快一些呢。” “嗯,这次事关重大,你出门在外一定不要张扬。尽快把信送到之后就在外面待着,暂时不要回田家。等事情过去之后,我会派人去找你的。”田华英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他也知道田三的脾性,平时就喜欢在街面上游荡,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如果不是因为吴先生回家探亲未归,身边实在没有可用的人手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让田三去做这件事的。于是,他又耐心提点起来,直把田三说得是晕头转向,心里更是没底。 田三出了房间,怀里揣着那封信,真感觉重逾千斤,压得他是直不起腰来,浑没有得了五百两银子的高兴劲儿。他一边走着,一边还骂骂咧咧的,“就因为田大、田二他们死了,就让老子去青州跑腿,府里还有那么多人吃干饭的呢。姓吴的也真是的,没事的时候不管春夏秋冬天天摇着把破扇子来回晃悠,现在一有事就跑回去探亲了。娘的,真是晦气!”说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还朝路过的丫鬟呲牙咧嘴的,直把对方吓得逃之夭夭。 “?啊…嚏!”吴先生在老家里还是摇着那把折扇,紧了紧衣服嘟囔了一句:“这都仲春了,怎么还有倒春寒?真是怪了。” 田三回到房间想起田华英的叮嘱,急忙换了一个普通破旧的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他来到田府侧门,打开后左右看了几眼,发现没人注意就出了门。快要走到北城门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要去青州送信,那可是几百里的路程,连忙又拐回了城南的骡马市,租借了一匹驴子又重新上路。他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越来越接近地狱。 第三十七章:身在局中的局中人 田三骑着毛驴悠哉悠哉地走在官道上,看到有马车超过自己还有闲心低声咒骂两句,“竟然让爷爷吃灰,赶着去投胎啊!”当然,他也知道轻重,没有向以前那样嚣张生事。其实,他也不想走得太快,一想到要去青州见什么山东道御史,小腿肚子就转筋。“唉,真他娘的晦气!”于是,他骑着毛驴越走越慢,到了未时中许才离城不到三十里。正值中午,路上也见不到人影,“算了吧,反正大少爷只是让我尽快把信送到,又没说是什么时候。我现在是尽快了,可怎么也快不起来,屁股都磨疼了。”田三找了个借口安慰自己,然后牵着毛驴走到树荫下,坐在地上掏出包裹里的干粮大口吃了起来。“真是受老罪了!我堂堂三爷竟然躲在路边啃着窝窝头,说出去肯定被别人笑话死。等老子忙完了,肯定去百花楼里找两个头牌好好爽爽,来个一炮双响,嘿嘿嘿……”想到这里,他的脸上禁不住露出淫荡的笑容,口水都滴到了地上。忽然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在魂游百花楼的田三回过神来,一口把嘴里的窝窝头吐在地上,骂骂咧咧地说道:“真他娘的扫兴!待会儿就把这龟孙子的头拧下来当夜壶。”当他看到一个彪形大汉骑着一匹健马过来时,直接低下了头,“娘的,算你这龟孙走运,今天老子不和你计较。咦,这个人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再抬起头来时,哪还能看到人影。于是,他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继续啃起了窝窝头。 最后一口窝窝头还没吃完,田三就觉得眼前一暗,一个人影挡在了自己面前。他刚抬起头,就看到一把钢刀架在了脖子上,于是也不敢乱动。待看清是青平县韩捕头时,松了一口气,用手想推开钢刀,还笑着说道:“原来是韩捕头啊!您就别和小的开玩笑了,改天我请您喝酒。”谁知脖子上的钢刀纹丝不动。 “田三,如果不想脖子上开个口子的话,就走吧。”韩平三说话的时候,还把刀朝前推了推,示意他朝路边的小树林里走。 田三这才知道摊上了事儿,恐怕是难以善了,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一步一步退入了小树林。 在他们不远处,徐四儿正藏在暗处看着这边的情况,纠结着该怎么办才好。 “韩捕头,误会啊!都是误会!兄弟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您尽管说,我回去就在醉仙居给您摆酒谢罪。”田三举着手朝后慢慢退着,心里在紧张地想着对策。 韩平三也不答话,看到地方已经够隐蔽了,就让田三解开腰带把自己捆好再坐下来,然后才说道:“田三,老实交代吧,田华英让你去做什么的?我奉劝你,别自讨苦吃!” “韩捕头,你误会了。大少爷只是让我去青州和李记绸缎庄谈一笔绸缎生意,这不是因为大少爷不方便过去嘛,所以才让我去看看的。”田三眼睛都不眨地说着瞎话,自信蒙骗一个捕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韩平三嘿嘿笑了两声,猛然一刀插在田三的裆部,沉声喝道:“田三,真当爷给你脸了是吧?不怕告诉你,田华英的事儿犯了。你要是不想一条道走到黑,赶紧交代出来。否则的话,老子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你作恶不少,恐怕还没吃过辣椒水、老虎凳、千斤坠、石灰腌目、竹桥渡仙、套竹定椿、陶缸人彘这些苦头吧?” 田三听了之后也是一哆嗦,不过也被激起了滚刀肉的脾性,大声嚷道:“韩平三,你有什么法子就尽管朝爷爷身上招呼,我要是哼一声就是你孙子儿。” “好小子,老子最佩服就是你这种有骨气的爷们。”话音刚落,韩平三提刀就剁下了田三的小拇指。只见那断掉的小拇指落在地上还不断的蜷缩着,看着甚是可怖。 “啊!啊!疼死老子了。韩平三,你好狠!爷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田三抱着断手痛得原地打滚,冷汗直冒。 “小子,你不是说不会哼一声的吗?现在怎么熊了?你要是再嘴硬的话,老子就割了你下面,让你这辈子做不成男人。”韩平三凑近田三,阴狠狠地说道。 田三的胆子算是被吓破了,他这才知道现在根本不是街头泼皮架梁子,说几句狠话就能糊弄过去。“爷,我叫你爷爷还不行嘛。你想知道什么都行。” “说吧,田华英让你去青州到底是什么事?要是有半句假话,老子有的是手段收拾你,只要你有命受着。”韩平三“呸”的吐了一口唾沫,一脚把那截断指踢开。 既然知道撑不过去了,田三立刻开始摇尾乞怜,深得街头无赖生存法门的精髓。“韩爷,小的贱命一条,不想污了您老的手,只求你给小的留个吃饭的家伙事儿。不敢瞒您,大少爷让我到青州去见山东道御史,然后转交一封信。信就放在小人的胸口。” 韩平三脸上露出喜色,拿出信简单看了一下,原来是县令大人之前收受贿赂的书信凭证。看来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可以回去交差了。他将书信塞到自己怀里,提起刀子说道:“田三,别说爷不讲信义,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能掺和的。去了地府,就怪你少爷连累你吧,估计他也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了。下辈子好好投胎做人!”看着田三惊恐到已经失声的样子,韩平三心里也没什么波动,一刀砍了过去就像宰了一只鸡。 不远处的徐四儿正在矛盾,他不知道该不该阻止韩平三杀人,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杀了韩平三。这时忽然觉得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许安平用手指了指小树林深处,说道:“你去告诉韩平三是县令大人让你来杀他的。” “爷,您是我亲爷!您就放过我吧,韩平三会连我一起杀了的。”徐四儿不停地向许安平哀求,就差抹眼泪了。 “放心吧,只要你抬出县令李唯一,韩平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绝对不会为难你的。你把他放走,他肯定还会感激你的。” 徐四儿犹犹豫豫地还是不想答应,直到看见许安平掏出了匕首,才不情愿地说道:“那好吧。”说完就用力抓着腰刀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看样子一看情形不对就准备逃走。 “谁!”韩平三警惕地喝了一声,看到徐四儿过来也是一愣。 “韩捕头,你还是快逃走吧。县令大人让我这几天盯着你,说只要你对田家不利就让我将你格杀。小的在衙门里一直受到您的照顾,不忍心动手。您还是快走吧,不要让小的难做。”徐四儿装模作样起来也是骗死人,说到动情处眼睛都红了。 韩平三先是不肯相信,可想想事情的前因后果,再想到李唯一的狠毒,他又不得不信。“啊!李唯一,你好狠啊!老子替你卖命,你竟然还想杀我。我和你势不两立!”说话的时候还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劈砍着空气,好像李唯一就在眼前一般。过了一会儿平静下来,韩平三开始思量后面该怎么办。“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上你垫背。”打定主意,于是他对徐四儿说道:“四儿,只要我逃过这一劫,你就是我亲兄弟!帮我照看一下家里,哥哥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徐四儿更加动情,擦了擦眼睛说道:“兄长放心!小弟会照顾好嫂子和侄子的。” 待看到韩平三走远,徐四儿才擦掉额头上的冷汗。“真他娘的吓掉了老子半条命。” 许安平悄无声息地走近,拿过徐四儿手中的刀子朝他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砍了一刀,看着他惊恐欲绝的脸色说道:“回去知道怎么和李唯一交代了吧?”看到徐四儿点头之后,他三两步也消失在树林的另一个方向。 第三十八章:小人物的双面无间 “大人,小的今日跟踪韩平三,发现他在城外和田家家丁田三发生了冲突,一怒之下还杀了田三。不得已之下小的只好杀了韩捕头。”徐四儿吊着胳膊在县衙后院书房里面带惶恐却又小心翼翼向李唯一禀告。当然,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由头并默念了多次,倒也不至于很紧张。 李唯一听了徐四儿的禀告面色一喜,随后就收敛起来,沉声问道:“本官早就知道韩平三狼子野心,没想到他还真是丧心病狂。嗯,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细细道来。” 徐四儿虽然低着头,却也在偷偷观察着李唯一的脸色,看到他面露喜色,心里哀叹一声:“苦也!真是姑婆之间难为媳儿,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大人,今天上午韩捕头出了县衙就骑马离开了县城。小人觉得奇怪就跟了上去,后面才发现原来韩捕头是在尾随田家家丁田三一路出了县城。离城三十里左右,韩捕头追上了田三,并将他拖到路边的小树林里进行拷问,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还恼羞成怒杀了田三。小的按照大人的吩咐准备将其捉拿归案,可他见事情败露想要杀我灭口。如果不是韩捕头被树根绊了一下,小的恐怕就见不到大人了……” “你当时有没有听清楚韩平三和田三之间在说什么?”李唯一目光冷冽地盯着徐四儿,想要看出来些许端倪,进而决定下一步的打算。 徐四儿毫不犹豫地说道:“小人当时怕被发现躲得太远,所以没听见韩捕头和田三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他们争执了几句,然后韩捕头就拔刀杀了田三。” “嗯,徐捕头,你做得好!以后好好做事,本官不吝将你推荐到府城衙门。”李唯一听了之后点点头,很是满意。 “谢大人栽培!大人对我恩重如山,小的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大人的恩情!”徐四儿装作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砰砰地磕着响头。 “嗯,以后对外就说韩平三是因为在搜捕歹徒时被刺死的。知道了吗?” 徐四儿立刻心领神会,这是县令大人要摘除自己的责任啊!他点着头哈着腰说:“小的明白,就算对我老娘也不会乱说的。” 李唯一听了之后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那你下去吧。” 徐四儿的心里更是郁闷,暗自腹诽:“幸亏老子没上你的当,真当老子是鼻涕呢,用完了就甩掉。” 待看到徐四儿走远,李唯一才让人找来沈师爷。“沈师爷,你来得正好,本官有事安排你去做。” 沈师爷躬身行了一礼,说道:“东主有何事需要在下效劳?” “是这样的,韩平三在外面被歹徒刺死,本官刚刚已经让徐四儿当了捕头。听说鱼嘴山往东二十余里有座八王山,山上的土匪闹得实在不像话,导致当地百姓怨声载道。你去安排一下让徐四儿去那边负责剿匪,如果他要是有个什么意外的话,本官会安排抚恤的。” 沈师爷听了之后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心灵神会。他毕竟跟了这位东主七年了,很容易对方摸清对方的心思,虽然不知道衙门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还是会尽力安排的。“东主放心!我会妥善安排的。” 李唯一捋了捋下颔的胡须,笑着说道:“嗯。沈师爷,你也跟了本官六七年了,平日里处理不少琐事,让本官省了不少心。你家二小子也快十八了吧?” 沈师爷心里一跳,他知道县令大人是从来不关心自己家里事的,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大人好记性!我家老二今年十七了,还是整天游手好闲,没做一点正事儿,真是愁煞我也。” “你应该也听说了,刑房还有一个经制吏的名额。这样吧,先让你家老二补个帮闲,过段日子本官给他转成经制吏。”李唯一驾轻就熟地说道,语气淡然。作为一个上位者,他很擅长用一个胡萝卜引着几头毛驴达成想要的目的。 果然,沈师爷也是感激涕零,用比以前更低的姿态说道:“东主的恩情,属下一定铭记五内!徐四儿的事情,属下一定会尽快做好的。” 李唯一接着又说道:“前段时间,有人向本官举报说田家参与贩卖一些违禁品,你这段时间也要安排一下。” 沈师爷听了之后心里一跳,他知道东主是要动田家了,不过还是答应下来,“是,属下明白。” 等到沈师爷退下之后,李唯一自得地笑了起来,嘴里还有些不屑地说道:“田华英啊田华英,你还真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啊!一个卑贱的商人还想来威胁本官,真当我一个两榜进士是泥捏的啊!不让你生死两难,你是不晓得本官的厉害。”于是,他不自觉地轻声唱起了一段黄梅戏,“自那天,离了金銮殿,替圣皇牧民的心思日渐坚。就算那,荆棘铺漫道,也要让群夫群妇沐王化。待以后,重回大殿上,还让那陛下大悦展龙颜……” 外面的家丁丫鬟也是纳闷,这段日子县令大人心情一直不好,已经不知道摔坏了几盏茶杯,就连之前最爱的青瓷茶盏也没有逃过厄运。现在心情竟然莫名的好了,也是奇怪,不过这对于他们下人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起码不用连说话都胆战心惊的了。旁边几个家丁开始交头接耳眉飞色舞起来,而站在书房不远处的两个丫鬟则面色含春,似乎想到了一些羞羞的事情,相互看一眼都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书房的唱曲儿声停了下来。这段时间,他被田华英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竟然忘记处理账册被盗的事情。尽管上面只是记载了一些粮食的收入和支出,但如果被有心人拿到终究是一个隐患。而且,上次户房着火的事情确实有些古怪,他相信在衙门里没人敢对他的命令阴奉阳违。现在想来,这件事带来的结果就是自己与田华英决裂,闹到现在这般兵戎相见的地步,而得利最大的就是邓家,邓永铭也因此躲过一劫。也许,那个偷账簿的盗贼十有八九和邓家关系不浅。想到这里,他已经下定决心:等解决了田华英,就去把邓永铭提来问问。管它是不是有关系,反正邓家本来就是一块到嘴的肥肉。再说了,邓永铭在自己的治下变得身家丰厚,孝敬一些给自己也是应该的,毕竟养羊就算不是杀来吃的,也是为了剪羊毛的。 第三十九章:韩捕头的青州之行 韩平三知道县令李唯一要杀自己之后,也不敢再走大路,一路风餐露宿翻山越岭到了青州地界。要进青州府城时,他担心身份被识破只好丢了腰刀和腰牌,但是由于衣衫褴褛,还差点被误认为是乞丐而遭到驱赶。好不容易靠贿赂守城门的衙役才进入城内,也只能和几个老弱乞丐寄住在一间土地庙里。他盘着腿坐在土地庙里断了一条腿的案桌上,手里拿着从一个老乞丐手里夺来的半个白面馒头,一边吃一边低声骂道:“李唯一,你个直娘贼!你害得老子这么惨,我要是不让你倒台,就跟你姓!” 问清楚山东道御史下塌之处,接下来几日韩平三白天就装成乞丐在大门外面不远处守着,看能不能找到投递书信的机会。可是山东道御史每天都被不同的官员簇拥着,他是一直都没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天晚上,韩平三又是失望而回,手里拿着随手从路边乞丐那里抢来的肉包子。他还是坐在之前的位置,完全不管周围几个乞丐热切的眼神和饥肠辘辘的样子,恨恨的吃着,看起来是把手里的包子当成李唯一了。这时土地庙一直在坚挺着的破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倒了,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直把韩平三的包子染得不成样子。“哪个龟孙子敢打扰爷爷吃饭,活腻歪了是吧?” 话音刚落,外面已经涌进来十几个看起来颇为壮硕的汉子,他们衣着虽然补丁摞补丁,但是面色很红润,一看就知道是丐帮中的打手或是打行中的人物。带头的青装汉子用手扇了扇尘土说道:“哟!哪里来的二愣子,口气不小啊!来爷的地盘讨饭吃竟然不知道拜堂口,我倒要看看是从哪个没系好的裤裆露出的玩意儿。”待尘土落下,看清对面的几个或站或卧的乞丐,大汉朝后面叫了一声:“小九,过来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抢你的东西。” “五爷,就是对面站着的腌臜汉子抢了俺的东西。他不仅抢了俺的包子,还把俺刚捡来的十多两银子也给抢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乞丐此时趾高气昂,颇有些狗仗人势的味道,完全不像刚才在路边被抢时那副懦弱的样子。 韩平三毕竟也是在衙门里混了几十年的老吏,知道丐帮里的弯弯绕,却也完全没把这些乞丐放在眼里。如果是在青平县,他早就把这些人弄进牢里尝尝手段,三两下就可以治得他们服服帖帖的。当然他现在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尽量放低姿态说道:“各位兄弟请了!小弟初到宝地多有打扰,还望见谅。如果各位哪天到青平县,我一定摆酒给诸位接风洗尘。至于这位小兄弟的包子,我一定五倍十倍赔偿。” 十几个丐帮打手哈哈笑了起来,相互打着眼色说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少他妈说这些场面话。老子不管你在青平县是做什么的,来到青州府是龙你也得盘着、是虎你也要给我卧着。小九说你抢了他十两银子,你就抢了十两银子。要么还钱,要么跪下来叫我们每人一声‘爷爷’,然后从小九的裆下钻过去,否则爷们就要费一些手脚了。哈哈哈哈……” 韩平三气得脸色发青,鼻孔都要喷出火来。他在青平县从来都是被人吹着捧着,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就想手起刀落劈了这群混蛋,如果此时腰刀还在的话。不过,他想到李唯一要置自己于死地,还是咬着牙说道:“各位老大,我是真没有钱啊!” “没银子?那好啊,让爷爷搜搜就知道了。”在五爷的示意下,几个健壮汉子围了过来。 韩平三想到怀里揣着的信件,转身拿起地上的案桌断腿就朝一个汉子头上招呼过去。“嘭”吗、“哎哟”!靠得最近的汉子登时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着栽倒在地上。其他几个人被吓了一跳,稍退了几步却还是大呼小叫地围得严严实实。“点子扎手,大伙儿并肩子上!”“这王八蛋手够黑的,待会儿给他开个染缸……”后面几个原来准备看戏的汉子也各自顺手拿着青砖、门框、瓦片围了过来,一时呼呼喝喝甚是吓人。 “小子,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乖乖把东西放下,让爷爷消消气,否则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嘿嘿嘿,要是被你这条过江龙吓倒了,爷爷以后在青州还怎么混?赶紧把钱交出来,然后让爷爷打一顿,这件事就能算完。” 韩平三舞着桌子腿,嘴上也不饶人,不住地喊着:“来啊!有本事上来啊!老子非让你们开个染坊不可,你们就说是喜欢白的还是红的吧。爷爷出来混的时候,你们几个鳖孙还在玩泥巴呢……” 遇到这种不要命的主儿,这伙人一时还真是没有招儿。躲在土地庙墙角几个老弱乞丐看到这边打起来了,都是瑟瑟发抖。其中那个前几天被韩平三抢了半个白面馒头的老乞丐眼里充满恨意,那可是他好不容易讨来还舍不得吃的东西。看到两方情形僵持住了,只是相互戒备不停地呼喝移动着,于是他趁着别人没注意的时候就捡起地上的青砖碎角儿丢了过去。 韩平三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在紧张地想着对策,这时右脚后跟忽然踩到了地上的碎砖块,一个趔趄朝后面跌倒。那十几个汉子瞅准机会一拥而上,先是夺下韩平三手里桌子腿,接着将其按倒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韩平三暗道自己倒霉,赶紧双手抱头,身体蜷缩着躺在地上,还紧紧着护着胸口。 最后,五爷让几个人按住韩平三的四肢,掏出他胸口的信件看了两眼。“都是什么玩意儿?跟鬼画符一样。你们几个有认识字的吗?”其余几个人都是摇头,还有一个人腆着脸笑着说道:“五爷,您可真是会说笑。要是识字的话,谁会来当乞丐啊!”五爷一巴掌扇过去,“就你小子话多!” 韩平三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到那汉子说:“五天之内拿十两银子到聚贤庄交给老子。爷爷到时候要是见不到银子的话,不仅会撕了这封信,还会打断你的腿,让你以后爬着要饭。”说完,几个人像螃蟹一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韩平三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痛,心里那个恨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李唯一,你个王八蛋,我要让你去死!还有你们这帮龟孙子。” 第二天,五爷死在聚贤庄的茅房里,头还被塞进茅坑里,那封书信也不翼而飞。 韩平三离开了土地庙,改头换面之后躲在一家客栈后面放杂物的柴房里,白天依旧扮成乞丐在山东道御史的住处周围打转。 第四十章:逼出来的血勇之气 一连数日,韩平三都未能找到所谓的合适机会。这日,他又扮作乞丐蹲在山东道御史下塌宅院的不远处,听到两个青袍小官低声说着话从旁边走过去。“润之兄,你这段时间拜见过山东道御史孙大人了吗?”对面那人似乎很是懊恼,叹着气说道:“贤弟莫提此事。愚兄这段时间每日递上拜帖,却一直未能有有幸拜见,甚为憾之!”“唉,小弟也是如此。御史大人此番持王命旗牌代天子巡视山东道,考评吏治、察言观风、了解民俗,若是能与孙大人对谈一二,说不定就能简在帝心。可惜明天孙大人就要启程回京了。”对面那人连忙问道,“此话当真?”待看到对方点头后,接着说道:“明日长亭送别愚兄一定要去参加,也许还能与孙大人说上两句话。”“贤兄说得极是!同去同去。”说完二人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韩平三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山东道御史孙大人返京,他就失去了搬倒李唯一的机会。到时候,李唯一即使知道自己还活着也可以从容地收拾自己,包括自己的家人。想到这里,他咬咬牙甩掉对面见大官的畏惧,也不再逗留于此处,而是买了两个馒头揣在怀里就出了北门。 第二天上午辰时中许,山东道御史被衙役簇拥着出了北门。只见坐在轿子里的人四十左右、面容黑瘦清癯,眉头紧锁似是忧虑不浅,身着一件素净而略显陈旧的便服。孙文承知道官场的恶风恶习,也做好了微服私访的准备,在查看民间疾苦之后,也能够对一方吏治进行真实的考评。奈何地方官员的嗅觉一个比一个灵敏,他和一个老仆才进入青州地界就被官员们接到大宅之中,然后就是连日不断地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完全无法看到地方真实的一面。他每每想甩下脸色自行离开,都硬生生地压了下来。如果因此得罪了全部的地方官员,被处处使绊子,他后面不但会一无所获甚至还要灰溜溜地返京。“唉,看来这一次要白白跑一趟了,真是有愧圣恩哪!”不一会儿,一行人到了城外十里处,御史孙文承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在青平知府引领下与前来送行的官员逐个打着招呼。他不经意地抬起头看了看面前乌泱泱的一群身着绿青袍、前胸补飞禽的官员,竟感觉到有些眩晕。在各位地方官员有意的吹捧下,送行的气氛开始变得热烈起来。几杯水酒下肚,孙永承带着微醺的酒意上了轿子,似乎这一趟查访就这样“圆满结束”了,不过还是忍不住嘴里骂了一句之前学到的一句脏话:“驴球子!这些官油子比宣府的兵油子还难打交道。”失望之下,孙永承陷入半睡半醒之间。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孙文承听到队伍前面还传来几声呼喝声。“大胆狂徒!竟然敢冲撞御史大人的轿子,不想活了吗?”“给我拖到一边重打五十!”“官爷息怒!小人是青平县捕头,有要事来禀告御史大人。”他意识到应该是有大事发生了,急忙掀开轿帘,“住手!把人带上来。” 韩平三终于见到了御史大人,直接跪在轿子旁边,口称大人也不敢抬头。 “你有什么事要向本官禀告?如若是戏耍本官,你可要知道后果。”孙文承出了轿子,站在韩平三面前沉声说道。 “小人不敢!小人本是青平县捕头,一直负责缉拿盗贼、维护乡里治安。半个月前,县令李大人说青平县田家大少爷田华英为害乡里,就让小人找机会除掉他。小人当然不肯,李大人就威逼利诱,还以小人的儿子为质相威胁。最后小人无奈将田华英重伤用来交差,哪知道李大人后来又想置小人于死地。所以,小人偷得李大人与田家往来的书信,斗胆想向大人陈告,拼死也要还青平县一个朗朗乾坤,只求大人能护佑小的家人平安。”韩平三努力想将自己的罪过降到最低,所以说的一些事情也语焉不详。即使这样,御史孙文承听了之后也是怒火中烧,狠狠一拳砸在轿子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就是代天子牧民的百里诸侯?简直可恨之极!” “把书信呈上来!我倒要看看这青平县令和田家之间有什么勾当龃龉。”接过韩平三递过来的书信,孙文承大致看了一眼就知道其中藏着许多猫腻。原来书信内容如下:若谷兄,见字如晤。贤兄不以弟之卑微,尝赠米谷若干,愚弟感佩于心。奈何兄因身体抱恙,退而养生,吾羡慕之余亦甚憾之。惟愿天以假年,使君安享余暇。今见贤侄,容貌俊秀,文质彬彬,颇具君之风采。窃以为,得此佳儿,亦无憾尔……生意往来,愚弟不明了了,无力襄助贤侄。然弟深信‘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亦欲田家余庆不绝…… 孙文承看了之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化妆一下待在队伍里,随本官一起去青平县。” 韩平三心里暗暗叫苦,“看来当官的都不好糊弄啊!”他虽然气愤之下想搬倒李唯一,可要是能够逃脱一死的话当然是最好。如果这御史去青平县查清了案子,李唯一可能会倒台,自己也逃不了干系啊!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于是唯唯诺诺地急忙点头答应,“小人遵命!” 孙文承也没有告知青州府官员和即将到达的安陆府官员,直接让队伍掉头朝青平县行去。在半路上稍作休息的时候,他又细细询问了韩平三关于青平县令平时的作风、县衙里的心腹、最近做的事情以及相关传闻。三两次之后,除了在树林里杀害田三的事情,韩平三肚子里的货已经被掏出来差不多了。于是,御史孙文承也初步知道了青平县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先是县令李唯一和田华英勾结想要谋夺邓记绸缎庄和邓家的资财,后来不知因为何种原因邓家躲过一劫;接着李唯一和田华英翻脸,前者试图让韩平三杀掉后者,最后还想要杀掉韩平三。“唉!看来青天白日之下不知道藏着多少肮脏之事啊。天下不平之事如此之多,何时才能海晏河清?” 第四十一章:青平县的只手青天 青平县这两天发生了一件大事,街头巷尾的民众三五成群的都在聊着这件事。一个面相憨厚眼睛里却露出狡黠的中年男子问道:“他叔,你知道吗?听说田府一家老小都被抓了。”另一个面上紧张语气却颇为自得的男子回答道:“能不知道嘛!田家这次可是被整个一锅端了,一家老小四十多口全都被抓到牢里去了。我听二舅邻居的二婶家在衙门里当差的闰哥儿说,田家这次的事情是大发了,多少银子都救不回来。”男子的眼神更是热切,急忙问道:“他叔,知道田家犯了啥事儿吗?”“当然知道。不过你可不要乱传。”“我嘴严实着呢,肯定不乱说,就算对家里的婆娘也不会说的。”男子压低声音说道:“听说田家参与卖违禁物品,还被当场搜出来几匹明黄色的绸缎。你说田家这不是作死嘛!真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啥钱都敢赚啊!”“啊!田家的人可真是胆大包天啊!不过,以田家大少爷平日里的做派,也就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待那个消息灵通的男子走远后,刚刚嘴严的男子转身贼兮兮地和巷口的青年说道:“二和,你知道田家是因为贩卖违禁物品被抓的吗?这次可是有难喽!”“啊!大伯您的消息真是灵通啊!田家大少爷这个狗贼死了才好,不知道多少妇道人家被他给祸害了。这几年青平县因为被他侮辱上吊跳井的妇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青天大老爷真是为民做主……”“我听说田家倒霉可是因为得罪了县太爷。”“嘘!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不要命了?小声点……” 谣言或者说是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 许安平也在关注着田家案件的进展,他比别人更清楚真实的情况。同时,他也知道李唯一一旦消除了田家带来的隐患,应该就会着手查找账簿的事情,而把账簿丢失与邓家脱困联系在一起并不是很困难。所以,他这几天听到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田家的事情,心里也是有些焦躁不安,不由自主地想到:“韩平三去青州告官不会出意外了吧?” 这时一声女子明媚的娇喝声把他的心神拽了回来。“邓九,邓九!你在想什么呢?我和你说话,你竟然还神游?”邓小可佯装生气绷着小脸,说话时还鼓着粉嫩的两腮,用力摇动的藕臂更显活泼的性格,看起来煞是可爱。她此时身着书生青衫,手里摇着纸扇,让人看到不由会暗道一声: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许安平听到之后,赶忙回答道:“哦,大小姐,我刚才在想田华英的事情。现在可好了,田华英坏事做尽进了大牢,再也不会来纠缠大小姐了。”这样说完,他心里还是感觉有些许怪异,因为刚才邓小可的语气总感觉是在和恋人撒娇。 “提这个人干嘛,真是扫兴!扰了本小姐逛街的兴致。哼!文昭、环儿,我们走,不理这个臭家伙!”邓小可说完就领着弟弟的手加快了脚步,环儿看到大小姐离自己远了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起埋进零食袋的小脑袋慌忙追了上去。“大小姐,等等环儿。” 许安平也是觉得无奈,很多时候都摸不到头脑,前世今生加在一起都四十多岁了,可还是不懂一个十五六岁女孩的心思。他赶紧追上去,避免发生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心里还是在想着接下来邓家可能遇到的问题。 “打开牢门,本官要检查一下牢房的情况。”李唯一面色沉静、身着便服,独自一人来到牢房门口。 牢头听到属下的禀报,吓得失手打碎了端在嘴边的黑釉酒碗,赶紧让人把酒菜收拾起来。他连滚带爬地来到门口时,已经满额头都是汗,慌忙拜倒在地。“大…人,小人…来迟,请大人责罚。” “行了,起来吧。本官今天来牢房,主要是想看看犯人的情况。你头前带路吧。”李唯一看着长相更像屠夫的牢头也不多说,甩了一下袍袖,迈着四方步就要朝里面走。 牢头有些胆寒,粗横的大脸有些发白,暗暗忖度是不是克扣犯人口粮的事情被告发了。可是不对啊,自己又没做得很过分,就是多给了三分霉米和两把沙子,总不能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犯人吧。想到这里,他心里略定,急忙谄媚地说道:“大人请!大人小心脚下。”看到县令大人掩着口鼻,赶忙说道:“大人恕罪!牢里的空气是污浊了些。” 李唯一嗯了一声就不再言语,只是看着眼神呆滞、面色麻木、浑身乱糟糟甚至是衣服无法蔽体的犯人,心里倒也没什么波动。在他看来,这些罪犯都是恶性难除,最好这辈子都别出牢房,免得影响自己的政绩。 牢头见县令大人不搭理自己,也就悻悻地不再说话,低着头在前面引路。到了田家父子的牢房不远处,他听到后面传来县令大人的说话声:“你们出去吧,本官要和这些罪囚说几句话。” 牢头有些忐忑地看了看依旧面无表情的县令大人,然后才不情愿地退了出去,临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围的囚犯,示意他们不要乱说话。 待牢头出去之后,李唯一只是原地站了一会儿并没有和其他囚犯说话,而是径直走到最里间田家父子的牢房旁边。连续吼叫了三天,被狱卒收拾了几遍的田华英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躺在地面的茅草上只是侧过头看了一眼李唯一,然后将面朝上躺着的身体转成面向里侧卧。而一直被李唯一称为至交的田若谷,此时早就已经满身伤痕、奄奄一息了。 作为斗争的胜利者,李唯一内敛而自得地笑了笑,开口说道:“田华英,到现在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吗?”他见到对方不说话,压低声音接着说道:“不怕告诉你,你派去青州的田三已经被人杀了,尸体估计已经被野狗食了。” 田华英身体抖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体,愤怒地看着李唯一。“人在做,天在看。李唯一,你终归会有报应的。” 李唯一始终保持着微笑,略带讽刺的笑道:“田大少竟然相信报应,真是让本官开了眼界。本县被你淫辱的良家妇人不下二十家吧?本官这次为你收集绸缎,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当然,这也是你给我的思路。”他看到田华英的脸色由红转青,心里很是快意。“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吧,本官可以考虑给你和你爹留个全尸。” 田华英的脸色已经由青变紫,怒声吼道:“做梦去吧,你个狗官!老子不是好鸟,你也不是只白乌鸦。我还不信就没人能治得了你!” “你还真说对了。在这方圆百里,本官就是天。如果还有人来给你送饭的话,你可以打听打听现在百姓嘴里的青天是谁。本官这次是为民除害了。”李唯一脸上的笑意一收,阴沉地说道:“不交出来是吧?那你的那些小妾可能要去百花楼里替你赎罪了。本官相信会有很多人对田大少爷的小妾感兴趣的,肯定会生意兴隆。” 田华英听了之后,胸口郁着的一口血喷了出来,用手砸着地上的稻草,直恨自己与虎谋皮,反被虎噬。当然,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想过自己做过的恶。 “你再考虑一下吧,本官过几天再来。” 第四十二章 地方官的首要能力 李唯一在书房里哼着新近流行的小曲儿,笔下却没有丝毫停顿,行云流水般在纸上勾画着什么。细观之,原来是关于米谷钱物的收取支出细目,看来最近李大人收入颇丰,也许不久的将来就要钱程和前程都似锦了。这次他倒是长了记性,核算计划之后就会将纸条销毁。果然,书桌的不远处摆着一个铜盆,里面还残留着些许灰烬。忙完之后,李唯一擦擦手,端起茶杯然后问道:“沈师爷,徐四儿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回东主,属下已经告知徐四儿后日出发去八王山剿匪了,并允许他就近征集物资。他听到有油水之后,当即表示会尽快出发。” “做得不错!等徐四儿因为剿匪出事之后,你还要处理好后续事宜。”李唯一端着茶盏,用杯盖荡了一下浮着的茶叶,喝了口茶之后淡淡地说道。 “属下明白!嗯,这几日属下着人去查抄田家的店铺和财产,据初步核算,共计白银十五万两,绸缎铺四间,绸缎近万匹,金石字画若干。如果大人觉得有问题的话,属下会着人再次进行核算,力求不出现差错。”沈师爷说完还递上厚厚一叠四海钱庄的金票和银票。 李唯一皱了下眉头,叹口气说道:“这些都是田家通过不正当手段敛的财啊,理应都用在百姓身上,收入县衙库存吧。嗯,你做事很是得力,明天让你家二小子去刑房吧。”接着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揉了揉太阳穴。 沈师爷赶忙说道:“谢东主!东主不要过于操劳,要为百姓保重身体啊!”说完拱拱手退出了书房。 李唯一这才拿起那叠金票和银票,竟有黄金五万两、白银二十万两,于是嘀咕了一声:“还是由本官来替你们用这笔黑心钱吧,毕竟本官是为了造福百姓。”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几下敲门声。李唯一心虚地将金票和银票收入袖内,略带怒气地喝道:“什么事?” 家丁听到自己主子的语气不对,很是忐忑地轻声说道:“大人,有衙役前来禀告,山东道御史已经住进了青平县驿站,问您该如何处置。” “什么!”李唯一听了之后大惊失色,直接失声叫了出来。除了有特别的癖好,御史是任何官员都怕见到的人。加上他现在正处于最要命的时候,可容不得出半点差错。于是,他紧张思考了一会儿,连忙让丫鬟伺候更衣,在出去迎接之前吩咐一个心腹去牢房守着并叮嘱道:“只要出现任何风吹草动,立刻让牢头送田家父子上路。” 坐上轿子,李唯一还在想着山东道御史来青平县这个小地方的原因,总感觉很不寻常。仔细思量之后,还是毫无头绪,他也只能随机应变了。“反正只要不是田华英的事情露了出来就好。”在他的连声催促下,轿子很快到了驿站,他用手扶着官府的前襟脚步急促地向驿站大门走去,胸前的鸂鶒一阵抖动似乎展翅欲飞。 到了门前,李唯一掸了掸衣服,放低姿态说道:“下官青平县县令,想要拜见孙大人,请代为通禀。” 守门的差人倒是颇为客气,双手抱拳说道:“原来是县令大人啊!孙大人有过交代,您过来了可以直接随小人进去。” 李唯一听了之后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御史大人对自己的印象不错啊,也许是好事吧。他跟着门子走到客厅,看着御史大人正穿着官服在喝茶,只是官服前襟上绣着的獬豸看着有些刺眼,总感觉是在盯着自己。李唯一低着头问候道:“下官青平县令李唯一拜见大人。未能及时迎接,请大人恕罪!” 孙永承看着青平县令低眉顺目地走进来,完全不见丝毫骄纵浮躁之气,知道这个已经在官场大染缸里厮混了很长时间的官油子肯定不好打交道。他急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说道:“李大人客气了!本官在青州府时就听闻青平县吏治清明、民风淳化,所以特来查看一下。果然一进青平县就听到百姓口颂青天为民除害,真是不虚此行啊!打扰之处,还望李大人见谅。” 李唯一听后大喜,这位御史要是对自己满意了,那可是有望进入皇上圣眼的,起码也会对即将到来的吏部外察起到重要的参考作用。他连忙躬身说道:“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只是谨记当初外放为官时皇上的谆谆教诲,‘勿因私废公、不以恶侵善’,不敢一刻或忘。现在想来,还是记忆犹新啊!”他擦了擦眼角,似乎情到深处、不能自已。 孙永承看了李唯一的表现之后也很是感慨。如果不是已经提前看过了县令李唯一与田家勾结的书信,他绝对会被面前的这个“忠心为国、全心为民”的“好官”所骗。因为仅从表面上看来,无论是表情语言还是肢体动作,李唯一的表现都透露出真挚。孙永承脸上露出笑容,用手拉着李唯一的胳膊把他按坐在椅子上,叙起了举业年份和座师。对于读书人而言,这是最快拉近距离的方式。“李大人何时登第,座师是哪位德高望重的大人?” “下官惭愧!蹉跎举业廿余年,建平十六年才侥幸得中,次年为青平县令。然下官不思进取,始终只是想着治下一方百姓。每念及此,甚是赧然,不敢辱及座师名讳。”李唯一摇摇头,好像一副很是惭愧的样子,就差以袖遮面了。 孙永承听到这里,心里竟有些佩服,果然想在地方吃得开首先要脸皮厚啊!当然,他也是其中一员,略略拱手说道:“李大人毫无功利之心,致力于造福一方,实在是让本官汗颜。本官建平九年中第,在官场里厮混十五载,始终未能走入地方,实在是惭愧啊!李贤弟才是我辈楷模,佩服佩服!” 李唯一听到御史孙永承竟然自降身份来结交自己,心里暗喜,立刻顺杆子往上爬,急忙说道:“贤兄过谦了!贤兄身处清流之中,肩负社稷之道,理应高居庙堂之上,纠弹百官、奏明不法,使圣上亲贤臣远奸佞。愚弟在浊泥里打滚,倒是污了贤兄耳目。” 两人一来二去似乎已经成了多年的至交,浑然没有初次见面带来的陌生感。然而热情的话语中究竟有几分情意也只有说话之人才会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两大影帝的初次较量 孙永承一边喝着茶,一边和李唯一闲聊,话题从风土人情到奇闻异事,从大江南北到山川地貌,看起来气氛是相当融洽。在聊天的过程中,李唯一刚开始紧绷的弦也开始慢慢松弛下来。孙永承见火候差不多了,装作无意的说道:“李贤弟,不瞒你说,为兄这次代天子寻访四方、清查吏治,倒是很长时间没有谈得如此尽兴。既然你我二人如此投缘,为兄也就不客套了,有些事情还需要贤弟鼎力相助。” 李唯一稍稍升起了几分警惕之心,多年的为官经历让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说了几句话就能和上官套上交情,甚至掏心掏肺。官员最看中的东西是利益,最常用的手段是交换,可不是所谓的交情。他脸上的笑容一敛,变了称呼沉声说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配合!” 孙永承笑眯眯地摆摆手说道:“李贤弟切勿这么严肃,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为兄此行还负责清查三年来的冤狱,这可是得罪人的活计,所以……嗯,当然,为兄相信青平县肯定不会存在这些问题的,不过这个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 李唯一得知御史孙大人将要着手的方向,心中虽惊却并不慌乱,毕竟上官提前打招呼就意味着会给自己留出充分的时间。只要自己把明面上的事情做好,不出什么大的篓子,一切都会顺利地走个过场,然后御史在奏折中会留下才干长、操守廉、政务勤的评语。这明显是御史大人“投桃”的表现,他领情了之后理所当然地也要“报李”。心思转了之后,他连忙笑着说道:“贤兄万勿如此,这是愚弟应该做的。青平县少有作奸犯科之事,只是近日愚弟判了一件案子,还请贤兄稍加留意。” 孙永承若无其事地说道:“哦?县治也是繁琐,辛苦李贤弟了。”说完端起茶喝了起来,不再说话。 李唯一会意,站起身来说道:“贤兄一路过来也是疲乏,还应沐浴之后早些歇息。愚弟先行告辞,容后再来叨扰。” 孙永承也站起身来送到客厅门口,相互作揖告别。待看到县令李唯一走远之后,他吩咐下人把韩平三叫来。“韩捕头,你在青平县大牢是否有熟识的人?本官需要你做点事情。” 回了青平县以后,韩平三就很老实,平日里除了吃饭从来不离开房间半步。因为他知道万一被县令李唯一发现了,那么后者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此时在山东道御史面前,他唯唯诺诺地回答:“回大人,小的以前和青平县大牢的牢头余老二经常一起喝酒耍钱,算是熟识。” “嗯,那你今晚天黑以后要想办法见到牢头,让他不得瘐死田家父子,否则就算是本官也无法奈何李唯一。” 听到这件事和李唯一有关,韩平三立刻拍着胸脯答应道:“大人放心!那牢头祖祖辈辈负责看管牢狱,对这些腌臜事见得多了,知道该如何办得妥帖,而且最会见风使舵。小人只要露出一点点大人的口风,他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杀田家父子了。” “行,你去吧。”孙永承示意韩平三可以离开了,自己还是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茶想着事情,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即将会有有意思的事情发生。 用过晚膳,孙永承在驿站的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待掌灯时分才进入书房准备处理点公文。才坐下不久,书房的门就被守在外面的家丁敲响了。“大人,青平知县让师爷送了一些特产过来。”“嗯,让他进书房说话吧。” 家丁将特产搁下就出去了。沈师爷在进书房的时候,神情很是轻松,心里暗想:看来东主真的没有感觉错,今晚是来对了。他看到御史大人,急忙躬身行礼:“拜见御史大人!小人奉我家大人之命过来送一些本地特产,希望大人能够不嫌鄙陋。” 孙永承笑眯眯地说道:“李大人客气了!” “大人一路辛苦,小人这就告退了。” “好好好,代我向你家大人问好,过几天还会叨扰。” 韩平三听了御史大人的吩咐之后也没心思吃晚饭,刚一入夜他就通过小巷绕道去了牢头余老二家里。他直接翻墙进入牢头家中,正好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在灶台上忙活,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醋两勺,酱油一勺,生姜五片,蒜瓣十块……”。 牢头发觉后面有人走近自己,头也没抬用讨好的语气说道:“娘子饿了吧?为夫马上就做好你喜欢吃的红烧小黄鱼了,你再稍等一下下。”说话的时候还掀开锅盖看看菜的火候,一阵烟雾蒸腾。 韩平三看到面相粗豪的牢头系着围裙、挥着锅铲,实在有些三观尽毁。这还是以前那个喝多了向自己吹嘘说喜欢打老婆的牢头吗?他禁不住又走近了几步看看是不是找错了人。再次确认之后,他才叹口气说道:“余老二,你还只是让兄弟我认不出来了啊!” 牢头听到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丢了锅铲急忙转身,看到是自己平日里的酒肉朋友韩平三,脸色顿时涨红,嗫喏地低声说:“韩…老哥,嗯,兄弟我平时除了喜欢喝两口,就是喜欢做点菜。”他在尴尬之下浑然忘了韩平三现在本应该是个死人了。这时他忽然大叫一声还把韩平三吓了一跳,原来是灶门的火烧了屁股。 韩平三也不拆穿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余老二,我就和你直说了把。县令李唯一想要弄死我,兄弟现在托庇于山东道御史孙大人。孙大人今日抵达青平县,准备查办李唯一。如果你不想作死的话,李唯一吩咐瘐死田家父子的时候,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余老二又是一哆嗦,脸色变得毫无血色,这消息实在是大到让他一个蝼蚁般的小人物接受不了。仔细思量了之后,他咽了口唾沫之后才哑着声音说道:“韩老哥放心,兄弟我知道怎么做,只求能保住这个饭碗。” 韩平三听了也不答话,点点头后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余老二闻到锅里传出焦糊味才意识到真正要糟了,似乎发生了比县令大人要倒台还大的事情。果然,当他哭丧着脸把红烧小黄鱼端上桌时,自己夫人尝了一口之后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天这鱼的味道有些特别,你还是在西厢房打个地铺好好想想是怎么回事吧。”余老二不敢作声,两股战战,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全都埋到米饭里,这时候想到今晚去看守牢房似乎也不是坏事。 第四十四章 胆大心黑脸皮厚(上) 余老二三两口扒完碗里的米饭,低着头说一声今晚要去看守牢房,不待夫人做出回应就匆匆出了家门。还在小口咀嚼着米饭的妇人奇怪地抬起头,早已经看不到丈夫的人影,只听到外面大门关闭的哐当声。乍看起来这妇人瓜子脸葱白指莲藕臂显得瘦弱白皙,丝毫无法没有母老虎的气质,也不知道面相粗豪、在牢里脾气暴躁的余老二为何如此害怕,只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余老二披着夜色回到牢里已是戌时末,值守的狱卒已经喝了黄汤东倒西歪。他走过去对着每个人狠狠踹了一脚,那几人才揉揉屁股睁开醉眼。几个狱卒一看是去而复返的头儿,立刻酒醒了大半,不过还是嬉皮笑脸地说:“余头儿,今儿个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不舍得弟兄几个糙汉子,故意甩开嫂夫人来陪咱们?”其余几人听了也是哄笑起来,闹得乱糟糟的一团。余老二对这种调侃早就免疫了,只是有些不爽地说道:“别提了!这个臭娘们竟然敢摆脸色给老子看,我就抽了两耳光让她长长记性。听着娘们哭心烦,就想着回来和弟兄们喝点酒乐呵乐呵。”“余头儿威武!这娘们啊,就应该好好收拾一下,否则会蹬鼻子上脸。前几日小弟我回家,那娘们竟然因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做饭,几耳光下去就消停了。”“就是就是……”余老二听了也只能报以苦笑,同时心里还在猜测其他几个人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是在吹嘘。 就这样又过了个把时辰,狱卒们聊天打屁之后又开始昏昏沉沉睡了起来。余老二心里惦记着事,倒是没有任何睡意,不过还是装作和其他人一样趴在满是酒菜的桌子上假寐。夜越来越深了,余老二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笼罩过来。监狱外面不远处的树上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这时牢门忽然被人用力地敲响了,余老二赶忙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睡得”更加深沉起来。牢门还在被用力地晃着,连带着上面的铁锁和铁链都哗哗作响。一个睡得较浅的狱卒睁开眼,大声朝外面吼了一句,“哪个龟孙子大半夜不睡觉来打扰爷爷?是活得不耐烦了吗?”紧接着握着腰刀走了过去,然后传来几下用力扇脸的声音。“二爷,您瞧小的这狗眼瞎的,明天就摘了给您当泡儿踩。”“我可招惹不起你这位爷,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废话少说,快把门打开,爷们有事要办。”“二爷您稍等,小的这就去余头儿那拿钥匙。” 狱卒急步走过来,摇了摇余老二的肩膀喊道:“头儿,快醒醒!县令老爷的心腹伴当来了,说有事要办。您快起来开门啊!” 余老二这才从睡梦中醒来,迷糊地说道:“小六子,你大半夜不睡觉作死呢?信不信我削你一顿!” 被唤作小六子的狱卒哭丧着脸说:“余头儿,您是我亲爹行不行?快去开一下门啊!县令老爷的心腹来了,有事吩咐。” 余老二这才装作惊讶地说道:“什么!县令老爷有事吩咐?怎么连句话都说不清楚?回头就把你的舌头拔出来捋直了。”说完急忙过去开门,然后弓着腰在前面引路。他看到对方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一挥手就让其他狱卒躲一边去。“二爷,您有事直接吩咐。小的一定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家丁拿乔了一下姿态才缓声说道:“田家父子不用见到明天的日头了。” 余老二被韩平三警告之后,心里早有准备,不过面上还是惊讶,有些为难地说道:“二爷,不是小的不做事。这田家父子是违禁要案的主犯,一不小心死了的话,小的也吃罪不起啊!” 家丁一听余老二推辞,登时就气恼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怎么,你个狗东西连县令大人的命令都敢违抗了?” 余老二心里在骂娘,可面上还是陪着笑。“二爷,小的肯定不敢违背县令老爷的命令,只是这个,嗯,您看能不能给小的写个条子,这样以后大人若是忘记了问起来的时候,小的也好交差。” 家丁是气糊涂了,也根本没把一个看大牢的牢头放在眼里。他一心只想完成主子的任务,也不愿多生是非就直接拿起笔以自己的名义写了张条子。 余老二看到条子到手,直接塞到怀里,笑呵呵地说道:“二爷放心好了!在我们这里有句俗话:阎王叫谁三更死,没人能活到五更。您在这里稍待,稍后可以去验看一下尸首。” 家丁听他这么说,心里舒服了一些,不过还是决定亲眼看着狱卒送田家父子上路。 余老二招呼了四个身强体壮的心腹狱卒拿着两根腰带跟在后面。他一边低声给家丁说着准备弄死田家父子的方式,一边朝最里面的牢房走去。看到田家父子睡在牢房里面,余老二就让家丁站在外面,打开牢门带四个狱卒走了进去。 田家父子察觉有人开门进了牢房,睁开眼看到几个凶神恶煞的狱卒就知道今日命要绝了,都拼命的挣扎。四个狱卒分别按着田家父子跪在地上,堵上他们的嘴,并把腰带系在他们的脖子上。家丁朝余老二点了点头,余老二见状又朝狱卒轻轻点了两下幅度略有不同的头。狱卒看了之后开始用力地收紧腰带,田家父子不住地蹬着腿、双手扒着脖子上的腰带,接着脸色开始发紫、眼睛外凸,最后嘴巴大张、舌头伸了出来,彻底没了呼吸。 家丁走过来试了试田家父子的鼻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走了。余老二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朝几个狱卒吩咐了一声“好好料理一下”,然后就陪着家丁走了出去。他面上陪着笑,“二爷不用担心!小的会让他们把田家父子的尸体装扮成上吊的样子,就报个畏罪自杀,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嗯!今晚我没来过。”家丁甩甩袖子逸逸然走了。 “是是是,小的几个人晚上喝了几口黄汤,昏睡过去了。田家父子趁我们没注意,竟然上吊自杀,着实可恨。您老慢走!”待家丁走远,余老二吐了口唾沫重新回到酒桌,端起黑釉瓷碗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嘴里小声嘟囔着,“过几日你就知道,什么是铁打的狱卒,流水的官。” 第四十五章 胆大心黑脸皮厚(下) 接到心腹的禀报之后,李唯一才熄了书房的蜡烛回到卧室安然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上午巳时中许,正在二堂处理公务的李唯一听到衙役进来禀告。“大人,山东道御史说昨日和您约好见面,现在已经到了二堂外。”李唯一听到后有些狐疑,一个在官场上厮混了二十余年的道御史理应不该如此冒失地闯到二堂。不过他还是赶紧迎了出去,毕竟两人昨天聊得很是愉快,没必要计较这些琐碎的礼节。刚走到外面,他看到御史孙永承面色沉凝,浑然不见昨天的热情。 见到县令李唯一走了过来,孙永承向身后跟着的差人挥了挥手,瞬间把李唯一围了起来。青平县的衙役见状也将腰刀抽了出来,眼看就要爆发一场冲突。 即使见到了这种意外的情形,李唯一也虽惊不乱,毕竟他自觉没有什么可被抓住的把柄。“孙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是朝廷命官,就算有什么过失也不是大人能够拿下的。” “哦?不知道本官所持的皇命旗牌是否可以拿你?老夫离京之前,圣上赐下皇命旗牌,五品以下官员都可以先审查再奏报。”孙永承说着的时候还面朝京城方向拱了拱手。他对李唯一的嘴硬完全不以为意,也是自信满满。 李唯一想了想自己做的事情没有什么纰漏,底气愈发足了,抗声问道:“不知下官所犯何事,还劳大人兴师动众?” 孙永承见状知道李唯一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就掏出怀里的一封信说道:“李大人,有人状告你贪污受贿、密谋杀人,可要本官念一下你数年前写给田家的一封信?” 李唯一听到这里,心里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这封信怎么就到了御史孙永承手里。“大人容禀,下官数年前与田家确实有些交往,不过并没有收受什么贿赂。前段时间,下官还发现田家贩卖违禁物品,一举将其捉拿归案,抄家所得资财都存放在库房。” “哦,好一张利嘴!韩平三,你出来吧,过来和李大人见见面。”孙永承听了之后朝背后的队伍里喊了一声。一个人应声走出人群。 “李大人别来无恙啊!小人托您的福,差点提前见了阎王。幸亏上辈子积了福侥幸躲过一劫,这次特意来问候大人。大人记性不会这么差,才没过几天就忘了派小人去杀田家大少爷的事情吧?你好狠毒,竟然还派人来杀我灭口!”韩平三满脸恨意地看着李唯一,真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见到韩平三出现,李唯一的心已经开始下沉,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是保不住官位了,不过还是不想在牢里度过余生,于是依旧嘴硬不肯就范。“大人,下官一直以为韩捕头在抓捕盗贼时不幸遇害了,没想到他竟然到您那里搬弄是非。”他想到徐四儿被安排去八王山剿匪,应该已经惨死,那就是死无对证了,接着语气略显轻松地说道:“大人若是不信,就问问韩平三,当时下官是派谁去杀他的。只要把那人找来对质,就知道他是不是在诬陷本官了。” 韩平三没注意到李唯一语气的变化,依旧笃定地说:“李唯一,你以为就你一个聪明人?当时徐四儿全部都告诉我了。御史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将衙役徐四儿招来审问一下便知内情了。” 孙永承听后就让人去找徐四儿,不一会儿衙役回来禀告说徐四儿数日前去八王山剿匪至今未归。看到李唯一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李唯一的心思缜密,也没想到对方落到了这步田地还是不肯认罪,于是准备给李唯一最后一击。“李唯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昨晚你下令让牢头瘐死田家父子,可没办法狡辩了吧?” “什么?田家父子是被人瘐死的?余老二误我啊!真是功亏一篑啊!本官这段时间一直想追回田家所得的不义之财,准备用之于民,现在可如何是好啊!”李唯一是真的被震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落到了对方的算计之中。不过,他还是灵光一闪,决定把罪过推到别人身上。 “李唯一,你是在戏耍本官吗?你的心腹家丁昨晚半夜时分去监狱让牢头瘐死田家父子。若不是本官提前安排,差点被你得逞了。把那个家丁留的条子呈上来!”孙永承怒极喝了一声。 听了孙永承的说法,李唯一心底已经将家丁的祖宗十八代女性问候了个遍。这到底是多么没脑子的人才会在干坏事的时候留下字条啊!生怕别人抓不到自己吗?如果不是自己未虑胜,先虑败,今天肯定被家丁坑死了。“大人,大人,听下官一言。昨晚本官早早休息了,完全没有料到下人会自行其是。当然家丁假传命令导致犯人惨死狱中,下官确实犯了失察之罪,请大人责罚!” 孙永承气急反笑,“你倒是会推卸责任。”说完转身吩咐衙役把家丁带上来,看着对方的样子,心里暗道不妙,不过还是询问了起来。果然,家丁看了看李唯一之后,就把所有的罪责扛了起来,即使在刑具下奄奄一息也不松口。孙永承无奈,只能先以失察之罪摘了李唯一的官府官帽,暂时看押起来。待所有人都退下之后,他在大堂上来回踱着步,心里异常烦躁。如果不能将这个毒瘤彻底拔掉,如果对得起圣上的看重,如何对得起心中的正义。 这次突然的审查立刻传遍了整个青平县。因为李唯一平时很注意自己的官声,所以百姓多持不相信的态度。这也让御史孙永承的处境微妙起来,一不小心就可能引起动荡。始终关注着案情进展的许安平向邓小可告了个假来到城外三十里远的一个村落,半夜进了一家普通的农家院。三长两短的敲门声之后,房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憔悴的脸。 “爷爷,您要是再不来,我不被饿死也被憋死了。您快说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啊!我家里还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娘需要照顾呢。”徐四儿小心翼翼又有些急切地问道。原来他根本就没去八王山,只是绕了一圈之后就按照许安平的吩咐以查看匪情的名义藏了起来。 “不是咱们,而是你。明天上午你就去县衙投案。”许安平淡淡地说道。 徐四儿登时急了,大声说道:“什么!你让我去投案?这是让我去死啊!我不去,就算死也不去!” 许安平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山东道御史已经到了青平县,今天将李唯一看押起来了,不过暂时还缺少点证据。所以,只要你主动去投案,李唯一肯定会倒台的。再说了,你又没杀人放火,不会有事的。还有,一旦李唯一熬过了这道关卡,你自己考虑一下后果。” 徐四儿听了之后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惊惧莫名,一会儿咬牙切齿,最后恨恨地说道:“好,老子明天就去投案,非弄死李唯一不可。他不让我活,老子死也要把他拉下马。” 第四十六章 旧事重提与皆大欢喜 随着徐四儿主动投案,李唯一失去了最后一张底牌,完整的证据链让他的所作所为暴露无遗。当田家父子出现,他们脖子上依旧青紫的勒痕,似乎在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李唯一的狡辩。 经历过死亡的威胁,田家父子已经彻底放弃了侥幸,看到御史大人审案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的事情都捅了出来。于是,一个长期隐蔽存在的贪污网浮现在众人面前。七年前,李唯一来青平县上任,刚开始备受掣肘,经过谋划逐除了县丞、县尉、典史等人对县衙公务和人事的影响。一年后,他掌控了县衙的所有事务,成为真正的只手“青天”,在无人制约的情况下私欲也开始膨胀起来。之前一直在县丞庇护下做生意的田家遇到了困境,于是主动向县令李唯一示好。李唯一初始完全没有假以辞色,当然也没有退回田家送来的礼物。几次之后,田家送来的东西从文房四宝变为折扇字画,后来又变为玉石银票,分量越来越重,李唯一也偶尔允许田家家主田若谷上门拜见。直至三年前,田家与何家在生意方面发生了冲突,便向李唯一寻求帮助,进而与李唯一勾结起来谋夺何家的绸缎生意和资财,之后将其瓜分干净。后面田家为了维持与李唯一的关系,每年都会送上数万两银子的孝敬,而李唯一也会给予田家官面上的方便。前段时间,田家希望再次与李唯一勾结起来试图谋夺邓家的绸缎生意和资财,不知为何被后者所拒。双方由此反目,都欲置对方于死地,而窝里斗的结果就是让这起官商勾结的案件露出水面。 孙永承听后心里很是沉重,揪着自己颔下的胡须沉默下来。他没想到官商勾结这种事发生了七八年竟然才刚被发现,而李唯一在民间的官声竟出人意料的好。如果不是一封有些突兀的举报信出现,如果不是李唯一想要杀韩平三灭口,如果不是自己有心来查看一下,相信何家破家之祸还是没人知道吧,相信还有下一个邓家、李家、王家等等会再次遇到这种事情吧。 李唯一被去了官服官帽身着深色长衫,第一次以受审人的形象站在大堂下。他面色灰暗、双目无神,头发有些斑白,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孙永承回过神来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喝一声:“李唯一,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如此受贿残民,可想过有愧皇上、有愧黎民?” 李唯一从进入大堂都是垂着头一言不发,听到孙永承如此发问才抬起头说道:“大人,下官从未残民。历朝以来提倡的都是‘士农工商’,商人乃是四民之末、祸乱之源,下官只是动了两家不法商贩而已。下官上任以来,一直劝桑梓、扶农林、敦教化、淳风俗,使百姓沐浴王化、安居乐业。如有过失,也只是用激烈的手段毁了两个商家而已,而非为满足私欲任意残民。” 孙永承听了李唯一的辩驳之后瞠目结舌,这到底该有多么厚黑的心思才能说出来如此恬不知耻的话啊!他也不想与之纠缠,直接说道:“商人即使地位再低,亦是圣上之民,而非私人可宰。李唯一,任你巧舌如簧,今天也难以逃脱。老实点说出这些年来你所收贿赂去了哪里,本官可以照顾一下你的体面。” 李唯一站在堂下,转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田家父子、满目仇视的韩平三、哆哆嗦嗦的徐四儿。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将这些人视为自己仕途上升过程中的踏脚石,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也从未将这些人的性命放在心上,想不到到头来反而栽在他们手里。念及此处,他摇摇头,似乎是在和以往的种种告别,然后垂首不再说话。无论坐在大堂上面的孙永承怎样咆哮、吼叫、怒喝,他都无动于衷,好像老僧入定。 最后,孙永承无奈,只能将其暂时押入大牢,择日槛送入京。 是夜,青平县大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唯一正被关押在田家父子隔壁。田华英虽然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此时站在牢里却神情亢奋。“李唯一,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前几天你的神气哪里去了?你不是说自己在青平县是青天的吗?今天乌云盖日了?哈哈哈……有个县太爷陪着,老子去走黄泉路上也不亏啊!”看他的神色,似乎已经陷入疯魔,笑声如夜枭一般尖锐。 李唯一盘腿坐在茅草上神情坦然,仿佛还是待在后院的书房里。他也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田华英,仰视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来些许同情和怜悯。 田华英看到李唯一的眼神,顿时暴跳如雷,本来涨红的脸都有些扭曲了。“李唯一,你凭什么怜悯我?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县太爷啊!现在你也和老子一样都是阶下囚,哪里还比别人高贵?过段时间你就要和老子一起被砍头了,到时候我看看你的脖子是不是不流血……” 李唯一只是摇摇头,面带微笑。田华英见状直接丧失了理智,大声吼叫的同时左手还从木栏中间的空隙用力向前伸着,指尖都发白了,试图抓破李唯一的嘴脸,直到被狱卒抽了几鞭之后才消停。 孙永承在回到了驿站,在书房里踱着步子眉头紧锁,他还在考虑李唯一将收受的贿赂送给了谁。如果没有线索的话,这件案子只是完成了一小半,不过总算是拿下了一个贪官。想到这里,他紧皱的眉头也稍微舒展了一些。 许安平让徐四儿主动投案之后也在时刻关注着案件的进展,得知李唯一被夺官收押之后,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何潇潇。何潇潇听了喜极而泣,然后又追问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敷衍几句之后就回到了邓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下午未时初,邓小可又让环儿来找他一起出门闲逛,就像前几天根本没有发过脾气似的。因为暂时解决了邓家的危机,许安平此时神气轻松,也乐意出去散散心,缓解一下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的神经。随意地走在路上,看着前面邓小可细长的双腿,窄窄的蛮腰,袅娜的身影,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话声,他的心里一片安宁。不一会儿,他的心思悠悠地跑远了。飘到了余家村。“莲儿应该还好吧?不知道这段时间有没有多吃一点?”这时他晴朗的心情里浮起了一片阴影,余老爹的仇还没结束,自己必须要摧毁血手盟,避免对方死灰复燃。许安平抬起头看看头上晴好的天气,用了攥了攥拳头,目光再次落到走在前面的邓小可身上。“嗯,这也是自己要守护的人!” 第四十七章 自古流行组团贪污 孙永承在青平县待了大半个月,将县令李唯一贪污受贿、谋财害命的事情梳理清楚,在奏明皇上接到旨意之后就押解一行人犯返回京城。按照官场惯例,类似案件调查之前或之后需要和更上一级的官员进行沟通,孙永承之前担心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未知会安陆知府。安陆知府也知情知趣,在孙永承审案过程中为了避嫌也没有横加干涉。于是,及至现在,安陆知府似乎都不知道治下有官员被查。因此,这次将李唯一槛送回京,孙永承决定绕道安陆府和知府周吾道说清楚情况,避免结下难以化解的仇怨。 建平二十四年初夏的一个上午,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昨夜下的小雨被阳光蒸腾使热流上升。一个颇为庞大的队伍缓慢走在青平县去往安陆府的官道上,远远看去逶迤如长龙。走近一看,前方数十个官差有人打着王命旗牌、山东道御史孙、回避等牌子,还有人在敲着铜锣九响;稍后则是一顶四人抬的绿呢轿子,轿夫一边踏着沉重的脚步,一边抽空擦擦额头上的汗;最后则是数十个衙役押解着三辆囚车和近十个头戴木枷、脚缚铁链步行的犯人。 临近中午,坐在轿子里的孙永承下令停在路边荫凉处休息一个时辰。停了轿子,立刻有服侍的家丁搬来椅子和小几,然后泡上一壶清茶。孙永承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轻嘬了一口,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头和周围茂密的树林,因为空气潮湿闷热带来的烦躁也减轻了不少。这时有在前面负责探路联系的衙役过来禀告:“大人,前面二十里就要到安陆府了,安陆知府周大人已经派了同知黄大人和钱师爷在前方等候。” 孙永承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心里暗自忖度:“看来安陆知府周吾道对本官还是有些不满啊!这也难怪,无论哪个上官的下属不声不响地被抓了,自己却蒙在鼓里,估计都会有些不痛快。”想到这里,他摇头苦笑了一下,顺便自嘲自己几句。“当官难啊!要想面面俱到,最后总会难以持守身心。自己倒是早就明白了,可正是因为太明白了,这些年才升不上去,只能在御史台里打圈圈。也许这辈子要老死在御史台喽!” 临近夜色降临,孙永承一行人才在钱师爷的引领下住进驿站。将一干人犯押入大牢,处理好相关事务之后,安陆府同知黄炳文和钱师爷就向孙永承告辞。钱师爷说道:“孙大人,这几日知府周大人身体抱恙,今日没能前去迎接,还请恕罪!周大人交代,明后日能起身了就会前来拜见孙大人。”黄炳文在旁边听了之后,微笑着点点头。他虽然平日里与知府周吾道有颇多龃龉,却也不会在此处此境下借机发挥。 孙永承连忙说道:“周大人多多保重身体才是。安陆府诸事繁琐,全靠周大人调配。本官作为末学后进,理应主动拜见前辈。”他知道周吾道是建平元年的进士,于是口称末学后进,试图藉由钱师爷之口消除对方的芥蒂。 果然,钱师爷听了之后面上的笑意更加深了,急忙吹捧起孙永承,后又传达知府大人的意思说孙大人有事随时吩咐,安陆府一定配合。 钱师爷回到府衙后院时已是戌时末许,他知道东主肯定还在等着消息就急忙朝还亮着灯的书房走去。 周吾道正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书在看,头也不抬地问道:“山东道御史孙永承怎么说?” “回东主,孙大人并没有特别的表示,只是口称末学后进,让属下转告大人要保重身体。”钱师爷一边想着措辞,一边尽量还原当时的情况。“东主,依在下来看,孙大人将姿态放得很低,应该是知道处理青平县的事情有些鲁莽,所以这次过来消除误解的。” “哦?看来也不是一个笔架山式的人物。”周吾道放下手中的书,饶有兴趣地说道。他任官二十余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官员,唯独不愿招惹“笔架山”。这种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仅认死理让人下不来台,偏偏还无欲无求让人没有把柄可抓。真要遇到一个这样的同僚,就会如鲠在喉,既吐不出又咽不下。 钱师爷前后想了想今天与御史孙永承的接触,缓声说道:“属下也是这样认为的,孙大人看起来人情练达,不难相处。” 周吾道想了想,忽然皱起了眉头,吩咐道:“嗯,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李唯一就关押在府衙大牢里,你过去探探他的口风,告诉他既然已经栽进去了就应该老老实实的,本官还可以替他照顾一下家人。” “是,东主。属下知道怎么处理。”钱师爷说完就退出了书房,慢步走出了后院,想清楚要和李唯一说什么之后就急步走向府衙大牢。到了府衙大牢附近,钱师爷先让人将牢头叫了出来。“那些随御史大人过来的看押差役怎么样了?” 体格瘦小、留着两撇小胡子、笑起来非常猥琐的牢头柳大陶谄媚地说道:“钱师爷放心!那些差役早就已经被小人灌翻了。小人手下的狱卒都相当热情,十碗八碗的高粱酒灌下去,神仙也撑不住。”别看这人在钱师爷面前满脸谄媚,他在犯人面前也是凶名赫赫,刮起钱来让犯人觉得还不如早点一死了之,因而被称为“留布条”,即亵裤都会被剪下二尺步。 钱师爷点点头随着牢头柳大陶进入监狱,果然看到几个差役横七竖八地趴在酒桌上和地上,剩下几个也是醉眼迷离。“你和他们几个人待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钱师爷放心。”柳大陶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立刻招呼另外几个将醉未醉的狱卒继续喝了起来。 钱师爷走到牢房的最里面,便看到作为要犯的李唯一被单独关在天字一号房,周围没有其他犯人。李唯一侧过身子看了一眼钱师爷似乎并不意外,接着又将身体转向里面,并未说话。 “李唯一,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钱师爷轻声说道。 过了一会儿,牢房里传来说话声。“钱师爷,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周大人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你既然栽了就要老实一点,不要乱说话,免得连累了其他人。” 李唯一发出发出呵呵的笑声,接着说道:“钱师爷,周大人就让你说这些吗?如果没有其它的话,我要休息了。” 钱师爷见李唯一不上道,阴沉地说道:“李唯一,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吗?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考虑一下。” 李唯一听了登时站了起来,哑着声音说:“你让我清楚什么处境?这几年,我每年给周大人的孝敬可没少过一钱银子。现在我出事了,他就准备甩开不管了?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钱师爷顿时恼羞成怒,恨声说道:“李唯一,你犯的事情太大,周大人也保不了你。如果你管好自己的嘴,你的家人肯定会喜乐安康一辈子。再说了,就算你管不住自己的嘴,又能朝周大人身上泼几滴脏水?我劝你别不识抬举。” 李唯一笑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说道:“哦,是吗?忘了告诉你,我每次给人送礼的时候都有记账的习惯。万一要是被别人看到了,那就太不好了!”说完也不再看钱师爷气急败坏的脸色,直接躺下来呼呼睡去,完全不管今夜会不会有人彻夜难眠。 第四十八章 周大人得无恙乎? 子时初,府衙后院的书房依旧亮着烛光。 “什么!李唯一是疯了吗?他已经身陷囹圄还想要什么?”周吾道面带倦容,在书房里沉声说道,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满含怒气。 钱师爷今天来回奔波也很是疲惫,不过此时还是强打精神给自家东主出着主意。“东主息怒!李唯一说他有一本记账的册子,属下看他的表情不似说谎。”就算不为东家着想,他也要为自己考虑,毕竟这是拔出萝卜带起泥的事情。 周吾道坐下来以手扶额,用右手的大拇指揉着因为过分激动而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良久才平静下来说道:“嗯,你说得对,这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也不能按照他的想法来,那样只会将本官也拖下水。吏部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外察了,这段时间本官不能出任何差错。” “那属下该如何答复李唯一?”钱师爷躬身问道。 “你先给一些承诺把他稳住吧,看看能不能套出账册的下落。实在不行就让柳大陶使一些手段,别弄死了就行。”周吾道越想越是头疼,摆手示意钱师爷可以离开了。待钱师爷退下之后,他又坐在书房里静下心来想了一会儿,“嗯,我从未和李唯一有过书信来往,只要拿到账簿过了外察的时间,到时候就算你说了实话也奈何不了我了。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真是贼心不死,亏得本官平时对你多有照顾,现在竟然还想反咬一口。”周吾道心里恨极,他是最厌恶受到别人的要挟。 第二天上午,周吾道拖着“病体”去驿站见御史孙永承,晾一下还可以,总拖着却不是办法。这可不是为官之道,在官场上就算对某人再厌恶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否则就是落了下成。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二,昨晚昏昏沉沉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现在脸色还有些灰暗、眼睛充满血丝,倒是不用假装已经像是生病的样子了。还未走到客厅,他便看到孙永承早已得了门子的禀报迎了过来。 “吾道兄,得无恙乎?昨日听闻贤兄贵体有恙,实在是忧心如焚。今日本想过府探望,又恐扰了贤兄静心休养。累得贤兄今日带病前来,实在是罪过罪过啊。”御史孙永承拱着手,急步迎了上来,口中不停称罪。 周吾道刻意咳嗽了两声,这才拱手说道:“老夫惭愧!数日前处理完公务贪图一晌清凉,除去外套晾汗竟然染了风寒。昨日竟至无法起身,未能亲身迎接贤弟,还望见谅。唉,这人哪,真是不服老都不行啊!” 孙永承慌忙说道:“贤兄正是春秋鼎盛,恰是为朝廷效命之时,何来的老迈无力之说?安陆府地处要冲、舟车纷扰、府治繁琐,却被贤兄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平日里耗费精力无数。不过还望贤兄以圣上和黎民百姓为念,务必要保重身体。愚弟这次冒昧前来,才是多有打扰,请贤兄多多包涵。” “多谢贤弟挂念!愚兄以后会注意的,还是希望这把老骨头现在可别散了,这样才能多为朝廷效命几年,也算对得起皇上的隆恩。”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相互谦让着走向客厅,因为谁也不肯走在前面最后把臂同行分了主次坐下来。待丫鬟奉上清茶,孙永承喝了几口后抬头看了看周吾道,见对方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就放下茶盏直接说道:“吾道兄,说来惭愧,这次愚弟从青州府过来,没有提前拜见贤兄,倒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心里甚是愧疚。” 周吾道闻言抬起刚才似乎一直在注视着茶叶在水中翻滚的眼睛,敛起笑容说道:“贤弟莫要客气。你是奉了皇上的旨令,理应在地方上厘清吏治、查办贪官,这样才能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黎民,切勿生出什么愧疚之心。说来真是羞煞人也,愚兄治下竟然出了如此贪官,在贤弟查办之前还一无所觉,真是愧对皇上啊!”说着还以手掩面,急促地咳嗽起来。 孙永承心中苦笑,他意识到知府周吾道到现在还是对自己颇有芥蒂之心,不肯释怀。“贤兄莫要如此。李唯一为人狡诈、极善隐藏,即使被愚弟设计拿住把柄他还是极力狡辩,差点让我功亏一篑闹个灰头土脸。贤兄总管一府事务,还要忙于运河漕运向京师输送春秋二税,难以兼顾偏远小县也属正常。” 周吾道顺着台阶就下来了,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山东道御史的心思,倒不是刻意与对方为难。“多谢贤弟体谅!不过愚兄还是会上一道请罪折子,有待皇上圣裁,否则也是良心难安、食不下咽。这段时间,愚兄一直羞愧莫名,总觉得有负圣恩。如果不是实在放不下府中事务,愚兄都准备辞官归隐了,这样才能略略减轻心中的愧疚。” 孙永承眼看聊到这种地步,急着慌忙说道:“贤兄万万不可如此,这样将皇上和百姓置于何地?相信皇上会明见秋毫,肯定不会责怪贤兄的。愚弟回到京师也会据实以告,不会让贤兄蒙受不白之屈。”说着站起来朝南方京城方向拱拱手,而周吾道见状也用手撑着几子站起来拱手。 重新坐下后,二人开始闲谈起来。周吾道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问道:“贤弟这次来安陆府有何见教?如果需要愚兄做什么,尽管道来。无论府治人事,还是府库民风,抑或是府学教化,愚兄都可以安排。” “贤兄说笑了。愚弟离京日久,早就应该返程复命。这次押解一干人犯特意绕路安陆府,正是为了拜见一下贤兄,以免抱有遗憾。”孙永承表情轻松,笑着说道。 周吾道也是语调略显轻快,让人觉得颇为热络,浑不似刚才那般客气的生硬。“哦,这样啊!如果贤弟行程不紧的话,可以稍微多逗留几日。安陆府虽然繁华不比京师,淡雅难及苏杭,却也是南来北往的交汇之处,风土人情更是别有一番风味。贤弟停留几日,也算是查风观俗了。” 孙永承想了想,点点头答应下来。“那就叨扰贤兄几日了。” 周吾道笑着说道:“好说好说。接下来几日贤弟就在安陆府好好走走,穿街过巷感受一下百姓的生活。愚兄闲时会陪贤弟走走,忙时也会让钱师爷进行安排。” 孙永承拱拱手说道:“贤兄有心了。”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临近午时许才散去。 看起来宾主尽欢,其实各自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别人就不知道了。 第四十九章 月光下的凄惨叫声 建平二十四年四月十六日夜,子时许,月光满天、地面铺银。 牢头柳大陶在牢门外弓着腰谄媚地低声说道:“师爷,您要是有事叫小的过去一下就行了,怎么受累亲自来了?小的前几日在珍宝阁淘到两件小玩意儿,正想给师爷送过去把玩把玩呢。” 钱师爷点点头并未直接答话,不过阴沉的面色还是浮起些许笑意,然后直接说道:“最近大牢里关着几个要犯,大人让我盯着点。你这几日可要醒目一些,要是出了什么篓子,你的脑袋可不够砍的。” “多谢师爷提点!小的这几天日夜待在牢里,不会让任何贼子作乱。”牢头柳大陶立刻用力地拍着胸脯保证道。那瘦弱胸膛让旁观者看着都担心被拍塌了进去。 “嗯。牢里的情况如何?那些新来的差役可曾有生事端?” 柳大陶砸吧一下嘴巴回答道:“十几个犯人都老实得紧,没有什么动静。对那些差役,小的都是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他们天天是酒酒不醒,就差去怡红院找几个姐儿过来陪着了。” 钱师爷听了很是满意,一边朝牢房里走,一边随意地说道:“你做得好!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柳大陶大喜过望,他知道自己准备送上的玩意儿应该搔到了对方的痒处。这钱师爷的面子,在安陆府那可是等同于知府大人。抱上了这只粗大腿,以后不说在安陆府横着走,起码去怡红院都会有头牌姐儿主动送上皮杯儿,哪像现在花钱想去看一眼还要等对方心情好才行。 钱师爷走进牢房,挥手让其他人待在原地,自己走到关着李唯一的牢房。他看到对方似乎在睡觉,直接说道:“李唯一,大人答应帮你想办法了,起码可以让你不用坐牢。” 李唯一听了之后转过身来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而是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周大人会有办法的。其实很简单,只要牢里的田华英或者韩平三‘意外’死了就可以了。” “这种事情不用你操心,大人自会安排。现在你可以说出账簿的下落了吧?”钱师爷打断李唯一的话,直奔主题。 李唯一脸色阴沉下来,他经历过这番事情之后心思愈发敏感多疑,言辞中也不再有以前那般恭敬。“钱师爷,你不会没睡醒脑子糊涂了吧?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该怎么相信周大人或是你?我被孙永承查办的时候,可没人替我说一句话。” 钱师爷没想到李唯一这么不识抬举,压着火气说道:“李唯一,你认为周大人有时间陪你戏耍吗?只要你交出账册,周大人自然会想办法让你出去的。你要还是不识抬举,大家只能顾好自己了。” 李唯一现在是有恃无恐,他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索性不如破罐子破摔。知府周吾道可是金贵得很,肯定不乐意和瓦罐碰撞。“钱师爷还是拿出点诚意再来要账册吧。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了此残生,也只有这么一样东西能让周大人动一点怜悯之心了。” 听到这里,钱师爷知道李唯一已经开始不顾一切了,什么良心、什么家人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既然没有可能直接说服对方交出账册,那就采取其它的方式吧。他到狱卒值守的地方找到柳大陶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想让一个嘴硬的犯人开口说话,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柳大陶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矮小猥琐的身体竟然流露出嗜血的味道。“师爷,你可是找对人了,这是小的的拿手好戏。小的打小就跟着阿爹混在牢里,接手牢头的位子也有近三十年了,见过数不清的硬骨头。不过,在小人手里,还没人能撑过三个时辰,到时候他们连五六岁时尿尿和泥巴的事情都会吐出来。” 钱师爷听到这里打了一个寒颤,急忙说道:“不能让外人看出来用过刑。” “这个也简单,师爷尽管把事情交给就好。千斤坠、贴加官、竹桥渡仙、套竹定椿十几个花式来一遍,就算是铁打的汉子都会后悔来世上走一遭的。小人还记得十年前,有个江洋大盗死活不肯交代赃物藏在何处,没两个时辰就哭爹喊娘叫爷爷了。嘿嘿嘿……”说着还砸吧几下嘴,看起来有些回味无穷。 钱师爷听和赶紧说道:“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让田华英说出账册在哪里,其它的不要多问,明天早晨告诉我。” 柳大陶收起脸上的神色,“师爷放心!”说完送走钱师爷,就招呼几个狱卒匆匆进了牢房。他让两个高壮的狱卒冲进牢房,用一团破布头堵住李唯一的嘴然后架进了刑罚间。柳大陶看见里面依旧是鬼气森森,两个火把和一个火盆在有气无力地燃烧着,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嘀咕了一声:“还是熟悉的味道啊!”。 李唯一听到之后两条腿都哆嗦了,顺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到墙壁上遍布着干涸的血迹,甚至有指甲留下的抓痕。再转身看着各式刑具,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碎肉断骨,还有其它不知名的东西。他不住地挣扎,被破布堵住的嘴发出“呜…呜…呜”的声响,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狱卒将李唯一用特制的棉布搓的绳固定好,然后取出堵在嘴里的破布,他们知道头儿尤其喜欢听见犯人的惨叫。犯人惨叫的声音越大,柳大陶就愈是兴奋。 李唯一被带到这里,就知道了钱师爷打的是刑讯逼供的主意。他此时虽然两股颤颤,却依旧不肯屈服,只是瞪着牢头儿。因为他深知自己一旦说出账册的下落,就再无脱身的可能。 柳大陶颇有兴趣地看着这位有些特别的“客人”,然后对狱卒喝了一声:“你们准备一下,拿出看家本领来,免得让客人说我们不知礼数。读书人的可心气儿高着呢。” 一个狱卒凑过来问道:“是,头儿。您看是从哪个开始?要不要先盖个印章儿,留点记号?那个烙铁一直在炭盆里烧着呢,那人肉的焦糊味可是好久没闻到了,怪想得慌的。” 柳大陶抬手朝狱卒的后脑壳就是一个刮勺儿,“什么玩意儿?就这么点本事啊!这位原来可是知县大老爷,得好好伺候着。嗯,就先来个悬空吊刑吧,让官老爷在空中荡一会儿醒醒神。” 被打的狱卒也不着恼,摸着头笑呵呵地说道:“得嘞!弟兄几个,过来给我搭把手。”于是,几个狱卒将李唯一抬到一个丈余高的粗木架下,先是从架子上拉下一根绳子将其双脚绑在一起,再拉下另外两根绳子从背部绑住其双肩,然后用力拉起三根绳子将李唯一悬在空中。此时,李唯一面朝地面,双脚和肩部朝上,正如被吊起的破麻袋,登时惨叫不止、冷汗直冒。刚开始还能咬着牙忍住,随着狱卒收紧绳子,那种痛简直是深入骨髓,“啊!啊!啊……!”他第一次体会到狱卒的狠毒,原来自己以往判的犯人遭遇是这样的。 柳大陶听到李唯一凄惨的嚎叫声,不住地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似是找到一个有趣的玩意儿。过一会儿,他看到李唯一脸色开始由红变紫,声音也开始转低,挥手让两个狱卒用长木棍横着架起李唯一的胳膊,让他获得一丝喘息之机。柳大陶戏谑地说道:“李大人,还是痛快地说了吧,不要给自己找罪受了。兄弟这里有几十样类似的刑罚,你要是想给我找乐子尽管撑下去。” 李唯一大口吸了几口气,等到清醒一些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休…想!我不…会让…周吾…道得逞的。” 柳大陶招招手示意继续,于是惨叫声继续,反复数次。过了一会儿,李唯一被狱卒用冷水泼醒了,感觉到自己的背部传来钻心的痛楚,恨不得立刻死过去。柳大陶拉开旁边一直紧闭着的小铁窗,外面传进来皎洁的月光。在月光的照射下,刑房房间交织着黑色、红色和白色,生成一种鬼魅的色彩。“李大人,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不知道你明晚还能不能看到。小人就是一个没级没品的牢头儿,能做的也就是好好招待大人了。”柳大陶对李唯一说完,又对狱卒说道:“用贴加官吧!不要伤了李大人的体面。” 刚被从木架上放下来的李唯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听到“贴加官”这个词立刻剧烈挣扎惨叫起来。“不要啊!你杀了我吧。啊!啊!!”他之前在一本野史里面看到宫廷里会对太监用过这种刑罚,先是将一张桑皮纸盖在犯人面部,司刑人嘴里含着一口清水子,使劲一喷形成一阵水雾,桑皮纸受潮发软,立即紧紧贴在犯人脸上。然后司刑人紧接着又会盖上第二张,如法炮制,直至五张以上。在这个过程中,受刑人会有一种窒息带来的死亡感,无限接近死亡却又一时无法死去。当时看的时候,李唯一就觉得毛骨悚然,现在知道自己即将亲身体会到,立刻就有些崩溃了,面容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有些扭曲起来。 第五十章 安陆府无常来索命 第二天早晨寅时中许,天才蒙蒙亮,柳大陶已经来到钱师爷家门口,犹豫了一下就敲响了大门。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不耐烦的苍老声音。“谁啊!大早晨不睡觉,来敲什么门?” 柳大陶可不傻,能当门子的人都是家主的亲信,可不分男女老幼,于是小意地说道:“大爷,小的找钱师爷有要事禀报,昨晚和钱师爷说好了的。” 门子也不开门,直接说了一句就转身走了。“等着。” 一刻钟后,门子打开侧门让柳大陶进了家,接着关上门将其领到了书房。钱师爷披着睡袍,头发还散乱着,眼睛有些无神,一看就是正在睡梦中就被叫醒了。 柳大陶也不废话,弓着身直接说道:“师爷,您昨晚吩咐的事情有眉目了。李唯一交代账册并不在他手中,而是在一个月前被盗贼偷走了。” 本来还有些不清醒的钱师爷一下睡意全无,失声说道:“什么!被偷走了?这可如何是好。”说着还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问道:“你有没有问他是否有什么怀疑对象?” “小人问了,李唯一说盗贼可能与青平县邓家有关。因为他本来准备对付邓家的,衙门却意外着了火,然后那晚账簿就被偷走了。邓家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钱师爷知道有个方向,总比漫无目的地去找好很多。“嗯,我知道了。李唯一没事吧?会不会被别人看出什么问题来?” 柳大陶自得地笑了笑说道:“师爷放心!李唯一毫发无伤,就算是内行人从身体上也看不出来他受了刑。只是…只是他因为受了大的刺激,意识暂时有些不大清醒。” 钱师爷想想这也不是个大问题,毕竟说到底也就是个囚犯,不正常才是正常的情况。“没事就好,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我会如实禀告大人的。” 柳大陶惊喜莫名,终于可以在知府面前露露脸了,平时可没有这种机会。“多谢师爷的栽培!”看到钱师爷颔首后不再言语,他自觉地退出了书房,然后出门准备返回牢房。走在无人的路上,柳大陶觉得身体都要飘了起来,忍不住哼起了吕剧片断:“……六兄弟虽说是待我蛮好,怕只怕我有意他却无心。有心去找人出个主意,这件事又怎好说出口唇。但愿的有人来拉我一把,早日里见晴天拨开乌云。” 钱师爷坐在书房把事情想清楚之后,也没了睡意,于是回到卧房收拾妥当准备去见知府周吾道。他到了府衙后院,得知东主还正在用早饭,就坐在客厅端着茶盏喝起茶来。过了近半个时辰,周吾道才用完饭换好衣服出来。 周吾道坐下来端起一杯茶喝了两口才问道:“师爷,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可有要事?” 钱师爷连忙回答:“大人,您前日交代的事情有眉目了。” 周吾道继续喝着茶,然后说道:“本官有一些公务信函放在书房了,这要去处理一下。”钱师爷放下茶杯跟着周吾道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待周吾道坐下,钱师爷迫不及待地说道:“东主,李唯一交代说一个月前账簿已经被盗贼偷走,现在下落不明。他怀疑盗贼和青平县做绸缎生意的邓家有关,只是还不确定。” 周吾道听后沉吟了一下,“嗯,既然真有这个账簿,还是找回来的好。不管确不确定,查一下就知道了。” “东主,那李唯一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既然账簿不在他的手里,就随他去吧。不过还是先稳住他,不要让他乱说话。等拿到账簿看看情况再作计较。” 钱师爷会意,然后说道:“东主,那我这就去安排。” 周吾道看到钱师爷已经走到书房门口,随口吩咐道:“你出去的时候把聂无常叫过来。” 聂无常自从顺利升任安陆府总捕头,那可是春风得意,一直被外人当作知府大人的心腹吹着捧着。在安陆府治下,没人不给他三分薄面,以往不理不睬的大型帮会也会主动交上份子钱。于是,在他下狠手收拾了几个不开眼的帮会之后,黑白无常的称谓也不胫而走,现在已经可止小儿夜啼。不过他的心里也很是忐忑,因为他从上次灭门惨案以来就再也没接触过知府大人,这让他有时午夜梦回经常担心一个不留意就会被换掉。已经站在了这个高度,再让他回到步快捕头的位子,还不如杀了他。听到钱师爷过来传话,他立刻放下所有事情急步赶到后院书房。值得一说的是,他觉得前段时间给钱师爷送的三千两真是值得,因为后者的态度不仅立刻有了改观,而且平时对他也颇多照应,虽然那是他大部分的积蓄。聂无常轻手敲着门,在听到里面应声之后才低着头走进书房。 周吾道笑着问道:“韩总捕,现在你的担子可比以前重了不少,还适应吧?” 聂无常垂首回答:“谢大人关心!属下一切都好。以后一定更加尽心竭力,绝对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嗯,本官也听钱师爷说你做得不错。所以本官遇到这件重要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聂无常听了更是激动,这是成为铁杆心腹的节奏啊,他现在不怕事多就怕没事。只有替知府大人处理事情,自己的位子才会稳如泰山。“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吾道摆摆手说:“没这么严重。御史孙大人携带皇命前来查案,却未能找到一本重要的账簿。他拉下脸来求本官这个前辈,本官实在没办法拒绝。这个账本原来属于青平县令李唯一,一个月前因故被盗贼窃取。据李唯一交代,盗贼应该是和青平县邓家有着密切关系,你可以从这方面着手。你这次去青平县查找,务必将账本带回来,而且还要注意保密。必要的时候,本官允许你见机行事。” 经过上次的事情,聂无常好像开了窍,他一下领会了知府大人的意思——不要留活口,于是重重地点点头说道:“小人这就去办。”此时,他做这种事情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有良心负担了。看来人的恶一旦被引出来,堕落起来就会非常容易了。说完他就退出了书房,回到衙门交代了几句,带上必要的工具就出发去了青平县。 此时,许安平以为李唯一和邓家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正在和邓小可在街上闲逛,心里想着是不是这几天要回余家村看看易莲儿。嗯,还要去铁匠铺再打制一把匕首。这次用什么借口呢?说上次的匕首断了,会不会被铁匠师傅打一顿? 第五十一章 聂无常的三把刷子 当天下午酉时初,聂无常已经骑快马来到青平县。他知道这件事不是知府大人说得那么简单,所以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先找了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客栈住了下来,把包袱和马匹处置好,然后准备第二天找人询问一下县衙失火的情况。躺在客栈的床上,盖着破旧的被子,他在脑子想着接下来的计划,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聂无常简单地吃过早饭就在街面上溜达,看到茶楼就走进去,听到有人说书就停下来,接着又去了车行和车夫攀谈了一阵子,果然听到了一些关于知县李唯一的事情。总体来看,百姓们对其褒贬各半。有人说李唯一胃口太大,想要一口气把三大绸缎庄都吃下去;也有人说田家活该,田华英坏事做尽早就应该不得好死。聂无常并未听到想要的消息,看来县衙失火的事情应该是局限于衙门里的人知道,没有流传出来。他从这些地方出来,摇着头低声说道:“这些刁民!看来老话真是说得没错: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等我回到安陆府,找个机会把这些人收拾一遍。算了,还是去找个衙役问问吧。”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警惕,他没有直接找上衙门,而是在路边人流较多的地方挑了个看起来很是瘦弱的小乞丐,一脚踢碎了对方乞讨用的破碗,然后慢悠悠地走进了旁边的巷子。据他在安陆府的经验,在这个好位置乞讨又很瘦弱的乞丐背后必然有靠山,即所谓的丐帮。 不一会儿,三个健硕的汉子就走进了巷子,看到挑事的人还没走,就嬉笑着围了上来。“三儿,就是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欺负你的吧?”为首的汉子说话的时候把躲在后面的小乞丐一把拉到前面,拍了拍他略显白皙的脸接着说道:“过来认认人,我们给你出出气。你平时可是把大饼哥伺候得不错,他交代我们要好好罩着你。”旁边另外两个汉子听了哈哈大笑,都是盯着小乞丐的屁股看,还上前拍了一下。 小乞丐脸色涨红,有些畏畏缩缩。要不是有人故意踢碎了乞讨碗,导致他无法按时完成上交的份额,他才不想让这帮人来找回场子。“是…是他,就是…他踢坏了…我的碗。” 为首的汉子又捏了一下小乞丐的脸颊,然后一把将其推到旁边,向前两步恶狠狠地说道:“兀那汉子!你他娘的故意找茬,是不是活腻歪了?信不信老子捏爆你的卵蛋!”说着还把拳头捏得噼里啪啦响,配上狰狞的表情,看起来颇有几分威势。 聂无常在安陆府的时候每个月中旬都会收到丐帮送来的孝敬,早就对这类阿猫阿狗的作为习以为常。反正他们在自己面前都是听话异常,被扇完左脸还会递过来右脸。在他面前,如果谁不听话,下个月安陆府就没有他们乞讨的地方了。于是,他刚开始还饶有兴致地看这几个人耍猴戏,待看到为首那人开始骂骂咧咧地叫唤,直接上去一脚大力踹在对方胸口,眼看着那汉子倒下去吐了一口血就起不来了。然后,就过去一人一耳光把两个还在发愣的汉子扇倒在地。这两人看他这气势和身手,一时竟不敢反抗,倒在地上装死。聂无常一脚踩在为首汉子的胸口,开口说道:“别装死了,再不吭声老子就送你去见阎王。” 为首汉子睁开眼,口中开始求饶。“爷爷饶命!小子瞎了狗眼,实在该死该死。” “我不要你这条狗命。去把你们领头的叫来,我找他做一笔大买卖。” 为首汉子面露狐疑,有些不敢相信,试探地问道:“大爷有什么吩咐?我就是领头的。” 聂无常脚上用力,把为首汉子踩得脸色发紫,呼吸困难。“就你这种货色,也配和老子打交道?麻利点让一个人去把你们头儿叫来,否则老子宰了你。” “去叫首领。”话音未落,另外两个人爬起来就跑,慌张的样子就像在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两条腿。 为首汉子见状又急又气,还不敢乱说话,只能暗暗发狠:“两个狗娘养的,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回去叫你们好看!” 一刻钟后,一个面容白净体格匀称身穿青衫袍子摇着把折扇的中年人带着几个打手模样的壮汉走了过来。他看到聂无常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拱手说道:“小弟吴白,手下人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如有莽撞指出,万望海涵。不知兄台找我来,有何见教?” 聂无常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过来,也是觉得有些惊讶。他在安陆府接触到的丐帮帮主要么是奸猾的老头儿,要么是粗豪的泼皮,倒是从来没见过这种人物。于是,不自觉地抬起踩着汉子的脚,拱手回了一礼,客气地说道:“见教不敢当。兄弟我这次过来特意是想找首领帮忙的。因为比较紧急,手段过了些,等事后小弟一定摆酒赔罪。不知首领是否和青平县衙门里的人相熟?” 吴白看出对方很是客气心里也是一松,不过丐帮与衙门的联系是自身立根之本,实在不宜暴露,就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嗯,这个……” 聂无常看出对方有推脱之意,连忙说道:“吴首领不要误会。实话和你说吧,兄弟吕二和也是官面上的人,在安陆府衙门当差。只是这次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才出此下策。他日若首领有空去安陆府做客,尽管去找兄弟我。” 吴白见对方不似作伪,勉强同意将认识的青平县捕头徐四爷约出来,正好也上交这个月的份子钱。 酉时初,聂无常和吴白已经在醉仙居二楼的天字号包厢等着了。过了大半个时辰,徐四儿才带着两个衙役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在掌柜的奉承声中进了包厢。他看到有个陌生人在,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老吴,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 吴白连连赔笑并示意聂无常赶紧说出自己的身份,免得得罪了韩捕头。聂无常笑了笑说道:“徐捕头,我是安陆府捕快,这次奉聂总捕的命令过来查探一些事情。” 徐四儿收起脸色,端起吴白倒的酒喝了一口然后笑着说道:“哦?原来是府城来的人啊,怪不得看着这么有气势。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小捕快,也懒得拉下脸来赔笑,只是客气的说话。 “聂总捕让我来问问县衙失火的事情,希望你能透露一些消息。在下感激不尽!” “这个好说。”徐四儿示意吴白出去以后接着说道:“前段时间,青平县衙失了两次火,相隔四天。说来也奇怪,两次失火烧的都是户房,张典吏还被县太爷训斥得没皮没脸的。后来调查也每个结果,就不了了之了。” 聂无常听了之后觉得不同寻常,接口问道:“那你有没有听过衙门里有什么传闻?” 徐四儿滋的一声又喝了口酒,夹了块猪头肉大口嚼了起来。“你这一说,还真有这么回事。有人说啊,第一次户房失火是县太爷吩咐的,就是被抓的那个李唯一;第二次户房失火是因为有人从外面抛了着火的衣服进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刚开始这样传的几个人还被县太爷打了几十棍子,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 聂无常附和着笑了几声,“那你知道田家和邓家的冲突吗?我听人说邓家差点栽了,后来被放了一马。” 徐四儿已经喝得面红耳赤,把知道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听得聂无常频频点头。 房间外,吴白贴着窗户偷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第五十二章 吴先生的恨意绵绵 徐四儿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辰时初。他揉了揉因为宿醉引起的头痛,坐在床上发愣,想着昨天遇到了一个从安陆府过来的捕快,然后说了很多话,再然后就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他晃了晃头不再多想,准备起来洗把脸去县衙看看情况,顺便去清点一下手下收上来的商铺交的份子钱。才走到门口,他忽然一个机灵意识到出了问题。“那个安陆府的捕快不会是来查探李唯一的事情吧?不好,怎么忘记还有一个祖宗要供着啊!”想到这里,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赶紧回到房间写了个纸条装在兜里,然后匆匆去了县衙贴布告的地方。左右看看无人,徐四儿揭开海捕文书下半部分将纸条贴在后面,仅仅露出一行小字,然后进了衙门。那个满脸胡须的江洋大盗画像经过风吹日晒已经有些斑驳了,只有安陆府知府大人的印章还鲜红一片。 这天上午,许安平准备告假回余家村看看。熬过了余老爹去世的痛苦阶段,他已经不再想着直接回到余家村陪着易莲儿,而是准备赚些钱把余大娘她们都接出来生活。现在离家已有一个多月,他对易莲儿实在是思念得紧。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唉,余老爹已经去世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余大娘有没有好一些。血手盟的线索暂时断了,看来过段时间还是要出去一趟。”他和邓大小姐打了声招呼,就背着篾框出了邓家侧门,还没走几步心里一动就朝县衙的方向走去。因为要离开邓家几天,许安平还是想看看县衙的徐四儿有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毕竟李唯一的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那本要命的账簿还在自己手里。他装作无意地晃悠到县衙旁边,脚步未停只是稍微侧着脸看了看贴着的海捕文书,登时瞳孔一缩,三个如鬼画符一般的小字映入眼帘:“未居地”。确认没有看错之后,许安平若无其事走进旁边的无人小巷,改变了一下外貌就去了酒楼,订了醉仙居地字号包厢,等着徐四儿过来。 未时正,酒楼里小二在招呼着客人,喧喧嚷嚷的招呼声此起彼伏。这时房间外面传来掌柜的殷勤的说话声:“四爷,今个儿中午怎么有空过来了?您事务繁多,想吃什么就招呼一声,我让小二送过去。”“掌柜的,在衙门里喝酒吃饭哪有在醉仙居里舒坦,哈哈哈。”“是是是,小老儿一直把天字号包厢给您留着呢,快请快请。小二,快把四爷喜欢吃的菜端上来,别耽搁了四爷喝酒。”“慢着,今儿个爷们要在地字号包房吃饭,算命的说我今天沾土即发。快去安排!”“四爷,地字号包房已经有客人在了,您看能不能……”“有人了?让我过去和他说两句,不让的话,嘿嘿嘿……”徐四儿一把将掌柜的推到一边,直接踹门进了房间又关上门,然后把腰刀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吓得门外的掌柜的和小二一哆嗦,只能希望里面的客人别被打死了。 徐四儿看到包间里有个人负手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连忙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说道:“爷,您上次让我注意关于邓家的事情,小人可一直记挂在心上。昨日有个安陆府来的捕快找县里的衙役打听衙门失火的事情,后来又询问邓家和田家的事情,小人听说后觉得有问题就想着向您禀报。”他先是把自己摘出来,免得遭了无妄之灾,说完偷偷抬头看了看对方的动静,又连忙低下头去。这种场面幸亏没被外面的掌柜的和小二看到,否则他们肯定会忍不住摘下自己的眼珠子,这还是平日里天王老子第一,爷爷我第二的徐四爷嘛! 许安平听了之后,猜想可能是知府大人派来寻找账簿的,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倒是也没有多惊讶。“嗯,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徐四儿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小的不知,不过听县衙的衙役说那人与丐帮的徐白相熟,应该不难查出。两个时辰后,小人会查到结果。” “天黑前我要知道结果。”说完转过身来,看到徐四儿老老实实地低头看着地面,许安平就准备开门出去。 徐四儿也是伶俐人儿,他抓起腰刀用力砸着桌面,恶狠狠地说道:“你知道爷是谁吗?老子是青平县捕头徐四儿。今天爷就要这个包间,你要是还想在吃饭,也许就吃不到明天的早饭了。” 许安平配合着弯腰开门离开,还不住地垂首点头。掌柜的和小二也松了一口气,得罪了一个普通客人总比得罪徐四爷要轻得多,还好没有闹出人命。 话说两头,昨夜徐四儿喝醉之后,聂无常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事情后就准备离开。他开门后就见到那个自称吴白的丐帮首领站在不远处,眼睛里似乎正在冒着火,于是暗暗提高了戒备。 甫一走近,吴白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兄台与邓家有仇?” 聂无常眼神一凝,如出鞘的钢刀一般盯着对方。若不是正在人多的酒楼之中,他会第一时间出手杀了吴白。知府大人交代的这件事情极为秘密,万万容不得半点差错。 吴白吓得脸色发白,知道对方应该是因为误会而产生了敌意,急忙摇头摆手解释:“兄台勿要误会。刚才无意间听到兄台在询问邓家的事情,我又恰好与邓家有仇,所以希望可以借力毁了邓家,故有此一问。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开口。”吴白想起来自己最近的遭遇真是一把辛酸泪难尽。自己本来是田家一个清贵的先生,没事的时候摇着纸扇给田大少爷出出主意,不用做什么就可以拿着不菲的资财。谁知返家探个亲,回来就发现田家没了,田华英父子被抓走了,连自己也成了负案在身的逃犯。无奈之下,只好沦落丐帮暂时落脚,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几个破落户成了不大不小的首领。可自己是个读书人啊!虽然屡试不第可大小也是个童生,现在读书人的体面都被自己折腾没了。他心里这个恨啊,现在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报复邓家。要不是邓家不识相拒了田大少爷的求亲,田华英也不会出此下策以致与县令大人发生了冲突,更不会有后来一系列的事情最后导致家破人亡。想到这里,吴白的眼睛都有些红了,套用一句古话:那真是恨意绵绵无绝期啊! 聂无常看到吴白满脸恨意不似作伪,而且眼看着眼圈发红似乎都要哭出来了,再想到自己在青平县也需要个帮手,这才说道:“嗯,既然你与邓家有仇也算是同路人。你这几日就派人去邓家周围日夜盯着,要是发现异常立刻告诉我。”吩咐完之后,他自己就准备去邓记绸缎庄看看情况。 第五十三章 流星锤与刺客匕锋(上) 许安平从醉仙居出来之后,就走进小巷恢复了容貌,然后背着藏起来的篾框准备返回邓家看看情况。走到邓家宅院侧门不远处,他发现附近多了几个抬头四顾的乞丐。为了避免是自己的疑心使然,就绕着邓家大宅走了一圈,果然看到大门、后门都多了三两个平时在没见过的陌生乞丐面孔,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聪明人还是不少啊!”许安平穿着类似于家丁衣服的青布短打神情轻松地从后门进了邓家,还与开门的家丁打了招呼,完全没引起乞丐的注意。 回到宅院已是申时中许,又等了一刻钟估计邓小可应该吃完晚饭之后,许安平才主动求见邓大小姐。 邓小可匆匆走到后院门口,见到许安平正站在几步外笑着看自己,兴奋地直接问道:“邓九,今天上午你不是说要回家看大娘的嘛,怎么还没走?不过你没走也好。你是不知道,刚才吃饭的时候阿爹告诉我,绸缎庄来了个奇怪的客人。那个人进绸缎庄不想着买绸缎,倒是追着阿爹问东问西。你说怪不怪?还有啊,小黑今天在门外咬了邻居家的大狼狗,被我说了一顿……”邓小可说起来就是叽叽喳喳的不停,似乎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他。 许安平笑着安静地听并没有接话,只是感受着邓小可喜悦的心情。看着一张一合的红唇、神采飞扬的俏脸、不停舞动的雪白藕臂和细长葱嫩的玉指,心情顿时由阴转晴。他心里不由想着,那些跳出来的臭虫碾死就好了,可不能影响了邓小可的心情。 邓小可吧嗒吧嗒说完话看到许安平只是微笑不语地看着自己,感觉有些羞涩地侧过脸拢了拢两鬓的秀发,脸颊浮起两朵红晕。“呀!我怎么说了这么多话啊?邓九会不会认为我是话痨?管他呢,本小姐可不要看人脸色。”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原来准备问邓九为什么没回家的,于是低声问道:“邓九,你今天怎么没回家?” 许安平忍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大小姐,我想买一点东西带回去给大娘,可是身上的钱不够。” “呀!我忘记让蔡管家给你发钱了。”邓小可一惊一乍的,倒是把许安平吓了一跳。“你等一下,我让环儿拿给你。”说完就让环儿拿十两银子过来,然后简单说了几句就回到自己的闺房去了。邓小可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还是脸色泛红,双手捧着发烫的脸无意识地喃喃说道:“我这是怎么了?可是邓九的眼睛好亮啊!呀,真是羞死人了。” 许安平掂了掂手里的十两银子装进怀里,信步走在廊道里,再次出了邓家侧门。他看到几个乞丐依旧蹲在不远处的墙角也不在意,直接沿着大路朝前走,然后拐进了一条巷子,最后来到了徐四儿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 大半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徐四儿打着晃走在路上,嘴里哼着窑姐儿经常唱的《***》:“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 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许安平也有些佩服徐四儿的心宽,看到他走近就压低声音问道:“人在哪儿?” 徐四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差点亡魂皆冒,如果不是最近升了捕头有了些定力,估计早就屁滚尿流了。他定了定神,把抽出半截的腰刀塞回刀鞘,小声说道:“捕快在城北的通途客栈,吴白在百花楼旁不远处北马巷的一户四合院。小人还得知,吴白以前是田家的西席,与田华英关系匪浅。” 许安平听了之后也不答话,直接转身疾步离开。他知道徐四儿最是胆小,肯定不敢欺瞒他。到了通途客栈外面,许安平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找了间不起眼的柴房藏身。到了子时中许,他翻进客房开始找了起来,其间还装作无意地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开窗声。 这时一个房间里传出中气十足的粗鲁怒喝声:“哪个王八羔子大半夜来打扰老子睡觉,信不信俺打烂你的狗头!” 许安平看到效果达到,急忙跳到院子里然后翻过墙头逃跑,还在慌张之下打翻了一个花盆。出了通途客栈的院子,他一路急奔向北城门附近的城墙跑去,后面跟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对方似乎很有经验,没有急于追到近前,而是远远地缀着。许安平佯装不知,只是加快脚步来到城墙前,右脚一蹬墙面左脚再次借力,接着用手抓住城墙凹进去的孔洞用力一拉,两次之后身体已经跃上了丈余高的城墙,然后三步并两步来到另一面直接跳下城墙继续奔走。近半个时辰后,他已经在十数里外的一片小树林里停下脚步,开始恢复体力。 又过了大半刻钟,后面追踪的聂无常也如期而至,脚步缓慢全神戒备生怕遭了暗算。聂无常看到穿着夜行衣的人正在慢条斯理地调息,知道对方应该是故意引他来此。转脸看看四周并无其他人,他就完全不畏惧,而是先取下系在腰间的铁链,从包袱里拿出两个刺球形的铁锤装上,赫然成了双流星锤。聂无常一手持铁链,一手甩着锤身,笑着说道:“你就是那个偷账簿的盗贼吧?看来我真的没猜错,你果然与邓家关系不浅。现在把账簿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许安平知道流星锤属于暗索类暗器,难学亦难精。他看到对方左手持着流星锤的锁链,右手随意地甩着花式,一会儿立抡、平抡、斜抡,一会儿又顶抡、底抡、缠腰抡,就知道这人肯定不好对付。自己还是要小心一些,免得着了对方的道儿。 “哦,看来你是不想如我愿喽!那后面的事情可能就不是你能说得算了,不仅是你要倒霉,邓家也会有破家之祸。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如果还不识相,就只有这种下……”话音未落,聂无常已经使出一招夜叉探海,流星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许安平的面门。这一下若是打实,许安平估计会落个脑浆迸裂的下场。幸好他一直都在凝神戒备,在掏出怀中匕首的同时,一个后仰避过直飞过来的流星锤,还以左脚撑地抬起右脚将其踢向空中。 第五十四章 流星锤与刺客匕锋(下) 聂无常双手用力拉回流星锤,铁索缠腰绕脖将自身“五花大绑”,接着猛然急速转身再次甩出流星锤,锤身正如玉女穿梭般直取许安平刚刚挺起的胸口。因为速度太快,锤身还隐约发出呼啸的声音。许安平不敢怠慢,以左脚掌为轴,右脚向后一蹬,侧身避过带着尖刺的锤子。然而,哪想到聂无常用力一拉铁锁链,锤身倒卷回来甩向自己的后背。他见状立刻感觉头皮发麻,这软索类暗器的招数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在间不容发之际抬手用匕首刺向锤身。眼见匕首就要与锤身相撞,许安平灵机一动将右手手腕向右一偏,正好刺进锤身后面的铁链。因为流星锤借着惯性飞来,势大力沉,他即使刺住锁链依旧被冲击得连连后退。此时,许安平心里暗道侥幸,刚才要是以匕首刺向锤身,估计结果会是匕断人折的下场。 聂无常几下将流星锤缠绕在双臂上,笑着说道:“没想到你这小贼还真有两下子,我的流星锤下可死了不少绿林人物。不过,若是只有这么两下子的话,今晚你就要留在这里了。周围草木茂盛,倒是埋人的好地方。” 许安平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软索类兵器,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按照习武之人的说法: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他擅长使用匕首,应该极力靠近敌人进行攻击,可对方显然也知道这点,所以意图保持距离将他击杀。 聂无常见对方也不接话,心里有些气恼,感觉自己是大姑娘抛媚眼给瞎子看了。于是,他用左手持软索,右手正抡,抬起右腿,锁链由上向下自右腿内侧向后绕过右腿;同时右脚落地,继续正抡,当锤身到右小腿后侧时,用左脚面挡住向后运行的锁链,将锁链自右腿后面勾入两腿之间,同时左腿向前弹踢将锤身发出。这招洞中取宝融合聂无常的臂力、腿力和膂力,因而比之前数招更为凶狠,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锤身已经到了许安平脸前。 许安平也是无奈,不敢硬接流星锤,只能疾步后退晃头躲过。锤身曳着锁链划过他的侧面,径直打向了后方的粗树干。只听见“嘭”的一声,顿时木屑纷飞,直让许安平暗暗咋舌。他见到聂无常飞快地收回锁链,将锤头拉到身前的时候右手内旋反握锁链,使其搭在左肩上和右腋下,之后继续正抡,自右腋上左肩,一招苏秦背剑用左手将锤身用力抛出击向自己的肩部。他发现这个招式虽然角度刁钻,锤身的力量却大为减小,眼见机不可失就装作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反应慢了半拍,只来得及侧了个身子避过锤身就被反卷回来的锁链缠绕束缚起来。不过他还是小瞧了倒卷回来锤身的力道,后背右肩处被砸到后嘴里登时吐了一口血,随后半个身子都是鲜血淋漓,右手持的匕首也落在了地上。 聂无常眼见对方被擒,心中大喜,用力把对方拉过来。“哈哈哈……任你狡猾如狐,也逃不出我的手心。”他接过来一手捏住许安平的脖子说道:“老子是安陆府总捕头聂无常,这次来抓你这个小贼还真是…呃…大材…小用。”此时血沫已经从他的嘴里溢了出来,滴落到地上。 许安平在被捏住脖子的时候,还能活动的左臂已经悄然绕到对方的背后将林叔遗留的匕首刺进了聂无常的心脏位置,还用力搅动了一下。他察觉到对方捏住自己脖子的大手已经渐渐丧失了力道,这才挣脱后揉揉脖子说道:“不好意思,老子是刺客,不是盗贼。偷点东西只是业余兴趣,不是主业。”然后他拔出匕首,带出了呈喷射状的鲜血。许安平解开身上的锁链,又咬着牙拔出刺进肌肉的锤身,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血唾沫说道:“真是夭寿啊!娘的,把刺客当成镖师的,古往今来我也应该是独一份吧。现在被知府盯上了,看来事情难以善了了。回头过去把你们通通宰了,也算是一了百了。”他虽然是这样说,可也知道不能这样做。如果他还是血手盟里的一个独行刺客,这样做固然无有不可;可现在既然已经不是无根之人,稍不小心就会连累到邓小可、易莲儿、余大娘等人。他实在没办法再冒险,也不能允许余老爹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只能束手束脚。大概休息了一会儿,许安平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将聂无常的尸体掩埋起来,趁着浓重的夜色再次翻进了青平县城。 随后,许安平按照徐四儿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吴白落脚的四合院,听到里面还有几个人在大呼小叫的喝酒,不过已经到了差不多要醉倒的样子。跳过低矮的墙头进入院落,左手反持着匕首,蹑手蹑脚地靠近喝酒的几人。待看到没人发现后,他也不想多杀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直接绕过院中几人小心地挑开房门的门栓进了主房。果然有一个人在床上高卧,听着呼吸声已然熟睡。许安平悄悄靠近床铺,将匕首装进怀里,掏出已经许久没有使用的粗尾绣花针,将针尖刺进吴白位于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的鸠尾穴,同时迅速移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只见吴白在睡梦中疼醒,身体不断扭动,脸色涨红神情扭曲,显然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像死鱼一般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呼吸。听到院落里呼喝的拼酒声依旧,许安平松了一口气,这个丐帮里的渣滓死掉一个应该不会引起衙门的注意,何况青平县衙还没有县令。结束之后,许安平原路退了出去,准备第二天背着篾框再次启程回余家村。想到易莲儿娇羞的笑容,他的心里暖暖的,后背的痛楚也不自觉地减少了很多。 第二天临近午时,几个宿醉的丐帮打手才醒过来。他们揉着因为喝醉而引起的头痛,心里还在纳闷首领没有责罚。这时有个比较伶俐的打手因为惊吓过度而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见到几个人就说道:“首领死了,死了!” 几个人大惊失色,急忙跑进首领的卧室,果然看到床上的尸体已经发青。再仔细一看尸体竟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好像是半夜做了个噩梦吓死的一般。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眼里更是惊骇,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院子不会不干净吧?”即使是初夏的日子,他们还是感觉到浑身有些发冷。 第五十五章 周吾道的下下之策 第二天早晨,许安平没有返回余家村,而是改变主意告诉何潇潇要尽快赶到安陆府,他自己则先行一步提前去打探情况。按照原来的想法,他没打算与安陆知府发生冲突,毕竟对方和自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而且也没有直接的威胁。然而,随着安陆府总捕头聂无常追踪而至,许安平知道冲突已经无法避免。从李唯一的身上可以看出,当官的心要是黑起来根本就没有底线。为了预防邓家和余家受到伤害,最好的方法是在对方还没有弄清情况时就发动致命一击。于是,他决定趁着对方还没有发现派来的人已经被杀,赶过去将对方除掉,或者和李唯一一样被送进监牢。因为身体受创颇为严重,他也没有逞强步行赶路,而是租了一辆驴车代步。一路摇摇晃晃,许安平竟然昏睡了过去。 天色擦黑,车把手才赶着驴车到了安陆府,在一个客栈旁叫醒了睡得深沉的许安平。许安平下车后付了车钱,先是走进了悦来客栈,晃了一圈后又进了旁边一家更小的客栈,躺下继续闭目养神准备深夜进入府衙后院探个究竟。 车把式赶着驴车去车行住大通铺,到了之后打扫车厢时发现有一块还未干涸的血迹,吓得直哆嗦。“这可怎么办是好啊!那个看起来挺面善的小伙子不会是打家劫舍的强人吧?要不要去报官?”躲在车厢里想了一会儿,车把式还是决定装作没看见。因为就算是真的,报官之后如果衙役抓不住贼人,估计自己一家七口的命就没了;如果不是真的,那自己也少不了掏一笔可观的茶钱,毕竟辛苦了几位大爷跑一趟。于是,车把式咬咬牙,拿起块破布就把车厢的血迹擦干净了,嘴里恨恨地骂道:“娘的!又不是老子杀人,管那么多干嘛!” 子时刚到,许安平检查了一下伤口,看到衣服虽然被染红了一块,伤口却已经不再流血。他蒙上面翻出客栈,一路朝城西奔去。奔走跳跃间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伤口,他只是皱皱眉没有言语。到了知府衙门后院,看到明显比县衙搞了一截的院墙,许安平没有犹豫,而是助跑后双脚踩着墙面,左手扒住墙头慢慢爬了上去。待观察好值守衙役巡逻的规律后,趁着无人的间隙翻进院内,小心谨慎地靠近知府大人住的院落。 此时,知府周吾道的书房还亮着烛光,两个人影映在窗户上。 “师爷,李唯一的情况怎么样了?”周吾道的气色有些萎靡,正在喝着一杯浓茶,不时皱着眉头。 “回东主,李唯一的情况不太乐观。上次牢头儿柳大陶用了些手段才让他吐出账簿的下落,留下了一些后遗症。直到现在,他还是神志不太清醒,经常恍恍惚惚的,还时不时地大声尖叫。”钱师爷也是无奈,上次的事情催得太急,估计是把李唯一逼疯了。 周吾道听了眉头皱得更紧,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聂无常去青平县已经有近十天了,还没有传来丝毫消息。本官猜测,李唯一上次透露出来的东西可能不对。” 钱师爷听了脸色一变,知府大人这可是赤裸裸地打他的脸了,摆明了就是说他办事不力。于是急忙说道:“东主,再给属下一些时间,我一定让李唯一吐出实情。” “来不及了。今天御史孙永承已经过来向我辞行了,明天上午就会启程回京。看来李唯一也是在拖时间,他再逼我按照他的想法动手啊!唉,这次可是真有些麻烦了。” “东主,实在不行我们就……”钱师爷轻声说道,还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不行,这是下下策,而且绝对不能在安陆府动手。朝廷要犯若是在本府出了差错,皇上肯定会雷霆震怒,到时候本官也不能脱得了干系。”周吾道没有完全放弃这个选择,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之处。 钱师爷意会到了,可一时也想不出来该如何动手,低头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周吾道主动说道:“这件事不能让府衙里面的人动手,以免走漏了风声,还是要想其它办法,比如找个刺客组织。” 钱师爷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哪跟哪啊!东主不会是吃错药了吧?当然,他还是问道:“刺客组织?这要去哪里找?属下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周吾道说道:“一个多月前的铜锣巷灭门惨案,你还有印象吧。这个案子其实是一个叫做血手盟的刺客组织做的,本官后来将之认定为江洋大盗所为也是为了麻痹他们。后来,本官让聂总捕联合六扇门暗自追查,发现这个刺客组织庞大无比,竟然在很多府城都设有分舵,包括在青州府也有一处分舵。他们拿钱杀人,作恶多端,动辄屠人满门。发现这些线索之后,本官正准备上奏朝廷将其一举铲除,哪想到发生了李唯一的事情。唉!” 钱师爷急忙说道:“东主,那我们正好可以将之废物利用一下,花点银子让他们除掉李唯一,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周吾道站起来踱了几步,叹气说道:“本官已经以身许国,一直想着回报圣恩,造福百姓,怎么做这些知法犯法的事情。” 钱师爷知道这位东主又想着立牌坊的事情了,低着头撇撇嘴,当然为了自己的饭碗着想还是连连苦劝道:“东主,正是为了回报圣恩,造福百姓,才必须这样做啊!可恨那李唯一为了苟活于世,随意攀咬,竟然试图将东主拖下水,还是早点除去为好。只有保住有用之身,才能更好地治理地方,不负皇上隆恩啊!” 周吾道听了之后瘫坐在椅子上,口气沉重地说道:“罢了罢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吧。孙永承一行人明日上午出发,两天后会离开安陆府进入青州地界。”然后附耳对钱师爷说了几句,听得钱师爷连连点头。 “是,属下会尽快办好。”随后钱师爷出了书房。周吾道眯着眼睛,手指在书桌上不停地敲打着,完全不见刚才纠结的神色。 许安平见到有人出来,也隐去身形原路退出了府衙后院。他已经打消了现在就杀掉知府的念头,而是有了另一个更好的主意,用力攥了攥拳头。余老爹的仇终于又有了新的线索。 第五十六章 螳螂背后的黄雀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天气晴好,空中的微风吹走了前几日的些许燥热。安陆府南门十里外的一处凉亭站满了大小官员,知府周吾道和山东道御史孙永承把臂同行,言笑晏晏似乎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周吾道拱手笑着说道:“贤弟来去匆匆,奈何愚兄身体抱恙,未能尽到地主之谊,实在是惭愧之至。如若不是贤弟皇命在身,愚兄肯定强留几日。” 孙永承急忙扶着周吾道的手说道:“贤兄切莫如此,这几日已是盛情之至,弟感佩于心。多有打扰之处,还请贤兄多多包涵。安陆府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在贤兄的治理下更显繁荣。府学之中更是人才济济、谈笑鸿儒,愚弟也是受益良多。”二人接着又是来往寒暄客气了几句,在其他官员刻意地吹捧下,气氛也是热烈非常。 周吾道眼看时辰不早了,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道:“愚兄今日托大,代表安陆府诸位同僚祝贤弟返程顺利。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诸位满饮此杯。” 孙永承站起来说道:“愚弟也祝贤兄身体康健,期待与兄重逢坐而论道。”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在众位官员的簇拥下上了轿子,启程返京。周吾道看着绿呢轿子越走越远,嘴角的笑意越发冷淡下来。 两天后的未时中许,御史孙永承一行近百人已经出了安陆府地界。一个骑马的衙役看着队伍在日头下越走越慢,来回呼奔走喝着:“大伙儿加快一点脚程,再过个把时辰就到县城了。到了县城,咱们可以在驿站里休息,热水热饭的伺候着,不用再露宿荒野了。”果然,听他这么说,本来已经很疲惫的衙役又加快几分脚步,还把皮鞭甩得啪啪响,驱赶着步行的犯人。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刚才提起来的心气儿也散得差不多了,衙役们一如既往地松松垮垮,完全没有一点警惕心。毕竟就算周围有盗贼也不会挑上百人的衙役队伍动手,先不说能不能成事儿,只是袭击保护钦差的大队衙役就意味着要造反,而不是简单地要抢劫啊。 押解犯人的衙役队伍走到一片树林旁,忽然从大树的背后飞出十数只各式锋利的暗器,顿时有七八个衙役被射倒在地,然后八个蒙面刺客冲出来直接撞向衙役队伍。“有劫匪,大家小心!”“快,快保护大人!”这些衙役从未想到有人胆大至斯,竟然要袭击钦差大人的队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一言,我一语,像一群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数十个衙役竟被八个刺客攻得连连后退。这些刺客也是狠毒,或持匕首或用钢刀,专朝衙役的要害部分招呼,时不时地还撒一把石灰粉。转眼间地上添了十几名伤者,还有三五个衙役躺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咳咳咳,啊!”“这些人是想劫囚车,不要让他们得逞!” 孙永承原本正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忽然听到外面闹哄哄地一片,听到家丁禀告才知道有人劫囚车,登时气得满面通红,对周围的持刀护卫的衙役怒声喝道:“简直是目无王法!还愣着干什么?去将那些贼子拿下,不要让他们跑了。本官到底要看看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八个刺客武功上乘,招式狠毒,将习惯抓捕盗贼泼皮的衙役打得不成样子,其他赶过来的衙役还在数十步以外。看到其中一个刺客已经将钢刀举起,田华英一直无神的眼睛终于恢复了清明,咬着牙说道:“周吾道,你好狠!竟然想着连我也除去。我就算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哈哈哈……”笑着的时候,眼泪都出来了,可怜他机关算尽却还是小看了周吾道的狠毒。田父田若谷脸色更是灰败,已经彻底绝望了。 眼看着刺客即将接近囚车,将囚车内的田家父子劈死,这时刚才跳出刺客的那片树林里忽然又飞出两只弩箭。那个举起钢刀已经砍到田华英头皮处的刺客被一箭贯脑,箭头从眼眶里透了出来,死得不能再死了。另一个接近田若谷的刺客也好不到哪儿去,被弩箭射中了脖子,箭头余力未消钉在囚车的木栅上,口中的血喷到了田若谷脸上。 一个貌似领头的汉子大声喝道:“有埋伏,撤!”三两个呼吸后,刺客已经消失在树林的另一个方向,而护卫孙永承的衙役这才赶到,神情警惕地盯着树林,其他人则保护现场、照顾伤者。 过了一个会儿,衙役们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孙永承才在众人护卫下走过来。“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刺客的线索?” 一个捕头躬身回答道:“大人,衙役死了九个,伤了十七。两个留下的刺客都已毙命,暂时还没有其他线索。” 孙永承皱着眉头没有言语,正在思考着这次劫囚车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照自己的直觉,这件事背后肯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正在沉思的时候,有个衙役过来禀报:“大人,钦犯李唯一要见您。他说知道这次刺杀是怎么回事。” “哦,那本官就过去看看。”孙永承在几个衙役的护卫下来到李唯一的旁边问道:“你知道这次刺杀的事情?说来听听,不要想着蒙骗本官。” 李唯一咬牙切实地说道:“大人,我知道是谁组织的这次刺杀,肯定是安陆知府周吾道做的。” 孙永承听了大吃一惊,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消息,不过表面上还是镇静地问道:“哦,你有何证据?信口污蔑一个知府,可是大罪。” 李唯一恨声说道:“大人之前不是问我将收受的贿赂送给谁了吗,其实就是周吾道。我前后给他送了近四十万了银子,这次本来指望逼他出手相救,没想到他如此狠毒!我被关在安陆府大牢时,周吾道派了心腹钱师爷来问我一些情况,于是我透露了每次给他送礼都会记账的事情。因为我没有告诉他账簿的下落,他就让牢头儿用刑逼迫。这几日我装疯卖傻,就是等他找不到账簿然后答应出手救我。哪想到他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找了刺客来除掉我。” 在李唯一将知府周吾道卖了的时候,许安平正在循着刺客们的痕迹进行追踪。 第五十七章 追踪途中的交锋 一路南行二里左右,六个刺客相互示意一下散开为三队分头逃走。许安平考虑了一下,决定追踪那个似乎是领头的刺客。 “二哥,这次的事情真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人躲在后面偷袭我们?六哥和七哥都死了。”领头刺客旁边的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刺客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想到两个平时经常教自己刺杀技巧的兄长就这么惨死了,忍不住哭出声来。 “小十三,别哭!这次的事情有些蹊跷,回去找那个人算账!”领头刺客随口安慰了几句,继续朝放置马匹的地方奔去。只要到了半里外存放马匹的山谷,就可以尽快返回青州府分舵。凭着血手盟的情报网,他有的是办法找出今天背后偷袭的人。在将要出了密林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人倒在了地上,为首刺客就地打滚然后躲到了一个大树背后,接着扬声说道:“兄弟,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没听到有人回话,他探头看了看刚才还在说话的小刺客。只见小刺客扑倒在五六米外的草丛里,露出的半张脸已然发青、鼻孔流血,看样子是中了剧毒,心里暗自凛然。 又过了半刻钟,还是没听到有动静,为首刺客右手握着的钢刀刀把已经被汗水浸湿,额头上也满是汗珠。“这位兄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果以往有得罪之处,请多包涵。小弟是血手盟的宋二虎,相信你也有所耳闻。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望兄台高抬贵手,日后必有厚报。”看到对面仍然没有动静,想到衙役们随时可能会追来,宋二虎准备冒险离开。刚离开大树的遮蔽,一个暗器带着破空声已经飞到脸前。于是他挥刀便斩,暗器被磕飞扎进旁边的树干,还未来得及高兴,急速奔走的人影已经来到身前。 宋二虎再次挥刀挡住蒙面人的匕首,那匕首带着圆润的弧度顺着刀锋切向他握刀的双手。他急忙卸力,双脚后退几步。“兄台可否告之与我或圣盟有何仇怨?也让宋某死个明白。你可知道与我血手盟为敌的人,今后天下虽大却没了容身之地。” 许安平也不答话,脚步连错,左手持着匕首再次快速接近刺客。 宋二虎也不含糊,既然无法善了,就只能做掉对方再返回青州。他是血手盟的白银中级刺客,在江湖上已是一把好手,完全不怵蒙面人。之前的示弱也是因为对方似乎功夫不弱,不想多生事端而已。想到这里,他提了一口气,右手虎口向前,后三指用力,挥刀攻向对面的蒙面人。宋二虎这时身体重心后移至左脚,右腿屈膝提起,勾脚尖外撇,右手持刀挑于肩上,一招龙形挂刀封住许安平的匕首;接着左脚向左活步,身体向右拧腰转体,低头含胸下压,再一招狮子摇头劈向许安平的脖子。 许安平不退反进,直接撞进对方怀里躲避刀锋,左手由正转反握着匕首抹向宋二虎脖子上的动脉。宋二虎见状哪敢怠慢,急急退了两步才侧身避开匕锋,右脚跺地一顿、左腿微屈,含胸腰向左拧;同时左臂外旋微收,右臂持刀急速下落,顺势刀背沿左肋向左后穿,一招叶底藏花刀刃上撩划向许安平的左肋。许安平后撤半步,仰身避过刀锋,不给对方留有喘息之机持匕重新扑了上去。就这样,二人交手了十几个回合。然而,因为一个右背受创,难以使出全力;一个留有余力,时刻准备逃走,所以看起来交锋激烈,局面却一时僵持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宋二虎心情焦躁起来,开始寻找合适的机会准备逃走。他忽然看到对方右臂有些活动不够灵活,辗转腾挪间背部还渗出血迹,心中暗喜:原来对方已经受了不轻的伤。于是,他瞄准机会左脚上步,微屈膝踏实,右脚重重在地上一踏向上跃起,同时双手持刀向下方的许安平右半身全力劈了下去。只见对方慌乱地举起左手挥匕向上挡住,然后在刀匕碰撞发出“铮”的一声后朝后退了七八步才止住身形。宋二虎发现钢刀上还带有一丝血迹,应该是砍中对方的肩部。不过他也未作停留,而是转身向后三两下跳跃就准备逃走,呼吸间已经到了十数米外,眼看着就要借着树木的遮挡逃出视线。许安平抬起受伤的右手,一枝弩箭穿透树叶钉在正在跳起的宋二虎的大腿上。 “啊!”一声惨叫后,宋二虎跌坐在草丛里,撕开裤腿看到大腿受创周围已经呈现为紫色,眼神里透出了绝望。 许安平来宋二虎身旁三步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后者,看到对方放弃了挣扎才问道:“青州府分舵在哪里?” 宋二虎怔怔地看着许安平,面露狰狞地说道:“你和圣盟有何仇怨?安陆府分舵的人也是你杀的吧?我奉劝你还是把解药交出来,然后躲得远远的。得罪我们圣盟的人不少,可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 许安平提着匕首,走近了一步继续问道:“青州府分舵在哪里?还有不到半刻钟你就会毒发身亡。” 宋二虎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慌乱的神色,即使是一名刺客也没人想去死。他还有大把的银子没花掉,如意楼的头牌红玉还在等着自己。想到青州府分舵里还有一个白银上级和两个白银下级的杀手坐镇,心里背叛的情绪就轻了许多,于是心里更多充斥着对生存的渴望。宋二虎脸色挣扎了几下,垂首压低声音说道:“分舵在仁义坊榆林巷。” 许安平听后暴起发难,匕首划过宋二虎颈侧的动脉,血液顿时激射出来。 宋二虎双目圆瞪,捂着脖子,却怎么也止不住流出来的鲜血。“你…你……”话未说完,生机已经断绝。 许安平用其衣服擦着匕首上沾染的血迹,低声说道:“抱歉,我也没有解药。只要一方没有倒下,我和血手盟的仇就没办法解开。你还是死了最安全。放心,血手盟的其他人很快就会和你团聚的。”说完后,许安平脱下染血的外套,带起一阵彻骨的刺痛,即使看不到他也知道后背右侧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了,加上肩膀刚才又被宋二虎划了一刀,可真算是惨不忍睹。他从宋二虎的怀里搜出金疮药和其他一些零碎的东西,撕下衣服前襟的半截下摆再次包扎了伤口,然后起身辨别了一下方向就准备出树林,然后前往青州府城。 第五十八章 青州府分舵进刺客(上) 许安平向前继续走了上百步,忽然听到有动物踢打树木的声音,于是放轻脚步声慢慢接近。原来是两匹拴在树上鞍具齐全的健马,嘴上还被套上了木嚼子。他心中暗喜:肯定是刚才那两个刺客的马匹,这次可不用犯愁怎么去青州了。两匹认主的骏马发觉有陌生人走到近前,不住地拽着缰绳,踢着马蹄。许安平见状,绕到一匹棕色骏马面前,使劲朝马鼻子扇了几巴掌,马匹果然老实起来。随后他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打马离开。他要尽快赶到青州府血手盟分舵,以防其发现异常进行撤离或做好了万全的防备。当然,以血手盟的势力撤离的可能性很小,不过分舵的刺客若是提前布好了罗网等他进入,那倒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沿着官道打马急奔,酉时末临近天黑的时候许安平已经赶到了青州城北门,终于在城门关上之前进了府城。他牵着马一边问路人,一边寻找仁义坊的位置,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找到了地方,大概看了几眼地形就去旁边一家不甚起眼的客栈住了下来。许安平今天几乎滴水未沾,加上一场大战身体两次受创,早已经饿地前胸贴后背,狼吞虎咽地吃了三斤羊肉和七八张饼子,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旁边的店小二看着也是咋舌不已,暗暗嘀咕:“这位爷看着不甚高大,却也忒地能吃,不过可别是个吃霸王餐的。”他看到许安平像是吃饱的样子,立刻殷勤地上前说道:“客官,可还需要其它东西,小店的云门酒和卤鸭脖可是本地一绝。” 因为这时店里的客人本就不多,许安平早就看到店小二在盯着自己了,估计以为他没钱付账。他也是无奈地摇摇头,身上穿的衣服本就低廉,加上还被撕掉了一块,没被赶出去就算是好的了。“小二,会账。” 店小二半弓着腰说道:“客官,一百二十个铜板。” 许安平随后摸了三钱碎银子扔给店小二,说道:“不用找了,给我开一间上房。” 店小二的笑容更加殷勤了,手脚灵活地在前面引着路:“好嘞,客官。这边请,小心足下的楼梯。”然后转脸朝前面喊了一嗓子,“天字号房一间。” 凌晨寅时初,许安平翻出客栈,一路向仁义坊奔去。在进行刺客训练的时候林叔曾经专门讲过,刺客一般选择子时或丑时进行刺杀行动,因为这个时辰寻常人正在熟睡,而此时则是刺客自身最警惕的时候。反言之,临近天亮的寅时许,刺客的警惕心开始松懈。他一路穿过小巷来到榆林巷,经过仔细寻找,终于找到一户与安陆府分舵相似的四合院,于是重复着之前的步骤翻进了院子。许安平挑开厢房的数个房间,果然看到几个杀手模样的人在床上熟睡,顺手抹了他们的脖子。就这样,处理完厢房的刺客之后,他开始一步步接近主房间。他也有些奇怪,似乎青州府分舵的刺客比安陆府少了一些。 当许安平小心翼翼地踏进主房的时候,忽然房间的烛光被人点亮了,一个蒙面中年汉子稳步从内室走了出来,屋外还走进来两个健壮男子。屋里那人笑着轻声说道:“朋友,想抓住你也真不容易啊!其他杀手都被我派出去执行任务了,故意剩了几个青铜级的刺客送给你练手。怎么样,感觉不错吧?”屋外一个高壮的汉子接口大着嗓子说道:“老黑,你说京城总舵那边要是知道咱们分舵半夜进了刺客,会不会笑掉大牙?”另一个人则阴沉地说道:“笑就笑把!咱们弟兄三个来这里奉命不就是为了守株待兔等这位朋友上门的嘛。原来以为要等上个一年半载,哪知道才个把月就有鱼上钩了。等宰了这个小兔崽子换了赏金回到京城去风月楼里乐呵乐呵,嘿嘿嘿……” 三个人围过来,封住了许安平所有逃跑的退路。为首那个汉子冲另外两人点点头,打断了调笑声,然后继续说道:“虽然你今晚必须死,不过我还是要问一下,安陆府分舵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许安平也不说话,手里握着匕首作戒备,脑子里急急思考着该如何逃出去。算计来算计去,自己还是遭了埋伏,看来这血手盟真是不能小觑。 大嗓门的汉子是个急脾气,提着钢锏就要冲上来,口中嚷嚷道:“老黑,还费什么话啊!安陆府分舵的事情肯定是他干的,我估计老虎也栽到他手里了。还是先擒住再说,免得被这小子跑了。” 为首那人见许安平不答话,双手握着子午鸳鸯钺向前一步;另一个阴沉的汉子则手持虎尾鞭站在原地不动,应该为了防止许安平逃跑或是等发现其露出破绽就准备补位扑上来。只见那急脾气的大汉也不讲套路,双锏自上而下直接照着许安平的脑袋砸过来,势大力沉带起呼呼恶风封住许安平向上的空间。这种套路深得一力降十会的精髓,让人无法抵抗只能硬抗。为首汉子则是一招青龙入海,子午鸳鸯钺角度刁钻地攻击许安平的下三路,让他失去了辗转腾挪的空间。 许安平见状,只能做出取舍,在侧身低头闪过头上双锏的同时,用匕首挡住一只子午鸳鸯钺,随之脚步急速移动,试图脱离二人的包围。可是他还是小瞧了为首大汉的功夫,身体刚刚脱离包围圈大腿就被另一只子午鸳鸯钺划了道半尺长寸许深的口子。这时他已经靠近一张椅子,单手提起椅子甩向那个使锏大汉,趁机持匕刺向为首刺客。 那刺客低喝一声“来得好!”,然后把子午鸳鸯钺挥成两道虚影,让许安平找不到清晰的进攻路线。许安平听到背后传来大汉用锏砸毁凳子的声音,咬咬牙决定以命搏命,就算今晚撂在这里,也要拉个垫背的。于是,他也不管虚实,直接用匕首穿透子午鸳鸯钺形成的虚影,直刺为首刺客的胸口。 为首刺客登时大骇,他完全没想到许安平会这么不要命,完全没做好今天就舍身的准备。所以悄悄卸了两分力,脚步朝后退了半步。即使这样,他的胸口还是被划了一个半尺长的大口子,虽然不深看起来却也足够吓人。许安平更惨,持匕首的胳膊被划了好几道伤口,每道都几乎深可见到白喳喳的骨头。 第五十九章 青州府分舵进刺客(下) 持双锏的汉子再次杀了过来,他觉得被对方无视了,恼怒之极含恨一锏砸向许安平的后背。许安平听到恶风声就知道不好,可是身体刚刚后退已经来不及闪避,只能缩头微微侧身同时收紧背部的肌肉,然后就被砸出两米开外,直接摔倒在地上。嘴里一口鲜血吐在蒙面的布上,然后滴落到地上,已然是受创严重。这汉子也不着急,而是叉腰猖狂地笑道:“叫你小看老子的双锏,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哈哈哈……” 许安平深吸几口气,压下胸口气血翻腾的感觉重新站了起来。他知道今晚走掉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心里想着易莲儿的娇羞和贴心、邓小可的直率和俏媚,也没有感觉有多少畏惧。反正这条命是捡来的,丢在这里也不可惜,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要把这帮麻烦处理一下。他简单活动了一下右边胳膊,感觉到还能稍微使上力,然后挥匕直接冲向了正在大笑的汉子。 那汉子见状更是兴奋,扑上来的同时还嗷嗷叫道:“好小子,就冲你这份胆气,爷爷给你个痛快!” 许安平瞳孔充血、紧咬后槽牙,身体里有股气也被提了起来,脚下的动作比之前更快了几分。待接近高壮大汉的时候,他双腿忽然跪倒在地,身体还在不断向前滑动。高壮大汉看到这种怪异的情景直接愣了一下,完全反应不过来,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种求饶的姿势还挺特别的。”一直旁观的刺客却失声大汉:“小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许安平膝地滑动的时候上半身后仰,左手持匕略高于头,在钻过高壮大汉胯部的过程中割断了他大腿的动脉。这个高壮大汉闻言只来得及扭身给了钻到背后的许安平一锏就摔倒在地,捂着大腿再也爬不起来。许安平再次吐了一口血,忍着被砸中后背的剧痛,瞅着空隙原地滚向侧面的柱子。 刚开始被许安平划了一下的为首刺客已经脱下上衣,持着子午鸳鸯钺再次扑了上来。他知道今晚的布置还是出了差错,三名白银级刺客包围竟然还被对方做掉一个,就算最终抓住潜入者还是会被总舵处罚的。因此,他心里也是恨极,直接不管不顾立刻要了结许安平的命,以泄心头之气。那个持虎尾鞭一直在旁观的汉子也加入战团,想尽快将许安平擒住。 俗话说:棍扫一大片、鞭梢打四面。许安平看到那阴沉汉子握着虎尾鞭,棍影前面带着鞭影,封住了向前的所有路线,顿时头皮发麻。他晓得轻重,这要是挨上一下不死也得断根骨头,只得连连后退。此时,手持子午鸳鸯钺的为首汉子也从侧面冲了过来,而许安平已经退到了墙边。眼见已经无路可退,他迅速将匕首交由右手提着,左手扬起甩出一根粗尾绣花针。二人看到有暗器袭来,习惯性地闪避到旁边,哪想到许安平早就知道射人难以奏效而是直接将绣花针甩向了丈余外的蜡烛。于是,房间陷入黑暗之中。 为首汉子低声说道:“老三,我们一起上,宰了这个小兔崽子!”那阴沉汉子答了一声好,然后一起靠近墙边的许安平。待二人走近,许安平从怀里掏出从宋二虎那搜出的石灰粉,再次扬手撒了出去。两个刺客的江湖经验也是丰富,再次谨慎地后退。他们不断地咳嗽,那阴沉汉子气恼地说道:“这小子撒的是石灰粉。直娘贼,怎么和老虎一个德性!”二人咳嗽完之后,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慢步靠了过来。 许安平见二人靠近,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完全没办法硬抗,忽然想起怀里还有上次剩余的一点草上飞的毒药。于是,他蹲在地上等两个刺客走得更近些,几乎是呼吸可闻,就矮身将已经握在手里的粉状毒药洒向为首刺客的胸口。这时头顶已经传来兵器的破空声,许安平急忙蜷身向右边滚去。随后就听到那为首刺客“呃呃呃……”几声就没了声音。 阴沉汉子一边挥舞着虎尾鞭疾步后退,一边急声喊道:“老黑,老黑你没事吧?” 许安平趁着他此时心神惊骇,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右脚用力一蹬墙壁从地面上冲向阴沉汉子。那汉子虽惊不乱,听到地面上有人接近,挥起手中的虎尾鞭用力朝地面上连砸。许安平听到虎尾钢鞭砸得地面嘭嘭作响、砖石飞溅,心里暗道一声“这次真完蛋了”,果然后背传来了钢鞭及体的痛感。他闭上眼睛,手持匕首奋力向前,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觉得自己好像划断了阴沉汉子的脚筋,邓小可、易莲儿、安娜如走马观花般轮流出现在脑海里,然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天色微亮的时候,许安平睁开了眼,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一处不痛,还不如死了的好。他努力坐起来又是引起后背剧痛,环顾四周发现三个刺客都死在屋子里,而自己左手里则抓着林叔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心里暗呼侥幸。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鼻腔里充满了血腥味,不过心情却是极好。“嗯,终于可以回去看莲儿和可儿了。对,就是可儿,以后就叫她可儿。”许安平知道现在还不是彻底放松的时候,他叒次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埋伏在正门外准备击杀执行任务返回的其他血手盟刺客。血手盟的刺客毕竟还是死了的好。 大门旁的角门被推开了,两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刺客边走边说:“这次的任务如此简单,你说老大有必要让我们一起去吗?我自己出马,都是手到擒来。”“也许舵主有什么其它的深意吧。”“哦哦哦,那倒也是,舵主可是从京城来的,堂堂的白银上级刺客,我们分舵全部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肯定的啊!”“咦,今天院子里怎么这么安静?难道都出去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许安平看着两个倒在脚下的年轻刺客,用脚尖踢了踢,算了一下,“嗯,这已经是十二个了,也该差不多了。再等等,毕竟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机会。”他把两具尸体拖到旁边的房间里,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然后又重新隐藏起来等待新的目标。 第六十章 贤弟为何去而复返? 何潇潇牵着一头驴子走进安陆府,住进了提前和许安平约好的悦来客栈。一连等了三天都没见到有人来找她,她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那个号称双匕无痕的徐宁一不会是戏耍我的吧?应该不会啊!上次扳倒县令李唯一,他可是出了大力气。奇怪,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于是在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甚是烦躁,只听见木床吱吱作响好像有些不堪重负。 这时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用饭的时辰到了,可要小人把饭菜送到房间里来?” 何潇潇听见这个声音,心情一下好了起来,立刻把正在焦虑的问题忘到脑后,连忙从床上起来隔着门说道:“好啊好啊,快点把饭菜送来,记得要多肉。” “好嘞!客官稍等,饭餐马上就送来。” 周吾道坐在书房里有些心绪不宁,他手里拿着一份公文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却半个字都没有看进去。钱师爷昨天就回来了,向他禀报了事情的进展,可他心里依然没有把握,因此一直在焦急地等着消息。听到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钱师爷面带喜色,脚步急促地直接推门走了进来,人未到话已经传了过来。“东主,喜事啊!”随后意识到不妥,压低声音说道:“东主,青州那边传来消息,田华英父子被杀。” 周吾道双手用力一握,嘴角忍不住上扬,“日后无忧矣!”稍稍收敛面上的喜色,接着问道:“御史孙永承怎么样了?没出什么问题吧?” “东主放心!属下之前专门叮嘱过,切不可伤了御史大人。” “嗯,师爷当记首功!等过了这次外察,本官也该向上动一动了。”周吾道想到这里,心思已经飘到繁华的京城。“一别廿四年矣,不知京城物是否,人是否?” 钱师爷也是个伶俐人,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话,一躬到底说道“”“恭喜大人高升,属下愿效犬马之劳!” “哈哈哈……”知府周吾道正在享受钱师爷的吹捧,这时听到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心里老大不痛快,喝问道:“什么事?” 门外的家丁低声回道:“老爷,府衙的衙役过来禀报,说御史孙大人从青州府重新返回安陆府境内,一行人正在朝府城赶来,请您指示行止。” 钱师爷“啊”了一声,很是惊讶,他看到东主脸上也是露出狐疑,更是急急思考起来,然后说道:“东主,属下斗胆猜测,孙御史是向您求助来了,毕竟失了朝廷要犯可是大罪。钦差队伍在青州府遭遇刺客袭击,这位孙御史可不敢再将身家性命赌在青州知府身上。” 周吾道听了之后,手指习惯性地在书桌上敲打着,思忖一会儿才吩咐道:“你说得不错,的确很有可能。这样吧,你先去迎接一下孙御史,打探清楚他的想法,然后本官也相应地做好万全准备。” 钱师爷再次见到孙永承的时候,发现对方有些惶急、也有些狼狈,完全不似几天前的温文尔雅、举止有序。他刚刚靠近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候,孙永承就从轿子里出来拉住了他方才拱起的手,急切地问道:“周大人现在可方便?本官现在就想拜见。事情紧急,烦请钱师爷通禀。”钱师爷心里了然,不过面上还是装作惶恐,“大人何至于如此?知府大人虽然身体抱恙,却交待说随时扫榻以迎御史大人造访。大人若有事吩咐的话,小人可以提前代为安排。” 孙永承连连抱拳致谢,并未说明是因为何事着急,口中却说道:“唉,天大的祸事啊!”随后吩咐轿夫马上起轿,连夜赶到安陆府城。钱师爷见状,朝身后的一个随从使了个眼色,后者轻轻点头后骑马绕小路赶回了府衙。 第二天辰时许,周吾道正在用着早饭,一个家丁过来禀报:“老爷,御史孙大人已经在客厅等着了。”他听了之后点了下头,然后慢悠悠地把碗里的小米粥喝完才换衣到了客厅,只见孙永承正在客厅里急急地踱着步子,还在不住地叹气。周吾道快步走近,连忙说道:“贤弟,你不是返京了嘛,怎么又回来了?”他仔细一看才发现孙永承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睛里也布满血丝,于是眼神里浮起一丝笑意,不过语气更加慌急地追问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孙永承见到知府周吾道过来,连忙停下脚步,躬身拱手悲声说道:“贤兄,愚弟命休矣!万望贤兄出手搭救。” 周吾道急忙托起孙永承的胳膊,沉声说道:“贤弟莫要慌急,有事尽管道来。为兄虽鲁昧愚钝,亦会不吝尽绵薄之力。”然后拉着孙永承坐到椅子上,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贤兄,愚弟这次行事实在鲁莽大意之极,真真是万死莫辞啊!奈何丢不下家中高堂幼子,只能厚颜向贤兄求救了。”说着以袖遮面,呜呜了几声,稍微平静下来接着说道:“愚弟辞别贤兄启程备返京,行至青州境内却被数十名匪徒袭击,几名朝廷要犯被当场杀死,衙役也死伤数十人。这次可是泼天的祸事啊!” “啊!还有此等事情?”周吾道拍着身旁的桌子就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岂有此理!简直是骇人听闻,光天化日之下岂容这等匪徒猖獗。贤弟不用慌乱,需要愚兄做什么尽管说来。”发完一阵火气之后,周吾道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孙永承惭愧地低着头说道:“扰了贤兄敬仰,实在是罪过。愚弟希望贤兄能派得力地手下协助尽快侦破此案,这样我才能勉强逃过这一劫。” “这个,嗯,愚兄也想助贤弟一臂之力,可是案子发生在青州府境内,这种越境办案实在是困难重重啊!”周吾道皱着眉头,作苦思冥想状。 “贤兄莫要焦虑。愚弟打算以钦差的身份,联合安陆府和青州府衙役共同破案。不瞒贤兄,愚弟实在是有些信不过青州府的衙役,毕竟……” 周吾道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咬着牙说道:“好!既然与贤弟投缘,愚兄也豁出去了,只求贤弟平安无事。” “多谢贤兄鼎力相助,弟铭记五内!” 第六十一章 官员奸猾也分伯仲 在孙永承走后良久,周吾道才唤来步快捕头交代了几句,让其听从御史大人的安排,同时注意要以青州府衙役为主,不要逾矩以免引起冲突。待步快捕头退下之后,他又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思量着这件事后续的利弊。“聂无常已经去了青平县十余天,竟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实在是无能至极!看来他作总捕头的日子过于安逸了,等他回来可以派去协助工部郎中监督淄河的河工。” 孙永承回到驿站,坐下来舒了一口气,然后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才吃了几口早饭,就有下人过来禀报:“御史大人,安陆府衙步快捕头奉命前来听候调遣。”他嘴里喝着一口粥,含糊地说道:“嗯,知道了。本官马上就来。”说完急忙将米粥咽下,然后急匆匆地坐上轿子带着步快捕头和其他衙役一行近百人赶向案发地点。 一天后,孙永承带着人赶到了三日前被刺客袭击的地方,看到青州府衙役已经将原地看守的部分衙役围了起来。他急忙下了轿子,走到近前却被青州府的衙役拦住了。 一个捕头模样的汉子握着腰刀喝问道:“什么人?这是案发地点,闲杂人等不能随意靠近。” 孙永承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身子,摆起来官架子一言不发,身后的护卫衙役冲上前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御史孙大人,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山东道,是为天子耳目。现持王命旗牌,奉敕拊循山东各地,纠察不法。岂容尔等撒野?” 那捕头慌忙躬身连称不敢,接着就挥手示意属下让路。 孙永承迈着四方步,走进了青州府衙役包围的地方,看到留守的衙役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环顾四周却不见了要犯的尸体,登时目呲欲裂,急声吼道:“尸体呢?本官让你看着的尸体呢?”跟随在其身后的安陆府捕头看到他须发皆张,似乎要吃人一般,心底也是暗暗心惊,急忙低下头去。 奉命留守的衙役头领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回答道:“大人饶命啊!大人离开后的一个夜晚,又有几个匪徒在子时许冲过来抢走了要犯的尸体。小人虽然用心提防,可还是抵挡不住啊!” 孙永承听了之后心中恨极,双目赤红,拔出身边一个护卫的腰刀就要劈死跪在脚下的衙役,所幸被拦了下来,口中还直呼“饭桶,通通都是饭桶!误了本官的大事,要你们有何用!”过了一会儿,他压下心中的火气把青州府的捕头叫过来问话:“你们过来有一会儿了,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青州府捕头躬身答道:“回御史大人,小人带队搜查树林发现,昨天袭击大人队伍的刺客在树林里埋伏了不到半天,得手后在三里外的地方骑事先藏匿的快马离开。同时,小人在搜索过程中还发现了两具刺客的尸体,初步怀疑为内讧所致。”因为孙永承命令随队衙役隐瞒了刺客被偷袭的事情,所以青州府捕头的推断显然走偏了一些。 孙永承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有没有发现刺客朝哪个方向逃走了?” 青州府捕头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不敢欺瞒大人,小人发现刺客后来分成三组撤退,有人逃向了安陆府方向。因为时间紧迫,小人没有继续追踪下去。” 孙永承听了青州府捕头的回话,顿时怒气上涌,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面色难看地挥手让对方下去。待看到对方走远后,才饱含怒气地低声说道:“好个推卸责任的奸猾贼子!”站在他不远处的安陆府捕头将这句话暗暗记了下来,继续垂首看着自己的靴子。 大半个时辰后,青州府知府何慎言才乘着轿子姗姗来迟。轿子刚刚落下,他就一手提着官服的前襟,一手扶着腰间玉带匆匆走到孙永承的面前,拱手告罪:“本官来迟,还请御史大人见谅。昨日惊闻孙大人遇袭,实在是急得五内俱焚,万幸大人平安无事。” 孙永承拱手回礼说道:“有劳何大人挂念,罪过罪过。不过这官道的‘路况’确实是不算太平啊!本官所乘轿子的轿夫都有人崴了脚。” 何慎言闻之一愣,不过很快就意识到孙永承意有所指,于是说道:“孙大人忧虑得极是!本官会尽快督促昌乐县令对这段官道进行整修,以免耽误了公务。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彻查大人遭遇匪徒袭击的事情,此乃重中之重。这些匪徒竟敢袭击担负王命的钦差队伍,简直是猖獗至极,决不能有所姑息。听捕头禀报说这些匪徒竟然是跨府追踪至此,本官建议联络周边府县尽快将其缉拿归案。孙大人以为如何?” 孙永承今天是彻底开了眼界,他从来不敢小瞧地方官的手段,不过今天看来以往还是小瞧了。都说“官清如水、吏滑如油”,现在看来应该是“官滑如油,吏黑如墨”。何慎言这一招责任均摊,端得是毫无破绽,让人难以拒绝。孙永承点点头说道:“何大人说得有道理,本官这就发函给周围府县。既然是何大人提出来的,就由何大人牵头处理此事吧。” 何慎言一看锅子要甩到自己身上了,连忙推辞道:“嗯,本官确实愿意为御史大人分担,不过其他诸位大人都德高望重,这个恐怕不大合适。还是由御史大人总领为宜,本官愿意鼎力支持。” 孙永承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过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勉强地点点头,接着又皱着眉说道:“何大人,这件事发生在青州府境内,还是需要你配合啊!” 何慎言大手一挥应承下来,“没问题。青州府包括本官在内,孙大人可以任意差遣。”只要把皮球踢了出去,那些人力物力根本不在何慎言的考虑之内,而且他也知道这样说就是个面子话,御史孙永承最多借调点人手,根本不会来麻烦自己。 不远处的安陆府捕头将两位大人的说话全都记在心里,这可是向知府周大人邀功卖好的良机,可不能错过了。聂无常从步快捕头一下变成了安陆府总捕头,不就是因为帮知府大人处理了一件棘手的案子嘛。“嗯,我也可以的。”于是,他用力攥了攥拳头,支起耳朵继续专注地偷听起来。 第六十二章 贤兄贤弟一起飙戏 一连两天,孙永承虽然督促衙役们尽快破案,周围的树林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取得丝毫进展。失窃的要犯尸体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完全没有可以追寻的踪迹。若不是一伙看守的衙役个个信誓旦旦、赌咒发誓,真像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孙永承每天红着眼睛,稍不顺心动辄对几府的衙役进行打骂,导致手下人怨声载道,更是出工不出力。三天的比限将至,如果捕快们还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估计又免不了一番毒打。 这些情况,安陆府捕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连他昨日也被拖出去打了板子,现在屁股上还隐隐作痛。第三天上午巳时许,孙永承将安陆府捕头唤过来,沉声吩咐道:“你去安陆府禀告周大人,就说本官希望他可以派几个经验老道的仵作过来协助破案。”安陆府捕头听了心中一喜,真是瞌睡碰枕头啊!这样他不仅可以回去向知府大人报信邀功,还能躲过比限的责打,于是连忙点头应是,然后打马飞快向安陆府城方向奔去。 孙永承看着安陆府捕快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怒声喝骂道:“你们这群贼骨头,就知道偷奸耍滑。今晚之前若是还没找到线索,本官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霹雳手段!每人重责三十。”几个府衙的捕快衙役顿时哀嚎遍野,然后像被野狗追的兔子似的进了树林继续搜索。 安陆府捕头一路打马急行,不到三个时辰就到了府衙门口,翻身下马把缰绳甩给一个衙役就冲进了衙门。这时正好碰到钱师爷走过来,连忙收住脚步躬身行礼说道:“钱师爷,大人是否得闲?小人有要事禀报,是关于御史大人的。” 钱师爷一听是这件事也不拿着捏着,直接领着捕头进了后院敲门进了书房,稍后把捕头也不叫进去。 捕头进了书房心跳开始变快,感觉到呼吸都有些不畅了,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周吾道轻声问道:“本官派你协助御史大人办案,你怎么回来了?” 捕头有些畏缩地低声回答道:“回大人,小人是被御史大人派回来找仵作的。” 周吾道眉头一皱,接着问道:“哦?具体是怎么回事,详细道来。” “是,大人。小人三日前随同御史大人前去案发地点,到了那里才知道匪徒再次袭击了看守的衙役,连要犯的尸体都被趁夜抢走了。御史大人知道后非常恼怒,拔刀差点砍了那些衙役。当时青州府的捕快差役已经赶到了,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青州知府何大人来了之后,说匪徒太过猖狂竟然敢一路尾随孙大人进行袭击,然后倡议由御史大人牵头周围几府协同办案,尽快将匪徒缉拿归案。这几日,几府捕快还是没有破案,御史大人已经发火打人了,就连小人也挨了一顿毒打。” 听到这里,周吾道眼里露出笑意,转脸看了看钱师爷,点了点头之后继续听着。 钱师爷心里窃喜,他是没想到血手盟的刺客真是一根筋,自己多说一句要杀人之后要毁灭证据,他们竟然把尸体都抢走了。看来这三万两银子真是花得值啊!当然,他还不知道血手盟的青州府分舵已经被人给端掉了,而那个人正带着满身的伤口朝安陆府赶来。 捕头继续说道:“御史大人认为几府捕头在耍滑头,不肯真正卖力破案,于是今天上午就让小人回来请大人帮忙,派几个仵作过去给被袭杀的衙役验尸。” 周吾道已经基本确定孙永承是没招了,不过还是确认一下问道:“你认为那些衙役的尸体有何疑点?” 提起这点,捕头马上提起了精神,语气肯定地说:“回府尊大人,小人看过那些尸体,都是被普通的刀匕所伤,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依小人看来,御史大人想要验尸不会有什么结果。” “嗯,这件事你很用心,下去领赏吧。” “谢大人!” 待捕头下去之后,周吾道和钱师爷又合计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御史孙永承有任何翻身的可能,这才神态惬意地喝着茶,翻开一本《浮生六记》看了起来。 果然,三天后,孙永承带着一群衙役回到了安陆府驿站。 周吾道得知消息之后,紧忙赶到驿站看看情况如何。他在客厅里喝了一刻钟的清茶,才看到孙永承穿着皱巴巴的官服走了进来。定睛一瞧,他也被吓了一跳,只见后者脸色灰暗、神情憔悴、满目颓唐,似乎毫无生气,于是连忙问道:“贤弟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有恙?” 孙永承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不过看起来比哭还难看,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有劳贤兄挂怀,愚弟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唉,可惜连累了贤兄,心中甚是不安哪!” “贤弟何出此言?” “不瞒贤兄,愚弟这次前去调查遭袭的事情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而且连朝廷要犯的尸体都丢失了。这可怎么办啊!” 周吾道心中暗喜,不过嘴上还是说道:“啊!竟有这等祸事!这些匪徒实在是无法无天。贤弟莫急,愚兄这就回去上奏,替你分说一二,相信陛下圣明不会责怪的。” 孙永承垂首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说道:“贤兄的好意,愚弟心领了。这次确实是我大意了,罪无可恕之理,实在不敢再次烦扰贤兄。愚弟前几日已经上了请罪的折子,相信不日陛下的旨意就会到了。唉,为官一生,本想为民做主,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说着再次摇起头来,显然灰心丧气之极。 周吾道安慰道:“贤弟切莫丧气,是非自在人心,这次的事情不怪你。就算皇上一时震怒,过后得知事情缘由也会宽恕贤弟的。愚兄认为应该这样想,贤弟就当这次是为承继大任之前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了。”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周吾道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也看出孙永承不想再多言,就起身准备告辞。 第六十三章 周大人,一起来接旨吧 周吾道刚站起身子,还未来得及说出告辞的话,就听到有家丁急匆匆地过来向孙永承禀报:“老爷,有圣旨到了。内官请大人准备一下香案,速速过去接旨。”周吾道站在客厅里,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神情有些尴尬,心里不由暗暗思忖:“圣旨这么快就到了,看来皇上这次是异常震怒啊!还好事情是发生在青州治下。” 孙永承看在眼里,站起来整理一下官服,神情平静地说道:“周大人,一起过去接旨吧。圣旨出自皇上金口,避而不听总归是有些不好。” 周吾道一想也是,于是跟在后面走到了前院,跪在香案前接旨。 宣旨宦官看到跪在面前的两人有些奇怪,在后面的人上前解释以后才微微点点头。这才喊道:“圣旨到!” 孙永承说道:“恭请圣安!” 宣旨宦官说道:“圣躬安!”然后开始正式宣旨:“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大臣有奉公之典范,藉内德以交修,朝廷有疏爵之恩视夫皆而并贵,懿范弥彰崇嘉永。尔安陆知府周吾道,枉顾皇命,辜负圣恩,藉法纪而渔私利,置百姓于水火,视人命为草芥,竟至于斯!不意山东道御史寻访至此,试图残害朝廷要犯,触及龙颜,罪无可恕之理。兹特授山东道御史孙永承为右佥都御史,锡之王命旗牌,彻查此事。望尔深悉地方之内情,功宣王化;用昭露布之貔熏,暂锡乃职。另加丕绩,钦哉。敕命?华建平二十四年四月二十六日?之宝” 宦官念完之后继续说道:“两位大人,接旨吧!”这时周吾道的家丁才满头大汗地赶到驿站,准备告诉老爷接旨。 孙永承闻言高呼“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双手接住圣旨。 宣旨官宦看到双目无神的周吾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位大人为何不接旨?是对圣旨有意见,还是最咱家有意见?” 周吾道刚才听内官宣旨的时候,已经吓得亡魂皆冒,心里在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现在才稍微回过神来,他仔细瞧了瞧五品圣旨的黑牛角轴和祥云,知道圣旨不是伪造,说了一句“谢主隆恩”之后直接瘫倒在地上。 孙永承先是趁人不注意给宣旨宦官送上二百两银票,后者果然眉开眼笑地走了,然后看着瘫在地上的周吾道说道:“周大人,举头三尺有神明,只争来早与来迟。任你奸猾多取巧,难逃钢刀加诸身。本官劝你还是如实招了吧,免得受一些皮肉之苦。” 周吾道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恨声说道:“本官是见识了孙大人的手段!本官好心助你度过难关,没想到大人竟然恩将仇报将被匪徒袭击的事情栽到我身上。还是那句话:公道自在人心,本官不相信你能一直蒙骗下去。” “哦,周大人还是要这般狡辩吗?告诉你吧,李唯一根本就没被你派去的人杀死,而是被本官给藏在义庄了。李唯一经过匪徒袭击之后,就把贿赂你的事情全部招了出来。这几日的事情,呵呵呵……本官劝你还还是不要嘴硬了,抓紧想想怎么应付皇上的雷霆之怒吧。”孙永承一改之前颓唐的颜色,意义风发地说道。 周吾道听到李唯一未死的消息脸色剧变,不过口中还是大喊着:“孙大人,你怎么可以听朝廷要犯信口污蔑?本官是冤枉的!” 孙永承不再听周吾道的狡辩,挥手让护卫衙役将周吾道去了官服官帽看押起来,然后让另一些衙役封了府衙后院,把其他相关人等关进大牢。他心里其实颇为沉重,因为周吾道平时的官声极好,而且做到知府这个位置,很难相信其背后没有跟脚。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如果不能将案子办成铁案,稍微出现一点纰漏,事后都会被掀翻在地。可是仅凭李唯一的口供是不足够的,那本要害的账册还不知所踪,而且周吾道收受贿赂都是由那个钱师爷经手。想到这里,孙永承吩咐下人备轿,赶到府衙提前审问钱师爷。 晚上的时候回到驿站,孙永承脸色阴沉,浑然不见上午那般轻松欢愉的神色。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无论他怎么恐吓叱骂,还是威逼利诱,甚至最终动了刑罚,钱师爷都矢口否认收受过贿赂,更没替知府周吾道收过贿赂。衙役搜查府衙后院,也没有发现任何大笔的金银、名贵的字画或古玩。周吾道经过最初的吵闹之后也安静下来,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松口,钱师爷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会咬死嘴,最终案子还是没办法判下来。于是,案子到这里僵持了下来,没有办法继续下去。 一连数日,孙永承都待在房间里推演着案情,还是一无所获。这时有家丁过来禀报:“老爷,山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分别来函询问案情进展,还让属员过来协助调查。”“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待家丁下去之后,孙永承在低声说道:“来得好快啊!看来有些人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许安平七日前已经从青州府来到安陆府,除了午后会出来打探一下消息,其余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养伤。为了以防走露消息,他暂时还没和何潇潇联络,毕竟后者只是一步暗棋,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否则很容易让自己暴露出来。等看到御史孙永承将周吾道抓起来却没有尽快审案之后,他就知道中间肯定是出了问题。 五月初六夜里子时,许安平翻进悦来客栈找到了何潇潇。何潇潇正以大字型的不雅姿势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间揉着肚子哼哼,看起来像是吃多了的样子。许安平觉得很无奈,自己在青州拼死拼活,这个活宝竟然吃多了不消化。于是。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想把何潇潇吓醒,然而对方竟然还是没听见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还在哼哼着。许安平摇着头走到床前,用力叫了一声:“何大小姐,该吃饭了。” 何潇潇揉着双眼,迷迷糊糊地答道:“哦哦,多放点肉,不要青菜。咦,天怎么还黑着,今天吃早饭这么早?啊!你是什么人?”她看到床前有个黑影,这才想起抱着胸口大声准备大声喊叫起来。这让许安平不禁怀疑起来,她练的功夫呢?不是号称梨花雨剑的吗? 第六十四章 你去加上一根稻草 许安平看到何潇潇小眼睛圆瞪,张口就欲叫出声来。他在其还没来得及叫出来的时候,就急忙伸手嘘了一声,然后说道:“何大小姐,我是徐宁一,这次让你来安陆府就是为了商量怎么搬倒知府周吾道的。” 何潇潇这才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从床上起来说道:“徐兄,你怎么这么久才过来?我都在悦来客栈住好几天了。”幸好她是一副江湖儿女的做派,没有像养在深闺的黄花大闺女那般矫揉造作。 “哦,我有事耽搁了一下,今日才赶过来。”许安平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一下,话说这何潇潇的心思也真是大条,好像就没把自己当作外人,可他们总共才碰过三两次面。“这次搬倒知府周吾道,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啊?哦,嗯。”何潇潇坐在桌子前捧着圆脸,皱着眉头想了起来,忽然拍着手说道:“有了,我们可以像上次那样,直接潜入府衙偷取账册交给山东道巡抚。这样等巡抚来查的时候,他就倒霉了。” 听到这里,许安平已经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第几次摇头了,无奈地说道:“首先,不是每个贪官都像李唯一那样贪污行贿还喜欢记账的,而且就算有账簿,以知府周吾道的老奸巨猾,我们也不太可能拿到。其次,就算我们运气好拿到了,一本账簿也很难让周吾道获罪。更重要的是,你又如何知道知府周吾道不会和李唯一一样去行贿上官?” “对哦,师父就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无官不贪,无官不奸。那我们该怎么办哪?”说着的时候,何潇潇还用胖胖的手指把头发弄成一团,让人禁不住认为她的脑袋里就是一团浆糊。 许安平这才说道:“嗯,需要强调一下,是你该怎么办,而不是我们该怎么办。不过,我倒是替你想到了一个主意。白天的时候,我花钱去府衙找人打探了消息。右佥都御史孙永承正在奉命审查周吾道的案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停了下来。正好这次出来的时候,我把上次从李唯一书房里偷的账簿带了过来,明天你可以去击鼓鸣冤为家里人讨回公道。” 何潇潇眼睛一亮,感觉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连忙站起来双手抱拳说道:“徐兄真是人中诸葛啊!怪不得你能在江湖上闯出双匕无痕偌大的名头。” 许安平苦笑不已,感觉到何潇潇被武侠话本荼毒得不清,不过他也不打算击碎她的武侠梦,顺口说道:“梨花雨剑的大名也是让在下如雷贯耳,恨不得早日识君。” 何潇潇听了果然喜滋滋的,好像已经获得了江湖中人的认可。许安平见状也不多言,留下账簿就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孙永承在二堂内苦思冥想着周吾道的案件。如果接下来还是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他就只能以“治下不靖、御下不严”的罪名判处周吾道了,最多就是革职查办。这显然不符合他的预期,也无法让周吾道获得应有的惩罚,甚至会让其攀附的官员获得插手的藉口。“唉!也许这次会是打虎不成反被咬啊!”正在苦恼的时候,这时他听见府衙外的鸣冤鼓被人敲响了,果然不一会儿有衙役匆忙过来禀报。孙永承不敢怠慢,随后赶到大堂之上开始审案。 他看到一个面容有些青涩的女子被带上来,心里微感诧异,不过既然知府已经被看押起来了,他就必须暂时承担起处理各种案件的责任。于是喝问道:“堂下何人,有何冤情?速速道来。” 何潇潇跪在地上,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看到两边的水火棍,听到堂上惊堂木的巨响竟有些胆怯,就算是横下心来为家里讨个公道,还是有些嗫喏地说:“禀告青天大老爷,民女乃是青平县绸缎商之女,两年前家里的生意被田华英伙同李唯一谋夺,长兄也不幸惨死,请大老爷为民女做主!” 孙永承捏了捏胡须说道:“李唯一和田华英的案子本官已经审问清楚了,不日将递解京城。你若没有其它事,就退下吧。” 何潇潇听了有些着急,紧张地有些结巴起来,“青天…大老爷,李唯一…把谋夺我家的钱财都送给知府大人了,请大人明鉴啊!” “哦,你是从何而知?污蔑朝廷命官,可是要反坐的。” “大人,民女有李唯一贿赂知府大人的账簿。” 周吾道大喜过望,真是久旱逢甘霖啊!忍住激动的神色,连忙对左右说道:“呈上来。”他仔细看了之后,发现账簿上记得是一些粮食收支,知道这是一种简陋的隐文。只要他去审问一下李唯一,就可以对得上了。合上账本,他沉思片刻,终于发现之前一直忽略的不对劲的地方:审查李唯一的过程实在是太过于顺利了,每当他遇到难处的时候,人证物证都会相继出现,好像有个无形的手在摆弄着所有人,包括自己。这次队伍被袭杀的时候,也有个从未露面的人一直在旁边看着,否则田华英父子早就死了,也就不会引起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周吾道实在不敢相信是面前看起来很是青涩的女子在主导这些事情。于是,他厉声喝问道:“这个账本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李唯一之前交待可不是你偷走的账簿!” 何潇潇脸上一下慌乱起来,心里想是不是当时李唯一看到了偷账簿的人,不过还是咬牙说道:“大人,账簿确实是民女偷的。民女因为幼时体弱,之前一直在峨眉山学艺,回家后才知道家破人亡,实在不想家父抱憾终身,所以私自潜入县衙后宅偷取了账簿,实在是罪该万死。只求大人将贪污受贿之人绳之以法,还家父一个公道。”她说完呜呜哭了起来,不住地磕头,旁边有的衙役都面露不忍。不过若是他们知道何潇潇心里的想法,应该会觉得哭笑不得。“被砍头应该会很痛吧?我最怕痛了。听说监狱里没有肉吃,这可怎么办啊……” 孙永承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否认识青平县衙役徐四儿?” 何潇潇愣了一下回答道:“啊?哦,民女不认识。” “四月二十一日那天,你在何处?” 何潇潇想了一下,有些迷糊地说道:“民女那天还在青平县卖艺赚盘缠。” 周吾道看到何潇潇的表情就知道其不是主使,她背后肯定还躲藏着一个人,就想将那个人钓出来,于是说道:“念你孝心可嘉,这次本官就不治你的罪了。不过,你以后还是要多看看《女诫》,做到宜室宜家,这才是个好女子。本官给你写个条子,你带回去看过之后好好保存,不要再多生是非。” 何潇潇此时还沉浸在不能吃肉的悲伤之中,听到不用去坐牢,登时大喜心里话也脱口而出:“啊咧!不用坐牢呀!太好了,以后又可以继续吃肉了。” 众人目瞪口呆。 第六十五章 与君十里亭中见 何潇潇出了府衙就兴高采烈地回了悦来客栈,然后叫了一桌子肉菜吃得格外香甜,像是打了场胜仗一般。吃完之后就在床上倒头睡了过去,嘴里还不住咀嚼着。 月上中天的时候,许安平再次来到何潇潇的房间,再次见到了同样的睡觉姿势。在他轻声咳嗽一声之后,后者醒了过来,还是有些迷糊地说道:“今天我都是按照你说的做的,账簿已经交给右佥都御史了。还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有吗?我记性一直很好啊,师傅都夸我的。”说着挠了挠头,何潇潇忽然恍然大悟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哦,哦,对对,是还有个纸条。我回来的时候好饿,准备吃完饭再看的,哪想到吃完饭就忘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许安平接过来打开一看,眉头皱了起来,只见上面写道:“既为同道中人,不应悭吝一见。丑末城北十里亭。”想了一会儿,他决定冒险去见一面,以免让周吾道逃出生天。如其所言,在这方面自己与右佥都御史确实是同道中人,对方需要升官,自己需要保命。 这时何潇潇凑过来盯着许安平的脸看了看,疑惑地问道:“纸条上写了什么?” 许安平想着接下来的事情,也没心思敷衍她,随口说道:“那位大人让你多吃点肉,女子以丰腴为美。” 何潇潇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两腮上肥嘟嘟的肉肉,心情登时变得极好,开心地说道:“看不出来,这个老头还挺好的。那我明天去吃份酱肘子,馋了好久了。” 许安平也不说话,转身出了悦来客栈,先是回住处取了一些工具然后疾步朝北城门附近奔去。安陆府城的城墙高度非青平县城可比,他还是需要提前准备一下的。丑时初许,他已经到了城北十里亭不远处,随后在周围仔细查看了一遍,待发现没有人埋伏才靠近。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听见有三人骑马以较慢的速度来到十里亭。看到三人在亭中站定,片刻之后,穿着夜行衣的许安平才走到亭子的十步之外,并时刻逡巡着周围的动静。 “什么人?”两个护卫模样的汉子看到有黑影接近,抽刀厉声喝道,而站姿中间的孙永承始终负手不发一言。待看到黑衣人也不答话,他才挥手让护卫退到身后开口说道:“小友,本官并无恶意,只是有些事情不明,故邀你来此相商。” 许安平哑着嗓子说道:“大人贵为右佥都御史,有何事需要来问升斗小民?” 孙永承笑了笑温和地问道:“小友,你我二人是友非敌。你一直在跟踪着本官吧?”他这样问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两声拔刀声,再次被他挥手止住。 许安平并未答话,只是看着孙永承,像是能够看穿他的心思。 孙永承自失地摇摇头,放下了试探的想法,拱手说道:“多谢小友在青州的援手,否则本官这次也是难逃劫数。” “我是为了自己。”许安平根本不想和他套交情,毕竟两人说到底就不是一路人,只是暂时有着共同的利益。 “总归是救了本官,本官承你这个情。你与周吾道和李唯一有仇吧?”孙永承继续说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孙永承也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本官知道今天上午是你让那个姑娘把李唯一的账簿送过来的,可是不妨告诉你,仅凭一本账簿是没办法把周吾道钉死的,最多让他丢官去职。一旦风头过去,周吾道依靠自己的跟脚,也许很快就会再次获得起复。” 许安平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账簿只能作为物证,现在还缺少合适的人证。李唯一以往行贿,都是周吾道的师爷经手,他自己从未直接露面。现在周吾道的师爷嘴硬不招供,本官也是没有办法。上面这几天一直在催着结案,难啊!” 许安平想了想说道:“四月十八日,周吾道派了安陆府总捕头聂无常去青平县寻找账簿,可见后者和钱师爷一样是他的亲信。如果你谎称已经将聂无常抓获,告诉钱师爷如果聂无常提前招供了,他就会罪加一等难逃一死。如果钱师爷先招供了,你就会法外开恩饶他一命。另外,上次刺客的事情也是钱师爷亲自经手的,相信他不会把这种凌迟处死的罪责扛下来。” 御史孙永承为官二十余年,本来就是揣测玩弄人心的高手。如果不是摸清了当朝皇帝的心思,以他这种刚直的性子和有些野心的心思,早就去岭南吃土了。他仔细一琢磨心里暗道几声好,仅仅前面那种方法就足以让钱师爷招供了。不过,他只是轻轻点头说道:“好,本官就死马当活马医吧。那个聂无常在哪里?既然他也犯了案子,本官也要将他缉拿归案。” “他暂时不会回来。”许安平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这时孙永承又说了一句:“小友,这次你帮了本官不少忙,可否留下姓名,他日当面致谢。” 许安平脚步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加快脚步几个闪身消失在树林里。孙永承背后的护卫上前问道:“大人,需要小的去跟踪一下吗?”他点点头,然后叮嘱了两句:“小心一些,不要被发现了。在尘埃落定之前,不能与他发生冲突。” “是,大人放心!”一个人急步窜出,向着许安平消失的方向奔去。 许安平在树林里奔行了二里路,又重新拐回来攀上一棵大树隐藏了起来。果然,不一会儿有人沿着自己刚走过的路追踪而至。他微微笑了笑,等人走远之后才从树上跳了下来,换了一个方向回城。闻着周围熟悉的草木味道,听着四周同样的昆虫叫声,月光的照耀下树影依旧婆娑,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也许如果自己不是时刻都想着回家,安娜应该还在基地里等着自己做完任务返回吧。不过,自己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守护对象,不容任何人伤害她们。邓小可的俏媚和易莲儿的温婉出现在脑海里,上辈子的镜花水月变成了现在的只手可握,家的温暖感觉仿佛从心向四肢百骸扩散。 第六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碰面 这天上午吃过早饭,邓小可就坐在后院的亭子里开始生闷气,一会儿撅着嘴唇一会儿咬着贝齿,恶狠狠地将随手从花园中摘来的月季花花瓣一片片撕掉扔进池塘里,惹得池塘里的锦鲤吐着泡泡争抢着“鱼食”。鲜红的嘴唇开合间不住地低声嘟囔着:“死邓九,臭邓九,走了大半个月了还不回来。等你回来了,本小姐就让你好看!非要让小黑咬你几口不可。”站在旁边的环儿依旧在嬉笑着,没心没肺的逗弄着锦鲤,听得邓小可更加心烦气躁。“笑,笑,天天除了吃就知道笑,改天就把你卖到百花楼去。” 环儿赶忙收住笑声,小意地说道:“大小姐,谁又惹到你了?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等老爷夫人出门了奴婢陪你去逛街吧。”想到这几天都没有机会出去,买的零嘴早就吃完了,正好可以再去买一点。 “不去,谁都惹到我了!”看到小黑摇着尾巴在旁边咧着大嘴吐舌头,简直一副狗腿子的样子,抬起玉足就踢了一脚发泄心里的怒气。当然,她也没舍得用力。 环儿缩了缩脑袋说道:“大小姐,奴婢去前院看看,好像有人在叫奴婢呢。”说着就急匆匆地跑了,看样子是怕被殃及池鱼。 邓小可伸出葱指点着正在呜呜委屈地叫着的小黑的狗头,自顾自地说道:“邓九,你竟然跑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害得本小姐都没办法出去逛街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你说,本小姐要是出去遇到危险了,该怎么办?是不是你的错?说话啊!怎么哑巴了?知道理亏了吧?” 小黑抬起狗头看着主人,完全理解不了主人现在的指令,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接着又是呜呜了两声低下头来。 邓小可这才有些得意地说道:“知道错了吧?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会和你一般计较的。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罚你两个月不准回家吧。什么时候本小姐高兴了,就放你一马……” 环儿刚到不远处就遇到一个脚步急促的家丁,简单问了一下原来是有衙役过来找老爷,就赶紧回来准备告诉大小姐。毕竟上次衙役上门差点让邓家有破门之灾,实在是让人胆战心惊。她走到亭子旁竟然看到大小姐正在和小黑对话,还很有感情色彩的样子,登时惊得目瞪口呆,把原来准备说的话都一下子忘了。 邓小可看到环儿走了过来感觉很是尴尬,对许安平的埋怨又多了一分,心里悄悄把两个月提升为三个月。她把身子转向池塘背对着环儿,将目光落在锦鲤身上,若无其事地说道:“什么事儿?走路急匆匆的,没一点规矩。” “是,是,大小姐。哦,哦,大小姐不好了,又有衙役过来找老爷了。”环儿的小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弯,颠三倒四地说着。 “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邓小可顾不得尴尬,一边急步朝前院走去,一边问着环儿。 环儿皱巴着小脸说道:“大小姐,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刚才听一个家丁说有衙役来找老爷,奴婢就赶紧过来告诉你了。” 邓小可也不多言,小跑着来到前院,正好看到阿爹出了大门迎上几个差役。于是,她就悄悄躲在大门后面捂着急速跳动的胸口偷听。 邓永铭走到近前先是递上十两银子,然后拱手问道:“这位差爷,找邓某有何事?” 几个衙役和颜悦色地说道:“邓老爷不用担心。安陆知府周吾道因为收受青平县令李唯一贿赂,已经被佥都御史孙大人拿下了。现在两个案子并成一个案子,佥都御史孙大人请邓老爷去安陆府协助一下。” 邓永铭一听是这么回事,沉重的心情也消失了,又递上十两银子。“应该的,这是草民的本分。我先回去和家里交代一声,就和几位差爷出发。” “好说好说,邓老爷请便。我们哥几个就在旁边茶楼喝口茶歇歇脚。” 躲在大门后的邓小可,正在扯着环儿的两腮,嘴里还不住小声说道:“叫你乱说,叫你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环儿呜呜地说着什么,实在忍不住就“啊”了一声。 正在转身准备离开的衙役听到叫声,有些疑惑的问道:“邓老爷,我刚听到你家里好像有声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邓永铭急忙摇摇手说道:“没有没有,劳烦各位差爷费心了。家里的丫鬟喜欢玩闹,总是不知道轻重。回头收拾一顿、扣点工钱就会老实了。”他可不敢把衙役放到家里去,否则无论有事无事,那些能看得上眼的东西都会遭了殃。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还是这些惯会敲诈勒索的衙役。他急忙回到家里,果然看到女儿和丫鬟正在打闹,说了声“你呀”就匆匆去了后院。要是再晚去一会儿,弄不好夫人静娘就会把自己吓着了。他简单交待了几句正要出门,便看到女儿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道:“阿爹,你是要出远门啊!”邓永铭本着脸说道:“你不是偷听到了吗?明知故问。” 邓小可也不着恼,搂着邓永铭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说道:“阿爹,你带上可儿吧。你自己出门,阿娘也不放心。要是带上我的话,我可以照顾阿爹的。” 邓永铭装着怒气冲冲地说道:“带上你,你阿娘更不放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还不是想出去玩闹。不行!再胡闹,以后就别想出门闲逛了。” “阿爹,我会很老实的,这次绝对不乱跑。”邓小可继续摇着邓永铭的胳膊,右手还举起来一本正经地发誓,“如果我乱跑的话,就让我…让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那还不遂了你的意。” 眼见阿爹还是不同意,邓小可立刻祭出了百发百灵的法宝,拉了一个长音说道:“阿…爹……,大不了我不把你去百花楼的事情告诉阿娘。” 邓永铭一下捂着了邓小可的嘴,心虚地左右看看然后说道:“小祖宗,阿爹什么时候去过百花楼啊!这被你阿娘听到了,可就麻烦了。行行行,快换身衣服吧,待会儿就出发。” “阿爹最好了。”说完邓小可就像只百灵鸟似的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于是,许安平午后在安陆府城北门附近闲逛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掀开马车窗帘正在四处打量的邓小可,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第六十七章 伏笔埋得够深的 看到马车前面还有几个骑马的衙役,许安平对这个不同寻常的情况产生了警惕,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佥都御史大人让邓家家主过来协助调查。然而,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恰恰很不合理,因为知县李唯一的案子早就已经审结,而周吾道的案子根本不是安平县一个绸缎商人可以涉足的。于是他一路尾随,看到邓家父女住进了悦来客栈,最终还是没想通为什么这件案子会和邓家能扯上关系。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在极力避免的事情,现在还是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第二天一早,邓永铭就在安陆府衙役的引领下来到了县衙二堂,除了刚开始被问了几句话之外,全程都在旁听。几个时辰下来,他跪得膝盖都软了,不过还是不敢有什么抱怨。毕竟他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商人,就算不能与右佥都御史大人结下善缘,能在旁边听着也够他以后与人吹嘘的了。正在他神游的时候,只听见堂上面传来“啪”的一声惊堂木的巨响,然后赶紧回过神来。 孙永承坐在堂上威风凛凛地喝道:“李唯一,事实俱在,你可知罪?” “罪臣该死!万不该利欲熏心谋财害命,恳请大人从轻发落。” “可恨尔为一己私利,不惜沦为戕民之贼,实在罪无可恕之理。待本官奏明皇上,等候发落。”说到这里,孙永承话音一转,缓声说道:“邓氏家主可在?” 邓永铭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急忙叩首回答道:“草民在。” 孙永承点点头,捋了捋胡须说道:“嗯,商事虽为贱业,然商人亦为陛下之民,理应同沐王化。本官听闻邓家门风极正,乐善好施,从未借势欺压良善,甚是可许。望邓氏家主持志不坠,于本心无亏,本官相信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邓永铭听到佥都御史孙大人当众赞许,激动得浑身哆嗦,颤声说道:“谢…大人…教诲!草民…一定…铭记于心。我回去后定将大人所言悬于书房,时时不忘大人的教诲。” 孙永承听了很是满意,忽然计上心来,不过还是等审结周吾道案件之后再做打算。于是,他用力拍了惊堂木喝道:“周吾道,人证物证俱在,你可知罪?” 周吾道站在堂下,过了片刻才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想到本官对师爷如此之好,竟然养了条中山狼。只怪本官识人不明,怨不得别人。”接着他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钱师爷厉声说道:“钱师爷,你知道诬告知府是何种罪名吗?尔真以为诬告本官就可以逃出生天吗?本官看你不仅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被鬼迷了心窍!” 跪在地上不住哆嗦的钱师爷说道:“东主,还是招了吧。逃不了的,都逃不了的。聂无常也被抓了,兜不住了啊!” 周吾道脑筋一转说道:“胡说!你这贼子到底背着本官做了什么?说!是不是你收了李唯一的贿赂暗地里做了腌臜事想嫁祸给本官?”一招弃车保帅倒是用得纯熟。 钱师爷这次是被气得哆嗦了,自己出面替他收钱处理脏事,到头来还被泼洗脚水,心一横把所有的事情都吐了出来。他朝前膝行两步,急切地说道:“大人,大人,我全都说,恳请大人从轻发落。周吾道收受的贿赂全都藏在后院,后院池塘中间有座假山,假山地下有暗室。小人半年前在不经意间看到周吾道进去过。” 听到钱师爷把自己心底最大的秘密说出来,周吾道再也站不住直接瘫倒在地上。孙永承见状,也知道是八九不离十,于是暂时退堂让几个衙役押着周吾道和钱师爷到了后院。经过一番周折,假山下的地道终于被打开了。他进去一看,地下室丈余见方,摆着两个三尺高四尺长的木架子。一个架子上整齐的摆着三沓银票和一沓金票,还有两个盖起来的尺许长的楠木盒子;另一个架子上则放满了各式名贵的笔墨、折扇、字画等物。孙永承走过去,打开两个盒子看了看,竟然装的是拇指大的珍珠和尺许高的玉观音。他吩咐差役进行查验,然后怒气冲冲地出了地下室。 孙永承回到二堂坐下有大半个时辰,才有衙役拿着账簿过来禀告:“大人,经过初步核算,银票二十五万四千五百两,金票一万三千二百两,南海珍珠八十颗,名贵字画十七幅。另有折扇、笔墨若干,皆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详。”他摆摆手示意衙役下去,然后用力拍了惊堂木,气急喝问道:“有百姓说‘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本官之前还不信,现在倒是开了眼界。周吾道,尔枉为朝廷命官,不知为国效命,肆意中饱私囊,甚至不惜包庇治下属官。十数日前,尔竟然胆大包天,公然袭击钦差队伍,致使数十人死伤。豺狼之心,昭然若揭。你可知罪?” 周吾道瘫在地上神色颓靡,低声嗫喏道:“罪臣该死!恳请大人宽饶。” “就算本官想饶你,陛下也不会饶你。你还是去向陛下乞命吧。押下去,听候发落!”案子到这里已经算是审结了,孙永承拍了一下惊堂木喝了声“退堂”。 邓永铭迷迷糊糊地走出二堂,还未出府衙又被衙役叫住了。 “邓家主,请留步!孙大人请邓家主过去叙话。” “哦,哦,劳烦差爷带路。”说着邓永铭顺手就递过去十两银子。 衙役稍微推拒了一下还是接住了,口里还连说不敢当。 “敢问差爷,孙大人有何吩咐?”邓永铭心里忐忑地问道。 衙役笑眯眯的说道:“邓家主不用担心,应该是好事。” 重新回到二堂,看着神色轻松的孙大人,邓永铭把把心放进了肚子里,然后跪倒拜见。“草民叩见大人!” 孙永承抬起一直在看着案卷的头,和声说道:“邓家主不用多礼,坐下说吧。本官叫你来没什么大事,就是想了解一下青平县和安陆府的事情。” “草民不敢!大人有事尽管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到高高在上的孙大人如此和颜悦色,邓永铭竟有些惶恐起来,毕竟刚才知府周吾道在他面前都如土鸡瓦狗,何况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商人。 “嗯,本官听说邓记绸缎庄生意不错,不知……”孙永承随口问了几句商事,一下打开了邓永铭的话匣子。 邓永铭说起自己的生意,直接滔滔不绝起来,完全忘记了坐在对面的人是个高官。不知何时他已经坐了下来,一边端着茶盏,一边说得唾沫横飞。又过了个把时辰,太阳已经落山,暮色上升,他才惶恐地站起来说道:“大人恕罪!草民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耽误了大人处理公务,实在该死!” 孙永承摆摆手示意无事,“听你说了这些,本官对青平县和安陆府的百姓生活大致了解了一些。听你说平时也在尽力修桥铺路,接济鳏寡孤独,可见内心纯良。本官就赐你一幅字吧。”说着就挥毫写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八个大字。 邓永铭激动得无法言表,不住地叩首致谢。这幅字不仅是对自己的认可,更是以后的护身符。只要孙永承一天不倒台,他就不用再怕地方官员的刁难。 第六十八章 意料之外的招揽 当邓永铭正在说得唾沫横飞的时候,许安平一直守在府衙外面焦急地等待着。下午时他看到其他人陆陆续续走出府衙,却依旧没见到邓永铭的身影,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暮色降临的时候,许安平回到客栈房间闭上眼养起神来,他决定夜里去知府后院探个究竟。如果真被邓永铭扣留下来了,他就拿住右佥都御史的把柄逼迫其放人,毕竟官员就没有几个屁股干净的。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半刻钟之后,邓永铭乐滋滋地捧着一张宣纸出了府衙回到了悦来客栈。 是夜,穿着一身夜行衣的许安平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巡逻的衙役,如同鬼魅一般悄然潜进了府衙后院。慢慢靠近还亮着烛光的书房,他准备偷听或偷看一下右佥都御史孙永承有何打算,是否准备对邓家不利。如果是的话,他甚至打算痛下杀手,免得后悔莫及。刚刚来到窗前,还没来得及查看书房里的情况,许安平就听见屋内传来说话声。 “小友,既然登门造访,不如进来一见。” 许安平听见之后悚然而惊,意识到掉进了陷阱,不过他没有抽身急退,反而在掏出匕首的同时翻身跃进房间,准备来个擒贼先擒王。他进了书房才看见书桌前坐着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清癯、神态略显威严的中年人正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没有丝毫紧张,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内。听见屋外没有传来衙役靠近的声音,他持着匕首站在三步外警惕地注视着对方,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孙永承站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蒙面持匕的许安平,有一种抓到泥鳅的感觉。“看来小友与邓家颇有渊源啊!” 许安平探身持匕向前,就要抹向孙永承的脖子。 后者见状疾呼:“小友且慢!老夫找你有要事相商,并无丝毫恶意。” “邓家家主何在?” 孙永承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小友何出此言?老夫与邓家家主相谈甚欢,他于酉时末已经离开。老夫还送了一幅字给他。” 许安平这才知道中间有了误会,退后几步放下匕首问道:“不知大人找草民来,所为何事?草民乃一介莽夫,实不知有何用处。” 孙永承坐下来喝了口茶说道:“小友过谦了!你怎么知道老夫是特意找你的?” “邓家家主就算不来,大人也可以将周吾道的案件了结。” “不瞒你说,老夫确实是有事找你。老夫见你虽为草莽,却怀忠义之心,实在不忍见你误入歧途。不知你今后有何打算?” 许安平拱拱手说道:“有劳大人挂怀。草民一介白身目不识丁,只想守着茅屋和几亩薄田挣命,唯愿家人安乐。当然,如果有人惊扰家里,草民也会持匕相向有进无退。” 孙永承听出了许安平语气中的坚定和威胁,也再次确认邓家对他的重要性,呵呵笑了几声说道:“老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愿随我回京?” 许安平听了心里一动,这个招揽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本来以为了结了周吾道的事情,二人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对方竟然拿住他的把柄之后处心积虑地诱使他过来。当然,他对这种事情并不反感,二人素昧平生,对方又高高在上,如果没有把柄在手而直接开口相邀,自己是肯定不会相信的。并且,经过李唯一和周吾道的事情,他深刻地认识到就算自己杀人的技巧再高明,也无法时时把余家和邓家护卫周全,甚至在大部分时候自己的刺客身份还是一直拖累,只能暗地里束手束脚的行事。于是接口问道:“为什么是我?” 孙永承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为官二十余载,虽尝有抚平天下为君分忧之心,却一直在都察院蹉跎度日。这次代天巡抚地方,所思所感良多。若是按照以往的脾性,老夫遇到贪污腐败之事肯定会拼个鱼死网破,将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以法。可这种方式往往让老夫得罪同僚,触怒上官,最后功劳苦劳皆无,回去后继续捧着奏本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次老夫学会了虚与委蛇,利用了人心狡诈,使用了偷天换日,在你的帮助下不仅将县令知府绳之以法还顺利升了官。这样看来,你说老夫以往所作所为是不是很可笑?所以,老夫希望能得你之助,日后定不负卿!” 许安平算是听出来了,孙永承之前蹉跎二十余载毫无寸进。这次从山东道御史晋升为右佥都御史,他已经由一个愣头青的刚正官员蜕变为计较个人得失的合格官僚。他现在比李唯一、周吾道强的地方也就剩下了还抱有为民请命的良知,当然也许李唯一和周吾道以前也是这般想法。他还在犹豫的时候,瞳孔一缩看见孙永承在装作无意间取出一张青州府发来的海捕文书。 孙永承拿着海捕文书,摇着头叹口气说道:“唉!青州府出现了灭门惨案,一家二十三口全部被杀。真是奇哉怪哉!” “大人是想让我帮忙追查这起灭门惨案?”许安平若无其事地问道。 孙永承摆摆手说道:“不用,这起案子已经结了,文书上说是某个流窜的江洋大盗所为。不过,老夫估计是厉害的刺客动手的,比如在青州袭击钦差队伍那些人,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神出鬼没。”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许安平准备拖几日再给出答复,于是拱手转身告辞。在将要出书房门的时候,他随口问了一句:“大人是如何知道邓家与我关系密切的?” 孙永承还是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本书在看,头也没抬说道:“世上有心人不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虽然看起来错综复杂,可只要倒回去稍微分析一下缘起,很容易发现爆发的节点。三家绸缎商现在就剩下邓家一家了,很是明显。” 许安平脚步不停出了房门,留下一句话:“大人先行返京,小人处理一些私事稍后几日就会赶到。”离开安陆府衙后院,他独自走在黑暗冷清的小巷里,这才觉得格外的安心。长期的刺客生活已经让许安平对除家人以外任何人都保持着强烈的警惕心,包括刚才似乎在推心置腹的右佥都御史。他知道双方说到底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对方想让他处理一些阴暗勾当,而自己则需要给家人找一张护身符,同时也要去京城追查血手盟总舵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心里暗叹一声:“唉,因为有家牵绊,所以身不由己。”不过他倒也没有多为难,心中一股不安的冲动也在推着他走向更广的天地。于是,他加快脚步返回客栈,实在想去看看邓小可那明媚的笑容。 第六十九章 巷口来了小毛贼 第二天,许安平早早起来就在悦来客栈门口逡巡。他只想快一点见到邓小可,如果不是怕吓到她的话,昨晚就潜入悦来客栈了。 邓永铭来了一趟安陆府,正好顺便拜会一下旧友和同行。现在青平县大的绸缎庄只有邓记一家,他需要尽快把田家丢掉的生意捡起来从而打通更多的销路,不给一些中小绸缎庄做大的机会。当然,他也知道自己闺女跳脱的性子,所以特意叮嘱了几声才匆匆出门。 等阿爹一走,邓小可立刻换了一身男性服饰准备出门,感受一下府城的繁华热闹。她躲在房间里一边裹着束胸一边气鼓鼓地说道:“真是烦人!每次出门都要这么麻烦,而且还越来越麻烦了。”没有环儿的帮助,她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把自身的特征遮起来,于是像只飞出笼子的鸟儿一般欢快地在街上逛了起来。即使早就到了出嫁的年纪,邓小可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哇,这个糖人好漂亮啊!老爷爷,我要那对儿糖人。”“哦,小…哥儿拿好了,这是牛郎织女。”她一只手捧着糖人儿,另一只手虚虚地点着,红着脸不停地嘀咕着:“邓九,你今天落在本小姐手里了吧。快快求饶,否则本小姐就吃了你。说!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了?竟然敢不搭理本小姐,哼!”邓小可气哼哼地把牛郎的头咬掉,好像泄了心头的一口恶气,然后接着说道:“怎么样,怕了吧?要是本小姐回去了还看不到你,有你好看的。”说着有些心虚地四下瞧了瞧,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拍着胸口舒了一口气。 三丈外,许安平正在后面跟着,眼睛始终放在邓小可的身上。接下来,他算是彻底领教了一个女子是怎样逛街的了,哪里人多往哪里挤,哪里喧闹朝哪里走,看到什么都兴致勃勃,确实做到了脚不停、手不停、嘴不停。许安平看着邓小可微微鼓起的小肚子,都有些担心起来,不会吃坏了肚子吧? 邓小可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完一节《西厢记》之后,又去勾栏看了曲艺、杂剧、杂技等演出。如果不是怡红院门口招揽生意的老鸨穿着实在太暴露,她看样子都会走进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跟在后面的许安平擦了一把冷汗,这才意识到原来有自己陪着的时候,邓大小姐还是收敛了很多的。不过,仔细想来也不奇怪,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英气,让其做出这些对于其她女子而言属于惊世骇俗的举动反而显得更是率真俏皮。 在怡红院门口不远处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邓小可收起想进去一探究竟的心思。抬头一看太阳已经快要下山,登时“啊”的一声就转身急急往后走,嘴里不停念叨着:“完了完了,阿爹应该早就回去了。这次肯定要被骂死了!呀!都怪府城太好玩了,可不怨本小姐我啊!就算环儿来了,也会忘记时辰的。”走了近半个时辰,夜色开始降临,街上的行人愈发稀少了。这时,邓小可来到一个巷口,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穿过去抄近道回客栈,背后传来轻浮的调笑声。 “小兄弟,是不是害怕了,要不要哥儿几个送送你?”说着话的时候,四五个泼皮模样的汉子就把邓小可挤进了巷子。 邓小可被吓得不轻,她在青平县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结结巴巴地说道:“多谢…几位…兄台的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我马上到家了。” 为首汉子捏着下巴嬉笑着继续说道:“别呀!俺们兄弟五人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可不是仗势欺人的地痞流氓。哥儿几个,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大哥说得对!”“对对。小妞儿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俺们昌明街五虎最是乐于助人,尤其是女人。嘿嘿嘿……” 为首汉子转身扇了泼皮一巴掌,喝道:“瞎说什么大实话!什么小妞儿,多难听。是小兄弟,四海之内皆兄弟嘛!” “是是,大哥说得是!” 邓小可心里惊恐万分,不住地往后退,不过还是很快就被五个人围了起来。两个泼皮抓住她的胳膊,为首汉子伸手就要去摸她的俏脸。此时邓小可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无论怎么挣扎踢打都躲不开。她后悔不该私自跑出来玩到这么晚,更是生气邓九不在身边保护自己。看着那只脏手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邓小可一口唾沫吐到了为首汉子的脸上。 那汉子用手抹了一把脸,顿时恼羞成怒,怒声喝道:“你们给俺抓紧喽!今天俺就教教这娘们怎么做小媳妇儿。”说着他就淫笑着去扯邓小可的衣服,而旁边四个泼皮则在不停地嬉笑着,准备看好戏。 邓小可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因极度惊恐而不断颤动的眼睫毛惹人怜惜。这时耳边忽然传来手腕折断的咔嚓声和随之而来的惨叫声。邓小可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蒙面人正在一脚将为首汉子踹出丈许远,接着一个转身侧踢将冲上来的泼皮踢倒在墙上,然后反弹到地上没了声息。随后看到蒙面男子没有丝毫停顿,如潜龙出海般冲过来捏住还抓着自己胳膊的泼皮的手腕,手掌一翻将其胳膊带离扯到身前,然后一个右腿膝撞,泼皮就像死鱼般躺在地上没了动静。邓小可从惊吓转惊喜的愣神中反应过来,忽然发现蒙面男子的气息有些熟悉。她再次看着蒙面男子三拳两脚将剩下两个泼皮打倒在地,愈发肯定下来,因为这个背影她已经看过很多很多次了。 她看到蒙面男子转身离开,急忙喊道:“邓九,你给我回来!别蒙着脸鬼鬼祟祟的,我知道是你。本小姐要是再遇到什么事,你担待着起吗?” 许安平听到邓小可叫着自己的专属“代号”,差点忍不住走回去把她搂在怀里呵护一番。刚才看到邓小可眼中的泪水和惊恐的面容,他的心差点就碎了。如果不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恨不得活刮了这几个泼皮。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见不得人,不仅会让邓小可承担着压力,还会给她带来很多危险。于是,许安平只是脚步稍微顿了一下,然后疾步走开了。 第七十章 原来那人就是你 邓小可看到蒙面男子脚步未停,和邓九的做派完全不一样,刚刚还很确信的想法有些动摇起来,嘴里喃喃说道:“难道是我看错了?不应该呀!”这时她听见脚边传来几声痛苦的哼哼声,才想起来自己身处险境,朝挡路的为首汉子脸上使劲踹了一脚就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巷子。回到客栈房间,果然见到阿爹绷着脸坐在桌子前等着自己,邓小可低着头揪着衣角走过去轻声说道:“阿爹,你回来了啊!我看天都要黑了,刚才还下去找你了呢。” 邓永铭见女儿如此说,绷着的脸也有些撑不住了。本来还打算趁机教训她一顿,让她长点记性,现在看来又没办法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还乱说!阿爹都回来将近一个时辰了。你又出去疯了吧?” 邓小可站在旁边,捏着阿爹的肩膀撒娇说道:“哪有!人家就是在客栈旁边看了几眼,根本没走远。这不是好不容易来一次安陆府嘛,不出去看看都没办法和弟弟讲有趣的事情。” 邓永铭听了也有些心疼,毕竟这是女儿第一次出远门,以后嫁人了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出来。想到嫁人的事情,他的心里又是一疼,接着叹了一口气。这次回到家,之前和夫人静娘商量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早点睡吧,明天就启程回家了。” 邓小可看到刚才还笑着的阿爹忽然叹了口气,很是落寞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乖巧的答应了一声。躺在床上后,脑袋里不停回想着刚才蒙面男子救自己的一幕,她很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可怎么都想不通。“邓九不是回家了嘛,怎么会来安陆府呢?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难道我真的看错了?可为什么就这么熟悉呢?”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邓小可睁着眼睛发呆。子时的时候,人们早就入睡,隔壁忽然传来窗户开启的“吱嘎”声。虽然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没逃过邓小可的耳朵。想到可能是进了小偷,她贴着木墙偷听了起来,准备一旦发现意外情况就大声呼救。话来也真是巧合,这两个房间原本就是一个大套间,悦来客栈的掌柜为了多住客人才用木墙隔开,也方便了邓小可偷听。 隔壁房间,许安平哑着嗓子说道:“周吾道的案子已经结了,你可以回老家去了。” 何潇潇坐在桌前耷拉着脑袋,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兴奋感,而是有些失落。“我不想回家,可又不知道去哪里。” 许安平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难得劝说了一句:“你还是回家吧。江湖凶险,一不小心都会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 哪知道何潇潇听到这里,反而来劲了,拱手略微抬高声音说道:“多谢徐兄劝告!我辈江湖儿女,理应栉风沐雨,哪能像家雀儿一般。我也要像徐兄有双匕无痕的名声一样在江湖中闯出梨花雨剑偌大的名头。” 许安平对于这种被后世称为“中二病”的重度患者实在有些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说道:“哪有什么双匕无痕,都是说出来骗人的。” “不可能,徐兄太过谦虚了!”何潇潇的语气比许安平可坚定得多。 许安平放弃了最后劝说的打算,拱手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那咱们后会有期吧!”说完准备告辞离开。 何潇潇连忙问了一句:“徐兄,冒昧地问一句:你本可以置身事外,为何如此帮我?” 许安平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随口说道:“不为什么,我就是看李唯一和周吾道不顺眼。”说完他翻出窗户离开,再次走在黑暗的小巷里,想起何潇潇的兄长被自己刺杀,何家也因之破败,心里涌起一阵内疚,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唉!看来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刺客,更不是什么刺客之王。”用力吐了一口气,去除心里的软弱,他疾步朝二里外的一户四合院奔去。 何潇潇虽然知道许安平的回答只是一句玩笑话,不过也没多作深究,毕竟按照她的想法“江湖儿女本来就应该义气为先”。看到许安平走了之后,她又躺在床上思考起来,“该去哪里进行江湖历练呢?下次行侠仗义的时候是自己先主动报出梨花雨剑的名号,还是等别人问了再说?嗯,真是愁煞个人啊!明天吃完酱肘子再好好考虑吧。酱肘子,酱肘子……”片刻之后,房间里想起了轻微的鼾声。 隔壁的房间里,邓小可没有丝毫睡意,她还没有从刚才听到的消息中反应过来。即使对方故意哑着嗓子,她依然听出了那就是邓九的声音。原来从县令李唯一到知府周吾道的事情都是邓九在背后谋划。在吃惊过后,邓小可不由地想到:“邓九到底是谁?难道是江湖侠客?究竟是为了什么?到我家又有什么目的?”细细想来,她知道邓九对自己是完全没有恶意的,不仅经常被自己呼来喝去,还好几次救了自己性命。于是,一个念头突然无法遏制地冒了出来:“他是喜欢我的,而且一直在背后默默地保护着自己,从田华英那次到元宵节那次,再到今天下午这次。对,他就是喜欢我的。”想到这里,邓小可忽然羞涩起来,心里却充满的甜蜜和温暖,好像被柔软的东西紧紧地包裹起来。原来被人喜欢是这种感觉啊,真好!“嗯,以后不欺负他了,最多在欺负他之后再奖励一下。”抱着这种想法,邓小可用被子把头盖起来安然地进入了梦乡,还做了一个羞羞的梦。 第二天上午卯时中许,邓永铭过来敲响了女儿的房门。“可儿,起来了吗?今天我们要早点出发回家。” 听到有人敲门,邓小可迷迷糊糊地打开门,喊了一声“阿爹”。 邓永铭看到女儿有着浓重的黑眼圈,关心地问道:“可儿,昨晚没睡好?没事的,你到马车上继续睡。” 邓小可低着头看着脚面,说了一声“阿爹,我去洗漱一下,待会儿就下楼”,然后飞快的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儿,她收拾好下楼,坐下来吃着客栈准备的早饭。这时旁边食客的说话声传了过来:“你知道吗?不远处的柳条儿胡同的一户四合院死了五个人,据说都是泼皮无赖。”“我也听说了,就是几个欺软怕硬的渣滓,还号称什么‘昌明街五虎’,真是笑掉大牙了。这次估计是遇到了什么侠客,一下变成了‘五鼠’被人捏死了。”“就是就是,死了才好,省得弄得四邻不和,乌烟瘴气……”邓小可心里有数,这肯定是邓九为自己出气做的,第一次没有感觉任何反感。 邓永铭倒是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府城也不安宁。可儿,你以后可不要随便乱跑了,若是遇到这些人就麻烦了。” 邓小可点头应是,不过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充满了笑意。 第七十一章 何潇潇的江湖历练 看到邓家父女启程回家,许安平也准备回余家村看看。已经离开了将近两个月,他心里对娇羞可人的易莲儿着实想念得紧。更重要的是,既然他已经答应了右佥都御史孙永承,决定与之联系,就必须提前做些准备,包括把余家人都安置好。他想到邓小可这次已经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还不知道具体该如何解释,就一阵头疼。把这些念头先抛在脑后,准备顺其自然,然后骑上马跟在邓家马车不远处返回青平县。 在许安平离开不久,何潇潇也退了房间准备走向江湖,完成自己的历练。她背着包裹提着长剑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马和人群,听着两边传来的吆喝声和叫卖声,一时陷入了迷惘之中,口中喃喃说道:“到底什么是江湖?江湖又在哪里?我怎么才能除恶扬善,怎么才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女侠呢?”想得脑袋发晕,也一无所得,就随着人流无意识的不断向前走着。十几日后,满面风尘的何潇潇来到了徐州府。正走在戏马台旁边的街道,忽然前面人群中传来男子的喝骂声和女子的哭喊声,何潇潇陡然一激灵,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就挤到人群中准备打抱不平。 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书生说道:“你这人真是毫无廉耻之心,怎可随意把结发妻子拿去抵债?我看你有手有脚,只要去做工,肯定可以还债。” 对面衣着破旧、身形瘦弱的奸猾汉子,正扯着一个看起来有点姿色的年青女子,理直气壮地说道:“这婆娘嫁给老子,我想怎么处置都行。三年多了,连个蛋都没下,老子没休了她都是留了面子。现在我欠了点钱,拿她去抵账,怎么了?书生,你管的事还真不少啊!要是看不下去的话,老子把婆娘当给你怎么样?正好你搭救了她,我也有钱还账,两全其美。”旁边还有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在嬉笑着,嘴里也是不干不净地开着黄腔。 邓小可和许安平若是看到这个正义感爆棚的书生,估计会觉得很面熟,可不就是之前在青平县游学遇到仙人跳的安陆府秀才陆广仲。没想到他还是不改初心,见到不平事仍然要管上一管。 陆广仲看面前这汉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浑身哆嗦,“你…你这小人,真是有辱斯文。无论如何,今天我是不会让你典妻还账的。”然后他又戟指着几个打手气愤地说道:“你们开赌坊,诱人赌博,以致倾家荡产、卖儿鬻女、妻离子散,我定要禀明知府大人,将你们绳之以法!” 在旁边围观的何潇潇看着面前这个个子不高、身材瘦削、皮肤白皙的年轻书生,忽然感觉对方的形象比看起来要伟岸得多。书生的几句话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冲劲,一种信念,一种为了维护正义而不惜舍身的勇气。她在心里默念:这不正是自己一直都在追求的吗?这不正是自己想在江湖中体验的吗?心中激荡之下,她还没发现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在暗暗滋******猾汉子听了直接跳脚骂道:“你这书生好不讲理!让你买,你又不买,还不准我当给其他人,这明显是逼我去死啊!老子跟你没完!各位乡亲都来评评理,哪有这种多管闲事的道理……”另外几个被骂的打手直接围了过来,一边捏着拳头揉着手腕,一边狞笑着说道:“书生,是不是想要爷几个给你松松骨?吴老二把婆娘抵押给我们赌坊了,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要是能掏出二百两银子,我们几人屁都不放一个转脸就走。要是拿不出的话,可别怪俺们手辣了,嘿嘿嘿……”说着后面四五个人也晃着脖子围过去,而围观众人虽然有人怒目圆瞪,却是敢怒不敢言,可见这群人平时应该是恶名昭彰。 陆广仲被逼着连退了几步,不过还是张开手臂护在哭成一团的女子前面,结结巴巴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们放肆?告诉你,我可是安陆府举人,见到知府大人都可以不下跪的。” 四五个汉子呵呵笑着说道:“你个穷酸书生要是举人,老子就是进士老爷。”为首汉子张开蒲扇大的巴掌扇了过来。这一下若是抽实在了,非打掉陆广仲的后槽牙不可。 可怜陆广仲平时躲在书斋里一心只读圣贤书,胸中装的都是之乎者也,哪里会有街头打架斗殴的经验,只能傻愣愣地瞪着双眼,眼看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竟然忘了躲避。 这时旁边忽然冲出一个胖胖的身影,以与自己身材极不匹配的灵活步法窜了过来,右手捏住为首汉子的胳膊,一拉一带然后左脚一踢,“扑通”一声后者已经躺在地上捂着右腿哀嚎起来。何潇潇上前轻声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陆广仲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还过神来,只是习惯性地拱着手强笑道:“多谢女侠相助,小生安然无恙。啊,小心……” 话音未落,何潇潇这时也听到背后传来恶风。她如果躲避的话,背后的偷袭多半会落到对面的书生身上,因此只是微微向右移了半步以肩膀硬受一下,接着向左扭身用力递出右手持着的剑鞘。偷袭的打手胸口受到重重的一击,连退几步摔在地上吐了口鲜血昏迷过去。何潇潇还是江湖经验过少,若是许安平的话,肯定先把所有打手废掉之后再过来打招呼。此时,受了伤的何潇潇心里发狠,冲过来三拳两脚将剩下几人全部放倒在地上哼哼,这才消了心头之气。 沦为旁观者的陆广仲暗自咽了口唾沫,第一次觉得女人凶险,无论胖瘦。回过神来,他走上前来问候道:“今日多谢女侠援手,否则小生也难逃一顿毒打。”想起来好武的兄长时时笑话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今天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不由苦笑起来。 何潇潇收起刚才的英武之气,毫不造作地说道:“公子舍身仗义执言,才是令人佩服之至!” 陆广仲再次苦笑,心中暗道:若不是今天有人相助,恐怕真是要舍身了。不过他也是谦谦君子,说道:“不知女侠是否得闲?小生在前面食肆略备薄酒,以谢女侠今日援手。” 何潇潇豪爽地说道:“道谢就不用了。路见不平本应拔剑相助,何况今日我连剑都没拔。我看公子也是爽快之人,值得一交。” 陆广仲拱拱手,好像被高看一眼很是荣幸一般。 二人聊得颇为投机,推杯换盏之后,陆广仲借着酒意问道:“不知女侠意欲何往?”说完他就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二人萍水相逢实在不该过于深问。 哪知道何潇潇大手一挥,直接说道:“什么女侠女侠的,忒地生分,我叫何潇潇,正在进行江湖历练。倒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陆广仲暗自嘲笑自己书呆子气,换了心态之后轻松了不少,说道:“我正在进行游学,准备一路游学去京城,参加明年的春闱。” “那正好!我也要去京城见识一番。你我二人可以一路同行。” 于是,在陆广仲目瞪口呆中,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第七十二章 京城里的某个角落 未时中许,许安平跟在邓家父女马车后面一起回到了青平县城,随后把马匹寄存在车马行就买了一些米面、猪肉还有两个麦芽糖回了余家村。一个时辰后,他喘着粗气来到了村口,心里竟有些畏惧,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余大娘和易莲儿,毕竟余老爹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惨死。当初他几乎是以逃避的心思离开了余家村,泄愤似的杀了血手盟安陆府分舵的刺客;可事情过了两个月,他又回到熟悉的地方,那道藏在心底的伤疤再次被揭开了,依旧是鲜血淋漓。深吸了几口气让表情变得自然一些,许安平低着头走进村子。村口那棵老榆树下还是熟悉的一群人在说笑,却独独少了余老爹。他依旧像往常一样腼腆地和村里的长辈打着招呼,然后向家里走去。推开大门,梧桐树叶已经舒展遮蔽了半个院子,院子里也不见一株杂草,他知道这肯定又是易莲儿的功劳。“唉,这个小丫头还是懂事得让人心疼。”没有进堂屋,他转身敲开了隔壁余大娘家的门。才两个月不见,他感觉余大娘似乎老爷许多,浑然不见以前那股干劲儿和精气神儿,心里更加难过。 余大娘看到是许安平回来了,脸上满是喜色,急忙放下手中正在洗着的青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连声说道:“安平回来了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迎上来接过了许安平的包袱和东西,仔细地扑打着他身上的尘土,一如既往地念叨着:“你说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把钱留着娶媳妇儿。家里又不缺啥,买这些东西干嘛……” 许安平听着余大娘的唠叨,心里很是温暖,不过那种愧疚的感觉也愈发强烈。抬起头,他看到了从灶房里探出头的易莲儿,那双水润的眼睛里蕴着喜悦和浓浓的情意。因为余大娘还在旁边唠叨着,许安平也没多言,只是微笑着朝易莲儿点了点头。 易莲儿就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快速把探出的小脑袋缩了回去,接着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地伸出头来看看。 吃过晚饭,许安平没有直接回家休息,而是留下来和余大娘说话。易莲儿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一边低头绣着手绢,一边支起耳朵偷偷听着许安平说话。 余大娘坐在屋中间纺纱,说着闲话:“安平啊,你这次来家待几天?” “大娘,我过几天就要回去,这次回来也是想和您商量件事。” 旁边一直听着的易莲儿,挺起的肩膀顿时塌了下去,显得非常失望。 余大娘停下手上的动作,关切地问道:“哦,什么事?大娘什么也不懂,你是见过世面的,直接拿主意就好。” 许安平直接说道:“大娘,我在府里很受器重也攒了一些钱,所以想接您和莲儿、小虎到县里去住。您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几亩水田可以租给隔壁二叔家种,每年收点租子就可以了。” “你这孩子。大娘在村里住着好好的,搬到县里去干嘛,人生地不熟的。再说了,俺也不能让孩他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说起这件事,她又忍不住擦了下眼角。 许安平心里一痛,不过还是劝道:“大娘,过些时候邓老爷安排我要去京城一趟,短时间内没办法回来。我是想接您到县城,拜托一个朋友照顾您。” “你要出远门啊?嗯,那大娘更不能去县城了,在村子里有左邻右舍照应着,还便宜一些。到了县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大娘去哪里都不方便。安平啊!大娘知道你有出息,不过出门在外可不比在家里,万事都要留个心眼儿。” 许安平点点头,还是准备劝说大娘把家里的地租出去,然后搬去县城生活。这时余大娘忽然说道:“莲儿,你先回去睡吧,娘还要和安平说一些事情。” 坐在旁边的易莲儿答应了一声,有些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回了里屋。 看到莲儿进了里屋,余大娘压低声音说道:“安平,你要去京城,大娘不拦你。不过有件事,大娘希望你能应下来。” 许安平第一次见到大娘说话这么严肃,坐直身子回答道:“大娘,您说。无论是什么事,我一定做到。” “是这样的,大娘想让你带莲儿去京城。” “大娘,我还以为是啥事儿呢,当然可以的。莲儿是我的妹妹,又这么懂事。带上她,我也能省下很多心。”许安平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安平,你没懂大娘的意思。莲儿今年已经十六了,早就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年前已经有好多个媒婆过来提亲,大娘都没同意。你也知道莲儿的心思,加上她还是个死脑筋。大娘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大娘想让你们提前把事情定下来,让莲儿有个好归宿。” 许安平听了登时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今年已经十九了,按照这个时代的观点,妥妥的属于大龄未婚男青年了,可他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因为来自后世的灵魂在影响着他的看法,十九岁还没完全成熟呢。加上前世经历的感情背叛,也让他没有做好重新接受另一个人的准备。这时邓小可娇媚的脸儿也浮现在脑海中,那种独特的英气和俏媚一样的迷人,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余大娘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之中,接着说道:“安平,你也知道莲儿不是大娘的亲生女儿,可大娘一直把她当作亲骨肉来看待,孩他爹也是这样的。原本打算这两年就近给莲儿说门亲事,让她可以留在身边。现在你老爹走了,大娘最近经常冒出想让莲儿去找亲生爹娘的念头。毕竟莲儿也是她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人家怎么可能不想得慌。莲儿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大娘不想让她再这样下去。”这样说着的时候,余大娘想起了老伴儿的惨死,眼泪又流了出来。 许安平反应过来,急忙说道:“大娘,你别哭了,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待莲儿。不过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莲儿的爹娘啊?” 余大娘收拾了一下心情才说道:“正好你要去京城,大娘才和你说起这件事的。那年冬天,你老爹在鱼嘴山脚下把还没满周岁的莲儿捡回来的时候,包被里还放着一个圆形的玉佩和一张纸条。当时你老爹找村里的童生看了纸条上的字,写的是京城易府。” 第七十三章 易莲儿的身世之谜 许安平答应之后,伴着纺车的唧唧声又和余大娘聊了几句闲话,然后才回到家中休息。虽然林叔已经沉到太平河底了,他还是不习惯睡在家里的床上,依然躺在窗户旁边那张书桌下。回想重生以来大半年的经历,他的心态变了很多,说的话、做的事全都以家为中心,不再像以前那样恣意妄为。可结果却并不如人意,他缩手缩脚、畏首畏尾,一直想维护家的完整依然不可得。相对于上辈子作为一个独身的杀手,现在他的致命缺点实在太过于明显,一不小心就会被怀有恶意的人扑上来咬一口。就算他时时警惕,终归有大意的时候,而且有些事情并不是单纯靠杀人就能够解决的,那些来自官府的力量就很难抵挡,这也是当时他答应右佥都御史招揽的主要原因。想到这里,许安平暗暗咬了牙说道:“既然躲不过,就试试到底是谁的拳头硬。只要剁掉了伸出的爪子,家里人自然就会是安全的。也许进入官场并不是一件坏事,起码不用担心因官民身份地位的差距而毫无还手之力。”其实,在他心底最深处还隐藏着一抹没被察觉的心思:他想要从黑暗中走出来,让自己的家人生活在阳光之下。既然下定决心,许安平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不过他对右佥都御史孙永承还是怀着深深的戒惧。任何不平等的合作,只能依靠共同利益和个人良知来维持。事实上,前者不够稳定,而后者更是如在雾里。如果现在他直接贴上孙永承,也许可以得一时之利,却难保不会在关键时刻被扣上屎盆子,“夜壶”的作用不就是这样嘛。暂时毫无头绪,许安平就将之放在一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一夜无梦,许安平睡得格外的坦然,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还是没有起来。这时门被敲响了,他飞快地从书桌低下翻身起床,熟练地把床上的铺盖弄乱,然后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开了房门。即使不睁眼,他也知道是易莲儿过来喊他吃早饭了。昨晚答应了余大娘要照顾好她,此时许安平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于是有些口花花地说道:“莲儿,来得这么早,是不是想我了?” 正在羞涩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易莲儿听到之后,嫩白的脸颊一下变得通红,好像就要滴出血来。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熟悉的安平哥哥,总感觉有些不一样了,接着发现两尺外的眼睛比以往更加热烈,急忙低头含胸不敢言语。过了一会儿,易莲儿才像蚊子一般低声说道:“安平哥哥,阿娘让我过来喊你吃饭。” 许安平看着有两个月没见的易莲儿,竟然发现她已经变成了大姑娘,不再是以前那个总是牵着自己衣袖拖着鼻涕的黄毛丫头了。看着易莲儿脸上的红云已经从双颊蔓延到晶莹的耳垂,他也不打算再逗她,答应了一句:“走吧,正好我也饿了。”跟在易莲儿的背后,看着她细细的腰肢和款款的碎步,许安平感觉到有一种不一样的、独属于少女的风情:青涩中蕴着妩媚,含苞中染着露水,就像是将熟未熟的桃子,将开未开的海棠。 吃过早饭之后,许安平又习惯性的坐在门槛上发呆,他知道不一会儿易莲儿就会过来陪着,有时候想想两个人一起发呆也很有意思,起码不会觉得孤单。出乎意料的是,易莲儿并没有如他预料得那般很快就过来,而是到了将近未时中许才搬着小凳子过来。中午的太阳正毒,许安平领着易莲儿来到梧桐树下偷得一晌清凉。他看着易莲儿应该是刚刚哭过还红着的眼睛,知道余大娘已经告诉她关于寻亲的事情了,不过还是轻声问道:“莲儿怎么了?是不是大娘又说你了?” 易莲儿听到许安平的话,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连忙用手绢擦了擦,轻摇玉首抽泣着说道:“不…是,不…是。阿娘没有说我,她不要我了。”说着又捂着嘴呜呜哭了出来,煞是伤心。 许安平把易莲儿轻轻地抱在怀里,一边拍着她瘦弱的肩膀一边轻声安慰道:“莲儿别哭了,就算大娘不要你了,还有安平哥哥呢,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娘那么疼你,怎么会不要你了呢。” 易莲儿伏在许安平的怀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哭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因为委屈肩膀还是一抽一抽的。哭过之后,她心里虽然很羞涩不过还是没舍得起来。又待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低着头说道:“安平哥哥,刚才阿娘说让我去京城找亲生爹娘,你说阿娘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是不是嫌弃我吃得多了?我以后一顿吃半个野菜窝窝头就好了。”她白嫩的小手还用力抓着许安平略微粗糙的大手,怎么都不舍得放开。 许安平看着那张白皙得有些缺乏血色的嫩脸上挂着担心的神色,心中一阵心疼。他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地用手刮了一下易莲儿的鼻梁,然后才说道:“瞎说什么呢。昨晚大娘听说我最近要去京城,就想让我带你去寻亲。她是心疼你的。” 易莲儿睁大黑白分明的美目,有些怀疑地说道:“真的?安平哥哥你不会骗莲儿吧?” 许安平捏了捏她的俏脸,佯装生气地说道:“怎么,你连安平哥哥的话都不信了?” 易莲儿急得连连摆手,慌乱地说道:“不是,不是,我是怕阿娘不要我了。嗯,嗯,阿娘还和我说了一些其它话。” 许安平早就知道是什么事了,不过想到还有一个令他牵挂不已的邓小可,感觉实在是头疼不已。于是,他故意若无其事地问道:“大娘还说了什么?” “呃,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易莲儿急得鼻尖冒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虽然她的心早就挂在许安平身上,不过因为性格太腼腆还是说不出口。 “莲儿,大娘是不是想让你嫁给我当小媳妇儿啊?”许安平看着易莲儿着急的样子,,心里很是幸福,于是笑嘻嘻地问道。 易莲儿大吃一惊,简直羞得不行,直接又扑到许安平的怀里,一边用小手捶着一边撒娇说道:“呀!阿娘早就告诉你了啊。安平哥哥,你坏死了坏死了,就知道欺负人家。呜呜,人家以后怎么见人啊!”说着说着竟羞得哭了起来。 许安平扶起扑在怀里的易莲儿,双手掌着她消瘦的肩膀,看着她挂满泪滴的脸颊正色说道:“莲儿,你要是跟着我,以后可能会很长时间没办法见到大娘和小虎,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也可能会有很多危险。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莲儿看着面前的许安平,鼻尖还有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温婉而坚定地点点头说道:“安平哥哥,我愿意,我不怕,莲儿只想陪着你。” 第七十四章 你可愿意跟我走 因为这一去京城会停留很长时间,许安平给余大娘留了上百两银子。即使她不再辛苦种田,也够家里生活数年。可他知道以余大娘节俭而又闲不住的性子,怎么也舍不得地里荒着。在家里待了旬日,许安平才和易莲儿准备出发。 这天上午,第一次离家的易莲儿哭成了泪人,若不是有许安平在旁边扶着估计就站不住了。平时刀子嘴豆腐心的余大娘也是止不住眼泪,想起走了的老伴儿,心里更是难过,都想收回之前让闺女去寻亲的话。 好不容易离开村头,易莲儿抽泣着一步三回头地走在路上,即使隔了有二里多远,她还能看到站在老榆树旁的阿娘。走得更远一些上了平坦的官道,易莲儿收住了哭泣声,心情还是很低落。她看着走在身边的许安平,悄悄靠近几步抓住后者的袖子,心里安稳了许多。 许安平见状笑了笑,用手拍了拍易莲儿的小手也没说话。 易莲儿有些羞怯而忐忑地问道:“安平哥哥,你以后不会不要我了吧?” 许安平反手握住易莲儿清冷而滑润的小手,说道:“莲儿放心,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易莲儿羞涩地低着头,感受着许安平大手的温暖,一时不舍得松开。这时后面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易莲儿就像受了惊的小鹿一般急忙松开手,然后脸色红红的搅着自己的衣角。 一个半时辰后,许安平带着易莲儿来到了安平县城。易莲儿还是第一次来城里,睁大了美目对很多事物都充满好奇。不过她看到人很多,生怕被挤散了,总是捏着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许安平。过了一会儿,许安平在城南的同福客栈开了两间相邻的房间住下来,先是让易莲儿换了一身自己之前的衣服,让她看起来好像是一个白净胆怯的小书童,然后准备带她出去逛逛。 邓小可正在闺房里无聊地玩着手指头,只见她一会儿用左手葱白地指尖戳着右手细嫩的柔夷,一会儿又将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刺绣针无意识地在绣布上戳几下,看起来很是无聊。她嘴里不住地嘟囔着:“邓九又跑哪儿去了?最近青平县也没有县太爷啊!还是邓八好,随叫随到。小黑,小黑,快过来。”抬头看看小黑竟然没过来,她气得一跺脚就要出去找,然后准备狠狠地把这只笨狗教训一顿。还没走出闺房门,她就听到环儿大呼小叫地跑过来。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老爷、夫人要……”环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很是紧张地说道。 邓小可挥手打断了环儿的话,直接说道:“环儿,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谎报‘军情’,我这个月就不发钱给你买零嘴了。”在她看来,自己这个贴身丫鬟经常不着调,说话做事一惊一乍的没半点儿谱。上次乱说话就把自己吓得半死,必须好好治一治她。以环儿贪吃的性子,不买零嘴比被卖到百花楼的威胁要恐怖得多。 眼见大小姐露出狐疑的神色,环儿急得满头大汗,语气肯定得说道:“大小姐,环儿这次真没听错,老爷夫人要把你嫁出去了。真的,环儿是听夫人的贴身丫鬟佩儿姐说的,不会有错的。” 看到环儿这种神情,邓小可已是信了大半,急忙朝旁边的院子跑去。“难道又有人来提亲了?阿爹阿娘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啊?” “大小姐,子女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父母和女儿商量的道理?” “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说有就有。” 环儿讨了个没趣,悻悻地不说话了,只是小跑着跟在后面,嘴里小声嘀咕着:“我也是陪嫁丫鬟呢,不知道未来姑爷会不会给我买零嘴吃。”想到自己也要嫁人了,脸色忽然红了红。 不一会儿,邓小可到了阿爹阿娘的院子门口,停下小跑的脚步深吸几口气才走了进去。她看到丫鬟佩儿急步走出院子,正要问一下情况,后者忽然脸上一喜直接说道:“大小姐,这可真是巧了,老爷夫人正让我去叫你呢。”邓小可知道嫁人的事情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淡淡地答应一声就跟着佩儿进了院子。 邓永铭看到女儿这么快就进来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了起来。毕竟夫妻两人对一直忧心的事情有了打算,眼看着就可以解决,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夫人静娘看到明显比旁边丫鬟高了近一头的女儿,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过想到这两天和夫君商议的事情还是笑了起来。她招手让女儿坐到身边来,拉着女儿的小手说道:“可儿啊,你今年已经十七了,早就是大姑娘了,是到该考虑嫁人的事情了。” 邓小可拖着长音撒娇说道:“娘……亲,可儿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陪着你和阿爹。” 夫人静娘用手点了点女儿光洁的额头,佯装生气地说道:“你呀,就是让你爹爹和娘亲不省心,哪有姑娘不嫁人的道理。不过你想陪着爹爹和娘亲也不是不可以,正好这几日你爹和我商量想让你招一个夫婿在家。娘亲觉得也挺好。”邓永铭也在旁边捋着胡须笑着点点头,显然也是很满意。 邓小可完全没想到是这种情况,更没想到自己的托词被这么容易化解掉,一时蒙住了。反应过来后,她急忙说道:“阿娘,可儿现在还不想嫁人,再过几年好不好?” 静娘毫不妥协地说道:“不行!这件事你爹和我已经说好了,要尽快给你挑一个合适的夫婿。”她转脸看到女儿泫然欲泣的样子,心里又很不落忍,毕竟也是自己的心头肉,叹了口气说道:“嗯,我和你爹考虑了几个人选,到时候会提前和你说的。” 邓小可简直是欲哭无泪,做着最后的挣扎。“阿娘,可儿还不想嫁人哪!你怎么这么狠心就要把女儿嫁出去啊!阿爹,你最疼我了,我不要嫁人不要嫁人……” 邓永铭摇摇头说道:“可儿,别淘气了。你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再拖下去就嫁不出去了。爹和你娘也是为你以后的幸福考虑。” 看到挣扎已是无用,这时邓九的背影忽然出现在邓小可的脑海里,一个大胆的念头跳了出来:“实在不行,我就……” 第七十五章 邓小可的危机时刻 安顿好易莲儿,第二天上午许安平就回了邓家大宅,准备和邓小可说一下今后的打算。刚到家丁住的院落门口,他就看到丫鬟环儿绞着手急得团团转,头上的包子髻还一起一伏的,于是问道:“环儿,你怎么在这儿?大小姐在哪里?我找她有事情。” 环儿看到许安平终于出现了,眼睛一亮也不说话,直接小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就往后院走,嘴里还在不住地催促着:“邓九,快点快点,大小姐找你有事呢。我都等你两天了,你要是再不回来,大小姐非打死我不可。” 许安平也加快了一点脚步,不过还是问道:“环儿,大小姐找我到底有什么急事啊?” “哦,你还不知道啊!老爷夫人要给大小姐找一个夫婿,大小姐死活不愿意,正在生气呢。邓九,你说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有个人照顾多好,还可以有钱买零嘴吃。”说着说着她的小脑袋瓜开始脱线,脑海里飞满了各种桂花糕、糖葫芦、麦芽糖…… 许安平一听是这件事,心里咯噔一下,不过还是若无其事地说道:“哦,女人嫁人是应该的,不过还是要谨慎一些。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事关下半辈子的幸福可不能仓促大意。” 环儿的零食幻想被打断,心里老大不痛快了,有些恼怒地说道:“老爷夫人可是挑了好久的,怎么可能大意。行了,不和你说了,你快去见大小姐吧。” 许安平见到邓小可,果然发现她正陷入焦躁之中,在闺房里坐立不安。他站在门口,等着环儿进去禀告,听到屋内传来呵斥声:“让你去叫个人,你看看你找了几天,是不是又在哪里躲懒了?”环儿委屈地回答道:“大小姐,奴婢没有偷懒,邓九今天才刚回来。”邓小可的声音滞了一下,强声说道:“还敢顶嘴?去灶房让厨娘给我做一碗冰镇酸梅汤,你在那儿盯着。要是出了差错,看我怎么收拾你。”“哦~” 待环儿走远,邓小可对着铜镜稍微拢了拢长及后腰的秀发,深吸一口气才走到门口和许安平说话:“邓九,你怎么今日才来?” 许安平躬身恭敬地回道:“大小姐容禀,小人家中事务繁多,所以到今日才返回。” 邓小可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而是直接说道:“邓九,我知道那日在安陆府巷子里救我的是你。”她看到许安平想张口解释,语气更加坚定地说道:“别狡辩了,我知道是你。那日夜里你进入悦来客栈和一人说话,正巧我就住在隔壁。” 许安平听了也知道没有再解释的必要,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小姐,那日安陆府的蒙面人确实是我。” 邓小可听了脸色一喜,提着的心也微微放下了一些。“那你为什么会来我家?” “大小姐,你别问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实在不想欺骗你。”许安平面露纠结之色,想到当时因为血手盟刺客的威胁偷走了邓记绸缎庄的房契,还因为一念之差差点杀了邓永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邓小可体谅地点点头,也不再追问,脸色的喜色却更浓。她已经想当然地把许安平潜入邓家的原因理解为因为喜欢自己而故意屈身成为家丁接近自己、保护自己,就像一些演义话本里写的那样。这时候,她想起阿爹阿娘为自己挑选夫婿的事情,脸色又羞涩起来。即使平日里再是大大咧咧,涉及到以后的幸福和依赖的人,她仍然觉得很是羞涩,也有些对于未知的惶恐。“邓九,你知道阿爹阿娘想要招人入赘的事情了吧?” 听了邓小可的叙述,许安平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心里有些苦涩地说道:“老爷夫人也是大小姐的幸福考虑。” 邓小可跺跺脚,气哼哼地说道:“你……”这时原本应该在灶房看着冰镇酸梅汤的环儿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大小姐,大小姐,老爷夫人叫你过去。”听到环儿的叫喊,邓小可收了声,又用力跺了一下小蛮足转身离开。她到了阿爹阿娘的院落,正看到二老凑在一起看着一张红纸乐呵呵地说着话。 静娘看到女儿过来,连连招手笑眯眯地说道:“可儿,快过来看看爹爹和娘亲给你挑选的未来夫婿,可花了不少功夫。”她拉着邓小可的小手指着那张红纸接着说道:“可儿,你看第一个,身高八尺,相貌伟岸,五官周正,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为娘觉得和你很是般配。嗯,就是家里稍微贫寒了一些,不过咱家里也不缺这个。你看中不中意?”她看到女儿面无表情的样子,显然是不太满意,又说道:“可儿,你不是一直对读书人有好感嘛!这第二个就不错,正好是读书人呢。年龄也不大才二十有八,青平县的童生。嗯,就是夫人早丧带着幼子。如果咱们邓家要是能有点文气就好了,还能教教你弟文昭,也许哪天就成了秀才公了呢……” 邓小可双目无神,听见阿娘指着那张红纸在不停地说着什么,阿爹在旁边不住地点头附和着。她忽然感觉有些疲惫,有些苦闷,也有些茫然,更有些不知所措,想回去和邓九说说话。回过神来,她之前心底萌生的想法更加强烈了。于是,她接过阿娘手中的红纸,低声说道:“阿娘,女儿想回去仔细考虑一下,毕竟这也是我的终身大事。” 静娘以为自己女儿是面皮薄,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说道:“好好好,你回去尽管考虑,满意哪一个直接告诉娘亲。你爹爹和娘亲都希望能给你招个好夫婿。” 邓小可出了父母的院落撵走了跟屁虫环儿,心情低落地独自回到闺房,看到许安平还待在原地心里不由一暖,心底的坚强也一下变得懦弱起来。“邓九,阿爹阿娘给我挑了几个合适的人选,让我自己看看。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嫁给不认识的人。” 许安平看到邓小可伤心流泪心里一痛,真想不顾一切地答应下来。他抬起手轻轻地抹去邓小可脸上的眼泪,温柔地说道:“可儿,你要是和我在一起了,以后的生活可能会没有现在这么惬意。而且,我准备去京城投奔右佥都御史大人搏一份前程,现在也不能带你走。” 邓小可睁开泪水朦胧的双眼,感觉到一只粗糙的手掌在摩挲着自己的小脸,甚是眷恋。“我也可以去京城的,我不怕吃苦。” 第七十六章 我要和你去私奔 安顿好易莲儿,第二天上午许安平就回了邓家大宅,准备和邓小可说一下今后的打算。刚到家丁住的院落门口,他就看到丫鬟环儿绞着手急得团团转,头上的包子髻还一起一伏的,于是问道:“环儿,你怎么在这儿?大小姐在哪里?我找她有事情。” 环儿看到许安平终于出现了,眼睛一亮也不说话,直接小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就往后院走,嘴里还在不住地催促着:“邓九,快点快点,大小姐找你有事呢。我都等你两天了,你要是再不回来,大小姐非打死我不可。” 许安平也加快了一点脚步,不过还是问道:“环儿,大小姐找我到底有什么急事啊?” “哦,你还不知道啊!老爷夫人要给大小姐找一个夫婿,大小姐死活不愿意,正在生气呢。邓九,你说哪有姑娘不嫁人的,有个人照顾多好,还可以有钱买零嘴吃。”说着说着她的小脑袋瓜开始脱线,脑海里飞满了各种桂花糕、糖葫芦、麦芽糖…… 许安平一听是这件事,心里咯噔一下,不过还是若无其事地说道:“哦,女人嫁人是应该的,不过还是要谨慎一些。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事关下半辈子的幸福可不能仓促大意。” 环儿的零食幻想被打断,心里老大不痛快了,有些恼怒地说道:“老爷夫人可是挑了好久的,怎么可能大意。行了,不和你说了,你快去见大小姐吧。” 许安平见到邓小可,果然发现她正陷入焦躁之中,在闺房里坐立不安。他站在门口,等着环儿进去禀告,听到屋内传来呵斥声:“让你去叫个人,你看看你找了几天,是不是又在哪里躲懒了?”环儿委屈地回答道:“大小姐,奴婢没有偷懒,邓九今天才刚回来。”邓小可的声音滞了一下,强声说道:“还敢顶嘴?去灶房让厨娘给我做一碗冰镇酸梅汤,你在那儿盯着。要是出了差错,看我怎么收拾你。”“哦~” 待环儿走远,邓小可对着铜镜稍微拢了拢长及后腰的秀发,深吸一口气才走到门口和许安平说话:“邓九,你怎么今日才来?” 许安平躬身恭敬地回道:“大小姐容禀,小人家中事务繁多,所以到今日才返回。” 邓小可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而是直接说道:“邓九,我知道那日在安陆府巷子里救我的是你。”她看到许安平想张口解释,语气更加坚定地说道:“别狡辩了,我知道是你。那日夜里你进入悦来客栈和一人说话,正巧我就住在隔壁。” 许安平听了也知道没有再解释的必要,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小姐,那日安陆府的蒙面人确实是我。” 邓小可听了脸色一喜,提着的心也微微放下了一些。“那你为什么会来我家?” “大小姐,你别问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实在不想欺骗你。”许安平面露纠结之色,想到当时因为血手盟刺客的威胁偷走了邓记绸缎庄的房契,还因为一念之差差点杀了邓永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邓小可体谅地点点头,也不再追问,脸色的喜色却更浓。她已经想当然地把许安平潜入邓家的原因理解为因为喜欢自己而故意屈身成为家丁接近自己、保护自己,就像一些演义话本里写的那样。这时候,她想起阿爹阿娘为自己挑选夫婿的事情,脸色又羞涩起来。即使平日里再是大大咧咧,涉及到以后的幸福和依赖的人,她仍然觉得很是羞涩,也有些对于未知的惶恐。“邓九,你知道阿爹阿娘想要招人入赘的事情了吧?” 听了邓小可的叙述,许安平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心里有些苦涩地说道:“老爷夫人也是大小姐的幸福考虑。” 邓小可跺跺脚,气哼哼地说道:“你……”这时原本应该在灶房看着冰镇酸梅汤的环儿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大小姐,大小姐,老爷夫人叫你过去。”听到环儿的叫喊,邓小可收了声,又用力跺了一下小蛮足转身离开。她到了阿爹阿娘的院落,正看到二老凑在一起看着一张红纸乐呵呵地说着话。 静娘看到女儿过来,连连招手笑眯眯地说道:“可儿,快过来看看爹爹和娘亲给你挑选的未来夫婿,可花了不少功夫。”她拉着邓小可的小手指着那张红纸接着说道:“可儿,你看第一个,身高八尺,相貌伟岸,五官周正,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为娘觉得和你很是般配。嗯,就是家里稍微贫寒了一些,不过咱家里也不缺这个。你看中不中意?”她看到女儿面无表情的样子,显然是不太满意,又说道:“可儿,你不是一直对读书人有好感嘛!这第二个就不错,正好是读书人呢。年龄也不大才二十有八,青平县的童生。嗯,就是夫人早丧带着幼子。如果咱们邓家要是能有点文气就好了,还能教教你弟文昭,也许哪天就成了秀才公了呢……” 邓小可双目无神,听见阿娘指着那张红纸在不停地说着什么,阿爹在旁边不住地点头附和着。她忽然感觉有些疲惫,有些苦闷,也有些茫然,更有些不知所措,想回去和邓九说说话。回过神来,她之前心底萌生的想法更加强烈了。于是,她接过阿娘手中的红纸,低声说道:“阿娘,女儿想回去仔细考虑一下,毕竟这也是我的终身大事。” 静娘以为自己女儿是面皮薄,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说道:“好好好,你回去尽管考虑,满意哪一个直接告诉娘亲。你爹爹和娘亲都希望能给你招个好夫婿。” 邓小可出了父母的院落撵走了跟屁虫环儿,心情低落地独自回到闺房,看到许安平还待在原地心里不由一暖,心底的坚强也一下变得懦弱起来。“邓九,阿爹阿娘给我挑了几个合适的人选,让我自己看看。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嫁给不认识的人。” 许安平看到邓小可伤心流泪心里一痛,真想不顾一切地答应下来。他抬起手轻轻地抹去邓小可脸上的眼泪,温柔地说道:“可儿,你要是和我在一起了,以后的生活可能会没有现在这么惬意。而且,我准备去京城投奔右佥都御史大人搏一份前程,现在也不能带你走。” 邓小可睁开泪水朦胧的双眼,感觉到一只粗糙的手掌在摩挲着自己的小脸,甚是眷恋。“我也可以去京城的,我不怕吃苦。” 第七十七章 想要自己的幸福 许安平听邓小可这样说顿时心动了,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没有想象得这么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声说道:“可儿,我也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可私自离家出走对你和家里人的伤害太大了。你阿爹和阿娘不仅会担心你,还会被人指指点点。” “那怎么办啊?我不要嫁给别人。”想到将要嫁给陌生人,还是那样的陌生人,邓小可急得眼泪又出来了,呜咽地说道:“邓九,你快点想办法。上次的事情那么大你都能解决得了,这次肯定也可以的。” 许安平手里接过那张写满名字和简介的红纸仿佛重逾千斤,急急地动着脑筋,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可儿,你去告诉阿爹阿娘,就说这些人你一个都不满意,然后你就说想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夫婿,比如说我。” 邓小可听后就收住了哭声,眼睛一亮,发现还真是一个好主意,这时她注意到许安平称呼上的漏洞,红着脸淬了一口说道:“那是我阿爹阿娘,可不是你的。还有,还有,谁让你叫人家‘可儿’了?”不过,她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愿意入赘到我家吗?” 拥有后世灵魂的许安平倒是不介意是不是入赘,也不在意自己或者子女的姓氏,问题是一方面他现在是家中独子,若是入赘就相当于让许家断了香火。在这个时代,这绝对是最不孝的行为,估计能让已经入土的阿爹气得蹦出来。另一方面,他还答应了余大娘要照顾好易莲儿,更是绝对不会食言。而且,他也准备接受易莲儿这份既温暖又柔和的情意。可若是按照现在的习俗,如果女方不同意,入赘的人是没办法纳妾的。就算可以,他也不会将易莲儿当作普通的妾侍对待。于是,他有些犹豫地说道:“我倒是愿意,可是没办法入赘。可儿,你也知道我是家中独子,实在不能让家里断了香火。不过你放心,我会和你阿爹阿娘说清楚,以后肯定会迎娶你过门的。”他有心将易莲儿的事情和盘托出,可又实在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只能咬咬牙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到肚子里。 邓小可听了脸色愈发红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虽然在这个年龄大部分的女孩早就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但一直无忧无虑的她心智还是不够成熟。不过心里有了底之后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急忙扭头让小脸离开那只温暖的大手,朝后退了好几步,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下午就去和阿娘说。”说完她就慌忙进了闺房,还差点被门槛绊倒,浑然不见平时的飒爽性格。 许安平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躺在已经有些霉味的床上,想着下午该怎么说服邓小可的父母,又想到同福客栈里还住着一个难以割舍的人儿头都胀大了一圈。可若是让他放弃一个,他也是不愿意的。“唉!看来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因为得到了心上人的承诺,邓小可回到闺房心情就雀跃起来。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想法,但是她相信许安平肯定可以做好的,即使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家丁。心中不由地开始幻想起来,“我要嫁人了,邓九以后会不会对我好啊?嗯,也不知道嫁人之后还能不能出去玩……”接着又想到一些其它事情,她脸上的红晕更加红了起来。 这时在厨房里看着做冰镇酸梅汤的环儿端着一个托盘走进了房间,看见大小姐满面红晕就像时热得要中暑一般,急忙说道:“大小姐,你怎么热得脸都红了?你要的冰镇酸梅汤,奴婢给你端过来了,赶快喝了解解暑。” 一直沉浸在喜悦和幻想中的邓小可完全没有听见有人走过来,被环儿突然的说话声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说道:“哦,放在桌子上吧,我待会儿就喝。” “大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啊?要不要环儿给你叫大夫?”说着还探手过来摸摸邓小可光洁还带着几滴汗珠的额头。 邓小可打掉环儿的小手,有些羞恼地说道:“你再去厨房看着厨娘熬一份莲子银耳汤,我忽然有些饿了。” “哦……”环儿拉着长音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她不知道又怎么惹到了大小姐,去厨房看着做莲子银耳汤可要一两个时辰。 看到环儿耷拉着小脑袋去了厨房,邓小可再也坐不住了,直接拿起那张红纸急冲冲地去了阿爹阿娘的院子。“阿娘,我已经看好了。” 还在和丈夫说着后续事宜的静娘有些惊喜地看着女儿,她还以为要经过什么波折呢,没想到这么顺利,连忙说道:“可儿,你觉得哪个人比较合适?快告诉你爹爹和娘亲。” 邓小可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说道:“阿娘,可儿觉得纸上这些人哪个都不合适。这上面的人要么年龄很大,要么拖家带口,剩下的几个人又都品行不端,可儿实在看不上。” 静娘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才指着女儿的额头说道:“可儿啊,你这么埋汰人家可如何是好?这已经是你爹爹和娘亲花了老大的功夫才挑到最好的人家了。你要是都看不上,去哪里找合适的人家啊!” 一直旁观的邓永铭则面色平静的说道:“可儿,你刚才说看好了,到底是哪家的?告诉爹爹,我帮你想办法。” 邓小可扭捏了一下,不过为了自己的幸福还是决定豁出去了,直接说道:“阿爹,你还记得家里新招了一个家丁吗?他叫邓九,上次在元宵节上还救了女儿一命。” 邓永铭听了一下揪断了颔下的几根胡须,用手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怒声喝道:“不行!他救了你,爹爹可以赏他一些银子。咱们家再怎么说也是青平县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怎么能招一个身在奴籍的家丁入赘。这样的话,你让爹爹以后怎么出去见人?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 “阿爹,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女儿的以后重要?再说了,邓九的爹爹是个秀才公,他也颇通文墨,而且他签的只是个短期契约,根本没入奴籍。如果爹爹不同意,女儿死都不嫁。”邓小可梗着脖子据理力争,眼泪也汪汪地涌了出来,埋首在阿娘的怀里哭了起来,听得阿娘也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直说女儿命苦。 坐在旁边的邓永铭还是坚决不肯,始终大声呵斥。过了一会儿,夫人静娘拉着丈夫坐了下来,又劝着女儿认了错,眼圈红红地说道:“老爷,妾身以为可以先把人叫来看看。若是那个邓九肯上进的话,老爷可以先安排他去绸缎庄帮帮忙,做个管事什么的历练一下。如果他实在扶不上墙,那再从长计议。” 邓永铭看着身边仍在忍着哭声的女儿,心里也是一阵心疼,再想想之前选定的几人确实没有能入眼的,就点了点头。 第七十八章 再给我两年时间 邓永铭独自一人坐在客厅若无其事地喝着茶,他已经让人把许安平叫过来。夫人静娘则躲在一扇屏风后面,她实在很好奇能让心性单纯偏又心高气傲的女儿倾心的男子是怎样的。不一会儿,家丁把女儿口中的邓九叫了过来。邓永铭先是低头喝着清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眼睛的余光仔细观察着对方。他见邓九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没有任何轻浮的气息,这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躲在屏风后的静娘第一眼看的是邓九的长相,见他五官端正面有坚毅之色,体格匀称富有阳刚之气,行走不急不徐颇为稳健,一身家丁衣服不见卑微反而有点书卷气。唯一的遗憾就是身材不高,看起来还比女儿略矮了几分。不过总体来看,她还是很满意的,脸上禁不住浮起笑意,很有点丈母娘见女婿越看越好看的味道。 邓永铭放下茶杯,面色沉静地问道:“你叫许安平吧?都怪小女顽劣胡闹,竟给你起了邓九的诨号。” 许安平站在客厅中间,抬起头平视着邓永铭,微微拱手恭敬却不卑微地回答道:“老爷好记性,小子确实叫许安平。大小姐天性纯良,天真烂漫,所以才给小人起了一个颇为好记的称谓。” 邓永铭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听说你令尊乃是秀才公,你也颇通文墨,不知为何来我家做工?” “家父在建平元年中过秀才,后因故放弃举业。小子幼时由家父开蒙,侥幸识得几个字。八年前家父已经病逝,后一直由邻家大娘抚养成人。眼见大娘年迈,小子实不忍再吃白食,因而厚颜进入邓家做工。”许安平在进行一定程度的修饰后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当然一些不得已的事情并没有透露。 邓永铭听了有些动容,按照他的生活经验,至孝之人肯定不会坏到哪里去。此子为报恩情,甘心放弃读书人的清高殊为难得。于是,他语气温和了一些说道:“嗯,没想到你也是个纯孝之人。今后有何打算?” 许安平知道邓永铭的评估到了肉戏,毕竟只要是正常的父母都不会让女儿嫁给不知上进的人。“回老爷,小子正想和老爷告假。前些日子,小子因为家中之事前去安陆府时有幸与右佥都御史孙大人结识,应孙大人之邀去京城谋一份差事。请老爷见谅!”说到这里,他一拱到底,态度谦恭之极,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 邓永铭听了很是惊讶,目光在许安平身上仔细打量了一阵子。他因为机缘巧合和孙大人交流过一次,还得了对方的一副墨宝。可他知道那位孙大人虽然貌似和善,却也是难以结交之人。于是,佯装有些为难地说道:“哦?这可是件好事。老夫多次听蔡管家说过你为人质朴、踏实肯干,正想有事和你商量。这可就有些麻烦了。”说着他捋了捋胡须,蹙起了眉头。 许安平知道蔡管家的由头只是一句托词,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小子在困顿之际进入邓家,幸得老爷夫人和大小姐施以援手,其恩如同再造。而且直到现在,小子还是邓家的一个普通家丁。老爷若是有事还请直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邓永铭眼见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再藏着掖着,否则就鸡飞蛋打一场空了。他直接说道:“嗯,大家都知道家中小女贤良淑德、品貌端庄,女红也颇有过人之处,可为贤妻良母。虽然常有媒婆上门,奈何小女因为孝心一直不忍离家。现在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夫希望招你入赘为婿。不知你意下如何?”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的老脸有些发红,实在是怕风大闪了舌头,不过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是决定把脸面什么的暂时放到一边,大不了下次让夫人去庙里还愿时多布施一些香油钱。 客厅的气氛仿佛一下凝固了,安静地几乎落针可闻。躲在屏风后面的静娘用力攥着手里的丝帕,好像在替许安平打气。她听了许安平说的话,心里愈加满意,简直甩了之前挑的几个人两条街,实在不忍如此佳婿就这样溜走。 许安平脸色涨红,考虑了一会儿好像下定了很大决心才说道:“多谢老爷抬爱!小子对大小姐也是倾心已久,只恨家贫无力求娶,然而身为家中独子,实在无法背弃祖宗。” 邓永铭脸上有些恼怒,可也知道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心里对许安平的观感顿时变差。他语带嘲讽地说道:“哦,那你是拒绝的了?也是,毕竟儿女私情可及不上右佥都御史的招揽。” 许安平知道邓永铭误会了,连忙说道:“老爷,小子怎敢有此念想,实在是无法入赘。斗胆请老爷再给我两年时间,小子一定迎娶大小姐过门。” 邓永铭面露犹豫之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对许安平的观感其实不错,成熟稳重而颇有头脑,以后的成就应该不止于此,可考虑到女儿的年龄又实在等不了。想了一会儿,邓永铭说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暂时先这样,不要出去乱说。” 许安平口称知道,然后恭敬地拱手告退。出了客厅,他有些后怕地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滴,经风一吹顿觉后背凉津津的,感觉简直比面对血手盟的白银刺客还让人害怕。不过想到邓永铭的态度,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和他翁婿相称了。 待许安平刚一走远,夫人静娘就迫不及待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抢口说道:“老爷,妾身觉得这个许安平为人不错,而且还和右佥都御史大人有联络,配得上我们家可儿。你怎么就不答应啊!” 邓永铭摇了摇头叹口气,很是为难地说道:“你呀你,就知道添乱!他要去京城两年,可儿今年都十七了,再耽搁下去都成老姑娘了,哪里等得了这么长时间。” 夫人静娘眉毛一竖有些不乐意,不过还是忍着气说道:“老爷,这个很好解决。许安平的父母已经去世,我们可以找主婚人先订了婚书,不怕他以后反悔。” “这个,嗯……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么仓促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关于女儿的婚姻大事,邓永铭完全丧失了商事方面的雷厉风行。 夫人静娘捂着嘴偷笑道:“老爷,妾身问过可儿的贴身丫鬟环儿了,人家两个人早就已经情投意合、眉来眼去很长时间了,哪里会草率啊!” 邓永铭闹了个大红脸,无奈地点点头答应下来。 第七十九章 听说你叫徐阎王 第二天上午,邓永铭绷着脸和许安平细细说了婚事,做足了长辈的派头。得知如愿的许安平也不计较这个,只要能够娶到邓小可其它所有条件他都答应下来。出了客厅,他迫切地想去见见自己未来的小娘子,当然未能如愿。想起同福客栈里还有一个正在等着自己的小人儿,许安平心里温暖的同时也头疼起来。“还是找机会和可儿、莲儿说清楚吧,再拖下去就麻烦大了。” 出了邓府的大门,不一会儿许安平来到同福客栈门口,抬头正看到易莲儿打开窗户探着小脑袋在朝外面张望。当她看到许安平回来的时候,好奇的神色一下变成了喜悦,连连招手喊道:“安平哥哥,安平哥哥,莲儿在这儿。”许安平把刚才的忧虑甩在脑后,笑呵呵地进了客栈房间,“莲儿,我不是让你出去逛逛的嘛,你怎么没出去?” 易莲儿红着脸急忙说道:“安平哥哥,我出去了。可外面的人好多,我又不认识路,不敢走远。” 许安平拍了一下脑袋,有些赧然地说道:“那我带你出去走走吧,顺便出去吃点东西。前天太匆忙了,都没有好好看看。” “好啊好啊,安平哥哥最好了。”易莲儿说完犹豫了一下就要去换衣服,她看到许安平已经起身去门外等候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有些失落,马上又脸色红红地嘀咕道:“呀,想什么呢,真是不知羞。” 许安平在门外有些无聊地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的大街,想着怎么措辞才不会伤害到易莲儿,一时走了神,直到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才回过神来。只见易莲儿简单地束了头发,穿着为了方便去京城前天新买的男性服饰,说不出的楚楚动人,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是女扮男装。许安平眼神下意识地向下瞟了一眼,心里暗叹:“这也太不专业了吧?好歹也把前面束一下。” 易莲儿正盯着许安平,随着他的目光朝下看了一眼,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浮了起来,羞恼地跺了跺玉足娇喝道:“安平哥哥,莲儿生气了!” 许安平也知道易莲儿的面皮薄,直接装作无意识地移开目光,“咦,莲儿你这么快就换好衣服了啊!我刚才还以为是哪家俊俏的公子哥故意找茬呢。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说完就走在前面带路,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易莲儿有些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安平哥哥脸皮这么厚都快到“无耻”的地步了,偷看了自己竟然完全不内疚。看到许安平走远,她急忙加快脚步跟上,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也不知道在嘀咕着,不过心底深处还是有些窃喜,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然后赶紧移开目光。 许安平暗道好险,幸亏自己的演技过关,否则就丢人丢大了。虽然就算他现在要了易莲儿的身子,她也是千肯万肯,不过这种偷看的行为实在是太龌龊了,有损于他一直力图塑造的光辉伟岸的形象。“难道是太久没碰女人了?要不要去百花楼里走一遭?” 在后面迈着小碎步努力跟上许安平脚步的易莲儿疑惑地问道:“安平哥哥,你说什么?什么百花?” “哦,没什么。我刚才想起来醉仙楼里的叫花鸡很好吃,准备带你去尝尝。”许安平听了赶紧补救一下。 “好啊好啊,莲儿也喜欢吃的。”她就是想待在许安平身边,感受一直以来的安稳和幸福,对于吃糠咽菜还是美味珍馐都是无所谓的。 “醉仙楼里的叫花鸡再好吃,也没有莲儿做的小鸡炖蘑菇好吃。我在县城里经常做梦都梦到莲儿做的菜,流的口水都把枕头打湿了。”这倒不是故意骗易莲儿,他确实怀念刚醒过来没多久时余大娘做的鸡蛋面和易莲儿做的小鸡炖蘑菇,实在是美味。 易莲儿听得嘴角上扬,眼睛笑得都眯成一条缝了,有些羞涩地说道:“安平哥哥,等我们到京城了,莲儿天天做给你吃。不过,我们什么时候去京城啊?”她总感觉自己的安平哥哥最近变得不一样了,嗯,变得更会心疼人了,不像以前那样就是一根木头。 许安平听易莲儿这样问,口气顿时一滞,强笑着说道:“嗯,过几天吧,我最近还有些事没处理好。莲儿穿着这身衣服真是俊啊,就是有些不像男的。”说着眼睛又飞快地瞟了一眼。 “安平哥哥,你坏死了,莲儿不理你了!”就这样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醉仙楼,正好也到了午后吃饭的点儿。 一个店小二正要招呼许安平,忽然把身子躬得更低谄媚得朝其背后快步走去。“四爷,您今个儿怎么有暇来店里吃饭了?天字一号包间一直给您空着呢,您直接跟小的过去。小的稍后就把您喜欢吃的菜端上来。” 个把月没见,徐四儿不再像之前那般干瘪猥琐,小肚子已经起来了,看起来颇有气势地说道:“你小子不错,有些眼力劲儿,好好干!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哎,小的这就去叫。”店小二跑去叫掌柜的,然后被打发来继续招呼许安平,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这狗日的黑心掌柜,平时扣老子钱就算了,还不让我和徐四爷搭上线。直娘贼!” 许安平目睹了刚才的一幕,心里有些好笑。他也没想到在自己面前怂包的徐四儿变化这么大,听到店小二在抱怨就开口问道:“小哥儿,刚才那位爷是谁啊?看着很有气势的样子。” 店小二连忙嘘了一声,左右看看没人注意才翘着大拇指小声说道:“客官,您是外地人吧?刚才那位爷可不简单,他是我们青平县鼎鼎大名的捕头徐四爷,在县衙里那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又被人成为‘徐阎王’。俗话说呢,阎王叫你三更死,没人能活到五更。你说厉不厉害?” 许安平饶有兴趣地问道:“哦,原来他这么厉害啊!多谢小哥儿指教,我可真是得小心了,以后遇到了都要躲着走。” 店小二看到客人如此受教,也是有些得意,毕竟自己也是能与徐四爷说上几句话的人,又胡乱说了几句大话才问道:“客官要些什么?我们这儿可有不少招牌菜。” 许安平特意点了叫花鸡,然后招呼一直没说话的易莲儿动筷子,看着她张着秀气红润的嘴唇小口地吃着鸡肉,感觉很是赏心悦目。过了一会儿,他交待易莲儿慢点吃然后打开门出去了。他来到天字一号包间门口,仔细听了听发现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在大吃大喝,蒙上脸就开门进了房间。 正在喝酒吃肉的徐四儿连头都没抬,口齿不清地说道:“菜放下,赶紧滚蛋,别耽误了爷吃饭。” 许安平走到徐四儿背后哑着嗓子说道:“听说你叫徐阎王?” 嘴里嚼着酱肘子的徐四儿被吓得一下跌坐到地上,差点没被噎死,他也不起来直接坐在地上把嘴里的东西吐掉垂首颤声说道:“爷,我在您面前就是个屁。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交代的事情,你没忘吧?” “小人一直都记在心上,哪里敢忘。”徐四儿倒是没说假话,头上有这尊杀神在,他就算是忘记老娘是谁,也不敢忘了邓家的事情。 “嗯,我最近要出去一段时间,你给我看顾好了。若是邓家出了篓子,你可以试试自己的脖子有多硬。” “小人不敢!爷尽管放心,小人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让邓家出事的。” “嗯。”说完许安平也不多言直接翻窗离开,在外面绕了一圈重新回到房间和易莲儿一起吃饭。 第八十章 误会是这样产生的 许安平回到包间,陪着易莲儿眉目传情地慢悠悠吃完饭,未时中许才出了醉仙楼。“莲儿,前面天桥下有人表演杂耍,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啊,莲儿也喜欢看杂耍。前几年腊月的时候隔壁村子里还有外地人来踩高跷、吐火,可好看了,就是人太多了。”易莲儿娴静的性子听到可以看杂耍,也有些雀跃起来。 在去天桥的路上,人越来越多,年糕、糖葫芦、捏糖人的叫卖声络绎不绝。易莲儿小心翼翼地牵着许安平的衣袖,唯恐被人挤走了。许安平走在前面,心里一直斟酌着措辞,嘴里却满是苦涩。“算了,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到了天桥下,易莲儿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各种杂技,有弄剑、跳丸、倒立、走索、顶竿、五案、七盘、舞狮、吞剑、吐火、耍酒坛、车上缘杆、鱼龙漫延等等,一个比一个惊险、一个比一个刺激。她倒是没有像其他围观的人那样惊呼出声,而是一手捂着小嘴,一手紧紧抓着许安平的右手,脸色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小小的身子则因为害怕而不停朝许安平身上依靠。 许安平微微侧脸看了易莲儿一眼温柔地笑了笑,心里充斥着温暖的感觉,脸上满是宠溺的神色。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眷恋,也让人舍不得放手。他紧了紧握着易莲儿的手,和她相视一笑。 两丈外身着男装的邓小可正在看着许安平,大大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脸上的红晕褪去开始浮现出绝望的神色。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来回响着:“这就是我想要嫁的人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啊!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啊……”邓小可觉得自己离周围的叫好声和环儿的尖叫声越来越远,她的心好像被人用手攥住了难过得要窒息。眼前已是雾蒙蒙的一片,豆大的泪滴滑落吹弹可破的脸庞,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她再次看到了那个也穿着男士服装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同样女扮男装的缘故,她一眼就看出了依靠在许安平身上的人和自己一样是个妙龄少女。于是她自嘲了一下自己的白痴,竟然还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顶撞了阿爹的安排。想到这这里,邓小可的眼神更加空洞起来,说话的语气变得木然,“环儿回去吧,我觉得有些累了,想回家休息了。” 正在兴奋的丫鬟环儿完全没有发现自家小姐的异常,眼睛盯着正在表演吞剑的杂耍人,头也没回地说道:“大小姐,这才刚出来一会儿怎么就要回去了?再看一会儿吧,你瞧这个人吞剑多厉害,还有旁边那个顶碗的更厉害。” 邓小可语气干涩生硬地说道:“我说回去!”说完转身就走。 环儿这才发现大小姐的情绪不对,连忙快步跟上,“大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环儿啊!环儿以后会很听话的。” 这时许安平忽然感觉到右边更远处传来一道恨恨的目光,以为是久未露面的血手盟刺客,于是装作无意地看了看,登时愣在原地。他看到了邓小可在转身离去时眼神的决绝和眼角滑落的泪水,就知道邓小可肯定是误会了,抽动胳膊就想喊住她解释。话还没出口,即使在看杂耍都还把大部分心神放在许安平身上的易莲儿疑惑地问道:“安平哥哥,你遇到熟人了吗?”许安平回过头来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没事儿,我刚才看到有个扒手在偷一个人的钱袋,想提醒一下来着。现在扒手跑了,咱们还是继续看杂耍吧。” 易莲儿顺着刚才许安平目光的方向看了看,无奈因为周围的人太多加上她的个子太矮只能看到一个个人头,就答应了一声“哦”,然后心不在焉地再次看起杂耍来,已经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儿。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许安平见易莲儿似乎是有些累了就把她送回同福客栈,坐在房间里的桌子前欲言又止。 易莲儿体贴地轻声问道:“安平哥哥,你是有事和莲儿说吧。” “莲儿,我确实有些事情一直都想和你说。其实在早些时候,我就认识了邓家的大小姐。这两天邓家要招我入赘……”许安平鼓足勇气详细地和易莲儿说明了情况,很是内疚地垂下了头。 易莲儿安静地听完,忍住眼里的泪水,佯装坚强地低声说道:“莲儿知道了。安平哥哥,你是想和邓大小姐在一起,不要莲儿了吧?放心吧,莲儿不会拖累你的,待会儿就回余家村陪着阿娘,再也不想出来了,呜呜呜……”即使在努力强忍着泪水,说完这些话她还是伏在桌子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许安平连连摆手,有些急切地晃着易莲儿瘦弱的肩膀解释道:“莲儿,不是你想得这样,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虽然和邓家大小姐情投意合,却也不想入赘邓家,就是因为不舍得离开你。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怕你不能接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今天下午和你看杂耍的时候遇到了邓家大小姐,我不想再瞒着你了。” 正在哭着的易莲儿收住哭声,抬起满是眼泪的娇嫩脸庞看着许安平,看着他慌乱而关切的目光忽然破涕为笑,“安平哥哥,你怎么这么傻啊!只要你不离开莲儿就好了。” “呃,莲儿你不生气啊?”许安平刚才看到易莲儿伤心地哭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真的感觉到要失去这个可人儿了。现在忽然觉得雨过天晴,于是一下把易莲儿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再也舍不得松开。 易莲儿移动了一下小脑袋,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闷声闷气地说道:“安平哥哥,除了这个姐姐,不要再花心了。”眼泪又打湿了许安平衣服的前襟。 许安平尴尬地点点头,想起邓小可本该有着爽朗笑容的俏脸现在还挂着泪水,感觉到自己的罪过实在太过深重,无形中伤害了两个对自己倾心的人儿。他低头看了看刚才还在怀里哭着的易莲儿已经睡着了,愧疚更深了一层。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把易莲儿放在床上,深深了望了片刻才蹑手蹑脚地开门离去。 房间的门刚关上,易莲儿紧闭的双眼就睁开了,长长的眼睫毛被泪珠打湿了,以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神情叹了一口气然后再次闭上了双眼,泪珠滑落双颊滴落到枕巾上。哪个少女不怀春,若不是用情至深,又怎会与人分享。 第八十一章 消解误会的方式 许安平回到邓家大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不过因为很担心邓小可还是心情急切地去了后院。让人通报了几次,他终于见到了环儿。 环儿伸开胳膊拦着许安平气鼓鼓地说道:“邓九,大小姐说她已经睡了。还有,以后你不要再来这边了。” 许安平也不和她计较,直接问道:“环儿,你也知道大小姐快嫁人了吧?” “是又怎么样?” “那你应该知道大小姐将会嫁给谁吧?” 说到这里,环儿更是气哼哼地说道:“当然知道。不过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大小姐说她是不会嫁给你的,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明天大小姐就会告诉老爷夫人重新挑选夫婿,哪个都比你强上百倍。” 许安平也不作辩解,因为和她说再多也没用。“大小姐对我有些误会,而且你以为老爷夫人好不容易决定下来的事情会改变主意?环儿,你不要忘了自己是通房丫鬟哦,而且还喜欢吃红枣、蜜枣、桂花糕、山楂糕、糖葫芦、麦芽糖……” 环儿听了有些婴儿肥的包子脸一下红透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你…你…流氓!大小姐不想见你,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去帮我再问一下,以后会有数不清的好吃的。” 环儿犹豫了一下,觉得邓九平时也挺不错,关键还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于是说道:“嗯,那你等一下,我再去问问。”说完匆匆进了院子,不一会儿又垮着脸回来了,带着哭腔说道:“邓九,大小姐不要见你,还骂了我一顿。你害死我了。嘤嘤嘤……” 许安平知道邓小可这次对自己的成见很深了,若是解不开的话,以后两个人就只能形同陌路了。他温和地说道:“环儿别哭,我下次给你买王记铺子的桂花糕、林记铺子的槐花糕点、李婆婆家的卷肉饼。回去记得在大小姐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回到房间,许安平在床上转转翻侧怎么都睡不着,心里一会儿觉得压抑得难受,一会儿觉得空落落的一片。实在忍不住了,他在子时的时候决定翻进后院看看邓小可睡了没有,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当面解释清楚。到了后院门口,他故技重施借着院墙旁边的树轻巧跃进了院子,果然小黑又凑过来用大脑袋拱着他的小腿。不一会儿,许安平来到了邓小可的闺房,仔细看了看却发现屋内没人,侧耳听听旁边不远处的房间似乎有人在说话。他刚走过去,就听到屋内传来邓小可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完全不像平时那么清亮。 “进来吧。” 许安平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的功法退步了,有些晕乎乎地直接推门进了房间,然后脚步定住了。 “环儿,快过来给我添一点温水,还有把旁边架子上的花瓣拿一些过来。” 许安平呆呆地看着面前丈许外被雾气笼罩着的秀发和美背,盘起的青丝如墨显得脖颈修长,光洁的后背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是细腻白皙。他好像是看见了最美丽的雕塑,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于是呆愣愣地拿起架子上的花瓣,如同木头般僵硬地洒进浴桶的水里。 邓小可也在走神,满脑子都是身边靠着另一个女子的许安平,无意识地用手朝身上泼着温水,口中喃喃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你保护过我那么多次,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吗?可你身边为什么依偎着其她人啊?为什么啊……”想到伤心处,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她仰起头靠在浴桶上试图不让泪水流出来。朦胧间,她好像看到了邓九关切而心痛的眼神,一时痴痴地笑了起来,原来这就是难过的感觉啊!这时一个略显粗糙的大手抚摸她的俏脸,她甚至能感觉到指节处的老茧,如此真实、如此温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不一会儿,她忽然睁大双眼,惊恐之极,忽然想站起来躲避,却因为太过慌乱而滑倒在浴桶里。 许安平看到邓小可滑倒,因为慌乱还被水呛着了,急忙用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其拉起来搂在怀里。 邓小可挣扎了几下发觉无用之后,索性闭上眼安静地靠在许安平的怀里。过了一会儿,邓小可情绪平静下来又剧烈地挣扎起来,压低声音怒气冲冲地说道:“邓九,你快放开我,我要叫人了啊。快放开我!”想起自己赤裸着身子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邓小可羞涩得都要晕过去了,即使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也不行啊! “不放!我一放开你就不理我了。”许安平发挥着自己的厚脸皮内功,还是抱着邓小可不舍得松手。他心里冒出来一个邪恶的念头:这样抱起来还挺舒服的。 邓小可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你…气死我了!你都这样了,我还怎么不理你!快松开,环儿等会儿就要过来了。你是想让我没脸见人啊!”说着恶狠狠地在许安平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啊!疼疼,好好好,我这就松开。”许安平放开了邓小可,不过一双贼眼还是滴溜溜地乱转,完全没有非礼勿视的觉悟。 邓小可有些得意地看着许安平屈服,刚才那一下也算是出了口恶气,接着看到许安平的眼神,急忙双手抱胸全身缩进浴桶里怒声喝道:“你还看!信不信我挖掉你的眼珠子?转过去,滚出去!”她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安平。前一刻还在恨得要命,现在就要认命了,变化实在是太快了。可现在若是让她恨,她又恨不起来。这时忽然想到找这样一个脸皮厚的夫君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算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跺了跺玉足,邓小可咬着贝齿走出房间,领着许安平来到自己的闺房,然后恨声问道:“说吧,你大半夜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来偷看我洗浴。” “可儿,事情不是你想得这样。” 邓小可想起今天下午的事情还是一肚子火,怒气冲冲地说道:“不要叫我可儿,叫我大小姐。” 许安平赶紧拱手作揖,“好好好,大小姐。今天在我身边的是莲儿,她是一直照顾我的余大娘的女儿,陪着我一起长大……”他详细把易莲儿的情况说了出来,包括自己之前受伤被照顾,余老爹因为自己惨死,余大娘的托付,即将去京城寻亲的事情。 邓小可听了之后气也消了反而有些同情起来,原来易莲儿的身世这么凄惨。不过一想到邓九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都是易莲儿陪着他一起的,心里又泛起了一些酸意。于是,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自己都要和邓九一起承受。 许安平看到邓小可听完以后蹙着眉也不说话,心里忐忑起来,实在担心对方无法接受而离开自己,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看着对面秀发还没干透的邓小可,他忍不住想过去抱住呵护一番,原来无忧无虑的可人儿因为自己竟要遭受这么多痛苦。于是,他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把邓小可抱住,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又柔软起来。许安平贴着邓小可的耳朵说道:“可儿,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不会再让你难过。” 邓小可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温存,吐气如兰地说道:“我要当姐姐。”说完心里有些涩涩的,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 “啊?哦。” 第八十二章 大小姐,你去哪儿? 自从那天晚上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之后,许安平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邓小可。因为急着赶去京城,他和邓小可的事情一切从简,交换了婚书约定两年后结婚的日子之后就准备启程了。 六月初十的上午辰时中许,天气已经很是炎热,空气中不见一丝风儿,路边的垂柳也蔫蔫的,只有知了在卖力的叫着。许安平身着一身青布短打,充当车夫赶着一辆骡车慢慢出了青平县城南门,不时下来回首张望。因为直到出门前依然没见到邓小可的身影,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因而脸色看起来郁郁寡欢。 易莲儿坐在车内脸上也布满担忧,掀开帘子问道:“安平哥哥,你是在想可儿姐姐吧?她可能是因为有事耽搁了,你就别担心了。” 许安平已经被炎热的日头晒得额头都是汗,扭过头强颜笑着说道:“莲儿,你就别担心了,我是在想怎么去京城更方便。你说我们走大运河坐船去京城怎么样?” 易莲儿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就是听村里的长辈讲过坐船的事情,现在想到自己马上要坐船了,心里还是很是期待。“好啊好啊!莲儿还没坐过船呢。安平哥哥,莲儿怕水,到时候要是掉进水里怎么办?” “没事儿,我会水的。到时候莲儿要是掉进水里了,我就把你救上来,还能带着你在水里游一圈呢。” “才不要呢。安平哥哥,你上次在太平河里差点淹到了,莲儿都要吓死了。”想起上次的事情,易莲儿没有高兴反而担心起来。 许安平看着易莲儿的俏脸上满是担忧觉得很有意思,刚才的抑郁也消散了不少,笑呵呵地说道:“莲儿真会心疼人,果然不愧是我的小媳妇儿。” 听了许安平的调笑,易莲儿的俏脸一下又涨红了。即使听了好几次,她还是忍不住觉得羞涩。“安平哥哥,你坏死了,就知道欺负人家。我不理你了。”说着把探出的小脑袋缩回了车厢,捂着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许安平笑得愈发开心,跳上车用力抽打着骡子,加快前进的车程。小半个时辰后,他就赶着骡车到了十里亭外,看到官道边停着一辆马车,却没有见到马夫。不过因为周围不时有行人和车马经过,他倒也没在意,继续赶着骡车向前走。在骡车快要经过的时候,忽然马车里传出一声娇喝。 “邓九,你站住!” 许安平听到这个熟悉的称谓,心里登时喜上三分连忙转身,果然看到环儿透过马车窗户鼓着包子脸招手在喊他。于是,他笑着说道:“环儿,可是大小姐舍不得在下,有什么话让你转告?” 环儿听到许安平的调侃,小身子张牙舞爪地就从要窗户里伸出来,好像是想咬人的样子。“邓九,你…你胡说什么?不准侮辱我家大小姐清誉。” 许安平笑眯眯地学着她的话说道:“你…你什么?没大没小的。别忘了你可是通房丫鬟,怎么和我说话呢?小心我以后不给你买零嘴吃!” 环儿听了瘪了瘪嘴,像是要哭出来了。这时马车内又传来一个俏媚而有英气的声音:“邓九,平时你就这样欺负环儿的?我看你真是本性难改。” 许安平听到邓小可的声音满脸喜色,就要过来掀开车帘看看那张朝思暮想、宜嗔宜笑的俏脸。 邓小可掀开帘子看到许安平扬起的胳膊,脸上一下浮现红晕,不知是羞是怒。“你这登徒子,哪有话都不说一声就要掀别人帘子的?我看你那天晚上分明是……”说到后面实在有些不要意思,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就是想看看你。可儿,你怎么出来了,岳丈他老人家知道吗?” 邓小可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听到这话身体一晃差点崴了脚,羞恼地说道:“你瞎喊什么!谁是你岳丈?等两年后再喊吧。” 许安平扶着邓小可,笑呵呵地说道:“早喊晚喊都一样,我这是敬重他老人家。” 邓小可越来越发现许安平就是块滚刀肉,亏得自己之前还觉得他有书生气质。她也懒得纠缠,翻了个大白眼之后就推开他转脸朝车里说道:“阿爹一点都不老。环儿,把东西都拿下来。” 于是,许安平就看到环儿拖了四五个大包裹掀开了帘子,气喘吁吁地说道:“邓九,快帮我拿一下,好沉啊!大小姐,奴婢觉得那个瓷枕、茶杯什么的,就不要带了吧?” 邓小可尴尬了一下接着说道:“就你话多,没见你好吃就知道抱怨。我睡觉认枕头,你不知道啊!回头半路就把你给卖了。” 许安平接过包裹,看着邓小可有些发愣,似乎事情和自己想得有些出入。这时待着车里的易莲儿听到动静也下来了,同样是满脸疑惑。 邓小可红着小脸故作镇定地呵道:“邓九,你傻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把东西搬到你那辆车上,再磨蹭下去都要黑天了。” “可儿,你这是要和我去私奔吗?”许安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好多,咽了口吐沫有些艰难地问道。 邓小可听了立刻就要掐许安平,气哼哼地说道:“邓九,你再乱说话,本小姐就割了你的舌头,不给你饭吃。谁要和你去私奔,我是要去京城看望舅舅,正巧同你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许安平连连点头,他才不会故意和邓小可过不去,这完全是找罪受。“哦,对对对,是去看望舅舅。那未来的岳丈大人知道吗?” “嗯,阿爹当然知道,我才不会让他和阿娘担心呢。”不过她在心底还补了一句,起码现在应该是知道了。看着许安平贼溜溜乱转的眼睛,她又是有些气闷。 易莲儿走过来听了个大概,主动细声细语地问候道:“你是可儿姐姐吧?我叫莲儿。安平哥哥经常在我说起你。” 邓小可这才看到躲在许安平背后看起来有些瘦弱的易莲儿,眼睛大大肩膀窄窄皮肤白皙,看着很是楚楚动人,让人忍不住怜惜。她见了易莲儿竟然有着怪异的熟悉感和亲近感,实在提不起来生气。她用眼剜了一眼许安平,过去握着易莲儿的手展颜笑道:“莲儿妹妹,邓九也经常说起你。我和你一路去京城,也好有个伴儿。”落在后面的环儿倒是气鼓鼓的,好像在替自家小姐抱不平。 “好啊好啊!莲儿也想和姐姐一起,正好可以说话解闷。” 提着几个包裹跟在后面的许安平低着头不说话,自己去京城是想端掉血手盟的总舵然后看看能不能谋个前程,现在怎么看都像是去度蜜月的。“唉,真是夭寿啊!” 第八十三章 血手盟刺客再现 因为二人的有意避让,路上易莲儿和邓小可相处得看起来颇为融洽,却也苦了许安平。他说话时都要小心翼翼,唯恐哪句话说不好就触怒了其中一个人,最后只能偶尔逗逗丫鬟环儿,取笑她喜欢吃零食。也许是因为易莲儿生性有些软弱是,受欺负的属性十足,她竟然迅速与经常被大小姐训斥的环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两个人整天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看到身为大小姐的邓小可好像被冷落了,许安平一边驾着骡车一边问道:“可儿,咱们家这个远房舅舅是做什么的?需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去拜见?” 邓小可皱着琼鼻翻了个大白眼说道:“想得美!舅舅是礼部侍郎,最是严肃古板。他要是见到你这般油嘴滑舌,非把你说教训斥一番不可,弄不好还会把你扫地出门。” “哦,那就算了。”他最是怕被人说教,可不愿意去触霉头。 邓小可见到许安平好不容易怂了一会,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第二天,许安平一行人来到了运河渡口,坐上船准备一路南行至京城。易莲儿、邓小可和环儿都是首次出远门,更是第一次坐船,三个人都看着运河水兴奋得不得了,看得周围的旅客频频侧目。 数日后,船行至淮安府逗留了一日。许安平带着易莲儿和邓小可在淮安府城游玩了半天,而被留在船上的环儿则愤愤不平。第二天,在即将行船之际,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在八九名健仆的陪同下登了船。老人上船也没说话,只是目光大致扫了一下周围的船客,虽然面带微笑却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压迫感,让原本吵吵嚷嚷的气氛都安静了下来。随后,老人简单地点了点头就转身在船主的引领下进了船舱,下塌于许安平隔壁一直空着的三间上等客房。许安平看到走在老人后面的几名健仆脚步扎实凝重,手臂孔武有力,目光自上船开始就如鹰隼般四处逡巡,不由地暗暗提高了警惕。 是夜子时末许,船舱一片安静,忽然船舷处传来几声轻响,一直保持警惕的许安平抽出枕头下的匕首翻身而起。他小意地贴近窗户向外观望,果然看到几个黑影朝这边摸了过来。虽然心里猜测这几个黑衣人是来找隔壁那个老人麻烦的,不过他还是暗自凛然以防万一。几个呼吸之后,黑衣人摸到了老人的房间门口,相互打了个手势后就要破门而入。这时许安平看出了门道,原来这四人是血手盟的刺客,真是冤家路窄。于是,他从窗户缝隙中顺手一甩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茶盏在不远处的过道里摔得粉碎。 “什么人!”住在老人房间里的健仆有了警觉随后大声喝道,隔壁的健仆也持刀冲了出来。双方在狭窄的过道中激烈地打了起来。显然,今天上船的八九名健仆武功扎实,把钢刀挥得虎虎生风,但刺客的匕首更是防不胜防,而且招招毙命。 许安平看到双方势均力敌,估计刺客今晚很难得手,他就从船发另外一边下了水,悄悄游过来潜伏在水中。 刺客见行迹暴露,只能硬着头皮和几个健仆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心里还在嘀咕刚才是什么人示警的。不一会儿,就有数人倒地不起,当然大多是老人的健仆护卫。刺客虽然逐渐占据优势,但是有的船客已经被惊醒正在探头观望,而船主也带着十数人不要命地冲了过来。于是,三个还在搏斗的刺客相互点点头,猛然向前冲杀一阵,给地上受伤难以逃走的同伴补了一刀,然后飞身后撤跃入河中。 许安平见到有人跳入水中,游到一人身边直接用匕首划破了脖子,接着朝不远处的第二人身边游过去。 那个游得气喘吁吁的刺客看到已经离客船比较远了,也没有人追过来,就开口问道:“二哥,今晚是怎么回事?咱们哥几个这么小心,怎么还是被人识破了?不仅赏金没了,这件事可是舵主亲自吩咐的,回去还不知道怎么交代呢。”他见到没人回答,只是听到背后有人在划水,于是转脸急声问道:“二哥,你受伤了吗?” 许安平潜入水中来到最后这名刺客身边,直接将匕首扎进他的肾脏部位,然后又在其心脏处补了一刀,这才朝客船游过去。此时,客船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人。许安平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隙,才在某个角落爬上船,然后悄悄回了房间换好衣服。 这时易莲儿过来急促地敲门,担心地问道:“安平哥哥,你开开门。我听说刚才有人在这边打架,没伤到你吧?” 过了一会儿,许安平才装作睡眼朦胧地起来开了门,打着哈欠说道:“什么打架?我怎么没听见?莲儿,你也知道我睡觉沉,打雷都叫不醒。” 易莲儿拍着小胸脯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说道:“那就好,莲儿还怕安平哥哥和人打架了呢。出门的时候,阿娘说外面的坏人很多,让我们要小心呢。” 许安平刮了一下她的小琼鼻,笑着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多注意的。下次再有这种事情,莲儿可不要出来,太危险了。好了,我送你回去睡觉吧,这些事情和咱们没有关系。”刚将易莲儿送走回到房间,房门又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环儿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邓九,你死了没有?没死的话,快出个声。” “环儿,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这边来叫唤什么?是不是睡不着想让我给你讲故事啊!”许安平也懒得开门,躺在床上调笑道。 环儿淬了一口,恨恨地说道:“呸,大色狼!才懒得理你。”说着就转身离开,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嘟囔着:“我就是邓九肯定没事,大小姐非要让我来看看。人家正在做梦吃着糕点呢,好好吃,回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接着梦到。” 隔壁的房间,白天上船的老人正襟危坐在靠背椅子上,听着健仆的禀报。“老爷,奴才刚刚查看过了,今晚来了四名刺客,留下的一具尸体。另外三人看到情况不对,就跳进河里。奴才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就没让人追上去。” 白发老人点了点头,然后让健仆下去,过了一会儿在昏暗的灯光下喃喃说道:“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不想让我回去啊!” 第八十四章 风雨兼程扬州路 见到血手盟刺客重新出现,许安平收起了这段时间一直放松的心情。他和血手盟之间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并且他也知道血手盟肯定会继续调查安陆府和青州府分舵相继被端掉的事情。就这样一连数日,许安平白天大部分的时间就躲在房间里休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敢睡得太深沉。 六月中下旬的时候,客船已经行至江都府。六月的江都府被蒙蒙的细雨笼罩着,仿佛是一座繁华的水中府城。远观之,江都三十里,首尾屈折高下见。晓雨沐屋,瓦鳞鳞然,无零甃断甓,恰是一处好景。概而言之:繁华不见冗杂,鳞次不见琐屑。客船在江都停留一日,许安平估计白天也不会有刺客来袭就带着易莲儿、邓小可和一直嘟着嘴不乐意的环儿去江都府城闲逛。漫步江都府中,他们先后看了瘦西湖的烟雨、个园的竹子、何园的廊道。尤其是瘦西湖的景色,窈窕曲折的湖道,串以长堤春柳,四桥烟雨、徐园、小金山、吹台、五亭桥、白塔、二十四桥、玲珑花界、熙春台、望春楼、吟月茶楼、湖滨长廊、石壁流淙、静香书屋等两岸景点,俨然一幅天然秀美的国画长卷。湖面迂回曲折,迤逦伸展,仿佛神女的腰带,媚态动人。真真是让人留连忘返,惹得易莲儿和邓小可美目晶莹,临走时还是恋恋不舍,而环儿则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糕点上面,灌香董糖、卷酥董糖、如意酥、菊花酥、巧酥、酥皮月饼芝麻酥糖、荤油米花糖麻饼、花糕、蜂糕、百果蜜糕、脂油糕……小嘴吧嗒吧嗒的就从来没停过,如果不是许安平来知道盯着她,估计早就走丢了。 傍晚时分,许安平拖着已经撑得有些走不动道的环儿,催促易莲儿和邓小可返回客船。是夜,蒙蒙细雨变得更大了一些,雨点如石子儿一般重重地敲打在船舱上面,还不时伴着几声响雷和阵阵狂风。客船在水中剧烈地摇晃着,让人很难站得住脚。许安平好不容易把三个在他看来还不大的女孩哄去睡觉,然后就平心静气地躺在床上闭着眼,右手伸进怀里握着匕首假寐。他有着强烈的预感,风雨交加之夜正是杀人夺命之时。 未到子时,许安平猛然睁开了双眼,在黑夜中贴近露着一点缝隙的窗户,向外观望着。果然,四个黑影以一种前后相继的姿态朝这边疾步走来,身体随着摇晃的船而晃动,脚步却不错乱,一看就是下盘功夫练得极为扎实的高手,甚至让他都有些心惊。 四个黑影渐渐靠近了老人的房间,正在许安平犹豫着要不要再次示警时,异变突生。只见老人下塌的房间和隔壁的房门猛然被撞开、木屑四溅,七八个健壮汉子持着钢刀闷声不吭地冲杀出来,而黑衣人的后面也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显然经历了上次的刺杀,老人这边也是有了防备,准备来个瓮中捉鳖。那四个蒙面人虽惊不乱,前面两人略略放慢脚步,后面两人则加快急走几步,四人背靠背贴在一起持匕相抗。 十几个人也不说话,只是沉闷地挥动手里的兵器,上来就力图致对方于死地。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急了,雷声轰隆隆地打个不停,激烈地打斗声都被雷声掩盖了。十几个呼吸后,刺客已经倒下了一人,而老人的护卫则倒下了三个,他们都躺在地上慢慢地朝己方扭动着身子,显然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没有一人发出惨叫声。双方剩下的人还在以死相搏,你来我往地交换着伤口,不一会儿廊道里就布满了血水。看似处于弱势的刺客在打斗的过程中还配合默契地试图朝老人下塌房间的方向移动,一步两步三步,似乎是无意识地移到了房门不远处。包围着刺客的护卫以为占据了优势,因为不愿徒增伤亡,脚步有些散乱地后退着。这时两个刺客猛然使出杀招,身体前冲通过以伤换命的方式挡住了所有护卫的进攻,另一名刺客身体则下蹲从两名护卫的间隙朝前窜出,直奔老人的房间。 护卫们这才发现中了刺客的诡计,慌乱地挥刀想拦住那名逃出包围圈的刺客,可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刺客就要扑进房间。一直关注着战局的许安平早就发现了刺客的意图,他悄悄将窗户缝稍微推开了一些,随手甩出一枚粗尾绣花针。将要扑进房间的刺客忽然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就慢了这一步,他背后的两个护卫已经追了上来,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钢刀分尸,临死前脑海里还在想着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射中自己的小腿。 另外两个刺客眼见同伴被杀,知道今晚是在劫难逃了,反抗更加激烈,包围的护卫的伤亡陡增。片刻之后,在近十把钢刀的劈砍下,最后一名刺客也垂下了早就有些无力的胳膊。护卫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躲在暗处的许安平也松了一口气。他并不知知道房间里的老人是谁,但只要是血手盟想要做的事,他都要阻止。 看到大戏已经落幕,许安平躺在床上听着阵阵雷声,脑海里思绪万千。“到底要不要和隔壁的老人见一面?这个老头看起来也不是简单人物,要是能拉上关系对付血手盟就好了。”想了想又摇摇头,毕竟他现在还没有见得了光的身份,而且身边还带着三个“拖油瓶”。“算了,以后再说吧。”说着又想到了面似忠厚实则很有心计的孙永承,这一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自己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隔壁房间的油灯还在亮着,一个健仆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道:“老爷,今天又来了四个刺客,武功甚高。今夜小人不察,差点被刺客闯入房间,冲撞了老爷。” 一直闭着双目眼神的老人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地看着家丁说道:“哦,那后来是怎么回事?” 家丁垂首说道:“回老爷,那名刺客冲出包围圈,在接近房门的时候却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才被紧跟在后面的护卫收拾了。小人刚才查看了一下,那名刺客右腿中了一枚喂了毒的绣花针,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老人听了之后想了想,笑着说道:“看来躲在暗处的人应该没有恶意。这件事不用深究了,小心提防着就是。下去吧。” “是,小人告退。” 老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脸部被烛火照着显得忽明忽暗,忽然自失地笑了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然后他朝背后挥了挥手,一个黑影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第八十五章 刚正不阿刘知府 第二天清晨子卯时初许,天还刚刚蒙蒙亮,昨夜的暴雨已经变成了细细细雨。船上的尸体已经被收拾停当,血水也被大雨冲刷干净,只有一些苍蝇还趴在船舱木板的缝隙。想到再过大半个时辰就要开船了,许安平稍稍放松了一夜紧绷的精神。 一个健仆敲开了老人的房间,“老爷,用些早膳吧。” “嗯,放着吧。”老人端起一碗小米粥慢慢地喝着,喝完擦了嘴唇之后吩咐道:“去让船家早点开船吧,以免多生是非。” “是,老爷。小人这就去安排。”健仆退出房门,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老爷,情况有些不对,岸上来了很多衙役。” “嗯,我知道了。让其他人做好戒备,不要轻举妄动。你先去打听一下情况。”老人皱着眉头想了想,不一会儿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浮起莫名的笑意。 健仆走到船头,看见一名捕头已经带着衙役颐和气使地上了船,就主动迎上去笑着问道:“各位差爷,这么大阵仗,到底出了什么事?” 捕头肥头大脸、满面粗豪,瞪着铜铃大眼怒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问爷的事情?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看你是做贼心虚。来人,先给我拿下,听候发落。” 健仆跟着自家老爷多年,达官贵人也是见过不少,倒是从来没和这等捕头衙役们打过交道,没想到他们是如此蛮横无理。想起老爷的叮嘱,他还是忍气吞声,递上十两银子连连拱手弓腰服软说道:“差爷,误会啊!天大的误会。小人是一个正经的商人,这次去京城做点小本生意,哪里敢干什么不法的勾当。刚才冒犯之处,您多多包涵!” 捕头收下银子,朝扑过来的几个衙役挥了挥手,握着腰刀昂着胸脯说道:“嗯,你倒还挺识趣儿的。我看你就算是有贼心也没那贼胆,这次就算了。不怕告诉你,有人过来报案说昨夜这家船主被人杀了,你可听到什么动静,或者见到什么可疑的人?要是有所隐瞒的话,理当同罪,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健仆心里一惊,怪不得昨夜到今晨都没见到船主,不过脸上还是装作惊骇,接着堆起谄笑说道:“差爷说的哪里话。昨夜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小人躲在屋子里连门都没敢出,哪里会看到什么人。不过,小人这趟去京城是为了进货,耽误了日子可是赔不起,您看能不能……哈哈,小人定当厚报。” 捕头直接翻脸,冷喝道:“在案情查清楚之前,船上的任何人谁都不能离开。若是有人私自下船,全部视作贼人同党。”说完他把手一挥,衙役们如虎狼般拥了上来,直接堵住了船舱的各个出口,然后开始搜查起来,惹得船客哭喊声一片,又不知道被搜刮了多少钱财首饰。 健仆知道一时无望离开,也不再多做纠缠,点头哈腰说道:“是是是,那小人就不打扰差爷办差了,这就退下。”他急步回到船舱禀报:“老爷,事情比较麻烦。船主昨夜被人杀了,现在扬州府衙役已经包围了这艘船,不准任何人离开。小人猜测,昨晚的刺客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这边没成功就杀了船主。” 老人正在捧着一本《吕氏春秋》看得聚精会神,听了之后才慢声说道:“哦,看来幕后的主使动用了不少能量啊!” 健仆心有所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低头说道:“老爷,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个案件要是任由追查下去,可能会把您牵扯进去。” 老人不动声色,随口说道:“等。”然后又把精神集中到了书籍上面。 “是。”健仆轻步退了下去,吩咐其余几人将兵器收好,然后继续去和捕头套近乎,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许安平看到衙役将客船包围,心里顿时一紧,不过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地安抚易莲儿和邓小可,而环儿则是吃着昨天买来的各种糕点,完全没有担心的样子。 捕头带了几个衙役查看了船主被杀情况之后,就让人严密看守客船,然后自己回到岸边等候。大个半时辰后,一顶官轿显得有些急促地过来了。轿子还没停下,捕头已经拜倒在地,口呼知府大人。原来是扬州知府刘明诚到了。 健仆看到官轿的样式就知道是扬州知府到了,急忙禀报自家老爷。“老爷,小人看到扬州知府到了,正在岸边问话。” 老人放下书籍,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说道:“唉,年纪大了,这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了,可惜了这些书。”接着脸上浮起有些捉摸不透的笑容,轻声说道:“扬州知府应该是刘明诚吧?一个普通的杀人案件,也值得他亲自跑过来,他还真是为官有道啊!你拿我的名刺去见他,就说老夫有要事,现在需要启程去京城。” 刘明诚出了轿子,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捕头,眼睛盯着客船神色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他才咳了一声带着怒气问道:“熊捕头,本官听说这艘客船发生了一起命案。你查看后可曾发现什么线索?” 熊捕头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恭敬地回道:“回知府大人,小人查看后发现船主大约是在昨夜子时左右被人用匕首割喉而死,然后询问了船上的客人。因为昨夜雨大风急,并没有找到目击证人,所以小人将船客暂时扣留下来。” 刘明诚捋了捋尺许长的胡须,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嗯,你这样做也还算应对妥帖。不过五日之内若是破不了案子,比限的棍子你可是躲不了的。你先退下吧,有什么事及时向本官禀报,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是,小人告退。” 这时警戒的衙役突然传来呼喝声,还不时推搡着一个人。刘明诚转脸看了一下,然后说道:“放他进来吧。” 捕头一看竟然是刚才贿赂自己的商人,以为是来知府大人这里告刁状的,心里暗想要遭。 健仆持着名刺不卑不亢地走到扬州知府刘明诚的不远处,弯腰递上老爷的名刺恭声道:“刘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我家老爷有两句话想让小人转告。” 刚刚还面色沉静的刘明诚也不接名刺,突然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这刁仆,是何居心?这是人命关天的案件,岂能私相授受!本官看在尔是初犯,暂饶一次。如若再犯,定将尔拿进牢狱。”说完甩了甩袖子,直接进了轿子,打道回府。 第八十六章 师生原来狱中见 回到船舱,健仆有些气愤难平地说道:“老爷,扬州知府没有接您的名刺,而是直接甩手离开了。” 老人依旧在看着书,听了之后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运河岸边的景色,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平静地缓声说道:“哦,几年没见,这刘明诚还愈发刚正不阿了。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啊!” “老爷,那后面该怎么办?您之前说有要事需要尽快赶到京城,现在因为案子耽搁下来可就麻烦了。”健仆有些急躁地说道。 “不急,慢慢等着吧,有人比我们还着急。”老人挥手让仆人退了下去,看着江景一时有些走神。五十年前,自己还是个青衫书生,独自背着书箱也是乘船进京赶考。那时候自己英姿勃发,脑子里都是要功于社稷的雄心壮志,浑身充满了干劲。可现在呢?运河还是运河,垂柳还是垂柳,人已经不是那个青衫书生了,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在朝堂里起起伏伏摸爬滚打了四十余年,因事回家赋闲几年,现在带着满头的斑白又要回到朝堂之中与狼斗、与虎搏。“唉,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正当老人沉浸在有些伤感的思绪之中时,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扰攘声。“让开!若是再妨碍老子办案,我就将你们通通拿下,抓入大牢吃牢饭。”“差爷差爷,请等一下,我家老爷正在休息,能不能稍后再来搜查?这是一点小意思……你们几个快闪开,不要挡了差爷的路。”“滚一边去!这是知府大人亲自交待的案子,若是耽误了爷办案,你吃罪得起吗?你们几个,把他们给我全都锁起来!”“哎吆!你们还敢还手,真是要造反了。兄弟们,抄家伙给我上。” 健仆推门进来禀报:“老爷,扬州府衙的差役非要进来搜查,小人怕是拦不住了。您看……” 老人透过门缝已经看到两伙人已经推搡到了一起,扭打成一团,摆摆手说道:“把东西看好了,让他们进来搜吧。” 随后熊捕头带着几个差役气哼哼地进了房间,旁若无人地吩咐道:“都给我把眼睛瞪大喽,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东西。真是贼胆包天,竟然敢阻碍爷爷我办案。”说着冲站在窗边的老人喝道:“老东西,你给我过来!不要站在那边跟个没事人一样。” 老人挥手止住就要扑上去教训捕头一番的健仆,笑眯眯地说道:“你在和老夫说话吗?” 熊捕头白眼一翻,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爷在和鬼说话呢?就和你直说了吧,今天你门口的几个手下动手了,要是不想吃牢饭的话,就赔个几千两的汤药费,爷爷可以不和你计较。否则,哼哼哼……从今天起,我看你连掺了沙子的霉米饭都吃不饱喽!”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甚是猖狂。 老人听完神色不变,直接说道:“那就走吧,老夫出门没带这么多银子,实在没办法赔给你们几千两的汤药费。” 熊捕头倒是一下愣住了,差点咬到舌头,他是完全没想到老人会拒绝得这么干脆。一般的老百姓最是怕衙役,几句话就能榨出油水来,哪会出现这种情形。当然,他也不是个怂包,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地说道:“好好好,老子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嘴硬的,希望你到了牢里还能继续这样。来人,本捕头怀疑他与昨晚的杀人命案有关,把他给我带下去,待会儿押到府衙大牢里。” 老人站在旁边像是在看着猴戏,有些戏谑地说道:“要不要锁起来?” 熊捕头气恨地说道:“不用,待会儿本捕头亲自押着你,不怕你耍花样。” 下午时分,熊捕头回到府衙向知府刘大人禀报案情,毕竟押了近十个人进监牢,怎么也瞒不过去。其实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这起杀人案的凶手手法干净利落,线索极少。若是实在抓不到凶手,这个老人一行人就会变成凶手。来到府衙二堂,看到知府大人正在处理公务,熊捕头急忙上前禀报:“知府大人,小人搜查客船发现一伙人很是可疑,已经押入监牢,准备连夜进行审问。” “哦,这么快就有线索了?看来熊捕头这次很用心啊!” 熊捕头听到夸奖,顿时喜上眉梢,跪在地上嘴角都要咧到腮帮子上了。“多谢大人夸奖,这是小人分内之事。” 知府刘明诚先是赞许地点点头,接着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然后说道:“嗯。不过也不用急,这件案子可以慢慢侦办。毕竟是杀人命案,一定要要做到耐心细致。本官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不要放过任何有价值的疑点和线索。” 熊捕头听了很是疑惑,这和上午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不过他还是答应下来。“大人放心!小人一定会将这件案子办好的。” 刘明诚端起茶盏惬意地喝了一口,这才说道:“不错!说说吧,你今天抓的这伙人有哪些疑点?” 熊捕头听了立刻来了精神,连忙说道:“回禀知府大人,小人在搜查客船的时候,竟然被一伙人围住了。这伙人很是健壮,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他们阻止小人搜查一个房间。小人哪里肯干,硬是带着衙役冲进房间,发现只有一个老人在里面。那老人很是狂妄,完全不把小人放在眼里。小人觉得这伙人不简单,就把他们全都抓到牢里了。”他把冲突的细节略去,然后修饰后说出来,显得有些得意。 知府刘明诚越听越不对劲,砰地一声放下茶盏,急声问道:“你抓的这个老人的家丁有没有今天上午拿名刺来找本官的那个人?” 熊捕头被吓了一跳,有些畏畏缩缩地说道:“有啊!那小子还挺横的,都想冲上来打小人。” 刘明诚怒声喝道:“糊涂!你这厮闯大祸了,本官也要被你害死了。”他提起官服就急步往外面走去,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熊捕头听知府大人这样说,登时瘫在了地上,反应过来后就爬起身来踉跄地朝知府大人走的方向追去。 刘明诚一路催着轿夫脚步,真是恨不得飞过去。两刻钟后,他来到监狱门口,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深吸一口气进了监狱,在狱卒的引导下来到老人所在的牢房,先是轻声唤了一声,“恩师,是你吗?”接着深鞠一躬充满自责地说道:“学生愚钝,累恩师受苦了,真是罪莫大矣!” 第八十七章 看似貌合却神离 老人腰背挺得很直在牢房的稻草上正襟危坐、神色坦然,就像是坐在自家的书房里。他听到有人说话,透过昏暗的火光认出是扬州知府刘明诚丝毫不觉得意外,淡淡地问道:“哦,不知是哪位大人驾到?恕老夫老眼昏花。” 刘明诚以手遮面,愧疚地说道:“恩师,羞煞学生了!学生是明诚啊,您不记得我了?建平三年的进士,有幸拜入恩师座下。学生听府衙捕头禀报说在客船抓住了一些人,就过来查看一下。没想到这些该死的贼囚竟然敢诬赖恩师,着实可恨!学生定要将他们革职查办。”他从狱卒中夺下钥匙,三两下打开门锁走进牢房,扶起老人就要出去。 老人站起来轻轻拍打身上的稻草,转脸对身边的刘明诚说道:“刘大人,还是公事公办吧。老夫也曾为官四十余年,从未因私废公,也未因情夺理。你还是先让捕头查清案子的始末,再放老夫出去吧。” 刘明诚听了装作为老人考虑起来,忽然一拍脑袋说道:“恩师一向品性高洁,朝野内外无人不知。若是恩师担心闲言碎语,可以先在扬州府内寻一处别院住下,四处游玩一番,过段日子再启程。这样学生也可以借此机会尽尽孝心。” 老人听了之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刘明诚,沉静的眼神似乎能看透人心。刘明诚不敢与之对视,而是低下头作受教的模样。“也好。老夫已经有多年未赏玩过扬州的景色了,正好趁此机会走一走。”说着举步就要走出牢门,不过又转头问道:“刘大人,老夫的几个家丁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就刚才这一下,刘明诚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连连点头,示意狱卒去把旁边牢房的家丁放出来,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老人背后。 老人走出监狱,停住脚步看了眼外面已经黑了的天色,忽然意有所指地说道:“刘大人,你觉得明天的日头会不会像今天一样热?” 刘明诚随着老人的目光看向前方,语气悠悠地回道:“恩师,这仲夏时节的日头会一天比一天热。可若是过了这个季节,天气就会转凉的,谁也没办法阻止。” “嗯,刘大人说得有道理,不过蟋蟀可是很难活到冬天的。” “蟋蟀活不到冬天是因为没有提前找到栖身之所,学生在冬天的时候还经常看到蚂蚁从洞中出来到处爬动。恩师,学生以为若想活下去,眼光还是要看得准一些,毕竟大树之下好乘凉。” 老人看着刘明诚面色放光的样子,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可惜无论是蚂蚁还是蟋蟀,在有心人的眼里都是跳梁小丑。只要这个人看到时机成熟动动手指,蚂蚁就会被碾死,尤其是走在前面的蚂蚁。” 刘明诚忽然脸色涨红,接着一片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恩师,学生难道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吗?我究竟比叶南卿差在哪里?” 老人转脸看了看刘明诚,虽然十余年没见,他还是依稀记得当时眼前这个学生登科后第一次来府里拜谢自己的青涩模样,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服输。尽管那时这个学生的神情有些畏缩和忐忑,老人还是在其眼神的深处看到了强烈的野心和不顾一切的决心,就像现在这般。“明诚,你当初为什么想做官?” 刘明诚听了之后有些迷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自入仕以来,就从来没有得到过老人的指点和提携,只能依靠自己不顾一切地利用各种机会往上爬。在当县令的时候,他处理政务之余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溜须拍马方面,后来才能左右逢源不断升迁,直到四年前左迁至扬州知府。他享受支配别人的感觉,那样会让自己觉得无所不能;他享受被人仰视的感觉,就像是身体浮在空中一般,可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要当官。最后,刘明诚深吸一口气说道:“学生所求不多,只是想做人上之人。” 老人像是预料到他会如此说,不过还是有些失望,摇了摇头说道:“官场官场,既是名场也是利场,更是权力场。你想攥着更大的权力,想让别人怕你、畏你、仰视你,我能够理解。可为官一任,应该造福一方,难道你就不能为这方百姓多想想吗?” 刘明诚不为所动,而是似笑非笑地说道:“恩师,您要是一心为百姓着想的话,这次就不会去京城了。那件事说到底也是人家的家事,你我师徒二人又何苦来哉?” “你倒是劝起我来了。百姓除了为一口饭,更需要的是稳定的生活。若是刀兵再起,苦的最终还是百姓。权力之争常有,可百姓何辜?何况你也知道那是人家的家事,哪一尊菩萨不是树大根深。当暴风雨来了的时候,大树也许只会折断几根枝子,树下的杂草却会被连根拔起。” “恩师所言甚是。可风平浪静之时,无根的浮萍就只能漂在阴暗的小水沟里。暴风骤起后,浮萍才有机会随风直上九万里。” 家丁租的轿子已经到了监牢门口,老人也不再言语,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轿子。 刘明诚躬身行了一礼,“恩师,您在扬州这几日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吩咐学生。待案子一了,学生会第一时间派人护送恩师启程进京。” “嗯,你好自为之吧。” “恭送恩师!” 轿子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老人坐在轿子里沉声说了一句,“叶南卿的心里比你把百姓看得更重。”然后吩咐轿夫起轿离开。 刘明诚脸上又是一片阴沉,心情沉郁地回到了府衙后院。 书房里,刘明诚正在写着一封信,写完封好后递给旁边候着的师爷。“把这封信连夜送到京城的同仁会馆,拿到回信后以最快的速度回来,不得有片刻延误。” “是,小人这就去办。” 摇曳的烛光下,刘明诚还是有些神思不属,不复之前的把握。想起恩师临走前的一番话,他在心情沉重的同时还有些忐忑。恩师为官四十余载,一向看人看事极准,在官场上纵横捭阖无往不利,被同僚和对手称为“智狐”。若不是当时为了给人腾位子,也许他现在还在官场上挥斥方遒。“难道这件事果真成不了?”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又重新狠下心来,“不管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要么一飞冲天,要么老死尘土。我就让他亲眼看看,叶南卿也没什么了不起,照样匍匐在我的脚下。” 第八十八章 从来小丑多跳梁 建平二十五年六月二十五日清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的燥热,华朝的早朝刚刚开始。尽管大殿里放了不少冰块,可身体一直虚胖的皇上坐在龙椅上还是热出了不少汗,现在看着站在大殿里的群臣正在怔怔出神。太监马德胜的公鸭嗓子在空旷安静的大殿里响了起来,“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武官队伍一如既往的无所事事,眼睛盯着地面一言不发。站在文官队伍后面的几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一名看起来颇为稳重的中年官员走出队列朗声说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精神有些萎靡,看到有御史出列上奏,努力直起腰背说道:“李爱卿有何事禀报?咳咳咳……”他才说了一句话,后面就跟着好几声气喘和咳嗽声,显得辛苦之极。 “陛下,微臣弹劾右相叶南卿庸碌不堪,在位期间无所作为,以致国事糜烂。今年五月初八,浙江金华等地突发洪水,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然叶南卿窃居高位却碌碌无为、反应迟缓,既未察天之意,亦无恤民之心,终使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之事常见,惨绝人寰之事不绝。若不是百姓常沐王化、念顾圣上隆恩,臣恐不忍言之事将起。于情于理,叶南卿难辞其咎。臣恳请皇上将其革职查办,以儆效尤!”说到后面已是怒声急喝,向前走了十数步用手戟指站在前面的右相叶南卿。 话音刚落,他旁边的几个都察院同僚也站了出来,其中一个厉声说道:“皇上,臣认为叶南卿实在难堪重任,理应立刻将其革职送至法司纠察。”另一人接口附和:“臣附议!恳请皇上将叶南卿从严从重处理。” 刚升任右佥都御史的孙永承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前几日有人也在找他串联,以他多年当御史的经验觉得这件事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于是就以准备先搜集一些证据为由婉言回绝了。果不其然,早就是老狐狸的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等人也都在查看风向,没有一个人参与其中。 皇上面无表情,看向叶南卿说道:“叶爱卿,李卿家所言可是实情?浙江金华等地受灾之事,朕也是忧心不已。” 叶南卿拜倒在地,声音沉重地说道:“启禀皇上,李御史之言虽有夸大耸人之语,却也部分属实。因为种种原因,朝廷对浙江等地的赈灾确实做得有所欠缺,臣难辞其咎,请皇上责罚。” 皇上面露为难之色,有些迟疑地说道:“既然这样,嗯,那叶爱卿就……” “陛下且慢,臣有事启奏。”户部尚书蔡中平走出来说道。 皇上顺势问道:“蔡爱卿有何事?” 蔡中平向前一步说道:“陛下,臣总领户部,对这件事最是熟悉。这次赈灾之事虽有所欠缺,责任却不在右相,而是因为国库空虚所致。眼下正处于仲夏,春税已完而秋税未至,国库之中空得都快跑老鼠了,臣等实在是有心而无力赈灾。右相因之焦头烂额,日日来户部催促,想方设法将能找到的粮食布帛都运往浙江金华等地。正是因为没有办法,右相下令让臣停发了部分官员本月的俸禄,准备下个月补上。有些人心存怨望,臣也是能理解的。” “原来是这样啊!叶爱卿功忠体国,真是苦了你了。姚左相因病卧床,朝廷的担子都压到你身上了。咳咳咳……朕险些错怪你了。”皇帝说了两句话,缓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说道:“受灾百姓亦是朕的子民,还是要尽力赈灾。叶爱卿,你可有什么方法?” 叶南卿叩谢之后站起来拱手说道:“回禀皇上,臣建议开常平仓。” “这个,嗯,蔡爱卿,常平仓一直是户部在负责,你认为怎么样?” 户部尚书蔡中平显然早有准备,直接说道:“回禀皇上,京城常平仓存粮一百四十万石,镇江常平仓存粮八十万石,应付京城之事绰绰有余。臣建议拿出三十万石赈济灾民,再用秋税冲抵。” “好!二位爱卿所言为老成之见。其他爱卿还有什么看法吗?”皇上左右逡巡了一下。其他官员一听皇上都赞成了,哪里会故意出来触霉头,都是齐声口呼“皇上圣明!” 赈灾之事议决之后,皇上已经显得很是疲惫了,抬头看到刚才上奏的李御史和其他几位御史还直愣愣地站在中间,就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李爱卿,你还有什么事上奏?” 李御史慌乱地说道:“没……没事了”,然后走进队伍里。 皇上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让那几位御史冷汗都下来了。“御史有风闻奏事之责,却也不能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希望诸位爱卿谨记。咳咳咳……”缓过来劲儿,他才又问道:“其他爱卿还有没有事情上奏?” 片刻安静之后,正待大家准备跪安退朝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启禀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皇帝抬头略显艰难看了看,还是没认出来是哪位臣子,只能看见其身穿青袍,站在大殿的门口位置。于是索性直接说道:“爱卿有何事?”站在旁边的太监马德胜很有眼色地贴耳告诉皇帝此人的身份。 “启禀皇上,微臣弹劾夏国渊指使家仆杀人,并且以势压人。请皇上明察!” 这时站在靠前面的一个文官身体猛然一震,用眼睛的余光看了刑部给事中一眼,接着又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叶南卿。 皇帝听了顿时大怒,用力拍了椅子扶手就要斥责,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接着就是急促的咳嗽声。“咳咳咳……简直一派胡言!夏阁老品性之高,世所共知,这次是奉诏来京,岂容你信口污蔑!来人,把刑部给事中何睿给朕拉下去。” “请皇上明察!夏国渊因指使家仆杀人已经被扬州知府扣押,现正在审问。皇上一查便知。微臣忠心耿耿,请皇上明察……” 待值守的力士将何睿拉下去之后,皇帝吩咐道:“拟旨,招夏阁老急速进京,不得延误。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竟敢污蔑国之肱骨!” 有大臣走出队列说道:“皇上不可啊!夏阁老品性高洁,臣等都是知道的,可难保不会御下有失,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又有几人走出队列,齐声说道:“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气得脸色发红,眼前再次发黑差点晕倒,太监马德胜忙上前搀扶了一下。他甩开太监的胳膊,摆摆手强硬地说道:“朕意已决,诸位爱卿勿用多言,退朝!”说着在太监的搀扶下离开。 第八十九章 一间书房中的密谋(上) 是夜,城南某个院子的书房里。在摇曳的烛火下,中年人的脸色一片铁青。他强压着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谁?到底是谁把这件事捅出来的?废物,真是一群废物,丁点的事情都做不好!” 一个人明显是乔装打扮过的人脸色一红,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意地说道:“王爷,那个上奏的人是刑部给事中何睿。小人下朝后和刑部尚书康大人交流过,这件事他是完全不知情。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中年人正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弟弟景王秦德芳,半年前因为返京侍奉多病的母后逗留至今。“巧合?不可能!”他沉吟了一下,语气阴沉却又笃定地说道:“这才不到两天,他一个小小的刑部给事中怎么可能知道夏国渊被困扬州知府的事情?我看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对了,叶南卿,十有八九是叶南卿!他可是夏国渊的得意弟子。” “王爷,不要怪小人多嘴。以小人之见,也许叶南卿并不希望夏国渊进京。七年前,当今圣上因为忌惮夏国渊的党羽遍布朝野内外,遂起了猜忌之心。夏国渊不得不离开朝堂,赋闲在家,后圣上觉得对其有所亏欠,于是启用了他的得意弟子叶南卿,也算是酬还了当初的拥立之功。”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了看王爷的脸色,果然看见其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接着说道:“话虽如此,可是时事易移,人心都会变的。眼看着姚左相因为身体原因将要身退,而叶南卿这几年也没闲着,在朝廷的诸多要害衙门都安插了亲信,并和吏部尚书岑守信、礼部尚书易明涛、户部尚书蔡中平等人关系密切,此时他又如何愿意夏国渊去而复返。恕小人直言,在叶南卿的即将登顶的关键时候,就算是恩师挡住了他的升官之路,那也是杀父仇人。” 景王点了点头说道:“嗯,是孤想差了,还是李御史看得透彻。孤得李御史臂助,真是如虎添翼。数日前,孤听说左佥都御史一职空缺,不知卿家是否有意更上一层楼?” 乔装打扮过来拜见王爷的正是今日在朝堂之上状告右相叶南卿的李御史,他听见景王所言,顿时激动不已,似乎看到一条通途大道摆在眼前,于是直接跪倒在地泣声说道:“多谢王爷提携!王爷之恩,如同再造,小人以后一定竭力为王爷效劳。” 景王秦德芳急忙扶起李御史,口中说道:“哎,这是卿家应得的,孤也只是成人之美而已。就算孤袖手旁观,以卿之才也终会升迁。奈何现在孤也是能力微薄,无法直接将卿送入青云。可恨那些冥顽不灵之辈始终窃居高位,如之奈何?他日……,算了,不说也罢。” 李御史心神受到了冲击,也不敢答话,只得唯唯应下。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朝廷里的事情,后者才告辞离开。 面具人推开暗门走了出来,站在景王旁边两步外一言不发,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儿,景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开口问道:“先生,你也听到了,今天早朝皇上下旨急招夏国渊入京。我们之前做的布置全部都废了。” 面具人看了景王一眼,让后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就在他准备发火的时候,面具人才悠悠说道:“皇上想让夏国渊进京,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是拦不住的,最多只能拖得了一两日。” “先生,你认为到底是谁指使刑部给事中把扬州的事捅出来的?” 面具人直接翻了翻死鱼眼,让景王心底很不舒服,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景王也不敢在他面前摆架子,甚至一直自降身份向其求教,毕竟面具人智计百出,一直在帮自己谋划着那件大事。 面具人也不再拿捏着,哑着嗓子说道:“这个很重要吗?你还是小看了夏国渊,想当初我以为自己占尽优势后来还是败在他的手里。夏国渊纵横官场四十余年,狡诈入狐,从不轻信于人,以他的性格在离京之前又岂能没有布置?李御史虽然为人蠢笨了一些,可他有句话没说错,叶南卿也是不想让夏国渊返京的。可见那个刑部给事中应该就是夏国渊提前留下的后手之一。”他看到景王想说话,直接挥手止住对方,接着说道:“你好像忘记了我们昨晚商量的章程。” 景王这时才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地说道:“唉,我就是对夏国渊太忌惮了,这才有些忘乎所以了。刚才我也听李御史说了今日早朝的事情,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先生何以教我?” 面具人也不含糊,直接说道:“你可能没有注意,今日的早朝起码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皇帝对右相叶南卿的信任很有限。浙江金华等地的灾情因为朝廷的救灾不力,导致情况愈发恶化,皇上不可能没有耳闻,可还是被叶南卿和户部尚书蔡中平联手压了下去,这会让皇上心生反感和警惕。类似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正是因为现在朝堂里叶南卿一家独大,皇上才会动了请夏国渊出山的念头,藉此平衡叶南卿的势力。这也侧面说明了皇上对朝堂的掌控已经不稳了,否则肯定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二是皇上的龙体欠佳,而且情况应该是很严重了。” 景王忽然打断面具人说话,激动地问道:“先生此话当真?”待看到面具人肯定地点头后,他满脸通红搓着手在原地走了几步,嘴里念念有词,“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先生请细细讲来,我洗耳恭听。” “据我估计,皇上的龙体应该是病入膏肓了。你也应该知道,皇上自小身体就一直虚胖,加上又长期患有哮喘之疾。皇上登基稳固朝堂之后,为生下皇子旦旦而伐,甚至不惜借助药物,这也让皇上的龙体愈发恶化。正如刚才李御史所言,皇上稍微动了一点气,就有两次差点晕倒。如不是有太监在旁边护持,可能都会当场摔倒在龙椅之上。这也是皇上急切招夏国渊入京的主要原因。而且王爷也应该注意到,一个月前朝廷的大朝会已经由逢五逢十召开改成朔望之日。” 景王急切地问道:“先生,那依你所见,皇上还能撑多久?” “我这段时间一直让人在渗入太医署,得知数名御医从半个月前已经住进皇宫,随侍皇上左右。以我估计,皇上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 景王满面红光,激动地把着面具人的手臂说道:“好,好!孤他日若是能够成事,先生当记首功。” 面具人挣脱景王的手臂,拱手说道:“我别无他求,只希望王爷能够信守承诺,将夏国渊交给我处理。” “好,一切都依你!” 第九十章 一间书房中的密谋(下) 待景王平静下来,面具人又接着问道:“上次说安排人渗入谍情司或收买相关人,进行得怎么样了?” 景王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言说道:“情况不是很顺利。好叫先生知道,加入谍情司的人个个都身世清白,即使一个普通的力士都要经过主管百户的审查,千户的批准,因此很难抓到把柄。现在谍情司指挥使曹文炳是皇上的乳母之子,对其极其忠心,根本没有被收买的可能。到目前为止,只收买京城谍情司南司的百户一人,总旗二人,而北司负责诏狱,暂时没有收买的必要。因为时间太短,我安排混入谍情司的一些人还大多是小旗。” 面具人听了点了点头,“还是要加紧推动这件事,而且要让被收买的人及时传递相关消息。我猜测随着皇上的病情加重,皇宫的守卫会逐渐移交给谍情司的人。到时候只要快人一步,就能占得先机。” “好,下面我会专门盯着这件事。先生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有一点需要谨记,你这段时间一定要经常去宫中太后那里晨昏省定,用孝心去感化太后。当年先帝嫡子早夭,导致太子之位一直空悬。而先帝因感王爷颇类自己,有意立王爷为储君,奈何一直被朝臣以立嫡立长为理由反对。皇上知道不为先帝所喜,就独辟蹊径经常去皇后那里问安,甚至多次亲试汤药,以示孝心。后先帝驾崩,正是因为皇后及其背后的崔家力保,皇上才能以庶长子的身份顺利登上皇位。现在太子只有六岁,正如太史公所言:‘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只要你能说服太后,皇上驾崩后则大事可期。其实,这个理由也能说服朝臣,包括叶南卿。因为太子年幼即位,得利的叶南卿等人也只能风光十年。一旦幼主亲政,留给叶南卿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是造反,这肯定是行不通的;要么是缚手被戮,连赋闲回家的可能性都没有。” 景王重重地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面具人接着说道:“这个时候很关键。后面你暂时不要让朝廷中人轻举妄动,免得引起皇上的怀疑。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的疑心最重,他肯定要给太子扫除障碍。一旦出现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会招致他的激烈反扑。所以,这件段时间除了去宫中太后那里晨昏省定,你不要随意出去走动,更不要拜会朝中大臣。你要知道,濒死的野兽最为凶猛,心思也更为深沉难测,尤其是将死的君主。谁也拿不准他会做出来什么事情。” “嗯,我知道了。”景王的语气虽然平静,却也隐隐透出不易察觉的兴奋。看到面具人进了密道关上门之后,他又原地走了几圈,这才强迫自己安静下来,手里拿着一本《盐铁论治要》看了起来,可是半天都没有翻页。 过了一会儿,时间已经到半夜子时许,书房的门又被敲响了。景王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道:“进来吧。” 黑衣人佝偻着身体进了书房,一言不发地跪在一丈外,垂首看着地面。 景王看也没看他一眼,冷厉地问道:“说吧,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夏国渊还活得好好的?你是怎么做事的?!”说着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斥责。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肩膀抖了一下,说话时语气急切,以致于嗓音都有些尖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主子责罚。因为前段时间奴才把京城总舵的大部分好手都派去监视谍情司了,同时还根据主子的命令让一些好手混入其中,实在抽不出人手去执行任务。所以奴才就先让淮安府分舵的刺客上船去摸清情况,然后再利用夏国渊所乘客船停靠扬州的机会将其格杀。哪知道淮安府派去查探情况的刺客生死未卜,而扬州府的刺客也被发现遭到围攻……”说到这里,黑衣人止住声音,实在不知该再说什么。毕竟做奴才也要有做奴才的觉悟,事情没办好,解释再多也是无用,没有主子会喜欢听这么多借口。 果然,景王收起盯着书籍的视线,看着跪在地上似乎已经缩成一团的黑衣人,略带讥讽地冷声说道:“孤看你最近是太闲了,什么事都做不好。你是不是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血菩萨了?” 黑衣人惶恐地连声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好,那你现在就亲自赶去扬州,在夏国渊进京之前找到机会除掉他。十年前是他运气好,孤不希望他这次还有命来京城添乱。” 黑衣人原地拜了拜,起身准备离开。这时书房的门忽然又被敲响了,黑衣人原地一闪,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来到门后,目光先是冷冽地盯着房门,接着转头看了一眼景王。 景王也被吓了一跳,朝看过来的血菩萨点了点头,然后朗声问道:“谁啊?孤正忙着呢。” 门外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王爷,夜已经很深了,妾身熬了碗莲子粥给您当宵夜。”门外的女子正是景王新纳的一房宠妾,衣着轻纱笑意盈盈地端着一碗粥。她的心里是乐滋滋的,心里打着正好可以让王爷今晚宿在自己房间的主意,省得那几个姐妹来抢。 景王舒了一口气,朝血菩萨轻摇了一下头,然后就起身过去打开门,也不让宠妾进来。他笑呵呵地说道:“爱妾,怎么还没睡啊?孤正在看书,稍后就去你那里。” 宠妾脸蛋红红的,浑身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抛了个眼神魅惑地说道:“王爷,妾身进去把莲子粥放下给您磨墨吧。都说红袖添香夜读书,也是一桩雅事。”说着就要挤进书房。她之前可是听说这间书房王爷从不让别人进来,今晚她要是进去了,肯定可以把另外几个姐妹比下去。 景王脸色僵了一下,嘴角浮起淡淡的阴狠笑容,因为背对着烛光却没被发觉。他轻声说道:“爱妾想进来就进来吧,正好孤也有点事情想和你说。”接着退了两步让开房门,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宠妾欣喜地走进书房,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黑衣人一只手将银针刺进了女人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接住了粥碗,没有洒出一滴汤水。 景王站在书桌前背对着黑衣人平静地说道:“把她埋到乱葬岗。” “是!”黑衣人将粥碗放在书桌上,提起女人就出去了,举手若轻的样子宛如无人。 景王端起粥碗,轻吹了几口气,慢慢地喝了起来,细细地咀嚼着。 第九十一章 官宦之间的勾兑 在二堂处理府衙事务的扬州知府刘明诚正听着衙役汇报。“大人,属下这几日一直跟在夏老爷身边,他有什么事情也会吩咐小人去做。夏老爷兴致很好,一连几日都在府内观景,先是去了个园,接着去了何园,下雨天的时候还去了瘦西湖。昨日天气晴好,他带着家丁去湖中泛舟,还在亭中留诗一首。” 刘明诚听得皱了皱眉头,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毕竟坐以待毙可不是自己这位老师的行事风格。“他身边的家丁可有减少?或者他这几日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另一个乔装成普通人的衙役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夏老爷身边的家丁没有减少。小人一直隐藏在暗处,也没有发现夏老爷见过陌生人。”衙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哦,对了。在游玩的过程中,夏老爷倒是和几个贩卖糕点的小贩说了几句话。在夏老爷走后,小人把那几个小贩拉到暗处仔细审问过了。那几个小贩都是本地人,夏老爷只是问了糕点的价格几何,并没有多说什么。” 仔细想了想,也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刘明诚揉了揉太阳穴略显疲惫地说道:“嗯,你们继续看着,不能放过任何疑点,有事随时前来禀报。” 两个衙役也不多问:“是,大人!小人先行告退。” 刘明诚端起香茗却没有去喝,依然有些愣神,“难道他真的不想掺和那件事?不可能啊!如果错过这次,他就没有机会再入朝堂了。” 这时有心腹家丁过来说道:“老爷,师爷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刘明诚起身吩咐道:“嗯,本官去书房处理一下公务,你让师爷到书房来把。”说着心思忐忑地急步走去书房。他才刚在书桌前坐下,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于是,他平静地说道:“进来。” 师爷推门进入书房,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等发问,师爷急忙说道:“大人,属下不负所托,日夜兼程带回了回信。”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递给依旧坐着的知府大人。 刘明诚接过书信也不打开,点点头面带笑意地说道:“师爷一路风雨,实在是太辛苦了。这两日就好好休息吧,衙门里的事情过几日再处理。” 师爷弓腰回道:“多谢大人挂怀!这是属下分内之事。不打扰大人处理公务了,属下这就告退。” 待师爷重新关上书房门,刘明诚急忙打开一封信,仔细看了看然后脸上露出笑意,神情一片轻松。他用手指弹了一下信纸,嘴角上扬轻声说道:“成了!哈哈哈……”唯恐错过了什么重要内容,他又重新看了两遍才有些不舍地将信纸丢进火盆里。眼看着火焰吞噬了信纸,最终留下些许灰烬,他才打开另一封信看了起来,然后放在一个匣子里藏了起来。重新坐在书桌前,刘明诚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连带着粗黑的眉毛都有些微微抖动,平时看起来很是威严的国字脸也布满了褶子。“看来我很快就要动身去京城了,到时候也不知道那位会用什么位子来酬谢我。算了,反正总比一辈子待在扬州要强得多。” 正在他畅想未来的时候,一个家丁敲门说道:“老爷,前院的衙役过来禀报说京城来了宣旨太监,请老爷尽快过去迎接。” 刘明诚心里疑惑,因为没有任何风声传来,所以他完全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不过还是赶紧起身向前院走去。走到前院看到宣旨太监和一群谍情司护卫,刘明诚赶紧跪在地上,高呼:“臣刘明诚恭请圣安!” 宣旨太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貌似面前无人地半昂着头对着空气说道:“刘大人,这圣旨可不是单独给你的,去把夏阁老请过来一起接旨。” 刘明诚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额头一下冒出了冷汗,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私自扣留皇上传召的人,即使有理也是无理的。想到这里,他打算破罐子破摔,只要咬死夏国渊的家仆杀了人,就算不能将其定罪,也可以把自己摘出来,兴许还能留下个“强项令”的好名声呢。刘明诚偷偷抹了把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看果然是给一品官的玉轴圣旨,脸色平静地站起来吩咐后面的衙役:“夏阁老去了哪里?快去将夏阁老请过来。” 衙役说道:“回大人的话,夏阁老今日去了太白居,说是要尝一尝咱们扬州的美食。” “哦?那可不近哪!”刘明诚面露难色地说道。 衙役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顺着自家大人的话说道:“是啊!太白居在城西,来回要个把时辰。” “速速过去请来,不能耽误了皇差传旨!”接着刘明诚微微躬身伸手说道:“公公,本官已经让衙役过去请夏阁老了。你看这时候日头正毒着,还是进去喝杯茶、用点糕点吧,顺便歇歇脚。” 太监眼睛瞟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发出声音,“嗯。” 趁着丫鬟端上糕点的时候,刘明诚站在旁边指着一盘糕点说道:“公公,糯米糕可是扬州的特产,由闪闪发亮的精选糯米磨粉后做成,甜糯适宜,一定要尝尝。” 太监拈起一块便看到了盘底的银票,若无其事地吃完糯米糕后说道:“果然不错,将剩下的装起来,咱家要带在路上吃。” “难得公公喜欢!小翠儿快拿食盒给公公装起来,再去厨房取一些一起装上。”刘明诚喝着丫鬟,然后又转脸笑着说道:“公公一路风尘来到扬州,不知……” 太监喝着茶,若无其事地说道:“刘大人,你的胆子不小啊!皇上想见夏阁老,竟然被你耽搁了这么久。” 刘明诚心里一颤,强笑道:“公公明鉴!本官也是迫不得已啊。数日前,夏阁老乘坐的客船发生了人命案子,本官也是怕夏阁老遇到危险,所以才斗胆请他在扬州逗留几日。只要抓住了凶手,本官马上就会派人护送夏阁老进京的。你也看到了,夏阁老在扬州没有受到任何刁难。” 太监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嗯,刘大人的难处,咱家是明白的。回去后,咱家会如实向皇上禀报的。” 刘明诚赶紧说道:“多谢公公美言!” 在刘明诚有意地恭维奉承下,两人又不冷不淡地聊了一会儿。大半个时辰后,夏国渊才在家丁的护持下返回。太监在夏阁老面前也不敢拿捏着,宣读了圣旨之后就和谍情司的人一起保护他返京。 夏国渊也没多说,看都没看刘明诚一眼,好像后者根本就不是他的学生。至此,二人虽未明言,却都知道师生情谊已尽。 第九十二章 重新启程去京城 一连在船上待了几天,哪里也不能去,生性好动的邓小可开始陷入暴躁之中,时不时的莫名其妙发脾气。别说一直都是受气包的环儿了,就连许安平都没躲得了。毕竟运河的风景再美,每天只能站在船上观望,看久了也会腻歪。 看着面前一如既往的水煮青菜和薄似清水的白粥,她又忍不住发起脾气来,“邓九,我不管,我今天要离开这里。你快想想办法!” 这段时间只能看着运河小小的水面,周围都被衙役把守着,简直是和坐牢没有两样。如果只是一个人,许安平早就脱身离开了,哪里会受这种委屈,可带着三个小丫头实在是没有任何招儿。他只能耐着性子哄道:“可儿,我们再等两天,很快就可以离开了。等到了京城,我带着你好好逛一逛,给你买好多好多吃的、玩的。” “好啊好啊,姑爷最好了!”一直在埋头喝着白粥的环儿登时兴奋起来,刚才还无精打采的眼睛瞬间充满了光彩。话说这个小妮子也真是好哄,几块糕点就让她改了称呼,让许安平感觉实在是划算之极。 邓小可听了脸上一下爬满了红晕,既有些羞涩又有些气恼地拿筷子敲了一下环儿的小脑袋,慌乱地说道:“什么…姑爷姑爷的?瞎说什么!本小姐还没嫁给他呢。再乱喊,小心我…我割了你的舌头。” 环儿被敲打了一下,抱着小脑袋眼睛里蓄着泪水,委屈地小声说道:“大小姐,你不嫁给姑爷,还要嫁给谁啊?老爷夫人不会答应的。” “你……你还乱说!气死我了,真是无法无天,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邓小可说着就要站起来收拾环儿。 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易莲儿赶紧站起来拉住邓小可,轻言细语地说道:“姐姐,你就别和环儿一般见识了。她就是这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打坏了还是自己心疼。”这个时候,许安平都劝不住邓小可,也只有性格温婉安静的易莲儿才能降下邓小可的火气。 早就见机躲在许安平背后的环儿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说道:“姑爷,你看小姐又打我,可疼了。下次你可要多给我买点零嘴补一补,我听说街上卖的红枣糕最补了,还很好吃。”说着还很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 刚刚消了点气的邓小可一下又被点着了,气鼓鼓地喝道:“还说!我看你今天是皮痒了,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了。”挣开易莲儿的小手,她就朝许安平冲了过去。于是,刚才还是很紧张的气氛,在几声尖叫之后,马上变成了“哈哈哈……”、“嘻嘻嘻……”等笑闹声,还间杂着“大小姐,饶过奴婢吧,环儿再也不敢了”、“你这小蹄子竟然还敢挠我痒,快松开手,啊咯咯咯……” 站在两个人中间的许安平被扯得东倒西歪,在痛苦的同时也大饱了眼福。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了一点点的美景,心里还在不住点评:“咦?红色的。嗯,那个是墨绿色的。上面绣的是什么?环儿加油!再用力一点。哇!好白啊!”站在一丈外的易莲儿脸色通红垂着小脑袋,也不知道是因为邓小可和环儿笑闹的不堪,还是因为看到了许安平色眯眯的样子。 “啊!”正在围着许安平追打环儿的邓小可忽然看到自己的领口被扯开了,惊得大声尖叫。接着抬头看到许安平贼溜溜地双眼正在盯着她看,被发现后竟然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看着旁边的桌子。她赶紧背过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红着脸羞恼地跺了跺秀足,淬了一口说道:“色胚!再乱看就挖掉你的眼睛。” 正在看着桌子的许安平回过神来紧张兮兮地问道:“谁?哪里有色胚?可儿,你是不是看到有人在偷看我们?” 从来没见到有人这么不要脸的邓小可一下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许安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旁边传来“扑哧”一声笑,原来是一直在留意这边动静的易莲儿实在是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许安平急忙走出船舱查看,只见把守船头的衙役正在下船。他三步并两步追上去问道:“差爷,出了什么事?” 一个走在最后的衙役没好气地说道:“知府大人开恩,准备放你们离开了。直娘贼!一连守了几个昼夜,连根毛都没发现。呸,真他娘的晦气!” 想到这件案子是血手盟的刺客做下的,许安平又多嘴问了一句,“差爷,船主被杀的案子结了?” “怎么,你有线索?” 许安平连忙摇头。 衙役拍着刀鞘恶狠狠地说道:“没线索你问个屁!这是你能操心的事吗?大人放你走就赶紧滚蛋,省得在这里让爷爷看着糟心。” 许安平听了赶紧回去告诉邓小可她们,再待下去估计就要把她逼疯了。 坐在马车里的夏国渊依旧背腰挺直,他随意地看了一眼坐在马车最里面一言不发、面色阴沉的老太监,然后又转过脸来看着自上车以来一直在陪着笑脸的太监问道:“皇上找老夫有什么事吗?” 宣旨太监谄媚地笑着说道:“阁老,皇上找您就是想叙叙旧。这都七八年没见了,皇上对您可是思念得紧,时常将您的教导挂在嘴边。” 夏国渊看了看宣旨太监,“这些话就不要说了,说点有用的。” 宣旨太监脸上的笑容滞了滞,接着有些尴尬地说道:“阁老,奴才就是个伺候人的下人,哪里会知道什么。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好!”说完也不再言语,夏国渊准备闭目养神。 宣旨太监看了一眼马车里面那个老太监,然后咬了咬牙低声说道:“阁老,奴才听说有人欲对您不利。皇上这次特意派了宫里的供奉一路保护您入京。” “嗯,老夫知道了。”夏国渊眼里的精光一闪而逝,接着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随口说了句,“你很不错!” 宣旨太监大喜,微微弓着腰说道:“请阁老多提携!” 马车行在扬州府城的青石板路上,车轱辘不时的嘎嘎作响,忽然马车停下来了。前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和叫骂声,宣旨太监就要下车呵斥。一直坐在里面默不作声的老太监阴沉地说道:“不想死的就不要下去,让谍情司的人去处理。”接着他就掀开窗布朝外看了两眼,然后继续回到原地不再说话。 第九十三章 何方过来的神圣(上) 躲在人群中的血菩萨看到马车上没人下来,只是两个谍情司的护卫走过来试图驱散挡路的行人。这样他也无法确定夏国渊坐在何处,就示意那几个正在争吵的人离开。他意识到这次应该是遇到高人了,只能低头无奈退走,准备派人尾随盯梢,然后再作打算。 马车继续前进,坐在马车里的宣旨太监有些不忿刚才被老太监呵斥,嘴里嘟囔着,“真没点眼力劲儿,弱了咱家的威风。若是……” 坐在里面的老太监睁开狭长的灰白双眼,扫了宣旨太监一眼,后者登时如被掐住脖子的小鸡般虽然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 待老太监重新闭目养神,宣旨太监才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刚才被老太监看了一眼,他感觉就像被钢刀刮过皮肤一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现在还心跳如擂鼓,“俺的个娘嘞!这老不死的差点吓死咱家了。”经过这一吓,他也不敢再嘀咕,悻悻地靠在马车厢壁上假寐,用从扬州知府刘明诚那里搜刮来的银票来抚慰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肝儿。 不一会儿,马车就出了城,行进在颇为平整的官道上,周围还不时响起谍情司护卫骑乘马匹的喷嚏声。 从客船上下来之后,邓小可和环儿就像是逃脱笼子的小鸟一样在街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只有易莲儿紧跟在许安平的身后,时不时地回应一下环儿的呼喊,还帮她拿着买的各种糕点、糖果。最凄惨的就是许安平了,身上被挂了五六个包袱,他现在只想快点去车行租赁一辆马车把东西放下来。 毕竟是几天前玩过了一遭,邓小可和环儿很快就失去了热情,终于想起来要去租借马车启程,就自告奋勇地在前面带路。还别说,凭着环儿甜美的笑容,街上的路人都很热心给他们地指路,甚至有个大婶还一路把他们引到了车行门口。 租借了马车之后,许安平充当起车夫,甩着鞭子驾车,而玩累了的邓小可和环儿则相互依偎着打起瞌睡来。易莲儿怕许安平赶车无聊,就拆了一包环儿买的盐梅,时不时地从车厢里伸出藕臂用手喂给许安平吃。“安平哥哥,这梅子好不好吃?我这里还有环儿买的红枣、蜜饯、柿饼,你要不要尝尝?” 许安平自是感觉易莲儿无比贴心可人,嘴里咀嚼着盐梅,随口夸道:“莲儿给的梅子当然好吃。我们一起吃,趁着环儿睡觉把她的东西都吃完。” “那可不行。要是吃完了,环儿醒了肯定会哭的。到时候环儿肯定知道是你吃的,以后就叫你姑爷了。嘻嘻嘻……”话虽这么说,易莲儿还是不停地朝许安平的嘴里喂着梅子。 许安平看着易莲儿白生生的纤长手指又伸到自己嘴边,吃了梅子之后就忍不住轻咬了一下。 “呀!安平哥哥,你坏死了,竟然咬人家。不给你梅子吃了。”易莲儿握着自己的手指,脸色一片羞红,心跳如小鹿乱撞,内心里还有一些窃喜,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旁边正在打瞌睡的邓小可睁开迷糊的双眼问道:“莲儿,你刚刚说什么呢?” 易莲儿更加慌乱起来,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哦哦…,可儿姐姐,没…没事儿,你继续睡吧。” “哦,那你有什么事就叫我。要是邓九欺负你的话,我就替你教训他。”刚说完,邓小可迷糊的双眼又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偶尔抖动一下。 正在赶车的许安平乐呵呵的,就像只偷吃了鸡蛋的狐狸。 半个时辰后,马车出了扬州城来到官道上。许安平看到官道很平整,行人也比较少,他就稍微用力甩了甩鞭子,加快车速想要赶到仪真县过夜。要是半路露宿树林的话,他倒无所谓,车厢里那个事情尤其多的邓小可估计饶不了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车厢里又伸出一只小手拿着梅子塞到他的嘴里,心里感叹道:“人生真是幸福啊!”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许安平打算拐到前面的岔路口停下来休息一下,当然那对今天很是嗜睡的主仆还在睡着。这时他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兵器击打的声音,隐隐还伴随着几声惨叫,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对易莲儿说道:“莲儿,前面正好有个岔路口,我们过去休息一下吧。” “好啊,安平哥哥。正好莲儿也累了。”易莲儿在车厢里伸展了一下婀娜的娇躯,平时一直掩在有些宽松的衣服下凹凸有致的身材顿时显现出来。这种诱人的情形若是被外面的许安平看到的话,估计又会暗吞几口唾沫。 许安平把马车赶到岔道,稍微走远一些,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就把马拴在树干上,然后叮嘱道:“莲儿,你在车上看着可儿和环儿,不要乱跑。我去周围看看,顺便方便一下。” 刚准备下车的易莲儿一下缩回了身子,答应一声后又暗暗啐了一口嘀咕道:“安平哥哥太坏了,就会捉弄人家。” 进了树林的许安平开始狂奔起来,他隐隐感觉到前面的打斗应该不简单,毕竟一般的小毛贼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官道上抢劫。一刻钟后,他来到打斗地点的不远处,果然见到十几个蒙面刺客在围攻一群人,打得难解难分,地上已经躺下数人生死不知。其中一个刺客武功奇高,匕首之下几乎无两合之将,让旁观的他都暗暗心惊。等许安平调整好呼吸,倒在这人手下的护卫已近十人,剩下的人则被其余刺客拦了下来。他定睛一瞧,剩下的十数人竟然有客船上老人的健仆,那围攻的刺客肯定是血手盟无疑。这时那名最厉害的刺客已经疾步来到马车前,飞身而起探手抓向车厢里面。说时迟那时快,刺客的利爪犹如抓到了铁板一般,连车帘都没掀开身形却暴退回来,落在地上又连退了好几步。一个身着灰袍、面色阴沉的老者跃出车厢,落在马车旁边。 “你是何人,竟然敢刺杀朝廷重臣?”灰衣老者蜷曲着食指,形如鹰爪。 蒙面刺客嘶哑地说道:“你还是去地府问阎王爷吧。”说着就提匕冲了上来,身形快如鬼魅。那灰衣老者也不是简单人物,十指如刀直接迎着刺客的匕首抓去,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显然是指上的功夫已臻化境。一时间,二人打得难解难分。 十数招后,二人各自后退,刺客的肩部出现四道血痕,而灰衣老者的胸口则被划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灰衣老者满脸惊容,捂着胸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问道:“不可能!你怎么会对我的功夫如此了解?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刺客也不答话,再次冲了过去,显然是要先将其格毙再说。 第九十四章 何方过来的神圣(下) 灰衣老者低声喝了一声,换了招式咬牙伸手去接,几个回合之后手臂又被割伤。他愈发肯定刺客知道对自己招式很是了解,狭长的双目充满怒火,尖声说道:“藏头露尾的家伙!不管你是什么来头,谋害皇上要见的人,天下再大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他知道自己不是刺客的对手,只想拖得一刻然后寄希望于等护卫、家丁绞杀其余刺客后过来帮忙。 对面的刺客右手反持匕首,甩了甩匕锋上的鲜血,然后左手抬起用力挥了挥。缠住其他人的刺客陡然发力,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谍情司护卫和夏家家丁就倒了一地,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儿少。 灰衣老者知道今天是无法幸免了,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护着夏阁老先走,我拖住刺客。”说着他用力一点身上的鬼垒穴,止住流血不止的胸口,然后疾步朝刺客冲了过去。 然而,马车依旧安静,根本没有人出来。原来看到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前来刺杀,宣旨太监早就吓得腿软,浑身止不住的哆嗦,嘴巴一张一合的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就像是马上干涸的水坑里的鱼。 夏国渊一生经历过多次刺杀,数次面临生死危机,倒是很平静。他知道现在正是自救之时,看到宣旨太监如此不堪,就低声说道:“你若是不走,老夫可就先行一步了。” 宣旨太监听了之后顿时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哀声说道:“阁老不要抛下奴才。奴才以后当牛做马以报阁老今日之恩。” “那就走吧。”夏国渊率先掀开车厢布帘走下马车,带着紧跟在身后的宣旨太监急步走进树林。此时,灰衣老者和刺客的打斗也到了最激烈的时刻,双方都浑身是伤,而前者已经摇摇欲坠,眼看就支撑不住了。 许安平在旁边看到竟是客船上的老人带着一个仆从钻进了树林,知道这些刺客应该是血手盟的人。他回头看到灰衣老者已露败相,心头沉吟一下救跟了上去。 “啊!”夏国渊带着宣旨太监深一脚浅一脚在树林里还没走多远,就听见后面传来灰衣老者的惨叫,于是脚步又加快了几分。想到刺客很快就会追来,夏国渊心生一计,边走边说道:“这样不是办法,那刺客很快就会追上来的。老夫还是和你分开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若逃得性命,记得回去告诉皇上替老夫报仇。” 宣旨太监吓得大腿还在打着摆子,急得眼泪都快下来,带着哭腔说道:“阁老,奴才不认识路啊!” 夏国渊语气急促地说道:“老夫也不认识路,就在前面分开朝前走吧。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贱名汪春儿,干爷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洪安。” “好!有命自会再见。”说完夏国渊扭头向左急步走去,而汪春儿原地跺了跺脚咬牙向右奔去。不一会儿,刚才消失的夏国渊又回来了,他左右看看无人就从衣服的前襟撕下一小块布条丢在汪春儿走的方向,然后才再次消失。 一直跟在后面的许安平看得目瞪口呆。客船上的老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威严无比,他以为老人应该是个很正派的人物,因为得罪了人才遭到血手盟刺客追杀,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么腹黑的一幕,真是大开眼界! 果然,不一会儿那名身手高超的刺客追了过来,看到挂在荆刺上的布条就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一刻钟后,刺客发现情况不对,他在两边的藤蔓上又发现了布条,布料和颜色却和刚才的不一样,这才感觉不对,于是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一直在快步行走的夏国渊呼吸越来越急促,即使身体还算康健毕竟也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现在完全是凭借着求生的欲望在迈动沉重的脚步。看到前面的亮光,他知道马上就要走出树林了,心里一阵喜悦,看来是要逃出生天了。出去之后,只要找到人家化化妆换件衣服,刺客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了,于是脚步不自觉地又加快了一些。忽然他看见前面有个人拦住了去路,心底一片绝望。 那个刺客如夜枭般笑了起来,“夏阁老,你想不到吧,这片树林东宽西窄,南北临河,只有这一条出路。今天就是你命丧之时,所以说你还是别逃了。就算你再聪明,也抵不过天意。嘎嘎嘎……”即使身上满是伤口,还在不断流血,他也毫不在意。 夏国渊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和头发,深吸几口气平静地说道:“就算你是刺客,也不过或为求财,或为报复。既然你称呼我为夏阁老,就应该知道老夫的权势。有什么想要的,你都可以告诉老夫。” 蒙面刺客愣了一下,心里有些松动,不过也只是转瞬间的事情,自己的那位主子可不是对面这个人能动得了的,于是一边走一边嘶哑地说道:“夏阁老,你帮不了我,还是把你的命交给我拿去出差吧。忘记告诉你了,你可以称呼我为‘血菩萨’。你们读书人的记性好,应该还记得十年前我在右相府门上留下的手印吧。” 一直躲在后面的许安平听到他们的对话,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这个老人真是个大人物。当然,还是个腹黑的大人物。当听到刺客自称是“血菩萨”的时候,许安平登时血灌瞳仁,浑身有些发抖,余老爹惨死的样子再次浮现在眼前。他含恨甩出两根粗尾绣花针,接着抽出匕首就冲了出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一直很平静的夏国渊脸色顿时变得发白,他也想起了那次差点被杀的事情,知道今天看来是不能幸免了。这时背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他不由地转身看了一眼,发现也是个蒙面人时,心一下沉到了谷底,于是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他没有感觉到痛楚,而是听见武器的碰撞声,睁眼一看原来是两个蒙面人打了起来。从后面冲过来的蒙面人凶狠异常,招招致命,恨不得将刺客一下戳个对穿。 血菩萨暗暗叫苦,心想这是夏国渊从哪里找来的愣头青,也太不要命了吧,完全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十数招之后,血菩萨身上被皇宫供奉抓出的伤口再次迸裂出血,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了,于是就起了撤退的心思。他忽然将匕首用力刺向对方的心口窝,借着对方回防的间隙迅速抽身离开,三两下之后就消失在树林里。 许安平冷静下来想起还在等着自己的易莲儿,硬生生忍下了追过去的冲动,恨恨地挥了挥匕首准备转身离开。 夏国渊这时说道:“小兄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可否留下姓名,容老夫日后相报。” 许安平想了一下压低声音回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就此别过。” 夏国渊连忙摘下身上挂的玉佩,扔给许安平,说道:“小兄弟,如果你今后遇到什么麻烦,就凭此玉佩到京城夏府找老夫。老夫一定竭尽全力。” 许安平接住玉佩在手里掂了掂,随手放到怀里,“好”。然后就转身离开。 夏国渊捋了捋颔下的尺余长白须,想了一下然后也消失在树林里。 第九十五章 走了好久到京城 许安平在树林里疾步奔走,离开了大半个时辰,在马车里等着的易莲儿肯定已经很着急了。靠近停车的地方,他摘下脸上的面巾塞进怀里,又从地上抓了把湿泥糊在身上,盖住刚才被刺客踢了一脚在衣服上留下的脚印。 此时,树林外传来易莲儿焦急的喊叫声,都已经带了一点哭腔:“安平哥哥,你在哪儿?安平哥哥!” 重新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确信没有破绽后才连忙答应道:“来了来了。莲儿,别着急啊,我这就出来。” 看到许安平有点狼狈地提着裤子从一棵大树下露出身子,易莲儿才破涕为笑。接着看到他身上还有泥巴,担心地问道:“安平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身上都是泥?是不是滑倒了,有没有伤着?” 许安平一边从树林里出来,一边把衣服的前襟放下来,笑眯眯地说道:“没事儿,莲儿不用担心。刚才我想找个景色好的地方方便一下,一不小心就滑倒了。这扬州的雨水太多了,地滑得很。” 易莲儿听了脸色又是通红,配上早就红了的美目,倒很是诱人。“安平哥哥,你坏死了,人家不理你了。”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莲儿快进来坐,不要理这个坏家伙。”睡了一路的邓小可终于醒了,马上扮演起大姐头的角色开始打抱不平。 “哟!大小姐醒了啊。您老人家可真会享受,一次睡到天黑多好,正好起来吃晚饭。” 邓小可还是面皮比较嫩,不过依旧强词夺理道:“本小姐又不会赶车,醒着又做不了什么事儿。再说了,要不是我替你看着莲儿,她早就进树林找你了。”接着也不再搭理许安平,小声切切说道:“莲儿,不是我说你。这个坏家伙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偏不听我的。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会找个地方猫着的……你看我就根本不担心。” 易莲儿弱弱地小声说道:“知道了,可儿姐姐。人家就是有点担心,树林里有野兽呢,还有狼啊蛇什么的,安平哥哥要是被咬了……” 环儿窸窸窣窣地动了几下,胆怯地问道:“大小姐,你能不能把奴婢的手松开,刚才把我捏得好疼。” “扑哧!”易莲儿掩嘴偷笑。邓小可咋咋呼呼地说道:“你这个死妮子!明明是你捏我的手,还倒打一耙赖在我身上,看我不好好教训你。”“啊大小姐,奴婢不敢了,饶了我吧。咯咯咯……”“啊!嘻嘻嘻……” 正在驾车的许安平摇了摇头笑了起来,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第二天下午,天气晴好。许安平驾着马车来到京城——金陵城聚宝门外,看到七丈许高的城门扑面压过来,感觉到有一种强烈的窒息之感。即使在后世见惯了高楼大厦,他还是觉得没有面前这一段巍峨高耸的城墙有冲击力。早在到城门近处之前,邓小可和环儿已经迫不及待地从车厢窗户内探出小脑袋观望,时不时地发出一阵惊叹声,引得旁边等待进城的人频频侧目。只有易莲儿虽然心里好奇,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车厢里。 邓小可看到眼前排队进城的长龙,更是和环儿抱在一起喊叫。“哇!好多人啊,比整个青平县的人还多。” “是啊是啊!奴婢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说到这里,环儿还有些担心起来。“大小姐,排了这么长的队,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啊。要是在城外过夜就不好了,而且买的东西也吃完了。” “嗯,没事儿的,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才黑天呢。你看那个城门这么宽,很快就到我们了。”邓小可转脸就敲了一下环儿的小脑袋,接着说道:“就知道吃吃吃,没有一点用处,回头就把你给卖了。” 环儿戳了戳前面驾车的许安平,委屈地说道:“姑爷,你看大小姐又打我的头,都把环儿打笨了。” 旁边的邓小可装作没听见,反正纠正了一路也没任何效果。许安平也是服了这对活宝,笑着说道:“好好好,进城了就多给你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姑爷最好了,嘻嘻嘻……” 看到环儿这么好哄,许安平倒是有些担心起来。听说京城里的拐子特别多,不会用糕点把环儿骗走吧。抬头看了看已经沉浸在对各种糕点幻想之中的环儿,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行,还是要提醒可儿,以后不能让环儿单独出来买东西。” 这时一直盯着城楼和人群看的邓小可忽然开口说道:“邓九,你不是一直说自己读过书嘛,那你可知道描写金陵城的诗句?”看着面前的景象,她忽然觉得自己说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于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安平。 许安平苦笑不已,看来读书人还真不是好装的。自己肚子里的那点货,估计也只够勉强认字的。当然,在心爱的女孩面前,男人是不能认怂的,于是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起来,还真被他想起来阿爹遗留在笔记上的一首诗。“可儿,我曾经听阿爹念过一首诗,正好是描写京城的。‘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念完之后,他心里忽然生起一种怪异的感觉,阿爹为什么独独要把这首诗记在笔记上呢?也许阿爹还是想继续求取功名吧。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一直关注他们说话的易莲儿忽然拍起手来,眼睛水润润地说道:“安平哥哥好厉害哦!” 邓小可虽然心里很满意,不过面上还是微微撇着嘴说道:“勉勉强强吧,算你过关了。” “多谢大小姐放小生一马。”几个人相互打趣,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轮到许安平他们进城。城门吏伸手拦住许安平,恶声恶气地说道:“每人五文。打开马车帘子,老子要搜查一下。” 许安平凑近微不可查的递上二两银子,轻声说道:“差爷,马车里是我家老爷的家眷,实在不方便搜查。您看……” 城门吏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直接挥了挥手。“下一个,下一个。” 第九十六章 偶遇城中小恶霸(上) 进了金陵城,即使是近晚时分,街道上依旧是行人如织、车行如辐。一直在探头探脑的邓小可和环儿更是兴奋异常,看到什么都好奇。“哇!大小姐,你看那个白胡子老爷爷卖的泥娃娃多好看,还有那个糖葫芦红彤彤的一看就很好吃。”“莲儿,莲儿,你快过来看,那里有个仕女阁,是不是卖首饰的地方啊?” 坐在车里早就有些蠢蠢欲动的易莲儿,终于还是没经得住引诱,也探出小脑袋朝外面张望起来。看到路上密密麻麻的行人和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她觉得有些晕眩,毕竟这次出门之前她连青平县城都没进过。“咦,那里有间绸缎庄,改天可以过来买点布给安平哥哥做身衣服,他身上的衣服都穿好多日子了。就是不知道京城的布匹贵不贵。”想到这里,她偷偷捏了捏出门前阿娘缝在自己衣角里的几钱散碎银子。 许安平一边听着车厢里几个丫头说话,暗暗把她们感兴趣的地方记下来,改天可以带她们过来逛逛,一边驾着马车仔细地寻找客栈。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间看起来颇为宽敞的有福客栈门口。他刚停下来跳下马车,还在伸手把莲儿扶下来,就有一个小厮迎上来接过缰绳,笑呵呵地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先准备三间上房,再准备一桌好菜。”许安平身上倒是不缺银子,也就从宽了花。跟在他身后的易莲儿感觉太浪费了,有心说要两间上房就行,可看了看旁边的邓小可还是没说出口。 吃过饭洗漱之后,宵禁的鼓声也响了起来,许安平他们各自回房休息。躺在床上,他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天生的缺乏安全感,或者是因为长期的刺客经历让他对陌生地抱有强烈的警惕心,抑或是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的些许惶恐,让他难以入睡。于是,他闭着眼开始筹划接下来的事情。直接投靠右佥都御史孙永承,是下下之策,这会让自己丧失独立性,也没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最好能够找到一份不一样的差事,和孙永承互为援奥。那位夏阁老是最后一步棋,而他给自己玉佩也不一定是安的好心。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毫无头绪,于是决定暂时放一放,明天先带易莲儿她们好好逛逛,然后找到房子住下来再做打算。 第二天早晨卯时中许,宵禁结束的鼓声才刚刚停止,环儿就在房间外急急地敲门,“姑爷,起床啦,太阳都出来老高了。大小姐让我叫你过去吃早饭,再不吃就要饿肚子了。” 许安平其实早就起来了,正在房间里做一些维持体能的运动。他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说道:“环儿,再让我睡一会儿。你去让可儿先吃,不要等我。”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行啊!大小姐说不把你叫起来,就不准我吃早饭。姑爷快起来,大不了到时候我把零嘴分一点给你吃。”就这一句话,许安平竟然听出了肉疼的味道。 许安平也不再逗环儿,洗把脸打开门捏了捏环儿肉嘟嘟的小脸,笑呵呵地说道:“走吧,为了环儿的零嘴。” 环儿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带路。 许安平来到客栈大堂,看到邓小可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灌汤包、八宝粥、五丁包、柴火馄饨、皮肚面、锅贴、乌饭等零零总总十几样,旁边坐着的易莲儿很是局促,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 “喝!大小姐,你这够阔气的啊。嫁妆都被你花完了吧?”许安平坐在桌前调侃道。 “有的吃还这么贫嘴,小心待会儿吃东西噎死你。” 许安平也不在意,拿起筷子夹着一个五丁包就咬了一口,被烫得只吁气。他看到易莲儿还在旁边傻坐着,吁着气说道:“哦呼,莲儿,快吃啊,小心别烫着。哦……” 坐下来就没说话的环儿正在埋头苦吃,滋溜溜地吸着灌汤包,弄得满嘴是油。邓小可拿起丝帕给她擦了擦,没好气地笑着说道:“环儿,你慢点吃,还有好多呢。” 环儿头也不抬,支吾地说道:“哦,哦,大小姐你也吃。这个灌汤包好好吃的。环儿想以后每天都能吃到。” 吃过早饭之后,许安平就带着邓小可她们在金陵城内闲逛。说是带着,其实更多是跟在她们后面。邓小可牵着环儿和易莲儿,看到什么都好奇。即使是路边卖木簪、铜手镯的,她们都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试戴一下。走在她们后面的许安平看得赏心悦目。环儿则嘟着小嘴有些心不在焉的,滴溜溜的黑眼珠总是盯着路边卖糕点的铺子看,直到许安平上前给她买了零嘴才重新高兴起来。 接下来,许安平再次见识到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的恐怖。她们一会儿钻进胭脂店,一会儿走进绸缎庄,过一会儿又跑进了珍宝阁,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即使以许安平的体质都有些撑不住了,只不过脸上还是挂着微笑,随时准备“真诚”地回答邓大小姐的各种提问。 时间到了午后,邓小可三人终于有些累了,于是找了一家看起来很是热闹的醉仙楼吃饭。 许安平特意点了金陵比较有名的咸水鸭、田螺塞***蛤蒸蛋等菜。看到邓小可才吃了两口就苦着脸,他问道:“可儿,这菜不和你的口味吗?” 邓小可皱着俏生生的小鼻子说道:“这些菜都太咸了。” 许安平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这位小娘子说得极是!本公子之前就说过掌柜的好几次,他还是不改。既然如此投缘,小娘子可否赏光去莫愁湖旁一边赏着荷花,一边吃一尾鲜鱼?” 刚才还有些嘈杂的酒楼大堂忽然变得静若针闻,一个身材消瘦高长,身着青色绸缎,手拿一把折扇,面白好似无血,嘴角带着邪笑的年轻人正用赤裸裸的目光盯着邓小可。接着目光微转,眼色更是一亮。 邓小可知道轻重,压下心中的火气轻声说道:“邓九,我累了,还是回去吧。” 许安平点点头就要带着邓小可她们起身离开。 年轻公子见状一展折扇扇了两下,伸手拦住邓小可她们说道:“小娘子,别走啊!本公子可是很有诚意的。” 第九十七章 偶遇城中小恶霸(下) 听到公子这么说,站在背后的七八个健壮的家丁将许安平他们团团围住。 许安平皱了皱眉头,思忖着要不要动手教训一下这几个人。若是自己一个人,他有把握在两分钟之内将这些人打成猪头三。 易莲儿和环儿紧紧地抓着邓小可的手,吓得瑟瑟发抖。见过几次这种场面的邓小可强装镇定,娇声喝道:“你们快让开!否则我就告上金陵府衙,让你们都去吃牢饭。” “哈哈哈……”青衫公子褪去温文尔雅的样子,笑起来煞是猖狂,一副嚣张的纨绔模样。他转脸对家丁说道:“你们说可笑不可笑?还有人在本公子面前提什么知府衙门,她都不知道我在里面是横着走的,口渴了还可以去里面和知府大人喝茶。” “哈哈哈……二,嗯,公子说得是!这几个小娘们肯定是第一次来京城,所以才不知道公子的虎威。”几个家丁看着自家二爷摇着纸扇,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在旁边伶俐地附和道。 邓小可听他们这么说,登时有些心惧,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颤声说道:“你们…真是…目无王法,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强抢民女!” 纨绔子刷地收起纸扇,敲着手掌轻佻地说道:“本公子今天就是强抢民女了,谁敢拿我怎么样?就算金陵知府吕春秋过来了,也只会说我们是郎有情妾有意。” “无耻!”邓小可听他这么说,气得浑身直哆嗦。易莲儿也是气愤之极,压住心里的害怕就要冲上前扇他一巴掌。 “嘿嘿嘿……还有更无耻的,小娘子你还没见过呢。本公子待会儿带你去见识一下。”纨绔子说着就伸出手来摸邓小可粉嫩的俏脸。 在他的手指快要接近邓小可脸颊的时候,侧面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其攥住,然后就是“咔嚓”一声脆响。接着,纨绔子胸口又中了一脚,整个人摔出一丈多远,砸坏了一张桌子才止住身子。 “啊!啊!直娘贼,疼死老子了。你们还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快上去给我打,打死算我的。”纨绔子躺在地上抱着手指哀嚎,显然是痛苦之极。 许安平的动作太快,等纨绔子倒地痛呼,七八个家丁才刚反应过来。其中两人上前扶起纨绔子,其余人拿起椅子凳子一拥而上围攻许安平。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把他的四肢都给老子敲断!啊!给老子轻点,眼睛被屁股坐住啦!” 许安平将邓小可三人推到后面,喝道:“找人多的地方躲起来。”然后轻巧地躲过一把凳子,抓住家丁的胳膊一拉一带,那人就只剩下抱着脱臼的胳膊躺在地上哀嚎的份儿了。许安平眼观六路,猛然冲上前接住另一个家丁砸过来的一张椅子,用力一挥,将其余人击退。这还是因为他不想在大白天弄出人命收敛了不少的结果,否则几个锁喉或简单的匕首连刺就能让家丁去见阎王爷。此时,其余的家丁也不再敢冒冒然冲上来,而许安平也在紧张地思考着该如何脱身,首先要让邓小可三人走掉。 纨绔子看到许安平毫发未伤,顾不得手指的疼痛,一下将在旁边服侍的家丁踹倒,跳脚骂道:“你们这群废物,给老子上啊!伤了的,每人五十两汤药银子;死了的,翻倍。”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鼓掌声,接着有人轻笑道:“真是精彩啊!怎么不打了?我还没看够好戏呢。” “哪个狗……,哦,原来是薛二愣子啊!”纨绔子看到门口鼓掌的正是自己的死对头,把骂人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怎么着,你要替这小子出头?” 鼓掌的汉子带着七八个人排众而出,笑呵呵地说道:“出头倒不至于。老子和他非亲非故的,干嘛替他出头。不过,戴帽子你在老子负责的地面上闹事,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你也知道,我也没啥其它喜好,就剩这张脸了。” 许安平看到家丁已经放下手里的东西,虽然还在围着他,却也不敢再上前。他转脸一看,说话的汉子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容粗豪,身穿红色夹衫,腰挎雁翅钢刀,不用猜也知道是衙门中人。 纨绔子闻言吐了口唾沫,恨恨地说道:“好,我今天就给你这个面子。”接着他转脸对许安平恶狠狠地说道:“小子,你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早晚会落到我手里。老子就不信你这辈子不出这个辖区。识相的……嘿嘿嘿……”然后带着家丁匆匆离开,还踢倒了一个挡路的路人。 许安平听了皱皱眉,也没有言语。 吃饭的客人见到京城的小恶霸退走了,开始继续推杯换盏起来。衙门汉子挥手让属下自己找位子坐下,主动走过来拱手问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可否有空坐下来喝一杯?” 许安平见这汉子主动结交,正好也想打探一下刚才那个纨绔子的背景,就拱手回道:“小弟许安平,初到京城。多谢兄台刚才施以援手,否则小弟今日难逃大难。正想请兄台喝一杯。” 衙门汉子引着许安平坐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就算我刚才不出手,许老弟也可以安全脱身吧。”他端起酒杯豪爽地说道:“不说这个了。兄弟我叫薛平川,在衙门里做事,应该比你痴长几岁。今日想结交许老弟,以后你若有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许安平让邓小可三人在旁边桌子等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这酒杯太小了,忒地不爽利,不如换个大碗喝起来尽兴。薛兄以为如何?” 薛平川愣了一下,呼喝着让小二赶紧换大碗。他本是极为好酒之人,以为许安平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应该不善饮酒,所以才端起小酒杯喝酒,感觉很是别扭。他端起大碗和许安平对饮几碗,连连呼道:“痛快!真是痛快!许老弟也是海量啊。” 眼见气氛热络起来,许安平试探着问道:“敢问薛兄,刚才那位是什么人?小弟今日无故招惹了他,心里有些忐忑。” 薛平川又灌了一碗酒,有些气闷的说道:“那个人啊,叫戴昌德,整个一纨绔恶霸,最善欺男霸女,恶名昭著。戴昌德仗着他爹是晋阳侯戴明礼,哦,就是现在的腾骧左卫大将军,平日里为非作歹。他虽然是次子,却最得晋阳侯疼爱。老子虽然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之前也和他干过几次架,可惜奈何不了他。” 听薛平川这么说,许安平就知道这件事有些麻烦了。他喝了口酒说道:“那薛兄让他如此害怕,应该也是家世不凡吧?” “屁的家世不凡!不瞒你说,我是靖安侯的次子薛平川,家父任虎贲右卫大将军,平日里和晋阳侯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两家虽然来往不多却也算世交。可惜我不像戴昌德那样有个好爹,我爹可从来不管我。那小子怕我,可不是因为家世,而是因为老子身上的这身谍情司的虎皮。说来好笑,四年前蒙皇上恩准,谍情司面向功勋之家遴选恩荫,老子和戴昌德都想加入。那天筛选的时候,戴昌德身高不够,他就将发髻扎得很高蒙混过关,后来因为功夫实在稀松,还是被谍情司拒之门外,只能在街上游手好闲。所以从那以后,我们就叫他‘戴帽子’。哈哈哈……真是笑死老子了。”薛平川讲起这件趣事,还是笑得直打跌。 第九十八章 贵衙门还招人吗? 许安平端着酒碗自顾自地喝着,嘴角微微带笑说道:“薛兄,小弟我今日得罪了戴昌德,你可有见教?” 薛平川收起笑容,面色有些凝重地说道:“你这段时间确实要小心一些。戴昌德那小子最不是东西,而且还很记仇,屁大点事情他都能记上好几年,而且手下也有不少地痞无赖。我劝你这段时间最好躲着他走,如果实在因为运气差被他堵住了,你就朝承天门千步廊那边跑,来北镇抚司来找我。再多给戴昌德两个胆子,他也不敢来我北镇抚司撒野。”接着又饶有趣味地看了看许安平,笑着说:“如果为兄这双眼还没瞎的话,我看许老弟的武功应该不差。那几个泼皮破落户,你应该不放在眼里吧。” “唉,即使再英雄了得也过不了美人关哪!何况小弟就是常人一个。”许安平端起酒碗和薛平川碰了碰,眼色朝旁边看了看。 薛平川露出一副男人都懂的贱贱模样,朝许安平竖起大拇指哈哈笑着说道:“我懂我懂,兄弟真是性情中人!就冲这个,咱们再干一个。” 许安平无奈苦笑,心里真想把一刀戴昌德宰了,免得后面一系列的麻烦,可现在情况根本就不允许他随意出手。他可不敢小瞧京城里的能人异士,稍不留神自己可能就会陷进去,更别说还带着邓小可她们了。不过眼前倒是有个机会,可以试一试。他试探地问道:“薛兄,不知谍情司最近可还招人?小弟粗通文墨,颇通拳脚,自信不弱于他人。” 薛平川面上有些惊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谍情司招人可是很严格的,不是说功夫好就能进去,最关键的还是要家世清白、对上忠诚。不过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混到百户了,身边还是没有一个得力的心腹属下,在衙门里做事处处受制,眼前这人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想到这里,他用力地拍了拍大腿说道:“许老弟想加入谍情司,这可不太容易。不过既然咱们兄弟投缘,为兄我可以回去帮忙打听一下。” 许安平面露欣喜地说道:“无论成与不成,小弟先行谢了。”他端起酒碗一口干了。 “好!许老弟豪气,为兄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你家居何处,祖上所从何业?可有作奸犯科之举?老弟勿怪,谍情司乃是天子亲军,从不收来历不明或家世污浊之人,所以考察身世背景是加入谍情司的第一道工序。” 许安平沉吟了一下说道:“为兄多虑了。小弟山东安陆府青平县余家村人士,幼年时父母双亡,由邻居家余老爹、余大娘抚养成人。八岁时,我和路过余家村的游方道士学了几手拳脚。先父讳慎言,曾取得秀才功名。” “失敬失敬,原来许老弟弟还是书香门第之后。那今日先这样,为兄我还要出去巡查一下,免得有些不开眼的小毛贼在眼皮底下捣乱。”薛平川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丢下一块碎银子带着七八名属下扬长而去。接着,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声,“官爷官爷,别打了,小的是戴二爷的人。”“在爷爷我的眼皮底下盯人,还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给我拖走狠狠地打。” 许安平听了微微一笑,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暗想这个名叫薛平川的人身上没有丝毫纨绔样子,还颇具豪爽重义之气,应该值得一交。想过之后,他唤了旁边的邓小可三人,准备返回客栈。 腰挂钢刀、带着属下走在街道上的薛平川,像螃蟹一样横行在街道上,颇有些诸神辟易的味道。拥挤的街道人流纷纷朝两边闪避,不时有人因为仓促躲避而撞翻了路边的摊子,一副畏之如虎的样子。许安平刚到京城,还不知道谍情司让人胆战心惊的名声,否则他说话可能就会更谨慎一些。 薛平川一巴掌将属下摁住的扒手扇倒,让其滚蛋,然后对身边的一个属下吩咐道:“去找人摸摸刚才那个自称许安平的底,我感觉他的功夫应该很高,肯定不像表面的那么简单。” 一名手下点头应是,接着问道:“百户大人,要不要派个探子去盯一下?” 薛平川挥手止住,“不用,免得弄巧成拙。先摸摸底再说。”他面相粗豪,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鲁莽汉子。其实,出身于功勋世家的薛平川虽然性格豪爽侠义,却也自小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心思十分缜密。他今天主动接近许安平也是因为发现对方应该是第一次来京城,正好可以藉着帮其化解危机而结交一下。当然,看戴昌德欺男霸女很是不爽,想恶心对方一下,也是个主要原因。 回到来福客栈,许安平安慰了一会儿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的易莲儿。邓小可生性开朗,也经历过这种事,所以出了酒楼就把这件事甩到九霄云外了。而环儿更是满脑子装满了各种零嘴,完全没有空余的地方来盛这种事情。简单说来,就是只要她的嘴巴没闲着,心里就会很开心;嘴巴停下来,心里想的也是要去买什么吃。 “莲儿,你就别担心了,有什么事都交给邓九就可以了。他是大男人,本来就应该保护我们的。”邓小可理所当然的说道。 “是啊是啊!莲儿姐姐,你尝尝这个话梅,可好吃了。我在青平县的时候都没有吃过呢,还是京城好。”环儿把一颗话梅递到莲儿嘴边,却把装话梅的纸包攥得紧紧的,好像生怕被别人抢走了。 看到易莲儿终于放下心里,许安平才松了一口气,他也没想到刚到京城就遇到这种事情。随便一个人就是侯爷的儿子,也真是够让人无语的。 环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嘴里嚼着话梅唔唔地说道:“姑爷,你什么时候功夫这么好了?上次元宵节你去救大小姐,当时都要把我吓死了。” 易莲儿也是面露疑惑之色,她可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安平哥哥会功夫。而坐在旁边的邓小可则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可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双眸中藏着一抹温柔。 “嘿,别提了。八岁时的那年冬天,我救了一个路过余家村的游方道士,他教了我几招强身健体的功夫。其实那都是花架子,骗骗外行人还差不多。今天若不是有官差过来制止,我们想离开可就难喽。”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想起了今天的凶险,于是决定接下来几天尽量不要出门,免得又撞见那个纨绔子。 第二天,许安平特意交待了邓小可几句,毕竟她从来都是闲不住的性子,然后出门去牙行找中人寻一处房子。 第九十九章 谍情司里弯弯绕(上) 两天后,许安平在城南的文德桥附近找了一间四合院,不过也没有立刻搬过去,而是准备在客栈里多住几天,等等薛平川那边传来的消息。 接下来一连几天没出门,生性好动的邓小可又有些待不住了,和早就把零嘴吃完的环儿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时不时地抬头偷偷看一眼坐在旁边的许安平。看到许安平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有注意这边,她们就挤到一直坐在床上叠衣服的易莲儿身边,贴着耳朵说道:“莲儿,下午和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待在客栈里好闷啊!”“是啊是啊,莲儿姐姐,我们出去走走吧,外面有好多好吃的呢。”满脑子都是各种零嘴的环儿不住地点着小脑袋轻声附和道。 “不行啊,可儿姐姐……唔唔……”易莲儿刚开口说话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儿,就被邓小可捂住了嘴巴。她瞪大黑白分明的美眸看着邓小可,眼睛都是疑惑。 邓小可看到许安平转过头来,连忙假笑一下,示意她们在闹着玩呢,然后贴着易莲儿晶莹的小耳朵说道:“莲儿,小点儿声说话,别被邓九听到了,否则他又要拦着我们不让出去了。” 易莲儿放低声音悄悄说道:“可儿姐姐,外面有好多好多坏人的,我那天差点被吓死了。你也别出去了吧。要是再遇到那个坏人,又没有安平哥哥在旁边保护,我们可就就逃不掉了。”她又转脸对有些不高兴的环儿说:“环儿,你要吃零嘴,可以让安平哥哥给你买啊!这样又快又方便,我们可以留在房间里翻花绳,可好玩了。” “好啊好啊,那我这就过去告诉姑爷。”零嘴的问题一解决,环儿立马把自家大小姐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转身就去和许安平说了。邓小可本来听到易莲儿的劝说就有些动摇了,再看到不争气的丫鬟又把自己“卖”了,也只好打消出去逛逛的想法。 许安平站起身来说道:“可儿,今天就别出去玩了。明天上午我们搬到四合院去,然后再好好玩一下。”等了四五天也没见到薛平川回信,他决定不再等下去了。大不了给掌柜的留个口信,让其转告一下。 邓小可听到这句话才终于露出笑意,然后和易莲儿、环儿挤在一起玩起了翻花绳,不一会儿了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许安平见状摇摇头就出了门,他还要出门去买东西呢,脑子里充满了刚才环儿念经似的重复叮嘱声:“羊角蜜、蜜三刀、桂花糕、大京果……” 京城承天门千步廊谍情司北镇抚司衙门。明明是艳阳高照的中午,被高墙包裹的衙门里依旧给人阴森森的感觉,连日光都好似丧失了温度。衙门内来来往往的属吏个个来去匆匆,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因人多而出现鼎沸的气氛。一间公房内,在外面向来笑呵呵的薛平川神情冷厉地正襟危坐在一张高背椅子上,一双大手撑在窄小书桌上面。高大壮硕的身子和窄小的书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好笑。不过屋子里的两人,没人有这方面的心思,薛平川仔细地听着一名小旗汇报。 小旗捧着一叠材料说道:“百户大人,五日前属下通过快马联系了山东千户所。那边派人实地调查后回报,许安平确实是山东安陆府青平县余家村人士,只不过身世稍微有些复杂。” 薛平川抬起左手搓着下巴青色的胡渣子,饶有兴趣地说道:“哦,说说怎么个复杂法?细细道来。” “许安平之父许慎言并非山东安陆府青平县人士,而是在二十年前由外地迁入。奇怪的是,村民无一人知道其来自何处。山东千户所的人通过调取青平县衙档案,才发现了蛛丝马迹。根据县衙里的种种材料推测,许父应该是京城人士,当年因为逃婚而与私定终身的妻子梅丽娘……” 听到这里,薛平川一下夺过材料看了起来,谁也想不到一个黑大粗壮的汉子竟然有颗八卦的心。他看得尤为仔细,在看的时候嘴巴还啧啧有声,似乎是在品味着什么美食。看完之后,他合上材料严肃地吩咐道:“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小旗躬身有些惶恐地说道:“百户大人放心!这件事是属下亲自跟进的,没有其他人知道。” 薛平川沉声说道:“好,这件事你要烂在肚子里,我会亲自向千户大人禀报的。若有差池,你要小心项上人头。” “是,是。属下一定会烂在肚子里的。”小旗说完躬身退了出去,到了门口才有些后怕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抬头看了看天上似乎没有温度的太阳,心里暗自嘀咕道:“不知道又有谁要倒霉了。” 独自待在房间里的薛平川把腿翘在桌子上,扯开有些紧的领口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儿,手指还不停地在材料上打着拍子。过了一会儿,他想好了理由之后,站起来收拾好衣服才有些不情愿地朝不远处千户大人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前,轻敲了几下房门,薛平川轻声说道:“千户大人,小的薛平川有事求见。” 这时屋里传来一个豪爽的声音,“臭小子,赶紧给老子滚进来。” 薛平川摸了摸鼻子苦笑着推开房门,马上到而立之年了还被人唤作“臭小子”,自己还不能发脾气,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江叔,我都马上三十了,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嘛?这要是被人听见了,我还怎么混啊!” 一个身材壮硕,浓眉大眼,头发花白却满面红光的大汉扯开胸口的衣服斜不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兵器,从狼牙棒、关刀到雁翎刀、解手刃应有尽有,一看就是爱武成痴之人。此人正是谍情司里非常另类的北镇抚司千户江知节,虽然平时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却偏又豪爽侠义之极,十分得属下爱戴。此时,他笑着说道:“怎么,喊你臭小子,你还不乐意了?你年龄再大,还能比老子大了?就算你爹在这儿,老子也照样喊你臭小子。” 薛平川知道争到最后弄不好又是被一顿暴打,就算自己皮厚肉糙,也经不起这种蹂躏,于是果断认怂。“是是是,您老说得对,您老说什么都对。” “屁话!不是老子说得对,还能是你说得对啦!说吧,来找老子有什么事?” 薛平川闻言也不着恼,自顾自地找把椅子坐下,随手抓起果盘里的一个梨子吃得汁水四溅,边吃边说道。“没什么事,就是好长时间没见您老人家了,怪想得慌的。这不今天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您了。” “别净给老子整这些词儿。老子看着你从光屁股长这么大的,还能不了解你?赶紧的,有屁快放,别瞎耽误功夫。” 第一百章 谍情司的弯弯绕(下) 薛平川也不尴尬,直接抖落了包袱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江叔。侄儿最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想招进谍情司,还请江叔准许。” 江知节敛起脸上的笑意,脸色沉静地看着薛平川说道:“这人可靠吗?不会又是你在街上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吧?” 薛平川挥动着手里的半个梨子大喊冤枉,“江叔,冤枉啊,侄儿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嘛!那些道上的朋友,我也就是和他们一起喝酒耍耍,哪里会带进谍情司。” “冤枉个屁!前段时间你让人偷偷补进来的力士,以为老子不知道啊?要不是看那人还算知道轻重,没有利用谍情司的名头干坏事,老子早就把他剁碎埋到乱葬岗了。” “是是是,您老人家慧眼,什么都瞒不过您。不过这次侄儿找的人绝对可靠,而且也有些背景,感觉以后应该用得到。”薛平川笃定地说道。 江知节露出一点兴趣,略带玩笑地说道:“哦,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这个二愣子竟然还会干正经事儿。先把材料拿来我看看,老子看你撅屁股到底想干啥。” 薛平川把材料递过去,气哼哼地咬着梨子继续说道:“江叔,您少埋汰人。衙门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平时对辖区里的事最是上心。不信您出去问问,我负责的进香河、北门桥、莲花桥那段地儿,根本没人敢闹事。” 江知节看着材料,头也不抬地说道:“少拿这个来说事儿,还不是因为你把那些闹事的人都打服了,得了个二愣子的绰号还整天沾沾自喜。不是我说你,前几日彭国公府上的人还来告状,说你无故殴打国公府的小公子。若不是老子把这件事揽过来压下去,你爹少不了又要收拾你。” 听到说起这件事,薛平川立马非常狗腿地拿起一个梨子双手捧到江知节面前,谄媚地说道:“就知道江叔疼我!江叔,这梨子贼甜了,您也吃一个尝尝。” 江知节一把抓过梨子,直接咬了一大口,然后喝道:“给老子滚到一边老实待着!就知道拿老子的东西来献殷勤,也不知道你这辈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投胎的。” “是是是,您老慢吃,可别噎着了。要是吃自己的梨子还噎着了,连汤药费都讨不到,那可就太悲催了。”薛平川低头看着地面,故意说道。 “咳咳咳……小王八蛋,气死老子了!”江知节正在想着事情,听到旁边的薛平川如此说,差点真被噎着了,抓着剩下的大半个梨子就朝薛平川身上砸去。 薛平川早有预料,及时跳着躲开,小声嘀咕着:“都提醒你慢点吃了,噎着了还赖到我身上,真是没天理了。” “还说!”江知节气得胸口发鼓,再次起了拿刀把薛平川劈了的心思。好在还念着和薛父多年的交情,他深吸两口气说道:“说说吧,你具体有什么想法?” 薛平川也收起不正经地跳脱神色,冷静严肃地说道:“江叔,国子监祭酒一直以德高望重自居,别人也都吹捧他家门风严谨可为当世表率。这段时间他不是一直在上蹿下跳串联门生让皇上取消咱们北镇抚司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的权力嘛。本来我们谍情司,尤其是北镇抚司就与那些文官有颇多仇怨,这次看来是来势汹汹。一旦他们群起而攻,皇上也不一定能保得住咱们,曹大人可能也会自顾不暇。所以,咱们北镇抚司必须提前准备一个后手,以备不时之需。根据材料显示,那个许安平就是国子监祭酒许国清的长孙。当年许国清对外宣称有婚约在身的长子外出游学时不幸遇害,现在许安平的出现会让他自打其脸。只要咱们在关键的时候让许老头失去威望,由他纠合起来的势力也就不攻自破了。” 江知节听了之后开始皱着眉头沉思起来,过了片刻又问道:“这个许安平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看样子是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不去认祖归宗,反而带着两个女子在街上游荡。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国子监祭酒的长孙的话,只要说出来,相信晋阳侯之子也不敢乱来。毕竟那许老头在朝中可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连皇上都曾被他逼得认错。” 江知节舒展开紧皱的眉头说道:“嗯,你说得不错,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想起来就憋气,那个许老头着实可恨,就知道维护什么读书人的正义、人间的正道。狗屁!他也不想想咱们谍情司清除了多少奸细,北镇抚司又抓捕了多少贪官污吏。若是没有咱们,那些平日里只会吟诗作对喝花酒玩女人的文官晚上能睡得着觉?还有这件事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我稍后会亲自禀明曹大人,请他定夺。等有机会了,定要闹得那许老头灰头土脸的,看他还敢再出来蹦跶。” “江叔说得极是!敢来捋咱们北镇抚司的虎须,就不能让他好过。那您看,这许安平该怎么安排才好?”薛平川到后面开始小意地问道。 江知节看了一眼薛平川也不点破,随口说道:“先让他在谍情司补个校尉,就放在你那个百户。你给我好好看着他,若是出了意外,小心老子的九节钢鞭。” 薛平川听到目的达成心里还有些欣喜,再听到后面的九节钢鞭顿时浑身打了个冷战,显然是在上面吃过不少苦头。现在他只想早点逃走,免得待会儿江叔的兴致来了,又要拉着他比划几招。看到江叔低头有些吃力地看起公文来,还时不时地揉揉眼睛,薛平川第一次发现从小就格外疼自己的江叔已经老了。想到江叔无子,一直把自己当亲儿子一般看待,薛平川眼眶微微泛红地说道:“江叔,您多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江知节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到平时老是不正经的薛平川似乎突然有些不一样了,鼻头有些略酸,不过随即笑骂道:“臭小子,别在这里酸里酸气的,赶紧滚回去吧,老子今天没时间教训你。” 在薛平川打开房门正要出去的时候,江知节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二子,最近老实一点,什么都不要掺和。” 薛平川转脸看了看江知节,只见对方低头看着文件似乎刚才没有说话一般,于是慎重地回了一句,“侄儿知道了!江叔保重。”说着就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公房。 第一百零一章 从此就是公家人 薛平川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仔细咀嚼刚才江叔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一无所获后就暗暗记在心里,然后考虑起其它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薛平川带着七八个属下摇摇晃晃、吆五喝六地走在自己的辖区里。其中一个精瘦的小旗跟在后面趾高气昂地对街道旁的一户店家说道:“嘿,蔡掌柜,生意不错嘛!这快要到月中了,可别耽误了给咱们百户大人的事情。”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躬身谄媚地笑着说道:“吴爷,小老儿哪敢耽误片刻,一直在准备着,过两天一准儿给您送过去。” 小旗鼻孔朝天说道:“嗯,不错。以后有人过来闹事儿,你直接让人去找我。”旁边的掌柜的不住地点头哈腰陪笑。 前面的薛平川自顾自地走着,他对这种每个月的孝敬倒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毕竟出身与功勋之家自然也不会缺钱花,但也没有阻止属下收取。断人财路那就是杀父之仇,他可不想某一天在哪个巷子里死得不明不白。不一会儿,他就到了来福客栈的门口,眼尖的店小二早就去喊来了自家掌柜的。 来福客栈的掌柜急步迎出来,弓腰拱手谄媚地问道:“薛百户,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有何见教?小老儿的店里进了几坛美酒,正想邀您来品鉴品鉴呢。” 薛平川本就是好酒之人,登时笑呵呵地说道:“好,李掌柜有心了。不过现在还没到吃饭喝酒的点儿,我今天是来寻人的。”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叫唤声:“掌柜的,我来退房间。” 薛平川闻言很是熟悉,一转脸果然看到身上背着四五个包袱、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姑娘的许安平在喊掌柜的。来福客栈的掌柜的应了一声,正要告罪过去处理一下,突然被薛平川扒拉到一边。 “许老弟,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幸好我来得早,否则就要错过了。”薛平川哈哈笑着走到许安平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热乎地招呼道。他对许安平的印象极好,加上还带着任务过来,可不愿白跑一趟。 后面的掌柜的不住地擦冷汗,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刁难这位客人。 许安平转脸看到是自己一直在等消息的薛平川,顿时心里暗喜,也是豪爽地拱手说道:“原来是薛兄啊。几日不见,薛兄依旧风采依然,实在是让小弟挂念得紧啊!” 听到许安平如此说,薛平川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很是粗糙的大饼脸,实在想不出来风采使然在哪里。他有些晕乎乎地说道:“许老弟,我真有什么风采吗?” 许安平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玩笑话,还真有人当真了,就打着哈哈说道:“嗯,是啊!薛兄豪爽不羁的性格、高大俊朗的样貌实在是让小弟印象深刻,加上你为人又古道热肠、乐于助人,让兄弟我神交不已。” 听到这里,一向自诩为滚刀肉的薛平川都有些脸红了,这尼玛根本就是赤裸裸地讽刺啊!他在北镇抚司里虽然算不上恶贯满盈,可怎么也称不上良善之辈。接着,他想到许安平想入谍情司的事情,有些讪讪地放下手,略带尴尬地说道:“许老弟,你可真会说笑。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哪!” 许安平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瞎编什么鬼话了。“薛兄,今天你怎么有空来找我了?我在文德桥附近找了处院子,正准备搬过去。” 薛平川听了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许老弟,文德桥离这边可不近啊!我在附近有处不错的院子一直闲置,就是稍微有点小。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今天就可以搬过去住下。院子空了好长时间了,你就当替哥哥我看着了。” 许安平听了连连摆手说道:“那怎么使得,你我萍水相逢,因为性情相投才结识,小弟可不能占薛兄这么大的便宜。” “哎,许老弟实在是太见外了。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去住着还可以替我打理一下。再说了,你我以后可就不仅仅是萍水相逢了,哈哈哈……”薛平川说着话的时候,丢给许安平一个铁牌。 许安平顺手接过来感觉到沉甸甸的,猜测应该是一块铸铁,和自己之前黑铁级刺客的铭牌倒颇为类似。他拿起一看,铁牌正面铸造谍情司校尉五个隶书大字,北面则铸造托着红日的飞鱼。许安平面露喜色问道:“薛兄,这事成了?” 薛平川颇为享受地看着许安平惊喜的表情,笑呵呵地说道:“是啊!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已经同意招你入谍情司了,这就是身份凭证,可不要丢失了。明日卯时中,你到千步廊北镇抚司衙门领取官服和兵器。所以说,以后你我就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兄弟了,千万不要和我客气。哈哈哈……” 许安平迅速进入自己的角色,躬身说道:“好,那属下就觍颜占百户大人这个大便宜了。以后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属下一定不会有辱使命。” “哎,许老弟,你我人前是上下级,人后还是兄弟相称,否则就太生分了,那也忒地没意思了。”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许安平将背着的包袱放在旁边,让邓小可三人在旁边等待,然后邀请薛平川坐下来接着问道:“薛兄,你看我刚进入谍情司,还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你何以教我?” 没喝酒的薛平川觉得自己的嘴痒痒的,没滋没味地喝着茶说道:“许老弟,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被分在我这个百户,有什么事我会知会你的。” 许安平拱手说道:“那感情好!以后还请薛兄多多照顾,不吝提携。” 薛平川摆摆手说道:“你我兄弟二人,不用客套。这样吧,干坐着也实在是没劲,不如我让弟兄们给你帮忙搬家吧。拾掇利索之后,咱们下午再痛痛快快地喝一场。”不待许安平推辞,薛平川转脸直接吆喝道:“吴三儿,过来拎包袱,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待会儿再说。” 正在在敲来福客栈掌柜竹杠的一个贼眉鼠眼的精瘦汉子,听到叫唤立马利索地走过来,笑着接过许安平的包袱说道:“兄弟吴三和,在薛爷手下当差,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许安平拱手还礼,同样笑着说道:“不敢不敢,以后还请吴哥多多照顾。” 接下来逐个见礼熟悉之后,一行人很快打成一团,然后笑闹着搬家。知情知趣儿的商家知道薛百户在给别人帮忙搬家,早就把一应家具柴米油盐张罗好送过来了,完全不用易莲儿她们操心。 第一百零二章 皇帝心中大九九(上) 这一日上午,天气晴好,建平帝难得有个好心情,正在太监马德胜的搀扶下慢慢走在御花园里。他看到临近夏末,百花开始凋零,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由的有些感伤,叹了一口气说道:“德胜啊,你跟着朕已经有四十多年了吧?” 马德胜轻声回道:“主子真是好记***才从十二岁开始跟着您,已经服侍您四十五年了。” 建平帝看着太监马德胜已经有些佝偻的腰背,用手拍了拍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朕尤记得初次见你时戏弄你的样子。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很有意思。”说到这里,他也是觉得有些温馨,于是顺口问道:“德胜,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马德胜立刻就想跪在地上,不过又怕主子摔着,就塌腰低头回道:“谢主子隆恩!奴才只有一个侄儿有些放心不下,之前也蒙主子厚爱,补了个锦衣卫百户的缺。现在是无牵无挂,只想一直服侍着主子。” “哦。”建平帝继续走了几步有些气喘起来,于是摆手要去旁边的亭子休憩一下。这时有太监过来向马德胜禀报。 “陛下,夏阁老已经到了,是不是这就让阁老过来?”马德胜看到皇帝正在微合双目养神,小声地问道。 “嗯,让夏阁老进来吧。朕也是多年未见到他了。”建平帝坐在石凳上,休息了一会儿才不再气喘。 过了一会儿,夏国渊来到亭子旁,急步走进亭子躬身拜见皇帝。“老臣夏国渊蒙皇上厚爱,特来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夏国渊的身子还没彻底弯下来,建平帝已经从凳子上站起来扶住他,笑着说道:“夏师傅何必如此多礼?就算行礼,也理应是朕行弟子礼才是。” “老臣不敢!”夏国渊顺势直起身子,束手站在旁边。 建平帝叹了一口气说道:“数年不见,夏师傅也和朕疏远了。朕也是因为多年未见夏师傅,时常想起您的谆谆教导,所以想再次当面聆听。还望夏师傅不要怪朕耽误您享受含饴弄孙之乐。” 夏国渊急忙躬身回道:“老臣岂敢做此念想!蒙陛下记挂,老臣感佩天恩。” 二人坐下后,开始聊起了之前种种。因为有意避开了尴尬的话题,所以说话的气氛还是颇为和谐。片刻之后,建平帝开口问道:“夏师傅,朕听传旨太监回报,您在进京的路上遇到了刺杀,可有此事?” 夏国渊正色道:“多谢陛下挂念!老臣此番进京确实遇到了一些波折,先是因为乘船时遇到了船主被杀,然后被扬州知府扣下。接着……” 建平帝忽然用了拍了一下面前的汉白玉桌子,怒声说道:“岂有此理!朝野内外谁不知道夏师傅德高望重、品性高洁,岂会做出此种事情。刘明诚辨事不明,竟然敢肆意污蔑夏师傅,朕非要下旨申斥他不可。来人!咳咳咳……” 夏国渊看到旁边的太监马德胜端过来茶水伺候皇上服下药物,慌忙说道:“陛下,千万不要动怒,保重龙体要紧啊!”接着他又劝阻道:“老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依老臣之见,扬州知府刘明诚在其位就应该谋其政。既然老臣存在嫌疑,他将老臣扣下协助查明真相也是题中应有之义。陛下若是下旨申斥,岂不是寒了天下尽忠职守臣子之心?老臣受点委屈没什么,可不能让其余大臣误解陛下之圣明。若是如此,老臣万死难辞其究!” 建平帝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夏师傅说得在理,真是尽心为国之良言。那……就只能先委屈一下夏师傅了。不过,这件事真会让刘明诚彻查,一定不让夏师傅清名受污。”接着他又问道:“接下来又是怎么回事?朕接到禀报说夏师傅遭到刺杀下落不明后,立刻命宫中数位供奉协助刑部进行调查,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夏国渊想起当前的情况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不过依然平静地说道:“陛下,老臣接到圣旨后,就立刻和传旨的汪公公启程进京。出了扬州府,在快要到仪真地界的官道上,忽然从树林里窜出十数人刺杀老臣和汪公公。宫**奉力战而死,老臣的家丁护卫也是死伤惨重。宫**奉战死前,保护着老臣和汪公公且战且退,最后拼死拦住刺客,老臣和汪公公才分头侥幸逃脱。” 建平帝听了脸色铁青,完全没想到有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动手袭刺自己要见的朝廷阁老。即使这位阁老已经不在其位,那也是在冒犯他的威严。他牙关紧咬、目欲喷火,好像随时就要爆发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沉声地说道:“夏师傅,这件事朕会交代下去。无论牵扯到谁,朕决不会轻饶!” “多谢陛下隆恩!” 说到这里,气氛陡然有些凝重起来。建平帝挥手让马德胜下去,沉吟了一会儿凝重地说道:“夏师傅,朕当年也蒙您照顾、辅助才能坐上皇位,一直记挂于心。” 夏国渊慌忙拜倒说道:“陛下切莫折煞老臣。陛下登上皇位,那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老臣万不敢贪天之功。” 建平帝扶起夏国渊说道:“夏师傅,你先听朕说完。朕当年是怎么登上皇位的,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先不说这些了。朕这次觍颜召夏师傅进京,不为自己,而为社稷。太子今年才六岁,正是进学的年龄。这件事交给别人,朕也不放心,所以想请夏师傅能够屈尊教授太子,就像当年教朕一般。” 夏国渊再次慌忙拜倒,语气惶恐地说道:“陛下折煞老臣了。老臣已逾七旬、身心俱疲,虽然有心为陛下分忧,却唯恐精力不济辜负圣恩,耽误了太子进益,实在惶恐得紧。还请陛下令择贤明以教之。” 建平帝语气略显急切地说道:“夏师傅,还请以天下社稷为念,万勿推辞!” “陛下,老臣正是以天下社稷为念,才不敢随意答应此事。太子身系未来江山之重,理应在朝廷中征召贤明练达之士,岂能因情私授。” 建平帝眼见无法劝动夏国渊,就转身看着亭子外的池塘微波。过了一会儿,他语气淡淡地说道:“夏师傅,你这次遇到的事情不是偶然,已经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而且,朕的时间恐怕不多了。你懂朕的意思吗?” 夏国渊满脸震惊地看着皇帝,急声说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时,只是身体微恙,不日便可康复,岂可说出如此话?” 第一百零三章 皇帝心中大九九(下) 建平帝转过身来看着夏国渊,面色平静地说道:“夏师傅,朕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是心里有数的。不瞒您说,朕登基已有二十五年,也算是兢兢业业,不负先帝所托。就算朕贵为天子也不能与天争,现在朕只希望太子能够承继祖宗基业。还请夏师傅莫要推辞!”说到这里,他肃容躬身行了一礼,就像当年拜师一般正式。 站在对面的夏国渊连忙躲开,他可不敢受九五之尊的礼节。“陛下折煞老臣了!老臣愿意替陛下分忧,只是唯恐因为昏聩而耽误了太子学业。” 建平帝转忧为喜,笑着摆手说道:“夏师傅学究天人,只要将一半的精力放在太子身上即可。自今日起,朕就将太子托付给夏师傅了,还请您多费心。”说到这里,建平帝唤来马德胜和负责起草诏书的中书舍人,当场拟定圣旨,大意为“嘉其忠勤,进太子太师,并从一品掌以道德辅导太子,而谨护翼之。” 夏国渊叩谢皇恩之后又继续闲聊几句,接着在建平帝的热情挽留下用了午膳。二人谈兴正浓,又说到了当前朝局。 “夏师傅,如今朝廷虽算安宁,各地却也频频遭灾。去岁秋末,北方鞑靼多次袭扰。边军虽奋力抵抗,仍使边民损失惨重,蓟州、幽州被劫掠百姓达到十数万、钱粮无算。今年夏至,浙江金华等地遭遇洪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嗷嗷待哺,其状惨绝人寰,朝廷有心却无力赈灾。此情此景,朕深恨之亦深痛之!夏师傅何以教我?” 夏国渊沉吟片刻,沉声说道:“陛下,老臣久矣不在朝堂,耳目闭塞,实情不甚了了,实在难以为陛下出谋划策。不过,老臣深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以上各事,本应为大臣所思所忧者,竟让陛下如此为难,实为臣下之过。老臣知朝堂现以姚鼐、叶南卿为首领,出宫后拼上这张老脸也要找他们问个明白。” 建平帝略带感动地说道:“夏师傅,你还是如以前那般刚直不阿。若是你早日还朝,情况肯定就不是这般了。受难百姓亦为朕之子民,朕这段日子食不下咽寝不能安,恨不得以身代之。朕希望夏师傅以后能参与国事讨论,也让朕之子民少受一些苦楚。” 夏国渊心里一动,他似乎有些摸到了建平帝的心思,不过面上还是平静地说道:“老臣虽为老骥,依然愿为陛下献上绵薄之力。” 建平帝双手一击,语气畅快地说道:“好!那以后就要辛苦夏师傅了。有夏师傅在,朕处理事情时心里也有个底。” 站在旁边的马德胜也凑趣道:“太师,还是您与陛下师徒情深。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忧心受灾百姓的事情,已经好久没有笑得这么欢畅了。” 建平帝佯装恼怒地说道:“就你话多!给朕滚去把珍藏的小龙团取来,朕要亲自给夏师傅沏一壶好茶,以谢先生之恩。” 马德胜陪着笑快步走出凉亭,而夏国渊也笑着陪建平帝说着其它的事情。 眼见天色渐晚,夏国渊察觉到建平帝已经有些疲惫了就起身告辞。建平帝挽留不得,只能依依不舍地派太监送其出宫。 出了皇宫午门的东侧门,夏国渊一个人走在宽阔的路上,身后跟着十几个精锐护卫和一辆显得有些沉重的马车。他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皇帝召见自己的用意。今日一见,皇上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面色灰败、气息短促、咳嗽不止,实在不是长寿之相。可他凭着几十年的为官经验,隐隐觉得今天召见的情况有些不对,具体在哪里又说不出来。因为身体状况是皇帝最大的秘密,即使对再亲信的大臣,也不应该随意吐露,可皇帝今天偏偏就是直接说出来了,完全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这就意味着,他要么无所顾忌,要么别有深意,而且很可能就是后者。“可皇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想到这里还是没有头绪,他决定抽空去见见自己的得意门生——右相叶南卿,毕竟他已经离开朝堂太久了。 回到西苑宫殿的建平帝挥手让马德胜退下,独自坐在书桌前沉思起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仿佛自顾自地说道:“景王最近在做什么?有何异动?” 一个干哑的声音突兀地从不远处朱红柱子的后面传出来,“回禀陛下,景王最近没有异动,除了比以前更频繁地进宫对太后晨昏省定,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家里,没有再接触其他人。” 建平帝有些冷冷地说道:“哦?朕的这位皇弟还真的改性子了?你不要告诉朕,他真是来为母后祈福的。” 干哑声音的主人身着黑衣,身材消瘦矮小,站在柱子形成的阴影里仿佛浑然一体。他听到皇上有些不满,跪在地上说道:“奴才该死!只是景王最近收敛了动作,奴才也难以获得确切的情报。” 建平帝摆摆手说道:“起来吧。夏国渊在扬州被刺杀一事,可是景王所为?” “回陛下,奴才监视景王的一举一动,夏国渊被刺杀之前的两日前深夜,确实有两人夜访景王外宅。一人是在朝堂上公然弹劾右相叶南卿的李御史,另一人身手甚是高明,奴才安排的人担心被察觉没敢靠近,后来就跟丢了。两日后,夏国渊于扬州境内被刺。” “看来夏国渊的事情和朕的这位皇弟脱不了关系啊!”建平帝揉了揉一直鼓鼓直跳有些发胀的眉心,感觉稍微舒服一些后又问道:“之前刑部上报说有个老捕头发现了一个叫‘血手盟’的组织,你可有什么发现?” 黑影趴在地上回答道:“陛下,奴才派人多方查找,发现确实有一个血手盟的刺客组织,专门收受钱财杀人消灾,而且势力颇大。可是,在将要深入调查的时候,奴才派出的探子全部消失了,应该是被人杀了。前几日,奴才已经派了得力人手准备打入血手盟内部,调查清楚后可以一举剿灭。” “嗯,不错。有事随时禀报朕,另外这件事朕准许你便宜行事。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说完也没发出什声么响,人就突兀地从宫殿里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建平帝突然轻声说道:“进度可以加快了。” 另一个朱红柱子后出来一声嘶哑苍老的声音,“是。”接着,宫殿里一片寂静,建平帝依旧坐在龙椅上沉思着。 第一百零四章 谍情司职场见习 天才刚蒙蒙亮,门外就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接着就是易莲儿清脆的喊叫声:“安平哥哥,快起床啦!今天你要去衙门呢。” 许安平起来揉着还有些酸涩的眼睛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推进了房间。 易莲儿放下手中端着脸盆,然后一边给他梳理头发,一边扯着有些皱了的衣服,就像个贤惠的小妻子。左右看看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她又催促道:“安平哥哥,快低下头,我给你擦擦脸,然后好过去吃饭。今天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鸡蛋面。可不能迟到了,长官一定会责罚你的……” 许安平微微低着头,心安理得地被服侍着,感觉很是温馨安逸。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被人伺候着了,现在完全没有想挣脱的念头。看着一尺外抬起脚跟在给自己擦脸,红润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的易莲儿,许安平的心里一片温柔,然后禁不住用双手环住了她那纤细甚至有些稚嫩的腰肢。 易莲儿装作没有察觉还在认真地擦着脸,不过红晕已经慢慢从娇嫩的脸颊蔓延到晶莹的耳垂,接着连天鹅般细长的脖颈都染上了粉色。慢下动作的易莲儿睁着已经布满雾气的大眼睛看了一眼许安平,然后低下头嘤咛地说道:“安平哥哥,快去吃早饭吧。待会儿就要迟了,那可就遭了。” 许安平有些不舍地放开手,笑着说道:“莲儿,你以后要多吃点哦,太瘦了可不好。”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易莲儿刚刚隆起一些弧度的胸口。 还沉浸在甜蜜感觉里的易莲儿还有些呆呆的,反应过来以后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跺着脚气恼得什么话也不敢说转身就跑出去了。躲在自己房间里用毯子蒙着小脑袋的易莲儿,羞涩过后又忍不住想到:难道安平哥哥真的喜欢……想到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邓小可胸口的规模可比自己大多了,忽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过了一会儿,易莲儿的房间里忽然响起邓小可有些懒懒糯糯的声音,完全迥异于平时的清爽:“莲儿,你怎么穿着鞋子睡觉?快起来吧,我想吃你做的鸡蛋面了。邓九太混蛋了,竟然把鸡蛋面全都吃完了。哼哼,等回来再收拾他。” 易莲儿听到有人在身边说话,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看到是自己刚才还正在想着的邓小可,就下意识地朝她的胸口看了一下。反应过来,她的小脸又一下红透了,也让旁边刚刚睡醒的邓小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不是破了。 许安平吃过早饭来到北镇抚司衙门才刚刚卯时中许,正好撞见摇摇晃晃还打着哈欠走过来的薛平川,连忙过去打招呼:“薛兄,好巧啊!” “咦?是许老弟啊!你今天来得还真是早。走,一起进去吧,正好我把咱们这个百户的人介绍给你认识。” 走进北镇抚司衙门,已经到了的人看见自家百户大人进来都过来打招呼,接着看到后面跟着个年青人,心里都有些诧异。北镇抚司被外人称为“阎王殿”,可不是其他人可以随意出入的。于是,七八个人凑到一起开始私语起来,还时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看着许安平,暗地里猜测着他的身份背景。 到了集合的时间,薛平川咳嗽一声引起他人的注意,然后颇有气势地开口说道:“今个儿本官给大家介绍一位新的兄弟。经过千户大人批准,许安平正式加入咱们百户。” 下面听着的人面面相觑地相互看了看,然后不自觉地扫了一下站在薛平川身后的总旗,谁也没作声。之前没有任何消息,现在却跑来一个新手。总旗丁大晟听了薛平川的话,脸色微不可查地阴沉了一下,接着展颜笑着说道:“百户大人想得真是周到!近日京城涌进来不少绿林之人,一言不合就好勇斗狠,导致街道秩序混乱不堪。咱们百户负责的辖区人流往来较多,人手明显不够用。正好许小哥儿加入咱们百户,也能解了燃眉之急。” 薛平川知道自己以侯爷次子的身份任实缺百户,底下的人大都有些不服气。尤其总旗丁大晟经常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给自己使绊子,导致没有几个上得了台面的人来依附自己。他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实在不想借用江叔的威风或者家里的势力来压这些人,所以才想着让许安平进来作为自己的心腹,灭灭这些人的气焰。他没想到手下的总旗如此不给面子,竟然一下就让自己下不来台。于是,他压着怒气说道:“嗯,本官也是如此考虑的。这样吧,许安平就先由吴三儿领着熟悉一下咱们百户的辖区,待过段时间再安排具体事务。” 总旗丁大晟接口说道:“百户大人说得有道理!不过咱们百户负责的辖区太大,也实在急需人手。相信百户大人慧眼选中的人肯定身手不凡,所以还请大人将吴小旗那队人和胡小旗的那队人对调一下,这样也可以让徐小哥儿更快地熟悉事务。” 薛平川想到现在胡小旗那片辖区的混乱程度心里的怒气越来越大,都有些忍不住将手里握着的刀鞘砸在丁大晟脸上。这丁大晟明显是想让许安平出丑,然后来落自己的面子。不过,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压下火气,平静地说道:“嗯,丁总旗的想法不错,那就这样吧。从今日起,吴三儿那队人负责北门桥那一片儿。” 站在旁边的许安平一句话没说,他在默默观察着这个百户的情况,很明显薛平川和那个丁总旗关系不睦,而其他人几乎都站在丁总旗那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薛平川竟然忍住没有发火,也没有以势压人,他心里对其评价又高了几分。 “今儿个的事情就这样吧,大家去各忙各的。”薛平川喝散了众人,走到许安平身边小声叮嘱道:“北门桥那边很乱,地痞恶霸一大把,稍微软一些都压不住阵脚。你过去之后有招儿尽管用,出事了我兜着。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丢了我的脸。”说着朝旁边被众人簇拥着的丁大晟看了一眼,面露凶狠之色。 许安平微微躬身平静地回道:“薛百户放心!在属下面前,从来没出现过恶人。只要有人敢跳出来,属下让他后悔从娘胎里出来。” 第一百零五章 最喜恶霸来闹事 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百户大人面色不豫地走了,吴三儿只能哭丧着脸走出北镇抚司衙门,身后跟着的五六个挎着腰刀的属下也都是无精打采的。明明在莲花桥附近敲敲竹杠,时不时地调戏一下黄花大闺女,整天都被摊贩、掌柜吹捧着,日子混得不要太惬意,现在竟然调到了人弃鬼厌的北门桥,这到底是遇到了哪路瘟神哪!他心里暗自哀嚎:“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捱啊!”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自从三年前因为年节送的礼比别人薄了几分,他就一直受到丁总旗的花式刁难,最后只能转身投靠了新来的薛百户。原指望可以借着薛百户的虎威给丁总旗点颜色瞧瞧,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估计小命都难保了。 许安平逸逸然地走在后面,看到领头的吴三儿像死了爹娘一般唉声叹气,就差没投河自尽了,心里也是觉得好笑。他紧走几步到吴三儿身边低声问道:“吴头儿,咱们只要巡好街,不让人乱来就可以了。没什么大事吧?” 吴三儿从来每当自己是个官儿,毕竟他无论是在薛百户还是在丁总旗面前,都是个跑腿打杂的角色。他有些气不顺地斜眼说道:“许老弟,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吧。北门桥那个地儿可邪气得很,不是一般人能够罩得住的。和我们对调的胡大个儿那队人算是厉害的了,个个身高体壮,在巡视的时候还是有几个校尉被人给敲断了腿,现在还在拄拐棍呢。”想到自己即将遇到这种情况,顿时怒骂道:“这个胡大个儿,不知道给丁总旗塞了多少银子。直娘贼!改天老子趁着天黑非敲他个满头开花。”说着气话的时候,他嘴唇上的两撮小胡须还在不停的抖动,配上乱转的小眼睛,活像是一只老鼠。 许安平顺着吴三儿的话说道:“啊!那北门桥这么凶险哪!京城是首善之地,治安应该是极好的,怎么还会有这么乱的地方?” 吴三儿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许安平,就像是看着白痴一般,接着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听谁瞎说的?京城虽然在天子脚下,情况却也最是复杂。你说的首善之地是皇城根或者是大官老爷们的府宅处还差不多,其它地方都被各种大大小小的地痞恶霸占据了。你动了他们的地盘,他们的刀子可是很利的。” “那些官老爷们也不管管?” “管?怎么管?这些地痞流氓就像是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你倒是说说该怎么管?净会说笑!那些大人老爷们个个都高高在上,只要这些地痞恶霸不主动招惹他们,他们才不会有闲心理会呢。”说到这里,吴三儿忽然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说道:“再说了,哪家大户人家没有点腌臜事儿?地痞恶霸正好可以当作尿壶净桶,用一用还是不错的。而且,不要小看他们,这些地皮流氓可能也是有根底的。”忽然意识到说得有些太多了,他警惕地看了看身边的许安平,发现对方呆愣着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是被他说的话吓住了,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许安平察觉到吴三儿的神情变化,不过他倒是没有作假,心里正在想着血手盟这么大的组织背后是不是也有个靠山?若是有的话,这人又是谁?回过神来,他也意识到身边的吴三儿并不像平时表现得那么不堪,心中提醒自己要更加注意了。 接下来,二人也没再继续说话,而是各自想着事情。吴三儿眼见快要北门桥了,鼓起好不容易攒起余勇喝道:“弟兄们,看到有人在咱们谍情司地盘撒野的话,就给我狠狠地打。出事了,有咱们百户大人撑着。遇到金陵府的差役更不要怂,这里可是咱们的地盘。”他手下的那些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家的百户大人现在还只是个纸老虎,而凭总旗大人的尿性,遇事兜不住了肯定首先把自己交出去,于是稀稀拉拉地回道:“知道了。” 许安平抬头看着北门桥附近异常稠密的人流和街道两边一个挨一个的摊贩,就知道这是一处南来北往的交汇之所。站在旁边不要一刻钟,以他敏锐的视力已经发现了至少五个扒手得手了。当然,这不是属于北镇抚司的职责,他们主要抓捕一些可能会危及京城安全的危险分子,抓捕小偷小摸是金陵府衙负责的事。 俗话说: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正在人群中四处巡视的这一队人,忽然有一人捂着肚子栽倒在地,脸色涨红、满头冷汗,口中呜呜地说不出话来。许安平见状没像其他人那样直接围上去查看情况,而是一个肩撞撞开旁边不怀好意凑过来的两个成年男子,接着右手弯曲成鹰爪锁住另一个汉子的脖子。想到自己已经有了官家身份,他顿时撤了三分力,不过依旧将那人捏得昏了过去,险些丧命。两个呼吸间料理了这几个人之后,他双脚一跺地面,身体跃起后一个肘击放倒了躲在吴三儿身后准备偷袭的健壮汉子,然后又是一个侧踢将最开始偷袭的汉子踹到一丈多远,还砸倒了一个路人。 这时吴三儿才反应过来,抽出腰刀就要上前,围在被偷袭倒在地上的校尉身边的数人也抽刀准备砍人。接着他们看到许安平已经在兔起鹘落间将五个健壮汉子击倒,嘴巴张大到差点能塞进自己的拳头。 许安平拍拍手,若无其事地说道:“吴头儿,咱们是不是把这些人拖到人少的地方,好好审问一下?这伙人的胆子也贼大了一点,竟然敢偷袭咱们北镇抚司的人。” 反应过来的吴三儿连连点头:“哦,对对。你们几个过来把这几个贼子拖到巷子里,小爷我要好好料理他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到了巷子里,刚才倒地的校尉也好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被人手肘用力打中肋骨,差点痛死。他上前狠狠地踹了几十脚,算是稍微解了心头之气。 吴三儿抽出刀用刀背砸了几下,然后架在其中一人脖子上,恶狠狠地说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敢来偷袭北镇抚司的人,是不是活腻歪了?”看到瘫在地上的几个人闭着眼一言不发,吴三儿更是恼火,厉声喝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北镇抚司的厉害!待会儿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带走!” 几个人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许安平在旁边语气淡淡地说道:“吴头儿,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就割什么,咱们正好试试他们的骨气。” 吴三儿眼睛一亮,对其中两个属下吩咐道:“我看他们都是硬骨头。去,把这个人拖到旁边割了,割下来的碎肉拿去喂狗。”两名属下都下意识地加紧了双腿,不过还是把一个人拉到旁边。 “啊,我招!我什么都招!求大爷给小人留个根儿。” 第一百零六章 新组家庭吃饭记 吴三儿听完那人的招供,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虽然知道丁总旗对自己不满,却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找人来收拾自己。今天若不是队里来了个强有力的打手,估计自己也逃不了被打断腿的命运。想到这里,他的脸色稍微缓了缓,挤出一丝笑意看着许安平说道:“许老弟,今天这事儿多亏有你,否则哥哥我就彻底载了。” 许安平连连摆手,放低姿态说道:“吴头儿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在加入北镇抚司之前,百户大人就特意交代过,以后咱们就是生死相依的兄弟了。难道吴头儿看不起我呢?” 吴三儿抬起自己的瘦胳膊搭在许安平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豪爽地说道:“嗐!许老弟这话说得在理。啥都不说了,人死也就碗大个疤,管他娘了个腿!下午咱们弟兄几个到醉香隆酒楼不醉不归,所有的费用我包了。” 原本听到是丁总旗在背后使坏的众人还有些胆战心惊,不过被吴三儿和许安平这样一说,顿时一阵起哄。“吴头儿平时铁公鸡一只,今儿终于舍得给自个儿拔毛了。”“也许是昨晚丽春院里的姐儿给吴头儿贴了银子。”“俺看哪,还是许老弟面子大,咱们都是沾了他的光。”“对对对,以后还是要许老弟开口……”几个人闹哄起来,浑然不见刚才的害怕神情。他们本就是干着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活计,倒也不会因为被人惦记着而整天心里惴惴不安,大不了拼了这条性命和对方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喝完酒各自散去已是入夜时分,许安平摇着略感晕眩的头一步两晃地走在安静的巷道里。来到昨天才搬进来住下的四合院门口,看着院子内传出的微光,他站在门口一言不发,觉得有些不真实感。院子里住着自己这辈子最珍视的两个人,她们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一个愿意离开从小生活的村子跟着自己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愿意抛弃大小姐的矜持和优渥的生活陪着自己吃苦。想到这里,他更坚定了自己之前已经萌生的想法:要让她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而不是像自己一样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想到这里,许安平敲响了大门。才刚敲两下,门内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喜悦的说话声,“安平哥哥,是你吗?” “莲儿,是我。下值和衙门里的人多聊了一会儿,有些晚了。” 话音刚落,莲儿娇媚柔嫩的俏脸就从门缝里探了出来,接着门就被打开了。易莲儿皱着小琼鼻,小手扇着风说道:“安平哥哥,你喝酒啦?好难闻。我已经烧好热水了,快去洗洗吧。” 许安平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子上的味道,虽然什么味道都没闻到,不过他还是顺着易莲儿的话说道:“嗯,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我这就去洗。”说着他就朝洗澡的房间走去,竟然一下没推开门。 这时他才听到屋内传出水声,正想转身往回走的许安平忽然听到邓小可的问话:“是环儿吗?你去告诉莲儿,我洗好了就过去吃东西。你们先吃吧。” 许安平心里忽然生起了一种恶趣味,模仿环儿的声音说道:“大小姐,环儿进来给你擦擦背吧。” 邓小可随意地说道:“不用,我自己能洗,你先过去吧。”接着她反应过来,自家的笨丫鬟根本就没有这么懂事,而且声音也没有这么粗,然后想到肯定是许安平在故意戏弄自己,她气鼓鼓地喝道:“邓九,你这个臭家伙!离本小姐远一点,别想再占我的便宜。” “我说大小姐,你还是赶紧洗吧,待会儿水冷了感染了风寒就麻烦了。还有,等会儿不要把水倒掉,我不嫌弃你脏的。哈哈哈……” 邓小可更加气愤,怒声说道:“你个大色狼,臭流氓!我待会儿就出去收拾你,你给我等着。”不过她还是加快了洗澡的速度,准备洗完立刻把水倒掉。 “大小姐,你洗完了叫我,我在外面等着你。”许安平摇了摇头失笑着走回去准备先吃饭。现在他肚子里都是酒水,根本就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走路都觉得肚子里咣咣作响。 “莲儿,做了什么好吃的?咦,环儿,你怎么把鸡腿给吃了?这可是莲儿专门给我做的。”许安平捏着环儿鼓鼓的两腮,逗弄着这个天天就知道吃东西的丫鬟。易莲儿在旁边忙着端菜盛饭,笑着看他们玩闹。 “姑爷,你撒手。我就吃一个鸡腿,还给你留了一个呢。你看,就在碟子里。”环儿左右摇着小脑袋,用力想挣脱自家姑爷的魔爪。 许安平笑眯眯地说道:“那你家大小姐要是也想吃鸡腿怎么办?” “大小姐才不喜欢吃鸡腿呢,我知道的。以前在家的时候,每次鸡腿都被我吃了。”说着环儿还得意洋洋地昂着头,似乎颇有成就感的样子。 “哇!你可真厉害。那你待会儿可不准让你大小姐和我抢,这是我的鸡腿。” 不一会儿,邓小可披着还有点湿的秀发走过来,瞪了许安平两眼后坐在桌子前。莲儿笑着说道:“可儿姐姐,我们开饭吧。安平哥哥累了一天了,吃完要早点睡。” 邓小可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准备夹菜,她看到许安平砸吧着嘴的时候筷子已经夹到鸡腿了,显然是垂涎已久了。于是她连忙伸筷子去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许安平的筷子下夹起了唯一的鸡腿。她得意洋洋地看着许安平,眼神眯着似乎是抱了刚才的“一箭之仇”。 旁边的环儿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眼,很是奇怪地问道:“大小姐,你不是从来不吃鸡腿的吗?” 邓小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我今天想吃了,不行啊?” 旁边的许安平有些为难地说:“行是行,可是刚才我筷子上不小心沾了口水。可儿,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这鸡腿就给你吃吧。嗯,我吃鸡肉也是一样的。” 扑哧!易莲儿被自己安平哥哥的无赖给打败了,忍不住低头笑出声来。 邓小可脸色涨红,有些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然后一下把鸡腿甩到了许安平碗里。 第一百零七章 衙门里的小冲突 第二天清晨,北镇抚司衙门。薛平川在点卯时脸色阴沉,而昨天事件的指使者丁总旗依旧和几个校尉、小旗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许安平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冷眼旁观事件的发展,虽然他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但昨天那几个混混上来偷袭却也没打算把自己漏掉。 薛平川冷笑着说道:“丁总旗,昨天的事情,你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吗?” 丁大晟装傻充愣地说道:“百户大人,你说的是何事?我昨天确实和弟兄几个去喝了花酒,可也没耽误事,没必要和你交代吧?” “哦?那这样说的话,昨天北门桥的事情不是你指使的喽!” 丁大晟摸了摸后脑勺,又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亲信笑着说道:“你们知道百户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吗?我怎么听不懂?是不是昨晚喝多了现在还没醒酒?唉,都怪小春儿的皮杯儿太香了。” “哈哈哈……小人昨晚也喝了不少,听不懂百户大人说的话。”“对对,百户大人说话就是高深,怪不得能当官儿。”“大人,咱们今晚怎么个安排?要不要换一家?小人知道一家的姐儿……” 薛平川被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胡说怼得脸色铁青,气急而笑说道:“好!老子今天算是见识了。看来你们还真以为我是泥捏的。”说完他转脸喝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昨天偷袭吴三儿一行人的混混们被拖了上来丢在地上,个个已经被打得满脸虚青,歪倒在丁大晟的脚边不远处低声哀嚎。他们看到丁大晟立刻高声叫喊道:“丁爷救命啊!小的几个要被打死了!救小的这条贱命啊!” 看到丁大晟脸色变得很难看,薛平川淡淡地说道:“这几人昨天在北门桥附近竟然敢偷袭咱们北镇抚司的人,真是胆大包天!丁总旗,你说该怎么办?” “百户大人,你想怎么办?我看他们可能只是无心之过。” “哦?我看不像。既然丁总旗不认识他们的话,那咱们就公事公办。这几个不长眼的家伙胆大妄为,不重责不足以震慑宵小。吴三儿,把他们全部打断双腿,然后丢进刑部大牢,别让他们以后有机会出来为非作歹了。”薛平川摆摆手让吴三儿过来行刑。 丁大晟面沉如水,他想不到一直像个面团一样的百户大人忽然手段这么强硬。若是这几人当着自己的面被打断了双腿,以后就没人愿意依附他了。于是,他低声说道:“百户大人,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大人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属下的,我一定不推辞。” 看到一直和自己顶牛的丁大晟服软了,薛平川的心里舒爽得像是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一般。不过,他知道打蛇不死必受其害的道理,哪里肯轻易放过丁大晟,于是装作没听到反而厉声喝道:“吴三儿,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是不是想让老子也敲断你的腿?以后你要是敢出什么幺蛾子,和他们是一样的下场。” 吴三儿听到薛平川喝骂,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他算是看出来了,以后还是跟着自家百户大人比较保险。“哎,哎!大人,小的去找了个趁手的家伙,免得被这些习惯卖打的混混小瞧了。” “丁总旗,救命啊!小的以后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人,小的是受丁总旗指使的,否则哪有胆子和各位爷为难。放过小的吧!”“大人饶命啊!饶命啊!以后小人再也不敢了……” 吴三儿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想到昨天差点被人打断了腿,顿时恶从胆边生,直接敲断了混混的两条腿。 “啊!啊啊!” 薛平川笑眯眯地看着几个混混被敲断了腿,然后抬头扫了一眼自己不听话的属下。那些平时和丁大晟走得很近的校尉、小旗们都心虚胆颤地低下了头。他看了看面前双拳紧握、面色赤红、鼻孔喘着粗气的丁大晟,轻笑着说道:“丁总旗,你还是好好顾着自己吧。日后别再犯到老子手里,否则我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丁大晟怏怏离开,而几个立场本来就不太坚定地小旗站在薛平川的不远处,想过来套个近乎却又不敢。 薛平川见状就招了招手,那几人立刻围了过来各种吹捧。打发了几人之后,他回到公房就让人将许安平叫了过来。“许老弟,这次多亏了你啊!否则那姓丁的,肯定会借机落我的面子。” 许安平躬身回道:“薛大人,属下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实在不敢居功。昨日之事,全靠吴头儿临机决断,属下是奉命行事。” 薛平川失笑地摆摆手说道:“你就别推辞了。吴三儿那人也就适合跑跑腿,遇事不逃掉就谢天谢地了。还有,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就别叫我薛大人了,忒得生分!” 许安平听他这么说也就点头应了下来,没再作声。他知道薛平川叫自己来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感谢一番,想必还有其它要事。 薛平川把玩了一会儿茶杯,看到许安平依旧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这才说道:“许老弟,哥哥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托薛兄的福,小弟才有幸能进入北镇抚司。我也别无所长,就身上这点皮毛功夫,若是薛兄用得着,尽管说来就是。” 薛平川盯着许安平说道:“好!许老弟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不瞒你说,我早就看那丁大晟不顺眼了。这老小子仗着自己资历老,每天说话都阴阳怪气的。每次我想做点什么事的时候,他就想方设法地给我使绊子、下套子。” 许安平知道薛平川在等自己对这件事表态,于是说道:“既然他与薛兄为难,还是不要待在咱们这个百户为好。” 薛平川听他这么一说,双手一击笑着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以后许老弟要多帮我留意一下,找着机会把他踢出去。嗯,还是不要弄死了。”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有机会要抓住机会、没机会要创造机会把丁大晟搞走。许安平点点头说道:“薛兄放心!” 薛平川重重地拍了一下许安平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待许安平离开之后,他收起了豪爽的笑容,脸色沉静地想着什么。 第一百零八章 狐假虎威吴三儿 北门桥附近的混混被打断腿的消息在薛平川的刻意推动下已经传开了,吴三儿此时带队走在街道上,早已不复昨天的畏畏缩缩。他们个个昂头挺胸,颇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见到不顺眼的青皮就是一脚踹过去。被踹的混混还不敢反抗,反而小心地陪着笑脸。 吴三儿歪戴着范阳笠,吐口唾沫笑骂道:“这才是爷们过的日子!直娘贼,早知道这群白眼狼记打不记吃,老子早就过来收拾他们了,哪里会受这些龟孙子的窝囊气。” 一个与他关系较好的校尉笑着接口说道:“吴头儿,昨天上午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去去去,一边待着去。昨天是昨天,老子现在就是这样想的。谁要是敢再冒头,我就把他的脑袋捏下来当夜壶。”说着他转脸对许安平笑着道:“你说是吧,许老弟。” 许安平笑着点头,出风头的事情他是从来不愿意做的。“吴头儿说得是,有什么事儿,直接招呼属下就可以了。” “中!许老弟就是爽快人。我吴三儿也不是不懂事儿的人,你瞧好了。”听他这样一说,吴三儿的底气更足,吆五喝六地对着两边的店铺指指点点。走了几步,他朝两名属下点点头,后者冲进一家绸缎铺子将一些客人撵走。 掌柜的急匆匆从内间走了出来,连连拱手作揖低声说道:“二位爷,小的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您尽管说。这里有十两银子,就当是给二位爷当茶钱了。” 一名校尉抬手打掉了银子,恶狠狠地怒声喝道:“有人揭发你们私藏朝廷钦犯,要封店搜查。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否则我们北镇抚司的刀子可不长眼睛。” 掌柜的听他们这么说,反而松了一口气,语气有些轻快地说道:“原来两位爷是北镇抚司的啊,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小老儿和北镇抚司的丁总旗也算是熟识,逢年过节少不了拜会一番。想必两位爷也是认识丁总旗的吧?” 另一名校尉刷地将腰刀抽出一半,语气冷硬地说道:“什么丁总旗、王总旗的,老子不认识!你这老儿忒地不识趣,莫不是以为老子的刀子不利?” 看到他们这种表现,掌柜的也有些懵圈。在京城做生意,总免不了有“恶客”上门,以前他抬出北镇抚司的总旗,总归会让人给点面子,最多就是被勒索几十两银子罢了,哪会像今日这般要把自己赶尽杀绝的样子。见到一名校尉已经抽出腰刀,剩下正在看着布匹绸缎的客人也一下轰然而散。小二、学徒什么的早就浑身发软的瘫跪在地上,低头不语,这时掌柜的还在兀自强撑着,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刚才见情况不对被指派出去寻找丁总旗的学徒身上。 这时吴三儿领着许安平和其余几个校尉逸逸然地走了进来,找了一张椅子随意坐下。他看着双腿都在打晃、满脸冷汗的掌柜的笑着说道:“听说你认识丁总旗?” 掌柜的像是见了救星一般,急忙连连点头说道:“是,是。大人,小老儿确实与北镇抚司的丁总旗熟识。希望大人看在丁总旗的面子上,放草民一马。” 吴三儿用手拍着大腿,随意地说道:“还是别看在丁总旗的面子上了,他现在是自身难保了啊。我看你也别指望那个伙计能把丁大晟找来了,还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啊?小人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那我就给你指条明路,以后跟着我吧。每个月的十五号,准时把孝敬按时送到我手里。”吴三儿装作无意地弹着手指,不过也在观察着掌柜的脸色。若是发现掌柜的还有其它靠山,他就只能在勒索到一笔不多的银子之后马上撤走。在北镇抚司衙门里混了这么长时间还活蹦乱跳的,他得到的经验就是:绝不能招惹那些自己惹不起的人,否则说不定哪天就要去乱葬岗陪那些鬼魂野鬼了。 掌柜的挣扎片刻,然后满脸颓然地说道:“大人,小老儿经营的铺子本小利薄,实在经不起折腾。若是将孝敬交给了您,后面丁总旗再来找麻烦,该如何是好?” 吴三儿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坦然地伸了伸胳膊说道:“这就不用你来操心了,百户大人会料理他的。丁总旗现在是没心思搭理你了。” “那以后就请大人多多照顾,小老儿感激不尽。” 搞定了第一家店铺,吴三儿的心情显然不错,脱口说道:“好说好说,以后掌柜的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我吴三儿。”说完他就挥手带着人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学徒脸色颓然地走进了店铺。他看到自家掌柜面色凝重地一言不发,心里忐忑地说道:“掌柜的,小的没用,丁总旗不在北镇抚司。” 掌柜的点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学徒疑惑地看了看自家掌柜,然后退了下去。 吴三儿意气风发地走在街道上,向许安平吹嘘道:“许老弟,你看哥哥这招儿怎么样?北门桥这片儿可是城南最富裕的地方,只要那些掌柜乖乖地送上孝敬,以后咱们就可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了。” 许安平笑着点头说道:“吴头儿绝对没得说。以后咱们弟兄几个都要指望吴头儿过活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是,吴头儿以后可要罩着咱们弟兄。”“以后谁要是和吴头儿为难,俺常春第一个不服。”“就是就是,谁不知道咱们吴头儿最是义薄云天……” 吴三儿享受着众人的吹捧,虽然连连摆手,可还是笑得是见牙不见眼。“哪里哪里,都是借了咱们百户大人的虎威。我吴三儿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知道的。” “哈哈哈……吴头儿这话说得实在,大伙儿谁不知道。”“谁说不是呢。” 几个狐朋狗友立马开始落起吴三儿的面子,完全没有什么上下尊卑的顾忌。吴三儿听了也不生气,毕竟都是因为混得不好才搭伙过日子的,之前一起可没少被丁总旗刁难。 生意人之间的消息传递得最是迅速。吴三儿带着属下,挟着刚才的余威很快让其他掌柜的答应上交孝敬。在这个过程中,那些之前嚣张的地痞恶霸完全销声匿迹了。 第一百零九章 黑衣原是故人来 平静的一天,许安平下值后回到家,调戏一下贪吃的环儿,逗弄一下傲娇的邓大小姐,看着动不动就双颊染晕的易莲儿,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惬意无比。不过,他倒也没忘记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子时刚过,许安平换了一身夜行衣翻身从窗口跃出房间,院子里一片寂静。他来到几女的房间外面仔细倾听一会儿,易莲儿和邓小可的呼吸平稳,显然已经是在熟睡。唯有住在邓小可房间外间的环儿翻来覆去,还时不时地砸吧着小嘴、低声呢喃着。 许安平心里微微一笑,轻步来到院墙旁,稍稍用力一踩地面双手勾住墙头,接着身体已经翻出墙外,然后疾步朝城西奔去。半个时辰后,他已经来到一间平时的宅院后门处,稍稍平复了一下略微有些紊乱的呼吸,一个助跑就跃过墙头进了院子。仔细分辨之后,许安平悄然靠近后院依旧亮着灯的书房。看着窗纸上的身影,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实在不知道再次接触这个貌似忠厚、实则奸猾的右佥都御史是福是祸。想到这人对自己知根知底,甚至掌握了出身余家村、守护邓家的秘密,他就敲响了窗户。 屋内传来低沉而警惕的厉喝声:“谁?大半夜鬼鬼祟祟的,可知半夜闯入官宅是抄家杀头的罪名!” 许安平退到廊道的柱子后面,淡淡地回道:“孙大人勿恼!小子应约前来,实在没想到会扰了大人读书的雅兴。” 屋内的孙永承微微沉吟一下,打开窗户说道:“哦,原来是你啊!你可是让我好等。门没关,你进来说话吧。” 许安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接了当地说道:“孙大人客气了。小子做惯了各种阴暗的勾当,实在不适应暴露在烛光之下,请大人勿怪。” “也好。你来京城多久了?可寻个地方安身?”孙永承看着房廊的柱子,捋着胡须语气关切地问道,就像是一个长辈在询问自家子侄的近况。 “有劳大人挂怀!小子因为一些琐事在家耽搁些许时日,今日刚到京城寻个客栈住下就来见大人了。”许安平没有消除对孙永承的戒心,回答起来也是滴水不漏,让其完全寻不着痕迹。他急切地想加入谍情司就是为了有一份明面上的身份,免得因为太依赖孙永承而出现问题。做惯了杀手、刺客,见多了各种尔虞我诈,他实在不敢将自身的安全完全寄托在某个人身上。 “余家村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放心吧,我给邓永铭留过一幅字,只要他不作奸犯科,没人会轻易动邓家的。” 许安平听了之后,心中一凛,接着语带感激地说道:“多谢大人挂怀!小子已经将家中之事处理妥当,无后顾之忧。大人的多番照顾,小人铭记于心。这次过来,正是为了听候大人差遣,小人必不负所托。” 孙永承微微皱眉,然后舒展开来略显愉悦地说道:“这样也好,省得我再作安排了。接下来,每逢初一十五二十五,你就去成贤街的大同会馆坐一会儿。当负责续茶的哑巴小二过来的时候,你就报上‘山东故人’的暗号。若是我找你有事的话,他会将纸条传给你的。你若是有事想联系我,也可以通过他来传递消息。” 许安平想了一下成贤街的大概位置,虽然不远却也不在自己负责的辖区,不过还是答应了下来。“大人放心,小子知道怎么做了。” 孙永承用手指轻轻敲着书桌,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最近你替我打听一件事,都察院御史李奇最近和朝着哪些人有接触。” “好,小人这几天就会去盯着他。” “那就先这样,你回去吧。以后没有必要,不要轻易到我府上来。”说完孙永承不再言语,关上了窗户。过了片刻,他又重新推开窗户朝外面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再次关上窗户,然后吹熄蜡烛朝卧室走去。 这时许安平才从走廊柱子不远处的树后露出身子,他看到了刚才孙永承的动作,验证了心中所想。稍微想了一下,他就疾步离开后院,翻身出了宅子。 半个时辰后,许安平重新回到自己的院落,房间内几女依旧睡得安稳,就连环儿都沉沉睡去。他悄然回到自己的房间,闭目沉思起来。显然,孙永承和自己一样都没有放心对方,而是抱着相互利用、相互顾忌的心态。正是因为这种情况,他暗暗下定决心:还是先摸清孙永承事先安插的钉子和路数,如果情况有变就毫不犹豫地将其除掉。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彷徨,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许安平房间的门又被敲响了。 易莲儿娇俏地站在门外,就像是株垂柳一般婀娜多姿。“安平哥哥,快起床了。要是误了时辰,上官要责罚你了。” 许安平佯装迷糊地调笑道:“莲儿别闹,让我再多睡一会儿。我现在的上官就是那天在酒楼帮咱们的那个人,关系好着呢,就算是误了时辰,也不会有事的。” 听他这样一说,易莲儿反而更着急了,急急地拍着房门说道:“不行啊!安平哥哥,你快起来。你再不起来,我以后就不给你做好吃的了。哼!” “好好好,我这就起来。莲儿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你以后也管管邓大小姐,别让她天天早晨睡得像头猪一样。”说着他就打开了房门。 易莲儿红着脸有些气恼地说道:“不准你这么说可儿姐姐,她人很好的。” 许安平诧异地说道:“莲儿,你怎么被她收买了?咱们可是一伙的。” 调侃完易莲儿,吃过丰盛的早饭,许安平就出发去北镇抚司应卯了。今天如前几天一样,还是去北门桥一带巡查。 七八个人走在北门桥附近的街道上,吴三儿吆五喝六的甚是神气。他指指点点地说道:“要我说啊,咱们的地盘儿还是太小了。若是再大一些,那白花花的银子肯定把咱们的腰包都撑破了。” 许安平接口说道:“吴头儿说得在理!这京城居,大不易,还是要多弄些银子。我之前在复成桥、大中桥附近逛过,那才是繁华的地段。吴头儿能不能和百户大人说一下,咱们把那段地儿抢过来。” 吴三儿摇头晃脑地说道:“许老弟,你这就不懂了吧。你说的那片儿离咱们太远,不好动手抢。就算要抢地盘儿,也要去成贤街、珍珠河、小教场那边。” 许安平马上认错,拍着马屁说道:“吴头儿教训的是!我就是那么一说,肯定不及您了解。” 吴三儿乐呵呵的也没说什么,心里的想法却愈发强烈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师生会面话离情 右相府,后院池心亭中,右相叶南卿和太子太师夏国渊相向而坐,静默无言。微风袭来,暖暖的空气中凭空多了几分凉意。 叶南卿手持紫砂壶,给夏国渊面前已经空了的杯子重新续满茶水。待夏国渊再次放下杯子,他才恭敬地问道:“一别经年,弟子甚是挂念,奈何俗务缠身,难以侍奉恩师左右,心中羞愧难言。可喜恩师返京,弟子以后当奉持汤水、以示孝心。您老的身体可还康健?” 夏国渊捋了捋已经白了的胡须,略带唏嘘地说道:“老了就是老了,不服老也不行啊!这几年来,为师在家里含饴弄孙、采菊登山,也算是享了不少清福。唉!这次若不是陛下几次三番下旨急招老夫入京,为师本来打算老死于田垄之间的,实在不想重返宦海。” 叶南卿连忙起身躬身急声说道:“恩师老当益壮,理应重新出山为国效力。可恨劣徒窃居高位,却未能调和阴阳、理顺朝政,实在有愧恩师的教诲。陛下若允许恩师重新执掌朝政,那才是社稷之幸、百姓之幸。” 夏国渊摆摆手示意叶南卿坐下,叹口气说道:“就算老夫有此心,也无此力,何况在泥土中消磨几年,早就断了早些年的念想,所以还是不蹚浑水了。”他饱含深意地看了叶南卿一眼,眼看叶南卿还要再劝,他接着说道:“南卿,你是为师最得意的门生,这些年也是辛苦你了。” 叶南卿在夏国渊说话的时候,也在用余光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看着不似作伪,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满面羞愧地说道:“恩师,弟子愚钝顽劣,没有继承您的衣钵,给您丢人了。自弟子任右相以来,天灾人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社稷动荡难安,实在是有愧于您临行前的嘱托。” “南卿,为师也执掌过朝政,深知其中的艰难险阻。老夫知你不惧艰辛,肯定是付出了极大的心血。若是实在难以避免,那亦是时也命也,你不要过于自责。只要你尽力而为,但求问心无愧即可。” “恩师,弟子不惧天灾,因为只要赈灾得力,也不会酿成大祸,可人祸却殊为可恨。这次浙江金华等地突发洪水,弟子在收到灾情后第一时间命令当地开仓放粮,以赈百姓;同时要求知府、县令合力抑制豪绅趁机囤积居奇、鱼肉百姓。可是,弟子因一时不察,险些引起民乱,酿成大祸。当地官员和地主勾结起来,肆意倒卖常平仓的粮食,导致衙门无粮可赈,灾情迟迟难以缓解,百姓饿殍遍野,其形惨绝人寰。弟子恨哪!恨那些贪官污吏,恨那些地主豪绅,更恨自己未能提前预防这些祸事。可现在因为顾忌百姓性命,只能捏鼻子咽下这枚苦果,揭过去这件事。”说到这里,叶南卿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夏国渊听了之后依然平静,几十年的宦海沉浮已经让他知道了有些官员作恶起来根本没有下限。强取豪夺、囤积居奇、欺压百姓、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等等,他见得多了,实在是不足为奇。他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南卿,这种事为师也遇到过不少,而且可以告诉你,以后你还会遇到。所以你能做的就是,现在想尽各种办法赈灾,将对百姓的损害降到最低。处理贪官污吏、地主豪绅,那是灾情过去之后的事情。你要明白,现在你已经不是一个直接为民请命的普通官员了,而是一个执掌朝政、调和阴阳、弥合冲突、处理烦难,让朝廷能够有序运转的宰相。你同情百姓受苦受难,这是好事,也是为师当时看重你的原因,但不能以此为立身行事之本。” 叶南卿擦了擦眼泪,眼眶依旧泛红地说道:“多谢恩师教诲,弟子明白了。只是百姓何辜?弟子每次想到百姓被地主豪绅所欺,甚至不得不卖儿鬻女才能苟活于世,内疚蚀骨以致辗转反侧难眠。经过恩师的提点,弟子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夏国渊略微赞许地点点头,“嗯,南卿不必过谦!多年的官宦生涯,你依旧初心未改,殊为难得。”谈及此处,他又换了个话题说道:“南卿,朝廷最近可出现了什么动荡?” 叶南卿有些诧异地问道:“恩师何出此言?” “哦,没什么。前日陛下招为师入宫,授予太子太师之职。老夫虽然极力推辞,奈何陛下态度甚为强硬,最后不得不答应。因为为师已经离开朝廷已有数年之久,对现在的情况也不甚了解,所以就过来问问你。” 叶南卿想了想回道:“恩师,最近朝廷全力运转都在忙着赈灾,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在您进京之前,都察院的御史还在弹劾弟子窃居高位却无所作为,其余倒是没有什么事情。”他想了一下又说道:“恩师,弟子听说您进京路过扬州时牵扯到一桩案子之中,您可有受到什么刁难?” 夏国渊闻言淡淡地说道:“一桩小事而已。为师乘船路过扬州时,船主不幸被人所杀,所以扬州知府就请老夫协助调查。” “啪”!叶南卿狠狠地拍了一下石桌,猛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厉声说道:“岂有此理!恩师的品性谁人不知,何人不晓?那刘明诚身为弟子,非但不顾恩师提携照顾之情,竟然信口诬赖恩师,实在是不为人子!” 夏国渊沉声说道:“南卿,坐下!你现在身为右相,理应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岂能说出这种话来?刘明诚请老夫协助调查,本是情理之中,何错之有?难道在你心中,师情就重过国法?” 叶南卿急声说道:“恩师,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这件事明显不是恩师所为,那刘明诚分明是……” 夏国渊打断叶南卿的话,呵斥道:“南卿,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为师以前是这样教你的吗?法理之下岂可徇私!既然当时为师身有嫌疑,就应该配合。” 叶南卿涨红了脸、低头受教,低声说道:“恩师教训的是,弟子受教了。弟子只是心中不忿恩师清名受污,这才脱口而出,万不敢以权谋私。” 夏国渊也收起怒气,端起茶喝了一口平静地说道:“嗯,无论如何,以后你还是要谨言慎行,切不可授人以柄。朝中宵小众多,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些。”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原来故人心已变 叶南卿重重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恩师,陛下以龙体欠安为由停开朝会已经多日,朝中大臣人心惶惶,呈上去的奏折也被留中不发。您前几日觐见陛下,陛下的龙体可好?” 夏国渊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的龙体现在还算安好,只是……唉!” 叶南卿低声急急地问道:“恩师可有什么难言之隐?您也知道,陛下的龙体非一己之事,而是关乎江山社稷之安,万万马虎不得。还请恩师告知!” 夏国渊沉凝了片刻,脸色挣扎数下才压低声音说道:“陛下确实龙体欠安,一直未能好转,可能……这次陛下召为师进京,正是为了将太子殿下托付给为师。所以,你还是做好准备,以防不忍言之事发生。” 叶南卿听了脸色剧变,瞬时苍白一片,嘴唇哆嗦着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现在北疆战乱未平,南方又突发洪水,万里江山都在动荡之中。万一陛下……那可怎么办啊?” “南卿!静心守心!”夏国渊见到叶南卿如此慌乱,心里略微有些失望,接着镇定地厉声喝道。 叶南卿闻言才回过神来,他深吸几口气,吐出之后也随之镇定下来,仿佛心中的惊慌块垒也被吐了出来,不过仔细观之还是能够看到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 “南卿,国有大事,为臣者最忌惊慌。你现在为百官之首,肩负重任,若是无法应付皇位更迭,还是早日退下去吧,免得慌乱难措以致悔恨难赎。何况现在的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依然有提前准备的时间。你现在的表现实在是让为师失望。”夏国渊挺直腰背,目光炯炯地看着叶南卿,凛凛的样子仿佛是老虎归山,依稀让人能够感受到他主掌朝政时的煊赫权势和威严。 叶南卿急忙站起来,躬身说道:“弟子愚钝,让恩师失望了。只是现在朝堂即将面临动荡,实在是牵扯甚大,还请恩师教我。若是由恩师掌舵,一定可以平安度过。” 夏国渊站起来摆了摆手,面向池塘看着已经有些衰败枯萎的田田荷叶,平静地说道:“既然为师重新返回朝堂,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以后为师也会参与朝政,为陛下建言献策,也算是略尽绵薄之力。” 叶南卿欣喜地说道:“恩师能够执掌朝政,那真是太好不过了。弟子愿意随侍恩师左右,再次聆听您的教导,以期有所进益。” 夏国渊转过身来,看着面露欣喜的弟子说道:“为师只是参与朝政商讨,不会让你为难。你以后继续做你的右相,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忌为师。” 叶南卿急急劝道:“那怎么可以?无论从威望品性、学识修养,还是从经验手段、驾驭能力,也都应该是恩师执掌朝政。弟子这些年窃居高位,却未能打理好朝廷内外诸事,以致于情况日渐崩坏,实在是愧对恩师教诲,也有负皇上隆恩。若不是一直未寻得合适的继任者,弟子早就辞官归隐田园,即使仅仅做一个富家翁独善其身,也能求得片刻心安。” 夏国渊挥手止住叶南卿的话语,示意这件事到此为止,然后他又问道:“为师听说景王从属地返回京城,一直未归。这件事不合朝廷法度,难道那些御史都是吃干饭的吗?” “恩师容禀,景王以太后年老多病为由,奏请陛下允其返京探望。陛下怜其孝心,亦不忍伤了太后的舐犊之情,去年中秋时节就准其回京。从那时起,太后的身体虽然日渐康复,却也一直没有好利索。景王隔三差五地进宫侍奉汤药,因而一直没有回返属地。自今年六月起,已经有多位御史上奏请皇上下旨令景王返回属地,都被留中。因而,景王一直滞留京城,还收到了至孝的好名声。” 夏国渊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地看着叶南卿。后者则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地低着头看着地面。“陛下龙体欠安,景王滞留京城终归会遗留口舌。未免伤了陛下和景王的兄弟情义,景王还是尽早返回属地为好。陛下乃是至情至孝之人,肯定不忍伤了景王濡慕至亲之情。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要提醒陛下一切以社稷为重,万不可置朝廷法度于不顾,否则其他人也会视国法于无物” “恩师说得是,弟子明天就会上奏陛下。景王以藩王之尊,确实不宜久居京城。” 夏国渊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姚左相因为身体抱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参与朝政了吧?” 叶南卿低着头,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平静地说道:“姚左相已过耳顺之年,身体一直不大好。自去岁春节前染了风寒,就一直卧床不起。弟子也去府上探望过多次,可能还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那你肩上的担子可重了不少啊!” “弟子才能浅薄,每日处理朝政都战战兢兢,唯恐因为一时不察而犯下错误。现在恩师终于出山提点,弟子心里以后也就踏实多了。” 二人又叙了一会儿闲话,眼见日头已经偏西,夏国渊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叶南卿急忙起身挽留,一定要留下恩师侍奉晚饭。夏国渊坚决推辞之后,才在叶南卿的护持下从中门离开。 夏国渊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脑子里在想着今天和自己弟子说的话。尽管轿子外不断传来人群的喧嚷声,他依旧是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想着事情。想到景王滞留京城,左相姚鼐抱恙在家,朝廷大事决于叶南卿之手,他既为自己的弟子高兴,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压抑。即使叶南卿的态度再恭敬,他还是发现了细微的变化,心里忍不住微微一叹:“唉!才七八年的时间,人心还是变了啊!” 右相府后院的书房里没有点蜡烛,一片昏暗。叶南卿坐在书桌前,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那副夏国渊在卸任时留给自己的字,“铁肩担道义”。他喃喃地说道:“究竟何为道义?若是泯于草泥之间,与鸟兽为伴,与虫蚁为伍,怎么也谈不上担道义吧。”他收回思绪,直起身子执笔在宣纸上刷刷写了“辣手续春秋”五个大字,字迹刚劲有力,似乎跃然纸上。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其丢在火盆里看着火苗吞噬了宣纸。 第一百一十二章 街头巧遇戴二爷 将北门桥附近的商户摆平之后,吴三儿的野心开始一点点膨胀起来。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不是自己无能,而是以前没有表现的机会。昨晚得了自家百户大人夸赞之后,他是兴奋得一整夜没睡着觉,直到现在顶着一双黑眼圈巡街仍旧觉得脚底生风,浑身飘飘然起来。瞅着那些前几天对自己还爱答不理的掌柜的现在都腆着脸陪笑作揖,他觉得比在丽春院喝花酒还舒坦。待把那些掌柜的打发离开后,吴三儿故意放慢脚步走到许安平身边低声说道:“许老弟,前几天你和老哥说的那件事,我觉得很可行。你有什么主意的话,就具体和我说道说道,老哥承你这份儿情。” 许安平终于等到鱼儿上钩,不过他也没着急,而是淡淡地回道:“吴头儿,咱们今天可以抽空先去成贤街、进香河那一片儿转转,然后再作计较。” 吴三儿连连点头翘着大拇指说道:“许老弟说得在理,咱们下午就过去看看。老哥我打听过了,那片儿是五城兵马司的那帮龟孙子在罩着,手底下养了不少青皮,恐怕不好下手。就算一时强抢下来,也肯定会有人来找麻烦。”自从上次见了许安平高超的身手,加上他平时老成持重的态度,他不自觉开始相信许安平的判断。更重要的是,他猜测许安平和自家百户大人应该是关系不浅,而自家百户的关系就更不浅了。 “吴头儿,您忘记咱们是什么衙门了?不说别的,咱们北镇抚司专治各种不服。管他阎王小鬼、地痞恶霸的,只要跳出来,咱们都给摁住喽。” 吴三儿听许安平这么一说,胆气一壮,原本有些昂起的脖子顿时扬得更高。可是配上他的贼眉鼠眼和两撇小胡子,怎么看怎么让人想笑。旁边和吴三儿熟悉的大牛已经哈哈笑得直打跌,带得一直在强忍的其余人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吴三儿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你们这群孙子,老子上次那顿酒菜真是喂了狗了。以后别指望老子再请你们这帮破落户吃酒。” “哎,吴头儿,俺可不是笑你。刚才有只狗掉进臭水沟里了,上来甩身子把一个书生甩得浑身是水。你说是不是很好笑?”“是是,属下刚才看见有个偷儿偷摸了那个黄花大闺女,害得旁边的壮汉被扇了一巴掌。我是实在忍不住啊!”“属下也看到了……” 吴三儿被他们说得想打人,这群孙子儿编个借口骗自己都不用心,真是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眼看手下这几个人越说越离谱,他有些无力地摸着额头说道:“算了算了,老子上辈子是欠你们的。娘的,真是夭寿啊!” “吴头儿明见万里!”“吴头儿寿与天齐!”一行人闹哄哄地走在街道上,惹得行人纷纷避让。跟在后面的许安平微微地笑着,他现在也颇为享受这种氛围,不用可以提防别人,也不用费尽心机算计。即使外人视他们如豺狼虎豹,他还是乐在其中。 下午未时末许,一行人貌似闲逛地走在成贤街上。成贤街上的行人不多,却车辐密集,不时能看到中年人领着小厮家仆进入某家店铺之中,抑或是带着面巾的贵妇领着丫鬟进入职分或者绸缎店中。吴三儿双眼贼溜溜地盯着街两边,不时对着“珍宝阁”、“万象斋”、“聚宝楼”等店铺露出垂涎之色。他在京城厮混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这些地方都是所谓的“高端场所”,和朝中大臣或皇亲国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些人面前,别说是自己了,就是自家百户大人也完全不够看。他有些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小声地说道:“许老弟,这些店铺可不是没有根底的,几乎都和一些高官显贵有关系。你说这事儿咱们真的能摆平吗?老哥心里没底啊!” 许安平若无其事地看了看街道两边的店铺,实际暗地里在搜索着大同会馆。他闻言笑着说道:“吴头儿放心,属下肯定不会坑害您的。这些店铺虽然个个背景不凡,可咱们又不是和他们硬碰硬,而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只要把道理讲清楚了,不妨碍咱们收上来“孝敬”银子,因为再大的官也不想和路面上的青皮混混打交道,一般不过火都是花钱买平安,而自己这些人正是青皮混混的克星。他们把钱交给咱们总比给那些青皮混混好得多,怎么说咱们也是朝廷里的人,和他们也算是一路的。” 吴三儿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心里不由地信心倍增。 许安平看到吴三儿忽然满面通红,大概知道他心里所想,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吴头儿,咱们还是要分得清轻重,那些不能碰的铺子,咱们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吴三儿翻了翻白眼说道:“老哥是这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吗?若不是我这双招子亮,早就被扔到乱葬岗了。”说完之后,他兴冲冲领着一行人准备再去大吃一顿。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呦,小子,今天被老子堵到了吧?看今天我不打断你的腿。” 许安平转身一看,顿时觉得不是冤家不聚头,原来是刚来京城时遇到的那个纨绔子弟晋阳侯次子戴昌德。 戴昌德背后跟着十几个打手模样的健壮汉子,个个虎背熊腰、肌肉发达,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原来他是刚从妓院喝完花酒出来准备回家,刚出门就看到了让自己折了面子的许安平。于是他和妓院的老鸨打了招呼,带着十几个妓院打手就冲了过来。 对于这种纨绔子弟,许安平是不放在心上的,就是怕惹下麻烦又要跑路。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你想怎么样?” 戴昌德甚是得意地笑着说道:“嘿嘿嘿,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要告诉你?现在老子心情好,只要你乖乖地把那三个小娘们送来给我玩几天,也许我可以发发善心只打断你一条腿。”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成贤街斗殴事件 吴三儿一行人都听说过这个在京城“声名远扬”的纨绔子弟,知道戴昌德与自家大人的恩怨,更知道他的难缠,于是犹疑起来不敢轻易上前。 许安平也不意外,他早就知道戴昌德肯定贼心不死,先是看着身后众人微微摇了摇头,这才说道:“你还是来打断我两条腿吧。不过,我劝你躲得远一点,免得又被我折断了手指。而且,待会儿也许我会把你的十指都折断。” 戴昌德一听许安平提起前段时间的事情,想起这几日被一群狐朋狗友的嘲笑戏弄,顿时怒火中烧、脸色涨红,他声音尖利地吼叫道:“给我弄死他!不要留手,否则老子弄死你们。”不过他也不傻,急忙朝后退了几步被人护了起来。 吴三儿眼见事情不能善了,脑子里快速想着对策,可是急得满头是汗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这时一向愣头愣脑、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牛抽出腰刀冲上前来吼道:“老子看谁敢动!敢欺负咱们北镇抚司的人,信不信老子切了你们?啊!” 那群妓院打手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他们早就知道鬼神辟易的北镇抚司的恶名,还真的畏畏缩缩地不敢再冲上前去。躲在后面看戏的戴昌德跳脚骂道:“给老子上!管他是南镇抚司的还是北镇抚司的,都给老子朝死里打。直娘贼,就是一群披着官皮的狗而已,敢在老子面前乱叫,今天就打断你们的狗腿!都听好了,敲断他们一条腿,爷赏一百两银子。” 财帛动人心,加上背后有不怕事儿的大佬撑腰,打手们相互点了点头,红着眼冲上前来。 原本准备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的吴三儿听戴昌德这么一说,登时恶从胆边生,啐了一口心里暗骂道:“娘的,老子刚要冒头儿你就把我骂得跟个孙子似的,今天就和你丫拼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给你一下子都是赚的。”说着抽出腰刀对身后几人喝道:“弟兄们,不能让他们看轻了咱们北镇抚司的人,都和老子一起上!”然后他拎着刀子就朝前冲,不过还是悄悄地缩小了自己的步幅。其实,他心里还有其它的计较。 后面跟着的几个校尉、力士什么的,听到一向窝囊怕事的吴三儿今个儿都这么胆气壮,个个嗷嗷地超过他冲向打手们,接着两群人就在街道上混战起来。 许安平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一时因为被人群围着也冲不出去,只得不轻不重地把妓院打手们放倒在地让他们爬不起来。不一会儿,两边的人都是鼻青脸肿,打得火气越来越大,下手也越来越重,唯有吴三儿、戴昌德和许安平还毫发无伤。环顾周围,看到事态逐渐不受控制,许安平准备找个机会把戴昌德拿下。 正在这时,街道一头传来凌乱和脚步声和锁链声,紧接着一声怒喝如炸雷般传来:“大胆贼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聚众斗殴,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些妓院打手听了忍不住一哆嗦,他们本是街面上的地痞流氓,平日里最怕的就是官差,于是情不自禁地收起手来。反观那些北镇抚司的人则充耳不闻,继续把刀子抡得飞起,登时趁着打手们走神之际放倒其中三个。 带队的副指挥贺君翔看到有北镇抚司的人在,心里暗暗叫苦,他是知道北镇抚司那些人的难缠,都是无理也要占三分、有理更是喊破喉的主儿。暗骂几句今早出门忘看黄历后,他又抬头看看到底是谁在和北镇抚司的黑无常们冲突。当他看到躲在后面的戴昌德时,顿时觉得头都大了一圈,这个小爷从来只会添乱,哪里是好相与的啊!他忽然想了想是不是咽口唾沫把自己呛死会更好一些。 戴昌德眼看妓院的打手们有些不顶事儿,正着急跳脚呢,这时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了,马上喜笑颜开地挥手大声说道:“贺指挥,快来把这些人都抓起来。这些暴徒简直是无法无天了,竟敢试图殴打本公子。” 贺君翔恨不得跪下来叫戴昌德爷爷,也不想这时候认识他。可戴昌德的父亲晋阳侯手掌大权,加上护犊子的脾性人尽皆知,容不得他不给面子。那北镇抚司的一伙人更不是好惹的,粘上以后就是跗骨之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谁的屁股还是干净的,若是被盯上了以后……想一想就是不寒而栗啊! 正在贺君翔哭丧着脸走近戴昌德准备向他讨个人情时,正混战中的许安平突然提高声音说道:“弟兄们,戴昌德找来帮手了,看来今天难以善了了。吴头儿,我护着你突围出去,你快回北镇抚司让百户大人来救我们。”说着他拉过一个打手,一脚踹在对方的小腹上,然后躲过另一个打手的拳头再一掌斩在其喉咙上。这时靠近吴三儿一把将其推开,接着一刀背劈在偷袭吴三儿的打伤肩膀上。许安平满脸慌急地急急说道:“吴头儿,我掩护你,你快去报信!” 贺君翔听有人这么一说顿时急了,现在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他急忙吩咐道:“快拦住那人,不要让他走了!” 还没等五城兵马司的士兵靠近,许安平已经击退打手们的进攻,将吴三儿送出人群之外。这时有两个打手提着木棍靠近,许安平不躲不避被打了个踉跄摔倒在地。他艰难地扭头看着吴三儿高声喊道:“吴头儿,不要管我,快去找百户大人!快走啊!” 吴三儿抹了把眼泪恨恨地跺了跺脚说道:“弟兄们,坚持住!我马上就回。”说着扭头就朝北镇抚司跑去,后面还跟着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士兵。 看到吴三儿已经顺利逃走,许安平也不再发力,而是在混战的人群中躲躲闪闪,尽量不让自己受伤,否则回家以后肯定又会被易莲儿和邓小可唠叨。等看到大牛等人被围起来缴了械,他也老老实实挨了两拳投降了事。 贺君翔看到事情发展到这种情形,就像吃了个苍蝇一般。旁边的戴昌德倒是笑得猖狂,他走近用手拍着许安平的脸说:“小子,今天我看谁能救得了你。等你断了两条腿在街上乞讨的时候,记得躲着爷走。别担心,你家的哪三个小娘们,爷替你照顾了,哈哈哈……”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有理更要嗓门高 北镇抚司的一伙人被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围起来缴了武器,他们眼见今天是得不了好了,个个耷拉着脑袋像斗败的公鸡,不复刚才那种嚣张的样子。唯有愣头愣脑的大牛依旧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仰着脖子,冲着带头的贺君翔吼道:“有本事宰了老子,来啊!来啊!爷爷要是求一声饶就是你孙子儿。”许安平则不搭理戴昌德的挑衅,低着头默默计算着时间,以便随机应变。 贺君翔把戴昌德拉到旁边小声地说道:“二爷,你看这伙人都是北镇抚司的,也不是好拿捏的。冤家宜解不宜结,要不就把他们当个屁放了吧。” 戴昌德一听贺君翔这么说,顿时挣脱他的胳膊,怒气冲冲地喝骂道:“什么!你让老子放了他们?那我以后出门还不被人笑死。贺大人,你要是怕担事情,就把这些人交给我,其它的不用你来操心。” 看到戴昌德一点不给自己面子,贺君翔心里暗骂:“你个小王八蛋,真当自己是棵葱啊!老子要不是看在你老子的面子上,直接把你塞到夜壶里。”不过他还是面向含笑着说道:“哪敢让二爷受辱!这不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嘛。北镇抚司的千户江知节也是个护犊子的主儿,而且尤为记仇。他要是插手,后面可就不好收场了啊!” “这个……” 贺君翔看到戴昌德意动,趁热打铁接着又劝道:“我听说江知节可狠着呢,不分青红皂白逮谁儿咬谁儿,就是只疯狗。所以咱们还是别把他惹毛了。” “可老子就是出不了这口气。娘的,那小子前几天把老子的手指折断了,这件事都传开了,现在我还被人耻笑。” “这个好办!反正这也是二爷你和那小子的私人恩怨,咱们就把他弄进牢里去,将他剥皮抽筋。刚才二爷不是还对那几个小娘子感兴趣嘛,只要拿下了他,不愁她们不主动上门。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嘿嘿嘿……”说到这里,贺君翔奸诈地笑了起来。 果然,戴昌德眼睛一亮,顿觉这是个好主意,于是转脸指着许安平说道:“你小子不是个硬骨头嘛,那就留下来吧。其他人都给老子滚蛋,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北镇抚司一伙人听到这里,登时心动不已,相互看看就准备抬腿离开。才认识几天而已,他们可没有为许安平拼命的觉悟,还是顾好自个顾好自个吧。再说了,吴三儿都跑了,自己更犯不着和这位小爷硬磕了。 这时许安平转脸对身边的众人说道:“今天是我连累大伙儿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兄弟们都回去吧。若是我今天有个三长两短,还请各位兄弟帮我照顾一下家里人。如果有来世,我还和大家做兄弟……”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起来,然后也不再看其他人,而是转脸对着戴昌德骂道:“姓戴的,爷爷这条命就撂在这里了,有本事你就把这膀子肉拿去,有什么大不了的。希望你说话算话,不要为难其他兄弟。” 站在身后的大牛猛地冲到许安平前面,趁着五城兵马司的士兵放松警惕时挤开人群照着戴昌德的左眼就是一拳。他被反应过来的士兵按倒在地的时候还大喊道:“有什么招儿就朝爷爷身上使,爷爷不是那种没卵子的孬种!用力啊!你们这群孙子是不是没睡醒?过来打死老子啊!” “大牛快躲开啊!老子和你们拼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戴昌德捂着左眼跳脚骂道:“给我打死这个王八蛋!我要让他死!” “兄弟们,大家一起上,干死这帮孙子!”“咱们北镇抚司的人就没有孬种!” 刚刚停手的一群人在街道上又打了起来。虽然五城兵马司的人多,但是因为顾及着自家长官和那位要命的二爷,反而束手束脚被北镇抚司的汉子一时打得顾头不顾尾。待他们反应过来,北镇抚司的人就不够看的了。即使许安平左支右绌,情形也愈加危急起来,不一会儿已经有三人被五城兵马司的人锁住在地不能动弹了。他用余光看着不远处吼叫的戴昌德,考虑要不要使出全力拿下对方时,一声怒喝传了过来。 “都给老子住手!”原来是薛平川带着一队人急速赶了过来,然后把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了起来。“竟然敢围殴天子亲军,你们这群贼子是要造反吗?啊!” 五城兵马司的人本就怵这帮活阎王,若不是上头有令,他们宁愿躲着走。现在被这么一喝骂,更是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看到有人撑腰,挨打的北镇抚司众人对着士兵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而被打的士兵完全不敢还手,只是双手抱头哀嚎苦求。 贺君翔放低姿态陪着笑脸说道:“误会啊!都是误会啊!薛百户,今天这个事情……嗯,都是下面人引起的,哥哥正让他们住手呢,可这群贼配军打红了眼,完全不听招呼。还好薛百户的官威大,震住了他们,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此时,他心里早就把戴昌德的祖宗十八代都骂翻天了。 薛平川冷着脸说道:“误会?贺指挥真是好口才。可我听手下禀报说是贺指挥主动带人来帮场子,把我这些不成器的属下修理了一顿,还要朝死里打。” “哪里哪里!老哥是想让小的们赶紧收手,免得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薛老弟的手下肯定是听错了。哈哈哈……” 薛平川也不和他计较这个事情,而是直接问道:“我手下的弟兄这次可伤得不轻啊!看来要好好将养几个月了。” 贺君翔自知理亏,爽快地拍着胸脯答应道:“这个好说,所有的医药费,哥哥我全包了。另外再给每位兄弟五十两银子补补身子。” 薛平川看似随意地瞟了一眼躲在后面的戴昌德,权当没看见,淡淡地说道:“贺兄,你这可不够厚道啊!我的弟兄们伤得这么重,弄不好还会留下隐患,这点银子可不够啊。” “那你想要多少?” “你看这事情就发生在成贤街,可见贺兄管起来也是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就交给在下吧。” 贺君翔闻言脸沉如水,语气阴沉地说道:“薛平川,你不要太过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得饶人处不饶人 “哦,是吗?”薛平川也不意外,挥挥手厉声吩咐道:“这帮贼人竟然胆敢袭击天子亲军,形同谋反,都给我带回去押入诏狱!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他杀气腾腾的话音刚落,后面一伙北镇抚司的校尉、小旗抽出刀就轰隆隆涌上前来,登时用刀背砍倒了七八个五城兵马司的士兵。 躲在贺君翔后面的戴昌德吓得瑟瑟发抖,他知道今天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垂着头一动不敢动,浑不见平时嚣张跋扈的模样。如果真被抓进诏狱,就算自家阿爹花力气把自己捞出来,他也许就只能剩下半条命了。看到前面的贺君翔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悄移几步走过去有些凄惶地说道:“贺指挥,这可如何做是好?我不想进诏狱啊!那会死人的。你快想想办法啊!” 贺君翔有些鄙夷地看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戴昌德,恨不得一刀剁了他。若不是他无事生非,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不过,他还是压下心中的火气毫无感情色彩地说道:“二爷勿忧!那薛百川只是做做样子,不敢真把咱们怎么样的。大家都听命于朝廷,上面还有个子大的顶着,肯定不会有事的。” 戴昌德听了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偷偷看了薛平川一眼,连忙收回目光缩着身子躲在人群里面,唯恐被吃错药一般的薛二愣子给拿下了。 薛平川看到贺君翔硬挺着不松口,心里也提了起来。若是等五城兵马司的士兵都被拿下了,对方还不松口,那他就骑虎难下只能硬碰硬了。他急急地想着对策,接着下意识地看向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吴三儿那一伙人,只见许安平正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心口急剧起伏,面露愤恨之色。他顺着目光一看,顿时大喜,连忙厉声对手下喝道:“来人,去把那几个躲在人群中的贼子也给我拿下!此案关系重大,万不可有漏网之鱼。” 许安平和大牛闻言登时大喜,撸着胳膊就冲向了戴昌德,吓得对方连连后退,一下被自己绊倒摔倒在地上。 戴昌德在地上一边朝后退,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道:“你们不能拿我!我是晋阳侯的次子。你们要是动我一根汗毛,我爹会要了你们的狗命!啊!快滚开!滚开!” 大牛搓着蒲扇大的粗手、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着说道:“二爷,还是乖乖跟咱们走吧。只要是咱们北镇抚司盯上的人,就从来没有能逃得了的。到了诏狱里,俺会托兄弟们好好招呼你。二爷这么细皮嫩肉的,肯定有很多人喜欢。嘿嘿嘿……” “滚开!老子不会放过你的。我爹会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死无全尸!” “那也要等到二爷从诏狱里出来再说。俺是贱命一条,若是能够拉上二爷作伴,真是赚大了。” 许安平在旁边淡淡地说道:“大牛,这里哪有什么二爷、晋阳侯的,只有袭杀天子亲军的贼子。和他费什么口舌,直接锁住送到诏狱里就可以了。就算是真的晋阳侯进去,那里的弟兄也应该不认识。”说着他就和大牛合力将戴昌德按倒在地,准备将其锁起来。 戴昌德哪里遭遇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屎尿皆流,嘴里不停哭喊着:“我爹是晋阳侯,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待被拖到贺君翔身边时,他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直接吼道:“贺君翔,老子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我爹都会找你算账!就这条破街,也比老子的命值钱?!你给老子等着。” 听戴昌德这么说,加上知道晋阳侯一向极度护犊子的性格,贺君翔的脸上变得青一块白一块的。看到戴昌德现在一副恨极自己的模样,他在心里咒骂了无数遍之后,面上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说道:“薛老弟何故如此?大家都是自己人,可不能伤了和气。老哥这不是稍微考虑了一下嘛,免得乱了方寸。仔细想想,薛老弟说得很对!哥哥我平时的事情确实很多,对这条街也照应不过来,那以后就劳烦老弟费心了。哈哈哈……” 薛平川回头平静地说道:“贺兄和我是一家人,可不能这么见外,让别人看了笑话。帮贺兄这个忙是兄弟我应该做的,可弟兄们的医药费,嗯……” 贺君翔脸色阴沉仿佛要低出水来,不过转瞬间又笑着说道:“薛老弟既然帮了为兄这么大的忙,怎么也不能老弟吃亏。这样吧,弟兄们的所有花费还都是算在我身上,大家以后就是朋友了。” “贺兄仗义!”薛平川挥手止住手下人,然后对吴三儿一伙人说道:“大伙儿听到了吗?不要辜负了贺指挥的一番好意,都把身体养瓷实了。” 众人轰然较好,“谢百户大人!谢贺指挥!” 贺君翔强笑着,总感觉北镇抚司的这些龟孙子在笑话自己,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戴昌德被许安平和大牛随手扔在地上,然后急忙招呼妓院的打手把自己背走。他现在还不知道,刚才在激烈挣扎的时候,许安平已经用巧劲一下刺破了他的肾俞穴,以后怕是不能人道了。 目送着贺君翔带着五城兵马司士兵一瘸一拐地离开,薛平川心里得意之极。他自觉今天的事做得实在漂亮,让贺君翔吃了个哑巴亏把成贤街这块肥肉吐了出来。以后手底下的人应该没人敢再和自己顶牛了吧。看着许安平他们还是鼻青脸肿的,他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毕竟好处都被自己占了。于是挥手豪气地说道:“大伙儿一起去醉香隆,不醉不归!” “哦吼!” 薛平川让吴三儿了先去醉香隆安排位置、布置酒菜,自己则稍微放慢了脚步来到许安平身边低声说道:“许老弟,今天这事儿多亏了你。咱们自家兄弟也别客气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许安平看到周围无人,也低声回道:“薛兄太过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主要是吴头儿的功劳。” “嗐!我都听他说了,若不是你护着他冲出来,大伙儿都被一锅端了,哪会像现在这般占了老大的便宜。” “薛兄,我真不要什么,能够帮你一下就可以了。” 薛平川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才说道:“这样吧,下面有个小旗用着不顺手,你上来帮帮我吧。”看到许安平还想推辞,他挥手止住,“别推了,就当帮哥哥一个忙。”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深夜里来的访客 深夜时分,巡夜人的梆子响了第三遍,衬托着周围更加安静。城南一户普通宅院里,书房里的蜡烛还在亮着,这时一个身穿家仆衣服的人以三长两短的节奏敲响了宅院的后门。 过了几个呼吸,门内传来低沉的喝声:“谁?” 身穿家仆衣服的人不自觉矮了矮身子,低声说道:“故人来访,有要事禀报贵家主,请通传京城来客。” 小半刻钟后,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来人紧忙侧身挤了进去,开门的人探头朝外看了几眼,确认无人后才再次关门。 来人被一个健壮的家丁引着进入后院,不一会儿来到书房外。家丁示意一下后,就退了下去。那人深吸一口气,然后敲响了书房门。 书房里传出一个威严而略显疲惫的声音,“进来!” 来人小意地打开门走进书房,看到一人正在书桌前看书,急忙躬身行礼。“拜见王爷千岁!” 景王抬起头来看着来人,连忙站起来扶住对方笑着说道:“原来是余大人啊!余大人许久未来,孤王也是挂念得紧啊!” 来人正是在都察院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御史中丞余清奇。他看见景王如此礼遇自己,心里暗喜,口中连道不敢。“请王爷勿怪!卑职在都察院不得自由,虽时刻想来拜见王爷,却难以成行,实在是愧疚不已。” 景王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孤王也知道余大人公务繁忙,今日能来已是幸甚之至。” 余清奇见客气完毕,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王爷,今日卑职深夜前来,实在是因为有要事禀报,否则也不敢轻易来打扰王爷清梦。” 景王也有些奇怪,毕竟最近因为皇兄身体不适朝廷已经停开朝会多日,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余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你随时都可以来,孤王一定扫榻以待。不知余大人有何事告我?” 余清奇压低声音说道:“王爷,叶相爷今日召集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密谈。有亲信御史告诉卑职,左右都御史准备明天带领其它御史上奏皇上,请皇上下旨督促王爷离京返回属地。” 景王一听登时勃然大怒,这种手段正好打在了他的七寸之上。一旦他离京返回属地,那就再也没有机会回京了,更别说染指那个宝座了。他脸色涨红,怒声喝道:“这些御史不知关心黎明百姓之苦,监察贪官污吏之害,竟试图离间天家亲情,让母后难享天伦之乐,让皇兄难叙兄弟之情,让孤王难全孝心之意。真是其心可诛!” 余清奇急忙点头说道:“王爷说得是!这些人拿着俸禄却不知履行本职,就想着邀取清名,着实可恨。那叶南卿身为右相,不想着稳固朝堂、赈灾治乱,竟盯着王爷不放……”待景王怒气稍缓,他才接着说道:“王爷,现在还是要早作打算,免得明天因为措手不及被他们得逞了。这样的话,太后和皇上可就难过了。” “是啊!之前就有多位御史以此邀取清名,都被皇兄压下去了,没想到他们还是贼心不死。现在叶南卿也搅和在里面,看来这件事不简单哪!”景王皱着眉头想了起来,回过神来又问道:“余大人,你有没有听说叶南卿还找了其他人?” 余清奇想了想说道:“据卑职所知,叶南卿没有联络其他人。不过,王爷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现在姚左相抱恙在家、不理朝政,叶南卿在朝堂上总领百官,已经是一言九鼎。一旦皇上向叶南卿垂询,那就非常麻烦了。” “你说得有理!”景王脸色郁郁、心情沉重。想了一会儿还是毫无所得,他看到余清奇还在旁边候着就说道:“余大人,今天这个情孤王领了,容日后再报。孤王若是能继续留在京城侍奉母后左右,全是余大人的功劳。” 余清奇嘴角上扬,眼角忍不住露出笑意,低头说道:“能为王爷分忧是卑职的本分。时候不早了,卑职就不打扰王爷了。” “好!下次再向余大人请益。”景王亲自将余清奇送到书房门外,目送他离开。待余清奇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景王才吩咐道:“去把先生请来,就说孤王找他有急事。” “是!”话音从旁边的阴暗处传出,下一刻人影已经消失。 半个时辰后,书房内的密道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面具人走了出来。面具人看到景王正心不在焉地看书,心里微微一哂,直接开口说道:“王爷,半夜找我来有何事?” 景王站起来强装平静地说道:“先生,叶南卿今日召集左右都御史,准备明日上奏请皇上督促我返回属地。” 面具人也不诧异,只是淡淡地说道:“哦?看来叶南卿也是有两下子啊!” 看到面具人若无其事的样子,景王心里有些火大,略显急切地问道:“先生何以教我?一旦我返回属地,就再也没有机会回京城了,更别说……” “现在着急还为时过早。王爷这次来京是为了做什么的?” 景王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那张……” 面具人打断景王说话,直接说道:“不!王爷这次进京是为了侍奉太后,尽孝心全孝意的。” 景王提高音量有些生气地说道:“先生,现在说这个有用吗?我明天都要被叶南卿赶回属地了,母后也留不下我,皇上也留不下我,何况他也不想留下我。” “有用!太后也许留不下你,可若是太后忽然病危,王爷就必须留下来。” 景王异常惊恐地看着面具人,张口结舌地说道:“你是…想…让我……,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母后待我恩重如山,我怎可做出如此狼心狗肺之事。”顿了一下,他有接着说道:“母后每天喝的药都是有宫女亲自试尝的,我完全没有机会动手。”他才刚说完,看到面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面具人主动走近贴着景王的耳朵窃窃说了起来。后者听了脸色一喜,然后连连点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朝堂中八仙过海 第二天清晨,因为皇上龙体欠安而半个多月未开的朝会再次召开。建平帝高坐在龙椅上,俯视着朝堂上允允诸公,在一瞬间觉得有些疲惫,忍不住揉了几下依旧有些刺痛的头颅。下一刻,他又神色平静地看着朝堂。朝堂上的大臣也在悄悄地观察着建平帝,他们发现皇上脸色灰败、神情萎靡,心里各自千思百转,各有算计。 在建平帝的示意下,太监马德胜高声说道:“诸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朝堂上众位大臣神态各异,或闭目养神、神游物外,或目视脚下、满脸严肃。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朝堂在一开始就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让身处其中的诸公都有些不适应。既然能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中身被朱紫,这些人当然也都不是泛泛之辈,要么是耳目灵通,要么长于察言观色,于是个个都不做声。 建平帝也发现朝堂的气氛有些怪异,不过他也没有在意,而是淡淡地说道:“看来诸位爱卿这些日子都颇为用心,朝廷上下竟没有一件事值得讨论。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散朝吧。”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沉不住气的年轻御史走出队列朗声说道:“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哦,周爱卿有何事启奏?” “陛下,去岁太后凤体违和,景王为尽孝道进京侍奉左右,滞留至今未归。如今太后凤体已然康复,而景王属地百姓渴慕天家王恩宣化。因此,微臣奏请陛下降旨督促景王离京,以安百姓之心。” 建平帝脸色沉凝,冷冷地看着御史不发一言,显然心情极为不快。他扫了一眼低头垂目的众位大臣,开口问道:“各位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他看到平时倚重的大臣个个都不言语,顿时火气上涌,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挥手止住准备叫太医的马德胜,略微有些困难地抬起手臂指着一个大臣说道:“冯爱卿,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左都御史冯克俭走出队伍,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陛下,微臣认为景王孝心可嘉,不应过分苛责。”就在建平帝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话音一转接着说道:“不过,周御史所虑也很有道理。按照本朝太祖昭皇帝留下的祖训:亲王无故不得离开属地,非奉诏不得进京,亦不得藉口长期滞留京城。微臣以为,尽管景王孝心赤诚,然国法不能更易。需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旦今日因事因人变法,则不免日后为奸人所趁。为江山社稷稳定之计,微臣也请陛下降旨督促景王即日离京。” 冯克俭的话音刚落,后面一群御史走出队列齐声说道:“请陛下为江山社稷之计,督促景王即日离京。” 建平帝脸色涨红,显然是愤怒之极,一拍龙椅就站了起来带着咳嗽声喝道:“咳咳……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正在这时,一名官员厉声喝道:“皇上,祖宗之法不可违,微臣请陛下遵从祖宗法训!否则微臣将以死劝谏。”原来是平时不大说话的礼部尚书易明涛出列进谏。 易明涛的话音刚落,未待建平帝做出反应,旁边一人出列说道:“皇上,微臣以为景王一片孝心,不应被人污蔑。景王自进京以来,每日入宫侍奉太后汤药,这才让太后凤体转安。此为社稷之福,何来溃于蚁穴之说?并且,景王自始至今紧守门楣,从不肆意外出,也未交通大臣、参与国事,何来动荡社稷之事?” 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怒气冲冲地说道:“此言大谬!这等祸国殃民之言,竟然敢堂而皇之地诉诸于口,实在是骇人听闻。太后凤体违和,自有陛下侍奉左右,何用景王代劳?难道陛下就是不知孝心之徒?景王自有一府封地,负有守民之责,何故滞留京城?小百姓而重家事哉?”国子监祭酒许国清怒目圆瞪,正气凛然,让人望而生畏。 吏部给事中何其正出列说道:“祭酒大人所言在理!然微臣以为,此乃陛下家事,唯有恭请陛下圣裁,诸公不用参与其中。” 国子监祭酒许国清朝前走了一步,厉声喝道:“帝王从来无家事,何来私事之说?皇室之事关乎天下安危,岂能完全依靠陛下圣裁?何其正,你究竟是何居心!难道想让陛下成为独夫寡人否?” 何其正只是一个小小的给事中,虽然别人会畏之如虎,可他哪里敢和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的国子监祭酒硬怼,登时被说得呐呐不敢言,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李御史看到这种情况,心里暗自着急,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他也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离国子监祭酒的地位还差得远呢。自己先前谋划的左佥都御史的职位还没到手,现在就更没有说话的分量了。正待他下定决心准备做出蚍蜉撼树之举时,一个人先一步走出队列说道:“皇上,微臣平时负责采风,景王之贤达于民间,影响甚大。百姓对景王孝心之举,颇多赞美之词。因此,微臣认为景王留京有利于敦沐王化,化民成俗。” 建平帝听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不过脸上依旧是充满怒气的样子。 国子监祭酒许国清张目呵斥道:“此乃妖言惑众之言!京城乃首善之地,百姓心向王化,岂是一个王爷所能影响的。老臣看采风使颇有颠倒黑白之嫌。” 右都御史也站出来说道:“许祭酒所言甚是!于公于私、于国于民,景王都不应再滞留京城。微臣恳请陛下降旨。”后面一群御史也随之附和,就连一直离心的右副都御史余清奇和监察御史李建都不得不躬身。 一直站在队伍前面的太子太师夏国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仿佛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右相叶南卿也是高坐钓鱼台置身事外。 正在建平帝为难之际,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走了过来,附在大太监马德胜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者接着向皇上低声禀报。 “太后病危,尔等欲置朕于不忠不孝之地乎?今日之事暂且搁置,他日再议。退朝!”还未等朝臣山呼万岁,建平帝已经在太监马德胜的搀扶下匆匆离开。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陛下请高抬贵手 建平帝坐在龙撵上一直督促加快速度,太监马德胜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叮嘱小太监们慢着点,不要伤着了陛下。“皇上,太后暂时没有性命之危,您还是要保重龙体啊!” “废什么话!赶紧让他们加快脚步。要是耽搁了事情,小心你们的皮。咳咳咳……”建平帝的话音一落,抬撵的小太监脚步又加快了几分,龙撵颠簸连带着他身上已经下垂的肥肉都抖动起来。 大半刻钟之后,龙撵停在慈宁宫外。建平帝被马德胜搀扶着下了龙撵,也不管拜倒在地的太监宫女,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急步走进屋内,口中连连呼道:“母…后,母后!”进了屋内,他看到太后脸色苍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连忙甩开马德胜的胳膊走过去拉着太后已经有些褶皱的手慌急地问道:“母后,不要吓儿臣啊!您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儿臣,儿臣一定让太医把您医好。” 听到有人呼喊,太后这才悠悠转醒,在建平帝的搀扶起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道:“皇儿,哀家没事,就是刚才忽然觉得有些困乏,一下睡了过去。睡得太沉,可能吓到你了。” 建平帝安慰道:“母后是太过于操劳了,平时还应该好好休息,保重凤体要紧。刚才儿臣听到太监禀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好在母后福厚自有天佑。”他转脸看到周围也没个侍候的人,更没有太医在旁,顿时朝外间怒声喝道:“侍候的人呢?马德胜,你亲自去把太医全部给朕叫过来,然后把侍候的人和报信的人统统杖毙。” “是,奴婢这就去。” 太后挥手止住建平帝和马德胜,轻声说道:“皇儿不要动怒。需知帝王富有四海,一怒之下则流血漂杵,皇儿还是慎喜慎怒为宜。那些侍候的人是哀家把他们赶出去的,平时熙熙攘攘的周围都是人,没个安静的点儿。” 建平帝躬身受教,“母后教训的是!儿臣以后会注意的。为了母后的身体着想,还是让太医过来给您把把脉吧,否则儿臣也放不下心来。” 太后平静地说道:“皇儿,哀家的身体状况自己还是清楚的,暂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平时有些事颇为烦心,经常会胡思乱想。” “不是何事让母后如此劳心?儿臣愿意为母后分忧。”建平帝心思电转,表面上还是颇为急切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太后有些疲惫地说道。 建平帝有些疑惑地问道:“王弟怎么了?王弟平日里每天都来侍候母后的,今儿个怎么没来?” 太后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地说道:“唉!说来也是怪哀家这个糟老婆子。德芳和皇儿一样都是孝心可嘉,哀家每次看到你们心情都会很好,用膳都能多用半碗米。哀家知道皇儿很忙没办法经常过来,就让德芳经常进宫说话解闷。前段时间,德芳说已经离开属地很长一段时间了,想回去看看,哀家也没同意。” 建平帝听了心里动了一下,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儿臣不孝!王弟孝心可嘉,达于民间,皇儿也心向往之。既然如此,王弟能经常过来陪陪母后,也是一件好事。” “可德芳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心绪不宁,经常郁郁寡欢,在哀家面前也是强颜欢笑。哀家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就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原来是朝臣对他滞留京城颇有异议。皇儿莫怪哀家干涉国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听到这里,建平帝已经完全明白了。不过他还是急忙表态说道:“母后言重了!就算是皇儿有事情,母后肯定也不会坐视的。朝臣确实多次上奏请儿臣降旨督促王弟离京,不过都被儿臣留中了。今天早朝还有不少大臣上奏,儿臣也是不允,还严厉斥责了他们。儿臣与王弟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最是笃厚无间,绝不会相信别人的无故揣测。因为大臣们也是出于祖宗之法考虑,为了江山社稷之安,所以儿臣也就没有苛责他们。” “好!哀家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想让德芳在京城多留一些时日说说话。待哀家百年以后,皇儿可……” 建平帝急忙劝道:“母后切莫如此说!母后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定会鹤寿延年、福如东海。” 一直心情低落的太后被逗笑了,拍着建平帝的手背笑着说道:“皇儿今儿个的嘴可真是够甜的,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儿了。” 建平帝也想到了儿时的糗事就跟着笑了起来,接着就是几声剧烈的咳嗽声。 太后轻抚着建平帝的后背说道:“皇儿,平日里可不要过于操劳国事。你打小身体就不算太好,再这样操劳下去的话,可如何是好啊!” 建平帝因为咳嗽而低下了头,这时脸色一翳,接着抬起头已是云开月明笑着说道:“咳咳!累母后担心,实在是儿臣之过。母后切莫忧心!儿臣平时已经有所注意了。太医说儿臣的身体没什么大的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哀家这里也没什么事了,皇儿若是有事的话就赶紧回去忙吧。” “儿臣现在也没什么大事,想陪母后再说说话。”建平帝微笑着说道。 “好好!今儿个天气晴好,待会儿皇儿扶哀家去外面御花园转转吧。” “儿臣遵命!” “哈哈哈……皇儿这么大了,在哀家眼里还是个没长大的皮猴儿。想起当年你才五六岁的时候可调皮得很,经常……” 待太医诊断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建平帝才上了龙撵返回西苑。到了宫殿里斥退左右,坐下来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宫殿屋顶的木梁,脑子里在不断地思索。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道:“去查查今天景王有没有进宫。” “是!”一个阴沉的声音答应之后又消失了。 建平帝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潘玉明”,接着又在后面写下一个个名字。似乎写下这些字已经耗费了很大的体力,他倚靠在椅背上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淡淡笑意,嘴里低声喃喃说道:“既然不想离京,那就不要走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还要再添一把火 待墨水干透,建平帝将宣旨折起来然后吩咐道:“去密切监视这些人,有事随时向朕禀报。” “是!”又一个阴沉的声音答应,然后消失。 建平帝唤了一直守在外面的马德胜进来,语气平静地吩咐道:“你去把曹文炳传来,朕有事吩咐。” “奴才这就去。”马德胜应下之后,急匆匆地出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谍情司指挥使江知节赶了过来,双膝跪下拜见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建平帝坐在书桌后只当没有听见,头也不抬地批改着奏折。宫殿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才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让跪在地上的曹文炳如若度年。他大气都不敢喘,额头已经布满汗珠,后背的衣服也被浸透了。过了一刻钟,在他觉得自己撑不下去就要瘫倒在地时,头上传来淡淡地说话声:“起来回话吧。” “谢主隆恩!”曹文炳这才颤抖着双腿慢慢站了起来。 建平帝面无表情地问道:“文炳,你可知朕今天为何传你来?” “恕微臣愚钝,不知陛下因何事召见。请陛下训示!” “这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夏阁老扬州遇刺之事,可有眉目?”建平帝拍着桌子,脸色阴沉地问道。 刚刚站起来的曹文炳又跪在地上,用力叩头说道:“微臣无能,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看到这种情况,建平帝站起来厉声喝道:“治你的罪又有何用?朕要的是破案,要的是凶手。这大半个月以来,你究竟做了什么?” 曹文炳战战兢兢地回答道:“陛下,微臣这大半个月派了三波谍情司的人和六扇门的捕头去查案,可刺客不仅身手高明而且十分谨慎,作案之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据六扇门的捕头说,这件案子可能是江湖上一个叫血手盟的刺客组织犯下的,微臣这几日正在全力通缉,相信很快就会有所发现。” 建平帝转身背对着曹文炳说道:“嗯,你还是尽快去办。朕不想听这些,只想知道结果。现在朝堂之上对你们谍情司颇多非议,多位大臣上奏想让朕效仿太祖故事,将你们谍情司全部裁撤。如果这件事谍情司处理不好的话,那些大臣肯定会趁机再次上奏,到时候朕也保不住你。文炳啊,你和朕一起长大,不要让朕为难啊!” 曹文炳沉声回道:“是,微臣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看到皇上挥了挥手,曹文炳就退了出去,一路皱着眉头回了谍情司,出宫门时连凑过来套近乎的下属都没有搭理。一回到谍情司,他就找来了自己的得力属下——北镇抚司千户江知节。他没有向以前那样和颜悦色,而是语气凝重地说道:“江千户,因为夏阁老遇刺一案拖延至如今还毫无结果,本官今日被陛下传进宫训斥了一顿。本官接到情报,血手盟在京城里有一处分舵。接下来你亲自带队,查到分舵后把里面的刺客全部抓捕归案,死活不论!本官只有一个要求,不准走脱了一个,否则拿你是问!” 江知节躬身行礼,“是,大人!下官这就去安排。若是走脱了一个刺客,下官拿自己的人头充数。”说完他就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公房,考虑之后就让人把薛平川叫了过来。 半刻钟后,薛平川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看到屋内没有其他人就直接找了把椅子拿起梨子吃了起来。他一边吃得汁水四溅,一边唔唔地问道:“江叔,您老人家怎么想起来找我了?我今天肚子疼,不能陪您练拳。” 江知节抬起头喝道:“少给老子嬉皮笑脸的,小心我剥了你的皮。去把门关上,老子有事吩咐你去做。” 薛平川这才发现江叔的神色不对,连忙丢下梨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去关门,然后凑近听吩咐。 江知节有些凝重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血手盟这个组织?” 薛平川满脸茫然,有些纳闷地说道:“江叔,您老人家也看武侠演义?我哪里可收藏了不少好东西,改日送来孝敬您。” 江知节抬起毛茸茸地大手就抽在薛平川的脖子上,登时把后者抽得一缩脖子。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喝道:“你以为老子和你开玩笑呢?”接下来,江知节把血手盟的情况和薛平川的说了一下,直把对方说得目瞪口呆。 薛平川无意识地说道:“直娘贼!还真他娘的有这个刺客组织啊!我还以为是武侠演义里的呢。”反应过来后,他有些兴奋起来,遇到这种情况可真不能错过啊。于是急吼吼地问道:“江叔,您是想让我带人去端了血手盟在京城的分舵?放心吧,我肯定带人把那个分舵端个底朝天,连根毛都不剩。” 江知节又是一巴掌抽了过来,把薛平川打了个一趔趄。“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要是让你去,还不是让你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给我老实待在衙门里,选几个机灵的手下去城南那一片儿摸摸底,后面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要是给我出什么幺蛾子,老子直接一顿扇死你,省得你爹怪我。” 薛平川撇了撇嘴,有气无力地说道:“知道了,江大人!下官一定照做。” 看到薛平川这副惫懒的样子,江知节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有些没好气地说道:“好了,等到端掉血手盟分舵的时候,你可以跟着一起过去。” 薛平川顿时喜上眉梢,两根粗黑的眉毛都在抖动,腆着脸笑着说道:“就知道江叔疼我,那我先下去了。” 江知节挥挥手说道:“快点滚吧!少在这儿碍眼,惹老子烦。”看到薛平川转身乐颠颠地就要离开,他忍不住嘱咐道:“二子,你派几个人去查看就可以了,不要亲自去。这个刺客组织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哎,江叔,我知道了。”答应后,薛平川也没往深处想,心情愉悦地回到自己的公房,然后犯起愁来,不知道该派谁去做这件事。自己的亲信手下不是溜须拍马的,就是一无所长混日子的,实在拿不出手。若是用了总旗丁大晟的人,弄不好就会泄密,那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他吩咐道:“去把许小旗找来,本官有事吩咐。” 第一百二十章 分舵藏身在何处 许安平领了任务,平静许久的心里掀起来巨大的波动,不过还是克制住面色平静地说道:“百户大人,属下一定完成任务。”尽管如此,他在言语里还是流露出些许激动。 薛平川看了许安平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老弟,你激动什么?哥哥我可告诉你,那个血手盟一点儿不简单,里面的刺客个个都是狠角色。你可要悠着点,别点还没踩实,自己却陷进去了。” 许安平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薛兄,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我加入北镇抚司有一段日子了,天天在街上晃荡,跟个金陵府捕快似的。这次好不容易遇到件大事儿,能不激动嘛。这要是立下点功劳,少说要往长爬一截。再说了,兄弟我家里有三个需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再不捞点外快就要揭不开锅了。回去跪搓衣板,那多丢爷们的面子。” “哈哈哈……老弟真是风趣!哥哥我就喜欢你这种快人快语的,什么花花肠子都没有。这次事情要是成了,少说给你搞个几百两上千两银子花花。到时候哥哥亲自给你摆酒庆功!”薛平川笑得直打跌,他是很少见人把捞钱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不过这也正对他的胃口。他从小就没缺过钱花,就缺对胃口的朋友和惊险刺激的事情。 许安平拱拱手笑着说道:“那属下就先谢过百户大人抬爱了!” 待许安平出去之后,薛平川想了想还是叫来了吴三儿。吴三儿现在整天在人流密集的北门桥和店铺林立的成贤街晃荡,美其名曰“巡逻”、“震慑宵小”,俨然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地头蛇。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吴三儿小心点打探消息免得走漏了风声,然后才让其离开,自己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有些心绪不宁。 许安平出了北镇抚司衙门,径直来到一家成衣铺买了件灰不溜秋的大褂,然后看四周无人就进了一个巷子。片刻之后,巷子里出来了一个憨厚朴实、缩着两手、耷拉着肩膀、背着个包袱的中年汉子,东张西望地一路朝城南走去。 吴三儿则摇头叹气地出了衙门,晃悠悠地朝自己的地盘走去。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只想收点孝敬、捞点灰钱,实在是不想掺和什么刺客、江洋大盗的事情。这种事情也太危险了,完全不符合他吴三爷现在的身份。可他不敢拒绝,毕竟他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家百户大人给的,也随时都可能被收走。那样的话,他又会变得和以前一样,连个屁都不是,穿着谍情司的那身皮都没人愿意搭理一下。“唉!真他娘的走背运,好死不死地冒出来一个什么血手盟,耽误了爷爷的事情。”接着又叹了几口气,然后他来到北门桥,踹了一个正在行窃的扒手一脚,看着后者诧异惊恐的眼神,盛气凌人地吩咐道:“去,把你家头儿叫来。” 扒手更加惊恐、满脸大汗,颤抖着嘴唇哆嗦地说道:“官…爷,俺就是个挨…千刀的破…落户,哪…有什么…头儿。”说完也不顾周围的人来人往,直接任命似的瘫在地上,像条死狗一般。 吴三儿看也不看扒手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再多说一句,老子把你们的窝都给端了。到时候你们当家的会和你一起进去吃牢饭的。”看到扒手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他接着说道:“一刻钟后,我要在旁边的巷子里见到人。”说完直接走到旁边的巷子里靠在墙壁上开始闭目养神。 扒手看到人影消失,刷地从地上爬起来钻进了人群,哪还有刚才那般样子。他在这处地盘儿讨生活,可是知道刚才那人是谁,连自家老大都惹不起。这件事还是交给当家的去烦心吧,反正自己也就是个小罗罗。 还没到一刻钟,吴三儿的旁边多了一个人,他连眼都懒得睁开随口吩咐道:“三天之内,老子要知道城南这片儿有没有个拿人钱财去杀人的刺客组织。” 微微弓腰束手站在旁边的身高七尺壮硕憨厚的汉子有些为难地说道:“大人,小人的手下平时就是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完全没听说这些人啊!” 吴三儿睁开眼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汉子,冷声说道:“刘一刀,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吗?做你们这一行的,哪个不是心眼活眼神尖的。只要你们见了,肯定不会注意不到的。” 刘一刀言辞卑切地哀声苦求道:“请大人放小人一条生路,以后每个月的孝敬加倍。那些人杀人不长眼,小的不敢去招惹啊!” 吴三儿挑了挑手指,若无其事地说道:“哦,看来你们还是真是知道点什么了。你可以不交代,这样他们可能就会放过你了。不过,咱们北镇抚司也不是吃素的。你知不知道别人称咱们北镇抚司为‘活阎王’?” “大人,小人手下的徒弟确实有一次遇到过这种人,可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啊!” “你现在可以不知道。三天之后的这个时候,你要是还不知道具体地方的话,可以考虑换个地方再做这个行当了,比如乱葬岗、三宝山之类的。那里的钱多对手少,够你们弟兄们发财的。”吴三儿也不等中年汉子回答,径直离开了巷子。 中年汉子脸色有些发青,想了一会儿恨恨地吐了口唾沫离开巷子,消失在人群中。 许安平有些畏缩地走在城南的巷子里,脸色迷茫,好像乡下人进城迷路了一般。不过,在周围没人的时候,他眼神犀利地盯着巷子两边院子的布局。不出意外的话,血手盟京城分舵的布局应该和安陆府、青州府的情况差不多。考虑到刺客的心理,他专门挑空旷的巷子钻。 在城南晃悠了一天,许安平一无所获。毕竟城南地区很大,他甚至连五分之一都没走完。眼看天色渐黑,想着家里三位还在等着吃饭,他换掉身上的衣服,挎着腰刀急步朝家里走去。 刚进家门,易莲儿已经端着洗脸水过来,让他洗洗灰尘准备吃饭。 邓家主仆二人早已经在饭桌前做好,拿着筷子不住地催促许安平快一点。邓小可娇声喝道:“邓九,你怎么还是这么磨磨蹭蹭的?快点啊!本小姐都要饿晕了。真是不知道你的上官是怎么想的。要是我的话,非把你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不可。” 许安平笑呵呵地说道:“我的大小姐,你嘴下留情好不好?我都累了一天了,还被你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真是不想活了。” 邓小可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不过还是有些嘴硬地说道:“本来就是你磨蹭,还来怪别人。” 环儿在旁边低声窃窃问道:“大小姐,你什么时候成姑爷的了?” 邓小可脸色窘红,用筷子敲了环儿一下呵斥道:“吃你的饭,哪来这么多话!再乱说,下顿就不给你吃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暗加快的步伐 深夜,屋外漆黑一片,景王脚步轻快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嘴角微微上扬,面上忍不住流露出喜色。他白天就得知了朝堂之上的讨论结果,心中得意之极,现在终于不用整天提心掉胆被那些文臣攻击了。听到后面密室通道的石门被推开,他有些兴奋的说道:“先生妙计安天下!听得有人回报,先生让孤去求母后装病果然起到了奇效。若是没有先生,孤现在应该启程去和那些山野村夫为伍了吧。”说到这里,景王拱手恭维道:“一击即中要害,先生往日‘鹰隼’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 面具人眉头微皱,有些不悦地生硬回答道:“那些过去不堪之事,王爷还是不要提了。我现在就是一介草民。” 景王面色一僵,脸色阴沉一下又忽地转为严肃,拱手赔罪说道:“小王也是无心之失,请先生恕我不敬之罪。” 面具人摆摆手也没作计较,自顾自地找张椅子坐下随口问道:“王爷,不知今日招在下前来有何事吩咐?” 景王连忙摇头说道:“孤哪里敢吩咐先生。今日请先生拨冗前来,实在是想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至。”他深深躬身行了一礼,接着说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面具人眼睛里精光一闪,待看到景王抬起头来,桀桀笑着说道:“王爷,下面一步就是要将朝廷这池水继续搅浑。只有搅浑了,咱们才能浑水摸鱼。” 景王有些疑惑地问道:“敢问先生此话何意?” 面具人长身而起,背对着景王嘶哑着喉咙说道:“从今日朝堂的争端来看,夏国渊和叶南卿已经联合起来了。我敢肯定,这次的联合是夏国渊占据主导地位。但是你要知道,朝堂就这么大,只能容许一个人执牛耳,而叶南卿已经做了多年的右相,还把左相姚鼐逼回家装病。可见,他的野心和权欲是有多大,又怎么可能屈居于自己的老师之下。现在说不定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呢。所以,他们这种联合只会是暂时的,就算我们不插手,不久以后也必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结果就是要么夏国渊退居在野,要么叶南卿辞归故里,没有其它的路好走。夏国渊和叶南卿肯定知道皇帝的用意,因此现在才表面上一团和谐,联手对外。现在王爷唯一能做的,就是派刺客刺杀他们二人之一。” 景王恍然大悟道:“孤派人杀了夏国渊和叶南卿,再嫁祸给对方?” 面具人淡淡地说道:“王爷切不可小瞧天下人。夏国渊和叶南卿都是老谋深算之辈,岂会中了你的嫁祸之计?你最好派人做得天衣无缝,不留下任何线索,这样他们自然会相互猜疑。” 景王面色微红,尴尬地拱手说道:“还是先生透彻人心,否则小王又要白忙活一场了。以后还请先生多多提点。” 面具人也不答话,径直去了密道关上了石门。 看到石门关闭,刚才还一副礼贤下士模样的景王顿时脸色发青、面目狰狞地说道:“在孤面前竟然敢如此放肆,实在是不为人子!待孤登上皇位,第一个就将你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面具人在石门后面站了一会儿,嘴角浮起淡淡地冷笑。他当然听不见景王说的话,但是一辈子与天家打交道,对这些薄情寡意之人还是了解得很透彻的。 大半个时辰后,周围已经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这时书房门被敲响了。坐在书桌前的景王一点也不意外,直接吩咐道:“进来吧。” 来人身穿夜行衣,身体佝偻着如垂垂老矣的老年人,进屋就直接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景王放下书不带喜乐之色淡淡地说道:“说吧,上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没有能说服本王的理由,你就和你的家人去地府相见吧。” 黑衣人身体剧震,哆嗦着嘴唇说道:“王爷容禀!奴才带人去扬州拦住了夏国渊的车队,也击杀了皇上派去的高手。在树林追上夏国渊时,却突然遇到一个年轻人,此人武功卓绝,不差奴才多少。奴才击杀皇宫高手时已然身受重伤,实在无力击败那个年轻人,最后不得不退走,这才让夏国渊逃得性命。奴才该死,请王爷恕罪!” 景王摩挲着额头,在仔细考虑黑衣人说话有几分真假,过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你还是没有击杀夏国渊。如果狗不能咬人,本王要狗何用?” 面具人急切地嘶哑哀求道:“王爷饶命啊!奴才后面会找机会击杀夏国渊,将功补过。请王爷再稍待数日。” 景王始终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将书桌上的紫檀木盒推到地上,摔开的木盒露出血淋淋的一个手掌。手掌白皙,显然不是劳力之人的手。“这次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黑衣人低头跪在地哀哀哭泣,看着面前不远处的手掌,心如刀割。他伸手抓向盒子又缩了回来,生怕这只自家侄子的手是真的。挣扎了一下,他才合上紫檀盒子抱在怀里,嘶哑的低泣声犹如失去小狼的孤狼,眼里也浮现出愤恨的狠毒之色。 待黑衣人哭声渐停,景王才吩咐道:“这两天找机会刺杀叶南卿或者夏国渊,任何一人即可。记住了:不要杀了,只要不留下破绽即可。这是本王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失败的话,你自己刎颈自尽吧,正好陪着家人一起去走黄泉路。” 黑衣人愣了一下,接口回道:“是,奴才遵命!”说完抱起紫檀盒子离开房间,消失在黑夜里。 景王皱着眉头独自坐在书桌前用手指轻敲着桌面,紫金檀木发出铮铮的金属之声,在黑夜里显得尤为特别。 第二天、第三天,经过不停的摸索,许安平和吴三儿通过各自的手段都确定了几处可疑的院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血手盟分舵的就在这几处院子之内。没有任何犹豫,许安平和吴三儿各自向薛平川禀报,而后者在确认消息之后禀报了北镇抚司千户江知节。于是,这个凶恶的猛兽开始张开食人的血盆大嘴,向这个叫血手盟刺客组织咬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分舵门口的碰撞(上) 趁着午夜浓重的夜色,北镇抚司高手尽出,悄无声息地来到城南饮马巷附近,首先准备将巷子两头堵起来。 同一时间,几个黑影从一处四合院跃出,悄然消失在夜色里。 江知节冷凝着脸色,低声吩咐道:“李拐子,你去堵住巷子西头,不要让任何一个人逃掉,否则唯你是问!”“花铁手,你在这里守着,无论谁来了都给我拿下。胆敢反抗的,一律格杀勿论!”此二人原来就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后来为求名位投靠了朝廷,甘为北镇抚司的鹰犬爪牙,一直负责捉拿江洋大盗,也是凶名赫赫的人物。 “是,大人!”二人沉声应道,然后各自利落地领着数十名手下守在巷口,刀枪出鞘、弓弩上弦,一时杀气腾腾。 薛平川满脸兴奋、跃跃欲试,毕竟这还是他进入北镇抚司以来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阵仗。 看到江叔已经布置妥当,他悄悄凑过去说道:“千户大人,让属下带人冲一冲吧。属下愿意立下军令状,拿不下那些贼子,我提头来见!” 江知节眼睛一横,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我要你的头有何用?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啊!那些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连我都不敢掉以轻心。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老实给我在这儿待着。” “江叔,我都已经是百户了,再拿不出一份过硬的功劳来怎么服众啊!您又不可能罩着我一辈子,以后还是要靠我自己的。”薛平川低声哀求着,怎么也抑制不住心头的野望,非要亲自去试试身手不可。 江知节听了也迟疑起来,看到面前五大三粗的薛平川确实不再是自己以前每天都顶在肩上的毛孩子了。“嗯,你带人守着正门,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随便动作,否则就给我滚回家玩泥巴去吧。”他觉得刺客从正门的突围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就将薛平川安排在此,也算是让他稍微历练一下。 “是,千户大人。属下一定守住大门,不让任何贼子从这里逃走。”薛平川兴冲冲地领着许安平等人去了正门。跟在后面的许安平眉头紧皱,他知道刺客的警惕性极高,也许四合院里血手盟的刺客早已经发现他们了,这样的话后面就会是疯狂的反扑。他们刚到了四合院正门口摆开阵势站定,江知节一挥手就有一群人相互配合着翻上了院墙,院子内依旧是安静如常。 许安平心里大为紧张,他可是从来不敢小瞧血手盟的刺客,这种安静就代表着反常。攀上院墙的北镇抚司校尉打着一切如常的手势,然后跳进了院内,江知节脸上露出有些释然的笑意。过了一会儿,本该想起的厮杀声的院内还是安静一片,江知节知道进去十数人应该是凶多吉少了,脸上铁青一片。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咬着牙打了个手势,十数人抬着一个撞槌迈着整齐的步伐冲向了后门,紧跟在后面的是数十个全副武装的校尉。随着扑通一声后门倒在地上,厮杀声也响了起来。见此情景,江知节冷笑着带人跟了进去,准备一举将血手盟的人彻底歼灭。 薛平川听到院子内传来的厮杀声,在正门前踱来踱去,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他转头问道:“你说咱们要不要冲进去助千户大人一臂之力?” 吴三儿听到厮杀声早已吓得两股颤颤,恨不得蒙着头找个地洞钻进去。听到自家百户大人还要冲进去,他急忙连声劝道:“大人,大人!这群贼子忒得不好招惹,咱们还是按照千户大人的吩咐守在这里为好,以免被那些贼子冲了出去。要是误了千户大人的事,咱们可吃不起排落啊!” 薛平川撇了撇嘴一脸嫌弃的样子,他看向许安平,希望从对方嘴里说出支持自己的话。 许安平躬身说道:“大人,属下也觉得吴小旗说得很有道理。这些贼子很是狡猾也极为凶残,弄不好就是想声东击西从咱们这里冲出去。” 薛平川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然后也不再多说,只是贴近门缝朝里面看着,可惜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站在三步外的许安平耳朵一动,猛地拉着薛平川朝后急退,瞬间退出一丈开外仰倒在地上。这时大门木屑四溅,接着就是臂弩的破空声,随后就有七八个校尉闷哼一声栽倒在地,没了声息。紧接着八九个手持匕首的蒙面刺客冲了出来,冲入乱成一团的人群之中。刺客狠辣异常、刀刀致命,正如狼入羊群,一时北镇抚司的校尉又有十数人倒地不起。此时薛平川还是晕乎乎的,没有弄清楚状况。待到反应过来,他看到手下的校尉已经倒了一地,只剩下不到二十人,顿时目呲欲裂、抽刀就要冲上前去。 眼看刺客就要突出围困,许安平眼里恨意丛生。他按住薛平川,抽出腰刀三步并两步就到了一名刺客跟前。这名刺客正将匕首插入一名校尉的腹部,许安平挥刀急斩将其结果了。他再次跨步上前,趁着另外一名刺客不注意之时挥刀向上一撩,又割破了对方的喉管。其它刺客发现之后,马上就有四五个围了过来,匕首挥动始终不离许安平的心口之处。许安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不敢全力应对,于是只能在险而又险的情况下躲开,还时不时地被刺客划上一道,情形开始紧张起来。 “贼子敢尔!许老弟,我来助你!”薛平川大喝一声挥刀冲上前来。替许安平挡住一个刺客的狠辣招式,然后他与其背靠背贴在一起,嘴里还不住急声安慰道:“许老弟勿忧!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人能伤你一根汗毛。巷口的那些人肯定已经听到动静了,马上就会赶来。只要咱们再坚持一下,这些贼子肯定一个都跑不了。” 许安平心里苦笑一声,果然对方的攻势更加狠毒凌厉了几分。习惯于大开大合、光明正大与人相争的薛平川此时就招架不住了。许安平一边抵挡着刺客的进攻,一边还要分心照顾薛平川的安慰,可谓是有苦难言。这时一个刺客忽然虚晃一招突破了薛平川的防守,匕首从刁钻的角度扎向其腰部。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分舵门口的碰撞(下) 许安平见状暗暗咬咬牙用力撞向薛平川,将其撞了个一趔趄,自己则闷哼一声左小臂被扎了个对穿。他怒喝一声,一刀将愣神的刺客劈倒在地。 薛平川刚想回头叱骂就看到薛平川被刺了一匕,鲜血染红了半只袖子。“啊!许老弟!”他奋起余力把腰刀挥到极致,带起刀影绰绰。刺客也不敢怠慢,稍微后退了两步。然而,几个呼吸后,薛平川也开始力竭,身上被划伤多处。始终站在他身后的许安平也显得有气无力地挥动着腰刀,只能勉强不让自己毙命。 周围的校尉也逐渐体力不支,惨叫声一时此起彼伏。他们即使看到自家百户大人被刺客围困攻击,想解救也是力不从心。 薛平川大口喘着粗气强笑着说道:“许老弟,哥哥我今日欠了你一条命,看来这辈子是没法还了。等到了地府,哥哥我请你喝酒吃肉。” 许安平装作有些害怕,颤抖着嘴唇说道:“百…户…大人,再…撑一…撑啊!我不能…死啊,家里还有三张嘴要靠着我吃食呢。” 薛平川接口说道:“自己都要挂了,还担心别人干嘛!还是想着临死拉个垫背的吧。”接着他又嘶哑着喉咙喊道:“直娘贼!花铁手你还不来救老子!老子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他一直寄希望于离这里更近的花铁手可以听到动静,然后过来救援,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刺客攻势愈发急了起来,薛平川和许安平的防守看起来漏洞百出,不是被匕首划伤胳膊、胸膛,眼看就要被开膛破肚了。薛平川语带惊恐地叫道:“许老弟,哥哥先走一步。江叔会替我们报仇的,这些刺客一个都跑不了!”他此时挥动的腰刀刀势渐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匕首刺到自己面前而无能为力。 就在匕首离薛平川的喉咙还有不足两寸时,旁边猛然冲出一道身影,一下把刺客撞得斜飞了出去。薛平川惊魂未定,稍稍定睛一瞧,原来是在刺客冲出来的时候就不见了踪影的吴三儿。“三儿,怎么是你啊!快躲开啊!这群人都不要命的。” 吴三儿哭丧着脸笑了笑,张了张嘴含糊地说道:“百户大人,您没事吧?小的这次没逃,没给您丢人。我小的就是觉得有点疼。” 薛平川有些急了,避开另外一个刺客的匕首走近一步紧张地喝道:“三儿,我没事。你快躲开!给老子滚到一边儿藏起来。”吴三儿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他仔细一瞧顿时目呲欲裂,原来吴三儿不知为何嘴角留下了一行血沫。“啊!老子和你们拼了!老子让你们都死!都死!”许安平也看到了这边状况,开始拼命护住薛平川的后背。待二人顶着匕首扶住吴三儿的尸体,才发现他已经背部中了一刀。 想起这段时间吴三儿和自己的聊天打屁、嬉笑怒骂,想起因为自己的设计自己一伙人和晋阳侯次子、五城兵马司的人斗殴,再想起因为自己的收力才导致吴三儿惨死,许安平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内疚之情。他两辈子以来不是刺客就是杀手,从来没体会过人情之暖、友谊之情,如果不是有了易莲儿和邓小可,他甚至连爱情都持怀疑态度。可现在吴三儿就在自己面前为了救薛平川和自己而死,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想到这里,他不再留手,而是挥刀将剩下的两名刺客卷入刀光之中。“龟孙子!我要宰了你们,给吴头儿报仇!你们这群杂碎,都给我去死!” 正在许安平爆发之时,巷子西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薛平川知道是李拐子带人来了,大声喝道:“弟兄们都加把劲儿,李拐子带人来了。我们一起把这群孙子留下来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本已经力竭准备等死的七八名校尉又爆发了余勇,而已经听到有人过来的刺客开始手忙脚乱起来。他们本就是黄金白银级别的刺客,虽然可以在刺杀中悍不畏死,可若是能活谁也不愿白白送死的。于是,他们开始准备脱身离开,摆脱北镇抚司的校尉的纠缠,哪想到一直被动挨打的校尉们这时候反而开始奋不顾身起来。 地上又倒下两三个校尉,刺客也少了两人,最后三个刺客也被李拐子带来的援手围了起来。李拐子凶神恶煞地厉声喝道:“你们也听说过我李铁拐的名号吧?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别怪老子的铁拐不认识人。” 捂着自己胳膊的薛平川大声怒喝道:“给老子把他们拿下,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吃了豹子胆!老子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三名刺客被北镇抚司的校尉们团团包围着,眼见逃走无望,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快动手,不要让他们服毒自尽!”许安平忍不住喝道。一旦断了这条线索,他想找到幕后黑手就千难万难了。 李拐子一挥手,众人一起持刀拥向前去,但还是没来得及。三人此时已经软到在地上,没了气息。 薛平川恨恨地捶了捶头,又狠狠地踢了地上的尸体几脚以解心头之恨。“娘的,真是晦气!” 李拐子也是脸面无光,因为自己耍了一下威风,导致刺客死在面前了。他也想着找补一下,厉声喝道:“给我搜!老子倒是要看看他们是哪路神仙。” 知道底细的薛平川和许安平早就不抱指望了。 这时巷口的另一路人马也赶了过来,而冲入宅院的江知节也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江知节看到门前死伤一片,直接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薛平川呢?你来说!” 薛平川一瘸一拐地走向前恭敬地说道:“千户大人,您带人进入宅院之后,有近十名刺客突然持弩持匕冲了出来。属下虽然小心提防,奈何贼人武功太高。我们百户的人奋力搏杀,才勉强留下这群贼人。后面李拐子带人援助才竟全功。可惜贼人狡猾凶残之极,直接服毒自杀了。” 原本对靠关系当时百户的薛平川十分不以为然的李拐子,此时感激不尽。 第一百二十四章 扑朔迷离的案件 江知节仔细打量了一下薛平川,看见对方虽然满身伤口但并不致命,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他看到地上死伤一片,眼里冒火、须发皆张,咬着牙厉声问道:“花铁手呢?让他给我滚过来!” “哎,哎!大人,属下在这里。”众人转身一看,原来是花铁手吊着独臂在十几个校尉簇拥下跑了过来。 江知节见状皱着眉头,语气冷峻地说道:“本官让你守在东边巷口,以防不测。为何这里爆发了激战,你却不见踪影?若是你说不出个一二三,老子让你在诏狱里待完下半辈子。” 花铁手吓得一哆嗦,他可是知道诏狱的恐怖的,比死还恐怖,于是急忙说道:“大人容禀。小人刚才带人守在东边巷口,时刻关注着巷子里的动静。听到这边有动静的时候刚想带领手下过来支援,却有五个黑衣人从巷子外突然杀入。这五人其中一个武功卓绝,下手动辄杀人毙命,剩余四人个个也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加上猝不及防,小人的手下一开始就死伤惨重。小人想来支援这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最后情况怎么样了?”江知节听了心里一寒,面上却不动声色,觉得今晚的事情远远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托大人洪福!后来属下让几名善于使弩的校尉脱离出来,专门趁着刺客不注意的时候射弩,最后五名刺客其中四人当场被杀,那名武功卓绝的刺客逃脱了。”说到后面,花铁手的声音低了下来。 江知节思忖了一下说道:“带本官过去看看。” “大人这边请!”花铁手一边弓腰引着路,一边偷偷打量着千户大人的脸色,似乎想从中看出自己今晚的命运。 江知节来到巷口被杀刺客面前,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刺客的衣服、武器、鞋袜等。 许安平跟在后面透过人群扫了几眼,已经断定这些人也是血手盟里的刺客。他也发现血手盟京城分舵的实力不是地方分舵所能比的,那个逃掉的高手更是个心腹大患。 江知节看完之后,拍拍手站了起来,想了一会儿摆摆手说道:“花铁手,你回到衙门自己去领四十鞭吧。” “谢大人恩典!谢大人宽宏大量!”花铁手满脸惊喜。他原本以为今晚差点误了千户大人的大事,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哪想到会这么轻松逃过。四十鞭对于他这种功夫在身的人来说,也就是稍微疼一些而已,根本及不上平时***洋大盗、绿林好汉来得凶险。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待下面的人初步清点完,江知节刚想打道回府就有一个百户模样的人匆匆过来附耳禀报。他听完之后,眉头紧锁成川字型,然后厉声吩咐道:“李拐子带一队人跟我走,其他人守住这里,不准任何人进入!违者重处!” “是,大人!” 薛平川瞅着机会又凑到江知节面前腆着脸低声说道:“千户大人,能不能带上属下?” 江知节看着因为失血而脸色有些发白的薛平川,心里有些不忍拒绝,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多说直接跟上。薛平川脸色亢奋,完全不见刚才的那番疲惫。他拉着已经裹好伤的许安平悄声说道:“许老弟,你的伤势要不要紧?” “大人放心!属下的伤势不打紧,和蚊子咬了一口的感觉差不多。” 薛平川嘿嘿笑了一声说道:“那就好。你和我一起去吧。我有预感,今晚其它地方肯定也出了大事。只要跟上千户大人,以后咱们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的了。” 许安平躬身谢道:“多谢大人提携,以后属下一定鞍前马后。”他直起身来看到薛平川已经快步走向了江知节离开的方向,渐渐被夜色隐没。他转脸看了看已经被码放在人堆里的吴三儿的尸首,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默默念道:“也许别人记不住你的情意,我会收下的。” “许老弟,快跟上啊!” “百户大人,属下这就来。”许安平将吴三儿的样子记在心里,然后也消失在夜色里。 北镇抚司一行人脚步急促地来到右相府。右相府灯火通明,已经被皇宫的禁卫紧紧围了起来,无论是谁都不能靠近。就连刑部衙门的捕快、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和金陵府的衙役都只能靠边站。 江知节来到禁卫之前交涉,不一会儿谍情司指挥使曹文炳被叫了出来。后者语气略带急促地低声呵斥道:“怎么来得这般迟?若是耽搁了这件事,你我都要被问罪。” “大人,属下今夜带人去端了血手盟的京城分舵,血战连连。一接到消息就直接赶过来了,没有任何耽搁。” 曹文炳语气一滞,不过还是说道:“那也要分得清轻重!你把那件事交给其他人处理,后面专门负责这件事。本官和你直说吧,这件事情太大,牵连甚广。后面有任何事你都要和本官汇报,不准私自有所动作。记住了,是任何事。否则任何人都保不住你!” “是,大人放心,属下心里有数。烦请大人告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曹文炳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小声说道:“右相叶大人今夜被刺,身受重伤,刺客逃脱。皇上得知后勃然大怒!” “啊!”江知节听了眼睛一凸,他隐隐猜测事情肯定很大,却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也能预感到,接下来一段时间京城又会是一番腥风血雨。“大人,刺客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曹文炳瞪了他一眼说道:“要是有线索,我还找你来做什么?” “是是,属下失言了。可若是没有线索的话,属下也很难将案子办下来的。” 曹文炳听了之后一时没作声,只是看着江知节,过了片刻才叹口气说道:“这件案子啊,也不是谁想结就能结的,弄不好又是一场……”说到这里,他收住话语,转口说道:“能查到什么程度就查到什么程度。皇上需要一个交代,我们就要给一个交代,而且这个交代必须足够能交代。明白了吗?” “属下明白!” “你带两个人跟我进去查看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师生之间的疑忌(上) “薛百户,你随本官进去。李拐子,你……嗯,你带着其他人仔细查看四周的情况。等本官出来,你再把情况细细报上来。”江知节本想带薛平川和李拐子进去的,可他看见薛平川脸色发白,一直在拖着一个小旗窃窃私语,索性满足了薛平川的愿望。 一行四人在曹文炳的带领下从大门侧面的角门进入右相府。来到院子里走了一会儿,许安平才发现自己就像了一个乡巴佬,因为即使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片由亭台楼阁组成的建筑群也堪称庞大。不过,也许是由于刚刚经历了刺杀事件的原因,此时家丁丫鬟们个个吸气屏声、脚步急促,四周一片寂静,之后刷刷的脚步声和秋风声,这导致建筑群里都带着明显的肃杀和阴沉之气。 在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带领下,一行人走在蜿蜒曲折的廊道里。廊道上两侧的气死风灯发出昏黄色的光,照在地面上依旧显得有些模糊。随着秋风渐起,人影在灯光下摇动。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中,即使平时神经大条的薛平川也都老实地装起了孙子。 许安平跟在最后面,忍不住看了看夜色。还有大半个时辰就天亮了,而此时正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候。他忍不住有些出神:“莲儿,可儿还有环儿,都还好吧?莲儿肯定还在等着我回去,十有八九正坐在桌子前打瞌睡。可儿和环儿应该早就睡得呼呼的了吧。”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有些嘴角上扬。 带路的管事客气而有些生硬地说道:“各位大人,请留步!前面就是老爷休息的地方了,烦请把佩刀取下来再进去。” 薛平川刚想接口说话就看到最前面的曹文炳挥了挥手,然后江知节把自己的佩刀取了下来。于是他也只能万分不愿地跟着做了,一边磨磨蹭蹭地解着腰刀,一边嘴里还不住嘟囔着:“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以后别让老子逮住你,否则让你老小子进染坊。” 刚进入一处幽静而隐秘的小院,一个贴身老家仆模样的人拦住他们说道:“太医正在给相爷诊治,你们先在这儿等着吧。” 薛平川忍不住快嘴问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们可都是本镇抚司的人,来这里是负责查案的。” “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回去看我不揭了你的皮。”江知节转身喝道,接着向着老家仆歉声说道:“老人家勿怪!我这侄子年轻气盛,不知道天高地厚,回去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曹文炳看了一眼薛平川没有说话,又看了看家仆还是没有说话。 老家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外面来的人,哪个不是来查案的?正因为你们是北镇抚司的人才能在这里等着。相爷什么时候能见你们,那要看什么时候太医能诊治完。” 曹文炳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去告诉叶相爷,就说谍情司曹文炳求见。” 老家仆有些惶恐地看了看曹文炳,毕竟是人的名树的影。曹文炳当了二十多年的谍情司指挥使可不是虚的,无论你对他的评价怎么样,都没有人敢小瞧他。在京城,他是个异常狠辣、能止小儿夜啼的角色。老家仆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意间闯了个大祸,有些惶恐地低声说道:“大…人,您…稍等。小的这就进去禀报相爷。”说完他就脚步踉跄地急匆匆地进了房间,心里暗呼:“我到底上辈子造的是什么孽啊,竟然招惹了这尊瘟神。曹文炳可是连阎王都要绕道走的人啊!” 片刻之后,老家仆又小跑着从房间里出来了,躬身垂首说道:“大人,相爷请您移步进房间叙话。” “嗯,那他们三个人呢?他们可是本官的得力手下,专门来负责查案的。” 老家仆为难起来,“这……嗯”他抬头看到曹文炳的脸色转阴,连忙说道:“当然是一起进去了。这群刺客实在是胆大包天,相爷也希望能尽快破案。” 曹文炳淡淡地说道:“走吧。” 老家仆偷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见到这号瘟神就躲到二里开外为好。 进入房间,一行人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脚步。眼前这个半躺在床上、面容有些清癯,即使头缠纱布、胸口见血依旧显得温文尔雅的人正是叶相爷。正是这个看起来伤势颇重的中年人,让整个朝廷的官员都俯首贴耳。即使如曹文炳这般凶名赫赫、权势滔天,在他面前也只能行礼后乖乖站着。 叶南卿咳嗽了几声之后,有气无力地问道:“太医,有什么话尽管说,不要有任何隐瞒。老夫需要知道实情。” 太医有些惶恐地站起来躬身说道:“下官不敢。相爷左胸口为利器所伤,所幸伤口不深。若是再深上寸许,那可能……还有,相爷摔倒时头部撞到了硬物。《素问·脉要精微论》中曾言:头者,精明之府也。一旦受创,明府震动,元神受郁,当即气机逆乱,可变生气闭、气滞、气逆、气脱,严重者会眩晕、恶心、呕吐、近事遗忘。”太医摇头晃脑说到这里,看到相爷的脸色难看,顿时发现自己习惯性地把所有东西都说出来了,连忙补救道:“相爷勿忧!情况没有这么严重。下官开几方药,您按时服下,过段时间就会有所好转的。” 叶南卿也不和太医计较,挥手让其和其它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下曹文炳一行人。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文炳来了啊!自己找地方坐下吧。”这时他才看到后面几人,眼睛随意扫了一眼,只不过在许安平的身上稍微多逡巡了一下。然后眼睛微阖开始养起神来,似乎他刚才说一句话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睁开眼问道:“文炳,你是来问今晚刺杀之事的吧?” 曹文炳站起来说道:“相爷,昨晚之事在下已经听说了。这群贼子简直是无法无天,殊为可恶!还请相爷将具体情况不吝告知,在下一定督促谍情司的人将他们全部缉拿归案。” 叶南卿也不推辞,咳嗽几声之后将一个时辰前发生的刺杀案简单地说了说,然后又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师生之间的疑忌(下) 皱着眉头听了之后,曹文炳轻声问道:“相爷,容在下冒昧地问一句,您觉得刺客有什么来头吗?或者之前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叶南卿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他也在考虑究竟是谁要置自己于死地,一个个名字不断跳出来。不过,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没有。” 说到这里,曹文炳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于是站起来说道:“相爷,在下带他们去现场看看,必要的时候还需要府上的人配合,请相爷谅解。” 叶南卿还是眼睛都未睁开,淡淡地说道:“这是分内之事。” 许安平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叶南卿一眼,这才跟着众人离开。 片刻之后,叶南卿睁开眼睛,精光四射,浑然不见刚才的颓态。他披着衣服从床上走到隔壁的书房,锁上门后走近铁梨木质的淡黄色书架,把手伸进木架后的一个暗格。随着一阵齿轮的扎扎声,书架从中间分开移向了两边,接着一道石门自动打开,于是一个近人高的密道露了出来,还有烛光从中泄了出来。他从容走进密道,下了几十个台阶又转了个弯到了一间密室。看到有个浑身黑衣,仅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在密室里,叶南卿也丝毫不意外。他站定后负手问道:“说吧,刺客后来去了哪里?” 黑衣人躬身低声回道:“回主人,事情发生后,奴才去跟踪五名刺客。那五人个个都是一把好手,谨慎异常。为了避免被察觉,我也只能远远地缀着。后来他们逃进了城南的一处巷子,却被北镇抚司的人捕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叶南卿捏着下颔的胡须,有些莫名地问道:“哦?这还真是巧了,他们竟然无意间替老夫报了仇。你可知道北镇抚司为何今夜在那边有所布置?” “奴才打听了一下,据说北镇抚司接到消息,那道巷子里的宅院有刺客出没,故而今晚布置人手将其剿灭。” “嗯。还有其他事情要禀报吗?没有的话,你就下去吧。”叶南卿看到黑衣人迟疑了一下,接着问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主人,奴才无能,累主人受伤,请您重重责罚!如果能留下一条烂命,奴才一定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叶南卿看了没看他一眼,语气冷漠地说道:“下去吧,这是最后一次。你爹跟了我五十多年了,你可不要让他没有儿子养老送终。” 黑衣人喜极而泣,趴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谢主人宽宏大量,谢主人不杀之恩!” 待黑衣人出了密室从另一个密道离开,叶南卿也从密道中出来回到卧室,然后躺在床上自顾自地想着事情。“究竟是哪位想要置我于死地?景王,姚鼐,还是那位?”从理论上讲,自己一旦倒下了,这些人都会得利,可到底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呢?这时一个须发花白、腰背挺直、目光锐利、脸色坚韧的人影忽然冒了出来。无论从夺回权势,还是顺应皇上的心意,抑或是发现了自己的背叛,这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将水搅浑,也好从中渔利。“老师啊,老师,可千万不要是你啊!否则学生也只好……” 皇宫不远处的一处大宅院里,一个老仆脚步匆匆走在暗黑的廊道中。他来到一处房间门前弓着身子急促地敲门叫道:“老爷,出事情了。老爷!” 数息之后,里面的老人低沉地说道:“什么事?” 老家仆压低声音说道:“老爷,刚有人传来消息,叶右相今夜被人刺杀,身受重伤。” “什么!”夏国渊简单披了件外套就起来开了门,直接问道:“叶南卿被刺杀,那刺客呢?” “老爷,刺客逃了,没有留下踪迹。现在谍情司已经接手这个案子,还没查出什么线索。” 夏国渊听了挑了挑花白的眉毛,低声叹了口气说道:“这下可就麻烦了啊!”他挥手让家仆退下,自己进了房间点着了蜡烛,然后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一口醒醒困,很多念头纷至沓来。上次与叶南卿见面,他就发现自己这个爱徒已经变了,变得连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姚鼐原本资历更老、威望更高,却被叶南卿逼得不得不闭门在家养病。把持朝堂后,叶南卿还是不思报国,亦未将百姓放在心上,而是只知争权夺利、排除异己、结党营私。自己的到来,显然是他所不喜的。皇上安排自己参与朝政,也是想分他之权。这段时间他们师生之间起码还剩下表面的和谐,经过这个刺杀事件,情况可能就会急转直下。“到底是谁在准备火中取栗?景王?”想到这里,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有些失笑自己的多想。以他对景王的了解,最多就是中人之姿,不太可能拿捏好火候做出这种事情。“难道是皇上?”这还真有可能,临死之人显然是疯狂之极。一旦发觉有人可能会威胁到皇权或太子的皇位,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将之扑灭。“不会是叶南卿自己吧?”想到这里,就连夏国渊自己也忍不住嘶了一口气。 曹文炳束手站在打斗现场逡巡着,努力想看出什么东西,可依然一无所获。“江知节,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江知节拱手回答道:“回大人,刺客不仅刺杀技巧相当高明,而且应该是提前做了很多准备工作。” “哦,何以见得?” “大人请看,叶右相从廊道经过时,刺客从池塘中跃出刺杀。据下官查看,这个池塘的水来自于下面的一口活泉,周围又有家丁巡视。可见,刺客不可能在没人察觉时进入池塘,显然应该是有人协助……” 城南另一处宅院,书房依旧亮着烛光。中年人一下把桌子上摆着的景德镇瓷笔筒摔在地上,厉声问道:“什么?京城分舵被谍情司的人给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浑身是血地跪在中年人面前颤声说道:“主子,奴才带人刺杀叶右相后回分舵,正好撞上了包围京城分舵的北镇抚司校尉。一番打斗之后,其他人全部被杀,只有奴才侥幸逃脱。” 景王急切地问道:“那你带人去刺杀叶南卿是事情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疏漏?” 黑衣人心里一阵悲凉,不过嘴上还是说道:“主子放心!叶南卿身受重伤,但不会有生命之危。奴才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他们肯定查不到的。” “那就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还有一个操盘手? 第二日清晨,天气微寒。西苑房间内建平帝穿着常服正在看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还在不停地咳嗽。 太监马德胜听了小太监的耳语之后,急步走到建平帝身边低声禀报:“皇上,谍情司指挥使曹大人求见!” “咳…咳咳……,宣他进来吧。”建平帝伸手接过马德胜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压了压胸口躁乱的气息,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待马德胜出去后,他自顾自地想了想昨晚叶南卿被刺的事情,隐隐的感觉到背后应该还有只黑手在试图打乱自己的布局。他嘴里喃喃地说道:“知道朕病了,什么魑魅魍魉都跳出来了。嘿嘿……”冷笑的时候,脸色也变得阴厉起来。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见曹文炳的声音,建平帝回过神来,喝了一口茶随口说道:“行了,起来回话吧。” “谢陛下!”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谍情司负有维护京城安稳之责,这次皇宫不远处的右相府却发生刺杀事件。你手下都是一群饭桶吗?” 曹文炳急忙又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痛声请罪。“微臣该死!微臣有负皇上的信任。请陛下治微臣疏于职守之罪。” 建平帝冷声喝道:“朕让你执掌谍情司二十余年,为的是京城和皇宫安稳。现在右相在自己府内被人刺杀,身受重伤,你的一大帮手下都是吃白食的吗?过几天是不是朕在皇宫内也会遇到这种事情?啊!咳咳咳……”火气一上来,建平帝刚刚平顺下来的气息又乱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曹文炳吓得浑身都是冷汗,连连保证。“微臣罪该万死!陛下还是保重龙体要紧啊!在查看的过程中,微臣已经发现了一些线索,相信不日就能把这些刺客缉拿归案。” 建平帝抚了抚发胀的胸口,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哦,看来你们还没有白白吃那两碗饭。朕没时间给你耽搁,三日之内若是给不出一个让朕满意的结果,你就回家侍奉母亲吧。” “是,陛下!”曹文炳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建平帝发青的脸色,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暗呼自己今日也是侥幸,否则铁定免不了一顿责罚。不过一想到昨晚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还是有些肝颤。“算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实在不行……”这时头上又传来建平帝淡淡的说话声,他赶紧打住胡思乱想,凝神细听。 “朕前几日吩咐的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 曹文炳整理一下思绪,连忙说道:“回陛下,托您的福,这几日微臣派了得力手下明察暗访,终于发现了一些线索。那日刺杀夏阁老的刺客来自于江湖上一个叫‘血手盟’的组织。这个血手盟穷凶极恶、恶名昭彰却也非常隐秘,公然明码标价收钱杀人。经过手下查探,血手盟在京城有一处分舵,昨晚微臣安排北镇抚司千户江知节带队将其一举捣毁。可恨那些贼人相当顽悍,即使明知被包围了依旧死斗不休。北镇抚司的人以伤换伤,以命换命,最后将贼人全部歼灭,没有一人逃脱,不过自身也伤亡惨重。” 建平帝脸色微微好看了一些,“哦,看来你还是有在实心做事的,做得不错。有没有查出幕后何人主使?” “陛下,据江知节回报,那些刺客个个都有决死之志,口中事先含有毒药。即使江知节已经提前做了准备,依旧没有抓住一个活口。不过这也充分说明,幕后之人绝对不简单。微臣准备寻找其它的突破口,争取早日查出幕后黑手。” “嗯,你的想法不错。这两件事一个都不能放松,朕倒是要看看眼皮底下究竟藏了哪些虎豹熊精。”说到这里,建平帝唤来马德胜说道:“前些日子宫里进了几件白狐褥子,你去挑一件让文炳带回去给假母。” 曹文炳连忙谢恩:“阿母整日惦记着陛下,只是因为身体不便没办法进宫。” “有劳假母挂念了。你回去让假母安心养病,朕一切都好。” “是,陛下。”说完曹文炳就跟着马德胜一起退了下去。 建平帝拿起毛笔在宣旨上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放下笔揉揉手腕说道:“景王可有什么异动?” 一个黑影从旁边的柱子后闪出来躬身哑声说道:“回陛下,昨夜有一个黑衣人夜访景王大宅。那人轻功了得,奴才派去的人怕打草惊蛇就没有靠近。是否需要拿下?” 建平帝手指敲着紫檀木书桌说道:“不用了,就再让他蹦跶几天吧。这秋天已经来了,蚂蚱也没几天好活了。朝中大臣可有什么异动?” 黑衣人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姚鼐依旧抱病在家,闭门谢客;夏国渊这些日子主要见了见以前的学生,与叶南卿也见了一面;叶南卿门口拜见的官员络绎不绝;右副都御史余清奇前几日夜里去了景王的外宅,良久后才离开。其他六部尚书没有什么异动。” 建平帝提笔在纸上写下这个名字,“哦,余清奇?可隐藏得够深的。行,派人牢牢盯住他,有事随时过来禀报。对其他人的监控也不能放松。” “是,陛下。” “下去吧。”建平帝待墨水干透才将宣旨折起来放在旁边,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军队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动?” 一个黑衣人从另外一个柱子后走了出来,嘶着声音说道:“晋阳侯次子因为一名许姓校尉的事情与靖安侯次子发生了冲突,二人带着家丁属下在成贤街大打了一架,五城兵马司的指挥贺君翔参与其中。晋阳侯这几日正准备替他的小儿子出头,声称要敲断北镇抚司校尉的四肢。” “一群纨绔子弟!晋阳侯还是那副胡搅蛮缠的样子。”建平帝又问道:“还有吗?” “三日前,景王的门客夜访靖安侯府,半个时辰才离开。” 建平帝眼里精光一闪,接着淡淡地问道:“靖安侯府的坐探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黑衣人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坐探还没有传出消息。那名坐探目前在靖安侯府内还只是个挑水打杂的,很难接触到这种事情。” “嗯,严密监视靖安侯的一举一动,有事随时向朕禀报。他若是有可疑举动,先拿后问。朕记得北镇抚司千户江知节与靖安侯府乃是世交,你指派专人负责监视。一旦江知节有异动,可以先杀后报。” “是!” 第一百二十七章 演戏人定有所求 待黑衣人来离开后,景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一会儿面露喜色,一会儿恼怒非常。不知不觉,外面已经天色大亮,他因为精神高度兴奋竟没觉得有任何疲惫之感。这时密室的石门打开了,面具人从中走了出来。景王连忙问道:“先生,昨夜孤派人去刺杀了叶南卿,现在叶南卿身受重伤,卧床不起。” 面具人看了一眼景王,毫无感情色彩地说道:“好!这一步已经走成,下面就该是夏国渊和叶南卿翻脸的时候了。”说完他看到景王的脸色有些恍惚,奇怪地问道:“这是件好事,为何王爷看起来不太高兴?” 景王迟疑了一下有些恨恨地说道:“不敢有瞒先生,孤圈养的一些死士昨晚被谍情司的人一锅端了,就连派去刺杀叶南卿的人在返回的时候也撞进了包围圈全部被杀。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可能会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手。” “哦,看来谍情司的人也不全部都是饭桶啊!他们可有留下什么把柄?” “这个倒没有,现在更是死无对证。唉!好不容易攒的一些家底被一下败光了,孤也觉得很是心疼。” 面具人若无其事地说道:“王爷勿忧!死士这种东西,花点时间、银子和精力很容易喂出来的。只要王爷让人放出风声,江湖上一些喜欢钻营的、心思热切的练武之人都会趋之若鹜。” 景王赞同地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多谢先生开解,小王还是格局太小了。” “说到这里,我记得王爷也花钱收买了谍情司的一些人,还派了一些人渗入其中,这次怎么没提前收到消息?难不成这些人出现了什么问题,故意被蒙蔽了?” 景王也有些不明所以,“这也是孤心有疑惑的地方,刚才让人去打听一下情况。根据传来的消息,这次行动非常突然,由北镇抚司千户江知节亲自带领心腹属下过去的,别人很难提前知道详情。直到到了地方,很多人还不知道是为了对付何人。” “嗯,这样说来,王爷的属下应该是提前暴露了。现在这样也好,死无对证总比路出马脚强得多。不过,王爷还是要多花点力气在谍情司上面。谍情司这个衙门太要害了,它不仅是皇上的耳目,还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利刀。如果王爷能提前得知谍情司的行动,就可以进退自如,而不会有昨晚这种情况发生。” “孤明白!”景王想了想又问道:“先生,自古得军心者得天下,失军心者失天下。孤是不是可以提前在军方布局,以免行事时措手不及?” 面具人听了脸色一变,声音严厉地说道:“我劝王爷还是收起这份心思吧。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让人染指军权,一旦发现必然会是雷霆之击。皇上现在只是病重,而不是老糊涂了。这个时候他最是敏感,若是皇上察觉有人想插手军权,就算是王爷也不会有好下场的。”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景王然后接着说道:“王爷不会已经联系军方的人了吧?” 景王连连摆手急忙说道:“没有没有,孤没有这么不晓事。因为刚才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想请教一下先生。幸好有先生提点,否则孤也许真的行差就错了。” 面具人声音冷硬地说道:“最好没有,否则没人救得了你。” 待面具人从密道离开,景王站在书房里脸色铁青,直接把屋子里的瓷器摔得稀巴烂。“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完全是不知死活!若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处,孤早就让人把你拖出去喂狗了。还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你要真是了不起的话,十年前就不会被夏国渊算计,最后弄成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外面的情况如何了?”叶南卿躺在床上,正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随口问贴身侍候的老家仆。 “回老爷,外面还是一团乱,谍情司抓了不少人,还正在审问。今儿个一早,夏阁老、姚左相、吏部岑尚书、户部蔡尚书、刑部康尚书、兵部宋尚书、工部何尚书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凌大人、大理寺卿严大人、通政使司屈大人等等都派亲信送上了礼物问候。小老儿都以老爷身受重伤不便见客为由将他们打发了。”老家仆显然是经常处理这种事情,对于各个衙门的头头脑脑也都是如数家珍。 叶南卿点了点头说道:“嗯,下次恩师再派人过来,就让他进来叙话吧。” “老爷,小老儿知道了。” “今日皇上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叶南卿合上书籍,想了想皱着眉头又问道。 老家仆躬身说道:“老爷,皇上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您是不是先用点早膳,也许待会儿就有消息传来了。”话音刚落,有家丁急匆匆地过来禀报,老家仆听过之后说道:“老爷,皇上刚才派人传来口谕,让老爷在家安心养伤,这段时间不要过于操心国事。皇上已经着人严厉追查此事,一定会给老爷一个答复。” “嗯,去把早餐给我端过来吧。”听到皇上的口谕,叶南卿心里安稳了一些。他知道皇上已经对他之前的揽权行为产生了一些不满,这段时间也在找机会敲打自己。昨晚的刺杀一事,终于让皇上暂时收起了这番心思。这样看来,昨晚的事情也不完全是件坏事。当然,追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还是最重要的事。 夏国渊面色显得有些憔悴,正在吃着面前摆放的早饭,两个包子、一碗小米粥和一碟咸菜。即使早餐如此简单,甚至算得上寒酸,他依然细嚼慢咽,仿佛在吃着山珍海味。 “老爷,小的刚才派人去右相府上问候了一下。管家说叶大人身受重伤,不能见客。” 夏国渊慢条斯理地把早餐吃完,擦了擦嘴之后才说道:“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待家仆下去后,他端起面前的茶盏。雾气蒸腾下,他的脸也显得若隐若现,声音也显得很是低沉。“南卿啊,看来你心里有怨哪!你我师徒十几年,真的就敌不过权力吗?你把为师就想得如此不堪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抽丝剥茧看问题(上) 北镇抚司衙门,江知节正在吼着李拐子。“你是干什么吃的?本官让你仔细去查看相府周围情况,现在你告诉本官的是什么鬼东西?竟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连刺客怎么进入相府的都不知道。你们是吃干饭的吗?给老子去查!查不到线索,老子就活剥了你们!”刚发完一通邪火,江知节还气喘吁吁地仰坐在高背椅子上,这时公房门外响起敲门声。他带着火气喝道:“滚进来!” 薛平川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说道:“江叔,谁惹您生这么大的气了?告诉侄儿,我把他打得连他娘都认不出来。” 江知节扯了扯觉得有些紧缚的衣领,冷笑着说道:“好啊!你还真是个好侄儿。刚才李拐子把老子气得半死,你去把他打得连他娘都不认识吧。要是做不到的话,老子就把你揍得连你爹都不认识。” 薛平川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尴尬地笑着说道:“呃!侄儿看您老人家有些不爽利,专门逗您开心的。”他可是早就听说了李拐子的名号,就算在高手众多的北镇抚司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狠人。之前他刚进来时还挺不服气,过去撩拨了一下对方,然后就不知道是怎么晕过去的了,只记得想过来还痛得欲仙欲死。 “瞧你那怂瓜样!还跑老子面前充大头蒜,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真以为自己留下几个刺客就是个人物了?不知道天高地厚!”江知节也懒得和满嘴跑马车的薛平川计较,当然也不会放过刺他一下的机会,省得他又上房揭瓦。 “是是是,我怂,我怂。您老才是英雄了得,不减当年。”薛平川知道自己的斤两,马上把刚刚翘起的尾巴收起来开始扮着伏低做小的模样。 江知节端起一个大号的瓷杯子牛饮了一口茶水,又吐了一口嘴里的茶叶,这才淡淡地问道:“说吧,今儿个来找我是什么事儿?老子可是忙得很,没时间和你胡侃八侃的。” 薛平川敛起笑意,语气低沉地说道:“江叔,今儿个我过来找您老也是有正事的。昨晚侄儿那队人可是出了不少力,拼命堵住了那些刺客,死伤颇惨。我刚才去看了他们一个个浑身挂伤的样子,加上还少了不少人,心里也是老大不痛快。他们都是刀口舔血的混人,死伤什么的也就不多说了。您看能不能先给他们一些赏赐,也好把气氛冲淡一些。” 江知节揉了一下毛茸茸的糙脸,说道:“嗯,你说得也挺有道理。那这样,伤的每人先给三十两银子,死的每个先给一百两烧埋银子。后面怎么处理,我还要问一下指挥使曹大人,请他具体定夺。” 薛平川郑重地行了一礼,沉声说道:“谢千户大人!” 江知节见他说完还犹犹豫豫地不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有屁快放,别在这儿磨磨唧唧的。老子忙着呢,没时间陪你打机锋!” 薛平川连忙说道:“江叔,侄儿属下有个叫许安平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江知节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说道:“就是那个国子监祭酒的长孙?怎么了,他给你惹麻烦了?” “那倒不是。昨晚的形势非常凶险,若不是他及时把侄儿拉开的话,我也等不到李拐子带人来救,早就被那些刺客给弄死了。”想到这里,薛平川还一头冷汗。经历过一次生死关头,他才知道以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江知节听出了薛平川话里的意思,不过他是最反感公器私用的,脸色转冷说道:“你想怎么办?大不了多给他点银子。” 薛平川有些急了,语气急切地说道:“江叔,许安平昨晚不仅两次救了侄儿的命,还一个人击杀了四名刺客,因而身受重伤。若不是有他在,侄儿那队人早就被冲散屠戮了,那群刺客也会逃之夭夭。侄儿是这么想的,正好手下的丁总旗不太听招呼,时不时的还给我添堵捣乱。江叔能不能把丁大晟调到其它百户,然后让许安平顶上去?反正有我看着,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江知节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个我还要考虑一下,过两天再说吧。” 薛平川听了大喜,连声说道:“谢谢江叔!我就知道江叔对我最好了。” 江知节佯装恼怒地说道:“赶紧给老子滚蛋,少在这儿胡搅蛮缠。” “好好好,侄儿这就走,不打扰江叔了。”走到门口的薛平川又多嘴问道:“江叔,刚才到底是什么事让您发这么大的火啊?侄儿也许能给您出出主意。” “就你那点斤两还想帮我呢?你不给老子捣乱,我就烧高香拜菩萨了。” 薛平川放下开门的手,又转身回来有些气愤地说道:“千户大人少瞧不起人。这次血手盟京城分舵可是我查出来的,人也是我拦住的。” 江知节想想也是,反正多一人比少一人强。“唉!这次的事情可比血手盟那件事棘手多了。昨夜我带你去了右相府,虽然发现了一点线索,可都是无关紧要的。刺客作案后踪迹全无,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皇上已经狠狠训斥了曹大人,曹大人又把事情压到了我身上。若是这几日找不到线索的话,后果难料啊!” 薛平川想了想这件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毫无头绪,于是郁郁地回了公房,然后叫来薛平川商议。 许安平虽然不知道事情究竟是谁做下的,但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猜测。他默默组织了一下思绪,然后说道:“百户大人,下官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薛平川摆摆手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二人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 “刺杀右相叶大人的刺客武艺高强、行事缜密,作案后也没留下什么线索。从这方面入手侦破此案,加上时间又很紧,恐怕是很难的。不过,上次在下跟着江大人和薛兄进了右相府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也许会对薛兄有所帮助。据在下观察发现,右相叶大人应该没有看起来伤得那么重。” 薛平川非常震惊地问道:“哦,你可确定?可有什么证据?” “薛兄在听太医说话,可能没有注意观察叶大人。虽然叶大人看起来脸色苍白,胸口和额头见血,但是他眼睛有神,指节有力,胳膊没有任何疲软之态。在下推测右相大人应该是用了什么秘法让自己的脉搏变弱。”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抽丝剥茧看问题(下) 薛平川觉得这种猜测有些匪夷所思,实在不敢相信。他迟疑片刻说道:“许老弟,那可是相爷啊!在朝廷中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我爹见了都得主动请安问好,你我在他面前连个屁都不是。你这种推测,我可实在没胆子相信。而且,你有没有想过,相爷遇刺为什么还要这样表现呢?” “薛兄,我只是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你,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只能稍微推测一下。如果相爷真的是装作伤势很重的话,那可能出于两个原因:一是让刺杀事件变得更加严重,使谍情司更加重视这件事,进而尽快破案。二是相爷可能知道背后的主使之人,他要让对方麻痹,然后再做其它打算。第一个原因在我看来不太可能成立,因为只要是相爷遇刺,无论伤情如何,那事情都已经非常严重了,无论是皇上还是谍情司都不敢掉以轻心。相爷现在的做法只是多此一举。那现在就只剩下后面一个原因了。” 薛平川震惊得瞠目结舌,“你……这种……推测,真是……够胆大的。”他深吸几口气才接着说道:“相爷若是知道背后主使之人,为何昨夜不告诉曹大人?告诉了谍情司也就是告诉了皇上。现在这不是故意让我们绕圈子嘛。” 许安平转脸看了看公房的房门紧闭,这才靠近低声说道:“薛兄,这种事情没有证据怎么可能乱说!而且,更重要的是,有胆量指使刺客刺杀相爷的人,肯定不是简单的人物,甚至就算是相爷也不可能轻易动得了。” 薛平川听了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你!你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啊!你可知道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咱们的命都会没的。” 许安平脸色严肃,吊着胳膊躬身说道:“百户大人,属下信得过您。再说了,这次若不是吴头儿突然冲出来撞了刺客一下,咱们早已经没命了,哪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的。我不求别的,只想把这些该死的刺客全都弄死。”说到后面,他牙关紧咬,语气里都是刻骨的恨意。 薛平川也冷静下来,他仔细想了想才说道:“就算我把话传上去也没用的,千户大人和指挥使大人不会信的。就算他们信了,也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做。没用的,咱们这些小罗罗本来就是用来送死的。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让指挥使给皇上一个交代。” 许安平有些沮丧地说道:“大人说得对!吴头儿和我们这些人都是在挣命,活不活的也由不得自己。” 薛平川叹了口气,拍了拍许安平的肩膀。虽然他不想说什么,可现实就是这样,只有你爬上了高位说话才会有人听。小人物的话从来都是个笑话。“许老弟,你且再等等吧,等咱们爬得更高一点。你放心,三儿不会白死,你的血也不会白流。现在打起精神来,给哥哥我出出主意,看怎么才能把这一关度过去。” 许安平皱着眉头想了想,“刺客刺杀相爷之后,没有任何消息了吗?四五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谁说不是呢。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事情就是这么诡异。刺客逃离相府后,踪迹全无,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现在麻烦的就是,京城百万人口,就算咱们谍情司的人手全部出动也没办法一一搜查。而且,皇上也只给指挥使三天时间,根本没办法这么干。今天早晨右相府又派人来催了。唉!” 许安平浑身一个机灵,他急切地问道:“百户大人,你刚才说什么?” 薛平川有些摸不着头脑,搓了搓牙花子一脸郁闷的表情说道:“什么?我没说什么啊。我刚才说右相府的人又来催了,问咱们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真他娘的窝囊!咱们谍情司什么时候被别人这么欺辱过。” 许安平忽然想到林叔临死前和自己说的话,血手盟的由来正是因为盟主刺杀之前的右相夏国渊,逃离前还用护卫的鲜血在相府大门上留了个血手印。昨晚北镇抚司的人在围攻血手盟分舵时,恰好有几个刺客从外面闯入包围圈,导致自己和薛平川差点丧命。难道是……他有些犹疑而凝重地说道:“百户大人,你还记得昨晚有人从外面强闯巷子,和花铁手发生激战的事情吗?” 薛平川有些愤愤地说道:“怎么不记得!花铁手差点害得老子丧命,这笔账我是记下了。若不是看他受伤颇重,还确实留下了几名刺客,我非向千户大人告状将其拿下不可。娘的,真是晦气!”说完他还恨恨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百户大人觉得这几个人有没有可能……” 薛平川听了直接跳了起来,这他娘的也太邪乎了吧?“怎么可能这么巧?嗯,按照花铁手的说话,正好也是五个人,数量上倒是对得上。可咱们也没有证据啊!” 许安平低着头说道:“百户大人,皇上要的是一个交代,曹大人和千户大人要的也是一个交代。如果能够个合适的交代的话,相信会有证据的。” 薛平川惊得合不拢嘴,他也没想到让江叔和自己愁得揪头发的事情还能这么处理,还有面前这个之前平平无奇的许安平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妖孽了。他嘴里喃喃地说道:“许老弟,你不去当文官,真是太可惜了!” “相对于当文官,小弟我更愿意在薛兄的手底下混,起码不用担心没钱花。” 薛平川听了哈哈大笑,这才是自己认识的许安平。“许老弟,你这个情我承下了,以后没钱花了尽管来找哥哥我。” 许安平告退出了公房,走在廊道里看见四周无人,忍不住翘起来嘴角。“血手盟,以后你就落到谍情司的眼中了,我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等把你一个个分舵都敲掉,你的幕后主使之人也该露面了吧?” 待许安平走后,薛平川平复了心情,整理了一下思绪去找江叔。他觉得许安平的想法相当可行,应该可以度过这个难关。他推开房门,笑呵呵地说道:“江叔,还在忙着呢?侄儿可是有好消息告诉你。” 江知节正在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各种情报,头也没抬说道:“说吧,你又有什么鬼点子。老子可没时间陪你耍弄。” “江叔,侄儿哪敢来胡说八道。不过,我看江叔那张灵宝弓已经好长时间没用都落灰了,想帮您保养一下。” 江知节抬头看了看薛平川,淡淡地说道:“你爹三年前喝多了要和我比武,还非要让我拿灵宝弓当赌注。后来他可是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没起来。你这次要是拿不出来点干活,老子就把你的皮给剥了。” 薛平川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将许安平推测的内容告诉了江知节。 第一百三十章 那就继续查下去 江知节听完后盯着薛平川,面露狐疑之色。他从小看着薛平川长大,虽然知道他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老实,但绝不至于聪明到这种程度。“说吧,这是谁告诉你的点子?” 薛平川有些急了,挥着胳膊大声说道:“江叔,你少瞧不起人。我上午听了您说过这件事之后,回到公房就苦思冥想、绞尽脑汁。那花铁手昨晚害得我差点命丧当场,我现在还记恨他呢,然后就想到突然从外面闯进来的刺客。你看,那些刺客正好有五人……” 看到薛平川还在滔滔不绝地自吹自擂,江知节直接打断他的话说道:“是你那个手下许安平告诉你的。” “呃,呃!”还在自我吹捧、自鸣得意的薛平川忽然像吃了个苍蝇一般难受,有些气恼地说道:“江叔,你就不能让我多得意一会儿嘛?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露面的机会,你又来拆穿。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好吧好吧,是许安平告诉我的,那也是因为我领导有方。而且我也是参与商量了的,否则他也不会想得到这些。” “嗯,看来就是许安平告诉你的。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他才初入官场就对其中的道道了解得这么清楚,果然不愧是许国清的孙子。”江知节完全不管薛平川的抱怨,也把他说自己起的作用自动过滤掉了。 薛平川知道自己又被鄙视了,愤愤不平地地说道:“江叔,你怎么就这么看不起我呢?我也是很有能力的,不比别人差。还有啊……” “下值后到家里来把灵宝弓拿去吧。记住喽,你要是把弓给弄坏了,老子非把你的筋给抽出来不可。” 薛平川听了眼神一亮,立马转怨为喜,连声答应道:“哎,哎!江叔就放心好了,我铁定把灵宝弓像宝贝一样供着,也就是偶尔拿出来显摆显摆,让那群哥们开开眼界。” 江知节挥了会毛茸茸的大手,毫不客气地说道:“滚吧!少来老子面前晃悠,看着就烦。还有,明天丁大晟就会调去其它百户了,你看着安排吧。” “多谢江叔!江叔大恩,侄儿感激不尽。今儿个回去侄儿就给您立个长生排位,早晚上柱香保佑您长命百岁。嘿嘿嘿……” 在薛平川出门之前,一个人影从窗户外已经悄然离开,没有任何人察觉。 江知节坐在椅子上想着刚才薛平川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很可行,而且很可能许安平猜测的结果是对的。他无意识地拿起茶杯灌了几口凉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究竟是谁派了刺客刺杀叶相爷?”现在因为刺客被杀,可能一时断了线索,可只要问题没解决就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唉,还是先把眼前这关混过去再说吧。”于是,他交代了一个心腹几句之后,就去找指挥使曹文炳。 “知节,你来了啊。有什么事吗?皇上对叶大人这件案子可是关注得紧,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曹文炳看到江知节主动来找自己,急忙问道。他是知道对方的性格,没事绝对不会踏进这间公房的。 江知节拱手行了一礼,面上严肃沉凝地说道:“回指挥使大人,下官今日经过仔细查看发现了一些疑点,特来向大人禀报。” “哦,知节果然从来不会让本官失望。快说说!本官可是急得焦头烂额,食不下咽啊。”曹文炳急切地问道。叶南卿遇刺这件案子牵扯重大,很多事情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头皮发麻。就算他从小与皇上一起长大很得信任,也根本兜不住,弄不好最轻也是一个丢官去职。想到这些年得罪的那些人,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人,昨夜下官带队围剿血手盟京城分舵的时候,有一伙刺客从外部突入,差点搅乱了整个布置。幸好属下的人手用命去填,才将这些人全部杀死。巧合的是,这伙人一共五人,身着黑衣,武功高强……”说到这里,江知节顿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说。 曹文炳听了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变幻莫测。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你确定是五个刺客闯入?” 江知节毫不犹豫地说道:“是,属下确定,还亲自去查看了尸体,尸体现在正放在敛房里。有证据表明,他们和血手盟分舵的刺客是一伙的。他们应该是执行任务之后,准备回分舵之中,看到分舵被围困才想里应外合将里面的人救出来的。” 曹文炳听了眉头微松,接着恨声说道:“这些贼人竟然敢行刺当朝宰相,当真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知节啊,你还是不能放松,接下来仍然要加派人手进行查探,以防有漏网之鱼。” 听到曹文炳这样说,江知节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曹大人已经接受了这个说法,准备拿来给皇上和叶相爷交代了。不过他还是表态说道:“是!大人放心,属下会亲自跟进这个案子。就算刺客死了,属下也会继续查探,看是否能找出幕后主使之人。” “嗯,你去吧。”曹文炳挥挥手示意江知节可以离开了。待江知节离开,曹文炳坐在官帽椅陷入了沉思。他执掌谍情司二十余年,当然知道一些欺上瞒下、敷衍了事的手段,也不是非要求一个真相。到了这个层面,他早就知道对于一件事情更多考虑的是利弊,而非什么对错。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是非黑白之说。他明白这个道理,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皇上要的也是一个合理的交代,而不是幕后的黑手。他让江知节继续查下去,也是为了尽量避免出现什么明显的纰漏,否则根本就交代不过去。若是被那些天天瞪着眼睛找茬的文官揪住了把柄,他们肯定会把自己往死里整。当然,他相信江知节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想到这里,他又开始狐疑起来。“到底是谁想让叶南卿死呢?” 第二天,谍情司的所有人全部行动起来,大张旗鼓地在京城各个区域搜索刺客,一时鸡飞狗跳,民众更是不得安生。又不知道有多少钱财首饰到了谍情司校尉们的腰包里,当然一些江洋大盗夜也算是倒了血霉被抓住投进了诏狱之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来自家庭的温暖 许安平因为受伤,一连两天都借口衙门事情较多没有回家。现在叶南卿遇刺案件已经有了眉目,后面的事情变成了高层之间的尔虞我诈,和他倒是没什么关系了。于是,这天下午他吊着胳膊,装作受伤轻微的样子,摇头叹气准备回家。他是最怕易莲儿的眼泪,可躲得了三两天终归还是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朝家里走。到了自家门口,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笑意,敲响了大门。 “谁啊?是安平哥哥吗?”易莲儿轻柔的声音从院内传了出来,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莲儿,是我。衙门的事情今天忙完了。” 易莲儿打开门,露出满是惊喜的俏脸,接着她看到许安平胳膊受了伤,美目中马上雾气升腾,开始蕴着眼泪。她连忙过来扶着许安平的胳膊,急切得有些抽泣地说道:“安平哥哥,你怎么受伤了啊?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严重?” 许安平用力拍了拍受伤的胳膊,若无其事地说道:“莲儿放心,我昨天在街上巡视抓了个扒手。那个小贼不肯乖乖束手,竟然敢掏出匕首朝着我比划,我也是因为一时大意才着了他的道,胳膊上被划了个小口子。其实根本不疼的,过几天就好了。我那个上官非要小题大做,让郎中给我包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还挺吓人的。哈哈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说着他还抬起来挥了挥受伤的胳膊,虽然觉得很痛,但还是强忍着。 易莲儿也不答话,扶着许安平进了房间。正好邓小可和环儿在准备吃饭,都转脸看着许安平的胳膊。环儿嘴里完全藏不住话,开口就担心地问道:“姑爷,你怎么受伤了?看着好严重哦,会不会留下什么残疾?你要是以后胳膊不能动了,嗯,环儿可以喂饭给你吃的。”说到后面语气竟然还有些为难,好像是许安平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邓小可低声喝了一句,“闭上你的乌鸦嘴!再乱说话以后就别吃东西了。”一向喜欢和许安平拌嘴的邓小可,这次也罕见的没有说什么。易莲儿扶着许安平坐下,一边给许安平喂饭,一边悄悄抹着眼泪。 许安平看到易莲儿的样子,顿时觉得一阵头大。他也不敢拒绝,生怕易莲儿哭得更厉害。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弱弱地问道:“莲儿,我伤的是左手,右手还好好的,可以自己吃饭的。” 易莲儿还是不说话,一口又一口地给许安平喂着饭。许安平无奈,也只能一口又一口地消受着美人恩。 这段饭吃起来很是沉默,完全不像之前那般热闹。等到吃完饭,易莲儿把许安平送回房间休息,重新回来收拾碗筷。 许安平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他知道易莲儿内心的情意,也知道自己受伤会让她很难过,可事到临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过了一会儿,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许安平从床上坐起来说道:“莲儿,是你吧?进来吧,门没关。” 易莲儿进入房间,站在床前低着小脑袋揉着自己的衣角,什么话也不说。她的一头青丝披散下来遮住半张俏脸,在橘黄色的油灯下竟然有了以前所没有的媚意。 许安平心里跳动了一下,呵呵笑着问道:“莲儿,找我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早点去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上值。” 易莲儿张了张小嘴,嗫喏了一会儿才说道:“安平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再去衙门了?这才刚去衙门几天,你就受伤了。莲儿好担心!”说着又泫然欲泣,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许安平走过去单手把易莲儿搂在怀里,一边拍着她略显瘦削的背部,一边轻声贴着她晶莹剔透的耳朵说道:“莲儿别担心了,我以后不再去抓扒手了。下次别人再拿刀子出来,我转身就跑。”说着话的时候,他看着易莲儿的耳垂开始染上一层红色,变得粉嫩可口之极,于是忍不住轻咬了一下。 “呀!”易莲儿低呼着从许安平的怀里跳了出来,满脸都红透了。她已经忘了刚才说的事情,娇俏地喝道:“安平哥哥,你坏死了,就知道欺负人家。我不理你了。”说着气鼓鼓地扭过头去不再看许安平,刚刚显出规模的胸口还一起一伏着。 许安平用自己完好的胳膊轻扇着自己的脸说道:“莲儿别生气哈,都怪我没忍住。嗯,主要也是因为莲儿太迷人了。嘿嘿嘿……”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把易莲儿又重新拥进怀里,细细呵护着。 易莲儿就像只小猫被梳理着毛发一样幸福地眯着眼睛趴在许安平的怀里,什么也不想 想,什么也不想做。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安平哥哥,以后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莲儿很害怕!你要是有什么事,莲儿该怎么办啊。” “好好好,我答应莲儿,以后绝对不会再受伤了。不过莲儿也要答应我,以后要多吃一点。你现在太瘦了,我可不喜欢。”许安平答应了之后,又忍不住调侃起来。 “嗯。”易莲儿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答应下来,搞得许安平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是不知道,易莲儿的小脑袋里又想起了他在客栈里偷看的事情了,然后又忍不住和邓小可比较了一下,早就已经暗暗下定决心。 易莲儿走了之后,许安平刚想吹灭油灯睡觉,房门直接被推开了。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邓小可,随口说道:“邓大小姐,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我房间里来干嘛?是不是怕黑想让我陪你啊?直说嘛,我可以过去的。”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吧,你这胳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不像莲儿那么天真,会相信你的鬼话。以你的身手,十个八个扒手也近不了你的身吧。”邓小可推开房门也不进房间,直接倚在门框上问道。 许安平懒洋洋地半躺在床上说道:“这是衙门的机密,可不能随便告诉你。当然,你要是愿意今晚和我这个未来夫婿洞房的话,我就可以考虑考虑告诉你。嘿嘿嘿……” “懒得管你去死!我警告你,下次再弄得一身是伤回来,小心我回去告诉阿爹。到时候让你好看!”说哇就气哼哼地走了。 许安平稍微抬高声音说道:“可儿,咱们来京城有一阵子了,什么时候去拜望一下那位远房舅舅啊?” “等你好了再说吧。就你现在这副不成器的样子,舅舅肯定会骂死你的。”最后一句话随着夜风伴着香气飘进了房间。 许安平起来关上房门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嘴硬心软,就不能好好说话嘛。”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事情越来越麻烦 “皇上,指挥使曹大人在外面求见。”马德胜轻手轻脚走近,低声说道。 建平帝脸色蜡黄,不见任何血色,看起来病情已经愈发严重了。他一边用笔在奏折上批阅着,一边咳得撕心裂肺。“咳咳咳咳……,宣他进来吧。”看见曹文炳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山呼万岁之后就束手站在旁边,建平帝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有些气喘的呼吸,淡淡地问道:“说吧,今日来见朕有什么事?” 曹文炳连忙弓腰拱手说道:“陛下,微臣数日来一直在侦办叶相爷被刺一案,抓住了凶手,特来向陛下禀报。” 建平帝放下笔,略有惊异地说道:“哦,看来你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也不枉朕对你的信任。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倒是很好奇谁这么胆大包天、丧心病狂!咳咳咳……”说到这里,显然已经是动怒,他捂着嘴接过马德胜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次勉强压住怒气。 “陛下保证龙体要紧啊!微臣这几日一直在梳理案情,把全部的手下都撒了出去搜集证据、查找刺客的踪迹,前面两天却一无所获。最后微臣重新回顾了叶相爷遇刺那晚发生的事情,发现刺客其实早已经被北镇抚司千户江知节带人格杀。” “哦,这是怎么回事?” 曹文炳接着说道:“陛下,叶大人遇刺那夜,微臣正好派江知节带人去剿灭血手盟的京城分舵。江知节布置好之后,就带人冲进了血手盟分舵所在的院子,后来忽然有五名刺客从外面冲击包围圈,试图里应外合救出被围困的刺客。在北镇抚司校尉们的联合绞杀下,这五名刺客全部当场被杀。微臣发现了这个疑点之后,派人细细调查了血手盟京城分舵的资料,发现这五人正是其中的刺客,那夜被派去刺杀叶相爷。” 建平帝若有所思地看着曹文炳,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除了这个巧合,你还有没有找到其它证据?” 曹文炳相当笃定地说道:“回陛下,微臣昨日让叶相爷府上的护卫去辨认了刺客的尸体,他们确认那五人正是刺杀相爷的凶手。从已经得到的消息来看,半个月前血手盟拿了一笔神秘人的三十万两花红,就是为了刺杀叶相爷。只是现在刺客全部意外被杀,微臣一时难以查到定下花红的人是谁,请陛下恕罪!” 建平帝眉头微动,有些不悦地说道:“你是说刺客当时被江知节杀了,所以查不出幕后主使之人?还真是巧合啊!” “陛下恕罪!刺客凶残成性、狡诈非常、悍不畏死,即使明知被包围了依然械斗不止。最后宁愿选择吞毒自尽,也不愿束手就擒。江知节当时也想留下活口审问,可惜最终还是未能如愿。”说到这里,曹文炳的心跳如擂鼓,紧张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建平帝拿起笔继续批阅着奏折,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曹文炳低着头站在旁边,额头上已经布满汗珠,但还是不敢擦一下。良久之后,建平帝才声音低沉地说道:“你向叶相爷通报一下案情吧。还有,继续查查血手盟还有哪些分舵,都给朕全部灭了。”他把御笔朝书桌上一摔,冷声说道:“你们谍情司也要长长记性!这个血手盟已经兴风作浪这么长时间,你竟然一无所知,实在是失职得很。再有下次,谍情司的人从上到下一律革职查问。” 曹文炳赶忙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微臣以后一定尽心竭力,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嗯,你下去吧。”说完建平帝挥了下手,示意曹文炳可以退下了。曹文炳后退十数步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又传来悠悠的声音。“文炳啊,这件事不要再出什么纰漏了,否则朕也救不了你。” 听到这句话,曹文炳额头上的汗刚被擦掉,背上登时又湿了一片,然后退出了御书房。走在显得有些空旷的皇宫里,他忍不住连叹了几口气。从刚才皇上的语气里,他听出了不信任,而这恰恰是他赖以生存、站在这个位置的东西。 右相府卧室,叶南卿半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听心腹家仆禀报。听完之后,他随口问道:“派人去查看过尸体了吗?” 老家仆佝偻着腰说道:“回老爷的话,老奴已经派人去查看过了,无论从体型还是从兵器来看,确实很像那晚的刺客。不过,因为那晚没人见过刺客的真面目,所以老奴一时也拿不准。” 听到这里,叶南卿挥手示意家仆下去,自己皱着眉头想着。“看来那人也是很不简单啊,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刺客全部灭口。可惜做得越多破绽越多,能指使得了谍情司的人也不多啊。”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冷笑了起来,“昨晚正好围剿血手盟分舵,还顺便把刺客全部杀死了。天底下的事情到底有多巧啊!曹文炳,你想找托词推卸责任,就不能动动脑子吗?老师,是你吗?” 夏府后院,夏国渊穿着常服抬头看着南飞的大雁,脸上一片落寞之色。老仆走过来简单说了几句话,夏国渊听了之后毫无反应。待老仆离开后,他才忍不住吟起一首古诗:“眷言一杯酒,凄怆起离忧。夜花飘露气,暗水急还流。雁行遥上月,虫声迥映秋。明日河梁上,谁与论仙舟。”他心里非常清楚,因为刺杀案件现在不了了之,他和这位得意弟子的关系就像南飞的大雁一般也随之破裂了,再也不复之前那般有着深厚的师徒之情。其实这种情况在他入京之前就已经注定,不怪他也不怪叶南卿,要怪也只能怪让人舍不得松手的权力。 景王府后院书房,景王正在听完手下人禀报,忍不住猖狂地笑了起来。“好,实在是太好了!只要是查不出结果,夏国渊嫌疑就摆脱不了。哈哈哈哈……让你千里迢迢地跑来京城争权夺利,还想坏孤的好事,这次知道厉害了吧!被自己的学生怀疑,滋味应该不好受吧!哈哈哈……”后院路过的丫鬟听见自家王爷的笑声有些奇怪,不过都低着头急步匆匆地走开了。数日前因为好奇而掉进井里的丫鬟,尸体还没腐烂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许老弟,你升官了 叶南卿遇刺一案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虽然没像预想得那般牵连甚广,局中之人却也觉得惊心动魄。当时三天之内若是找不到合适的“替死鬼”,结果那就难以预料了。幸好下属灵光一闪,加上上官亲密无间的配合,总算是没有什么人遭殃。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凶手究竟是何人也就无关紧要了。下面的内容就是例行公事——封官赏赐,这次指挥使曹文炳难得大方了一回,凡是参与围剿血手盟分舵的校尉、力士每人赏银三十两,伤者八十两,死者一百五十两烧埋银子,上官赏赐更加优厚。得到赏赐的校尉自是一片欢腾,相互约着下值后到某某酒楼喝个不醉不归,又或是去哪哪风月之所捧捧姐儿的场子。 薛平川也是满脸喜气洋洋,因为前几日夜里的一番拼杀加上献上的计策,他不仅坐稳了百户的位子,私下里听江叔说指挥使曹大人对他非常看好,也许再打熬个三两年就能荣升北镇抚司副千户了。得知这个消息,他一整天嘴巴都咧得老大,眼看着就要到腮帮子了,即使见到之前的死对头总旗丁大晟也破天荒地笑呵呵地打了招呼,搞得后者摸不着头脑。他倒也不是官迷,只是想到可以让别人高看一眼就莫名的兴奋,尤其是那个一直觉得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的老爹。待百户中的校尉力士兴奋了一会儿,他抬起手向下稍微压了一下,底下的人顿时鸦雀无声。薛平川看了看下面一张张略带敬畏的脸,心里更是舒坦,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未体会到的。他清清嗓子说道:“咳咳,本官宣布一件事情。因为这次围剿血手盟分舵咱们百户很是得力,千户江大人对咱们也是赞誉有加,尤其是许安平。那晚若不是有许安平在那里撑着,也许那些贼人就逃掉了,本官也会受到牵连。正好咱们百户的总旗丁大晟因为一些原因调去了其它百户,千户江大人属意许安平升为总旗。” 听到这个消息,下面有些轻微的骚动,发出嗡嗡的声音,尤其是几个资历更老的小旗更是面露不平之色。许安平加入北镇抚司衙门毕竟才不到一个月,虽然这次立了大功,可这升得也太快了吧?难道他是江大人的干儿子吗?还是曹大人的亲侄子? 站在队伍后面的人面无表情,既不兴奋也不失落,还是如往常一般。他手下的十数名校尉、力士倒是个个面露喜色,毕竟跟着个有前途的上官就意味着可能有肉吃,起码也能够喝口汤。 薛平川见状,脸色一沉,沉声喝道:“怎么?是想造反吗?哪个不服气的可以直接和老子说!娘的,我看是给你们好脸色了。那日要不是许安平独自儿拦下了三四个刺客,老子和其他人都要撂在那儿。当时你们这群王八蛋在哪儿!一群没胆子的货,现在知道叽叽歪歪了。” 那几个本是非常不忿的小旗,个个面露尴尬之色,心不甘情不愿的低下了头,心里还在腹诽。眼看着一个毛都没扎齐的新人就要爬到自己脖子上了,他们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事情说完了,赶紧都给老子滚蛋!再给老子添堵,小心我废了你们。”薛平川还是有些气不顺,冷声喝道。他看到许安平被其他人冷落了,说道:“许安平,你随本官到公房里来,本官有事情吩咐。” “是,百户大人。”许安平朝手下几人点了点头,就跟着薛平川进了公房。 看到左右无人,薛平川本性暴露无遗,仰躺在官帽椅子上,两只大脚翘在书桌上,一边悠哉悠哉地吃着梨子,一边随意地调侃道:“许老弟,恭喜你升官啊!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很不一般。可不就是嘛,这才几天你就从一个普通校尉升到总旗了,再过几天还不把我也甩在后面喽。” 许安平摇摇头苦笑着说道:“薛兄,你就别刺我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哪。若不是你提携我,我哪会有今天。你看那些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恨不得把我给吃了。薛兄,你以后可要罩着我啊!否则我肯定被他们啃得连渣都不剩。”说到后面,他开玩笑似的哀求起来,既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也一下拉近了关系。 “哈哈哈……许老弟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你这升官可是拼命换来的,我能做的也就是把你的事情告诉江千户,可没提携你的本事。”说到这里,薛平川忽然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正色说道:“不过,咱们兄弟二人确实要相互照应,北镇抚司这潭水深着呢。一个不起眼蜷缩着的人,都可能是虎豹熊狼,也可能是毒蛇猛兽。稍不留心,以后倒下去的可就是你我了。” 许安平拱手说道:“属下明白,以后一定唯百户大人马首是瞻。” 二人又互相调侃了几句,这时薛平川忽然问道:“许老弟,上次多谢你救了我。若不是有你在,那晚哥哥我这条命可就搭在那里了。我看你对血手盟刺客的行事风格了解颇多,可还知道其它的消息?” 许安平面不改色,内心却是一凛,笑呵呵地说道:“薛兄,你这次可是高估我了。那血手盟刺客的行事莫测,我哪里会了解很多。上次拉了你一把也是因为我耳力比常人更敏锐一些,提前听到了刺客的脚步声。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进京之前一直住在山边,山里面的熊瞎子、狼崽子、野猪一个比一个狠。要不是多留一份心思,我可就见不到薛兄了。” 薛平川装作一副恍然的样子,嘴里有些无意识地说道:“我还以为许老弟知道些什么呢。之前安陆府传来消息,说一户人家十七口被江洋大盗一夜灭门,怀疑可能是血手盟犯下的案子。许老弟之前一直住在安陆府,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什么消息呢。” “唉,我之前一直蜗居山村,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件案子。”许安平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薛平川摆摆手说道:“算了,不提这件扫兴的事儿了。反正血手盟已经落入了咱们谍情司的法眼之中,早晚把他们连根拔起。直娘贼,竟然想弄死老子,以后非找回场子不可。这次许老弟得遇喜事,这晚上的酒菜可不能少了。喝不好,哥哥我可不答应。” “那我就陪薛兄不醉不归!”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成贤街巡逻故事 八月初一,秋天的味道越来越浓了。升任北镇抚司总旗的许安平,穿着一身新官服带着七八个手下在成贤街巡逻,时不时地冲着点头哈腰的店铺掌柜的点头示意。因为原来负责成贤街事务的吴三儿已经不在了,他顺理成章地接手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无论他落脚在成贤街的那个地方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手下的几个人个个都是有些趾高气昂,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哎,哎!许总旗,您赏个脸来店里坐一下,也算是让鄙店沾沾您的喜气。”一个掌柜的点头哈腰地说道。 许安平摆摆手说道:“下次吧,今天本官还要去别处看看。嗯,听说你的店里有不少好酒,下次本官一定要带人来尝尝。到时候吴掌柜的可不要藏着掖着啊!” “那是肯定的。许总旗随时来,小的都有好酒奉上。许总旗可是小老儿店铺的保护神,这亏了谁都不能亏了您啊!” “好,那就过几天吧。”许安平谢绝了掌柜的邀请,带着一伙人继续在成贤街巡逻。大半个时辰后,他们将整个街从头到尾转了一遍,没发现有哪个刺头闹事。其实那些混混最是警醒,否则早就被人埋了,哪还能够立足。许安平让手下人自由活动之后,自己晃晃悠悠地进了一个胡同,出来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中年男子,然后进了大同会馆找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这时立刻就有小二过来招呼。 一个哑巴店小二急忙跑过来,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许安平。 许安平吩咐道:“给我上一壶好茶吧。” 过了一会儿,哑巴店小二提了壶茶过来。许安平低声说道:“唉,在京城待了有一段时间了,也没有遇到一个山东故人。” 哑巴店小二瞳孔一缩,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一些,然后放下茶匆匆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盘花生米和茴香豆走了过来,放下之后又离开了。 许安平吃了几颗花生之后,微微抬起盘子果然在底下看到了一个纸团。他手指一缩将纸团收入袖中,若无其事地继续喝着茶。待了一刻钟之后,他出了大同会馆,来到一个隐蔽的巷子里。打开纸团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密切注意景王的动态。许安平眉头一皱,心里有些为难。他来到京城,也听周围的认识说了很多,景王作为当今皇上唯一的同胞弟弟,地位最是尊崇。即使已经有了自己的封地,还是可以滞留京城一年多,受宠程度可见一斑。就算以他现在在北镇抚司的地位,也没办法接触到景王,更别说关注景王的动态了。当然,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景王的动作应该已经引起朝堂官员的注意了。 待许安平一离开会馆,哑巴店小二立刻过来收拾了东西。走到无人的地方,他将盘子底下的另一个纸团收入袖子中。 这时掌柜的忽然喝道:“哑巴,你在干什么?” 哑巴店小二吓得一激灵,浑身肌肉一紧,连连摆手啊啊地说着什么,也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行了行了,赶紧去把那几张桌子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成什么样子!你要是再偷懒的话,这个月的工钱可就没有了。”掌柜的也懒得想他在说什么,非常不耐烦地说道。 哑巴店小二急忙去收拾其它的桌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夜,右佥都御史府宅的后院中,书房中依旧亮着灯。孙永承正在写着一份奏折,这时书房门被敲响了。他依旧在挥毫写着什么,分心说道:“进来吧。” 哑巴店小二闪身进了书房,恭敬地将纸团递给孙永承。 孙永承接过来也没打开,而是随口问道:“家里人都还好吧?上次你弟弟在家里犯了案子,本官给县令打了招呼,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哑巴店小二直接跪在地上,用力地磕头,抬起头已经额头发青,满脸都是眼泪。 “好了,你先去吧。这件事都过去了,不用放在心上。”孙永承摆摆手示意哑巴店小二下去。 哑巴店小二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这才转身关门离开。 待其离开之后,孙永承才打开纸团。看到内容的时候,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御史李奇曾经去过景王别院,半个时辰后离开。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心里暗道:“唉,看来事情越来越麻烦了啊。景王以藩王的身份滞留京城不肯离开,私下还交通朝中大臣,背后肯定不简单。看来数日前朝堂中对景王的发难,并不是无的放矢啊!也不知道这次叶相爷被刺,和他有没有关系。”想到这里,他悚然而惊,顿时身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因为这还牵扯到另外一个问题:“景王滞留京城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叹了口气,点火将纸团烧点。无论如何,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是完全没有办法参与的,即使参与了也只会是炮灰的角色。“但愿景王的野心还是小一些吧,否则又将会是一番血雨腥风。” 过了一会儿,孙永承将奏折写完,吹熄了蜡烛回房休息。 第二天清晨,许安平来到北镇抚司衙门应卯。几个小旗冷眼旁观,也没人过来打招呼,唯有自己的手下凑过来。一个资历颇深的小旗阴阳怪气地说道:“吆!许总旗新官上任,已经开始目无长辈了。何兄弟,你说咱们这些老家伙是不是要早点挪出位置,也好让许总旗安排一些自己的亲信啊?” “蔡兄说得极是!咱们现在都是碍眼的,本来就应该赶紧主动滚蛋,也好不讨人厌。就是不知道许总旗会不会开开恩,给我们留张嘴吃饭。” 许安平听到他们这么说,知道他们是故意找茬,也懒得搭理。以他现在的身份,无论说什么都会留下话柄,还不如不说。 这时薛平川来了,下面的人顿时鸦雀无声。“今天怎么这么老实了?昨天不是挺能说的吗?” 几个小旗接口说道:“百户大人英明!都是属下鼠目寸光,没有领会大人的良苦用心。” “你们知道就好。”薛平川叉着腰笑了起来,完全不顾及几个小旗有些发青的脸色。他就是要这些人不敢捣乱。无论是服气也好,不服气也罢,只要乖乖听话就可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北镇抚司的钉子 八月初二日夜,城南一处宅院中书房还在亮着烛光,景王皱着眉头、脸色有些不豫地踱着步子。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唉,现在没了耳目,打听点消息都这么麻烦。看来也只好动用那些人了。” 梆子声敲过三下,深沉的夜色下四周更加安静,蟋蟀也在临秋之际不安的叫着。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景王猛然一转身,显然是因为刚才想事情太过入神被吓了一跳。他压着怒气低声说道:“不是说不准打扰孤的吗!” 门外随后传来求饶声和砰砰的磕头声:“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奴才有事禀报才过来惊扰您的。” 景王听了冷声喝道:“进来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要是因为一些小事过来打扰孤的思绪的话,小心你的狗命。” 一个太监推开门进来弯腰低声说道:“奴才不敢。王爷,您之前吩咐若是有人这个时间过来的话,可以直接带来见您。刚才王府西席李先生带着两个健壮的汉子过来求见,奴才不敢擅自做主,特意过来请示一下。” “哦,深夜时分来求见孤,看来事情不简单哪!”景王想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让他们进来吧,孤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半刻钟后,书房门又被敲响了。景王坐在书桌前看着书,几个呼吸后才沉声说道:“进来吧。” “王爷,李有鱼深夜叨扰,实在是罪过罪过,请王爷海涵!”一个中年文士手拿折扇,脸带笑意,嘴里却连连道罪。 景王站起来摆摆手说道:“先生说话何必如此生分。你在外为孤日夜奔走,这份功劳孤都是记在心里的。不知今日来……” 二人寒暄客套时,旁边站在的两个汉子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他们可从来没有直接接触过王公贵子,更别说这位还是最得宠的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了。若不是有中年文士带着,他们连靠近十丈之内的资格都没有。 中年文士这才笑眯眯地说道:“深夜前来打扰王爷清梦,正是为了恭喜王爷得了两员得力手下。”说到这里,他转脸低声喝道:“你们还不过来拜见王爷?” “小的北镇抚司李拐子、丁大晟,拜见王爷!给王爷请安。”李拐子和丁大晟身着一身黑衣,听到中年文士的喝声急忙齐齐拜倒在地。 景王微微皱了皱眉头,暗道中年文士不懂事,把这些粗鄙的武夫都带到府上来。不过他面上还是笑着说道:“二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待二人起身后,他才问道:“恕孤孤陋寡闻,二位在北镇抚司负责什么事情?” 看到二人紧张到浑身发抖的样子,中年文士李有鱼接口说道:“王爷,这二位的身份比较特殊,负责的事情也比较要害。这位李拐子直属北镇抚司千户江知节领导,专门负责缉拿犯案的江湖高手和绿林好汉,一双铁拐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让人闻风丧胆。这位丁大晟是北镇抚司总旗,早就与李某有联系。这次也是他在中间搭桥,李某才能有机会见到李拐子。” 景王听了,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他语气转冷说道:“哦?看来二位都还是个厉害人物。李拐子,按道理说江知节对你有恩,不知你今夜为何会来见孤?” 李拐子慌忙跪倒在地说道:“王爷明鉴!小的原来也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后来为求名利才和花铁手一起投奔了江知节,为他出生入死卖命十几年。然而,到现在小的还是没有一官半职,实在没脸回去见父母兄弟。前几日夜里一次行动,花铁手因为江知节考虑不周突然遭袭,拼死才把袭击的人击杀,却还被江知节训斥得像条狗一般,现在还被冷落无人理会。小的虽然没有被训斥,却也是心寒得很,所以才想着另外谋一条出路。不求别的,只想着用这条烂命换一个前程。”说到后面,铁打的汉子哭得像个泪人。 景王心里微动,抬起手稍稍扶了一下李拐子,嘴上说道:“别的孤不敢保证,但绝对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只要你以后实心做事,孤不会亏了你的。” “谢王爷!!以后小的这条命就是您的了。”李铁手咬牙发誓,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 “嗯。”景王这才转脸淡淡地说道:“丁大晟是吧?” “是是是,小的丁大晟,一直跟着李先生做事。”丁大晟点头如鸡啄米,小心翼翼地说道。 “以后北镇抚司里有什么消息都要及时向李先生禀报。若是错过了什么大事……” 丁大晟吓得额头冒汗,眼前这人可是动动手指头都能要了自己小命的。他赶紧说道:“不敢,小的不敢!小的以后一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向李先生禀报。若是误了什么事情,小的不用脏了王爷的手,直接自己抹脖子算了。” 景王背对着他淡淡地说道:“嗯,只要你踏实做事,不用担心以后。就算不在北镇抚司做了,孤也保你一个前程。” 丁大晟面上狂喜,赶紧跪下连连磕头谢恩。“谢王爷大恩!小的以后一定为王爷效死。” 三人打发离开,景王收起心思才细细思量起来。以前觉得西席李有鱼心思缜密,为人做事都还不错,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他冒冒然就将两个北镇抚司的人领进别院,实在是太过鲁莽了。若是出现一些差池,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心里暗道:“看来府里又要换一个西席了。”过了一会儿,看到面具人从密道中走了出来,景王问道:“先生,你可有关注最近的局势?” 面具人淡淡地说道:“王爷不用担心,朝堂现在看起来还和往常一样平静,不过这都是表象。大家其实都在把伸出的拳头收回来蓄力,准备给对方雷霆一击。一旦动起来,那就不会轻易收场了。” 景王眼睛一亮说道:“先生以为叶南卿何时会出手?” “三天之内吧。若是遇刺事件彻底过去了,那出手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叶南卿肯定明白这个道理的。” “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朝堂中一番乱象 这一日清晨,天色有些阴郁,秋风吹着梧桐落叶让人觉得有些瑟瑟之意。叶南卿在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站在院子里看着一丛叶子已经有些枯黄的竹子,一时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似乎因为一些郁结之事而心情不快。看着院中老竹竹节陈旧,他摇了摇头叹口气说道:“唉!许是竹本无心,奈何遇节难过。” “老爷,用些早膳吧。待会儿就要去上朝了。”老仆轻步走过来躬身说道。 叶南卿摆摆手说道:“算了,没有食欲还糟蹋了一碗米粥。让人套车吧,待我换了衣服就过来。” 老仆还想再劝,看到自家老爷已经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面色冷硬坚毅,就点头应下。“是,老爷。老奴这就让人去准备。” 叶南卿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还是觉得浑身有些冷,就转身进了房间。小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下朝着皇宫驶去。 建平帝脸色泛青发暗,两腮浮现有些不正常的晕红,还时不时地急促地咳嗽一阵。他坐在龙椅上,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身体微微压在右边的椅框上。 在旁边时候的马德胜眼里都是担忧的神色,身为心腹太监,他是知道皇上身体状况的,实在是不容乐观。看到朝堂的诸位大臣在山呼万岁之后没了声响,他高声喊道:“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即使这样,还是没有人肯当这个“出头鸟”,因为大家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很复杂,稍不留神可能就是丢官去职,甚至是粉身碎骨。 建平帝强提精神,温声问道:“叶爱卿,前几日朕听说你遇刺身受重伤,爱卿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叶南卿急忙出列躬身回答道:“有劳皇上挂怀。臣当日遇刺是受了一些伤,不过被太医诊治过后将养数日,已经好多了。只是现在身体空乏疲惫,实在难以胜任处理朝廷事务。为了朝堂的顺利运转,微臣希望皇上能另择贤能,容微臣在家休养一些时日。” 建平帝急忙阻止,说道:“叶爱卿且勿如此说。你可以在家休养,顺便处理一些处理政务。现在这个朝堂还是离不开爱卿的。”他见到叶南卿还想要推辞,直接摆摆手说道:“叶爱卿,能者多劳。你就别推辞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其他人还有没有事情需要上奏的?”他见到朝堂众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嘴角泛着冷笑,语气淡淡地说道:“怎么都不说话了?朕不上朝的时候,一天能收到上百封奏折,好像朕一日不上朝,国将不国、天下就要大乱一般。今儿个倒是安静了,是不是诸位臣公见不得朕闲下来啊?” 叶南卿作为事实上的百官之首,又赶紧走出队伍躬身请罪。“请皇上恕罪!臣下忧心皇上龙体,若无要事,是不敢惊扰皇上休养的。咳咳咳……”似乎是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叶南卿剧烈地咳嗽起来,右手抚着左胸身体开始摇摇欲坠。幸好后面的大臣眼疾手快,急忙将叶南卿扶住。这时,他手持的笏板滑落在地上。 建平帝一下站了起来,厉声喝道:“快传太医!”下面的朝臣又是一阵慌乱。 片刻之后,叶南卿醒转过来,躬身道罪:“请陛下治微臣殿前失仪之罪!” 建平帝摆摆手说道:“爱卿数日前遇刺,身受重伤,不及将养康复今日又带伤上朝,实在是忠心可嘉。赐百年老参两株,天山雪莲、冬虫夏草若干。命太医院指派专人随府侍候,至痊愈方可返回。” “谢皇上隆恩!微臣愧不敢当。” 建平帝又温言劝勉了几句,也有些疲惫起来,坐在龙椅上咳嗽了一阵。马德胜再次朗声说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有本要奏!”一个身着青袍的左拾遗从队伍后面走了出来说道。 建平帝心中一动,感觉到有事情要发生了。他微微顿了一下说道:“爱卿有何事?” “皇上,太子殿下已经六岁,早就应该读书明事理。现在太子太师夏阁老,学问精深、品格高洁、世所共仰,当然可以教导太子殿下。然,夏阁老毕竟长于政务,且精力可能有限。为了让太子殿下可以日学日精,微臣以为还应该为太子殿下觅得学问大家,以起到互补之效。”左拾遗卢永藏不卑不亢地说道。 建平帝语气冷冷地说道:“爱卿所说不无道理。不过,太子年龄还小,现在也只是跟随夏阁老学习启蒙知识。而且,夏阁老毕竟也曾是朕的先生。朕相信夏阁老肯定可以将太子教导很好的。” 礼部尚书易明涛挺身而出,语气生硬地说道:“皇上,读书最主要的是明事明礼。圣人孔子曾言‘人无礼,无以立’;先贤荀子亦云:‘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可见,人若无礼,则事事不成;国若无礼,则不得安宁。夏阁老既然曾为陛下之师,又怎么能为太子之师?若是如此,太子殿下岂不是要和皇上兄弟相称?” 建平帝看到礼部尚书易明涛走出队列,顿时脑门都有些疼了。他可是知道易明涛性情佶屈聱牙,偏又在士林中名望尊崇,实在是打不得骂不得。果不其然,易明涛说话完全不留一丝情面,直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他也只能语气转缓说道:“易爱卿所言不错。朕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只是让夏阁老代为培养太子,而非让太子进行白食。他日太子年岁渐长,朕当为太子另寻良师。” 易明涛还未说话,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和十数名御史一齐躬身说道:“为江山社稷着想,请皇上为太子殿下另择贤师。” 建平帝见状,脸色发紫,胸口发胀。他捂着胸口不断急促地喘着气。 这时夏国渊出列躬身说道:“皇上,老臣才疏学浅,实在难堪大任。还请陛下从人所议,为太子殿下寻觅良师。” 建平帝听了这话,心里一发狠,臣声说道:“这件事容后再议,退朝!” 更多的大臣急声说道:“皇上,请三思啊!太子殿下身系国本,若是动摇必将江山不稳。请皇上为社稷千秋万代着想!” “你们……”站起来本欲离开的建平帝眼前一黑,向前栽倒。马德胜扶住皇上,连忙唤来太医。 “皇上,皇上……”“都给老夫闭嘴!”“快快把皇上扶起来。”“太医来了,大家快让让……”一阵鸡飞狗跳,建平帝觉得声音离得越来越远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景王外宅的深夜(上) 八月四日夜,景王脸上喜色难掩,在别院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隔一会儿还双手相击,显然高兴之极。他已经得知了上午朝臣集体逼宫,皇上在朝堂上昏迷的事情。即使勉强在书桌前坐下,依然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现在他迫切想做点什么。“咦,先生怎么还没过来?这都多长时间了。”他抬头看了看旁边的水漏,发现还未到约定的子时,只得继续急躁地等起来,手里拿着这几日一直在看的书也完全看不进去。又过来大半个时辰,就在他按耐不住的时候,通道的石门终于打开了,于是急忙问道:“先生,喜事啊!今日孤得知皇兄在朝堂之上昏迷,迄今未醒。” “哦,确定吗?什么人传来的消息?”面具人四平八稳的问道,声调完全没有任何起伏,还是和往常一样。 这时景王也冷静下来,说道:“先生放心,消息绝对可靠。”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都察院有上朝的御史传来的消息,然后本王又让人去探听了消息。” “嗯,果然不出我所料,皇上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既然他是当着朝臣的面昏迷,那就意味着事情已经没办法挽回。看到或听说这个消息的大臣肯定会产生很多想法。王爷,现在到了人心思变的时候了。”面具人转脸目光锐利的看着景王,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察觉一些蛛丝马迹。 景王重新浮现出喜色,看到面具人在听着自己看,硬生生的收敛起来,可是眉角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先生,那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等!” 景王一听他这么说,顿时急了,面色有些涨红的说道:“什么!还要等?先生你刚说现在正是人心思变的时候,要是不抓住机会的话,那可以要错过了啊!如果错过这次以后,可就功亏一篑了啊!” 待景王说完,面具人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王爷,我刚才确实说的是朝臣人心动荡,可你不要忘了,皇上只是昏迷而不是病危。如果皇上今晚或明天、后天就醒了过来,那他还是可以掌控整个朝廷,只是不如以前那么得心应手了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你现在所有的动作都是自寻死路。到时候,皇上肯定会不顾太后和朝臣的反对让王爷消失,因为他察觉到了威胁。所以,即使现在朝臣会生了考虑后路的心思,也不是招揽人心最好的时候。只有当皇上病危,甚至是命悬一线的时候,他才会难以掌控朝廷之事,朝臣也会急于为了考虑后来之事,这才是王爷动手招揽的时候。” 景王低着头一言不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面具人说的话很有道理,可心里却是恨极,如果面具人早一点把想法说出来,自己也不会表现得这么白痴。不过他还是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拱手尊敬地行了一礼,沉声说道:“先生说得极是!若不是有先生教我,孤险些犯了大错。” 面具人背对着景王微微点了点头,随口说道:“王爷还是稍安勿躁,等到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再有所动作也不迟。”他没有看到景王眼中隐藏的恨意。 “嗯,一切都听先生的。” “什么人!有刺客!”一个嘶哑的呵斥声之后,接着后院中响起了刀剑激烈碰撞的声音。 景王听到有人闯入后院,而且还离书房很近,脸色都吓得白了,完全不知所措。 面具人双目瞳孔一缩,低声喝道:“王爷,快让人拿下这个刺客!刚才的谈话要是被泄露出去,你我恐怕会有杀身之祸!” 景王听了这话,心里一跳,心里真有些大难临头的感觉。“对对!来人哪,给我杀了那个刺客。”他总算聪明了一回,没有大喊自己是王爷。 听到自家主子的呼喝声,护卫们舍了命朝前挤,甚至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他们看见两个黑衣人一边激烈打斗着,一边身形飞快地朝后院院墙处移动。反正也分不清楚是友是敌,护卫们直接拼命向两个人身上招呼。 许安平数日前接了孙永承的纸团,心里也对景王起了怀疑,于是决定夜探景王外宅。刚开始小心地躲过宅院的护卫,顺利地靠近了后院的书房。哪想到刚偷听了书房中两个人几句谈话,竟被人叫破了。来人不仅身手高超、招式狠辣,还叫来了护卫过来围堵,心里不由暗暗叫苦,感觉今晚可能没办法全身而退了。当看到护卫们不分轻松皂白地同时攻击他们两个人时,许安平心里一动,开始有意识地悄悄放慢脚步让护卫们靠近一些。因为他是在前面逃,另一个刺客则是在后面追,所以护卫靠近时大多数攻击都被那人接下了。当另一名刺客被护卫攻击,有些手忙脚乱地应付时,他也用力挥匕连刺,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像是在故意配合护卫们把他做掉。 “啊!”那刺客受伤之后凶性大发,挥刀连展开始疯狂反击,竟让为数众多的护卫们难以靠近。许安平见状也悄悄收了三分力,忽然拔腿转身便逃,几条健步就冲向了不远处的院墙。只要翻过那道颇高的院墙,就没人能拦得住他了。在离院墙还有两尺远的时候,他心中一凛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身体强行后仰形成铁板桥。在月光的反射下,只见眼前刀光一闪,许安平额前飘动的几丝头发落在胸前。 原来是王府别院的护卫头领躲在墙边的草丛中,看到有人想要翻墙逃走,这才挥刀急斩,想要将人留下。他看到许安平在间不容发之际还能躲开这致命一击,也是一愣,竟然忘了后面本应该连在一起的招数。 许安平直起身子,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刚才尽管只是短短几个动作也给他身体造成了颇大的负担。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气息,也不给对方更多反应的机会,挥匕就攻了上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景王外宅的深夜(下) 王府护卫头领见状,心中顿时大怒。这贼人被自己发现了竟然不想着逃走,还来主动挑衅。他怒目圆瞪,低吼一声:“贼子,好胆!”接着挥刀迎了上去,誓要将其斩于刀下。 交手几下之后,许安平已经大致了解了护卫头领的水准,肯定是一时没办法拿下来的,何况后面不远处还有个虎视眈眈、暂时被拖住的厉害刺客和一群护卫。于是,他稍稍权衡了一下,暗暗下定了决心。瞅准迎面挥来的刀势,许安平透过从一个刁钻挥匕刺进护卫首领的右臂,自己则硬生生以提前收紧的左肩受了一刀。 “啊!”护卫首领惨叫一声,钢刀掉在地上,左手捂住右臂的伤口。 许安平闷哼一声,毫不迟疑地转身用力一蹬墙边不远处的槐树,紧接着右手所持匕首扎进墙壁缝隙之中用力一拉,借力之下身体已经跃上了墙头。正在他准备跳下墙头之时,背后忽然传来暗器的破空之声。这时他已经来不及躲开,只能稍稍侧着身子避开要害,任由暗器扎进自己的背部。再次受创之下,身体从墙头跌下。 护卫头领简单裹好伤口,在书房外向景王禀报:“王爷,刺客已经逃出府外,具体如何行事请您示下。” 景王猛地打开书房门,一脚将跪在地上禀报的护卫首领踹倒,气急恨声吼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还不给本王去追!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是。属下这就带人去追,一定将人带回来。”护卫首领急忙爬起来,也不敢拍打身上的泥土,转身要带人去追刺客。 “回来!在追人的时候,不要遇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若是那人落到了他们手里,你知道怎么办吧?”景王冷冷地盯着护卫首领,就像一匹恶狼。 护卫首领听了额头一下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哆嗦着嘴唇说道:“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以后属下的家人就有劳王爷了。” “嗯,去吧。把人给我带回来,本王不吝赏赐。” 护卫首领带着几十个精干的手下追了出去,一路沿着血迹追踪。 为躲过可能到来的追捕,许安平一直在不停地奔走。他连续受了两次伤,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尤其是肩膀处因为伤口颇大,一直都在流血,现在已经出现了眼前发黑眩晕的症状。若是再不及时止血,恐怕就要流血致死了。这时,他又听到背后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心中苦笑一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不过他还是不肯放弃,不为自己也为家里一直在等着自己的那几人,于是他奋起最后的气力咬牙继续想起急步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安平的身体已经摇晃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上。他眼皮正在上下打架,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气息微弱如游丝,肩膀上和背后已经到流不出鲜血的地步,真的有些撑不住了。他忽然摔倒在地,右手所持的匕首了掉进了阴沟里,接着双手无意识地乱抓着,仿佛想要进行最后的挣扎。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这时许安平摸到了身边的墙壁,用手撑着努力站起来,整个身子都在摇摇晃晃。他努力睁开眼抬头看了看不高的院墙,有些迷糊地用双手抓着奋起刚刚攒起的最后力气攀上墙头,然后“咚”的一声掉进了院子内。在丧失意识的最后一刻,许安平忍不住自嘲了一下:这样的墙头,之前老子抬腿就能进来的,现在竟然要被摔死了,真是个笑话。 王府别院的护卫首领带人来到这里,一招手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一个擅长追踪在前面带路的护卫说道:“头儿,那个刺客在这儿消失踪迹了。这里是个岔路口,很难知道他往往哪里跑了。” 护卫首领在周围逡巡了几眼,转身问道:“这个院子是什么人的?我怀疑刺客可能进了这个院子。” 有个熟悉这片儿地形的护卫上前说道:“头儿,院子是礼部尚书易大人府上的。嗯,这个老头可不好打交道,连皇上都让他三分。若是惹恼了他,就算是咱们王爷也兜不住啊!” 护卫首领有些犯难,要是找不到刺客,王爷肯定会剥了他的皮;若是惹恼了礼部尚书,估计自己的命也会没了。左右为难之下,他急急想着办法,突然灵光一闪招一个亲信附耳说了起来,后者连连点头。随后,他让十几个人往一个方向追,自己则带着其他追往另一个方向。 片刻之后,留下来的一个护卫用力敲了几下易府后门,大声怪叫了几声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娘的,老子才没那么傻呢!让老子偷偷进礼部尚书的府内查看,要是被抓住了岂不是要死?去你大爷的,自己怕死还想害老子!” 礼部尚书易明涛的府上家丁护卫听到动静过来查看,没有发现任何人,这才骂骂咧咧地继续巡逻,或者找个地方打盹儿。 许安平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躺在一间打理得很是精致的房间里睡觉,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有点像梅花,又有点像栀子花,感觉浑身舒适。这时邓小可忽然出现了,呲着小虎牙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邓九,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弄得自己一身血?你是不是想早点死了,让我守活寡啊?本小姐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要告诉阿爹,你就是个大混蛋,整天在外面惹是生非。”许安平想像往常一般反驳调侃两句,可怎么都张不开嘴。易莲儿把邓小可拉开,小声劝说了几句,这才温温柔柔地过来给自己擦脸。她的发梢拂过自己的脸颊,麻麻痒痒的,煞是舒服。真想一辈子都不醒过来!这时忽然觉得不对,自己被人追杀正在逃命啊!然后,他一下睁开了眼睛,和一个面相青涩柔弱的女孩四目相对。 女孩正在给他擦脸,忽然看到他醒了过来,顿时受到了惊吓。“啊”的一声还没叫出来,又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小巧的嘴巴。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慌。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养伤之时话私语 许安平看着眼前这个豆蔻少女,心中很是疑惑。他记得自己昏迷前翻进了一户宅院,原想着肯定会死在护卫们的手里,却想不到睁开眼竟然看到了这副画面。他张了张嘴,感觉到嗓子干得都快要裂开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少女看到他这副模样,收起受到惊吓的心思,轻声问道:“公子,你是口渴了吧?奴家这就给你倒水。”说着转过身去,聘聘袅袅走了几步来到旁边的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强忍着羞涩递到许安平的唇边。 许安平也感觉到很违和,可是昨晚一番激斗、奔走,现在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般,没有一处不痛,只能张嘴喝了几口。觉得嗓子稍微舒服了一些,他才嘶哑着喉咙说道:“姑娘,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冒昧地问一句,我怎么会在这里?” “公子不用谢,不用谢。”少女慌忙地摇了摇葱白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接着稍稍侧过身子,用手轻轻抚了抚青丝,然后垂着小脑袋又捏起了衣角,嗫喏地低声说道:“公子,奴家昨夜子时许去花园寻找‘小小’,哦,她是一只小猫。看到你躺在草丛里还流了一地的血,就把你拖回来了。公子,你是遇到仇人追杀了吗?”说着美目晶莹的看着许安平,大大黑黑的眼球里透露出属于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好奇。 许安平心里苦笑,他实在不想欺骗这样的小女孩,迟疑了一下说道:“是啊!昨夜遇到了仇人追杀,一路奔走到这里,因为受伤失血过多实在是走不动了。若不是有姑娘搭救,我就命殒当场了。”他稍稍察觉了一下,发现左肩的伤口虽然依旧剧痛却也已经停止流血了,但背部的暗器还没有被取下来,不由暗自苦笑了一声:“自己能活下来,还真是命大啊!” 少女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她一直生活在安全熟悉的环境里,实在没办法理解外面的刀光剑影。也正是以往生活的宁静祥和,让她对许安平刚才所说的事情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她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压了压砰砰的心跳,鼓足勇气说道:“公子,你能不能告诉奴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兴许奴家还能帮你想想办法呢。”看到许安平转脸看了她一眼,她又急忙补充说道:“公子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说完用雪白的贝齿咬了咬下嘴唇,好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样。 许安平也是无奈少女的天真,看着她无邪晶莹的眼神仿佛就是易莲儿在自己面前,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忽然想把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想法告诉对方,也许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于是犹豫了一下之后,声音低沉的说道:“我原来生活在一个小山村,年龄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由邻居家的老爹大娘抚养长大。他们对我非常好,就像是自己的儿子一般,每天都把最好的东西给我吃。每天他们都起早贪黑地打理几亩薄田,收成不多还要在借牛耕地的时候被地主克扣粮食。有一次我在山里抓了两只山鸡,老爹想要拿去卖掉换一些盐巴,还被地主打了一顿,流了好多血。他怕我忍不住气,宁愿自己忍着痛。后来,我长大了一些,不想他们这么劳累,就自己出来做工赚钱,想要攒钱给他们买一头牛。可是有一天,因为我在外面得罪了人,老爹被人杀死了。当时我感觉天都要塌了,大娘也一夜之间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老了很多。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要替阿爹报仇,一定要找出杀人凶手!”说到动情处,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鼻子也有些发酸的感觉。他想起了余老爹憨厚的样子和余大娘嘴硬心软的样子。 少女此时眼里已经蕴满了泪水,随时都会从白皙的两腮滑落。她从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不愁吃也不愁穿,虽然平日子里有时被家里的兄长刁仆劣婢欺负,但哪里听到过这么悲惨的事情。他转过脸去用丝绢擦了擦眼泪,吸了两口气稍微平静了下心情说道:“公子,那些人太坏了,还害死了老爹!你以后可要注意啊,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许安平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会注意的。以后没有把握,不会直接找他们报仇的。” 少女微微腼腆地笑了笑,脸颊上浮现出两个小酒窝。这时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朝旁边走去,然后小心地端了一碗粥过来,上面还冒着热气。“公子,你应该饿了吧,来喝点粥吧。只有养好了身体,以后才能替老爹报仇。”她用一个小木勺舀了一点米粥递到许安平的嘴边,看到他喝下才接着说道:“公子,你是不知道,昨晚奴家看到你躺在草丛里差点被吓死了。奴家刚想跑去喊爹爹和阿娘过来,然后就听到你嘴里在叫着两个人的名字,这才拖着你进了房间的。也幸好没被爹爹知道,否则他肯定不会让你待在府里,一定会把你送到金陵府衙门的,那就麻烦了。要是被公子的仇人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听着少女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许安平的心里一片安宁,仿佛就是在和自己的家人在聊天,没有任何一点防备心里。 “姑娘,你看我还把你的闺房弄脏了,这可如何是好?” 少女摇了摇自己手里的小木勺,笑着说道:“不碍事的,奴家可以自己清洗干净。平时奴家都是自己清洗衣服的,有事还给阿娘洗衣服。” 许安平看了看少女的穿着,加上说话时谈吐,心里有些疑惑。这明显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自己清洗衣物呢?不过,他也没有多问,毕竟大户人家的事情最是复杂,他也不准备以后和少女有任何联系。于是充满歉意地说道:“哦,那还要麻烦姑娘了。若是姑娘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和在下直言。” “不不不,奴家没什么需要帮助的。”少女巧笑倩兮,一副天真腼腆、无忧无虑的样子。 第一百四十章 单纯少女的美梦 喂许安平吃完一碗粥,少女把碗收了起来,轻声说道:“公子,你受伤流了好多血,再睡一会儿,等好了一些之后再离开吧。放心吧,奴家的闺房没人会进来的。”她安慰了两句,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 许安平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虽然床上铺了褥子,他依然能感觉到背部的刺痛,实在是难以安眠。而且如果长时间不取出暗器的话,伤口很可能会发炎,那时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他以玩笑的口吻随口问道:“姑娘,你怕不怕看到人流血?” 少女坐在桌子旁,纤细修长的手指拿着绣花针准备做女红,抬起头腼腆地笑了一下说道:“公子真会说笑!奴家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当然怕人流血啦。上次奴家看到王伯摔倒伤到了额头,流了好多血,被吓得哭了。”说到这里她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其实也没有这么可怕。如果能救人一命的话,那就更不应该害怕看到别人流血了。” 少女眼睛里充满疑惑,歪着小脑袋看着许安平说道:“公子,你为什么这么说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家去给你叫大夫吧。正好这个时候爹爹也不在家,不会有人发现的。” 许安平赶紧阻止,连忙说道:“不用。我身上受了刀伤,若是被大夫发现了,他肯定会报官的。你是不知道,我得罪的人势力很大,认识很多官府里的人。”作为当今皇上最亲的胞弟,景王的势力肯定不止王府那些人。他可不想被官府里的人捆成粽子送到王府,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少女听了也没多想,很是紧张地问道:“公子,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啊?是不是身上又流血了?需要奴家做什么吗?” 许安平尽量放缓语气说道:“姑娘,昨晚我遇到的仇家相当阴狠毒辣,不仅砍了我几刀,在我逃走的时候还用暗器打伤了我。现在暗器还在我的背部,如果不能及时取出来的话,我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本不想再麻烦姑娘,实在是不知求助何人,所以只能冒昧请姑娘帮忙取出来了。” “啊?”少年听了吓得眼睛都瞪大了,脸色发白、小嘴微张、贝齿微露。在旁观者看来,煞是可爱。发呆了片刻,她才指着自己说道:“公子是让奴家帮你取出身体里的暗器吗?可是奴家不会啊!”她的表情里带着一些惊恐,更多是带着一些惶急。 “嗯,麻烦姑娘了。其实你也不用怕,只要看到我背部的暗器,用力拔出来就好了。不过要小心一点,别被喷出来的血溅到了。” 少女快要被吓呆了,她可从来没做过这么吓人的事情,连想都没想过,带着一丝哭腔说道:“公子,奴家可能做不好。” 许安平目光肯定地看着少女,语气坚定地说道:“你可以的。没事的!若是不把暗器取出来,我可能很快就会没命了。” 少女原地急急转了两圈,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把原本红润的嘴唇咬得发白,这才跺了跺脚走过去把许安平的身体翻过来。掀开破裂的衣服,她看到了一个类似剑柄形的暗器,仅仅有后半截露在外面。伤口的周围已经红肿一片,还伴有黑褐色的血痂。她颤抖着声音有些害怕地说道:“公…子,奴…家看…到暗…器了。下面…该怎么…做?” 许安平趴在床上,脸部被柔软的枕头包围着,感觉到鼻子里都是清新的香味。听到少女说话,他才闷声闷气地回道:“姑娘别怕,只要抓着暗器用力拽出来就可以了。没事的,你闭上眼睛,就一下的事情。” 少女如他说的去做,抓住暗器露在外面的部分,听见许安平发出压抑着的闷哼声。她紧张地额头都是香汗,着急地问道:“公子,你…还好…吧?是…不是很…痛?” “不痛!姑娘,你快把暗器拔出来吧,否则我这条命就要没了。快拔!”许安平双手咬着牙说道。他此时正抓着床上的褥子,整张脸都红透了,心里把昨晚那个黑衣人的祖宗十八代女性亲属都问候了一遍。 少女闻言闭上眼睛,轻咬贝齿,用力一拔,暗器一下被拔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溅出来的一丛鲜血。因为躲闪不及,少女红润可人的左脸被溅了几点血。她刚开始还没意识到,直到感觉到脸上的温热用手擦了一下,才发现一片血红。“啊!”刚准备发出惊叫声,她又慌忙捂住了小嘴,生怕被别人听到。看到许安平一声不吭,她吓坏了,轻唤了几声发现他是痛晕了才放下心来。用手绢和一块提前裁剪好的白布给许安平仔细包扎好了伤口,她才收起暗器去洗脸洗手。 重新回到桌前,少女拿起刺绣却怎么也没有心思去绣,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各种各样的念头来回激荡。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和这样的人有交集,更不用说还替陌生男人处理伤口。自家的家教门风甚严,爹爹严肃而不够言笑,母亲虽然出身不高却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一直以来她也是个听话乖巧的女孩子,昨天晚上鬼使神差地就带回来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男人。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床上那人的背部,伤痕累累、纵横交错,不知道以往经历了什么。 “嗯!莲……可儿……”许安平昏迷之后发出梦呓的声音。 少女听到声音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鸟,连忙心虚地收回目光,装作在绣花的样子,脸色通红一片。发现对方只是在说梦话,她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心里也在告诫自己非礼勿视,可绣花时还是接连刺了几下葱白的手指,连忙含在嘴里。随后,她的心思又开始飞走了,“也许他经历了很多事情吧,真希望他报仇以后能够平平安安。”带着这种想法,她的眼睛也朦胧起来,不一会儿也陷入了睡梦之中,梦到了很多事情。 第一百四十一章 当兄长变成狗熊(上) 许安平醒来时看到少女趴在桌子上正睡得香甜,也就没有发出声响,扭头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他情不自禁地想到:“莲儿应该正在做饭吧。没有让人带消息回去,她肯定担心死了,今晚不知道能不能睡得踏实。可儿就是嘴硬心软,估计心里很担心也不会说出来,只会朝环儿撒气。”考虑到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没办法离开,何况还是大白天,他也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收起心思,这时他才仔细地打量起房间的布局来。少女的闺房收拾得很是齐整,东西也摆放有序,不时传来阵阵暗香,看得出来她很有教养,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些奇怪的是,房间内并没有多少贵重物品,梳妆台上还没收起的首饰也颇为寒酸,与她的身份似乎不太匹配。他略微皱了皱眉,也没有多想,毕竟大户人家的事情最为复杂,他一个见不得光的刺客也管不了太多。 这时酣睡的少女发出一声“嘤咛”,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有些迷糊地看着许安平,眼睛登时睁得很大,嘴巴微张似乎要大喊一眼。几个呼吸后,她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胸口脸色微红地说道:“公子,你醒了呀。刚才奴家还以为房间里进了坏人呢,差点叫了出来。”她羞赧地低下了螓首,过了一会儿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呀!好晚了。公子早就饿了吧?奴家这就去厨房取点吃的过来。公子稍待。”还不等许安平说话,她已经站起瘦小的身子急步离开。刚打开房门准备出去,外面一个年轻男子的怒喝声传了进来。 “倩丫头,快给我滚出来!我昨日交代你洗的长衫,为什么还没有洗好?” 少女听了脸色发白,急急地在门后转了两圈,嘴里还念念有词:“呀!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哪。若是耽误了事情,大兄肯定不高兴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她回头看了看许安平,连忙叮嘱了两句说道:“公子,奴家的大兄过来了。你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可不要出声啊。若是被发现了,那就麻烦了,大兄肯定会告诉爹爹的。” 许安平知道轻重,点头示意明白。 少女深吸了几口气,开门走了出去,看她的样子仿佛不是去见兄长,而是去上刑场。她出去之后,男子的怒喝声和少女的道歉声还是传进了房内。 “大兄,倩儿昨日因为帮爹爹熬了碗莲子粥,花费了颇多时间,没有来得及清洗衣服。我这就来洗,请大兄明天再过来取。” “别叫我大兄!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我明日要去和有人唱和,若是被你耽误了事情,你担待得起码?”青年人完全不予理会,还是趾高气昂地呵斥道。 “阿兄,我看倩丫头是在逃懒,和她娘一个德性,就会在爹面前卖巧。你看她刚才明明听到大兄来了,还是在房间里磨蹭了半天猜出来。我看哪,说不定房间里还藏着男人呢。”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弱男子在旁边拱火,脸上泛青、尽是轻佻之色。一看就知道是年纪轻轻就酒色过度,眠花宿柳之徒。 少女听了这话,脸色登时发白,口中急急反驳道:“二兄,你…你血口喷人!我刚才在做女红,没有听到大兄来了。”说着额头见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她想起屋内确实藏着一个男子,若是被二位兄长看到,那就有嘴也说不清了,也许还会连累到阿娘。 “阿兄,你看倩丫头心虚的样子,看来真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们还是进她房间里看看吧,可不能被她败坏了咱们家的门风。”少女的二兄说完话就推开她,直直地往房间里闯。 少女挺身拦在前面,脸色涨红地说道:“二兄,这是倩儿的闺房,你不能随便进去。大兄,倩儿这就去给你洗衣服,肯定不会耽误你明天的事情的。” 青年男子皱了皱眉,看到少女拦在前面,于是沉声喝道:“让开!长兄为父,有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我倒要看看你房间里究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接着用力一推,直接把少女推得一趔趄,然后带头走进了少女的闺房。 少女的二兄得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快走几步准备给兄长推开房门。 少女低头跟在后面,身体已经有些发软了,后背全是汗,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后面将要发生事的情的可怕。一旦二位兄长发现了有个男子在自己房间里,那可就一切皆休了。看到房间的门要被推开了,少女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感觉到已经呼吸不过来了,眼前也有金星在飞舞。 看见屋内的情况,少女的大兄咬牙说道:“好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刚才竟然是在睡觉。现在太阳都要下山了,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我说你怎么没清洗我的衣物。” 少女抬头看了看床上,果然被子有些凌乱,自己昨晚救的男子却不在床上。她无暇细想是怎么回事,马上接口说道:“大兄,倩儿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偷懒了。” “认错也没用!这件事我一定要告诉爹,让你娘好好管教你。简直有辱家风,你真是无法无天!”少女的大兄撂下这句狠话就转身离开了。 少女的二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的好妹妹,上次问你借钱的时候,你就乖乖地把零用钱给我就好喽,这样就不会出现今天的事情了。反正你也不用,留着也是留着。下次你可以再试试,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有大兄在,你就等着爹施行家法吧。哈哈哈……” 少女低着头不吱声,以沉默表示自己的倔强。 “哼!真是不知死活。”少女的二兄甩甩袖子离开。 待人离开之后,少女将房间的门关紧栓死,这才低声唤道:“公子,公子!奴家的兄长都离开了,你可以出来了。公子!”一连唤了几声都没有人答应,少女坐在凳子上有些失落。尽管只是短暂地相处了一天一夜,她还是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了安全感。想到这里,她揉捏着自己的手指喃喃说道:“唉,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吧,希望他报仇能够顺利,以后也都能平平安安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当兄长变成狗熊(下) “扑通!”内间换衣服的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响,沉浸在莫名思绪里的少女被吓了一跳。她心里一动,悄悄走近,果然发现许安平躲在屏风后面正捂着胸口有些艰难地站起来。她急走几步,搀着许安平的手说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摔着了?都怪奴家不好,不该叫你这么急的。” 许安平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儿,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已经好多了,不碍事儿。”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挺直脊背,因为背上刚刚结疤的伤口又有点撕裂了。 少女小心地扶着他坐在床上,简单聊了几句就准备去厨房把晚饭带回来。她在出门前还特意叮嘱道:“公子,你就安心地在房间里歇着,二位兄长不会再过来了。奴家去去就来,很快的。”看到许安平点头答应,她才开门离开,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廊里,心情莫名的喜悦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心跳如小鹿乱撞。就这样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厨房,看到厨娘还正在做饭,她做着鬼脸猛然跳出来,“呀!李大娘,你怕不怕?” 胖胖的李大娘似乎经历过好多次这种玩闹,倒是没有被吓到,而是笑眯眯地说道:“就知道是你这个鬼丫头,每天就知道来吓大娘。你是来催晚饭的吧?别着急,老爷的饭菜马上就做好了。” 少女抱着李大娘粗壮的胳膊撒娇,“李大娘,我今天不和爹爹和阿娘一起吃饭了。你能不能给我准备个饭盒,我要带回房间去吃。今天的女红还没做完呢,明天阿娘知道了肯定又会说我。” 李大娘一边颠着铁锅,一边笑着说道:“倩丫头真能干!什么时候能给大娘绣一个手绢啊?” 少女皱了皱娇俏的小鼻子,想了想仿佛下定了决心说道:“李大娘想要的话,我待会儿就回去绣,过几天就可以了。大不了被阿娘说一顿,谁让李大娘经常做好吃的给我吃呢。” 李大娘调侃道:“倩丫头今天的小嘴可是涂了蜜?说吧,今天又想吃什么?大娘这就给你做。” “谢谢大娘!”少女含着手指头说道,“我要吃红烧肉,鸡腿,瘦肉粥,嗯,还要两大碗米饭。大娘,我好饿呢,感觉能吃一大头牛了。” “倩丫头看来是饿坏了。好好好,大娘这就给你做,待会儿就好了。” 小半个时辰后,少女拎着个双层的饭盒快步走回房间,一路还小心打量着,生怕遇到什么人。 许安平和少女坐在桌前一起吃了晚饭,两个人静默无言。吃完晚饭,少女扶着许安平躺下,收拾好碗筷又送回厨房。 夜里,少女在煤油灯下做了很长时间女红,到后来已经开始打瞌睡了,还是努力地睁着眼。她看到许安平睡着了,才吹熄油灯趴在桌子上休息。 许安平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半夜了,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几个星星还在夜空中闪烁。他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悄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来到少女身前。看着少女在秋天的冷意中,身体蜷缩在一起,仿佛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心里有些触动。他准备走了,为了避免走露行迹,最好的办法是将少女灭口,可是他怎么都下不了手。这明显不符合一名冷血刺客的做事风格,可他毕竟心里还是有着底线。轻轻将一张温热的毯子盖在少女身上,少女在睡梦中感受到温暖,蜷缩的身体都舒展开了一些。许安平在打开房门的时候,背后传来喃喃的低语声:“公子,奴家叫倩儿。”他的动作一顿,接着还是走出房门进入到夜色之中。 少女的眼角有泪水滑落,滴在胳膊上还带着湿润。她禁不住裹了裹身上的毯子,仿佛能汲取最后一丝温暖。 一朵还未绽开的相思,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就这么凋谢了。 许安平没有直接离去,而是来到另外一处别院。他脸上蒙着黑巾,小心地躲过守夜的家丁,撬开一扇窗户翻身进了房间。轻步走近床前,看到是少女的长兄,他点了对方的睡穴,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茶壶浇在褥子上。这样一夜下来,少女的长兄会不会着凉倒是不知道,二十多岁还尿床的事情是躲不了了。接着,他又来到不远处的房间,撬门进去之后找到少女的二兄,捂住对方的嘴直接扇了七八个大嘴巴子。对方被扇醒了之后,“呜呜”地叫着。许安平压低声音喝道:“再叫就弄死你!” 少女的二兄平时就是个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怂包,哪里还敢乱叫,眼睛瞪得溜圆,不住地点头求饶。 许安平阴狠地问道:“下面我问一句,你点头或者摇头。若是有半点不老实,你尽管可以试试。”在这样的夜里,配合着阴森的语气和冷笑声,着实很吓人。 少女的二兄已经吓到觉得自己裆部有些温热了,额头上也都是汗,连忙点头答应。 “前些日子,你倒是好本事,竟然敢从我家主子手里抢姐儿,是不是活腻歪了?” 少女的二兄急忙摇头,一下挣脱了许安平的手掌。他低声哀求道:“这位大侠,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真的没有抢你家主子的姐儿啊!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许安平扬手欲打,后者直往后躲,嘴里还在不停地低声求饶。“哦,哦,我想起来了。那日我是找了一个头牌,可她是主动贴上来的啊!不是我有意和你家主子抢的。大侠,你放过我好不好?以后只要是昌明兄去的地方,我都退避三舍。” 许安平捂住他的嘴,又来回扇了几巴掌,恶狠狠地说道:“记住你说的话。若是再有下次,老子就过来断了你三条腿!就你这熊样,老子每年都要弄死三五个扔到乱葬岗里。哪怕你爹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也找不到你的尸首。” 少女的二兄,连忙急急点头。 许安平掐住他的脖子,直至对方昏迷过去才松开手。感觉到肩部的伤口也有些崩裂了,他吸了一口冷气,这才出了房间。抬头看了一眼深沉的夜色,又朝少女小院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离去。 一声细语残留在微冷的风中,“希望以后再也不要相见。”少女已经睡着了,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一直在皱着,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平。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衙门里同僚关系 许安平来到家门口时才是寅时初许,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实在不想打扰易莲儿睡觉。他强忍着肩背伤口的痛楚,翻墙进了院子,回到房间换了件衣服就休息了。在梦里,那个柔柔弱弱,眉头紧皱似乎含着愁思的少女又出现连连。 第二天,易莲儿一如既往地早早起来了,手脚麻利地清扫着院子,只是脸色隐隐含着担忧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环儿也打着哈欠拿着把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院子。易莲儿强笑着说道:“环儿,你不用起来这么早的,多睡一会儿。这个院子,我很快就扫完了。” 环儿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莲儿姐,不行的。我要是不起来的话,小姐会不给我饭吃的。饿肚子很难受的。” 易莲儿抿着嘴笑了起来,有些无奈环儿的胆小。“环儿,可儿姐是吓唬你的,怎么会不给你饭吃呢。实在不行的话,以后你躲在旁边看着我扫就行了。”发现也没有人回话,她转脸看了看,原来环儿已经拄着扫帚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了。她也不再说话,而是减小力度继续扫着院子,脑袋里惦记着自己的安平哥哥,于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安平哥哥又在衙门里遇到了什么事情啊?这次连个口信都没传来,真是太让人担心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忙完,不会饿坏了吧?” 扫完院子,她催促在旁边打瞌睡的环儿赶紧回房间再补一觉。这个时候,邓大小姐还在床上赖着呢。来到厨房点火开始熬小米粥,易莲儿看到太阳已经要出来了,打算把去许安平房间里的被子抱出来晒晒。刚刚推开门,她看到床上有人登时一愣,随后脸上浮现出甜甜的笑容。 这时许安平也听到有人进房间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笑着对易莲儿说道:“莲儿起来了啊!昨晚回来得太晚了就没打扰你睡觉。” 易莲儿低着头又朝床前走了几步,低声嗫喏地说道:“安平哥哥,你以后回来得再晚,也要把莲儿叫醒好不好?因为你晚上不回家,莲儿也睡不踏实。” 许安平心里一阵温热,忍不住把易莲儿搂到了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略显瘦削的后背。“,好,我答应你。不过莲儿以后要好好睡觉,我肯定会回家的。” 易莲儿闻着许安平身上熟悉的味道,小脑袋寻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伏在许安平的左肩上眯起了眼睛。 因为前天晚上左肩上才受的伤,昨晚翻墙又有些撕裂了伤口,被易莲儿这么一压,许安平疼得是龇牙咧嘴,现在也只能强忍着。幸好易莲儿伏在肩上,没有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过了一会儿,易莲儿抽了抽小琼鼻,脸色微红地说道:“安平哥哥,你身上怎么有点腥腥的问道?” 许安平心里一动,嘴里若无其事地调侃道:“这两天再衙门里忙一件案子,累的是一身臭汗。昨晚没来得及洗澡就睡了。” “那我去烧水吧。待会儿安平哥哥洗完澡再去衙门上值。” “吆,莲儿还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要不洗澡的时候你来给我擦擦背吧,这样也能洗得更干净一些。” 易莲儿白皙的脸颊上顿时布满了红晕,娇嗔道:“才不要呢,安平哥哥坏死了。你还是让可儿姐姐给你洗吧。” “好啊好啊,待会儿我就告诉可儿,说是你让她来给我擦背的。哈哈哈……” 易莲儿跺了跺脚,连连不依。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儿,这时易莲儿忽然低呼道:“遭了!我还在厨房里熬着粥呢。”说着赶紧转身离开,她还不忘说道:“安平哥哥,你待会儿在家吃完早饭再去上值。早饭很快就好了。” 许安平吃完早饭,脚步匆匆地朝北镇抚司衙门走去。昨日消失了一天,也没有和薛平川打招呼,今天那几个早就看自己不顺眼的小旗,还不知道怎么埋汰他呢。他刚走进衙门,就有一个小旗阴阳怪气地说道:“许总旗真是好官威啊!才当上总旗没两天,昨儿个就不来上值,真不知道把咱们北镇抚司的规矩放在哪里了。” 另一个人冷笑着接口说道:“是啊。也许过几天,许总旗就要变成许百户了,当然不会把咱们北镇抚司的规矩放在眼里。” “是极是极!二位兄长还是少说两句吧。否则到时候许百户要是发起火来,咱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喽。哈哈哈……” 许安平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有理也无论怎么解释都是没办法说服对方的,何况自己还是理亏在先。 几人话音刚落,薛平川已经来到众人面前的石阶上,脸色阴沉地看了一下下方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他也没多看许安平,而是清了清嗓子冷声说道:“今儿个大伙还是按照原来的安排出去巡逻,遇到有捣乱的、不知死活的,全部给老子揪回来送到诏狱去。”看到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心里火气顿时冒了出来。“娘的!没什么事,都给老子滚去巡逻。” 三个小旗相互看了一眼,一个资历最深的小旗硬着头皮说道:“百户大人,许总旗昨日无故没来上值。属下们都很关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说出来的话,大家有力的也能出一把力。” 薛平川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这时薛平川才淡淡地说道:“李小旗有心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昨日是本官派许总旗出去执行任务了,具体是什么事情,你不用知道。其他人还有问题吗?” 众人看到李小旗被堵得脸色发青,还不敢反驳,哪还敢多说一句话,齐声告辞离开。 薛平川看到走在众人后面的许安平,说道:“到公房来,本官有事吩咐。” “是的,大人。属下交代几句,这就过去。”许安平和手下几人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就匆匆进了公房。 第一百四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试探 许安平进了公房,看到薛平川正在低头看着材料,完全不见平日里的热情,心里了然。他躬身行了一礼,说道:“百户大人,属下求见。” 薛平川也不答话,眼睛还是看着手上的材料,只是用余光微微扫了一下许安平。待看到许安平完全没有骄纵之气,而是一直躬身没有直起身来,他才淡淡地说道:“说吧,昨天是怎么回事?你才入北镇抚司没几天,昨儿个竟然连招呼都不打消失了一整天。你是当北镇抚司的刀子不利吗?” “昨日之事,属下已经之罪,全凭大人出发。不过,请大人容禀。” “嗯?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若是真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道来。你我二人兄弟一场,我不会袖手旁观的。”薛平川听出了话外之音,眼睛稍微眯了眯,一眨不眨地盯着许安平。 许安平轻声说道:“大人,说来惭愧。前日下值,属下回去得颇晚,还没回到家已经到了宵禁之时。为了避免遇到五城兵马司巡逻的人给大人添麻烦,属下就走了小巷急急回家。在离家不远处却被人偷袭,属下晕倒在地,醒来时已经是昨日午时。可是属下浑身上下被洗劫一空,浑身仅着单衣,实在无法出来见人。等到昨天夜里,待街上无人之时,属下才趁着夜色飞奔回家。” 听到许安平说完,薛平川已经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之前听说过北镇抚司的校尉、小旗被人打断四肢、下毒、暗杀,可从来没听说过被人打劫过,更别说还被人扒光衣服了。这样说来,也确实够让人难为情的。他艰难地合上下巴,努力地忍住笑,砸吧两下嘴有些尴尬地问道:“许老弟,你不是有功夫在身嘛,上次还见你一人独占四五名刺客,前天夜里怎么还没几个小毛贼给偷袭了?” 许安平有些郁闷地说道:“薛兄啊,真要是明刀明枪的干,再来十个八个的小毛贼,我也不怕。可这次是有心算无心,我哪里会想到在家门口还翻进了阴沟里。想起来我都来火,差点是光溜溜地在外面躺了一夜。也幸好没人看到,否则我也是没脸来北镇抚司了。” “哎,别别别。这事儿都过去了,用不着记在身上,这样吧,我看你也是气不顺,明儿个你带队去那一片儿扫一趟,把那些在街上混的青皮流氓都给弄进去。省得他们到处骚扰百姓。”薛平川强忍着笑意说道。 “多谢薛兄体谅。昨儿个给薛兄添了老大的麻烦,还请您多担待。下次我会注意的。” “你我兄弟二人,不用这么见外!敢动咱们北镇抚司的人,就要朝死里弄。”说到这里,薛平川想了想接着说道:“正好这里还有些事,我还要和你说道说道。你还记得上次血手盟的事情吧?” 许安平心里一动,心跳都加快了一些,沉声说道:“属下当然记得。那些杂碎一个个都凶得很,完全不要命。上次若不是运气好,估计我早就横尸当场了。” 薛平川摆摆手说道:“也不要这么说,上次咱们也是大意了。昨日江千户交代下来,他亲自牵头要把其余的血手盟刺客一锅端了。嗯,具体的事情由我来负责。这段时间你把成贤街的事情让下面的人负责,过来给我搭把手。” “好!”许安平心里暗喜,不过脸上还是非常惊讶地说道:“薛兄,上次血手盟的刺客不是全都被弄死了吗?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薛平川翘着个二郎腿,优哉游哉吸溜吸溜地喝着大碗茶有些卖弄地说道:“昨日我还特意问了一下千户大人,他说这个血手盟是个非常大的刺客组织,专门做收人钱财、替人杀人的买卖,据说在很多地方州府都有分舵。上次咱们端掉的是血手盟在京城的总舵。根据收缴的文件来看,血手盟起码还有一十三所分舵,具体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许安平心里暗自凛然,幸亏借助了北镇抚司的力量,否则仅仅靠他自己,这辈子也不一定能把血手盟弄垮,更别提找出背后的主使之人了。“百户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尽心竭力,不让大人失望。” 薛平川笑起来没个正形,挥着手说道:“也不用这么紧张,你可是我的福将。只要咱们出马,肯定手到擒来。再说了,有千户大人在后面撑着,根本不用怕没人。”看到许安平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行了,你去安排一下吧。咱们尽快开始这件事。不把血手盟的刺客都弄死了,老子可咽不下这口气。直娘贼,上次我被砍了几刀,现在还火辣辣地疼。” 许安平答应后转身准备离开房间,这时背后的薛平川收住笑声有些冷厉地说道:“许老弟,无论是怎么回事,我希望昨天的事情是最后一次。”许安平听了心里震动,点了点头之后走出门外。高门大户出来的子弟,也许有不少纨绔,但还真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走在廊道里,想着血手盟的事情,许安平也没注意周围的动静。左肩忽然被人猛地用力拍了一下,吃痛之下他登时就准备反击。转身一看,原来是已经调到其它百户的总旗丁大晟。 丁大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该叫你许总旗了吧?听说你昨天无故消失了一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有事可以告诉哥哥,我在四九城也是有三分薄面的。” 许安平也没挣脱,而是拱拱手笑着说道:“原来是丁总旗啊!小弟有礼了。多谢许总旗的好意,不过昨日小弟是奉薛百户之命出去执行任务了。具体是什么事情,小弟也不便相告。丁总旗若是实在想知道的话,还是去问百户大人吧。” 丁大晟脸色登时阴沉起来,把手收回来说道:“薛百户那可是好大的官威,我可不敢去捋虎须。不过许总旗平日里走夜路还是要小心一点,这里虽然实在皇城脚下,可也不是很安全哪!” “多谢丁总旗提点,小弟记下了。如果没有其它事,我有事就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许安平直接转身离开。 丁大晟看到许安平转身的时候还用手掸了掸肩膀的衣服,更是怒火丛生。不过,他也试探出来许安平肩部没有受伤,前天夜里应该不是他进了景王爷的院子。“那到底是什么人呢?” 走到没人处,许安平已经疼得龇牙咧嘴。“娘的,又裂开口子了。我到底是招惹了哪路太岁,这伤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几方人各自算计 “咳咳咳……”叶南卿艰难地喝完一碗中药,漱口之后仍然眉头紧皱,接着忍不住咳嗽起来。上次夜里的刺杀,他受伤虽不致命却也伤到了肺部。现在正是寒露深重的秋季,早晨吸入几口冷气就会咳嗽不停。 老仆关心的问道:“老爷,您感觉好些了吗?要不就让太医过来给您瞧瞧吧。皇上降下隆恩,让太医常住府里侍候,可不能辜负了圣意。” 叶南卿深吸几口气,用手抚着胸口语气有些不耐的说道:“不用!你下去准备早膳吧,再过半个时辰端上来。”他不想看太医,一方面是因为每个人都难以避免的讳疾忌医,更主要的还是察觉到了皇上对他的不放心。专门派一个太医常住府里,怎么看都有些监视的味道。他作为朝廷右相,府里侍候的郎中不一定会比太医差。随后他把这些想法抛出脑外,继续低头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咳嗽。 过了大约有一刻钟,叶南卿端起茶杯想喝一口茶水,发现冷了之后就把茶杯放在一旁,抬高声音吩咐一直站在外面时候的丫鬟,“去告诉管家,让他再晚一刻钟送早膳过来。我有要事处理,待会儿没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老爷。”丫鬟屈膝福了一福,脆生生地答应道。 叶南卿打开密道的石门走了进去,来到密室里,果然有个黑衣人在里面等着。“上次刺杀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黑衣人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说道:“回主人的话,上次几个刺客被北镇抚司的人杀死之后,奴才再也没有任何线索。背后主使之人也收敛起来。奴才办事不力,请主人责罚!” “行了。这件事背后之人看来也不是简单人物,怪不得你。以后还要继续留意这件事,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叶南卿接着问道:“景王府和左相府的人可有异动?” “回主人的话,景王府和左相府的人都没有什么动作。其中景王与平时相比较更低调了一下,除了家丁出来采买,其他人都没有出府,连景王本人都减少了进宫的次数。左相府的情况也平时差不多,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姚左相整日闭门养病,没有见过任何人,包括朝中同僚和自己的学生。” 叶南卿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睛微阖,没有多说,而是接着问道:“夏府的情况怎么样?可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黑衣人微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回主人的话,夏府比前些时日热闹了许多。” “哦?具体说说。” “是。夏阁老刚刚返京之时,上门拜访的只有零星几人,多是已经致仕的老友和学生。自从夏阁老当上太子太师之后,夏府是门庭若市,每日等候拜见的人多达数十人,竟日不绝。这几日,上门拜访的人更多了一些,甚至还有不少朝中大臣上门拜访,包括大理寺卿、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礼部员外郎、吏部员外郎等人。” 叶南卿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道:“还有其它情况吗?”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语气有些迟疑地说道:“主人,奴才从几个年轻官员口中听到一个消息,还没有核实,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即使有不当之处,我也不会怪你。” “奴才前日在夏府那边打探消息,躲在巷子里的时候听到几个走过去年轻官员说,待皇上有所好转就本准备上奏请夏阁老出任走向。还说,还说……” 听到黑衣人说话吞吞吐吐,叶南卿脸色不豫地喝道:“还说什么!如实说来!” 黑衣人慌忙说道:“还说,此诚朝廷危机存亡之秋也,亟需夏阁老掌控朝廷,以免宵小趁机作乱。他们还说,主人在朝中排除异己、打压良善、引喻失义,塞忠谏之路,实在是祸国之臣……” 听到黑衣人闭口不言,叶南卿语气冷冽地说道:“他们还说要奏请皇上诛灭此獠,以正视听吧?” 黑衣人跪在地上,垂头不语。 过了片刻,叶南卿收拾了心情,冷静地说道:“以后重点监视夏府,不要有丝毫遗漏。有事随时向我汇报,不得有片刻延误!” “是!” 叶南卿出了密室回到书房,坐在红木椅子上有些出神。眼前浮现老师的样子,之前的谆谆教诲、耳提面命、推心置腹,如此种种。“老师,难道权力就这么让你难以撒手吗?你在家颐享天年,为什么还要回来?就不能给学生一个机会吗?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学生也只能对不起您老人家了。” 夏国渊刚在后院里打完两趟太极,就着老仆端来的清水稍微清洗了一下,然后觉得浑身舒爽。“阿嚏!” 老仆连忙到房间里取来一件厚外套给他披上,“老爷,这秋季寒露深重,您早晨还是要多穿一件,以免着了风寒。” 夏国渊笑了笑没有作声,坐下让人把早膳端上来,这才问道:“宫里有没有传来消息?” 老仆低声说道:“老爷,宫里传来了消息。皇上还没醒来,不过情况比较稳定。太医说今儿个不醒来,明天就会醒来。” “哦,皇上醒来的消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老仆点头答应。 皇宫内西苑,周围人影绰绰,更远处还有密密麻麻的禁卫在巡视。太医两夜没有闭眼,个个眼睛红得像个兔子。几个太医凑到一起小声嘀咕道:“明明皇上的应该醒来了,可现在还是没醒来。这可如何是好啊!”“是啊,能用的法子也都用过了。”“如果……” 这时为首的院判低声喝道:“噤声!”众位太医齐齐打了个冷颤,相互看了看,都看到对方脸色发白。 马德胜走了过来,对院判吩咐道:“你们去隔壁房间待着吧,不要打扰皇上休息。” 几名太医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只有院判迟疑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众人走后,建平帝醒了过来,让马德胜和其他人也都守在门外。这时他才吩咐道:“这几日,朝中大臣的府上可有什么动静?”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视野之外那个人 一个阴沉尖利的声音从阴暗处传了出来,“回皇上的话,奴才让人密切关注了朝中大员的府邸,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建平帝微微皱了皱眉,揉了揉眉心继续问道:“夏阁老和叶南卿的府上可有动静?” “皇上,夏阁老的府上这些日子颇为热闹,每日都有很多官员等候拜见。还有不少夏阁老往日的同僚和学生去走动。据夏阁老府上的坐探禀报,前去拜见的人多是送上拜礼然后简单问候几句就会退下。往日致仕的同僚前去,多是下棋手谈为乐,倒是很少谈论时局。不过也有一些年轻官员,似乎在串联奏请皇上让夏阁老出面执掌朝局,这些人对叶大人十分不满。”黑衣人一五一十地将所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他们本来就充当皇上的耳目,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再说了,除了他们,皇上还有谍情司作为耳目。 建平帝点了点头,现在的情况和他之前预计得差不多。本来他就是召夏国渊回来,就是为了让朝局保持平衡,免得朝廷之中叶南卿一家独大。万一发生了不忍言之事,要避免叶南卿有行废立之事的能力。“接着说。” “叶大人府上颇为安静。据跟在太医旁边的药童回报,叶大人自上次退朝之后没有让太医诊治过身体,每次都是让管家按照之前开的方子抓药。” 建平帝冷冷地笑了一下,没有作声。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似乎落针可闻。黑衣人低头跪在地上,屏住呼吸一声不吭。过了片刻,建平帝才说道:“景王府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消息传来?” “回皇上的话,景王最近极少出门,甚至连入宫侍候太后的次数都减少了。不过奴才的人两日前夜里发现一次奇怪的事情。那天夜里子时许,景王的别院忽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似乎是招了贼。” 建平帝饶有兴趣地说道:“哦?这是哪个笨贼,竟然偷进了王府别院。后来怎么样了?” “奴才也觉得奇怪的是,景王别院闹腾了大半刻钟,本以为消停了,可接着就有一伙护卫出了门。奴才派去的人跟了上去,远远的缀着。听那群人的言语,偷入景王别院的贼子应该是跑了出去,而且还偷了了不得的东西。景王还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建平帝目光一凛,登时威势骇人,语气转重说道:“那个贼子后来被抓住了吗?” “回皇上的话,最终景王的护卫一无所获,贼子消失无踪。景王的护卫被重重责罚之后,这两天还在秘密查找那个贼人。” “这件事你派专人跟着,一定要在景王府的人之前找到那个贼人。看景王的架势,那个人应该是拿了或知道了了不得的东西。记住,朕要活的!必要的时候,让谍情司的人配合你们行动。”建平帝一挥手,直接吩咐道。 “是,皇上。奴才这就安排人去查找。” 想到景王将手伸进了军队,建平帝胸中怒火难抑。他冷冷地问道:“靖安侯府有没有消息?” “皇上,自从上次景王府的西席夜访靖安侯府之后,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最近靖安侯经常待在营地训练士兵,没有回府上。” 建平帝面无表情地说道:“看来他还真是朕的好臣子啊!你下去吧,随时注意朝中大臣的一举一动,不得有丝毫懈怠。另外让人把曹文炳给朕叫来。” “奴才告退!”黑衣人退了下去,出门时正巧碰见了马德胜要进来。 马德胜看到对面的人,吓得浑身一激灵,真想戳瞎自己的招子。可是现在碰见了,也不好装作看不见,只要硬着头皮主动躬身问候道:“干爷,小胜子好久没去给您请安了。您身子骨可还康健?” 黑衣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想搭理,直接抬腿准备离开。 马德胜看出了意思,急忙说道:“干爷慢走!小胜子不远送了。”虽然对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可他不敢有丝毫布满,因为对方掌握了皇宫最神秘的“影子”,时刻保护在皇帝周围。 黑衣人走了两步顿住了脚步,语气冷漠地说道:“以后不该收的钱不要再收了,否则你会没命花的。” 马德胜听了冷汗一下就出来,浑身湿哒哒的。他抬起头看到对方已经走远,才来得及低声说道:“多谢干爷提点。”这时他对皇上的畏惧更深了一层,暗暗下定决心要和叶南卿划清界限,否则就真的没命了。 离皇宫不远处的一个占地面积颇大的宅院,门前气势非凡却是冷清非常,让不明就里的路人觉得很是奇怪。若是朝中之人,就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因为这是当朝左相姚鼐的府邸。毕竟姚左相已经经年未上朝了,平时也都是闭门谢客。即使那些有心烧冷灶的投机官员,现在也不再想着登门了,因为姚府的“灶门”已经太久未开了。这时府内书房里两个老人在叙话。 “贤兄,你让愚弟前去夏阁老的府上拜见,可有深意?夏阁老现在是太子太师,也不大参与朝政,似乎也无法成为贤兄的臂助。”说话正是大理寺卿严文正,他和左相姚鼐乃是多年好友,以前在朝中经常相互奥援,只是为了避免猜疑明面上还是很少来往。近年来随着姚鼐退出朝堂,很多人已经忽视这层关系。 本来应该卧床不起的姚鼐,此时面色红润地写着毛笔字。待一副“且听风雷”的大字写完之后,又洗完毛笔,净手喝了一口茶后才说道:“文正老弟,愚兄根本就没想过要把夏阁老当作臂助。你又不是不了解夏阁老的为人,他何曾会屈居人下?这次愚兄让老弟去夏阁老的府上拜见,主要是做给叶南卿看的。” 严文正捋了捋胡须说道:“哦,此话何意?” “夏阁老这次返京,明面上是皇上为太子寻找合适的老师。可朝野内外大儒名师也有不少,为何偏偏是夏国渊?其实皇上是为了让夏国渊回来制衡叶南卿。自从愚兄前几年称病闭门养病,叶南卿越来越不知收敛了,什么都想抓在手里。现在皇上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才会召回夏国渊的。” “哦,原来是这样。贤兄让愚弟去夏府拜见,是想让叶南卿认为愚弟开始向夏阁老靠拢了吧。那这样……” “正是此意。”姚鼐捋了捋有些花白的胡须,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严文正也笑了起来,姚鼐重新返回朝廷,那他自己的仕途应该还可以再朝上走一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戴昌德的悲催事(上) 许安平走出北镇抚司衙门,一个人晃晃悠悠地朝成贤街走去。小半个时辰后,他来到多日未曾到过的成贤街。街面上一如既往地冷冷清清,浑然不见北门桥那般摩肩接踵的热闹。他也懒得去寻属下,只是一个人在街上逛着。偶尔能够见到的人也都是书生打扮,一个个高谈阔论,一副才高八斗、指点江山的模样。这些人见到许安平穿着北镇抚司的官服,脸上露出嫌弃厌恶的样子。许安平也不想和他们计较,自顾自地看了看四周。见到周围无人注意,他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巷子,出来后已经是中年汉子的模样。然后,向坐落在街道另一端的大同会馆走去。进了会馆,他坐下后就开始吆喝着让小二上茶水。 这时一个看起来颇为伶俐的小二忙不迭地过来问道:“这位爷,您需要点什么?小店的明前龙井、碧螺春和普洱都很不错,您要不要来一壶?” 许安平看到这个小二过来,稍稍愣了一下,不过还是说道:“来一壶碧螺春吧。” “好嘞!客官,您还需要其它吗?小店的蚕豆、茴香豆,还有各式小菜都还不错,可以用来消磨日头。”店小二陪着笑说道。 许安平又点了两个小菜,看到店小二嘴角扬得更高,这才随口问道:“小哥是新来的?前些日子我过来歇脚的时候,在这里跑堂的可不是你。” 小二竖着大拇指,“爷,您真是好记性!”接着他微微撇了撇嘴说道:“之前那个哑巴一天到晚也卖不出两盘东西,还好吃懒做,被掌柜的撵到灶房打杂了。小的是从山西来的,前两天刚到。爷,您稍等,小的这就去把您点的东西送过来。” 许安平也看得出来他颇为伶俐,怪不得能过来跑堂。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先把茴香豆和蚕豆送了上来,然后又拉着个长音急步走过来了,“这位爷,您点的碧螺春来了。”这时他的小腿忽然弯了一下,直接扑倒在地。随着“哗啦”一声响,白瓷的茶壶和茶盏在地上摔碎了。一些热水还溅到了许安平和周围其他客人的身上,登时会馆里响起几声怒喝。 “你这小二,做事怎么忒的不小心?爷看你是欠收拾了!” “哼!你们掌柜的呢?把他给老子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招人的。” 掌柜的听到动静已经急忙走了过来,看见地上的碎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向周围连连作揖告饶,又主动要求每桌送上一壶好茶,才让众人消了火气继续聊起天来。他转脸对着店小二冷声喝道:“毛手毛脚的,一点都不稳住!给我滚去灶房烧火,让哑巴出来侍候着。”接着他对着许安平作了个揖,歉声说道:“这位爷,实在对不住。您再稍坐一会儿,小老儿这就让人送上茶来。” 许安平左手扶着大腿,右手用筷子夹着茴香豆随意地点点头说道:“不打紧,这个小二哥年纪轻手生了一些,待过两年就好了。”然后他转脸看着外面的景色,也不再说话,左手也若无其事地抬到桌子上。 掌柜的走后,只过了片刻,哑巴店小二就送来一壶茶和另外几样小菜,还微不可查地看了许安平一眼。 许安平还是眼睛看着外面,时不时地喝着一口茶,看起来是惬意之极。大半个时辰后,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许安平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离开了大同会馆。 哑巴店小二见状了,连忙过来收拾碗碟,果然在下面发现了一个纸团。他动作隐秘地收进袖子里。 许安平重新变回模样、换回衣服走在成贤街上,准备去找手下交代一下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事情。毕竟他要和薛平川去端掉血手盟的其它分舵,肯定没办法再来管成贤街的事情。刚想到这里,他的几个手下就急吼吼地跑了过来,看到他是一副惊喜的模样。 “头儿,可找到你了。小的们刚才有急事会衙门找你,他们说你来这边了。”一个带头的小旗扶着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道。 “哦,我刚才随意走了走,正准备去找你们呢。对了,你说刚才找我有急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旗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说道:“小的几个也是走了霉运,这不,巡逻的时候遇到了晋阳侯次子戴昌德。这位爷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不去金凤楼里面厮混却跑成贤街来附庸风雅。刚才这位爷看到一个带着丫鬟来买字画的小姐就上前调戏,小的几个看到了也不好装作没看到,就上去说了几句。哪想到戴昌德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让几个家丁上来和咱们弟兄几个掰饬掰饬,还不让咱们走。弟兄几个感觉到这事情看样子不能善了了,就赶紧让我回去喊您。您看这件事……” 许安平想起上次的事情,也是一顿子火。看样子戴昌德也许已经找人打听过自己的事情,现在就算弄不倒自己,也要给自己点颜色看看。“走!带我过去看看。” 小旗听了也是大喜,当手下的就怕上面没胆子,那以后做事就难了,弄不好就要顶雷。“哎,头儿,这边走。不远,就在前面。那小子狂着呢,估计还没走。” 不一会儿,许安平来到水墨轩的旁边,看到戴昌德指使家丁把七八个锦衣校尉堵在旮旯里,正在口沫横飞地吹嘘着,还不时哈哈大笑。旁边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和十二三岁的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几个北镇抚司的校尉看着这位爷,也不敢随意动作,就怕惹恼了对方,上面还不给自己撑腰。 许安平快步走近走近,直接抓着刀鞘对着家丁就是一顿乱砸。那些家丁还正得意着,哪想到会飞来横祸,登时就是一阵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戴昌德定睛一看,原来是路窄的冤家,顿时觉得刚好利索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气急怒喝道:“都给老子上,把那小子给我打断腿。是死是伤,都算老子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戴昌德的悲催事(下) 一直被家丁堵着的北镇抚司校尉们早已经怒火中烧,若不是怕惹麻烦早就抽刀子上了。这时候看头儿来硬的,抡起刀鞘就冲了上去,劈头盖脸一顿猛揍。 “唉,唉!爷,这位爷,您收着点劲儿。小的也就是混口饭吃。唉,别打把胳膊打折了。啊!爷爷饶命!”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老人家别和俺一般见识。” 校尉们哪里肯让,个个都朝家丁们的痛处招呼,不一会儿就一地哀嚎。 许安平已经束手在旁边看着,也不出声制止,由着手下使劲殴打。校尉们心领神会,对着躺在地上装死的家丁们继续拳打脚踢,就像踹死狗一般。 戴昌德也没想到家丁们这么不顶事儿,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喝骂道:“姓许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今儿个你打了老子的人,要是不给爷爷一个交代,明天我就打上你们北镇抚司的门,和你们上官说道说道。” 校尉们听他一说这话,脚下的劲儿就收了三分。许安平默不作声,右手扶着腰刀面无表情地缓步朝戴昌德走去。 戴昌德见状连连退了几步,嘴里不住喝骂道:“姓许的,你不想活了吗?爷爷是晋阳侯的儿子。你去打听打听,京城里谁不知道我爹最是疼我。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薛平川也保不住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旁观的小旗脚下微动想过来劝住许安平,不过看到他的表情也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到肚子里了。 许安平走到戴昌德的两步外,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小侯爷,你说咱们的命谁的更值钱一些?” 戴昌德已经退到了墙角,鼓起胆气怒瞪着许安平说道:“姓许的,你就是一个混不吝的玩意儿,哪有老子的命金贵。我的一根头发都比你金贵得多。” “小侯爷说得对!我是贱命一条,值不了几文钱。可我若是砍了你一刀,最多也就是赔你一条命。你觉得划不划得来?” 戴昌德脸色有些发白,咬着牙色厉内荏地说道:“你在威胁我?爷爷可不是吓大的!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爹会让你家鸡犬不留。说这些话的时候,你还是多想想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吧,哦,还有你那三位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哈哈哈……”他感觉到抓到了许安平的软肋,于是目光淫邪,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许安平眼里厉芒一闪,暗暗用力抓住刀柄,强忍住一刀砍了对方的冲动后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小侯爷打听的消息似乎不大准确。小人我自小就是孤儿,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如果哪天我死了,其她人我是管不了的。只是小侯爷身娇肉贵的,要是磕着碰着了,那可就麻烦了。”接着他转脸淡淡地说道:“把地上的人全部打断一条胳膊。这些人竟然敢来成贤街偷东西,以后见到一次打断一次胳膊。” “是,总旗!”站在不远处的小旗躬身应是,直接就让校尉把家丁的胳膊打断,而且还故意弄得家丁大声惨叫。站在不远处正在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的大小姐和丫鬟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又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起来。 戴昌德额头见汗,脸色有些发白,低声说道:“行,姓许的,算你很!老子今天算是认栽了。你最好能天天守着自家的小娘子。咱们山不转水转,看看最后是谁吃亏。”他说了两句狠话,转身对着在地上哀嚎的家丁们喝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竟给老子丢人现眼。走!”同时,他也没想到许安平会爬得这么快,才半个多月的功夫已经从校尉变成总旗了。他虽然之前没能进入谍情司,可还是知道里面的道道的。若是没有过硬的能力和关系,只能一辈子当个普通校尉。看来有必要重新找人去摸摸姓许的底细了,免得招惹了麻烦。 许安平靠近戴昌德说道:“小侯爷,你似乎忘记留下一个东西。” 戴昌德还没反应过来,左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啊!姓许的,老子要了你的命!啊!”他的刚刚长好的手指又被许安平硬生生地给掰折了。那种痛简直是痛彻心扉,他恨不得没长这根手指。 许安平若无其事地说道:“小侯爷,以后有机会最好一下把我弄死了,否则我就把这条命给你,看看到底是谁的命值钱。” “去你大爷的!姓许的,你他娘的就是个疯子!来人啊,给老子去找大夫。”戴昌德话音刚落,一个比较伶俐的家丁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自己的胳膊快步朝远处跑去,而其他人还在痛得满地打滚。 戴昌德吹着自己的左手食指,想要稍微减轻一点痛楚。 许安平也不当回事,交代手下的小旗说道:“薛百户如果问起今天的事,你就说是他们挑衅在先,咱们也是不得已才还手的。接下来一段时间,江千户安排薛百户和本官去外地查案,成贤街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直接取衙门里调人,有什么事都由本官担着。” 戴昌德听到江千户的名字,肝儿一颤,心里暗暗骂道:“怎么还牵扯到这个杀神啊!去他娘的,姓许的是属刺猬的吗?以后老子还是离他远点吧,别把自己折腾进去了。” 看到戴昌德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急步走开了,许安平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江千户在前面顶着,他就不用担心不在京城的时候,易莲儿和邓小可她们被戴昌德骚扰了。当然,这个麻烦还是尽早彻底解决了比较好。 听到许安平吩咐的小旗心里大喜,连忙矮着肩膀谄笑地说道:“头儿,您尽管放心。成贤街的事情尽管交给小的,小人一定尽心竭力时时盯着。若是出了任何事情,您回来尽管拿小的是问!”没有了许安平直接管着,以后店铺掌柜的奉承对象就是自己了。“哈哈,终于是多年的媳妇儿熬成婆了!”想到以后白花花的银子被人送到自己的手里,小旗第一次觉得生活这么美好。 许安平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属下脸上的表情,有些想在对方脸上抽一巴掌。盼着自己走,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孙永承火中取栗 下午时分,皇宫内传来消息,建平帝已经醒来。于是,京城内一时车马萧萧,不时可以见到家丁模样的人飞奔而走,在人群中急速穿行。 叶南卿收到消息,微微愣了愣神,摩挲着一块已经被把玩得晶莹剔透的玉石淡然吩咐道:“去告诉左都御史凌大人,太子教育之事实关乎江山之固、社稷之安、家国之危,不容有丝毫懈怠马虎之意。夏阁老日益年迈,恐有心而无力,难当此大任。一应科道御史理应行使职责,规劝陛下另择贤能之士。” “是,老爷。老奴这就去办。”一个老家仆在旁边躬身听完,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我再写一封信,你着人送到礼部尚书易大人和国子监许祭酒府上。记住,要亲自交给易大人和许祭酒。”说完,叶南卿执笔书写,片刻之后蝇头小楷布满整张信纸。 夏国渊也是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建平帝醒转的消息,他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现在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全靠往日的名望撑着。一时不慎,就会满盘皆输。这时候建平帝若是倒下了,那他就只能灰溜溜地重新启程回家养老了,这辈子也别想再有机会翻身。他慢声问道:“皇上的气色怎么样?” “回老爷的话,宫内传来消息说皇上刚刚醒转,身体比较虚弱。据太医说,皇上的身体已无大碍,不过还是要静养一段时间。” 夏国渊彻底放下心里,这才说道:“嗯,后面有什么事,随时过来禀报。去账房那里支取五千两银票给宫里人送去。行了,你下去吧。” 景王接到建平帝醒转的消息时,脸上满是失望。若是建平帝醒不过来,那他上位的可能性会很大,现在可就遥遥无期了。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庆幸,幸好没有自作主张去接触军方的人,否则后面可难说了。想到这里,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朝外面朗声吩咐道:“去把西席李先生找来,就说本王有要事找他商议。” 一刻钟后,西席李有鱼急匆匆进了书房,缓口气躬身行了一礼后问道:“李有鱼拜见王爷。不知王爷唤在下来有何事吩咐?” 景王示意他关上书房的门,然后才说道:“李先生,你之前寻了关系去见了靖安侯。后来情况怎么样了?” 李有鱼回道:“回王爷的话,在下上次托了父辈的关系见了靖安侯,稍微暗示了他一下。不过他故意打了哈哈,没有直接明说,应该是想继续观望观望情况。后来在下再想去见他时,靖安侯一直住在军营里,没有返家,所以一直没有成行。” “哦?先生认为靖安侯是何意?”景王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爽。靖安侯如此敷衍,直接落了他的面子。 “王爷,靖安侯如此表现也是正常,毕竟这是关乎他全家上百口人的事情,不可能轻易答应的。依在下之间,还是要再接再厉,把靖安侯争取过来,以应将来之变。”说到这里,李有鱼有些激动起来,清癯的脸上微微泛红,“王爷,现在可是好机会啊!皇上在朝堂之上昏迷不醒,众人肯定会议论纷纷,此时正是收揽人心之时。在下可以保证,若是此时再去说服靖安侯,肯定事半功倍。而且,仅仅依靠靖安侯还不够,还要再得到其他军方人士的支持。” 景王被说得动心不已,可想到面具人的说法,心里开始纠结起来。 李有鱼见状,心里已经有数,也不再多说。他非常了解这位东主的心理,心比天高却难下决断,于是心里默念:“既然这样,还是让我来吧。” 果然,景王犹豫了半天才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先生暂时先不要有所动作了。今日下午皇上已经醒来了。” “是。”即使这样,李有鱼还是没有放弃心里的想法。毕竟皇上会昏迷这一次,就会昏迷下一次,也许下次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姚鼐刚刚用过晚膳,一个人在后院里散步,静静地看着树上的叶子一片片飘落在地。抬头看着枝头还剩下的几片零星的叶子,他脸色有些阴郁,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唉,日子不等人啊!再这样下去,我也要老死了。” 这时亲信仆人过来禀报:“老爷,宫里人传来消息。” 他接过一个纸条看到建平帝醒来的消息,眉头郁结之色消散了一些,嘿然笑道:“夏国渊、叶南卿,你们师徒好好地斗吧,看最后到底是谁技高一筹。” 是夜,孙永承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纸团,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书房里安静异常,时不时地能听到蜡烛烛心燃烧后的轻微炸裂声。因为没有特别的关系,他刚刚才从一个要好的朋友那里得知皇上下午已经醒转了。得知消息滞后如此之久,让他更加意识到自己地位的低下。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打开纸团定定地看着上面的字:景王有所图谋,意欲窥视大宝。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梆子响,已是三更时分。孙永承的脸色也逐渐坚毅起来,毕竟错过了这次,就再也不会有其它机会了。于是,他用毛笔蘸着墨汁在早已铺开的空白奏折上奋笔疾书起来。 “臣孙永承泣血上奏,伏惟皇上亲启。数日前皇上龙体偶恙,于朝堂之上昏迷。一时之间,人心动荡,流言嚷嚷。及至民间亦惶惶难安,纷纷为皇上祈福深祷。赖皇天有幸,上天庇佑。然一事未能纾解,始终危害遗存。景王长期滞留京城,长达年半之久。其常入民间而行伪善,揽门客而蓄力士。所思说想,昭然若揭。因之,民众之中,知景王而不知陛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望陛下不以臣卑鄙,降旨督促景王返驻地。臣虽死而无憾矣!” 第二天,奏折已经摆在建平帝的书桌上。因为“卧病在场”,他让马德胜读奏折。 马德胜拿起孙永承的奏折,才看了一眼就吓得一哆嗦,嗫喏着说不出话来,心里实在是怕惹怒皇上。过了一会儿,他才颤着声音读起奏折。 数日前被这件事气得昏迷的建平帝,安静地听马德胜读完奏折,这才淡淡地说道:“拟旨,孙永承任扬州知府,即日启程上任。现扬州知府刘明诚返京任职。” 第一百四五十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天下午,孙永承正在都察院公房里处理公务时,有太监过来传旨。建平帝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很多时日没有亲自处理朝廷事务,更别说单独给某个朝臣下旨了。于是,都察院里的御史们纷纷放下手中事务,侧着耳朵准备听听皇上降旨所为何意,脸上不自然地或露出嫉妒之色,或神情紧绷、拳头紧握。还有几个人躲在旁边窃窃私语,时不时朝宣旨的地方打量着,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太监扯着公鸭子般的嗓子喝道:“圣旨到!右佥都御史孙永承接旨。” 孙永承撩起官服的前襟跪倒在地答道:“微臣孙永承,恭请圣安!” “圣躬安!右佥都御史履任期间奉公守法,品性高洁,实为人臣楷模……然公不识大体,强捕风捉影之事,意图离间天家,实不为人臣所为……今迁为扬州知府,即日启程赴任。望君今为国效力,实心为民。钦此!” 周围的御史原来是满脸艳羡,听到最后已经是转为惊讶,进而变为同情。都察院大小几十名御史,有一多半因为景王之事上奏皇上,要求下旨督促景王离京返回驻地。这还是皇上因为这件事降旨申斥并且贬谪官员。虽说右佥都御史与扬州知府同为四品大员,但是从京城到地方确确实实是一种贬谪。其中理由也比较奇怪,利用“捕风捉影之事”上奏不是御史的职责吗?否则风闻奏事又有什么用? 孙永承见到太监过来旨的时候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或者说他在上奏之时已经预料到是这种结果。当然,这也正是他想要的,因为现在自己被贬得越惨,后面得到的补偿就会越深厚。他面无表情地沉声说道:“臣领旨谢恩!”接着站了起来,微微拱手对宣旨太监说道:“这位公公,麻烦你回禀时转告皇上:微臣为国一片赤诚之心,虽九死而无悔。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切勿顾念一己之私情。” 太监宣旨数十次,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微微有些发愣。反应过来后,他才阴阴地笑着说道:“咱家最佩服的就是孙大人这种硬骨头。放心吧,咱家一定把大人的话一字不漏的禀告皇上。嘿嘿嘿……希望到时候还能见到孙大人这幅模样。”说完太监一摆手,带着几个大汉力士回转。 旁观的众位御史禁不住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无论是赞同抑或反对,心里都暗暗佩服孙永承的骨气。他们不禁思忖:这孙永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还有这般骨气!当然,众人相互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喜意,毕竟走了一位右佥都御史,又可以空出来一个位置了,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想到这里,御史们的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戒意,相互假笑着告辞各自回到公房开始揣摩皇上的想法。当御史虽然能让文武百官人人都怕,可也是个技术活,一不小心招惹了皇帝,那就只能远窜地方了。呐!刚才就出现了一个反例。 孙永承回到公房,简单收拾一下东西,把相关事务和左佥都御史交接好就回到了家中,准备第二日启程去扬州上任。 宣旨太监回到西苑向皇上禀告宣旨时候的情形。 待太监离开之后,建平帝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看来朝中还是有如此明眼赤城之人,实在不可多得。”想到朝中种种乱象,他接着恨声说道:“相比之下,那些位居高官之人,明明知道情况还为了争权夺利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是不为人子!殊为可恶!”于是他提笔把孙永承的名字写到了一扇小屏风之上。 叶南卿得知孙永承贬谪、刘明诚升迁的消息,已经是圣旨发出一个时辰之后了。他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件事,是因为在这个关键时候,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引起很一连串的反应。据说这次皇上因为过于气愤,直接动用了中旨,绕过丞相也直接让太监传旨。一般官员可会能因为顾忌自己惹上媚上的坏名声而不愿意接受中旨升迁,但是他知道和自己同科的进士刘明诚绝对不会拒绝这个机会,因为对方太想升官了,也太想超过自己了。至于其中有什么猫腻,现在还看不出来,只能暂时搁置了。 姚鼐听到家丁禀报刘明诚即将回京赴任的消息,心里有些诧异。在很早之前,刘明诚因为不得夏国渊信任而投奔了他,他也只是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时候稍微提拔了一下。上次为了引出夏国渊和叶南卿的矛盾,他才指使刘明诚用借口拦下了夏国渊几天。虽然一直想调刘明诚入京就职,一方面算是补偿对方的功劳,另一方面也是想将其引为臂助,但是迫于叶南卿的压力未能成事。现在竟然意外地实现了,真是意外之喜。当然,他也觉得这个升迁有些奇怪,不过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放下心来。 第二天,正在衙门二堂处理公务刘明诚接到了圣旨。还没听完太监读完圣旨,他脸上已经浮现了狂喜之色。待太监宣旨完毕,他赶紧让亲信家丁送上五百两银票,努力压住笑意连声说道:“真是有劳公公了!给公公添麻烦了。不知道皇上是否还有其它的交代?” 宣旨太监摸了摸袖子里一叠银票,脸上笑得褶子都起来了,就像一朵菊花一般。此时他也不吝啬说几句喜庆话,“刘大人,皇上很看重你。这次进京,刘大人可要实心用事,不要辜负了皇上的赏识啊!” 刘明诚一听这话,更是喜笑颜开,连说一定一定。 回到公房,将左右侍候的衙役家丁赶走,他一个人在房间内急步走来走去,越想越是兴奋。十几年了,自己终于又要回到京城了。他忍不住低声说道:“还是姚左相更靠得住。哼,叶南卿,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的。恩师啊!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哈哈哈……”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临行之前的谋划(上) 孙永承面色平静地回到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刚进家门,老妻就迎了上来,有些担忧地问道:“老爷,今儿个怎么下值这么早?” 老妻本是富家之女,及笄之年就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选择了当时还是个穷书生的他,几十年来直到现在依旧过着清苦的日子,却从来没有半句怨言。所以,他从不会对老妻摆脸色,现在也是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大事,衙门现在也是清闲得很,我就告了假半天假回来了。” 老妻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不过也没有多问,而是笑着聊起了家常。一会儿说到大儿媳妇孝顺,一会儿又说到小儿子不懂事,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还是一副混样子的模样。 听了这些话,孙永承的心里的阴郁也散了一些。虽然事情到现在为止都在自己预想之中,可是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谁也没有把握能稳操胜券。他端起茶喝了起来,不时点头附和着老妻的看法,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夫人,我接下来可能要离京一段时间。你想不想到扬州去生活一些日子?” 老妻的话语一滞,她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一家人已经在京城生活了二十余年,早就是故土难离了。她停了停才缓声说道:“既然老爷要去外地当官,妾身肯定是要跟着去的。老爷平时公务繁忙,要是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能行?就是大郎和二郎留在京城,妾身不大放心。尤其是二郎还没有定性,怕是会闹出乱子。” 孙永承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说道:“又咱们在京城照看着,二郎再过十年也长不大。没有咱们在京城,他吃了几次亏就长记性了。” 老妻微微有些犹豫地说道:“老爷说得在理,可妾身还是放心不下。不知老爷这次去扬州,何时动身?” “明天吧。皇上今日已经降旨,让我即日起去扬州上任。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还是早一点去扬州熟悉一下公务比较好。” 老妻很是诧异地说道:“啊!这么急啊!这可如何是好?这一大家的人,安排起来可是需要一些时日。”她站起来想了想才说道:“老爷,那先让屏儿跟您去扬州吧,妾身留下来把家里的事情交代一下。少则数日,多则旬日,妾身就会动身去扬州。” 孙永承反倒劝了起来,“你的身子骨也不好,还在用药养着。要不就留在京城吧,别再舟车劳顿了。” 老妻说道:“老爷不用过于忧心,妾身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再说了,扬州离京城也不远,几日的时间就到了,算不上舟车劳顿。而且妾身听别人说,扬州的风物最是养人,也许到了那边妾身的身子会更好一些。”不待孙永承再度劝说,她微微福了福说道:“老爷,妾身这就去却交待一些事情,就不陪您叙话了。” 待老妻走后,孙永承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悔意。因为自己的野心,累得家人接下来都要分隔两地,真不知道值不值得,而且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稍稍后悔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硬起心肠,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选择了路就要一头走到黑。早有例子证明,左右摇摆远比走错路更惨!又在堂屋做了一会儿,喝完茶盏里的茶水,他起身回到后院的书房。明天就要离京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更重要的是,他还要让人时刻关注景王的动静。离京之后,再想及时打探消息就不可能了。 此时,许安平也已经回到家,正在和易莲儿说着闲话,还时不时地撩拨一下邓小可,直把对方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的脸抓花。环儿则是一如既往、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零食,嘴里不停嘟囔着,似乎是嫌零食太少了,完全不把自家大小姐的“死活”放在心上。 易莲儿在旁边看着热闹,直到邓小可已经要扑上来了,她才笑嘻嘻地开口说道:“安平哥哥,你坏死了,就知道欺负可儿姐姐。你再这样,我可就和可儿姐姐一起了。” 邓小可听了,揽起易莲儿的胳膊,示威性朝许安平做着鬼脸。“看到了嘛?邓九,现在连莲儿也不站在你那边了。再这样下去,你可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弄不好连饭都没得吃了。嘻嘻嘻……”接着她故态萌发,又哈起了易莲儿的痒痒,然后二女开始打闹起来。 旁边的许安平则是一脸猪哥相,看着衣衫有些凌乱的二女,鼻血都流了出来。 “呀!安平哥哥,你怎么流鼻血了?”易莲儿急忙跑过来拿着手绢擦拭,一脸的担心。邓小可眼里的担心一闪而逝,嘴上嘲笑道:“邓九,你这身体不行啊,以后还怎么照顾莲儿?本小姐奉劝你,以后还是多注意一点吧。”正在擦拭的易莲儿听了,脸色不自觉红了起来,不过也没有反驳。 许安平接过易莲儿的手绢用力一抹,正气凛然地说道:“你懂什么!这是上火造成的。这段时间因为莲儿做的饭太好吃了,也太补了,再加上我火气本来旺。不像某某人,连饭都不会做,每天除了吃吃吃就知道睡睡睡,和那啥有什么区别?” “你!邓九,你竟然骂我是猪,本小姐和你拼了!莲儿,你不要拦我,我今天一定要让他长长记性。”邓小可努力挣脱易莲儿的胳膊,朝许安平冲过去。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眼见着邓小可的火气越来越大,许安平赶紧转移话题。“好好好,都是我的臭嘴乱说话。那个,咱们还是说点正事吧。这关系到以后的生活,可不能大意喽。” 果然,一听到许安平正经起来,邓小可也不闹腾了。环儿还沉浸在自己的零食世界里,咔吧咔吧地吃着核桃。邓小可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提醒她小点儿动静。 许安平清了清嗓子说道:“呃,可儿,咱们也来京城好些日子了,你看什么时候去见见你远房舅舅啊?丑媳妇儿也要见公婆,再说我也不丑啊!” 邓小可脸色登时火红一片,挥舞着拳头就冲了上来,嘴里嚷嚷道:“邓九,你又来占本大小姐便宜,我和你拼了!想见舅舅,你还是等下辈子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临行之前的谋划(下) 打闹一阵之后,邓小可也累了,扶着腰气喘吁吁。一旁劝架的易莲儿也是香汗淋漓,她看到许安平头发散乱得像个鸡窝,忍不住扑哧一笑,然后走过去给他整理头发。 许安平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任由易莲儿打理着自己的头发。看到邓小可休息好了,他才说道:“可儿,莲儿,我因为公务要出去一段日子。” 易莲儿纤细柔美的十指动作一滞,然后又继续动作起来。邓小可美眸里担心和不舍的情绪一闪而逝,语气欣喜地说道:“你这个大坏蛋走了也好,省得整日来欺负本小姐。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莲儿的。” 许安平说道:“你照顾莲儿?我看是莲儿天天照顾你吧。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就知道去灶房找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的饭桶会走路呢。” 邓小可又要冲上来,却被环儿拦住了。 环儿低声哀求道:“大小姐,姑爷这次出去,就没办法给环儿买零嘴吃了。嗯,你别打姑爷了,他心情好还会给环儿多买点零嘴。” 邓小可听了这话,气得差点昏厥,接着开始训斥环儿。“真是养了只白眼狼,就知道想着自己。你家小姐被欺负了,你看不到啊?啊!” 易莲儿给许安平打着发髻,低声问道:“安平哥哥,你这次出去要多少日子啊?” 许安平轻轻拍了拍易莲儿的柔夷,安稳地说道:“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莲儿别怕,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你在家别太累着了,有事也让可儿做一点。咱们家可不能养只不干活的金丝雀儿。”说着他还故意提高了一点音量,朝邓小可看了看,果然对方正在竖着耳朵听。 “哪有!可儿姐姐平日里也做了很多事情,只是安平哥哥你没有看到。”易莲儿分辩了两句之后又说道:“安平哥哥,你在外面一定要主要安全,不要再受伤了。还有,你要照顾好自己,天气也越来越冷了。还有,还有……” 许安平反手握住易莲儿略显冰冷的小手,笑着说道:“好了,好了,莲儿真是咱们家的管家婆。我在外面会注意的,保证完完整整地回来。” 易莲儿脸色通红,微微缩了缩手,不过也没有抽回来。 “可儿,你也过来。”许安平向邓小可招了招手。 邓小可脸颊飞红,忽然羞涩起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做声。环儿推着她走了过来,把她白嫩的小手放在了许安平手里。 夜里子时许,许安平身着紧身衣翻出墙外。邓小可关上窗户的缝隙,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微微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回到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她在等着许安平平安归来。 孙府后院书房里,蜡烛还在亮着,孙永承还在执笔急书。他又很多事需要交代,给同僚的,给长子的,还有给许安平的。这时,书房的窗扉忽然被敲响了。他悚然一惊,接着想到一些事情,然后淡淡地问道:“是何人半夜来访?” “大人,小的过来问问您是否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的。”许安平压低声音嘶哑地问道。 孙永承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果然不出他的意料之外,这也正好省了很多事情。“看来你的消息很灵通的!本官这几日要去扬州公干,以后你就不要来府里了,按照以前定的规矩去大同会馆就可以了。” “是,大人。”许安平本来还想着找什么借口说要出京一段时日,没想到还有这回事。“大人还有什么要小人做的吗?” 孙永承捋了捋有些花白的胡须说道:“接下来这些日子,你一定要密切注意景王府的动静。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找机会送到大同会馆。记住,千万不要有一点耽搁,否则会出大事的。事情若是顺利的话,本官保你一个前程。” 许安平有些不屑地笑了笑,心里暗道:“老子早就有自己的前程了,哪里还要你来保。”不过他还是恭敬地答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会注意的。景王一有动静,小人就会送去大同会馆。” “嗯,这里有五百两银票,你拿去先用着吧。”说着话,书房的窗户打开了。紧接着,孙永承觉得手中的银票就消失了,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谢大人!小人这就告退了。”许安平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孙永承觉得手心微寒,皱了皱眉头想到:“看来还是小瞧他,以后可要当心了,可不能养虎不成反被弑。” 第二日,孙永承轻车简从启程去扬州上任,身边仅仅带了一个老仆和名唤屏儿的妾侍。来到太平门外,发现人流拥挤,正在排队出城。他也不想扰民,就让车夫慢慢排队等候。 忽然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正在排队的人忙着躲闪,顿时人仰马翻、一阵哀嚎。孙永承听到动静掀开车帘帘子朝外面观望,看到来的竟是北镇抚司的人,皱起了眉头。 “都给老子让开!耽误了爷的要事,通通把你们抓进诏狱里等死。”为首的校尉挥舞着马鞭乱抽,趾高气昂地喝骂道。 排队的人一听是谍情司的人,躲得更快了,甚至连随身的包袱掉在地上都不敢捡起来。 许安平虽然心里不悦,却也没说什么。他打马跟在后面,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马车就多看了一眼,竟然发现车里那人竟是孙永承。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随着大部队的人打马离开,不过还是把孙永承的事放在了心上。因为对方既然为右佥都御史,坐着马车还这么低调,见到北镇抚司的人扰民也不做声,那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孙永承看到一群谍情司的校尉笑骂着从身边过去,低声暗骂了一声。身为一个文官,若是说最厌恶的人,那就非谍情司的人莫属,恨不得把谍情司取消了才好。毕竟谍情司就是皇上用来监视百官的眼睛,弄不好家里还有他们的坐探,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发堵。 第一百五十三章 坐探的传递法则 三日后,北镇抚司一行人已经来到淮安府。为了避免引起刺客们的注意,他们在城外已经换了装束,留下马匹而是雇了一辆马车进城。十几人分成几匹进了城门,薛平川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嘴里吐了口唾沫说道:“娘的,没想到这淮安城竟然忒地热闹,老子原以为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看这样子,也不差咱们京城多少啊!嘿嘿……弟兄们,等做完了这单生意,我请你们去乐呵乐呵,见识见识这淮安城里的姑娘和京城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跟着后面的四五个乔装后的大汉轰然叫好,于是街道上响起了一阵淫笑声,引得路上的行人频频侧目。走在最后正在打量四周的许安平笑着摇摇头,一群刀口舔血的汉子也就这么点需求了。 一行人重新汇合之后,薛平川掏出怀里的小本本开始找淮安城北镇抚司坐探的联络点,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那家客栈。 “各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小店有各种美酒和特色菜,客房也有富裕。”店小二看到陆陆续续进来了一群人,马上热情地上来招呼。 薛平川知道这是北镇抚司的一处据点,立马本性暴露,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呼喝着:“快把你们店的好酒好菜都端上来,爷爷我都饿坏了。” 店小二看了看一群打扮贫寒、性格粗鲁的汉子,有些犹豫起来。若是这些人吃了霸王餐,把他卖了都赔不起。他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客官,小店本小利薄,那个,嗯,客官能不能先付上银两?” 薛平川两眼一瞪,一拍就站了起来,怒喝道:“这是谁定的规矩?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是不是看不起老子?”说着,旁边四五个壮汉也站了起来,团团围住店小二,看样子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店小二哪里见过这种狠人,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哆嗦着说道:“大爷…稍等,嗯,小的…这就…催人上菜。”说完眼巴巴地看着薛平川,一副哀求乞怜的模样。 薛平川也懒得和他计较,挥挥手让他滚蛋,然后翘着大腿开始和属下说起了荤段子,惹得旁边吃饭的食客纷纷侧目。 不一会儿,店小二把酒菜都端了上来,一群人也是饿极了,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小半个时辰后,薛平川吃完坐在椅子上开始剔牙,其他人也吃得杯盘狼藉、畅快之极。 许安平喝着茶,四处打量着客栈。这个客栈地处繁华的街道,食客也是各色各样的人,有商人、书生都在高谈阔论,真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店小二看到他们吃饱喝足了,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问道:“各位爷都吃好了吗?要不要再加点菜?”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吓得要命,这些人要是再吃下去他就要去撞墙了。 薛平川也懒得搭理,喝了口茶漱了口才懒洋洋地说道:“还将就吧,起码没委屈了爷爷的肚子。” “这位爷,嗯,这顿饭一共是七两八钱银子。您看?”店小二陪着小心说着话,身体还不住往后缩着,生怕迎过来的是一顿拳脚。 薛平川伸了一下懒腰,看到店小二已经蹲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禁不住好奇地问道:“小二,你搞什么鬼?老子有这么吓人吗?” “不…不是。小的刚才腿肚子有些抽筋,正在揉腿。”店小二站起来讪讪地笑着说道。 “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爷爷找他有事商量。”看到店小二还在犹豫,薛平川直接喝骂道:“怎么着?耳朵塞驴毛了?” “是是,小的这就去叫掌柜的。这位爷稍等。”店小二一路小跑消失在窗帘后面。 几个校尉拍着马屁道:“薛爷,您这虎威可是了不得啊!你看刚才把那店小二吓得,差点就要尿裤子了。”“是啊是啊。薛爷,您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教弟兄几个。学会了的话,咱们吃饭就可以不用花银子了。”“哈哈哈……” 不一会儿,掌柜的急步走了过来,躬身连连拱手说道:“几位客官,小店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原谅则个。” 薛平川见到掌柜的是个头发花白、面相和善的老头,爷不好意思拿大。示意掌柜的走近一点,他才低声问道:“掌柜的,你在京城可有认识的人?” 掌柜的一听这话,和善的面相陡然一变,眼睛也锐利起来,不过转瞬间又变为原来那副模样。他淡淡地笑着说道:“不敢有瞒这位客官,小老儿确实有个亲戚在京城,不过已经多年没有往来了。唉!” 薛平川眼里一喜,他把自己北镇抚司的腰牌露出一半,然后说道:“这位老人家,你的那门亲戚让我过来问好。他可是一直在惦记着你,只是没办法亲身过来。” 掌柜的看到北镇抚司的腰牌,脸上的颜色更加柔和了。他做出邀请地手势说道:“既然是老家的亲戚,那就到后院叙叙话吧。”说完在前面带路,薛平川朝许安平点点头,二人起身跟着走进后院。其他校尉握着包袱里藏着的腰刀,眼神警惕地看着店里的食客和外面路上行人的动静。 进了后院房间,掌柜的直接拜倒在地,神情激动地说道:“小人谍情司小旗徐德利,拜见百户大人。”说着他双手递上自己的腰牌,以备薛平川查验。 薛平川拿起腰牌在手里掂了掂,确认无误后才说道:“徐德利,本官这次奉本镇抚司千户江大人之令,带人来执行一项任务。希望你能配合。” 徐德利沉声说道:“大人有事尽管差遣,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本官这次来是为了……” “爹,你在哪儿?孩儿找你有事商量。爹!” 许安平抽出匕首躲在门后,顺着门缝朝外面看去,果然有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朝这边走来。他向薛平川看了一眼。 薛平川眼神狠厉地盯着徐德利,仿佛要噬人一般。 徐德利吓了一跳,见状赶紧说道:“大人,这是犬子,不是外人。您可能不知道,咱们这种坐探都是父亲传子、子传孙的。我家太爷爷就是坐探。我现在年纪大了,正准备传给犬子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忽然冒出个徒弟 薛平川朝许安平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靠近低声对徐德利说道:“徐老头,对不住了。这次的事情实在太过于重大,本官也没办法轻易信人。”他抽出一把半尺长的锋利匕首顶住徐德利的后腰,然后让其出声把外面的孩子叫进来。 徐德利见到这种情况,心里哪里愿意,可想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在虎视眈眈,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他的儿子虽然粗通点拳脚,平日里三五个棒小伙也近不了身,可见到北镇抚司这帮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估计连跑都跑不了,更何况前院还坐着不知道几个小旗校尉。他脸色发青,急得满头大汗,感觉到后腰的匕首已经刺破皮肤,而另外一人也做出欲夺门而出的架势,赶紧咽了口唾沫声音平静地说道:“虎子,爹正在和朋友商量事情,你有事的话就进来吧。” 几个呼吸后,徐小虎贸贸然闯了进来,让徐德利一阵叹气。这孩子平日里吃饭只长头不长脑子了,自己都说在会朋友了,还是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徐小虎看到屋子里竟然是两个完全陌生的健壮汉子,心里有些警惕,开口问道:“爹,这两位叔父是什么人?孩儿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徐德利略显不自然地笑了笑,正准备编个谎话的时候,薛平川已经笑着开口了。“你就是虎子吧?刚才你爹还在说你呢,果然长得结实。”他转脸对徐德利说道:“老徐啊,没想到咱们这些年没见,虎子都长这么大了啊。上次我过来的时候,他才五六岁的模样,天天就知道调皮。” 徐德利接口说道:“是啊,日子过得真是快,咱们也有近十年没见了。”他冲着儿子喝道:“虎子,这是你薛叔,咱们家在京城的亲戚。他这次是特地来看咱们的。还不快来叫人?” 徐小虎大大咧咧地喊道:“薛叔。”然后他转脸看着许安平,有些好奇对方身材瘦削,却让人隐隐有一种危险的感觉。 薛平川随意地笑着说道:“虎子,这是家里的护院头领,功夫可是漂亮着呢,寻常汉子十个八个都近不了身。” 徐小虎眼光发亮,即使说着话眼睛也离不开许安平。他本就是爱武成痴,可家里也请不起厉害的师父,就只能天天在街上打混。周围的青皮混混已经被他收拾的见到他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追都追不上。他这些日子正手痒着呢。 “怎么着,想和许护卫过过手?”薛平川拉着徐德利坐到旁边。 徐德利见到儿子不知天高地厚地连连点头,连忙喝道:“虎子,不准没大没小的。你薛叔和这位兄弟刚到,还没好好歇息,哪有你这般待客的?快给我滚出去!” 薛平川拦着徐德利,眼神锐利地盯着对方,转向徐小虎时已经平和了,笑着说道:“他们搭几手,不碍事的。我看虎子的底子也是不错,应该是没名师指点。这样吧,许护卫,你待会儿注意点,不准没轻没重的,可别伤着了虎子。” 徐小虎哪里受得了这种语气,愤愤地说道:“不要留手!我手里可不是没有东西。”说话间已是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随手扎起衣服的前襟。一看这轻车熟路的样子就知道平时没少打架。 徐德利因为担心就看了薛平川一眼,待对方同意后才来到院子里,急得手心都是汗,只能心里祈祷观世音希望对方手下留情。 许安平不丁不八地随意站在徐小虎的三步外,双手自然下垂放在大腿处,一副完全没有把比武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 这下让徐小虎更是火气上涌,恨不得立马冲上来把对方痛扁一顿,然后再吐口唾沫。他大喝一声:“我来了。”然后觑着许安平走神的时候快步冲了上来,拳头也是挥得虎虎生风,架势颇为骇人。 许安平抬眼随意看了一眼,也没作反应,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徐小虎心里有些犹豫,一看对方就知道是个厉害的角色,现在了还是没有反应,明显是个草包的样子。他咬咬牙,心里暗想:“算了,现在收手也来不及了,大不了待会儿赔给他点汤药费,反正一拳也打不死人。”当拳头触及对方胸口衣服的时候,他心里一喜也微微有些失望。“果然是个草包啊!”还没来得及高兴完,他觉得脖子一紧,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拳头上的力气自然也就散了。待低头一看,原来是对方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用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登时脸色发白,惊骇不已。 在旁边观战的徐德利看得更加清晰,当小虎离许护卫不足半尺的时候,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穿过小虎正在挥动的胳膊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也正是因为看得更加清楚,他受到的震动才更加大,心里暗暗庆幸刚才没有轻举妄动,否则就这一个护卫都能屠了自家满门。他转脸看着薛平川,哀求之色更浓。 薛平川挥挥手说道:“许护卫,还不快松手?要是让虎子少了一根汗毛,你这个月的工钱就没了。” 许安平闻言松开手,一言不发地走到旁边。 徐小虎也就刚被制住的时候受到了惊吓,现在反应过来则是满脸喜色,围着许安平打转转,看样子是想拜师学艺,奈何许安平冷着一张脸完全不搭理他。他也不丧气,念头一转开始凑到薛平川旁边拍着马屁道:“薛叔,你这护卫真是顶顶的厉害!我在淮安城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 薛平川心里了然,摸着徐小虎的头说道:“我也是因为一次机缘巧合救了他的命,才能招揽他做护卫的。一般人可使唤不动他。” “那是那是。薛叔,咱们也是亲戚,你看能不能帮我说说,嗯,我想拜师学艺。”说道这里,他也有些尴尬,毕竟还只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为了拜师学武,他也是豁出去了,反正要脸也没啥用。当然,他是没看到自家老爹正在朝自己使的颜色。 薛平川也正想找个人质,以免徐德利行事不密走漏了消息。他略微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个我可不能保证,我先帮你问问吧。” “谢谢薛叔!”徐小虎高兴地脸都涨红了,与旁边正在唉声叹气的老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薛平川转脸对许安平说道:“许护卫,小虎是我侄子。你看能不能收他做个徒弟?”他见到许安平不想答应,又说道:“这样吧,就算你现在不想带徒弟,也可以教他两手。”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以子作质迫用心 薛平川说话的时候还暗暗向许安平打着脸色,示意他答应下来。 许安平无奈只能点了点头,也不作声,然后走到一边负手看着院墙。 徐小虎听了登时大喜,谢过薛平川之后就跑到许安平身边打转。“师父,您什么时候有空教我功夫啊?要不咱们这就开始吧。就是您刚才那一手,真是厉害得不得了。”说着他还砸吧着大嘴,双手也胡乱比划着,好像刚才差点被掐死的人不是他一般。 许安平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徐小虎,只见他五指指节突出,手掌上有几处老茧,一看就知道他平日里练武也是花了不少力气。再看到徐小虎嘴唇上的绒毛随着兴奋的神情在不停抖动,心里忽然有些不落忍。他其实明白薛平川的意思,就是利用教武的机会把徐小虎拉进这次行动之中,这样就不怕徐德利不下死力气了。可是看样子徐小虎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完全没有经历过人世之恶。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刚才那是杀人之术,讲究一招制敌,而且没有杀过人是没办法学好的。你确定要学?” 徐小虎从来没有跟过名师,自家老爹又一直想让他继承家业学做生意,所以之前都是跟着城里的枪棒教头胡乱耍几下架势,哪里肯放过这次机会。他也没心思听许安平的话外之音,连忙点头说道:“学,肯定要学。师父,你就教我吧,让我吃什么苦都行。” 许安平看着徐小虎热切的眼神,微微点点头说道:“别叫我师父了。接下来这些日子,我会教你一些拳脚的。你能练到什么程度,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行嘞!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你教我功夫,那就是我徐小虎的师父。”徐小虎一本正经地说道,还颇有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许安平摇摇头,也懒得反驳。他打发了徐小虎之后,又重新回到房间。 这时,薛平川正在低声和徐德利说这次过来淮安的目的。“老徐,你也是咱们北镇抚司的老人,我也不瞒你。本官这次带人过来是因为接到消息,江湖刺客组织血手盟在淮安府城有一处分舵。我的任务就是将这群刺客一网打尽,不能有一个漏网之鱼。现在的问题是,这处分舵具体在哪里还不清楚,所以需要老徐你来查探。而且,千户大人催得急,所以时间比较紧张。” 徐德利想了想,面色为难地说道:“薛大人,属下在淮安城生活了大半辈子,三教九流也都认识一些,可从来都没听说过血手盟这个组织。” 薛平川看了一眼许安平,“许护卫,你来说说血手盟分舵的情况。” “是,大人。”许安平答应一声,淡淡地慢声说道:“这个叫血手盟的刺客组织非常隐蔽,在很多大的府城都有分舵,专门从事接花红杀人的生意。当然,他们很少在本地杀人,以免漏出马脚。不过,根据上次北镇抚司在京城围剿血手盟分舵的情况来看,他们各地的分舵可能会有一些共同的特点:一是地处人迹偏少的坊市,二是很多见状的汉子住在同一个院子并且白天很少出门,三是院墙上会布置一些铁钉以防外人进入。” 待许安平说完,薛平川又补充道:“这个血手盟应该是在十多年前成立的,所以淮安的分舵可能是近几年才有的。你打听的时候,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有一点一定要注意,这些人非常厉害,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徐德利倒是没有推脱,毕竟他也是北镇抚司的一员。犹豫了一下,他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犬子顽皮又比较鲁莽。这几日属下就将他送到乡下亲戚家,以免误了大人的要事。可好?” 薛平川大手一挥,笑着说道:“没有的事。本官挺喜欢虎子的,一副虎头虎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福星。而且他以后也要接你的班,这段时间就跟在本官身边历练一下,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 徐德利心里发苦,可面上也不敢拒绝,还要千恩万谢地说道:“多谢大人提携!犬子日后但凡有寸许功劳,都是大人今日之恩。”接着他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大人和许护卫风尘仆仆地从京城也必是累了,还是休息一下吧。属下这就出去让人探听休息,肯定不会误了大人的事情。” 薛平川有些假惺惺地说了一句,“刚才本官带着属下在外面可是吃了不少酒菜,这就算给你吧。” 徐德利连连摆手,哪里敢要。“大人折煞属下了!属下这一切都是北镇抚司给的,哪里还能要大人的银子。这些日子,大人就安心的住下,有什么事只管和属下说。待会儿,属下自会安排外面的兄弟住下。” “好,好好!老徐是个厚道人,那本官就不客气了。”待徐德利走后,薛平川安静下来喝着茶,完全不似刚才那般粗豪。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薛平川才透过茶水蒸腾的雾气悠悠地问道:“许老弟,难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让你收徐小虎当徒弟吗?” “属下确实有些糊涂。那徐小虎也就是个半大小子,功夫也稀松平常,哪里值得大人花忒些心思?” “徐小虎不值得,徐德利可是值得的。没有徐德利的人脉,咱们想短时间内找到血手盟分舵那是不可能的。可像他们这些暗探,祖祖辈辈在地方已经生活了上百年,一大家子的人,可不像咱们是光棍一条。要说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了咱们北镇抚司冒那么大的风险,那是骗鬼的。所以,本官也只能出此下策,让徐德利在查探的时候能够多花些心思。若是装作看不见的话,保不准他们就会拿一些借口来糊弄咱们。只要这次事情能顺利完成,我也懒得搭理他们心里的蝇营狗苟。”薛平川放下茶杯,直视着许安平。 许安平神情淡然地说道:“属下明白了。这些日子,我会看着徐小虎的。若是徐德利有什么异动……”他也没说完,不过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薛平川听了,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五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陷阱(上) 商量过后,薛平川就招呼北镇抚司一行人住下,同时安排许安平带人提前打探一下,以防有诈。出门在外,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许安平走在淮安府的街上,看着周围拥挤的人流和呼喝的叫卖声,一时有些恍惚。他已经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方式,竟然好长时间没有再想起过往,满心都是想要把易莲儿和邓小可照顾好。“也许到了这里,对我来说更好一些吧。” 站在身后的两个校尉正在探头探脑地看着四周,满眼都是新鲜。两个人相互看了眼,然后互相挤眉弄眼示意对方去说。最后年龄稍长的那人谄笑着说道:“许爷,咱们一起打探消息,也太显眼了。要不,咱们就……” 许安平回过神来,收起心里迸开的思绪,淡淡地说道:“嗯,那就分开打探消息吧。你们朝另外一个方向,记住酉时之前要回到客栈。否则薛爷要是问起罪来,你们要自己担着。” 二人喜上眉梢,千恩万谢地说道:“许爷放心!俺们哥俩在衙门里待了多年,省得轻重,肯定不会耽误了事情。” 待许安平点点头,他们就消失在人流之中。许安平一个人也乐得轻松,自顾自地走在人流中。过了一会儿又进了一处巷子,然后随意地浏览起来。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收拾一下心情开始返回客栈。很明显,一天的查看没有任何结果。毕竟淮安城地处运河要津,南来北往的客商繁多,人流也是非常稠密,一时查探不到消息也实属正常。到了客栈,许安平看到另外两人已经返回,正兴奋和其他人说着今天的见闻,还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大笑。不用说,二人玩得是相当舒心,当然也就不用问打探消息的结果了。 “今日咱们哥俩可真是长了见识!你们是不知道啊,淮安府的娘们那是种类颇多。什么扬州瘦马、燕赵佳人、吴越娇娃、洛阳女儿、米脂婆姨、大同婆娘,那是应有尽有。” “是啊是啊,今个儿我可是当了回乡下佬,第一次进了大花园,简直挑花了眼。可是这些娘们就是狗眼看人低,看见我们哥俩穿得一般竟然不想接客。嘿,你猜怎么着?” 另外几人连忙问道:“你们怎么着了?可别说是灰溜溜地走了。” “哥们可丢不起那人。我直接甩出几张银票,直接砸到那几个娘们脸上。这些娘们立马换了张脸,直接叫我大爷。那感觉真是舒坦!哈哈哈……” 许安平也懒得听他们继续说什么淫言秽语,直接进了房间。晚饭过后,徐小虎又过来缠着要学功夫。他也无奈,只能教了他几招散手,然后督促他好好练习。 第二天上午,薛平川正要招呼许安平一起出去,这时徐德利急急从外面走进来,已经秋末的天还热出了一头汗。看到对方使出的颜色,薛平川情知应该是有了消息,又重新回到了房间。 徐德利稍后跟了进来,连汗都顾不得擦直接说道:“大人,属下探听到一点消息,觉得可能有大用,就赶紧过来禀告您了。” “嗯,你详细说说。”薛平川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的手一紧,接着语气淡淡地说道。 “属下在淮安城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和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昨日交代丐帮、青皮去打探消息,并答应重赏,今儿个就有人来传消息。在淮安城西骡马巷有户宅院颇为可疑,平日里没什么人出入,晚上却有时会传出些动静。一个乞丐曾经露宿在那里,半夜见到有黑衣人进出,而且那片儿还失踪过。”徐德利说完的时候看了薛平川一眼,见对方面无表情,就继续盯着地面不再言语。 薛平川听了眉头皱了皱,然后抬头示意了许安平一下。后者点点头独自出了院子。 半个时辰后,许安平已经来到了淮安城西的骡马巷,先是在周围四处看了一下,心里大概有了底。此处离一处城门不足二里,城外就是运河,街上的行人大部分都是扛包的苦力。坐落在旁边的骡子巷不时能够见到骡马出入,墙角还堆积着不少骡马粪便,导致平时行人都很少来这边。 许安平拦住一个年长的苦力问道:“大爷,我是从外地过来的,想租匹骡马用。你知道去哪儿的价钱更公道吗?”给这人塞了两文钱,后者立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放下肩上的麻袋热情地指路。 “小伙子,你可是找对人了,没人比老汉更懂得行情了。你顺着这条巷子朝里走,出去之后看到能看到个骡马圈。到了那儿,你去找老蔡头,就说钱老汉介绍来的。保证你能买头好的骡子,还能落个便宜。” 许安平谢过之后就进了巷子,朝前走的同时还用眼睛的余光扫着两边的墙壁。忽然,瞳孔一缩,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巷子去骡马圈租骡子了。 指路的老汉看见许安平走进巷子,走到骡马圈开始和伙计讨价还价,这才重新背起麻袋离开佝偻着身体离开。 谈好价钱之后,许安平牵着骡子离开,没有再向骡马巷看一眼。回到客栈,许安平进了房间,看到薛平川还在喝着那杯茶,而徐德利还是垂手站在旁边。他暗暗朝薛平川点了点头。 薛平川裂开大嘴笑了起来,站起来在徐德利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说道:“老徐啊,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无论如何,这次本官都要到千户大人那里给你请功。哈哈哈……” 徐德利诚惶诚恐地说道:“属下不敢!一切都托大人的福。这一切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薛平川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嗯,本官也不亏待你。你昨日不是说想让虎子继承你的位子吗?行,今儿个本官就应下了。为了让虎子提前适应北镇抚司的事情,今晚他就和我们一起去监见识一下吧。”他看见徐德利脸上的肌肉都抖动了,安慰道:“你就放心吧。虎子跟在本官身边,肯定不会有危险的。本官会让许护卫时刻照顾他。” 徐德利只能哭丧着答应道:“谢大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突如其来的陷阱(下) 用过晚饭,薛平川要求北镇抚司一行人不得外出,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众人都是经历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倒是没有多少紧张,而是相互攀谈着准备完事之后领略一下淮安府的风土人情。几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不时发出各种不太正常的笑声。 许安平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心里有点悸动,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最后提醒自己行动时一定要保持警惕,然后闭目养神。 子时末许,房间被人从外面敲响了。许安平猛然睁开眼睛,手里反握着藏在枕头下面的匕首,低声喝问道:“谁?” “许老弟,起来吧,该出发了。”薛平川语气低沉中透着些许兴奋。他只要把这件事处理得漂亮一些,回去升为副千户就指日可待了。 “大人,稍等。我这就出来。”许安平把一件件东西都贴身放好,匕首绑在左边大腿侧面,右手则依旧抓着腰刀。来到院子里,一行人已经准备就绪,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他看到徐小虎也在队伍中,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眼睛里露出光芒,双手还不停摩挲着北镇抚司的制式腰刀。站在旁边的徐德利则是满脸担忧的看着儿子,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这也很容易理解,毕竟北镇抚司针对的歹徒都是动辄屠人性命,更何况这次还是杀人不眨眼的血手盟刺客。 “许安平前头带队,出吧。”薛平川大手一挥,众人急步鱼贯出了后门。到了街道路口,住在旁边客栈的北镇抚司校尉们也是一声不吭地汇入人群之中。一行人奔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偶尔遇到打更的更夫也是直接打晕放在路边。静谧的夜里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响起。 大半个时辰后,离骡马巷还有二里地的时候,许安平挥手让众人停在路边。 薛平川估摸着已经是丑时中许,让众人停下来调息一下,大半刻钟后开始布置任务。因为有许安平白天提前打探了消息,他早已知道这边的情况,开始分配人两头堵住巷口,然后准备亲自带人突入院子,将刺客全部斩杀。“记住了,刺客们狡猾异常,千万不要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只要本官不喊,你们就要死死地收住出口,不能放过任何一人。听到了吗?” 留守的众人齐齐点头。 薛平川四下看了两眼,低声喝道:“这次成了,大家喝酒吃肉,命丢了大伙儿黄泉路上也做个伴。爷们的荣华富贵都是用命拼来的。” 徐小虎眼神炽热,不明的心思像野草一般在疯长,抓着腰刀的右手青筋毕露。 瞅着空隙,徐德利低声对儿子说道:“虎子,待会儿情况不对,你就自己先逃。不要回客栈,直接去之前爹带你去的四合院躲起来,爹稍后会去和你汇合的。记住了!” 徐小虎有些不明白,只是随意地点点头。他见识过许安平的功夫之后,根本就不怕刺客什么的,现在是浑身是火,迫切地想要发出来。 “剩下的人,和本官一起冲进去。有人反抗的话,格杀勿论!”薛平川落下狠话,直接带头冲向骡马巷。北镇抚司其他人也仅仅跟上。来到院墙处,众人熟练地配合,用手一托对方,有人已经攀上的墙头。 许安平第一个上了院墙,四处打量着院内的动静,没有发现任何埋伏,可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低头看了看薛平川催促的表情,他咬牙点了点头,然后和几个已经攀上墙头的校尉跳进了院子内。接着,其余人也翻墙进入院内。 薛平川推了推前面的许安平,示意他带路。许安平刚想有所动作,前方忽然传出“刷刷”的破风声。他下意识地蒙住双眼,然后倒地向侧面一滚,躲过了空中弥散的生石灰和随之而来的弩箭。 “啊!”“嗯!”几个中箭的北镇抚司校尉也是硬骨头,只是闷哼一声。可那些歹运的校尉被撒了石灰粉,已经倒地痛得不住打滚。 许安平翻身朝前滚,也不站起身来,而是直接抽刀斩向埋伏中一人的小腿。 “啊!” 一声惨叫将惊骇之中的薛平川惊醒了,他大声喝道:“兄弟们,跟老子冲上去!这帮孙子竟然敢偷袭,给我宰了他们!”说着提刀朝前冲,那些准备撤退的小旗、校尉也是咬牙冲了上来。 徐小虎被人扑倒在地倒是没受伤,可第一次见到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人一下就没了,简直是吓得心肝剧裂。他耳边忽然传来爹爹的声音:“虎子,待会儿有机会就逃出去,爹马上就来。” “好,爹,我…听您的。”小虎打着寒颤说道。这时旁边的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地步,不时有人惨叫着倒地不起。 随着北镇抚司的人持续发力,偷袭的刺客似乎只有五六人,被打得节节败退。 薛平川用力挥砍着腰刀,大声喊道:“大伙儿并肩子上,不要被他们给溜了。直娘贼,老子要他们的命,给弟兄们报仇!” 许安平一刀砍翻一个刺客,喘口气后提醒道:“大人小心,这伙刺客不简单。以防有诈!” 他话音刚落,四合院忽然亮起了火把,四周被照得透亮。 这时薛平川才发现,他们一伙人已经在不自觉间被引到了院落中间。看到四周影影绰绰的人影,他心里一寒,这才发现对方是有意引他们过来的。 北镇抚司的人也发现了情况,他们背靠背地挤在一起,警惕地看着对方,以防被人分割围攻。 一个蒙面人排开众人走了出来,站在不远处阴沉地说道:“薛百户,您半夜光临寒舍,可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薛平川心里惊疑不定,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对方在自己离京之前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呵呵呵……老夫早就知道你要来拜访,没想到今夜终于等到你了。薛百户,你看看周围的情况吧,老夫劝你还是别让手下送死了。”在火把下,蒙面人的脸色显得异常可怖,笑起来如夜枭一般。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进入死地又后生 薛平川闻言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怒骂道:“老子才不上你的当!娘的,爷爷放下刀子就能不死了?去你大爷的,这些话留着骗鬼去吧。” 蒙面人也不动怒,依旧阴笑着说道:“薛百户,老夫虽说吃这碗断头饭,可也不想故意找死。你是皇上的人,还是靖安侯的儿子。老夫若是杀了你,岂不是这辈子都没个安宁?我们这些人杀人是为求财,可不是为求死。” 北镇抚司那些不知道薛平川底细的小旗、校尉听到之后顿时心思电转。有机灵的属下低声说道:“大人,待会儿小人几人殿后,拼命拦住刺客,您先走。小人的一家老小就托付给您了。” 薛平川刚想答应下来,这时旁边的许安平用胳膊触了一下他,努嘴示意朝四周看。他用眼睛的余光瞟了几眼,心中生疑。“这伙人要是有很多人手,肯定直接把他们留下了,哪里会说这么多废话。”薛平川也是见惯了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发起疯来哪里会管他爹是谁。犹豫片刻,他才低声对刚才的属下说道:“好兄弟!你这份心意我领下了。不过,老子今天就把这条命撂在这里,大家还是一起上杀了这帮孙子。”既然心意已定,他登时对其他人大喝一声:“兄弟们,给老子上!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杀了这帮龟孙子,老子保你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大不了死了也能拉个垫背的!” 在他喊出声之前,许安平已经箭射而出。他先是朝右面一闪,避开刺客射来的两只弩箭,接着折身朝蒙面人的方向直冲。 蒙面人挥手止住两个抽匕欲拦截许安平的属下,示意他们去围攻薛平川一伙人,自己抽出匕首迎了上去。 下个呼吸,两人已经猛地撞在一起,接着又悠地各朝后退去。蒙面人退了两步,而许安平则退了三步,站住时身体还微微晃了晃。 蒙面人阴沉地笑道:“小子,功夫不赖。不过如果你只有这点本事的话,那就把命留给爷爷吧。”说着他弹身而起,如鹰隼般冲了上来,身法竟然比刚才更快了两分。 许安平深吸一口气,挥刀挡住蒙面人刺向自己胸口的匕首。可是蒙面人显然武功造诣颇深,总是以刁钻的角度刺向许安平必救的地方。一连几下之后,他也只能疲于应付,最后只能急速挥舞着披风刀法,把蒙面人的所有攻击都挡在外面,但这也给他造成了沉重的负担。 薛平川带着属下左冲右突,可始终突破不了对方的包围圈。事实已经证明,四周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确实是对方故布疑阵,可因为刚才被偷袭了一波,眼前这些刺客都让自己人应付不过来。 “啊!”“梁子!”“狗娘养的,老子和你们拼了!”“胖宽,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刚冲出去的胖宽被两个刺客前后一堵,匕首挥舞间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 薛平川目呲欲裂,狠命地劈着手里的腰刀。“啊啊啊!你们这群狗娘养的,老子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大人小心!”“快保护大人!”薛平川重新被手下护住的时候,又有一人胳膊被刺个通透,不住地流血。 “嘿嘿嘿!小子,你看你那一伙人都快死光了。老夫劝你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把,这样也许还能留一条小命,否则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子命贱。有本事,你过来拿。”许安平会在拼命地挥着腰刀,抵抗着蒙面人的匕首,不过已经气喘吁吁,体力有些跟不了。这时身后忽然又传来一声惨叫。 “啊,大人,你没事吧。”“郑海,快护住大人先走,我们殿后。” 听到这里,许安平的身子一晃,反应顿时慢了半拍,本来严密的防守露出了一丝破绽。 黑衣人见状,揉身而上,匕首直刺许安平的腰间。这一下若是扎实,许安平的肾都会把戳个窟窿,就算是神医在世也就不回来。黑衣人眼睛的余光看见许安平绝望却无奈的眼神,心里是快意无比。他每次都喜欢虐杀,每次都会从对方绝望的眼神里得到快感。若是没人,他现在肯定会忍不住大笑。当匕首穿破对方衣服的时候,这个细微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按照惯例下一个感觉就是刺穿肌肉的顿挫感。然而,他的眼睛突然开始变黑,意识也越飘越远,似乎飘到了空中。 待对方摔倒在地,许安平才扶着膝盖大口喘气。他看着对方死不瞑目的样子,轻声说道:“当了这么多年刺客,就不知道留个后手吗?放心吧,其他人很快就会陪你走黄泉路的。你们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说完他转身朝围攻薛平川等的刺客冲去。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杀的是血手盟里的地位仅次于首领血菩萨的四大罗汉之一——不生罗汉。 那些刺客见到头领已死,个个也都毫无战心,开始分头逃跑,反而被刚才被动挨砍的北镇抚司众人杀了几个。其余逃走的几两个应该也逃不出外面留手人员的围堵。 薛平川和剩下四个浑身是伤的手下瘫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庆幸劫后余生。 许安平则是强打精神四处观望着,唯恐还有刺客躲在暗处。 “许老弟,这次你就又救了哥哥的命,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是好。快过来歇歇吧。那些刺客见到首领被你宰了,早就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敢留下来偷袭。”薛平川胳膊上被划了一刀大口子,正在汩汩流血。他也是混不在意,还有心情开玩笑。旁边有个稍微歇息好的属下撕下衣服的前襟给他包扎,他也是坦然受着。 “大人这是哪里话!这次咱们被贼人埋伏,若不是有大人指挥若定,大伙儿都得陷进去,更别说谁就谁了。”许安平还是没有坐下,不过已经站在他们旁边笑着说话。 “就是就是,若不是大人和大伙儿一起杀贼,干死了那些刺客,咱们估计早就没命了。” “大人之恩,小人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 许安平一句话就将所有的功劳都安在薛平川身上。众人的吹捧,都让薛平川觉得有些脸红。他挥手止住说道:“好了,好了。今后有本官一天,就有你们一天。从今天起,大伙儿不分你我!” “谢大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们中间出了叛徒 接着,外面又传来几声惨叫,然后又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匆匆过来禀报:“大人,逃到外面的两名刺客已经全部伏诛。” “好,今天的事已经结束了。回去后,本官请客,大伙儿有一个算一个,不醉不归。”薛平川站起来有些意气风发地说道。说完他转脸看看周围死伤颇为惨重的属下,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他走到一边,朝许安平使了个眼色。待许安平走过来之后,他才低声问道:“许老弟,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事情有些蹊跷?” 许安平心里早有疑惑,只是没有主动开口,这时有些疑惑地回道:“大人,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今晚的事情有些不对劲。咱们一行人轻装简从地进了客栈,打听到消息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杀了过来,可还是遭了埋伏。”说到这里,薛平川的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大人,属下也有这种感觉。而且,您有没有觉得前面的事情实在是太顺利了一些?” “哦?你是什么意思?” 许安平躬身回道:“大人,血手盟在江湖上横行多年,一直到前段时间才漏出马脚,被咱们北镇抚司一下端掉了京城分舵。尽管如此,也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日常活动组织严密,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更主要的是,咱们翻墙进来时,对方明显是埋伏了很久,才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薛平川听了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说得不错!那你觉得是咱们不下心走漏了消息,还是有人通风报信?” 许安平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这个属下也拿不准。兄弟们这次死伤惨重,若是有人做了叛徒也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入。” 薛平川听了忽然虎目一瞪,厉声问道:“徐德利和他的儿子呢?” “大人,属下刚才冲出去的时候看到徐德利和他的儿子摔倒在墙边,不会是被刺客用箭射死了吧?” 薛平川顾不得伤口的疼痛,转身朝墙边急步走去,看到地上并没有二人的尸体,直接冲正坐在地上聊天打屁的几人喝道:“都给老子站起来,目标是客栈!把客栈后院里的人全都抓起来。如果有人反抗,格杀勿论!”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眼神里惊疑不定,不过还是站起身来跟在薛平川后面朝客栈奔走。 大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又重新回到客栈,不过比去的时候已经少了一大半人,而且几乎个个身上带伤。 薛平川目光冷冽地看着客栈,大手一挥,众人提刀冲进后院,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哭喊之声不绝。 片刻之后,后院又重新安静下来,除了一个房间亮着灯,其余房间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薛平川阴沉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一对老人、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颇有姿色的小妾,冷声问道:“告诉本官徐德利去了哪里,本官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你们可以尝尝北镇抚司的十八般刑具,保准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几人一言不发,老人和妇人都抖着身子跪在地上。 “好,看了你们还真是护子心切啊!本官是非常尊重老人的。如果你们可以撑得住,本官也不介意给你们留具全尸。不过,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嘿嘿嘿……来人呐!把他们分开审问,谁告诉本官徐德利藏在哪里,就可以活命。” “是,大人!”几个没有受伤的校尉一拥而上,每人提着一个人准备去另外的房间。 薛平川一摆手止住说道:“慢着!”就在徐德利的家人在绝望之后又重新升起些许希望时,他又开口说道:“这个小娘们还颇有姿色,你们可以随意折腾!” “谢大人!属下一定撬开她的嘴。嘿嘿嘿……”其中一个校尉登时心花怒放,拍着胸脯保证。 小妾闻言登时吓得脸色发白,不住挣扎着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奴家真的不知道老爷去了哪里。奴家平时在家里就是一个洒扫打杂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饶命啊……” 徐德利的父母也是吓得脸色发青,可还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半个时辰后,四个属下回来禀报:“大人,他们的嘴巴都很硬,死活不肯说,属下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而且,嗯……” “有屁就放!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跟个娘们似的。”薛平川一听还是没有消息,顿时火气上涌,有些压制不住。 一个属下硬着头皮说道:“大人,那个小娘们身体太差,还没折腾几下就死了。”说完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薛平川刚想发怒,不过看到对方的样子,又想到今晚大家都着实不易,挥挥手说道:“今晚你给老子滚去墙边守着。若是徐德利回来了,把他留下来,不论死活!他要是再跑了,老子就要了你的命!” “是是,大人!属下这就去。”说完他就跑出去,躲在一个阴暗处,开始盯着四周的动静。 第一百六十章 北镇抚司的叛徒 薛平川挥手让其他人退了出去,自己烦闷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心里总觉得有一团邪火却发泄不出来。他让人把许安平叫进来,问道:“许老弟,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肯定是徐德利那老小子提前给血手盟通风报信了。等把他抓到了,我倒要问问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真当咱们北镇抚司是泥捏的啊!”说着他还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拳。 虽然事实俱在,看起来也颇为合理,不过许安平还是迟疑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道:“大人,徐德利可能是逃了,毕竟刚才的情况太过凶险,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正像之前大人所说的那样,徐德利一家子在淮安城扎根,他很难为北镇抚司效死。不过,他也不敢给血手盟的人通风报信吧?” “哼!许老弟,我看你哪点都好,就是心太软。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那老小子带着儿子跑了,肯定是早就把咱们给卖个一干二净了,否则也不会连家都不敢回。”薛平川看到许安平也不答话,知道他心里还是不认同,直接说道:“你等着吧。只要抓到徐德利,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了。” 既然主意已定,院子里的灯火全部熄灭,静待有人闯入院子。 寅时末许,正是夜色最深沉的时候,本镇抚司的人因为已经血战一场,早已疲惫不堪、昏昏欲睡。加上此时正是人睡意最浓的时候,就连之前被薛平川派去院子里当暗哨的校尉也已经将头搭在树干上睡了过去。这时一声干枯树枝折断的“咔擦”声传了过来,值守的校尉依旧睡得深沉,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身着夜行衣的人脚步轻移,缓步来到正屋门前。附耳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正要推开房门,左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夜行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抽刀向后急劈,想将对方斩杀于刀下。然而,他的短刀还没来得及触及对方,持刀的胳膊已经失去了力气。 许安平推着对方进了房间,而薛平川眼里布满血丝,声音有些干哑,神情有些冷厉说道:“呵呵,终于敢回来了。徐德利,你真是好胆!” 身着黑衣的人被许安平强压着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薛平川看到对方这般样子,想到因为对方的背叛而导致手下损失惨重,自己都差点丢了性命,更是火气上涌。他上前几步一把撤掉对方蒙在脸上的黑巾,因为气急声音都有些尖锐了。“徐德利,你还有什么话说?啊!你说本官哪里对不起你?我看你是不记得北镇抚的厉害了,竟然敢给血手盟的人通风报信。” 徐德利本无颜色的脸忽然激动起来,拼命挣扎着说道:“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啊!我是贪生怕死,可绝对不会背叛北镇抚司啊!今晚之事,真的不关小人的事。” 许安平听了,心里犹豫了一下,手上力道稍微一松。徐德利已经挣开许安平的手,抱住薛平川的大腿哭喊。 薛平川一脚把徐德利踢开,喝骂道:“直娘贼!你敢说没给血手盟的人通风报信?” “我发誓:小人若是去通风报信,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徐德利涕泗直流,五指朝天发誓。许安平在旁边听得皱起了眉头。 “哦?若不是你的话,血手盟怎么会知道我们过来了?” “小人也不知道啊!小人得到消息就过来禀报大人了,没有半点耽搁。而且,如果小人去通风报信的话,也不会让虎子跟着去啊。” 薛平川听了嘿嘿阴笑道:“既然这样,那你告诉我,徐小虎在哪里?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 徐德利吓得腮帮子直哆嗦,激动的神色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眼神也变得灰暗,然后闭目跪在地上不再说话。 “怎么?无话可说了?”薛平川眼色重新变得冷厉,“那你就和他们一起去阴曹地府吧。”他转脸对门外的属下喝道:“来人呐,去把那些人带过来,让徐德利再看他们一眼。” “爹,娘,孩儿让你们吃苦了!啊!”徐德利被许安平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用手拼命抓着砖石地面,地面上已经留下几道血痕。“大人,真的不是我给血手盟通风报信的,求你饶过他们!” “老爷,你怎么来了?他们想要抓你和虎子。你不要告诉他们啊!妾身不怕死。”徐德利的妻子衣衫破烂、披头散发,表情狰狞,已经有些疯魔的样子。 薛平川目光冷冷地看着这一出悲剧,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徐德利,说出徐小虎的下落,你们可以再活几日。等本官查清楚了,或许能给你们留一条命。” 徐德利眼见求情无望,和家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闭目等死。 薛平川转身喝道:“胡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半个时辰后,本官要知道徐小虎的下落。你要是再把人弄死了,就自己把头切下来,省得老子脏了自己的手。” “是,大人!” 许安平站在旁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小半个时辰后,胡四一脸兴奋地走进来禀报。“大人,属下问出来了。这几个老家伙还真是嘴硬,尤其那个娘们,简直不要命了,拔了她十个指甲昏死了三四次都不肯开口。娘的,简直要累死老子了!嘿嘿嘿,要不是属下在徐德利他老娘面前切了他的几根手指头,估计还是问不出来徐小虎的下落。” “别他娘的说废话!说重点!” “是是是,大人息怒!徐德利他爹说,徐小虎可能藏在城东棋盘巷的一处院子。这处院子是十多年前买下的,一直没有人住过。” “好!”薛平川转脸对许安平说道:“安平,你带那几个胳膊腿都没受伤的去把徐小虎给本官抓来。记住,不要弄死了。本官倒要看看徐德利到时候还会不会嘴硬。” “是,大人。属下这就过去。”许安平面无表情地答应后,转身离开。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师父,我爹是冤枉的 许安平带着两名属下急步来到城东棋盘巷,这时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巷子里不时有早起做买卖的摊贩推着独轮车,见到几人挎着腰刀浑身染着血迹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又着急忙慌地退了回去。 他来带院子前打量了一下,挥手让两人堵住前后门,自己只身翻墙进了院子。他在院子内扫了几眼,没去房门紧闭的正屋,而是转身来到旁边一间不起眼靠着院墙的柴房。他轻敲了几下房门,里面果然打开了房门还传出说话声。 “爹,你把阿娘接来了吧?他们没有发现你吧?”徐小虎满脸焦急惊慌,打开门一看是许安平,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大变转身朝屋里窜去。 许安平也不阻拦,而是跟着走了进去。他神色淡然地看着徐小虎抓着刀鞘又掉在地上,捡起来抽了几下才把刀抽出来。“小虎,杀人者最忌心慌,否则不仅杀不了人,还可能为人所杀。你现在的样子是杀不了人的。” 徐小虎双手持着腰刀指着许安平,刀尖还在不停地抖动着。“师父,你不要逼我。我不想和您动手。” “你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不想自己找死的话,最好不要这样拿刀对着我,否则你就不会像上次那么走运了。” “师父,我不想死啊!” “放下刀和我走吧。你爹如果没有背叛北镇抚司,大人不会为难你的。” “师父,我爹不会这么做的。他昨晚只是不想让我死在哪里,绝对不会背叛北镇抚司的。我爹当时只是让我看到情况不对就赶紧逃走,没有其它的原因。我是家里的独苗,要是那晚死了,老徐家就绝后。您要相信我啊!” 许安平淡淡地说道:“这件事,你说的不算,我说的也不算。你必须和我回去见大人。等一切水落石出了,你自然能和你爹娘团聚。” 徐小虎知道自己爹娘都被抓住了,手中握着的到不自觉地垂了下来。他带着哭腔说道:“师父,我爹和我娘现在怎么样了?” 许安平微微侧了侧脸,看着旁边的柱子说道:“你爹和你娘都没事。不过,你要是不回去的话,大人肯定会认为你爹是做贼心虚,到时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徐小虎低垂着头,脸色不断挣扎,还时不时地抹着眼泪。“师父,我相信您。我知道您不是坏人。反正我爹和我娘要是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毫无生气的语气完全不像一个半大的孩子。 许安平深深地看了他,没有答话,直接领着他走了出去。门口二人看到徐小虎走了出来,就拥过来将他锁住带走。许安平看了也没有制止,毕竟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已是辰时初许时分。几人一夜未睡,又与人厮杀一场,早已是饥肠辘辘,听到路两边叫卖的声音哪里还忍得住。 许安平说道:“你们二人去吃点东西,本官带他在旁边的巷子等着。速度快一点,免得大人等急了。” 二人闻言大喜,“谢大人体恤,属下去去就回。” 许安平看到徐小虎被铁链锁住,蹲在墙角处,模样甚是可怜。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没将徐小虎真正当作徒弟来看,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稍稍打量了四周,发现并没有人看向这边。他来到徐小虎面前,袖子里掉出来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然后就走开了。 徐小虎本来无神的两眼忽然亮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许安平,见对方完全没有反应,就把钥匙捡起来藏在裂开的鞋底里。 过了一会儿,两个是手下提着几笼包子和几个葱油饼回来了。“大人,忙了一夜了,您也吃点吧。” 许安平点点头接过葱油饼,大口吃了起来,才吃了几口就直接扔在地上说道:“李恒,你在哪儿买的葱油饼,怎么这么难吃?我看只适合喂狗。” 名叫李恒的校尉正在吃了包子,连忙把其它的小笼包递过来陪笑着说道:“大人,您再尝尝这个吧。我这就去砸了那家铺子,竟然欺负到咱们北镇抚司头上了,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许安平还是有些气不顺,挥挥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别去惹是生非了,毕竟这不是在咱们的地头。赶紧吃完还要赶回客栈,以免出了什么意外。”说完他还故意看了一眼被锁住的徐小虎。 李恒讪讪地笑了几下,又接着吃起了包子,然后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他走到徐小虎面前用力踹了一脚,直接将对方踹倒在地,喝骂道:“去,给爷爷把地上的饼子吃了。” 徐小虎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把头扭向一边。 “呦,脾气还挺大?爷爷就喜欢你这种硬脾气的。”李恒把手里的包子一丢,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徐小虎受不住打,满脸脏泥地捡起油饼含泪屈辱地吃了起来,嘴里还混杂着血液的腥味。 李恒见徐小虎竟然不开口讨饶,拿起刀又要一顿毒打。 许安平拍拍手站了起来说道:“行了,别把他打死了,否则大人会剥了你的皮。昨晚也没见你舍得花这么大力气。你还是把力气留着晚上去找那个小娘们吧。” 李恒嘿嘿笑了两声,和另一个校尉押着徐小虎跟在许安平的后面朝客栈走去。 来到客栈后院,许安平问昏昏欲睡的值守校尉:“徐小虎已经被我带来了。大人呢?” 值守的校尉一下被吓醒了,看到是许安平,连忙躬身说道:“许总旗,百户大人刚睡了一会儿。大人交待说,您一回来就把他就起来。” 许安平止住转身的校尉说道:“不急于这一会儿,让大人多睡一会儿吧。你也下去睡吧,我待会儿自己去找大人。” “谢大人,那属下告退了。” 许安平交待后面二人说道:“你们去把徐小虎关到那边的柴房。等大人行了,我会大人过去的。记住了若是让徐小虎跑了,唯你们是问!” “是,大人!”李恒又多说了一句,“大人,属下会把徐小虎‘照顾’好的。您就放心好了,嘿嘿嘿……” 许安平想到衙门里关于李恒的传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看向徐小虎的眼光里充满了同情。 第一百六十二章 把他们全都杀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薛平川才打着哈欠推开房门。“娘的,这一觉睡得真是舒坦,比在百花楼里还爽快。”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刺目的日光让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到房门口有人站着以为是值守的校尉,笑着骂道:“都他娘的这个时候,怎么不把老子叫起来?还有,许安平回来了吗?” 那人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大人,许安平回来了。” “哈哈哈,许老弟,你什么时候这么风趣了?”薛平川大笑着拍了拍薛平川的肩膀,接着龇牙咧嘴起来,然后捂住了受伤的胳膊。 “大人,我去给你找个郎中吧。” “没事儿,就和蚊子盯了一下差不多,晚上吃两个大肘子就补回来了。”调笑完,薛平川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大脸,这才又问道:“对了,找到徐小虎了吗?” “已经带回来了,关在旁边的柴房里。李恒在看守着。” “李恒啊!嘿嘿嘿……”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许安平,然后说道:“走,去看看吧,希望没打搅了那小子的好事。直娘贼,不知道徐德利为什么卖了老子,睡觉都不踏实。” 许安平推开柴房们,正看到徐小虎依旧被铁链锁着,衣衫破碎、双目无神、脸上布满泪痕的趴在泥地上,指甲里还塞满泥土,脚上的鞋子也被踢掉了。虽然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还是面无表情。 斜坐在旁边凳子上李恒敞着怀、腰带半松,正在懒洋洋地剔着牙,看见许安平和薛平川进来了,忙不迭地站起来陪着笑脸说道:“大人,您来了啊?快来这里坐。”说着还躬身用袖子擦了擦凳子。 薛平川站在远处动都不动,斥了一句,“滚你娘的蛋!老子宁愿站着,也不坐脏了吧唧的凳子。” 李恒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敢搭腔。看到徐小虎趴在地上将头扭向里面,过去就是一通踹:“你这贼厮鸟,还不过来叩见大人?大人来见你,是你的福气。要是老子的话,直接一刀剁了你。” 徐小虎被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血,只是蜷缩着身体,一声不吭,偶尔泛起身色彩的眼神也充满了恨意。 “行了,给老子滚一边去!”薛平川挥手止住李恒的殴打,然后接着说道:“去把徐德利和他婆娘一起带过来吧。” 李恒停住脚,吐了口唾沫有些恨恨地说道:“呸,算你小子走运!要不是大人心善,老子直接送你和你死鬼爹娘一起去见阎王。” 薛平川看着地上的徐小虎,没有一丝同情。 过了一会儿,李恒和其他两个校尉将奄奄一息、满身伤痕的徐德利和他婆娘一起押了过来。 “儿啊!你受苦了,爹没有保护好你啊!”徐德利老泪纵横,脸色一会儿青白,一会儿紫红,一会儿灰暗,可怖至极。一家人抱着哭成一团。 徐德利转身刚想抱着薛平川的大腿哀求放过自己的儿子,就被李恒一脚踹翻在地。他想翻身爬起,又被李恒连踹几脚,嘴里不断吐出颜色暗红的血,显然内脏受创严重。 “我和你拼了,啊!”徐小虎趁着几人护在薛平川身边,纵身跃起将李恒撞倒,然后狠狠地咬在李恒的右耳朵上,用力一撕将对方半只耳朵咬了下来,然后鲜血淋漓地嚼了起来。 “啊,救命啊!疼死老子了。快来把这个小崽子给我弄死,我要让他偿命,让他偿命!”两个校尉见状忙把徐小虎打翻在地,李恒捂着右耳痛得满地打滚。 薛平川喝道:“行了,把李恒带去包扎。”挥手让人把李恒带走,他看着徐德利问道:“徐德利,本官最后再问你一遍,到底是不是你给血手盟通风报信?你若是如实招来,本官可以给你儿子留条生活,也不枉你做了几十年的坐探。如果不招的话,你应该知道北镇抚司的七十二般刑具,就不是不知道徐小虎能不能撑得住。” 徐德利看了一眼已经被打成重伤的徐小虎,眼睛闭上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毫无生气地说道:“是我贪图血手盟给的钱,提前给他们通了消息。请大人饶了小虎的性命,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爹,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你不要认啊!我不怕死,我要陪着你和娘!”徐小虎用力摇着徐德利的胳膊。 “小虎,这件事是爹做的,你不要说了。是我对不起大人,对不起你和你娘。”接着徐德利又向薛平川说了怎么和血手盟接上的头,拿了多少钱藏在何处,然后认命般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薛平川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把他们分开关着,等本官下次再来审问。”然后,转身离开。 徐德利见状挣扎着说道:“大人,我什么都说了,您可要放过小虎啊。大人,求你了!饶了小虎一条命吧……” 薛平川回到房间,端着一杯茶喝了起来。许安平看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道:“大人,徐德利可能说了假话,明显有很多东西是编的。他可能只是想让大人饶过徐小虎,才认下通风报信这件事主动求死的。” “那你觉得是他给血手盟通风报信的吗?”薛平川面无表情地问道。 许安平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说道:“这个,属下觉得应该不是他干的,可能是在其它环节出了问题。” “嗯,本官也是这么认为的。行了,你去忙吧,我还要再想想。如果真的不是他,那就给他留条命。”薛平川放下茶杯说道。 许安平躬身告退。他走在廊道里,忽然想起来可能是打听消息的人走漏了风声,被血手盟的人察觉了,于是转身回去准备告诉薛平川。来到房间外,听到薛平川正在吩咐人。 “你带人去把徐德利一家杀了,不要留活口,晚上沉到运河里。记住,不要留任何活口,否则你也沉了运河陪他们吧。” “是,大人。小人知道该怎么做。嘿嘿……”李恒阴笑着回道。 “还有,许安平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你就说我已经吩咐把他们给放了。” 许安平听完转身离开。 第一百六十三章 怪异的李恒之死 是夜,李恒酒足饭饱后摇摇摆摆地朝柴房走去。他准备再次“享用”过徐小虎之后,送他们一家人去见阎王。想到淫邪之处,他嘴角忍不住笑了起来。推开房门,柴房里漆黑一片,嘴里说道:“虎子,爷爷又来了。哈哈哈……”他也懒得点燃烛火,凭着印象朝徐小虎呆的地方摸去。触摸到徐小虎结实的身体和冷硬的铁链,他的心里激动起来,身体也是一片火热。 察觉到徐小虎的身体在不住扭动,嘴里也呜呜地叫着,李恒更是兴奋异常。“嘿嘿嘿,好好把爷爷伺候舒服了,可以让你多活个一时半刻。”接着他整个身体就压了上去。正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脖子一冷,然后骤然一紧。 徐小虎冷厉地说道:“你还是先去奈何桥上走一遭吧。”说着就准备用上全力,收紧手中紧握的铁链。 李恒亡魂皆冒,根本不知道对方怎么解开了捆绑严实的铁链。他用力抓着脖子上紧缩的铁链,低声说道:“徐小虎,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不光是你,连你爹和你娘都要给我偿命。大人现在还没查出来是谁走漏的消息,你这么一干,就再也洗不清冤屈了。你好好想想吧。” 徐小虎没有一丝动容,脸上已是布满泪水。他低泣着说道:“大人不会放过我爹和我娘的,你还是去给他们偿命吧。以后我会送其他人去陪你的。”说完使出全力收紧手中的铁链,指节处都渗出了血水。 李恒不住在地上蹬着双腿,手指的指甲也因为过于用力去抓铁链而脱落。他想大声呼救,可是怎么都叫不出来。不一会儿,他的脸色由白转紫,然后又由紫转青,没了声息。 徐小虎抽出李恒的腰刀在他脖子上又划了一刀。 站在柴房不远处的值守校尉听到柴房的动静,恨恨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贼厮鸟,真他娘的晦气!喜欢什么不好,非要有这种恶趣味。”说完他进了一个房间,里面的人正在吆五喝六地猜拳喝酒,不一会儿就更加热闹了。 徐小虎掏出李恒怀里的散碎银两,抓着腰刀悄悄地出了柴房,潜到他爹娘被关押的地方不远处查看。看到门口有两个值守的校尉,忍不住抱住头低声呜咽。又待了片刻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可是听到有人在找李恒时,他知道再也没办法等下去了。他跪在地上朝爹娘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心中默念道:“爹,娘,原谅孩儿不孝,没办法救你们出来。以后我一定杀了这些人为你们报仇雪恨!”说完站起身来,顺着墙角夜色最浓重的地方前行。这里原来就是他的家,可现在他只能独立逃离了。 从一处不起眼的狗洞钻出去之后,他忍着身上的剧痛,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大人,大人,不好了。李恒被在柴房杀,徐小虎逃走了!”一个校尉急急忙忙地禀告薛平川。 正在喝茶想着挑个好日子返回京城的薛平川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怒骂道:“废物,都是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要你们还有何用!” 过来禀报的校尉吓得畏畏缩缩,不敢开口触怒薛平川。 “给老子派人去追。抓不到徐小虎,你们也不要滚回来了。快给老子滚!” “是,是,属下这就带人去追。”校尉匆忙转身离开。 薛平川招手让另一个心腹去把徐德利夫妇杀了,然后让人叫许安平去柴房。 刚刚躺下不久的许安平重新穿衣,来到柴房。他看到柴房点了好几个火把,在火光的映衬下,薛平川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他先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死去有段时间的李恒,然后才躬身行了一礼,“大人,您找属下有何吩咐?” 薛平川脸色铁青地沉声问道:“徐小虎已经逃了。你来看看他是如何挣脱铁链的。” “大人,据属下所知,北镇抚司用来锁人的铁链是经由能工巧匠专门打造的,没有钥匙谁也打不开。当时在城东抓捕徐小虎的时候,是由李恒亲自锁住的,校尉潘大勇可以作证。” 站在旁边的潘大勇脸色发白,颤声说道:“大人,确实如许总旗所说,当时是李恒锁住的徐小虎,也是小人和李恒一起把徐小虎押送回来的,途中没有离开小人的视线。” 薛平川目光犀利地看着潘大勇,厉声问道:“李恒进柴房的时候,本来该你在外面值守,你为什么没有发现柴房里的动静?” 潘大勇脸色大变,登时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回道:“大人,李恒进柴房是为了,嗯,为了一己私欲。属下虽然听到了一点动静,可是按照以前李恒的做法,这都是正常的,所以我就躲到旁边的房子里和其他人一起吃了点东西。吴元义和齐修文可以给属下作证。” “哼!本应值守却擅离职守,你下去领五十棍吧。”薛平川又问了其他几个人,也懒得继续追究这件事,就挥手让潘大勇离开。 回过头来,薛平川继续说道:“许老弟,你过来一起看看李恒究竟是怎么被杀的,看看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内鬼。”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到李恒被杀又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是,大人。”许安平凑到李恒地尸体近处,围着身体走了几圈,还翻开凌乱的衣服看了一下。当他反转李恒的尸体时,忽然看到尸体下面露出了两把钥匙。其中一把被埋在土里,紧紧露出一小节钥匙。他接着火把照射尸体形成的阴影,不动声色地微微用力踩了一脚,然后才说道:“大人,结合李恒的特殊癖好,属下认为李恒应该是靠近徐小虎的时候,被对方摸去了锁链的钥匙。徐小虎趁李恒不备打开了锁链,并勒死了他。” “哦?何以见得?” “大人请看,李恒的衣服散乱,而且他的钥匙还在他的尸体下压着。”许安平指着地上的钥匙让薛平川看。 “真他娘的晦气!”就在薛平川转身带人准备出门的时候,许安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踩入泥地里的钥匙捡了起来。 这时薛平川忽然转身又说道:“你们把锁链的钥匙都交上来,回到京城再发给你们。”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京城的人事变动 和孙永承交接过后,刘明诚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京城。他先是去吏部吏部司递上了自己的文书,然后找了家客栈住下。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依旧是心绪难平,不知道将会到哪个衙门任职。“姚左相现在既然把我调回京城,肯定是要大用了。”因为要等着姚左相的召见,他一连数天都没有出门,心情不由开始焦灼起来。最后,他还是有些按耐不住,让人将一封密函送到同仁会馆。 第二天入夜时分,一个陌生人敲响了刘明诚的房间。 正在出神的刘明诚问道:“何人敲门?” 一个声音浑厚的中年人回道:“刘老爷,十多年前的故友同仁过来拜访。可曾安歇了?” 刘明诚心中一喜,按耐住脸色的喜色,故作轻松地说道:“原来是故友来访啊,请稍后。”说着他打开房门,亲切地将人让进房间。 来人也不客气,相互拱手行礼之后坐下来低声说道:“刘大人,学生腆为相府西席郭炳颜,平日里也会代相爷处理一些文书往来。这次相爷出行多有不便,所以学生受相爷委托,特来拜见您。” 刘明诚连连摆手,笑着说道:“岂敢岂敢,先生多多见教才是。先生常年跟随相爷左右,见识肯定远超吾等,还请不吝赐教!” 郭炳颜捋着胡须,故作矜持地回道:“哪里哪里。刘大人长期在外任官,无论是为官经验还是个人修为,都远过学生。” 刘明诚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多年,早就混成了人精。他看到对方的姿态,心里了然,语气里更加恭敬抬举,果然让对方说起话来更加放得开来。 二人相互吹捧一阵之后,才开始进入正题。郭炳颜喝了口茶悠悠说道:“刘大人,你可知道这次为何会被调入京城?” 刘明诚向右上拱拱手,这才说道:“学生这次能被调入京城任职,多有赖相爷提携。此等恩情,没齿难忘。只可惜学生能力浅薄、学识卑微,以致于地位声名不显,无法为相爷分担困扰,实在可恨得紧。”说完还有些懊恼地锤了一下右掌心。 因为长期替姚左相处理事务、接待一些官员,对官员求官心理早就一清二楚的郭炳颜笑笑不语,没有直接接话,而是说道:“刘大人,你说的仅仅是其一,还有其它原因是你不太清楚的。” 刘明诚虽然听到了一些风声,不过也确实不太了解详情,于是请教道:“愿闻其详。还请郭先生不吝告知。” 郭炳颜端起茶盏吹了吹浮在茶水上面的茶叶,悠悠地喝了几口。他颇为享受别人对他仰视的目光,所以过了几个呼吸才继续说道:“相爷虽然一直在暗中运作把刘大人调入京城,引为臂助,可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这次原右佥都御史孙永承因为上奏皇上,请求下旨督促景王离京回返驻地,因而触怒皇上被调任扬州。所以,根据相爷的推测,刘大人极有可能会调入都察院接任右佥都御史。” 刘明诚心里更喜,虽然明面上右佥都御史和扬州知府同为四品官,可是一个位列朝班,一个只能困守地方,根本无法同日而语。御史的职责就是风闻奏事,只要过段时间搬倒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官声和清名都会有了,那么再次升官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多谢郭先生告知。” 郭炳颜也不客气,而是接着说道:“相爷希望你能真正明白其中的意思,要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孙永承因为景王的事情被调去扬州,所以刘大人还是不要碰这件事为好。至于其它的事情,刘大人可以自行考虑后处理,不必事事都禀告相爷。相爷这些日子还要闭门静养,不宜见客。” 刘明诚敛起笑意,语气郑重地说道:“多谢郭先生告知!学生省得轻重,不会给相爷招惹麻烦的。”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才继续问道:“郭先生,在下一直在外地任官,对京城的情况也不太了解。所以,为了避免误判形势,在下冒昧地问一句,现在朝堂的情况如何?” 郭炳颜也收起脸上轻松的神色,这才说道:“现在朝堂的情况比较微妙。一方面,文武百官对景王长期滞留京城已经心生不满,多次上奏皇上请求督促景王离京,可是皇上或因为兄弟之情,或因为太后的压力,一直都没有应允。孙永承这件事只是一个爆发点而已,估计过不了多久还会有人继续上奏,其中以都察院的御史最有可能。所以相爷希望你进入都察院之后能够谨言慎行,少说多看多做,不要掺和进去这件事。否则,情况会非常麻烦。另一方面,皇上将夏国渊夏阁老重新召回京城,这你也是知道的,试图分去叶南卿之权。叶南卿也不敢示弱,二人前些日子在朝堂之上已经发生了一次冲突,只是被皇上压下去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冲突是没办法避免的。都察院一直属于叶南卿的地盘,左右都御史都唯他马首是瞻。所以,你进去之后,还是要多加小心,免得被人当成枪使了。” 刘明诚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虽然早有预计,毕竟自己的恩师夏国渊下野多年又被重新启用,这本来就是不正常的现象。可他也没想到朝堂上的形式这么错综复杂,似乎像个干柴垛子,点火就会着了的样子。不过他还是谢道:“多谢郭先生告知,在下会小心行事的。不知相爷是否还有其它的吩咐?” “相爷没有其它事情了。”说完,郭炳颜放下茶杯起身准备离开。 刘明诚见状,忙说道:“郭先生留步。在下从扬州匆匆来京,倒是没有带什么东西孝敬相爷。这里有一些土特产,麻烦您带给相爷。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郭炳颜看了,脸上的笑意有多了几分。“那我就代相爷多谢刘大人了。”说着就接过了两个类似装着文房四宝的古朴盒子。他在将要开门的时候又转身说道:“刘大人,你进了都察院之后,可以适当的有所作为,不过尺度要拿捏得好。我听说左佥都御史过些日子可能要空下来了。” “多谢郭先生!” 第一百六十五章 都察院官场生态 第二天上午,吏部的吏部司员外郎来告知刘明诚的任命,果然如姚鼐的预测一般。刘明诚接到告身和官服,面上一片沉静,他的这种宠辱不惊的表现倒是让过来的员外郎多看了两眼。 回到房间,刘明诚才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掌,掌心已经浸满汗水。他吐了一口浊气,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还是紧张不已。毕竟这是他官途的转折点,从地方到京城,也为以后进一步上升提供了机会。在仆人伺候换好官服之后,他坐在雇来的青布轿子中,低调地前去都察院上任,拜见上官。 到了都察院,他被一名年轻御史热情地引着前去左都御史的公房。“刘大人,下官俞可为,去年蒙陛下恩准进入都察院,一直协助右副都御史余大人处理一些事务。以后有机会还请李大人多多指教。” 刘明诚笑着拱手,略显亲切地回道:“哪里哪里!俞老弟跟在余大人身边,那是前途不可限量。愚兄虽然痴长几岁,却也是荒废了岁月。俞老弟若是有空,下值后由愚兄做东,咱们出去畅谈一番。” 俞可为是穷苦出身,刚刚入职不足一年,正是囊中羞涩之时。毕竟居京城,大不易。他虽然平日里吃饭也难得见到荤腥,但也最怕别人看不起自己。脸上微微显出有些尴尬,连忙说道:“哪里能让贤兄破费。贤兄刚来京城,今天又是第一天来都察院,正该愚弟做东给贤兄接风洗尘。”说着话的时候还是有些牙酸,暗暗捏了捏袖中这个月刚发的俸禄,暗道看来这个月又要清水白菜度日了。 “哎,这怎么舍得!愚兄做东也不是纯粹想请贤弟吃酒,还是要请贤弟给我讲讲都察院的事情。毕竟愚兄也是初来乍到,若是冒犯了前辈,或是犯了什么禁忌,那可就没脸继续待下去了。哈哈哈……”刘明诚故意说出其中的缘由,然后爽朗地笑了起来。 果然,俞可为的脸色也松了下来,拱手谢道:“那愚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二人的关系也一下变得更加亲近起来。 “还请贤弟不吝教我啊!” 二人说着话,穿过廊道就来到左都御史公房外不远处。俞可为让刘明诚稍待一下,然后去问问相熟的值守御史,走回来笑眯眯地说道:“贤兄,今儿个的运气不错。左都御史凌大人正在公房处理公务。小弟已经让人进入禀报凌大人了,还请贤兄稍待片刻。” 刘明诚道谢之后说道:“俞老弟,你先去忙吧,不用在这儿陪着。等下值的时候,咱们在都察院旁边不远处的醉仙楼碰面。” 待俞可为离开之后,刘明诚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想到刚才俞可为脸上的神色变化,知道这个人是可以被拉拢的。他也经历过新官上任又囊中羞涩的日子,知道这种滋味不好过,也知道这时候最容易误入歧途。想过之后,他抬头看了看院子里来来往往、脚步急促的青衣御史、灰衣吏员,嘴角又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的样子,他愈发喜欢权力的味道,喜欢掌控并主宰别人的命运。 一刻钟过去了,左都御史还是没有让他进去。不过,他心里依旧淡定如常,这就是所谓的下马威,以前他在地方任职时也这样做过。上位者最想要的不是下属多有能力,而是要足够听话,而下马威就是为了宣示权力。虽然现在变了角色,但是他并没有觉得难堪,因为他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到那个位置,甚至更高。 又过了一会儿,吏员过来让刘明诚进公房,说左都御史有请。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脸上由原来的淡定变为诚惶诚恐,然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在吏员后面,做足了新入都察院应该有的样子。进入左都御史的公房,他抬头稍稍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后面、满面正气、蓄着寸许长胡须的官员,连忙低头恭敬地拜见:“下官刘明诚,拜见凌大人。” “嗯。”凌清秋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声音,然后拿起刘明诚的告身和吏部的公文看了起来,也不说话。 刘明诚依旧恭敬地拱着身子,低头看着地面,他知道此时凌清秋肯定也在打量着自己。 凌清秋正在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刘明诚,见到对方如此作态,心里暗道一声懂事。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明诚,本官了解了你的情况,知道你在地方政绩突出,善于抚民,考核次次上等。可是都察院行御史之责,行事与地方抚民差异颇大,望你入职之后能够尽快适应下来。” “多谢大人叮嘱,下官一定铭记在心,时时谨言慎行。以后若是下官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望大人不吝指正!”刘明诚将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末学后进的语气,一点都没有曾经身为一府大员的样子。 凌清秋听了,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身为御史,最主要的是必须立身持正,刚直不阿,这样才能维持法纪、震慑宵小,让百官信服。本官问你,如果你遇见有人故意破坏法度之事,应该何为?” 刘明诚抬起头,一脸坚毅地说道:“大人,下官食君之禄,理应为君分忧,若是有人视国法为无物,下官一定秉公执言,不让任何人做丈马之鸣。” 凌清秋放下正在捋着胡须的右手说道:“好!这正是御史的立身之本。望君无负今日所言。”说完,他挥手让人带刘明诚去拜见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等人,然后送其去之前孙永承使用的公房。 大半个时辰后,刘明诚才到了自己的公房。待吏员离开后,他用手划了一下已经被擦拭地透亮的红木书桌,随手翻了一下桌上不多的几份文件,心里下定决心:“我一定不会离开京城,只会一步步高升,直到把叶南卿压到低下。嘿嘿,老师,您看着吧,我才是您最优秀的弟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祸事(上) 下值后,刘明诚先行一步去醉仙楼找个包间等候。他现在已经打定主意拉拢俞可为,毕竟现在初入都察院还是孤身一人,能有个帮手也还不错。像俞可为这种初入官场又囊中羞涩的愣头青,正是便于拉拢的对象。 片刻之后,俞可为匆匆进了醉仙楼,被店小二引着进了包间,连连拱手歉声说道:“贤兄勿怪,愚弟因为琐事耽搁了一会儿,待会儿自罚三杯。” 刘明诚也不拿着装着,而是站起来迎接,把臂坐下说道:“哎,贤弟切莫这么见外。你我二人虽然今日是初次会面,却也是一见如故,愚兄恨不得早日识君。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愚兄做东冒昧之至,还望贤弟不要见怪啊。” “哪里哪里,贤兄盛情之至,愚弟感佩于心。”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生分的话了。刚才愚兄点了几样小菜,也不知道是否合贤弟的口味。贤弟再来点几个吧。” 脸皮更薄的俞可为自然连连推辞,连道不用。刘明诚见状就让店小二上酒上菜,在他有意地热络之下,俞可为也彻底放下心思开始主动推杯换盏起来。 刘明诚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余年,拔根眉毛都是空的。在他装作无意地试探引诱下,俞可为嘴里开始滔滔说着都察院里的各种腌臜事。什么左佥都御史不为右副都御史所喜,什么安徽道御史据说收了六安府知府的银子才放其一马……林林总总,不胜枚举。经由他絮絮叨叨地叙述,他也对都察院里的主要人物有了大致的了解。 正在他们喝得酒酣耳热之时,一件祸事已经袭了过来。在刚开始时候,谁也没想到会牵连甚广,甚至让一些人丢了官位,再也无法翻身。 刚要下值的长史范长庸被一名属官拉住,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现在已经是下值的时辰,他有些不明白下属怎么今日忒地没有眼力见。 下属还是拉着范长庸的长袖,额头是汗、声音颤抖地说道:“大…人,请…留步。这里…有份奏折…很…是紧急,需要您…处理一下。” 因为叶右相这些日子在府内处理事务,所以他一直在公房值守,筛选奏折后将其中重要的部分递送右相府。范长庸听了皱了皱眉头,略显不悦的说道:“何事这么紧急?就不能等到明天再处理?而且叶相爷身体欠佳,也不适于晚上还有处理公事。” “您…还是看看吧,也许叶相爷…也想尽快知道。”下属脸色已经有些发青,好像遇到了什么要命的奏折。想到能够伺候相爷左右的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其它的不说,最起码眼光还是足够敏锐的。 范长庸好奇地接过奏折才打眼看了两行,就失手把奏折掉到了地上。他哆哆嗦嗦地弯下腰捡了几下才将捡起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道:“你快去将奏折抄写一份,本官带去递给相爷。等本官离开半个时辰后,你再将奏折交给过来取奏折的太监。” “是,大人。下官这就去抄写,请大人稍待。”属官接过奏折急步朝屋子里走,被门槛绊了一下还差点摔倒。 范长庸看着已经颇有些树龄的连理柏在寒风中摇曳着树枝,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不知道这个冬天会不会下雪。” 过了一会儿,属官将抄好的奏折送了过来,范长庸抄起就藏在袖子里,这时已经看到每日来取奏折的小太监正在朝这边走来。他低声吩咐道:“记住,无论你找什么借口,等半个时辰后再把这封奏折交给太监。知道了吗?” “是,大人。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属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上挤出几分笑意迎上已经走近的小太监。“公公,今儿个来得有些早啊。可有用过晚饭?” 小太监倒是很少遇到这边的人给他好脸色,毕竟文官天生就看不起身体残缺的宦官,总觉得宦官都是奸邪之人,意图阻碍上下交通。今儿个看到对方脸上笑意相迎,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弯腰拱手回礼说道:“有劳大人挂怀,小的已经用过晚饭。今儿个万岁爷想要看看奏折,所以小的就过来取了。” “这可不巧。今日的奏折颇多,本官还正在分拣,可能还需要点时辰。不知公公可否稍后一二?” “好说好说,不碍事的。不过大人还是要快一些,免得万岁爷等急了,小的可吃罪不起啊。” “肯定不会让公公为难的。来人啊,上茶。”属官说完就开始在一堆奏折中翻翻捡捡,在外人看来确实在分拣奏折,甚是忙碌。 小太监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看到天色已经变暗,不由急了起来,催促道:“大人,这都半个时辰了,您还是快把奏折给奴才吧,否则咱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快了快了,这就好了。”又过了盏茶功夫,属官觉得范长史应该到右相府了,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小太监带着哭音哀求道:“大人,您可怜可怜奴才。万岁爷可要等急了。” 此时,范长庸刚从侧门进了右相府。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剧烈跳动的心跳,看到相府家仆问道:“相爷在何处?我有事想要请教相爷。” 家仆知道他是自家老爷的佐官,也不敢怠慢,在前面带路。 半刻钟后,叶南卿已经见到了范长庸。他正在花园里散着步,脸色淡然地看着范长庸,问道:“长庸,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看望老夫?” 范长庸略显犹疑地看看左右,然后说道:“相爷,下官有一事不明,苦思良久亦无所得。今日下值后特来求相爷解惑。冒昧打扰相爷清修,还请海涵。” 叶南卿见状挥手让家仆下去,这才说道:“哪里。边走边说吧。”说着就走进了花园。 到了花园深处,范长庸见左右无人,掏出袖中已经有些汗湿的奏折副本递给叶南卿,语气还是急促地说道:“相爷,有人上奏折说夏阁老给太子殿下传授不当内容,言辞颇为激烈。您先看看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突如其来的祸害(中) 叶南卿拿起奏折看了起来,脸色由平静转为阴沉,待看到最后的署名,脸色已经阴沉如水。他又仔细看了一遍才将奏折合上,微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太子洗马梁文道是唯恐天下不乱啊!这一波风云又起,也不知道要刮倒多少人。” 范长庸躬身低头跟在叶南卿的身后,没有出声接话。他自然知道叶相爷并不是在问他,只是在等着稍后的询问。 果然,叶南卿叹完气重新恢复精神问道:“这份奏折已经递送给皇上了吗?” “回相爷,下官无意间看到这份奏折时,知道事关重大,所以斗胆将奏折内容抄了一份带来请相爷定夺。下官临出门前,特意交代属官延后半个时辰再递送给皇上。思虑不周,还请相爷重重责罚。”范长庸一躬到底,语气诚恳的请叶南卿责罚。 叶南卿微微点了点头,他自然理解范长庸的说法,毕竟当时将其抬上长史的位子就是为了防止今天的事情。见到范长庸如此表态,他说道:“长庸勿用心忧,老夫知你也是忧心国事,其心可嘉。这次就算了,不过以后做事之前还是要三思而行。” “是,相爷。下官以后会过来多向相爷请益,还请您不吝提点。” “嗯,以后你有事可以随时来找老夫,到时候直接让叶春带你过来就可以了。”叶南卿说完坐在亭子里,看着池塘里已经败落枯黄的荷叶陷入了沉思。 范长庸见状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连忙起身告退。“相爷,下官就不打扰您清修了,这就告退了。” “嗯,你去吧。老夫这段时间没办法去公房,以后你还是要花更多的心思才是。”叶南卿说完摆摆手让其离开。 范长庸在家丁的带领下离开了相府,到了外面见到左右无人,再也绷不住平静的脸色,脸上现出狂喜之色,宽大袖子里的手掌也用力捏了捏。 叶南卿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头也不回地随意问道:“怎么样?” “正如老爷所料,那范长庸果然是来投乖买好的。出了相府才没走几步就露出狂喜之色,就像是个押对了赌注的赌徒。”家丁毕恭毕敬的回答道,一脸的精明之色,完全不见刚才的畏缩模样。 “嗯,下去吧。”既然知道范长庸心里的想法,他也不再在对方身上多花心思,毕竟只要对方还有所求就不敢随便背叛自己,因为自己能够给的东西是别人不能给的。再想到刚才看到的奏折,即使以他几十年的为官历练也是心绪难平。现在朝堂的风气已经不似之前,他也没办法全权掌控并控制事情的发展方向。想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回房间,吩咐丫鬟过来给自己更衣,也许过一会儿就要连夜入宫觐见了。 建平帝脸色发青,比之前更难看了一些,头发也是灰白一片。此时正一边看着奏折,一边咳嗽着。“咳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震得桌子不远处的烛火都微微摇晃着。 站在旁边的马德胜嘴巴抿得紧紧的,然后招手让小太监过来,吩咐道:“快去把万岁爷的药端过来。”片刻之后,小太监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马德胜接过托盘后急步朝建平帝走去。“万岁爷,时辰到了,该用药了。” 建平帝闻言皱了皱眉头,面露不豫之色,不过见到马德胜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发火,而是端过碗一饮而尽,然后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茶盏漱了漱口。 马德胜让小太监把药碗端下去,这才劝道:“万岁爷,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您该安寝了。” 建平帝看看水漏,摆摆手说道:“过一会吧。现在才巳时初,等朕把最后几份奏折看完再歇息。”说着他拿起一份奏折看了起来,才看了几个呼吸脸色一下变得更加难看,一把把奏折摔在桌子上,怒喝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朕倒要看看到底谁是谁非。咳咳咳……”建平帝气得又咳嗽起来。 马德胜赶紧劝道:“万岁爷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有些大臣好做惊人之语,万岁爷不要和他们一般计较。” 建平帝还是怒气未消,这件事涉及到太子是他完全不能容忍的。无论是谁有可能影响到太子继承皇位,他都要将其除去。“你拿朕的令牌,速招叶南卿、六部尚书进宫。另,让谍情司指挥使曹文炳先将太子太师夏国渊、太子洗马梁文道就地看押起来。告诉曹文炳,若是这二人少了一根头发,朕要了他的脑袋。”说到后面,已经是杀气腾腾。 马德胜抖着双腿,哆嗦着嘴唇劝道:“万岁爷,现在已经是宫禁时分,不能打开宫门啊。而且,连夜招朝廷众臣入宫会引起人心动荡的,请万岁爷三思啊!” “让你去,你就去,哪有那么多废话!朕还坐在皇位上呢,谁敢人心动荡?快给朕去!”建平帝喝骂道。 马德胜答应一声,连滚带爬地带着小黄门出了宫门。 叶南卿听家丁说皇上近身宦官马德胜来了,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他吩咐让马德胜等着,然后喝了一杯茶之后才穿着一身便服脚步匆匆地来到客厅。听到马德胜道明原委之后,他有些犹豫起来,急得马德胜连连跳脚。 “相爷啊!皇上急招您入宫是有要事相商。至于什么事,咱家也不太清楚,不过刚才皇上异常震怒。肯定是出大事了。相爷,您可怜可怜老奴吧,快进宫吧。”马德胜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恨不得拖着叶南卿进宫,可是不敢动手。 六部尚书也被小黄门告知了此事,有的人已经睡下也被叫了起来,急匆匆坐上轿子急奔皇宫。几个人在皇宫外的路口遇到了,一个个都是脸色难堪、惊疑不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相互微微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气氛紧张起来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 第一百六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祸害(下) 叶南卿最后来到皇宫外,他神情严肃地下了轿子,看了众人一眼也没有说话。六部尚书都看着叶南卿,想要从他的眼色中寻找一些暗示,可是他们最后还是失望了。 这时一个小黄门领着一群人走近说道:“叶相爷,各位大人,万岁爷考虑到天寒地冻,特赐众位大人宫中乘轿之权。” 众人齐齐看向叶南卿,待他“嗯”了一声坐上软轿之后,其他人才坐了上去。说是软轿,其实就是一张铺了软垫的肩舆,既不能遮雨也不能挡风。力士抬起轿子健步如飞,众人更是冻得厉害。马德胜被小黄门搀着跟在轿子后面小跑,不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 这时已是戌时中许,夜里的寒风透过官服的缝隙直往里面钻,冻得他们瑟瑟发抖、脸色发白。寂静的皇宫里只有力士刷刷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金戈禁卫铁甲翎叶的碰撞声,让原本冰冷的空气透着一股肃杀。 走了有大半刻钟,众人才到了西苑。下了软轿之后,众人也顾不得殿前失仪,全都偷偷在地上跺跺脚,暖和暖和身子。叶南卿听到动静,眉头微微一皱,警醒的众人齐齐停下动作,然后按照顺序站好等候皇上召见。 马德胜深吸几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进入殿内禀报。“万岁爷,叶相爷和众位大人到了,正在殿外等候召见。” 殿内温暖如春,却闻不到丝毫烟火气息。建平帝正心平气和地用一把金剪剪着书桌旁的一根巨烛,随着灯芯被剪短烛光摇晃暗了一下接着又变得更亮了一些,浑然不见之前的暴怒模样。他听到马德胜禀报没有作声,而是又将另一根巨烛的烛心剪短之后,接过太监递过来的丝绢擦擦手,这才说道:“德胜,你说这烛光要是暗了,是不是都要将烛心剪短一点才能变得更亮堂?” “万岁爷真是明见万里,奴才平时伺候万岁爷的时候也会这么做。”马德胜弓着身子恭敬地回答道。虽然不知道万岁爷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他知道自己只要如实回答就可以了。因为皇上不会喜欢一个自作聪明的奴才,只要奴才足够忠心听话即可。 建平帝面无表情地接着问道:“那你觉得还有没有其它的办法?” 马德胜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奴才愚笨,还真不知道有其它的办法。” 建平帝看着蜡烛随口说道:“也不知道你是真笨还是假笨。你要是不想修剪烛心,换一根蜡烛不就可以了。” 马德胜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万岁爷真是圣明,奴才就从来没想过这种方法。” “行了行了。外面可是有些冷了,去叫诸位大臣进来吧。”说完想到太子之事,他的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卿家,众位卿家平身。来人,赐坐。” “谢皇上恩典!”众位大臣刚才在外面冻得直哆嗦,进入殿内经暖气一激,身上有些麻痒的感觉,可也不敢随意乱动,只能趁着坐下时微微动了几下。 “今夜有劳各位卿家入宫,实在是有要事相商。咳咳咳……”说着话的时候,建平帝又咳嗽了起来,不过很快要压制住了。 叶南卿接口说道:“请皇上明示。” 建平帝拿起书桌上的奏折说道:“叶爱卿,你和众位卿家看看这封奏折吧。该如何处理,照实了说,不要有任何搪塞之语。” 叶南卿接过奏折看了起来,随之脸色大变,面露震惊之色。随后他将奏折递给旁边的吏部尚书岑守信,然后闭目不语、脸色难看之极。其他人看了奏折之后,也是如此,其中以礼部尚书易明涛为最。 不等其他人看完,易明涛站起来沉声说道:“皇上,臣弹劾夏国渊未履名师之责,有辱太子圣聪,罪责骇人听闻。若今日不加以严处,实为江山社稷之祸。恳请皇上明察!”说完一躬到底,也不直起身来。 户部尚书蔡中平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叶南卿,见对方依旧闭目,仿佛不闻不问,他心里有底之后也站起身来说道:“皇上,太子才思敏捷、品性优良,理应得名师雕琢,显内隐之才。然夏国渊枉为人臣,竟教授太子反诗,试图妖言以惑太子。这‘八月无霜塞草青,将军骑马出空城。汉家天子西巡狩,犹向江东更索兵’,分明暗示江山有危。臣弹劾夏国渊有负皇上隆恩,理应从严从重从速处理。” 建平帝依旧是面无表情,看着其他人说道:“易爱卿平身。其余爱卿有何看法?”他看到其他人坐在凳子上低头不语,直接问道:“康卿家,你认为该如何处理?” 刑部尚书康久全躬身回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认为应该先调查清楚再做定夺。毕竟这奏折所言只是太子洗马梁文道一家之言,不足为凭?” 户部尚书蔡中平闻言厉声喝道:“康久全,你是何居心?你是说太子洗马梁文道会诬陷夏国渊?这么明显的破绽,是个人都能拆穿,梁文道怎么会如此无知!这件事牵涉到太子殿下,必须尽快处理,不能拖了又拖。” “蔡大人,本官身为刑部尚书,平日里办案最是讲究证据。若是凭借一张嘴就可以将人定罪的话,那要律法还有何用?”康久全淡淡地回道。 “你!岂有此理!老夫看你是居心不良。”蔡中平用力甩了袖子说道。 “蔡大人,说话要讲证据,还请你慎言!” “好了,不要吵了。”建平帝喝止了二人,然后问道:“叶爱卿,这件事你如何看?” 叶南卿听到建平帝问话,这才睁开眼躬身说道:“皇上,夏阁老是臣的恩师,有提携之恩。所谓‘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这件事臣不便多言。还请皇上允臣回避此事。” “嗯,这件事确实让爱卿为难了,那你就不要再掺和这件事了。”建平帝看向众人说道:“着刑部尚书康久全、大理寺卿严文正、左都御史凌清秋进行三司会审,由谍情司指挥使曹文炳协助调查。朕会随时关注案情的进展,望诸位爱卿秉公断案。” 待建平帝说完,礼部尚书易明涛说道:“皇上,正是由于将太子托于一人之手,才会出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为避免事情再次发生,臣奏请皇上重新为太子聘请名师。” 建平帝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会儿才说道:“准!易爱卿这几日拟定一份名单,呈报上来吧。到时候朕再做定夺。” “臣遵命!” 处理完这件事后,众人退出了大殿。这时候无法再次开启宫门,他们在小黄门的带领下去前殿休息。 走到一处桂树的阴影下,叶南卿的嘴角向上弯了弯,进入月光之下依旧面无表情。 第一百六十九章 曹文炳两面下注 曹文炳正在挥毫写着一幅大字,虽然不至于到大师境界,却也颇有一番气势在里面。再说了,以他今日的地位权势,即使字写得再不堪入目也有趋炎附势之徒追捧。写完之后,他看着眼前这幅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越看越不是滋味,眉头不禁浮现出一丝愁绪。别人只看到他权势煊赫之极,却没看到他现在的处境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回顾以往历任谍情司指挥使,鲜有能够保全首领的。作为天子的宠臣,知道了太多的皇室秘辛,也做下了太多的苟且勾当。一旦江山易主,最快被清除的始终是谍情司的人。其他文臣武将即使不会受到重用,甚至被猜忌,最多也就是靠边站,很少有性命之危。说到底,他就是建平帝的一条狗。想到自己的后路,再想到一直滞留在京城的那个人的上蹿下跳,他心里不由的一动。 “咚咚咚”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正在思绪万千的曹文炳被吓了一跳。他有些恼怒的喝道:“何人敲门?” “老爷,妾身是红菱啊。您不是说今晚宿在妾身房里的嘛,这天都黑了好一会儿了。妾身过来看看您是不是又被哪个狐狸精勾走了。嘻嘻嘻……”书房外传来娇媚柔糯的声音,煞是诱人。 曹文炳听到门外是前几日新纳的小妾,心头一阵火热,怒气登时消散个干净。他甩了甩头将刚才的想法抛出脑外,笑着说道:“红菱,老爷我这就过去,你先去洗洗吧。” “老爷,奴家已经洗过啦!” 曹文炳哪里还忍耐着住,推开书房门一把将这个柔弱无骨、勾人心魄的扬州瘦马搂在怀里怜爱起来。 正在二人头昏情热之际,一个不合时宜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曹文炳喝骂道:“哪个狗东西不长眼睛敢打扰老爷的好事?”只见躺在他怀里的红菱衣衫半解、媚眼半眯,脸颊浑似涂了胭脂一般,诱人至极。 丈余外的家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张地说道:“老爷,宫里来人了,说带了皇上的口谕,让你过去接旨。” 曹文炳头脑迅速恢复清明,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想着宫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这时候传来皇上口谕。 “老爷,不要嘛,待会儿再去接旨嘛。”红菱红着脸娇声说道。 “红菱去房内等着,老爷我去去就回。”曹文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然后抬脚急步朝前院走去。 小黄门看到曹文炳到来,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曹大人,请屏退左右,皇上有口谕。” 曹文炳将将左右屏退,跪在地上听旨,心里七上八下翻动个不停。他有预感,接下来将会有滔天大祸发生。 “着谍情司指挥使曹文炳就地看押太子太师夏国渊、太子洗马梁文道一应人等,等候堪询,不容有任何闪失。钦此!” 随着小黄门话音一落,就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到了自己,曹文炳脸色煞白。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刚刚入朝的夏阁老这么快就会落到如此境地。耳朵里如电闪雷鸣,脑海里也是嗡嗡一片。 “曹大人,曹大人,还不领旨谢恩?” 听到小黄门连声提醒,曹文炳才反应过来,连称遵旨,几个呼吸间已经调整好了脸色。他从袖中拿出五百两银子递过去,和气地问道:“小小心意,给公公拿去喝茶吧。” 小黄门笑容满面,连声说道:“谢大人的赏!”他接着投桃报李地说道:“曹大人,这次万岁爷震怒异常,您可要把差事办得漂亮一些啊。” “你可知皇上为何如此震怒?”曹文炳端起茶喝了一口装作随意地问道。 “曹大人,奴才知道的也不多。”小黄门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偷偷看了一下曹文炳的脸色晴变阴,想到这位瘟神可是不能招惹,连忙又说道:“奴才听说今日太子洗马上奏折状告夏阁老教授不当内容。皇上看到奏折后震怒,所以才吩咐大人的。” “嗯,你去吧。以后有什么事多记在心里,本官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人栽培!”小黄门满脸堆笑地离开了。 曹文炳坐下想了一会儿,仔细分析了个中可能出现的问题,随后喝令左右带人随自己去拿人。 一刻钟后,太子太师府和太子洗马府分别被围了起来。曹文炳在众人从用下走进太子太师府,朝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的夏国渊拱手说道:“太师,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之处,还请太师海涵!” “哦?曹指挥使可否让老夫死个明白?”夏国渊转过身来,面色平静地问道。 “太师,皇上口谕让下官随时护卫在您左右,不容有失。还请太师不要让下官难做。”曹文炳朝皇宫方向拱拱手,示意是皇上的意思。 “那老夫若是想觐见皇上,可否得逞?” 曹文炳听了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个,嗯,若是太师想要觐见皇上,下官会代为通禀。相信以太师之尊,一定会得到皇上召见的。” “嗯,现在不要上锁吧?若是不用的话,老夫准备休息了。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夏国渊依旧是面无惊色,似乎只是经历了一场饭后闲谈。 “太师说得哪里话,您随意。下官会十二个时辰随侍左右,您有事可以随时召唤。”他使个眼色让亲信离得远一点才接着低声语速急促地说道:“太师,太子洗马诬告您教授太子不当内容,皇上龙颜大怒。还请太师早做准备。”说完也不等夏国渊答话,转身离开。 夏国渊听了脸上有些阴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进入卧室,久久难眠。 太子洗马梁文道看到锦衣校尉破门而入,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衣冠,并将脱下的官服整理妥帖。他看到家仆惊慌失措喝止道:“无须惊慌,此事与尔等无关。”然后他才伸出手对带队的百户说道:“来吧,勿伤及吾家孤寡。皇上圣明,必不会累及家室。” 从来没见到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淡定,百户愣了一下才说道:“梁大人,皇上让吾等就地看押,倒不用去诏狱。” “皇上圣明!”梁文道依旧如刚才一般神情平静。 第一百七十章 难以捉摸的皇上 寒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西苑宫殿,让巨烛的火光摇曳,让见完重臣一直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的建平帝更显阴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来回回响。 在旁边值守的马德胜小步急促地走向窗户,被建平帝挥手斥退。马德胜躬身小意地劝说道:“万岁爷,夜深了,该安寝了。” “行了,朕知道了。你和那些人都离得远一点,朕要清静一会儿。”建平帝攥着的手掌露出了青筋,仿佛在用力压制住咳嗽。 待马德胜和侍候的太监宫女退下,他用黄色的丝绸方帕擦了擦嘴角,有些阴冷地问道:“梁文道是谁的人?他的座师是谁?” 一个黑影跪在三丈外的柱子旁嘶哑着声音说道:“回主子的话,梁文道恃才傲物、脾气嶙峋,平日里和东宫其他属官不睦,倒是和夏国渊关系较近。他的座师是已故礼部尚书卢乃省。因为梁文道平时很少与人交友,奴才暂时还未查出梁文道是谁的人。” “嗯?看来朕平时对你宽松了一些。”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主子责罚。”黑衣人砰砰地在地上磕着头。 “行了,朕要你这条狗命有何用处,朕要的是结果。速速去给朕查!朕不相信一个太子洗马就可以折腾出来这么大的风浪,而且之前没有一点风声。无论查到谁,都要如实报上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把主意打到太子身上!咳咳咳咳咳咳……”随着厉声喝骂,建平帝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丝绸掩住口鼻,良久才放下来。 “请主子保重龙体,奴才这就去查。”黑衣人又磕了几个头,然后退了下去。宫殿里又恢复之前的寂静冷清。 建平帝似乎一下被抽空了所有精力,仰靠在紫檀宽背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看着空旷的宫殿,身上散发着浓浓的孤寂之感。他想起了和自己很恩爱却早逝的皇后,想起了驾崩前拉着自己手不停叮嘱的父皇,想起了这些年来兢兢业业换来国力的蒸蒸日上,想起了依旧年幼无知的太子……他闭上眼睛原本努力挺直的身子也佝偻下来,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多岁,如同迟暮的老人。从手中滑落的金黄丝帕铺展在地上,手帕上赫然有一团血迹,刺人眼目。 过了良久,建平帝睁开双眼已经恢复清明,不复刚才的软弱。他握了握已经有些褶皱的双手,好像是在抓着最高的权力,脸色瞬间变得坚毅,眼神中满是狠厉。“朕在走之前,会将你们……嗬嗬嗬……”声音阴冷尖锐,如同寒风中的夜枭。 第二日,建平帝早早起身,眼白有些泛黄。他用过早膳后吩咐马德胜:“你去告诉刑部尚书康久全三人,让他们加快问询进度,不要让对方有丝毫侥幸之心。” “是,奴才这就将万岁爷的口谕告知康大人。”马德胜听后匆匆离开。 康久全自知身份不及夏国渊贵重,根本无法叫得动对方,也就没自讨没趣地将问询的地方放在刑部大堂,而是和大理寺卿严文正、左都御史凌清秋商议后决定直接登门夏府。既然如此,索性三人也决定将问询太子洗马梁文道的地点放到对方府上。 三人领着各自的属官刚到梁府门口,还未及进门,马德胜被小黄门搀扶着小跑过来,急促地喊道:“三位大人留步,皇上有口谕。” 三人拱手行礼,以示尊敬。 马德胜走到跟前,深吸了几口气,平稳了紊乱的气息之后,这才开口说道:“着刑部尚书康久全、左都御史凌清秋、大理寺卿严文正三人全权负责问询之事,以康卿为主,凌卿、严卿辅之。宜加快问询进度,勿枉勿纵,勿亲勿恕。钦此!” “臣等遵旨!”康久全依旧面容沉静,其他二人则面面相觑,感觉这件事又变得更加复杂了,起码比预想得要复杂得多。 三人人以刑部尚书康久全为首进入梁府,谍情司指挥使曹文炳不敢托大,早就在府内恭候。 曹文炳略显疲态地说道:“康大人、凌大人、严大人,在下恭候各位多时了。太子洗马梁文道安然无恙,也未与任何人有过接触。如果各位大人有需要在下配合的地方,请随时吩咐。” 三人都是文官,虽然私下里矛盾重重,但面对这个谍情司指挥使态度那是相当的一致。每个人都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一副宁愿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康久全看着前方开口说道:“曹指挥使,你们都退得远一些吧。本官和二位大人这就要开始问话了。” 曹文炳早就练到唾面自干的境界了。他若是在乎别人的喝骂,早就被气死十回八回了。他也懒得顾及对方的感受,直接说道:“康大人,在下受皇上吩咐,必须要旁听各位大人的问话。请大人见谅!” 三人听了,脸色登时变得很是难看。脾气最为火爆的凌清秋怒目一横,厉声喝道:“怎么!连皇上也不相信本官吗?那本官不掺和这件事也罢。本官这就进宫问问皇上,为何要派人监视吾等。” 曹文炳语气悠悠地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唉,也不知道凌大人到底在怕什么。若是没有事情的话,就让在下听听又何妨?除非……某些私相授受……嘿嘿嘿……” “混账!老夫行得正坐得直,哪容得了你这种宵小污蔑!圣人有云……”凌清秋习惯性地想用圣人的话反驳曹文炳,还没来得起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既然凌大人高风亮节、处事公正,那就是允许在下旁听喽。”曹文炳看着凌清秋的脸色由红变青,再由青变紫,心里一下痛快了很多。他又何曾喜欢过这些只会夸夸其谈的酸儒腐士。 “好了好了,大家进去吧,再耽搁下去就没办法问话了。”康久全见大理寺卿严文正还欲反驳,抢先说道。他只想快点把事情搞清楚,倒没想过现在就和谍情司的人撕破脸。 凌清秋和严文正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随康久全进了房间,而曹文炳则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他斜眼看了一眼有个家丁在远处的角落里探头探脑的,朝那边努了努嘴,示意手下去查看情况。 第一百七十一章 疑窦丛生的问询(上) 刑部尚书康久全当先进入房间,看到太子洗马梁文道正衣冠整齐地坐在那里喝茶,没有丝毫疲态和对即将到来事情的惶恐。 梁文道看到三法司的人进来,逸逸然站起来微微拱手、面容平静地说道:“下官恭迎三位大人。有劳三位大人莅临鄙府,实在是蓬荜生辉。”不过看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真真是让人觉得有些讽刺的意味。 “梁大人,本官有话就直说了……”康久全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康大人,下官知道您是为何而来,有话就直说吧。下官仰无愧于他,俯无愧于地,感念皇上简拔微末之隆恩才冒死上了奏折,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梁文道甩了甩袖子,正气凛然地说道。 康久全不以为意地捋了捋胡须,微微点点头说道:“好,那本官就直说了。梁大人,你在奏折上说听到夏阁老教授太子不当内容,可有证据?本官可不能仅凭你的一面之词就给人定罪。” “下官因为有事路过太子读书之地,才听到那句大逆不道之话,哪里会有什么证据。不过,当时还有几个小太监在场,大人可以找来询问。” 康久全心里有些不满,他平日里最反感巧舌如簧之人,刚想开口继续询问,站在旁边的凌清秋问道:“梁大人,本官知你平日里官声极正,不会随意妄语,诬人清白。你可否将那日所见所闻之事详细说来听听?本官和二位大人会将之详细禀告皇上,是非曲直都会请皇上圣裁。” 梁文道看了一眼凌清秋,随之低垂着眼睛回忆了一下说道:“下官平日里会协助夏阁老将一些政事譬解给太子听。十一月初三,下官拿着整理好的政事例解去寻夏阁老,到文华殿时正听到夏阁老在说话。因为担心打扰到夏阁老授课,所以下官就在旁边等了一阵子,恰好听到夏阁老讲到‘八月无霜塞草青,将军骑马出空城。汉家天子西巡狩,犹向江东更索兵’这等反诗。听到这里,下官惊骇莫名,手足皆冰,犹如遭了晴天霹雳。下官早就耳闻夏阁老之德高望重、品性高洁,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情,本想当面质问他,奈何骇于对方威名裹足不前,实在是惭愧之至。”说完,他以手遮面,垂头不语。 大理寺卿严文正听了之后朝左都御史凌清秋点了点头。康久全依旧紧皱着眉头,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梁文道,默然不语。站在丈许外的曹文炳,眼如鹰隼般打量着梁文道,还在房间里四处张望着。 康久全听到这里,也知道应该是问不出来太多东西了,朝旁边二人示意一下准备离开前去夏府。 这时从进屋就一直没说话的曹文炳语气阴沉地嘿嘿笑着说道:“梁大人,本官一直听说你官声极正,两袖清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梁文道看到说话之人是谍情司的,也不管对方是谁,傲然说道:“那是当然,本官读圣贤之书,养浩然之气,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够理解的。也许别人怕你们谍情司的凶名,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却是不怕你们。” “对于梁大人的浑身正气,本官是极为佩服的,就是不知道私下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以前本官也抓了不少像梁大人这样的人,平日里言语必称圣贤,所行比随孔孟,可是一进了诏狱就只知道爹娘了。哈哈哈……” 梁文道听了,脸色登时变得铁青。“你是何人!竟然敢污蔑我辈读书人之清白?” 左都御史听了曹文炳的话,鼻子都快气歪了。加上刚才受的窝囊气,现在哪里还忍得住,须发皆张怒声喝道:“姓曹的,今日你若不给老夫一个说法,明日老夫就要去皇上那里奏你一个诽谤之罪。” 刚想向前一步的大理寺卿严文正又缩回了左脚。 “二位大人何须动怒,本官又没说你们,只是论述一个事实而已。我们谍情司是皇上的耳目,当然要擦亮一点,不能仅凭某人的空口白牙就信以为真。编故事嘛,本官也会的,前日还给家里的瓜娃子编一个,逗得他哈哈大笑。”曹文炳不以为意地说着,完全没有把对方的威胁放在心上。 一直冷眼旁边的康久全深深地看了梁文道一眼,又侧脸看了凌清秋一眼,没有言语。 梁文道也是心里窝火,对方竟然把自己刚才说的内容当作是编故事,真是岂有此理。他冷声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某些跳梁小丑再是上蹿下跳也是改变不了事实的。” 几人又你来我往地相互攻击了几个回合,火药味越来越浓。曹文炳时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看看门外,见到一个亲信在门口朝自己点了点头,他才有所收敛。 康久全见这样也不是办法,开口说道:“行了,今日问话就到这里吧。梁大人还是继续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吧。”说完转身离开,严文正紧随其后,凌清秋再次之。 曹文炳因为和凌清秋刚发生过争执,也懒得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研究的凌清秋凑在一起,直接出门和下属汇合了。 在几人都没在意的时候,落到最后的凌清秋转脸朝梁文道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出了梁府之后,几人相互之前都没有交流,而是各自上了轿子动身去夏府。想到即将要面对蜚声朝廷内外,曾经把控朝堂十数载的夏阁老,三人没有一个不觉得有些肝颤儿的。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他们都希望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路途终究不愿,小半个时辰后还是来到了夏府门口。 来到这里,守卫果然森严了很多。刚要过来询问是何许人也的谍情司校尉,见到旁边的曹文炳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曹文炳挥手斥退属下之后,请一行人进了夏府。 身着青布长衫,脚踩纳底布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夏国渊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桂树。 第一百七十二章 疑窦丛生的问询(下) 依旧是康久全走在前面,另外二人跟在后面,不过已经都不复刚才在梁府的气势。也许现在夏国渊不复数年前在位时那般权势滔天,也许现在他正被人状告而只能待在府内,却没人敢轻视他,即使是他的政敌也不敢。 几人走到夏国渊丈许外,束手站在旁边,没有一个人开口。 过了大半刻钟,许是夏国渊累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这才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有劳几位大人久候了,还请恕老夫怠慢之罪。” 三人连忙躬身还礼,口称连称不敢。曹文炳躲在更远处,看着三人一副尴尬莫名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当然,他也不敢凑上前去,免得弄得灰头土脸的。昨日的一声提醒,可不一定能让夏国渊对他另眼相看。 四人相互寒暄了几句,接着是一阵压抑的沉默。即使现在已经是晌午时分,天上依旧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寒风裹着几片落叶在空中凌乱的飞舞着,仿佛是三位来客纷乱的思绪。 夏国渊招呼几人坐下后,独自想着事情。其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打着眼色,没有一个愿意开口打破沉默进入正题。 这时夏国渊身后的老仆拿了一件棉衣走了过来,低声说道:“老爷,外面天寒风大,您还是多加件衣服吧,免得感染了风寒。” 这时夏国渊才回过神来,看到对面三人脸色有些发白,一人竟然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他才开口说道:“不知三位大人来鄙府有何贵干?但请说来。” 见其余二人并不答话,康久全从久无表情的脸上硬生生挤出几丝笑意,硬着头皮语气温和地说道:“阁老,下官三人奉皇上旨意,有事相询,万望告知。不知您现在可否得闲?” 听到他这语气,了解内情的人知道他是在替皇上问话,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是在求人办事呢。不过,其余二人都是微微点头,没有丝毫意义。 “既然你们身负皇命,直说无妨。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下官多谢阁老体谅。如有不当之处,还请阁老海涵。”三人齐齐拱手致谢。接着康久全问道:“阁老,您可记得昨日巳时中许之事?” 夏国渊想了一下说道:“哦,昨日上午老夫给太子授课,讲了《论语·子路篇》。各位大人都是博学之士,关于这些内容就不用老夫详述了吧?” “不用,不用。下官虽然学识浅薄,却也不敢忘圣人之言。”康久全连连摆手。 在旁边认真听着的凌清秋这时开口问道:“阁老,请恕下官驽钝,《论语·子路篇》是圣人讲述为人和为政的道理。太子殿下现年仅有六岁,不知阁老为何会这么早讲述这些内容?” 夏国渊看了凌清秋一眼、凌清秋被他望得心里一慌,不过脸色依旧平静,眼睛直视着对方,强作镇定。 “老夫这么早讲述论语内容也是有原因的。一是太子天资聪明,《千字文》、《百家姓》早已熟记。老夫觉得可以让他学习圣人之言,即使现在无法理解,也可以熟记后慢慢体悟。二是老夫让太子洗马和詹事、少詹事数人整理一些政事,由浅入深地让太子慢慢接触政事,现在提前懂得圣人教诲是极有好处的。”夏国渊淡淡地说道,没有显现出被冒犯的恼怒,也没有丝毫盛气凌人的姿态。 康久全接着问道:“阁老,不知您可否将昨日授课之言详细说说?” 夏国渊也没推辞,喝了口茶后缓缓说道:“昨日上午辰时中许,老夫到了文华殿,而太子殿下一向懂事,早已到了。检查过上次布置的课业之后,老夫就开始授课……” 随着夏国渊的论述,康久全的眉头越皱越深。凭着他多年审案的经验,他知道夏国渊并没有刻意隐瞒,而且当时还有几个小太监在场。可是夏国渊说的内容和梁文道讲的内容完全不相关。 夏国渊刚说完,端起茶来准备喝一口润润喉,一直没说话的严文正冷不丁地问道:“阁老,不知您在给太子殿下授课之时,可有讲到‘八月无霜塞草青,将军骑马出空城。汉家天子西巡狩,犹向江东更索兵’这首诗?” 夏国渊端着茶盏的手连抖都没抖,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后才说道:“这首反诗啊,老夫在授课的时候确实提到了。” 凌清秋一拍桌子站起来怒声喝道:“夏阁老,你也是博学鸿儒,岂可私自给太子殿下讲授这等反诗?本官一定如实奏明皇上。” 严文正也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一眼夏国渊准备拂袖而去。既然知道夏国渊讲过这等反诗,那对方就再也不可能翻身了,他也不准备保留一点尊重和畏惧了。 康久全依旧坐着,冷静地看着夏国渊,似乎在静待着下文。他知道眼前这个历经三朝的元老不可能不了解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既然对方还能稳稳地坐在这里,那事情就不会想说得这么简单。 果然,夏国渊看也没看起身的二人,而是淡淡地说道:“这首反诗可不是老夫要讲的,而是太子殿下主动发问的。老夫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从何得知这首反诗,但身为老师也负有引导太子趋正向善的责任,所以就给太子解释了这首诗的意思。太子殿下在得知这首诗的意思之后主动向我认了错,老夫也就没多做计较。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已经走出四五步的凌清秋和严文正也听到他说的话了,登时尴尬异常。若是却如夏国渊所言,那他们就是故意小题大做了,还有朝夏国渊头上扣屎盆子的嫌疑。现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面红耳赤地站在旁边相互低声交谈着。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曹文炳嘿嘿直笑,简直让凌清秋气炸了肺。 康久全又详细问了当天的情况,然后道谢后准备离开。“阁老,下官会如实禀明皇上的。一切等皇上圣裁。” 待院子里空了之后,夏国渊也陷入了沉思。他已经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可对方布置这个漏洞百出的阴谋显得太过寻常。根据他的经验,越是能让人掉以轻心的阴谋,后面的后手会越是凌厉。 他知道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后面有一场狂风暴雨在积聚。 第一百七十三章 究竟是谁在背后? 三人将询问的内容回禀了建平帝。建平帝听后将太子的伴当太监叫来询问,结果却出乎意料之外,这几名太监一口咬定是夏国渊主动讲授那首反诗的。 待几人退下之后,建平帝坐在龙椅上沉吟不语,愈发觉得此事不同寻常。“夏国渊究竟是不是主动讲起这首反诗?还是有人构陷?要是他的话,他会是何居心?以他的政 《刺客秘传》第一百七十三章究竟是谁在背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家中不知岁月长 许安平回到家中,易莲儿自是欢喜异常,即便已经吃过了晚饭,还是忙前忙后地做许安平喜欢吃的饭菜。一直冷眉冷眼的邓小可也少见地没有讽刺他,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把玩着有点肉肉的玉手。 许安平简单洗漱一下,就坐在桌前等着易莲儿做好将饭端上来。他看到旁边邓小可的娇嫩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红晕,一时 《刺客秘传》第一百七十四章家中不知岁月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是谁送来的银子 是夜子时许,曹文炳独自一人坐在谍情司衙门的公房里。公房里灯光暗淡,烛火随着从门缝里渗入的寒风明灭不定,让屋内影影绰绰。曹文炳靠坐在高背椅上,双目微阖,似是假寐,脸色阴晴不定。 整个衙门寂静异常,还散发着阴冷诡谲的气氛。这时“笃笃笃”的敲门声打破了刚才的沉寂。 曹文炳收拾精神 《刺客秘传》第一百七十五章是谁送来的银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七十六章 借你的画作一观 许安平刚到北镇抚司衙门的门口,就看到从里面冲出一群人,被人簇拥着的正是满面笑容的百户薛平川。 薛平川看到许安平,大声笑着说道:“许老弟,你来得正好。哥哥我正准备让你去叫你,就怕是扰了你的清梦。走,快跟哥哥一起,有一份功劳唾手可得。哈哈哈……” 一群人闹哄哄地朝梁府走去,在路 《刺客秘传》第一百七十六章借你的画作一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七十七章 梁大人,小心口误 谍情司镇抚使乐金禀报:“大人,薛平川回报,在梁文道家里搜出来四海钱庄的银票五万两,现已经让值守的校尉将梁文道就地看押。下面该如何行止,还请大人示下。” “哦,看不出来,这薛平川还是有点能力的,还真是有他爹的几分风采。”曹文炳随意地说道:“你这就带人把梁文道送进诏狱吧,免得被那一群酸 《刺客秘传》第一百七十七章梁大人,小心口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各有算计的官员 不待凌清秋和严文正反应过来阻拦,曹文炳直接挥手喝道:“来人,给本官进去拿人!有人想串通一气,先要问咱们谍情司的刀答不答应。” 凌清秋被气得脸色铁青,可是被众位校尉围着也做不出什么动作。那些刑部的捕头衙役也不敢上去阻拦,毕竟没有自家大人的命令,他们也不敢与谍情司的人为难。谍情司的人要 《刺客秘传》第一百七十八章各有算计的官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人,我全招了 狱卒揭开石头的高丽纸,梁文道已经丧失了意识,脸色发白、嘴唇暗紫,宛如鬼厉。狱卒试了试他微弱的心跳,然后不停拍打着他的脸部。 过了一会儿,梁文道清醒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司徒雷阴柔的声音像是来自于地府,“梁文道,你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当然,我不介意你再试试其它几十种刑罚, 《刺客秘传》第一百七十九章大人,我全招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八十章 诏狱里一双黑手 曹文炳也懒得计较莫有为的不敬之罪,而是语气阴冷地说道:“明天本官要听到梁文道说话,否则你也试试这诏狱里的刑罚。” 莫有为早就吓得要尿了,瘫在地上哆嗦着嘴唇说道:“是,是,小人遵命。” 曹文炳转身欲离开,忽然说道:“司徒雷,今夜诏狱内部由钟楚看守,你的人全都撤到诏狱外面。” 《刺客秘传》第一百八十章诏狱里一双黑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八十一章 究竟是谁下的手 天刚微亮,曹文炳就得到了消息,然后带人匆匆来到了诏狱中。他脸色阴沉地看着垂首跪在钟楚,声音阴冷地说道:“本官昨晚是如何吩咐的?现在梁文道死了,你竟然还有脸活着。真当本官的话是耳旁风不成?” 钟楚不停地在地上磕头,哀声求道:“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小人知道这次犯了大罪,求大人看在小 《刺客秘传》第一百八十一章究竟是谁下的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各自谋划各为己 待曹文炳离开,建平帝脸色涨红,用力捂住嘴咳嗽起来。片刻之后,他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稍稍安静下来。看着黄色丝绸上的血迹,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睛里闪着幽暗的光。“说吧,梁文道的事情到底是何人所为?” 黑衣人嘶哑着声音说道:“主子,奴才让人查了。诏狱里的犯人应该是早就安排进去了,至今已经有 《刺客秘传》第一百八十二章各自谋划各为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八十三章 谍情司的副千户 曹文炳回到谍情司就将手下几个巨头召集起来,包括指挥同知吴大全、镇抚使乐金、北镇抚司千户江知节等人。 他面色阴沉敲着桌子,其他人皆噤声不语。过了良久,他才声音冰冷且含着怒气说道:“咱们谍情司就是专门做刺探消息的,现在竟然有人混了进来。这次梁文道死在诏狱之中,皇上大为震怒。所以,今日本官召集各位 《刺客秘传》第一百八十三章谍情司的副千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八十四章 钉子,又是钉子 两日后的凌晨,夜色深沉、寒气逼人,谍情司镇抚使乐金脚步急促地走在黑暗的巷子里,满头大汗地敲响了曹府的侧门。 一个值守的家丁睡意朦胧、骂骂咧咧地问道:“谁大半夜不睡觉过来敲指挥使大人府上的门,是不是活腻歪了?” 乐金不以为忤,反而语气急促地说道:“小兄弟,在下谍情司镇抚使乐金 《刺客秘传》第一百八十四章钉子,又是钉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八十五章 建平帝又晕倒了 第二天,曹文炳早早地起来准备进宫去觐见皇上。他知道现在报上去也许不知道以后是福是祸,不过现在若是隐瞒不报的话那可能立刻就会大祸临头。 即使和皇上一起长大,他也不敢赌皇上没在谍情司安插几个眼线。到了皇宫,他才发现今天皇上破天荒地召开了大朝会,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并隐隐有种预感:马上就会有大事情发 《刺客秘传》第一百八十五章建平帝又晕倒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两难之中的抉择 看到建平帝昏迷过去,众位大臣如无头苍蝇一般乱作一团、扰攘一片。 叶南卿见状,沉声怒喝一声:“都给老夫安静!”他见大臣们都看着自己,于是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值守卫士,速速去将太医请来。另,禁卫军马上封锁各道宫门,不准任何人出入。若是有人试图向宫外传递消息,就地格杀!”说到后面,语气已 《刺客秘传》第一百八十六章两难之中的抉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群人密议朝政 枯黄的烛光下,叶南卿、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一众人等满脸疲惫,不过还是在强打精神。年龄最大的礼部尚书岑守信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坐在椅子上喝着浓茶,不停地揉着眉心。 叶南卿挺直腰背,眼睛里布满血丝,嘶哑着喉咙说道:“各位同僚也知道皇上的病情了。接下来朝中之事该如何处理,如何维 《刺客秘传》第一百八十七章一群人密议朝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八十八章 王爷,时机到了 宫外,景王别院。胡天海地一番后,刚刚躺下休息的景王被美婢摇醒。“王爷,王爷。西席李先生说有要事求见。” 景王颇不耐烦,迷迷糊糊地说道:“孤已经安寝了。让他明天再来。” 美婢心中惊恐,不过想到刚才李先生那副恐怖的神情,还是柔声唤道:“王爷,李先生说是因为那件大事来求见的,还说 《刺客秘传》第一百八十八章王爷,时机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八十九章 曹文炳的投名状 午时中许,李有鱼再次求见景王。 书房中,见到景王还是未能下定决心,李有鱼语气急切地问道:“王爷,您可有听说朝廷下诏立太子监国?” “嗯,孤已经听说了。”景王眉头皱了皱。 “王爷,这件事没有表面看来这么简单。立太子为监国,绝不是皇上昏迷前的嘱托,肯定是叶南卿临时为之。 《刺客秘传》第一百八十九章曹文炳的投名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九十章 面具人的揣测 李有鱼再次见到景王的时候,观其满面笑意,知道劝说有谱了。于是,连忙问道:“王爷,不知您接下来作何布置?学生愿效犬马之劳!” 景王笑着说道:“经李先生的指点,孤豁然开朗,已经下定决心。后面就按先生的谋划去做,孤在府内翘首以待先生的好消息。” 李有鱼大喜,郑重地躬身说道:“王爷 《刺客秘传》第一百九十章面具人的揣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九十一章 静坐高山观虎斗 西苑寝宫弥漫着草药的味道,几个太医红着眼睛在一起商量着对策。建平帝躺在床榻上,叶南卿和凌清秋则坐在不远处喝茶浓茶。 现在已是后半夜丑时初许,马德胜正在点着头打瞌睡。叶南卿昨夜未睡,已是困极,强忍着睡意说道:“清秋,你在都察院有三十余年了吧?” 凌清秋也是困倦不堪,不过还是强 《刺客秘传》第一百九十一章静坐高山观虎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第一百九十二章 谍情司第一大案 宫门开后,曹文炳就迅速返回了谍情司。建平帝昏迷不醒,那些文官可不是善茬,弄不好就来个清君侧将他杀了。 他待在谍情司的公房里,然后让属下将衙门守得水泄不通。手里拿着几份公文,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有些心绪不宁。 以往他只要按照皇上的命令行事,知道皇上需要一把刀、一条狗,因此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知道后面 《刺客秘传》第一百九十二章谍情司第一大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求书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m.qiushu 请假 因为身体过于劳累,加上杂事繁多,请假休息一下。敬请各位书友见谅! 《刺客秘传》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刺客秘传》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ibiquz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