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专家嫁到》 第1章 1、恩人 序 明珠朝,天顺七年,河东晋阳。 锦绣坊依旧生意冷落,门可罗雀,掌柜冷着一张脸,伙计愁眉不展。 突然,门外传来呼声。有伙计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大喊道:“掌柜的!是莞姑娘!莞姑娘回来了!” 掌柜不待伙计说完就冲了出去。 门外,奶娘等人已经乱作一团,匆匆忙忙送人事不醒的王莞进屋。袁掌柜再三确定王莞只是虚弱昏迷,并无重伤,这才放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安排妥了一切,年轻的掌柜总算松了口气,却忽听身后“噗通”一声。 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女孩子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倒地,似乎她就这么突然出现,又突然倒在这儿。 众人面面相觑。 刚才屋里有这个人吗? 袁掌柜这才回过神。 对了!就是这小姑娘把人背回来的,方才所有人都在围着王莞转,竟是把她给忘了。 袁掌柜忙扶起地上的小姑娘,吩咐道:“快!去叫大夫,救人!” 这可是阿莞的救命恩人! 1恩人 石聆再次醒来的时候,终于不是在荒山野岭。身上的酸痛也减轻许多,手臂的伤口有些痒,竟像是在愈合了,鼻端则飘来丝丝药香。 眼前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石聆说不出哪里违和,也说不出哪里自然。跟上次醒来一样,她觉得周围什么都不对,可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她看到那个和自己一起从山坡滚落的小姑娘,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可惜小姑娘摔得不轻,只隐隐说了个地点就晕了过去,石聆根本来不及细问。 好在那地方并不难找,石聆背着小姑娘一路南行,终于在天黑前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也找到了女子口中的锦绣坊。 把人送到后,她也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那时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嚷着找大夫……她应该是被救了吧? 石聆坐起身,浑身的肉都在疼,但不是那种断筋错骨的疼,想来并无大碍。门“吱呀”开了,一名四十多岁的妇女端着水盆进屋来,看到她坐着,先是一怔,然后露出友善的笑意。 “姑娘醒了?”妇人将水盆放在一边,又道,“姑娘可算醒了,饿了吧,我这就端饭菜来。” 那妇人一边念着,一边忙里忙外,没一会儿就把热腾腾的饭菜端来。 自始至终,石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动作,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在审视什么。妇人察觉到石聆的怪异,只当她是受了惊吓,还没有彻底醒过来,好声道:“姑娘安心,到了咱们这里,坏人就进不来了。你救了咱家莞姑娘,是咱们的恩人,莞姑娘和少爷都不会亏待你的。” 莞姑娘? 就是她救的那个小姑娘吧,这些是她的家人了? 想了想,石聆终于开口,却是淡淡地两个字:“她呢?” 那个唯一让她有些印象的小姑娘。 妇人以为觉得石聆记挂自家姑娘的安危,很是感动,笑容越发和善:“咱家姑娘就在隔壁,她一直都惦记您,只是她伤了腿,行动不便。姑娘先吃些东西,等觉得好点儿了,咱们就过去。” 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东西,石聆自然饿得不轻。难为她还能保持吃相没有特别难看,不过从饭菜消失的速度上还是暴露了她当前的状态。 从妇人口中得知,她所救下的这位“莞姑娘”姓王,闺名一个“莞”字,是京城人士,因一些原因到晋阳暂避,却在路上遇到贼人,跌下山坡,家人遍寻不着,幸而得石聆所救。 这家“锦绣坊”是京城王家的产业,王莞作为王家女儿,也算是这家店的东家。眼下,锦绣坊上下是由袁掌柜来打理。袁掌柜她见过,就是第一个发现她倒下的男人,年轻,眼睛很亮,石聆当时已经意识不清,只记得这些模糊的特征。 妇人是王莞的奶娘,从小看着王莞长大,感情上跟亲娘也差不多。石聆救了王莞,等于是救了她的命,她自是对石聆掏心挖肺,照顾入微。 吃好饭,石聆在奶娘的搀扶下下地走了几步,除了脚步有些虚浮倒也没有大碍,于是便按说好的,去隔壁见王莞。 刚行至门口,就听屋里传来男子的笑声。 那里面是王莞的闺房,这显然不合时宜。 奶娘略有尴尬,道:“这是袁掌柜,袁掌柜与我们姑娘是发小,感情好似亲兄妹一般。” 对于一个外人,这解释有些多余了。石聆依旧没什么表情,不像是听进去了,也不像没听进去。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奶娘松了口气,心里对这姑娘又高看了几分。 奶娘上前轻叩门扉,道:“莞姑娘,恩人醒了,特来探望您。” 屋里传来小姑娘的惊诧声,以及男子的低哼:“别乱动,你伤还没好,我去。” “袁清哥哥,快请姐姐进来!”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传来,有些焦急。 门扉应声而开,进入视线的是个年轻男子,一袭天青色的袍子,眉目谦和,如玉端方,脸上尤还带着不自知的,宠溺的笑。 是个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心的男人。 “在下袁清,是锦绣坊的掌事。姑娘救了阿莞,就是整个锦绣坊的恩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他说得很客气,字里行间流露着善意,言语真诚。说完,他便侧身让路。 “她就在里面,姑娘请。” 石聆没有立即进门,而是略微倾身,还了礼,之后才越过袁清进屋。 奶娘微怔,似乎意外于石聆的知礼。 屏风后,王莞早已经从榻上倾出大半个身子,面有愧色:“姐姐,你可觉得好了?姐姐救了我的命,本应我去探望,却要姐姐来看我!阿莞着实过意不去。” 石聆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床边,定定地看着王莞的脸。 王莞气色恢复了些,一双翦水秋瞳,盈盈地看过来,叫人心生怜惜。只是,这王莞竟是比她昏迷前的印象里还要小上不少,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一屋子的人盯着表情怪异的石聆,有些不明所以。 石聆问道:“你叫王莞?” 这一声有些不客气了。 奶娘脸色一僵,想着到底是乡下的丫头,不知礼数。 王莞倒并没觉得什么不妥,点头说是。 石聆眼中难掩失望。 不对,不是她,只是长得像而已。 半晌,石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王……姑娘,请问,你认识我吗?” 而自始至终观察着石聆的袁清听到这里,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 “什么,失忆?”王莞惊道。 外厅里,大夫诊过脉,又沉吟片刻,终是摇了摇头:“这位姑娘脉象平稳,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头部毕竟受过撞击,神识有损也是正常,这是伤,不是病,只能静养。” 王莞担忧地道:“那要多久才能恢复,姐姐孤身一人,想不起身世,怎去寻家人?” 听到“家人”,石聆一直淡漠的脸上出现一丝动容。 大夫却道:“恕老夫直言,姑娘本就心神有损,又受了外伤,若是调养得当,也许明日就能恢复如常,也有可能……” 后面的话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了。 就是说如果养不好,石聆也可能这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呆呆傻傻,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奶娘听至此处,对这姑娘又起怜惜,刚才对石聆的几分不满,便也放下了。这姑娘必是以为自家姑娘是旧识,才会急于追问,不想竟是如此。 大夫的话让屋内之人都有些郁闷,王莞更是焦急:“大夫,你好歹开些药给姐姐吃,也许就好了呢?” 王莞到底年纪小,只觉得吃药能治病,大夫开药总比不开药好。 老大夫显然也为难。这头部受伤的事最是复杂,药物难以生效,况且她这不全是伤,也算半个心病,什么时候想开了,兴许就好了。 于是他道:“姑娘也毋需太过忧虑,此症虽由外因所起,到底是内因所生,需得放宽心境,切忌郁结于心。”这倒是实话,这小姑娘自他进门后几乎一声不吭,小小年纪,竟是思虑过重之相,可不利于康复。 “我开些宁神的药,姑娘可先服下,好生休息,过几日再看看。” 老大夫提笔写了个方子,递于奶娘,仔细叮嘱了服法和药量,随即起身告辞。 一直沉默不语的石聆像是突然回过神,在众人的意外中站起身来,恭敬地说了一句:“多谢大夫。” 声音清晰平缓,略微低沉,却足见冷静,并没有方寸大乱之态。 袁清从旁看着,想起进屋时这姑娘那一倾身,不由失笑。看得出,那都是下意识的行为,许是那姑娘自己也没注意到,这样讲礼讲到骨子里,倒像个大家闺秀了。 送走了大夫,王莞坐在一边安抚着石聆。她本该在内室休养,却朝着要出来。不大的王莞,似个大人儿似的安慰着比她更像个大人儿的石聆,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石聆开始还不说话,后来竟是被王莞硬生生念回了魂儿,眼神儿重又聚焦到王莞脸上。感受到了小姑娘的一腔关怀满心暖意,石聆面色微缓。 “嗯。”她点了点头。 现在这种情况,放宽心很难,但她会尽量。 没想到这随口的一声,王莞却一阵惊喜,大喜道:“姐姐,你愿意留在锦绣坊了?!” 石聆眨眨眼,笑容还在嘴角僵着。 嗯? 她好像不经意间答应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三次元依旧忙得要上天,因为怕断更,所以这文是年底就开始写,存稿有十万了。 慢热,1v1,无理性,狗血,金手指,玛丽苏,啥都有,不过前提是看着不闹心。 太久没回晋江不太知道应该介绍什么,有啥问题大家问吧qaq 噢,日更。 第2章 2、生意 三天后,石聆已经可以自己下地走动。 这些天里,她也逐渐接受了现实,她依稀知道自己身上大概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毕竟于她而言,这里到处都是违和感,与脑海里的那些画面好似是两个世界。但更奇怪的是,在这些违和感里,她居然还有一丝熟悉。恰恰是这种熟悉和本能,让她摸不清情况。她一会儿觉得自己不是这地方的人,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确和这地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尤其是她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简直可以用见鬼来形容。 亏她还觉得王莞是个小孩子,她自己如今看来也是一副少女稚容,要不是个子高些,怕与王莞不相上下。就算记不得事情,石聆也本能地知道,自己的阅历心态,绝不止这个岁数。 王莞的外伤不轻,这几天还不能下地,凡事都要奶娘照顾着。她这边已是无碍,便常去看还不好下床的王莞。石聆依稀记得,自己大概是有个感情很好的妹妹,初始时,脑海里那个和王莞重合的影子,应该就是妹妹。只是如今不知家人身在何方,亦不知自己人在何处,看着王莞,总能让她觉得心头苦闷稍减。 尽管如此,每天能见王莞的时间还是有限。 王莞不愧是大家闺秀,即便离家在外,该做的功课也不敢耽误,尤其是女红。看着那些针脚细密的香囊荷包,石聆露出惊讶的表情。 才多大的孩子,竟有如此巧手。 王莞见状,略有羞意:“姐姐喜欢,我再与姐姐做一个就是,这个络子没有打好,拿不出手,姐姐快放下吧。” 拿不出手?要不是王莞一脸正色,石聆都要以为她在说反话。 见石聆不语,王莞怕她误会自己小气,再三解释道:“姐姐,这个真的不好,你看这里,歪了,就是这里,是我笨,打了好几次都打不好。” 王莞认真指着错处,石聆只觉得大师的世界不是她能懂的,索性含糊两声,算是应了。 总不能说,她根本看不出区别。 奶娘看着他们两个这样,不由觉得可乐,道:“咱家姑娘对聆姑娘可真是好。往常给少爷绣荷包,出了错就只知道遮掩,都不怕少爷带出门被人笑话。这会儿倒是生怕聆姑娘吃亏。” “奶娘莫欺我,兄长才不会如此小气。” 王莞脸更红了,本就是娇俏的脸庞,越发惹人怜爱。 是常常听王莞说,她的哥哥如何如何,如此受到王莞爱戴,想必是位模范兄长。石聆想到这里,又有些落寞。她知道,自己也是有家人的,即便记忆模糊,她对家的那份眷恋却丝毫没有减淡,只是如今,她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 袁清答应会帮她在附近打听,叫她安心养伤,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如今也唯有如此。 “聆姑娘”是这家人对她的称呼,貌似是王莞吩咐下去的。石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由于她言行举止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丫头,加之她是王莞的救命恩人,锦绣坊的人便也都敬她一声“聆姑娘”。 又说了一会儿,王莞露出倦意。她外伤重,比石聆更要多睡多养,奶娘便催促她歇息。 约定了日后单独给石聆做个她喜欢的莲花荷包,石聆就此告辞。 天色还早,石聆在院子里随意行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前院。看着库房的人来来往往,石聆站在角落,不声不响。 如今这情形,她其实有些怕一个人呆着,哪怕嘈杂也好,周围有些人气,倒叫她安心。 锦绣坊占地很大,除了店面,后面还有一大片库房,再往后才是居住的院落。在这条街上,像这样商铺和住宅合二为一的格局并不多,一方面是商铺所在的地段较贵,另一方面,这样直接在家门里开铺子,容易家宅不宁,公私不分。 锦绣坊显然没有这个顾虑,先不说平日里府上日常采买都是走的小门,俨然已经把后门当正门过日子,单说生意,至少在石聆看来,冷得离关门不远,断没有“不宁”的烦恼。 “锦绣坊”,顾名思义,布庄兼成衣铺,有“锦”有“绣”,甚至可以自染自绣定制小批量的布匹;店内有专门的裁缝娘子,可以量身定衣,据说也能上门儿。挺不错一个连锁服务,却不知怎地,生意惨淡。 就算这地皮是王家的,不用租金,铺子这么开下去,也是入不敷出,烧钱而已。可王莞等人却似乎并不上心。 兴许是富贵之家,本就不在意这些,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买卖。 “聆姑娘。” 看到石聆,伙计忙过来打招呼。石聆送王莞会来的时候走的是正门,铺子里的伙计大多见过她,袁掌柜交待过,这是东家的恩人,伙计们对她都很是尊敬。 “聆姑娘,小的腊九,库房的事都是我在管。这些是次等的料子,花式也过时了。聆姑娘喜欢的话,我去前面给聆姑娘拿些好的。” 见石聆紧盯着布匹,腊九以为石聆大概是看上了什么料子。女孩家多半都是喜欢打扮的,看石聆穿着朴素,估计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没见过世面是正常,腊九便想着拿些小东西讨小姑娘欢心。 “这些布卖不出去吗?”石聆忽然问了这么一个不应景的问题。 腊九嘴角隐隐抽了一下,硬着头皮干笑:“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想不到石聆又接着问:“既然过时,为什么要进?” 腊九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也不是一来就过时的,进货的时候,这些还是很有销路的,只不过那时卖的贵了,吃了亏。” 会在最时兴的时候囤下这么多,想必是卖的时候高于市场价了。 “滞销的货有脱手渠道么?”石聆冷不丁又问了一句。 腊九这下何止是笑不出来,都快要哭了。 “聆姑娘,这些若有人要,也不用在库里搬来搬去了。” 锦绣坊生意惨淡并不是最近的事。 锦绣坊的东家原本并不姓王,后来因经营不善,店面被王家盘了下来。腊九虽然说不出王家的具体来历,但也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人家。王家产业多在京城,家大业大,并不在乎这偏远地区的一间铺子,因此锦绣坊无人问津已久。若不是东家姑娘突然要来,怕是他们都忘了自己东家姓甚名谁,就等着坐吃山空,关门大吉。这不,旧料子堆满了仓库,放着怕生霉,时不时还要搬出来晒一晒。 石聆听着,眉头越皱越深,腊九也是唉声叹气。本想着讨好一下东家恩人,却不知怎么发起唠叨来了,连着想讨好的心思也淡了,只觉得这生意做得真没意思。虽说掌柜的结账很大方,但总觉得缺点什么,整日提不起精神。 “聆姑娘,这边灰尘大,您还是别在这儿逛了。回头您要什么,我叫人送到后院。”腊九摇着脑袋,垂头丧气。 “我帮你把这批货出掉怎么样?” 腊九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向面容稚嫩的少女。 石聆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平静地道:“滞销的货物也总要找渠道,这样占着库房,耽误生意。” 只可惜是过时了,潮流这东西最刁钻,各个时代都一样。过了就过了,一点儿情面也不留,当时是金,过后便是土,谁也不会顾及你曾经是金。 “虽然多多少少还是要赔上一些,但只要铺子运转起来,亏空早晚能补回来。” 好过这样听天由命,耽误越久,亏空越大。 腊九越听脸色越沉,最后竟是露出了些防备的表情。 “这……聆姑娘,这不是小的能做主的。” 石聆想想也是,没有人这么谈生意的,是她多事了。 “聆姑娘,”腊九略微犹豫,还是说道,“我们东家和掌柜都待您不薄,您可不能打我们铺子的主意。”腊九说着,语气已经冷淡很多,跟刚才的热乎劲儿是天壤之别。 石聆知道这是商人的防备之心,并不在意。只是她心里觉得惋惜,有房有地有货,又有这么忠心耿耿的伙计,可惜了这买卖。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的生意,竟是□□巴巴地做死了,真不知是怎样的榆木脑袋,干出来这样缺心眼儿的事。 石聆转身离去,没有看到某缺心眼儿的掌柜随后走来,对着腊九的脑袋轻敲一记。 “掌柜的,我看这聆姑娘心思有些多,你可要小心。”腊九尽责地打着小报告。 袁掌柜对他们可好了,他腊九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石姑娘是好心。本就是我们做得不好。”袁清摇头,“不可再这样揣测人家,太过失礼。” 袁清看看满登登的库房,也是叹气。 就像她说的,这样下去,关门是迟早的事,还不如早作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刚才忘了说: 元旦快乐!大吉大利! 祝大家2016年追的所有文都平坑~ 第3章 3、闹事 石聆的话做不做准腊九不知道,只是锦绣坊却是真的出事了,还偏偏挑上了袁清出门的时候。 事情闹得很大,连石聆也没法视而不见,刚踏入店里,就听见双方争执激烈。 “刘掌柜,我们锦绣坊可欠过你银子?”腊九已经气得脸红,“明明收款的日子还没到,何况我们东家也已经担保了,你何必咄咄逼人?” 铺子里,已是对峙之势。 王莞眼睛都红了,躲在人后,奶娘老母鸡似的护在身前,再往前是正在和对方理论的腊九,好个一字长蛇阵,只可惜空有气势,并没有什么用。 对面为首的是个八字胡,瘦得皮包骨头,眼珠子却灵得很,打从进来就滴溜溜地把屋里人都定位了一遍:老、弱、妇……还差个“孺”,好嘛,这一铺子的人简直是满脸都写着我是软柿子。 八字胡脊梁骨顿时就挺直了,但是面上还装着笑,语气却很不客气:“我说腊九,不是刘爷我不讲理。谁不知道你家掌柜大上个月跑了,如今不知打哪儿弄个小丫头片子出来,红口白牙就说这是你们东家,我可没法跟上头交代。” 八字胡是泰和商行下面的一个掌事,月底商行就要正式由大少爷接手。孙家大少爷是孙老爷的嫡孙,也是孙家下任继承人,孙家上下对其无不拭目以待。孙少爷自己也深知这点,所以半点不敢松懈,查账是刻不容缓的事。他们店里原就有好几笔糊涂账欠着,这会儿更不敢马虎。本来锦绣坊是亏是赚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自打上一个掌柜甩手跑了,人人都知道锦绣坊快要干不下去了,他也是怕,怕再过两天,剩下的伙计也卷铺盖走人了,这笔亏空由谁来补? 腊九却气得咬牙:“你哪只眼睛看见掌柜的跑了?我们家早就有新掌柜了,待我们掌柜一回来,就给你结账。多大的买卖?谁没见过银子似的!” “你们家掌柜你们家掌柜!”八字胡也不乐意了,“你们家掌柜人呢?见都没见过,你们东家都能是个小丫头,谁知道你又从哪儿变出个掌柜来!” “放肆!”奶娘听到八字胡左一句丫头,又一句丫头,早就气得牙疼,此刻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不知死活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也不去京里打听打听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我家的姑娘也是你能说三道四的!” 那八字胡听了奶娘的话,不怒反笑。 巧了,他们泰和商行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势大。孙家泰和商行做到如今这个规模,正是孙老爷子在京里发迹的结果,偌大的产业,身后怎会没有一两位贵人撑腰?以为一句京里来的就能吓到他们了?无知妇人! “奶娘,奶娘……”王莞似也是有所顾忌,扯着奶娘的袖子不让她说。 见主子受了冲撞,腊九也急得出汗。 “刘掌柜,今天你闹这一遭,日后我们两家这生意是不是也不要做了?”腊九怎么也没想到这姓刘的会突然吃错药,他当然也不知道因为孙少爷查账的事,下面的人都忙着拆东墙补西墙,这会儿为了收钱,里子面子早都不要了。 “生意?你们家还有什么生意?废话少说,有钱拿钱!”八字胡说话不再客气,“拿不出来就用货抵!” 八字胡一指,就指在了架子上最显眼的那批云锦缎上。 不得不承认锦绣坊还是有些独到之处,那是上等的云锦缎子,比起皇宫里用的蜀锦也不差,连京里的贵人都稀罕得不得了。这乡下地方,也不知道他们打哪儿弄到的,这么一大批宝贝堆着,还把生意做成这副要死不死的德行,真是一群废材。 “我呸!” 腊九一横。敢情这姓刘的今天就是有备而来,是来打他们家镇店之宝的主意了。 “你敢动一下试试!老子打断你的腿!” 眼看对方的人也围了上来,王莞小脸煞白,被奶娘死死地护在怀里,连哭都忘了。场面已经失去了控制,对方摆明不想讲道理,再硬顶就要吃亏了。 突然,一道清亮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怎么回事?” 刘掌柜脸色一变。 店外之人自发让出一条路来,一名锦衣男子大步跨入锦绣坊。男子俊朗英挺,气度不凡,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不说话,似乎就让刘掌柜矮下一个头去。 锦衣男子看着眼前乱哄哄一团,又看见哭得小白兔似的王莞和老母鸡护崽似的奶妈,不由皱眉:“孙掌柜好大的气派。” 那八字胡此刻脸上狠色全无,早已堆满了假笑:“少爷说笑了,一些误会而已,都是些小事,本不该劳您过问。” 孙少爷瞪了他一眼,看向腊九:“不知哪位是锦绣坊的老板?” 王莞明显身子一抖,看了那孙少爷一眼,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只这一眼,孙少爷心里已然有数。 他走上前,对王莞恭恭敬敬道:“姑娘,手下人多有冒犯,是孙某管教不周,还请见谅。” 没等王莞松口气,他话锋却又一转:“不过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不知贵号可是有什么难处?” 依旧是温声软语,却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让王莞刚刚垮下的肩膀一耸,脸一埋又缩回奶妈怀里。 嘤,也是坏人! “嘁。” 石聆忍不住出声——不大不小的一声,恰到好处地把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孙少爷望去,注意到角落里竟还有一个小姑娘,不禁意外。其他人也是这样。刚才双方吵得火热,自是没人注意到她,加上她穿得朴素,头发只简单梳了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身后,连个簪子也没带,打眼望去就跟店里的伙计没什么区别。 “这位是……”孙少爷看过来,注意到在场众人中,这位看起来尤为冷静。 “聆姐姐!”王莞急着道,“聆姐姐,等袁清哥……等袁掌柜回来就好了!我们有钱的,我们不会不还……”见众人看过来,王莞的脸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小。 石聆点头,又问腊九:“袁掌柜什么时候回来?” 腊九犹豫道:“怎么也得十天八天……不,五天!我已经叫人送信去了,袁掌柜很快就回来!” 石聆对孙少爷道:“你也听到了,五天,能不能等?” 孙少爷被问得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姑娘居然就这么单刀直入地问他。仿佛能不能,就真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孙少爷有些哭笑不得。他这次接手商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祖父在考验他,看他是否堪当大任,他自然不敢大意。这次他本是来发作刘掌柜的,刘掌柜的账有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他知道刘掌柜来找锦绣坊的麻烦正是为了掩错。只是这些都是泰和商行内部的问题,在外人面前,他作为东家,并不好直言。没想到遇上两个姑娘家,一个是水做的,只会哭;另一个则仿佛刀刃,直直切过来,不分缘由。 “这位姑娘,行商是要讲信用的,即便我宽限几日,这钱也还是要拿回来。”孙少爷觉得自己实在有耐心。 “行商当然要讲信用,锦绣坊并没有赖账。”石聆正儿八经地盯着她,一双眼睛认真又严肃,好似听不懂话的人是他,而她在耐着性子解释。“这里的老板已经说了,有钱,并不是没有。” 孙少爷看了看王莞,摇头:“可是这位姑娘我们之前从未见过,她看起来似乎对经营之事一窍不通,泰和商行又如何能相信她的话?” 石聆颔首,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原来如此,是缺乏信用。” 这是人之常情,没关系。讲道理就好,讲道理就可以沟通。 “那这样,”石聆走到货架边,指了那批云锦缎,语出惊人:“这批货,你们拿回去,作为‘信用’。” 孙少爷和刘掌柜对视一眼。 “姑娘此话当真?” “不行!”腊九挡住,“聆姑娘,这批货不能给他们!” “行商要讲信用,”石聆强调着,对腊九正色道,“欠债还钱,这是我们理亏。” “可是还没到结账的日子,只要掌柜的回来……” “你们掌柜什么时候回来,是你们的事,别人想等便等,不相等自然就不用等。”石聆道,“这批货且给他们拿去,等你们掌柜的回来,还了账,再拿回来便是。” 拿、拿回来?腊九一愣。 孙少爷却立时顿悟:“姑娘的意思是,用这匹云锦缎做抵押?” 倒也不失为一个方法。从前也有以货抵款的前例,只不过如今闹成这样,再强行拿走锦绣坊的货,脸面上有些不好看。 “是,你们不放心,便把这些拉走。五日后,钱给你们,货还回来。当然,若是货物有失,或者货物有损,你们也要有相应的赔偿,按原价十倍偿还锦绣坊。” 十倍? 刘掌柜惊得长大了嘴。 “不用担心,反正这应该是我们两家最后一笔生意了。”不理会孙少爷脸色微沉,石聆道,“锦绣坊的云锦缎,从今往后不会再出售给贵号。信用是双方交付的,你们不愿意相信锦绣坊,锦绣坊也同样不再相信泰和商行,不愿意再做泰和商行的生意。不知我这样答复,贵号是否满意?” “这……”孙少爷居然有些犹豫。 原本他也觉得这锦绣坊活不过下月,早些把钱收回来也好。只是云锦缎的销路他也不得不考虑。锦绣坊的背景,他其实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所以才对这位东家姑娘有几分客气,只是王家产业都在京城,锦绣坊应该早成了弃子。怎么如今看着样子,倒像是还要经营下去? 原本人家也没说不还钱,他们这样把货拉回去,却又不能脱手,只能占着库房。若五天后是锦绣坊真的送了银子过来,随随便便找个茬,告他们一个货物折损,他们不是吃了个哑巴亏?即便货物被他们完好无损的带回去,泰和商行也平白地担了一次风险。锦绣坊如果不关门,闹成这样实在得不偿失。他初接手商行,便闹出这样的局面,恐无法向祖父交代。 本来嘛,他就没想这样的,毕竟还没到收账的日子,他们家也不占理,现在好了,进退两难。看着那姑娘淡定的神色,孙少爷不禁有些闹心,再瞧那姓刘的小胡子就越发来气。 都是这孙子惹出来的事!烦! 第4章 4、无事 孙少爷最终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和石聆约好五日后结账,至于云锦缎,到时候再拿也不迟。 虽然双方一度闹得很僵,但是这位孙大少还是企图营造一个友好的洽谈氛围,带着微笑离开锦绣坊,临走前还和石聆好一番热络,仿佛才谈成一桩十分满意的生意。这就是生意人,脑子要得,脸皮的厚度也同样要得。 看着泰和商行的人浩浩荡荡离开,腊九不由松了口气,再看向面不改色的石聆,眼神就完全不同了。他刚想过去好好表达一下自己的崇拜之情,就见一个水绿色的人影蝶儿一样飞扑了过去。 “聆姐姐!”王莞梨花带雨地抱着石聆,使劲儿把眼泪往她身上蹭,“聆姐姐,我害怕,呜呜呜,袁清哥哥要是不回来怎么办?我什么都不懂,呜……” 石聆腾出一只手安抚王莞,又看向腊九:“袁掌柜五天后会回来吗?” 腊九一脸心虚。 “聆姑娘,其实……其实我刚才都是编的,袁掌柜一个月也就在店呆几天,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也不知道哇!” 王莞一听,简直要晕过去了,立即又要在石聆怀里水漫金山,却感觉到石聆胸腔轻轻震了一下。 怎么?刚才聆姐姐好像是笑了? 王莞抬头,见石聆脸色居然真的缓和许多,眼神里看着腊九还隐隐有赞赏之意。 她说道:“你做得很好,就该这样。” 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做生意的,哪能老是讲实话。 “聆姐姐,现在可怎么办?” 自从石聆开口,王莞就好似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红肿着眼睛,也不理会奶妈的劝言,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石聆。她总觉得,袁清哥哥不在,石聆就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毕竟石聆救过她,而且就在之前,在那几个泰和商行的坏人面前,她的聆姐姐表现得是多么威武不屈,多么机智过人啊!简直就是天神下凡!如果这个世上除了袁清哥哥还有谁能帮她,那一定就是石聆了,石聆就是老天爷派来救她的! 王莞如此坚信着。 但是她身后的奶妈却不这么想,在奶妈眼里,石聆今天的行为是有些逾越了。 锦绣坊是死是活,那都是王家的家事,轮不着她一个外人插手。王莞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总在外面游荡本就不对,锦绣坊倒了,她无处可去,便也只有回家。如今这个聆姑娘居然擅自做起主来,实在是多管闲事。 于是,奶妈看石聆就不是那么顺眼了。 你看她总是冷着一张脸,一看就是凉薄之人,又怎么会真心为她家姑娘着想?一个乡下的小丫头,哪里会懂得什么买卖经营,不过识得几个钱银罢了,真是自作聪明。这是仗着自己救了她家姑娘,就狂妄起来了!待袁掌柜回来,可有她受的! 当然,也有人不这么认为。 作为锦绣坊日常运营的半个掌家,腊九是比别人都知道他们家这个掌柜的性格的。袁掌柜的行踪,那真是难说。事到如今,倒不如似王莞那样,在石聆身上赌一把。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不是一般人。万一石聆真的有办法,保住了云锦缎,掌柜的回来也不会怪他,若是砸了,最坏也就是关门大吉,跟现在没什么区别。 石聆走在前面,一一询问店里的情况,而这一次腊九则一改之前的冷漠,对此知无不言。 “库房滞销的布有多少?” “七百匹。” “市价多少?” “折合五千两。” 石聆想了想:“锦绣坊一个月的盈余是多少?” “聆姑娘,锦绣坊很久没有盈余了……” 石聆换个问法:“锦绣坊一个月进账多少?” “大约有三百两……全是云锦缎的固定销路,但是支撑铺子运营的花销,伙计的工钱,上上下下的打点加起来也要三百五十两左右。” 三百的稳定流水,三百五的运营成本,就是说每个月还要赔五十两。 “还行。” 比她预想中要少得多,怪不得这锦绣坊摇摇欲坠却还不至于关门。 见石聆背着手出了库房,腊九忙跟上去。 “聆姑娘,您看现在怎么办?掌柜的行踪实在难寻,万一他真就下个月才回来,我们拿什么给孙家?” “拿钱。” “掌柜的不回来,我们哪有钱啊!” “这些不都是钱吗?” 腊九一怔。 石聆看着堆得满登登的库房,心生感慨:“其实就这件事而言,你们掌柜回不回来,也没那么重要。” “啊?” 这一声,却并非腊九。 石聆和腊九闻声回过头。就见门外,一身风尘仆仆的袁清干巴巴地站着,笑容有些尴尬。 不是说出事了,没他不行? 怎么好像跟听说的……不太一样? 袁清这次出门本就不太放心。毕竟王莞从没离过家,店里的事她又一窍不通,奶娘是个护短的,估计什么也不会让王莞插手,而腊九勤快归勤快,却是个没有主心骨的。果然,才走到城门口就听说锦绣坊出事,待他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却看到店里一切正常。 看来情况也没有那么糟。 “掌柜的!您可回来了!”腊九见到他仿佛见到了救星,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看到腊九鼻涕一把泪一把,袁清又觉得,大概情况还是有点儿糟的。 三人就在廊边坐了下来。 对于袁清的返回,石聆也有些意外:“不是说要十天八天的?” 腊九说的。 “听说店里有事,就回来了。”袁清平静地道,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那不就耽误了本来的事?”石聆似乎不甚赞同。 “没办法,这边有事。” “没事,不算什么事。”石聆摇头,挺认真的说,“你若有事,尽管去忙。” 袁清一怔,腊九也呆了。 不是说前面才闹了一出,怎么又没事了? “掌柜的,是这么回事……”腊九机灵,三言两语地把白天泰和商行来收账的事给袁掌柜讲了,后者露出思索的神情。 腊九有些紧张,生怕袁掌柜会怪罪:“掌柜的,你看这事儿……” 不想袁清却笑了:“腊九,你糊涂了,哪儿还有什么事,不是已经没了?” “啊?”腊九不懂这又是打什么哑谜。 “五天后去泰和商行结账,其余的,就按石姑娘说的办。”袁清说着,又想到什么,补道,“还有,记得,以后泰和商行的生意,我们一律不做。” 锦绣坊虽然只是个小作坊,但泰和商行想挤死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石聆有些意外,看了袁清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袁清把事情吩咐下去,腊九便忙不迭地去办了。此刻就剩下他们二人,袁清才正色道:“此番多谢石姑娘相助。” 石聆摇头:“不是什么事。” 袁清失笑,仿佛他一进门其,他们就一直在围着“事”打转。 “不管怎么说,石姑娘保住了这批云锦缎,帮了锦绣坊的大忙,阿莞不懂经营,腊九又是个没主意的,若非姑娘出手相助,小事怕就要变成大事,到时候没事也变成有事。锦绣坊此番又欠了姑娘人情。” 石聆这次倒没有谦虚,大概也是觉得袁清说得有道理,没什么好反驳的。 “其实,袁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好。”石聆道。 袁清看着石聆,淡笑不语。 他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石聆也不抬头,只道:“我说过,你若有事便去忙,这本不是什么大事。” 原本在她的计划里,也没有袁清什么事,若是袁清要插手,她乐得让贤,若袁清放手,那这锦绣坊,她也愿意帮忙整顿一下。现在的她,脑子晕沉沉的,整日闲着更是心慌,反而很怕没有事情做,何况王家收留她,她这样白吃白住也不像话,不如找点事情做。 若说意外也不是没有。 石聆抬头,语气中较平时多了几许和气:“只是,难为袁掌柜愿意相信我。” “袁清哥哥!你不知道,聆姐姐可厉害,说的那个孙少爷脸都歪了!”王莞自从袁清会来就彻底踏实了,这会儿吃过晚饭,顾不得眼睛还是肿的,就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石聆的英勇事迹。讲得石聆好似天神下凡一般威武,弹指间就让孙家人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袁清自始至终带着淡淡的笑,仿佛很认真地听着王莞说话。奶娘却脸色不佳,每每听到王莞嘴里蹦出那些个凶悍的词儿,就像要晕死过去。 最后,王莞道:“聆姐姐真是厉害,若我及她半分,也不会落到如今这地步。” 奶娘心中一紧:“姑娘,您怎能这样诋毁自己,她是什么身份,怎能与您相提并论。不过就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乡下丫头罢了,一个女孩子家便是再会经商,也不过嫁个商贾,日后劳心劳力,继续操持这些贱业,哪有您的福气……” 听到“贱业”二字,王莞脸色骤变。 “奶娘,你这是说什么话!”王莞低声训斥。 “可不是。” 这说话的,却是一直沉默的袁清。 奶娘看去,只见袁清眼神一暗,竟再无半点平日谦和无害的样子。他冷冷道:“奶娘还是快些回家去,别让这锦绣坊营生的贱业污了您的眼。” 奶娘脸色大变:“袁……掌柜,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奶娘是东家姑娘的奶娘,是大功臣,怎可对袁某自称奴婢,可当不起。”袁清站起身,等面对王莞,又恢复了平日的柔声细语:“你今日也累着了,吃了药,且休息吧,我先走了。” 王莞却拉住他的袖子,问道:“袁清哥哥可是又要出远门,若是你走了,店里又生事端……” “我已吩咐了腊九,店里一切事宜暂由石姑娘安排。” “这怎么可以!”奶娘惊叫。 “奶娘!”王莞鲜少厉色,这会儿竟像真的动了怒。 袁清则对奶娘的反应视若无睹,只对王莞道:“你的聆姐姐既然这样威武,我这番安排,你可安心?” 王莞一怔,不顾奶娘挤眉弄眼,竟是笑得嫣然。 “是,我很安心,多谢哥哥。” 她本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来担心石聆不答应,二来担心袁清有意见,没想到他想得如此妥帖。 “那便好。” 袁清拱手一礼,又扫了奶娘一眼,冷笑一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20160110捉虫。 第5章 5、烂帐 有了袁掌柜的交代,腊九这些日子越发对石聆殷勤起来。袁掌柜好是好,只是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锦绣坊里没个做主的人,总是叫他心慌。如今袁掌柜既然暂时委托了石聆,锦绣坊好歹有个能撑场子的人,总是好事。 此时,石聆正在书房里,一笔一笔点着袁清留给她的烂账。 真的很烂,实在很烂。 他知道锦绣坊的生意做得比较失败,但是亲眼看到这些账本,却是越发觉得佩服。没有贪赃,没有漏网,甚至没有资金不足,锦绣坊的没落完全就是因为对市场判断的失误和决策的失败,再加上一点点同行的排挤,和很大一部分的不作为,这毫无疑问是管理人的过失。 而眼下,她终于知道那个“缺心眼儿”是谁了。 昨日点账时,那缺心眼儿看石聆脸色不对,笑吟吟地说了声“有事要忙”,就真的当起了甩手掌柜,不见人影。想起奶娘那防贼似的目光,石聆觉得袁清这人越发难以捉摸。虽说锦绣坊是个烂摊子,倒也不是一文不值,就这么丢给她一个外人,这番作为倒和他的账本一个风格——随兴。 真替他感到庆幸,遇到自己这么一个刚好想做事,会做事,且不会做坏事的人。 袁清走后,石聆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将账本整理清晰,又花了一天的时间与腊九核对账目的详情,了解了每一笔亏损的具体原因。这样一天一夜过去,石聆非但没有疲惫,反而觉得精神亢奋,仿佛头脑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 石聆想,这大概就是她的老本行了,看来她以前的的确确是个生意人。她隐约能想起来一些情景和案例,她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但是至少知道什么是错的。例如,王莞的这个“青梅竹马”的袁清哥哥,当掌柜当的真就只有一个“烂”字,若非是他心不在此,就是此人实在不适合经商。数次接触,石聆看得出袁清绝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他想必也是明白这点,知道锦绣坊不能再这么耗下去,才死马当活马医地把自己顶上来。 将最后一笔烂账整理好,石聆打了个哈欠。 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下一步就是走出去。 一连两天,石聆一改之前的勤奋,什么也没做,整日就在街上闲逛,一家铺子挨着一家铺子仔仔细细地看,专往热闹的地方钻。被勒令陪逛的腊九有些担心,心说到底是小姑娘没见过世面,这会儿都火烧眉毛了,她还不忘看热闹。只是每每他想说什么,又总能看见石聆盯着别家店铺,一脸认真,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并不似在玩耍。 腊九想起掌柜临走前交代过,一切按聆姑娘吩咐行事,只好把话憋回肚子里。 倒是王莞,她这几日伤好得差不多,时而缠着石聆一块儿出门,却每每被奶娘拦了下来。 “姑娘莫非忘了上次因何遇险?” “可是有玲姐姐在……”王莞小声地道。 “姑娘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您是未出阁的千金,怎可徒步游荡于街市?况还是和这等来历不明之人。” “奶娘,”王莞不悦道,“你怎可如此说聆姐姐?” 奶娘见向来温顺的姑娘居然为了石聆与她红眼,心中更是对石聆不喜:“姑娘,世道险恶,不可轻信于人。” 人一旦有了偏见,看人的眼神就再没法再美好了。这几日,关于石聆的来历,奶娘越想越奇怪。荒山野岭的,石聆一个小丫头,怎么就那么巧和她家姑娘滚落一处。她这样有心机,才来几天就让袁清掌柜将锦绣坊拱手相托,如此手腕岂会是常人?当初见她落魄可怜,奶娘心有怜惜,如今见这姑娘俨然已经成了锦绣坊半个主子,奶娘顿觉悔不当初。这哪里是个小可怜儿,这分明就是只白眼儿狼。 她的傻姑娘,还一口一个“姐姐”,当这是个好人,连向来门儿清的袁掌柜也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呸!妖精! 石聆见奶娘脸色一会儿一变,并不知道她老人家此事已经脑补出无数条来自于她的“奸计”。只是外面的确有些乱,她也不希望王莞跟来。 “你伤没好,还是在家休息。”石聆温声道。 石聆的话,王莞向来是听的,只是她内疚于奶娘的出口伤人,努力想要解释,又恐越描越黑。而石聆则示意无事,便带着腊九出了门。 一路上,腊九小心观察石聆的脸色,见她当真没有被奶娘的话影响,这才松了口气。 事实上,石聆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本就是萍水相逢,也没有谁就比谁可怜,谁就合该要对谁好的道理。奶娘对她的敌意源于防备,这是人之常情。她的出现本就奇怪,她的所作所为也与此处格格不入,不,应该说奶娘的反应才是正常的。王莞依赖于她,腊九钦佩于她,所以他们并不觉得如何。倒是那个袁清才奇怪,素不相识,居然就敢当着王莞这个东家的面当甩手掌柜,叫她明晃晃地顶了自己的差事,便是和东家主子“青梅竹马”,也确实嚣张了些。 出了门,石聆先往茶楼去坐,这会儿晌午,正是茶楼里最热闹,人最多的时候。石聆带着腊九轻车熟路地到靠窗的位子,点了一壶茶,一碟酥糕,就这么坐了下来。经过前两天,腊九已经知道,石聆下一步就要拿出纸笔,开始“鬼画符”。 说是“鬼画符”,因为石聆写的那些东西,根本不知所云。 腊九不是普通的伙计,以他的能力,若不是年轻缺乏资历,到别的店里混一个刘掌柜那样的活计干着,也是足够的。腊九的祖上曾出过举人老爷,若非家道中落,腊九也不至于沦落市井,因此腊九不仅会算账,也识字,甚至还读过几本书。 可石聆写的东西,腊九着实看不懂,那些东西奇形怪状,他从未见过,每每看石聆埋头挥笔,他又觉得这些图案之间有着某种规律。因为石聆时不时地会问他一些账目,腊九说了,石聆也不用算盘,只在纸上写写画画一阵子,就算出了准确的数,跟腊九算盘上的结果一个子儿都不差,叫腊九佩服了好一阵子。 时间久了,腊九也知道,石聆到茶楼来,是有目的的。 她是为了听。 靠窗这个位子偏僻而安静,但是茶楼里大部分人的声音,连一些絮语,他们都能听得清楚。石聆来这里,就是为了听这些人说话,每每听到一些让她注意的内容,她便拿笔记下。只是腊九不明白,这些闲言碎语对锦绣坊有什么帮助。 距离泰和商行来收账的日子只剩下两天了,可聆姑娘似乎没有一点迫切的样子。他到底要不要告诉他,袁掌柜之前走的急,忘了把账清了再走,所以他们现在依然……没有钱! “腊九,回去。” 咦? 腊九抬头,见石聆已经将杂乱的纸张整理好,准备打道回府。 “聆姑娘,这才一刻钟不到,这就回去了?” 石聆点头:“回去还有事情。” “终于有事情做啦!”腊九一个高兴,赶紧站起来收拾东西。 突然,一阵清风临窗拂过,桌上的纸张顿时被卷了满天。腊九“哎呀”了一声,赶紧蹲下去捡,见石聆也弯下腰,他忙道:“聆姑……公子!公子你千万别动,别动,我来,我来就好了!” 为了方便,石聆在铺子里借了一套男装穿。可是尽管如此,稍微有点眼色的还是能看出石聆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姑娘。让一个大姑娘在茶楼里蹲在地上捡东西,可太不好看了,袁掌柜回来非骂死他不可! 好在今天他们只坐了一会儿,东西不多,腊九三两下捡完,还给石聆,石聆看了一眼,却微微皱眉。 “怎么,不对?”腊九问。 “少一张。”石聆低头四顾。 “是这张吗?” 这声音却不是腊九。 石聆忽见一张涂得乱七八糟的纸伸到跟前,偏头望去,见纸张后面是一张陌生的俊俏脸庞。 “可是姑娘的墨宝?”说话的是个从未见过的公子哥儿,这会儿露着特别白的牙齿,笑得天地失色。 石聆接过纸张,也没看便塞在那一打之间,低声道了句“多谢”,便走了。 公子哥儿愣了愣,半晌,他一抬手将路过的店小二的领子提溜到跟前:“哎,我长得好看吗?” 店小二猛吸一口气,满脸写着“客观不可以”,却又在看到这公子一身富贵穿着以及腰上那价值不菲的玉佩时,猛然顿悟道:“郎君非人,谪仙也。” 啧,不错。 公子哥儿挺满意,丢了个银锭子过去,道:“你这么有眼光,一看就很有才华,别跑堂了,去秋闱试试吧。” “多谢仙君!” 店小二在身后高声叩拜,一唱三叹。公子哥儿径自出了茶楼,喃喃道:“就说嘛,我这么好看,她干嘛见鬼似的,竟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定然是眼神儿不好使。” 说着,公子哥儿自怀里掏出那张随手顺来的“鬼画符”。 “锦绣坊啊……”公子哥儿眼珠一转,露出个坏笑,“哼,一个两个的,都背着我,不带我玩儿,我偏要来看看,你们在搞什么花样!” 第6章 6、开张 距离泰和商行来收账还有两天时间。 石聆回到锦绣坊,便开始吩咐事宜,腊九则在一旁细细地听着。石聆制定计划,他却是要着手执行的人,所以并不敢有丝毫怠慢。 “衣裳都做好了吗?” “好了,每个人都有。” 前几天,石聆命人用眼下最流行的料子和最时兴的花样,花了大价钱,给铺子里每个伙计做了一套新衣裳。铺子里的伙计都感恩戴德,十分感谢石聆,做起事来也更加卖力。腊九猜这大概是石聆要收买人心,不过腊九觉得石聆这事做得不算高明,这些料子对于这些人来说,着实有些贵重了。 自然,这样的行为又让奶妈很是不喜。 “叫店里所有的伙计,明天都把新衣穿上,一个也不许差。”石聆吩咐道。 咦? 腊九一怔。 怎么,听说过有人送衣裳的,还没听说过有逼人穿衣裳的。尽管不解,腊九也还是点头称是。 石聆又抽出一张纸,简单写了几个字,交给腊九:“叫后堂的伙计把那批滞销的布按这个样子分好,明一早就摆到铺子里,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聆姑娘,这些真的要卖?”腊九追问,“可是这批花色已经不时兴了……” “所以不能按原价卖。” “那是要降价?”腊九有些可惜,“早知道到最后还是要赔,不如当初就便宜些卖了。” 石聆仿佛听不见腊九的唠叨,只低头写写画画,不一会儿又抽出一张纸来,递给腊九:“照这个样子,设计一下,写一千张,明天早上就到茶楼去发。记住,只发给女人。” “没问题,只是……请问聆姑娘,何为‘设计’?” 石聆想了想,看着纸上那丑不拉几的小人,皱了眉头:“就是……” 该怎么说呢,她虽然自认审美尚可,却不是动手派,画海报这种事情她果然还是做不来。 正说着,王莞从内院出来,见到石聆,一张俏脸顿时喜笑颜开,彩蝶儿似的扑过来。 “聆姐姐,听说咱们铺子明天又要开张了,可有什么我能做的?” 腊九忙道:“东家,铺子有我帮衬聆姑娘,您放心吧。”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的缘故,王莞突然不许锦绣坊的人再叫她“莞姑娘”,要众人一律改口叫她“东家”,这事引得奶娘又是好一阵不满,直说失了大家闺秀的庄重。当然,最后这带坏王莞的罪名又落到了石聆头上。石聆也不在意,反正这会儿她在奶娘眼里早已十恶不赦,也不差这一条。 忽地,王莞掩口一笑,指着那画上的小人儿问:“这是什么?我们店里要卖人参了?” 石聆面无表情,默默地背过身去。 这厢腊九拼命地挤眉弄眼,王莞却完全不懂,还要叫石聆一起看。 “姐姐你看,这是什么?真好玩儿……” “咳!”腊九硬着头皮道,“莞姑娘,这是聆姑娘画的美人,这美人穿的是咱们店里的新样子。” 王莞止住笑。 “姐姐……” 完了,她又惹祸了。 眼见王莞泫然欲泣,一副要自尽谢罪的样子,石聆却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捉住王莞的胳膊。 “阿莞可会画人物?” 王莞情绪还没有发挥尽,连表情都没来得及调整,扁着嘴道:“尚可。” 石聆唇角微微扬起:“阿莞不是说要来帮忙?我这里正有事情要托你。” 石聆身材高挑,此刻穿着男装,高高地梳着个马尾,显得硬挺又俊俏,近于少男少女之间。她平日惯是严肃,如今眉目只微微和缓,便似自带了一分说不尽言不清的笑意,竟叫王莞和腊九都怔了一下。 “怎么,不方便?”石聆见状,又皱起眉头。 “怎会,我可不就是来帮忙的。”王莞摸了摸心口,笑道,“姐姐平日严肃,我却不知道姐姐笑起来这么好看,便好像是春风拂面,叫阿莞整个人都暖了。便是姐姐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姐姐摘下来。” 石聆素来知道王莞喜爱她,她自己也有妹妹,对这种小孩子对大孩子式的追捧也不陌生。只是这小姑娘如今到了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的地步,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话若是被奶娘听到,估计立刻就得把王莞打包带回家去。 “咳,”石聆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又恢复了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样子,“星星不用,你且照这样子帮我画一张吧。” “好,我这就去。” 王莞捧着石聆交给她的任务仿佛得了天下最大的美差,高高兴兴回屋了。倒是腊九,被王莞抢了差事,手头空了起来。原本这事都是他一人帮衬石聆的,如今王莞也抢了一分功劳,腊九竟然有种被分了宠的感觉。 “聆姑娘,那我、我呢?我也能给你摘星星!” 噗。 石聆差点儿呛到,正了正脸色,嗔怪地瞄了腊九一眼。 这个时代的印刷技术也不知如何,总不能每张都让王莞画,若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石聆低头看了看手里这一打纸,突然,灵机一动。 “你,去厨房,找一些萝卜。” 哎? 腊九眨巴眨巴眼。 不要星星,要萝卜? 翌日早,锦绣坊门口鞭炮阵阵,热闹非凡,不一会儿便被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晋阳本就不大,谁家有什么热闹,便是隔着三五条街也能立即传开,某些方面,石聆也是利用了这种便利的传播渠道。 一时间人潮拥挤,看热闹的人群甚至蔓延到了大路中间。一顶软轿就这么堪堪地被堵住,竟是左右过不去了。 轿子旁的小丫鬟嚷着要前面让路,奈何鞭炮声太大,这点儿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里。 轿夫被挤到一边,一个失手,竟然让轿子狠狠地晃了一下。 “哎呀!你怎么抬轿子的!”小丫鬟狠狠地瞪了一眼轿夫,又担忧地问道,“姑娘,您没事吧?” “无妨,”轿中女子的声音虽然平稳,但还是透着些不悦,显然对这情况很是不满,“怎么回事?” “姑娘,前面的锦绣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门口来了好多看热闹的人,把路都堵上了!” 轿中女子沉默片刻,似乎在回忆“锦绣坊”是个什么东西。 “姑娘,上个月夫人生辰,孙家送的云锦缎,便是锦绣坊所出,听说这云锦缎金贵得紧,晋阳城里,就只他一家有。” 轿中人想了一会儿,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只是语气有些酸:“孙家献宝似的送过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原是家门口便能得到的。” “姑娘是老爷夫人的心头宝,姑娘想要什么,便不是家门口,老爷也想方设法的给您弄家门口来。这孙家在晋阳的产业不少,还要仰仗老爷,是不敢怠慢您的。” “没规矩,这种话是你能讲的?说了多少遍,父亲是朝廷命官,最忌流言蜚语,便是晋阳地方小,我家的人在外也要谨言慎行。” “是,奴婢知错了。”小丫头乖巧地福身,眼睛却溜溜地转了一圈。 她听出来了,姑娘虽是斥责,却并没有多少怒意。 事实上,小丫头这话说得白瑞娇心里舒服极了,轿中女子面上隐隐露出些得意。 他爹如今是晋阳知府,虽然是地方官,但晋阳富庶,油水极多,加之晋阳偏远,不似京里那般多达官贵人,在河东府的地头上俨然就是他爹最大。作为白家唯一的女儿,她白瑞娇自然也有骄傲的资本。 “姑娘,我看时间还早,前面又是吆喝又是鞭炮,热闹极了,您要不要也去看看。” “哼,这锦绣坊挡了本姑娘的路,若是没什么趣事,我可是要跟爹爹说道说道的。”言罢,轿帘儿被挑起,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轿子。 白瑞娇自认容貌出众,本不愿意轻易在人前露面,只是听丫鬟说得热闹,她也起了好奇心,不想这一下轿,却是脸色一黑,再也提不起旁的兴致来。 丫鬟这一刻也是傻了眼,方才她也没有细看,不然还不催着赶着叫轿夫快走,怎么也不会建议她家姑娘下轿啊! 只见锦绣坊里里外外的伙计,竟是一色穿了时下最时兴的水云缎做的衣服,统一的款式,统一的月白天青色,连头发也束成统一的样式,好似云片儿似的穿梭在铺子里外。而里面最显眼的那个姑娘,却穿了一袭水粉色留仙裙,在一片天青色中好似一朵娇美的清荷,摇曳生姿,好不惹人怜爱。 而对于周围赞赏的目光,她好似浑然味觉,只认真地给来往的客人发送纸张,似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工作。忽地,她像是听到什么,与身边同样着月白天青衫的英俊少年一个对视,随即笑逐颜开,璀璨不可方物。二人并立,俨然一对金童玉女。 而让白瑞娇最为难堪的是,这样一个在抛头露面经商的乡野女子,身上的衣衫竟然与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且明显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去,自己堂堂知府千金站在这里,居然无人注意! “姑娘……”丫鬟小心地观察着白瑞娇的脸色,“时候不早了,要不,我们还是先去赴约吧。” 白瑞娇今日约了闺中密友去城外的云水寺赏花,为这,她还特意换了身上的新衣服,如今却是从料子到样式都被这锦绣坊撞了个透。偏生还不是什么贵家子弟,那些和他用一样料子,穿一样款式的不过是些最下等的伙计,这叫白瑞娇情何以堪。 赴约?呵…… “姑娘?” 白瑞娇冷着脸上了轿子,低喝一声:“回府!” 和一群商铺伙计穿着一样的衣服,脸都丢尽了,若是被人看见还不笑话死?赴哪门子约? 好个锦绣坊,她记住了! 第7章 7、问责 腊九发誓,打从他来锦绣坊到现在,一年的客人加起来都没有今儿一日多。这不到半日的工夫,库房里的存货已经出去了大半儿,且非但没有赔本,总数上反而是赚了。 他们按着石聆安排的,将一批时兴的料子降价,再与滞销的料子捆绑在一起做了一个所谓的“买一送一”。乍一看他们的料子是降价了,顾客只加了一点点钱,便买到了两份料子。事实上他们滞销的那批料子却是涨价了,被石聆以高于市面的价格被捆绑销售了出去。虽然新料子少赚了些,但是总价上并未吃赔。正如石聆所说的“薄利多销”,出货速度极快,一下子就回了本钱,绝对不用担心会再出现囤货滞销的问题。 腊九敲着算盘,笑眯了眼睛。 最让他高兴的,还不是财源广进,而是他能感觉到,锦绣坊明显不同了。石聆改变的,是锦绣坊内部的氛围,和众人眼中锦绣坊冷清的印象。 伙计们在众人羡慕的眼光里穿着新衣服来往忙碌,浑身都是劲儿,态度殷勤又周到,笑容可掬,叫来往的客人赞不绝口。由于生意太忙,连后堂做活儿的裁缝娘子都出来帮忙裁布,顺便又照着石聆教的,推销出去好几笔成衣定制的生意。 腊九想不透的是,锦绣坊的地段算不得最好的,甚至还有些偏。就算有了这样好的布置,也未必叫人看到,石聆将这些她口中的“促销活动”都写在了纸上,写了上千张,叫伙计们在附近的街上分发。可即便如此,反响还是太让人吃惊了,有些远在城东的夫人太太都赶来看料子。 石聆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把消息散出去的? 面对他的疑问,石聆坦然相告:“我们前几日不是逛了好些地方?” “是。” “我每到生意兴隆的茶楼酒肆,便留些银钱做辛苦费,叫店小二允我三日后贴一张海报在店里显眼位置,再放一打传单,客人结账时便送出一份。” 因付了“广告费”,又是隔行,不存在竞争一说,这种事对小店铺的掌柜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是不必请问东家的小事,他们自然很痛快就答应了,于是石聆就有了天然的推广渠道。 至于那些大的酒肆茶楼,掌事的权力没有那么大,东家的面也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见得着的。不过那些地方去的多是达官贵人,富户商贾,她这次做的是平价买卖,主要的客户群体不是他们,所以石聆压根没去费力气。 原来如此,腊九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以前也想过怎么把锦绣坊的名声打响,却只在生意上做文章,从未想过这些灵活的宣传手段,不知原来还有这些脑筋可以动。这次他可学到了,不枉他昨日在厨房刻了一下午的萝卜。 说起萝卜,实在是石聆又一壮举。原是传单数量太多,王莞不可能一夜之间画上五百张一模一样的美人,于是石聆便叫腊九到厨房要了几颗萝卜,将图样照着王莞画的刻上去,然后沾了墨,一拍一个,一千张传单一炷香的工夫就印完了,成品虽算不上完美,倒也**不离十。 聆姑娘又说了,但求神似,有那么个意思就成。 果然,那些单子一发出去,反响非常,连不识字儿的白丁见了图样儿,也大概知道这上面是什么意思。于是有些人想来捞便宜,也有些人纯是觉得有趣儿,特意过来看热闹。不管怎样,这人气是有了,势也造出来了。 “聆姑娘,我还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我们要穿这样的衣裳呢?不瞒聆姑娘,我们这些伙计穿这上等的料子,实在有些张扬了。”他观察了一下,伙计们统一制式的新衣裳虽然一开始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是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如果只是为了店面美观,这样的手笔未免大了些。 “就是要张扬。”营销本就需要造势,虽然她本人不喜高调,但是营销这种事情就要越张扬越好,至于为什么选择时下最流行的这种料子做“工作服”……她是为了长远打算。 “喜欢就多穿些时日吧,这料子时兴不了多久了。” 可以预见,这料子用不了多久就要降价了。那些夫人千金,绝对不会再用这些伙计用过的料子。 石聆这话说得有些高深莫测,腊九一时没有听懂,待他再要追问,却听前院一声惊叫。 “奶娘!”王莞红着脸道,“奶娘,你不要在店里闹,我只是来给聆姐姐帮忙……” “帮什么忙!姑娘是什么身份?什么样的大事用得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到店里抛头露面,还发这什么……什么……” “是广而告之单。”王莞总是记不住“广告”这个词,索性取了个别出心裁的叫法。 “广什么……不行!什么都不行!”奶娘看到王莞在门口发传单的那一刻差点儿没晕过去,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从小看到大的姑娘,那个她亲自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居然会在铺门口笑脸迎人,做些下等人的事情,这若是被夫人知道了,王莞的后半生只怕是要毁了。而这些,这些……都是那个乡下野丫头的错! “跟奶娘走!她这么厉害,干什么叫你在这里做这苦差事,自己却在后边儿闲着?”奶娘扯着王莞,厉声道:“你立刻跟奶娘回去!” “奶娘!”这边的骚动早已引来了瞩目。王莞脸色通红,又怕影响了好不容易火起来的生意,也不敢太过反抗,只得先跟着奶娘离了前堂,不想经过院子时,刚好遇到从库房提货回来的石聆和腊九。 王菀知奶娘在气头上,拼了命的使眼色,石聆不明所以,只见奶娘气势汹汹地冲到她跟前,挥手便是一下。 石聆全无准备,侧着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其余人,王莞,包括距她最近腊九在内,都被惊呆了。 “奶娘!”王莞惊呼。 奶娘却像疯了般,根本不顾王莞的阻拦,指着石聆大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枉我家姑娘好心收留你,你却这样毁她名声!你用不着得意,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如实禀报我家少爷!你且等着!” “住手!不对,住嘴!”腊九这才回过神,挡在气势汹汹的奶娘跟前,“你这婆子,莫不是疯了!聆姑娘救了锦绣坊,是咱们的大恩人,你怎么动手打人!” 完了完了,掌柜的临走前吩咐过,聆姑娘一介女子,抛头露面经商难免遇到麻烦,所以除了叫他从旁协助之外,还要他护石聆周全。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东家姑娘的奶娘把聆姑娘给打了,这该如何是好? “奶娘!你真是太过分了!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是锦绣坊的救命恩人,你怎能如此,你……你这才是忘恩负义!” 王莞知道的骂人词儿实在不多,这会儿也只有拿奶娘这四个字堵回去,不过用得不错,恰到好处。 “姑娘,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姑娘,她怎能让你抛头露面,如此自降身份行事,她这是要毁了您啊!你看看,自从她来了锦绣坊,就没有好事!”奶娘握着王莞的手,苦口婆心。 腊九长大了嘴巴,他觉得自己总算看见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这老婆子,这是魔怔了吧? 没有好事? 聆姑娘一来,就救了莞姑娘,赶走了来找茬的泰和商行,如今又帮着锦绣坊把生意运转起来,这简直桩桩都是大好事啊!这老婆子居然一件都看不到? 王莞显然也动了真怒,一把甩开奶娘的手:“执迷不悟的是你!聆姐姐一心一意为锦绣坊筹谋,若非是为我她何须如此,你这样揣度人心岂不让人心寒!奶娘,我从小视你为至亲,从未以主子的身份命令过什么,现如今也不愿,你莫要为难我,现在立刻给聆姐姐赔不是!” “姑娘……”奶娘似乎不敢置信这番话是王莞说的。 “赔不是!”王莞怒道。 奶娘知道王莞的心性,知她不会真的对自己如何,可王莞到底是主子,她自来最担忧的便是王莞懦弱优柔,时常教导她要严厉御下,避免被那些恶奴欺负。如今姑娘拿出了身份做事,她便头一个不能忤逆,否则她平日里教的那些就都成了放屁,她自己第一个就成了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恶奴。 见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说什么也要护着那野丫头,奶娘又是心寒又是生气,奈何为了王莞的颜面,只得硬生生压下不满。 “石姑娘,多有得罪。”奶娘咬着牙道。 她不再称其“聆姑娘”,而是改口唤石姑娘,显然是彻底把石聆看做是外人。石聆想起同样的几个字,袁清也是这样唤她,却叫人听了只觉得礼重,并不觉刻意疏远。 王莞见石聆不声不响,以为她不愿原谅奶娘,一脸忧心,石聆却突然开口。 “我这人向来不喜受委屈,但也不欠人恩情。我受伤时,是你给我饭吃,扶我走路,照顾我痊愈,纵然是受阿莞所托,终究是你尽了心。这些恩情,至今我已还尽,以后两不相欠,你好自为之。” 石聆也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但是她的修养让她实在没办法真动手去和一个大自己整一个辈分的妇女撕起来。 罢了,全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 第8章 8、家人 见石聆如此态度,王莞越发愧疚。 “奶娘,你先回去。”她道。 奶娘脸色一冷:“不行!姑娘,你怎么还要……”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和聆姐姐说话,您连这也要过问吗?” “……奴婢不敢。” 见王莞几乎是把这辈子没有发过的脾气都攒到了一起,奶娘终究是叹了口气。 奶娘一走,石聆就见王莞双眼泛红,委屈得能滴出水来,好似她才是被欺负了的那个。知这小姑娘又多想了,石聆叹了口气。 “腊九,你先去铺子里盯着,人多,不能没人看着。” “可是……”腊九担忧地看过来。 “去吧,”石聆平静地道,“我无事。” 再三确认石聆无碍,又叫伙计拿来浸了冷水的帕子给石聆敷脸,腊九才犹犹豫豫步履迟疑地离开。 院子只剩下石聆和王莞二人。石聆知道王莞是有话要说,也知道王莞此时情绪不怎么对。 “姐姐,对不住。”半晌,王莞扭捏地开口,却也知此刻这些道歉之词尤为无力。 “……无事。”石聆道。 话已说得清楚,便没有再追究的道理。何况,此事与王莞无关。 “姐姐,我并非想为奶娘开脱什么,但是……奶娘这样行事偏激,实是因我之故,若非我懦弱无能,总是任人摆布,她也不至于变得如此。我并不是要姐姐原谅她,只求姐姐不要因此寒了心。阿莞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奶娘也非大奸大恶之人,她只是怕我像以往一样……” 看着石聆脸上醒目的红印子,王莞一时语塞。 好半晌,她才像下定决心一般,道:“姐姐,我给你讲讲我家里的事吧。” 石聆不便说话,点了点头。 其实对王莞的身家,她也好奇过,只是她身份尴尬,不便细问。看奶娘的态度,王家应该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又怎会放未出阁的闺女独自离家?石聆就算失忆,也知道眼下自己是处于封建社会,这样的背景里,女子可并没有什么自由可言,王莞这样已经很是逆反了。尤其是,这个朝代的商人地位似乎尤其低下,也就是奶娘口中的“贱业”。 王莞道:“我是家里庶出的女儿,自幼丧母,无人照拂。换了旁人,本应是早早懂事的境遇,偏我性格懦弱,既不会讨父亲嫡母喜爱,又愚钝,什么都学不好。日子久了,便连家里的丫头都敢欺负我。若不是二哥和奶娘相护着,我便……” 王莞脸上多了几分悲伤无奈。 “我曾有一门亲事,对方长我三岁,门第不及我家,却也是书香世家,难得他人品卓越,心性也温和,不嫌我性子闷,与我很……好。他承诺,待我一及笄,就迎我进门。原本我也想着,老天待我不薄,我虽是幼年丧母,不得父亲喜爱,却有兄长,有奶娘相护,如今又得了好性儿的夫君,我知足了。” “谁想,今年初,他家主族突然出了变故,似是当家人被下了大狱,还连累子弟不得参加秋闱。他……他是读书人啊,寒窗数载,便是将前途全压在了这上头,不能考试,意味着他这些年的努力都付之流水了。” “我本就担心他,却碍于身在内宅无从得知他处境,却听父亲与嫡母商议,说家里恐受牵连,要将我另许他人,婚约就此作罢……” 倒是人之常情,石聆见王莞泫然欲泣的小脸儿,也不知如何相劝。 原来她是因为这件事才离家的。 “因我执意不同意取消婚事,父亲大怒,勒令我到庄子上去思过,其实是不让他家再打着联姻的借口找上门来。庄子里虽然清苦些,却自由许多。我……我忍不住想去见他,这才偷跑出来。可是我从未单独出门过,才一上路就遇了坏人,多亏聆姐姐搭救。后面的事就如你所见般。我自幼如此,总是成事不足,奶娘因此越发觉得我弱小可怜,于是事事冲在我前头,生怕我吃亏,为此得罪了不少人。” “姐姐,我说这些,并非刻意博取同情。只是想让姐姐知道,一切起因皆是我,是阿莞无能,才让奶娘变成如今这样。” 石聆不语。 她一直觉得奶娘对王莞有些保护过度,原来如此。 王莞继续道:“姐姐,不瞒你说,这些日子与你一起,我快活得不得了,帮着你画花样,帮你忙前忙后,做些事情,好像十几年来头一回活着。我才觉得自己不是一无是处。我喜欢你,不只因你救我一命,还因我仰慕你,敬佩你,我叫你姐姐,是真心把你当做姐姐的。” 石聆多厉害呀,石聆是她见过最坚强的女子了。 她一介弱女子,除了比她高一些,也并没有比她结实多少,滚下山坡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是咬着牙一步步把她背了回来;她失忆了,找不到家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却不见她哭,不见她萎靡颓废;她还能在锦绣坊有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得那泰和商行掌柜的哑口无言;石聆还在自顾不暇的时候接下了袁清哥哥的托付,费劲心血为锦绣坊谋算,让锦绣坊再度生意兴隆。 也不过是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女子而已,自己这般没用,越发衬托得她的强大。 真羡慕啊,羡慕得心都疼了。王莞垂下头,手指死死地绞在帕中。 因此她才爱缠着石聆,追着石聆,石聆就像她自小心底的一个梦,是她只敢当成是梦的一个影子,现在这个梦活了,尽管并非在她身上成真,她依然觉得开怀,仿佛只是默默看着,便觉得自己也跟着鲜活了。 王莞说着,双眼通红,她原就生得美丽,这样的神情便是石聆一个女子看着都心疼,又想到这若是自己妹妹,她便打死那些敢欺负她的人。 只是她该说些什么呢?劝她追求真爱 王莞并没有那样的能力,也没有人教导她这些,让她去拼去抢,根本就是逼她去死。王莞不是一朵白莲花,她是一朵真莲花,由内而外都透着让她这种老江湖自卑的纯和真。只是,这样的心性……也难怪奶娘护崽成狂了。 见石聆不说话,王莞哽声道:“姐姐,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不愿与我好了?” 她自小也没什么闺中密友,即便有二哥护着,到底是男女有别,她也不好什么都与兄长讲。好不容易遇到了石聆,如今只怕也要被奶娘一巴掌抽跑了…… “阿莞,我真羡慕你,有这样好的家人。”石聆突然道。 王莞不解。 石聆自己也不知怎么,一开口便说出这些话。 “姐姐,你可是想起了什么?”王莞忧心道。 石聆摇头。 没有,就是因为没有,她才会羡慕。像这样的家人,她也有的,即便记忆不能恢复,但被人爱着的感觉却刻印在骨子里。她本应是在那个很幸福很幸福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来。而越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怎样的地方,她就越知道,自己极有可能回不去了 王莞虽不明白石聆为什么突然消沉,但大抵也是猜到石聆大是想家了。 突地,她起身道:“姐姐,若你不嫌弃,我们就此结为姐妹可好?以后,我便像你的妹子那样关怀你,你也只当我就是你妹子,我好,你便疼我宠我,我若不争气,也尽管打骂责罚,我们也做家人,可好?” 石聆看着这个说风就是雨的姑娘,稚嫩的脸上一脸认真得可笑的神情,说着过家家似的誓言。 偏她就是笑不出来。 真的太像了啊,她好像都能从王莞身上看到家人的影子。 “……好。” 王莞破涕而笑。 送走王莞,石聆也打起精神,准备去铺子里看看进展,这边耽误半晌,却不知道腊九忙得如何了。 不想她刚一回头,就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天青色的身影不躲不藏地立在栏后,淡笑着看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石聆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不由又起了些私事被探听的羞恼,嘴唇开合,又想不到什么解气的词儿,最后冷哼一声。 袁清忙道:“石姑娘留步。” 石聆停下,却未转身。 “在下刚刚回转,见前头的生意太过喜人,特来跟姑娘道谢。见姑娘正与莞姑娘谈话,故而于廊后等候。”袁清道。 廊后? 石聆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他身后,回廊离这儿还有些距离,若他说的是真的,应是没听见什么?石聆视线扫向他身后的腊九,腊九立即点头如捣蒜。 石聆脸色微缓,又恢复了昔日淡定从容的样子。 “袁掌柜有事?” “只是来与姑娘打个招呼。” “噢。”石聆点头。 你回来了,我知道了,然后? 腊九尴尬了一会儿,见石聆摆明了不想再多说,袁掌柜又装傻充愣站着不走,忙上前道:“哎呀!还有事,有事!聆姑娘,是这样,前面来了一位客人,说……” “石姑娘。” 石聆回头,见青年摇着扇子,笑得淡风轻。 “结义之事,也算在下一个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虽然看着冷冷的,但她其实是巨蟹座。 第9章 9、算账 锦绣坊在晋阳城结结实实地火了一把,不过两天时间,锦绣坊库房几乎断货,促销方案盆钵满归,连带其他没有参加促销的料子也销量大增。达官贵人家的太太姑娘们如今最常聊的,便是锦绣坊又出了什么新花样儿。 泰和商行的主事厅里,孙大老爷正扣着茶碗,听儿子汇报商行的生意。 “父亲,那锦绣坊之事便是如此。”孙少爷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本以为,他们当时也就是放些大话,不想这小姑娘倒也真有些本事,不过几日的时间,居然真的让那铺子起死回生。” 孙大老爷冷哼了一声:“浅薄。什么小姑娘,这岂会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筹谋得出的?” “父亲的意思是?” “锦绣坊后面想必另有高人,如此手腕,不宜为敌,你这次处理得很好,若是锦绣坊来人了,依旧要好生相待。” “是,儿子明白。”让父亲这么一说,孙少爷其实也觉得这样顺理成章多了,只是那小丫头放话时条理清晰,眉目清明,倒也不像是鹦鹉学舌,即便有高人指点,本身倒也是个可造之材。若是男子,他倒想结交一番。 搁下茶杯,孙大老爷道:“你祖父来信问你,近日你初掌事,可有所体悟?” 孙少爷恭敬地道:“回父亲的话,若说体悟倒真有,只是怕祖父笑话。” “但说无妨。” “便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孙大老爷一愣,望着一脸认真的小儿子,眼中露出些笑意:“你这小子,便准备叫我这么回了你祖父去?” “话虽糙了些,却是实话。以前不懂事,不知道祖父和父亲为商行之事如此辛苦,不能早日与长辈分忧,是孩儿不孝。” 孙大老爷点头。 “你才刚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万事不急。月底你祖父也会回来,多和你祖父聊聊,他自会提点你。”对于这个儿子,孙家大老爷向来都是很满意的。这孩子自幼乖巧懂事,对长辈又十分孝顺,若说唯一的缺点大概便是……太懂事了些。 沉稳是好事,只是性子太沉稳了,一板一眼的,就少了股冲劲儿,容易失了转瞬即逝的机会。不过儿子还年轻,正是要历练的时候,这些都不急。只有一件事,是该着急了。 孙大老爷正思忖着,门外传来通报:“老爷,知府家的夫人到了,太太请少爷过去一叙。” 孙少爷微怔,却见父亲和蔼一笑。 “你母亲唤你呢,去吧。” 前厅里,知府夫人和孙大夫人正相谈甚欢。孙大夫人和知府夫人曾是手帕交,早年便在口头上订过儿女亲家。后来白老爷当了官,孙大夫人就更高兴了,若是他儿子能娶个官家女,可是光耀门楣的美事。再说,纵然孙家如今在京里打拼,祖业却还在晋阳,有了知府这个靠山,孙家在晋阳也是如虎添翼。 于是她便找个由头,请了知府夫人到家里做客,又再三央求叮嘱自己的好姐妹,务必把女儿带来,叫两个年轻人相看相看。 明珠朝商贾地位低贱,孙夫人嫁入孙府,虽说锦衣玉食,没有吃半点儿苦,可身份上却也难免自卑,只怕当年的姐妹当了官太太,瞧不上她。不过她对儿子却是有信心的,以他儿子的样貌和气质,见过的姑娘就没有不动心的,只要那白家姑娘见过自己儿子,这门儿亲事就准成。 这会儿父子都在书房议事,孙夫人差了人去请少爷,自己则陪着知府夫人和白家姑娘聊天儿。孙大夫人见知府夫人夸了自己的新衣裳好几句,便聊起些制衣的事,果不其然就说到了锦绣坊。 女人谈起花钱来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知府夫人果然来了兴趣,便听那孙夫人把自己出门时候的见闻,连着收到传单的事都说了。其实这两位都是贵太太,平时足不出户,便是锦绣坊在全城发传单,跟她们也没什么关系。孙夫人不过就是借这个话题,找些谈资罢了。 不想正说得热闹,那白家姑娘脸色却突然不大好,似乎对锦绣坊颇为不屑。正这时,门外突然来了通报,说是锦绣坊掌柜的求见少爷。 孙大夫人正在闹心儿子磨磨蹭蹭不来,这会儿却听见又有人要找儿子,顿时来了脾气。 “什么事也值得慌慌张张的,没看见家里有贵客吗?没个规矩!” 那丫鬟忙跪下:“夫人赎罪,因来的是位姑娘,门房说教奴婢来请示夫人。” 这话一说,知府夫人的脸色就不好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说好了今天来叫俩孩子见个面,等了半天没见到你儿子,等来个找你儿子的姑娘? 孙大夫人脸色也是一黑:“胡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往府上带,轰走轰走!” “回奶奶的话,门房轰了,但是那姑娘说,轰了她走,是不是账就不用结了。” “什么?”孙大夫人一愣,“什么账?” 白家母女的脸色更差了。 敢情,这姑娘还是来找他儿子算账的? 石聆把孙府的门匾上上下下打量了九遍,心里想着,到第十遍如果还没人应门她就走人。 今儿一早腊九便催她去泰和商行结账,石聆郑重地跟他讲道理,真的,这事说什么也轮不到她来跑。 腊九却更加郑重地告诉她,像泰和商行这种比较大的客户,一般都是店里管事的亲自招呼,因为他们家管事常年不在,平日都是腊九在做。但是这次不一样,袁掌柜临走前说了,以后您就是咱们家二掌柜,所以——你大,你来讲。 就在石聆要无功而返并且再度想好充分的理由对腊九说这个事不该她做的时候,孙家的大门它……开了。 “姑娘,夫人有请。”出来回话的,却不是门房,而是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石聆皱眉:“我找的是你们少爷。” 不是你们少爷的妈。 丫鬟房笑吟吟地道:“姑娘有所不知,少爷正在议事,夫人请您先去女眷处等候。” 这家的规矩真奇葩,结账还分男女? 怪不得腊九不愿来。 今日她本是先去了泰和商行,商行伙计倒是比上次客气很多,可怪就怪在他们不肯结账,说是少爷吩咐过,锦绣坊这笔买卖少爷要亲自处理。然而今日就是最后期限,孙大少又不在商行,她不得已只好寻到孙家来。本想叫门房通报一声,也不必人家出来相迎,递了银两便走,不想这么麻烦。 入乡随俗。 石聆也没说什么,随着丫鬟进入孙宅内。由于石聆走的是侧门,所以无需穿过前堂,反而要先经过花园。孙家的产业遍布全国,而晋阳老宅是孙家本宗,修缮之讲究自不必多说,即便石聆不是懂行之人,也看得出这宅子风水考究,设计精巧。丫鬟带着她弯弯绕绕,当又过了一道门的时候,石聆停下脚步。 “走错了。”石聆道。 丫鬟讶然:“没错呀,这就是去见夫人呢。” 石聆皱眉,即便是她也知道,眼前这扇应该就是孙宅的垂花门了。这里面便是内宅,纵然她是女子,却是为公事而来,无论如何不该进内宅议事。 石聆垂目:“我只是来结账的,既然孙少爷有事,我改日再来便是。府上内宅,我不便入内。” “这……”丫鬟露出为难的神色,“姑娘,这是夫人的意思,今日前院有客,姑娘不便现身,姑娘且在此稍后,待少爷回来再议。” “再议?”石聆越发不懂了,“为什么要再议?” 不就是结个账吗? 小丫鬟脸色略显尴尬:“姑娘,这种事可不好在外头乱说,不过你放心,我家少爷是好人,他若真许了你,便是夫人不喜,他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石聆越发听不懂了。 小丫鬟一愣:“咦?你不是……” “谁在门口喧哗?” 突然,一个威严的女声从园子方向传来。 石聆望去,见一众人走来,为首的是两个妇人,穿着富贵,一看便知是大家出身,其中一个臂上还挽着一名妙龄少女,同样穿着不俗。 那丫鬟一见,立即矮下身去:“见过太太,见过白夫人,白姑娘。” 挽着少女的妇人抬手在少女手背拍了拍,笑道:“女儿,这可是你刚才说的美人?我看并没有什么。” 石聆便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了。 她转而打量那位白姑娘,见她虽比不上王莞,却也是个俏丽的姑娘,可是石聆对她全无印象。分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何这些人眼中却有敌意?尤其是为首的那位夫人,看石聆的眼神儿颇有些狠辣。而那位白夫人的话,显然又在这股火上洒了一把油。 孙大夫人咬牙道:“妹妹放心!我孙家家规森严,断不是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放进来的,今儿这事,我定会叫阿棋给一个交代!” 白瑞娇打量着石聆,微微皱眉。 不对呀,这不是那日与她穿同样衣裳的女子,怎么锦绣坊还不只一个姑娘?况,放着美人儿不要,反而教这般寻常姿色的寻上门来,那孙少爷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挽着母亲的手臂,白瑞娇腹诽着。 第10章 10、琮秀 孙夫人盛怒凌人,白夫人和白瑞娇则一脸看戏样,尤其是白瑞娇,盯了石聆半天,似乎想寻些特别之处,却是越看越觉得不过如此。 那日她途经锦绣坊,因和锦绣坊的伙计撞了衫子而爽了闺中好友的约,惹了好几个官家千金不高兴。可她也没办法,总不能穿着那样的衣裳去惹人笑话,只是在她心里,却把这笔账记在了锦绣坊头上。今日与母亲来赴约,她也知道母亲是有心要她与那孙家少爷见上一面,彼此留个印象,不想又被锦绣坊的人上门破坏。 孙大夫人一开始本想大事化小的,便是儿子真的招惹了个女人回来,只要儿子喜欢,收了房也没什么,只是不能在白家母女面前罢了。是以孙大夫人留了个心眼,叫丫鬟先把人安置下来,别闹出什么动静。 不想那白姑娘听到锦绣坊时,却是语气一酸,说锦绣坊有个美人儿她是见过的,如何不成体统,如何在店内卖弄风骚,还和男子有说有笑,不知检点。白夫人一听脸就黑了,孙大夫人更是头回听闻此事,生怕自己儿子被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下了套,更为了孙府的面子,便决定亲自去见那女子,最好能当场处置了,也好安了白家母女的心。 “你是什么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说清楚!”孙大夫人仰首,仿佛高不可攀。 石聆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这里面有误会。只是平白无故地被人连肖带扁的数落一顿,任谁心情也不会好。她本是恩怨分明之人,上一次她不与奶娘计较,是碍着恩情和王莞的面子。眼前这个妇人是孙少爷的娘,她和那个孙家少爷可没半点恩情——且还有仇。 见石聆冷冷不发一语,孙大夫人越发觉得她是心虚,厉声道:“好大的派头。一个女儿家,穿得不男不女,举止轻狂,毫无妇容不说,竟然厚颜无耻地找上男人家里来?就凭这些下贱的手段,就想入我孙家的门?当我孙府是什么地方?” “呀,是你。”白瑞娇突然道。 她盯了石聆半晌,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人,可不是那日那美人儿身边的少年?原来她竟也是个女的? “瑞娇儿,你不要担心,这件事必然有误会,我儿怎会看上这样的野丫头?” 白瑞娇看着石聆,突然笑道:“姨母说得是。” 便是看上,也该是另一个才对。 白瑞娇于是退回母亲身边,并不把石聆放在眼里。 孙大夫人闻言松了口气,随即回过头,厉色道:“来人,把她轰出去!不许再靠近孙宅一步!” “且慢。”石聆扫了一眼众人,忽然脸色缓和,略带客气地道,“夫人,您误会了。如孙家这样的门楣,岂是小女子高攀得起的?我此番登门,便是来和令郎说清楚,凭据在此,就此奉还,你我两家再无瓜葛,也免世人乱嚼舌根,坏了孙公子的名声。” 她说得坦诚,字里行间不卑不亢,似还存了几分风骨。 但这些在孙大夫人眼里,就是她对孙家存了畏惧,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样的门楣,便萌生退意。也是,不大点儿的小姑娘,被他们这么多人一吼,一吓,没当场哭鼻子已经不错。再看她言辞振振,条理清楚,也不似个糊涂人。 孙大夫人叫丫鬟把单子递过来,问:“这是什么?” “是孙少爷的许诺,不足外人道也。” 石聆把凭据递上去,便挺直腰杆,负手而立,不再说话。 此刻,孙大夫人的内心是纠结的。 这傻儿子,怪不得叫人寻到家里,居然还立了字据!真是偷腥都不忘擦嘴,还得她这个当娘的替他料理麻烦。 孙大夫人展开凭据,见上面龙飞凤舞,字迹潦草,便是她看不懂里面的内容,也知道这的确是儿子的字迹,而上面那明晃晃的三百两她却是看见了,一想到若非自己先声夺人,这女子便要拿着字据来她家讹上三百两银子,孙大夫人便觉得后怕。于是她二话不说,生怕这纸上内容被后面伸长脖子看戏的白家母女窥见,着手便将字据撕毁。 原本信心十足的石聆却被这一幕惊呆了,甚至阻止的话就在嘴边,还来不及脱口。 看那字据化成碎削散了一地,孙大夫人才松了口气,再看石聆惊讶的表情,她便觉得这姑娘是后悔了。果然是欲擒故纵呢,下三滥的手段,也敢在她面前丢人。孙大夫人不由又生出几分鄙夷。 “好了,看在你识时务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于你,你走吧,日后勿要再纠缠吾儿。” “夫人,那字据你可看清楚了?”石聆表情怪异地道。 “自是清楚了,不过我劝你死了这条心,那上面无论写了什么,此刻都已做不得数了!” “当真不作数?”石聆目光灼灼,逼问道。 “当然!孙家说话算话。” “噗。” 先是一声轻笑,最后石聆实在控制不住了,竟是开怀大笑起来。 她自醒来后,多因身世之谜抑郁不得解,鲜少展露笑颜,只是此时此刻场面太过滑稽,她实在抑制不住,越发笑得恣意。 白瑞娇见状,不觉浑身发冷,小声道:“姨母,这丫头……别是疯了吧?” 孙大夫人也觉得有些别扭,尤其是那丫头看她们的眼神,好似她们做了什么天大的蠢事,着实叫她发慌,又想叫人快轰她走。不想这时,从前院传来脚步声,一抬头,却是自家那倒霉催的儿子从小道行来。 “母亲,是什么事这么开心?让儿子也高兴高兴?”孙少爷信步行来,脸上带着笑。他刚离了书房,正要去花园寻母亲,就听这边传来女子笑声,不由好奇。内宅女子大多含蓄内敛,便是在外面,也鲜少听到女子这样放声大笑了。虽失了几分温婉,却也恣意洒脱,畅快淋漓,叫听者也跟着愉悦。 听见熟悉的声音,石聆回过头来,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敛,正对上身后的孙少爷。 “是你?”孙少爷停下脚步。 女子眉眼带笑,全不似上次的冷淡模样,让她竟差点儿认不出来。 孙大少心中一喜。 “石姑娘,”石聆的名字是他特意问来的,又专门去调查了一番,自然记得清楚,“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锦绣坊一事后,孙少爷对石聆本就有拉拢之意,这会儿又见石聆眉目和煦,笑如春风,心里更生几分喜爱,自然表现得热络。 可是这热络劲儿在孙大夫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这个儿子是怎么回事,是疯了还是傻了?没看见白家母女也在场吗? “阿棋。”孙大夫人干咳了一声,刷了下存在感。 “母亲,”孙少爷忙上前行李,道,“母亲,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锦绣坊的石聆姑娘,也是锦绣坊的……” “这位姑娘的事,我不想知道。”孙大夫人简直要被儿子气死了,她冷冷地道,“没看见你姨母和表妹在这儿吗?没礼貌!” 姨母?表妹?这都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亲戚? 孙少爷虽然纳闷,但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吩咐。 孙大夫人见儿子听话得一一问候了,才道:“好了,让妹妹看了这么久的笑话,我们回前面去吧,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玉儿,还不好好陪你表妹……” 孙大夫人话还没说完,一回头差点儿又吐血。 “石姑娘,难得来我府上,不如一同用个饭?”孙大少竟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石聆对面。 石聆眼珠子转了转,又恢复了平日面无表情,客气疏离的样子:“多谢,不必。” 孙大少点头,他原本也只是客套,知道今日有客人,不便与石聆详谈。 “石姑娘今日来访,可是有事?” 石聆想了想:“原本是有,现在没了,具体我已告之大夫人。” “咦?”孙大少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又道,“母亲从不沾手生意之事,她处理得可还妥当?石姑娘放心,我泰和商行的承诺一定做到,若是有不可心之处,姑娘尽管提,我们是很有诚意的。” 石聆一听,竟是认真地附议:“孙少爷过虑了,此番夫人处理之妥善,石聆自愧不如,贵号的诚意我已收到,上回多有得罪。” 孙少爷没想到上次闹成那样,石聆还对自己这么客气,心说真是个大度的姑娘,越发决心要交这个朋友。奈何母亲那边已经咳声不断,他不好再说,只说下次再到锦绣坊亲自登门谢罪。 石聆一一应了,这才在小丫鬟的带领下告辞。 不想才一扭头,那孙少爷又追了上来。 石聆有些好笑:“孙少爷,还有事?” “石姑娘,我突然想到尚未正式介绍过自己。在下姓孙名棋,字璞玉。姑娘不嫌弃,直呼我名字便可。” 石聆一见,也认真地拱了手:“在下姓石名聆,字……”下意识的,倒是有两个字就在唇边,不经思索的脱口而出。 “琮秀。” 回到锦绣坊的时候,石聆还有些恍惚,耳边反复回荡着那个名字。 她几乎可以确定那是自己的名字,并非什么表字,而是真正属于她的名字。可是就算失忆她也知道,自己是石聆啊,是生活在一个和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的人。那么,她为什么会有两个名字?偏再多的她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腊九见她一回来就是这副魂不守舍的表情,不由担忧,说石聆这么久没回来,他以为又出了什么岔子,差点儿就要去泰和商行要人了。 石聆想到在孙家经历的种种,瞥了他一眼:“下次这种事,还是你自己去。” “咦,那怎么行,袁掌柜可说了,你大,你来讲……”腊九本还振振有词,却再看见石聆拍在他面前的三百两银票时,生生卡住了声音。 “聆姑娘,这是……”这不是给泰和商行结款的银票吗? “他们不要了。”石聆淡定极了,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不要?”腊九瞠目,“三百两都不要了?” “嗯,是这么说的。” “可是……为什么啊?货怎么办?”没道理他去结账的时候,人家就横眉冷对,石聆走一遭,人家便把钱都退回来了? “货是我们的,当初不是说好了?”石聆道。 “可这银子他们不要了啊?” “是他们不要,又不是我们不给,人家不要我们还能逼着人家要?” 听听,逼人家呢,多不好。 腊九还是觉得不对:“聆姑娘,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们家大夫人亲自承诺的,连凭据都撕了,就是怕我们不放心。” “凭据都撕了?”腊九张大嘴。 哎呀,那可真没办法了,这就算孙家要告上衙门,都死无对证了呀! 他看向石聆,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就……先这样?” 石聆似内疚地拍了拍腊九:“跟袁掌柜说,我尽力了。” 她真的是,没办法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一处称呼bug。 第11章 11、相求 锦绣坊生意蒸蒸日上,运营日渐步入正轨,由于物美价廉,渐渐地在街坊邻居中留下口碑,而锦绣坊伙计的统一“工服”,更是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更有其他商家也效仿起来。可怜了那正时兴的料子,被各家纷纷购入做工服,导致价钱大跌,沦为杂货,顿时就被从流行的浪头儿上摔了下来,再无富家太太们青睐。 于是这一次,石聆又说对了。 腊九吃了甜头,便想要这样的活动锦绣坊干脆每个月都办一次。石聆却反对,她道非常时行非常事,东西好,生意才能长长久久的做下去。促销只是手段,若对这些手段产生了依赖,那便是本末倒置。 上次的活动之后,锦绣坊小赚一笔,终于有了自己的运营资金,也无需时刻找袁清要钱,于是袁掌柜在与不在,对铺子也几乎没有影响了。 是以,当袁清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回来的时候…… ——什么?他这几日原来是在家的吗?石大姑娘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袁清自是一进门就看见她,大步一迈,笑眯眯地走了过来。石聆立即作势看天,像没看到人一样扭头便回了。 袁清一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说起来,石二掌柜已经好几天没有跟他说过话了。有时是刻意躲避,有时迎面撞上了,便是如此蹩脚地佯装没看到。 之前他们相处的不是还不错?是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 好像就是从那日他不小心听见她和王莞谈话后。 腊九从店面进来,见袁清对着内院方向立着,不知道在干嘛。 “掌柜的,泰和商行的孙少爷来了,说想求见聆姑娘。” 泰和商行? 袁清微微皱眉:“不是说过,以后不做他家生意。” “不是生意,那孙少爷说是有误会,他来给聆姑娘当面赔罪。” 腊九就真是想不通了,上次泰和商行退了那三百两回来后,居然真的没有人来锦绣坊收账,这次孙少爷亲自登门,只字不提那三百两,还一口一个“赔罪”。 他们家聆姑娘当真是厉害! 赔罪啊……袁清品了品这个词儿,正色道:“我刚才见石姑娘回了内院,想必是倦极,你且回了那孙家少爷,就说石姑娘身子不适,叫他改日再来吧。” “啊?可我刚才还看见聆姑娘……” “你看见什么了?”袁清扇子“刷”地一收。 还记不记得这锦绣坊谁当家? 腊九咋舌:“我什么也没看到,我这就去回了孙家少爷!” 见腊九一溜烟儿跑了,袁清打开扇子,在初秋的季节里硬是摇出几丝冷风,随即敞怀一笑。 ——我见不着,别人也见不着,这才公平不是? 石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躲着袁清。 她为人寡言少语,难免让人觉得性格冷漠,只有在少数人面前才能谈及心事,王莞单纯,是难得能让她卸下心防之人,所以她才和王莞透漏了些心事……却不想被袁清也听了去。 若是够君子,便该装作不知,给她留些面子,袁清倒好,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要来掺和。她和王莞结金兰之义,关他什么事?亏她一开始觉得袁清是个亲切和善的人,毕竟那时体力不支倒地,是袁清第一个发现,将她抱至榻上,又寻了大夫。 石聆也并不是恼他,只是一想到自己那软弱的样子被他看到,便觉得有些……尴尬,索性躲着了。 不过她也躲不了几日,三人结义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今锦绣坊上下就没有不知道他们三个要结为异性兄妹的。这里面最为兴奋地便是王莞,她还生怕自己想起袁清似的,天天给她灌输“袁清哥哥”的好,再三保证多了这个哥哥绝不吃亏,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信心。 石聆其实也有些糊涂。她看得出,王莞和袁清亲近,那是真如亲人一般,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但是袁清不是个糊涂的人,他这般不忌讳,石聆便因此觉得,他大概是对王莞有些情思,只是碍于身份之别不得倾诉罢了。 可是提到结义,这厮又笑吟吟地,没一点伤神,好像真把他们两个当小妹妹……对了,结义这事,根本还是他提出来的。 石聆觉得自己真看不懂这人。 王莞迎面行来,就见石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姐姐,聆姐姐?”王莞清脆的声音传来,让石聆抬起头,“姐姐,看到袁清哥哥了吗?” “没有。”石聆十分严肃地道。 额……没有就没有吧,这么郑重是怎样? 王莞干笑两声:“那我去前面找他。姐姐,咱们三个结拜的事情我已经准备好了,奶娘看了黄历,说明日就不错!” “姑娘。”身后的奶娘突然道,“奴婢突然想到厨房还有些事情没有交代,天就快黑了,奴婢怕耽误了姑娘用膳。” 王莞不疑:“奶娘你去吧,我独自去前面便可。” 王莞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回过头看看奶娘。 “奶娘,答应我的事,不会忘记吧?” 奶娘身子微僵,还是恭敬地低头:“奴婢自是记得。” 王莞一笑:“那就好。” 王莞走后,奶娘并未离开,而是站在石聆面前一动不动。 石聆并不想和这个阿姨多做纠缠,扭头便走,却听那人开口道:“石姑娘,留步。” 石聆叹气,回过头:“奶娘,我不想与你为难,也请你勿要与我为难。我只是暂安于锦绣坊,一旦找到我的家人,我立即离开,不会带走这里一分一毫,也不会做任何对阿莞不利的事。” 上次的事,她其实也非全无过错。 这个社会和她以往所认知的不同,王莞与她更非同类人,便是因着王莞那相貌,她也不该由着王莞抛头露面。这事她确有莽撞之处,所以奶娘的心情,她并非全不能理解,但是理解,不代表认同。 奶娘一动,石聆立即防备起来。她注意到奶娘走路的姿势有异,想起前几日似乎听王莞说奶娘不知怎地在门口摔了一跤,躺了好几日,看来是真的。 出乎意料地,奶娘竟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石聆吓得后退:“奶娘,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自知没有资格求什么,只是如今唯有您的话,莞姑娘才听得进去。求您看在我家姑娘一片真心的份上,救救她吧!” 石聆见状,便知这事严重:“你先起来,阿莞出了什么事?” 奶娘一脸愁容,眼角含泪,竟再没有前几日那盛气凌人的模样。虽说他们之间有些误会,但这人到底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醒来后,初初便给自己关怀和善意的人,再说事关王菀,她也不会置之不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劝劝莞姑娘。她这一次是铁了心,要和那林家公子私奔了!” 石聆手一抖:“你说什么?” 奶娘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这几日,京里来了夫人的口信,说是家里已经为王莞订了另一门亲事,对方已经下了聘,要王莞立刻回京成亲。王莞虽口中说着已将那林公子的事放下,其实这事又哪是她一个小姑娘说放下便能放下的呢?原本奶娘想着,多过些时日,她总有办法说服王莞放下心结,不想前几日王莞不知怎地得了一封信。那信却是林公子亲笔,信中言尽相思情话,诉尽九转愁肠,王莞本就是那副软和性子,看完信更是哭得稀里哗啦,说什么都不干了,更是计划好了在回京的路上,与那林公子私奔去。 “胡闹。”石聆脸色一变。 怨不得奶娘这般忧心,再想到王莞这几日鲜少露面,偶尔见她也是心情极好的样子,原来竟是心中已做了打算。 她当初便不觉得那姓林的是好东西,若是真为了王莞好,怎会三番四次利用王菀单纯,这次又引诱王莞离家。不过是因着王家退了这门亲事,他便要从王莞身上下手罢了。那时石聆不好直言打击,如今,却是必须叫小姑娘从这荒唐的美梦里醒一醒了。 “我知道了。”石聆正下神色,道,“奶娘,这几日你一定盯着阿莞,不要让她有落单的机会。我担心那个姓林的还有后招。” 石聆的吩咐,奶娘一一应声。待奶娘走后,石聆陷入沉思。 这事,她一人是不成的,得需另一人相助,但……石聆在原地踱了几步,硬着头皮想了几个不太妥当的开场白,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向前院走去。 锦绣坊的宅子很大,前面做店面,中部和两侧有库房,而从前院到内宅之间,还有一片小空地,被王莞种了些花花草草,辟成了个小园子。 石聆便是在这里找到袁清,只不巧的是,王莞此时也在。 看两个人又是指挥人搬桌子,又是摆香案,纵然没什么经验,石聆也知道这是在准备结义之事了。 真是,糊里糊涂的就多了一个爱偷听人说私房话的哥,一个不省心的妹。 见石聆来了,王莞欢欢喜喜地迎来,指着这里这里,那里那里,说是她想到的,她亲手摆放的,寓意又是什么。袁清早就看见她了,只是没想到石聆这次没躲,反而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好吧,眼神儿还是有意无意地会略过他。 石聆看王莞欢欢喜喜的样子,有些话越发如鲠在喉。 “阿莞,”石聆突然看了袁清一眼,“我有些要事请袁掌柜定夺。” 王莞看过来:“是生意上的事?” 石聆颔首。 “那我帮不上忙了。”王莞有些失望。 送走王莞,石聆转过头,对上一脸意外的袁清。 不玩躲猫猫了? “有事?”注意到石聆神色凝重,袁清不由也正色起来。 石聆点点头,道:“借一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改bug,捉虫,20160113渣男姓林,之前有考虑到后文还有个重要的角色姓林,想过要改,结果操作失误。总是记不住配角姓啥,我蠢原谅我qaq 第12章 12、财神 这件事,只有她自己是不成的。 她与王莞虽倾心相交,但到底日子不长。王莞是个实心眼儿的姑娘,且心地善良,又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遇事其实不太想后果,上次出庄是如此,这次离家也是如此。 前几日还哭哭啼啼地跟她倾诉奶娘好哥哥好,如今却是不管不顾就要跟个男人跑。 便是因妹妹的事,石聆向来对王莞很有些移情作用,此刻也觉得这丫头有些熊了。且瞧王莞那眼神,似乎还并不准备瞒她,似是有心拉她做帮凶。她怎就觉得自己会同意她如此胡闹?也怪自己,平日里便真把她当自家妹妹般惯着了,怪不得奶娘要带着伤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来求她。 石聆大可现在就去将事情挑明,警告王莞不可铸成大错,再大骂那个许公子不是个东西,依王莞的性子,也许会听话,但是心底却未必信服,最后还是会给那个许公子留下可趁之机。倒不如让她亲眼看一看,那许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直接把她心里的期望掐死。 于是,石聆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来找袁清。 这事儿有许多她伸不上手的地方,但是袁清可以。袁清受雇于王家,在外行走比她方便。奶妈或许是碍于王莞闺誉不好开口,她却觉得这事只有袁清才能帮忙。况且袁清也不是那种会把这些事到处散播的人。让石聆意外的是,袁清听完她的话,只神色暗了暗,却并没有任何惊讶。 “是有这件事。”提到那个许公子,袁清皱了眉头,“只是我没想到,阿莞居然就答应了。” 袁清话里,竟有几分失望。 看来他是早就知道。 心上人如此糊涂,想必他心里也不好受。 石聆道:“依我看,阿莞尚存犹豫,只是她年幼,容易感情用事。若不能让阿莞看清那个姓林的为人,这事怕有后患。” “你的意思是?” “设局,叫那林公子自己现出真面目来。” 袁清没有回应,若有所思。 “你觉得不妥?”石聆看出端倪。 袁清沉吟道:“我本想从姓林那小子下手,叫他知难而退。” 石聆摇头:“他若懂知难而退,就不会费尽心机送信给阿莞。林家若真如你们所说已陷入绝境,这门婚事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你越是逼迫,他便会将阿莞抓得越紧。” 袁清沉默不语。 “你是否并不想阿莞得知真相?”石聆揣测袁清的心意。 袁清叹了口气:“阿莞单纯,若知林家丑恶,难免伤心。” “可若阿莞不能看清林家少爷为人,心中总会存着一丝侥幸,只要还有一丝机会,林家便不会放弃这门亲事,到时候阿莞对林家的恶意全然无知,岂非更加危险?” 袁清微怔,看向石聆:“你的意思是?” “有些事是她必须经历的,这世间险恶之事数不胜数,你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一世。只有教她自己学会分辨何为真心,何为虚情假意,才是为她好。” 石聆这番话不全是好听的,但这些话她并不是今天才想说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一个道理。王莞得自己去看清,什么样的人是可以相信的,什么样的人是要坑骗她。这个过程中她难免会受到伤害,但是伤痛能帮助她成长,而亲人的抚慰,朋友的关爱,自会帮助她走出伤心。 袁清没有说话,只是凝着的眉头显示着他还是把石聆的话听进心里了。 半晌,他道:“此事我来安排,你且放心。” 袁清回头,看着这个和王莞差不多年岁的小丫头一本正经讲道理的样子,忽然有点儿想笑。她一口一个王莞年幼,却不想想自己也不过是和她一般年纪,在这里如个小大人似的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竟然也不叫人违和。不知道怎么,他总是下意识地把石聆当成个大人相处,可一着眼看到她的模样,又的的确确就是个小姑娘。 石聆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狐疑地看他。 “你的身世,我已经托人去打听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袁清在她头上摸了摸,“不用羡慕,你也会有家人。” 石聆还是第一次被当做小孩子对待,又听得安慰,暖心之余,也有种被看透的窘迫。她脸上一热,留下一句“多谢”,飞快地跑开了。 袁清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笑了笑。 这丫头,还是这么客气啊。 袁清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当上“兄长”,因为翌日原定结义的时辰,王莞却不见了。 锦绣坊上下有序,并无慌乱迹象,连奶娘也不见踪影。对此,石聆反而松了口气。一问之下,果然是袁清领着王莞一大早就出门了,奶娘自然也跟着。 石聆心知这是袁清出手了。 说起来这个袁掌柜也够神通广大,整日神出鬼没,又万事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除了做生意,其他事情便没有苦手的。不过以他与王莞的情分,此事交由他处理,想来是再稳妥不过。 腊九见石聆,立即迎了上来:“聆姑娘,昨个儿关门前泰和商行的人刚送了些药材补品过来,说是给聆姑娘养身子的。” 石聆面露警觉。 “给我?” 腊九点头。 “为什么?” 她没病没灾的,养什么身子?这孙璞玉又搞什么鬼? “你没把那三百两还他吗?” 石聆只是不爽孙大夫人仗势欺人,又听不懂人话,所以才小惩大诫,也并没有真的打算扣了这三百两银子。毕竟这事传出去,有损她的信誉。所以她早就叮嘱了腊九,若是泰和商行有人来,便把那钱给他们。 说到这里,腊九却双目炯炯,看石聆的目光就像看天神下凡。 “聆姑娘,我给了,他们真的不要!就是那个孙少爷,他亲口说的,说这三百两就算给姑娘赔罪了。” 聆姑娘没骗他,那批货孙家居然真的白送他们了,还是他家少爷亲自来说的,态度客气极了!这可真是……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邪风! “不要了?”石聆心说,是没脸要了吧? 凭据都被撕了,还是被他老娘亲手撕的,便是厚着脸皮来要,又要拿什么缘由来说?不过这药材就有些奇怪了,她没病没灾的,吃什么药? “姑娘,东西是孙家少爷吩咐的,说是听说姑娘近日身子不适,所以备了些补品。” “我身子不适?”石聆一愣,石聆狐疑:“谁说的?” 明显是有奸人从中作祟。 “这……”腊九抬头看了看天,“今天风真大。” 能让腊九维护的人不多,石聆了然地点点头——真是……不只缺心眼儿,还小心眼儿。 “对了,聆姑娘,除了补品,这里还有一封帖子。” 石聆接过看了看,并没有觉得什么异常,只是有个叫“晋阳孙三金”的人邀她到府上做客罢了。于是她随口问道:“腊九,孙三金是谁?” 腊九想了想,记忆中并无此人。 他接过帖子反复查看,对着那锦缎上描金的大字想了又想……孙家,孙大少,孙三金,三金……腊九突然脸色一便:“是孙鑫孙老爷子!” 晋阳孙家是晋阳首富,是当地极具名望的家族,但孙氏的产业却不只是在晋阳。早几年,孙家就已经将一部分产业迁居京城,京城商界强手如云,遍地贵人,孙家没有靠山,初始也曾左支右拙,最终在京城扎根,靠的其实便是一个人的名望,那就是孙家的大家长,孙家老太爷,孙鑫。 孙鑫少时家贫,十几岁时也不过是个街上随处可见的小货郎,而孙家如今的家底便全是这位孙鑫老爷子一点一滴赚下的,孙大老爷和孙少爷只是守业,孙老爷子却是实实在在的白手起家,创业打江山。由于孙鑫经营有道,目光狠辣,于经商上常有神来之笔,思人所不思,做人所不能,故昔年曾有“小财神”的美誉。 孙鑫大名于商界响彻数载,但凡行商之人无人不晓,无人不敬其才智,尊其德行。而“孙三金”则是他自起的诨名,常在帖子里用做谦称。孙鑫老爷子如今年事已高,在商界少有走动,常人便是求而不得见,如今竟然会给石聆下帖……腊九见自家这二掌柜把这么珍贵的帖子随手一搁,一副要置之不理的样子,不禁有些牙疼。 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啊,孙鑫老爷子啊,那可是能点石成金的主儿,若能得他几分教诲,这辈子都不用愁吃穿了。 “聆姑娘,这帖子……” “放着吧,有时间我就去看看。” “有时间?看看?” 说得好随意啊! “不然呢?我们和泰和商行又没有其他生意来往,我本来都决定再也不去孙家了。”孙家的人实在很不好沟通,她没有直接拒绝已经很给面子。 腊九咬牙:“聆姑娘,这可是孙老爷子啊,是孙鑫啊,你知道孙鑫是谁吗?” “知道啊,”石聆一指,“这上面写着呢。” 不就是孙璞玉他爷爷吗? 孙家人好像喜欢轮番召见她,老妈之后是爷爷,真是好奇怪的一家人! 第13章 13、不看 孙宅的书房里,此时此刻,气氛有些不寻常。 向来正襟危坐的大老爷此刻恭敬地站着,神情颇有些窘迫;他身边是同样一脸苦相的孙璞玉。此刻,两人都对着太师椅的方向,默不作声,神色紧张。 半晌,太师椅上的老者抬起头来,面上却带着笑意,似是刚从什么好笑的事中回过神来。他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茶水,才惊讶地道:“啧,你们爷俩怎么还在这儿站着?还有什么事吗?” 这话说的,就好像他才刚看见屋里两个大活人似的。 孙大老爷额上冷汗滴落。也不知道刚才谁破口大骂孙家要败在他手上,怎么才儿子说了孙家被锦绣坊讹诈三百两银子的事,老爷子心情就突然好了? 深吸一口气,孙大老爷恳切地道:“父亲,此事当真与阿棋无关,阿棋初掌商行,纵然还有许多不足,却事必躬亲,尽心尽力……锦绣坊之事,阿棋也曾亲自叮嘱,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不想中间出了此等误会,都怪儿子管家无方,让我那妇人惹了笑话,还请父亲责罚。” 都说孙老爷子对孙子十分严厉,其实那是大家不知道他从前怎么对待儿子。看孙大老爷老大不小儿子都成人了,见到亲爹还是一副耗子见了猫的怂样儿,就能想像到孙大老爷年轻时被得被亲爹□□得多狠。 相比之下,孙璞玉实在是幸运多了,况且他见祖父虽然一开始训斥了两句,但听完事情经过后,脸上非但没有怒容,反而还添了一丝笑意。 其实这事儿孙璞玉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笑了,被气笑的。 他怎么都不明白,自己平日里作风也挺正派的,怎么母亲见到个女子找上门来,就能认定是他在外面惹的风流债呢?还不由分说顺着人家的话把自家的契约给撕了。怪不得上次石聆的态度那么奇怪,他还以为那姑娘真要和他一笑泯恩仇了。如今想来,那时候石聆看他的眼神儿里都透着问询,就好似再说:你没病吧,你怎么还不去治病? 母亲得知此事后又羞又恼,她向来心气儿极高,成亲后又得父亲宠爱,仗着孙家家势,鲜少将什么人看在眼里,如今可是实实在在地记住这个锦绣坊石聆姑娘了,只不过不是喜欢的,是恨的。 换谁这么被石聆耍一通,都得闹心,只是这事其实真的不怪人家,只能说石聆机智,你自己卖蠢给人家,就不能怪人家照单全收,更何况是孙家失礼在先。孙家的男人都不是蠢的,知道这事儿真掰扯起来,反而是他们要给石聆道歉。所以任凭孙大夫人吵着要锦绣坊还钱,孙家硬是没一个人有脸去锦绣坊要。 孙璞玉心知这是旧怨未解又添新仇,奈何事是他亲娘做的,当人儿子是肯定要被连坐,只好硬着头皮去锦绣坊道歉,可是去了几次都见不到人,这才时不时送些药材补品过去,算表明一下态度。 按说三百两银子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账上的短缺却不是补上就完的。若是从前,下面的人糊弄,上面的人睁只眼闭只眼,也能过去。只是如今他初掌商行,孙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盯着他,他手里是绝不能有糊涂账的,这才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全都说给了祖父。 孙老爷子昨日刚从京城回来,年岁大了禁不得奔波,今日一早还有些疲态,听了儿子报账更是上火,没想到听了孙子这笑话,突然就觉得神清气爽了,脸上怒容也没了,腰板都挺直了。对,可不就是个笑话吗?这笑话出在别人家就算了,偏闹笑话的是孙家长媳,这要是叫他那些生意场的老对手知道了,都能就着下一年的饭。 孙老爷子笑够了,似才想起这事丢人的是自己家,干咳了一声,正色道:“荒唐,你那媳妇也是该管教了,叫她这阵子不要出去走动了,在家思过吧。” 他这个长媳,当初他就不是很满意,奈何儿子被迷得五迷三道,他也不愿逼得太紧,好在儿子自己不是个耳根软的,并不至于叫妇人误事。依他看,这个媳妇儿除了脸蛋儿,真就没什么可取之处,一心想着攀附权贵,目光短浅得很。 “是,儿子定当好好管教。” 孙老爷子目光又转到了孙子身上:“那锦绣坊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姓石,单名聆,字琮秀。”孙璞玉忙道。 “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听说是锦绣坊少东家的救命恩人,不过如今锦绣坊活过气儿来,她也算是锦绣坊的恩人了。” 孙老爷子听了,显然又起了兴致:“锦绣坊的事我都听说了,怎么,这也是她的手笔?” 孙大老爷不由道:“父亲,那石家二掌柜不过是个小姑娘,想必身后另有高人指点。” “那高人怎么不来指点你媳妇?” 孙大老爷被噎得没了话。 孙老爷子一副“很嫌弃你在这里打扰我和我大孙子八卦”的表情,道:“你啊你,自来就是个没眼光的,便是个小姑娘,她在你眼皮子底下让你吃了亏,你还敢小瞧她?” “父亲教训的是。” “叫人去锦绣坊下一张帖子,就以……我的名义。” 此语一出,父子二人皆是一惊,只不过孙大老爷是吓的,孙少爷却是喜的。在孙璞玉看来,此事祖父能出面,那真是再好不过,一来足以表达孙家的诚意,二来祖父的面子自是他不能比的,他也好借个光,见上石聆一面,亲自解释。 看出孙璞玉的心思,孙老爷子哼了一声:“见这小姑娘是我的意思,跟你可没关系。到时候若人家不理你,可别怪爷爷不管。” 他看看儿子欲言又止,一脸憋屈的样子,不由又有些不顺眼,斥责道:“你,把你媳妇看好了,别又让她出来惹事!” “……是。” “还有,”孙老爷子像是又想到什么,脸色慎重起来,“来家的那位贵客,你们务必要安置妥当。他想做什么便由着他,用钱的话,多少也都给他花,只记得一点,不要让人知道他住在孙府。” 孙氏父子对视一眼,齐齐尊了吩咐。 二次登门孙宅,果然再没人敢为难石聆。 因为她是被孙家的马车接到孙府门口,又堂堂正正从大门走进去的。 其实石聆虽然没打算把帖子置之不理,却也没打算立刻就去,不想午时刚过,孙家的马车就十分招摇地停在了锦绣坊门口,又有人恭恭敬敬地来通报。孙家如此盛情,她再拒绝,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虽然以后不打算有生意上的来往,但石聆也并不想真的和泰和商行这样的对手交恶,为了锦绣坊的日后,她最终还是上了马车。 这会儿孙宅尽显富贵之气的大门就在眼前,门两侧有小厮应门,丫鬟恭候,倒真是把石聆当做贵客接待了。 石聆被引着进了前院,绕过大石,进了客厅。管事便请她稍作,又叫人奉了上好的茶水和几碟精致的点心,说是要去回禀老爷子,叫她在这里稍作等候。不一会儿,便有人回话来,说老爷子有请石二掌柜到水榭一叙。 石聆依旧入乡随俗,叫她去哪儿就去哪儿,很是配合。她再一次进了孙府的院子,只是这次却是走了另一条路,绕了几绕便路过一个荷塘,过了桥,见到个凉亭,建在荷塘边上,半个亭子悬在水上,似写意画里的飞来一笔。 亭子里有个老人,穿着素朴,鹤发童颜,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一盘棋。 石聆知道,这必然就是明珠朝商界的传奇巨贾孙鑫孙三金老爷子了 果然,管事将她引至水榭,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只是那老人却不说话,依旧专心地盯着棋局。 石聆也不在意,径自恭敬地行了个礼:“锦绣坊石聆,见过三金先生。” 他没有提及孙鑫的姓氏名讳,她想,既然对方的请帖上用了这个名号,自己便是应此名号之约而来。 孙老爷子听了这个名号,身子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没有抬头。 “你,过来,”孙老爷子不客气地挥挥手,“你给我看看这盘棋。” 石聆只远远扫了棋盘一眼,却是纹丝不动。 “不看。” 此话一出,便是周遭的下人也变了脸色。 孙鑫是什么人物,曾几何时连一些王孙贵族都要主动与他交好,已经多少年不曾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了? 石聆却道:“你连我人都不看,我为什么要看你的棋?” 孙老爷子微怔,终于抬起头来,坐正了身子,将这个不大点儿却气势逼人的小丫头落在眼里,神色莫测。 “好,我如今看见你了,你,来看看我这盘棋。” 下人们见老爷子语气如常,并没有怒意,松了口气。 不想石聆冷冷地道:“不看。” 孙老爷子微微皱眉。 石聆昂首,目光灼灼。 第14章 14、不愿 孙老爷子看着这个气势汹汹的小姑娘,有些不悦:“为何又不?” “我应邀而来,在孙府是客,老先生一来就言辞厉色,颐气指使,是欺我年少,孤身一人,无人照拂,无人撑腰,老先生并不将我这个客人放在眼里,所以你让我看,我偏不看。” 石聆负手而立,姿态傲慢。她一个不大的小姑娘,做这姿态原应稚嫩可笑,可偏说得有理有据,一板一眼,竟也叫人一时不好反驳。 孙老爷子这次被气笑了。 还真像他大孙子说的,人不大,脾气不小。不过这女娃小小年纪,有手腕有谋略,又兼具胆识,倒也配得上这样的脾气。 有本事的人本就有资格脾气大的。 孙府下人本是对石聆的无理有些怒意,但见自家老爷子不怒反笑,也知道这小姑娘对了老爷子的脾气,便识相地不吭声,更在孙老爷子的授意下,搬了椅子过来,又送了茶水,周到起来。 孙老爷子露出笑意后,便不再绷着,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倒是老夫失礼了,小姑娘,坐吧,跟我看看这盘棋,我们一起研究研究。”这一次,老爷子的语气很是平和,就好似在和自家的晚辈说话。 石聆拱手,落座,态度恭敬,竟仿佛刚才那傲慢的人不是她一般。只是她前一刻才坐下,一张口又是一句气死人的话。 “不看。” 孙老爷子执子的手一僵,嘴角有些抽搐:“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礼数周到,诚意相邀,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孙老爷子是真有些不高兴了,心想真是后生狂妄,已经几十年无人敢这样和他说话,这一次可必须得给他一个理由了。若真是个乖张心性,即便有些小聪明,也是个不值得教化的,成不了大器。 不想石聆面色平静,坦言道:“其实我根本不会下棋,我看不懂,怎么看?” 孙老爷子一愣,连着周围的下人们也是目瞪口呆。 老爷子手里的棋子儿被捏了一紧,好一会儿,他竟猛然大笑开来。玉石棋子儿被他往棋盒里一丢,发出清脆玉鸣。 他啊他啊,可真是老了,居然被这么个小姑娘三言两语给耍了! 孙大老爷和孙璞玉在桥的另一边,远远的隔着池塘都能听见孙老爷子的笑声。孙璞玉回过头,毫不意外地道:“父亲,如何?我就说爷爷肯定会喜欢石姑娘的。” 孙大老爷冷哼:“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丫头罢了,便是哄得你祖父开心了,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她是要白费心机了。” 孙璞玉笑而不语。 他可不觉得石聆会费心去讨好什么人,若她真的这么做了,那人可要当心,多半是要被她坑。不过,父亲与石聆并未接触过,不相信也是正常,只是他那一句“捞不到好处”却是未必。 这几年京中局势不稳,祖父坐镇京师,过得并不轻松,又每每对父亲的作为不满意,动辄就要骂上一顿,他已经很久听见过祖父这样开怀的笑声。 “父亲,祖父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孙家,孙家今年又收购了好几家产业,且好几个年岁大的掌事接连请辞,泰和商行正是用人之际。他老人家似乎有意聘石姑娘来商行与我做帮手。” 孙大老爷意外,他竟从不知父亲还有这番心思:“此事当真?” 这小姑娘真有这么厉害? “石姑娘聪慧,锦绣坊起死回生,又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若有他帮忙,我对商行的生意倒是能上手更快一些。” 儿子的懂事让孙大老爷有些感慨,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凡事需循序渐进,切勿心急。只是,她到底是个姑娘,跟在你身边多有不妥,更何况你母亲……怕是对这位姑娘有些成见。” 孙大夫人对石聆何止是成见,简直把她当做噩梦。毕竟她这辈子最丢人的事,就是被石聆算计的。 “母亲掌管内宅,从不插手生意,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事,没必要特意去打扰母亲。”其实孙璞玉想的是,母亲若知道石聆被自家商行聘用,定会火冒三丈,到时候两家关系怕要更僵,还不如先瞒着她。 “况这事成不成,原也不是母亲说得算,还得问过石姑娘自己的意思。”孙璞玉道。 “她还会有什么意见不成?”孙大老爷笃定地道,“你们既然这么看好她,这丫头至少不是个笨的,但凡商人都是逐利而为,她连哪个对自己有利都看不出来,也就只能给你爷爷当个逗乐子的丫头,不聘也罢。” 孙璞玉挑眉,想了想,终究没有说话。 孙府园子水榭内,一老一小相谈甚欢。 石聆这才发现,孙老爷子与外界传言的似乎一点儿也不一样。眼前的天皇级商业巨子笑起来也不过是个随和老人,与那些在家里养花遛鸟含饴弄孙的老头老太太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到底是在商场拼杀了一辈子的人,眼里那种无时不在的精明,却是不会消退的。 说起锦绣坊这次的难关,石聆也毫不隐瞒,将自身当时的处境,面临的问题逐一相告,最终石聆的方法不算高明,但胜在简单见效快,抓住了市场,也抓住了消费心理。孙老爷子听着,时不时赞叹一声,随即又提出几条意见,石聆一点就透,一老一小居然聊得颇为投机,更有许多看法不谋而合……不知不觉,一下午的工夫便过去。 平日里鲜少有人与她谈及生意上的事,袁清和王莞不懂,腊九又只会听吩咐不爱动脑,石聆只能自己思索,又落在笔头细细计算,此番与孙鑫这样的前辈高人切磋辩论,竟有醍醐灌顶之感。此前,她还以为这里的人对经商之事并无多少钻研,如今遇见前辈高人,方才后怕,若是依着先前之见,以后遇事岂不会因掉以轻心而吃大亏? 石聆当即起身,恭恭敬敬地道:“三金先生高见,石聆狂妄,方才多有得罪。” 孙鑫见这孩子谦虚好学,态度端正,方才多半也只是出于对生人的防备和试探,倒并非她本性,又想着女孩子一人在外营生,定然吃尽苦头受尽冷眼,要承受得比男子多得多。老爷子一方面怜其年少依,一方面也对小姑娘的毅力越加欣赏。 “无妨,只有一事……你当真不会下棋?”孙老爷子似有些遗憾。 观棋如人,他原本想想试试这丫头的棋路,杀上几轮,探探虚实。石聆三番两次推脱,他便当真以为小姑娘故意吊他胃口,却没想到,原来她非是不想,而是不会。孙老爷子本人是个棋痴,不然也不会给孙子以“棋”字命名,而孙大老爷单名则是一个“弈”字。 石聆摇头:“不会。” 她记忆里有围棋这个棋种,但是也只限于知道名字,并不会下。 “别的棋也不会吗?象棋如何?”孙鑫不死心。 石聆在老爷子期待的眼神里摇头,竟然从心里觉出几分抱歉:“着实不会。” 象棋她也只是略通规则,单单是知道个“马走日,相走田”,不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只是见老爷子不能同她对弈,竟好似个拿不到糖的孩童般,有些小情绪,石聆失笑。 她努力想了想,最终有些犹豫地道:“跳棋可以吗?” 跳棋不必非要捉对厮杀,适合多人参与,她倒是依稀记得家里有人喜欢玩。 不料她一开口,孙老爷子却是一愣:“跳棋?那是何物?” 石聆暗叫不好。 她自知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说话做事每每都效仿旁人,初时虽觉得别扭,但是很快便也适应下来,有些事还做得理所当然,仿佛早已习惯。只是偶尔还是有跳脱之举,如今一见孙老爷子的表情,石聆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地方大概是没有“跳棋”这东西的。 果然,孙老爷子一阵精神,用不得了的期待的眼光望着她:“跳棋……也是棋吧?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呢?是怎样的下法?” “不过是家乡流行的一种小游戏而已,不值一提。”石聆努力挽回失言。 孙老爷子哪肯放手,竟是一脸严肃:“棋本就是游戏,哪有哪个棋种就高贵了?快说说,你这个‘跳棋’是怎么个玩法?想老头子我在外行走多年,也算眼界开阔,竟从未听过。” 孙老爷子不依不饶,石聆无奈之下,只好极力搜刮脑海,又取了笔墨,画了一张大致的棋盘,然后讲述了跳棋的规则。 跳棋本就是国外流传进来的,这个时代连发明跳棋的洋人大概都还没出生,孙老爷子自然没见过。听闻这种棋可以六人同玩,既要彼此合作,又要互相拆台,最终各自为政,孙老爷子觉得,这可跟生意场上的关系像极了。他顿时玩心大起,当即命人照着石聆的图纸去铺子里定制一套“跳棋”。 石聆看着连玩都雷厉风行的孙老爷子,有些目瞪口呆,心想她刚才多亏没有嘴欠地说一个“飞行棋”,实在想不到让人闻之变色的商界巨贾居然是个老顽童似的人物,一听见新鲜事物,便如孩童般刨根问题。 一晃时候不早,一老一小约好等棋盘和棋子做好,石聆必定要亲自来陪他老人家下跳棋。随后,孙老爷子又赠送了石聆一本围棋棋谱,叫她有闲暇可以研习一番。因为并不是十分贵重的东西,但一看就是走了心的礼物,石聆却之不恭,并答应一定认真研读。 最后,孙老爷子一拍额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 “瞧我这老头子,和你这丫头聊得投机,竟是把正事忘了。”孙老爷子和颜悦色地道,“聆丫头,你看我泰和商行如何?” “三金先生经营,自是不在话下。” 孙鑫笑了笑:“不必拍我的马屁,我老啦,如今商行的生意,我已经全部交到璞玉手上。只是他年轻,资历尚浅,又缺乏经验,我便想给他寻个帮手。你这丫头粗中有细,脑子也够灵,况你们年龄相近,交流起来也没那么多辈分礼数弯弯道道。不知你可愿意?” 石聆听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多谢三金先生。”石聆拱手。 孙鑫满意地点头,却听石聆清楚地道:“我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文下都没有说什么,因为工作日几乎没什么闲暇,所以都是提前放存稿箱的,目前正在努力写后面。 大家要是有问题就问哈,我不敢多说,怕剧透。 第15章 15、和解 不只周围的下人,连老爷子也是一愣。 他没听错吧?这丫头刚才说的可是不愿意? “丫头,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孙鑫实在是很喜欢这个规矩中又带着跳脱的,老是让人吃惊的小姑娘,他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并不是要你为奴为婢,是作为璞玉的帮手,协助他处理商行诸事。璞玉是泰和商行未来的主人,你随他做事,就连下面的掌柜也要看你脸色。” 孙璞玉可是他孙家嫡长,也就是孙家未来的继承人,石聆现在跟着他,等孙璞玉总揽孙家大权后,石聆可就是名副其实的掌事娘子,且掌的不是内宅琐事,而是商行大事。更不要说这一来她与孙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便是为了璞玉为了孙家,也会对她指点一二,几乎等同于收了她做闭门弟子。未来无论市面眼界,都不是窝在这小小的锦绣坊当个二掌柜能比得了的。这样天大的好事,石聆居然不要? 孙鑫沉下面色:“你不愿跟我学?” 石聆机智,立即道:“承蒙先生不弃。” 孙老爷子这才满意,就说嘛,怎么会拒绝呢?小姑娘刚才肯定是吓傻了。 “那你是愿意来孙家掌事了?” 石聆一听,又恢复成淡定的表情:“我不愿意。” 这…… 孙家人面面相觑。 石聆走后,孙老爷子想起方才小姑娘的振振有词,不由有些惋惜。若说之前他对石聆多少有些考验试探的心思在,这一刻却是当真觉得,这样的人,不能收为己用,着实可惜了。 孙老爷子回到书房,见院内之人已等候多时,此刻百无聊赖,正在拿毛笔逗他养的鹦鹉玩。 锦衣的公子哥儿拿着毛笔撩着鹦鹉的红喙,扫来扫去闹得那鹦鹉似乎烦不胜烦,索性闭紧了喙就是不出声。孙老爷子看着自己那上好的善琏湖笔被他当鸡毛掸子逗鸟儿,嘴巴动了动,终究是没说什么。 那锦衣公子哥儿却对此视而不见,头也不回地继续逗鹦鹉,还幸灾乐祸地道:“叹什么?是心疼鸟儿还是心疼笔呢?回头叫我家老头子再送你一套文房四宝就是,反正这套已经输给我了。” 孙鑫对这年轻人的无礼并不放在心上,只笑道:“小公子怎知我输了?” 那锦衣公子哥儿从廊上跳下来,露出一张如玉的面庞,笑得灿烂:“你肯定是罗列了许多好处,一件一件与她分析利弊,认定她一定会答应,不想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小公子言中矣。”孙鑫苦笑。 锦衣公子哥儿将湖笔一丢,鸟儿也不逗了,凑过来问:“说说,她是怎么拒绝你的?” “她只说了四个字。” “哪四字?” “另有要事。” 公子哥儿听了,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孙老爷子到底被卷了面子,摸了摸鼻子,冷哼一声。 原本也是,石聆若是说出个其他理由还好,至少证明石聆有将他的提议放在心上,可是石聆却并未解释只字片语,只说了另有要事忙不开,没时间来泰和商行管事。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大事?也不过就是管理一下锦绣坊的账房罢了。偏她将这作为本职,将加入泰和商行作为兼职,并且对辞去锦绣坊掌事受聘泰和商行丝毫未有起意。竟叫孙老爷子无话可说。 他其实想不明白,挺机灵的一个小姑娘,怎会在此事上不知变通。若是她故意装傻,那就更想不通了,毫无疑问,他开出的条件是绝对有分量的。 对于这个结果,那公子哥儿却不大意外:“我早就说了,您老必聘不来这尊大佛,偏要和我打赌,输了吧?” “这丫头……”孙老爷子也觉得哭笑不得,“竟让我捉摸不透了。” “要本公子说,你们这些经商的,遇事全围着一个‘利’字琢磨,凡事只知道抛出好处等人上钩,若是我,也不愿意。” “噢?不知小公子又因何能判断她必不会答应老夫?” 据他所知,这位公子和那丫头应是没有机会相识的。 公子哥儿负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们只要想想,她的出身如何,她为什么会在锦绣坊,她想做什么,这些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凭借着对商人的了解,按照经商的规矩,却不想想,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商人呢?” 孙鑫皱眉:“你是说……不不,她小小年纪,为人处事却已十分老成,不似养在深闺,能有此见识手腕,必是耳濡目染所致,也只能是商户出身,难不成还是哪个书香门第的千金?” “这我就不知道了。” 公子哥儿回过头继续逗鸟儿,好像对此事并不感兴趣。 明明是他起的话头儿……孙老爷子无语。这小子向来如此,做事从不按理出牌,倒也不奇怪,他担心的是他身后的人。 “小公子此次来晋阳,不知有什么……” “没有没有,”那公子哥儿突然打了个激灵,“我就是出来玩的,借住两天,没事,没事,呵呵……跟我家老头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着年轻人明显心虚的笑脸,孙老爷子不禁心里打鼓。他说得应该不假,毕竟如有要事,那位也不至于让这个不着调的来跑。 这淘气小子,该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石聆婉拒了孙老爷子的美意,又以不便之由辞谢了孙府的马车,独自步行离开孙宅。不想石聆刚出了巷子,就听闻有人唤她,回头一看,却是孙璞玉追了出来。 说起来,自那以后倒是有一阵子没瞧见这孙家大少了。基本上,经过这一个月的软化,石聆对孙璞玉也有些改观,知道他与他母亲并不是一种人。她对孙璞玉便也不似从前冷漠疏距,只维持着一般朋友的交往上。 孙璞玉见石聆勉强算得上是和颜悦色,不由心喜。 “石姑娘慢走,我来送送你!” 石聆失笑:“送我?” 她在孙宅里头都没看见他的人,这会儿她走出巷口了,他却忽然来“送”,未免有些刻意了。 孙璞玉大概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有些扛不住,在石聆的注目下,到底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瞒姑娘,上次之事,我一直想亲自道歉,数次前往店里,却被告知姑娘出了门。这次本想借祖父之约一见,祖父却道是他下的帖子,与我无关,不许我出面,只能自己想办法……这……见笑了。” 石聆好笑,心说这的确是那位孩子气的孙三金能干出的事儿。他八成是见孙璞玉这屡屡遭闭门羹的可怜样儿好笑,存心要逗弄一番。只是出远门一事……又是从何说起?她伤愈后一直在锦绣坊,几时出过晋阳了? 石聆想到上午接帖子时,腊九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心知这又是某人从中作梗,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这孙少爷也是倒霉,他大概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位大掌柜……叫人家这样不待见。 “孙少爷,过去的事便过去,我既已如此说了,你再挂在嘴边,反倒教我尴尬。”见孙璞玉又急着开口,石聆抬手,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过既然孙少爷特来相送,我也恰好有事相商。” 孙璞玉原本想要道歉的话被堵了回去,待听石聆说有事,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姑娘请说。” 石聆自怀中掏出那三百两的票据,塞给孙璞玉:“这是贵行的货款,还请收下,勿要再说什么赔罪的话了。” “石姑娘,这……” 石聆正色道:“公是公,私是私,孙少爷掌管泰和商行这样大的产业,每一笔小账都不可忽视。你送我许多药材补品,作为道歉的礼物已然足够,我也接受了。这笔钱虽不是大数,却攸关我们两家的生意,不可混为一谈,还请孙少爷收回,好让这笔生意早日结账。” 她这一次语气很是随和,没有指责也没有不甘,就事论事,只把这其中的道理款款道来,轻重一一列举。这些普通的道理随着她淡然的声音一一点破,悠悠入耳,竟让孙璞玉有闻听金玉良言之感。 他恭敬作揖:“石姑娘一言,璞玉受益匪浅。” 石聆微微一笑:“既已说清楚,便不必相送了。石聆就此告辞。” “琮秀姑娘。” 乍一听闻这名字,石聆一怔,回首:“还有事?” “不知……我还能去锦绣坊找你吗?”孙璞玉也知道石聆之前不是真的不在家,他以为石聆是赌气不见他,这会儿既然和解了……孙璞玉平生第一次生出几分扭捏来:“姑娘不知可还愿意交在下这位朋友?” 石聆眼睛一转,似是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又见孙璞玉一脸忐忑,忽地莞尔一笑。 “那劳烦孙兄下次登门,便不要以泰和商行之名,只说是琮秀友人来访,自会有人通报。” 不过前提是,他得回去跟某个小心眼儿的大掌柜打个招呼,不要再把她的朋友拦在门口了。 第16章 16、多谢 大约是心结得到开解,孙少爷十分开怀,到底坚持把石聆送回锦绣坊。他一个大少爷,出门便有车马代步,硬是陪着她走了回来,又为了避嫌停在街角,说什么也不进去坐坐,倒也算是有心了。 另一头,石聆一回锦绣坊就吓了一跳 只见袁大掌柜居然难得地在店里百无聊赖地拨算盘,石聆有些吃惊。她也曾冷着脸逼迫袁清在书房看账本,不过这厮连半个时辰都坐不住就开溜了,这会儿居然到店面来拨起算盘了,看他两根手指头在算盘上拨来拨去,周围两个账本子都没有,哪是在算账,根本就是在听响儿。 这面子工程也做得太不地道了。 不过她倒是注意到,袁清手指头内侧有些老茧,这可不是生意人该有的,怎么倒似是做什么落下的。 “袁掌柜习武?” 注意到石聆的视线,袁清目光一闪,放下算盘,笑了笑:“幼时体弱,习武强身而已。听说泰和商行的人又来了?没找你麻烦吧?其实你也不必去的。” “人家下了帖子,指名道姓请我,也算是按规矩办事,我问心无愧,拒了倒显得小家子气。没事的,孙家这次对我很是礼遇。” 袁清点点头,似是无意地望向窗外。 “你与孙家这算是和解了?其实,孙家那位少爷来找了你好几次,都被我拒了……你不会对他……” 袁清此人向来坦荡,再说直白一点就脸皮厚,不坦荡的事也往往叫他做得坦荡,只是这会儿却有些支吾,似是怕石聆怪他自作主张。 倒难得见他这样,石聆索性道:“以后也继续推吧。” 袁清一怔,随即失笑,不知道是为自己没做错,还是为街角那孙大少可怜。他方才见到那孙家少爷亦步亦趋地送石聆回来,石聆也对他和颜悦色,两人谈笑甚欢的样子,连他都以为这丫头是真的消气了。怎么这会儿翻脸比翻书还快?小小年纪,如此喜形不现于色,实在让人担忧。 袁清不由反思,自己有没有哪处惹了她而不自知的,兴许这丫头表面淡定,内心已经默默给他记上一笔。 石聆道:“我气也出了,事便过去了。况且惹我的也不是孙璞玉,我跟他生什么气?” “那你又不见他?” “也不是避而不见,只是没什么必要的话还是不见的好,麻烦。” 石聆并不是真的粗线条,只是事有先后,轻重缓急,她把不那么紧要的事情放在后面,不代表她不会介意。她可没忘记孙璞玉还有个难缠的娘。孙大夫人一看就是个小心眼儿的,还有他那什么姨母表妹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如今自顾不暇,可没有心情去招惹麻烦。 见石聆毫不掩饰对孙家一众的嫌弃,袁清一方面有些幸灾乐祸,一方面又觉得那孙少爷平白被家里人拖了后腿,当真可怜。 石聆正要进院子,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回头道:“阿莞呢?” 袁清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这才将白日之事娓娓道来。 他送王莞回了庄子,果然见那姓林的渣如信上所说在门口等候。袁清让阿莞藏与车内不许出来,自己上前三两句就试出了这小子的真心话。正如石聆所推测的,他也不过就是把和王莞的和门亲事当成林家的救命稻草。他甚至连私奔线路都已经透露给了王家人,就等王家出面捉拿,他再把此事散播开,毁了王莞清誉,到时候王家便也只能将女儿嫁给他。 王莞在马车内,将事情听了个清清楚楚,立时就对这个人死了心,连面都不愿露了。 袁清这事做得干净利落,很是漂亮,连去王家送信的人都被他暗地里拦了下来,也免了王莞被嫡母又一顿责罚。 只是当事人王莞此时心中必然失落,兴许还会对袁清有所怨怼。 这事其实石聆也有掺和,如今叫袁清一人背了黑锅,她有些不好意思。袁清却未注意她的异样,只道:“家里急匆匆又给她订了一户人家,她方才失意,对成亲一事多有排斥。不过王家主母已经下了狠话,要她立即回京待嫁,一刻也不得耽误。” 这么快? 石聆无话。 王莞才十四岁,竟然就已经订了两门亲事了,前前后后都不带歇脚的,挺好的一妹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性情有性情,怎么就怕嫁不出去了?这个社会还真是…… 袁清则苦笑道:“枉她忙活一场,看来我们这‘锦绣三结义’是不成了……倒也罢了。”最后一声说得极小,石聆并未听清。她只道袁清还在为此遗憾,不觉失笑。 “掌柜的,你就那么想我叫你一声‘大哥’?”石聆看他,“要那么多妹妹有什么好,个个都要操心。” 不想袁清却一脸正经地道:“不当大哥不也是要操心?难道不结拜,你的忙我就不帮了?还不如口头占些便宜。” “你还真是……”石聆一顿,竟是无话。 她到了这个地方,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来到锦绣坊,遇见了王莞和袁清,让她免于流落之苦,又得以发挥所长。 结义之事虽然起于玩笑,但她既然当初默许他们胡闹,自是不排斥。王莞年幼也罢,袁清却是懂事的,那时自己终日郁郁,思家而不得归,他会随着王莞胡闹,未尝不是想通过这个亲切的法子,让她少些难过。 思来想去,石聆突然意识到袁清对自己实在不错。 面对那张笑吟吟的斯文俊脸,石聆最终忍着别扭道:“无论如何,石聆总是亏欠兄长良多,奈何身无长物,唯有在锦绣坊经营上多下些心思,报答兄长恩情。” 石聆为人务实,谈生意讲道理在行,却鲜少将这么感性的话说出口,一时表情僵硬,似乎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不想袁清却是眼睛一亮,耳边回荡着那声“兄长”,来来回回竟很是受用,干脆凑过身来,逗趣道:“阿聆妹子,不如也学阿莞,叫一声‘袁清哥哥’听听?” “……呀,真是不好意思。”石聆凉凉说完,转身离去。 腊九进来的时候,就见石聆冷着一张脸出去,迎面和他擦身而过,连个招呼的眼神都没有,好似他是空气。 这是心情相当不好啊?谁这么大胆敢惹他们锦绣坊二掌柜?不要命啦? 腊九揣着疑虑推门,就见袁清似模似样地在坐在店里拨算盘,顿时揉了揉眼睛。 “掌柜的!您没事吧?”他居然看见他家掌柜摸了算盘!这是谁落下的算盘,他要供起来,早晚三炷香,顶礼膜拜。 “掌柜的,那边儿光线暗,您到这儿来,慢慢看,我去给你端茶水!” “不用了,”袁清声音淡淡的,“我不想动地方。” 腊九一怔:“掌柜的?” 袁清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掸了掸靴子上醒目的鞋印子,道:“没事,脚有点儿疼。” 被人“不好意思”了一下。 王莞后日便要启程,石聆本想与她话别,晚间登门时却被告知王莞并不在房内。石聆心知她少女情怀遭此打击,必是想一人独处,便也不再打扰。不想回房时,却见房门微敞,显是有人进入。 石聆向来不要人服侍,连着房间也不喜他人进入,锦绣坊上下皆知此事。 她推门而入,果然见王莞小小的身影缩在床脚,抱着枕头望着天发呆。王莞五官精致美丽,此时双目无神,只望着房顶一动不动,倒好似个精致的人偶一般,叫人心怜。 石聆走上前,王莞又将枕头抱紧了些。 “姐姐,我今晚想同你一起睡。” 石聆对外界的一切都本能地存着防备,自是不喜与人同榻。只是王莞双目濡濡地望着她,石聆心下一软,又想到后日王莞便要归家,竟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况这事虽是袁清下手,自己却也是幕后提案,不能说没有责任。 两人并排躺下,石聆居然生出些久违的感觉,似乎多年前,她读书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场景,那时候身边的是谁呢?是家里的妹妹?闺蜜?宿舍的同学?总之是不记得了。 吹了灯,屋里便漆黑一片,窗纱掩得严实,连月亮也照不进来,是个很适合开“夜谈会”的时间。 石聆感觉到王莞在她身边蹭了蹭,知道小丫头是有话要说了。 “姐姐,今日袁清哥哥带我回了庄子,我见到了林家公子。”王莞小声地说道,“他……他与我想的不大一样。” 王莞于是便把林家公子怂恿她私奔的事情说了,顺便也讲了白日里的事。她倒是比石聆想像中平静得多,还有力气自嘲。 “我本还当是真的遇到了疼惜自己的人,将这当天大的喜事,想要和姐姐分享,不想真相如此不堪……” 石聆想要劝慰,又觉得王莞愿意不顾面子把这些事告诉同为女子的自己,想必也不是真的需要那两句安慰,她也不过是想找人倾诉吧。 “姐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竟没有那么难过。”王莞侧过头来,黑夜中,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他骗我就算了,偏他自己也没多聪明,又很胆小,被哥哥用话一套,一吓,便什么都说了。一想到我心悦的就是这么个人,我只觉得难堪。 石聆抬手,在王莞手背上拍了一拍。 “你并没有心悦他。”石聆道,“你只是被他感动了,被自己感动了,一时蒙蔽了双眼。阿莞,不用难堪,这样的人,只要给你时间,你自己也会看透的,袁掌柜和奶娘……还有我,只是不想你走弯路。” 女孩子的年华是很珍贵的,不能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况男人和女人,即便两败俱伤,女子吃的亏总是要大些。 “你该庆幸,你及时看清了,醒悟了。” 第17章 17、回京 王莞和石聆聊了一整晚,大多数时候都是王莞在说,一开始是说林家的事,后来又说起自己,她的弱点,她的不成器,她从小到大的糗事。石聆安安静静地听着,每当王莞以为她睡着了,她又突然应声。直到王莞说累了,睡着了,石聆侧身,拿帕子擦去她脸颊的泪痕。 怎么会不伤心啊。 花样的年纪,又是初恋,本就是有权利憧憬和向往的。可是尝试的代价太大了,王莞输不起,便只能以这种难堪的方式结束。然而她马上又要面对另一桩婚事,谁又能保证这次遇见的就是个良人呢?盲婚哑嫁,女子一生便是一场豪赌,偏是被别人拿着当筹码,输了也只能自己哭。 石聆并不希望王莞活得太明白,迷迷糊糊的,反而是一种幸福。若非这林家公子生了害人之心,她也不想插手。本就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若没有林家这番遭遇,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与王莞相敬如宾,做一对琴瑟和鸣的小夫妻呢?只是凡事既沾上利益,再想洗干净就难了。就算此时他真的娶回王莞,日后也总要记得这些阴暗的心思。家族巨变的哀痛,险些被退亲的屈辱,他骨子里已经对王莞有了偏见,又如何能好好对待她? 石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自己睡前又想了许多话,寻思着找个机会再灌输给王莞。这孩子蠢萌蠢萌的,一下子说多了她也未必消化得了。 石聆再醒来时,却已是日上三竿,身旁早没了王莞的踪迹。她洗漱穿戴,又来到铺子,却见腊九早早地在前门,见了她,笑吟吟地起身。 “掌柜的早。” 石聆往身后瞅了瞅,见袁清并不在,这才回过头来,给了腊九一个“你吃错药了”的眼神。 “掌柜的,没错,莞姑娘临走的时候已经交代了,日后这锦绣坊一切听您的,袁掌柜回京了,您就是锦绣坊的大掌柜。” 石聆一怔,竟是有些听不懂了。 “你说什么?谁走了?”不是明天吗? 腊九摸了摸鼻子,道:“莞姑娘天一亮就被王家的人接走了,莞姑娘说原本应该是昨天从庄子直接走的,只是她想回来跟您道别,就拖延了一天,不过夫人那边下了死口令,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 道别?她哪里有道别?两个人只不过是聊了聊渣男好吗? 这丫头,居然一个字也没说! 石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有些不平,又问道:“那掌柜又是怎么回事?袁清呢?” “袁掌柜本来就是京城管事,是为了照顾莞姑娘才过来的,莞姑娘回去了,他自然也回去了。他临走前留了话,说锦绣坊就托付给您了。噢对,他还说了,关于聆姑娘的身世,无需担心,他已经派人往再远一点的地方去问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您就安心在锦绣坊住着。” 啧,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呢?怎么听起来袁清还不单单是这锦绣坊的掌柜,还是个区域性高层主管。就这缺心眼儿,管一个账本都拎不清,给他一摞子账本,还不都给他败光了?石聆来气,不禁在心里恶狠狠地腹诽。 这俩人简直像商量好了,一个云淡风轻,一个转移话题,要走的事,一星半点都没让她知道,真真是……昨儿还说要拜把子呢,今儿就都没影了,连个像样的告别也没有,还留下锦绣坊这么大一个摊子。 石聆好容易平静下来,又问腊九:“还说了别的没有?” “噢,莞姑娘说,她会写信给您,也请您经常写信给她,袁掌柜说了一句写给他也可以。” 最后一句惟妙惟肖,石聆都能想象到袁清说话时的表情,她暗暗磨了磨牙,道:“我知道了。” “那咱们这个月的生意……掌柜的?”腊九巴巴地等着石聆下指示。 “掌什么柜什么?”石聆瞥了他一眼,“照常开工!” 她一定要把锦绣坊经营得红红火火,等年底报账的时候,非拿大把银子吓死某个京城大掌事不可! 时间飞快,一晃三个月过去。 锦绣坊生意蒸蒸日上,如那次的捆绑促销虽然没再做了,宣传却又做过几次。每每出了新款式,新花样儿,锦绣坊便一定要印了单子在各大酒楼门口派上一番。合作多了,便也交下些信誉良好的老客户,比如石聆常去的茶楼,东家也效仿石聆做了一套单子,把新出的几款针对妇人和幼儿的甜点都印了上去,价码,介绍都写得清清楚楚,还在石聆的建议下加了一句“持此单可免钱一文”。 一时间茶楼生意红红火火,下个月锦绣坊再去贴广告,老板便连钱也不收了,两家倒似是成了个夸行业长期合作伙伴的关系。 不过这阵子和锦绣坊生意来往最多的却不是那些茶楼酒肆,而是泰和商行。袁清一走,锦绣坊的大门顿时为孙大少敞开了,于是一些夫人太太们在挑料子的时候便常能见到孙家少爷笑吟吟地进门来,美其名曰:谈生意。 至于是多大的生意,得用隔三差五就劳他泰和商行大少爷奔走,还一谈就谈到黄昏,再一副“既然如此就吃个饭吧”的早有蓄谋脸,就不是这些太太姑娘们能懂的了。 期间石聆又被迫去过孙宅好几次,不得不敬佩孙老爷子的智慧。她只是画了一张跳棋棋盘草图,又简单讲解了规则,孙老爷子居然真的叫人打造出一副似模似样的棋盘,只是质地却与她印象中大不相同。 棋盘以墨色石盘铸就六边形,上刻六芒星纹路,棋子处刻有凹槽,周边辅以吉祥纹,棋子则以五色琉璃铸之,与墨色棋盘相映生辉,竟宛如夜色中繁星点点,璀璨迷人。 淡定如石聆,初见此棋也不禁生出“你们古代人真会玩”的腹诽。跳棋是这么昂贵的游戏吗?她也只不过是画了一张纸而已! 石聆在孙老爷子的纠缠下硬着头皮玩了几局,老爷子竟是大呼过瘾,又嫌人少不够热闹,叫了几个刚好登门报账的掌柜一起,玩不好还要被他指着鼻子训一顿。好在跳棋简单,便是初次上手也十分容易,连孙璞玉也被这个老顽童祖父拉来,只是……若是公平玩耍也罢,偏孙老爷子频频给孙子使眼色,逼着大孙子给他搭桥,要合伙坑石聆。 石聆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孙璞玉一个询问的眼神过来,石聆则一副“你看着办”的态度。孙璞玉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两相为难之下,自然下不出什么好棋。于是等石聆一走,孙璞玉果不其然又遭了孙老爷子一顿埋怨。 只这一来一去,石聆到因孙老爷子的缘故成了孙宅常客。好在她每每谨守做客之道,只踏足前院,从不靠近内宅,倒也再未与孙大夫人见面,与孙家人相安无事。 月初孙老爷子返京,带走了他的宝贝跳棋,去京里找其他小伙伴玩耍了。石聆终于得以脱身,再不必碍于老人的面子不得不踏足孙宅。不想孙老爷子走了,孙小少爷还没走,三天两头倒是把锦绣坊当自家铺子来往了。 石聆一进门,就见腊九一脸不情愿地端着茶水点心,给孙大少往前堂一放。而孙少爷面带微笑,就好似人家用极大的热情接待了他一般。 “呸!成天到我们铺子蹭茶水点心,三天两头的还要加一顿饭,太不要脸了!”腊九背过身就是开始画小人。 他委屈啊! 这个人不安好心啊!每天变着花样开条件,一心诱哄他们家姑娘转投泰和商行,他明知道这个人是来挖墙脚的,还要端茶倒水笑脸相迎,怎能不委屈?偏这人再不济也是泰和商行的少东家,他又不能真的挥着扫把把人赶出去! 石聆见腊九的委屈样,不由逗道:“那你去回了他,就说我不在。” “那这次用什么理由?” 没了袁清,挡孙家挖角儿这事就落到了腊九肩上。 “我怎么知道?”石聆撇开。 腊九垂头丧气:“掌柜的,还是您亲自出马吧,我那些理由都被他找出规律来了。”月初进货月中算账月底结账,孙璞玉如今简直比锦绣坊的人都清楚石聆的日程。 “这可是你求我出去的,回去别跟你们东家告状。” “不敢,不敢。”腊九连忙表忠心。 东家远在京城,天高皇帝远,眼下最该巴结谁,他心里还是门儿清的。再说就凭聆姑娘和他们家大掌柜以及少东家的交情,那可是差点儿就拜了把子的!孙家的小少爷想要挖人也没那么容易! 腊九再三表示了自己对石聆人品的信任后,这才推了人出去。临到门前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掌柜的,对面药店崔老板回乡了,店面也盘了出去,我看这几日正在修整,看样子是要换行当,你看要不要去打听打听……” 邻居的动向的确要关注一下,没准有机会合作呢。 石聆点点头:“还有么?” “有!”腊九的小情绪又来了,义愤填膺地控诉道:“掌柜的,有人不要脸,学咱们!” 作者有话要说:百合线要告一段落啦。后面女主单刷升级的时间,记忆的事很快就要交代了。 这文目测会挺长,情节暂时还没打开,很多人物也还没出场。 作者自己是喜欢看完结文的人,特别喜爱的才会追着看。因此——愿意从开始就一章一章追的姑娘,我打从心眼里感谢你们的青睐。 我是做互联网行业的,996的加班狗,为了保证更新,文基本都是放存稿箱,所以很少说题外话,今天是周末,放存稿的时候忍不住就唠叨两句。 谢谢你们的鼓励,真的。 第18章 18、效仿 石聆一出来就见孙璞玉在翻锦绣坊新做的样本,颇为投入。 其实这是腊九想出来的:用剩下的布头做成统一的大小形状,装订成册,又标上每种的价码,颜色,种类,花纹,成衣图样给客人挑选。这样一来,免了伙计前院后院取货的麻烦,裁缝娘子接单的时候也方便跟客人介绍。便是不买什么,像孙璞玉似的做在这里翻翻看看也是赏心悦目。不得不说腊九是个人才,石聆固然脑中有许多新颖的概念,但毕竟从前做的也不是布匹生意,算是行业新手,有些事情反而没有腊九想得周到。 孙璞玉一见石聆来了,神采奕奕地起身迎来:“怎么样,琮秀,上次我说的事你考虑的……” “不行。” 对孙璞玉的失望视若无睹,石聆十分干脆地道:“这事你不用再提了,我不能答应。” 不是“不会”,是“不能”。 孙璞玉不死心地道:“我不是解释过了?不是要你抛下锦绣坊,就是跟商行合伙做点儿生意,也不用你出本钱,你就挂个名,叫……什么来着?” “营销顾问。” “对,我们‘雇’你就是‘问’,你抽空回答一下就行了,占不了多少时间。” 他想的好主意,石聆就是不点头。 “决策的事我做了,你们掌柜要做什么?”石聆问。 “听你吩咐啊。” “那还不如我当掌柜。” 她动脑,她决策,掌柜只管听吩咐,那掌柜的跟个伙计有什么区别? “当然没问题,只要你答应。”孙璞玉诚意十足,笑容可掬。 “我不答应。”石聆不假思索,“我是锦绣坊的人,不能再做泰和商行的谋士,这是原则问题。” “兼职也不行?”孙璞玉跟进,“我和祖父可是非常诚心的,待遇比王家给你的只会更好,你真不考虑?” 虽然这事是祖父要他办的,也并未指派谁人掌事,但是依他来看,祖父就是要他再使把劲儿,把石聆给挖过来。先从兼职做起,等日子长了,石聆就会发现,锦绣坊这座小庙根本不是她施展拳脚的地方。但是石聆却是铁了心,任他半月来磨破嘴皮,就是不为所动。 孙璞玉知道今天又没戏,叹道:“真不知道那王家给了你什么好,要你这样死心塌地。” 她并不知道石聆和王莞相识的曲折,只觉得王莞那丫头除了脸蛋儿漂亮点儿也没看出别的什么长处,就不知道她怎么挖来石聆这块镇店之宝。 “还有事吗?没事送客了。”石聆说着,就见腊九露出一个开心的表情。 “还有件事,我觉得你还是知道比较好。”孙璞玉似是犹豫,道,“你听过彩衣轩吗?” 同行,晋阳最有名的布庄。石聆是做过市场调研的人,自然知道竞争对手的大名。尽管锦绣坊如今蒸蒸日上,但就市场占有率而言,彩衣轩还是高居不下的,只是锦绣坊在噱头上占了些便宜而已,从规模和实力上,两家更是没有可比性。 孙璞玉见石聆没什么反应,指了指册子:“你这册子,我在彩衣轩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且样式比你的还全些。” 那是自然,毕竟经营规模不同,彩衣轩货路广,货样多,种类全;锦绣坊走的是精品路线,高端定制风。 “还有,我今儿在广源茶楼看到门口放了一叠单子,与锦绣坊的如出一辙,还有墙上贴的……” “我知道。”石聆颔首,“腊九刚才跟我说了。” 若一两处相似,还可说得过去,只是若件件都撞到一块儿去,那可就不是巧合了。彩衣轩这是摆明要和锦绣坊杠上。彩衣轩店大,耗得起,若是它们真是存了心思要挤兑锦绣坊,还真有些棘手。 这是同行业竞争,和上次与泰和商行的矛盾又有不同。 “你可想好应对之法?”孙璞玉觉得自己和石聆既然已经是朋友了,这种管闲事的话也就不差多说一句。虽然挖角不成,他也并不希望锦绣坊会遭难。 然而石聆只是看了他一眼,道:“没有。” 孙璞玉皱眉:“你……哎,你别拿这不当回事,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是日子久了锦绣坊怕要吃亏。” “无事。”石聆依旧淡定无比,仿佛对此事早有预料,她道:“锦绣坊做的这些,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早晚会有人想到,只不过是我先一步做了,难道只许我宣传推广,就不许别家做?没有这样的道理,何况这些事,禁也禁不住的。” 不论哪行哪业,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产品说话,与其花时间去遏制对手,不如在自家的产品质量上多下工夫,若是把心思全用在策略谋划上,产品跟不上,便是本末倒置,终究只是投机取巧而已。况且,这些是她也阻止不了。没有彩衣坊也会有别人,趋利是商人本性,若今日见她赚了,偌大的晋阳无人眼红无人效仿,那才奇怪。 孙璞玉依旧忧心:“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见那彩衣坊路子不对,你看你家这布样,刚出半个月,他们家就弄了个差不多的,还故意低卖了一成,这心……” 这是司马昭之心了。 石聆沉默。 其实这事她也想过,只是目前也没什么主意,只能叫绣娘在绣法和精细度上下些工夫,看能不能研究出个防伪的办法来。至于其它,这里也没什么“知识产权”之说,锦绣坊在法律层面是没有任何倚仗的。 “好,多谢提醒,我会留意。”对于孙璞玉的好意,石聆还是领情的。 孙璞玉展颜,这算是他这一上午听着最顺心的一句话,又叮嘱了两句,便笑吟吟地告辞了。 “可算走了。”腊九冷哼,白了门口一眼。 石聆看了看外面,突然道:“腊九,我今早看见驿站有人来了。” 她说着,若无其事地翻着账本,好似心不在焉。 腊九顿时表情一僵,有些尴尬地道:“掌柜的,我一早儿去看了,虽然这次没有,但是我给驿站的大哥留了些酒钱,只要有消息,便会拆人来锦绣坊的。” 王莞和袁清一走三个月,当初说好会写信,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却是只言片语都没有。石聆开始还装作若无其事,后来却也露出些期待,只是驿站大哥的马蹄声每每从锦绣坊门前经过,都没他们家什么事。此事就连腊九也对自家少东有些埋怨,走的时候明明依依不舍伤别离的,怎么如今回家过上好日子了,便连个平安都不曾捎回来。而石聆却不这么想。 初时,她只是觉得王莞不在的日子,没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有些寂寞,日子久了,却是担心了起来。 王莞不是那种自己过得好便会忘了朋友的性格,相反,她是心里藏不住话的类型,好事坏事都一定要和别人说说。如今她三个月无半点音信,别是出了什么事。她原本回去成亲就不情不愿,难不成这门婚事又是个坑爹的?又或者家人将她囚了起来?她……总不会半路又跑了吧! 石聆越想越担心,不由有些埋怨,若是阿莞受困也就算了,怎么袁清也不捎个话回来。这人把生意一丢,竟是彻底甩手不管了,连锦绣坊每个月报账过去,也不曾捎句话回来。 “掌柜的,要不你写封信,我叫人下个月跟账本一起送京里去?” 与其在这里瞎猜,还不如写封信去问问,无论那边出了什么事,只要聆姑娘的信到了,无论是莞姑娘还是袁掌柜总会回句话的。 石聆经腊九一提醒,也觉在理。 京城的情况她们不清楚,一味猜测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写信去问问。 不过,写给谁呢? 月上梢头,知府家内院一片灯火通明。 桌上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早已凉透,白夫人挥手,吩咐厨房将一桌子酒菜都端了下去,面色不悦。 婆子瞧了,忙道:“也不必急着都撤了,先去厨房热热,过会儿老爷从衙门回来,还是要吃的。这么晚了,老爷必是公务缠身,无暇用饭。” “是啊,爹爹必然是有事。”白瑞娇也坐到母亲身边劝慰,“他怎会忘记娘亲的寿辰呢。” 今日是白夫生辰,早上老爷说好了晚上必要回来给夫人祝寿,可这会儿早已过了饭点儿,知府大人却连影儿都没有。 “哼!”白夫人拍桌,“我看他是又出去花天酒地了!” 自从来了晋阳,当地官员富商们抢着招待新知府,换着法的巴结他家老爷,知府大人盛情难却,小半年下来,竟然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家里吃饭。早上还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定准时回来,这会儿叫小厮去衙门一看,衙役却说知府大人一早就被彩衣坊的东家请走了。 白夫人怎能不气! 那些官员商户的,请知府大人喝喝酒,听听曲儿也就算了,偏还上赶着的给他送女人。白夫人驭夫有道,这么多年来家里也只添了一个通房抬上来的姨娘,还是她的陪嫁丫鬟,就算生了个女儿也是在她名下,被她压得死死的。 知府老爷从前被管的习惯了,原也不觉得什么。只是如今升官了,又被调到了这天高皇帝远的河东,眼见着底下人巴结上来,他便不由有些飘飘然,官威越来越大,不该活络的心思也活络起来了。只是他惧内早已深入骨髓,到底不敢将美人带回家中,索性在外面流连忘返,不着家门。 白夫人正在生气,却听外面通报道:“老爷回来了!” 白瑞娇一喜,忙道:“母亲莫气,你看,爹爹这不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 第19章 19、抄袭 白夫人原本就在气头上,一听说知府老爷回来了,非但不喜,反而给一股子不爽找到了发泄口。她气冲冲出门,酝酿好了内力,正准备一记河东狮吼,不想还没过垂花门,就见自家老爷神清气爽地迎上来,精气儿十足,竟没有半分醉态。 知府大人一见白夫人出来了,一脸受宠若惊:“夫人怎么出来了?为夫正要去给你赔不是,今日遇上些公事,回来晚了,险些误了夫人寿辰。哎,为夫罚酒三杯,任凭夫人发落便是!” 知府大人笑容可掬,竟让白夫人火气一蔫,愣在原地。 白瑞娇本来还担心母亲要大闹一场,一见父亲如此配合,忙打圆场:“父亲说的哪里话,母亲若生气,又怎会亲自出门相迎。不过,这自罚三杯却是要的,我和母亲可是等父亲等了许久,滴米未进呢。” 见爱女如此识大体,知府大人笑得更是开怀:“女儿说得是,外面风大,我们回去说。夫人慢走,为夫扶你。”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白夫人得了台阶,又见知府老爷一身清爽,并没有酒气,也不似刚从脂粉堆儿里爬出来,面容便也微微缓和。 “刚才是哪个报信的,说老爷是出去吃酒了?乱嚼舌根儿的,该打!” 是了,她可是贤妻,之所以一脸怒容,自然是受了下人的挑衅。 知府笑道:“却是有些事,只是却不是吃酒,是有人来求为夫主持公道。” “噢?”白夫人疑惑,“是什么天大的冤情,要这时候来寻老爷,就不能明日一早再说?” “是彩衣坊的刘老板,说是新出的料子花样儿被抄了。” 白夫人和白瑞娇面面相觑。 这也能抄? 或者说,这也能叫抄? 还真是闻所未闻。这布料上每年时兴儿的花样儿不就那几种吗?家家儿都是一样的,没听那家就说自己是独创,若这也要叫抄,那天下的布庄都不要开了。 白夫人嗤笑:“这刘老板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事都要计较,我看他就是没事找事。” “夫人明智,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他们这些商户,整日就知道为些蝇头小利争来争去。这不,那刘老板把本老爷堵在衙门口,念叨了一晚上,又送了好些绢缎,定要本府给他做主。” 白夫人一听到有礼物,面色微动,只是她面上还是矜持着,道:“老爷可不能随便听信了,还要好好查实才是,这些商人最是狡诈,莫不能因为几匹料子,便坏了老爷的清名。” “夫人至贤,为夫受教。”知府老爷做出恭敬的样子,又道,“不是什么大事,几匹料子也算不得什么,我做主留了两匹。回头夫人和瑞娇儿一人做套衣裳。” 有了这句话,白夫人面上越发晴朗了,便是最后那点儿风雨的痕迹也散去。 “你呀,我和瑞娇儿在后院,并不少吃穿,你何必如此?不过就是晚回个把时辰,我又不会介意。” “哎,今日乃是夫人寿辰,送些礼物是应当的,况也只是借花献佛,回头儿我再叫人去铺子打一套头面回来,给夫人补上寿礼。” 白夫人被哄得心花怒放,只觉得自家老爷温柔体贴,是将她放在心窝里的良人,又觉得之前的事倒是她小人之心了,难免有些内疚,于是斟酒布菜,格外热情。白瑞娇见父母和好,也是松了口气,不过她到底留了个心眼儿,在父亲的笑意里看出点儿言不由衷来。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还是做个乖巧的女儿,不要多嘴的好。 男人哪个不是三心二意,家里一套,外面一套?只要父亲不傻到自毁前程,偷吃记得擦嘴,她也懒得多管闲事。至于母亲,她管得了家里,管不了外面。若是父亲真在外头养了人,以母亲重视名声的性格看,最终也只会在家里闹闹,奈何不了父亲什么。既然如此,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白瑞娇对知府老爷袖口的那一抹胭脂红视而不见,笑盈盈地为母亲祝寿,却在瞧见那方才七岁的庶出妹妹时,眼神一冷。 男人花心固然有错,但那些勾引有妇之夫的女人也通通是贱人。不过是个陪嫁的丫头,母亲被名声压着,居然也同意爹爹将人给纳了?说什么日后必定老实本分,呸!老实本分怎么会爬了他爹的床,不过是踩不了正室出不了头,才委曲求全罢了。母亲竟也容那贱人在身边这些年,还亲自养她的女儿,看着这张和她那贱人娘如出一辙的脸,母亲难道就不觉得扎眼? 若换了她……哼! 锦绣坊的书房里,石掌柜仿佛提笔又放下。 研好的墨汁已经干涸了大半,石聆悬笔的手腕隐隐发酸,信纸上却依旧空无一字。 虽说了要写信,可是真正要落笔的时候,石聆还是有些茫然。 她本来觉得,王莞若是失了自由,即便她送了信,她也未必能收到,不如给袁清去一封信,问问京里的情况,也问问自己的身世可有消息。可是原本想好的话,一落到笔尖,却是怎么也写不出来了。 他应该很忙吧? 听说王氏在京城有不少的产业,他本就不会经商,这会儿恐怕已经晕头转向了吧?给他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给他写些经商的诀窍,倒能帮上忙。她到底手把手教过袁清一阵子,虽然效果甚微,但她至少知道袁清有哪些是极为不擅长的。 这样一想,石聆突然便觉心中敞亮,再没什么奇怪的纠结了。 她只当自己是在写教材,一股脑地写了许多处理账本的基础和技巧,计算的方法,浅显可套用的公式,一不小心居然写了□□页纸还未写完。 最后,石聆看着这厚厚一打纸,不由失笑。 写这么多,他能看进去吗?自己逼着他学的时候,他都能想出一百零八种理由跑路来,何况是逼他自学? 真是犯傻了。 石聆自嘲一笑,到底把那堆纸丢在一边,又重新铺展开一张,闭目片刻,开始落笔:莞妹谨启…… 石聆先是问了王莞的近况,又隐晦地说了些自己的事。 她最近时不时会做梦,梦见家里的人寻她不见,为她担忧,梦里她能看到一点家乡的景色,和这里完全不同,那也许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吧,又或者她根本来自另一个空间。她也不知怎么跟王莞解释‘空间’这个概念,只是有这种推测而已,可惜再多的,她依旧想不起来,她是怎么来这里的?又该怎么回去呢? 这些是她其实思索已久,只是怕被当做妖怪,并不敢乱说,再者面对面的讲这些怪力乱神的事,石聆总觉得不好意思,如今对着书信,倒是把压抑许久的心事借着故事之名都倒了出来。 阿莞年幼单纯,大概也看不懂许多,不会细想。 之后,石聆想到王莞也许在家里正经受着某些不如意,或者又钻了什么牛角尖,便在信的最后写了一句——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句子,夹在白话里不伦不类,石聆想写便写了,也不去管它。反正以王莞的性格,是绝对也不会笑她的。 折好信纸,封入信封,石聆正要交给腊九,却听前院传来喧哗声。 石聆皱眉,不等腊九来寻,信步朝前院走去。 锦绣坊门口黑压压地围了一群人,这场景与上次孙家来要闹事时有些相似。 只是,泰和商行和锦绣坊到底是生意关系,孙家人多少有所收敛。这一次却是不同,那人群中站着个穿得姹紫嫣红的妇人,身后跟着个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摆明了就是回来找事的。而这妇人石聆也认识,便是近日专门跟锦绣坊作对的彩衣轩老板娘,刘大娘子。 见这阵仗,店内的人早已走尽,还有那好事儿的,也只敢远远在外围看热闹,大家都知道如今晋阳最有名的两家布庄之间不对付,石聆年纪轻,之前名不见经传,几乎是凭空里冒出来的,刘大娘子却是远近出了名的泼妇。那是个能豁出脸面来闹的,如今她找到锦绣坊门上来,怕是有好戏看了。 石聆走到门口,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众人,却并不理会气势汹汹的刘大娘子,转而问腊九:“怎么回事?” 腊九如今也算见过阵仗的人,倒没像上次一般失了方寸,一五一十地给石聆说了。 原来今儿一早,库房送了坊中新染的一小批布样上店里,不想才刚摆上货架,还没等卖出去,这彩衣轩的刘大娘子便带着人上门了,说要讨个说法。 “什么说法?” “掌柜的,她说咱们自家染的布抄了她的花样儿。” 腊九颇为不屑。 她们家的?这刘大娘子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彩衣轩扒了她们家多少样子,他们还没说什么,她倒是贼喊捉贼起来! 石聆听了,心里也叹了声烦。 敢上门来寻衅,多半是有备而来。 她看向摊子上的一批布,问:“就是这匹吗?” 腊九道是,抱了布过来给石聆看。 石聆只扫了一眼,便笑了。 刘大娘子也真会挑,这匹布还真就跟别的不一样,的确是她“抄”来的,只是她抄谁,也绝不可能抄了彩衣轩。 作者有话要说:刚说要单刷练级,就有人送经验来了。0v0 第20章 20、版权 腊九把布匹摊开,摆在众人眼前。 “刘娘子,你说的可是这一匹?” 刘大娘子掐着腰往锦绣坊门口一横,怒气冲冲:“正是!这是我们彩衣轩新出的花样子,两日前才上架,你们就算是抄,也该改改样子,一模一样的就敢拿出来卖,真当我刘娘子是死的?大家评评理,啊?大家评评理,有没有她们这样儿的!” 刘大娘子一边控诉一边煽动群众,好似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石聆见她言之凿凿,几乎有些感动于她那领先于时代的版权观念,不过一切的前提似乎得是:你真的是原创。 石聆低头看了看自家布匹上绣的图样,不由再度失笑。 “那你想如何呢?”石聆淡定地问。 刘大娘子似乎意外于石聆这么快就服了软,心说果然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会算两个数而已,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吓一吓就怂了。于是她趾高气扬地道:“丫头,大家都是同行,我刘巧娘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只要你给我当众道歉,再把你们家的货全部下了,发誓从此再不做这亏心事,我便就此罢了!” “你还要不要脸!”腊九怒骂。 彩衣轩抄了锦绣坊十多匹布样儿,锦绣坊没说什么,她们倒是来贼喊捉贼了。锦绣坊每上一匹新布,她们家就要跟上一匹一模一样的,这到底是谁抄谁,明眼人一看便知。她这么吆喝,是以为谁的声音大谁就占理?当以为大家都是傻子? 石聆示意腊九淡定,转而问道:“刘老板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想要的不止如此吧?” 刘巧娘瞄了她一眼,抿了抿嘴,扭捏道:“当然也还有别的办法,石掌柜的若就这么把货下了,怕是对东家也不好交代。不如这样,这布你们照卖,只不过这利却要给我们三成,不多要,就三成,算是我们彩衣轩同意了你们卖这匹布。” 可真是好算盘,连抽成都想到了。 石聆于是点了点头,对刘大娘子的商业头脑表示认可。 刘大娘子一见,面露喜色:“你答应了?” 石聆道:“当然,不答应。” 石聆这大喘气让腊九都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刘大娘子登时大怒:“臭丫头,你敢耍我?” 不答应刚才问那么详细干什么?分明就是在耍她! “对,就是在耍你,”石聆漫不经心地抬眼:“你才知道?” 她这话一出,刘家人一脸怔忪,人群中却传来几声嗤笑。初始大家见刘大娘子气焰嚣张,而锦绣坊的人一个个闷声不吭,还以为没什么热闹可看。街坊邻居都知道,锦绣坊掌柜的是个不大点儿的小姑娘。而这刘娘子自幼便是晋阳出了名的小刺头,娘家在晋阳颇有势力,后来招赘入门,成亲后继续经营彩衣坊,抛头露面,向来以母老虎形象示人,锦绣坊的小姑娘遇见她,可不是只能吃亏? 不想石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句轻飘飘的挑衅,生生把张牙舞爪的刘大娘子压下了半头。 刘大娘子失了脸面,自然大怒,咆哮道:“臭丫头!信不信老娘现在就去报官!” 这可是刘大娘子的杀手锏了,昨日他已经叫家里死鬼去给知府大人打了招呼,倒也不是真的要闹到公堂,她不过就是料到锦绣坊必定怕这个,才以报官为由要挟锦绣坊让步。若石聆识趣,不必闹到这一步,那样最好,不过刘大娘子怒极攻心,让石聆三言两语将话便激了出来。 一听这话,石聆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石聆性子淡,少言笑,这是锦绣坊皆知的,她偶尔笑了,必是心情极好。只是此时此刻,她只是冷冷的笑,笑意却分毫不达眼底,这样的表情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好啊。”她这样简单地回答道,甚至还催促,“你去吧,快去。” 刘大娘子瞪大眼睛,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不相信眼前的小丫头真如看着这样淡定,毕竟报官可不是小事。况且即便查明是诬告,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衙门扯上关系,对名声总归是不好的。 于是她咬牙道:“石掌柜,可别赌气,衙门不是你凭着点小聪明就能糊弄过去的。” “我就是能。”石聆说话又直又狂,像是要故意激怒刘巧娘,“你不信呀,那你去试试?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我都不怕,怎么你怕了?原来刘掌柜是这样爱惜名声的人,倒是石聆眼拙了。” 她一说,人群中又传来轰笑。 刘娘子脸色一红:“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真以为我不敢?” “怎么会,我是怕您不敢。这事若不到公堂上说道一番,还真浪费了您费心布的局。”石聆摸着那批布,做思索状,“对了,要证明这匹布的花样儿是你家想的,单是上市时间是不成的,不然锦绣坊上个月的货随便拿出来两匹,彩衣轩可就……” 上月整月彩衣轩都盯着锦绣坊,前脚锦绣坊出货,不出三天彩衣轩一定能寻出一模一样的来,这事在晋阳城的太太姑娘那里都不是什么秘密。 石聆一副扼腕的样子,认真地道:“要告啊,只凭这个不行,刘大娘子,我来教你两招吧。你说得没错,这布样的确是谁想出来的归谁,那么只要说清楚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染,怎么绣,就能让大家相信,这东西就是你的!毕竟谁也不能钻你脑子里,连你的想法一起偷出来,对不对?” “有道理啊。” “这话说的是。” 石聆的声音不大,但语速和缓,咬字清晰,正好能让周围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原本看热闹的人由开始的中立,到议论纷纷,最后竟有许多人支持她的看法。 “那么我问刘娘子,这布上绣的是何纹样,做何寓意,从何而来,每匹布上绣多少?” “你……你胡说八道!”刘大娘子见形势不对,立刻又扯开了她的优势嗓门,胡搅蛮缠道:“我家绣娘一想就想出来了,哪有那么多说法!至于多少片多少针,这叫人怎么说?石掌柜这是要强词夺理了,绣纹细密如发,你难道还能数出天上有多少星星,人有多少头发?” “刘娘子何必生气呢。”石聆平静地道,好像真的在跟她讲道理一般,“便是那寻常的如意,双胜,穿枝花,同心百结,蜀锦的长安竹,八搭韵不也都有个名不是?也没一定要你答,又或者你根本不知道,这没什么好丢人的,只是要告锦绣坊,这些证词怕是必不可少的。不如我说与你吧。” “这布上绣的是六芒星,上面的原点是棋子落下的位置,六芒星则是棋盘。这是一种海外之国传来的游戏,叫‘跳棋’,这种棋简单易懂,可以两个人玩,也可以六个人玩,孙家的三金老先生就很是喜爱,前不久还刚刚定制了一套墨玉琉璃跳棋。刘娘子若不信,可以亲自去孙府询问。” 果然,那刘娘子一听到孙家,尤其是孙鑫本人,脸色便不大好。 石聆继续说道:“只是,孙老爷子那棋盘虽美,却过于贵重,我便想着,若是将棋盘绣在布匹上,只需剪下这么一张,锁上边儿。把棋子包起来,随身携带方便许多。于是我命人做了这么一匹,谨此一匹,毕竟,这游戏会的人不多,这匹布上整整五十张棋盘,我便是玩一次丢一张,也足够了。” 听到最后一句,刘大娘子脸色一黑:“你说什么?你说……这不是裁衣料子?” 石聆垂眸:“刘大娘子说笑了,既是棋盘,怎能穿在身上。” “你……你……”刘大娘子此刻却已经听不进去许多,她只知道,她这次拿到了锦绣坊的纹样,为了抢占先机,看都没看就已经吩咐人做了一千匹,准备在市面上狠狠捞一笔,压一压锦绣坊的风头。如今石聆却告诉她,锦绣坊根本就没打算卖这个,而这也根本不是裁衣用的料子?! 腊九在旁看着自家掌柜三言两语便把刘大娘子气得翻白眼,忍笑忍得肚子都疼。腊九嘲道:“刘大掌柜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莫不是拿了我们家做棋盘的样子去印了衣裳?哎呀呀,这可不好办,谁会把棋盘穿在身上呢?不过刘老板也不必烦恼,既然已经做了,便干脆扯出来给家里人用,到时候一家子人穿着一身棋盘做的衣裳,欢欢喜喜的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书香世家,何等风雅?” 这话却是又结结实实地戳了刘娘子的软肋了。 刘家是祖上的确是白手起家,只是起家的行业却绝沾不上什么风雅,众人皆知,刘家祖上,是杀猪的。后来因家里没有儿子不适合继承“祖业”,才转而做起了布匹生意。 刘大娘子本就是跋扈之人,哪受得了腊九这番挑衅?当即恶狠狠地道:“谁说我家印了这料子,这么丑的样子,也就你们锦绣坊想得出来!你们抄我家的花样可不只这一个!有能耐你便都说出道理来!” 不想石聆依旧淡定,她甚至在腊九狗腿地搬来椅子时,头也不回地坐下,大有跟彩衣轩死磕到底的态度。 “还有哪匹?你指,我说。” 石聆看着眼前几匹稀奇古怪的料子,虽然外表淡定,心中也觉得郁闷。要说这刘娘子也真会选,怎么选中的都是她的“杰作”呢?这里面有几匹布原是她在看账时的一些无聊涂鸦,被腊九误会,居然就叫绣坊和染坊一样做了一套出来。 这里面有些图案是她脑海中自己浮现的,连她自己也想不起的,比如刘大娘子刚才指的这个,这个没耳朵的猫……一看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它是叫什么来着?好像是…… 突然,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姐,生日礼物呢? ——姐,我生日你陪我去看动画吧?多啦a梦大电影,这叫回忆童年…… 石聆双目大睁,脑中轰隆一声,好似闷雷滚过,整个人如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掌柜的?掌柜的!”发现异状的腊九大惊。 下一刻,只见石聆身形摇晃,竟是“噗通”倒地,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要回复记忆啦! 女主是怎么个穿法,你们猜到了吗? 第21章 21、梦境 周末,清早,阳光透过半遮光的窗纱打在柔软的欧式大床上。石聆以最放肆的“大”字型姿势爬在床上,单手摆弄着手机,眼睛半眯着,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 今天天气真不错,无风无雨无霾,是郊游踏青的好日子。可惜,连续加班一个月,难得的休息日,石聆实在懒得出门,恨不得化身阳台上老妈养的花草,努力汲取阳光,进行光合作用。 可偏偏有人就是不让她消停。 小小的脑袋悄悄从卧室的门缝躺进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落在大床上晒太阳的女子身上。石悦一乐,叮叮当当地冲进来,又叽里咕噜地滚到床上。 “大才女,求你个事!”石悦带着讨好的笑容推开她手中的手机,强行把自己塞进女子的视线。 石聆瞪她一眼,夺回手机,继续关注今天的财经新闻。 “姐姐……”小丫头不依不饶。 石聆置之不理,直到小丫头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情时,才突然头也不抬地丢了一个字:“说。” 石悦立即多云转亲,笑吟吟地道:“姐,我要过生日了。” “嗯。” “生日礼物……” “不是已经给你了?”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送世界名著?你想听哪个?我给你背下来!” “《红楼梦》,背吧。”开玩笑,这小孩儿连红楼梦里的一首诗都背不下来,石聆太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了。学习不行,玩物专精。 果然,石悦绞尽脑汁,好半天蹦出一句:“额……这个妹妹我见过!” 有这句,对吧? 石聆似笑非笑,静待下文,果然石悦一脸愤愤:“你这是刁难!你小的时候也背不下来!” “说的好像你看见了似的。” “你……”石悦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气死宝宝了!” 石聆一颤,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现在这些网络用语,她总是不能理解其笑点,倒是雷点全盘接收到了。 石聆一脸嫌弃地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说吧,想要什么?” “我想看蓝胖子!” “说人话。” “哆啦a梦大电影,回忆童年。” 扯淡,她的童年跟什么蓝胖子可无关。石聆从小就看不懂日漫,对于那些或天才或疯狂的人设和剧情,她总是没办法理解。毕竟,她当了近十年的自闭儿,起初连与人交流都有困难,若不是父母不放弃她,她如今可能已经在智障学校了。 只不过这些,妹妹石悦并不知道。像是怕触碰她心里的阴影,父母都不约而同地在这事上对妹妹保密。 “姐,行不行?说个话?”石悦央求。 妹妹小她十岁还多,是父母再三确认她已经痊愈,可以独立之后,才决定生下的第二个孩子。石聆始终觉得自己对父母亏欠,为了自己,父母辛苦十年,受尽亲戚朋友的冷眼,也耽误了各自的事业,因此,对于这个妹妹,石聆格外疼爱。 拿起手机,默默地盯了两张影票,又登陆企业邮箱,给上司发了个请假的消息,石聆没等上司回复便关了机。 石悦笑眯眯地:“姐最好,爱你么么哒。” “少恶心我,快考试了还不看书去!” 看石悦抱着一打卷子蹦蹦跳跳地回了房间,石聆不由扬起唇角。 如今的生活惬意而美好,如今的她是外人眼中出息的石家大女儿,是父母和妹妹的骄傲,谁又会想到当年的自闭儿如今不禁完全恢复了正常,还考上大学,最终踏入了金融业,成为了一名投资顾问。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病症到底从何而来。幼年时,她并非真的对外界毫无感知,只是眼前常会产生幻觉。她总会梦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大房子里,有个女人终日以泪洗面。大房子里的人都不喜欢她们,欺负她们,只有女人对石聆很好,石聆不能动,女人就一直照顾她,又教石聆许多事情。石聆很想要谢谢那个女人,可她的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支配,连想要自己喝一碗药都难。尽管如此,那个女人还是每天为她擦身,对她讲话,教她说话。 她说,她是“娘亲”。 有时,石聆连续好几天梦见那些情景,她甚至不知道这交错的两个时空,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她由衷地害怕,怕自己再也回不到爱她的爸爸妈妈身边,可一旦醒来,她又时常想起梦里那个泪流满面的“娘亲”。 这样持久的精神折磨,便是大人也经受不住,何况她才是个刚懂事的孩子。好在她有一对爱她的父母,陪她熬过了最艰难的十年,十年间家人都没有放弃她,不断给她寻医问药。他的父亲更是一再与学校的老师争辩,说她的智力没有问题,而在被学校无理拒绝后,父亲母亲便将她接回家中,自己来做她的启蒙老师。也许真的是父母之爱感动天地,又也许是之前的治疗终究其起了作用,总之在她十岁那年,石聆奇迹般的痊愈了。 父母喜极而泣,她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可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未自那个梦中醒来过,只是她把“心”收回来了。 因为在她十岁那年——“娘亲”死了。 在她们母女住了十年的大房子里,无人关怀,无人过问,女人还那么年轻,善良又美丽,却无声无息的香消玉殒了。她到死还想着见她的“爹”一面,只为托付这个女儿,可是却没能熬到那男人过来。她知道,她的“爹”并没有出远门啊,他人就在隔壁的院子,只隔着一面矮墙。她白日里甚至能听到墙那边小孩子嬉戏的声音,据说那都是她的“兄弟姐妹”,她的“爹”整日陪着那些聪明的孩子,根本不愿看他们母女一眼。 大房子里没人喜欢她们,除了“娘亲”,没有人愿意要一个只会睡觉,走路,连吃饭都要人喂的傻子。现在“娘亲”死了,在这个“梦”里,她唯一的牵挂也没有了。所以她想醒过来了,彻底的醒过来。只是睁开眼的时候,脸颊一片湿热,心如被生生剜出了一块儿,疼得难耐。多少次梦回,耳边始终回荡着女子临终的哽咽:“娘若不在,谁来照顾你呢……秀秀,娘的秀秀啊……” 石聆不相信这刻骨的感情是她幻想出来的,她更愿意相信前世今生之说。也许那便是她前世的记忆,也许是老天可怜她的娘亲,让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今生。 而那一世,她的名字便叫做——琮秀。 她是石聆;她也是石琮秀。 锦绣坊内,众人面上一片愁云惨淡。不知道是不是气氛低迷的缘故,这几日连带着锦绣坊的生意都一落千丈。一切仿佛都回到了石聆到来之前,也越发让人意识到,石聆给锦绣坊带来的影响是多么不可忽视。 孙璞玉抬头看了看锦绣坊的牌匾,叹了口气,进门。 伙计见了他,立即通报,只不过出来的却不是石聆,而是腊九。 “如何了?”孙璞玉关切地问。 “多谢孙少爷请来良医,如今每日勉强能醒上一个时辰,能吃得下药,能喝下小碗米粥,虽说还是不认人,也不说话,总好过之前昏迷不醒。”腊九说着宽慰的话,脸上却不见半分安心。 “孙少爷,你要去看看我家掌柜吗?” “是,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根据前几日的情况看,这会儿她应该是醒着的。 腊九叹了口气:“人已经这样,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此刻,他早已没有精力去和孙家置气,何况经过这事他也看出来了,孙璞玉并不是坏人。 跟着腊九转进内院,孙璞玉边走边问:“大夫也说了,她这是旧疾,以前可有发作过?” “不瞒孙少爷,掌柜的到锦绣坊也不过半年多时光,她正是因为脑子受创,伤了神识,记不得家中人事,这才留在锦绣坊。因为她聪明又能干,京城的掌事就将锦绣坊托付于她,本来做得好好的,谁想到那日被那黑心肝的刘家娘子一激,突然晕了过去,再醒来就……” 提到彩衣轩,腊九就恨得牙痒。若不是掌柜昏迷不醒需要他照料,他定要一纸状子告到知府衙门去。凭什么掌柜的被气病了,那刘巧娘还在外面逍遥自在?若不是她上门来找事,怎会让掌柜的多此一难。石聆之前好好的,没有一点儿症状,定是怒极攻心,才会旧疾复发。 孙璞玉倒是第一次听到石聆这些事,他以前只知道石聆是突然来到锦绣坊的,还以为是王家通过什么渠道挖来了这么一位厉害的小姑娘,不想其中还有这份缘故。 “怪不得她不愿离开锦绣坊,救命之恩,却该如此。” “不,不是的,”腊九道,“的确是有救命之恩,不过不是锦绣坊救了掌柜的,而是掌柜的……聆姑娘,聆姑娘救了锦绣坊。” 腊九这才把她只身一人把受伤的王莞从城外背了回来,而王家因此欠下她莫大恩情的事告知。 孙璞玉听罢,又是一阵吃惊,胸中隐隐竟还有些激荡之意。 女人在他印象中多半是弱小的附庸,便是生养他的母亲,威严其实也不过是仗着父亲的宠爱罢了。他非不孝之人,但也非愚孝之人,母亲对他有生养之恩,不可不报,但母亲身上的确没有太多让他敬重的品格。 自小爷爷便将他养在身边,他的道理多是跟爷爷所学,他耳濡目染皆是商场虞诈。商界是男人的战场,女子不是陪酒作乐的玩物筹码,便是摆在家里充门面的花瓶,偶有几个能识字会算数的掌事娘子,也是将自己作为男人的附庸,听男人安排行事。也不是没有见过要强的女子,只是她们大多是被迫至此,或是无法依附于人,或是虚荣势利之徒。 第22章 22、探病 石聆和她们不一样。 孙璞玉也说不清哪里不同,但是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这个姑娘不好惹。石聆说话,和缓平绪,从不咄咄逼人,却清楚明白。她为人自有一杆秤,按自己原则办事。如这锦绣坊,她想做便做了,而孙家开出的条件再好,她不想接就不接;母亲羞辱她,她小惩大诫,最终却还是把钱还了回来;祖父声名赫赫,祖父的帖子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一张纸。 看起来每件事都很随意,其实得失进退都计较得清清楚楚,偏偏又没有半点刻意谋划的感觉。越是与她接触,就越知道,她是根本就没有谋划,她只是做她觉得该做的事。 这正是他欣赏石聆之处,商人重利,商场上鲜少有个“真”字,石聆为人看似冷漠,实则直率洒脱,胸襟情怀都不输男子,越是接触,越是舒心,也越想和她结交。 只是没想到她身后还有这些故事。 怪不得孙家查不到石聆的身世,原来是她自己也不清楚。 到了石聆院子里,腊九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四十左右岁的妇人,这是锦绣坊的裁缝娘子程姑,孙璞玉在铺子里见过。 程姑见到孙家少爷显然很意外,随即有些责备地看了腊九一眼。石聆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就算这会儿病着,也不好让外男进闺房探看。 腊九倒没有这些妇人弯弯道道的心思,他只觉得,这次石聆出事,孙少爷跟着操了不少心。那日,石聆忽然晕倒,锦绣坊乱成一团。腊九是个没注意的,石聆一倒下,他第一个慌了。还是问询赶来的孙少爷稳住了场子,又动用孙家人请了最好的大夫给石聆看病。 这样的人总不会是坏人。 掌柜的说过,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如今掌柜的失了魂,锦绣坊没了主心骨,正是大家一起想主意的时候,哪还有心思顾什么男女大防。 他家掌柜也不是介意这种事的人。 孙璞玉已至门外,程姑总不好拦着,便侧身让路。 孙璞玉进了屋,见屋内烧着炭火,暖意融融。才是深秋,照说不至如此,但这季节虽无冰雪,却也阴冷。石聆病中,自是受不得的寒,早点了炭倒也没什么。 怕熏着她,炭火后面隔着帘子,孙璞玉犹豫片刻,到底掀了帘子进去。程姑见状,匆忙跟上,倒是腊九在外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程姑想的透彻:让外男进闺房探病是无奈之举,若再独处可就说不过去了。 孙璞玉也算是极重礼法之人,只是此刻却顾不了这些,实在是在看到帘子内的身影时,他心口像堵了一样难受。 眼前的小姑娘,宛如没有魂魄一般,整个人都是木然的,连一丝表情也没有,见到人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活在别的尘世。石聆此刻就披着单衣,长长的头发编成一条简单的辫子垂在身后,头上一丝装饰也无,越发衬得人素淡消瘦。尤其是她的眼睛,空洞无声,没有一点活着的气息。 孙璞玉对着眼前这个石聆,脑海中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石聆从前的样子,针锋相对时,妙计横生时,款款说理时,或犀利,或冷漠,或欣悦,或耐心,哪一副都是栩栩如生的鲜活样子,独独眼前这个,没半丝灵气,就只是个空壳,人根本不在里面。 忍住心中难受,孙璞玉问道:“她能听见我说话吗?” “不知道。”程姑无奈地道。 不是不能,而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能不能。 “倒是乖顺得很,晓得吃药,我每日喂她米粥,她也都喝了。虽然懂得咀嚼吞咽,也只是本能之举,跟她说别的什么,便没有反应了。还有……” 突然,孙璞玉一惊,猛地上前,激动地唤道:“琮秀姑娘,琮秀姑娘?” 程姑叹了口气,他知道孙璞玉为何惊讶,初见时,她也是如此,以为是姑娘对外界有了反应,可后来才知道,这大概也是她身体的“本能”,跟她是否醒来并无关系。 孙璞玉似乎无法相信。他抬手,轻轻抹去石聆眼角的泪珠,不甘心地又换了两声。 “每日醒着的时候,总会哭这么一次。大夫只说这是心中郁结,因不能说不能言,哭出来倒是好的,兴许哪天哭够了,心头的愁解开了,就好了。” 只是,这好端端的姑娘,瞪着眼睛,却没有半点神采,每日还要吧嗒吧嗒地淌眼泪,叫谁看了都难受。 石聆是个好掌柜,年纪虽轻,但做事井井有条,对伙计也好。程姑家的男人便是在锦绣坊当伙计,自己则做些缝纫和绣活儿填补家用。石聆对他们向来很大方,所以她是真心的希望石聆快点儿好起来。店里的人都知道,石聆如果垮了,锦绣坊又要变成老样子,这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 尽管石聆毫无反应,孙璞玉还是坐下与她说了会儿话,内容无外乎锦绣坊平安无事,叫她放心,安心养病,这次她欠了他大人情,日后可得帮泰和商行出谋划策云云。若是从前,腊九听了保准会气得跳起来,这会儿却只觉得难得,难得这孙大少还愿意在石聆身上费心思。毕竟,掌柜的变成这样,外面多的是等着对锦绣坊落井下石的人。 孙璞玉还有偌大的家业要打理,能抽出片刻来探病已是不易,坐了一会儿便走了。看着孙家少爷匆匆的背影,腊九不禁叹气。 程姑还在埋怨他做事莽撞,见他这样,倒觉得好笑:“我还没怪你,你叹什么气?” 腊九道:“我是叹这孙少爷。原以为是个奸猾之人,想不到聆姑娘出事,出手相帮的却是他。我早早便给莞姑娘和袁掌事写了信,如今十几天过去,却是一点儿回音也没有。聆姑娘对莞姑娘也算有恩,平时也罢了,如今聆姑娘出了事,他们还是不闻不问,未免……叫人心寒。” 程姑听了,却劝道:“京城千里之外,形势怎样你我都不知,兴许是有事耽搁了。你啊,倒是一心向着姑娘,连东家也编排起来。” “便是多忙,回封信又能用多少时间?袁掌事忙,莞姑娘也忙吗?再说了,难道孙少爷便不忙吗?这一对比,就把人给看清了。我看这次聆姑娘要是病好了,肯定不会再拒绝泰和商行的邀请。到时候锦绣坊又没了掌柜的,看王家怎么办!”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谁还没有些无奈?有些事,不是这么计较的。”程姑责备道,“好了,姑娘的药都凉了,快去叫厨房热热。” 办完了程姑交代的事,腊九心中郁闷,又回转了铺子,却见几个伙计在门□□头接耳,对着外面比比划划。腊九刚想上前训斥,可顺着他们的目光向外一看,顿时头一大。 只见锦绣坊正门的房檐底下坐了个大和尚,拿着个木鱼有节奏地敲着,引得来往之人注目。 腊九小时候被个道士坑过,以至于后来见到这些神神叨叨的就头疼。心说这哪儿来的缺心眼的大和尚,哪儿不好坐,非要跑到锦绣坊屋檐底下,他倒是凉快了,这不是给人添堵吗?这不会又是彩衣轩派来找茬的吧? 腊九推开门两边儿的伙计,走近一瞧,那大和尚眉宇中正,宝相庄严,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竟好似真的在念经做法。不过随即腊九又提醒自己,可别被这些神棍给骗了。当初要不是一个疯道士跟他娘说他将来能做大官,家里怎么会倾家荡产供他念书,到头来他根本不是这块料,两个秀才也没考下来,还因为读书的事挨了爹娘好几顿打。 这些怪力乱神,杀千刀的怪力乱神! “喂,大和尚!”腊九凶巴巴地道,“你要化缘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布庄不是酒楼,去去去,街口有家面摊子,那家老板娘月月都要上庙里烧香的,你去找他们吧。” 那大和尚睁开眼,却是笑呵呵地道:“施主此言差矣,贫僧并非为化缘而来,实乃贫僧本就与此处有缘。” “不用说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腊九不耐烦地道,“你是想说我骨骼清奇生具慧根啊,还是想说我家宅子风水不好有妖孽作祟啊?哎呀我想到了,你应该是要说,我家现在是否有病人,而此病唯你可解对吧?” 毕竟石聆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了,稍作打听就能知道。这些神棍,开口闭口就是那么两句话,腊九都会背了。 不想那大和尚并不动气,和气又耐心地道:“施主此言又差矣。贫僧确实为你家中病人而来,只是却不为治病。” “不治病?那你更不该在我家门口挡生意啦?”腊九不耐烦地道,“快走快走!再不走我不客气了!” 大和尚纹丝不动,只笑道:“施主可愿与我打赌,贫僧可断言,三日后石掌柜便会恢复如常。” 腊九一愣,想了想,随即又笑自己笨,怎么还上这种当。 这大和尚看来是神棍中的高级货,功课做得比较到家。于是腊九冷哼道:“说吧,你要多少钱?” 那大和尚果然没有拒绝,却笑着比出了三个指头。 “这是……” “不多不多……只要让贫僧在此地诵经三日,你家掌柜自会痊愈。” 作者有话要说:这时候石聆还在做梦,这几章稍微介绍一下外部时间线。 第23章 23、献宝 深秋时节,冷暖适宜,恰是一年里气候最舒适的时候。只是孙家内宅里此刻却有些压抑,连下人们都紧闭着嘴巴,便是在园子里也不敢说笑一二。只因这内宅的女主人,此时还被老爷子禁足在家思过,大好风光与之无缘,孙大夫人心情自是不好。偏孙大夫人又是个喜欢拿下人出气的,大家自然要绷紧了,老实起来。 因着上次闹出了笑话,孙大夫人廖氏被罚禁足,在院中与自己生闷气。其实即便是不罚她,她也是不愿出门的。那日的事,一园子的丫鬟小厮都看见了,如今她只要一出了房门,就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摘她,嘲笑她。 最让廖氏郁闷的事,这事她的好姐妹,准亲家,知府家的白夫人和知府千金也看见了。白夫人面上虽然没说,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己,那白家姑娘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八成以为自己是个蠢婆婆,连着也不愿嫁给她的儿了。 廖氏想亲自到知府家登门解释,可是这事儿说白了着实碍不着白家什么,吃亏的是他孙家,她以什么理由去说?若不去,又怕白夫人心里对她有所不满,让这心结越结越深。想来想去,竟是怎么做都不合适。 廖氏顿时又记恨起这事的罪魁祸首。 她就说了,这么一个样貌平平,又不知礼数的女子,阿棋怎会看得上?既是来结账的,为何不说清楚,分明是一开始就存了坏心思,就是心虚!更可恶的是,见她把凭据撕了,她竟还在一旁嘲笑,害她丢了这么大一个人,这个女子的心肠简直太恶毒了! 不行,想来想去,为了儿子的将来,她还是得给白家一个交代。自己此时尚在禁足,不便出门……不如叫儿子去走一趟,备些厚礼,既显得有诚意,又能叫阿棋在白夫人面卖个乖。不是她自夸,她的儿子,但凡人见了的,还没有说不好的。上次见面,她眼瞧着白家姑娘对阿棋是有意思的,儿儿子努努力,说不定这门亲事就成了。 廖氏越想越觉得对,当下便唤了人来:“去把少爷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丫鬟得了吩咐匆匆去了,却是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回转,禀报道:“回夫人的话,少爷院子里的人说,少爷一早便出门了。” 哎,那可不巧了。 廖氏皱眉:“是去商行了?” “也不在商行,听说是去锦绣坊了。” 廖氏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丫鬟吓得腿一软,双膝跪地:“夫人息怒,是少爷院子里的香兰说的,奴婢只是如实禀报。” 香兰?那不是儿子身边的大丫鬟? 廖氏攥紧手心,心中愤愤。 锦绣坊,又是锦绣坊!锦绣坊是个多大的地方,孙家在商界又是个什么地位?什么生意要他这个少东家亲自出面?想也知道又是那个臭丫头搞得鬼。 这个石聆,真是阴魂不散! “去!把香兰给我叫来,我有事要问她!” 与此同时,锦绣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石聆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每日大半时间都睡着,醒了也好似个木头人。锦绣坊的伙计们心头压着这块石头,也提不起精神做生意。 孙璞玉依旧日日登门,每次都要带些东西来。一开始他如往常般带些补品或点心,后得知石聆根本吃不下,就又挖空心思搜集些新奇玩意儿,看看能不能引起石聆的注意。 这日他从商行的杂货铺子淘了一串做工颇为精巧的九连环,想着这东西给石聆摆弄也许合适,便高高兴兴地来献宝。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叫人心烦的木鱼声,孙璞玉扫了一眼门口的和尚,露出些厌烦的情绪。 三日前,锦绣坊门口就多了这么一副奇景,一个长相喜庆的大和尚整日在锦绣坊门口诵经念佛。旁人都说是因为锦绣坊的掌柜中了邪,所以才有高僧在此做法。而“高僧”不只对锦绣坊分文不取,连过路人的施舍也不收,只说他与锦绣坊有缘,若收了东西,反倒坏了缘分。 听听,这一看就是高僧说的话,看来这锦绣坊真的有妖孽,要不然,怎么好好的先是掌柜的跑了,又来个掌柜不管事还天天往出跑,这会儿好容易有个会办事的掌柜,又病倒了。敢情锦绣坊这妖孽是专门来恶心这些掌柜的。 孙璞玉对这些说法很是不耻。 他是商人,他只看结果,就算过程天花乱坠,孰是孰非,一看结果便知。石聆分明就是病了,这大和尚硬要说是什么“妖孽”作祟,不过就是让大家信他而已。那腊九也是,之前看他在石聆手下的时候挺机灵的,他还动过把两个人一起挖到商行的心思,好叫腊九以后继续在石聆手下办事。没想到石聆一倒下,他第一个乱了阵脚,连什么人说的话也都信了,被这大和尚糊弄两句,居然就真的答应了让他在门口诵经。 生病就该寻医问药,这就跟做生意要脚踏实地一样,寄望于这些怪力乱神成什么体统? 孙璞玉看了看门可罗雀的锦绣坊,不由惋惜。如今锦绣坊的生意何止是一落千丈?可惜了石聆一番心血。 孙璞玉跟腊九打了招呼,便由伙计领着,轻车熟路地进了后院,却是一入长廊,人便一怔。 石聆就在院子里,背对着她,长长的辫子垂在肩上,安安静静地坐着,端庄娴静。这样从背面望去,倒好似她还和从前一样,会回过头来,随意又自然地与他打招呼。 可惜,眼下的石聆自然是不会的。 程姑见了孙璞玉,立即往前来招呼。 “她今日竟愿意出屋子,可是好了些?”孙璞玉问道。 程姑摇摇头:“今早我一起来,就见她在这儿坐着,午饭也是在这儿用的,说什么也不回去。哎,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孙璞玉却面露几分喜色,道:“程姑,我倒是觉得她不听你的话才好。” “孙少爷这是何意?”程姑不解。 “你们掌柜本就是个有主意的,她若事事都听你的,她说明她还没回过神来呢。这会儿我行我素了,倒是像她本人的风格,就是要辛苦你们这些照顾的人。” “孙少爷这是哪里话,这不是应该的嘛。”程姑有些不好意思,让孙璞玉一说,倒好像自己才是外人了,明明她才是锦绣坊的人。 这几日相处,她也看出了这孙少爷为人极好,对聆姑娘也是真上心。孙家家大业大,聆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若这孙少爷真对聆姑娘有意,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想必一定能早日康复。只是,到时候这锦绣坊怕就更留不住“掌柜”了。 程姑心情一时难言。 “孙少爷,您先坐,我去屋里备些茶水。”这会儿院子里还有其他下人,程姑倒不担心二人独处。 程姑走后,孙璞玉便在石聆对面坐下,石聆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孙璞玉忍住心中失望,拿出袖子里的九连环,在石聆眼前晃了晃。铜环相击,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你看,这是九连环,给你玩,喜欢吗?” 自然的,没有人回答他。 孙璞玉自顾自地道:“你那么聪明,我想着你是该喜欢这些精巧的东西,这九连环我自幼便喜欢,却总是解不开。祖父倒是能解开,可是他不愿教我,非要我自己琢磨。我一天到晚都在忙商行的事,便把这事忘了。没想到祖父知道了,很是生气,说我不求甚解,没有恒心。他却不想想,我是真的没有时间。” 想到幼时辛苦,孙璞玉叹了口气:“孙棋自知资质平凡,所以于商行的事上,若想做好,便要加倍付出。尽管我再努力,面对祖父也难以望其项背,可是即便如今这样,也是我拼尽全力的结果,便是不能得祖父十分之一的真传,至少这偌大的家业,不能败在我手中。” 他要做的便是不冒进,不投机,不求光耀门楣,至少要守住孙家家业。 看着面无表情的石聆,孙璞玉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对石聆诉起苦来了。突然,他察觉到一股视线。 他抬起头,却见石聆不知何时转过脸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孙璞玉桌上的九连环。 “你喜欢?”孙璞玉有些受宠若惊,“喜欢就拿着玩,本来就是给你的。你……” 孙璞玉环顾周围,见角落有个老叟,正在墙角烧着落叶,乃是背对着他们,程姑在屋内,暂时不会出来。 孙璞玉于是轻轻地起身,拿起九连环,来到石聆面前。再三确认无人察觉,他小心翼翼地拉过石聆的手,道:“琮秀,别怕,我是孙棋。” 石聆一动不动,任她拉着。她的手修长白皙,窝在手中软软的,和石聆性子里那种执拗完全不同,这是一双姑娘的手,孙璞玉似乎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石聆真的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他将九连环放在石聆手上,帮她握住,柔声道:“这是送你的,拿着玩。你若喜欢,回头我再给你找别的。” 孙璞玉有些恋恋不舍地松手,返回对面。他刚一坐定,程姑便端了茶水从房内出来,像是掐好了时间一般。 孙璞玉有些心虚地坐正了身子,干咳了一声,然后朝程姑露出一个笑容。 第23章 23、献宝 深秋时节,冷暖适宜,恰是一年里气候最舒适的时候。只是孙家内宅里此刻却有些压抑,连下人们都紧闭着嘴巴,便是在园子里也不敢说笑一二。只因这内宅的女主人,此时还被老爷子禁足在家思过,大好风光与之无缘,孙大夫人心情自是不好。偏孙大夫人又是个喜欢拿下人出气的,大家自然要绷紧了,老实起来。 因着上次闹出了笑话,孙大夫人廖氏被罚禁足,在院中与自己生闷气。其实即便是不罚她,她也是不愿出门的。那日的事,一园子的丫鬟小厮都看见了,如今她只要一出了房门,就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摘她,嘲笑她。 最让廖氏郁闷的事,这事她的好姐妹,准亲家,知府家的白夫人和知府千金也看见了。白夫人面上虽然没说,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己,那白家姑娘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八成以为自己是个蠢婆婆,连着也不愿嫁给她的儿了。 廖氏想亲自到知府家登门解释,可是这事儿说白了着实碍不着白家什么,吃亏的是他孙家,她以什么理由去说?若不去,又怕白夫人心里对她有所不满,让这心结越结越深。想来想去,竟是怎么做都不合适。 廖氏顿时又记恨起这事的罪魁祸首。 她就说了,这么一个样貌平平,又不知礼数的女子,阿棋怎会看得上?既是来结账的,为何不说清楚,分明是一开始就存了坏心思,就是心虚!更可恶的是,见她把凭据撕了,她竟还在一旁嘲笑,害她丢了这么大一个人,这个女子的心肠简直太恶毒了! 不行,想来想去,为了儿子的将来,她还是得给白家一个交代。自己此时尚在禁足,不便出门……不如叫儿子去走一趟,备些厚礼,既显得有诚意,又能叫阿棋在白夫人面卖个乖。不是她自夸,她的儿子,但凡人见了的,还没有说不好的。上次见面,她眼瞧着白家姑娘对阿棋是有意思的,儿儿子努努力,说不定这门亲事就成了。 廖氏越想越觉得对,当下便唤了人来:“去把少爷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丫鬟得了吩咐匆匆去了,却是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回转,禀报道:“回夫人的话,少爷院子里的人说,少爷一早便出门了。” 哎,那可不巧了。 廖氏皱眉:“是去商行了?” “也不在商行,听说是去锦绣坊了。” 廖氏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丫鬟吓得腿一软,双膝跪地:“夫人息怒,是少爷院子里的香兰说的,奴婢只是如实禀报。” 香兰?那不是儿子身边的大丫鬟? 廖氏攥紧手心,心中愤愤。 锦绣坊,又是锦绣坊!锦绣坊是个多大的地方,孙家在商界又是个什么地位?什么生意要他这个少东家亲自出面?想也知道又是那个臭丫头搞得鬼。 这个石聆,真是阴魂不散! “去!把香兰给我叫来,我有事要问她!” 与此同时,锦绣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石聆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每日大半时间都睡着,醒了也好似个木头人。锦绣坊的伙计们心头压着这块石头,也提不起精神做生意。 孙璞玉依旧日日登门,每次都要带些东西来。一开始他如往常般带些补品或点心,后得知石聆根本吃不下,就又挖空心思搜集些新奇玩意儿,看看能不能引起石聆的注意。 这日他从商行的杂货铺子淘了一串做工颇为精巧的九连环,想着这东西给石聆摆弄也许合适,便高高兴兴地来献宝。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叫人心烦的木鱼声,孙璞玉扫了一眼门口的和尚,露出些厌烦的情绪。 三日前,锦绣坊门口就多了这么一副奇景,一个长相喜庆的大和尚整日在锦绣坊门口诵经念佛。旁人都说是因为锦绣坊的掌柜中了邪,所以才有高僧在此做法。而“高僧”不只对锦绣坊分文不取,连过路人的施舍也不收,只说他与锦绣坊有缘,若收了东西,反倒坏了缘分。 听听,这一看就是高僧说的话,看来这锦绣坊真的有妖孽,要不然,怎么好好的先是掌柜的跑了,又来个掌柜不管事还天天往出跑,这会儿好容易有个会办事的掌柜,又病倒了。敢情锦绣坊这妖孽是专门来恶心这些掌柜的。 孙璞玉对这些说法很是不耻。 他是商人,他只看结果,就算过程天花乱坠,孰是孰非,一看结果便知。石聆分明就是病了,这大和尚硬要说是什么“妖孽”作祟,不过就是让大家信他而已。那腊九也是,之前看他在石聆手下的时候挺机灵的,他还动过把两个人一起挖到商行的心思,好叫腊九以后继续在石聆手下办事。没想到石聆一倒下,他第一个乱了阵脚,连什么人说的话也都信了,被这大和尚糊弄两句,居然就真的答应了让他在门口诵经。 生病就该寻医问药,这就跟做生意要脚踏实地一样,寄望于这些怪力乱神成什么体统? 孙璞玉看了看门可罗雀的锦绣坊,不由惋惜。如今锦绣坊的生意何止是一落千丈?可惜了石聆一番心血。 孙璞玉跟腊九打了招呼,便由伙计领着,轻车熟路地进了后院,却是一入长廊,人便一怔。 石聆就在院子里,背对着她,长长的辫子垂在肩上,安安静静地坐着,端庄娴静。这样从背面望去,倒好似她还和从前一样,会回过头来,随意又自然地与他打招呼。 可惜,眼下的石聆自然是不会的。 程姑见了孙璞玉,立即往前来招呼。 “她今日竟愿意出屋子,可是好了些?”孙璞玉问道。 程姑摇摇头:“今早我一起来,就见她在这儿坐着,午饭也是在这儿用的,说什么也不回去。哎,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孙璞玉却面露几分喜色,道:“程姑,我倒是觉得她不听你的话才好。” “孙少爷这是何意?”程姑不解。 “你们掌柜本就是个有主意的,她若事事都听你的,她说明她还没回过神来呢。这会儿我行我素了,倒是像她本人的风格,就是要辛苦你们这些照顾的人。” “孙少爷这是哪里话,这不是应该的嘛。”程姑有些不好意思,让孙璞玉一说,倒好像自己才是外人了,明明她才是锦绣坊的人。 这几日相处,她也看出了这孙少爷为人极好,对聆姑娘也是真上心。孙家家大业大,聆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若这孙少爷真对聆姑娘有意,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想必一定能早日康复。只是,到时候这锦绣坊怕就更留不住“掌柜”了。 程姑心情一时难言。 “孙少爷,您先坐,我去屋里备些茶水。”这会儿院子里还有其他下人,程姑倒不担心二人独处。 程姑走后,孙璞玉便在石聆对面坐下,石聆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孙璞玉忍住心中失望,拿出袖子里的九连环,在石聆眼前晃了晃。铜环相击,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你看,这是九连环,给你玩,喜欢吗?” 自然的,没有人回答他。 孙璞玉自顾自地道:“你那么聪明,我想着你是该喜欢这些精巧的东西,这九连环我自幼便喜欢,却总是解不开。祖父倒是能解开,可是他不愿教我,非要我自己琢磨。我一天到晚都在忙商行的事,便把这事忘了。没想到祖父知道了,很是生气,说我不求甚解,没有恒心。他却不想想,我是真的没有时间。” 想到幼时辛苦,孙璞玉叹了口气:“孙棋自知资质平凡,所以于商行的事上,若想做好,便要加倍付出。尽管我再努力,面对祖父也难以望其项背,可是即便如今这样,也是我拼尽全力的结果,便是不能得祖父十分之一的真传,至少这偌大的家业,不能败在我手中。” 他要做的便是不冒进,不投机,不求光耀门楣,至少要守住孙家家业。 看着面无表情的石聆,孙璞玉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对石聆诉起苦来了。突然,他察觉到一股视线。 他抬起头,却见石聆不知何时转过脸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孙璞玉桌上的九连环。 “你喜欢?”孙璞玉有些受宠若惊,“喜欢就拿着玩,本来就是给你的。你……” 孙璞玉环顾周围,见角落有个老叟,正在墙角烧着落叶,乃是背对着他们,程姑在屋内,暂时不会出来。 孙璞玉于是轻轻地起身,拿起九连环,来到石聆面前。再三确认无人察觉,他小心翼翼地拉过石聆的手,道:“琮秀,别怕,我是孙棋。” 石聆一动不动,任她拉着。她的手修长白皙,窝在手中软软的,和石聆性子里那种执拗完全不同,这是一双姑娘的手,孙璞玉似乎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石聆真的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他将九连环放在石聆手上,帮她握住,柔声道:“这是送你的,拿着玩。你若喜欢,回头我再给你找别的。” 孙璞玉有些恋恋不舍地松手,返回对面。他刚一坐定,程姑便端了茶水从房内出来,像是掐好了时间一般。 孙璞玉有些心虚地坐正了身子,干咳了一声,然后朝程姑露出一个笑容。 第24章 24、上门 程姑这茶泡得是有点儿久了。 她进了屋才想起来聆姑娘平日并不怎么饮茶,都是喝水的。好在她这次备了些,只是她记得昨日就放在这桌子上,怎么就不见了?她找来找去,才在花盆里找到,也不知道是哪个讨厌鬼把茶叶藏在花盆后面了,这不是故意逗她玩么! 程姑泡好了茶,一出来就见孙璞玉在石桌的对面端坐着,聆姑娘低着头,侧颜娴静,倒也是般配的一对儿。只可惜聆姑娘如今…… “孙少爷,久等了。”程姑正要斟茶,却在目光扫过石聆的时候,蓦地一惊。 “姑娘!” 孙璞玉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刚才的事被人看到了,待他看去,却也惊得站了起来。 只不过惊归惊,更多的,却是喜。 只见石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低着头,手中摆弄着孙璞玉给他的九连环,动作虽然缓慢,可的确是一下一下地在摆弄。她眉头微皱,神情认真,竟好似拼劲全力在做这件事。 尽管只是个小小的九连环,尽管石聆这样的表现也依旧算不得正常,但是在孙璞玉和程姑看来,这却是真真切切的好事。石聆的眼中总算有了神采,他们眼前的不再是一具木然的空壳。 “姑娘,姑娘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程姑啊。”程姑几乎喜极而泣。 石聆没有反应,只是认真地玩着手中的九连环,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入不了她的耳。 孙璞玉忙道:“程姑,你别急,石姑娘总需要恢复一段时间,如今她愿意动了,便康复有望,是大喜事。” 程姑摸着眼泪:“孙少爷说的是!看我,都高兴糊涂了,这次真是多亏了孙少爷……” “哪里的话,石姑娘也是我的朋友。明日我再去淘些小玩意儿,只要她感兴趣,总会一点一点恢复的。” 孙璞玉回过头,见认真解着九连环的小姑娘,只觉得这些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沉了下来,心头一片明朗。 又坐了一会儿,孙璞玉看了看天色,便起身告辞。虽然还想多留一会儿,看看石聆的反应,但是他到底还有一堆事情要打理,每天抽出这一时半刻来锦绣坊已是不易。 “程姑,你就不要送了,陪着你家姑娘,我明日再来。”想到石聆的情况,他又道,“若是有事,差人到商行找我便可。” “孙少爷费心了。”程姑道了谢,又对石聆道:“姑娘,孙少爷要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往日里她也是这样说话,并不指望石聆给什么回应。只是这会儿,石聆却突然不动了。 程姑心下一沉,生怕石聆刚见好又回到老样子,她一慌,与孙璞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石聆缓缓地抬起头,在二人惊异的视线中把手中的九连环举起来。 孙璞玉试着理解她的意思:“这是要……给我?” 石聆不动。 程姑心说,作孽呦,姑娘这是又犯了什么倔?刚才不是还收下了,自己玩得好好的,怎么一听人要走了,又客气起来。哪有收了的礼,玩够了又还给人家的道理。程姑刚想劝说,却见孙璞玉脸色一变,竟是接过那九连环。 孙璞玉难以置信地道:“程姑,你看这……” 程姑朝他手中望去,竟也是一惊。 只见那九连环环环相连,精巧非常,只是不知怎地,从石聆手中拿来的,竟已从那条杆上拆了下来。 这一会儿的工夫,她这竟是将那九连环……解开了? 自石聆解开九连环的消息传出来,锦绣坊上下一时振奋无比,连伙计脸上都带了笑影儿。 尤其是腊九,他听到程姑的话,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冲到内院去看石聆,而是冲到门口,要去拜那大和尚。熟料他往门外一望,哪还有什么和尚?那屋檐下竟是空空如也,连个人影儿也没有了。 高僧!真是高僧啊! 若不是程姑训斥,他差点儿在那高僧驾临过的地方摆上香案,供奉个七七四十九日。程姑斥他胡闹,布庄门口坐个和尚已经够离奇了,若是再供个佛祖,人还道他们家是专门定制僧袍袈裟的。 那以后,石聆的情况每天都更好一些,因为太久没动,她肢体有些僵硬,也还是不怎么讲话,但是昔日的神采已经逐渐复苏。锦绣坊上上下下都高兴地看到石聆的好转,距离他们家掌柜完全康复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况且石聆还解开了九连环,这小东西虽不算稀奇,民间也不乏高手,甚至还有十连环,九九连环什么的,但是真正说解就解的人毕竟是少数。更不要说石聆当时还是那种不死不活的状态。 腊九不禁对石聆再添崇拜。 他家的姑娘就是厉害啊,就算变成傻子,都是最聪明的傻子! 而那日后,孙璞玉往锦绣坊跑得更勤快了,且每回都带来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过石聆是很有原则的,她也不会照单全收,只有觉得有趣儿的才会摆弄一会儿,孙璞玉一走,就要还他。孙璞玉本就稀罕她的各种反应,也不跟她较真儿,在她面前就假装收了,只是临走时候都丢给腊九,留一句,你们家姑娘想起来的时候,再给她玩。结果就是腊九平白多了一堆精巧的玩具,又不敢给石聆看,自己对着,哭笑不得。 这日孙璞玉又来探望石聆,他今日没找到什么新奇玩意儿,便带了一副跳棋过来,棋盘正是用锦绣坊的料子做的,孙璞玉找人打了几个不怕摔不怕碰的铜棋子儿,涂上颜色,正好是一副棋。石聆这几日动作已经流畅许多,也大致能懂别人的意思,孙璞玉便将棋盘在石桌上一铺,和她玩了起来,同时心里也起了些小心思。 石聆的跳棋玩得很厉害,他之前和祖父联手都没能在她手下占多大的便宜。他那时候总觉得以多欺少胜之不武,所以对于祖父的暗示大多是充耳未闻。如今却想试试一对一的较量,虽说石聆还未痊愈,此时未免胜之不武……大不了他让几步就是了。 然而,一局过后,孙璞玉呆呆地看着棋盘。阳光下,石聆的金色棋子在自己的地盘上耀武扬威似的闪闪发光,而自家的小兵还在对方大本营门口徘徊而不得入。 这……巧合吧? 孙璞玉尴尬地笑了笑,道:“琮秀真是厉害,时间还早,我们再来一盘。” 多半是刚才让的太多了,孙璞玉想,这次要认真些。 第二盘、第三盘后,孙璞玉笑不出来了。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他看向石聆,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我、我们再来一盘!” 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巧合?若是平日里,输给石聆倒也没什么,这跳棋本来就是石聆教给他们的。只是石聆如今不是病中吗?不是神识受损吗?这……既然生病了,就做些病人该有的举止好吗?你看这步步为营的算计,哪里像个病人了? “再来再来!我刚学不久,你得……”一句“让我”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孙璞玉干咳了一声,道,“天色还早,继续!” 身边的程姑看得直乐。 跳棋不是多难的游戏,她在旁看上一会儿也是看懂了,只是这孙少爷也真是较真,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是姑娘的对手。拉着姑娘一盘又一盘的下,还嚷着说天色尚早,往日这个时候,他已经离去半个时辰了。这会儿说什么都不走,不是不甘心是什么? 要说她家姑娘也真是厉害,这才刚过几日,连话都还没说一句,已经有力气欺负人了,想是真的要好了。 孙璞玉这厢纠结着,又输了一盘,正要撸起袖子再来,突然听闻前院传来喧哗。 被打扰了兴致,孙大少有些不悦。 要说这铺子和院子在一处就是不好,但凡店里有点风吹草动,后院总是要被殃及。孙璞玉一皱眉,起身去看,却听闻腊九愤怒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私闯民宅?都给我站住!我家姑娘尚在病中,不可惊扰!” “病?病了还能勾引男人?教唆我儿丢下自家的铺子不管,日日窝在她院子里!姑娘?好个没脸没皮的姑娘!” 这声音……孙璞玉面色一沉,疾步出了院子。 中庭内,锦绣坊的伙计全都集中在中央,挡住了来人去路。而那为首的妇人也带着一干凶神恶煞的家丁,显然是要硬闯。 那妇人衣着华丽,富贵逼人,高昂着头一脸傲气,不是孙大夫人又是谁。 “住手!”孙璞玉厉喝一声。 他从腊九等人身后走出,面对着一脸震惊的夫人,沉声道:“母亲,你这是做什么?这里可不是孙家的地盘,你这样带人硬闯进来,成什么样子?” “放肆!”廖氏见儿子居然与自己疾言厉色,更加气愤,“你在跟谁说话?放着家业不管不顾,整日与这小狐媚子厮混,简直是自甘堕落!我还没说你,你到质问起我来了?” “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腊九是绝对容不得别人这样骂石聆的,“我家掌柜清清白白,又是在病中,容不得你在这里撒泼,更容不得你如此诋毁她清誉!” “清誉?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行商掌事,整日混在男人堆里,还能有什么清誉!” “母亲!”孙璞玉脸色铁青,“您对我不满,自可家去说,何至闹到外面来?母亲自己也是女子,应知名声对于女子之重,您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如此诋毁一个姑娘家!我和石姑娘君子之交,清清白白,怎叫你说得如此不堪!” “阿棋!”廖氏彻底愤怒了,“你是得了失心疯是不是?这样不知检点的女人有什么好!我叫你去白家赔罪,你推三阻四,却日日往这里跑,还说你不是被她迷了心窍!” “母亲!” 孙璞玉觉得跟眼前的妇人根本无法沟通。这是他的母亲啊,是生他养他的人,理应是世上最支持他理解他的人,怎地这会儿却如此不可理喻?偏她还闹到锦绣坊来,石聆的病好容易见些起色,正是要静养的时候,怎可再受刺激。 “母亲,你先与我回去,此事我自会与你解释清楚。” “你别想哄我!”廖氏不依不挠地道,“叫那个不知检点的女人出来,我今日就是问问他,怎样才愿意放过你!阿棋我告诉你,如她这等下作之人,这辈子都别妄想进孙家的门儿!” “你在说谁?” 忽地,清清冷冷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孙璞玉回头,睁大眼睛,见简衣素颜的女子款款地自内院步出。 那淡漠神色,那清傲语气,不是石聆又是谁? 第25章 25、醒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腊九。 “掌柜的!你……你真好了!”腊九冲到石聆跟前,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手足无措地打量着虽消瘦了些,但与从前无异的掌柜,喜极欲泣。 孙璞玉也是一脸喜色:“琮、石姑娘,你真的好了?什么时候好的?” “刚好。” 石聆朝他友善地点头,刻意不去提那几盘故意杀得他落花流水的棋局。 孙璞玉一时又喜又忧,喜的是石聆终于恢复正常,忧的是她什么时候恢复不好,偏偏赶上这时候。 “哎,你怎么不……”不什么?不打个招呼?这事还真不是石聆想打招呼就行的。她总不能突然来一句“你们听着,我快好了”,那估计他们受的惊吓更大。 石聆其实没有说谎,今天早晨她发现喉咙的堵塞感不见了,身体也能活动了,只是太久没动,肢体有些僵硬。她早晨在院子里溜了两圈儿,又跟孙璞玉下了几盘棋,眼下已经基本如常。 只是这种舒适并没有维持很久,廖氏就闹上门来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才出门,也听见了孙氏母子的争吵,总算弄明白事情的经过。 敢情这廖氏在妄想当她的婆婆。就奇怪了,这事该生气的不是她吗?她还没开口,廖氏倒先找上门来了。看来,这妇人的妄想症经过上次的教训,非但没有痊愈,反而变本加厉了。 “孙大夫人找我?” 石聆扫视人群,最后目光落在廖氏脸上,竟让廖氏觉到一丝寒意,有种被人看透的心虚。 “多日不见,孙夫人火气更盛,这可不好。人一生气,就容易失了冷静,冲动之时是不适合谈生意的,孙夫人就这样跑到锦绣坊来闹……丢人还是次要的,还要小心丢银子。” 淡漠的表情,犀利的话语,完全唤醒了孙夫人上次被耍的记忆,她登时火冒三丈。虽然她也知道石聆已经将银两还给了孙璞玉,可心里已经认定了这又是石聆的手段。前几日她得知儿子这几日总是来锦绣坊,便觉得不对,可恨儿子院儿里的丫头嘴硬得很,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今日可叫她逮着机会,狠狠地罚了儿子院子里一个大丫鬟,杀鸡儆猴,这才问出石聆病重变成傻子的事。可怜她还没来得及快乐地喊上一声“报应”,就被告知少爷今日一整日都没去商行,在锦绣坊呆了一下午——陪着那个傻子! 傻子? 天底下哪有嘴巴这么毒的傻子?石聆要是傻子,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廖氏本就怀疑石聆另有居心,这次更确认自己的猜测。1 “阿棋,你可看好了!她哪里是有病的样子?我看她好得很!她才没傻,傻的是你!她根本就是在装可怜,为的是接近你,图谋我们孙家的家业!” 孙璞玉觉得母亲的想象力简直太丰富了。他已再三解释他是来探病的,她却根本听不进去。锦绣坊掌柜重病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街上稍微打听就知道,可她宁可相信自己的恶意揣度,也不愿意看一眼事实。 “孙少爷,不必多言。”石聆淡定如常,对孙大夫人的谩骂宛如看戏,“大夫人自有一套‘明辩是非’的法子,别人的劝,她听不进去,也不稀罕。你说越多,她更觉得你忤逆她,她又不愿意承认你比她更明辨是非这件事,最终得只能安抚自己,说一切都是我教唆的。” 所以她从不跟这个女人废话,说多了她不听,说深了她不懂,浪费口舌。 “这……何等荒唐!”孙璞玉觉得被母亲这么一闹,他在石聆面前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石聆摇头,道:“你没有不孝,她也没有错,错的是个外人,这样想,她心里会好过一点。” “石姑娘,你不生气?”孙璞玉听见石聆尚能如此冷静地分析人心,不由奇怪。虽然石聆以前也牙尖嘴利,但没有一次像这样,非要形容,就好似是……置身事外,好似此事与她根本无关一般。 石聆如此,孙璞玉竟连那句“你不要往心里去”,都说不出来了。他本能地察觉到,此番痊愈,石聆似乎有些不同了。 她当真是好了吗? “阿棋!”孙大夫人见儿子的目光还挂在石聆身上,自己一腔箴言全成了废话,忍无可忍地道,“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便给我回去!不许你再和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 孙璞玉觉得母亲简直不可理喻过,正要说话,石聆却拦道:“孙少爷,怒时之言,多失体。” 见石聆如此识大体,自己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顾及到他们母子的感情,孙璞玉越发羞愧:“我……” “令堂之‘体’所剩无几,还是快带她回去吧。” “……” 最终,孙大夫人在儿子服软与她离去后,一扬脖子,自觉大获全胜,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踏出了锦绣坊。而孙璞玉先是恨不得一路上都将脸遮起来,又觉得没必要,反正已经丢尽了。 孙家母子离去后,锦绣坊的伙计们都愤愤不已,觉得自家掌柜受了天大的委屈。任谁家好好的姑娘无缘无故被上门谩骂,怕都要气得昏死过去,就算石聆不是一般的姑娘,她也是个姑娘啊。尽管石聆看起来真的跟没事人一样,腊九推测,姑娘只是因为身子刚好,暂时还没力气生气。 姑娘这样知道对自己好,是好事,该放心才是,怎么却让他莫名的有些心惊。刚才的事他看得清楚,连腊九也觉得石聆这次醒来,眼神,态度都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只愿是他多想了吧。 尽管程姑等人都劝她多休息,石聆还是坚持来锦绣坊,在铺子里简单的查看后,她回到账房,单独叫了腊九进来。 “我是怎么醒的?”石聆一开口便问了这件事。 腊九先是一愣,来不及细思,便将那日门外来的大和尚之事告知。其实严格说来,并没有证据证明石聆真的就是那大和尚治好的,但是哪里有那么巧,大和尚说三日,石聆便真的在三日后病愈,而石聆刚一好转,那大和尚便不见踪影。若是骗子之流,不正该上门讨赏吗? 腊九之前只是觉得他家掌柜厉害,可他其实想不透,掌柜的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怎么就会这么聪明。如今他倒是想到了些,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仙缘吧?也许掌柜的本就来历不凡,这才有活佛照应,逢凶化吉。 瞧如今这淡定更胜往日的样子,想必是法力恢复了? 石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不知道腊九的脑洞已经突破天际。她又问道:“那和尚还说了什么没有?” 腊九想了想,道:“他没说什么,整日就在门口诵经……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叫他去别处化缘,他说什么‘本就有缘,何须化缘’;还有一次我见他整日诵经,难免口干舌燥,就端了碗水予他,他却说他是来偿债的,他已亏欠你良多,若再多受一丝恩惠,都要天打雷劈的!我不信,执意给他,他就接过放在一边,竟真的一口也没有喝。嗯,就这两次,再多便没了。” 石聆神色凝重。 “腊九,给你们掌柜写封信。” 腊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们掌柜”指的是谁,随即想到她说的是袁清。 “告诉他,我的家人不用再找了。” “啊?”腊九怔忪片刻,“掌柜的你是……想起来什么了?” 石聆并未回答,只道:“把那和尚的样貌写给他,就说我求他帮忙找到这个人,此事至关重要,多久我都要找下去,请他务必放在心上。石聆感激不尽。” 腊九不由也站直了身子。石聆这样郑重地求人还是第一次,便是上次寻找家人这事,都是袁掌柜主动揽下的。如今石聆这态度,他实在不敢轻心。 “掌柜的,其实你就算要找大和尚,也可以继续找你的家人,袁掌柜一定会尽力的。” “不必了。”石聆决然地道,“我没有家人。” 她的家人在那遥远的回不去的异时空,至于这边的“家人”就只有娘一个人,娘已经不在了,那其他的“家人”,她连一眼也不想看他们。 这次一病不起,她并非失魂,相反,她的神识从未如此清明过,竟是把前尘今世都看了个透。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这跟她幼年的“梦境”不同,梦境里一切朦胧,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好像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而现在她却是真真切切地来到了“梦”里,能说能动,与常人无疑。昏迷时,她不仅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同时也看到了现代世界,她看到自己昏迷不醒后,父亲极力压抑的悲伤,母亲哭红的眼睛,和妹妹真切的伤心,她极力向她的家人奔跑,却在几乎触碰到那边的空间时被一股力量吸了回来。 她来到这个时空并不是意外,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回去。 为什么要这样做?把自己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她想,那和尚也许能解答这些问题。 无论如何,此次大病因祸得福,石聆总算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什么猜疑谩骂,什么身世之谜,甚至那些生意上的胜负,根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家里还有人等她回去,她怎能就如此苟安于这个陌生时空。 她要回家,想尽一切办法回家,无论花上多少时间,她都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谁也不能阻止一个想回家的巨蟹座,谈恋爱也不行。 第26章 26、来信 石聆有些不一样了。 不只是腊九,整个锦绣坊都感受到了这一点。 并不是说石聆变得不好了,相反,她比以前更厉害,更利落,也更精明,连对锦绣坊的管理也越发上心。如今锦绣坊的伙计出门都昂首挺胸,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哪家做事,毕竟锦绣坊的待遇在晋阳城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况且经过这些日子,大家也算共同经历了好些事,大有些患难与共的情谊,石聆痊愈后,锦绣坊上下越发拧成一条心,竟是空前团结起来。锦绣坊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客流,伙计和裁缝娘子们脸上的也渐渐恢复了笑容。仿佛有石聆在,一切可怕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可恰恰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不正常。 谁也不知道石聆在想什么。 便是从前,石聆也偶尔会露出一些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情绪和表情,而如今,她更像是一杯结来了冰的水,别说涟漪,便是石子落在上面,也无动于衷。 石掌柜比任何时候都冷静,一夕之间,好像再没有一件事,一个人,能入她的眼,动她的心。 这件事感触最深的就是腊九,因为石聆虽然提高了锦绣坊所有伙计的待遇,但是独独对腊九,却越发严苛起来了。 她开始放手一些事情,要腊九学着打理,但凡有不对的,第一次她会从旁指证,但若腊九下次再错,便要扣他工钱,以示惩戒。腊九倒不在乎这些工钱,他在锦绣坊,吃住都有保障,每月的工钱如数交给家中老母,由母亲给他攒媳妇本,他自己没有太多用钱的地方。 只是石聆这严厉劲儿他却有些吃不消了。 这些事从前分明都是石聆做的,掌柜出手,又有准头又有效率,他只负责打个下手跑个腿,怎么现在石聆连决策的事也要问他的意见,若答得不好还要罚,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伙计头头,用不着学这些吧? 而当他将心中的想法道出,得到的却是石聆冷冷的一句:“你就一辈子当个伙计?” 腊九又觉得石聆说得有道理,何况石聆对他的确并无藏私,哪怕有些他暂时不能领悟的,石聆也叫他先背好记牢,简直像是在赶时间一般……腊九虽想不通,但是也知道石聆是为他好,况且这些日子他大有长进,铺子里的一些小事,他能解决的,便不再麻烦石聆。想到掌柜的大病初愈,他这也算为掌柜的分担些压力,便也不再纠结。 这日,又发生了一件好事。 京里来信了,腊九取了信回来,见石聆近日来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缓和。 “这么快?”石聆问。 京里到晋阳往返要五六天,她的信五天前才寄出去,这会儿应该刚到京城,怎地那边这么快就回了信? “那封信应该还没到,这想必是上一封的回信。”腊九猜想。 石聆颔首。她也是这样想的。 信很薄,只有一张纸,聊聊几个字,写得有点压抑,像是故意控制着手劲儿,和王莞平日有些差距,但又确实是她的笔迹。 信中只简单说了她一切安好,多谢她挂怀,叫她不要担心。又叮嘱她勿要太过劳累,身体要紧,珍重平安云云。 时隔太久,又大病一场,石聆其实已经有些忘了自己当时写了什么,王莞看起来有些焦虑,难道她写了什么让她担心的话吗?否则她何以突然说出“平安”二字来? 轰走探头探脑的腊九,石聆反复看了这一张薄薄的信笺,最终还是决定写一封回信。给袁清的那封信是腊九写的,王莞未必能看到,自己还是应该亲自回一封。 她铺开纸张,略一思索,落笔道她一切安好,勿要挂念,又写自己已经恢复记忆,想起她的家在哪里。只是那地方远在千里之外,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到达,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回去。她近日已经寻得一条线索,一旦有所发现,她即会离去,继续寻归家之路。 想了想,石聆又写道,她流落至此,多亏王莞收留照顾,她本想好好经营锦绣坊报答恩情,如今情非得已,只得将所通经商之道如数教给腊九。腊九是可造之材,必能将锦绣坊经营下去,叫王莞放心。 最后,她又问了王莞可有什么忧心之事?若是不方便写信,也不必急于回信,便是离开锦绣坊,她也会想办法告知她近况,叫王莞保重身体,勿要忧思过度。 其实若生活在现代,王莞该是个相当健康活泼的小姑娘,可惜这是个封建又闭塞的时空,王莞看似规矩,实则思维跳脱,胆大妄为,这种个性注定要自寻烦恼,石聆不知道怎么宽慰王莞,也没有能力帮助她改变现状,只能尽力安慰。 “ihopethattheworldturnsandthatthingsgetbetter.这是我家乡的一句话,意思是,我怀有希冀,这个世界会改变,事情会越来越好。” 写完这句,石聆将信封好,出门交于腊九。 “掌柜的,孙少爷来了。” 石聆有些意外:“怎么不叫我?” “我说你在书房写信,他说不必打扰,他在店里等你便可。” 石聆来到铺子,果然见孙璞玉又坐在老位置,慢悠悠地品着她家的茶水,翻着她家的样品册子。经过上次,她有一阵子没见到孙璞玉了,石聆还以为以孙璞玉好面子的性格,会避而不见更久一点。 事实上,上次她不和孙大夫人计较,多少也顾及到了孙璞玉。否则,纵然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石聆也断没有吃亏的习惯。生病的那些日子她虽然意识不清,但醒来后却也能如数回想起来,她知道自己欠了孙璞玉一个大人情。 这个时代真心待她的人本就不多,王莞,袁清,腊九,锦绣坊众人,如今又多了一个孙家少爷。说起来他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而石聆向来恩怨分明。 “今日怎么有空?”石聆也不客气,径自在边上坐下,“商会不忙吗?” “自然忙,爷爷在京里又并了几家铺子,要我这边跟进货源,找不到的,只好先拿这边的货补,几批东西送来送去的,乱得很。”孙璞玉说着,瞄了石聆两眼,“你这是全好了?真好了?” 上次的事闹得太难堪,他本来也放不下脸面再来锦绣坊,加上商会繁忙,母亲又日日在耳边喋喋不休,甚至派人监视,闹得他不胜其烦。不过他叫人来探望过石聆,听说她大好,总算放了心,可是自己却更想过来看看了。 “这么忙还乱跑?”石聆打趣他。 “忙里偷闲。”孙璞玉有些尴尬地道,“石姑娘,其实此次来……” “怎么又叫‘石姑娘’了?” 孙璞玉一怔,随即知道她说的是石聆病时他那些逾礼行径,不禁脸色微红,“是孙棋唐突。” 石聆见他如此紧张,才想起这是古代,女儿家要含蓄,干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我当你是朋友,称呼上,你便也随意些。” 孙璞玉一听,面上重又染上笑意:“那你也别叫我孙少爷,叫我阿棋。” “不可,那是亲人之称,我若叫了,你母亲不喜。” 孙璞玉脸色一僵,想到母亲种种言行,不由惭愧:“母亲性情是有些骄纵,便是在家中,父亲也多让着她的,让你受委屈了。” 石聆摇首,叹道:“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机会骄纵任性的,你母亲是个幸福的女人,你该为她高兴。” 石聆想起了自己那苦命的娘亲,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年长于我,我依旧称你‘孙兄’吧。” 孙璞玉本想说,若直呼“阿棋”不合适,叫他璞玉亦可,见石聆开口,却也只好把话吞回去。 “孙兄刚才似乎还有话说?今日到访总不会单单来喝茶吧?” 今日相见,石聆一方面是想化解廖氏之事在两人之间酿成的尴尬,一方面也是想摆正两人的关系。 在石聆眼中,孙大少是不错的朋友,若在现代可能还是不错的对象,可眼下,也仅此而已。她既决定要不择手段回现代,便也不想和这里的人牵扯过深。一个王莞是意外,一个锦绣坊是机缘,再多便不该了,尤其是感情上的误解,最是要不得,平白误人。 孙璞玉一经提醒,忙道:“你看我,竟把正事忘了。为庆贺你痊愈,我在醉仙楼订了一桌席面,不知石掌柜可愿赏脸?” 说起来,这又是赔礼的表示。 似乎打从他认识了石聆,每次见面都是在赔礼。初时下人莽撞,惹了她生气;随即自己失礼,惹了她生气;如今自己学聪明了,也管束了下人,偏母亲又出来作妖……他俩还真是八字不合,孙璞玉不无尴尬地想。 而他们这份交情,居然就是在赔礼道歉之间磨出来的。 石聆故作思虑:“试问,这天下可有白吃的午餐?” “有有有,真的有!”孙璞玉积极地道,“绝对白吃。” 石聆唇角一抽,瞪了他一眼。 孙璞玉不解。 怎么,他又说错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过渡章》《昏迷前还有个小怪没打,大家还记得吗? 以后的更新时间调整至17:00,提前一个小时.因为上官6点下班,6点以后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如果存稿箱有什么问题发现不了。 另外,放存稿箱是为了定时定点,上官有存稿,但都是边修边发,所以大家的留言我都会看,于是……小伙伴们哪怕是养肥中的,也偶尔露个头吧qaq这文数据这么惨也不指望v了,主要是点击也低的可怕,我在努力检讨。你们再不说话,我真的好寂寞啊……qaq ——虽然怎样都会写下去的啦! 最后,关于男主的问题,虽然这是个女主剧情流文,但是有男主,男主已经出场了,男主头上有个叫“男主光环”的东西,还是挺好认的。虽然前期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你们造他有多努力嘛?q口q(男主表示你奏凯!摊上这样的亲妈宝宝心里苦qwq 第24章 24、上门 程姑这茶泡得是有点儿久了。 她进了屋才想起来聆姑娘平日并不怎么饮茶,都是喝水的。好在她这次备了些,只是她记得昨日就放在这桌子上,怎么就不见了?她找来找去,才在花盆里找到,也不知道是哪个讨厌鬼把茶叶藏在花盆后面了,这不是故意逗她玩么! 程姑泡好了茶,一出来就见孙璞玉在石桌的对面端坐着,聆姑娘低着头,侧颜娴静,倒也是般配的一对儿。只可惜聆姑娘如今…… “孙少爷,久等了。”程姑正要斟茶,却在目光扫过石聆的时候,蓦地一惊。 “姑娘!” 孙璞玉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刚才的事被人看到了,待他看去,却也惊得站了起来。 只不过惊归惊,更多的,却是喜。 只见石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低着头,手中摆弄着孙璞玉给他的九连环,动作虽然缓慢,可的确是一下一下地在摆弄。她眉头微皱,神情认真,竟好似拼劲全力在做这件事。 尽管只是个小小的九连环,尽管石聆这样的表现也依旧算不得正常,但是在孙璞玉和程姑看来,这却是真真切切的好事。石聆的眼中总算有了神采,他们眼前的不再是一具木然的空壳。 “姑娘,姑娘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程姑啊。”程姑几乎喜极而泣。 石聆没有反应,只是认真地玩着手中的九连环,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入不了她的耳。 孙璞玉忙道:“程姑,你别急,石姑娘总需要恢复一段时间,如今她愿意动了,便康复有望,是大喜事。” 程姑摸着眼泪:“孙少爷说的是!看我,都高兴糊涂了,这次真是多亏了孙少爷……” “哪里的话,石姑娘也是我的朋友。明日我再去淘些小玩意儿,只要她感兴趣,总会一点一点恢复的。” 孙璞玉回过头,见认真解着九连环的小姑娘,只觉得这些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沉了下来,心头一片明朗。 又坐了一会儿,孙璞玉看了看天色,便起身告辞。虽然还想多留一会儿,看看石聆的反应,但是他到底还有一堆事情要打理,每天抽出这一时半刻来锦绣坊已是不易。 “程姑,你就不要送了,陪着你家姑娘,我明日再来。”想到石聆的情况,他又道,“若是有事,差人到商行找我便可。” “孙少爷费心了。”程姑道了谢,又对石聆道:“姑娘,孙少爷要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往日里她也是这样说话,并不指望石聆给什么回应。只是这会儿,石聆却突然不动了。 程姑心下一沉,生怕石聆刚见好又回到老样子,她一慌,与孙璞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石聆缓缓地抬起头,在二人惊异的视线中把手中的九连环举起来。 孙璞玉试着理解她的意思:“这是要……给我?” 石聆不动。 程姑心说,作孽呦,姑娘这是又犯了什么倔?刚才不是还收下了,自己玩得好好的,怎么一听人要走了,又客气起来。哪有收了的礼,玩够了又还给人家的道理。程姑刚想劝说,却见孙璞玉脸色一变,竟是接过那九连环。 孙璞玉难以置信地道:“程姑,你看这……” 程姑朝他手中望去,竟也是一惊。 只见那九连环环环相连,精巧非常,只是不知怎地,从石聆手中拿来的,竟已从那条杆上拆了下来。 这一会儿的工夫,她这竟是将那九连环……解开了? 自石聆解开九连环的消息传出来,锦绣坊上下一时振奋无比,连伙计脸上都带了笑影儿。 尤其是腊九,他听到程姑的话,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冲到内院去看石聆,而是冲到门口,要去拜那大和尚。熟料他往门外一望,哪还有什么和尚?那屋檐下竟是空空如也,连个人影儿也没有了。 高僧!真是高僧啊! 若不是程姑训斥,他差点儿在那高僧驾临过的地方摆上香案,供奉个七七四十九日。程姑斥他胡闹,布庄门口坐个和尚已经够离奇了,若是再供个佛祖,人还道他们家是专门定制僧袍袈裟的。 那以后,石聆的情况每天都更好一些,因为太久没动,她肢体有些僵硬,也还是不怎么讲话,但是昔日的神采已经逐渐复苏。锦绣坊上上下下都高兴地看到石聆的好转,距离他们家掌柜完全康复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况且石聆还解开了九连环,这小东西虽不算稀奇,民间也不乏高手,甚至还有十连环,九九连环什么的,但是真正说解就解的人毕竟是少数。更不要说石聆当时还是那种不死不活的状态。 腊九不禁对石聆再添崇拜。 他家的姑娘就是厉害啊,就算变成傻子,都是最聪明的傻子! 而那日后,孙璞玉往锦绣坊跑得更勤快了,且每回都带来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过石聆是很有原则的,她也不会照单全收,只有觉得有趣儿的才会摆弄一会儿,孙璞玉一走,就要还他。孙璞玉本就稀罕她的各种反应,也不跟她较真儿,在她面前就假装收了,只是临走时候都丢给腊九,留一句,你们家姑娘想起来的时候,再给她玩。结果就是腊九平白多了一堆精巧的玩具,又不敢给石聆看,自己对着,哭笑不得。 这日孙璞玉又来探望石聆,他今日没找到什么新奇玩意儿,便带了一副跳棋过来,棋盘正是用锦绣坊的料子做的,孙璞玉找人打了几个不怕摔不怕碰的铜棋子儿,涂上颜色,正好是一副棋。石聆这几日动作已经流畅许多,也大致能懂别人的意思,孙璞玉便将棋盘在石桌上一铺,和她玩了起来,同时心里也起了些小心思。 石聆的跳棋玩得很厉害,他之前和祖父联手都没能在她手下占多大的便宜。他那时候总觉得以多欺少胜之不武,所以对于祖父的暗示大多是充耳未闻。如今却想试试一对一的较量,虽说石聆还未痊愈,此时未免胜之不武……大不了他让几步就是了。 然而,一局过后,孙璞玉呆呆地看着棋盘。阳光下,石聆的金色棋子在自己的地盘上耀武扬威似的闪闪发光,而自家的小兵还在对方大本营门口徘徊而不得入。 这……巧合吧? 孙璞玉尴尬地笑了笑,道:“琮秀真是厉害,时间还早,我们再来一盘。” 多半是刚才让的太多了,孙璞玉想,这次要认真些。 第二盘、第三盘后,孙璞玉笑不出来了。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他看向石聆,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我、我们再来一盘!” 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巧合?若是平日里,输给石聆倒也没什么,这跳棋本来就是石聆教给他们的。只是石聆如今不是病中吗?不是神识受损吗?这……既然生病了,就做些病人该有的举止好吗?你看这步步为营的算计,哪里像个病人了? “再来再来!我刚学不久,你得……”一句“让我”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孙璞玉干咳了一声,道,“天色还早,继续!” 身边的程姑看得直乐。 跳棋不是多难的游戏,她在旁看上一会儿也是看懂了,只是这孙少爷也真是较真,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是姑娘的对手。拉着姑娘一盘又一盘的下,还嚷着说天色尚早,往日这个时候,他已经离去半个时辰了。这会儿说什么都不走,不是不甘心是什么? 要说她家姑娘也真是厉害,这才刚过几日,连话都还没说一句,已经有力气欺负人了,想是真的要好了。 孙璞玉这厢纠结着,又输了一盘,正要撸起袖子再来,突然听闻前院传来喧哗。 被打扰了兴致,孙大少有些不悦。 要说这铺子和院子在一处就是不好,但凡店里有点风吹草动,后院总是要被殃及。孙璞玉一皱眉,起身去看,却听闻腊九愤怒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私闯民宅?都给我站住!我家姑娘尚在病中,不可惊扰!” “病?病了还能勾引男人?教唆我儿丢下自家的铺子不管,日日窝在她院子里!姑娘?好个没脸没皮的姑娘!” 这声音……孙璞玉面色一沉,疾步出了院子。 中庭内,锦绣坊的伙计全都集中在中央,挡住了来人去路。而那为首的妇人也带着一干凶神恶煞的家丁,显然是要硬闯。 那妇人衣着华丽,富贵逼人,高昂着头一脸傲气,不是孙大夫人又是谁。 “住手!”孙璞玉厉喝一声。 他从腊九等人身后走出,面对着一脸震惊的夫人,沉声道:“母亲,你这是做什么?这里可不是孙家的地盘,你这样带人硬闯进来,成什么样子?” “放肆!”廖氏见儿子居然与自己疾言厉色,更加气愤,“你在跟谁说话?放着家业不管不顾,整日与这小狐媚子厮混,简直是自甘堕落!我还没说你,你到质问起我来了?” “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腊九是绝对容不得别人这样骂石聆的,“我家掌柜清清白白,又是在病中,容不得你在这里撒泼,更容不得你如此诋毁她清誉!” “清誉?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行商掌事,整日混在男人堆里,还能有什么清誉!” “母亲!”孙璞玉脸色铁青,“您对我不满,自可家去说,何至闹到外面来?母亲自己也是女子,应知名声对于女子之重,您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如此诋毁一个姑娘家!我和石姑娘君子之交,清清白白,怎叫你说得如此不堪!” “阿棋!”廖氏彻底愤怒了,“你是得了失心疯是不是?这样不知检点的女人有什么好!我叫你去白家赔罪,你推三阻四,却日日往这里跑,还说你不是被她迷了心窍!” “母亲!” 孙璞玉觉得跟眼前的妇人根本无法沟通。这是他的母亲啊,是生他养他的人,理应是世上最支持他理解他的人,怎地这会儿却如此不可理喻?偏她还闹到锦绣坊来,石聆的病好容易见些起色,正是要静养的时候,怎可再受刺激。 “母亲,你先与我回去,此事我自会与你解释清楚。” “你别想哄我!”廖氏不依不挠地道,“叫那个不知检点的女人出来,我今日就是问问他,怎样才愿意放过你!阿棋我告诉你,如她这等下作之人,这辈子都别妄想进孙家的门儿!” “你在说谁?” 忽地,清清冷冷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孙璞玉回头,睁大眼睛,见简衣素颜的女子款款地自内院步出。 那淡漠神色,那清傲语气,不是石聆又是谁? 第27章 27、对峙 自从来古代,石聆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非到万不得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衣食住行或娱乐方面更是鲜少关注。若不是上次做市场调查的时候,她拉着腊九硬是把晋阳城里里外外逛了一圈,此刻怕是出了锦绣坊都要迷路。 醉仙楼的掌柜石聆也认识。 醉仙楼的东家不在晋阳,店中事务由掌柜付三的一把罩,和锦绣坊的情况有些类似。掌柜付三是个聪明人,也是最早愿意和锦绣坊合作的几家酒楼之一。醉仙楼在晋阳城酒家中的名气是数一数二的,付三的鼎力相助给锦绣坊后来的成功狠狠地添了一把火。而事实证明,付三又一次押对了宝,锦绣坊如日中天,也不忘知遇之恩,给醉仙楼新菜品的推广出了一份力。 孙璞玉订的是二楼雅间,一听说宴请的是锦绣坊的石掌柜,付三早早便在外间候着,很是尽了一番心后,又跟石聆寒暄片刻才走。石聆鲜少在外面吃饭,尽管和付三早已相熟,却还没尝过醉仙楼的菜色,这次倒是能一饱口福。 孙璞玉生意上应酬颇多,晋阳所有不错的酒楼他都是常客,这会儿便有了机会一展所长,殷勤地为石聆介绍。石聆用心品尝,仔细倾听,一边感慨古人会享受,一边扼腕许多璀璨的饮食文化都没有流传下来,当真可惜。 她却忘了,她所在的空间的历史里,根本没有眼下这个朝代的。至于是平行空间,还是历史在哪儿出了错,谁知道呢? 一餐下来,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二人出了雅间,石聆告辞:“多谢孙兄盛情。” “我送你。” 石聆摇头:“孙兄,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你也不是闲散掌柜,真的不用你送,你快回商行吧。” “哎,这是礼数,不必说了,请。” 孙璞玉执意,石聆也不好推脱。不想二人刚下了楼,却和迎面而来的一拨人撞了正着。 为首的女子见到孙璞玉,先是一怔,又看到身边的石聆,不由垂下眼眸。 孙璞玉见那女子也是意外:“白姑娘?” 好耳熟的称呼。石聆望去,见那美人儿肤白若雪,明眸皓齿,好不娇艳,这不是那日孙府做客的姑娘?她记得孙大夫人说过这事孙璞玉的……表妹,是吧? “孙世兄。”白瑞娇端庄一礼。 孙璞玉回礼:“真巧,白姑娘这是要……” 白瑞娇是知府千金,平日鲜少出门,这会儿能遇上倒是巧了。孙璞玉最终还是被母亲逼得亲自上了知府家拜访,只是并未以赔罪的名义,当时白瑞娇也在,所以严格说,他们算是有过两面之缘了。 平心而论,孙璞玉虽然不喜母亲自作主张,但白瑞娇贵为知府千金,容貌出众,又知书达理,孙璞玉对她印象尚可,往来也十分客气。 “是妙儿宴请白姐姐的。”白瑞娇身后,一个少女娇声娇气地道:“近日天热,白姐姐食欲不佳,这醉仙楼有几样冰镇的点心消暑又可口,只是不便外带,我便请白姐姐来尝尝。” 石聆一见那说话的姑娘,不由失笑。 还真是冤家路窄,这个人她却是认识的。彩衣轩刘巧娘的女儿刘妙儿。当日来锦绣坊闹事,便也有她一个。 孙璞玉并不认识刘家女儿,只是人家既然说了来意,他便也道:“真巧了,我也在醉仙楼宴请朋友。这位便是锦绣坊的石掌柜。琮秀,这两位是……” “不必介绍了,白姑娘,刘姑娘。”石聆道,“都不是初次见面,我认识的。” 白瑞娇她不熟,但石聆知道白瑞娇对她没什么好感,刘妙儿就更不用说了。她不想破坏心情,便道:“孙兄,既然有缘,你不妨留下和白姑娘多说说,店里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了要送你回去,我怎能食言?”孙璞玉想也没想地说道,没注意到白瑞娇脸色微变。 不过不用白瑞娇说话,有人已经见不得孙璞玉与石聆熟稔的样子。 “白姐姐,我看醉仙楼的糕点也没什么稀奇,见了倒胃的人,想必你也没胃口了,我们还是走吧。”刘妙儿酸声酸气地道,“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污了白姐姐的身份。” 孙璞玉脸色一变。 石聆也回过头来,看着刘妙儿年纪不大,却选了一款绛紫色的料子,偏又撑不起这颜色的贵气,平白显得比白瑞娇老了好几岁。这会儿她一脸尖酸刻薄,没有一点少女身上该有的率真可爱。 “刘姑娘这话不太客气啊。”石聆转过身,站正。 见孙璞玉也要开口,石聆扯了扯孙璞玉的袖子,递了个眼色过去。女子的争执,男人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反倒麻烦。只是不料她这举动,却引得刘妙儿心中更加气愤。 “居然还和男子拉拉扯扯,好不要脸,怪不得会做出抄袭这种勾当。”她嘀咕道。 “妙儿姑娘,”白瑞娇出声,娇声道,“石掌柜是孙世兄贵客,不可无礼。” “白姐姐,你大度宽宏,却不知有些小人最是放纵不得。”刘妙儿一脸愤愤,仿佛真是在为白瑞娇不值似的,苦口婆心道,“你今日纵她,明日她便会蹬鼻子上脸,我娘便是脾气太好,彩衣轩才会吃亏。” 听到这里,石聆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姑娘,脸呢? 真是假话说多了连自己也信了,这姑娘难道还真觉得是锦绣坊抄了彩衣轩?若不是她演技太好,就是被她那个老娘洗脑了。 她大病初愈,本想休息两天再收拾彩衣轩,如今他们自己撞上来,这事就不怪她提前了。 “刘姑娘话说清楚,是谁抄了谁?” “自然是你抄了我家,否则怎么我娘一找上门,你便吓得病倒,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刘妙儿到底继承了刘巧娘的彪悍,说着说着便不怎么端庄了,引得白瑞娇眼底浮过一阵嫌恶。 这刘妙儿跟她那厚颜的爹娘一个样,刘老爷为了拍马屁给她爹送女人,刘娘子又教唆女儿来巴结她,企图将他们父女一齐拿下。若不是她今日真的想吃些消暑的甜品,她压根就不会答应刘妙儿的邀约。小小商户之女,粗鲁愚笨,也敢在她面前现眼,实如跳梁小丑。不过那石聆也不是什么安生的主儿。是以,白瑞娇索性继续端着自己官家千金的架子,不予插手。不过孙璞玉跟石聆往来亲密这一点,倒让她意外,母亲可是将这人作为女婿候选的,她虽口上未应,但心里还是对这位仪表堂堂的世兄很有好感,如今不免失望。 石聆没心思理会白瑞娇,只是她向来恩怨分明,断不会白白受辱。 “不知道是我上次没说明白,还是刘姑娘人蠢听不懂,彩衣轩抄袭锦绣坊是事实,谎话说再多也不会变成真的,但亏心事做多了可是会有鬼敲门的。刘姑娘你怕不怕?” 石聆吐字清清楚楚,那句“彩衣轩抄袭锦绣坊”还故意说了很大声,这显然拨动了刘妙儿心中最紧绷的那根弦。 “胡说八道!分明是锦绣坊抄袭在先,我娘亲念你可怜才没有告到官府,你休要在这里嚣张。” 石聆听笑了:“那令堂真是菩萨心肠,不过我观刘姑娘眉目带煞,似是天生歹毒之人,想必不会怜惜石聆,不如,你便代令堂将这事捅到官府如何?也叫石聆输个痛快。” 刘妙儿脸色一变。 “你……你以为我不敢!” 她当然不敢,她一个小姑娘而已,她娘当初都不敢。 真是母女,连掐架都没一句新鲜的词儿。 石聆一派从容:“不知我上次教刘大娘子的那些话,她可有好好背诵,没准公堂上,她要指着那些救命呢!” 那刘妙儿脑子显然比不得刘大娘子,被石聆一激,竟道:“好!如此,我们这就去知府衙门,请知府大人裁决此事,你敢吗?” 刘妙儿话说出口时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只不过她一想到自己身边站着的便是知府千金白瑞娇,又想到自己老爹和知府大人的交情,便觉得这事也没有她娘说的那么害怕。再说了,若说到怕,石聆定然比她更怕,她既然敢拿告官来吓自己,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吓回去? 刘妙儿信心倍增,顿时趾高气扬,料定石聆这一定会认怂。 不想石聆却大大地松了口气,拱手道:“求之不得。” 刘家母女是料定了她不敢把这事捅到官府去,她本也不想,这事锦绣坊虽然吃了点亏,但是尚不算大事,在这个朝代,法律又不健全,即便今日没有彩衣轩,明日也有别家,打官司的成本不低,非到万不得已是犯不上的,还不如好好想想防伪办法。但是,彩衣轩三番五次拿这事败坏她和锦绣坊的名声,贼喊捉贼的行为实在是恶心到了石聆。当恶心的程度累积起来,石聆就觉得告官也不是那么麻烦了。自己辛苦一下,让恶心的人从此老实,也是值得的。 这个刘大姑娘不错,可比她那个娘痛快多了。她还真怕任凭自己怎么挑衅,这家人就是不按她的戏本演呢!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刷怪! 2016.1.27捉虫 第28章 28、见官 孙璞玉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石聆不让他说话,他原以为是她胸有成竹,加之女子之间的争执,他也确实不便开口,却没想到石聆想到的办法如此简单粗暴。 你说我抄你,我说你抄我,既然谁也不服谁,那就找人评理吧。至于找谁,还用想?衙门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于是石聆和刘妙儿你一言我一语,最终就闹到了衙门口。听起来是话赶话,但是孙璞玉总觉得,这事根本就是石聆故意的。 两个姑娘火花迸溅,出了醉仙楼,各自一边,同时往知府衙门而去。 白瑞娇早在此前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告辞了。她堂堂官家千金,自然不会像刘妙儿般妄为,一想到这姑娘居然真的要跟石聆来见官,白瑞娇就觉好笑。也就这等蠢人,看不出她一直在被石聆牵着鼻子走。 回府路上,白瑞娇坐在软轿内,心里烦闷。本是出来消暑的,如今点心也没吃成,又是因为这个石聆。听说锦绣坊的主意也都是她出的,她和这个人,真是八字犯冲。 另一头,孙璞玉早就差了人到锦绣坊通知,腊九一听自家掌柜的要跟人打官司,竟也不意外,只利落地带好东西,以最快的速度去了衙门口,与石聆汇合。 “都备好了?”石聆问。 腊九称是。他还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年轻的小伙计,怀里抱着两匹布,另一个便是程姑。 程姑活这把岁数还从没进过衙门,未免有些忐忑。石聆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无事,我们是来求公道的,大人问你话,你便照实说。” “我……掌柜的,我怕我笨嘴拙舌,坏了大事。” 程姑虽然绣活儿出色,但是人却是出了名的谨慎规矩,是最做不来出格事的。这次完全是被石聆和腊九架过来的。 而另一厢,见石聆已经拿起了击鼓捶,刘妙儿脸色不由发青:“锦绣坊的!你……你真要告上衙门?” 石聆没理她,只把鼓锤在手上灵巧地挽了个花样,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甩上鼓面。 咚!咚!咚! 三声闷响,完毕,石聆将鼓锤一丢,重又看向刘妙儿。 这就是她的回答。 从上次彩衣轩来闹事其,她就说过要告官,然而似乎每个人都以为她是在吓唬人,这下世界总算安静了。 果然,再没有人敢质疑石聆的胆量,尤其是刘妙儿。那鼓声好像敲碎了她的魂儿,刘妙儿怔忪半晌,竟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我去找我娘来,你等着!” 留下这一句,刘妙儿就不管不顾地冲出人群跑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心里都有点无语。 这就吓得回家找妈了?就这胆量也学人出来挑事?真是丢人现眼!腊九一脸不齿,再看自家掌柜,那叫一个持重,单是这份勇气和担当就已经叫无数男儿都比之不及了。 被这鼓声敲醒的还有孙璞玉,他本还想劝石聆再考虑一下,直到鼓声响了他才相信石聆是死了心要打这门官司。 他其实也觉得这事石聆有些鲁莽了,俗话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官府虽名义上是老板姓说理的地方,可是又有多少当官的真正在乎百姓民生?这位新来的白大人虽然素行不至于太过恶劣,但是谁知道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彩衣轩既然敢拿这事叫嚣,多半是里里外外已经打点好,石聆这么不假思索地撞上去,非要吃亏不可。 “琮秀,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先和我商量一下?你、你这次实在是……哎!”孙璞玉犯难,早知如此,刚才应多和白瑞娇寒暄几句,白姑娘看起来是个好相与的,没准还能在白大人那边帮石聆说两句好话。 “慌什么?”石聆斜了他一眼。 “你……你怎么都不知道怕!”孙璞玉心急如焚。 “我不过是去跟他们讲道理,我既不做贼也不心虚,我怕什么?” 孙璞玉再要说话,衙役已经推门而出:“大胆!这里可是知府衙门,何人在此喧哗?” 石聆向前一步,脱颖而出,高声道:“锦绣坊石聆,状告彩衣轩抄袭,并散布谣言,诽谤锦绣坊。又于上月七日,彩衣轩掌事刘娘子摔众登门闹事,影响锦绣坊正常营业,直接导致锦绣坊损失白银三百两!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三百两? 风风火火赶来的刘氏夫妇听见石聆这话,当场一愣。 我了个乖乖,这三百两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堂之上,肃穆森然,明镜高悬大字下,知府大人居于案前,横眉冷目。抬手间,惊堂木一响,吓得众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周围的人一“矮”,就显出石聆的“高”了。石掌柜一怔,似乎才想起来古□□案,原告被告都是要跪着的。嘴角抽了一抽,石聆不情不愿地,慢半拍地跪了下来,生生把正要挑刺的知府大人那一句“大胆”给噎了回去。 知府大人抿了抿嘴角,问道:“堂下何人?” “永乐南街瑞桃儿巷锦绣坊掌柜,石聆。”石聆朗声道。 知府大人扫了一眼堂下,见说话的居然是个小姑娘,不由眼睛一瞪,心想着刘家也太不成气候,居然叫个小丫头给告到公堂上来。他执起案上状纸,道:“状纸可是你写的?” “回大人,是。” “内容可属实?” “回大人,是。” “胡闹!”知府大人脸色一冷,竟将状纸抛于堂下:“来人,将这胆大包天无视王法之人拿下,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衙差围上来,腊九和程姑等人顿时慌了,却听石聆语速飞快地道:“慢着!若陈情伸冤就是胆大包天,谋求公道就是无视王法,那石聆确是胆大妄为之人,还请知府大人重、罚!” 她这一开口,不只门口的百姓,连衙役都吓了一跳。 这是认了?还请重罚? 这姑娘不是傻了吧? 连知府大人也是一愣。趁这个空挡,石聆倾身又是一个大礼,高声道:“然,青天仍在,明镜高悬,三十杖怎能平人心?明珠朝开国以来从未有击鼓不审便立案之先例,若大人欲开此先河,还请治石聆重罪,或死或囚!否则他日只要石聆不死,定要击碎沉冤鼓,喊遍河东府!” 一番正气凛然的宣言,让知府大人下巴几乎脱臼。 怎么,这还有求死的? 可等他细细将石聆这番话回味过来,又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石聆这番话说得通俗一点其实就是:要打你就打死我,只要老子不死,定也要闹得你不得安生! 白大人虽然为官多年,但他乃文职调配,作为父母官是没什么经验的。原本这些事有下面的知县去管,但是晋阳只设了府衙,日常官司便也由他这个知府负责,实在是多了许多麻烦。况在他有生之年审过为数不多的案子里,还真没几个人像石聆这样当堂叫嚣的。而且她还不是泼妇骂街似的叫,她还说得很有道理,把威胁说得不像威胁。 白大人不禁对石聆有些刮目相看。 当官的只怕两种人,一种是不要命的人,一种就是能言善辩的人。前者不怕事大,后者善于煽动人心,这都足以让一个领导觉得棘手,偏这两样石聆都占了。白大人的为官之道是求平求稳,他做到这个位置,正因为他虽然没什么功绩但也未出过大错。他在河东府还未站稳,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是断不会因为刘家的一点贿赂,就真的闹出人命来。 他一挥手,示意衙差退下,清了清嗓子,道:“好,那你倒说说。你那状纸上写了彩衣轩抄你布样儿,可这布匹花样儿就那么些个,天底下的布庄大同小异,你凭什么就说是彩衣轩抄了你家呢?” “因为我有证据。” 白知府心下一凛:“证据何在?” “腊九,拿来。” “是!” 腊九就跪在石聆身后,刚才见衙役围上来,已经准备扑过去舍身救掌柜了,谁想到石聆几句话,峰回路转,这戏居然又唱下去了。 他此刻背心依然被汗湿透,然看着石聆小小的身体在前,吸引了堂上所有的目光,一字一句如刀似剑,竟好似在进行一场无血的搏杀,心里不知怎么就定了下来。 连程姑也是,居然看石聆看得傻了,连害怕都忘了。 腊九将抱来的两匹布送到衙差手中,虽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但因是石聆吩咐,堂上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他身上。腊九一咬牙,背脊挺得笔直,竟隐隐产生一股斗志。于是,不待人问,他便清晰地道:“大人,这是锦绣坊的莲花纹花布,这是彩衣轩的,两匹一模一样,请大人过目。” 石聆看向腊九,投去赞赏的目光。 知府大人没想到一个布庄伙计在公堂之上都如此进退有度,不觉更是对这个锦绣坊刮目相看。他对着两匹布细细研究,见确实是一模一样。这若是巧合,未免有些牵强了。只是,如此就说是彩衣轩抄了锦绣坊,似乎也是立不住。 见白知府犹豫,石聆心知已经成功了一半,又道:“禀大人,我还有证人。” 知府大人心里一沉,暗叫要糟。 连证人都备了,这锦绣坊果真是有备而来!这个叫石聆的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 作者有话要说:上半场休息,下半场继续。 第29章 29、诬陷 有证人,肯定是要传的。 知府大人沉声道:“什么证人,传上来!” “是锦绣坊织染部掌事娘子程姑,这匹布的图案便是她想的。”石聆回头,给了程姑一个鼓舞的眼神,“程姑。” 知府大人见这程姑不似另个小伙计那般昂首挺胸,步履间颇有怯弱之态,便想从这里开刀。他手里的惊堂木一拍,发出震耳响声,果然吓得程姑一个趔趄。 “程姑,你家掌柜所言可属实?你也承认这布的花样是你想的?” 那程姑身子晃了两晃,摇曳如柳絮,好容易跪稳了,怯怯地说一声:“是。” 对嘛!这才是平民百姓该有的样子!知府大人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亲和了,怎么公堂之上,这一个两个的都没有半点怕他的样子!眼看着终于出现这么一个正常人,知府大人的内心是欣慰的,不由官威大增,说起话来底气都足了。 “大胆!布匹图样大同小异,纹路古来有之,你竟敢说是你想的?” 程姑一抖,登时条件反射地扑地扣头,大呼道:“回大人!民妇不敢胡言!这原是民妇闲暇所绘,取材自缠枝莲华纹样,每枝一朵,每朵六瓣取大顺之意,缠枝两条,取成双之意,合起来便是‘连年顺意,好事成双’。民妇这里有绘样儿的图纸,还有绣的样品。都给我家掌柜的看过。今年五月初十绘制,五月十五绣样儿,六月初九方才决定出货。开工的时候又按掌柜要求做了一番调整。大人可以找人查看,锦绣坊一匹布上共一千九百九十九朵莲花,一朵不多一朵多不少,每朵刺绣一千针,一针不多,一针不少。还请大人明察!” 程姑这些话一气呵成,说完的时候人还在五体投地地拜着,人已经喘得不行,仿佛起都起不来了。 只是这会儿,知府大人却想给她拜了。 说好的胆小怕事呢?都抖成了筛子,眼看要吓死过去,怎么还能说出这一大串的条理清晰的供词来!文书都快跟不上了好吗? 程姑歇息的工夫,石聆清清冷冷的声音又传来:“大人,程姑所言句句属实,锦绣坊都曾记录在册,请过目。”石聆拿出一本大概相当于“产品研发日志”的东西,递交上去。 “大人明察,这些只是证明了这批货品确实由我锦绣坊独创,我这里还详细记录了彩衣轩的上货时间,其中有七匹新布都是在锦绣坊上市五天之后,这足以证明彩衣轩一直在有目的有计划地抄袭锦绣坊的货品。” 知府大人沉吟片刻:“好,就算你说得有理。彩衣轩便是真的抄了你家的东西,可我朝并没有先例要因抄袭而赔偿银两,何况三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啧!开始不要脸了。 石聆心说,早知道你会来这手。 “大人看错了,那三百两赔偿与抄袭无关。” 咦? 知府大人下意识地去找状纸,又想起来那状纸被自己丢到堂下了。腊九何等机灵,立刻爬过去捡回,双手举过头顶,重又交到衙役手中,大声道:“请大人过目!” 知府大人眼角抽了两下,接过衙役送来的状纸,抓牢了。 石聆根本不指望他看懂,直言道:“三百两索赔乃是因彩衣轩掌事刘巧娘率众往锦绣坊闹事一事。此事众人皆知,邻里街坊皆可为证。且那刘娘子还当众污蔑大人!” “什么?”白知府脸色一沉,“竟有此事?” “公堂之上,石聆没有半句虚言。那刘娘子先是诬陷锦绣坊抄袭彩衣轩,又带人轰赶锦绣坊客人。当石聆提议到公堂解决纠纷,她竟大言不惭地说并不怕闹到公堂,因为她已经私下和大人打了招呼……” “满口胡言!满口胡言!” 白知府脸色铁青,突然像抽了风似的狂拍惊堂木,由于声音太过震撼,以至于石聆后面说的内容,门口的人都听不大清楚。只瞧见石聆嘴巴动了动,知府老爷就突然暴怒,大喝道:“来人!传彩衣轩刘氏!居然敢当街污蔑朝廷命官,我倒要看看,公堂之上,这妇人还能如何狂妄!” 蒙对了。 石聆嘴角不着痕迹地一扬。 刘大娘子那日有恃无恐,她本就有所猜疑——果然是走了后门。 只是她也做了不少功课,打听到这个知府大人是极爱重名声的,若是知道刘家将他收受贿赂的事在外面乱说,不知又会作何反应。 那刘氏夫妇听闻女儿哭诉,早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衙门外候着,这会儿听得石聆颠倒黑白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尤其是刘巧娘,把石聆掰碎的心都有了,她几时说过这样的蠢话?石聆又是如何知道的?然而还没等她说话,迎面而来一个耳光,扎扎实实地抽到了她左脸上。 “蠢妇!”刘老爷气得脸色通红,“这种事岂是你乱说的!” 他虽是入赘,但也是男人,刘家的人际关系一直是他打理的,正是他亲手送了美人儿给白知府,他自然也知道白知府这人是什么性格,最忌讳什么。当初他可是再三保证这事儿做得滴水不漏,绝没有人知晓。此时他认定这必是他这败家媳妇儿捅出去的,顿时怒不可遏。 “老东西!你敢打我!”刘巧娘哪里受过这个?登时就挥着爪子扑了上去,“我跟你拼了!” 内里衙役传唤看,门外两口子却旁若无人的厮打起来。由于父母迟迟未回而不放心的刘妙儿一来就看到这情景,顿时大惊,哭着上前拉架。不想她一出声,刘大娘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挥手就给了女儿一个巴掌! “该了你的要债货!嘴上不把门儿!要你去巴结白小姐,你把人跟丢了,还惹了这摊子事回来!” 刘妙儿在家里最是怕母亲,这会儿见刘巧娘凶神恶煞,好似一巴掌还没打够的气势,吓得一下子缩进刘老爷怀里,哭喊道:“爹爹!爹爹救我!娘要打死我!” 她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是爹娘要她去巴结白瑞娇的,也是爹娘要给知府送女人,还是爹娘要恶心锦绣坊,怎么回过头来却是她挨打呢?她一直都是在听爹娘的话办事啊! 刘老爷最是疼女儿,见爱女脸上通红的手印,顿时心疼得要死,回头又是一顿骂:“你这疯婆娘,你有气去对别人撒,妙儿听你的话做事,你打她做什么!” 公堂之上,知府大人左传又传不见刘氏夫妇,耐心尽数耗光,火气却又窜了几层。好半天衙役才回来报道,说是刘氏夫妇在衙门口大打出手,拦不住,也停不下来。 知府大人脑子里崩了许久的那根弦彻底断了,仅抿着的嘴巴好半晌才张开,沉声道:“来人,彩衣轩刘氏夫妇诬陷诽谤朝廷命官,且藐视王法,拒不上堂,现将二人捉拿归案,压入牢房候审。” 甭管这事真假,先把那两个蠢货抓回来再说,谁知道他们又会在外面嚷嚷什么? 衙差领命,回了句响亮的是“是”,听在堂下的腊九等人心中,却是无比振奋。 最终,这一出闹剧以刘氏夫妇拒捕,及彩衣轩涉嫌诬陷诽谤朝廷命官,兹事体大,锦绣坊抄袭押后再审告终。锦绣坊众人暂时回家,等候安排。 等到出了衙门,腊九才偷偷问出心中的疑问。 说起来那日刘巧娘来闹事的时候他也在场,他貌似并未听到贿赂一事,石聆是如何知道的? “我不知道。”石聆淡定地道,“我怎么会知道?她是傻子才会说出来,我猜的。” 腊九咋舌。 猜的?猜的就敢在公堂上说出来?刚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绝无半句虚言的? “那……若是官府查出此事乌有,岂不是要追究掌柜你……” “怎么查?查谁?”石聆道,“那天乱七八糟,人们只记得彩衣轩的人来锦绣坊闹事,来的是谁,说了什么,有几个人听清?谁敢打包票刘巧娘就一定没有说过这句话?” 再说,那官老爷一看就是心虚的,恨不得马上翻过这一页才好,怎会再去查这些琐事?说白了,这事是谁说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白知府收受贿赂这事被锦绣坊的一个小掌柜知道了,一个小掌柜,对白知府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有一就有二,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别人知道呢?若是被御史台知道了,随便参个一本,他还不吃不了兜着走! 石聆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信口开河,真假虚实穿插着说。至于那三百两,她也没想真要到,噱头而已。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官司是打不赢的,她一没背景,二没财力,三没靠山,她闹这么一场,不过就是让世人知道锦绣坊不是软柿子,若是还有人欺上门来,她石聆奉陪到底。 ——锦绣坊并非无懈可击,但吞下锦绣坊这块骨头的代价很大,看你舍不舍得。 “哎呦姑娘,你都不知道,刚才可吓死我了。”程姑在堂上趴了能有半个时辰,这会儿还腰酸背痛,要腊九扶着才从衙门西门走出来。今儿这一遭,可把她的魂儿都吓没了,可看自家姑娘呢?没事人一样!早知道石聆不是一般人,这会儿她可彻底的服了。 她也和腊九一样,那会儿看石聆一个人挺着背和官老爷据理力争,就觉得自己也不能怂,没来由地燃起了一股劲儿。现在回想当时,脑中根本一片空白,都不知道嘴里说了些什么。 突然,程姑又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怎么没看到孙少爷?” 石聆一怔,微微皱眉。 对哈,把这个人给忘了。 他刚才也为她操心来着,孙璞玉帮她良多,找个机会该好好谢谢他。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彩衣轩”副本结束,通关成功,通关等级:sss] 击杀领主:刘氏夫妇 击杀精英怪:刘氏女 获得经验:9999 恭喜女主升级!点击右上角退出副本,进入剧情。 下一副本开始生成。 第30章 30、筹谋 “抄袭案”并没有把石聆推到风口浪尖上,倒是锦绣坊一战成名,在晋阳城一跃成了知名度第一的布庄。虽然最终刘氏夫妇被无罪释放,只是,到底在牢里过了两个晚上,人都没了神采,彩衣轩也因此事暂时安生下来。 看似一片大好,锦绣坊恢复往日荣光。 可孙璞玉心里明白,石聆这一仗打得凶险。他其实不太理解石聆这次的做法,她不是冒进之人,完全有能力和彩衣轩在商场上正面对决,但她却铤而走险用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虽然挫了彩衣轩的风头,却也为自己树立了敌人,未免有些急功近利。 她是在急什么呢?孙璞玉摇摇头。 到底还是年轻吧?容易感情用事。 孙璞玉跟着孙鑫在商场浸淫多年,官和商那点事,他心里透亮得很。这事牵扯出了受贿案,没那么简单。他有心帮石聆一把,但是又不敢轻易动手,生怕一个处理不好,会让白知府更为敏感。 孙璞玉没有和石聆相商,当日便早早回家,准备了礼物,并跟孙大夫人说要想与白姑娘见一面。孙大夫人以为儿子开窍了,简直欢天喜地,十分周到地备下帖子,再度邀白家母女一会,只说是多日不见,十分想念外甥女,上次招待不周,请白家母女此番定要赏脸。白夫人近日正因知府大人频频晚归而郁闷,急需人吐槽,自然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这一次无人闹局,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孙氏母子虽然各怀心思,但是目的却一致,配合默契。白夫人找到倾诉对象,和孙大夫人大吐苦水之后,心情爽利。临走时,孙大夫人命孙璞玉相送,孙璞玉自不会推辞,尤其是对白姑娘,极为尽心,这让二位夫人都非常满意,只觉得好事将近了。 临上马车时候,孙璞玉突然开口道:“白姑娘留步。” 白瑞娇原本就觉得今日孙璞玉殷勤得过火,不过因着颇为受用,便没说什么。这会儿见他开口,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她柔声道:“世兄有事?”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听,但是大家闺秀的庄重让她没法扭头就走。 “孙某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就干脆不要说了,白瑞娇垂眸。 “世兄请言。” “锦绣坊的石掌柜与在下是知交好友,此番惹上官司实属无奈……若知府归来提及此事,还望白姑娘能美言。” 白瑞娇笑容一僵。 “是她请你来找我求情的?” 石聆若能有这些心思,便也不是石聆了。 孙璞玉苦笑道:“不怕姑娘笑话,是在下自作主张罢了。” “为何会想到我?我不过一内宅女子,怎可干预爹爹的正事。” 孙璞玉也知道自己这是唐突了,见白瑞娇背过身去,似是在恼他,忙道:“白姑娘,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石掌柜并无害人之心,行此举全是出于无奈。她身世孤苦,无人倚仗,这才受人欺凌。我想白姑娘心地善良,必能对其艰辛感同身受……应是会答应的。” “原来你是这么看她的。”白瑞娇低吟。 “谁?”孙璞玉没听清。 “我是说,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白瑞娇转过身来,面上依旧带着端庄的笑容,并不见懊恼。 孙璞玉松了口气:“孙棋句句真心。” 白瑞娇沉默半晌,柔声道:“我只能答应你,我会尽力。” 白家母女回到府上的时候,便有衙役来通报,说是老爷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议事。白家母女皆有些意外。 且不说往日这个时辰白老爷一般都在府衙,单说这议事,总不会是一个人。白夫人一问才知道是家里来了客人,只是这位客人颇为神秘,连门房也报不出来历,只隐隐知道是从京里来的。白夫人又问既是有客临门,可曾备下菜肴,厨房里却回说不曾得到吩咐。 白夫人心中不由一紧。 他们家虽然是从京城迁来的,但京城那地方,到处都是王孙贵族,他家老爷在京城里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得贵人提拔才得了这个河东知府,这会儿京里来人,难道是…… 白瑞娇见母亲神色有异,心知这里面多半是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她也不多说,只不动声色地观察。 白夫人叫厨房备了点心茶水,自己和白瑞娇在花厅里等着。若是有事,白老爷自然会通知她们的。不想他们才坐下,就见白老爷皱着眉头出来了,见妻女在此等候,他不由意外:“咦?夫人和瑞娇回来了?怎地不去歇息,在这里枯坐干甚?” 白夫人见白老爷并无异样,不由松了口气:“不是说京里来了人?我心里不安,便在此等你,瑞娇自是陪我的。” “是来人了,不过早已走了。”白老爷道。 白瑞娇也揪着心,问道:“爹爹,可是有什么麻烦?” 见妻女都一脸紧张,白老爷笑道:“无事,无事,看把你们吓得,只是京里有人来找我要个面子。” “京里……找老爷你?”白夫人自觉失言,干咳一声,“我的意思是,咱家已经来了晋阳,京里的事,跟老爷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我想不透的地方。”白老爷皱起眉头,喃喃道:“看不出来,实在看不出来啊……” “老爷,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我和瑞娇没准还能给你出出主意不是?你别说话说一半。”白夫人急性子,最受不得这个,催促道。 “是啊爹,娘为您忧心一晚上了,您就别卖关子了。” “呵呵,劳夫人担忧了,其实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可知道锦绣坊?” 又是锦绣坊?白瑞娇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 “自然,如今晋阳城里还有谁不知道锦绣坊?”白夫人撇嘴,“听说他家的掌柜厉害着呢,为了几匹布,都闹上公堂了,老爷觉得如何?” “我也觉得厉害。”白老爷道。 白瑞娇意外,没想到父亲会对一个黄毛丫头给出这样一个评价。 “爹爹?” 白老爷幽幽一笑:“你们可知那锦绣坊背后的靠山是谁?” “听说是姓王。”白瑞娇一开口,那夫妇俩全都看过来,白瑞娇忙道:“道听途说罢了,也不做准的。” “原来如此。”白老爷捋了捋胡须,“京城王家啊,那就不奇怪了……怪不得那小丫头有恃无恐。” “老爷,你到底要说什么?”白夫人急了。 “夫人莫急,并没有什么事。近日锦绣坊和彩衣轩的事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嘛?那刘家夫妇已被证实是遭人诬陷,无罪释放了,不过他们不服,要再告锦绣坊……” “哎呦我的天,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告我我告你的,眼看着过年了,都不想消停了是吧?”白夫人语气难掩嫌弃。 她还不知道知府收了刘家美人儿的事,要是知道了,估计第一个要把刘氏夫妇咬死。 白老爷眼皮跳了跳,有些心虚地别过头:“正是,正是,我便斥责了他们,此事就此作罢,不许他们再闹事。” “那京中来人,莫非与此事有关?” 白夫人一语中的。 白老爷颔首:“有人从京里传话,跟我要个面子,放那锦绣坊的小姑娘一马。” 至此,白老爷不得不对石聆另眼相看。 虽说这事他本来也准备到此为止的,毕竟收受贿赂这事不是空穴来风,追查下去对他不利,但石聆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把事情捅出来,他心里也不是毫无芥蒂。那刘氏夫妇再三保证此事不是他们说出去的,白老爷也不傻,他细细回想起公堂上的情景,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个小姑娘给诓了。虽说眼下他也不能把石聆怎么样,但是这梁子结下了,日后总有机会收拾她。 原本白知府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他不敢了。 知道了锦绣坊后面的靠山,便是彩衣轩送十个二十个美人来孝敬他,他也不敢对石聆出手。 白瑞娇观父亲神色,心中忍不住好奇,到底问道:“爹爹,那王家到底是什么人,连爹爹也如此忌惮?” “是呀老爷,这京里姓王的可多了,是哪家这么厉害,敢直接上门来讨老爷的面子?” 白老爷面色微沉,低声道:“京里姓王的虽多,但最大的,却只有一家。” 京城王,最大家? 白夫人在京城贵妇圈虽然不至于混得风生水起,但是该知晓的也都知晓,京城王,京城王,那不就是…… “淮阳侯家?”白夫人掩口。 淮阳侯王承,父亲是大将军,母亲是和顺长公主,当年与靺鞨一战,王老将军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王承还在娘胎里就袭了侯府的爵位,身份显贵,又是当今圣上太子时期的伴读,深受官家信赖。京里最大的“王”家,舍其当谁?只是平日里大家淮阳侯叫惯了,一时忘了,淮阳侯家可不就是姓王的? 白瑞娇听了,不由道:“爹爹,侯府门第虽高,却向来低调于朝堂,淮阳侯一介书生,无兵无权,不过萌祖上荫蔽而已,父亲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白老爷心情不错,这会儿并没有责怪女儿妄论朝政,只沉声道:“瑞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阳侯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建树,可是他却得了一门好亲事,足够支撑王家后世风光。娇儿,你可知,如今明珠朝最鼎盛的家族是哪个?” “自然是沈氏。” 如今世人都说,官家虽然姓“明珠”,可朝廷却是早晚要姓“沈”的。沈国公乃前朝功勋,与靺鞨一战中与大将军一齐立下汗马功劳。先帝临终托孤,择其辅佐太子。新帝登记后,沈家在沈国公的支撑下,理所当然地出了一位皇后,而沈皇后也争气,没几年便生了儿子,既嫡且长,大皇子当即被立为太子。至此,沈家彻底成为明珠朝第一鼎盛家族,沈国公权势滔天,外戚势力如日中天,竟无人敢非议。 白老爷点了点头,道:“那淮阳侯的夫人便是沈国公的次女,虽说只是个庶出的女儿,到底也是皇后的姐妹,嫁给淮阳侯后,又被封了郡主,有这一层关系在,你说王家为什么还要去朝堂上争斗?” 即便什么也不做,好处也少不了他们,毕竟沈郡主可是太子的亲姨母。 “况且当年靺鞨一战,沈王二家皆有功劳,王家手握军权,名望更胜一筹。若非当年出了个‘灾星’,王家盛况未必逊于沈家。” 王家如果没有实力,沈国公也不会把女儿嫁过去,谁想后来…… 白瑞娇听罢,心中不是滋味的。 她想到孙璞玉为了石聆特意来讨好她,只为她在父亲面前为石聆美言几句,却不想石聆还有这层背景。有了淮阳侯府这座靠山,父亲自然不会为难她,没准以后还会多加照拂,哪有自己再开口的份。 可怜那孙棋还在白操心,却不想石聆的事,早有人为其筹谋。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 昨天收到了第一篇长评,感谢w姑娘,你的id让我想起我的好朋友wancy,我的春茶~ 像稀饭她一样稀饭你!么么哒! 长评写得非常棒,明天右栏应该就有了,推荐大家看》《 第31章 31、内奸 趁着锦绣坊的声名如日中天,石聆抓紧商机,又狠捞了一笔。她以前倒是没想到,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打官司也成了商业炒作的一个良机。这场官司闹开来,竟是比从前发得几千张宣传还要有效,一时间晋阳城内无人不知锦绣坊大名。 书房里,石聆整理好账本,算着明日有空,刚好可以回请孙璞玉。孙老爷子和孙少爷都对她颇多照顾,礼尚往来,这也是礼数。 “腊九,叫人去泰和商会问问孙少爷明日有没有时间,再帮我到客来居定一桌席。” “好咧。” 不一会儿,腊九便回转:“掌柜的,都安排好了。” 石聆“嗯”了一声,见腊九没动,抬起头来:“还有什么事吗?” “就是……掌柜的,上次您让查的事,我按您说的布置了,然后……” 石聆目光一沉,心里已然明了。 她最近已经渐渐放权给腊九,大部分的事他自己都可以处理,能让他支支吾吾来汇报的,也就只有一件了——而这件事非她处理不可。 “是谁?”石聆问道。 腊九叹了口气,道:“是管理库房的鲁七。” 是那个面相老实的中年人,石聆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心中却并不怎么意外。 上次刘大娘子来闹事,她就猜测是锦绣坊出了内奸。之前的事也就算了,但那棋盘却是她亲自画了交给程姑的,那图样子程姑有一份,库房为了比对也有一份,经手的就只有这两个人。程姑出面作证,已经洗清了嫌疑,剩下的就只有鲁七了。 “掌柜的,他态度不错,都认了,只求您再给个机会,您看这事怎么处理?”鲁七跟腊九是老乡,腊九平日对他多有照拂,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此刻腊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是缺钱吗?”石聆问。 人有时候是会心血来潮地做件好事,但却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一件恶事。鲁七为什么要出卖锦绣坊?她想知道。 腊九如实道:“鲁七在外面欠了赌债,刘家的人找到他,说可以帮他垫付,但是他要替他们做一件事……否则就把鲁七欠债的事宣扬出去,鲁七怕这事被您知道……” 锦绣坊众人皆知,石掌柜恨赌。 曾经,锦绣坊有个伙计的妻子找上门哭闹,说那伙计背着家里,在赌坊输光了工钱,家里过不下去了。石聆大怒,当场叫来伙计,叫他给媳妇磕头认错,发毒誓戒赌,又吩咐账房,以后每月发薪,那伙计的钱须得夫妇一同来领。若伙计不满,自可离开,若叫她知道伙计背着她算计家里的钱,欺负媳妇,她也自有办法“请”他离开。 事后也有人非议石聆霸道,连人家两口子的事都要管。腊九却知道,石聆这么做其实是好心。那媳妇来闹的时候本是铁了心要和离的,见石聆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反而没了话,最终愿意再给男人一次机会。那伙计本也是一时迷了心窍,如今知道错了,又有石聆管着,便也不常往赌场去了。 石聆听了鲁七的理由,却并不觉得欣慰。 谎言就是如此,只要产生了一个,就要用一个更大的去掩饰,最终偏离本心,身不由己。鲁七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好赌,无非是不想丢了这份工,可为此他却出卖了锦绣坊,难道这样自己还能留她吗? 石聆叹气:“将这个月的银钱结了,叫他走吧。” “是。”腊九想了想,又道:“掌柜的,那鲁七还说了些奇怪的话。” 石聆看去。 “他说他不是欠了赌债,只是还没收回本钱,说了什么……千金符什么的。” 真是奇怪,他哪来的本钱,难不成他还自己去做生意了?腊九对这位同乡实在是失望透顶,连带着觉得自己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千金符?”石聆倒是对此有些重视。 她想得很简单,甭管这是个什么东西,今日既然能蛊惑她一个伙计,明日也许就有第二个,她要清楚地知道,她的员工正在面对什么诱惑。 “去查查,那是什么?”石聆说完,又道,“鲁七的处置不变。” ——诱惑不是犯错的理由,可以体谅,但不能原谅。 腊九应下,突然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掌柜的,这个月报账的伙计回来,说袁掌柜给您稍了话。” 袁清? 石聆一紧张:“是那大和尚的事……” “哎?这到没有,”腊九差点把大和尚的事给忘了,他道,“袁掌柜说京里一切都好,官府的事也请您无需担心。” 官府?官府跟她有什么关系? 石聆有些失望,不过听到袁清亲口说了一切安好,她不得不承认也是有些安心的。毕竟上次王莞信里写得支支吾吾,她总是不太放心。 翌日午后,石聆于客来居布晏,迎来了百忙抽空的孙少东。 见来人锦袍玉带,眸光如星,打从进门就面带笑容,石聆眉毛一挑,戏谑道:“孙兄心情不错?” “佳人有约,自然。”孙璞玉笑呵呵地道。 石聆嘴角一抽,差点就要回一句“不约,我们不约”。 “你孙少东几时缺我这一顿饭了?这是寒碜我呢,讥讽我抠门呢。” 好好的一句话竟被她瞎解了。孙璞玉索性道:“正是,今日好容易你舍得割肉,我可得吃饱了,下一回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 孙璞玉本是说笑,但听者有心,一句“何年何月”却让石聆心中一梗。她如今遍寻那大和尚,若真能顺利得到归家之法,大概与此地也再无牵连,可不真应了他这句“何年何月”。 见石聆突然不笑了,孙璞玉问:“怎么?” “无事,吃菜。”石聆率先动筷。 这客来居虽比不得醉仙楼在晋阳的名望,但是厨子却也是一等一的,菜色精致,用料颇有讲究,所以价位上并不比醉仙楼便宜。不过客来居地段偏,因此预定位子要容易些,内里也安静,适合谈事情。 可惜今日不凑巧,这厢雅间里,晋阳城商界风口浪尖上的两位掌柜正把酒言欢,厅堂里却传来一阵咒骂声,粗鄙至极,生生坏了雅兴。 孙璞玉不悦,起身道:“我去看看。” “哎,”石聆拽住他,“先别出去,听听怎么回事。” 孙璞玉早知道石聆这个爱“听事”的毛病,不由道:“你连这个都要听。” “我不比你孙大少耳目众多,再说了,市井消息最为真切,掌握得多,于生意有益。” 见石聆说得头头是道,孙璞玉双手作揖,含笑道:“是是是,石夫子说得对,学生受教了。” 石聆不理他,径自竖起耳朵,只听那外面的人叫嚷着说掌柜狗眼看人低,待他的千金符显灵,定要买下他这破店。 ——千金符? “不必听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孙璞玉突然道。 她一脸疑惑地望向孙璞玉。 孙璞玉平日里应酬多,从京城到晋阳城,但凡有点名气的酒楼,没有他不熟的。他这样的大金主,自然也有掌柜的来巴结,接触多了,很多事他根本不需要打听就能知道。 “不是什么大事,那是这里掌柜的远房亲戚,家里遭灾,来晋阳投奔。掌柜也收留了他,不想这个人做事懒惰,在店里三番五次惹怒客人,并且毫无改过之心,掌柜的见他不受教,便不再雇佣他,要他出去自己找活儿干。” “如此,这人是不值得帮。” 不过是个泼皮无赖,撵出去就是,怎么还由着他在这里撒泼耍横? 孙璞玉赞同地颔首,又道:“可是,你如何也想不到,几日后,这无赖居然回来了,且一声锦衣打扮,手里还握着一袋银子,少说也有五六十两。一连几日,他占了最好的座位,点了最贵的菜,一边吃一边讥笑嘲讽掌柜等人,喝多了还要破口大骂,便如今日这般。” “怎不撵他走?” “你怎知掌柜没试过,只一碰他,他便大呼小叫,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喊,扰得店里没法做生意。何况他是以客人身份来此,并未欠银两,那无赖以此要挟掌柜,一时竟无人治得了他。”孙璞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那些钱是哪儿来的,不过想也知道定是不义之财。” 石聆听完后却陷入沉思,这无赖和鲁七身上倒是有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嘴里嚷着的——千金符。 “孙兄,你知道‘千金符’是什么吗?” 听闻石聆说到那三个字,孙璞玉脸色一阵肃穆:“怎么,你也听说了‘千金符’之事,我告诉你,此事邪门,你可千万不要上当。” 孙璞玉道,这“千金符”,原是城外三十里的白云观传出来的。听说上个月,白云观来了一位自称玄妙法师的道人,说自己窥破天机,得三清道祖指点,修成一神技——“炼金”。 啥? 饶是淡定如石聆也有些傻眼。 这时代好生穿越,居然连“炼金术”都有了? 第25章 25、醒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腊九。 “掌柜的!你……你真好了!”腊九冲到石聆跟前,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手足无措地打量着虽消瘦了些,但与从前无异的掌柜,喜极欲泣。 孙璞玉也是一脸喜色:“琮、石姑娘,你真的好了?什么时候好的?” “刚好。” 石聆朝他友善地点头,刻意不去提那几盘故意杀得他落花流水的棋局。 孙璞玉一时又喜又忧,喜的是石聆终于恢复正常,忧的是她什么时候恢复不好,偏偏赶上这时候。 “哎,你怎么不……”不什么?不打个招呼?这事还真不是石聆想打招呼就行的。她总不能突然来一句“你们听着,我快好了”,那估计他们受的惊吓更大。 石聆其实没有说谎,今天早晨她发现喉咙的堵塞感不见了,身体也能活动了,只是太久没动,肢体有些僵硬。她早晨在院子里溜了两圈儿,又跟孙璞玉下了几盘棋,眼下已经基本如常。 只是这种舒适并没有维持很久,廖氏就闹上门来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才出门,也听见了孙氏母子的争吵,总算弄明白事情的经过。 敢情这廖氏在妄想当她的婆婆。就奇怪了,这事该生气的不是她吗?她还没开口,廖氏倒先找上门来了。看来,这妇人的妄想症经过上次的教训,非但没有痊愈,反而变本加厉了。 “孙大夫人找我?” 石聆扫视人群,最后目光落在廖氏脸上,竟让廖氏觉到一丝寒意,有种被人看透的心虚。 “多日不见,孙夫人火气更盛,这可不好。人一生气,就容易失了冷静,冲动之时是不适合谈生意的,孙夫人就这样跑到锦绣坊来闹……丢人还是次要的,还要小心丢银子。” 淡漠的表情,犀利的话语,完全唤醒了孙夫人上次被耍的记忆,她登时火冒三丈。虽然她也知道石聆已经将银两还给了孙璞玉,可心里已经认定了这又是石聆的手段。前几日她得知儿子这几日总是来锦绣坊,便觉得不对,可恨儿子院儿里的丫头嘴硬得很,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今日可叫她逮着机会,狠狠地罚了儿子院子里一个大丫鬟,杀鸡儆猴,这才问出石聆病重变成傻子的事。可怜她还没来得及快乐地喊上一声“报应”,就被告知少爷今日一整日都没去商行,在锦绣坊呆了一下午——陪着那个傻子! 傻子? 天底下哪有嘴巴这么毒的傻子?石聆要是傻子,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廖氏本就怀疑石聆另有居心,这次更确认自己的猜测。1 “阿棋,你可看好了!她哪里是有病的样子?我看她好得很!她才没傻,傻的是你!她根本就是在装可怜,为的是接近你,图谋我们孙家的家业!” 孙璞玉觉得母亲的想象力简直太丰富了。他已再三解释他是来探病的,她却根本听不进去。锦绣坊掌柜重病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街上稍微打听就知道,可她宁可相信自己的恶意揣度,也不愿意看一眼事实。 “孙少爷,不必多言。”石聆淡定如常,对孙大夫人的谩骂宛如看戏,“大夫人自有一套‘明辩是非’的法子,别人的劝,她听不进去,也不稀罕。你说越多,她更觉得你忤逆她,她又不愿意承认你比她更明辨是非这件事,最终得只能安抚自己,说一切都是我教唆的。” 所以她从不跟这个女人废话,说多了她不听,说深了她不懂,浪费口舌。 “这……何等荒唐!”孙璞玉觉得被母亲这么一闹,他在石聆面前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石聆摇头,道:“你没有不孝,她也没有错,错的是个外人,这样想,她心里会好过一点。” “石姑娘,你不生气?”孙璞玉听见石聆尚能如此冷静地分析人心,不由奇怪。虽然石聆以前也牙尖嘴利,但没有一次像这样,非要形容,就好似是……置身事外,好似此事与她根本无关一般。 石聆如此,孙璞玉竟连那句“你不要往心里去”,都说不出来了。他本能地察觉到,此番痊愈,石聆似乎有些不同了。 她当真是好了吗? “阿棋!”孙大夫人见儿子的目光还挂在石聆身上,自己一腔箴言全成了废话,忍无可忍地道,“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便给我回去!不许你再和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 孙璞玉觉得母亲简直不可理喻过,正要说话,石聆却拦道:“孙少爷,怒时之言,多失体。” 见石聆如此识大体,自己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顾及到他们母子的感情,孙璞玉越发羞愧:“我……” “令堂之‘体’所剩无几,还是快带她回去吧。” “……” 最终,孙大夫人在儿子服软与她离去后,一扬脖子,自觉大获全胜,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踏出了锦绣坊。而孙璞玉先是恨不得一路上都将脸遮起来,又觉得没必要,反正已经丢尽了。 孙家母子离去后,锦绣坊的伙计们都愤愤不已,觉得自家掌柜受了天大的委屈。任谁家好好的姑娘无缘无故被上门谩骂,怕都要气得昏死过去,就算石聆不是一般的姑娘,她也是个姑娘啊。尽管石聆看起来真的跟没事人一样,腊九推测,姑娘只是因为身子刚好,暂时还没力气生气。 姑娘这样知道对自己好,是好事,该放心才是,怎么却让他莫名的有些心惊。刚才的事他看得清楚,连腊九也觉得石聆这次醒来,眼神,态度都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只愿是他多想了吧。 尽管程姑等人都劝她多休息,石聆还是坚持来锦绣坊,在铺子里简单的查看后,她回到账房,单独叫了腊九进来。 “我是怎么醒的?”石聆一开口便问了这件事。 腊九先是一愣,来不及细思,便将那日门外来的大和尚之事告知。其实严格说来,并没有证据证明石聆真的就是那大和尚治好的,但是哪里有那么巧,大和尚说三日,石聆便真的在三日后病愈,而石聆刚一好转,那大和尚便不见踪影。若是骗子之流,不正该上门讨赏吗? 腊九之前只是觉得他家掌柜厉害,可他其实想不透,掌柜的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怎么就会这么聪明。如今他倒是想到了些,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仙缘吧?也许掌柜的本就来历不凡,这才有活佛照应,逢凶化吉。 瞧如今这淡定更胜往日的样子,想必是法力恢复了? 石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不知道腊九的脑洞已经突破天际。她又问道:“那和尚还说了什么没有?” 腊九想了想,道:“他没说什么,整日就在门口诵经……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叫他去别处化缘,他说什么‘本就有缘,何须化缘’;还有一次我见他整日诵经,难免口干舌燥,就端了碗水予他,他却说他是来偿债的,他已亏欠你良多,若再多受一丝恩惠,都要天打雷劈的!我不信,执意给他,他就接过放在一边,竟真的一口也没有喝。嗯,就这两次,再多便没了。” 石聆神色凝重。 “腊九,给你们掌柜写封信。” 腊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们掌柜”指的是谁,随即想到她说的是袁清。 “告诉他,我的家人不用再找了。” “啊?”腊九怔忪片刻,“掌柜的你是……想起来什么了?” 石聆并未回答,只道:“把那和尚的样貌写给他,就说我求他帮忙找到这个人,此事至关重要,多久我都要找下去,请他务必放在心上。石聆感激不尽。” 腊九不由也站直了身子。石聆这样郑重地求人还是第一次,便是上次寻找家人这事,都是袁掌柜主动揽下的。如今石聆这态度,他实在不敢轻心。 “掌柜的,其实你就算要找大和尚,也可以继续找你的家人,袁掌柜一定会尽力的。” “不必了。”石聆决然地道,“我没有家人。” 她的家人在那遥远的回不去的异时空,至于这边的“家人”就只有娘一个人,娘已经不在了,那其他的“家人”,她连一眼也不想看他们。 这次一病不起,她并非失魂,相反,她的神识从未如此清明过,竟是把前尘今世都看了个透。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这跟她幼年的“梦境”不同,梦境里一切朦胧,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好像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而现在她却是真真切切地来到了“梦”里,能说能动,与常人无疑。昏迷时,她不仅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同时也看到了现代世界,她看到自己昏迷不醒后,父亲极力压抑的悲伤,母亲哭红的眼睛,和妹妹真切的伤心,她极力向她的家人奔跑,却在几乎触碰到那边的空间时被一股力量吸了回来。 她来到这个时空并不是意外,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回去。 为什么要这样做?把自己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她想,那和尚也许能解答这些问题。 无论如何,此次大病因祸得福,石聆总算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什么猜疑谩骂,什么身世之谜,甚至那些生意上的胜负,根本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家里还有人等她回去,她怎能就如此苟安于这个陌生时空。 她要回家,想尽一切办法回家,无论花上多少时间,她都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谁也不能阻止一个想回家的巨蟹座,谈恋爱也不行。 第32章 炼金 玄妙道人得三清道祖指点,闭关苦修十八载,终于修成“炼金”神技。道长怜世人劳碌,奔波于俗事,困顿于庸物,不悟天道,固以此技来解世间疾苦,感化道心。 “说人话”版本就是:玄妙道人是一位高人,他觉得世人都钻到钱眼里了,都没有时间领悟道法,这实在是很遗憾啊!所以他要用这门能点石成金的妙术来拯救世界,当大家都有钱了,就不再执迷,愿意好好修道来提升自己的境界。 ——神论啊!这可真是扯得一手好蛋! 石聆目瞪口呆地听完。 且不说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点石成金之术,但凡学过一点儿经济学的都知道,货币本身只是是一般等价物,流通的货币必须要等同于市场需要。一旦货币被有心人大规模制造,那么迎接市场的就只有大幅度的通货膨胀,物价飞升,典型案例就是国民政府时期的——“一麻袋纸币买一盒火柴”盛况。 同理,金、银这些东西也不过就和最早的贝壳一样,是世人比较认同的一般等价物,金的优势在于稳定和稀少,一旦金子可以被大规模地“炼制”出来,那么它也就与石头无异。至于“拯救世人”这更是邪教的标准噱头,至少在石聆的认识中,真正有这种境界的人不会到处宣扬,只会默默做事,整天叨逼叨的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这样拙劣的谎言,为何会有这么多人上当? 看出石聆的疑惑,孙璞玉又道:“因为真的有人从白云观赚到钱。” “那些道士真的给人钱?” “给,金子、银子、铜钱都给,而且给的不少,也不知道一群道士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泰和商会内也有不少人偷偷地去了白云观,其中不乏一些店铺的掌事。 石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来说去,这个‘千金符’到底是什么?” “‘千金符’是白云观向外界出售的一种平安符,求‘千金符’需要添香火钱,钱越多,心越诚,炼金术就越容易成功。‘千金符’一旦显灵,就会‘以钱生钱’,你的香火钱会翻倍,而白云观会将钱全部还给你,所以是稳赚不赔。” 不可能。 石聆从不相信无中生有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石聆耳边一直回荡着孙璞玉所说的,关于这个“千金符”的信息。这东西的存在唤醒了她的一些职业本能。在现代,作为一个专业的投资理财顾问,她最常对客户说的话就是:不要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没有人会白给你钱。 事实也证明,利润超过7%的理财产品都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至于那些动不动把利率上调到30%又扬言毫无风险的项目,则有一个更合适的名字,叫做“金融诈骗”。现代社会互联网欺诈十分频繁,利用的便是人们的侥幸心理,很多大爷大妈老实半辈子,却没忍住一时之贪,半生心血就毁在这些骗局手中。 回到锦绣坊,石聆一进门便见铺子里气氛不对。她一看,见裁剪部的绣娘脸上一片青紫,双眼通红,小声抽泣着,程姑等人正围着她安慰。 “怎么回事?”石聆问腊九,“又有人来闹事?” “没有没有,他们不敢。是……是秦嫂子的男人喝了点儿酒,动手打人。” 石聆脸色一沉:“打人?” 喝酒就可以打人?这是什么时候的律法? 腊九尴尬地道:“好像是上个月有人怂恿秦嫂子的男人把家里的积蓄送到白云观,换千金符,秦嫂子不让,这事没成。结果这个月那人的千金符‘显灵’了,赚了不少,跑到秦家炫耀。她男人刚好又喝了点酒,觉得是秦嫂子误事,一怒之下就打了秦嫂子,还把她从家里赶出来,说要……休了她。” 千金符,又是千金符! 石聆看着哭红眼的秦嫂子,心中竟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见天色已晚,便嘱咐腊九道:“先安排秦嫂子住下。那男人若再上门,直接打出去。腊九,你明日随我出城一趟。” 咦? 石聆平日里除了必要的应酬很少出门,更不要说出城了。 “掌柜的,咱们去哪儿?” “去白云观,找玄妙道长,我也要求一副千金符!” 她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清早,石聆腊九二人便启程去了城外白云观。他们没想到的是,还不到正午,白云观门前已经人山人海,长长的队伍几乎从半山腰的白云观一直排到山脚下。 “掌柜的,咱们也要排吗?”腊九问道。 他们已经是一大早就出城了,居然还是晚了,看看道路两边和茶棚摊子,铺盖家当,前面这些人怕根本就是夜宿在这里了吧? 石聆摇头。 照这速度,排到晚上他们也不过能到山腰而已。石聆走到队伍旁,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顶着烈日拄着拐,佝偻着腰排在队伍中,身边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小丫头很是乖巧,拉着婆婆的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排队。 石聆上前,拱手一礼,道:“婆婆,请问这里排队的人,都是为了见玄妙道长吗?” “我们是来买千金符的!”小丫头抢在婆婆前面回答。 “二丫!”婆婆瞪了孩子一眼,又打量了石聆一番,见她虽面无表情,却目光耿直,不似坏人,便道:“玄妙道长是得道仙人,哪是我等可以拜见的。老婆子来此,不过是给白云观添些香火钱。” 石聆垂眸:“这白云观香火如此鼎盛,想必定是十分灵验。” “这……”老婆子似有些为难,“年轻人,我看你像是外地的,不妨告诉你吧。其实半年前白云观还是个破落道观,里面总共不到十个道士。自从玄妙道长来后,白云观的香火才鼎盛起来。我们这些人大老远地来排队,倒也不求什么,只盼道长心善,赐我们一张千金符,待灵符显灵,也好给我这小孙女儿攒一匣嫁妆。” 那婆婆神色虔诚,似是对白云观点石成金之术深信不疑。 “这千金符……当真如此灵验?” “自是,况且这千金符也不是人人能求的。若是心不诚,道长是不会赐符的。” “何为心诚?” “这……”那婆婆看向石聆身后,一指,“喏,那便是心不诚之人了。” 石聆顺着所指看去,见一衣衫褴褛的乞丐被从山门口推了出来,地上还散着一把铜钱。那乞丐身后,两个小道童恶声恶气地骂道:“臭要饭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二十文也敢来求千金符,这点钱连副棺材都买不了,还是回去给自己买副席子,趁早投胎去吧!” 修行之人本应守戒修身,沐浴德行,这两个小道童满嘴贪嗔,一身戾气,哪有一丝慧根?石聆正要上前,却见有人走在了她前面。只是那人却不是对着小道童,而是对着乞丐,道:“这位仁兄,你都已经如此落魄,还想着给三清道祖添香火,未免太有心了吧?” 石聆皱眉。 这声音似在哪里听过? 那乞丐被如此讥讽,竟分毫不怒,好似没听到似的又回去求那两个小童子:“仙童!仙童留步!求仙童赐千金符,求仙童赐千金符!” 那管闲事的人见自己就这么被无视了,不由恼怒。 “喂,叫花子!你傻了吧?人家不要你还非给?你饭都吃不上了,还上什么香啊?” “你懂个屁!”那叫花子急得眼红,也顾不得眼前这人是否是他能得罪的,蛮横地道,“只要有了千金符,谁他娘的还用要饭!求道长赐福!求道长赐福!” 那人还要再说,后面的人却有些不耐烦了:“前面的,你到底完没完,我们都排了一天了,你要是不进去就赶紧走!” “就是,叽叽歪歪一看就不诚心,得了千金符也不灵。” “这种人,道长根本就不会赐他千金符……” 后面队伍的不满声一浪高过一浪,那管闲事的人很是生气,回头嚷道:“吵什么?什么玩意儿,小爷就是来看个热闹,不就一张破纸,小爷还不稀罕呢?” 说完一转身,居然真的离了队伍,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下山去了。只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在一边看热闹的石聆时,脸色顿时多云转晴,一张俊脸晃得石聆睁不开眼。 转眼间,那公子哥儿已经追了上来:“你是……是你!” 这招呼打的够奇葩的……石聆背过身去。 那人却不依不饶:“哎,你不记得我啦?上次在茶楼我们见过,我还帮了你忙呢?你怎么不说话?哎,你为什么不理我呀,你……” 见石聆要走,那人伸手去拉他,腊九一连忙冲到中间去:“这位公子,有话好说,动手动脚成什么样子?” 那华服公子哥儿一愣,重又打量了石聆一番,突然又咧嘴一笑:“哎呀,你今天是个女人呀!” “噗——咳咳咳!” 没等石聆说话,腊九先呛着了。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今天是个女人”,他们家掌柜“每天都是个女人”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出现了新朋友,开心!欢迎跳坑,也感谢小伙伴的地雷》《 这文一直冷飕飕的,收藏不到60个,我猜想真正追问的大概也就二十多个读者……吧?这么小的基数,小伙伴愿意每天来留下只言片语,上官真的特别感激。 嘛,人少不要紧!你们爱看就行!后面的路还很长,努力创造精彩,希望能和大家一起走到完结》《 有感而发,么么哒! 第33章 骗局 不过经这么一闹,腊九倒是想起这个人了。他俯身在石聆耳边提醒道:“掌柜的,是他,上次在茶楼,你算账的纸被风刮走,是他帮您捡的。” 就这么个“帮忙”啊? 石聆将当初的情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怪不得觉得眼熟。只不过那张纸……不提还好。 “这位公子,既然你提了,我便也问一问,你为何替换了我的纸张,戏耍于我?” 说起来,这事她还没和别人提过。当日她心急于解锦绣坊之难,所以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这人着实无聊。 “哎呀,你知道啦?”那公子笑嘻嘻地道,“我是见姑娘下笔如有神,忍不住私藏了姑娘一张墨宝,喏,就在这里,我一直贴身带着。” 说着,那公子哥儿居然顺着脖子领儿里掏出一根红绳,红绳尽头吊着个香囊,他从秀囊里取出一张折了又折的纸,上面写满了鬼画符——也就是他们所不认识的阿拉伯数字。 那的确是石聆的字迹。 腊九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整张脸都写满了五个字:这里有变态。 这人脸皮实在是厚,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敢光明正大的拿出来炫耀,重点是——他还真是“贴身”带着的。 石聆身上没来由地一冷。 “你这登徒子!离我家掌柜远点儿!”腊九已然出离愤怒,无论怎么看,石聆都是被调戏了! 见状,公子哥儿忙道:“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在下只是钦慕姑娘的聪明才智。在下也是商人,见姑娘以一众奇思妙想将一个奄奄一息的布庄经营得风生水起,着实佩服得紧,这才厚颜前来攀谈。” 真是这样吗? “你是商人?” 见石聆开口,那公子哥儿喜笑颜开,道:“在下赵六,京城人士,如今在晋阳落脚,今年二十有一,家中父母健在,略有薄田,尚未婚配。” “谁问你这个了——”听到最后一句,腊九又不淡定了。 石聆道:“赵公子有礼,赵公子今日可也是为这千金符而来?” 赵六面露不屑:“嘁,什么千金符,就是张破纸,没什么用,我本也求了一个玩,刚才顺手扔了,就剩这袋子,我用来装姑娘的‘真迹’了,你要吗?送你。” 看着那个刚从衣领里抽出来的绣囊,石聆嘴角微微抽搐,本能地退了一步。 赵六表情有些受伤:“你不要?” “谁要你贴身碰过的东西!快拿走!”腊九挡在石聆身前。 赵六有些委屈地收回绣囊:“不要算了,花了我三十两银子呢。” 石聆眸光一闪:“赵公子……” “姑娘不要客气,毕竟你我一见如故,二见交心,我们如此有缘,叫我赵六即可。” 石聆决定忽视这个人话语中的水分,直言道:“你是说这千金符是你用三十两换来的?” “什么换,就是买嘛。”赵六不屑地道,“说得好听,什么香油钱,分明就是在骗钱,这破玩意三十两以上才可求得,那什么道长我也见了,我看就一个傻子,真以为自己能点石成金呢?说什么这三十两便能多‘炼’出五成,变成四十五两,我倒要看看他拿不拿得出来。” “他当然拿得出来。”石聆突然道。 赵贤和腊九同时一怔。 石聆神色严肃:“我知千金符是怎么回事了。” “掌柜的?” “腊九,回吧。”石聆转身,对赵六一礼:“多谢赵兄提点,就此别过。” 回到锦绣坊后,石聆召集了所有人,亲自宣布了一件事:即日起锦绣坊众人禁止购买千金符,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领工钱离开。 腊九虽不知道石聆用意,但是他相信石聆做事总是有原因的,大部分的伙计与他心态差不多,毕竟锦绣坊的几次劫难,都在石聆手上化险为夷。掌柜的既然说千金符不好,那一定就是不好。也有一部分人,家中已经有人购入,对此不敢声张,但是心中多有腹诽,认为石聆管得未免太宽了。 石聆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她能做的不多,好话她已经说尽,其余的,她也办法。石聆想起自己在现代时,也曾遇到过许多不听劝的客户,最后……一言难尽。 她又叫人去孙宅送了封信,孙璞玉见信,脸色大变,几乎是立即放下手中的事赶到锦绣坊。一进门,孙璞玉见锦绣坊一切如常,石聆正在查看货架上的布料,没有一丝慌乱的样子。他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也许这件事并没有这么严重。 二人进入书房之内,孙璞玉也不寒暄,直接拿出信笺。 “琮秀,你信中所言可是真的?” 石聆道:“没有别的可能了,除非你真的相信所谓点石成金之术。” “你可有证据?” “我怎么会有证据?”石聆反问他,“我只是将事情的真相告之你,至于信不信,怎么做,是你的事。” 孙璞玉目露难色。虽然他也觉得这个白云观有问题,可是他自己并没有买千金符,便觉得左右与自己无关。可如果石聆心中所言是真,那么毫无疑问泰和商行内部也会受到波及,他知道商会里不元老都买入了千金符,且份额不少。 “那……可有应对之法?”孙璞玉报着一线希望。 “报官。”石聆从容地道出这个答案,“报官是挽救这件事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只要这笔钱还在晋阳,那还有挽回损失的可能。” “可是,千金符在晋阳流通已经超过半年,这笔钱很可能已经被转移了。” 石聆摇头:“此为无解之局,一旦开局,必定要有人承担损失。” 事实上,这件事也刷新了石聆的三观。她完全想不到在这个时代居然已经出现了这种历史性的经典诈骗案例——庞氏骗局。 拨下宗教的外衣,“千金符”的原理显然就是一场经过伪装的庞氏骗局。 玄妙道人首先通过一些小把戏让众人对他的炼金术深信不疑,同时以“千金符”为媒介向大众进行了“集资”。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赵六花费三十两购买了千金符,等于向白云观投资三十两。玄妙道人承诺千金符“显灵”,赵六能得到五成,这五成可以看做是赵六投资所获的利息,三十两加五成即四十五两,那么多出来的十五两既然不是凭空生出来的,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来源就是赵六之后购买千金符的人。 以后续投资者的钱作为先前投资者的利润,拆东墙补西墙,以此循环,源源不断地壮大队伍,直到资金链断裂,当后续投资者无法继续供给先前投资者的利润,“游戏”即面临着崩盘。不过在这之前,组织者早已卷款潜逃,损失则有最后一批投资者承担。 在她本来的世界里,庞氏骗局是十九世纪一名叫查尔斯庞兹的意大利投机商人“发明”的,这一模式是金字塔骗局的始祖,大部分金融诈骗案的原始形态。就在半年前,石聆还在感慨这个时代商业模式的落后,她是万万想不到身边会出现庞氏骗局,而且规模不小,眼见还将扩大下去。 石聆能如此敏感要归功于她的老本行,在她的职业生涯中遇见过太多类似的客户,他们将毕生积蓄投注于所谓的“国外项目”,盲目相信对方许诺的“高利润”。一开始他们还能听进石聆劝阻,可当第一次拿到“利润”之后,便再也听不进石聆的话,又将本金和利息一同投了进去。依次循环,一直到最后骗局被拆穿,上了新闻,客户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这种金融诈骗案,牵扯范围太广,即便抓到了主犯,钱也很难拿回来。许多投资者不过是工薪阶层,听信传言,甚至根本不懂这其中的原理,被骗局的障眼法绕得眼花缭乱,最后攒了半辈子的养老钱就被这么折腾出去。 庞氏骗局即便在现代社会也没有什么彻底杜绝遏制的方法,一旦开始,难以终止,直到崩盘之日。而在这个时代,官府也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诈骗案的危害,更不要说骗局本身还被覆上了一层宗教包装,没有媒体的警示,官方的遏制,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她告诉孙璞玉,是因为泰和商会不少人参与了这件事,如果这些人被卷入过深,孙家必然要受到波及。 孙璞玉起身,面色凝重,道:“我要去一趟知府衙门。此事晋阳城不少商户都参与其中,如若真如你所言,后果不堪设想。” 孙璞玉这个“如若”让石聆心中有些不悦,她冷哼:“要不要打个赌?” 孙璞玉微怔,随即失笑:“不了,我从不赌。” 他向来不喜欢一切寄望于运气的游戏,因为他的运气总是很差。 临行前,孙璞玉突然回头,道:“琮秀,此事关系重大,我并非不信你,只是……” 石聆看了看孙璞玉,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本人所有金融体系的信息,包括庞氏骗局的设定原理等,都是咨询的业内同事,作者本人并非金融达人,若有错处还望包含。 第34章 竞争 原本石聆是要和孙璞玉同去府衙的,所谓帮人帮到底,由她来解释,事情也能清晰一些。但是孙璞玉执意不肯。石聆知道孙璞玉是一片好心,担心白知府对她心存芥蒂,便也不再强求,况孙璞玉也应允,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告知她一声。 翌日早,锦绣坊门口张灯结彩,引来不少好事者围观。石聆一大早便被鞭炮声轰炸至醒,还以为是店里出了什么事,忍着头疼起身,却见鞭炮声是源于对面新店开张。 对面原本是家医馆,后来被盘了出去,房子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修整了,动静挺大,只是没想到开张的动静更大。红绸子从二楼垂到一楼,几乎挂满整个门脸儿,门口还请了杂耍班子,什么舞狮子,顶盘子,叠罗汉,轮着个的表演,下了不少心思。 石聆本还睡眼稀松的,这会儿倒也看得精神起来,来古代这么久,却还没怎么经历过这些古代娱乐,更何况是在家门口,方便。伙计们也个个伸头探脑,石聆看这架势,上午大概不会有什么生意了,便也准了他们去门口看热闹。 只是当那牌匾上的大红绸子揭下来的时候,锦绣坊众人便笑不出来了。只见黑地儿金字龙飞凤舞地写着:永乐布庄。 ……靠。 石聆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忍不住爆了一句粗。 见过抢生意的,没见过这么抢生意的,布庄开到绣坊对门来了,这算什么?行业一条街?构造织造业商圈?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石聆提起几分机警。这等选址,等于是给锦绣坊下了一封战书,她断没有不接的道理。 腊九脸色也不太好看,小声询问道:“掌柜的,要不要我派两个人去看看?” “不用,”石聆道,“我去。” “啊?”腊九不放心,“掌柜的,这条街上的人都认识您,我担心他们会刁难……” “我以客人的身份去,他凭什么刁难我?”石聆不以为然。 市场调查,竞品调研本来就是经商的重要过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连开在对面的店都不去看看,她这个掌柜也就太不称职了。 石聆再一次没有想到的是,她才收拾妥当,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却有人迎了上来。 只见锦袍玉带的桃花眼公子哥儿喜气洋洋迎面而来:“石掌柜!好巧!好巧啊!呵呵呵呵……” 饶是向来淡定的石聆,此刻眼角也抽了两抽:“你是赵……一二三四五——” “六!赵六!”锦衣公子哥儿利落地接口,丝毫不给石聆愣神儿的机会,自来熟地道:“昨日石掌柜去的匆忙,忘了和您说,其实我来晋阳,也是做生意的,刚盘了家铺子,就开在锦绣坊对面,你看这事多巧?可见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石姑娘!你我有缘啊!” “什么?对面的布庄是你开的?”腊九一听,小暴脾气蹭蹭就上来了,语调骤然拔高:“你还好意思过来打招呼!” 这人的脸皮,真的是城墙做的吗?! “腊九。”最初的吃惊过去,石聆倒是很快恢复冷静。这事也就是巧了些,并没有什么奇怪。晋阳这么大,布庄每条街上都有,也没人规定一条街上不能开两家布庄。偏生她与赵六还见过不只一面,可见他口中的缘分果真是有些的,只不过这等孽缘,不要也罢。 “腊九,来者是客,给赵老板上茶。” 石聆迅速切换心态,只当做对方是同行,拿出了商人的立场和态度行事。她客客气气地道:“赵老板不来,我也正要备一份贺礼送过去,大家都是邻居,以后还要彼此照应。” “正是,正是,说得太对了。”赵六表示不能更赞同,又不着声色地把石聆打量个遍,企图看出点什么,见石聆当真没有心怀芥蒂,不由笑容更为夺目:“早听说锦绣坊的琮秀姑娘不仅善于经营,且行事磊落,胸襟不输丈夫,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完,赵六一挥手,后面的伙计便送上一本册子。 赵六状似虚心地道:“琮秀姑娘,实不相瞒,在下于这布匹生意上并非内行,特意带来一些样品给石姑娘品鉴一下,还望指点一二。” 一看到那册子,腊九不由“咦”了一声。 石聆抬眼一看,心中冷笑。 那是一本她再熟悉不能的册子,里面整齐装订的是锦绣坊店内所有的货品小样,旁边分门别类地做好了标记,以便顾客选择。这东西她不是第一次见,彩衣轩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而眼下这本,显然在装订上又下了心思,布样裁成了更精巧的模样,纸张也更为结实,便于翻阅,内容更是详尽,连料子的产地和织造手法都一一注明。远远看去,不像什么货物花名册,倒像是珍贵的精装本。 这是“战书”。 石聆面不改色地道:“赵老板有心了,这册子比起锦绣坊的还要精美三分,石聆看了,也爱不释手。” 赵六喜上眉梢:“当真?石掌柜可别哄我高兴,我是诚心来求指教的。” “指教不敢当。只有些浅见想与赵老板探讨。” “但说无妨。”赵六眸光闪烁。 “做生意归根结底讲究的还是货真价实,至于其他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手段。”石聆说着,细细抚着手中精致的册子,“样品的作用在于让顾客在更少的时间浏览更多的信息,讲究的是简单明了,赵老板的册子固然精美,但是一则花样太少,二则编排精巧,主体却不够突出。简单的说就是,买家看不懂。” 石聆自始至终表情淡然,并不觉得自己再以经验压人,恰恰相反,他觉得赵六应该谢谢她。无论这个赵六是何居心,有一点他却没有骗她,他的确是外行,从这些细节便能看得出来。 锦绣坊的册子,突出的是布样本身,顾客若对哪一种有兴趣,自有伙计来解答。顾客看样品,不过走马观花地一扫,根本不会花时间去看细致的小字,所以锦绣坊样册的订制是有严格体系的,写什么,不写什么,根据的是顾客想看什么,不想看什么,这些是石聆花了大量时间在实践中总结的。 同样是抄袭,彩衣轩未必没有能力做出一本这样精美的册子,但是刘巧娘选择尽可能模仿锦绣坊,这恰恰是她的聪明之处。刘巧娘未必是有心,但是她到底做布匹生意多年,本能让她一眼就看到了重点。这正是财力强大的赵六所不具备的。 赵六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的神情。 “石姑娘果然坦诚,如此直言,石姑娘就不怕我抢了锦绣坊的生意?” “我做这些只是为了锦绣坊的经营,既然有效,便杜绝不了抄袭模仿,我若因这些畏缩不前,那才是本末倒置。赵老板诚心问我,我便不说,以赵老板聪明才智,他日也能想通,到时候怕要怨我是个虚伪藏私之人,何不趁此卖个人情呢?” 石聆面上漾起淡淡的笑容,眼中的自信不言而喻。 她所做的这些,并没有哪一条是她独创的,也不过是前人的智慧和经验,因此即便被人模仿,她也从不觉得有什么。这些好的经营理念和手法,原本就应该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何必掖着藏着,显得小气。 “石姑娘当真是坦荡之人。”赵六沉思半晌,似是想到什么,失笑道,“我突然觉得将布庄开到这里,似乎不怎么明智。” “赵老板何出此言,也没谁规定这街上只能有锦绣坊一家布庄,有钱大家赚,各凭本事罢了。” 石聆语气平平,神色淡然,只是抬眼的一刹那,赵六没来由地背脊一冷,总觉得石聆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就好似是——斗志。 赵六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他来招惹锦绣坊,是不是真的……错了? 战火很快蔓延开来,石聆一切如常,倒是腊九十分郁闷。 自打永乐布庄开张后,分了锦绣坊不少客源。那永乐布庄什么料子都比锦绣坊便宜上几文,加之就开在对面,简直是摆明了抢生意。降价这种行为在同行间是最叫人不耻的,锦绣坊的伙计们对此也是愤愤。 腊九追问策略,石聆只道新店开张,东家烧烧钱,打个市场是正常的手段。人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易硬上,做好本家生意便可。永乐布庄虽然生意红火,但一直在做赔本生意,再过半年,你且看它? 腊九无奈,只得耐心等待,时不时诅咒一下对面早日烧光本钱。但另一件事他就没办法忍了。 那个赵六,永乐布庄的东家,这些天隔三差五便到锦绣坊来“取经”,而石聆居然也真的教他。腊九觉得这个赵六动机很有问题,掌柜的做法更有问题。 “掌柜的!那是咱们的对头啊,你干嘛有问必答?回过头来他有样学样,坑的不是咱们自己?” 石聆瞄了一眼,示意他用不着操心。 “我心里有数。” 赵六是个十分好学的人,她并不讨厌,况且她那也算不上“教”,不过是一些探讨。她也就那么一说,至于怎么做是赵六的事,经商是一门大学问,她脑中吸取的是前人的智慧,做事凭的是日积月累的经验,这些真不是一教一学就能会的。再说她也并非那么光明磊落的人,小心思谁都有,她也不例外。比如她虽对赵六的问题知无不言,但永乐布庄大幅度降价这事,她只是“顺嘴”提了一句,赵六摆明没听进去,她也没有理会。 锦绣坊最近客源减少,和永乐布庄的降价策略脱不了关系,但是石聆一点儿也不急。晋阳城布匹商人就那么些个,各家布庄的东家掌柜都很熟悉,赵六再厉害也开辟不出其他渠道。他这样违背市场规律乱来,用不上一个月,自会有行家来收拾他。 这些事都用不着她插手,石聆如今最挂心的是另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腊九:掌柜掌柜,有rmb玩家跟咱们打擂台! 石聆:一个萌新而已,有装备没技术的死土豪,不用理他。我们要关注的是全服局势,最近好像有人在拍卖行炒作游戏币,你去查一下。 腊九:是! 第35章 吃醋 自孙璞玉求见白知府已过半月,先前白知府还对此事颇为重视,说要亲自率人去白云观查看。只是如今此事却没了声响,而千金符非但没有被禁,反而越来越盛行。 这几日,几乎每日都有人来锦绣坊“布道”,只因那位玄妙道长说,推广“道法”可积累功德,让千金符更加灵验;一时间,晋阳城内道门香火大胜,“千金符”几乎成了晋阳城家家必备的“镇宅之宝”。 自始至终,石聆都对外面的流言视而不见。直到腊九发现锦绣坊的伙计有人偷偷买了千金符,石聆说到做到,果然将人辞退,其余人见她并非说着玩,尽管心中尚有不服,却也不敢非议。 与锦绣坊相同的事,泰和商会也发生了。孙璞玉最近查出好几笔有问题的账,起因皆是掌事因被“千金符”套牢了银子,不得已挪用公账。孙璞玉在这方面继承了孙鑫雷厉风行的风格,对于贪赃绝不姑息,直接撵人。而他也终于意识到了石聆之前所说的话并不夸张。于是孙璞玉又拜访了白知府一次,没想到,这一次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白知府表示已经派人彻查过,白云观并没有问题,玄妙道人乃是得道高人,怜世人辛苦而入世,损自身道行救世,绝非他们所说的欺世盗名之徒。至于“千金符”一事,并未有人来上告损失,所以无法立案,也就是说孙璞玉所指的这项诈骗的罪名是不成立的。面对知府大人的固执,孙璞玉第一次有秀才遇上兵的心酸感。他不禁想,如果石聆面对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处理。 孙大少有些丧气地出了府衙,正遇上迎面一顶软轿落地,不用问也知来人是谁。 丫鬟掀起轿帘儿,身姿聘婷的女子款步而出,走到孙璞玉跟前,盈盈一礼。 “孙世兄,又见面了。” “见过白姑娘。”孙璞玉此刻并没有什么心情寒暄,只是见到白瑞娇俏生生的小脸儿看过来,却也不好表现得太冷漠,便道:“白姑娘可是来探望知府大人?” “父亲今日夜间常咳嗽,我奉母命,来为父亲送些暖胃的汤剂。”白瑞娇柔声道。 “白姑娘大孝之人。” 白瑞娇轻笑:“孙世兄何尝不是对姨母孝敬有加。” 顿了顿,白瑞娇又道:“世兄面有郁色,可是有心事?” 孙璞玉想到上次便是白瑞娇义无返顾为石聆谏言,也是心怀善念之人,便简要说了千金符之事。 果然,白瑞娇听罢,秀眉微蹙,似也颇为惊讶。 事实上,她心里的震惊远不止如此。 这个千金符,白夫人也买了,而且还买了不少。白瑞娇不管家,对这些事原本并不关注,因母亲最近支出颇大才注意此事。初听“炼金”之术,她只觉荒谬,料想着里面定有门道,但是母亲凭着千金符真的赚了金银回来,因此,当白夫人又把剩下的钱也送去白云观时,她便没有阻拦。 如今听孙璞玉一说,她倒觉得这事**不离十。如此,可要快些劝母亲收手才是。 白瑞娇装作淡定不懂事,柔声问道:“不知这件事还有谁知晓?如今千金符影响甚广,若是传出去,怕是要出大乱子。” 孙璞玉拱手道:“实不相瞒,此事乃是锦绣坊石聆姑娘告知在下。初时,在下也不以为意,不想如今发展成如此状况。” 听到石聆的名字,白瑞娇心中不由有些不舒服。 怎么什么事儿都有她? “孙世兄和石姑娘还是那么要好,石姑娘第一个告知你,定然是怕孙世兄吃亏。”她淡淡地道。 孙璞玉不觉有异,还笑道:“她哪有这样的好心,她也说了,这事只是告知我,做不做,怎么做,一律不管。也怪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怎会呢?”白瑞娇别有深意地道:“石姑娘聪慧,既然看出其中端倪,必有解决之法。石姑娘虽然个性要强,但到底是小女子,世兄哄两句,她兴许就有主意了。” 孙璞玉失笑,摇头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这些门门道道对她行不通。你是不知道她那张嘴毒起来有多厉害。”一提到石聆,孙璞玉脸上便不自觉地露出些笑意,那些话里话外不经意流露出的亲昵熟稔,让白瑞娇有些刺耳。 “孙师兄和石姑娘是知交,自然你更为了解她,是瑞娇多言了。”白瑞娇语气冷了些。 孙璞玉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白瑞娇和石聆并不熟识,他与她说这些干什么。他再度施礼道:“此事,还请白姑娘劝劝知府大人,趁着事态尚可挽回……” “孙世兄多虑了。”白瑞娇突然道,“即便此事是石掌柜说的,也未必就真的作准。千金符涉及甚广,父亲定然有自己的思虑,瑞娇一介女子,不宜多言。还请世兄勿要强人所难。” 孙璞玉见白瑞娇态度骤变,只当她是气自己多言,只好就此告辞。 不过白瑞娇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无论这事结果如何,他总要再去跟石聆通个气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挽救之法。 白瑞娇提着食盒进入书房时,白知府已经议完了事。她心里还因着孙璞玉的事有些不爽,白瑞娇觉得孙璞玉这人……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他跟那个石聆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外面流言蜚语传成什么样子,连母亲近日都对他有些微词,孙白两家联姻这事眼看是要渺茫了。再看石聆呢,人家京城里自有大靠山,哪里用得着他来操心? 就他自己还蒙在鼓里,笨死了。 白瑞娇一时也说不上自己的心意如何。她对孙璞玉是有些好感的,但是才见了几面,也谈不上什么非他不嫁,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成亲对象罢了。只不过,一方面她见孙璞玉与石聆毫不避嫌,有些吃味,一方面也有些为这个人不值,那石聆对他分明就没半点意思,怎么他就巴巴地非要往上凑? “瑞娇儿?” 知府大人的声音将白瑞娇唤回神来,她立即换上甜美的笑容:“父亲,何事?” “这几日辛苦你。”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白知府颇为欣慰。 “都是母亲想的周到,女儿只是跑个腿罢了。”白瑞娇娇声道,“父亲这几日公务繁忙,女儿不能分忧,也只能做些小事。” 看着乖巧的女儿,白知府觉得这几日被公事□□的心灵得到了一丝治愈。 “父亲,我方才在门口遇见孙家世兄,莫不是孙家出了什么事?”白瑞娇试探地问道。 白知府脸色微沉,叹了口气:“哎,别提了。这个孙棋也是来给为父添堵的。虽说他是好心,只是此事另有干系,并非为父能左右。” “可是……千金符一事?”白瑞娇试探地问道。 虽然对孙璞玉有些不满,但是兹事体大,白瑞娇觉得自己能想明白的事情,没道理父亲想不通。为什么父亲却对孙璞玉的提议不为所动呢? “瑞娇儿,这白云观动不得。” 白瑞娇面上装作意外:“怎么,难道这白云观真有神仙?” 白知府讽刺一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世人痴迷罢了。你回去劝劝你母亲,赶紧收收心,再去白云观添香火钱,回头有他哭的。咱们家底子不厚,你可别叫她把你的嫁妆都赔出去!” 他那个夫人,他太知道了,死要面子,却又爱贪小便宜,听说了千金符的事,第一个就去败了三百两。啧,想想他都心疼,不,还肉疼! 白瑞娇见父亲脸色,心说你还不知道母亲已经又投了一千两进去……她道:“可是,母亲说白云观的仙人显灵,赐了她好多银钱,母亲持家有道,怎么父亲不高兴?” “高兴个屁!”白知府想起白夫人就生气,无知妇人,死到临头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她懂什么?那千金符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瑞娇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父亲为何不行令禁止!查封白云观?” 若这事闹大了,追究下来,朝廷还是会问责父亲的。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那白云观我亲自带人去查过,你可知我在白云观见到了谁?” 白瑞娇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莫非千金符背后有大人物撑腰? 果然,白知府一拍桌子,愤怒又压抑地道:“我在白云观,见到了沈国公一系的人!” 白瑞娇脸色骤变。 白知府道:“白云观地处河东地界,此事一旦闹开,我脱不了干系。可是沈国公于为父有提携之恩,若非沈国公,这晋阳知府的位子,怎能轮到为父来坐。沈家权势滔天,他今日能让为父生,明日便能让为父死。千金符是沈家的财路,我便是知根知底,又怎敢插手?” “父亲为官多年,向来洁身自好,并未结党,怎地如今会受制于沈家?” “傻孩子,这官场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哪里有什么清流?便是要做直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我便是没有明着投靠沈国公,可是平白得了沈家好处,在别人眼中,也早已被归为沈氏党羽,容不得我独善其身啊!” “那……这可如何是好?”白瑞娇有些焦急。 “为今之计,唯有向国公府投诚。沈国公既然选了河东下手,想必也是在试探我的态度。如今我们和沈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沈国公捏死我们就像捏死之蚂蚁一样容易,所以白云观绝对不能动,这千金符,他爱卖就去卖,为父睁只眼闭只眼便是。” 至于这千金符背后的门道,便是真如孙璞玉说的那般又如何?左右他置身事外,只要沈国公还用得到这河东府的地盘,自会罩着他。 白瑞娇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不安。一想到万一这事出了差错,他们一家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要她从高高在上的官家千金变成戴罪之人……白瑞娇不禁起了一声冷汗。 不行,家里若是靠不住,她也得早日为自己谋一条出路才是。 第26章 26、来信 石聆有些不一样了。 不只是腊九,整个锦绣坊都感受到了这一点。 并不是说石聆变得不好了,相反,她比以前更厉害,更利落,也更精明,连对锦绣坊的管理也越发上心。如今锦绣坊的伙计出门都昂首挺胸,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哪家做事,毕竟锦绣坊的待遇在晋阳城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况且经过这些日子,大家也算共同经历了好些事,大有些患难与共的情谊,石聆痊愈后,锦绣坊上下越发拧成一条心,竟是空前团结起来。锦绣坊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客流,伙计和裁缝娘子们脸上的也渐渐恢复了笑容。仿佛有石聆在,一切可怕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可恰恰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不正常。 谁也不知道石聆在想什么。 便是从前,石聆也偶尔会露出一些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情绪和表情,而如今,她更像是一杯结来了冰的水,别说涟漪,便是石子落在上面,也无动于衷。 石掌柜比任何时候都冷静,一夕之间,好像再没有一件事,一个人,能入她的眼,动她的心。 这件事感触最深的就是腊九,因为石聆虽然提高了锦绣坊所有伙计的待遇,但是独独对腊九,却越发严苛起来了。 她开始放手一些事情,要腊九学着打理,但凡有不对的,第一次她会从旁指证,但若腊九下次再错,便要扣他工钱,以示惩戒。腊九倒不在乎这些工钱,他在锦绣坊,吃住都有保障,每月的工钱如数交给家中老母,由母亲给他攒媳妇本,他自己没有太多用钱的地方。 只是石聆这严厉劲儿他却有些吃不消了。 这些事从前分明都是石聆做的,掌柜出手,又有准头又有效率,他只负责打个下手跑个腿,怎么现在石聆连决策的事也要问他的意见,若答得不好还要罚,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伙计头头,用不着学这些吧? 而当他将心中的想法道出,得到的却是石聆冷冷的一句:“你就一辈子当个伙计?” 腊九又觉得石聆说得有道理,何况石聆对他的确并无藏私,哪怕有些他暂时不能领悟的,石聆也叫他先背好记牢,简直像是在赶时间一般……腊九虽想不通,但是也知道石聆是为他好,况且这些日子他大有长进,铺子里的一些小事,他能解决的,便不再麻烦石聆。想到掌柜的大病初愈,他这也算为掌柜的分担些压力,便也不再纠结。 这日,又发生了一件好事。 京里来信了,腊九取了信回来,见石聆近日来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缓和。 “这么快?”石聆问。 京里到晋阳往返要五六天,她的信五天前才寄出去,这会儿应该刚到京城,怎地那边这么快就回了信? “那封信应该还没到,这想必是上一封的回信。”腊九猜想。 石聆颔首。她也是这样想的。 信很薄,只有一张纸,聊聊几个字,写得有点压抑,像是故意控制着手劲儿,和王莞平日有些差距,但又确实是她的笔迹。 信中只简单说了她一切安好,多谢她挂怀,叫她不要担心。又叮嘱她勿要太过劳累,身体要紧,珍重平安云云。 时隔太久,又大病一场,石聆其实已经有些忘了自己当时写了什么,王莞看起来有些焦虑,难道她写了什么让她担心的话吗?否则她何以突然说出“平安”二字来? 轰走探头探脑的腊九,石聆反复看了这一张薄薄的信笺,最终还是决定写一封回信。给袁清的那封信是腊九写的,王莞未必能看到,自己还是应该亲自回一封。 她铺开纸张,略一思索,落笔道她一切安好,勿要挂念,又写自己已经恢复记忆,想起她的家在哪里。只是那地方远在千里之外,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到达,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回去。她近日已经寻得一条线索,一旦有所发现,她即会离去,继续寻归家之路。 想了想,石聆又写道,她流落至此,多亏王莞收留照顾,她本想好好经营锦绣坊报答恩情,如今情非得已,只得将所通经商之道如数教给腊九。腊九是可造之材,必能将锦绣坊经营下去,叫王莞放心。 最后,她又问了王莞可有什么忧心之事?若是不方便写信,也不必急于回信,便是离开锦绣坊,她也会想办法告知她近况,叫王莞保重身体,勿要忧思过度。 其实若生活在现代,王莞该是个相当健康活泼的小姑娘,可惜这是个封建又闭塞的时空,王莞看似规矩,实则思维跳脱,胆大妄为,这种个性注定要自寻烦恼,石聆不知道怎么宽慰王莞,也没有能力帮助她改变现状,只能尽力安慰。 “ihopethattheworldturnsandthatthingsgetbetter.这是我家乡的一句话,意思是,我怀有希冀,这个世界会改变,事情会越来越好。” 写完这句,石聆将信封好,出门交于腊九。 “掌柜的,孙少爷来了。” 石聆有些意外:“怎么不叫我?” “我说你在书房写信,他说不必打扰,他在店里等你便可。” 石聆来到铺子,果然见孙璞玉又坐在老位置,慢悠悠地品着她家的茶水,翻着她家的样品册子。经过上次,她有一阵子没见到孙璞玉了,石聆还以为以孙璞玉好面子的性格,会避而不见更久一点。 事实上,上次她不和孙大夫人计较,多少也顾及到了孙璞玉。否则,纵然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石聆也断没有吃亏的习惯。生病的那些日子她虽然意识不清,但醒来后却也能如数回想起来,她知道自己欠了孙璞玉一个大人情。 这个时代真心待她的人本就不多,王莞,袁清,腊九,锦绣坊众人,如今又多了一个孙家少爷。说起来他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而石聆向来恩怨分明。 “今日怎么有空?”石聆也不客气,径自在边上坐下,“商会不忙吗?” “自然忙,爷爷在京里又并了几家铺子,要我这边跟进货源,找不到的,只好先拿这边的货补,几批东西送来送去的,乱得很。”孙璞玉说着,瞄了石聆两眼,“你这是全好了?真好了?” 上次的事闹得太难堪,他本来也放不下脸面再来锦绣坊,加上商会繁忙,母亲又日日在耳边喋喋不休,甚至派人监视,闹得他不胜其烦。不过他叫人来探望过石聆,听说她大好,总算放了心,可是自己却更想过来看看了。 “这么忙还乱跑?”石聆打趣他。 “忙里偷闲。”孙璞玉有些尴尬地道,“石姑娘,其实此次来……” “怎么又叫‘石姑娘’了?” 孙璞玉一怔,随即知道她说的是石聆病时他那些逾礼行径,不禁脸色微红,“是孙棋唐突。” 石聆见他如此紧张,才想起这是古代,女儿家要含蓄,干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我当你是朋友,称呼上,你便也随意些。” 孙璞玉一听,面上重又染上笑意:“那你也别叫我孙少爷,叫我阿棋。” “不可,那是亲人之称,我若叫了,你母亲不喜。” 孙璞玉脸色一僵,想到母亲种种言行,不由惭愧:“母亲性情是有些骄纵,便是在家中,父亲也多让着她的,让你受委屈了。” 石聆摇首,叹道:“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机会骄纵任性的,你母亲是个幸福的女人,你该为她高兴。” 石聆想起了自己那苦命的娘亲,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年长于我,我依旧称你‘孙兄’吧。” 孙璞玉本想说,若直呼“阿棋”不合适,叫他璞玉亦可,见石聆开口,却也只好把话吞回去。 “孙兄刚才似乎还有话说?今日到访总不会单单来喝茶吧?” 今日相见,石聆一方面是想化解廖氏之事在两人之间酿成的尴尬,一方面也是想摆正两人的关系。 在石聆眼中,孙大少是不错的朋友,若在现代可能还是不错的对象,可眼下,也仅此而已。她既决定要不择手段回现代,便也不想和这里的人牵扯过深。一个王莞是意外,一个锦绣坊是机缘,再多便不该了,尤其是感情上的误解,最是要不得,平白误人。 孙璞玉一经提醒,忙道:“你看我,竟把正事忘了。为庆贺你痊愈,我在醉仙楼订了一桌席面,不知石掌柜可愿赏脸?” 说起来,这又是赔礼的表示。 似乎打从他认识了石聆,每次见面都是在赔礼。初时下人莽撞,惹了她生气;随即自己失礼,惹了她生气;如今自己学聪明了,也管束了下人,偏母亲又出来作妖……他俩还真是八字不合,孙璞玉不无尴尬地想。 而他们这份交情,居然就是在赔礼道歉之间磨出来的。 石聆故作思虑:“试问,这天下可有白吃的午餐?” “有有有,真的有!”孙璞玉积极地道,“绝对白吃。” 石聆唇角一抽,瞪了他一眼。 孙璞玉不解。 怎么,他又说错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过渡章》《昏迷前还有个小怪没打,大家还记得吗? 以后的更新时间调整至17:00,提前一个小时.因为上官6点下班,6点以后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如果存稿箱有什么问题发现不了。 另外,放存稿箱是为了定时定点,上官有存稿,但都是边修边发,所以大家的留言我都会看,于是……小伙伴们哪怕是养肥中的,也偶尔露个头吧qaq这文数据这么惨也不指望v了,主要是点击也低的可怕,我在努力检讨。你们再不说话,我真的好寂寞啊……qaq ——虽然怎样都会写下去的啦! 最后,关于男主的问题,虽然这是个女主剧情流文,但是有男主,男主已经出场了,男主头上有个叫“男主光环”的东西,还是挺好认的。虽然前期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你们造他有多努力嘛?q口q(男主表示你奏凯!摊上这样的亲妈宝宝心里苦qwq 第36章 投缘 石聆今日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早觉。 锦绣坊步入稳定发展阶段,大小事宜腊九也逐渐上手,即便没有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难得的是今日对门的赵六也没有来骚扰她,锦绣坊众人各司其职,各行其是,居然没有人发现她这个掌柜的偷懒了。 洗漱用饭完毕,石聆也没有急着去前面的铺子,就悠闲地坐在廊上,借着舒适的晨光翻起书来。 她手里这本《行止记》是前几日与王莞的回信一道寄过来的。 王莞的信依旧简短精炼,似是有意回避近况,只叮嘱她切勿过分伤神,既来之,则安之,待缘分到了,必可达成所愿。随后还寄了一本书与她解闷。 石聆读罢,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欣慰于王莞此番回京后,竟好像一夕之间变了个人,成熟许多,如今非但不再钻牛角尖,还能反过来宽慰她;感慨则是,不知道是什么变故让王莞心性转变如此之大,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无论如何,王莞的所为,她总是感激的。 这个时空她信得过的人不多,阿莞年少,她以为她不懂便无心多说了些,没想到王莞非但没有排斥她,反而懂她心意,为她着想。如今石聆在这个时空也总算有了个能倾诉的闺蜜,不至于独自苦闷。想家的时候便直言想家,有所成就的时候也直言喜悦,石聆本身不是多言之人,但提起笔来却总能将平日难以开口的心事流畅倾诉,王莞每每回复三言两语,虽常有词不达意,但关心之情溢于言表,总能让她心中焦虑舒缓。 就像这本《行止记》,虽说是寄给她解闷儿,但里面以故事的方式介绍了明珠朝许多传说习俗等,让石聆对这个时空又有了崭新的认识。 在她之前的“梦”里,她生下来便没有出过那方小院落,对外界的了解全源于娘亲的讲解,后来被送往庵里,更是过得浑浑噩噩,连记忆也不全,因此半土著半穿越的她,也并不比那些书里的穿越女占什么便宜。此前她也因为疏忽大意,有好几回被奶娘咬住错处,好在有王莞和袁清顶着。如今她因生意的缘故,接触人渐多,周围能问的只有腊九。可腊九到底是男子,她不好什么都开口,这本《行止记》倒是无意间帮了大忙。 值得一说的是,这本书遣词造句偏于白话,并没不咬文嚼字,断句也清楚,让石聆看起来很省力,且故事浅显易懂,用语诙谐幽默,听说这《行止记》只是上部,还有一部下文叫做《秀丽记》,主要介绍明珠朝各地风景的,石聆倒是很有兴趣。书的下角有“火奂生”三个字,这便是作者名字了,石聆默默记下,想着回头见到这作者的书务必要留意。 不过石聆的悠闲并没有持续很久,她才刚翻了不到三页书,便见腊九一路小跑奔来,一脸愤恨的小模样。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惹了他。 不等腊九开口,石聆道:“我这就过去。” 腊九一肚子苦水不得发泄,只得狠狠地点了点头,等着他家掌柜的亲自去收拾门口那妖孽! 一进门,石聆便被店里的排场吓了一跳,随即微微皱眉。 怪不得腊九要生气。 只见店里云山雾绕,不知谁在门口搬来一个不小的香炉,浓重的檀香味道熏得石聆一阵眼红鼻痒,更扯的是香炉后面还被抬来一尊财神像。 饶是石聆也被赵六这三天两头的新花样闹得有点烦,她不悦道:“赵老板,你又想干什么?” 不想她这一呼,赵六突然就从“云雾”中跳出来,一下子窜到石聆跟前,高声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 石聆一个激灵,死死地拖住赵六的胳膊,眼见那千金重的膝盖就要着地,石聆使不上力气,下意识地照着他膝盖踢了一脚。她没控制力气,因此赵六还是跪下去了,只不过他跪下去的瞬间就接着爬了下去,还大喊了一声“哎呦”。 见赵六没有拜成,石聆松了口气:“赵六,你这是做什么?” “秀秀,我是来拜师的!” 石聆背上升起一股寒意,也忘了打从哪一次其,这赵六便擅自改了这个亲昵的称呼,几番说他都无用。 “赵掌柜,你我平辈论交,拜师之事从何说起?再说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我店里闹,也影响我家生意。” “秀秀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你说我的永乐布庄不出一个月必会被断了货路,我不服,与你打赌,若输了就拜你为师。” 石聆一愣,头脑里回顾了一番,奈何事情太多,这事似有若无,她也记不清了。 “即便有此事,也不过是一时戏言罢了。” “不是戏言!不是戏言!”赵六兴奋地道,“秀秀你说得太准了,今日刚好是永乐布庄开业满一个月,之前供货的几家商行,突然齐齐统一了口径,全都不供货给我家啦!” 石聆睨他。 这个情绪不对吧,怎么人家不供货给他,是这么让他高兴的事吗? “秀秀神机妙算,我赵幼贤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就此拜入秀秀门下!”说罢又倾身要拜。 这一次腊九机灵,挡在他身前,凶巴巴地道:“干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放尊重点啊,谁叫你乱拜了,我家掌柜可没答应收什么徒弟!” 腊九更想说的是:掌柜的就算真要收徒弟,也应该是自己啊!这赵六算哪根葱,凑什么热闹! “你闪开,我要和我师父说话。”赵六伸长身子去看石聆。 “谁是你师父!我告诉你饭可以乱吃人不能乱叫!”腊九坚固防守,不许他上前一步。 石聆被这两个活宝吵得头疼,一抬头,却见孙璞玉忧心忡忡地进门。 今天还真是人齐! 孙璞玉见店里的情形一怔,没等开口,就被赵六抢了先。 “你是谁?来锦绣坊干什么?要拜师可得排队,今天是我先来的!” 面对凶巴巴的赵六,孙璞玉一头雾水,嘴巴张了两张,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转身绕过赵六,来到石聆跟前:“琮秀,我有话跟你说。” “秀秀!是我先来的!”赵六活像要不到糖的孩子。 石聆对某个聒噪的源头不予理会,向孙璞玉问道:“是千金符的事吗?” “正是。” “不顺利?” “你怎么知道?”孙璞玉意外。 “还用问,你脸上都写着呐。”赵六得意地道。 “白知府说白云观没有问题,我觉得他在撒谎。” “那不是废话,那老头油得很,肯定不会跟你说实话的。”赵六一脸“兄弟你太甜了”的表情。 孙璞玉皱眉:“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官官相护嘛,这都不懂。”赵六苦口婆心,“肯定是白云观后头有人,这个人他又不敢得罪,只好敷衍你了。” 孙璞玉一怔,面向赵六:“我居然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哎,这种事我见多了,没什么稀奇。” “那你觉得白云观的背后会是什么人?” “你算问对了!这个人必然大有来头……” 突然,石聆转身离去。 “琮秀?” “秀秀你去哪儿?” 石聆转身,无甚情绪地道:“二位既然如此投缘,大可继续,石聆另有要事,就不打扰了。” 什么叫一见如故?就是如此吧! 书房内,气氛有些诡异。三人分席而坐,石聆埋首处理账本,只偶尔抬头,确定另外两人还未离开。 孙璞玉与赵六对视一眼,齐齐又开口。 “琮秀。” “秀秀。” 孙璞玉看向非要跟来添乱的赵六,拱手道:“在下泰和商行孙棋,是琮秀的好友,适才忘了问,这位仁兄是……” 赵六有样学样,漾起笑颜:“在下永乐布庄赵幼贤,是秀秀未过门的徒弟。” 啪。 石聆手下一个用力,狼毫笔力透纸背,墨迹晕染,这页儿算白写了。 孙璞玉嘴角也是一抽,还真从没听过这么有个性的自我介绍,尤其这人一口一个“秀秀”,如此亲昵,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得亏了石聆居然没把人打出去。 “琮秀,千金符一事,便是如此,你看此事可还有挽回的余地?”孙璞玉总算还记得正事。 石聆终于抬眼。她将笔放下,坐直了身子,郑重地道:“没有。” 对于孙璞玉带回来的消息,石聆并不意外。白云观敢在晋阳做这么大的局,要说背后没有个幕后推手,那都不符合剧情逻辑。这世间的公平正义,大多是需要权力去支撑的,可惜当人真正掌握了权力,却又显少会去支持所谓的公平正义。 很明显,千金符一事就是一出典型的官商勾结戏码。官有势,商有财,财能固官,官能助财,古往今来大多是这么一回事。因此当孙璞玉再三征求她的看法,她只能回以四个字:无能为力。 她无权,斗不过官;也无财,斗不过商;无背景,斗不过人。 庞氏骗局的根本就是掌握了人的投机心里,这是人心的漏洞,没那么容易填补。 石聆这话并非第一次说,孙璞玉心想果然如此。只是泰和商行面对的麻烦却不止如此,他今日得知,已经有不少商行元老被千金符套牢,一旦事发,势必会动摇这些人的根基,那么行会的供应链就会出事。 泰和商会规模庞大,行会运营环环相扣,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见孙璞玉面色凝重,石聆略微思忖,道:“千金符的事我虽无法,但是若有同类商品出现,兴许可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缓解千金符带来的困境。” “同类?”孙璞玉苦笑道,“这种经营模式之前闻所未闻,哪有同类?即便有,岂非又一是场骗局?” “那倒未必。我们可以自创一个噱头,不过这需要大量资金,我没有钱。”石聆坦言。 锦绣坊不是她的,她只拿自己的工钱,她赚了钱都是王家的,所以她并没有说谎。 孙璞玉似在考虑她提议的可行性,只是如今明知未来有难,行会的资金他也不敢随意挪用。 突然,一个声音□□来:“我有钱啊。” 只见赵六笑吟吟地道:“看样子,二位是有生意要做。不才刚好有些闲钱,想入个股,二位觉得可好?” 孙璞玉皱眉:“你——” “你有多少?”石聆问。 “你要多少?”赵六答。 石聆唇角微扬,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钓到了rmb玩家组队,石姑娘表示计划通。 第37章 琮礼 唐明镇,松石书院。 秋闱已过,松石书院内书声朗朗,气氛紧张。今年松石书院二十八名参加乡试的学子中,七人中举,其中一位还高中第二名,与解元只有一步之遥。夫子对其寄予厚望,对其余六人也多有督促,只希望这几位才子能在过了年的春闱中一展抱负,为松石书院争光。 唐明镇紧邻晋阳,晋阳富庶繁华,但也太过浮华,唐明镇古朴幽静,最适合修身养性,读书上进。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唐明镇曾出过一位民间大儒,那便是松石书院创始人石松人,“松石书院”四字更是□□皇帝御赐。□□年间,明珠朝学者曾在此汇聚一堂,成立“松石学会”,探讨学问,论道古今,成为□□年间的佳话。 到了这一代,松石书院已经由石松人重孙石秉荣继承。石秉荣自幼聪敏好学,三岁能文,七岁赋诗,十八岁时便已是举人之身,只是石家到他这一代一脉单传,石秉荣又是至孝之人,最终放弃仕途,从父亲遗愿继承家业,继续留在书院,为莘莘学子传道授业解惑。 石秉荣而今年逾五十,膝下有二子二女,长子长女皆由商户之女杨氏所出,次女和幼子则为礼部尚书旁支族女韩氏所出。杨氏体弱,六年前病逝,杨氏去世第二年,韩氏被扶正。韩氏出身书书香门第,为人知书达理,不久又为年过不惑的石秉荣添了幼子,自然深得石秉荣喜爱。这位续弦夫人对书院也十分上心,夏日送自己亲手做的冰汤给学子解暑,冬日里又时常来巡查书院,看窗纸糊得可严实,炭火可够暖……宛如一位慈母,无微不至地关照着松石书院的考生,学子都亲切地称其一声“韩师娘”。 眼看着要入冬了,趁着中午的工夫,韩氏又亲自来给几位家境贫寒的学子送了几件崭新的棉衣,那几位学子都是中举之人,此刻不见丝毫骄躁之气,面对师娘馈赠,个个感激不尽。其他夫子见此情景,也叹石老爷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一片其乐融融之中,却也有些不和谐的分子参与其中。在众学子围着讨好师娘的时候,有一人仍端坐于自己案前,仿佛周遭喧哗不过幻象,一心醉于圣贤之书。 可惜有人不放过他。同窗用胳膊杵他一下,小声道:“哎,琮礼,你娘来了。” “她不是我娘。”石琮礼眼也不抬,冷冷地道。 同窗白了他一眼:“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后娘怎么了?我倒也想有这样的后娘呢。” 石琮礼看他:“你居然诅咒自己亲娘?” 同窗慌忙掩口:“可别瞎说啊!被我老娘知道还不得扒了我的皮?我就不明白了,师娘哪点不好,全书院的人都喜欢她,偏你老是冷着脸。” 石琮礼不予理会,再度将头埋回书本。 不过他没能安静多久,因为韩氏端着一个食盒朝他走来,柔声道:“琮礼,你看你最近都不回家,用功读书是好事,但也要当心身体,我准备了些汤食,趁热喝了吧。” 韩氏一靠近,一股浓郁的鱼腥味儿便随着食盒飘过来,石琮礼一阵反胃,下意识地挥手。 “走开!别靠近我!” “呀!” 石琮礼只是胡乱一挥,并不觉自己碰到什么,却听韩氏一声尖叫,那食盒内的汤水居然全扣在了韩氏裙摆上。石琮礼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愤怒地看向韩氏。 “你故意……” 指责的话才到嘴边便被打断:“石琮礼!你太过分了!” 说话的正是方才得韩氏赠衣的卢中游。卢中游乃是今年乡试的第二名,被石秉荣寄予厚望,石琮礼虽然也中了举人,却不过是第二百六十八名,对于其他几位百名内的学子而言,不过是个添头罢了。况且石琮礼乃是石家长子,被书院的夫子寄予厚望,谁想到头来只拿了这么一个成绩,这让出身寒门的卢中游很是瞧不上。 韩氏对寒门学子常施以小恩小惠,多有美名,此事便是谁看了,也都会道一声石琮礼的不是。 石琮礼正要分辨,却听韩氏柔柔弱弱地道:“大家误会了,不是琮礼的错,是我没能拿稳……” “师娘,你对他实在太纵容了!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石琮礼对嫡母不敬,有违读书人之本。” 石琮礼本就恼怒,此时听闻“嫡母”二字,心火一起,愤然道:“我没有这样的嫡母,我母亲早就被这毒妇害死了!” “放肆!” 一声怒斥传来,学堂里顿时鸦雀无声。石琮礼也是浑身一震,他回头,见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两人,其中之一正是父亲石秉荣。 “逆子!逆子!你给我回家去思过!想不明白,就不必来读书了!丢人现眼!”石秉荣厉色道。 此语一出,其余夫子也不由吸了一口气。 春闱在即,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便是石琮礼再有错,也是举人之身。书院里是静心学习的地方,典藏齐全,又有众夫子解惑,石琮礼向来学问不错,即便这次乡试失利,会试也未必就不能高中,可如果这时被遣回家去,却是对他大大的不利。 石秉荣难道真要放弃这个儿子了? 众学子窃窃私语,面对僵持的场景,竟谁也不敢出声。有夫子惜才者,忍不住道:“石公,大公子是无心之语,当下春闱在即,大公子身负众望,还望石公网开一面。” “身负众望?哼!身负众望的是中游,与他有什么关系?”石秉荣想到石琮礼这次的名气,便觉得老脸无光,越发气愤:“本以为你只是读书不行,如今竟连人品也堕落至此,你刚才对你母亲说的什么话?没有良心的狼崽子,亏你母亲还时时替你说好话。还不快道歉!” 夫子松了口气,心知这是石秉荣留了活口,忙回首道:“大公子,快与你母亲陪个不是,我们读书人最讲究孝道,日后万不可对嫡母不敬。” 石琮礼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对着韩氏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看吧,没有娘的孩子就是这样,谁都能踩一脚。那汤明明就是韩氏自己故意洒在身上的,他不信在场所有人都是瞎子。可是看见又如何,即便知道韩氏此人表里不一,但是有父亲为其撑腰,书院学子不敢多言,寒门子弟受其恩惠,不愿多言,夫子畏父亲权势,不肯多言。 到头来,他到要给这恶妇认错。 是他没用,当初救不了母亲,如今也保不了妹妹。 见石琮礼迟迟不开口,石秉荣火气又有蹿升的迹象,韩氏看了自家老爷一眼,一咬牙在自己胳膊内拧了一把,顿时双目通红,一脸泫然欲泣。 “老爷!都是妾身的错,你不要为难孩子。自从姐姐去后,琮礼就对妾身多有误解,定是妾身做得还不够好。”韩氏泪眼婆娑,窈窕身影左右晃了两晃,竟似伤心至极,又强忍坚强,叫人好不怜惜。 见石琮礼不说话,韩氏还催促道:“琮礼,快给你爹认个错,不要再置气了。都是为娘没有端好汤碗,是为娘错了。” “够了!”石秉荣见韩氏如此委曲求全,更是火冒三丈:“逆子!你给我跪下!” 石琮礼见韩氏还在作态,好容易压下去的气性再绷不住了,奈何他嘴拙,又是这等情景,他便是说什么错什么,不说更错,除了认错竟是没有其他路可走。 罢了,罢了。 这样的书院,这样的家,还有什么好割舍不下的! 石琮礼深吸一口气,随即身子一矮,撩膝跪地,只是却不是对着韩氏,而是对着石秉荣。 “父亲,儿子自知愚钝,不能为石家争光,愿回家潜心思过,还望父亲准许。” 石琮礼此语一出,那为他说情的夫子顿时脸色一黑。 这孩子……哎!这孩子! 石秉荣见儿子宁可退学也不认错,顿时脸色漆黑。 “好……很好!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不得再来书院!” 就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石琮礼不卑不亢地一叩首,朗声道:“谢父亲成全!”说完,他起身,坦然地收拾案上的东西,竟是真的准备回去了。 当走过韩氏身边的时候,他没忽视韩氏眼底那抹计谋得逞的得意,石琮礼双拳紧握,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见到与父亲同来的韩氏兄长韩成,这韩成是远近出了名的纨绔,此刻出现,肯定没什么好事,指不定又要和他那妹子狼狈为奸算计什么。石琮礼想到冤死的母亲,和那没得不明不白的妹妹,真是看他们一眼都觉得恶心,冷哼一声,就此离开。 看着石琮礼挺直的背影,显然是不服他这个父亲的教化,石秉荣觉得面上无光,又思及儿子如此不争气,更是心头烦躁,拂袖背过身去。 韩氏与门口的兄长对视一眼,对自家老爷巧笑道:“老爷,孩子说的都是气话,您别往心里去,他心里还是敬重您的。” 瞧瞧,再怎么倔脾气,他爹让跪,不还是跪了? 可恨这死孩子,怎么都不愿意承认她这个嫡母的地位,当真难缠。如今逼得他退了学,也算在他仕途上拦了一脚,看他以后还怎么趾高气扬。 韩氏如今被扶正已三年有余,杨氏在时,占着正妻的位子,她没少受人冷眼。她堂堂三品尚书家韩氏族女,虽只是个旁支,倒也是个正经大族出来的姑娘,那杨氏不过一商户,仗着为书院出过几个臭钱,就压在她上头,凭什么? 如今杨氏好容易死了,偏她儿子还占着个嫡长的位子,真叫人心烦。石家如今不过是一个书院的营生,早已不是石家老祖宗那时的盛景,除了捧着个□□御赐的牌坊,别的就是个空壳子。若是这也叫石琮礼那个小狼崽子捞了去,她的一双儿女可如何是好? 当娘的,总要为自己的儿女打算。 计谋得逞,韩氏心情舒适,好言安抚了石秉荣,又在书院众夫子学子面前惺惺作态了一番,韩氏愉悦地与自己兄长上了马车。 韩成见妹妹心情不错,谄媚道:“妹妹好计策,连我带石秉荣来的时辰都掐准了,这出戏演得实在漂亮,愚兄佩服!这下,那臭小子怕是难以在春闱翻身了。” 韩氏听得舒心:“这算什么?这才是开始。我就是要让杨氏和她那一双儿女知道,石家的一切合该是我韩莹莹的。她一个商户之女,跟我争,她有什么啊?她就是生了长子长女又如何,一个不成器,一个和她一样是短命鬼,连她的嫁妆最后都归了我,哼,不量力。” “妹妹说得是!”韩成笑道,“妹妹向来足智多谋,小小石家还不尽在妹妹掌心。” 韩氏便是正在兴头儿上,这会儿也听出韩成是在讨好她了,对于这个哥哥,她可太了解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是个废物,如果不是手头实在没人,她也不会用上他。此刻,韩氏不由也警惕起来。 “兄长今日可真是客气,妹妹都有些不习惯了。”韩氏冷哼,“有什么事,兄长但说无妨。” 韩成一脸被看穿的心虚:“实不相瞒,这次来,是想跟妹妹借些俗物。” 韩氏面色一冷。 第38章 傻儿 “妹妹,妹妹!你听我说呀!” 下了马车,韩氏冷着脸,身后韩成呼声不绝。韩成是石宅常客,门房对这位小舅子也很熟悉。韩成一路追着韩氏进了花厅,还要往里走,被韩氏身边的婢女拦住。 婢女恭敬地道:“韩公子止步。” 韩成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追到了内宅,他虽然是个荒唐人,但基本的礼数还是知道的。这会儿只能在门口干喊:“妹妹,妹妹倒是听我解释啊,我不是去赌,我是给你送富贵来了!” “富贵?” 韩氏回内宅换了衣服,听闻韩成还在外面狼嚎,觉得闹心极了,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个缺心眼的哥哥弄走,不想听到他这一出。 韩氏简直要被气笑了。 “我还真没听过送富贵要借钱的。”韩成到底是她一方的人,她也不愿意这么不给韩成面子,只是她这个兄长做过太多荒唐事,又是个好赌之徒,不知道给赌坊送了多少银子,所以在钱的问题上,韩氏绝不让步。 见韩氏回转,韩成又燃起希望,道:“妹妹,妹妹可曾听过千金符?” 韩氏一怔,走出屏风,正色道:“就是那个‘点石成金’的妙方?哥哥,你脑子糊涂了吧?这世上哪有什么‘点石成金’之术?” “妹妹坐,坐!”韩成抓住机会,殷勤地安抚韩氏坐下,又是倒茶又是赔笑,倒是把婢女的差事全抢了,让小丫头掩嘴直笑。韩成全不在意,将自己的打算细细说来。 不出韩氏所料,韩成果然是故态复萌,又去了赌坊,还输了不少银子,只不过他这次没等到输干净,就赖了账跑了。为了躲债,韩成躲到了晋阳的亲戚家,这才知道了白云观千金符这样宝贝! 韩成剩下的银子不多,想着左右回去都讨不着好,便咬牙拼了一把,将剩下的三十两银全都买了千金符。 韩成是什么人?那是个三十几年荒唐过来的人,就是个混世魔王,当然不会有什么信仰。单说赌之一事,韩成可是把亲娘都气倒在床,韩老爷打也打过骂过,甚至都扬言要把他赶出家里,韩成依然是这副德行。他才不管世间有没有什么点石成金的法门,他只知道,千金符能赚钱,至于这钱怎么来的,管他呢? 他没想到的是,不出一个月,他的三十两就变成了四十五两,四十五两又变成了六十六两。这下韩成可美翻了,他总共欠了赌坊一千五百两,照这样下去,他半年内就能把赌债还清。只是,如今他还差些本钱。正好这时候,妹妹早上门来,求他帮个小忙,韩成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石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是百八十两的银子在妹妹手里也不算什么大钱,他想,他这也算是靠本事赚钱啊,又不是去赌,想必韩氏也会答应的。 果然,韩氏听完,倒是没有像从前那样暴跳如雷地骂他,反而陷入沉思。 “你说,这‘千金符’真能赚到钱?”韩氏心下起疑。 “妹妹,你还不知道我吗?你哥哥我虽然荒唐了些,那坑蒙拐骗可是一样也不会!”要不怎么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韩氏心说这倒是实话,他这哥哥虽然不争气,但从来使不出什么坏心思,因为没这份智慧。 见韩氏有几分动摇,韩成加紧道:“妹妹,这事是我亲身经历,还能有错?你若还是不信,就先少借我一些,待我赚了钱给你看,你就知道了!” 韩氏在心里默默寻思起来。 若是平时,韩氏自然是不会相信这些话,只是这白云观的千金符,她也不是第一次听说。唐明镇有不少家都去过白云观,便是她相识的夫人太太中,也不是没有因千金符受益的。她原本就有所动摇,偏巧韩成就在这时候找来,她倒是可以借一份力,况且,她还有一事要问韩成…… “哥哥,这钱我可以借给你,只是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一听韩氏答应借钱,韩成高兴坏了,只觉得生养他的爹娘都没有这个妹妹亲:“妹妹且说,哥哥知无不言。” 韩氏屏退侍女,确认隔墙无耳,这才低声道:“哥哥,这一晃也有一年了,杨氏生的那个小傻子当真是找不着了?你可别瞒我,这事粗心不得。” 韩成一脸无所谓:“嗨,我还当你要说什么?那傻子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是回来的人亲眼看见的。那么高滚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何况还是个傻子?妹妹也太小心了些。” “可是这么久了,一直没找到尸体……” “妹妹放心,那下面我去看过,是一片野林子,听说还有野兽出没,估计是被野兽叼走了。” “但愿如此。”韩氏眼里闪过一片阴毒,“本想接回来卖些价钱,没想到跟她那个短命的娘一样,这就死了。老爷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到底是我安排去接的人,似是对我有些不满。那个狼崽子更是把这笔账跟他那死鬼娘的一起记在我身上,真是委屈!” 韩氏的确是瞧那傻丫头不顺眼,但是石琮礼这个长子她尚不放在眼里,一个生下来就呆傻的长女于她和女儿根本毫无威胁,倒也不至于冒着危险下狠手。只是不想老天都帮她,本想接回来直接塞给县令家的傻儿子,不想这丫头半路遇到劫匪,死了。 韩氏背地里确实对杨氏母女做了不少阴暗事,但独独这件还真不是她出手,是以她心里也没有底,生怕那丫头没死干净。这不明不白的,只怕县令家也要退货了。 见韩氏面有郁色,韩成陪笑道:“我的好妹妹,不过就是一个傻子,活着的时候都只能任你揉搓,如今死了,还能碍着你不成?” 韩成这番话倒是说到韩氏心里,她这才算松了口气。 如今杨氏留下那一儿一女已经对她构不成威胁,她只需好好抚养自己的子女,日后等着享清福便成。一晃她的女儿也到了年岁,是时候寻个好婆家,韩氏一想,发现自己还有好多事要忙,便也将那傻儿的事放在脑后了。 初冬已至,几场小雪飘过,年景将近,大街小巷都有了些喜气。 好事坏事,都得等过了年才是事,明珠朝百姓深知这个道理,连流年不利的锦绣坊也受眷于年景,近日来生意兴隆,人气兴旺。而人们喜闻乐道的“千金符”,似乎终于过了新鲜劲儿,在世面上沉寂了许久。而同时,另一件事务却悄然无声地在市场上流行起来。 那就是泰和商行主推,永乐布庄和锦绣坊联合注资的“平安方”。 连名字都很对称,平安方的出现,就好似故意在和千金符打擂台。但是与千金符的云里雾里不同,平安方的原理却是一开始就公布于众的。 “平安方”出世那日,泰和商行孙少爷亲自出面背书,介绍了泰和商行麾下的几个项目,更是史无前例地公布了资金运作流程,并且在锦绣坊的支持下,将这些做成了小册子,上面图文并茂,浅显易懂,连从没做过生意的普通百姓也能看懂七七八八。 “平安方”乃是一枚指甲大的玉石,上书“平安”二字。这批岫玉因为有杂质,价格便宜,只能用来做小件,难登大雅。听石聆说有用,孙璞玉二话没说直接送给了她,没想到却被石聆拿来做他们合资的“商品”。 平安方的原理很简单,既以“平安方”为媒介,向大众集资,用作泰和商行新项目的资金。待泰和商行获利后,便是以丰富利润回报大众之日,而即便没有获利,泰和商行也承诺会返还本金和一部分利息。 当然,泰和商行手里的项目都是孙家祖孙精挑细选的,赔率实在很低。孙璞玉选择的这些,都是那些有广阔前景,但是暂时还不被看好的行业。泰和商行的资金流转环环相扣,不便满足于他的各种“奇想”,而石聆这个方法刚好给他创造了一些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机会。即便赔了,也不会影响泰和商行本身运作,而有泰和商行这个靠山和背景,本也是一种取信于民的重要筹码。 另外,平安方之所以叫做“平安方”,还另有一层原因。 但凡购买平安方者,如自身或直系亲属有人生病需要就医的,平安方可报销三成的医治费用,这三成银两就等于是预支了项目利润,由永乐布庄代泰和商行暂行支付,结算时,永乐布庄从平安方利润中抽取一成作为酬劳,也就是“手续费”。 这个产业链下来,泰和商行得到了运营资金,民众得到了医疗保险,永乐布庄得到了放贷利润,可谓三赢。至于锦绣坊嘛……锦绣坊原本就没什么财力,这一次石聆只是作为合伙人的身份出出主意,所以锦绣坊只是来混个名声,全当是造势和免费广告。至于石聆本人,作为这个主意的主要策划人,赵六和孙璞玉坚持要分利给她,石聆拒绝不了,便也顺着他们的意思,答应拿一小部分。 石聆这个主意,其实就是融合了现代金融的一些理念,一是众筹,一是保险。 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古代,这种崭新的概念在她一个人的脑海里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但是有了孙璞玉和赵六的加入则全然不同,孙家泰和商行本身就是活招牌,赵六则财力雄厚,加上她的主意,这三个臭皮匠,居然也轰轰烈烈地把“平安方”这一产品成功推向市场。 由于原理简单明了,又有泰和商行和锦绣坊口碑在前,原本以为会因千金符的市场占有率而举步艰难的新点子居然快速地被推广开来。连一开始表示反对的孙家大老爷在听闻事情因果后,也对石聆这个小姑娘另眼相待。 在他们眼中,石聆是名副其实的天才。 石聆倒是非常谦虚,说了这些不是她首创,至于别人信不信另说。事出反常必为妖,来到古代后她也算领教了不少,所以凡事也不再极力去解释。 平安方的出世原本就是为了分散千金符的市场,如今他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只不过效果好似更好了一些。 一个月后,看着不菲的入账,石聆不由感慨:她的运气,实在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回到家啦,坐了7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的感觉真是幸福死了。整个人都幸福得要融化惹~怎么办,我就快要死于安乐了! p.s.另外,这两周的榜单轮空了,本来很失望来着,数据本来就不好,结果似乎恶性循环了。 可是,可是!今天在游戏里抽中了梦寐以求的枪,瞬间被治愈了tot(真是够了你在作者话里说这个干吗……对不起我太开心了就算你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一定要炫耀一下!》///《 以及,我真的就是个这么容易就会有好心情的人啊tvt! 忘了定存稿箱的时间,才发现没有自动更新!!!sorry! 第39章 红妆 她的运气实在很不错,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靠谱的人。 当初石聆想到这个主意,一方面是真心想办件好事,挽救骗局在未来造成的损失;另一方面也是想还孙璞玉一个人情。这个产业链中,获益最多的毫无疑问是孙璞玉个人。对此赵六吃了不少醋,三不五时就要到锦绣坊来埋怨石聆偏心——钱是他出的,赚钱最多的却是孙家。 而孙璞玉对赵六的态度也十分复杂,对于这件事他当初本是存有犹豫的,可一见赵六不问缘由地出钱,他不知怎么心里就生出一股意气之争,似乎他再不说话,就要输了什么。事实证明,跟着石当家,果然有肉吃。孙璞玉当然不后悔,只是对于赵六千方百计跟石聆套近乎的行为多有不满。 对于孙璞玉和赵六之间的“火花”,石聆视而不见。 ——都是闲的! 石聆担忧另有其事。 与平安方的大热相反,千金符一反常态的低调让她不能不在意。尽管平安方口碑不错,但是千金符的暴利回馈始终对社会群体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尤其是那些在白云观尝到过甜头的人,对千金符可谓深信不疑。一时间茶楼酒肆里,众人议论最多的不再是锦绣坊又出了什么新花样,而是千金符获利几何,平安方运作如何。 这并非正常现象。 照理说在晋阳,千金符有绝对的优势,不该这么快就被平安方追平,眼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幕后推手为平安方保驾,二是千金符的运作出了问题。前者石聆暂时还想不透,后者却并非什么好兆头。 千金符在晋阳运作已经有半年的光阴,资金扩张迅速,如今民众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了些猜测。石聆知道,已经有人在暗地里对千金符“撤资”。如果她预料不错,千金符的“崩盘”之日,恐怕是近了。 腊九一进书房,就见自家掌柜皱着眉头对着纸张发呆,不由有些揪心。 石聆最近很是辛苦,在锦绣坊之外又多了平安方的事要忙,一日里竟有大半日都闷在书房,偶尔出趟门,也是跟孙家少爷和赵家掌柜去商议要事。石聆再有能耐,到底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青春年华全辜负在这些账本里了——这哪里是姑娘家该过的日子? 腊九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咧嘴一笑,到底是好姐妹,要说这事,还是莞姑娘想得周到。 “掌柜的,莞姑娘送东西来啦。” 听见王莞的名字,石聆唇角漾起些笑容。 阿莞最近心情似乎不错,三不五时就差人送东西来,有时候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连她也不怎么识得,有些则是些她感兴趣的书籍。不过对自己的近况,她信里倒是只字不提,每每都只是叮嘱她两句,惜墨如金。唯有一次写得多了些,居然说赚钱固然要紧,也不要过于劳累,叫她只需把王家这铺子当成自己的,随意折腾就是……倒越发不像个小妹妹,尤其这最后一句,颇有些袁清风骨。 这女人成了亲就是不同,连和闺蜜共同语言都少了,不过想来王莞会有如此变化,应是过得还不错,何况有袁清照应,石聆倒也放心。 只是打开那包东西,石聆却是一怔。 孙璞玉最近很是头疼。 过年了,大街小巷都洋溢着喜气。平安方运作顺利,他在商行里也做出了些成绩,并没有辜负祖父的厚望。桩桩件件都是好事,只除了一个——孙夫人不知道又从哪儿打听到他与石聆合伙做生意的事,火冒三丈,差点儿掀了孙家的房顶。孙璞玉好说歹说,又答应了过几日与她一同去白家拜访,廖氏这才没有闹到锦绣坊来。 也许是最近与石聆相处多了,孙璞玉对女子的看法也有些改观,只是这世间再多的巾帼不让须眉,也没有孙大夫人什么事。孙璞玉实在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整天整日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争风,还老是把石聆挂在嘴边——就好像他不成亲都是因为石聆一样!明明石聆没出现的时候,他也没提过成亲的事!他才刚接手泰和商行的事,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让祖父满意,哪有旁的心思? 孙璞玉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锦绣坊门口。 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裁制新衣,锦绣坊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门外熙熙攘攘,多的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太太。只有一处不太应景——大老远的,孙璞玉就看见程姑在门口与一个姑娘拉扯。 程姑一脸纠结,不像是生气,倒有些哭笑不得。那姑娘身段儿窈窕,背对着他,有些粗鲁地抓着门板,任凭程姑拉扯,也不踏出门槛一步。 这场景着实有些好笑,孙璞玉三两步上前,笑问:“程姑,这是怎么了?” 程姑见到孙璞玉,眼睛一亮,像看到了救星,语气夸张地道:“孙少爷,你来的正好,快帮我说说姑娘!我一个老婆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过是要她陪我出门置办些东西,她不仅三推四推,还跟我拿起掌柜的架子了,你看像话吗?” 孙璞玉失笑:“你家姑娘?不会,琮秀不是那样的人。” 孙璞玉知道程姑与石聆素来感情极好,程姑非跋扈之人,石聆也不是会拿架子的掌事,这娘儿俩不知道又在闹什么。 突然,那抱着门板的姑娘猛回过头来,气急败坏地道:“你别听程姑瞎说!她哪儿是真心要置办东西,她是拉着我上街溜猴儿……呃!” 她这一甩,头上的步摇好巧不巧地打在眼睛上,疼得她一弯腰。 “哎呀,慢着点儿!”程姑忙凑过去,嘴里还念个不停,“怎么平日里端端庄庄的人儿,换了身裙子倒毛手毛脚了。这刚画的妆,你快别揉了,来,让程姑看看。” 石聆只觉得眼睛里有东西,磨得她眼泪直流,被程姑扒着眼皮吹了好一会儿,这才红着眼睛看向来人。却见孙璞玉一脸木然地呆愣在原地,话也不说,也不进屋,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 程姑见状,偷笑一声,道:“罢了罢了,您是大掌柜,我指使不动,我还是叫腊九陪我出去吧。掌柜的,您和孙少爷先聊着。” 石聆胡乱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她眼睛还是不舒服,正想找面镜子照一照,却见孙璞玉还愣着。 “怎么,你不是来找我的?” 还真不是,他是不经意走到这儿的。 “怎么不是,我就是来找你的!” 作为一个商人和男人,就算老实如孙大少,口是心非也不是一件那么难的事。 石聆见他那呆呆愣愣的样子,知道多半是自己这身装束把他给吓着了。平日里与孙璞玉及赵六等人相处时,她确有刻意淡化自己性别,但并不代表她就是男人婆。石聆也只是寻常女子,只不过在现代的时候,职场上可没人因为你是女人而让着你,打拼久了,不知不觉气场便锋利起来。 “孙兄大可不必如此,换了身衣裳,石聆还是石琮秀,石琮秀也依然是石聆。” 石聆用的还是平日淡泊的调调,平静的神情,以及待朋友才有的眼底微微的和煦。可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孙璞玉突然觉得脸有些热,竟是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石聆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今天真不该一时兴起换上王莞送的衣衫,还被程姑瞧见,兴高采烈地非要拉她出门来“溜溜”。 她叹了口气,道:“孙兄稍后,我去更衣。” “不、不必吧……”孙璞玉突然正色道,“其实我有些急事要与你商量,十分之急!” 石聆狐疑地看他:“急事?” 这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 虽然心里有些腹诽,石聆还是配合地坐了下来:“说吧,是什么事?” “是关于……”孙璞玉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怎么想出这样不着调的借口,以石聆的聪明,马上就能看穿。突然,他眼睛一亮:“咦?那是什么?” 石聆无语。 这种转移视线的借口,实在老掉牙了,她得有多蠢才会上当。石聆正懒得动,忽听背后一声巨响,接着又是一声。门外传来男孩子的笑声和女孩子的哭声,一听就是街坊邻居家的小孩儿,都不是陌生的声音。 见石聆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孙璞玉一喜,抓起石聆的胳膊就往外走:“不知道有什么热闹,我们去看看!” 说完一脸兴奋地走在前面,石聆被拖着前行,哭笑不得。 这孙大少,有什么热闹能是你没见过的?你的急事呢? 二人来到门口,原来那响声竟是一群小孩在放炮仗,方才那一声便是一发响亮的“窜天猴”。 至于那闹声和哭声,原是有个熊孩子恶作剧地将炮仗放到了小丫头脚边儿,火星差点儿燎到小姑娘的头发。 此刻,小小的姑娘在中间哭得可怜,边上的小伙伴有的去哄,有的则在一旁嘲笑。瞧瞧,这就是差距,那些只知道在旁边笑的小屁孩,活该以后找不到媳妇。至于为什么这群瓜娃子会在锦绣坊门口放炮仗,就要问这里面唯一一个大人了。 赵六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尘和雪沫子,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道:“秀秀,怎么样?好玩不……” 孙璞玉心里便是一沉,正要挡在石聆身前,却听赵六大叫一声:“我的天!秀秀!是秀秀吗?快让我看看……孙兄,借过一下可好?”赵六对着挡在前面的一张黑脸,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会有个久违的角色出场刷存在感噢,猜猜是谁? 除夕快乐,石姑娘打扮漂亮给大家拜年啦! 一晃新书开了一个月,各方面数据都不好,可是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找到了四五年不见的老读者,你们的出现让我多开森你们造吗?还有微博来的家养小天使们,把你们同人带来我的原创世界一直是梦想你们造吗?还有无时无刻不在诱惑我丢出大师球的野生读者小天使,你们的到来给了我多大的自信你们造吗? 我只能说,感谢大家对这个冷文冷题材情节又慢热的故事的期待,感谢大家给我这个讲故事的机会。年纪大了,很多事也看得不那么重了,自己想做的事,能开开心心的做,有人喜欢,有人理解,就很满足了。对!上官的心就是这么小,这60多个收藏就能把心装满,暖透,是年初最开心的礼物。(当然啦,还有昨天12块抽到的苍蓝地狱火(够!敢不敢不再说游戏的事儿! 总之,新年伊始,都是些很好的事情,其中最好的一件,就是与大家的重逢和相识!谢谢一直以来的支持,也希望新的一年里,自己有更多的进步,写出真正的好看的故事。 上官春水,给各位小天使们拜年啦! 第40章 踏雪 40踏雪 为了保护石聆而被赵六抱个满怀的孙璞玉这会儿脸色不要太好看。 他咬牙道:“只是看看,不必贴得这么近吧?赵公子似乎眼神儿不太好?” 赵六不满地瞪了孙璞玉一眼,嫌弃地拍了拍身上,又隔着人对石聆抛起媚眼儿来:“秀秀!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脸皮真厚。”孙璞玉不齿。 石聆对那二人的较劲儿置之不理,只是走到一边,将那哭成花脸的小姑娘抱在怀里,柔声安抚。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那小女孩儿突然不哭了,一双雾蒙蒙地大眼睛眨巴着盯着石聆,眼里全是期待。 石聆报以微笑,随即冷着脸走到方才恶作剧的臭小子旁边,仗着身高一把抢过孩子手里的炮仗,在众人崇拜地目光中,将炮仗围着那小孩摆了一圈。然后拿着火折子,十足流氓地在他眼前比划了两下。 熊孩子意识到她的企图,吓得小脸煞白。 石聆弯腰,作势要点燃。 熊孩子吓得“啊”了一声,立刻跑出圈子,却在一动之后就听见周围孩子耻笑的声音。 他回过头,见石聆早已收了火折子,环着那小姑娘,好声好气地道:“你看,他是个胆小鬼,连一支都怕,还没有你胆子大。” 小姑娘听了,大概是觉得石聆的话在这个场景下十分有说服力,竟真的点点头,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 那熊孩子本就心里憋屈,又见其他孩子也对他指指点点,脸色一红,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你欺负人,欺负人……哇!” 对于这种无力的指责,石聆微笑以对:“对,我就是欺负你。你能欺负别人,别人自然也能欺负你。” 有句话说的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就是这个恶人。 “你……哇——”熊孩子宛如见了恶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竟是泪奔跑走了。 赵六和孙璞玉此刻面面相觑,齐齐地闭了嘴。 这……可不像锦绣坊掌柜该做的事啊。 其余的孩子们轰笑一声,竟如潮水般向石聆围了去,一个个眼中闪着满满的崇拜。孩子们的世界可单纯了,他们才不觉得石聆欺负小孩有什么可耻,他们只觉得,这个姐姐帮丫头报了仇,是个正义之士! 赵六何等机灵,见石聆已经融入了新圈子,立刻甩开孙璞玉,朝着人群迎上去:“秀秀!我来陪你玩,我这儿还有好多!” 孙璞玉自幼被严格管教,便是当年也显少有这样撒了欢儿疯玩的时候,他本还在原地踟蹰,却见赵六已经捧着一怀炮仗献宝似的凑了过去,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这么多炮竹,这哪里是玩?这分明是同归于尽的节奏! “赵六!你给我离琮秀远一点!琮秀,危险!” 腊月二十九,距离大年三十只剩一天。 程姑一回锦绣坊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铺子早已打样,店里的小几上摆着几个不太像样的下酒菜,一看就是腊九的手艺。案旁歪着三个酒坛子和两个人,还有一个人,正襟危坐。 程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歪着的正是下午来的孙少爷和对面竞争对手家的赵掌柜,正坐着一脸淡定的是她家那此时看来居然有些伟大的掌柜。 两个败兵之将显然还不服气,手里还抓着酒杯瞎嚷嚷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语。石聆抿了抿嘴角,端起酒盅,矜持饮下,优雅收杯,自始至终背脊挺直,面不改色。 赵六看了石聆一眼,又想说话。 “还要喝?”石聆的声音较平时又柔和了许多。 赵六何等机智,早已知晓敌我双方实力悬殊,面对石聆灼灼地眼神,他果断挥了挥手,怂之。 另一头的孙璞玉倒不是个轻易服气的,只不过刚才敬了最后一杯酒,这会儿已经开始打鼾了。 程姑震惊地看腊九:“姑娘一个人干的?” 腊九愁眉苦脸地点点头。 下午的时候,这三个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在外头疯玩了一个多时辰,随即饿得肚子咕咕叫。这大过年的,又是傍晚,连酒楼都歇业了,腊九便被石聆威逼着颠了几个小菜,又搬了些好酒出来。原本说好,小酌怡情,席间不知怎地,孙少爷和赵老板便不对付起来,你一杯我一杯,没完没了。 石聆被吵得头疼,就用了最直接的方式,把两个人都放倒了。 围观了整个事件的腊九表示他不想点评。 了解了整个事件的程姑组织了一下语言,道:“腊九啊,我觉得,咱们家的姑娘,着实凶猛了些。” 天色已晚,总不能让这两个人就醉死在锦绣坊。 石聆站起身,微晃了两晃,找到平衡后,对着一脸震惊的腊九和程姑道:“我好像有些醉了,不便送客,你们去通知两家来接人吧。” 那语气,真正一个云淡风轻。 程姑和腊九再次拜服。 赵六就住对面,到永乐布庄一敲门,自有伙计来接人回去;孙璞玉麻烦些,孙宅距离锦绣坊还有段距离,送信的人一来一回需要时间。天已经黑了,不好叫他进内宅,只得先叫孙璞玉这么睡着,由腊九在一旁照看,程姑去准备醒酒汤。 石聆坐在门槛上吹风,心里有些懊悔。 今天这事她是过了。原本是忽来的兴致,趁着年景叫上这两个还不错的朋友吃顿便饭,却是没有守住心情,一不小心喝得随心所欲了些。 石聆酒量很好,但是酒品却并不好。她喝酒不上脸,所以就算喝多了,外面上也看不出不同,况且她醉酒后不哭不闹,唯一的爱好就是……欺负人。每次看到那些人震惊的表情,她便觉得好玩极了。大概她骨子里真的是个恶人吧,石聆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坐在门口吹夜风。 过了今夜,便是年三十,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她在古代过的第一个年。 她来到这里,竟是不知不觉一年了。 从浑浑噩噩,到恢复记忆,从找到线索,到现如今的线索再断,这样自顾不暇的,居然也做了不少事情,交了许多朋友。她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大和尚杳无音信,回家之事毫无线索,连梦境都离她越来越远。 夜幕降临,街上行人渐稀。不知几时开始下起簌簌的小雪来,商贩哆嗦着搓手,推着小车收摊回家。 这样冷的天,奔波在外何其辛苦?然家中自有糟糠之妻暖炉热汤,慈母老父嘘寒问暖,虽苦亦甜。 她的家又在哪里呢? 酒劲终是有些上头,石聆垂着眼帘,微感一丝倦意。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不知道又是谁家归人。石聆想起中学课本上的一首诗:我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过客。 不一会儿,马蹄声渐去,雪地里传来缓缓的,沉着的脚步声。 想是孙家的伙计来了。把孙璞玉安排妥帖,她也要回去睡了。 石聆抬手道:“程姑,落锁吧。” 手搭上对方的瞬间石聆身体一僵。 掌心传来陌生的热度,不是程姑,程姑还没回来。 没等石聆回神,熟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许久不见,阿聆长成大姑娘了,这番打扮,甚是好看。” 石聆猛然回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端方模样,下雪天不知死活地摇着把点缀了梅花的扇子,四平八稳,又情怀得要命。只是那眉间眼角年少的优柔终是淡去了几分,化作行止间不经意流露的另一种味道。 好像什么都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一瞬间,石聆只觉得酒劲儿全都醒过来了,好半晌,她才讷讷地道:“新年快乐。” 那人听罢,笑容宛若从前。 “多谢阿聆,这是为兄今年听到的,最好的一句话。” 单为这一句话,也不枉他,踏雪而来。 袁清想。 一别近一年光阴,竟隐隐有隔世之感。 说起来,也不知道袁清在忙什么,连封书信也不曾给她,他们之间仅通过腊九传过两次话。可石聆却总觉得对这个人还是很熟悉,仿佛昨日这人还被自己逼着在书房练算盘,还在跟着王莞凑热闹,要和自己义结金兰。 程姑和腊九见了袁清也吓了一跳,不过更多还是高兴的。细问之下,才知道袁清一路风尘,连夜策马而来,此刻居然还饿着肚子。 石聆无语,就古代这交通水平,便是把马骑死了,也不过就是快上一两天,何必呢?何况他还早到了一天。 “你傻呀?饿死了怎么办?” 许是久别重逢,石聆连出口的数落也不自觉地透着些亲昵——得知有人大老远地跑来,就为了陪她过年,心里不是不感动的,连方起的愁思都因这人的到来淡去了许多。 袁清任她数落,也不还口,倒像是心情突然变得不错。 “腊九,再取些酒来。”石聆道。 “啊?姑娘,不能再喝了!”腊九被吓到了。 石聆叹息,道:“拿来给袁大掌柜暖暖身,放心吧,我已喝醉,不喝了。” 喝醉? 袁清看了眼角落里醉死的孙璞玉,再看看一身清爽,双目明亮的石聆……以后绝不能和这丫头拼酒,袁清默默记下。 不一会儿,孙家的人来了,废了好大劲儿才叫醒睡眼朦胧的孙大少。孙大少稀里糊涂地起身,被孙家家仆搀扶着出门,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停。他回过头,看见吃饱喝足,心安理得往内院走的袁清。 突然,孙少爷像很生气,嘟嘟囔囔地道:“琮秀,他为什么不走?” 石聆一愣:“他为什么要走?” “天色已晚,孤男寡女,你们……不能在一起!”孙璞玉闭着眼睛,认真地嘀咕着些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懂的话。 石聆失笑,道:“可这是他家呀,他当然要回来。” 石聆随口说着,没注意到袁清听到“家”字时神情一滞。 孙璞玉却闹得更凶了:“不对不对!既是他家,你为什么会在他家?琮秀你来……来我家!” 孙璞玉说着就要上前抓石聆,不想却被人一挡,那人也不知道是几时凑过来的,且手劲儿不小,捏得孙璞玉胳膊一疼。 袁清面上依旧笑着,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孙兄,装醉可非君子所为。” 不理会孙璞玉一瞬的僵硬,袁清退后一步,对孙家下人道:“你家少爷醉的不轻,快送他回去吧。” “是是,多谢袁掌柜……”孙家家丁连声道谢,搀扶着醉得走不动路的孙璞玉上了马车。 石聆方才被挡住视线,对于这边发生的事并不清楚,只瞧见袁清对着孙家离去的马车冷笑。不想袁清刚回过头,便敛了笑,扇柄在石聆头上一敲。 石聆吃疼:“干什么?” “以后这种醉鬼不许留在家里,直接扔雪里埋了。” 石聆怔忪片刻,明白过来,不由觉得他小题大做。 ——这老妈子,一回来就管东管西。孙璞玉都醉成那样了,还能干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写对手戏总是很开心。 大概我还是适合些言情,可是没有大篇幅剧情支撑的言情我下不去笔啊qaq你让我整篇的写对手戏,我怕又找不到感觉了…… 第41章 夜话 袁清这次回来,还带了石聆一直心心念念的《行止记》下册,那本《秀丽记》。石聆看到书的瞬间,难得地露出些孩子气的兴奋,捧着书本爱不释手。随即她又觉得有些奇怪,这书的上册是王莞送她的,她虽然甚为遗憾不得下册,却也只在不久前的信中倾诉过,不过转念一想,袁清与阿莞是什么感情,这事他从阿莞口中得知,倒也不奇怪。 想到这,石聆问道:“大过年的,你就这么跑出来?”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没事,”袁清看出她的担忧,道,“想来看看你,就来了。” “看我干什么?” 可别说是关心她,连封信都不写,都没有阿莞懂事。她都以为这个朋友当得是自己一厢情愿了——见到袁清以后,石聆才发觉自己对这事怨气似乎还挺重的。 袁清失笑:“我写信了。” 噢,信呢? 石聆目露疑问。 袁清笑了笑,没再说下去。他一路顺着长廊走到内院,见院子都是翻新的,比起一年前精巧许多,袁清扬着语调感慨:“石掌柜果然是发财了。” 石聆嘴角轻扬:“托袁掌柜的福。” 其实这些都是腊九做主折腾的,说新年新气象,家里也该变变样。石聆懒得管这些小事,由着他折腾去了,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月色皎洁,照着新漆得红栏干,照着天地间的新雪,照得整个夜晚都在发光。袁清回来了,石聆先是意外,随即是高兴,再加一点动容,最后便是一肚子的问题,只是想到这人连夜赶路,一身疲惫,石聆到底忍住了。 “歇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音方落,石聆被扯住胳膊。 袁清道:“我大老远回来,陪我说说话。” 他说得太自然,仿佛他们秉烛夜谈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以至于石聆下意识地“噢”了一声。 天不冷,两个人就着月色点了一盏孤灯,挂在廊下,人就在廊下半倚栏杆,随意地聊了起来。袁清问了些石聆的事情,石聆一一作答,言简意赅。大体上,除了昏迷的那一次,这一年她过得还不错。 “上次你问的那和尚的事……”袁清见石聆眼睛一亮,干咳了一声,“倒是有些线索,只是还不确定,怕你空欢喜,才没告诉你。” 石聆点点头,这的确是袁清会做出来的事。 “没什么,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天地茫茫,想找一个人哪有那么简单。 袁清看着她,笑道:“倒是洒脱了许多,看来当真恢复了。” 他指的当然是记忆的事。这事石聆不曾宣扬,想必也是王莞告诉他的。王莞向来不会瞒他,袁清什么都知道,怪不得不曾写信来问。不过说来奇怪,袁清回来倒现在,居然也只字未提过阿莞,连赠她《秀丽记》时,也并未提过受何人所托。 阿莞到底过得如何? 一句话梗在嘴边,石聆却说不出口。袁清对王莞一直十分上心,如今王莞成亲了,他想必也是情伤未愈,自己不好在这个时候戳他伤口。 也罢,阿莞的事,还是她自己写信去问吧。 突然,袁清道:“阿聆,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 石聆见袁清神色,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你说。” “是……”被石聆紧盯着,袁清眼色一暗,好半晌,他故作轻松地道:“是关于你的身世。其实我早已查出你家住何方,父母何人,只是你家里有些复杂,你那时又记忆不全,我想着也许还不是时机,便隐瞒下来。” 石聆心下一松,原来是这件事。 这件事袁清不说,石聆心里也有数。 唐明镇离晋阳不远,松石书院石家也算当地有名的人家,以袁清的能力,就算找不到“石聆”这个人,“石琮秀”的名字也不太可能查不到。唯一的解释就是,袁清不只早就查了,还查透了,连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晋阳,为什么会失足跌落山坡都查得一清二楚。 石聆毫不在意地道:“无妨,你是好心,再说我也不想回去。你要坦白的就是这个?” 石聆总觉得袁清还有事情。 “到底是擅自替你做主了。”袁清道。 以他当时查到的那些,他着实是不敢“放”石聆回去。堂堂大儒世家长女,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被以“恶疾”之名送入庵堂,一住便是五年。直到石聆及笄,她那后母才又装起大度地接她回家,目的只是为了将她嫁给知县的傻儿子。若非石聆在路上与王莞一同落下山坡,又因祸得福地来到锦绣坊,这丫头现在还不知道要沦落到如何地步。 石聆当时记忆不全,对家人满怀期待,这些真相他实在说不出口。 “石琮秀”失踪后,石家人也装模作样地找过一阵,不过都被袁清“不经意”地打法了,久之,连那韩氏也信了石琮秀已不在人世,自然不会联想到锦绣坊“石聆”正是其人。 袁清本想等石聆恢复记忆后,由她自己决定是否要继续跟韩氏“斗法”,如今看来她已经决定了。 “做得好。”石聆毫不犹豫地道,“我没时间理他们。” 袁清叹气:“没时间?锦绣坊‘财神娘子’的名声都快传到京里了。孙鑫在京里可是对你赞不绝口,还说下次回来说什么也要把你挖去泰和商行。听说那个平安方也是你策划的?” 虽然乍看是孙家出面经营,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石聆其实不太懂为什么袁清总是对孙家有敌意,就事论事道:“还个人情而已,三金先生和孙棋都帮了我许多,再说,顺便恶心一下某些人也不错。” “某些人?” 石聆于是把在白云观的所见所闻以及白知府的不作为说了,怕袁清不懂,她又将“千金符”的骗局原理细细与他分析了一遍。袁清听着,脸上竟闪过一丝凝重。石聆见状,还以为这个木头脑袋又被她的生意经听糊涂了,抬手拍他:“你……” 袁清躲闪不及,竟是闷哼一声,随即暗叫了声糟。 果然,石聆脸色一变,语气也沉了下来。 “你受伤了?” 大年三十一早,石聆便出门了。 今天许多铺子都是不开门的,但是石聆在瑞桃儿巷是名人,很多商号都会卖她几分面子。是以当石聆出现在药铺时,药铺的伙计都十分意外。 大过年的,石掌柜这是病了? 面对街坊邻居的嘘寒问暖,石聆报以感谢,却并不解释,只提了些外伤药,又问了些调理的细节,便回去了。 她特意出门很早,就是想避开人,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还是正面撞上了刚起的腊九。而腊九一见石聆手里拎着药,吓得脸都白了。 “掌柜的,您这是病了?” 石聆看他:“你觉得呢?” 腊九上上下下打量她一会儿,觉得石聆虽然没有那种夸张的健康,但是也不似病态。可是据他所知,锦绣坊没有人生病,好端端的,掌柜的买药干什么? 石聆不想多解释,侧身而过的时候随口道:“我肚子疼。” 腊九何等贴心,看着石聆匆匆离去的背影,顿时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平日里,绣坊那些娘子唠唠叨叨的说过这些女儿事,因为石聆是女子,他也特意听了一些,便是想着若石聆也有那些“疼得死去活来”的日子,他好能够尽可能的做到关怀倍至。这会儿腊九不禁庆幸,幸好他提前做过功课,一点就透,不然追着问去,姑娘岂不尴尬? 腊九觉得自己实在很机智。 突然,他又想起什么,对着石聆离去的方向喊道:“掌柜的,记得多喝热水啊!” ——哎,每一个成功的女掌柜背后,一定都有一个像他这样体贴又能干的伙计。腊九深深地为自己感动着。 不理会腊九的聒噪,石聆拎着药回了内院,却没有回房,而是径直去敲了袁清的房门。 “我进来了。” 她这样说完,当真就推门而入,好在袁清早已梳洗妥当,就在桌前坐着,似是算准她会如此,并不见尴尬。 “真的不是什么大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见石聆抱着一怀瓶瓶罐罐的伤药,袁清失笑。 石聆冷眼看他:“你是大夫?” 袁清摇头。 “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有大夫的时候她相信大夫,没大夫的时候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石聆将药放在桌子上,以眼神示意他自己看着办。 袁清难得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阿聆,你我再怎么兄妹相称,我也是个男人,在你面前宽衣解带不像话。” 当! 石聆很有气势地一拍桌子,然后用和气势很不相符的冷漠声调说:“我去叫腊九。” “阿聆,”袁清无奈:“你明知此事不便宣扬。” 石聆何等聪明,若非如此,她又何必亲自为他守了一夜,又天一亮就去药铺,一路上刻意未惊动任何人。连袁清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做事较之失忆之时,更为利落妥帖了。 “阿聆,你到底是个姑娘,清誉重要。”袁清苦口婆心。 “你说的也有道理。”石聆颔首。 这个时代的女子如果被嚼起舌根来,是会死人的。 于是她起身,走向房门,袁清以为石聆终于愿意退一步。可没等他松口气,却听“咔嚓”一声,石聆居然将房门反锁了。 “现在没人知道我在里面了,”她在桌前坐下,毫无压力地道,“脱吧。” 作者有话要说:初二继续给大家拜年0v0 再度感慨,在家真的好幸福啊,上官已经幸福得融化成一滩春水了~ 第42章 饺子 面对说一不二的石掌柜,袁清这会儿真是哭笑不得了。 一方面他感动于石聆是真的没拿他当外人,一方面也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点儿男子魅力都没有?明明以前逗弄石聆是他的乐趣,这丫头虽然老成,但偶尔也会害个羞,落荒而逃什么的。怎地才一年不见,落荒而逃的变成自己了? 知道石大掌柜今日不会妥协,袁清叹了口气。 石聆低着头琢磨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看似淡然,但是在听到身后衣衫簌簌的声音时,手指还是抖了一下。 袁清故意脱得很慢,半晌的工夫才退了半只袖子,注意到石聆的动静,不由低笑一声。 石聆原本还强做淡定,听到那一声明显别有用心的笑声,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骤然崩塌,脸上“腾”地一下红了个透。 没办法!她二十几年来先是专心念书,一心想着怎么回报父母恩情,走上岗位后又不小心成了事业型女强人,连段像样的恋爱也没谈过,和工作伙伴以外的异性相处,她真的没什么经验。 这方面,不管是石聆还是石琮秀,都没什么区别。 石聆愤愤回身,本想警告袁清,却在看到他手臂上一条蔓延至肩膀的伤口时候猛吸一口凉气。 “你管这叫小伤?” 是质问的语气。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非常生气。 “你是不是觉得我瞎?” 向来沉默寡言的人突然三连问,可见愤愤。 昨晚,石聆只当他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见他神态并不像什么大事,所以才配合着他按兵不动。她并没有想到袁清受的是这种程度的伤!这明显是刀伤,而且持刀之人绝不仅仅是要他这条胳膊,而是要他的命! “阿聆……” “我给你上药。”石聆沉声道。 她向药铺的伙计请教了许多,粉末,膏药,生肌的,消炎的,消肿的……每种都买了些,却没想到会用到她之前觉得最用不上的止血药。 伤口明显刚愈合不久,还有比较深的地方透着血迹,染上雪白的中衣,触目惊心。 石聆手劲儿不轻,药粉敷上的瞬间,袁清的肌肉绷紧。石聆也不是故意的,她已经尽量小心,但是她实在没经验。 “皮肉伤,看着吓人而已。”袁清柔声安慰。 石聆皱眉,叹息道:“你都这样了,还骑马跑了一夜?” 这跟单手开夜车有什么区别? “我怕赶不上年三十。” 石聆沉默,半晌,她低声道:“你真是来过年的?” 袁清苦笑,就是知道石聆会多想,他才要瞒着她:“真的。不是躲仇家来的,这伤早都处理过,只是昨日跑马跑得太狠,伤口裂开了。” 说完,他又补一句:“真是来看你的,早就想来了,一直抽不开身。” 他知道,自从他们走后,石聆这边出了很多事,她过得并不安宁。 上好药,又将伤口重新包扎好,两人都未再出声。石聆的包扎技术不怎么样,袁清觉得整条右臂都不舒服,他活动了一下,却被石聆警告地一拍。那眼神,充满了一种大人看小孩子闹情绪的不可理喻之感。 待收拾妥当,袁清开口道:“你不问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想问,但我觉得你不想说。” 袁清虽然爱开玩笑,但骨子里其实是个体贴的人,不会平白叫人担心,能说的话他早说了。 袁清失笑,道:“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我的确不想说。” “那就算了。” 袁清眨眼:“你真的一点不好奇?万一我是去做坏事呢?” 没想到石聆摇摇头,漫不经心地道:“就算你是去烧杀掳掠,祸害人命,只要你是袁清,我就不会见死不救……最多救完再劝你少作孽吧。” 石聆说完,站起身来,不去看袁清的表情。 “这几日好好休养,别动力气了。”石聆收拾好桌上的瓶瓶罐罐,“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大事,但总要先保重自己。” 在这个时空里,王莞和袁清都是对她意义重大之人。王莞给她温情,给她安稳,袁清给她认可,给她成就事业的机会,如果没有他们,或者少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在这个时空里可能根本无法生存,非死即疯。 而这份恩情,石聆始终默默记在心里,即便她早晚要离开。 年三十的铺子是没什么生意的。 锦绣坊早早关了门,石聆做主给伙计们放了假回家过年,连腊九和程姑也被她打法回去。虽然腊九和程姑极力邀请石聆去家里过年,都被她拒绝了。石聆是个骨子里观念很传统的人,她觉得过年要么在家,要么至少也要和家人在一起。如今锦绣坊就是她在这个时空的落脚之地,她自然就应该呆在这里,更没有理由去打扰别人家。 傍晚时分,偌大的院子就剩下石聆和几个孤家寡人的门房扫洒。人上了岁数,对于过年就不那么热衷了,被告知没什么活儿之后,几个老人家便也回房去温酒聊天儿。 石聆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心里却并不觉得空落,也许是因为她早已把锦绣坊当成这个时空的家,又或者是知道后院还有个袁清在等她。 看了看时辰,石聆径自去了厨房,烧上热水,然后挽起袖子开始和面。石聆的厨艺一般,若是自己一人,煮个面也就算了,管它年不年的。不过现在多了一个袁清,她便想着还是应该认真些。 大年三十的晚上,怎么也得吃顿饺子吧。 石聆和好了面,又把洗净的肉和青菜摆好,菜刀一轮,“当当当”地砸在菜板上。这年头还没有不锈钢,那刀比石聆想象中重得多,不一会儿额间脖颈就出了一层细汗。 袁清闻声而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案板边,石聆袖子卷到臂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两只手握着刀柄,因为完全不能控制力道,以至于每挥舞一下,整个锦绣坊为之震颤,比之外面的爆竹声也不遑多让。 “阿聆,你这是要……” 石聆见袁清来了,一抹额上的汗珠,抬头道:“我要包饺子。你饿不饿?程姑回家了,你要是饿了得等一会,我才刚开始做。” 袁清见她脸颊上果然沾着些面粉,虽然剁馅儿的过程颇为惨烈,不过成品还是有模有样的。就是这菜刀,实在是和她太不相配了。 “饺子?是角儿吗?”虽然叫法不太一样,袁清还是从材料上猜个差不多,他道:“我来吧。” “不行,你伤口没好,不能动力气。”石聆挥手驱赶,大有嫌弃之意,“去去,一边呆着,看本英雄大显身手。” 袁清看着盆里已经和好的面,到一边去洗手:“那我来包,这个用不了多少力气。” “你会包饺子?”石聆有些意外,不由道:“你们这儿不是都说君子远庖厨吗?” 袁清微微一笑:“是,可我不爱当君子。” 石聆无话,低下头认真干活,任袁清在厨房东瞧西逛。 突然,他问道:“为什么要吃这个?” “什么为什么?过年当然要吃饺子……”石聆哑然。 ——坏了。 她一心想款待袁清,居然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她根本不知道这个时空有没有过年吃饺子的习俗。 石聆拍着额头一脸懊悔,袁清却是双眼发亮:“饺子是过年吃的?是你们那儿的习俗吗?” “算……是吧。”找了个台阶,石聆连忙顺下话茬,“你们这儿过年都做什么?” 袁清想了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没什么,无趣的很。” 他抓了一把面粉在手里:“还是你这儿有趣。” 石聆见他表情有异,又想起他之前说的“在哪儿都一样,”心下有些猜疑。她端了个盆子,一边和馅儿,一边说道:“那个……兄、兄长,我有个问题想问,但你可以不回答。” 乍闻这个磕磕绊绊的称呼,袁清居然觉得有些想笑。 石聆和阿莞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也并不似阿莞那般依赖他,虽是兄妹名义,却向来平辈论交。 “叫不出口就别勉强了,还叫我名字吧。” “噢,袁清兄。”石聆心里吐了吐舌头,没注意到袁清眼神有些闪烁。石聆道出心中所想:“虽然你回来,我很欢迎,但你大过年的出远门,家里不会反对吗?我没给你添麻烦吧?” 又来客气劲儿了。袁清淡淡地道:“不会。” 石聆想到袁清还在情伤之中,也许正是因此他才出来散心呢。她拍拍袁清另一边肩膀,豁达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咱们袁掌柜这种身价,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别伤心了!” 袁清皱眉,待要说话,石聆却一拍桌,叫了声“糟”。 “忘了买酒了。”昨天她和孙赵二人似乎把锦绣坊的藏酒喝光了。 还喝? 袁清嘴角微抽,心说这小酒鬼,开了荤便停不下来了。他正庆幸这会儿没地方买酒,就听门外一个让他十分心塞的声音传来。 “是谁要酒?”俊俏的公子哥儿一路畅通地来到内院,直接越过了门房,竟是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屋内二人回头,见赵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守在厨房门口,手里两个酒坛子,双眼明亮,斗志昂扬:“秀秀!昨日有人捣乱,不算数,来!我们今日决战到天明!” 我去,这是来一雪前耻的?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当然要热热闹闹哒,二人世界?想都甭想!23333 对待所有男主备选要一视同仁! 某掌事:你扯淡吧!三十多集没出场,出场就三集,你跟我讲公平! 上官: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大纲里…… 第43章 过年 对于赵六这个人,石聆一直维持着三个“不”:不懂,不问,不好奇。 她搞不懂这个赵六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她也不去问,因为她并不好奇。就算赵六把铺子开在锦绣坊对面,对石聆来说,这也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直到“平安方”策划出炉,赵六二话不说投了十万两银子。 大概就是直觉吧,没有什么科学的解释。 石聆觉得,这个人不简单,最好不要与他有什么牵扯。可事不从人愿,赵六总是有各种看似正当的办法和她拉近距离。比如现在,天都黑了,又是大年夜,他不回家过年,居然跑到锦绣坊来拼酒? 赵六兴冲冲地进了厨房,却在见到屋内另一人时一愣。 因为腊九的碎嘴,袁清倒是对这位永乐布庄的赵老板久闻大名,只是见到其人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瞬间说不出话。 这二人对视半晌,竟是憋不住齐齐一乐。 石聆何等敏感,早已察觉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她狐疑地道:“你们认识?” 不等袁清说话,赵六抢道:“认识,当然认识,京城的袁大掌柜嘛,久闻大名!听说袁掌事在晋阳收了一家铺子,不到两个月就把生意做死了,原来就是锦绣坊啊。” 好一个绵里藏针。 “赵兄说笑了,锦绣坊有我阿聆妹子经营,正是财源广进之时,何来做死一说?倒是赵兄慧眼,居然就把铺子开在锦绣坊对面,当真是不知死活,叫人佩服。” 好一个笑里藏刀。 石聆于是懂了,这两人何止是认识,这是有仇啊! “妹子?”赵六果然拧了眉,不过很快眼睛一亮,“秀秀,他说的可是真的?你是他妹子?” 虽然没正式结义,但他们的确一直是如此相处的。 石聆于是点了点头。 一瞬间,赵六笑嫣如花:“妹子好,太好了!哈哈哈哈……” 石聆莫名其妙,倒是袁清一瞬间明了,脸色微沉,眯着眼睛看了赵六一会儿,道:“幼贤兄,这大过年的,你不在家中侍奉父母,怎么反而跑到晋阳来了?莫不是来寻什么人?” “好眼力,我正是来寻人的,且已经寻着了。” 见某赵姓小人的视线落在石聆身上,袁清身体不自觉地往前站了半步,挡在石聆前,温和地笑道:“既然如此,幼贤兄更应该速速回去交差,以免令尊令堂挂念。天色不早,我和阿聆还要包饺子过年,就不留幼贤兄了。” ——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一个委婉的“滚”字啊。 石聆笑看袁清开大招。 袁清平日里总是那副温文尔雅好好先生样子,鲜少露出真性情,这会儿倒是把黑透透的本性亮出来了,可见是和赵六有大梁子。 赵公子的俊脸扭了两扭,“哼”了一声,声情并茂地表达了“我不想跟你说话”的意思,然后双目灼灼地盯着石聆:“秀秀,看我给你带了——” 话音未落,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琮秀,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在众人各色的表情中,孙少爷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兴冲冲地进来:“琮秀,这是客来居的桂花香……咦?” 见到屋内情形,孙璞玉笑容一僵。 怎么,都在啊。 一如袁清所料,孙璞玉昨日夜里便已醒酒。 回到家中,他翻来覆去竟是难以入睡,袁清的警告在他耳边反复,那种被排斥在石聆周身之外的感觉让孙璞玉十分不爽。袁清与他不是第一次见面,上次的时候他并没有这种感觉。可昨夜孙璞玉亲眼见到,向来对人淡漠疏离的石聆,对袁清生气发火,说教关心,那种自然流露的熟稔,让他心中萌生一种难言的不甘。 ——也不过就是比他早相识了几日罢了。 一大早,孙璞玉便想好了来锦绣坊的借口。只是大过年的,他要往出跑,也要顾及父亲和母亲。于是孙璞玉老老实实地陪在母亲院中,将廖氏哄高兴了,才借口有事,带着礼物匆匆地赶到锦绣坊来。 他可没忘,年三十当天,锦绣坊的伙计一定都要回家过年,到时候铺子里岂非就剩下石聆和袁清两个人! 就算是义兄妹也该避嫌! 匆匆赶来解救石聆于水火的孙璞玉没想到赵六也凑了过来,还带了酒——此刻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昨日一战,他明了石聆虽年少,却已是酒中大乘之境:任尔雨疏风骤,我自岿然不动,待诸君神魂俱灭,我自飘然摇曳,泯然笑看众生。 孙璞玉少年便辗转于饭局,见过太多“酒中仙子”,因此也早勘破了一条真理:女人不喝酒便罢,真喝起来,男人往往不是对手。 因此,对于赵六这种不知死活的行为,孙璞玉只想说:作死不要连累别人! 当四人落座,本就不大的厨房也显得有些拥挤了。 石聆放眼看去,包括同侧的袁清在内,三人表情各异。袁清似笑非笑,赵六跃跃欲试,孙璞玉故作平静。 石聆无奈,她倒是没想到这个年会这么热闹。 来者是客,她也没有撵人的道理。于是,石聆将和好的面和一盆饺子馅儿放在桌中央,道:“既然来了,就都出些力吧。” “秀秀,这是?”赵六第一个问道。 他刚才好像听袁清说包饺子。难道这就是? 孙璞玉倒是没有赵六那么不食人间烟火,柴米油盐酱醋茶他至少认识。 “琮秀,你这是要下‘角儿’?” “我家的习俗,过年要吃饺子。我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准备不多,干脆一起来,谁出的力多,一会儿就多吃些。” 石聆语气恬淡柔和,许是心情不错的关系,退去了些平日的疏离。 赵幼贤从刚才开始就已经两眼放光,对着桌上的面团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新鲜事,一看就是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富家公子。孙璞玉自幼随孙鑫奔走,倒是见识过包饺子这项活动,只是从未动手过,又是在石聆面前,难免有些忐忑。至于袁大掌柜,虽然一开始就自告奋勇,但是也只能说明他对自己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有信心,经验就…… 于是,看着三张积极却彷徨的俊脸,石聆微微叹了口气。 “照着我的样子做,总会吧?” 石聆拿起一张饺子皮儿,夹了馅儿进去,两手一捏,一个圆润的“元宝饺子”便出现在掌心。 “怨不得秀秀被叫成‘财神娘子’,原来真的能变出元宝来。”赵幼贤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不理会其他二人的鄙视,积极地卷袖子:“我也来,这个简单,我能会!” “简单?”孙璞玉看了他一眼。 他摊开掌心,上面放着一只七扭八扭还是漏了一手油的“饺子”。 方才其他人注意力都在石聆身上,他便留了心眼儿,拿了一张饺子皮儿跟着做,每一步都学的不错,最后一捏,瞬间露了满手馅儿。 见赵幼贤牛皮吹的老高,孙璞玉冷冷道:“那就请赵兄一展身手?” 袁清一见这些精细的活儿就头疼,抢先挪到一边,笑呵呵地道:“你们忙,你们忙,我来和面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石聆一把拍掉手,不容置疑地道:“你,去包饺子。” 身为病号就乖乖地去做那些轻松的活儿,揉面是体力活,要是伤口裂开怎么办? 不再理会袁清,石聆转头道:“孙兄,你帮我和面吧。” “好啊!”孙璞玉顿时背脊挺直,步履潇洒地走来,不经意地把袁清挤到赵六一侧。 他双手揉着略微有些硬的面团,揉软,滚成长条,揪成小块儿,推倒石聆面前,看着她一个个地擀成薄薄的面皮儿。石聆袖子还挽着,露出一小截胳膊,沾着不少面粉,额间也出了细汗,鬓角浸着汗水贴在脸颊上,她离他那样近,让孙璞玉看得移不开眼。 他第一次觉得,下厨是这么有趣的事情。 正在出神,忽听袁清一声干咳,孙璞玉一抬头,就见袁清递了帕子过来。 “阿聆,擦擦汗。”他柔声道。 “哎,好。”石聆应声,直起腰来却发现手上都是面粉,一时无措。 袁清笑道:“过来点儿。” 石聆伸头过去,袁清便握着帕子替她点去额头的汗珠,又将鬓发细细拨回耳后,指尖不经意划过石聆脸颊。 石聆莫名其妙地瞧了袁清一眼,忍住脸颊微微的痒,退后开来:“好了,多谢。” 袁清如愿地看到孙家少爷和赵姓小人脸色不佳,又状若无事地回去继续与饺子奋斗。 突然,一声欢呼传来:“秀秀,看我的元宝!” 石聆抬头,见赵幼贤这个败家子儿在祸害了她二十多张面皮儿之后,终于捏出了一个有模有样的“胖墩儿元宝”。看他仰着一张灿烂的俊脸等表扬的样子,石聆到底心软,赞了一句:“不错,挺萌的。” “萌?” “就是可爱。” 赵幼贤一双眼睛晶亮,好似石聆夸得不是饺子而是他本人。他把那只饺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自言自语地道:“萌萌的就给秀秀吃。” 石聆不禁好笑。 赵六这厮脸好会卖乖,一看就是游戏花丛的好手,明知道他虚虚实实,却也叫人反感不起来。石聆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凭他们这手艺,一会儿这堆“元宝”下了锅,估计立即化成一堆散了架的皮儿和馅儿,他要是还能认出那只是“萌萌”,算他厉害。 眼看着石聆和赵幼贤说说笑笑,袁清和孙璞玉的气场又微妙地调动起来。 石聆感受着周围冉冉升起的三方小宇宙,深感无奈。 这是包饺子还是哄孩子? 心好累!好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233333没想到这段情节正好赶上过年期间,到也应景,也算天意吧~ 第27章 27、对峙 自从来古代,石聆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非到万不得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衣食住行或娱乐方面更是鲜少关注。若不是上次做市场调查的时候,她拉着腊九硬是把晋阳城里里外外逛了一圈,此刻怕是出了锦绣坊都要迷路。 醉仙楼的掌柜石聆也认识。 醉仙楼的东家不在晋阳,店中事务由掌柜付三的一把罩,和锦绣坊的情况有些类似。掌柜付三是个聪明人,也是最早愿意和锦绣坊合作的几家酒楼之一。醉仙楼在晋阳城酒家中的名气是数一数二的,付三的鼎力相助给锦绣坊后来的成功狠狠地添了一把火。而事实证明,付三又一次押对了宝,锦绣坊如日中天,也不忘知遇之恩,给醉仙楼新菜品的推广出了一份力。 孙璞玉订的是二楼雅间,一听说宴请的是锦绣坊的石掌柜,付三早早便在外间候着,很是尽了一番心后,又跟石聆寒暄片刻才走。石聆鲜少在外面吃饭,尽管和付三早已相熟,却还没尝过醉仙楼的菜色,这次倒是能一饱口福。 孙璞玉生意上应酬颇多,晋阳所有不错的酒楼他都是常客,这会儿便有了机会一展所长,殷勤地为石聆介绍。石聆用心品尝,仔细倾听,一边感慨古人会享受,一边扼腕许多璀璨的饮食文化都没有流传下来,当真可惜。 她却忘了,她所在的空间的历史里,根本没有眼下这个朝代的。至于是平行空间,还是历史在哪儿出了错,谁知道呢? 一餐下来,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二人出了雅间,石聆告辞:“多谢孙兄盛情。” “我送你。” 石聆摇头:“孙兄,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你也不是闲散掌柜,真的不用你送,你快回商行吧。” “哎,这是礼数,不必说了,请。” 孙璞玉执意,石聆也不好推脱。不想二人刚下了楼,却和迎面而来的一拨人撞了正着。 为首的女子见到孙璞玉,先是一怔,又看到身边的石聆,不由垂下眼眸。 孙璞玉见那女子也是意外:“白姑娘?” 好耳熟的称呼。石聆望去,见那美人儿肤白若雪,明眸皓齿,好不娇艳,这不是那日孙府做客的姑娘?她记得孙大夫人说过这事孙璞玉的……表妹,是吧? “孙世兄。”白瑞娇端庄一礼。 孙璞玉回礼:“真巧,白姑娘这是要……” 白瑞娇是知府千金,平日鲜少出门,这会儿能遇上倒是巧了。孙璞玉最终还是被母亲逼得亲自上了知府家拜访,只是并未以赔罪的名义,当时白瑞娇也在,所以严格说,他们算是有过两面之缘了。 平心而论,孙璞玉虽然不喜母亲自作主张,但白瑞娇贵为知府千金,容貌出众,又知书达理,孙璞玉对她印象尚可,往来也十分客气。 “是妙儿宴请白姐姐的。”白瑞娇身后,一个少女娇声娇气地道:“近日天热,白姐姐食欲不佳,这醉仙楼有几样冰镇的点心消暑又可口,只是不便外带,我便请白姐姐来尝尝。” 石聆一见那说话的姑娘,不由失笑。 还真是冤家路窄,这个人她却是认识的。彩衣轩刘巧娘的女儿刘妙儿。当日来锦绣坊闹事,便也有她一个。 孙璞玉并不认识刘家女儿,只是人家既然说了来意,他便也道:“真巧了,我也在醉仙楼宴请朋友。这位便是锦绣坊的石掌柜。琮秀,这两位是……” “不必介绍了,白姑娘,刘姑娘。”石聆道,“都不是初次见面,我认识的。” 白瑞娇她不熟,但石聆知道白瑞娇对她没什么好感,刘妙儿就更不用说了。她不想破坏心情,便道:“孙兄,既然有缘,你不妨留下和白姑娘多说说,店里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了要送你回去,我怎能食言?”孙璞玉想也没想地说道,没注意到白瑞娇脸色微变。 不过不用白瑞娇说话,有人已经见不得孙璞玉与石聆熟稔的样子。 “白姐姐,我看醉仙楼的糕点也没什么稀奇,见了倒胃的人,想必你也没胃口了,我们还是走吧。”刘妙儿酸声酸气地道,“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污了白姐姐的身份。” 孙璞玉脸色一变。 石聆也回过头来,看着刘妙儿年纪不大,却选了一款绛紫色的料子,偏又撑不起这颜色的贵气,平白显得比白瑞娇老了好几岁。这会儿她一脸尖酸刻薄,没有一点少女身上该有的率真可爱。 “刘姑娘这话不太客气啊。”石聆转过身,站正。 见孙璞玉也要开口,石聆扯了扯孙璞玉的袖子,递了个眼色过去。女子的争执,男人最好不要插手,否则反倒麻烦。只是不料她这举动,却引得刘妙儿心中更加气愤。 “居然还和男子拉拉扯扯,好不要脸,怪不得会做出抄袭这种勾当。”她嘀咕道。 “妙儿姑娘,”白瑞娇出声,娇声道,“石掌柜是孙世兄贵客,不可无礼。” “白姐姐,你大度宽宏,却不知有些小人最是放纵不得。”刘妙儿一脸愤愤,仿佛真是在为白瑞娇不值似的,苦口婆心道,“你今日纵她,明日她便会蹬鼻子上脸,我娘便是脾气太好,彩衣轩才会吃亏。” 听到这里,石聆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姑娘,脸呢? 真是假话说多了连自己也信了,这姑娘难道还真觉得是锦绣坊抄了彩衣轩?若不是她演技太好,就是被她那个老娘洗脑了。 她大病初愈,本想休息两天再收拾彩衣轩,如今他们自己撞上来,这事就不怪她提前了。 “刘姑娘话说清楚,是谁抄了谁?” “自然是你抄了我家,否则怎么我娘一找上门,你便吓得病倒,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刘妙儿到底继承了刘巧娘的彪悍,说着说着便不怎么端庄了,引得白瑞娇眼底浮过一阵嫌恶。 这刘妙儿跟她那厚颜的爹娘一个样,刘老爷为了拍马屁给她爹送女人,刘娘子又教唆女儿来巴结她,企图将他们父女一齐拿下。若不是她今日真的想吃些消暑的甜品,她压根就不会答应刘妙儿的邀约。小小商户之女,粗鲁愚笨,也敢在她面前现眼,实如跳梁小丑。不过那石聆也不是什么安生的主儿。是以,白瑞娇索性继续端着自己官家千金的架子,不予插手。不过孙璞玉跟石聆往来亲密这一点,倒让她意外,母亲可是将这人作为女婿候选的,她虽口上未应,但心里还是对这位仪表堂堂的世兄很有好感,如今不免失望。 石聆没心思理会白瑞娇,只是她向来恩怨分明,断不会白白受辱。 “不知道是我上次没说明白,还是刘姑娘人蠢听不懂,彩衣轩抄袭锦绣坊是事实,谎话说再多也不会变成真的,但亏心事做多了可是会有鬼敲门的。刘姑娘你怕不怕?” 石聆吐字清清楚楚,那句“彩衣轩抄袭锦绣坊”还故意说了很大声,这显然拨动了刘妙儿心中最紧绷的那根弦。 “胡说八道!分明是锦绣坊抄袭在先,我娘亲念你可怜才没有告到官府,你休要在这里嚣张。” 石聆听笑了:“那令堂真是菩萨心肠,不过我观刘姑娘眉目带煞,似是天生歹毒之人,想必不会怜惜石聆,不如,你便代令堂将这事捅到官府如何?也叫石聆输个痛快。” 刘妙儿脸色一变。 “你……你以为我不敢!” 她当然不敢,她一个小姑娘而已,她娘当初都不敢。 真是母女,连掐架都没一句新鲜的词儿。 石聆一派从容:“不知我上次教刘大娘子的那些话,她可有好好背诵,没准公堂上,她要指着那些救命呢!” 那刘妙儿脑子显然比不得刘大娘子,被石聆一激,竟道:“好!如此,我们这就去知府衙门,请知府大人裁决此事,你敢吗?” 刘妙儿话说出口时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只不过她一想到自己身边站着的便是知府千金白瑞娇,又想到自己老爹和知府大人的交情,便觉得这事也没有她娘说的那么害怕。再说了,若说到怕,石聆定然比她更怕,她既然敢拿告官来吓自己,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吓回去? 刘妙儿信心倍增,顿时趾高气扬,料定石聆这一定会认怂。 不想石聆却大大地松了口气,拱手道:“求之不得。” 刘家母女是料定了她不敢把这事捅到官府去,她本也不想,这事锦绣坊虽然吃了点亏,但是尚不算大事,在这个朝代,法律又不健全,即便今日没有彩衣轩,明日也有别家,打官司的成本不低,非到万不得已是犯不上的,还不如好好想想防伪办法。但是,彩衣轩三番五次拿这事败坏她和锦绣坊的名声,贼喊捉贼的行为实在是恶心到了石聆。当恶心的程度累积起来,石聆就觉得告官也不是那么麻烦了。自己辛苦一下,让恶心的人从此老实,也是值得的。 这个刘大姑娘不错,可比她那个娘痛快多了。她还真怕任凭自己怎么挑衅,这家人就是不按她的戏本演呢!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刷怪! 2016.1.27捉虫 第44章 春水 天色全暗下来的时候,锦绣坊的饺子终于下锅了。 为了制造氛围,赵六还取了些炮竹在院子里燃放,噼里啪啦,热闹并不比街上逊色,连外面玩闹的小孩子也好奇地扒着门瞧。 石聆嘴上嫌弃,眼里却始终带着暖意。袁清默默地看着石聆微妙的变化,到底叹息一声。他接过石聆手里的活儿,道:“去玩吧,我来看锅。” 石聆有些不好意思:“不了,说好给你包饺子。” “是是是,我们阿聆是天底下最守信的姑娘,我们阿聆言出必行!你看,饺子都快出锅了,去吧去吧,为兄的我大人有大量,不会怪罪你的。” 石聆看着装模作样的袁清,想回嘴又想笑,最后“哼”了一声,把锅勺塞到袁清手里:“看着火,要是煮烂了你就自己吃。” 袁清小声道:“那我宁可多煮一会儿……” 腊九和程姑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派热闹的景象。院子里炮竹声声,红红火火,居然比起他们家里还要热闹些。 程姑傻眼,腊九到底机灵,惊讶过后便笑了起来:“程姑,我说什么来着,我家掌柜向来人缘好,过年肯定不会孤孤单单的。” 程姑嗔道:“是,就你最机灵,就我瞎操心。” 腊九和程姑均是回家后,又不放心石聆,这才又回来想请她。这会儿他们倒是放下心了,只是,当看到孙大少和赵六身上脸上的面粉,以及向来温文尔雅的大掌柜袁清叉着腰守着锅子看着饺子……画面太美,腊九还是稍微晕眩了片刻。 终于,在程姑的照料下,这些饺子逃过了袁清的小心思,平安出锅。闻到香味儿,院子里的大孩子小孩子呼啦涌了过来。赵幼贤以他包的最多为由率先抢夺,可惜最后也没有找到他家“萌萌”;孙璞玉初次尝自己的手艺,居然觉得还不错,别有一番滋味。 大年夜里,锦绣坊内其乐融融,那些争端与不悦都暂时融化在热乎乎的饺子汤里,只有袁清在四顾一圈后,默默地退出厨房。 院子里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袁清没费什么力气就在廊下的柱子后找到瘦小的人影。石聆原本靠在这里躲炮竹,不想放了个哑炮,等了半晌没声,不知不觉竟打起墩儿来。这会儿她歪头枕着膝盖,呼吸均匀,竟是入梦多时了。 袁清叹息。 石聆昨日为他守了一夜,今日起了个大早跑药铺,又忙活了一下午包饺子,定然是疲惫。只是袁清没有想到,她居然在这大冬日里的屋檐下说睡就睡了。若是倦了,与他说便是,就算有外头那两个闹腾的碍着,他也总有办法叫她休息的。 一丝风过,石聆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身子一歪,从矮栏上倒下来。袁清忙上前,稳稳地将人接住,叫她不至于跌落雪中。乍一接触到温暖的气息,石聆竟没等醒来,又沉睡过去。看着怀里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小姑娘,袁清身体微僵。 他还不曾这样抱过女子。 男女七岁不同席,有大防在,便是同胞姐妹也要避讳。可此刻他想的却是,原来阿聆真是个姑娘,就算她平日那样冷静,甚至有些凶悍,她也是女子,柔软又轻巧。 袁清将怀里的身子裹进披风,抱着人回院子,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经过拐角的时候,一个人影儿莽撞地冲了过来,见到袁清先是一愣,看到他怀抱的石聆却是长大嘴巴:“掌柜……” 袁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腊九识相地闭嘴。 袁清道:“阿聆累了,我送她回去,前院那些,玩够了就打发回去吧。”大过年的不回家,跑来别人家蹭吃蹭喝……一个个都居心叵测,当他看不出来呢? 腊九捂着嘴巴猛点头,待袁清走后,才露出一脸震惊。 ——怎么办,我的前任上司和现任上司好像有情况,我给他们互相打过小报告,我会不会被联合灭口? 年轻的伙计捧着脸,认真的忧愁起来。 袁清一路回了石聆院子,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将人安稳地放在榻上。石聆似乎是察觉自己回到了一个安心的环境,将身上沾了冷气的袁清一蹬,一滚便钻进舒服的被窝。 ——这小没良心! 袁清无语。 “本想再和你多说说话,可惜碍事的家伙太多,况且有些事,我自己尚不能完全接受,也不知该怎么告诉你。” 石聆看向窗外,已是子时,新年到了。 本以为是最无望的一个年景,却过了个与众不同的大年夜。有个姑娘给他包饺子,担忧他伤势,甚至对他说了“就算是杀人放火也不嫌弃他”,这样大逆不道却暖心窝子的话。 月色落在年轻的面容上,“袁掌柜”温和的伪装已然退去,男子眉间眼角说不出的清冷孤寂。 “我该走了,”袁清轻声,似呓语又似叹息,“谢谢你,阿聆,新年快乐。” 大年初一是个喜庆的日子,大清早,不少商家都在门口点起了鞭炮,只为讨个好兆头,泰和商行名下的铺子也是如此。 受了石聆的启发,今年泰和商行年终的分红不只给了各位老掌事,连着下面的伙计也都得了一份,上上下下都过了个好年。大年初一,铺子里的伙计一个个神采奕奕,都卯足了劲儿,和往年的氛围很是不同,孙璞玉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 昨夜里,他是踩着子时的点儿回到孙宅,给父亲母亲都拜了年。祖父因为身体不适,今年留在京中,并未归家,由孙大老爷过些日子进京去探望。而廖氏并不知道孙璞玉前半夜去了锦绣坊,还道儿子在自己院中,只不过是来晚了些,一家人倒也高高兴兴地守了岁。 若是平时,这事也就过去了。可近日来廖氏不知怎么,很是疑神疑鬼。大年初一,她越想越觉得不对,便找了孙璞玉院子里的丫头审问,丫头被她一威逼利诱,就说出了孙璞玉昨傍晚的时候出门了,子夜才回来。 廖氏这一次学乖了,没有再大发脾气,只是心里的怒浪早已滔天。 她甚至都不再问孙璞玉是去了哪儿。 一定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先是害得他们母子失和,挑唆的儿子不务正业,如今又教唆儿子骗她! 廖氏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再姑息了,必须叫阿棋趁早死了对那女人的心思。只是连吃了两次亏,孙大夫人也学聪明了。儿子的脾气秉性她最是清楚,阿棋仁善,自幼便同情弱者,她越是跋扈,就越显得锦绣坊弱势,也就越显得石聆那女人可怜。 这一次,她得换个方式。 孙璞玉一回到家,就听丫鬟来报,说他院子里的一个大丫头被夫人罚了。孙璞玉脸色一沉,不用想也知道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这几个月来,他院子里的丫头被罚了又罚,换了又换,若非心中还装着一个“孝”字,孙璞玉早已忍无可忍。本想着正月里母亲总能安生些,况且他也答应了母亲去拜访白家,不想他前脚才去了商行,母亲就在家闹腾起来。 是以,当孙璞玉脸色不愉地走到孙大夫人院子,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大吵大闹时,不由意外。 廖氏此刻从容地坐在花厅里,见孙璞玉来了,笑道:“阿棋,今日怎回的这么早?” 孙璞玉收神,干咳了一声,道:“儿子瞧着这大过年的,商行里并没有什么事,便赶回来陪母亲了。” 廖氏听了果然受用,欣慰地道:“阿棋孝顺,只是不要忘了,你是孙家的少爷,将来要担负起整个光耀门楣的重担,切不可有丝毫松懈。” “母亲教训的是。”孙璞玉一边恭敬地回应,一边意外于廖氏今日的平静。 据下人汇报,被叫过来的丫鬟回去的时候哭个不停,显然是被训斥过了。可孙璞玉此时见廖氏表情平静,却不像发过火的样子。 廖氏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喝了口茶,淡淡地道:“阿棋,你是不是在想,我分明已经知晓你撒了谎,却为什么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发雷霆?” 孙璞玉有些尴尬,低头不语。 廖氏垂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棋,母亲知道,你很欣赏锦绣坊的石姑娘。母亲从前对她多有误会,待她也不亲和,你因此与母亲生了嫌隙也不怪别人,只是……”见孙璞玉一脸震惊,廖氏神越发忧伤,“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瞒骗母亲。你这样做,不只叫我伤心,难道就对得起石姑娘了?你因她而用谎言欺骗母亲,又为此与我不睦,她若是个好姑娘,心里如何能过意的去?你这岂非害她白白当了恶人?” 听着母亲一反常态的剖白,孙璞玉竟有些无话可说。 孙大夫人行为虽然反常,但说出的话并不全无道理。再怎么说,说谎也是他不对。母亲爱他至深,不愿怪他,一定会把错记在石聆身上,让她们的关系雪上加霜。而石聆对此又毫不知情,一旦她们二人再起冲突,倒是他处事不当,成了小人。 “儿子知错。”孙璞玉恳切道。 孙夫人温声道:“阿棋,我并非怪你,只是你也不小了,做事要多想想。你若真对人家姑娘有意,咱们便正正当当地去求,正正当当地把人给抬回来。若是无心,你这样三天两日地往锦绣坊跑,不明不白地,徒惹人闲话,害了石姑娘的名声。” 廖氏提到三媒六聘时,孙璞玉竟是一怔。 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日石聆精心装扮过的样子,雪中婷婷而立的少女,带着不经意的娇媚,一颦一笑,都如春风拂过春水,融了春冰,化了春雪。 涟漪入心。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又退场了,某人心里苦,但某人不说。 第45章 初一 和孙大少的辗转反侧不同,石聆睡了个好觉。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本来的家里,一家四口围着桌子包饺子,看春晚,她每年守岁都困得眼皮打架,不过自从石悦出生后,家里便多了一个“提神利器”,从小到大,这丫头都有本事闹腾得全家睡不着觉。 每逢佳节倍思亲。 昨夜里,她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就想到离家读书的时候,那时候想家了,就安慰自己说,至少和爸妈还能看到同一轮月亮。如今月色依旧,却隔着时间与空间,连千古一月也不知是不是同一轮了。石聆想着,悲从中来,吵闹的鞭炮声仿佛也自耳边远去,竟是不知不觉就睡去了。这一觉,就睡到了正午,脑子迷迷糊糊的,连怎么回来都不记得了。 来到铺子里,石聆东张西望,见伙计们都是一脸喜气,显然这个年过得不错。大年初一生意兴旺,街上的铺子也都忙活起来。锦绣坊的门口有点儿火药的味道,是腊九早上放了一挂鞭炮,这是习俗,家家户户都是如此。自然而然地,石聆抬眼看了一眼对门的永乐布庄,嘴角一抽——果然,一地的的红屑子,有某个火药狂人在,今儿一早对面还指不定要多疯狂。 石聆左右瞧瞧,见伙计们都有事情做,独独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按理说,还有一个人应该比她更闲。腊九笑吟吟地过来打招呼,石聆问道:“袁清呢?” “咦?”腊九狐疑地望着她,“袁掌事早就走了,掌柜的你不知道?” 昨天他们不是还依依惜别的吗?怎么天一亮掌柜的还是这副愣头愣脑的样子? “走了?”石聆瞪眼,“什么时候?” “袁掌事昨儿夜里便走了,他送你回房的时候没说吗?” 石聆张嘴,好半晌才道:“是他送我回房的?” “掌柜的,你又失忆了啦?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哇……”腊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搞了半天,他这两个上司什么事都没有?亏他还瞎寻思了半宿,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腊九的无心之语却踩在石聆的沸点上。 是了,她可不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四十八小时前她还在为袁清的回归高兴,这会儿人老兄又来个不告而别,第二次了,还带着伤,当她是三岁小娃娃在哄吗? 石聆胸中愤愤,连着脸色也不太好,一心琢磨着怎么给袁清个教训。 孙璞玉进门看到的便是石聆这副表情,只觉得胸中一腔热情被这冬日午后的风迎头吹熄,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孙少爷!”腊九见了孙璞玉却好似见了救星,“你快劝劝掌柜的,掌柜的又生气了,你们聊,我去泡茶!” 孙璞玉被腊九一股脑地推过来,莫名地看着脸色阴沉的石聆。石聆今日已经换回了平日的布衣青衫,头发松松地梳了条辫子。要开门做生意了,还是这样比较方便。她不是不喜欢女装,只是太过彰显性别,于她如今的身份并无好处。 见孙璞玉一脸惶然,石聆强压下心中对袁清的不满,道:“孙兄早,新年好。” 还挺押韵。 孙璞玉见石聆并不迁怒于他,暗中松了口气,笑呵呵地道:“好好,琮秀也好。” 石聆看了他一眼,见这人今日有些呆呆愣愣的,不由失笑,语气也软和下来:“好,我也好,可是我哪儿好呢?” 孙璞玉被石聆一双带笑的眼睛盯着,又想起了今早母亲的话,一贯在商场上的能言善辩孙大少爷,居然窘迫起来。 “琮秀……哪儿都好。” 他说得低低的,似是有些难为情,可石聆听得真切,不由一怔。她原本只是和孙璞玉开个玩笑,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孙兄这是怎么了?”她干咳一声,故作镇静地道,“大年初一,泰和商行难道不忙吗?”其实石聆比较担忧的是,从年前到年后,大少爷你天天往我这儿跑,你妈还好吗? ——都说了不是骂人,她是真的关心孙璞玉的家庭关系。孙璞玉是她的朋友兼合伙人,而孙夫人对她的印象可不是一般的“好”。 “无事,年还没过完,我也没什么应酬,就出来走走。” 走走就走到锦绣坊来了?锦绣坊是布庄,又不是茶楼酒肆……石聆摇摇头,叹这大少爷连借口都不知道找个高明的。 邀了孙璞玉落座,石聆喝了今早的第一杯茶,正准备再吃些点心充饥。她一觉睡到正午,还没有用饭,不过孙璞玉并不知道。 “琮秀,今早母亲与我谈了些事。”孙璞玉手中茶杯握得有些紧,像是在紧张。 “噢?”石聆有些意外,随即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孙大夫人一看就是一个从不压抑自己性情的人,只是她对自己不满,孙璞玉应该最清楚不过,怎么还会特意里跟她说,又露出这种忐忑的表情? 石聆不禁有些担忧:“孙兄,可是令堂知道‘平安方’的事有我掺和了?” 这件事他们虽然没有刻意瞒着人,但是也的确没有宣扬。一来孙大夫人对她成见已深,不会相信她是真心帮孙璞玉,二来“平安方”才刚刚起步,根基不稳,太过高调容易节外生枝。 孙璞玉没想到石聆会想到这儿,忙道:“没有,母亲并不知晓此事。” 石聆点头。 原来不是啊,那他到底在烦恼什么? “孙兄,你我也算知交好友,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孙璞玉见石聆表情认真而郑重,一脸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坚定,竟觉得自己那些扭捏有些可笑。他一直都知道石聆不是一般的女子,自己的那些心思在她面前总是不太敢流露,这会儿却不知怎么来了些勇气。 “琮秀,今日母亲与我说了……说了我的亲事。” 石聆听着,心里生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抿了抿嘴角,她“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 “她说……她说不会再强求于我,希望我早日娶个喜欢的姑娘回家,只要是性情好的,家世身份都没什么紧要,便是她不喜欢也没关系,日子是我们单过,大不了她少走动就是了。” 石聆一愣:“孙大夫人是这么说的?”她怎么觉得这话这么有针对性呢? 孙璞玉点点头,面上有些紧张,有些激动:“母亲向来跋扈,她能有这样的让步已属不易,她甚至说就算你……不不!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打个比方,比如说你……如果是你的话,琮秀,你愿不愿意……” 石聆看孙璞玉吞吞吐吐,全没了平日利落的样子,心里隐隐也有些慌张。 她虽然没什么恋爱经验,但也不是木头。这氛围,这对话的走向,孙璞玉的欲言又止以及看她的眼神……石聆突然有些坐立不安。 “孙兄!”石聆猛地站起来。 孙璞玉被吓了一跳:“琮秀?” “我突然想起有些急事,不能奉陪了,不如下次再说。” 孙璞玉见她神情郑重,不敢轻心,道:“是什么事,可要我帮忙?” 孙璞玉一直是如此,只要她有大事小情,向来不问缘由地出手相助。可此时,在得知孙璞玉心意后,石聆却萌生了些罪恶感,从而越发觉得不想面对他。 “不必,我想回去了,孙兄请便,得罪。” 说罢,石聆也不等孙璞玉出声,突然逃也似的掀起帘子离去,显些撞上端了点心来的腊九。 “掌柜的,掌柜的?” “别叫我!我肚子疼!” 石聆丢下这一句,便在拐角没了人影。 腊九皱眉。 又肚子疼?不是说这种事疼两天就好了吗?掌柜的疼这么久,这是体寒吧?看来这姜红茶还是得继续泡啊。 石聆一走,孙璞玉也松了口气。 他想,他是有些莽撞了。 毕竟之前他也不曾有什么明确的示意,一方面是他十分享受目前与石聆相处的模式,一方面也是觉得以石聆的家世和母亲的敌意,即便他有意,他们俩想成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他并不知道石聆到底如何作想。 他觉得石聆应该是不讨厌他的,何况她孤身一人,无人照应保护,也多有不便,孙家可以给她一个有力的靠山,更可以给她施展拳脚的地方。至于其他的,可以慢慢培养。相处了这么久,他早已明白,石琮秀是个看起来冷漠,其实很重感情的姑娘,他凭着诚意,总能打动她。 原本他的小算盘打得好好的。可是从前日起,他亲眼见着石聆与袁清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信赖默契,就从胸中生出一股烦躁。加之他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让步,一时被惊喜冲昏了头,居然也没打好草稿,就来见石聆了。看石聆方才难得的慌张,想必自己是吓到她了。再怎么有能耐,也是个女儿家,自己真是……哎! 孙璞玉一路沉思着回了家,却一进门就见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多出不少箱子,且上面都缠着红布,很是喜庆的样子。这…… 孙璞玉略微皱眉,问了下人,抬箱子的下人却只道是夫人娘家提前送来的寿礼。 孙璞玉恍然大悟,正是,出了正月就是祖父大寿,只是外祖家似乎还不知道祖父今年八成是会在京里过寿,这东西竟是送错地方了。 孙璞玉摇摇头,一进门,就见廖氏一脸欢喜地在轻点箱子里的东西。 见儿子回来,廖氏十分高兴地招呼道:“阿棋,快来看看,这些东西,你可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反省了一下,这个文,作为网文来讲,前期节奏上有很大的问题。以至于50章以后剧情才展开,错过了最佳榜单时间。 这是缺乏经验啊otz 但是尽管如此,尽管往后可能越来越冷,我还是很喜欢它,我想好好写,好好把后面的故事讲完,感谢姑娘们给我这个机会,感谢大家的跟随和支持,写文的不容易,追文的也不容易。 关于男主的问题,本来我觉得挺明显,但是现在看来,大家各有支持,我没想到会这样,所以倒不建议站队,不过后面就会渐渐明朗了。其实大家都很好,没有什么黑点,但是因为女主一心扑在回家上,她在现代还有一份要还的恩情,所以对感情的事不是那么在意。对于一个不是爱情至上的人,要以感情战胜她心中那份责任,肯定就没那么容易了,要曲折一点~ 话说,一本言情小说,我为什么要写这么一个女主呢otz(我也不造啊! 年快要过完了,我也要加油!也祝喜欢石姑娘的亲们2016好运连连~ 第46章 满意 满意! 给祖父的寿礼,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见廖氏高兴,孙璞玉也不忍拂了她心意,赞道:“外祖家真是客气了。母亲也是,便是祖父寿辰,也不该叫外祖母如此破费,何况祖父人在京城,今年未必会在家里过寿。” “是是,是我一时疏忽,忘了嘱咐。”廖氏笑容一僵,又快速地掩了过去,“不过送都送了,也不好拂了你外祖母的好意,咱们便先收着,你外祖父总要回来的。” “母亲说的是。”孙璞玉道。 廖氏清点完寿礼,在孙璞玉的搀扶下回了花厅,母子二人饮了一会儿茶,廖氏突然道:“阿棋,你还记得答应母亲的事吗?” 孙璞玉想了想,随即道:“母亲可否提点一二?” 廖氏脸色一沉:“白知府的寿辰也在下月,你白姨母平日对咱们家照顾良多,知府大人身居要位,寿辰时定要避嫌,倒不如我们趁着过年,去拜访一下你姨母和表妹,把礼提前送去。你可是答应了与母亲同去的,怎么,你忘了?” 孙璞玉一拍额头:“正是,正是,怎么会呢,儿子都记得。” 这事孙大夫人曾在他耳边念了许久,如今他对白家倒也算轻车熟路,去拜个年而已,以母亲和白夫人的交情,这是应该的。至于白瑞娇……白姑娘也曾为石聆的事帮他良多,他理应亲自道谢。 廖氏见孙璞玉并无反感,心中大石似是放下,又和颜悦色起来:“既如此,你便准备准备,明日一早,我们便去白家。” 孙璞玉不疑有她,恭敬地道了声“是”。 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有道:“母亲,那白姑娘……” 廖氏眼睛一亮,喜上眉梢:“如何?” 孙璞玉叹气:“母亲,我知道母亲属意白姑娘,只是,白姑娘贵为知府千金,我们不过一届商贾,怕是高攀不上。况儿子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 廖氏脸色一沉,一句“孽子”几乎就到了嘴边,却在看见孙璞玉认真的表情时,强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你是当真看上那个什么石琮秀了?” “儿子尚不知道石姑娘心意。”孙璞玉听着廖氏语气不善,又抬头道,“母亲今晨不是还说——” “行了行了!”廖氏有些烦躁地起身,“我说了不管你,就不会管!我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你也不用跟我说些好听的,只需记得答应我的事便是。我乏了,想歇息,你也回吧。” 孙璞玉心知母亲愿意退步已是不易,又怎会在这些小事上忤逆她,便也就此告退,回了院子。 翌日一早,孙璞玉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便如约去接廖氏,想着早去早回,下午再去看看石聆气消了没有。 他想好了,这事不能急,之前被袁清打乱了阵脚,他便有些冒进了。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得让人家姑娘有个考虑的时间,他自认是个好归宿,希望还是挺大的。 于是孙璞玉高高兴兴地出了院子,却在见到门口的车队时一惊。 五大车的箱子,都用红绸子绑着,其中有些他还见过,分明就是昨日外祖家送来的“寿礼”。孙璞玉皱眉,便是母亲来不及准备贺礼,也不必直接把外祖家给祖父的寿礼拿过来,何况白知府是个顾惜名声的人,大年初二这样兴师动众的去拜会……这不是给人添堵吗? 孙璞玉上了马车,对早已坐定的廖氏道:“母亲,你这是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廖氏冷冷地道,“不是说好了今日要去白家拜访,你反悔了。” “那这些礼物呢,都是给白家的?” 廖氏点头:“自然,你白家姨母对我们照拂良多,礼重一些也是应当。” 重一些?孙璞玉想起那五大车的贺礼,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这叫重一些,母亲是不是以为孙家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深吸一口气,孙璞玉耐着性子道:“母亲,白知府是朝廷命官,我朝向来注重节俭,您这样大张旗鼓地送寿礼,会叫别的官员嚼舌根的。” “我与你白家姨母是手帕交,这大过年的,我便是予她些厚礼又如何?我乐意给,又没人逼我,谁敢说闲话,叫他们当面来说,叫他们去给知府老爷说!”见孙璞玉脸色不好,廖氏又苦口婆心地讲起道理,“再者,若真对知府老爷名声不利,想必他也不会收下,到时候我们再退回来就是。实心眼儿的傻孩子,你要知道,有些事人家可以不要,但我们不能不做。” 孙璞玉见那些箱子都已经装好了车,廖氏又满口歪理完全不听劝的样子,一时纠结。 “母亲,你这样又何必,我们孙家行的正坐得直,也未落魄到必须要依靠官府……” “你闭嘴!”廖氏怒斥,眼一横,“今儿这礼我送定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翠丫,吩咐启程!” 门外传来小丫鬟脆生生的一声“是”,马车便已行驶起来。他看着固执的母亲,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路上廖氏板着脸,看起来是在生闷气,一句话都未和孙璞玉说,只是时不时瞄过来两眼,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一盏茶的工夫,车队便到了白家的门口,让孙璞玉意外的是,白家也有不少人在外等着,见了孙家的车队,居然也不意外。 白夫人率先出门,十分热情地迎了廖氏进屋,对于廖氏此番重礼,一点意外也没有。廖氏也一反在车里冷冰冰的态度,笑颜如花。 孙璞玉给白夫人见过礼,白夫人更高兴了,上上下下打量了孙璞玉一会儿,便道:“阿棋,来坐下,姨母知道你是孝顺的好孩子,都是一家人,就别见外了。” 孙璞玉觉得这话说得怪异,但还是恭敬地道:“姨母过奖了。” 门外十分热闹,隐隐传来吹打声。孙璞玉不由纳闷,居然有人比他家还要高调,这知府老爷最近真是转性了?这样大张旗鼓地收礼,就不怕御史到朝上参身上他一本? 他越想越不对,只觉得眼皮乱跳,却又说不出个问题的关键来。 白夫人则拉着廖氏的手,亲昵地道:“妹妹,这下我的心可算是定下来了。” “谁说不是呢?”廖氏也高高兴兴地道,“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让我操心过,以后你也放心,瑞娇儿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绝不会亏待了她。” “妹妹这是说得哪里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个女儿啊,自小被我宠坏了,你只管替我管教。孩子到了你家里,我是最放心的。” 一会儿的工夫,白夫人和廖氏俩人亲亲热热,姐姐妹妹的简直腻歪得分不开了。 “姐姐,我怎么没看见瑞娇儿呢?” 白夫人瞧了愣着的孙璞玉一眼,掩口笑道:“女儿家,估计害羞着呢,我这就叫人催她过来。” 白夫人又转身道:“阿棋,虽说未婚夫妻不该这么见面,但是你姨母不是迂腐的人,这是在自己家里,也没那么多说道。如今小订已过,我和你母亲去看看黄历,早些把日子定下来,最好能和上你姨父的寿辰,双喜临门才好呢。” 廖氏听白夫人说着,脸色一变,忙车主白夫人道:“哎呀,这些事叫他们小两口去说,你掺和什么,走走,我们两个去喝茶……” “且慢!” 孙璞玉此时便是再迟钝也明白了白夫人在说什么。 他尽力保持平静的声音道:“白夫人,您是否有所误会?孙棋今日只是随母亲来拜访夫人,至于什么小订,双喜临门……这从何而来?” 廖氏脸色一变,立即上前打圆场:“阿棋!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等等。”白夫人也变了脸色,冷声道,“你说你今日是因何而来?你难道不是来向我家女儿下聘的?” 下聘! 孙棋脸色发白,愤而拂袖:“荒谬!” “阿棋!”廖氏怒道,“怎么跟你姨母说话!你的礼数呢?” 可孙璞玉却冷冷地看向他,那眼神叫廖氏心中一沉。 生平第一次,孙璞玉对廖氏厉声道:“母亲,你还要瞒我到几时?这就是你说的寿礼?这就是你说的拜年?我几时说过要与白府结亲?我几时说过我要娶白姑娘?母亲这样无中生有,瞒天过海,是要把儿子当傻子糊弄吗?!” “当啷”! 一声脆响,茶杯应声碎裂,茶水渐到小巧的绣花鞋上。众人回头,见白瑞娇不知何时到来,脚下是打翻的茶具。 白瑞娇看着孙璞玉,只觉得那两句话如两个响亮的巴掌,□□裸地扇在她脸上,叫她双颊火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夫人也骤然变了脸色,怒道:“廖明珠,这是怎么回事?你儿子这是发什么疯?” 廖氏早已被孙璞玉的逆举气得脸色青黑,她忽然扬手,一记火辣辣的巴掌打在尚怔忪的孙璞玉脸上。 “孙棋!白姑娘有什么对不起你,要你在这大庭广众下羞辱她!”廖氏道,“今天你不认错,就不要再认我这个母亲!” “母亲!”孙璞玉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比你更清楚我在做什么!我是要保护你,我是要保护孙家!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为了我自己!”廖氏声严厉色地道,“孙棋,我今天也告诉你,聘礼已下,你和瑞娇儿的亲事就这么定了。往后,瑞娇就是我孙家未过门的媳妇,我也只认这一个媳妇,再容不得其他乱七八糟的女人辱没我孙氏家门!” “母亲那日明明说过会尊重我的意见,你说允我娶喜爱的女子为妻!” “我可没有说过。”廖氏冷笑道,“我只说,你在外面看见顺意的,可以抬回来,你若嫌通房太低,大不了抬个姨娘。娘知道,你属意那个石琮秀,好啊,你既要与她私定终身,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聘者为妻奔为妾,反正就这么个名分,你且去问她愿意不愿意。” 就凭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想做她儿媳妇? 做梦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孙少爷的猪队友开始作妖了。 情人节快乐哈~ 第47章 寂寞 孙璞玉只觉得头晕脑胀,他眼中的母亲从未变得如此陌生过。 他并非擅长口舌之争的人,却也并不愚昧,此番先是因母亲的暗示掉以轻心,满心欢喜地以为母亲对石聆有所改观,如今才确信自己是彻彻底底地中了圈套。想来此事母亲筹谋已久,所以才会哄着他来白家,甚至故意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误导他。枉他自诩在商界也算识遍百态,竟然会对这样一个浅显的圈套毫无防备,乱了分寸。 孙氏母子间的僵局让在场的白夫人也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廖明珠,你将我家瑞娇儿当成什么了?亏我当你是好姐妹,你居然如此戏耍于我!瞧你教出的好儿子!” 看着满院子的聘礼,白夫人一扫之前的喜悦,越想越气:“来人,将孙家的聘礼都给我扔出去!欺负人欺负到我白家头上来了,走,咱们这就去官府,叫老爷来评评理!” “母亲。” 白瑞娇突然出声。 孙璞玉望去,见娇美的女子垂眸,眼角隐隐带着泪痕,贝齿轻咬,我见犹怜。 “母亲,不要为难孙世兄了。”白瑞娇显然是强作镇定,柔声道,“瑞娇虽是一介女子,也知道婚姻大事要你情我愿,怎么能强求?瑞娇……不愿意世兄为难。” 此语一出,孙璞玉心中愧疚更深。 他看得出来,此事白家母女都被蒙在鼓里,如今孙家大张旗鼓来提亲的事,只怕已经闹了开来,若是他此时退亲,白瑞娇的名声必会受影响。他虽然憎恶母亲的行为,可是事已至此,白家姑娘却是无辜的。 只是,难道就这样遂了母亲的愿? 白夫人见女儿委曲求全,早已心疼不已,怒道:“不行!此事他孙家必须给你一个交代!否则我白家颜面何存!” “母亲,”白瑞娇满面泪痕,狠了狠心,道,“母亲还嫌女儿不够丢人吗?今日即便孙世兄答应了,也是言不由衷,这样的亲事,女儿不要也罢。” “我的傻闺女,孙家提亲一事已经满城皆知,这事要是不了了之,你的名声可怎么办?”白夫人又急又气,这会儿对孙家母子简直咬牙切齿。 廖氏却信誓旦旦道:“瑞娇儿!白姐姐,你们放心,这事我说得算!阿棋只是一时被迷惑,他会想明白的。聘礼已下,这亲事便订了,瑞娇儿只需安心地等着过门便是。阿棋若敢负你,不需你说,我便打断他的腿!” “母亲!”孙璞玉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未像今日这般难过,他既气愤于母亲的欺骗,又为难于眼下的状况。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此情此景,白瑞娇似乎注定要为他所累。 “白姑娘,今日是我对不住你,一切皆起于误会,你是个好姑娘,我无心伤你,只是此刻我心里也乱得很,可否再给我些时间。孙棋在此起誓,必会倾尽全力挽回姑娘的名声。若日后有人敢以此事诋毁姑娘清誉,便是与孙氏作对,孙家虽一届商贾,孙棋亦不才,但祖辈拼搏,到底还有些根基,也不会没有自己的手段。” 孙璞玉为人和气,鲜少说出这样的言辞,竟是叫孙大夫人一冷。 可孙璞玉再也没有看廖氏一眼,转身踏出白府,任廖氏在后气急败坏地呼喊,头也未回。 而望着孙璞玉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想着他方才留下的话,白瑞娇垂下眼帘,袖中的手掌不觉紧握成拳。 孙璞玉今日并没有到锦绣坊来。 石聆一方面有些庆幸孙璞玉没有步步紧逼,一方面也有些担忧。他们之间一直秉持君子之交,但因着经常一起想点子坑银子,偶尔还要应付些饭局,也有些狐朋狗友狼狈为奸的意思,如今孙璞玉突然想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跟她发展点别的,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年龄相当,爱好相近,性格也合得来,要说石聆一点其他可能性没有想过,也不是。但她总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只有这些还是不够,他和孙璞玉太像了,他们的交往更倾向于一种惺惺相惜,远不到相许一生谈婚论嫁的地步。 石聆承认,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孙璞玉都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如果是在现代遇上这样一个人,她可能会选择顺其自然,给彼此一个机会。可是偏偏她不是这里的人,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留下来,心心念念都是如何回去现代。待再过一阵子,即便没有大和尚的消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既然如此,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拖泥带水误人误己。 下定决心,石聆走出书房,却见腊九慌慌张张地冲过来。 “掌柜的,不好了!” 石聆一听,二话不说向铺子方向走去,却被腊九拉住:“掌柜的,你干什么去?” “不是铺子出事了?” 这大过年的,又是谁来找麻烦?锦绣坊的刘巧娘?因为千金符而被辞退的前伙计?总不会是孙夫人又来闹了吧……这样一想,石聆才发现自己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腊九却挡住她的去路:“不是铺子,掌柜的,是孙家出事了。” 孙棋? 石聆心下一沉:“孙家怎么了?” “这几天街上都在传,说孙家要和知府老爷家结亲了!” 腊九火急火燎,石聆却有些不在状态。 “然后呢?” “我和程姑原本都不信,就上街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事原来是真的!说是孙少爷亲自去提的亲,小订都已经下了!要娶的正是知府家的千金!” 石聆这才明白过来腊九在说什么。 孙璞玉要成亲了,和白家……白瑞娇? 石聆和这个白姑娘有过几面之缘,都是在比较尴尬的情况下,并没有什么交流。她依稀记得是个漂亮姑娘,孙大夫人很是中意,但那姑娘对自己似乎有些敌意。她原本还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脑子突然转过弯来。 原来这才是孙大夫人满意的儿媳妇,怪不得。 腊九紧张地观察着石聆的神色,见她平静异常,不由担心:“掌柜的,你要是难过就说话啊,要不,我叫程姑来陪陪你……” “我为什么要难过?”石聆抬头,露出一个正常过头的表情:“他要成亲了,我该替他高兴啊。” “掌柜的……”腊九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觉得孙少爷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对不起您的。” “腊九,”石聆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了。孙棋是怎样的人,要娶谁为妻,这都是他自己的事,不是你我该干预的。” “可是他明明就……” “腊九,铺子里很闲吗?要不要我给你找点事做?”石聆语气微冷。 “我……唉!” 腊九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就此离去。 石聆向前走了几步,手掌不自觉地按了按心口,最终摇首,自嘲地笑了笑,回了书房。 也罢,原本这就是她要的。 尽管因着孙璞玉的事心情有些微妙,石聆还是没忘记自己该做的事。她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将千金符最近的波动列了一张表,计算了一番,当写到某个数字时,神情越发严峻,最后竟是全然忘我,连晚饭都忘了吃。等到华灯初上,石聆抬起头,才发现铺子早已打烊了。程姑把热了又热的饭菜放在门口,竟也不曾打扰她,想必是要为她留下独处的时间,给她疗治“情伤”。 都是些体贴又笨拙的好人呢。 石聆将饭菜端进屋,草草地扒了一口,便套上一顶红梅披风,扣上兜帽,提上一盏灯,准备回房。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轻雪,薄薄地覆了一地,只是今晚却并没有月亮。石聆想起那日与袁清便是在这处廊庭里闲聊许多,不想那人却又一次不告而别,就和他突然出现一样,毫无防备。 如今便好似回到了王莞和袁清刚刚离开的日子。 那时候,她初来这个时空,只有这么两个朋友,他们走了,石聆便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锦绣坊的运营中去。不过没多久,孙大少笨拙却执拗地闯入她的生活,锦绣铺频频出乱子,让她根本无暇胡思乱想,孙棋一路相陪,几乎次次都与她共患难。 石聆不是铁石心肠,相反,对于待她好的人,她几乎是无底线的包容。得知孙璞玉要成亲的瞬间,她心中虽然多少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对自身有家不能归,前途未卜的惆怅。 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还是会觉得寂寞啊。可是朋友有归宿了是好事呢,自己给不了,就不该耽误人家。 然而,当石聆路过铺子,看见里面那一盏孤灯时,还是怔住了。 门扉微掩着,孙璞玉坐在老位子,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锦绣坊的册子。似乎是感受到了石聆的视线,孙璞玉抬起头,四目相对。 石聆脚下突然像是灌了铅。 孙璞玉微笑着迎过来:“忙完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随着夜风吹来,融进雪里。 石聆看了他一眼:“这么晚了,有事?” 意外的,孙璞玉居然点头,他脸上虽然笑着,眼中却透出浓浓的疲惫,竟全不似平日潇洒倜傥的孙大公子。 “你都听说了?”孙璞玉其实来了许久,却并未叫人通报,就坐在铺子里等,像往日一样。 只是到底是不一样了,连店里的伙计看他的眼神都存着些戒备,仿佛他是十恶不赦的小人。 石聆见孙璞玉这样,又犯起难来。 她该说什么?恭喜?可是他看起来实在不像高兴的样子。 石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随着直觉开口,问道:“喝酒吗?” 孙璞玉一怔,竟是哭笑不得,摇首道:“不必,不是你的对手。” “未必吧,”石聆瞄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还留了后手。” 上一次孙璞玉的确是醉了,但是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只不过是知难而退罢了。 他是个商人,最知道衡量利弊,那些个话本里头的才子佳人,那些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壮举,只适合落拓江湖的狂士,写意潇洒的风流子,却不适合肩负家族基业,责任重大的孙大少。 如今,他也是来知难而退的吗? 石聆抬起头,眸光袭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他们之间,也就是差了一点儿,一点儿而已。 第48章 喜欢 石聆的态度有些微妙的挑衅。 孙璞玉怔忪片刻,垂了手,终是摇头:“不必了。” 明知是输,又何必执着呢?孙璞玉别过头,没看见石聆眼中一瞬间的黯然。 “我来,是想问你件一件事,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唯独这件事,不听到你亲口回答,我始终不甘心。” “你说。” “琮秀,如果……如果我母亲对你没有偏见,我们也没有门第之别,你可愿考虑我……我作为你的……”孙璞玉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却还是吞吞吐吐。 “不会。”石聆见他实在为难,终究是开口说出答案。 孙璞玉脸色一沉:“你都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怎么就回答得这么干脆!我是说……我是说……” “你连说都说不出口,又要我说什么?” 石聆也抬起头,收拾起心中的柔软,她知道这种事越是拖泥带水越是害人害己。 “孙棋,我们是彼此欣赏的朋友,是同舟共济的交情,我珍惜我们的感情,不愿因这些弯弯道道日后变得不尴不尬,阴阳怪气。孙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扣心自问,你真是来问我的吗?” 孙璞玉一时哑然。 石聆继续道:“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若非如此,你又何必来问我?我的答案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从孙璞玉进门,对外面的流言不解释不否认,石聆就知道结果了。 门第家世乃至孙大夫人的反对,都不过是借口,如果两个人真要在一起,除了生死,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可是这样的感情,绝不是这短短一年平淡的相处中能升华出来的。孙璞玉是这个时代的好男人,但他从外在到灵魂都被这个时代和家族所牢牢束缚,他不觉得需要改变也不想改变,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沟壑,是意识形态上的区别。 石聆知道自己的性子,她最见不得别人掏心挖肺地对她好,若孙璞玉一心一意非她不可,她也许真的会动摇,可如今孙璞玉的态度却让却她再次将他们之间的沟壑看得清清楚楚。 石聆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孙棋,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承认,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说到底还是不够喜欢吧,他们都是一样,都不是非你不可。 否则,他不会与白瑞娇若即若离,也不会等到孙大夫人有明确表示后,才来向他表露心际。她也不会仅仅是感到一丝惋惜。他们彼此都在衡量和抉择,这哪里是感情,这根本就是生意。 因为没那么喜欢,所以知难而退。 孙璞玉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人揭开了最难堪的一面,忙于解释:“不是的,琮秀,我真的对你很……很喜欢的。” 石聆微微一笑,像是终于轻松了:“谢谢,我也很喜欢你。” 同样的一句话,石聆说得轻松而自然,竟然连女儿家的羞涩都没有。孙璞玉一怔,却听石聆继续道:“你看,这么简单,你对我就是这种程度的喜欢,新鲜,有趣,相处愉快。可是即便你成了家,我们依然可以合伙做生意,合伙坑银子,狐朋狗友,狼狈为奸,有利益牵绊,谁也不会背叛谁。你想要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知子莫若母,廖氏其实挺了解她这个儿子的,她所选的,也许真的是最适合孙璞玉的。 孙璞玉一时竟是无言。 他今日来,的确是想试探石聆的态度,如果说之前他还存有些侥幸和观望心理,可廖氏惹出的这件事却把他逼得不得不表态。而在他表态之前,他更希望石聆能有所表达,仿佛石聆若不这么做,他就没有勇气做接下来的决定。 就如石聆说的,他们都在衡量,彼此试探,只不过这姑娘的耐心居然比他更少,没等他摊牌,她就叫停了。 孙璞玉想着这几日自己的纠结忐忑,今日下午的愤怒彷徨,犹豫不决,居然觉得有些可笑。 “抱歉……” “别道歉,这件事,是我拒绝了你,并不是你的错。”石聆道。 孙璞玉摇头。 真是个体贴的姑娘,连这些不让他内疚的话都替他想好了。分明是自己撩拨在先,食言在后,她却连一句指责的话也没有。 他一直都知道,石聆心里藏着别的事,想打动她没有那么容易。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女子,可以对终身大事不屑一顾,可以在世俗的压力面前不退步,不妥协。 知道孙璞玉脑子已经恢复了清明,石聆淡淡地道,“还要喝酒吗?” 孙璞玉噗嗤一笑,对于石聆这瞬间转移话题的能力由衷敬佩:“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酒鬼?” “酒后吐真言,帮你清清心里话。”石聆走过去,与他并肩靠坐在矮栏上。 “说实话,你其实对那个白姑娘也挺上心的吧?” 孙璞玉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没有吧?” 石聆用鼻子哼了一声。 孙璞玉仔细想了想:“不讨厌。要是没有你,可能就听母亲的话,娶就娶了。” 毕竟家世好,性格不错,人也挺漂亮的。 石聆甩了一个鄙视的眼神,孙璞玉大喊冤枉:“你要我说的!” “还不许我不爱听了?”石聆双手抱胸,心说男人啊,果然还是喜欢漂亮妞儿。其实也不怪男人,女人也一样,她也喜欢阿莞,阿莞比那什么白小姐还漂亮呢。 石聆说得不客气,孙璞玉却不知怎么,有些高兴。这是石聆第一次对他这样坦白,相处一年,这会儿他才觉得石聆真的拿他当朋友了,而不是始终隔着一层客气和疏距。虽说这也间接表示他俩没戏,但孙璞玉除了淡淡的遗憾,却意外地没多伤心,私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庆幸。也许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石聆,好对手,好伙伴,好朋友,若是变成别的,还真适应不来。 仿佛看出他的心思一般,石聆道:“孙棋,我觉得你应该找个笨点儿的姑娘,崇拜你,依赖你,没了你就要死要活的;我这样的,又臭又硬像块石头,精得跟贼似的,你搞不定,也不合适。” 孙璞玉失笑,随即摇摇头,嘴里却说:“好,我会记得。” 石聆给他的建议不多,但每次都很对。不过这此他要保留一些意见,他承认石聆不符合他对妻子的要求,这些他一早就知道,可还是差点儿陷了进去。因为石聆不是石头,她是真正的宝石,未经打磨便已光芒初露。 只可惜,他并不是那个能让她彻底发光的人。孙璞玉突然想到那晚上警告自己的男人,心头浮上担忧。 “琮秀,我也有句话要提醒你。” “嗯?” “你那个兄长,你最好小心一点。” 石聆这次倒是真真意外,惊讶地看他。 袁大掌柜才回来四十八小时都不到,居然又多树立了一位敌人?这是怎样的实力啊?还气得人家到了私下里和他打小报告的地步……啧! “你别不信,也别嫌我多事。”孙璞玉看她那个不走心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八成是白说。石聆的魅力,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看懂。 袁清看石聆的眼神,宠溺包容,又透着浓浓的兴趣,孙璞玉记忆犹新。那哪里是哥哥看妹妹的眼神?虽然他不懂袁清在卖什么关子,又为什么要隐藏,但是他也是男人,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石聆怎么也没想到孙璞玉会突然这么说,顿时失笑:“别傻了,袁清是有心上人的。” “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我还确定他刚失恋,没那么快振作起来。” 至少不会是对她……吧? 袁清? 石聆还真从没想过这方面。 突然,一阵凉风吹过,石聆打了个冷颤,又毫不犹豫地打一个大大的喷嚏。她抖了抖身子,又揉了揉鼻子,感觉到一股从脚底窜上的寒意,于是对孙棋挥挥手。 “孙婆婆,别瞎操心了,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解开了和孙璞玉之间的心结,石聆本该睡个好觉,只是不知是不是孙璞玉最后的话太过可怕,她居然做了个噩梦。 梦里袁清又回来了,却不再是平日里笑眯眯的样子,眼神冷漠,对她说了些什么。那些内容石聆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震惊不已,从心里往外透着一股冷意,怕得不得了。她转身想逃,却脚下一空,掉入水中。眼前隐约出现一个人影,似乎是个和尚。可那和尚只在岸上冷眼看她,却并不来救她。她拼命挣扎,身子还是越来越重,冰冷的水浸入鼻腔,不只浸没了她的身体,仿佛还吞没了她的灵魂…… 石聆猛然惊醒! 她看看四周,并没有水,还是自己的房间,袁清也没有回来,没有冷冷地对他说那些锥心的话语。 天还没有亮。 石聆松了口气,随即她突然想起什么,匆匆地将被冷汗浸透的中衣脱下,换了套干爽的,开始打水洗漱。 她记得昨日里腊九从驿站捎了一封信回来,似乎是京里来的,她昨日只顾着孙璞玉的事,便忘了看,这会儿却觉得心慌不已,仿佛不立即看到就无法安心。 石聆穿戴妥当,推开房门,见院子里已经有人在走动。 看来也没有那么早,冬天里天亮的晚,又没有手表,她总是看不太准时间。 来到书房,石聆翻出那封信,那信封上只写了一个“王”字,像是匆忙写的。她上一次和王莞通信才是不久前,信应该才到京城。如果这封信是王莞寄的,也就是说王莞连寄了两封信给她,否则不可能这么快。 石聆拿起信,却是皱眉。 重量不对。 石聆小心拆开,果然从里面掏出一只墨色的镯子。 这……石聆哑然,这玩意也敢装信封里,就不怕摔碎了?心够大的,她还以为这种事只有袁清做得出来。 石聆举起镯子看了看,对着烛台看了看,烛光下墨色的镯子浑厚,剔透,纹理细致,没有一丝瑕疵。石聆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边上发现一个小小的“焕”字。 焕……火奂?石聆灵机一动,不就是“火奂生”,《行止记》和《秀丽记》的作者? 石聆“扑哧”一笑。 敢情,阿莞是知道她是这个人的书迷,便搜罗了这个镯子给她?这算是这个时代的周边儿产品? 这样一想,石聆便消除疑虑,将那镯子在手上套了下,正好。 她皮肤白皙,称得这镯子颜色越发透亮,一点儿也不像粉丝向的便宜货,又因为镯子本身漆黑如墨,大气中性,很适合她的装扮。 石聆越看越觉得喜欢,却在听到门外仓促的脚步声时。 “掌柜的,不好了!千金符……千金符!”腊九惊慌的声音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总结孙大少两个因素:时运不济+猪队友。 第28章 28、见官 孙璞玉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石聆不让他说话,他原以为是她胸有成竹,加之女子之间的争执,他也确实不便开口,却没想到石聆想到的办法如此简单粗暴。 你说我抄你,我说你抄我,既然谁也不服谁,那就找人评理吧。至于找谁,还用想?衙门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于是石聆和刘妙儿你一言我一语,最终就闹到了衙门口。听起来是话赶话,但是孙璞玉总觉得,这事根本就是石聆故意的。 两个姑娘火花迸溅,出了醉仙楼,各自一边,同时往知府衙门而去。 白瑞娇早在此前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告辞了。她堂堂官家千金,自然不会像刘妙儿般妄为,一想到这姑娘居然真的要跟石聆来见官,白瑞娇就觉好笑。也就这等蠢人,看不出她一直在被石聆牵着鼻子走。 回府路上,白瑞娇坐在软轿内,心里烦闷。本是出来消暑的,如今点心也没吃成,又是因为这个石聆。听说锦绣坊的主意也都是她出的,她和这个人,真是八字犯冲。 另一头,孙璞玉早就差了人到锦绣坊通知,腊九一听自家掌柜的要跟人打官司,竟也不意外,只利落地带好东西,以最快的速度去了衙门口,与石聆汇合。 “都备好了?”石聆问。 腊九称是。他还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年轻的小伙计,怀里抱着两匹布,另一个便是程姑。 程姑活这把岁数还从没进过衙门,未免有些忐忑。石聆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无事,我们是来求公道的,大人问你话,你便照实说。” “我……掌柜的,我怕我笨嘴拙舌,坏了大事。” 程姑虽然绣活儿出色,但是人却是出了名的谨慎规矩,是最做不来出格事的。这次完全是被石聆和腊九架过来的。 而另一厢,见石聆已经拿起了击鼓捶,刘妙儿脸色不由发青:“锦绣坊的!你……你真要告上衙门?” 石聆没理她,只把鼓锤在手上灵巧地挽了个花样,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甩上鼓面。 咚!咚!咚! 三声闷响,完毕,石聆将鼓锤一丢,重又看向刘妙儿。 这就是她的回答。 从上次彩衣轩来闹事其,她就说过要告官,然而似乎每个人都以为她是在吓唬人,这下世界总算安静了。 果然,再没有人敢质疑石聆的胆量,尤其是刘妙儿。那鼓声好像敲碎了她的魂儿,刘妙儿怔忪半晌,竟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我去找我娘来,你等着!” 留下这一句,刘妙儿就不管不顾地冲出人群跑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心里都有点无语。 这就吓得回家找妈了?就这胆量也学人出来挑事?真是丢人现眼!腊九一脸不齿,再看自家掌柜,那叫一个持重,单是这份勇气和担当就已经叫无数男儿都比之不及了。 被这鼓声敲醒的还有孙璞玉,他本还想劝石聆再考虑一下,直到鼓声响了他才相信石聆是死了心要打这门官司。 他其实也觉得这事石聆有些鲁莽了,俗话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官府虽名义上是老板姓说理的地方,可是又有多少当官的真正在乎百姓民生?这位新来的白大人虽然素行不至于太过恶劣,但是谁知道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彩衣轩既然敢拿这事叫嚣,多半是里里外外已经打点好,石聆这么不假思索地撞上去,非要吃亏不可。 “琮秀,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先和我商量一下?你、你这次实在是……哎!”孙璞玉犯难,早知如此,刚才应多和白瑞娇寒暄几句,白姑娘看起来是个好相与的,没准还能在白大人那边帮石聆说两句好话。 “慌什么?”石聆斜了他一眼。 “你……你怎么都不知道怕!”孙璞玉心急如焚。 “我不过是去跟他们讲道理,我既不做贼也不心虚,我怕什么?” 孙璞玉再要说话,衙役已经推门而出:“大胆!这里可是知府衙门,何人在此喧哗?” 石聆向前一步,脱颖而出,高声道:“锦绣坊石聆,状告彩衣轩抄袭,并散布谣言,诽谤锦绣坊。又于上月七日,彩衣轩掌事刘娘子摔众登门闹事,影响锦绣坊正常营业,直接导致锦绣坊损失白银三百两!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三百两? 风风火火赶来的刘氏夫妇听见石聆这话,当场一愣。 我了个乖乖,这三百两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堂之上,肃穆森然,明镜高悬大字下,知府大人居于案前,横眉冷目。抬手间,惊堂木一响,吓得众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周围的人一“矮”,就显出石聆的“高”了。石掌柜一怔,似乎才想起来古□□案,原告被告都是要跪着的。嘴角抽了一抽,石聆不情不愿地,慢半拍地跪了下来,生生把正要挑刺的知府大人那一句“大胆”给噎了回去。 知府大人抿了抿嘴角,问道:“堂下何人?” “永乐南街瑞桃儿巷锦绣坊掌柜,石聆。”石聆朗声道。 知府大人扫了一眼堂下,见说话的居然是个小姑娘,不由眼睛一瞪,心想着刘家也太不成气候,居然叫个小丫头给告到公堂上来。他执起案上状纸,道:“状纸可是你写的?” “回大人,是。” “内容可属实?” “回大人,是。” “胡闹!”知府大人脸色一冷,竟将状纸抛于堂下:“来人,将这胆大包天无视王法之人拿下,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衙差围上来,腊九和程姑等人顿时慌了,却听石聆语速飞快地道:“慢着!若陈情伸冤就是胆大包天,谋求公道就是无视王法,那石聆确是胆大妄为之人,还请知府大人重、罚!” 她这一开口,不只门口的百姓,连衙役都吓了一跳。 这是认了?还请重罚? 这姑娘不是傻了吧? 连知府大人也是一愣。趁这个空挡,石聆倾身又是一个大礼,高声道:“然,青天仍在,明镜高悬,三十杖怎能平人心?明珠朝开国以来从未有击鼓不审便立案之先例,若大人欲开此先河,还请治石聆重罪,或死或囚!否则他日只要石聆不死,定要击碎沉冤鼓,喊遍河东府!” 一番正气凛然的宣言,让知府大人下巴几乎脱臼。 怎么,这还有求死的? 可等他细细将石聆这番话回味过来,又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石聆这番话说得通俗一点其实就是:要打你就打死我,只要老子不死,定也要闹得你不得安生! 白大人虽然为官多年,但他乃文职调配,作为父母官是没什么经验的。原本这些事有下面的知县去管,但是晋阳只设了府衙,日常官司便也由他这个知府负责,实在是多了许多麻烦。况在他有生之年审过为数不多的案子里,还真没几个人像石聆这样当堂叫嚣的。而且她还不是泼妇骂街似的叫,她还说得很有道理,把威胁说得不像威胁。 白大人不禁对石聆有些刮目相看。 当官的只怕两种人,一种是不要命的人,一种就是能言善辩的人。前者不怕事大,后者善于煽动人心,这都足以让一个领导觉得棘手,偏这两样石聆都占了。白大人的为官之道是求平求稳,他做到这个位置,正因为他虽然没什么功绩但也未出过大错。他在河东府还未站稳,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是断不会因为刘家的一点贿赂,就真的闹出人命来。 他一挥手,示意衙差退下,清了清嗓子,道:“好,那你倒说说。你那状纸上写了彩衣轩抄你布样儿,可这布匹花样儿就那么些个,天底下的布庄大同小异,你凭什么就说是彩衣轩抄了你家呢?” “因为我有证据。” 白知府心下一凛:“证据何在?” “腊九,拿来。” “是!” 腊九就跪在石聆身后,刚才见衙役围上来,已经准备扑过去舍身救掌柜了,谁想到石聆几句话,峰回路转,这戏居然又唱下去了。 他此刻背心依然被汗湿透,然看着石聆小小的身体在前,吸引了堂上所有的目光,一字一句如刀似剑,竟好似在进行一场无血的搏杀,心里不知怎么就定了下来。 连程姑也是,居然看石聆看得傻了,连害怕都忘了。 腊九将抱来的两匹布送到衙差手中,虽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但因是石聆吩咐,堂上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他身上。腊九一咬牙,背脊挺得笔直,竟隐隐产生一股斗志。于是,不待人问,他便清晰地道:“大人,这是锦绣坊的莲花纹花布,这是彩衣轩的,两匹一模一样,请大人过目。” 石聆看向腊九,投去赞赏的目光。 知府大人没想到一个布庄伙计在公堂之上都如此进退有度,不觉更是对这个锦绣坊刮目相看。他对着两匹布细细研究,见确实是一模一样。这若是巧合,未免有些牵强了。只是,如此就说是彩衣轩抄了锦绣坊,似乎也是立不住。 见白知府犹豫,石聆心知已经成功了一半,又道:“禀大人,我还有证人。” 知府大人心里一沉,暗叫要糟。 连证人都备了,这锦绣坊果真是有备而来!这个叫石聆的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 作者有话要说:上半场休息,下半场继续。 第49章 崩盘 尽管石聆早有心理准备,事情还是发生得太过突然。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当腊九慌张的推开书房的门,大喊着不好了,石聆还为这个怎么教都学不会淡定的伙计感到忧愁。她本想端一端掌柜的架子,再次教育一下腊九不要动不动就乱了阵脚,却在听到他接下来的话时,心中一震。 “掌柜的,被你猜着,‘千金符’出事了!” 腊九显然是从外面跑回来的,身上有被拉扯的痕迹,脸上居然还有一道抓痕,石聆皱眉,递了一杯茶过去,道:“别慌,慢慢说。” 今日一早,腊九听见门外有骚动,就推开门扉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吓得他魂飞魄散。只见天还没亮,街上竟已经汇集了许多人,骑马的,赶车的,徒步的,匆匆忙忙地往城外走。这大半夜的,黑压压的一片,活似百鬼夜行。若不是晋阳靠内,他都以为是靺鞨人打过来了,大家伙在连夜跑路。 腊九一打听才知道,是城外白云观出事了。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散出消息,昨夜里白云观失火,整个道观被烧了个干干净净,观内如今只余几个小道士烧焦的尸骸,其余人不见踪影,金银也没了踪迹。 这个消息传出后,整个晋阳城都轰动了,许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都不敢相信,更不要提那些全部身家都买了千金符的人。 为了得到一手消息,腊九果断跟着跑了白云观一趟。果如传言中一般,整个白云观几乎被夷为平地,玄妙道长和众道士不见踪影,而火势的起因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烧火弟子夜里小寐时打翻了油瓶,有人说是丹炉爆炸,三味真火泄露,最离谱的则是说玄妙道长乃是仙人本尊,因千金符一事触犯天条,被天庭召回,玉帝震怒,才降下这天火,将白云观夷为平地。 腊九受石聆的唯物主义洗脑,听闻这个说法也觉得不可理喻。这摆明了就是骗局崩盘,主犯一把火销毁证据,卷款潜逃,偏还有脑残出来给骗子洗白。 腊九对此嗤之以鼻,正要回来通气儿,却在路过衙门口的时候吓了一条。衙门口此时居然也站满了,不……坐满了人。衙役开始还在轰赶群众,可后来人越来越多,竟把衙门口牢牢地堵了起来。 这部分人里面大多是本地商户,财大气粗,没那么容易糊弄,他们才不管什么天谴天火之说。他们就知道一件事,玄妙跑了,白云观被烧了,他们的钱没了!本就是精明的商人,又有“平安方”做对比,这些人很快就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既然是受骗,那就要报官啊!于是天还没亮,这群人就赌在知府门口,嚷着要讨个公道。 若是普通百姓,官府的衙役还能控制一下局势,可如今堵门的都是晋阳当地富豪,哪个在官场上没两座靠山,不少还和官家是姻亲,没有知府口令,没有人敢真对他们如何。而这些人后来索性也不闹了,叫家丁摆了椅子,撑了棚子,怕冷干脆连炭炉也搬来,就在门口坐着,逼着知府老爷给答复。 毕竟当初白云观贩售千金符,知府老爷是知道的,还派人去查过,得到的结论是没问题!玄妙道人法力无边,千金符合理合法!多少人都是因为这认可才将家底投了进去,如今血本无归,不找官府找谁? 石聆听到这里不禁也是大为惊叹。 士农工商,商者位卑,明珠朝商人地位尤其如此,他还以为他们会忍气吞声,没想到竟然有胆子到官府门前组织静坐示威,可见是被逼急了。只是这事也怨不得百姓,原本千金符一事只是民间纠纷,但是偏偏知府老爷曾去白云观走了一遭,又曾亲口认可千金符的合理性,如今人家抓了他这个把柄也是必然。 她昨日计算时,便觉得千金符动向不对劲儿,过年期间,千金符十分低调,从白云观出来的人,只有五十两之内的投入拿到利润,其他均以“心不诚,灵不显”为由被劝回。且大客户越来越多,晋阳所有富商几乎都投入了大量的银子,“拆东墙补西墙”这一招很快就行不通了,骗局崩盘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石聆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连一个好年都没让人过上,大年初三就宣布了这条噩耗。 锦绣坊今日没什么生意,但是伙计们脸上都很平和,与外面百姓的惶惶然截然不同。同时,他们看向石聆的眼光也越发炯炯。 若不是石聆一再禁止锦绣坊与白云观有所牵扯,如今倾家荡产的就是他们!当初石聆杀鸡儆猴地开除了违规伙计,又自己与孙家联合创办了“平安方”,他们中不少人还背地里编排,说石聆不许伙计买千金符是为了逼大家都去用平安方。如今才明白,石聆当真是为了他们好。 率先站出来的便是当初因为千金符的事险些被丈夫休离的秦嫂子。 “掌柜的……我……多谢掌柜的提点!若非掌柜收留,我家如今怕是已经活不下去了!” 今儿一早,秦嫂子的丈夫已经来求秦嫂子回去了。因为石聆的干预,秦嫂子最终也没有拿钱出来,所以秦家躲过了这次劫难。秦氏小门小户,小儿子刚刚两岁,婆婆又卧病在床,夫妇俩辛辛苦苦才攒下些家底,若是就此被掏空,一家四口怕就再也活不下去了。当初她被丈夫打骂,本已经有了服软的心,多亏石聆收留,又极力劝她不可让步,这才得以平安。如今丈夫已然醒悟认错,她也准备回家去了。 石聆点头,道:“你既决定要回去,便放下这些不快,好好过日子吧。” 在石聆看来,一个男人对女人动了手,便已经不可原谅,不管是什么理由。但是人家夫妻俩的事,她一个小辈不便多说,何况这里是古代,她不好老拿现代那一套来对比。她只是对秦氏道:“不过你记得,锦绣坊的人,不论是男人女人,都没有人被人欺负的道理。他若再犯,你只管回来。” “谢掌柜的,谢掌柜的。”秦嫂子泪流满面,连声道谢。 “腊九。”石聆道。 “哎。”腊九忙过来,“掌柜的,什么事?” “开除的那些伙计,都怎么样了?” 腊九一愣,随即有些支吾:“听说……不太好。” 那些人为了较劲儿,几乎全部家当都赔进去了,小门小户,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如今有几户怕是已经有了寻死的心思。 石聆闭目,叹了口气。 “去跟他们说一声,愿意的可以回锦绣坊,工钱照旧,只一点,这是最后一次。” 不禁腊九,连程姑瞪人也呆了。 “掌柜的,您的意思是……”腊九一跺脚,“哎!我这就去办!” 不一会儿的工夫,又有七八号人跟着腊九回来,见到石聆叩头便拜,其中一个脖子上居然还有深紫色的勒痕,显然是从房梁上救下来的。 石聆起身,没有受他们的礼,径自回了书房。 当初千金符一出,石聆就知道会有今天,但是她无能为力,只能尽可能地阻止周围人落入陷阱,那些不听劝的,她便杀鸡儆猴。只是她到底心软,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死,这些人也都是锦绣坊的伙计,曾经与她共患难过,只是一时财迷心窍而已,她并不想逼人上绝路。 下午的时候,一位意料之中的房客到来。石聆知道赵幼贤一定会来,千金符这事闹得太大,他能忍到下午才来已是不易。至于孙璞玉,估计这会儿已经被泰和商行的内部耗损绊住了脚,一时半会儿的脱不开身。 “秀秀,这件事你怎么看?”赵幼贤一改平日顽劣,此刻神色居然十分怔忪。 “什么怎么看?”石聆看他一眼,“我早就说过,世上没有点石成金,不过一出‘拆东墙补西墙’的骗局,崩盘是迟早的事。” 赵幼贤脸色微沉:“你早就知道?” “庞氏骗局”的事,石聆只跟孙璞玉和袁清说过,倒也不是特意瞒着赵幼贤,只是没有必要特意说。毕竟在“平安方”出售时,石聆便曾力排众议订下一条铁律:凡于白云观购买过千金符者,概不相售。也就是说,对于投资方而言,千金符,平安方只可择其一。 当时还有人笑石聆不自量力,螳臂当车,如今事发,却是连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幼贤也出了一身冷汗。 千金符事发,骗局曝光,损失惨重者甚多,若是当初叫这些人买到了平安方,他岂非要因为千金符的事赔死?如今整个晋阳一片哀声,晋阳商业势必会受到影响。 然而有一人,资金充沛,高枕无忧,那人便是孙璞玉。 原本以泰和商行的体系,在这次动荡中受到的波及必然是最大的,可是石聆早已帮他筹到了度过这次难关需要的资金,正是通过他们合伙的“平安方”。 在久远前,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这些便早已在石琮秀的计算之中。 赵幼贤看向石聆,眸色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投资这种事,总是伴着风险的,天上是绝对不会掉馅饼的,承诺给你多少多少的基本都是骗子。 以及,回到北京啦,又要开始加班狗的生活了! 再以及,存稿想又没有发出去==+ 第50章 事态 “千金符”一事牵连甚广,其中还不乏一些朝廷命官家眷,而玄妙道人仿佛人间蒸发,连带巨额资金不翼而飞。骗局纰漏后,整个晋阳城都陷入了一场经济上的“动乱”。 一夜之间,城内出现了好几起自缢和服毒的案件,有些被发现及时,抢救回来,痛哭一场断了死念的,也有就此殒命,化为厉鬼去找玄妙道人索命的。纵是石聆,也没有想过这场骗局导致的下场会是如此触目惊心。 即便知道又如何呢? 赵幼贤昨天曾破天荒地质问她,为什么不早些阻止?为什么不救更多的人? 石聆的回答是反问他,怎么救? 她只不过是一个有一些未来阅历的人罢了,无权无势,即便她说了,也没人会信。到头来,她也只能尽力护住那些愿意相信他的人。 石聆少笑寡言,看似冷漠,却并非铁石心肠。相反,她其实心很软,看到整个晋阳街头透着一股死气,她心里也不并并好受。 晋阳商人联名上书,上达天听,终于惊动了官家——也就是这个时代的皇帝,景仁帝。 天子雷霆震怒,一道降罪的圣旨压下了,去了晋阳知府白显贵的乌纱,还将白家全家下狱,押送进京,另派钦差彻查千金符一案,誓要将白云观众人捉拿归案,赃款追回。 白家一夜之间被抄家,白氏夫妇在百姓围观下被押上囚车,奴仆另作处置,昨日威风堂堂的知府老爷,一朝沦为阶下囚。值得一说的是,白老爷似乎尚对皇帝存有希望,一口咬定自己知道秘密,要亲自见到皇上才肯吐露。 石聆觉得他这是在作死,亲手将g高高挂起,但凡幕后之人有些智商,他们夫妇大概都活不到京里。石聆突然想起了那娇俏可人的白家小姐,说起来,她与孙璞玉还有一段未尽的姻缘,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石聆觉得,以孙棋为人,应该不会置之不理。 不过这些都是别人的事。千金符崩盘,晋阳整体经济陷入低迷,可锦绣坊还要活下去,锦绣坊里三十几口子人还等着她养活,石聆没有太多时间感慨事态,很快就忙碌起来。 与此同时,千金符造成的恶果还在不断扩大,距离晋阳不远的唐明镇也有不少富户被波及。此刻,石家内院一片凄风苦雨。石宅之内,韩氏低头屏声,石秉荣神情紧绷,忽地,他一挥臂,茶杯应声碎裂,茶水溅在胆怯少女的绣鞋上,少女脚一缩,向韩氏身边靠了靠。 地中间,一个不大的孩子跪着,见父亲大怒,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韩氏连忙哄道:“哭什么,文哥儿别怕,爹爹不是在跟你发火。” 奈何五岁的小儿子石琮文平日便畏惧石老爷,这会儿更是被下破了胆,任凭韩氏好说歹说,就是哭个不停。 石老爷被哭得烦了,一起身,怒斥:“哭哭哭!就知道哭,瞧你教的好儿子!你去告诉你那个哥哥,这事石家不追究已经算好,别指望我再帮他!” 韩氏当即啜泣道:“老爷!哥哥也是为了我好,那千金符好些人都买了,可见是管用的。谁想到会突然……” 韩氏不说还好,一说石秉荣更是火冒三丈。 “管用?你还有脸说!我石家书香世家,先皇御赐笔墨还挂在外面,你居然去信什么点石成金之术,石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老爷!”韩氏哭喊道,“哥哥如今被赌坊的人押着,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纵然哥哥有错,可我们总是一家人啊!” “你给我闭嘴!谁跟他是一家人!”石秉荣脸色通红,“我姓石,他姓韩,我们什么时候一家人过?平日里你给他掏的银子还少?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落到这般田地是他自作孽,与我何干?你啊你……糊涂!” “老爷——” “此事休要再提!” 石秉荣说完,拂袖而去,竟是在不顾韩氏惨白的面色。 见母亲还伏在地上,石二姑娘石琮蕊连忙上前抱住韩氏,哭道:“母亲,母亲,你要爱惜身体,你还有我和文哥儿呢。” 韩氏看向一双儿女,心中疼惜,又看向石秉荣离去的方向,越发愤恨。 这无情无义的老东西!韩成固然有错,但是罪不至死,她不过是求石秉荣挪些钱财来到赌坊缓上一缓,他却巴不得立刻和韩成撇清关系。韩成虽然不学无术,却并未做过什么有愧于石家的事,她以为凭多年夫妻的情分,石秉荣总不会见死不救。 韩氏摸了摸眼泪,咬牙起身,掏出一把钥匙,递给石琮蕊道:“阿蕊,去把小库房里第四个箱子里的妆奁拿出来。” 石琮蕊一怔,咬了下唇:“母亲,那……那不是……” 那四个箱子可是母亲早前为自己备下的嫁妆呀! 韩氏眼神一冷:“嫁妆可以再攒,当务之急是先把你舅舅救出来!” 石琮蕊被韩氏瞪得一缩,虽然心有不甘,还是不敢违抗,拿了箱子里的小妆奁出来。都怪舅舅,鬼迷心窍地去买那什么千金符,如今赔得倾家荡产不说,连自己也被赌坊押了去,赌坊知道他与石家有亲,便叫人来要挟母亲送钱过去,否则舅舅的十根手指头,一天一根,送到松石书院门口。 石秉荣知道此事后震怒,如今更是甩手不管韩成死活。韩成为韩氏办了许多事,为免他在外面胡说,韩氏只得自己割肉平息此事。 将人接回来后,兄妹俩一路无话。韩氏想起自己堂堂石家当家主母,方才是如何被赌坊的下三滥鄙夷讽刺言语羞辱,韩成又是如何怂包地屁都不敢放一个,便觉得这个哥哥当真混账,简直是老天送到韩家来害人的!偏这么个东西,母亲到死都当个宝似的捂着,也不想想她那病根本就是被韩成气出来的。 见妹妹如此,韩成也是悔不当初,一路上跟着赔不是。他连宅子都输了出去,此刻无处可去,只得厚着脸皮跟韩氏回了石宅。进门的时候他小心翼翼,东瞧西望,生怕被那个黑脸妹夫瞧见,若是此时被轰出去,他韩成可当真要睡大街了。 进了花厅,韩氏吩咐下人道:“来人,给哥哥备上热水,好好洗洗他这一身晦气!” 韩成却道:“妹妹!妹妹不急,我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韩氏没好气地道,“我警告你,最好消停些,这里是石家,不是韩家,再出什么幺蛾子,我可护不了你!” “妹妹!这消息十分重要,哥哥我自知犯了大错,无颜再见妹妹,本已存了死心,而今苟延残喘,就是为了把这消息告诉妹妹,若是此事成了,咱们不但能拿回阿蕊的嫁妆,还能狠狠地大赚一笔!” 韩氏冷眼听着,不为所动。 再信他的话,她也活该当这个混蛋的妹妹,注定一辈子给他收拾烂摊子了。 见韩氏不言不语,韩成急了:“妹妹可知道平安方?就是与千金符起名的那个,孙氏的平安方?” 韩氏听闻,脸色却更黑,火气一股脑儿地往上窜:“怎么着,你还要我再出钱替你去买那平安方?我告诉你休想!没门!” 韩氏忍了一路,这会儿见韩成不思悔改,再也按耐不住,抄起手便抽去,力气不大,却也抽得韩成身上生疼。 “妹妹!妹妹别打!”韩成哀嚎道,“我不是要买,我哪里有钱?哥哥这回真是痛定思痛了!” 韩氏养尊处优惯了,动一动便觉得气喘,她收手,狠狠地等着韩成。却见韩成扭曲着五官道:“妹妹可知那孙氏‘平安方’的合伙人是谁?” 韩氏这会儿冷静下来,觉得韩成这话题拐的忒奇怪:“是谁与我何干?” 韩成忙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那日平安方开张,我正巧在晋阳,你可知我在孙家少爷身边看见了谁?” 韩氏皱眉。 “我看到了那傻子!”韩成道,“那傻子不仅没死,还在晋阳有了自己的铺子,如今可是晋阳的名人!” 韩氏表情一变:“傻子?石琮秀?” “正是!”韩成信誓旦旦,“我怕自己看错了,乔装去那丫头的店里看过一次,她没认出我,但我却看清了,就是她没错!可是我就想不明白了,她从哪儿弄来这么大一间铺子……” 而且瞧那臭丫头一双招子黑白分明,精得什么似的,哪还有一点痴傻愚的样子?听说眼下大红的“平安方”虽然是孙家少爷出面撑场子,但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却是锦绣坊的“财神娘子”,而这人,正是石琮秀。 韩成想,这大概便是以讹传讹了。虽不知道那丫头怎么傍上孙家少爷,但是买卖经商这种事,可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说会便会的。 此刻,韩氏的心情却是微妙。她和韩成一样,根本就不相信当初送去家庵的傻子会突然变成什么“财神娘子”。只不过,如果她当真有些本事,倒是可以为自己用上一用。 “哥哥,你能确定,当真是那傻子?” “千真万确!” “好!”韩氏冷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蕊儿的嫁妆,有着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石家人终于要正式出场啦~ 回到北京了,又要开始上班了。哎,在家里呆的太舒服,完全适应不过来啊。 干吧嗲! 第51章 寻女 石聆最近很郁闷。 因为千金符赃款迟迟不能追回,整个晋阳城从百姓到富家太太夫人统一情绪低落,连带着她这布庄的销售额直线下滑。石聆也知道这个时候低调是必须的,千金符一事摆在那里,血淋淋的教训,全民都在进行深入而惨痛的反思,尤其是那些个富商家的太太夫人,格外低调——这个时候买布裁衣,打扮的花枝招展在男人面前晃,那不是给自家老公添堵吗? 石聆心说多亏年还没过完,初一到十五,总还有些人来置办新衣,否则这个月的盈余恐怕连发工钱都不够。偏偏这事她也没什么办法,问题不在她身上,她能改变锦绣坊,却还不了百姓的银子。只能指望官府办事得力些,早日查出赃款下落,这么一大笔钱,石聆粗略估计着,怎么也得有个千八万,便是拿箱子装了也是个大目标,按说销赃也没那么容易。 “秀秀,你在想千金符的事?”赵幼贤见石聆沉思,便猜想到。 “嗯。”石聆点点头。 “千金符”骗局崩盘,“平安方”自然也受到了影响,需要随时调整战略,因此最近他们几人三不五时就要碰面,有时候是在锦绣坊,有时是在泰和商行。 这几日孙璞玉忙得不可开交,闹心的事接二连三。其中有一件就是,白瑞娇被白夫人托孤送到了孙府避难。孙白两家的婚事虽然闹得满城风雨,但到底也没有个正式的说法,在外人眼中,白瑞娇和孙璞玉的确是订了亲的,白夫人这一招合情合理。然而值得一说的是,孙夫人居然一改之前的态度,不愿再承认孙白两家的婚事,只说白瑞娇是友人之女,寄养在他家。 尽管石聆对白瑞娇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但是有了孙大夫人这副嘴脸的对比,白瑞娇也着实变成了一朵真真正正随风摇曳的小白莲。而孙璞玉此时更是为难。孙大少最好面子,便是之前想好了退婚的理由,此刻也开不了口了。一顶“落井下石”的帽子压上来,就算孙大夫人不在意,他孙大少行走商场还要脸面。 这事,只得又拖了下来。 “秀秀可是想到了什么?”散会后,由于顺路至极——毕竟就在对门,赵幼贤与石聆并肩行走于街上。 石聆思绪已经扩散到很远,只是随意地摇摇头。 “近日形势动荡,这一批平安方的钱可能暂时收不回来,你那边运转可还好?”平安方之所以能顺利上市,赵幼贤的资金支撑功不可没。但是这个月形势特殊,免不了要他硬抗一阵子。 赵幼贤自那日之后,又恢复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笑眯眯地道:“小意思,小意思,这点儿小钱我还拿得出的。” 石聆却停住脚步,认真地道:“赵六,我知道你不简单,但我也知道永乐布庄一直在赔银子,加上这次的投入,据我估算,你现在不会太宽裕。有困难就说,别充大头。” 赵幼贤听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秀秀放心!我知道的。” 石聆看他那样子,叹了口气,摇着头向前走去:“有时候我真想问,你接近我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赵幼贤一笑,三两步跟上:“当然是因为秀秀人好,你看,秀秀还担心我花光银子。” “那当然,”石聆白了他一眼:“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落水了,我也得跟着跳下去。” “秀秀,你居然还愿意和我殉情!我真是太感动了!” 回答她的是石聆骤然加快的脚步。 “哎,秀秀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赵幼贤笑眯眯地跟上去,却再看见石聆脸色的时候一怔。 他顺着石聆的视线看去,只见锦绣坊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正挡在锦绣坊门前,腊九正在和车夫交涉,不过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见石聆回来,那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穿着讲究的美貌妇人被丫鬟扶下车,聘婷地走到石聆面前,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石聆。 石聆也在打量着对方,当她仔细瞧清那妇人脸庞时,忽地一怔。有记忆冲破脑海中的桎梏,很多从前模糊的画面就此清晰。不等她开口,那妇人却忽地变了脸,双目盈盈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孩子!你受苦了!为娘总算是找到你了!” 石聆被握住的手如烫伤一般,她一把挥开那妇人,戒备地看去。 韩氏一时尴尬,眼中情绪一闪而过,又可怜兮兮地拭泪道:“你这孩子,怎地宁可流落市井也不给家里报声平安,你怪我也就罢了,可知道你父亲有多担心你。” 父亲? 石聆皱眉。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人影自马车下来。五十多岁的年纪,行走间步履沉着,腰杆笔直,俨然一家之主的气势。 中年人走到石聆面前,审视石聆片刻,突然扬起手。 啪! 一声脆响,石聆怔怔地捂着脸颊。 “秀秀!” “掌柜的!” 赵幼贤和腊九大惊失色,上前护住石聆。 “你凭什么打人!”腊九顿时炸毛,冲上去将中年人一把推开。 中年男子被推后两步,厌恶地挥开腊九的手,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我石某人教训女儿,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女儿! 众人皆震惊,包括石聆。那些许久不曾出现过的“梦境”拼凑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最终和眼前的中年人重合。原来,这就是她……是石琮秀的父亲?那个将她扔在大房子里十几年不闻不问,连母亲临死最后一面都不愿来见的男人。 记忆翻江倒海般地涌上来,石聆强站住身子。深息一口气,石聆压住心中那一份属于石琮秀的翻涌的怒意,垂眸道:“这位老爷,您怕是认错人了。石琮秀记事起,便只有娘亲,且早已去世。说来感慨,家母去世前十分不放心,担忧琮秀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受人欺凌……我想,既然是无亲无故,那么我的爹,大概早就死了吧。” 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十几年,现在又来说是她的父亲? 可笑! “你……逆女!”石秉荣呵斥道,“你居然诅咒长辈!” “我说错了吗?”石聆状似无辜地道,“琮秀少时神识不全,记事起身畔就只有娘亲一人,对这位老爷并无印象。石老爷既然说是我爹,可有什么证据?难不成石老爷的证据,便是这莫名其妙的一巴掌?” “就是!”腊九掐腰怒斥,“见过认爹认妈的,没见过您这样,走大街上就想捡个便宜闺女!人家还没认你就又打又骂的,要是我,我也不认。” 石秉荣一时哑然。 对于这个女儿,从她三岁还不会说话起,他就再也未倾注过半点关心。杨氏死后,石琮秀便被韩氏做主送去家庵,他更不曾见过。别说如今石琮秀不认识他,若没有韩氏提醒,他怕也认不出石琮秀来,又怎会有什么证据?况且,这个女儿不是个傻子吗?怎么突然间如此伶牙俐齿了? 锦绣坊附近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这会儿议论纷纷,天秤似乎也倾向于石聆一方。 石秉荣无话可说,韩氏却忽然道:“你姓石,明琮秀,你母亲乃是杨氏,这是你的生辰八字,这些都是证据。阿秀,不要闹了,我们知道你心中有气,回家再说可好?你父亲大老远地来寻你,你如此说话,岂不是惹他伤心?” 石聆扫向这个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捣乱的女人,不由冷笑。 看起来好像是在劝她,却句句都在提醒石秉荣她的错处,这女人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就这么个玩意儿,这么点手段,居然就把石秉荣哄得团团转,还从妾当上了正妻。 腊九又要开骂,却被石聆拦住。 “原来有八字啊,那应该早说。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这又是哭又是打的,我还以为是恶人呢。”石聆淡淡地道,“不过,既然你们说得有理有据,我想,大概,是不会错了吧。” 我想,大概……看看这都用得什么说法? 可偏偏石聆没有说错什么,石秉荣虽然生气,却也无力反驳。 石聆走到石秉荣跟前,端庄一礼。 “琮秀在回家的路上遇见歹人,跌落山坡,头部受创,忘记了家居何处,多亏锦绣坊收留,这才有了容身之处。锦绣坊的东家和掌柜也曾帮忙寻找琮秀家人,可是并无所获,如今得以见到父亲,实在是上天怜悯琮秀,看来,是我与石家缘分未尽。” 石聆说着,透着红印的脸上居然还带上一丝难言的笑意。她避开脸色不善的韩氏,对石秉荣欠身一礼:“琮秀见过父亲,多年未见,不知父亲可安好。” 一句“多年未见”,用在父女之间,在外人看来是不恰当的。只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石老爷对于石聆突然转变态度,也有些疑惑。 到底是小丫头,这是……害怕了,服软了吧? 对的,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 不过,即便韩氏提醒过,他也还是没有想到,这个当年她不待见的傻丫头如今居然真的恢复正常了,且伶牙俐齿,能说会道,面容也有几分杨氏当年的影子。石秉荣心下感慨,当初他与杨氏也曾恩爱过一段日子,只是后来…… 石秉荣拂袖道:“罢了,此事揭过不提,你即刻收拾东西,与我回家。” 回家? 腊九听闻脸色一变:“掌柜的,你要走?” 石聆状似无奈:“看来是如此。父命不敢不从。” “正是,”见石聆居然不哭不闹,而自己预想中的石秉荣大发雷霆的场景也没有发生,韩氏不免失望,这会儿便添油加醋地道,“我们阿秀出身书香门第,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怎能自降身份,沦为低贱的商户?何况阿秀早已许配给宋知县的公子,这事都拖了一年了,阿秀理应快快回家成亲才是。你这孩子生来命苦,早些成家,我与你父亲也放心。” 许配?成亲? 一直在安静看戏的赵幼贤忽然变了脸色。 开玩笑,石琮秀怎么能嫁给不知道打哪儿出来的阿猫阿狗?石琮秀可是…… 石聆宛若没听到韩氏说话,只对石秉荣道:“父亲,可有此事?” 石秉荣凝眉,以为石聆终于要哭闹了,端起脸色,道:“没错,正是如此。你可有疑义?” “放屁!”腊九最先听不下去:“我们掌柜怎么能随便就……” “没有。” 他的身后传来石聆清冷的声音,腊九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回头,却听石聆平静地道:“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但凭父亲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些憋屈哈,别着急。石家这事不能真就彻底不管,平了这条线,基本上也就升级升得差不多了。可以进主线单元了。 女主又挨打了,么么哒,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下! 关于石琮秀和石聆,她俩其实就是一个人,但是因为当年活得恍惚,精神上活得不清不楚,加上眼下的石聆还是更熟悉自己的现代身份,所以她心里也将两重身份的感情分得有些开。这才导致偶尔出现的“压制石琮秀的情绪”的说法。因为琮秀受到的对待不太好,情绪容易激动,而石聆觉得眼下她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第52章 回家 “你说什么?她当真这么说?” 锦绣坊门口,热闹早已散去。年轻的泰和商行少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揪着可怜的小掌柜反复追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是她说的?” “孙少爷,我骗你干嘛呀,掌柜的真是这么说的!”腊九泪眼朦胧道:“孙少爷,虽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是那石家夫妇,一看就待掌柜不好,她为什么要走,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孙少爷,你救救我们家姑娘……” 听着腊九的哭号,孙璞玉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今日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他上午实在抽不开身,便让赵幼贤和石聆先行离去,想着下午再来锦绣坊商量平安方的细节,不想这会儿才黄昏时分,锦绣坊已经人走茶凉。 石聆居然是明珠朝大儒石松人老先生的后人?! 那么她爹也就是松石书院的石秉荣了。这个人他是有所耳闻的,听说学识渊博,但是为人傲慢,自恃甚高,石家又有先皇御赐的金匾,便是官府也要给石家几分薄面。石聆从未提过出身,他便默认石聆是商户之女,没想到竟是书香世家的女儿。 孙璞玉揉揉发疼的太阳穴,道:“你是说,石家抓石聆回去,是要逼她嫁人?” “是,听说是跟什么宋知县家结了亲。” 孙璞玉眉头又是一紧:“阳曲县令宋成国?他儿子不是个傻子吗?” 孙璞玉在阳曲也有些生意往来,对于这位宋老爷的大名倒是听说过些。主要是他那个儿子太有名了。宋家这位少爷从前并不傻,是个远近闻名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行,有一次跟人在花楼起了争执,被打破了头,从此便变得痴痴傻傻。 石聆怎么能嫁给这种人? “傻、傻子?”腊九再一次受到了精神冲击,哭号起来。 “掌柜的……掌柜的啊——!” 回家的路上,孙璞玉冥思苦想解决之道。如今这形势,对石聆很不利,即便石家人对她再不好,也占着一个亲人之名,相比之下他们都是外人,一个“家务事”就让他们无从插手。可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石聆落入虎口,嫁给一个傻子吧?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孙璞玉行至孙宅垂花门前,看向廖氏宅院的方向。 若是当初,母亲定然不会同意,可是如今石聆身份已然不同……石氏后人,书香门地,御赐金匾,石聆如今身价高涨,就不知道母亲态度是否会有变。至于石聆一方,虽说他们之间还缺少了些坦诚,但是嫁给他总比嫁给什么知县的傻儿子好,相信她也会同意这个办法的。 突然,孙璞玉不自觉地挺直背脊,看向自廖氏庭院而出,款款而来的娇美女子。 “世兄。”白瑞娇此时一身肃静花色,聘婷优雅,只是眉间抹不去的哀愁显出了这个家门不幸的女孩子还并未从这一场灾难中振作。 孙璞玉心中一软,道:“白姑娘,天色尚早,怎不在母亲院中多坐一会儿?” 白瑞娇垂眸:“姨母此刻,似是不太愿意与瑞娇亲近,瑞娇家逢巨变,实难强颜欢笑,惹姑母不快,还望世兄代为致歉。” 孙璞玉心中一沉,已经猜想到八成是母亲嫌贫爱富的毛病又犯了。无论如何,当初孙家向白家提亲,闹得满城皆知,如今白家遭难,母亲便一口否认婚约的事,实在是……更不要说自己此刻还在想着…… 孙璞玉面有愧色,道:“白姑娘,是我们孙家对不住你。” “此事与孙家何干?”白瑞娇凄楚地道,“恨只恨瑞娇一介女流,不能为父伸冤,还要多谢世兄与姨母收留之恩。” 白瑞娇越是这样说,孙璞玉心中越觉得难受。 “白姑娘,虽然白老爷之事孙家无能为力,但是若有其他孙棋能出得上力的地方,白姑娘尽管开口。” 白瑞娇身子微微一震,抬起头来,露出一对盈盈水眸:“世兄此话当真?” “当然。” 忽地,白瑞娇倾身,竟是盈盈一拜。 孙璞玉大惊:“白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孙璞玉顾不得男女之别,将难得执拗的白瑞娇扶起来,好言安慰。 白瑞娇拭去泪痕,哽声道:“瑞娇自知非世兄良配,婚约之事只盼就此作罢,也叫姨母早早安心。只是,此事终究因瑞娇所起,怕是已经坏了孙兄与石姑娘的姻缘,瑞娇不求旁的,只盼能亲眼见一见石姑娘,亲自与她解释清楚。” 孙璞玉怎么也没想到白瑞娇求他的却是此事,一边感慨他和石聆如今还真的没什么姻缘一说了,另一边也觉得白瑞娇这番心肠实数难得。难为她有如此遭遇,心里却还能想着别人。只可惜事已至此,便是叫她见了石聆,石聆大概也不会搭理。 “师兄……”见孙璞玉,白瑞娇脸色微变,“世兄可是疑心瑞娇,不愿相信瑞娇?” “不,不是的,”孙璞玉忙道,“其实此事你无须执著,琮秀对你并无敌意。”就如她对我也没有情谊,后半句孙璞玉总归没说出口。 “况且,她人如今已经不在晋阳。”孙璞玉苦笑,“不瞒你说,我也在为此事烦恼。” 说起来,锦绣坊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那个整天粘着石聆的赵六?他人跑哪儿去了?孙璞玉纳闷着,没注意到白瑞娇骤变的脸色。 什么?石聆离开晋阳了! 白瑞娇袖中的拳头紧握。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难道真是天要绝她白家……! 石家的马车辘轳地驶向唐明镇,这是石聆第一次离开晋阳,到距锦绣坊这么远的地方来。石秉荣盛怒,嫡母韩氏挑唆,她甚至来不及收拾太多东西。石聆在书房和卧室各转了一圈,最终只带上王莞的信和两本书——王莞寄来的《行止记》和袁清送来的《秀丽记》。 此刻,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内,气息平和,和之前判若两人。石秉荣无声地打量这个态度骤变的女儿,心中讶异。 这个女儿果真是大不相同了。 当初小院里他不屑一顾的傻子闺女,如今不仅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娇娘,且一对眸子明亮慑人,非但不傻,还有几分聪明相。便是此时垂着眸子,收敛了锋芒的她,显得娴静温婉,很有些大家千金的气质。 倒也不似妻子说得那般不堪。 韩氏哭着对他说石琮秀离家出走,流落晋阳,堕落为商户,与男子厮混,败坏门风,败坏石家门风……是以他才勃然大怒。想起石聆之前说的那一番关于受创失忆的解释,竟也不像是在撒谎,难道真是自己错怪她了? 石秉荣看向韩氏,韩氏发觉,微微低头。 事实上,她也在偷偷打量石聆,只不过她心中的震撼可比石秉荣强烈得多,说是惊涛骇浪也不为过。这是她当年送去家庵的那个傻子吗?她记得那傻子当时口不能言,连走路都要人扶着,不然就会跌倒,怎地如今不禁会说话了,还学会做生意了?这丫头看起来十分激灵,加上她那些个朋友,怕不是个好相与的,韩氏默默算计,得快些将这丫头嫁出去,绝不能留在石家。 见石秉荣态度有软化的迹象,韩氏装作无意地道:“哎呀,琮秀,你那朋友的马车还在后面跟着呐,这……可不好,等到了镇上,有碍你的名声。” 石秉荣一经提醒,火气又被燎了起来。 是了!可不是和男人厮混来着?不然那个对他叫嚣的臭小子怎么会一见石琮秀上了马车,二话不说地也上了马车在后面跟着,一路跟到唐明镇来。 “他准备跟到什么时候,真是丢人现眼!” 石老爷这话显然是对石聆说的,石聆对石秉荣话语中的厌弃充耳不闻,只淡淡地道:“若父亲不喜他跟着,女儿便下车去和他说。他是女儿生意上的合伙人,大概是怕女儿甩手走了,让他不好收场。” 石秉荣没想到石聆会认真回答,且理由也合情合理,心头的不满顿时又平息了一些。石老爷干咳一声,道:“原来如此。等到了地方,你与他解释清楚,叫他速速离去。” “是。”石聆道。 见女儿态度如此恭顺,很是把自己放在眼里,石老爷心中又舒服许多,不再逼问。以前闺女是傻的,好赖不分,好坏不懂,也就算了,如今怎么看都是个端庄有礼的大姑娘,想起自己的所为,石老爷多少也有些心虚。是以一路上,尽管韩氏一再煽风点火,石老爷都未加理会。 到了唐明镇,已是傍晚时分。 石家人下了马车,石老爷率先进了门,韩氏走到石聆面前,亲昵地道:“阿秀,这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石聆垂眸,对韩氏的殷勤视若无睹。虽然对石老爷转变了态度,却依然不愿意开口称她一声“嫡母”。 韩氏笑容一僵,咬了咬牙,勉强扬着嘴角,高昂着头进门了。 石聆没有立刻进门,而是转过身,等后面的马车跟上。 “秀秀!秀秀!”没一会儿,赵幼贤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到石府门口,“怎么样,他们没欺负你吧?” 见石聆的脸还透着红肿,赵幼贤抬手去碰,石聆却是一闪。 “秀秀?” “你回去吧。”石聆道,“这是我的家务事,你不必牵扯进来。” 赵幼贤脸色微变,他审视了石聆一会儿,突然笑了。他抬起一根手指,对着石聆点了点:“秀秀,你又在想坏主意。” 石聆抬眼瞄他一下,没有说话。 “我早看出来了,每次你露出这种表情,就有人要倒霉。”赵幼贤了然地道,“好,听你的,我回去!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秀秀也尽管差遣。毕竟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说什么也不会让秀秀的鞋子沾了水。” 石聆有些意外,她似乎第一次认真审视赵幼贤,又好像在无声地指责赵幼贤在说什么疯话。半晌之后,就在赵幼贤自己都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些怀疑时,却见石聆的唇角忽然微微扬起。 夜幕降临,石聆的眼睛却晶亮,她竖起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个无声地“嘘”。随即在赵六的怔忪中,盈盈一福身,如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一般,迈步踏入石府。 赵幼贤愣在原地。 ——多谢。 方才,她的口型分明这样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放存稿箱的时候手一抖点了直接发表,算了发就发吧。 明天加班,不一定有时间,提前更了。 大周六的,就我一个人加班。qaq 求安慰。 第53章 哥哥 石聆进屋的时候,石老爷已经在花厅内久侯。韩氏立于石秉荣身后,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这女人也不傻,知道她和石琮秀之间已经不可能和解,便也不再装那白莲花的样子。 这样最好,大家都舒服,省得一个笑得脸疼,一个看得心累。 石秉荣放下茶杯,道:“事情都处理好了?” “好了。”石聆颔首。 石秉荣点头,随即道:“你许久没有回家了,回去休息吧。” 石聆一福身,正要下去,却听韩氏娇声道:“老爷怎地如此粗心?阿秀多年未回家中,院中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怎么方便?再说阿秀回来,理应先去拜见祖先。虽说今天是有点晚了……老爷,礼不可废。” 韩氏声音娇软柔美,石秉荣听着心中舒服,又觉得也有道理。只是他今日实在是累了,便道:“你母亲说得有道理,你先去祠堂上了香,再往客房安置一晚,等院子和人都备好了,再行返回住处吧。” “但凭父亲安排。” 自始至终,石聆都安静地听着这夫妻俩交谈,只是在石秉荣问话的时候,一一回应。石秉荣越看越是满意,不禁觉得这个女儿还是不错的,虽然白天里说话有些尖酸,但到底是小丫头,在外受了委屈,和父母发几句唠叨,也在情理之中。石秉荣看着石琮秀的脸,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已故的杨氏,终究叹了口气。 当年杨氏便是因为此女才与他离了心,他石氏长女居然是个傻儿,这说出去如何能听?当时家里的意思是将这孩子送走,可杨氏不依不饶,坚持要自己抚养这孩子。石琮秀小时候便像个没灵魂的娃娃,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连吃饭都要人伺候,他见了便觉得心烦,觉得这是老天抽了他们石家一个耳光。夫妻二人总是因这孩子争吵,久而久之,他见了杨氏便想起这孩子,最后连杨氏也不愿见了。 说起来,杨氏虽是商户之女,却曾在他困难时倾囊相助,耗尽家财扶持松石书院。二人患难夫妻,年轻时也曾恩爱异常。这个女人看着柔弱,但脾气倔强,认准的事死都不会改变,这个女儿倒是多少遗传了她的脾气。 石老爷这一番怅然的表情,全都落在韩氏眼里。韩氏掌中的丝帕被揉了又揉,几乎扯裂。 孽障!果然是个孽障! 她付出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这丫头一回来,不过一张脸,便在石秉荣心中勾起了前妻的千般好。这男人好像立刻就忘了,杨氏活着时,他是怎样忘恩负义,将杨氏母女扔在小院子里不闻不问,对石琮秀这个傻儿是如何嫌弃厌恶。 现在做出这慈父的样子了,给谁看?给石琮秀? 别白费力气了,你看她从进屋到现在,眼皮子都没动过一下,一般的小姑娘有这定力?这丫头精着呢。你也就感动感动你自己吧! 韩氏心中冷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亲切地道:“这本就是我的不周,老爷放心,这事交给我,不会叫咱们大姑娘受委屈。” 石秉荣点头,又嘱咐了韩氏几句,到底是上了年纪,禁不住车马劳顿,这时便显出些些疲态,先行回主屋去了。 石秉荣一走,韩氏便敛了笑容,走到石聆跟前,淡淡地道:“跟我来吧。” 石聆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默默地走到她身侧。这时示意会随行的意思,在他人看来,大姑娘很是恭顺。可在韩氏看来,这便是石聆傲慢,不仅不愿意认她这个嫡母,更是连话都不屑于和她说一句。 孽障,这孽障! 打从见到她,她心情就没好过。自己真是着了魔才想着把她找回来,然而转念,韩氏想到自己叫石琮秀回石家的目的,到底抿了抿嘴。 “跟住了。” 石府很大,比起孙宅也不逊色。 只不过孙宅奢华,石宅古朴,到处透着着书香世家的韵味,一草一木都颇有来历讲究。尽管在“梦”中,她曾于这大宅中生活过,可更多的记忆被束缚于院子里的小天地,对于石府内其他的地方,她几乎是全然陌生的。 夜已经深了,两个小丫鬟在前面掌灯,石聆尾随韩氏弯弯绕绕,穿过整个石宅的中轴,来到最里面,最终停在了一个叫“松石堂”的地方。 韩氏冷言道:“进去吧。” 石聆没有看她,径自推门而入。 这里面是个规模不小的祠堂,两侧摆放长案,每三尺一盏烛台,中央设高案,案上是列祖列宗的排位,案前是供奉,香烛。 “这就是石家祖祠,按理说女子是没有资格进来的,不过你离家多年,又即将出门,理应拜见祖先,为所行之事忏悔。你的院子还没有收拾好,厢房那边也没有准备,左右没地方安置你,今夜你就在这里对着祖先好好思过吧。” 韩氏说完,心里有些透气,被这丫头堵了一整天,这会儿才找回些场子。看吧,管你认不认,管你多狂,还不是要落在我手里,嫁给知县的傻儿子。 石聆只是静静地听着,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意外,更没有韩氏期待中的示弱和委屈。等着她说完,石聆缓缓地走到她跟前,扬起手。 啪! 响亮的巴掌声在空荡荡的祠堂中回响。 “这一巴掌,是回白天的。” 虽然动手的是石秉荣,但是他受何人挑唆,大家心知肚明。 白天的气她一直压着,石秉荣占着她亲爹这一条,她暂时没什么办法,这个女人却没完没了地在她眼前蹦跶,上蹿下跳的拉仇恨——她那么想当个高端t,她就成全了。这一巴掌也是替她娘打的。当年他们母女被困小院,这女人没少来仗势欺人,如今方是一一清算的时候。 韩氏脑中一片空白,她捂着脸颊,先是不敢相信,随即表情开始扭曲,最终嗓音尖锐地呐喊:“你……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来人呐!” 祠堂门被推开,附近的家丁和丫鬟都跑了过来,可是没人敢进入。这是祠堂,是只有石家人才能进的地方,因此韩氏想象中,众人冲进来将石聆按住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石聆背对着众人,别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见到韩氏表情癫狂,仿佛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她打我!你们看见了?她竟敢对嫡母动手!”韩氏愤恨道,“我这就去告诉老爷,这就去!” “夫人……”门外的丫鬟颤颤巍巍地提醒道,“老爷说身子不舒服,刚喝了安神的汤药,已经睡下了,这会儿打扰怕是不太好。” “混账东西!”韩氏走过去,对着丫鬟便提了一脚,“你没看见她打我吗?这个臭丫头居然敢对我动手,她……” “嘁。” 韩氏还在理论,背后却响起轻蔑的笑声。她回过头,见石聆用怜悯地眼神看着她,对,怜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从小痴傻的丫头,如今连成亲对象也是个傻子,将来很可能继续生个小傻子,她怎么还笑得出来?怎么还有工夫同情她?自己可是石家风风光光的主母,她凭什么同情自己? 石聆却不耐烦了。 她心里想,就这么个玩意,被打了都只知道叫嚣,不知道要还手的软蛋,欺软怕硬又好面子……就这样,跟她那个爹真挺配的。 “夫人,您闹够了吗?琮秀自知不得夫人喜爱,只求在祖先面前静心思过,若无事,夫人就请回吧。”说完,石聆回过身,月色下,一张小脸儿平静无波,对比得韩氏更加癫狂。 门外的丫鬟小厮们不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大姑娘,此刻映着烛火,只觉得大姑娘眉目娴静,气质端庄,论气度,论休养都是一等的。倒是韩氏,一看到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回来,立刻就恢复了本性,上蹿下跳起来。 韩氏明白自己是吃了大亏,她平日在下人面前跋扈惯了,此刻看这些人眼色,竟是并不相信她的话。天色已晚,她若纠缠下去,惊动了石秉荣,恐怕也讨不着好。韩氏咬了咬牙,道:“我们走,都走!不要影响大姑娘思过!” ——嚣张,叫你嚣张,还不是要睡祠堂! 韩氏拂袖,愤愤离去。一众目光各异的丫鬟小厮紧随其后。 祠堂里终于只剩下石聆一人。她静静地伫立在这间空荡荡的大屋子中,看着高台上的牌位,想了想,突然一改之前的傲态,双手合十,走上前,虔诚地跪了下来。 石家列祖列宗,打扰你们十分抱歉,不过我并不是来认错的。一来我没有做什么错事,二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石家人,你们算不算我的家长。 我叫石聆,我大部分的记忆和人生都是在另一个时空中的,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把我召唤来。我并不知道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但我在自己的时空还有数不尽的牵挂,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默念完毕,石聆虔诚地道:“因此,石家的先人们,虽然我很不喜欢石家,很想搞点事情给我这边的娘出气,但若你们愿意指点我,我可以暂时咽下这口气,尽量不做什么败坏石家的事。” “噗……” 话音未落,一声窃笑传来。 石聆一怔,双目大睁。 不是吧,她就是随便试试,祖先真的显灵了? 石聆回过头,在门口寻到一个人影。那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公子,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纪,一身书卷气,眉眼……有几分相熟。 “你是……” 少年见到她,竟然三两步迈过门槛,有些激动地道:“阿秀,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哥哥!” 哥哥? 石聆一怔,努力搜索记忆,这才想起,似乎的确有这么个人。只不过石家男女院落分得彻底,男子七岁之后便要单独居住,由奶娘照顾。托石聆的福,她这个哥哥不到五岁就被抱走了,连杨氏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哥哥,她在石家的确是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大她三岁,叫什么来着? 对了,琮礼。 她的哥哥,石琮礼。 作者有话要说:宅斗部分不会很多,毕竟这文女主的志向不在后宅。 另外,韩氏段数也不是很高,女主亲娘的事,说到底,其实还是渣爹的错。韩氏把渣爹这个人看得很透彻,所以她才能在内宅混得好。 但是韩氏错就错在,她准备了一堆她擅长的宅斗招数,想把女主压死死的,女主却压根没准备跟她玩宅斗,后面不剧透了。 奇怪,女主怎么越来越像男主了。 第29章 29、诬陷 有证人,肯定是要传的。 知府大人沉声道:“什么证人,传上来!” “是锦绣坊织染部掌事娘子程姑,这匹布的图案便是她想的。”石聆回头,给了程姑一个鼓舞的眼神,“程姑。” 知府大人见这程姑不似另个小伙计那般昂首挺胸,步履间颇有怯弱之态,便想从这里开刀。他手里的惊堂木一拍,发出震耳响声,果然吓得程姑一个趔趄。 “程姑,你家掌柜所言可属实?你也承认这布的花样是你想的?” 那程姑身子晃了两晃,摇曳如柳絮,好容易跪稳了,怯怯地说一声:“是。” 对嘛!这才是平民百姓该有的样子!知府大人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亲和了,怎么公堂之上,这一个两个的都没有半点怕他的样子!眼看着终于出现这么一个正常人,知府大人的内心是欣慰的,不由官威大增,说起话来底气都足了。 “大胆!布匹图样大同小异,纹路古来有之,你竟敢说是你想的?” 程姑一抖,登时条件反射地扑地扣头,大呼道:“回大人!民妇不敢胡言!这原是民妇闲暇所绘,取材自缠枝莲华纹样,每枝一朵,每朵六瓣取大顺之意,缠枝两条,取成双之意,合起来便是‘连年顺意,好事成双’。民妇这里有绘样儿的图纸,还有绣的样品。都给我家掌柜的看过。今年五月初十绘制,五月十五绣样儿,六月初九方才决定出货。开工的时候又按掌柜要求做了一番调整。大人可以找人查看,锦绣坊一匹布上共一千九百九十九朵莲花,一朵不多一朵多不少,每朵刺绣一千针,一针不多,一针不少。还请大人明察!” 程姑这些话一气呵成,说完的时候人还在五体投地地拜着,人已经喘得不行,仿佛起都起不来了。 只是这会儿,知府大人却想给她拜了。 说好的胆小怕事呢?都抖成了筛子,眼看要吓死过去,怎么还能说出这一大串的条理清晰的供词来!文书都快跟不上了好吗? 程姑歇息的工夫,石聆清清冷冷的声音又传来:“大人,程姑所言句句属实,锦绣坊都曾记录在册,请过目。”石聆拿出一本大概相当于“产品研发日志”的东西,递交上去。 “大人明察,这些只是证明了这批货品确实由我锦绣坊独创,我这里还详细记录了彩衣轩的上货时间,其中有七匹新布都是在锦绣坊上市五天之后,这足以证明彩衣轩一直在有目的有计划地抄袭锦绣坊的货品。” 知府大人沉吟片刻:“好,就算你说得有理。彩衣轩便是真的抄了你家的东西,可我朝并没有先例要因抄袭而赔偿银两,何况三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啧!开始不要脸了。 石聆心说,早知道你会来这手。 “大人看错了,那三百两赔偿与抄袭无关。” 咦? 知府大人下意识地去找状纸,又想起来那状纸被自己丢到堂下了。腊九何等机灵,立刻爬过去捡回,双手举过头顶,重又交到衙役手中,大声道:“请大人过目!” 知府大人眼角抽了两下,接过衙役送来的状纸,抓牢了。 石聆根本不指望他看懂,直言道:“三百两索赔乃是因彩衣轩掌事刘巧娘率众往锦绣坊闹事一事。此事众人皆知,邻里街坊皆可为证。且那刘娘子还当众污蔑大人!” “什么?”白知府脸色一沉,“竟有此事?” “公堂之上,石聆没有半句虚言。那刘娘子先是诬陷锦绣坊抄袭彩衣轩,又带人轰赶锦绣坊客人。当石聆提议到公堂解决纠纷,她竟大言不惭地说并不怕闹到公堂,因为她已经私下和大人打了招呼……” “满口胡言!满口胡言!” 白知府脸色铁青,突然像抽了风似的狂拍惊堂木,由于声音太过震撼,以至于石聆后面说的内容,门口的人都听不大清楚。只瞧见石聆嘴巴动了动,知府老爷就突然暴怒,大喝道:“来人!传彩衣轩刘氏!居然敢当街污蔑朝廷命官,我倒要看看,公堂之上,这妇人还能如何狂妄!” 蒙对了。 石聆嘴角不着痕迹地一扬。 刘大娘子那日有恃无恐,她本就有所猜疑——果然是走了后门。 只是她也做了不少功课,打听到这个知府大人是极爱重名声的,若是知道刘家将他收受贿赂的事在外面乱说,不知又会作何反应。 那刘氏夫妇听闻女儿哭诉,早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衙门外候着,这会儿听得石聆颠倒黑白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尤其是刘巧娘,把石聆掰碎的心都有了,她几时说过这样的蠢话?石聆又是如何知道的?然而还没等她说话,迎面而来一个耳光,扎扎实实地抽到了她左脸上。 “蠢妇!”刘老爷气得脸色通红,“这种事岂是你乱说的!” 他虽是入赘,但也是男人,刘家的人际关系一直是他打理的,正是他亲手送了美人儿给白知府,他自然也知道白知府这人是什么性格,最忌讳什么。当初他可是再三保证这事儿做得滴水不漏,绝没有人知晓。此时他认定这必是他这败家媳妇儿捅出去的,顿时怒不可遏。 “老东西!你敢打我!”刘巧娘哪里受过这个?登时就挥着爪子扑了上去,“我跟你拼了!” 内里衙役传唤看,门外两口子却旁若无人的厮打起来。由于父母迟迟未回而不放心的刘妙儿一来就看到这情景,顿时大惊,哭着上前拉架。不想她一出声,刘大娘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挥手就给了女儿一个巴掌! “该了你的要债货!嘴上不把门儿!要你去巴结白小姐,你把人跟丢了,还惹了这摊子事回来!” 刘妙儿在家里最是怕母亲,这会儿见刘巧娘凶神恶煞,好似一巴掌还没打够的气势,吓得一下子缩进刘老爷怀里,哭喊道:“爹爹!爹爹救我!娘要打死我!” 她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是爹娘要她去巴结白瑞娇的,也是爹娘要给知府送女人,还是爹娘要恶心锦绣坊,怎么回过头来却是她挨打呢?她一直都是在听爹娘的话办事啊! 刘老爷最是疼女儿,见爱女脸上通红的手印,顿时心疼得要死,回头又是一顿骂:“你这疯婆娘,你有气去对别人撒,妙儿听你的话做事,你打她做什么!” 公堂之上,知府大人左传又传不见刘氏夫妇,耐心尽数耗光,火气却又窜了几层。好半天衙役才回来报道,说是刘氏夫妇在衙门口大打出手,拦不住,也停不下来。 知府大人脑子里崩了许久的那根弦彻底断了,仅抿着的嘴巴好半晌才张开,沉声道:“来人,彩衣轩刘氏夫妇诬陷诽谤朝廷命官,且藐视王法,拒不上堂,现将二人捉拿归案,压入牢房候审。” 甭管这事真假,先把那两个蠢货抓回来再说,谁知道他们又会在外面嚷嚷什么? 衙差领命,回了句响亮的是“是”,听在堂下的腊九等人心中,却是无比振奋。 最终,这一出闹剧以刘氏夫妇拒捕,及彩衣轩涉嫌诬陷诽谤朝廷命官,兹事体大,锦绣坊抄袭押后再审告终。锦绣坊众人暂时回家,等候安排。 等到出了衙门,腊九才偷偷问出心中的疑问。 说起来那日刘巧娘来闹事的时候他也在场,他貌似并未听到贿赂一事,石聆是如何知道的? “我不知道。”石聆淡定地道,“我怎么会知道?她是傻子才会说出来,我猜的。” 腊九咋舌。 猜的?猜的就敢在公堂上说出来?刚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绝无半句虚言的? “那……若是官府查出此事乌有,岂不是要追究掌柜你……” “怎么查?查谁?”石聆道,“那天乱七八糟,人们只记得彩衣轩的人来锦绣坊闹事,来的是谁,说了什么,有几个人听清?谁敢打包票刘巧娘就一定没有说过这句话?” 再说,那官老爷一看就是心虚的,恨不得马上翻过这一页才好,怎会再去查这些琐事?说白了,这事是谁说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白知府收受贿赂这事被锦绣坊的一个小掌柜知道了,一个小掌柜,对白知府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有一就有二,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别人知道呢?若是被御史台知道了,随便参个一本,他还不吃不了兜着走! 石聆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信口开河,真假虚实穿插着说。至于那三百两,她也没想真要到,噱头而已。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官司是打不赢的,她一没背景,二没财力,三没靠山,她闹这么一场,不过就是让世人知道锦绣坊不是软柿子,若是还有人欺上门来,她石聆奉陪到底。 ——锦绣坊并非无懈可击,但吞下锦绣坊这块骨头的代价很大,看你舍不舍得。 “哎呦姑娘,你都不知道,刚才可吓死我了。”程姑在堂上趴了能有半个时辰,这会儿还腰酸背痛,要腊九扶着才从衙门西门走出来。今儿这一遭,可把她的魂儿都吓没了,可看自家姑娘呢?没事人一样!早知道石聆不是一般人,这会儿她可彻底的服了。 她也和腊九一样,那会儿看石聆一个人挺着背和官老爷据理力争,就觉得自己也不能怂,没来由地燃起了一股劲儿。现在回想当时,脑中根本一片空白,都不知道嘴里说了些什么。 突然,程姑又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怎么没看到孙少爷?” 石聆一怔,微微皱眉。 对哈,把这个人给忘了。 他刚才也为她操心来着,孙璞玉帮她良多,找个机会该好好谢谢他。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彩衣轩”副本结束,通关成功,通关等级:sss] 击杀领主:刘氏夫妇 击杀精英怪:刘氏女 获得经验:9999 恭喜女主升级!点击右上角退出副本,进入剧情。 下一副本开始生成。 第54章 道理 由于石聆的到来,祖祠两侧的烛台都被点燃了,室内光线充足。石聆可以清晰地看见石琮礼的五官。石琮礼长得比她更像杨氏,只是眉宇间多了男儿刚健,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说不是亲兄妹,还真没人信。 石琮礼其实早就来了,只是他不敢出现,一来他不想见韩氏那个女人;二来他最近与父亲关系紧张,他不想第一次出现在妹妹面前,就被石秉荣骂个狗血淋头,这印象太不好了。不过看见石聆振振有词地许愿,居然还在愿望里要挟祖先,他却只想笑。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妹妹也许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同。 石琮礼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妹妹的,只是他在这个家里名为大公子,却事事说不上话,被那个自称嫡母的女人压得死死的。他甚至想过跑去家庵看妹妹,可是他打从懂事起就被盯着,日日往书院读书,片刻偷跑的时间都没有。他又怕自己擅自行动,会给妹妹添麻。如今听说妹妹回来了,他才敢来见面。 可事实上,看到石聆的一瞬间,他还是忐忑的。 见石聆不说话,石琮礼掌心都握出了汗。也许妹妹并不喜欢他,谁会想要他这种一事无成的哥哥呢?他当年没能保护母亲,如今也没能保护妹妹。 石聆看出石琮礼的窘迫,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不由心中一暖。 “哥哥。”石聆平淡无波的表情退去,换上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没想到在这间宅子里,也还有人真心关怀她,更没想到的是,“石琮秀”在这个时空居然还有这正称得上“亲人”的人。 石琮礼喜出望外地答应了一声,随即又手忙脚乱起来,似乎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 石聆道:“哥哥,我饿了,你是来给我送吃的吗?” “是……是!”石琮礼抬起手中的食盒,“我猜你晚上大概没吃东西,就去厨房准备了些。” 石琮礼的眼睛亮亮的,透露着心头的喜悦。妹妹说饿了,他这个当哥哥的正好送来吃的,就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都让他喜不自胜。因为这是十八年来,他为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亲人,所做的第一件事。 屋里没有桌子,石聆和石琮礼就坐在祠堂的门槛上,背后是烛光,眼前是月色。石琮礼帮石聆把门槛擦得干干净净的,又打开食盒,把菜盒放在自己腿上,也不怕油了衣裳。 简单的菜色,一个小炒,一个凉拌,一碗米饭,一小壶茶,却看得出用了心。 石聆有些诧异:“是你做的?” 石琮礼不好意思地道:“这时候厨娘都歇了,府里有严格的用膳时间,是父亲定下的,我使唤不动他们,就自己鼓捣了些,抱歉……” 石琮礼愧疚于自己的无能,却见石聆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那吃相,和她刚才的端庄沾不上一点儿边,却没来由地让石琮礼心里一松。石聆小嘴吃的油油的,也不见外,朝石琮礼一笑:“哥哥真好,我中午就没有吃东西,饿坏了。” 其实如果石琮礼不来,她也准备自己摸到石府厨房去。 “好吃。”石聆由衷地赞道。 明知道妹妹说的是假话,石琮礼还是感到高兴,他自己的手艺,他最知道。可妹妹不嫌弃,妹妹说他做的菜好吃。想到这里,石琮礼眼眶微红,妹妹这样好,可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呢?他这些年,甚至没有一次去看望过妹妹。 “妹妹,哥哥没用,对不住你。” 石聆看看他,放下筷子,认真地问:“哥哥,这些年,你没有好好读书吗?” 就算石聆也知道,这个时间应该是书院学子最忙碌的时候,为什么石琮礼还有时间给她做饭? 石琮礼却好像很紧张:“不不,我有用心的!只是,只是我大概没什么天赋……今年只靠了第二八六十八名。” 石聆难得喜形于色:“那不还是中了吗?哥哥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恭喜哥哥!” 石琮礼听闻,心下顿时涌上万般滋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恭喜。他是石家长子,大儒后人,大家都觉得他中了是应该的,不中第一名就是丢人。当初放榜时,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嘘声叹气,唯有几个待他很好的夫子,也是尽力安慰,竟是无人与他道喜。 说起来,分明是中了的,放在别人家,也是要放鞭炮,发喜糖的。 石琮礼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什么,没有考好……” “哥哥既然中了,就是有才华的。哥哥要有信心!” 石琮礼看着石聆晶亮的小眼神儿,顿时觉得从心底涌出一股力量,他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会努力的!等我出人头地,妹妹在家里就不会受欺负了!” 石聆笑看眼前单纯的少年,点了点头。 “哥哥,你为什么会在家里?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留在书院复习吗?” 此语一出,石琮礼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他咬着牙,把书院里与韩氏争执一事说了出来。石聆听完,眉头紧皱。 “看来我那一巴掌还是轻了……”石聆嘀咕了一声,抬起头,对石琮礼正色道:“哥哥,别气馁,回家也好,关起门来专心读书。” “妹妹不怪我?” “是那韩氏欺人太甚,我怪你做什么?”石聆叹息道,“我该早些回来。” 她以为石琮礼好歹也是石家长子,总不会过得太差,不想她那爹已经糊涂到这份上,居然由着妻室祸害长子。他也不想想,石琮礼争了光,石家与有荣焉,石琮礼没出息,难道石家就长脸了? 她这个爹,这个爹啊!脑筋绝对有问题。 石聆收拾了食盒,放到石琮礼手里,正色道:“哥哥,我有忠言相告,可能逆耳,但望哥哥铭记于心。” 石琮礼立刻正襟危坐,宛如聆听夫子教诲:“妹妹请讲。” “哥哥是否觉得命运不公,造化弄人?是否觉得老天无眼,让恶人猖獗,好人薄命?” 月色下,石聆双目深沉似水,与方才判若两人。石琮礼心下一凛,方才他看见石聆与祠堂跪求时,便是这样的表情。他总觉得,这个妹妹有些深不可测。也许这才是她真实的一面? “哥哥,其实韩氏根本算不上恶人。” 石琮礼眉间一拧:“妹妹这是说什么话?” 石聆跟着站起身,冷声道:“韩氏说到底不过一个小人,愚昧,短浅,幼稚,她会的,不过是每个内宅妇人都会的伎俩,她作威作福的前提是男人的纵容,而她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是。” 石琮礼有些犹豫:“妹妹的意思是,我们该恨的人是父亲?”虽然这些道理他也知道,可是……那到底是父亲啊。 石聆摇摇头:“恨?哥哥严重了。韩氏算不上恶人,父亲更算不上。那就是一个老糊涂,糊涂了半辈子,后半辈子也要继续糊涂下去。这样一个可悲之人,为什么要恨他?哥哥,你想想,石家这么小,你的心这么小,你又要恨,又要怨,你怎么有时间好好读书啊?” 石琮礼一怔,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却转瞬即逝:“妹妹的意思,我还是不太懂。” 石聆昂首,指向月亮:“哥哥看这月亮,在石家看是这个模样,在晋阳看也是这个模样,但是在有的人眼中就不一样。诗人看出游子归人,将士看出戎马征程,市井百姓看的是阴晴圆缺,庙堂中人看的是国运天命。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怎么看它,端看那个人。” “你为母亲不平,母亲还是去了,你为妹妹内疚,妹妹被送走。你自怨自艾了这么多年,结果是韩氏更加威风,你却越发遭父亲厌恶,如今连书院都去不成了。你说自己没用,我告诉你不是的,不是你没用。这些事你做不成,根本原因在于,他就不是你该做的事!你是个读书人,你若继续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你就是傻,是糊涂,跟我们的爹一个德行。” 石琮礼眉头越皱越深,心头盘踞已久的云雾似乎渐渐稀薄,在雾霭的对面,有一轮明月隐约可见。他听见石聆继续说下去:“你只有走出去,你得去做天下间的大事,那才是这个世道赋予读书人的责任,那才是你该做的事。待做成了,你再回头看看今日这些,你看父亲庸庸碌碌,你看韩氏上蹿下跳,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居然为这些烦恼了十九年?你那时候的不平,才是真的不平,才有意义,才会被人重视。” 乌云散去,明月升起,那月光仿佛融入血液,流入心头,让他整个人焕发了新的活力。夜幕中,女子亭亭玉立,目光中的自信仿佛都能传递到石琮礼身上。 这样的女孩子,就是他的妹妹啊。 “哥哥,现在,你知道你该做什么了吗?” 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这才是石琮礼该走的路。至于韩氏这种,不过跳梁小丑,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如这等小磕绊,在她离开之前,便会亲手为兄长扫去。 也并没有多辛苦,举手之劳而已,就当她为杨氏在天之灵做的。 所以她才说,她该早些回来的,早点点醒石琮礼这个被怨愤缠身的迷途羔羊,也让石家人知道,真要斗起来,他们到底是个什么位面。 作者有话要说:进击的女主!英雄救美,啊不,救兄。 第55章 结亲 回到石家的第一个晚上,石聆并没有如韩氏所愿跪祠堂,她也没有听从石琮礼的劝告去哥哥院子住。来了这么久,石聆也知道,这世道礼数名声是能压死人的,她之前在晋阳多有跋扈,是仗着有锦绣坊这个靠山,如今在石家却是不会有人买她面子。韩氏名义上是她嫡母,她心中再呕,对外还是要装一装。 最终,石琮礼偷偷给石聆抱来两床被子,一床铺,一床盖,石聆就在祠堂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将就了一夜。待天还没亮,石琮礼又偷跑来,把被子收走。是以韩氏一早来找茬的时候,就见石聆老老实实地跪在堂前。 韩氏心里有些得意,冷哼道:“大姑娘跪了一宿,想必累了,只是这会儿宋夫人在前院与老爷商议大姑娘的亲事,不可怠慢,大姑娘还是与我去吧。” 石聆果断起身,步履沉稳,腰杆笔直。 没有理会韩氏,石聆依旧默默地行止她身侧,等她带路,让韩氏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个来传事的大丫鬟。她默默咬牙,身子一拧,走在了前面。 行至花厅,见一位慈眉善目地华服贵妇正与石秉荣对坐,韩氏一见妇人,便表露出极大的热情,反而把石聆晾在了一边。倒是那贵妇,表面上在和韩氏寒暄,但打从石聆进门,就一直在悄悄地打量她。 这位想必就是宋知县的夫人,她未来的“婆婆”了。 正思忖着,石秉荣道:“还不来见过宋夫人。” 石聆款款上前,福身:“见过宋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宋夫人对石聆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与热情,她拉着石聆的手坐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真是个好姑娘。” 虽是夸她,却并不让人喜悦。任谁被像货品一样估值打量,心情都不会太美丽。不过这宋夫人看起来倒不像尖酸刻薄之人,比起韩氏的面相要和蔼许多。 石聆任之打量,宋夫人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独独不太理会韩氏,韩氏知道石聆厌恶她,也不自讨没趣,鲜少接茬。 和准婆婆的第一次见面就在一片“融洽”的气氛中结束。后面的事,便是两家大人的事,她只需回去安安静静等着当个新嫁娘即可。于是石聆规规矩矩地行礼,告辞。 石聆走后,宋夫人越想越觉得这姑娘容貌个性都没得挑,绝不是传言中那样。她其实不太敢相信,这样的便宜居然会被自家捡了。他儿子如今已经被大夫盼了“死刑”,这辈子算是完了。娶媳妇不过就是为给宋家留个后。她本来听说石家姑娘有些毛病,还担忧来着,一个傻儿子就够她受了,再来个傻媳妇,还不累死她。只是,石聆这样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姑娘,当真愿意嫁到她们宋家守活寡? 宋夫人越想越是心虚,有些支吾地道:“石老爷,我看大姑娘端庄贤淑,模样性格都很好,只是我那儿子却有些混,我很怕大姑娘会嫌弃犬子……” 石秉荣凝眉,哪有亲娘这么说自己儿子的?这门亲事是韩氏说的,他一听是官宦人家,便也没有太上心,直接允了,怎么这宋家的儿子有什么毛病吗?石秉荣向韩氏投去疑惑的目光,韩氏心中一个激灵,忙打圆场道:“宋夫人这是什么话,公子之事远近皆知,何况宋家这样的人家,我们把女儿嫁过去也放心不是。” “这倒是……”宋夫人点头。 若是说家世,宋家并不少别人什么,至于他儿子的毛病,的确是远近皆知。这样看来,石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这门亲事当真很好。宋夫人并没有想过,他儿子的事还真就有人不知道,石秉荣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对于别家的事向来不感兴趣,何况出嫁的是自家的傻闺女,有人要他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石秉荣也客气地道:“我这个女儿从小疏于管教,脾气有些倔。日后她若有错,宋夫人尽可管教,石家绝不多言。” “石老爷严重了,我看大姑娘很懂事,这样的媳妇儿打着灯笼也难寻,是我儿福气。” 石秉荣有些意外,只觉得宋夫人当真是和气的人,这样看来,倒是大女儿的福气,便也跟着笑了。 两家人越聊越是投机,便直接看了黄历,挑好了定礼日子,就在五天后。宋家想得好,先下了小定,后面的事就跑不了了。聘礼都是现成的,已经搁置一年了,抬了就能走,没什么麻烦。难得的是石秉荣也没有异议,在韩氏的怂恿下,这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石聆被通知这件事是在三天后,那时候,她刚回到从前居住的小院子。 韩氏故意拖沓,不大的院子居然收拾了三天。据说她走后,这院子再没人管过,野草疯长,弄得跟鬼屋一样。石聆却在踏入这院子的瞬间,才觉得自己真的是回到了“梦”里的家。 梦里的场景与眼前重合,她不得不承认,她不是取代了谁,她就是石琮秀。那些记忆和感情,之所以这样深刻,是因为她亲身经历过。石聆看着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抚摸过屋内的桌椅,床榻,连触觉都和梦中重合。便是在这间屋子里,她和母亲渡过了相依为命的十年。 韩氏命丫鬟来将后日宋家就要来提亲的事说了,石聆听了跟没听一样,只是盯着斑驳的老院发呆。那丫鬟以为石聆没有听懂,又说了一遍。石聆还是没有反应。 丫鬟心里有些慌,听说这大姑娘以前是个傻儿,不会一回到这院子里,想起了夫人,又犯病了吧?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赶紧去给夫人报个信,石聆却突然开口了。 “你来石家多久了?” “回大姑娘的话,六年了。” “六年……”石聆低吟,“你是我走那年来的。” 是她彻底从梦中醒来,灵魂回到了现代的那一年。 丫鬟以为石聆说的“走”是指被送去家庵的事,想她是触景生情,便也不觉得什么。不想石聆又问道:“你来时候,这院子是什么样的?” 啊?丫鬟一愣,什么什么样的,院子不都是这个样吗? 难得丫鬟老实,想了一阵,还是道:“跟现在一个样的,只是有不少花草,桂花婶走后,花圃无人照料,都蔫了,听说大姑娘要回来,收拾院子的下人就把那些都拔了。” 其实她觉得都一个样的,原来一地枯枝,不好看,这会儿光秃秃的,也不好看。 石聆抬起头来,审视这个小丫头:“桂花婶子?那是谁?” 丫鬟一愣,讷讷地道:“是姑娘的奶娘啊,姑娘不记得啦?” 她是不记得,她那时候状态十分不好,连屋子都出不了,对于她的事,杨氏从不假手他人,都是亲自照顾,所以她只记得娘亲一人。原来她还有个爱种花种草的奶娘,这样的性格,倒是难怪她能在这院子呆下去。 “她人现在在哪里?” “桂花婶眼睛不好,被儿子接回家里了,红瓦巷里面第三家就是,现在她儿媳妇还在咱们府上干活。” 石聆颔首,松了口气。 很好,这趟石家没有白来,总算让她找到了知晓当年事的人。石聆回头对那丫鬟笑了笑:“你很好,多谢你。” 丫鬟没想到这个看着冷冰冰的大姑娘会突然对她笑,还谢谢她,有些受宠若惊。她被指派来伺候大姑娘,本来还害怕。毕竟大姑娘这门亲事,府里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若大姑娘拿下人发脾气,她们也只能受着。可是看大姑娘这样子,怎么好像完全都不关心这件事? “你是被指派来伺候我的?”石聆找了根还算干净的矮栏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阿花。” 石聆皱眉。 这种活不过三集的龙套id是怎么回事? “谁给你起的?”不会是出厂自带吧? “奴婢本家姓唐,闺名莹莹……因冲撞了夫人的名讳,老爷便做主给奴婢改了。” ——真是封建、落后、没有人权的时空啊。 石聆摇摇头:“莹莹似玉,我叫你‘似玉’如何?当然,你若欣赏不了,就还叫阿花。” 石聆其实想叫她名字,又怕这丫头被韩氏盯上,索性就改动了些。 当人丫鬟的,自然是主子怎么说怎么是,不会有意见。何况即便是丫鬟也有基本的审美观,这两个名字孰好孰坏她还是分得清的。 “好,似玉,带我去桂花婶家,多年不见,我想看看她老人家。” 似玉面色微变:“使不得啊姑娘,您是要出阁的人了,这会儿不方便出门的。” “不是五天后才来提亲吗?我刚回唐明镇,想上街逛逛有什么不可以?”石聆瞄了她一眼。 原来她还知道自己五天后要定亲啊?似玉心说,她还以为自己说的话大姑娘一句都没听进去呢。 “姑娘,您当前最要紧的是准备亲事,桂花婶好好的,您就是晚几天去也没事,再不行,您要见她,我去传个话把她叫过来就是。” “你到底去不去?”石聆转过身,脸上笑意隐去道,“你既来我院子,就要明白我的规矩。别人觉得亲事是大事,可我觉得是小事,我现在要去见我的奶娘,我认为这是天大的事。我这么说,你明白吗?要是还不明白就回去告诉韩氏,让她换个明白的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聆姑娘不喜欢墨迹的人~0v0 昨天上班上迷糊了,都忘了祝大家元宵节快乐,谢谢小天使们的祝福,爱你们么么哒! 第56章 提亲 似玉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头也不回地跑去告诉韩氏,说大姑娘刁难她,求夫人换别人来伺候。虽然一定会被韩氏惩罚,但是好过跟着这位过不久就要嫁给傻子的,不得宠的大姑娘。可是她脑子慢,又天生带着奴性,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着石聆自偏门出了石府,往红瓦巷去了。 而石聆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是偷溜出来的,她一路悠闲地看景儿,只觉得这唐明镇古朴幽静,倒的确是个研究学问的好地方,怪不得会出了石松人这样的大师。红瓦巷离石家不远,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那是一条狭长的巷子,斑驳地墙角长着绿油油的青苔,屋檐都是红红的,探出半个头的瓦片儿。桂花婶的家就在第三间,几乎是一进去就到了。 今日天暖,许多家都敞开着门,红瓦巷第三间小屋的门口便坐着个老妇。她也许并没有那么老,只是岁月在她眉间眼角留下了抹不去的沧桑,她穿着粗布衣裳,眯着眼睛,正艰难地挑着盆子里的菜根儿。 似玉上前,脆生生地道:“桂花婶,你看谁来了?” 桂花婶抬起头,往石聆的方向看了看,皱着眉,苦笑道:“是谁家的丫头来寻老婆子的开心?站得那么远,老婆子哪里看得见?” 不等似玉说话,石聆两步走上前,在妇人面前蹲下身,丝毫不在乎裙角儿都沾了洗菜的水。 桂花婶只觉得一个影子突然压在身前,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耳边有个干脆的声音问:“你是我的奶娘?” 石聆贴得很近了,以至于眼睛不好的桂花也能看清石聆的面容,一刹那,妇人大叫了一声坐在地上。随即,那妇人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拼命朝石聆爬过去。 “夫人,夫人!是你回来了吗?夫人啊——” 石聆一把抓住她干枯粗糙的手,随即,在丫鬟差异的目光下,她握着那只手,缓缓地覆在自己的脸颊上,双目晶亮:“奶娘,你看清楚,我是石琮秀,不是母亲。” 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少女肌肤润滑的触感,桂花婶怔忪片刻,又改为捉住石聆肩头。 “大姑娘……你是大姑娘?” 桂花婶脑中有些混乱,大姑娘……不是个傻儿吗? “是。”石聆扶着妇人起身,柔声道,“我是当年的傻孩子,只不过现在好了。” 好了?傻子还能好? “桂花婶,这的确是大姑娘,刚从晋阳回来,就要成亲了。” 桂花婶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石聆,激动地道:“大姑娘,真的是大姑娘!真的好了!” 石聆手被她握得有些疼,但还是耐心地道:“是,奶娘,我回来看你。” “好,好……”妇人眼睛本就不好,这会隔着眼泪,根本就看不清石聆的模样,只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个“好”字。石聆却只觉得心酸,“石琮秀”被父亲一巴掌打回来,又被继母逼着嫁给一个傻子,这些事哪有一件沾得上“好?若石琮秀真的就是一个傻子,结果又会如何? 石聆扶着桂花婶进屋,屋里窄小但干净,石聆也不嫌弃,就往床脚一坐,拉着桂花婶说话。聊了一会儿,见妇人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石聆沉了口气,进入正题。 她来见这个人,当然是有目的的。 “奶娘,我想问你些事,你也知道,我当年脑子不好,很多事都记不清了。”石聆停顿了一下,问道,“奶娘,听说我娘生我的时候你也在,我当真一生下来就是个傻子吗?” 桂花婶似乎没想到石聆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很快她就摇起头:“不是的!不是的!大姑娘生下来的时候,会哭会动,是个好端端的娃儿!” 这话她以前就说过,可是没人信她,连那稳婆儿也一口咬定大姑娘生下来就是个没动静儿的傻儿。可她听得真真的,大姑娘分明就哭了,声音还特别响亮。 石聆沉思:“那……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傻了呢?” 如果桂花婶说的是真的,那就奇怪了。 她现代的父母曾说过,她生下来的时候就与其他孩子不太一样,不哭不闹,眼睛都不爱睁,把护士都给吓坏了。石聆也早就发现,自己在徘徊在一方的时候,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就会不太正常,比如古代的痴傻,现代的自闭。这是不是说明,她的灵魂只有一个,也只能顾及一边,一旦在一方稳定,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精神上就会出现异常?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照桂花婶的说法,是不是说明自己的灵魂,的的确确是在这个时代出生的——尽管这个事实让石聆打心底里有些排斥。既然她有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怎么会同时在另一个时空活着呢? 桂花婶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腿:“我想起来了,有这么个事。当时夫人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有天她梦见神鸟飞天,觉得是吉兆,就跟老爷说了,没多久夫人就有喜了,老爷非常高兴,还说这一胎是大吉之兆。” “可是自从怀了孩子,夫人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尤其到后几个月,总是梦魇,她还说些疯话,说有人要抢她的孩子,府里人都说夫人有些魔怔了。为此,老爷就请了个和尚来念经,说是给石家祈福,其实就是要让夫人安心。” “那和尚听说是京里来的,法力高强,不知道是不是真那么神,反正后来夫人就好了,再也没做噩梦。只不过,夫人生产的时候,有人在石府门口又看见那和尚了。” “他做什么了?说什么了?”石聆紧张地道。 “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就走了。”桂花婶叹气,“就因为这个事,二夫人还栽赃夫人与那和尚有事,虽然老爷斥责了她,但是男人嘛……听到这种话,哪能不往心里去。后来,老爷和夫人又因为……一些事生了嫌隙,渐渐就离了心。” 桂花婶口中的“二夫人”就是如今的韩氏,而让石秉荣与杨氏生嫌隙的,自然就是自己这个“祸根”了。桂花婶是考虑到她的心情,说话有所保留,只是石聆此刻的关注点却不在这。 和尚,和尚,又是和尚。 石聆攥紧掌心。怎么这么巧?这个当年出现在他家的和尚,会不会和自己在晋阳遇到的和尚是同一人? 石聆越想可能性越大,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个和尚很可能是敌非友,要找到他恐怕就更难了。 她这一次愿意回石家,主要的目的就是查找线索,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如果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就只能是在这里。如今果然被她查到蛛丝马迹,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回家的路上,石聆不发一语,似玉跟在身后,偷偷观望。 大姑娘出门前明明心情还不错,见了桂花婶后就沉着一张脸,肯定是想起伤心事了,似玉觉得自己是个体贴的大丫鬟,于是她决定不出声。 “姑娘,走错了,是这边。” 不出声不行了,石聆走得根本不是来时的路。 “拐过去不就是大门儿吗?做什么要绕远?” 似玉心急地道:“大姑娘,我们是走侧门出来哒,您忘啦?” “谁规定侧门出就要侧门回的?”石聆瞥她一眼,十分磊落地走向大门。她堂堂石家嫡长女,出个门还要走侧门,给谁让路呢?出来的时候走小门是怕碍事的人拦着她,不让她出来,如今是回去,怕什么? 似玉劝说不成,认命地想,回去又要挨骂了,跟着这个大姑娘可真是够倒霉的。主仆二人来到石府大门前,却是齐齐一愣。 只见石家门口停了不下十辆马车,上面齐齐都是红木箱子红绸子,旁边还有正在休息的吹打班子,林林总总竟有三五十人,一个个累得直喘,显然是刚歇了口气。 怎么着,她这是错过什么热闹了? 石聆走上前,当他看到车队里几张熟面孔,又看这红红火火的队伍,忽然脸色一沉,快步进了石宅。 果然,她前脚一进门,就有石秉荣身边的人迎了上来:“大姑娘,您可算回来了,老爷正等您呢!” “孙棋来了?”石聆边走边问。 那门外分明有孙家的人。 管家一愣,随即点头如捣蒜:“来了来了!” 这个孙棋! 石聆一看那马车便认了出来。她知道孙棋必然会来找她,但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大张旗鼓,吹吹打打,又是箱子又是红绸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要干嘛。 孙家这是来提亲了。 虽然不知道孙璞玉如何说服了廖氏,但是想帮她的话,方式千千万,何必如此? 见石聆毫不犹豫地朝前厅走去,管家忙跟上:“大姑娘,大姑娘稍等!不止,不止啊……!” 孙家来提亲这事,老爷是有些生气,但也不至于给孙家难堪。毕竟孙鑫老爷子美名在外,石秉荣虽然瞧不起商户,但是孙家这种级别的商户他也不愿意轻易得罪。只是石琮秀已经许配给了宋家,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若悔婚,人家会说他石秉荣嫌贫爱富。 可如今让石家上下如此大惊失色的却不是因为孙家,而是…… 没等管家说完,石聆阔步迈入前厅,看清屋内众人,她却一愣。 除了皱着眉头的孙璞玉,另外两个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此刻的石秉荣早不见平日的威严气势,一脸茫然地对着屋内之人,连韩氏也低着头,不敢说话。见石聆回来了,石秉荣忙道:“阿秀,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石聆也觉得莫名其妙。 孙璞玉见石聆无恙,松了口气:“琮秀,你没事吧?” “无事。” 孙璞玉松了口气,叹说还好还好。 石聆却皱眉道:“孙棋,我明白你想帮我,可你这样做不对。” 以孙家的财势,随便意思意思,就够韩氏睡不好觉了,如今这样的排场着实太过了。这哪里是帮她,添乱还差不多。 不料孙璞玉却苦笑道:“琮秀,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外面那些,不是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谁抢在了前头?0v0 第57章 抢亲 石聆看向屋内的两个陌生人,其一长得尖嘴猴腮,但一双眸子晶亮,显然是个机灵人;另一人体态臃肿,但宽袍大袖,倒也富贵气派。 那胖子见石聆看过来,一改之前的傲慢神色,笑嘻嘻地道:“哎呦,这位便是石大姑娘了?恭喜石大姑娘,贺喜石大姑娘!在下安阳郡王府掌事李章,今儿是带我们家小王爷来向石府提亲的。” 安阳郡王府? 不认识。 石聆想了想,扫了韩氏一眼,道“石家还有别的姑娘,你找错了。” 她根本不认识郡王府的人。 “没错没错!我们家小王爷说得清清楚楚,是石家大姑娘,怎么会错呢?聘礼都已经送到了!可惜遇上了些碍事的人堵着巷口,马车进不来……” “这话咱就不爱听了,到底是谁碍了谁的事儿?大姑娘,别听他瞎扯!”那瘦子灵巧地挤进聆视线,笑吟吟地道,“石姑娘,他们郡王府的人向来不着调,您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石聆见这瘦子说话妖妖娆娆的,有些好笑,于是问道:“多谢提醒,不知阁下又是何人?来石家所为何事?” 那瘦子听罢,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尖嗓子一咳,大声道:“淮阳侯府一等掌事黄兴,拜见石大姑娘!” 见那人倒头就要拜,石聆吓得一侧身。 “先生大礼不敢当,还请把来意说清吧。” 见状,郡王府的胖子幸灾乐祸地笑出声。黄兴却不气馁,兴冲冲地道:“当得起,当得起,大姑娘与咱家世子订了亲,就是侯府未来的主母,咱们的主子,自然当得。” “订什么亲?你把话说清楚?”韩氏忍不住道,“我们家的阿蕊今年也十五了……” 黄兴对韩氏竟完全不理会,径自道:“自然咱们世子和大姑娘结亲呀。小的今日便是带我家世子来提亲的,侯府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一定要见到大姑娘,尤其不能让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捷足先登!” 胖子眼一横:“你说谁是小人!” “谁答应谁就是小人。” “岂有此理!侯府竟派出这样的下人,实在是粗鄙之至!石老爷,大姑娘!万不可听信此人谗言……” “忠奸善恶,大姑娘慧眼如炬,自会分辨,要你在这里乱吠……” “来人。” “对,来人来人!”李章暴跳如雷。 “把他们轰出去。” “对,轰出去轰出去!省得留在这里碍眼……咦?”吵到一半的黄兴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刚才说话的人是谁啊? 只见门口已经站了一排的家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方才石聆喊话,他们便下意识地冲过来,这会儿才想起,连老爷还没出声呢——这堂前的两家,他们是一个也得罪不起呀! “听不懂话吗?”发号施令的石家大小姐随手指了一下孙璞玉一行人,道,“除了这边的,剩下的都轰出去。” 茫然了半晌,突然被区别对待的孙家小厮顿时腰杆笔直,扬眉吐气似的“哼”了一声。 “不可!不可!”石老爷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有些恼怒地道,“放肆!不可对贵人无理!” 不料石聆面不改色,冷冷地道:“父亲,是他们对女儿无理在先,我石氏乃是书香世家,有□□皇帝钦赐金扁,便是皇亲国戚,也没有到石家来撒野的道理。” 韩氏听了急了:“这、这怎么能是撒野呢?人家是来提亲的,聘礼都带了。” 这丫头,别是这会儿又傻了吧?一个郡王府,一个侯府,别说两个都得罪不得,便是随便嫁到哪家,也是一生享不完的富贵荣华。石琮秀就算自己不喜欢,也该想想家里其他女孩子,比如她的阿蕊就很好…… 不料石聆却脸色一沉:“夫人这是说得什么话?我既已许配给宋氏,又怎能再接纳别家求亲?夫人还想一女二嫁不成?” 啥?她还真放着郡王府和侯府不要,执意要嫁给知县的傻儿子? 石聆话一出口,不只韩氏,在场其他人也是一阵呆愣。石聆却面不改色地道:“父亲,虽然宋家尚未登门下聘,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口头许了也是许了,我石家怎可出尔反尔,别人会说我石琮秀贪图富贵,爱慕虚荣,是那最下乘之人,不配为石家子孙!” 石聆这话看起来是对石秉荣说的,最后几句却是□□裸地指向韩氏。韩氏咬牙,在石秉荣的瞪视下退了回去。再说石秉荣自己,同样被石聆这番义正言辞给震慑了,他随即感受到一股沸腾的热血,仿佛风化多年的风骨又立了起来。 “说得对,是这个道理!”石秉荣重又拿出石家家长的派头,对李黄二人道:“承蒙郡王府和侯府厚爱,只是小女已有婚约在身,二位还是请回吧。” 这…… 方才还掐得要死要活的李黄二人面面相觑。 主子之前只是交代了姑娘的喜好,他们在选择聘礼的时候便很是下心思,根本就没考虑过石家姑娘居然会拒绝。这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石秉荣沉声道:“来人,送客。” “且慢!” 首先出声的是侯府的黄兴。 “姑娘,我等此番冒昧,的确多有得罪,姑娘生气也是应当的。只是我家世子交代了,若是姑娘不愿相信侯府诚意,便将此信交给姑娘。还请姑娘过目。” 哎呀,这臭小子还有这招?见石聆收过信,李章顿时瞪大了眼睛,心里骂道淮阳侯府的人真是太狡诈了! 黄兴“哼哼”一声,得意地一扯嘴角。 等好吧,向来有他们世子出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石聆打开信,快速地扫了一眼。 她问黄兴:“淮阳侯府上可是姓王?” “正是。”黄兴干咳一声,郑重答道。 怎样,知道了吧?要答应了吧? “你家世子叫什么名字?” “我家世子单名一个焕字。” 王焕。 王焕? 石聆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手腕。难道阿菀寄来的那个镯子,与她的二哥有关?自己不会是不小心将人家的信物当周边玩了吧……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石聆赶紧掩住袖口,不让黄兴敲出什么来。 不过,阿菀居然是侯府千金,这点她倒是没有想到,只是这千金小姐胡闹的性子即便出嫁了也没有改一改,为了给她解围,居然连自己哥哥都卖了。那淮阳世子与她素不相识,怎地也任由王莞胡闹。 “无论如何,替我多谢你家莞姑娘。”石聆客气而疏离地道。 “是,小的一定……什么?莞姑娘?”黄兴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事跟莞姑娘有什么关系? 石聆说完,转身欲走,却见一院子家丁还愣在这里。 她似有些不悦:“愣着干什么?还不送两位贵客。” 咦?哎? 黄兴瞪大眼睛,在李章幸灾乐祸地表情中,被石家家丁强行推出石府。 等等,这跟他们家主子说好的剧情不一样啊! 待人都走后,石秉荣重又审视他这个闺女,一方面很满意石琮秀方才那番话中的石家傲骨,另一方面也有些疑惑,他这女儿当真放得下荣华富贵,愿意委身于一个小小的知县家后宅? 况且,为什么郡王府和侯府会突然来提亲?看他这女儿淡定自若,宠辱不惊的样子,他叫好之余也在疑问,石琮秀居然有这么大的面子,请得动这两家权贵? 说起这两家,也很是有趣。 安阳侯乃是护国大将军王承老将军的嫡亲长子,安阳侯世子的母亲则是当朝皇后的庶妹,因此,王家自然是沈国公一系。而安阳郡王乃是天子异母的亲弟弟,当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上面一个亲王哥哥起了谋逆之心,正是安阳郡王得到消息,设计解了太子之困,这也算是从龙之功,作为皇上最信任的弟弟,安阳郡王多年来可谓圣宠不衰 可是侯府和郡王府之间,却有些不对付。 安阳郡王的妻子乃是独宠后宫的陈贵妃的亲妹妹,陈贵妃和沈皇后斗了这么多年,能在沈国公的压制下屹立不倒,自然也不是仅凭美色惑人。陈家虽不及沈氏显赫,却也是辅佐过先帝的老人,在朝堂上很有人缘,加上安阳郡王府撑腰,一时间沈皇后也动不得她。 两个姐姐在宫里掐,两个妹妹在宫外头也不闲着。侯府和郡王府的梁子早都结下几百条,连两家下人平日上街买个菜都要争个斤两,三不五时的,两个老爷子还要占了早朝的时间跟天子哭诉一番。 只是如今,这两家居然同时来向石琮秀提亲,这却是为何? 石秉荣到底不是个彻底的蠢蛋,他这时候最担心的,其实是石家被卷入两派党争。 对于父亲的提问,石聆淡定已对:“父亲,您错了,他们并不是来提亲的。” “怎么不是,那么多的聘礼都在门口……”韩氏没等说完便被石秉荣瞪了一眼,熄了火。 石聆淡然:“那不过是做做样子,包括孙家在内,都是做样子。” “做样子?”石秉荣凝眉,“做给谁看?” “您,和石家。”石聆淡淡地道,“他们是来给我撑腰的。” 石聆说完,石秉荣脸色一变。韩氏心里也是一冷,原来这事真是出自石琮秀之手?可是石琮秀怎么会同时搭上侯府和郡王府这两座桥的? 石秉荣显然有些生气:“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是石家的女儿,就算受了什么委屈,也自有父兄替你出头,怎容外人插手!” 还是用“提亲”这种方式!实在是太过儿戏! “父亲当真愿意为琮秀出头?” 石秉荣被石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喉咙突然就梗住,脑海中一下子浮现起杨氏当年的模样,心头又涌上些愧疚。 “那是自然。”石秉荣一拍桌子道,“我的女儿,再怎么也容不得别人欺负。” 石聆抬眼,唇角微微扬起:“那真是谢过父亲。不知父亲可知道,大夫人为我挑的这门亲事有多‘好’。” 突然被点名的韩氏眼皮一跳,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石聆款款道来:“宋知县的儿子是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前年上花楼喝酒,为了一个妓子与人争风,被打破了头,成了傻子,衣食不可自理。为此,宋夫人重金‘买媳’,为的就是给宋家传宗接代,为痴傻的宋公子留个种。” 一字一句,清晰单薄,却让石老爷的眉头越皱越深。 石聆说完,起身,微微一福,道:“女儿说过,婚姻大事全听父亲安排,绝无怨言。女儿知道自己早被父亲厌恶,只是这卖女之名,实在有辱石氏清名,父亲便是不想女儿好过,也犯不着拿石家的名声来糟蹋……不想父亲原来是不知情的。如今,女儿还是那句话——一切全凭父亲做主。” 石聆聘婷一礼:“琮秀告辞。”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花厅,步履沉着,不理会身后石秉荣怒而摔杯和韩氏大哭喊冤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石聆回家的主要目的是问身世,名侦探石聆的终极目标是穿回去,所以完全没有考虑感情的事。 关于男主,其实大家都猜得差不多啦,(果然头上还是有光环这种东西呢,这样都能看出来!某些原因这货一直存在在旁白里。石家这个副本刷完,就会解释他前期为什么不在,以及到主场啦! 第58章 交易 离开主厅,小丫鬟兀自惊叹着这位大姑娘的本事。 事实上,她根本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他们外出一圈回来,石家就像是变了天似的,当朝两大名门来向大姑娘提亲,还差点打了起来,可想而知老爷当时是什么心情。这肯定是谁也不能得罪呀?更不要说闺女还刚许下别人。可大姑娘回来,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摆平了,这么大的事,她一手处理,干净利落,还叫里外都心服口服,老爷听她的话,王府和侯府的人也听她的话。 她们家大姑娘不是一般人啊! 感受到后背上那两道几乎要灼穿她的目光,石聆边走边道:“有什么话就说,收起你那浮夸的表情。” 过于亢奋的人容易冲动,容易坏事。 似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发现腮有些酸,她不好意思地道:“姑娘,我是替您高兴,这下大夫人再也不敢找您麻烦了。” “是吗?可我很失望。”石聆有些懊恼,不是装的。 正是要抓韩氏把柄的时候,偏偏这些人过来打草惊蛇。韩氏不是傻子,现在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妄动。且她从之前的弱势一方变成强势一方,强弱逆转,计划也必须变动。 哎,这算不算好心帮了倒忙? 似玉实在不懂这位大姑娘话中的深意,只问道:“可是老爷对您也转变态度了呀,姑娘,你不高兴吗?” “转变?”石聆平静地看着小丫鬟,“你说他为什么会转变?” 之前事情都没搞清楚就能甩她一耳光的爹,如今突然重视起她来,还愿意为她出头,这是为什么,良心发现?父爱泛滥? 似玉答不出,石聆告诉她答案:“因为我不是个傻子了。” 她不再是个傻子,甚至不是个孩子,而是个有着两世心智的成年人,单是这其中的一件,就够叫人害怕了。 “姑娘的意思是说,姑娘病好了,所以老爷便喜欢您了?” 石聆摇首,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只兔子生病了,柔弱可欺,其它兔子总是在她身上踩来踩去。有一天,兔子病好了,变得和其他兔子一样健康,不,甚至更为强壮,她甚至交了很多厉害的朋友,像熊,老虎,狐狸什么的,你说其他兔子会怎么做?” “其他兔子肯定被吓坏了。”似玉道。 “对,”石聆终于听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她笑看向似玉:“现在,你还觉得老爷开始喜欢我了吗?” 似玉一怔,待她想清楚这故事的含义,石聆已经走远了,她“呀”了一声,连忙跟上去。她其实还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因为似乎有些荒唐。 其他兔子被吓坏了,所以老爷……也被吓坏了? 当爹的怕闺女,真有这样的事? ——当然有,只要那个人做了亏心事。 曾经人人皆可踩上一脚,也真的被踩过的人,突然站在一个与众人平等的舞台上,那些有负过她的人,你说会不会心虚? 石家上下都被两大贵族的人吓到,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反驳,即使是她爹也一样。可石秉荣自己却不会这么想,石秉荣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他同时又是一个腐儒,这两者的区别就是,他在做任何冷酷无情的事之前,都会在儒家学说里给自己找一些适合的台阶以“证道”。 可惜的是,在当爹这一点上,他做的真是太差了,差到在孔老夫子语录断章取义都找不到台阶可下。这时候,石聆给他提了个醒儿,告诉他,这事其实不是他的错,错的是韩氏,都是妇人误事。 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自然是生气,越是生气,才越是欢喜。 因为错的是韩氏,并不是他,这可真是最好不过的事,不是吗? 石聆并没有在这些事情上纠结,她只是如常地按着自己的步调行事。最终,孙璞玉并没有留在石家,他就住在距离石家不远的一家客栈,往来倒也方便。孙璞玉能来也好,石聆当日走得匆忙,眼下还有不少事要商量。翌日,石聆应约来到客栈,却意外得知孙璞玉去了石家。 想是两人走岔了。 ——当真是一点儿默契也没有。 “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你就这样出府,不太好。”似玉似是有些焦急。 今日与昨日又是不同,石家才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叫人看见石聆出门,还是来见昨日热闹的主角之一,这叫人怎不往歪了想。 “无事。”石聆道,“就在这等吧。” 这会儿她若回去,八成又会跟孙璞玉错开,还不如守株待兔。 石聆没想到的是,不一会儿,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下楼来,并且在石聆意外的目光中走到她面前,请她一叙。 “白姑娘,许久不见。”石聆道。 对于白瑞娇的到来,石聆自然是意外,只不过她意外的是孙璞玉居然会同意她来,为了她口中那可笑的理由:亲自与她解释。 解释什么? 她与白瑞娇根本就算不得相熟。最多因着婚约和传言的关系,她算得上廖氏和白氏眼中的假想敌。但是自己与孙棋并没有什么,所以这个敌对关系是不成立的,退一万步讲,若她与孙棋真的有什么,姑娘这时候找来是什么居心?是要给她添堵呢?添堵呢?还是添堵呢? 白瑞娇姿态放得很低,若她不应,反而落了下乘。石聆挑眉,应约随她上了楼。她倒想看看,这位白姑娘想怎么跟她“解释”。 一进屋,白瑞娇掩上房门,转过身来。 石聆亦打量着她。与上次见面时不同,白瑞娇的脸庞清瘦了些,一双大眼睛越发显得楚楚可怜,纤弱的肩膀单是线条都让人萌发保护欲,再联想这姑娘的身世……原来孙棋就是这么上套的。 男人啊,男人啊。 石聆开始为自己这位朋友的未来担忧起来。 “石姑娘。”与上一次的傲慢不屑不同,这一次白瑞娇即使在她面前,也没有卸下平日的伪装,温柔可人,我见犹怜。 “白姑娘。”石聆也很客气。 “石姑娘,实不相瞒,瑞娇此番是有事相求。”白瑞娇面上不变,掌心却已经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她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取得孙璞玉信任,让她得以来到唐明镇,如今连老天都给她机会,让石聆找上门来,她万不可错失良机。 白瑞娇走到石聆面前,突然矮下身子,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还请石姑娘救救白家,瑞娇愿做牛做马,报答姑娘大恩!” 石聆吓得一侧身,避开白瑞娇大礼,皱眉道:“白姑娘何出此言?” “石姑娘,我知道过去瑞娇有眼不识金镶玉,对石姑娘多有得罪。只是如今瑞娇已经明白,姑娘和孙少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我如今只求父母平安,白家得以渡过此劫,再不敢奢求其他。姑娘与侯府颇有渊源,还望姑娘能美言一二,为我爹娘谋一条活路!” 石聆先是听得云里雾里,而后听到白瑞娇提到“侯府”,眼神不由一暗。 原来如此,怪不得愿意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你是怎么知道我与侯府有关的?” 白瑞娇低头,把上次侯府送信来跟白老爷要人情一事给说了。人情这事,向来是有借有还的,如今白家落难,白瑞娇将希望压在她身上,倒也合情合理。可惜自己也是个糊涂人,也是才知道王菀是侯府千金,更不知道侯府背地里还帮过她。 这事不太好办。 认了,她办不成;不认,显得她不够义气,虽然是王菀欠的人情,但怎么说也是为了她,她不好完全置身事外。可是这些话和白瑞娇讲不通,石聆是白家的最后一根浮木,她若是白瑞娇,也不会松手。 阿菀啊阿菀,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半晌,石聆道:“你起来吧,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石聆的态度让白瑞娇有些拿不准。她与石聆见过不只一次,正式说话却是第一次,她以前就觉得看不透这个女孩子,如今正面交锋,似乎才体会到当日刘妙儿的力不从心。这个姑娘太稳了,她根本就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从她的表情中,你完全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白瑞娇垂眸半晌,还是起了身,在桌前坐下。 石聆满意地点点头,道:“白姑娘,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白瑞娇脸色顿时惨白,一瞬间仿佛万念俱灰。 石聆继续道:“因为我没有这个能力,但是我愿意替你向侯府传一句话,至于成与不成,你该明白,此事并不在我。” 白瑞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忪半晌,竟是猛地站起身,几乎失态。 “此话当真?” “自然。”石聆道,“虽然此事我事先并不知情,但到底与我有关,我能做的部分,我不会拒绝。”至于其他的,她就管不了了。 白瑞娇自是听出了她言下之意。虽然这已经大大超过她的预期,但人就是如此,得到了想要的,便忍不住奢望更多。半晌,白瑞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紧嘴唇:“若是……若是我愿意就此退出,成全你和孙棋,你是否愿意再多帮我一分?” 石聆听罢,眼神微变。 白瑞娇以为石聆不屑,强压下心底的酸楚,道:“我知道你对他并非全无好感,只是孙大夫人嫌贫爱富,从中作梗。如今我也入不了她的眼了,你却是一跃枝头。按理说我没资格与你谈条件,但是我与孙棋毕竟有婚约在身,即便孙大夫人同意你们的事,我的存在也不能抹杀,到时候孙夫人只怕是会一顶小轿抬我进偏门,以堵悠悠众口。可即便石姑娘大度,我也不愿委身做妾,到时候免不了闹上一场。若你愿意助我,我便主动退婚,不再孙家碍你的眼,你可愿意?” “你是在拿孙棋和我交易?” 白瑞娇咬牙,点头道:“是,你可愿意?” 石聆看了她半晌,唇角突然漾出淡淡的笑:“若真是如此,我不只不愿意,还要将前面的话重新考虑。” 画蛇添足,说得便是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文,一般两三章才能完结一个情节,所以其实攒攒看比较爽。最近又反省了这冷到北极的文常驻北极的原因,然后又一次感觉到小天使们的不易。 真是谢谢你们tvt! 从北极冷到南极也要认真写完,绝不砍大纲! 第59章 生气 从前有个人,在路上遇到一条恶犬,恶犬要咬他,他便抄起棍子把恶犬打走。恶犬的主人觉得很没面子,很生气,想要收拾这个人。刚好这人有个很厉害的朋友,那朋友对恶犬主人说,给我个面子,这事就算了。恶犬主人很怕这个朋友,便不敢放肆。 不久后,恶犬主人遇到了难事,有求于人。于是,他就去找到那个人,说:你得帮我啊,当初你打了我家的狗,我本来可是要杀你的,可我没有,所以你欠了我人情。 对方听后,什么也没说。 石聆突然顿住,看向白瑞娇:“你猜,后来怎么了?” 白瑞娇听出石聆话中的冷意,颤声道:“他……他帮忙了?” 石聆笑了:“你选择帮一个曾经要杀你的人?” 一个想杀你的人,没能杀得了你,便是对你有恩了? 真是个傻姑娘,一个神逻辑的傻姑娘。 石聆退让完全是因着不想把事情闹大,她不想给王莞添麻烦,但是这样错误的思考回路,她可忍不了。 “他把养狗人给杀了。然后,对着濒死的养狗人说,你还是去死吧,我宁可不要你的人情。” 白瑞娇面无血色,听懂了故事的寓意,她看向石聆的眼神露出些许恐惧。 石聆敛了笑容,站起身来:“你说得对,我对孙棋有好感,不,其实我很喜欢孙棋。” 白瑞娇嘴角一抿,似有什么话想说,却又硬压了下去。 十几岁的小姑娘,心思太好猜,石聆都不忍心戳破。白瑞娇根本就不喜欢她,伏低做小是形势所逼,她看得出白瑞娇对孙棋有好感,是那种少女的喜欢,如今要把心上人拱手让人,心里自然更是有怨——可是这都是为了白家,她是为了家族在做牺牲呢,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是的,白姑娘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 石聆本来不想管闲事。受贿的是白家,对千金符置之不理的是白家,白老爷是真真正正的自作孽,充其量就是在得势期间对她石聆高抬贵手,没有落井下石罢了。况且即便有王菀从中推动,那也已经是侯府和白家之间的事,还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插手。 她刚才会答应,未尝没存了同情白瑞娇的心思。 这是白老爷作孽,白家姑娘有些小性儿,却并无大过。可是如今牵扯到孙璞玉,就是另一回事了。 算计她不要紧,算计她的朋友,就需要一点小小的教训。 石聆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瑞娇。 后者明显慌乱:“你想反悔?” 白瑞娇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石聆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帮她?你看,一提到孙璞玉,石聆的态度就变了。她真是蠢,怎能拿这种事要挟一个女人?石聆一定更讨厌她了。 其实白姑娘想多了,石掌柜对她谈不上喜欢,但也远远谈不上讨厌,在今天之前,白瑞娇在她眼里甚至只是一个符号:官二代,漂亮,没了。 石聆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这样说,白瑞娇反而松了口气:“你说。” 这才对,就该这样。 交易什么的,无外乎离开孙棋,离开孙家,或者干脆离开晋阳。无所谓,晋阳这地方,她早就呆够了,至于孙璞玉……没缘分就算了,本就是个心里没她的男人。 石聆道:“收起你这幅阴暗的样子。” 白瑞娇一愣。 “女人嘛,楚楚可怜的才叫人喜欢,太多的算计只会叫人生厌。白瑞娇,你不是很喜欢装懂事,装温柔吗?那就给我一辈子装下去。今天起,恨也好,不甘也罢,不许叫人知道,更不许对任何人显露。贤惠,善良,宽容……你如今在孙棋眼中是什么样子,就要永远是什么样子,我要你把假的做成真的,心里再难受也只能忍着,不能恨,不能抱怨,不能发脾气,做一朵人见人爱的小白花。一辈子别露馅,你能做到吗?” 白瑞娇怔忪,她一方面觉得石聆提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条件,一方面又觉得石聆这样做没有道理。 “你为什么……” “你能不能做到?”石聆一改之前的客气,态度冷硬。 白瑞娇手掌冰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只觉得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羞辱。她终于明白,石聆提出的要求乍看简单无比,实则却是要把“白瑞娇”打散,重塑,定型,永世不得复原。从今以后,她不许再是有血有肉的白瑞娇,不能再为自己哭自己笑,甚至不能自怨自艾,而只能是一个别人眼中的“白瑞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人以为自己有这样的权利!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白瑞娇浑身颤抖不已……半晌,她肩膀一垂,仿佛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 “我答应你。” 她又有什么办法呢?白瑞娇觉得自己真是可怜极了。 “成交。”石聆痛快地道,随即语气一转:“不要觉得我好糊弄,你知道我和孙棋的交情,孙家的任何消息,我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我石聆没什么优点,唯有一条,说到做到。毕竟,比起帮你,坑你容易多了不是吗?” 白瑞娇咬紧牙关:“我也说到做到。” “是吗?”石聆站起身,一指轻佻地勾起白瑞娇的下巴:“这个眼神我不喜欢,改了。” 白瑞娇垂下眼眸,眼中已经隐隐有了水气。 石聆有些恶劣地笑了笑。 有时候,当坏人,真是一件痛快的事。 石聆下楼的时候,刚好遇见孙璞玉回来,孙璞玉看到石聆先是眼前一亮,待看到他身后垂着头的白瑞娇,眉头又是一皱。 见到孙璞玉回来,不知怎地眼眶一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低低地道了一声“不打扰”,便转身回去了,留下孙璞玉云里雾里。 “琮秀,这……你们……”孙璞玉支支吾吾半天,最终叹气,“琮秀,这都是我的错,你别怪白姑娘,她也是好心。” “跟我解释什么?”石聆凉凉地道,“怎么看被欺负的都是你未婚妻吧,孙兄还不去怜香惜玉一番?” 孙璞玉被石聆一激,越发心虚:“琮秀,我当真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会欺负白姑娘呢。” “不,我欺负她了。”石聆扬起嘴角,清晰地道:“就在刚才,我狠狠地,骂了她。” 孙璞玉怔忪,似乎在思忖石聆话中的真假。 石聆骂人的样子,他着实想像不出。 石聆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叹息:“孙棋,感情不是做生意,你这个左右逢源的风格要改。她固然有错,却情有可原,而你也有不对,你敢说当初对白瑞娇没有存一点儿心思,敢说这次没想过要利用她,敢说没想过趁这个机会,得到我的感激,再顺理成章地将我收入孙家?” 孙璞玉被点破心思,脸色微红。过了一会儿,他才道:“琮秀,我的确抱有侥幸,但我想帮你也是真,并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若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强求!” “我信,我们是什么交情,你怎么会害我呢?”石聆平静地道,“可是你的好,我也有些承受不了。” 石聆知道,算计和权衡已经成了孙璞玉骨子里的东西,并非有意,却时时在心。尽管他知道孙璞玉并无恶意,可还是忍不住失望。所以她即要对白瑞娇略施惩戒,也要对孙璞玉生气。 ——既放不下别人,就不要再来招惹我。 石聆沉着脸,转过身:“似玉,我们走。” 三日后,又一条消息让韩氏七窍生烟。 继郡王府和侯府的两拨提亲队伍之后,宋家娘子再次登门,只不过与上次的喜上眉梢不同,这一次,宋夫人却是态度鲜明地来退亲的。不出三日,郡王府和侯府同时向石氏长女提亲的事已经传遍河东府,据说连京城也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郡王府和侯府本就是对头,隔三差五就要闹出些乱子来,但是还从未出过拿儿女亲事置气的举动。更何况,石聆出身虽然不算差,到底也不过是个平民之身,放在河东还好,放在京城权贵眼里,那就是个乡下丫头片子。两大权贵家族的继承人为一个乡下丫头起争执,绝不是什么佳话美谈。 一时间,名不见经传的石氏长女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如宋家这等小门小户只恨不得从没来过石家才好,再不敢提什么亲事。况石秉荣已然放话要与石聆撑腰,自然不能再让石聆嫁给宋家的傻儿子,宋夫人找上门来,两家倒是一拍即合,十分顺利地解除了这桩稀里糊涂的婚约。韩氏自上次石秉荣发脾气之后就称病不见客,如今宋夫人和石老爷依旧和和气气,黑锅全由她一人来背,直把韩氏气得又多躺了几日。 石聆虽然明确拒绝了郡王府和侯府,但是两家却并未离开唐明镇,如今都在镇上的客栈休息,三不五时便有人到门口张望。尤其是侯府,没过多久,便又送了一封信来,送信的人不是生人,却是腊九。 腊九一见石聆,好生激动,前后左右地打量,再三确认石聆安好。石聆对腊九擅离职守却不太满意,腊九忙道他一切都安排好了才敢出来,此番并不全是来看石聆的,的确另有要事。除了给石聆送信,还因京里送来了去年年底延期的分红,这些钱是石聆的私房,锦绣坊不能入账。 “分红?”石聆纳闷,要说“平安方”的分红她明白,王家京城产业的分红跟她有什么关系?这袁清,又算糊涂账了吧? 腊九却解释:“袁掌事信里说了,您每月给京里报的帐都有多,他年底一起扣了还回来,这一份的的确确是您的,是您在锦绣坊的分红。” 有多?不可能啊。 石聆对着账本算了又算,最后失笑。 敢情袁清这是按入股方式给她算的红利,而非雇佣员工,真是……说不过他。 于是石聆也不纠结,痛快地收下,另有些年礼,也收进了库房——她心里明净着,这是袁清要给她做脸,让她在石家尽管“财大气粗,仗势欺人”。 至于腊九送来的那封信,信上依旧没有落款,但石聆一看字迹便知是谁。 向来惜墨如金的王菀此番倒是一改腔调,写了两三页纸,大意说对于此番贸然行事颇有歉意。当时突然得到消息,生怕她受了委屈,不得已出此下策,没想到反而害了她清誉。 石聆先前看着还不觉,这会儿却越看越皱眉,心说阿菀卖起自家二哥来是真不含糊,通篇都没有提那王焕少爷的处境。或者是小丫头有心,本就想乱点鸳鸯? 只是王菀这家世,着实骇人了些。 石聆摇摇头,收下信件,却见似玉正好进屋来,道:“姑娘,老爷请您到书房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里女主的做法,就是一种心理碾压,踩着白姑娘的弱点,不捅刀,但没事就要戳两下,免得你又来给我添麻烦。 她眼里,白瑞娇这个小姑娘,虽然有些烦人,也没什么作恶多端的地方,用不着下死手,不惹事就行。石聆其实是一个很被动的人,除了防御和反击,很少主动对付什么人,这也算她一个弱点。 第60章 更气 对于石秉荣的心思,石聆并不意外。石老爷能忍到现在才来找自己,已经很不容易。 书房内,石秉荣正襟危坐,见石聆进来,便将手里几乎没怎么看进去的书卷放下。石聆规矩地行了一礼,石老爷抬手一指,石聆缓步案前,端庄落座。 细枝末节,却见父女默契,这让石秉荣很是心悦。如今他越看这个女儿越是觉得深不可测,也越是觉得欣赏,连平日里说话也和颜悦色地多。 “阿秀,你放心,宋家的亲事已经不作数了,为父断不会做出卖女求荣之事,这点你可以放心。” “女儿从未忧心过,只要是父亲的安排,女儿并没有怨言。”石聆道。 “唉,都是韩氏没有容人之心,当年你母亲待她不薄,我还以为她当真能将你与你哥哥视如己出,没想到暗地里却做这样的阴险之事。” 石聆眸光一闪,做惊讶状:“此事与哥哥有关?” “这……”石秉荣似是有些难言,“前些日子,你哥哥与她生了些龃龉,一气之下不再去书院了。” 与韩氏生龃龉?据她所知,勒令哥哥不许去书院的可是石秉荣本人,如今黑锅倒是全给韩氏背了。石聆心中好笑,但还是给足了石秉荣面子,道:“如此,却是哥哥不对,春闱在即,无论如何也不该误了学业。我愿意去规劝哥哥,只盼父亲能网开一面,允哥哥回书院读书。” 一番话说的石秉荣心里十分舒坦,颔首道:“那是自然,叫他回去吧。以后要沉稳些,不可总是受人挑衅。” 原来你也知道他是受人挑衅。 石聆点头称是。 这个父亲显然又是来她这里找台阶的,也算他还有些脑子,知道那是石氏长子,前途与石氏家族息息相关。 “还有一件事,”石秉荣道,“对于郡王府和侯府,你是怎么想的?” 意外地,石秉荣问起了她的意见。 这大概是实在不知如何拿捏了。 石聆道:“并没有什么想法,全听父亲安排。只是女儿但求平静一生,并未想过嫁入豪门,这件事若任之闹下去,对我石家声名恐怕有损。” 见石聆不为富贵前程所迷惑,还能冷静地分析现状,石秉荣心中越发赞赏。同时也不由气韩氏小家子气,昨日韩氏哭哭啼啼地来闹,说又说郡王府和侯府无论攀上哪一家都是福气,石聆自己放着好姻缘挑挑拣拣,不知道关照嫡妹。当真是妇人之见!她哪里懂得,这两家愿意来给女儿撑腰做脸已经是不得了的大事,若真和这两家搭上姻亲,反而不是好事。 石氏小门小户,偏安一隅,尚可两袖清风,若真是站了队,也要担上风险。沈皇后和陈贵妃不和多年,两家后面各有势力,如今这朝局,可不是一朝一夕看得清的。 “你能如此通透,为父甚是欣慰,只不过……”石秉荣干咳了一声。 石聆凝神,知道近日的重头戏要来了。 “听闻你在晋阳时,对那锦绣坊的经营颇下心思,如今你已经回归内宅,继续经商怕是不妥,你舅舅在外历练多年,不如叫他……” “锦绣坊乃是淮阳侯府置业。” 石秉荣皱眉:“你说什么?” “父亲担忧女儿名声,不愿女儿抛头露面,女儿自然听从安排。只是锦绣坊少东乃是侯府千金,转手换人一事却不是我能说的算的,还请父亲体谅。” 石聆说得从容淡然,并没有一分赌气,也没有一分不甘,倒像是真的不拿那锦绣坊一年几千两的分红当一回事。 “那平安方……”石秉荣听韩氏说这也是个日进斗金的东西。 “平安方乃是晋阳孙家名下,注资人是……” 话音未落,门外有小厮传话:“老爷,郡王府来人了,要见大姑娘!” 石秉荣看向石聆,石聆垂眸:“平安方的注资人来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石聆来到花厅的时候,郡王府的人已经等候了一盏茶的工夫,但是对方丝毫不见焦态,反而悠闲自得,与上次火急火燎的样子完全不同。尤其是那个胖子李章,此刻安安稳稳地站在华服公子哥身后,俯首帖耳,乖巧至极。 那公子哥儿一看见石聆出来,眼睛一亮,正要往前凑,石聆却一福身,客气地道:“石氏琮秀见过世子,世子万福。” “秀……”公子哥儿笑容一僵,干咳一声,向走在前面的石秉荣拱了拱手。 打从石聆一声“世子”叫出口,石秉荣心里就抖了一下。安阳郡王府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安阳世子的礼,石秉荣是不敢承的,但世子是小辈,又方才向石家提过亲,自己若行大礼也是微妙。好在那公子哥单手虚扶一下,算是免了这礼数。 “石先生,早闻河东松石书院才人辈出,为我朝廷培养许多栋梁,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世子过誉了。”石秉荣弓腰低首,一派恭谨,但心里对安阳世子这番话还是很受用的。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他也放松了些许,抬眼看去,却是大惊失色。 “你……是你!” 安阳世子见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石先生,久闻松石书院大名,实乃百闻不如一见。” 石秉荣震惊过后,一时老脸通红,不知所措。还是石聆看不下去地道:“父亲,安阳世子远道而来,还请就坐吧。” 远道而来个屁,他明明跟了他们一路! 石秉荣虽然很想破口大骂,但碍于此人此时身份已不同往日,他着实不敢不敬,只有顺着石聆给的台阶道:“正是,正是。” 偏那安阳世子唯恐天下不乱似的,主动跟石秉荣搭话:“石先生身体似乎不是?本世子来得不是时候?其实本世子这次来,就是有几句话想和令千金聊聊,石先生若有事,尽管去忙,不必顾忌。” 安阳世子又道,“当然,先生若不放心,也可……” “放心!放心!咳咳,我还有事,女儿,好好招待世子。”石秉荣此刻只想离这世子远远的,于是回过头,十分敷衍地交代石聆两句,便落荒而逃。 石老爷心里乱,石老爷想静静。 看着石秉荣有些狼狈的身影,石聆摇了摇头。而回首时,石聆已经调整好了一副温度十分可观的表情,重新面对眼前有些尴尬的安阳世子——同时也是她的老朋友,永乐布庄,赵幼贤。 石秉荣一走,赵六就垮下一张俊脸:“秀秀,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石聆有些淡漠地道,“我在等你说。” 她初时也只是猜测,直到现在还不太愿意相信。 唐唐郡王世子,跑到晋阳来开布庄,还特意开到锦绣坊对面来叫板,难道只因为锦绣坊背后的东家的是淮阳侯府?这两家连这点生意也要争? 那可真的太无聊了。 赵幼贤可怜兮兮地道:“秀秀,我没骗你,至少我用的是真名。我的确是赵幼贤。” 李章机灵,帮腔道:“姑娘,我家世子表字幼贤,是下生时官家御赐的,他说的都是真的。” 石聆面不改色:“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秀秀,”赵幼贤态度极其诚恳,“我这是不是来认错了?我今天就是来道歉的!你说,怎么你才能不生气,我都答应你!” “是谁叫你来提亲的?” “我……”赵幼贤表情一僵,“我自己。” “你?我来猜一猜。你本来是准备听我的话,按兵不动,可是一听到淮阳侯派了迎亲队伍来,你就乱了阵脚,所以临时凑了一套班子来挡他们的路,我说的对吗?” 赵幼贤一拍大腿:“秀秀女中诸葛,料事如神!” “大姑娘奇才,奇才!”李章的马匹也立刻跟上。 石聆叹气。她觉得对着赵六这个人,连板着脸都是个力气活,就只有叹气是那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你就没想过,若是石家答应下来要如何?” “答应了才好哇!”赵幼贤竟然有几分认真,“郡王府很好玩的,我早就想带你去看了。你要是答应了,你就是世子妃,名正言顺跟我回家,有何不可?” 石聆皱眉:“赵六,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不是儿戏!我是真的喜欢秀秀,我觉得要是这辈子都跟秀秀在一起,日子一定怎么都过不腻。” 漂亮! 李章对于自家主子这番直接而火辣的表白投去崇拜的目光。 看,单凭这一点,某家那那藏头露尾的主子就输了! 石聆先是怔忪,随即心情有些复杂,最后竟是笑了。她抬起一根手指在赵六眼前比了比,半晌,失笑道:“跟你说不清楚。” ——这就是个小孩儿,根本就是来玩的。 赵幼贤却坦然道:“说不清楚也没关系,只要秀秀不生我的气便好。” 对于赵幼贤这伸缩自如的情怀和脸皮,石聆向来叹为观止。这个人她当真是看不透,永远不知道他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此番来,真的就只为了道歉?” “真是,比金子还真!我这个人,最是知错能改!因为我知道秀秀不喜欢别人有所隐瞒,所以赶紧来认错。我还知道,秀秀这人不记仇,事情说开就好。”赵幼贤说完,别有深意地一笑,“但是有的人,就不懂事,不好。” 石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赵幼贤一脸的激愤:“提亲这么大的事,连人都不露一面,偷偷摸摸,可见是心里有鬼,这样的人,怎可托付终身?秀秀,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啊!” 赵幼贤这么一说,倒是勾起石聆几分兴趣。 对于王菀这个二哥,她除了知道是个“妹控”之外,并无一知半解。 “你对淮阳侯世子很了解?” “淮阳侯世子臭名昭著,整个京城的人对他都很熟。此人特点有二:一是败家,二是运气差,如今又要加上一条阴险,居然觊觎我们秀秀的美色和才华。哎呀,越想越气愤,这人真是太坏了,太让人生气了。秀秀,我真的是,为你不平呀!” 噢? 当真? 石聆颇为玩味地挑眉,对着某位苦口婆心,却满脸写着“幸灾乐祸”的安阳世子。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认错认的很开心。 某人则在狂打喷嚏。 第61章 太阴 出了石府,赵幼贤不知打哪儿抽出把扇子,意气风发地摇在胸前。亏他脸好,这样流里流气地动作也不显得下乘,到也有一丝说不出的潇洒,引得街道两侧的姑娘频频回眸。而为了衬托自家世子的光辉形象,李章这会十分懂事地猫腰弓背,越发像个狗腿子。 “世子,您看今日大姑娘这反应……” 李章在郡王府不算新人,大大小小的场面没什么没见过的,自认看人还算有一套。可是这石大姑娘,他却看不太透了。 之前石姑娘拒亲,他虽然意外,却也能理解,只当这是个固执的小姑娘,有几分气节罢了。如今她与宋家的亲事已然做罢,又知晓了自家世子的身份,看她与自家世子也算相处得来,怎地这婚事却是提也不提了呢? “反应?”赵幼贤打从出了石家,心情似乎就不错,他笑道:“你看错了,她哪有什么反应?” 那丫头是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世子,就是没反应才奇怪呀。”李章有些为难地道,“王妃那头昨儿个还差人来问了,这亲事到底如何,小的都不知道怎么答复。” “这有何难,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赵幼贤不以为然,“我娘听了,只会觉得有趣,不回怪罪。” “是是,夫人脾气好,心又善,自然也不会怪罪石姑娘的。” “这事与秀秀何干?”赵幼贤坦然道,“我是说,她儿子不得人待见,没能抱得美人归,是不太争气。不过无妨,师父说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再努力就是。” 李章一怔,像是想到什么,有些忧心地道:“世子,小的尚有一事不明。当初国师只说河东地界有太阴坐命的贵人现世,河东这么大,世子怎就肯定这贵人一定是石姑娘呢?况且,国师也只是教世子与此人好生相处,未必一定要结成姻缘……” 太阴,即太阴星,太阴星又称“富星”。原本对于寻人这事,李章还将信将疑,直到亲眼见了石聆玩钱的手段,这才相信世子说的,此人非太阴星无疑。国师曾给世子批过命,是八个字:太阴入命,潜龙出渊。只是怕是谁也不曾想到,太阴星坐命之人竟是女子。 这男男女女之间,事情就复杂了许多。他家世子也算他从小看到他,虽然外表玩世不恭,但是世子做事,鲜少出错。他这么问,到不是质疑赵幼贤的决定,而是担心赵幼贤过于执着,若是弄巧成拙便不好。 赵幼贤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初次见她,我就不觉陌生,好像上辈子就很熟了似的,自然而然就跟了过去。至于师父所说姻缘一事,我倒并没有放在心上。” 成与不成,他都不是接受不了。反正眼下他还有时间,也还有机会。 师父说他会在河东遇见太阴星,他遇见了,但是其他的,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师父说的话,也不总是那么准的,师父当初还说那“灾星”将来……嘁,他才不信呢。 “世子,容小人多嘴,王妃那边倒是好办,但王爷若是问下来,恐怕不好回复。” 王妃是个和善的人,爱子心切,一切以这个儿子为主,但安阳郡王可没那么好糊弄,那是个凡事都要拨拢清楚的人,对于模棱两可的回答是不会认同的。 “无妨,父亲那边我自会解释。”赵幼贤扇柄一点,“你倒是提醒了我。” 桃花眼一转,赵幼贤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这事既然已经惊动了郡王府和侯府两大势力,那么宫里头应该也已经传开了。他们会如何看待石聆,又会如何做呢? 赵幼贤扬起嘴角,真是想想便觉有趣。 这一趟河东,来的真是太对了。 正如赵幼贤所料。 郡王府和侯府同时向河东石氏长女求亲一事,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连宫里头也多了好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方面众人对郡王府和侯府多年来的“梁子”津津乐道,一方面也有不少人在暗中观察当事人的反应。这当事人说的自然是宫里的二位娘娘。 郡王府和侯府之争,说到底还是皇后娘娘与陈贵妃之间的延伸,更有朝堂之上的政党之争。可无论是朝廷的事,还是皇帝后院的事,都不是什么适合津津乐道的话题,可这石氏长女的事,却没什么怕说。 石家无权无势,石秉荣虽然沾了祖上的光,得了御赐金匾,但也不过是个平民白身,他的女儿无论是嫁入郡王府还是侯府,显然都是高攀了。 正是这样悬殊的身份,让这件事更加有趣。 正月十五,宫里办了花灯宴,名义上是家宴,但除了皇室,也邀请了不少朝堂股肱之臣。因不是那么正式的宴席,酒过三巡,皇后娘娘便提议御花园赏灯,在大部分女眷的簇拥下离席,将酒局喧哗留给男子。 同行的,自然还有陈贵妃。 按着往日的惯例,两位娘娘必然又要因一言不合便冷嘲热讽,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只是近日家宴,天子龙心大悦,方才在宴席上谁也不敢扰了这个局,此时总算到了非正式场合,气氛便有些僵,偏还有那不长眼的把石氏长女被两家名门求亲的事,当个笑话给说了出来。 陈贵妃虽已过而立,但肌肤细腻宛若少女,面如秋月,媚眼含情,多年来一直是天子心头宠,此刻团扇掩面,竟是笑了起来。 陈贵妃笑了,不管是为什么事,皇后娘娘心里就不太爽利。便有明眼人看出来了,立即巴结道:“贵妃娘娘因何而笑,不如说出来同乐?” 陈贵妃掩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到这石氏长女不知是何等绝色,竟引得两位世子为其倾倒,到底是少年男女,恣意洒脱,叫人羡慕。只是我那侄儿,未免顽劣了些,淮阳世子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兄长,自古孔融让梨,怎地也不知道让着些,当真是被宠坏了。” 陈贵妃嘴里责怪着,眼睛却笑眯眯地,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她朝紧伴身边的妹妹道:“六儿这性子,都是你们给宠的,尽由着他胡闹。” 安阳郡王妃哪里不知道姐姐的意思,只做委屈样道:“娘娘这是冤枉好人呢,宫里上下谁不知道,咱们家六儿自幼便是府里的小霸王,便是他父亲气急了,也只不疼不痒地训斥两句,都不敢动手的。但凡你一横,那孩子就嚷着要进宫,说找娘娘给他做主去,大家可评评理,这到底是谁给宠的?可真是让臣妇没处说理去了!” 郡王妃和陈贵妃是亲姐妹,长相十分肖似,陈贵妃妩媚娇柔,最会撒娇,郡王妃也不妨多让,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活灵活现,连天子都赞郡王妃是开心果,要她有事没事多多入宫来陪太后。她这番话说得俏皮,叫众人都听笑了。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也有心。这话在皇后心里听着就不那么舒服了,皇后嘴角一抿,沉声道:“郡王妃说的是,本宫也觉得贵妃妹妹这话说得也欠妥。男未婚女未嫁,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姑娘又不是个大鸭梨,何来相让之说?再者,被二位世子看上是她的福分,她还要挑挑拣拣不成?若本宫来说,这事……” 皇后娘娘看向一直不发一语的沈郡主,道:“这事是阿焕不对,怎地能跟着幼贤那孩子瞎胡闹,他小不懂事,阿焕却已在外行走多年,该让着弟弟。” 皇后同父异母的妹妹,淮阳侯府的女主人,先帝御赐的沈郡主,也正是淮阳侯世子王焕的生母。不过自始至终,沈郡主都低着头,听到皇后开口,才淡淡地道:“皇后娘娘说的是,犬子无状,是臣妇管教不周。改日,定叫他亲自到郡王府登门谢罪。” “郡主这是什么话,怎么就到了登门谢罪的地步了?”郡王妃笑眯眯地道,“皇后娘娘也说了,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既然两家的哥儿都喜欢,各凭本事便是。不过我却是听说,那石氏长女很是能干,与我家幼贤也算有缘。若两个孩子真是情投意合,我也不在意那些门楣之事,到时候,还请世子玉成,不要怪罪我家幼贤。” 是了,这亲是提了,但是石家到现在也并没有给回音。郡王妃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字里行间流露的那股子自信却叫沈郡主心里不太舒服。她虽不太想管次子的事,但是这次王焕未免太过胡闹,此时她又需给皇后娘娘挣回场子,只得没好气地道:“巧了,王妃与我想到一处了。若是那姑娘真与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有缘,还请郡王妃与世子不要见怪。眼缘这事,说不准的。” 一场赏灯宴就在郡王妃和沈郡主的你来我往之间落幕。因着赏灯本就是天黑后的事,沈郡主出宫的时辰已然不早。待拜别了皇后,出了宫门,又上了马车,沈郡主将手中的绣帕一丢,冷哼一声。 随行的李嬷嬷见状,将帕子捡起来,劝道:“郡主又何必与她置气,这事若传到皇上耳朵里,她也一样得不着好。” “那贱人耀武扬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跟她置什么气?我是气那灾星!”沈郡主脸色一黑,“好端端的他与赵幼贤那个猴崽子置什么气?这么大的事,事先也不知道和我商量,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如今全京城都等着看我的笑话,想我沈茜一辈子不输人,生个儿子竟如此不争气!若是灿儿还在,我也不至于……” “郡主!”李嬷嬷大惊,“小心隔墙有耳。” 他们才刚出宫门,难免被人听见闲话。 沈郡主狠狠地咬牙道:“听到又如何?这灾星的事京里还有谁不知道?他一出生,侯府就失了荣宠,一回来,我的灿儿便被他克死,那小娘养的孽障不过和他走得近了些,如今不也……这灾星,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他!” 作者有话要说:命格这一条线终于出现啦,和阿聆的穿越有关噢~也算是为进入主战场开始打前奏了。 第62章 灾星 灾星,她的儿子是个灾星。 沈郡主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孩子。 沈郡主嫁入侯府的第二年,就生了侯府的长子王灿,一个聪明懂事又孝顺的孩子。那时他与侯爷恩爱非常,对这个孩子也是宠爱有加。 三年后,沈郡主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这第二个孩子来得很是时候。因为沈郡主发现丈夫总是心不在焉,她问起,他便推说是朝堂上的事。可是朝堂上能有什么事?王家的兵权已经交回去,侯爷又是个闲散文职,他能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是她的亲姐姐,她时常在宫内行走,不是没有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但是沈郡主不愿意疑神疑鬼,他告诉自己,至少她还有王家的长子,等她再生一个可爱的女儿,一定能挽回丈夫的心。 她没想到的是,她临盆的前一天,丈夫匆忙忙地回到家里,告诉他,想要把外室接回府上。 外室,外室,他居然在外面养了人?他回来甚至不是跟她认错,而是通知她,外室在外面受了委屈,他要将人接回府来,好好照顾。 这孩子还没出来,就给她带来了厄运——不,这还不算什么,这才是开始,这才是开始! 情绪激动的沈郡主在意外的情况下提前生产,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一想到在自己的生死关头,丈夫还在跟别的女人情意绵绵,她就恨不得真的死过去,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死。可是这个孩子不愿意,尽管过程艰难,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孩子还是生了出来。 又是个男孩,很漂亮,高高的鼻子,是王家男人的特征。王灿长得很像侯爷,像到几乎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父子,但这个孩子却更像他的爷爷,王老将军年轻的时候是风靡边塞的美男子,这个孩子一定也不例外。 看着这个孩子,沈郡主心软了,在自己伤心欲绝的时候,这个孩子来到她身边,一定是有意义的吧。 老天就像是故意要戏弄人一样,她始终没能如愿有个女儿,却叫那厢房的贱人先一步生了一个。想要女儿的人只能生儿子,需要一个儿子来巩固地位的人却生了女儿,还要装作一脸欣喜的样子,真是可笑。 沈郡主身份高贵,又为侯府添了两个男丁,这是天大的功劳,谁也不能动摇她的地位,可是有什么用?丈夫的心不在她身上,丈夫心心念念都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对于她的儿子却漠不关心。 时间久了,沈郡主就忍不住对小儿子发脾气。 ——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你为什么不像你哥哥一样讨人喜欢?你还为那小娘养的臭丫头说话,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这时候,心高气傲的沈郡主只是觉得日子不开心,直到发生了另一件事,让她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淮阳侯世子,年仅七岁的王灿,在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夏日午后落水身亡,在场的只有五岁的次子王焕。据说是两个孩子在水边玩闹,世子不甚落水,救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但也有人说,世子是被二爷推下去的。 当然没有人看见,可是无论谁也忍不住不去这样想。两个孩子嬉闹,一个落水淹死了,另一个没事,总不会是淹死的那个去推没事这个。 沈郡主当场给了小儿子一个耳光。 “他是你哥哥!你害死你哥哥,你还是不是人!” 王焕还是个孩子,他只会哭,可沈郡主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孩子的哭声,尤其是这个孩子,她除了责骂王焕并没有其他的发泄悲伤的方式。那以后,小儿子便越发与她疏离,甚至连对那厢房的母女都要比她亲近。 没过多久,后宫里便出了大事,说是太子受邪气所扰,生了重病。明珠朝敬神明,大国师亲自诵经,太子却不见好转。大国师便道是皇宫西北方向有异星影响了太子的龙气,异星星芒微弱,说明此人尚是幼子,天子照着大国师提供的方位和时辰一算,好巧不巧就找到了淮阳侯府上,再一问八字,便断定了王焕便是此“异星”。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震动,淮阳侯府的声誉顿时一落千丈。沈郡主则恍然大悟,好似终于找到了事情的源头。 原来是这样,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孽障!这灾星一出生,她的人生就全变了样,如今更是害死了她的灿儿,还祸及整个王家。虽然皇上得知此事后,顾念王老将军的功勋,并未对淮阳侯府加以苛责,可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淮阳侯家里出了个灾星,而这灾星还是她沈郡主生的! 从那以后,京城贵妇交际圈里便少了一位高调的沈郡主,多了一位闭门不出的侯府夫人。更可恨的是,因为王灿夭折,淮阳侯又没有别的儿子,世子之位只能落在这个灾星身上。这些年,淮阳侯以此为由又纳了许多妾室,可都未曾生出儿子来。沈郡主原本是该高兴的,她的地位依旧牢不可破,可一想到她的灿儿,她便没办法心平气和地看待这个小儿子。 灾星,灾星! 一切的祸事都是这个灾星带来的,她真恨不得从没生过这个儿子! 王焕十三岁那年,淮阳侯以继承王老将军遗志唯由,送王焕去了西北边陲之地锻炼,淮阳侯府这才宁静下来。随着时间流逝,关于淮阳侯府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归于平淡,沈郡主终于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气恼过后,她便也平静下来,想着那孩子在边陲之地生活清苦。偶尔她也会忧心,然而这些难得的慈母心境,在王焕年满二十回京,并再次用一桩好笑的亲事闹得满城风雨之后,消失殆尽。 这灾星,就是一刻也不给她安宁! 漆黑如墨的玉镯,每每看上几眼,便好像要被吸了进去。便是不识货的人,也该看得出这物件价值非凡,她怎么会那么傻,以为这是廉价周边儿? 这种贵重又象征身份的东西,淮阳侯世子怎么会交给王菀,不会是王菀偷来的吧?又或者他自己便不太将这身份当回事?毕竟他的名声不太好,连她在唐明镇也能打听到淮阳侯世子是个…… “灾星。” 听着石聆喃喃自语,似玉一怔:“姑娘,你说什么?” 石聆摇摇头。 他只是回想起赵幼贤说的那些话,五岁克死兄长,被当朝国师‘钦点’做灾星,身份高贵,可惜爹不疼娘不爱,自小生在这样的环境,心灵没有扭曲已经不容易,还能真心疼爱庶出的妹妹,真是难以想像。 这样的人,真的如传说中是个靠近谁克死谁的灾星? 石聆对王菀口中的二哥产生了几分好奇,她竟然对自己拒绝这门亲事有些许遗憾。这个人显然只是为了帮他解围,如果她当真同意了,不知道对方会是怎样的表情。 多亏她不是一个喜欢玩弄感情的人。 想到这里,不由又想起一个人。自从她回到石家,便和袁清断了联系,这么大的事,绝不可能是王莞一人手臂,就不知道袁清掺和了多少。 故意对她隐瞒王莞的身世,还瞒了这么久,连个道歉都没有,真是一个恶劣的人。 可是这个恶劣的人,却十分为她着想,虽然这件事她自己也想了应对之法,但是不得不承认,袁清这一步的确走得漂亮,帮她省去许多麻烦。 可是,这并不是长久之法。 虽说她已经回了石家,可名义上依旧是锦绣坊的掌柜,有些事情必须她来做。这在石家很不方便。腊九每每来登门请示都要经过石家人重重视线洗礼,加之韩氏的添油加醋,府内府外都流传着一些对她不利的谣言。 比如石琮秀爱财如命,不近人情;比如石琮秀目不识丁,满身铜臭;比如石琮秀背着石家,私守着金山银山,整日穿金戴银,挥金如土,不顾家里人死活。连似玉这个小丫头,听到那些流言都忍不住发笑。 穿金戴银,挥金如土?若不是为了礼数,石聆头上连朵珠花都找不到。在此之前,石聆连头发都不会梳,不是一根马尾盘个髻,活像从军的木兰,就是一根麻花辫到底,好似山里的村姑。即便如今有似玉伺候,每每要她安静地在镜子前做个一时半刻也是难事。 似玉如今跟着石聆,越发胆子大了起来,连着主子也敢编排了。石聆看着越发露出本性的丫头,好笑道:“你就不怕韩氏收拾你?” “不怕,我跟着姑娘呢!”似玉昂首道,“我如今可是姑娘的丫鬟,连老爷都听姑娘的话,谁敢收拾我?” 石聆无语:“是啊,跟了我这爱财如命,又挥金如土的主子,似玉姐姐可是飞黄腾达了。” 似玉听罢,脸色一黑:“姑娘,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您这是存心给我添堵啊。” 飞黄腾达什么啊,她还是那个穷阿花,一穷二白。姑娘是有钱,可是姑娘懒啊,平日连个胭脂水粉都懒得添,更别提什么新衣服新首饰了。倒是韩氏和三小姐整日花枝招展地在金楼和布庄留恋,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石家走了运,捧了位财神回来。 似玉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我倒是真的不怕。姑娘可是大大的福星。” “福星?” 石聆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夸赞,不知怎地,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倒是某个“灾星”。 自己的确挺幸运的。 “姑娘,夫人这样造谣抹黑你,你都不生气?”似玉道。 石聆嗤之以鼻:“秋后的蚂蚱……” 说到底,韩氏不就是惦记着她手里的锦绣坊和平安方吗? 好在韩氏胆子比她想像的大,没因为她有郡王府和侯府撑腰而吓破了胆,近日亲事平息下来,韩氏便有死灰复燃之态。 石聆微扬唇角。 她就喜欢这样的对手,真的,打起来简单粗暴,十分痛快,韩氏要是像之前那样,跟给乌龟似的缩着,她倒无从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真的很被动qvq 第30章 30、筹谋 “抄袭案”并没有把石聆推到风口浪尖上,倒是锦绣坊一战成名,在晋阳城一跃成了知名度第一的布庄。虽然最终刘氏夫妇被无罪释放,只是,到底在牢里过了两个晚上,人都没了神采,彩衣轩也因此事暂时安生下来。 看似一片大好,锦绣坊恢复往日荣光。 可孙璞玉心里明白,石聆这一仗打得凶险。他其实不太理解石聆这次的做法,她不是冒进之人,完全有能力和彩衣轩在商场上正面对决,但她却铤而走险用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虽然挫了彩衣轩的风头,却也为自己树立了敌人,未免有些急功近利。 她是在急什么呢?孙璞玉摇摇头。 到底还是年轻吧?容易感情用事。 孙璞玉跟着孙鑫在商场浸淫多年,官和商那点事,他心里透亮得很。这事牵扯出了受贿案,没那么简单。他有心帮石聆一把,但是又不敢轻易动手,生怕一个处理不好,会让白知府更为敏感。 孙璞玉没有和石聆相商,当日便早早回家,准备了礼物,并跟孙大夫人说要想与白姑娘见一面。孙大夫人以为儿子开窍了,简直欢天喜地,十分周到地备下帖子,再度邀白家母女一会,只说是多日不见,十分想念外甥女,上次招待不周,请白家母女此番定要赏脸。白夫人近日正因知府大人频频晚归而郁闷,急需人吐槽,自然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这一次无人闹局,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孙氏母子虽然各怀心思,但是目的却一致,配合默契。白夫人找到倾诉对象,和孙大夫人大吐苦水之后,心情爽利。临走时,孙大夫人命孙璞玉相送,孙璞玉自不会推辞,尤其是对白姑娘,极为尽心,这让二位夫人都非常满意,只觉得好事将近了。 临上马车时候,孙璞玉突然开口道:“白姑娘留步。” 白瑞娇原本就觉得今日孙璞玉殷勤得过火,不过因着颇为受用,便没说什么。这会儿见他开口,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她柔声道:“世兄有事?”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听,但是大家闺秀的庄重让她没法扭头就走。 “孙某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就干脆不要说了,白瑞娇垂眸。 “世兄请言。” “锦绣坊的石掌柜与在下是知交好友,此番惹上官司实属无奈……若知府归来提及此事,还望白姑娘能美言。” 白瑞娇笑容一僵。 “是她请你来找我求情的?” 石聆若能有这些心思,便也不是石聆了。 孙璞玉苦笑道:“不怕姑娘笑话,是在下自作主张罢了。” “为何会想到我?我不过一内宅女子,怎可干预爹爹的正事。” 孙璞玉也知道自己这是唐突了,见白瑞娇背过身去,似是在恼他,忙道:“白姑娘,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石掌柜并无害人之心,行此举全是出于无奈。她身世孤苦,无人倚仗,这才受人欺凌。我想白姑娘心地善良,必能对其艰辛感同身受……应是会答应的。” “原来你是这么看她的。”白瑞娇低吟。 “谁?”孙璞玉没听清。 “我是说,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白瑞娇转过身来,面上依旧带着端庄的笑容,并不见懊恼。 孙璞玉松了口气:“孙棋句句真心。” 白瑞娇沉默半晌,柔声道:“我只能答应你,我会尽力。” 白家母女回到府上的时候,便有衙役来通报,说是老爷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议事。白家母女皆有些意外。 且不说往日这个时辰白老爷一般都在府衙,单说这议事,总不会是一个人。白夫人一问才知道是家里来了客人,只是这位客人颇为神秘,连门房也报不出来历,只隐隐知道是从京里来的。白夫人又问既是有客临门,可曾备下菜肴,厨房里却回说不曾得到吩咐。 白夫人心中不由一紧。 他们家虽然是从京城迁来的,但京城那地方,到处都是王孙贵族,他家老爷在京城里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得贵人提拔才得了这个河东知府,这会儿京里来人,难道是…… 白瑞娇见母亲神色有异,心知这里面多半是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她也不多说,只不动声色地观察。 白夫人叫厨房备了点心茶水,自己和白瑞娇在花厅里等着。若是有事,白老爷自然会通知她们的。不想他们才坐下,就见白老爷皱着眉头出来了,见妻女在此等候,他不由意外:“咦?夫人和瑞娇回来了?怎地不去歇息,在这里枯坐干甚?” 白夫人见白老爷并无异样,不由松了口气:“不是说京里来了人?我心里不安,便在此等你,瑞娇自是陪我的。” “是来人了,不过早已走了。”白老爷道。 白瑞娇也揪着心,问道:“爹爹,可是有什么麻烦?” 见妻女都一脸紧张,白老爷笑道:“无事,无事,看把你们吓得,只是京里有人来找我要个面子。” “京里……找老爷你?”白夫人自觉失言,干咳一声,“我的意思是,咱家已经来了晋阳,京里的事,跟老爷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我想不透的地方。”白老爷皱起眉头,喃喃道:“看不出来,实在看不出来啊……” “老爷,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我和瑞娇没准还能给你出出主意不是?你别说话说一半。”白夫人急性子,最受不得这个,催促道。 “是啊爹,娘为您忧心一晚上了,您就别卖关子了。” “呵呵,劳夫人担忧了,其实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可知道锦绣坊?” 又是锦绣坊?白瑞娇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 “自然,如今晋阳城里还有谁不知道锦绣坊?”白夫人撇嘴,“听说他家的掌柜厉害着呢,为了几匹布,都闹上公堂了,老爷觉得如何?” “我也觉得厉害。”白老爷道。 白瑞娇意外,没想到父亲会对一个黄毛丫头给出这样一个评价。 “爹爹?” 白老爷幽幽一笑:“你们可知那锦绣坊背后的靠山是谁?” “听说是姓王。”白瑞娇一开口,那夫妇俩全都看过来,白瑞娇忙道:“道听途说罢了,也不做准的。” “原来如此。”白老爷捋了捋胡须,“京城王家啊,那就不奇怪了……怪不得那小丫头有恃无恐。” “老爷,你到底要说什么?”白夫人急了。 “夫人莫急,并没有什么事。近日锦绣坊和彩衣轩的事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嘛?那刘家夫妇已被证实是遭人诬陷,无罪释放了,不过他们不服,要再告锦绣坊……” “哎呦我的天,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告我我告你的,眼看着过年了,都不想消停了是吧?”白夫人语气难掩嫌弃。 她还不知道知府收了刘家美人儿的事,要是知道了,估计第一个要把刘氏夫妇咬死。 白老爷眼皮跳了跳,有些心虚地别过头:“正是,正是,我便斥责了他们,此事就此作罢,不许他们再闹事。” “那京中来人,莫非与此事有关?” 白夫人一语中的。 白老爷颔首:“有人从京里传话,跟我要个面子,放那锦绣坊的小姑娘一马。” 至此,白老爷不得不对石聆另眼相看。 虽说这事他本来也准备到此为止的,毕竟收受贿赂这事不是空穴来风,追查下去对他不利,但石聆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把事情捅出来,他心里也不是毫无芥蒂。那刘氏夫妇再三保证此事不是他们说出去的,白老爷也不傻,他细细回想起公堂上的情景,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个小姑娘给诓了。虽说眼下他也不能把石聆怎么样,但是这梁子结下了,日后总有机会收拾她。 原本白知府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他不敢了。 知道了锦绣坊后面的靠山,便是彩衣轩送十个二十个美人来孝敬他,他也不敢对石聆出手。 白瑞娇观父亲神色,心中忍不住好奇,到底问道:“爹爹,那王家到底是什么人,连爹爹也如此忌惮?” “是呀老爷,这京里姓王的可多了,是哪家这么厉害,敢直接上门来讨老爷的面子?” 白老爷面色微沉,低声道:“京里姓王的虽多,但最大的,却只有一家。” 京城王,最大家? 白夫人在京城贵妇圈虽然不至于混得风生水起,但是该知晓的也都知晓,京城王,京城王,那不就是…… “淮阳侯家?”白夫人掩口。 淮阳侯王承,父亲是大将军,母亲是和顺长公主,当年与靺鞨一战,王老将军保家卫国战死沙场,王承还在娘胎里就袭了侯府的爵位,身份显贵,又是当今圣上太子时期的伴读,深受官家信赖。京里最大的“王”家,舍其当谁?只是平日里大家淮阳侯叫惯了,一时忘了,淮阳侯家可不就是姓王的? 白瑞娇听了,不由道:“爹爹,侯府门第虽高,却向来低调于朝堂,淮阳侯一介书生,无兵无权,不过萌祖上荫蔽而已,父亲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白老爷心情不错,这会儿并没有责怪女儿妄论朝政,只沉声道:“瑞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阳侯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建树,可是他却得了一门好亲事,足够支撑王家后世风光。娇儿,你可知,如今明珠朝最鼎盛的家族是哪个?” “自然是沈氏。” 如今世人都说,官家虽然姓“明珠”,可朝廷却是早晚要姓“沈”的。沈国公乃前朝功勋,与靺鞨一战中与大将军一齐立下汗马功劳。先帝临终托孤,择其辅佐太子。新帝登记后,沈家在沈国公的支撑下,理所当然地出了一位皇后,而沈皇后也争气,没几年便生了儿子,既嫡且长,大皇子当即被立为太子。至此,沈家彻底成为明珠朝第一鼎盛家族,沈国公权势滔天,外戚势力如日中天,竟无人敢非议。 白老爷点了点头,道:“那淮阳侯的夫人便是沈国公的次女,虽说只是个庶出的女儿,到底也是皇后的姐妹,嫁给淮阳侯后,又被封了郡主,有这一层关系在,你说王家为什么还要去朝堂上争斗?” 即便什么也不做,好处也少不了他们,毕竟沈郡主可是太子的亲姨母。 “况且当年靺鞨一战,沈王二家皆有功劳,王家手握军权,名望更胜一筹。若非当年出了个‘灾星’,王家盛况未必逊于沈家。” 王家如果没有实力,沈国公也不会把女儿嫁过去,谁想后来…… 白瑞娇听罢,心中不是滋味的。 她想到孙璞玉为了石聆特意来讨好她,只为她在父亲面前为石聆美言几句,却不想石聆还有这层背景。有了淮阳侯府这座靠山,父亲自然不会为难她,没准以后还会多加照拂,哪有自己再开口的份。 可怜那孙棋还在白操心,却不想石聆的事,早有人为其筹谋。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 昨天收到了第一篇长评,感谢w姑娘,你的id让我想起我的好朋友wancy,我的春茶~ 像稀饭她一样稀饭你!么么哒! 长评写得非常棒,明天右栏应该就有了,推荐大家看》《 第63章 让贤 七日后,石聆将一摞账本交到石秉荣面前。 石秉荣一怔,却听石聆有条不紊地道:“父亲,这是锦绣坊今年年初至今的账目。锦绣坊到底与我有恩,我不可撒手不管,只是如今这形势,我若不放手,恐影响家里的名声,还请父亲帮忙,为锦绣坊另择一人接替女儿。如此一来,女儿对恩人也算有了交代。” 石秉荣有些意外。 他之前就和石聆委婉提出过要她脱手锦绣坊的事,石聆拿出侯府来说,他便没了话,怎地如今她自己把账本拿出来了? “阿秀,可是受了什么委屈?”石秉荣如今对石聆客气得很。 “琮秀不敢委屈,只是惭愧自己无能,害石家受累,累父亲脸上无光。” 提到石家,这事就严重了。石秉荣果然面色严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聆深吸一口气,心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硬是憋出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支支吾吾地道:“近日坊间有些谣言,女儿听了,心里不好受。” 并未说谣言的内容,但是联系石聆此刻的表情和作法,石秉荣也能猜到所谓谣言是些什么话。这些事他近日也有耳闻,本想再来和石聆谈谈,没想到她居然主动退步了。 这个女儿,这个女儿啊……着实是懂事!他还什么都没说,她便什么都知道了。这真是个好孩子,他以前实在太愧对大女儿了。 石秉荣面色柔和下来,叹道:“阿秀,我石氏行得正坐得直,最不怕这些流言蜚语。当初祖上也曾因向天子进言而遭他派排挤,说我们小人之言,谄媚贵人,哼!官家圣明,最终训斥了那些爱嚼舌根的小人,还我石氏清白!祖宗风骨如此,我石氏后人也是如此!” 石聆嘴角抽了抽,柔声道:“父亲说的是,父亲说的都对。” “不过……”石秉荣话音一转,“你能这样拿得起放得下,为父欣慰。你想得很周到,你毕竟是我石家长女,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石家的颜面。你一个女子,经商这事,总归落了下乘,更何况早晚要嫁人的,这样抛头露面对名声也不利。” 石聆机械性地重复了上句:“父亲说的是,父亲说的对。” “只是这人选,你既开口,父亲便需慎重,况且此事关乎到淮阳侯家,你需好生交代,不可伤了和气。” “是。”石聆略作停顿,突然道,“父亲,可否再听琮秀一言?” “你说。” 石聆垂眸,似乎很是犹豫,半晌,她才轻声道:“我知夫人最喜替父亲分忧,也知韩家的大爷对经商很有兴趣,之前还投买了晋阳的千金符……” 提起这事,石秉荣脸色一黑。 “好端端的,说他做什么?” 石聆低头:“女儿想提醒父亲,若夫人向父亲提起什么人选,父亲务必要问清楚,若是这锦绣坊落到韩氏族人手里,女儿觉得,不太合适。” 韩氏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旁支族女,到底是在京城里有些显贵亲戚的,这也是石秉荣当年执意迎韩氏过门的原因。韩家的二爷如今是户部左侍郎,与淮阳侯同朝为官,淮阳侯家的铺子自然不能落在韩氏族人手中,这有结党营私之嫌。 如今朝廷尚,沈国公一家独大,虽有清流与其针锋相对,亦不成气候。沈国公是太子亲外祖,这天下眼看着就是沈家的。这时候弄出点什么事来,可不是好玩的。 石秉荣经此提醒,不由心惊,到底是女儿想得周到。韩氏只是旁支庶女,嫁入石家之前日子过得并不阔绰,做事看人始终是小格局小视野,万不可叫她坏事。 于是石秉荣再三答应石聆此事必然慎重。 谈完事情,父女分道。石秉荣出门访友,石聆也起身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路上,似玉观察着石聆的神色,见石聆平平静静的,一如平常,终究忍不住道:“姑娘,似玉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石聆瞄了她一眼:“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不要问我。” 这就是能说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似玉对着主子的脾气秉性也摸透了些。石聆说话犀利,但并不是轻易动怒的人,相反,她是个容忍度很高的主子,只要你不起小心思,她绝不会难为你。 “姑娘,似玉觉得,就算您再怎么提醒老爷,夫人还是会把自己的人塞淮阳侯家的铺子。” 石聆抬眼:“怎么说?” “老爷一个读书人,对经营之事是一窍不通的,夫人只要吹吹枕旁风,总能说动他。再者夫人若随便找个牢靠的人出面顶着,由韩家人背后操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老爷也挑不出错来。” 石聆有些意外于小丫鬟的机灵,点头:“不错,进步许多,倒是将你主子卖得更彻底了。” “姑娘,”似玉有些急切,“奴婢如今是似玉,不再是阿花,似玉知道姑娘的好,自是真心向着姑娘!” “我知道。”石聆笑得淡然。 人当然会跟对自己好的人好了,除非那个人是傻子。 “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你能想到的,难道韩氏想不到吗?” 似玉一怔:“姑娘的意思是……” 石聆淡笑,不再说话。 臭丫头,跟我耍心眼! 韩氏将账本卧在手里,长长的指甲在封面划过,嘴角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就知道她会防着她,居然还跟石秉荣告了她一状。可是那又如何?她与石秉荣十几年的夫妻,石秉荣的心思她一捏一个准。她不过略施小计,石秉荣便相信了她事先安排好的人,把锦绣坊的账本交了出去。 便是那叫腊九的小伙计心不甘情不愿,石琮秀主动让贤,他又有什么话说?况且外面的谣言这样厉害,石琮秀不让也不行,本还想挑唆石秉荣去发一通脾气,算她聪明,主动认输。 杨氏啊杨氏,你折腾了大半辈子,你女儿的东西最后不还是落在我手里? 韩氏翻阅账本,看到锦绣坊大笔大笔的进账,心情很是愉悦,连带着对面韩成那谄媚的笑容也不那么讨厌了。 “妹妹,此事哥哥可是出了大力气,你可不能忘了哥哥……”韩成搓着手道。 “放心。” 韩氏一合账本,道:“账本虽然在我手里,但是如今石秉荣防我防得紧,我处理这些很不方便,所以还是要靠哥哥你。另外,我还有一事要叮嘱哥哥。” “妹妹且说。” “你找那人,牢靠吗?” “那是自然。”韩成信誓旦旦道,“妹妹还不知道?哥哥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交友满天下。” 就怕你那些狐朋狗友。如果不是她在唐明镇实在没人,也不至于事事依靠这个不靠谱的兄长。 韩氏想来想去,还是有些担心:“这事不仅不能用族里的人,更不能叫族里知道,你得掖好了,叫你那朋友把嘴闭紧了。否则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妹妹放心,这个人与我少年便相识,原本也是读书人,不过家道中落,退而从商。我知道妹妹担心什么,但是这个人和我在赌场和青楼认识的那些孙子不一样。” “居然还是个读书人?”韩氏点了点头,“读书人有好,也有不好。” 读书人懂得多,不好糊弄,分红的时候怕要多出些封口费;不过读书人老实木讷,一本假账就能糊弄了,到时候分红还不是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提到假账,韩氏就多了一个心眼。 “哥哥,你看着账本,有没有什么问题?”那丫头精着呢,可别叫她糊弄了。韩氏十二万分小心。 “我看过了,**不离十,即便这里有些虚虚实实的账目,也不会影响下一步的生意。” 韩成觉得这个妹妹有些太过谨慎了。石琮秀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负担起这样一个大布庄,已经是不容易,又怎么有精力和经验来做假账?倒是锦绣坊的伙计,一个个都十分能干,看起来是精挑细选的,想必她在锦绣坊时,也就是仗着和淮阳侯府的人认识,撑个场面,活都是下面的伙计干。 甩手掌柜一当,银子就自己往腰包里钻,这样的事,怎么他韩成就遇不到呢! 正说着,帘外有丫鬟通报,说是二小姐来给韩成请安了。 韩成心情正好,听说外甥女儿来了,自是满面欢喜:“快请进来,也好久没见阿蕊了。” 石琮蕊聘婷地进了花厅,规规矩矩地给韩成行了礼。 “琮蕊见过舅舅。” “阿蕊快来,让舅舅看看。” 韩成前阵子十分狼狈,韩氏不让他见小辈,如今大事已成,他才觉得扬眉吐气。石琮蕊如今也十五了,长得娇柔秀气,和韩氏很相似,加上一副软软的嗓子,很是惹人喜爱。韩成越看越满意,不禁皱眉道:“我家阿蕊生得这样好,可得怎样的人家配得上呦。” 韩成不提还好,一提这话,石琮蕊的笑容不由有些僵。 一想到自己的嫁妆被开了匣子用来给韩成赎身,她心里就恨不得对这个不靠谱的舅舅破口大骂。外甥女儿的嫁妆都让你给败了,还好意思赖在她家不走!再看看石琮秀那个傻子,不仅不用嫁给宋家那傻儿子,居然还被郡王府和侯府两大世家争相提亲,真不知是施了什么妖法。 心里作呕,石琮蕊还是努力装作害羞的样子,避开韩成伸来的手。 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一定要她来给韩成请安。 韩氏看出石琮蕊的不情愿,干咳一声:“阿蕊啊,还不谢谢舅舅,这次你舅舅立了大功,将来你的嫁妆,少说也得加上加上三十台抬。” 石琮蕊心里一惊,却听韩成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三十台哪够。” 韩氏眸光一闪,对着韩成道:“哥哥,日后只要咱们兄妹一心,哥哥发财的时候还多着。到时候我们母女也要仰仗哥哥。” 韩成一摆手,严肃道:“妹妹这是什么话,我就你这一个妹妹,我不帮衬你,还有谁来心疼你啊!” 石琮蕊看着这两个人兄妹情深的样子,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但是韩氏既然安排了这出戏,总会有用意。 想必,她这个废柴舅舅,真的有些用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进展快了些,因为基本已经知道韩氏会用什么招数了,连似玉都能猜出来,就不具体描写她怎么哄石秉荣了。 招数虽然简单,但还是有用的,夫妻多年,韩氏最了解的人就是石老爷,该怎么做怎么拿捏,他清楚得很。 至于石聆,她其实还是把石聆当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性子恶劣嘴巴毒,仅此而已。 毕竟两大世家的亲事已经被拒了,韩氏觉得石聆和这两家,也没有那么“铁”,胆子就大了。 第64章 蚂蚱 接替锦绣坊掌柜的人选很快便定了下来,果然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石老爷将这件事托付给了一名与商界略有交道的老友,对方办得又快又利落,石聆也同意了。最初的几天账务交接后,腊九便也不再整日与晋阳和唐明镇之间往返,尽管他对新掌柜并不服气,但是既然是石聆的意思,他也只能带着委屈的小表情选择服从。 如今看来,石聆似乎终于恢复了本来的身份,成了石家规规矩矩的大小姐,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日子。古代闺秀的日子比较宅,宅多了就容易斗,尤其她还有个这么会蹦跶的嫡母。 韩氏最近很是得意,同理,还有韩成。韩成如今已经搬出石家,被安置在一处小院子,只是依旧日日往石家跑,像是和韩氏有说不完的悄悄话,韩氏和哥哥忙作一团,直接导致石聆这阵子过得还算安生。 这日清早,她照例去给石秉荣请安。按理说,她是该给石秉荣和韩氏请安,石聆自然不会搭理韩氏,韩氏因此闹过几次,石聆不让步,石秉荣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久而久之,韩氏学聪明了,又摆出那委委屈屈的样子,好似为家宅安宁做了多大牺牲似的。 可韩氏聪明,韩氏的女儿却不太聪明。 石家的二小姐石琮蕊,石聆见过几面,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在石秉荣面前,石琮蕊像只柔弱的小猫,是懂事知进退的石家二小姐。不过这几日,石聆倒是记住了这位二小姐的尊容。 并非她留意,实在是二小姐最近太过招摇,新衣服一天一套,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好不得意。连二小姐身边的丫鬟也拿着赏钱到处显摆,羡慕得似玉眼都红了。 二小姐从前虽然爱打扮,却远没有这么阔绰,她哪儿来的钱? 这答案石聆和似玉心里都明镜儿的。 似玉嘴一歪:“姑娘,她们可是得意了,你看二小姐,昨儿才穿的新裙子,今儿又换了一套,天天都跟过年似的,可真阔绰。” 再看看自家姑娘,还是刚回家时那两套衣裳,初看还觉得清雅素静,看久了就觉得半新不旧的,再叫石琮蕊一对比,没得寒酸。 石聆看她:“羡慕?” 似玉低头。 “你觉得穿新衣就是好事?” 似玉不解:“难道不是?” “不都是。”石聆答得模棱两可,继续向前走,却在一转角和石琮蕊见个正着。 这么近的距离,那想必她们说什么她都听见了,这可真是尴尬。 石聆低下头,做出尴尬人该有的举止。 石聆的举动让石琮蕊心中浮上一丝得意。 穿新衣是不是好事?当然是,这还用问?什么“不都是”,那是穿不起的人在说葡萄酸呢。 石琮蕊这个姑娘跟王菀差不多的年纪,她从小跟在韩氏身边,那些小肚鸡肠小家子气的东西自然学了不少。韩氏不把石聆放在眼里,她自然也不会把石聆当盘菜。她记忆里,这个长姐就是个没用的傻子,如今不傻了,也不过就是个没用的包子。想起父亲近日对石聆千依百顺,石琮蕊心中便不平,不过是从傻变得不傻,能不能算一个正常人都不一定,怎么就那么大的功劳,好像石家都跟着她沾光了似的。 “长姐安好。”石琮蕊言不由心地道,“怎么今日没看见姐姐去给母亲请安?” “我去了。”石聆淡定道。 “咦?我一早都呆在母亲处,并没有看见姐姐呢。”石琮蕊有些不悦地道,“我们石家虽最重孝道,但姐姐一日不请安,母亲也不会怪罪,若撒谎可就不好了。” “是,我们石家最重孝道。”石聆认可地点头,“所以我每日都在母亲灵前上三炷香,以敬母亲在天之灵。妹妹起的这么早,也是去给你的母亲上香么?” “噗。” 不只似玉掩袖,连石琮蕊身后的小丫鬟也抿住了嘴角。 石琮蕊脸色一黑,怒道:“呸!胡说什么?我娘亲活得好好的!你……你居然诅咒嫡母,你、你这个没有教养的……” “妹妹为何动怒?”石聆眨眼,一脸无辜,“我刚才说的话,有哪句是错的吗?” 论先后,石琮秀的生母杨氏是这个府上正儿八经地女主人,韩氏只是个妾,杨氏没后三年,韩氏才被扶正。而死者为大,即便韩氏如今当了正妻,杨氏位份还要在韩氏之上。 “难道妹妹想说,我母亲不是你母亲,所以你便要不敬?”石聆说着,垂下头,似是有所触动,“我劝妹妹还是勿逞口舌,这话若让父亲听到,又该伤心。” 伤心? 石琮蕊嗤之以鼻。杨氏活着的时候,也没见父亲关心过她们母女,只是石聆诡计多端,这才回来多久,就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揽住了父亲的心。 不理会石琮蕊,石聆径自朝前走去,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石聆扫了石琮蕊身上的料子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待石聆走远,石琮蕊气愤地跺脚。 “听听!她说的那叫什么话?不过是个傻子,有什么好得意的?” 小丫鬟想起石聆最后的眼神,总觉得怪怪的,不由道:“二姑娘,奴婢看大姑娘一点也不傻,我们以后还是别惹她了。” 石琮蕊回头,在小丫鬟额头上狠狠怼了一下:“没用的东西!就会长他人志气!” 石琮蕊说完,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小丫鬟忙跟上:“二姑娘,要去哪儿啊?” “我要去告诉母亲!”石琮蕊向韩氏住处走去。 回到韩氏房里,石琮秀将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韩氏说了。韩氏听罢,心里也不太舒服,只是她不爽的除了石聆那张嘴之外,还有石琮蕊这个小祖宗。 她最近春风得意,几乎都忘了后宅这些烦心事。石聆被她阴了一记,正是不爽,她这傻闺女还自己去撞晦气,撞了回来还要一字一句地学给她,让她也觉得晦气。 真是不懂事。 见韩氏脸色不悦,石琮蕊心下一凉,可怜兮兮地扯了韩氏的袖子摇:“母亲……” 韩氏叹了口气,道:“你呀,不是告诉你不要去惹她。那扫把星病好了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牙尖嘴利得很,连母亲在她那里也讨不到便宜。” 石琮蕊愤愤地道:“可是,难道就由着她得意?父亲如今宠着她,我们可怎么办?” 石家是她的家,石聆回来之间,家里人见了她都要称一声姑娘,如今有了石聆,这“姑娘”前面就要加一个“二”,对比“大姑娘”,活活怂了一截,她当然不爽。最可恨的是,连她的朋友们也因着京里二位世子来提亲的事对石聆好奇得不得了,还有特意为了打听这事来巴结她的。若在平日,她可能还会有几分沾沾自喜,如今她却一点儿也得意不起来。 石琮蕊总觉得,石聆好像就是要回来与她挣石家的,名声,地位,财富,好像石聆一回来,她就事事都不顺心起来。 看着沉不住气的女儿,韩氏频频皱眉:“你呀,就是目光短浅。她从前是个傻子,如今好了,你父亲难免觉得觉得愧疚。那丫头如今在石家是被困着,心里有气,当然要跟你撒气,秋后的蚂蚱……哼。” 看她还能蹦跶几天? 韩氏沉声道:“如今看来,我也是高估她。到底是个小丫头,仗着些运气,得了二位世子的青睐,可你看,这婚事不也不了了之?二位世子也就是一时意气,来为她出这口气,若真要娶她,门不当户不对,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韩氏如今冷静下来了,也觉得以石家的身份,侯府和郡王府的门第实在是高了些,朝局不稳,这富贵攀上也并非什么好事。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更敏感一些,石秉荣的话也不全无道理。况且依她看,那侯府和郡王府的事背后还有猫腻,恐怕石琮秀在他们这些贵人眼里也不是那么重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石琮蕊静静听着母亲分析,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照母亲所说,这个石琮秀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能有什么了不起啊?无依无靠的,若她有地方去,当初怎么会乖乖和我们回石家?”韩氏冷哼,“只要她在石家一天,就始终被拿捏在我们手里,与你能有什么威胁?” 石琮蕊破涕为笑。 “母亲说的是。” “傻丫头,你以后躲着她些,别沾了晦气,也别叫她捉了把柄。”韩氏安抚了闺女,注意到她身上的料子,皱了皱眉,道,“你舅舅又拆人送来几批布,你去挑些,给你弟弟也做几件新衣服,别只顾着自己!还有,这些个衣裳,在你爹面前都不许穿,太招摇了。你啊,给我收敛些!” 石琮蕊吐了吐舌头,柔顺地道了是,这才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是了,不过一个没有娘的石琮秀,有什么了不起。 韩式母女并不知道的是,此时,在遥远的京城,正发生着一件事。 这件事,几乎改变了她们的人生。 淮阳侯府名下的一间铺子里,年轻的掌事收到了一封意外来信。信上的落款只有一个聆字,这让年轻的掌事忍不住扬了嘴角。 这还是石聆第一次写信给他,给他,而非王菀。 信意外的长,但没有一句废话,整个事件清清楚楚,每个环节都安排得很妥当。不过袁清并不太上心,他所注意的是石聆最后一句话。 原来这是她的目的。 她觉得现在做事束手束脚,所以想给那些人一点教训,教他们以后老实些,不要妨碍她。 袁清执笔,点上朱砂,在早已十分熟悉的字迹上圈了两处,随即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就可以了,其他步骤均可省去。 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而有他插手,会变得更简单。 袁清抽出信纸,简单地写了几个字,封好,叫伙计送去驿站。做完这件事,他起身披上披风。 “袁掌事,您要出去?”伙计忙道,“需要备车吗?” “不必,很近。”袁清微笑。 不过是去一趟淮阳侯府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求收藏噢,希望完结时候至少还是有个保底的数据。 虽然完结还早呢(。 第65章 起诉 一晃回到石家已经有两个多月,交出锦绣坊的经营权后,石聆就好好地作她的石氏长女。闺中千金每日的生活不过就是早起,给石秉荣请安,吃饭,呛呛石琮蕊解闷,中午带着食盒去书院看石琮礼。 石琮礼回到书院后发奋苦读,只是还时时担心石聆在石家会受韩氏母女的欺负,可听了似玉绘声绘色地描述石聆的事迹后,石琮礼便也放下心来。 她的妹妹是很厉害的,他自然知道。只不过再厉害也是个女孩子,还是得有人护着才行。 他得更努力,只有出人头地,才能保护妹妹。 有了这样的激励,石琮礼的备考状态越发好了,近日连书院的夫子也对其赞不绝口。石聆也松了口气。若说他对石家还有一分感情,大概便是这个哥哥了,如今见哥哥不再迷茫,她也觉得欣慰。 离开了书院,石聆和似玉回转石宅,却被石家门外的阵仗吓了一跳。 此刻,石家大门前被衙差团团围着,为首的衙役十分蛮横,远远就能听见逼问声。 “石老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石老爷配合,不然我们也只能得罪了!” “岂有此理!”石秉荣脸色通红:“我石家世代清白,从未有作奸犯科之举,你这是诬陷!” 石秉荣最重的就是名声和面子,衙差一番话正碰了他的逆鳞。韩氏生怕石秉荣一个脑热真的和衙差起冲突,忙道:“这位衙差小哥,不是我们知情不报,而是你们要找的人如今真的不在府……” 话音刚落,韩氏瞧到正走出街角的石聆,眼睛一亮。 真是天助我也。 韩氏笑容一沉,突然露出一个悲痛欲绝的表情,对着街角大喊道:“阿秀,快跑!跑得远远的,官爷来抓你啦!” 她这一声喊得深情又豪迈,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那衙差一听,立刻朝着石聆的方向气势汹汹而来,大嚷道:“休走!” 似玉哪见过这等场面,吓得扭头就要跑,却被石聆一把按住,嗔道:“跑什么?心虚吗?”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似玉被石聆给骂醒了些,也觉得自己这举动有些怂。她只是见到一大群官兵过来,下意识地就要跑。可是当被那些衙差团团围住时,她又有些埋怨起石聆来。 还是应该跑吧? 这种情况哪里说得清啊?不跑等着被抓?那不是傻吗? 那为首的衙役恶声恶气地道:“可是石琮秀?” 石聆瞄了一眼对方的人数,沉了沉心思:“正是。” “有人状告你背信违约,蒙骗钱财,你可知罪?”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石秉荣这时也跟了过来,对着石聆道,“阿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群官兵突然冲进咱们家,说是要捉拿犯人,你快给他们说清楚你的身份。你哪里是会蒙骗钱财的人!” 石秉荣暗示石聆将身后的淮阳侯府和郡王府抬出来。 以她如今的身价,哪里缺钱了,还需要去坑蒙拐骗? 那衙差也听出了石秉荣的意思,只可惜当了这些年的捕快,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不必了,石老爷,令嫒的身份我们没兴趣知道,倒是状告令嫒之人的身份,想必你们会有兴趣。” “是谁?” “淮阳侯府。” 石秉荣大惊失色:“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呢?” 淮阳侯府不是刚刚来他家提过亲吗?难道是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恼羞成怒,要拿石聆出气? 石秉荣心中慌乱,见石聆依旧一脸淡漠,仿佛事不关己,催促道:“女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他们说清楚。” “不必!要说就去堂上说,咱们只是奉命来带人的,还请石先生莫要为难。”衙差冷硬道。 “的确不必。”石聆突然开口,平静地对那衙差道,“我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此语一出,不仅是石秉荣和韩氏,连衙差也愣了片刻。 他似是才注意到眼前的女子一般,对着石聆打量一番,道:“石姑娘这是认罪了?” 石聆叹息:“既然做了,就知道后果,没有什么认不认的。” 石秉荣猛吸一口气。 石聆这样说,她居然这样说?这可是比直接认罪还要更严重的措辞! “你……你当真做了不法之事?”石秉荣一口气噎得险些晕过去,石聆这几日的顺眼突然通通不见,眼前又是锦绣坊门前那个胆大包天的石氏恶女了! 石聆却镇定地道:“父亲何出此言?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石聆尊父命行事,是为孝,有负所托,是为背信,既然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明珠朝的法律难道不是这样的?” “自是如此。”衙役居然点头应和,“石姑娘所说有理。” “逆女!”石秉荣震怒,“满口胡言,我何时命你做出不仁不义之事?” “老爷!快别生气了。”韩氏煽风点火道,“阿秀还是个孩子,想必是吓坏了,这才口不择言。您还是快想想办法,可不能让阿秀被衙差带走。这事传出去,我们石家的脸以后可往哪儿搁呀!” 石秉荣颤着手指着石聆,厉声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这可由不得夫人了。”衙差冷笑,随即对石聆道,“石姑娘,得罪。” 那衙役对石聆还算客气,只是让出一条路来,并没有上枷锁。石聆欠身道谢,配合地走了过去,对石秉荣的暴怒视而不见。 石家的事情发生在大门口,是不可能捂住的,各种说法沸沸扬扬,立刻传遍了唐明镇。 石氏长女被官府捉拿,罪名是背信违约,欺诈钱财,比这件事更劲爆的是,状告石琮秀的居然是上个月刚来提过亲的淮阳侯府,而石家大姑娘对于这些罪状,居然还认了。 罪犯认罪,淮阳侯胜诉,这案子还没开审,几乎已经结了。可尽管如此,县衙门口还是挤满了人,大家都想看一看,这个结果已然注定的案子会是个什么过程,堂堂淮阳侯府把一个大家闺秀告上公堂,百年一遇的热闹,怎能错过? 更不要说,这审问石聆的,还是曾口头和石家订过亲,差点成了石琮秀准公爹的宋知县。 这可真是太扑朔迷离了。这个石氏女,回家不过两月就搅得唐明镇天翻地覆,实在了得! 百姓争相一睹石聆芳容,石秉荣却觉得石家脸都被丢尽了。他是想石家扬名,却从未想过要用这种方式。这个石琮秀,这个石琮秀!当初就不该让她回来! 这是石聆第二次与人对峙公堂,只不过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原告,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一朝成了被告——这可真有意思。 那衙差一路跟着这小姑娘,如今也未免感叹:这大概是他见过的胆子最大,也最奇怪的女孩子。没等问审就认罪,一路不哭不闹,被人围观也不脸红,坦然磊落,好像在游街,身后的衙差不像在押送她,倒像是在护送她。 宋知县这会儿却只觉得脑仁子疼。 宋知县是个低调的人,不然也不会当了一辈子的知县,他自打中了举人,二十几年来从南到北,几乎坐热了各地县太爷的官椅,审遍了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然而,一个人如果当了一辈子的九品芝麻官,不升官不稀奇,不犯错却很不容易。所以宋知县同时还是一个聪明人,一个低调的聪明人。 他这一辈子,除了养出一个缺心眼儿的儿子,并没有做过太蠢的事情。 出门前,宋夫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嘱咐他,务必要依侯府意愿行事。宋夫人与石家想得差不多,多半是石琮秀没有回应淮阳世子的提亲,让侯府面上无光,所以侯府要借机惩治这姑娘了。宋夫人怕宋知县被两家曾定亲的事连累,自责不已,反倒要宋老爷来宽慰她。 宋夫人说的那些话,他哪会不懂?可是有些事他实在想不通。 淮阳侯是什么人物? 淮阳侯想办一个人用得着到他这知县府上绕一圈?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如果说淮阳侯家要借这件事情来敲打他是真,那么他宁可相信表象之下,淮阳侯府另有深意。所以,这件案子怎么审,审什么,才是他该思考的关键。 “大人!”为首的衙差朗声道,“石氏带到。” 此刻,宋知县看着唐下缓缓行来的石氏长女,面容清秀,神情恬淡,不慌不躁,小小年纪竟十分压得住场子。宋知县暗自埋怨宋夫人眼拙,这姑娘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哪里是她口中说的石家傻儿。便是没有两大世家提亲一事,此女也要不得,宋家还差点为此开罪侯府和郡王府两家,真正糊涂。 既然是淮阳世子相中的姑娘,侯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恐怕关键就在这姑娘身上,不可轻举妄动才是。于是,捋清思路的宋知县清了清嗓子,惊堂木一拍,揭开今日的审讯流程。 “堂下可是石氏女?” “是。”石聆道。 宋知县没有惯例的威逼恐吓,而是还算和蔼地问道:“石氏,淮阳侯世子告你违约背信,欺诈钱财,你可认罪?” “民女认罪。” “……就没什么可辩解的?” “民女有罪,无可辩解。” “你……一派胡言!你一个闺中女子,是如何犯的事?又如何诈人钱财?石氏,你想清楚再回答!” 宋知县他为官二十余载,还没审过这么配合的犯人,连解释都没有直接认罪,还得他这个大老爷追问内情!这些民众真是不懂事,让他操碎了一颗父母官的心。 石聆见宋知县双目炯炯,一副探究之相,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宋知县倒不是个糊涂官,如此,倒是一股东风,不妨让她借上一借。 石聆于是一改之前的消极认罪,提醒道:“大人,侯府状告民女何罪,民女就是何罪。” 门口的石老爷听到这话显些晕过去,倒是宋知县一个激灵,似是想到什么。他一挥手,叫人拿了一张契约给石聆。 “淮阳侯府状告你背信违约,以权谋私,弄虚作假,私吞锦绣坊账上钱财。这是你与淮阳侯府签订的契约,上面有你画的押,你且看看。” 石聆接过,只是扫了一眼,就道:“没错,是我签的。” 宋知县颔首:“这契约上写着,聘用你为淮阳侯名下锦绣坊掌事,按利分红,按劳取薪,锦绣坊账务每月报上京城,自有京城掌事负责核对。而本官已经问过,你在锦绣坊期间,并无作奸犯科,账务也记录清晰,没有作假。” 石聆恭敬地道:“大人所言极是,民女受掌事所托,一直秉公职守,并无谋私。至于离开锦绣坊后的事,民女一概不知。” “岂有此理,那你因何要认罪?这公堂上岂容你信口雌黄?” 不是你做的,你认个鬼啊?这孩子是不是傻?宋知县瞪眼。 “禀大人,此罪民女不得不认!”石聆一改之前淡定,忽然有些激动地道,“百善孝为先,家父年过半百,石家世代清名,民女不忍他再受牢狱之苦,也不愿累及家人,宁可替父认罪!” 什么? 宋知县眼睛一亮,扫向堂外。 石秉荣却因这石聆这突如起来的一句被轰得晕头转向。 这逆女……这逆女在胡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搬家,可能会有点忙噢,不过不会影响正常更新哒。 走过路过的小伙伴,不要忘记收藏噢。 第66章 审案 公堂之上,众人震惊。 石秉荣此时就在堂外,内里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掐死石聆。石聆却一改平日的淡定,情绪上有些激动,表情上有些忐忑,处处都表现得很“有戏”。 宋知县一拍惊堂木,周遭顿时肃静。 “石氏,是非黑白,自有本官决断,若这其中真有他情,也容不得你包庇。你到底是如何背信违约,还不速速招来!” 石聆犹豫半晌,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道:“秉大人,事情是这样。民女曾因路遇歹人而流落在外,幸得晋阳锦绣坊中人相救,又因神识不清,暂留锦绣坊帮工。两月前,家父寻得民女,民女这才归家。父亲不喜民女从商,民女便休书一封,向锦绣坊的东家递了辞呈,也就是淮阳侯府。” 宋知县点头:“这也是无奈之举,你身为石氏长女,抛头露面的确不合适。” 石聆却摇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是民女经营锦绣坊一年,如今突然撤手,铺子运营一度陷入艰难。民女愧对恩公,内心十分焦虑,便委托父亲另觅一良才,接手锦绣坊掌柜一职。民女想,这样也算对恩公有个交代。” 宋知县略一思索,道:“你这样,也并没有什么错。” “不对,错了。”石聆抬起头,恳切地道,“大人,我这样做是错的。” 宋知县凝眉:“何错之有?” “大人有所不知。当日我休书一封加急送去京城,信里说了请辞一事,之后,我为叫老父安心,未得回函,便擅自辞了锦绣坊所有的差事,做了甩手掌柜,这是其一。更错的是,我虽然受淮阳侯府委托管理锦绣坊,但我并没有权力转让淮阳侯府赋予我的权力,也就是说,我没有资格指任别人来代理我的工作。这是其二。” 宋知县被她说得有些迷糊,他示意石聆停下,自己思索了一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样说来,你的确有错。”见石聆欲言又止,他下意识地道,“怎么,还有其三?” “禀大人,有。”石聆老老实实地道,“就在前日,民女收到了淮阳侯府的回信。” “信上如何说?” “恩公很生气,斥责民女背信弃义,不负责任,将铺子托付给了不妥之人。” 石聆说完,韩氏表情一变。 宋知县追问:“何为不妥之人?” 石聆感觉到身后两道毒辣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嘴角,道:“恩公说,父亲所委托之人,并不懂得经营,又刚愎自用,不听劝告,导致锦绣坊损失了好几笔重大的生意。更甚者,这个人还监守自盗,挪款私用。恩公为此十分恼怒,不仅斥责了民女,还扬言必定追究。民女心中有愧,又恐父亲担忧,并未将此事告知,因此才有今日之事。民女自知有愧于淮阳侯府,便主动与衙役大哥来县衙认罪。” 石聆露出些怯弱之态,似是着实无奈,但是她言辞确切,表述清晰,倒并没有慌张之相。此事,在场众人听得明白,说白了,这事虽因石聆而起,背信欺诈之事却并非她所为。倒是这石家老爷,为了自家名声,逼得女儿忘恩负义,又识人不清,害了锦绣坊。怪不得石聆一口一个替父认罪,倒也合情理。 石秉荣此刻却有些傻眼。 他如今满脑子都只有一件事:监守自盗,挪款私用?怎会如此?那人是石聆亲眼相看的,又是多年老友推荐,怎会是这样的人品?如此事是真,石聆倒真是独自承担了许多事,难道女儿真是为他好,反而是他错怪了女儿? 石老爷径自糊涂,没注意到身旁的韩氏脸色发白。 石聆会那么好心?她才不信!可是她曾与韩成千叮万嘱,务必盯紧那个书生,锦绣坊的账务她也算得仔细,她固然近日手头宽裕些,可也不敢大挪大用,更不要提惊动京城的淮阳侯世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知县思索片刻,正要开口,却听身后的师爷低声唤老爷。他附耳过去,听了片刻,面露惊色:“当真?” 师爷摸了摸额上的汗,再三肯定,又从袖子里抽出书信递过。 宋知县低头看信,越看脸色越黑,最后竟是一改之前的和气,怒斥道:“石秉荣何在!来人,传石秉荣上堂!” 石秉荣此时哪还有之前的嚣张气焰,他眼见宋知县面色不善,心里打怵,面上只是强作镇定。 “见过知府大人。”石秉荣上堂,在石聆身边跪下,时不时地瞟向这个女儿。 方才石聆背对着众人,他看不清晰,只觉得石聆声音清澈缓和,将事件款款道来,不急不躁。如今从旁看去,才觉得震惊,这个孩子竟是没有丝毫慌张之态,十分沉稳。 石秉荣明白过来:她根本就不怕。 可是她怎么能不怕呢?连自己这个半百之人在公堂上都会打怵,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来的胆识? 宋知县见石秉荣瞪着石聆,更加不悦:“石先生,我素来敬仰石家清名,你爱女之心虽然可叹,但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你可知你险些铸成大错!” 石秉荣拱手道:“秉大人,那刘书生乃是友人所荐,老朽的确未曾想过此人人品有异,着实惭愧。只是,此事若属实,理应立即捉拿那书生,我父女二人固然有错,却也不至于此吧?” “好一个不至于此!”宋知县一拍惊堂木,将手中信件抛落堂前:“石秉荣,这是淮阳世子亲笔,你自己来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石秉荣一惊,他展信一看,顿时神色一僵,额角冷汗溢出。 “这……这怎么可能?” 诬陷朝廷命官?这是怎样的罪名,他石家如何担得起?石秉荣有些慌神:“绝无此事!我石家受圣恩庇佑,世传御赐金扁,忠于朝廷,忠于天下,怎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这……这从何说起啊!” 宋知县冷笑:“绝无此事?来人,将证据呈上。” “是!”之前捉补石聆的衙役此刻上前,手里奉上一本账本,道,“大人,这是方才衙差在石府搜到的账本,正是锦绣坊缺失的那一本。” 石秉荣一愣:“账本?可是在阿秀房中?” 难道这丫头蒙骗他,根本没有交出锦绣坊的实权? 石聆对此并不言语。 那衙役却道:“此物乃是自石家主母韩氏房内发现。” 石秉荣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 惊堂木响个不停,声声敲击着他的脑海,不一会儿,一脸惨白的韩氏便被押上公堂。那些衙役对韩氏可不太客气,将人往堂上一按,都能听得到膝盖磕在地砖上发出的响声。 “韩氏,你与那姓刘的是何关系?为何失窃的账本会在你房中?” 石秉荣此刻脸都绿了,若非人在公堂,他简直想去踢韩氏一脚。 “恶妇,你这恶妇……你……你说!你到底都背着我做了些什么!”石秉荣手心盗汗,几乎跪不稳。 韩氏家中的二爷乃是当朝侍郎,若韩家插手了淮阳侯名下的铺子,这事让人知道,那可不就是坐实了“结党”的罪名。怪不得淮阳侯府会勃然大怒,怪不得会说他石家诬陷朝廷命官。如今朝局不稳,这事可大可小,但若真是被御史参到朝上,恐会引得圣上猜疑。为人臣子,最忌讳不过如此。 韩氏瞧见石秉荣那恶狠狠的眼神,心便凉了一半。公堂之上庄严肃穆,两面都是衙差,简直插翅难逃,韩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大呼冤枉。 “大人!这是栽赃!民妇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私藏锦绣坊的账本呢?锦绣坊远在晋阳,民妇在唐明镇足不出户,如何去掌管这样大一个铺子啊!” “这么说你与那刘书生并不相识了?” “是!”韩氏仗着事情都是韩成做的,便挺直了腰板道,“大人若不信,自可叫那刘书生出来与我对峙!” 像韩氏这样当堂狡辩的妇人,宋知县在他长久的父母官生涯中曾见过许多。他并不与之纠缠,只是递了一个眼神跟旁边的师爷。师爷立即心领神会,扬声道:“传书生刘元。” 你要对峙,就让你对峙。 不过,你可别后悔。 韩氏当然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她所期待的停审并没有出现,没过一会儿,一脸紧张的刘书生就被带到堂上。 这姓刘的不是应该在晋阳吗?怎么会在唐明镇?韩氏这时候终于察觉到情况不对。这一切都太巧了,再看石聆,不慌不忙,好似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难道…… “是你!”韩氏突然尖叫起来,“孽障!是你陷害我!你陷害我的!你一开始就没准备把锦绣坊让给别人,你和淮阳侯串通了挖坑给我跳,你好沉的心机!” 石秉荣眼看韩氏状若疯癫,口不择言,顾不得在公堂之上,一巴掌将韩氏打歪在地。 “住口!”石秉荣胸襟起伏,气得不轻,“疯妇!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要把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给我石家坐实了吗!” 淮阳侯府和石氏长女联手,只为了搞垮一个小小的石家续弦夫人?这话她也敢说,简直是疯了。 她以为自己是谁?她以为石琮秀是谁?她以为淮阳侯府是怎样的存在? 她知不知道凭她这些话,就能让整个石家毁于一旦? 作者有话要说:噢,是的,其实,就是这样。 石聆心里想。 ——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2333 第67章 破案 韩氏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些,虽然心里已经断定此事必然是石聆从中作梗,但是一来她没有证据,二来正如石秉荣所说,就算真是如此,这话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她早该想到,石琮秀这个人精,怎么会轻易被她夺了铺子和权柄。想她回来这些日子,看着好像是被拘在石家,事实上,石秉荣宠着她,安阳世子罩着她,宋家不敢惹她,连石琮礼都沾她的光回了书院读书……一切都在向着对她有利的方向发展。 如今淮阳世子将她告上公堂,她还以为她因安阳世子的事与淮阳侯府闹掰了,想不到这却是她们联合起来给自己下的套。 真是好沉的心思,好俊的手段——偏她这几日被冲昏了,没看出这臭丫头包藏祸心! 那姓刘的书生此刻被带上公堂,早已被吓得两股颤颤。宋知县惊堂木一拍,没等威慑,刘书生自己就趴在了地上。 “堂下可是晋阳刘元。” “小、小的刘元,见过大人。”刘书生战战兢兢地道。 “刘元,你且看一遍,这堂上可有你相识之人,如实回答!” 刘书生眯着眼睛看了一圈,看到石秉荣和石聆顿了一下,又看到脸色惨白的韩氏,微微一怔,似有些疑惑。 “回大人,有相识的。这是石大姑娘,小的之前见过。这位夫人……不曾见过。” 噢? 石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见刘元摇头,韩氏心下松了口气。 还好她当时留了一手,刘书生的事都是韩成插手,她本人并未与之接触,甚至连刘元到府上与石聆交接的时候,她都有意避嫌,不曾露面。 韩氏手心攥出一手的汗,这会儿才稍微松了松。她梨花带雨道:“大人你看,民妇真的是冤枉的!民妇与这人从未见过,又怎会是指使之人。” 宋知县对于韩氏并不理会,只是对刘元厉色道:“好,那本显县问你,你私吞了锦绣坊的钱财所在何处?” 刘元脸色大变:“大人!大人冤枉啊!小的并未私吞过锦绣坊的钱啊,那些钱财,不过是拿去做……叫什么,投资!对,投资!过两日就能拿回来的!” 还知道“投资”? 石聆失笑,这词如今这样普及,还要多亏宋璞玉普及千金方时候的宣传册。如今却是连个没做过买卖的读书人都懂得“投资”了。就不知他懂不懂,这投资前面还有两个字,叫做“风险”。 石聆似不经意地道:“噢。原来是投资,既然是正当用处,为何不计入账中?” 刘元露出些心虚的神色:“这个……这……他们说不必计入,这个……小的不太懂……” “你不懂?就敢拿钱出去?难道这钱是谁要你都给的?他们说的,他们是谁?” 石聆追问,刘元哑然。 这后面的事,自然不太好说。 见刘元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宋知县便知道问题便在这里了。他叫衙役将那韩氏房中搜出的账本投在刘元眼前,问道:“这账本你可认识?” 刘元一看,心中一沉,讷讷地道:“认、认识。” “这账本原应是你管理,怎地会流落旁处?” “回大人,小人真的不清楚,大概是……被人偷了吧。” “噢?那你觉得是何人所偷?” 刘元一愣,想也没想地道:“在谁那儿找到的,便是谁偷的吧?小的日常繁忙,难免有个疏忽,照顾不到的地方……” 石聆低笑。 这书生倒也不完全是木头脑袋,该撇清自己的时候毫不含糊。 那韩氏脸色却是大变:“满口胡言!大人,民妇足不出户,怎能偷盗远在晋阳的锦绣坊账本呢?这明显是栽赃!” “正是,大人,此中必有曲折,还望大人明察。”石秉荣也道。 这时候,首要的自然是尽力撇开韩氏,韩氏背后牵着韩家二爷在朝廷的关系,这才是淮阳侯府最为担心的。只要这事与韩家无关,那么不过就是一桩普通的民间纠纷,到时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不了赔些钱财就是。 宋知县想了一会儿,有些纠结于案情的胶着:“刘元,你当真不认得韩氏?” “韩氏?”姓刘的书生向韩氏打量片刻,摇摇头,“大人,小的的确不认识这位夫人,但是小的认识韩氏!” “大人!这书生自相矛盾,分明是信口胡编!”韩氏道。 “怎么是胡言?我的确认识姓韩的,只不过是个男人,投资一事也是他告知我的。” 此语一出,韩氏顿时心冷。 毫无疑问,这个男人就是韩成无疑。这个蠢货,不是告诉他最好不要露面吗?如果韩成被刘元认出来,她就真的洗不清了。 韩氏再想审遍,却被宋知县一瞪。 宋知县原本就对这个女人印象不好,宋夫人提起要与石家联姻时他就说过,谁家会把好端端的女儿嫁给一个傻子,若不是石家女儿有问题,就是这个宋夫人有问题,如今果然应验。 “刘元,你且把事情说清楚,本县自会分辨,兴许会对你酌情轻判,否则这监守自盗的罪名你是逃不掉的!” 刘元自知这一次是逃不过,索性一咬牙,把事情交代了出来。 原来这刘元本是个寒门书生,却因屡试不中,意志消沉,家中也无力再供他研习,便起了弃文从商的心思。奈何他连本钱也没有,只能到处找些零工做。这时有个年轻男子自称姓韩的,找到他说,只要一切听从安排,便聘他做掌柜。 刘书生本不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他走投无路,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几日后,真如那姓韩的所说,有位贵人找到他,说要把他举荐给石家老爷,接替石氏长女 宋知县询问了那男子相貌。刘元将那男人形容一番,听得韩氏胆战心惊。好在刘元太过紧张,言语含糊,说得不清不楚,单凭他这番形容,也听不出来到底是不是韩成。 见宋知县沉思不语,刘书生心中发慌,不由道:“大人,小人真的是冤枉啊!小人本不懂营商,所作所为均是听从那韩公子安排。可是那韩公子本人从不在人前露面,为了掩人耳目,账本都是由小人带回家中,再偷偷与他看。若是账本失窃,只他有机会,小人真是不知情啊!小人寒窗十载,只读圣贤书,连账本都看不懂,若无人支招看,又怎会揽下这种活计。大人若不信,可以去问锦绣坊的伙计!” 宋知县点点头,道:“若那韩姓公子站在你面前,你可否认出?” “那是自然。” “好,”宋知县一拍桌子,在韩氏的绝望中道,“传韩氏之兄韩成上堂!” “咚”的一声,韩氏颓然卸力,竟晕倒在堂上。 后面的事情几乎没有悬念,韩成一上堂,先是一口咬定自己绝没有插手过锦绣坊之事,当正剧确凿,又改口说自己是被骗了,是姓刘的书生挪用了锦绣坊的银子,栽赃给他。韩成本就是个市井混混,胡搅蛮缠起来连韩氏都要甘拜下风。可是这会儿韩氏已经晕了过去,正在堂后抢救,连刘元也被押了下去,他想和人串词都没时间。 于是,韩成被宋知县的惊堂木一吓,连刑都不用上,便全招了出来。只是他到底还存有一丝良知,竟硬生生将韩氏摘了出去,只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韩氏对此概不知情。 石聆对此倒有些意外。 然而账本就藏在韩氏房中,铁证如山,也不是韩成不认便行,最终还是要看官府如何判决。 石聆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再说话,事实上,这盘棋中路就已经超出了她的计算。她人在石家困着,对大局的着眼有限,哪里设计得了这么一大堆人物,显然是背后另有推手,而这推手之人,不做他想。 石聆给袁清的信中不过交代了她要引韩氏入局,设计自己出局,谨此而已。至于韩氏主族与淮阳侯府这层关系,她是断然不敢利用的,若有风言风语传入京中,可不会害了王莞家里? 她万万没想到袁清会玩得这么大。 韩成一坦白,整个案情便水落石出,石老爷当即踢了韩成一脚,还嫌不解气,却被醒来的韩氏抱住大腿,哭着求他饶过韩成。石秉荣压根就不相信这事里会没有韩氏的事,一脚将韩氏也踢到了一边。 “蠢妇,蠢妇!险些将我石家害死!我休了你!” “老爷!老爷我在石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老爷您就算恨我,也该看着孩子们的面上,阿文还小,他也是您石家的骨血啊!” 也不知道是谁把石琮蕊和石琮文也带了过来,石琮蕊抱着弟弟对着石秉荣痛哭不止,直哭得石秉荣一阵揪心,最终拂袖背身,不再看去。 而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个时候,刘元居然被无罪释放,没事人似的走了回来,还挑衅地朝韩氏抛了个媚眼。 韩氏立刻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她恨得咬牙,扶住韩成,道:“哥哥,我千叮万嘱,你怎还是如此不小心!此人哪里憨厚?分明是奸诈至极!” “谁?”韩成却是一愣,看向眉开眼笑的刘元,不解地看向妹妹:“他是谁?” 韩氏大惊:“他不是哥哥委托看管铺子的刘书生?” 韩成同样脸色一黑:“妹妹在说什么呢?刘书生人在晋阳锦绣坊,怎会在此处。我并不认得此人啊!” 这时候,只见那刘元一改之前畏缩怯弱的样貌,挺直了腰杆,恭敬地对宋知县道:“知县大人明察秋毫,此事既已水落石出,我必会如实向我家世子禀报。” 宋知县显然早已知情,对于刘元的身份并不意外,客气地道:“本官身为父母官,这事既然发生在阳曲地界,乃是本官的本分。只是,如今这贼子已经伏法,那淮阳侯府对石大姑娘这起诉,不知道还要不要……” “欸,”那刘元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一码归一码,这贼人犯法,自然要伏法,石大姑娘犯错,也得罚,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说完,他笑嘻嘻地看向石聆。 石聆冷眼看着来人,不发一语,似乎并不吃惊,当然也并不畏惧。 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她的目的,可还没有达到呢。 第68章 惩罚 韩氏兄妹此刻才明白,自己是被人诓了。 韩氏谨慎,不敢露财,韩成也早学了聪明,虽然犯了些赌瘾,也并不敢从锦绣坊支大笔银子。那姓刘的书生更是胆怯,只不过他倒是粗通生意经,照着石聆的指点,在锦绣坊做的也还算本分。 至于这挪用银两的事,根本是子虚乌有。可偏偏淮阳侯府以此做文章,逼着宋知县去查,结果查出了背后的韩氏兄妹,韩氏兄妹又因为串词不当,被钻了空子,诈出了真话。 韩氏此刻气得浑身发抖,奈何事已至此,便是韩成一口咬定与她无关,她也必然要被盘问一番,牢狱之苦是免不了的。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石琮秀! 韩氏恶狠狠地盯着石聆,见那刘元对着石聆出言不善,不由瞪大了眼睛,心中一阵爽快。 宋知县有些为难,毕竟这件事不易闹大,一旦风声散开,对淮阳侯和韩侍郎都不好。而且这事若追究起来,石聆有责任。可石聆又罪不至违法,毕竟她仅仅是听从父命交出管理权,后面的事便与她无关了。 宋知县本以为淮阳世子是打着查案的名义来给石琮秀出气的,毕竟谁都知道淮阳世子向石府提过亲。怎么如今瞧着,不像是来给石琮秀找场子,倒像是来落井下石的。难道真如外界所说,石琮秀因和安阳世子交好,得罪了淮阳世子,淮阳侯府恼羞成怒? 那他今日这事,做得是对还是不对啊! 眼见宋知县脑袋上又冒了汗,刘元笑嘻嘻地道:“大人,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世子的意思,是和石大姑娘私了。” 私了? 宋知县一个机灵,忙道:“既然如此,请便,请便。本官就先……” “哎,大人莫急,虽说是私了,但也需要大人当个见证,以免石姑娘又‘屈从父意’。”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讽刺石聆,可是却字字指着石秉荣。石秉荣冷哼一声,道:“公子但说无妨,我石某人向来守信!” “石先生,小的初十,是淮阳侯世子的护卫。此番是带世子来办事的,也是来为世子带话的,方才多有得罪。”初十亮出身份。 初十?这名字…… 石聆福身见礼,石秉荣有些敷衍地拱手:“不知世子有何交代?” “石先生,世子说了,锦绣坊是因姑娘起死回生,如今姑娘不想管了,淮阳侯府也没强求的道理。只是姑娘万不该将责任托给不相干之人,此举实在给淮阳侯府惹了不小的麻烦,这是姑娘不对。” 石秉荣叹气:“世子言之有理,我父女无话可说。” 石聆静静地听着,她本就没打算说话。 初十道:“既然如此,也就不要怪世子挟恩以报。如今京里正确人手,世子想请姑娘出山……石先生莫急,倒也不是一去不返,只是想请姑娘给王家带几个徒弟,整顿一下侯府产业,待人手齐了,姑娘便可回来。当然,不会白做,侯府照锦绣坊三倍价格聘请姑娘。” 上次是聘,“下聘”的“聘”,这次也是聘,只不过变成“聘用”的“聘”,不管怎么说,石家这个大女儿,淮阳侯府看来是要定了。 石秉荣有些为难:“世子的意思是要阿秀进京?可是阿秀如今待字闺中,抛头露面似乎……” 他一直觉得石氏长女从商是一件辱没祖宗之事,只是如今这情形,他们对淮阳侯府有愧,石聆又是被侯府恭恭敬敬请过去的,他也不好拒绝。 见石秉荣犹豫,刘元脸色一滞:“石先生是不愿意了?倒也不是不行,那就请宋大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宋知县此时恨不得抽石秉荣这木头疙瘩两下,敢情他还真的以为人家是在问他意思了?说“请”是客气,其实不过就是告知你一声而已。你家姑娘世子看上了,要带走,别说是要过去做掌柜,便是抢回去做填房,你也只能哭去! 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石秉荣干咳一声,道:“既然如此,阿秀,你便依世子所言吧。只需谨记石家家训,不可辱没祖宗。” 石聆淡淡地答了一声:“是。” 真是个孝顺又文静的姑娘,宋知县满意地点点头,没看到石聆唇角隐隐的笑意。 达成。 最终,韩氏兄妹被收押,锦绣坊一事虽然立案彻查,但是有了淮阳侯府的关照,此事自然不会闹大,韩氏兄妹所挪用银两按盗窃处理,脏银已由石家补上。韩成收押,韩氏说是待审,但应该不会上刑,关个几天就会放出来。 石聆对于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只是过程太过兴师动众了些。 被淮阳侯府这么一闹,她的名声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了。不过无所谓,她的目的本来就是两个,敲打石秉荣和韩氏,顺便进京,离开石家。 进京这件事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有打算。 一来京城繁华,消息流通广,有利于她找人,二来在石家做事束手束脚,她不喜欢,只是她若拂袖而去,难免要连累石琮礼,况且有韩氏蹦跶,她也不放心留哥哥一人。 不过如今事态闹得比她想象中大得多,韩氏这人很爱记仇,韩成为她挡了一枪,自己没能彻底拔了她,她想必不会甘心。 想着,石聆看向身边忙碌入雀儿的小丫鬟似玉。 打从知道石聆要上京,似玉就非常兴奋,似乎认定了石聆一定会带上她。石聆自然是不想带的,但是她一个闺中少女出门,身边没个丫头跟着不合适,石秉荣也不会同意。 突然,石聆道:“似玉,去布庄裁些绢棉,色泽鲜艳的,做一套五领三腰,绣上五福捧寿的图案。” 小丫鬟一僵,脸色不太好地看过来:“姑娘,您说这不是……” “照我说的做。”石聆抬眼,某种闪过一抹调笑,“你不是说,他们母女喜欢新衣裳吗?我便给她们每人做一套。” 似玉看着自家姑娘,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默默地去操办,心中却想着,日后可绝对不能得罪姑娘。 三日后,石聆带着似玉来到县衙牢房。 牢房这地方透着一股子阴气,似玉觉得后颈冰凉,紧紧地抱着手中的包裹,转念又一想到这包裹里的东西,立刻松开手,有些厌恶地用手指勾着,离身体远远的。 “姑娘,这哪里是您来的地方?多晦气啊,我们快走吧。”似玉搓着手,试着能不能搓出一个火球来。 石聆不理会她,径自下到牢房门口。 隔着牢房的木栏,她能看见韩氏蜷缩在墙角。到底是有石家人关照过,韩氏没有想象中狼狈,还算整洁,只是看起来精神状态十分萎靡,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听说大牢这种地方冤死过不少人,所以怨气重,夜里还能听见冤鬼哭声,再健康的人呆一宿也要神经衰弱。 石聆叫衙役将牢门打开,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停在韩氏跟前。 韩氏才注意到有人进来,竟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她双眼爆发出灭顶的恨意:“贱人!你害我至此,我要你死——” 话音未落,石聆将那卷包袱丢给她。 “听闻妹妹很喜欢新衣裳,我这做姐姐的,特意叫人裁了一套给她,只是不知合身与否,特来请夫人帮我参谋。”石聆平静而自然地说道,仿佛他们此刻并不是在牢房,也并非一对彼此不容的名义母女,而是在自家花厅中,亲亲密密地聊着家常。 那包袱系得松松垮垮,丢到地上便散了开,露出里面的衣服来。韩氏一看那衣领和花色,脸色顿时铁青。 那的确是一套衣服,崭新的,精美的,只是,再给韩氏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穿这样的衣服。 因为那是一件寿衣。 韩氏一听说这衣服是给石琮蕊做的,顿时脸色铁青:“你……你要对阿蕊做什么?她再怎么也是你妹妹!你要报复对我来!” “夫人也喜欢?那巧了,其实这件正是给夫人做的,妹妹那件还在赶工呢,我估摸着,夫人可能急用,就擅自做主了。”石聆捡起地上的衣物,喃喃道:“就不知夫人可还满意?” 看着石聆带笑的表情,听着她冷冷的话语,韩氏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一股由衷的无力和恐惧终于完全压倒了那最后一丝愤恨不平,她有些颤声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们!” 韩氏也是母亲,再怎么不甘,也不敢拿一双儿女赌。她没想过石聆会这样很绝,直接踩向她的软肋,毫不手软。 石聆冷哼:“同样的话我倒想问你。” 石聆将手中为韩氏备下的寿衣一扔,那寿衣的颜色是象征着富贵的胭脂红,在牢房里看起来渗人至极。 “是我不放过你们,还是你不放过我?韩氏,我可有半分碍着你的路,可你又是如何做的?你是如何对待‘石琮秀’的!” 将没有自理能力的十岁的石琮秀送去家庵,任其自生自灭,将大难不死的石琮秀许配给知县家的傻儿子,换取与官府家的姻亲,从石琮秀手中夺取锦绣坊,为自己谋私利。这些事,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在逼石琮秀。 石琮秀这个姑娘生来不幸,剩下的东西本就不多,韩氏却还要从她身上一件一件剥走。 终于从那静如鬼魅的石氏长女眼中读到□□的愤怒与憎恶,韩氏不由打了个冷颤。她突然爬来,抱住石聆的腿:“阿秀,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可是你母亲的事真的与我无关,我那时候刚嫁入你家不久,我自己还没有根基,怎么有力气去害你母亲啊!” “我知道。” 出乎意料的,石聆回答得很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主场副本是京城。 等级练得差不多,该开始实战了》《 第69章 进京 “我知道。” 出乎意料的,石聆回答得很平静。 杨氏是病逝,积郁成疾,生无可恋。 真要说起来,害死杨氏的罪魁祸首其实石秉荣,是他的无情和自私,是他放在心头的石家清名。石秉荣这人,儒生的表象下是无尽的自私和愚蠢,就算韩氏从中挑拨,可若他当初有一丝心软和内疚,母亲也不至于早早离去。 但眼下她还不能动石家,石琮礼的前程不能靠一个支离破碎的石家来支撑,就算徒有虚名,也好过身败名裂。 “韩夫人,我来,不是为了要你的命。”石聆沉下心情,重新面对韩氏,“我来,是想跟你做一场交易。” “我?”韩氏狐疑地道,“我……我还有什么能和你交易?” 石聆退开两步,缓和而平静地道:“你也看出来了,我与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我,你惹不起,也动不得,可我却有很多的方法可以收拾你。” 韩氏低头,咬紧牙关。、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是事实,石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欺负的傻子了,她如今有勇有谋,有靠山,有手腕,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斗得起的。 石聆点点头,道:“我做这些,其实就是想让你明白这一点。你明白了这一点,也就知道了以后该怎么做,怎么活。那么,你明白了吗?” 韩氏一抖,垂下眼眸,急促地道:“明、明白!以后我们都听你的!只要你放我出去!” “不必,我没有兴趣支配你。你只要安安分分的当你的石夫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来妨碍哥哥就行了。石家该给你的一分不会少,至于你的一双儿女……”注意到韩氏骤然握紧的手掌,石聆故意停顿了一下,道,“我容得下他们,也有能力容他们,这一点,你信么?” 韩氏看着石聆的眼睛,像是努力看出破绽,半晌,她点了点头。 “我信。” 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相信,或者说屈服于石聆。 “那好,记住你今日的话。如若不然,这件衣服,我随时都能让你穿上它。” 韩氏背脊一凉,不管石聆说得是真是假,她此刻都没有能力质疑,她别无选择,只能相信。 这傻子……这哪里是个傻子,这根本就是个煞星! 看着韩氏老实下来,石聆满意地点头。 她曾与石琮礼说过,韩氏不过是一个小人。 让一个小人屈服,不必叫她心服口服,只要叫她惧怕就好了。她作恶,你便打她,她使诈,你便打她,打得她俯首帖耳,再趋之以利,她便再不敢,也不愿轻举妄动。 以恶制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却相当实用。 两日后,果然如石聆所说,韩氏出狱,而韩成罪名成立,还要再关些时日。韩氏纵然心中不平,也知道韩成的命还掐在石聆手里,并不敢轻举妄动。 更甚者,她明白自己的处境。 石秉荣已经对她转为厌恶,连出狱的时候都没有派人来相迎,甚至不许她从正门回石府,只开了一扇偏僻的小门。 韩氏心中寒冷,却不意外。她早就知道石秉荣是什么样的人,也并不指望夫妻能和好如初。她这次狠狠地伤了石家的面子,这是石秉荣心头的禁忌,短时间内他的丈夫都不可能再正眼看她了。没了男人的纵容,她的小心思,她的手腕,她的一切都没了用武之地。 正如石聆所说,她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本事。如今她只盼石聆早些进京,离开石家,最好永远都别回来,好让她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好好养养元气,再想想怎么挽回石秉荣的心。 而就在此时,韩氏居然收到了一封意外的书信。 信来自韩氏主族。 韩氏本就是旁支庶女,在族里是没有什么身份的,她如今虽然只是平民之身,但好歹熬成了正妻,也不必像自己娘亲那样受大房欺凌,这些年来她自己也算知足。因此,虽同是姓韩的,她与主族之间已经许久没了联系,这也是石秉荣敢拿捏她的原因之一——她早没了可以撑腰的娘家人。 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京城里怎么会一点儿风声没有。 韩家二爷不知道打哪里听说了这件事,震怒异常,先是在信中怒斥韩氏见钱眼开,又叮嘱她说石氏长女的事在京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可轻举妄动。信的最后,却又说了一件让她纠结的事。 族长有心为石琮蕊说媒,对象是韩家三房的儿子,韩家三房虽不如二房出息,却也是在朝为官的,这个韩三爷为人老实本分,几乎到了有点窝囊的地步,就不知韩三爷的儿子又是如何。况且,韩家二爷膝下无子,看样子很有可能从三房过继一个子嗣过去,万一就此沾上二房的光,也是一件美事。 若是前些日子,韩氏定然喜上眉梢,可是如今她欣喜之余却也有些担忧。 族长的意思是,石聆与淮阳侯府关系匪浅,是需要拉拢的人物,不妨送石琮蕊进京为由,与石聆一道,回缓一下关系。可韩氏出了这样的事,短时间内是不便出门了,而石聆正要进京,石琮蕊免不了要和她一道。 以石琮蕊的脾气,韩氏是十足不放心将她放在石聆身边,她实在是怕她女儿路上被石琮秀那个恶鬼拆得骨头都不剩。 好在石聆今日就要走了,韩氏松了口气。 待石聆一走,她再送阿蕊跟着另一波马车上路,到了主族家,就说信送得晚了,石聆已经出发,她们没能赶上,倒也说得过去。 这样一想,韩氏就放心得等待日子到来了。 因此,她万万没想到在石聆离家的当天,她会在门外看见行装打点整齐的石琮蕊。 对于母亲的惊讶,石琮蕊先是有些心虚,随即硬着头皮道:“母亲放心,阿蕊去京城探望外祖母,去去便会,阿蕊路上会照顾好自己的。” 韩氏见到石琮蕊袖口私藏的那封信,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想到女儿背着她偷看了书信,又背着她准备进京,韩氏气愤之余又感到一丝无力。这些年来,她是第一次后悔,深深的后悔,把石琮蕊宠出这不怕死的性子,是她错了。 “你给我下来。”韩氏怒斥,“我不许你去。” 确切地说,是不许与石聆同行!她心说傻闺女啊,你长姐可是连寿衣都给你做好了,你跟她一起上路,你不怕半路睡进棺材吗?真是报应,她往日嘲石聆是个傻子,如今才发现自己的女儿也是个傻蛋。 石琮蕊并不太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她只知道母亲受石聆陷害进了大牢,被放出来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母亲好似生生老了几十岁,丝毫不想报复的事。她却不同,被石聆欺压至此,她不甘心。 于是,石琮蕊有些别扭地道:“母亲糊涂了,我已回信应了族长,怎可言而无信?” 韩氏怒不可遏:“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石琮蕊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早在韩氏按下这封信的时候,就知道母亲不打算让她走,所以早早就来了个先斩后奏。在石琮蕊看来,母亲未免太窝囊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不过是被石琮秀算计了一次,怎么就吓破了胆子,连属于她们的好事都不敢争取了。 看着石聆的马车,石琮蕊暗暗气愤。凭什么石聆能大摇大摆地被请去京城,她却不能?她偏就要和她一道走,她就不信到了外祖家,外祖父还会向着石聆这个外人。 “母亲,你怎地变得这样瞻前顾后,怪不得被石琮秀踩到头上,你且放心,女儿这就进京,为母亲争一口气回来。” “住口!”韩氏顾不得场合,一声冷喝,只想打断石琮蕊的幻想。 “你想争气,也得那个煞星能让你活着进得了京城才行!我和你舅舅联手都没斗过她,就凭你的斤两也敢妄动!愚蠢!” “啧。” 轻飘飘地一声传来,韩氏顿时从脚底冷到了脑心儿。她回过头,见石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身后是态度恭谨,对着旧主子努力装聋作哑的小丫鬟似玉。 韩氏脸色一黑,干咳了一声,强压住怒气对石琮蕊道:“还不下车,你姐姐就要出发了,别跟着添乱。” “怎么是添乱呢?” 石琮蕊刚要开口,却有人抢在了她前面。她诧异地看向一脸平静的石聆,见后者难得和气地道:“妹妹不小了,想要出门历练也情有可原,恰好我也要去京城,送妹妹一程有何不可?” 石琮蕊听罢,灵光一闪,立刻跳下马车,亲昵地挽住石聆的胳膊。 “正是,姐姐这么有本事,连侯府都要请她。有姐姐在,我难道我还能被人欺负了去?母亲就不要操心了!” 石琮蕊一口一个“姐姐”,油盐不进,韩氏气得头上冒烟,石聆却只觉得好笑。这姑娘还不知道韩氏担心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别人”,正是她这个“姐姐”本人。看来她的恐吓是生效了,如今在韩氏心里,说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也不为过,韩氏是生怕她在半路上把石琮蕊生吞活剥了。 于是石聆对韩氏道:“有我在,自然不会让妹妹被欺负。” 韩氏听罢,脸色简直好看极了。石琮蕊却面露兴奋:“就是!姐姐都保证了!天色不早,姐姐,我们还是快走吧,不然天黑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石聆道了声“是”,便任由石琮蕊挽着上了马车。 韩氏欲言又止,看着石聆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阴狠,不料石聆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忽地回过头,恰好捕捉到那一抹情绪。韩氏猛然一慌,露出不知所措的慌张神色。 石聆若无其事地回头,客气地道:“瞧我,都忘了。似玉,去把我给妹妹做的‘新衣裳’上,妹妹娇俏,配那颜色一定好看。” 韩氏听到“衣服”二字,整个人如遭雷击,尖声道:“不用了!” 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韩氏忙道:“小孩子家家,要什么新衣服,你妹妹衣裳不少,不能再惯着。” 石琮蕊脸色一黑。 瞧瞧,母亲这是什么话?石聆主动送她新衣,她还没来得及受宠若惊,就被韩氏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吧。我看母亲也累了,我们走了她才好休息。”说罢,石琮蕊冷哼一声,摔下马车的帘子。 石聆看看那稚气的背影,又看看韩氏,嘴角噙了一抹让韩氏胆战心惊的笑:“那还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告急,我要抓紧了》《 工作实在太忙,如果坚持不了日更了,请大家体谅。 等真到那时候会提前通知哒,我尽量不断更。 握拳! 第70章 同行 石聆进京是应淮阳侯府之邀,自然也有淮阳侯府的人想送。马车由那日假扮刘元的少年带队,另外几个人看起来也是高手,安全问题十分有保证。石聆没有想到的是,腊九居然也跟了上来,说是担心石聆在京里人生地不熟,依旧叫了旧人来给石聆帮手。 这样周到,倒像是袁清会做的事。 腊九见到石聆高兴极了,只是这会儿不是在锦绣坊,石聆又有了丫鬟跟随,他一个伙计就不好太放肆,只得压抑着兴奋坐在车外,等候差遣。 马车辘轳地驶向城门,车厢内,两个姑娘安静地对坐,乍一看都是端庄娴静的淑女气质,可待看久了,又会发现,有的人是真娴静,也有人是假端庄。 一上车,石琮蕊就一改之前的态度,和石聆保持距离。她觉得石聆突然帮她,肯定是没安好心,所以心中多有防备。石聆自然不会主动与她搭话,是以马车里的气氛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继续着。 时间久了,石琮蕊就有些熬不住。从小到大,韩氏惯着她,石秉荣也对这个不傻的女儿多有纵容,书院里的学子更是对这个小师妹宠爱有加,石琮蕊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的存在?如今这样被人当个静物摆着,她自是不会舒服。 突然,马车猛然一颠簸,石聆和石琮蕊皆被晃得不轻。石聆堪堪扶住车窗,没说什么,石琮蕊却没那么好脾气,对着车外怒道:“怎么驾车的?!” 车外传来似玉的禀报声,不慌不乱,镇定中还有些小欣喜。 “大姑娘,前面有人挡住了去路。” “是什么人?好生无礼,叫他们让开!”石琮蕊也不管似玉特意加上一句“大姑娘”,毕竟似玉从前是韩氏的丫鬟,石琮蕊早就使唤惯了。 不待似玉回应,车帘外传来一声不走心的吆喝:“哎呦,好凶的姑娘,这道是你家的?本世子偏不让开,你奈我何?” 听到这声音,石聆微微皱起眉头。 看来,就算离开晋阳,也别想一身轻松呢。 果然,下一刻,车帘子便被掀开,某个不请自来的公子哥三两下跳进马车,也不管石琮蕊的尖叫,径自缩进来。 一张灿烂到不行的笑脸放大在眼前:“秀秀!听说你要进京?我来送你!” 石聆略微往旁边挪了挪:“多谢世子美意……送行不用上车吧?” 赵幼贤一拍手,好似方才醒悟般地道:“巧了,我刚好正要回京呢,我出来这么久了,我娘可是想我想得紧。秀秀,不如我们一道?” 路又不是她家的,他非要跟着,她还能拦路不成? “一道并无不可,只是,你不是有自己的马车吗?”石聆抬眼。 赵幼贤突然一脸扼腕,好似十分伤心似的:“秀秀!说来也怪,我的马车本来好端端,不知怎地,突然就坏了,坏了,坏了!” 这是很重要的事吗?不然为什么要说三遍? 石聆眨眨眼,就听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声不小的响声。石琮蕊好奇地掀开帘子望去,见前面的马车突然歪了半边,好似是车轴断了。 “呀,果真是坏了。”石琮蕊喃喃道,“真奇怪,怎么会突然断了呢……” 石聆觉得自己得是眼瞎才看不见那车轴上的断痕和郡王府下人刚刚收起的利刃,她嘴角抽了抽,又见赵幼贤一脸坦然,折服于这位古人伟大的演技。 “随你,”石聆道,“只不过我此行是应淮阳世子之邀,你不介意就自便吧。” 她没忘,这两位世子是死对头来着。 赵幼贤安心地往后一靠,笑道:“正因如此,我才要随行呀。我与王二小自幼便是知交好友,王二小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何况是秀秀你!放心,本世子必定将秀秀平安送到京城。” 至于石聆到了京城,到底算是淮阳侯府的客人,还是郡王府的客人,那就各凭本事了。 好友?还知交?“王二小”是什么鬼?淮阳世子有这样的昵称吗? 幻想了一下淮阳世子在山坡上悠然放牛的画面,石聆再次为赵幼贤空口白话的能力惊叹。而石琮蕊看着这个五官俊秀的公子哥,也由一开始的惊讶,到害羞,到最后的惊吓。 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安阳世子?怎地看起来……如此不正常? 因为赵幼贤死活跟上来,石聆等人又耽误了半天的行程。一路上,赵幼贤对石聆嘘寒问暖,献尽了殷勤,比起在晋阳时更加变本加厉,看得石琮蕊妒火中烧。 凭什么? 论出身,相貌,她自认不输石聆,凭什么石聆能让这么多人对她言听计从。一路上,安阳世子甚至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就好似车里没有自己这个人一般。石家虽是小门小户,石琮蕊却也是在众星拱月中长大,习惯了万众瞩目,何时受过这般冷遇。 安阳郡王乃是当今皇上最信任的臣子,而如今安阳世子就在身边,若是能得到他的青睐,她石琮蕊自然能扬眉吐气,可是偏偏同行一路,她半点机会也没有。石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像座石像一样横在她与赵幼贤中间,占据了赵幼贤全部的目光。 其实这一点上,石琮蕊倒是冤枉石聆了。 石掌柜早就习惯了赵幼贤的纠缠战术,听他说话也是左耳听右耳冒,大多数时候,她只是礼貌性地回应,根本就没听清赵小六在叨叨什么。至于座位,这马车统共就这么大点儿,她左中右都坐过,赵幼贤不是在她旁边就是在她对面,她走位再风骚躲不开。至于为什么石琮蕊够不着人,那就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了。 石聆比较焦灼的是,赵六拖着她走走停停,原本跑马五天,行车十天的行程,硬是被他拖成一倍,以至于她们好不容易熬到京郊附近,已经是大半月以后。这一路上,石琮蕊还算老实,毕竟对于赵六这种不按理出牌的人,宅斗那套根本行不通。 虽还未至京城,路旁已经有了繁华之象,往来车马也多了起来。石琮蕊到底是小姑娘,首次出门,偷偷掀了帘子看热闹。赵幼贤则兴高采烈地给石聆介绍京城的风土人情,美食。 “秀秀,我看傍晚才能入城,不如先到我家京郊别院歇歇脚如何?”眼看着到家了,赵幼贤似乎心情相当不错,连说话也不过脑了。 而对于这类不过脑的发言,石聆通常充耳不闻。 好在赵幼贤也不是真的等她回答,多半是为说而说,图个畅快。石琮蕊乍一听闻,却有些动了心,若是能混进别院,岂不是有她下手的机会…… 突然,马车缓缓停下,石琮蕊还没来得及动歪脑筋,便被外面的厉声震住。 石聆和赵幼贤听到车外的声音,也不由掀开帘子望去。 只见长亭上,一群书生齐聚,其中一人所站略远,俨然与众人对峙之势。那斥责之声便是他发出的。那是个青衣书生,穿着普通,似是寒门子弟,不知道与众人起了什么冲突,竟以一己之力与众人辩论起来。开始还说得有理有据,到后来情绪悲愤,竟是破口大骂起来。 这戏剧性的一幕自然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因此赵幼贤便叫马车停下,在车里静静听了一会儿,却是越听越心惊。 那书生先是骂明珠朝文人贪名好利,整日只知阿谀奉承,胆小怕事,毫无文人风骨,又骂武人胸无大志,不思沙场争攻,报效朝廷,整日于朝堂上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风卖弄,丢进武人脸面。最后,那书生更是口若悬河地将明珠朝几乎所有的官员都骂了一遍,而他的话,竟颇有些道理。 靺鞨一战不过数载,靺鞨人野心未死,明珠朝将士却已自废武功,沉醉在花丛酒间,不思卫国。当年的铁血勇士,如今一个个连重一点的枪都提不起来。边境异族侵袭不断,边陲百姓苦不堪言,朝廷视而不见。反而是朝臣拉帮结派,武将个个明哲保身,竟无人思天下兴亡。 一旦靺鞨人恢复了元气,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踏马中原,报仇雪耻。 到时候,明珠朝内无文人出谋划策整顿粮草,外无猛将披荆斩棘,沙场称雄,泱泱大国沦落外族铁蹄之下,皆是今人之过! 可惜他的一番慷慨陈词在那些少年书生听来,非但没有共鸣,反而换来声声嘲笑。 “你这疯子,我等在此踏春,各自赋诗,互相点评,本是以文会友的风雅之事,怎地你一开口咄咄逼人不说,又擅自扯上朝事?当今天子贤明,朝廷尚清流之风,百姓安居乐业,靺鞨人也早被打回草原,你却在此大放厥词,当真是杞人忧天。” 说话的是个少年公子,赵幼贤扒着帘子看了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书生却道:“杞人忧天?若我朝的读书人都像你们这样,整日只会无病□□,风花雪月,卖弄笔墨,我朝危矣!” 亭子里的几个公子顿时愤愤,再度与那书生唇枪舌战起来。 石聆在车里听得好笑。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古代愤青和一群没心没肺的富二代闲得没事做,一个纸上谈兵的,和一群连兵都不会谈的。 石琮蕊不屑道:“这书生真是疯癫,竟敢当街妄论朝政,真该叫人抓起来?这些事岂是他能议论的。” “噢?那他该议论什么?”赵幼贤看了石琮蕊一眼,浅浅地扬了扬嘴角:“我倒觉得,明珠朝正需要这样的读书人,虽然略有偏激,但胸怀热忱,好过一潭死水。” 石琮蕊没想到赵幼贤会接话,且还是反对自己,不禁有些生气,瞪了石聆一眼。这一定是石聆的错,她又没有惹安阳世子,安阳世子为什么老是针对她?一定是石聆说了她的坏话。 而石聆则被瞪得莫名其妙。 真是奇怪,赵幼贤呛人,也怪她咯? 石琮蕊心下不爽,便掀开帘子道:“那疯书生,不看看谁在车里,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妄议朝政,快让开!” 第31章 31、内奸 趁着锦绣坊的声名如日中天,石聆抓紧商机,又狠捞了一笔。她以前倒是没想到,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时代,打官司也成了商业炒作的一个良机。这场官司闹开来,竟是比从前发得几千张宣传还要有效,一时间晋阳城内无人不知锦绣坊大名。 书房里,石聆整理好账本,算着明日有空,刚好可以回请孙璞玉。孙老爷子和孙少爷都对她颇多照顾,礼尚往来,这也是礼数。 “腊九,叫人去泰和商会问问孙少爷明日有没有时间,再帮我到客来居定一桌席。” “好咧。” 不一会儿,腊九便回转:“掌柜的,都安排好了。” 石聆“嗯”了一声,见腊九没动,抬起头来:“还有什么事吗?” “就是……掌柜的,上次您让查的事,我按您说的布置了,然后……” 石聆目光一沉,心里已然明了。 她最近已经渐渐放权给腊九,大部分的事他自己都可以处理,能让他支支吾吾来汇报的,也就只有一件了——而这件事非她处理不可。 “是谁?”石聆问道。 腊九叹了口气,道:“是管理库房的鲁七。” 是那个面相老实的中年人,石聆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心中却并不怎么意外。 上次刘大娘子来闹事,她就猜测是锦绣坊出了内奸。之前的事也就算了,但那棋盘却是她亲自画了交给程姑的,那图样子程姑有一份,库房为了比对也有一份,经手的就只有这两个人。程姑出面作证,已经洗清了嫌疑,剩下的就只有鲁七了。 “掌柜的,他态度不错,都认了,只求您再给个机会,您看这事怎么处理?”鲁七跟腊九是老乡,腊九平日对他多有照拂,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此刻腊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是缺钱吗?”石聆问。 人有时候是会心血来潮地做件好事,但却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一件恶事。鲁七为什么要出卖锦绣坊?她想知道。 腊九如实道:“鲁七在外面欠了赌债,刘家的人找到他,说可以帮他垫付,但是他要替他们做一件事……否则就把鲁七欠债的事宣扬出去,鲁七怕这事被您知道……” 锦绣坊众人皆知,石掌柜恨赌。 曾经,锦绣坊有个伙计的妻子找上门哭闹,说那伙计背着家里,在赌坊输光了工钱,家里过不下去了。石聆大怒,当场叫来伙计,叫他给媳妇磕头认错,发毒誓戒赌,又吩咐账房,以后每月发薪,那伙计的钱须得夫妇一同来领。若伙计不满,自可离开,若叫她知道伙计背着她算计家里的钱,欺负媳妇,她也自有办法“请”他离开。 事后也有人非议石聆霸道,连人家两口子的事都要管。腊九却知道,石聆这么做其实是好心。那媳妇来闹的时候本是铁了心要和离的,见石聆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反而没了话,最终愿意再给男人一次机会。那伙计本也是一时迷了心窍,如今知道错了,又有石聆管着,便也不常往赌场去了。 石聆听了鲁七的理由,却并不觉得欣慰。 谎言就是如此,只要产生了一个,就要用一个更大的去掩饰,最终偏离本心,身不由己。鲁七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好赌,无非是不想丢了这份工,可为此他却出卖了锦绣坊,难道这样自己还能留她吗? 石聆叹气:“将这个月的银钱结了,叫他走吧。” “是。”腊九想了想,又道:“掌柜的,那鲁七还说了些奇怪的话。” 石聆看去。 “他说他不是欠了赌债,只是还没收回本钱,说了什么……千金符什么的。” 真是奇怪,他哪来的本钱,难不成他还自己去做生意了?腊九对这位同乡实在是失望透顶,连带着觉得自己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千金符?”石聆倒是对此有些重视。 她想得很简单,甭管这是个什么东西,今日既然能蛊惑她一个伙计,明日也许就有第二个,她要清楚地知道,她的员工正在面对什么诱惑。 “去查查,那是什么?”石聆说完,又道,“鲁七的处置不变。” ——诱惑不是犯错的理由,可以体谅,但不能原谅。 腊九应下,突然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掌柜的,这个月报账的伙计回来,说袁掌柜给您稍了话。” 袁清? 石聆一紧张:“是那大和尚的事……” “哎?这到没有,”腊九差点把大和尚的事给忘了,他道,“袁掌柜说京里一切都好,官府的事也请您无需担心。” 官府?官府跟她有什么关系? 石聆有些失望,不过听到袁清亲口说了一切安好,她不得不承认也是有些安心的。毕竟上次王莞信里写得支支吾吾,她总是不太放心。 翌日午后,石聆于客来居布晏,迎来了百忙抽空的孙少东。 见来人锦袍玉带,眸光如星,打从进门就面带笑容,石聆眉毛一挑,戏谑道:“孙兄心情不错?” “佳人有约,自然。”孙璞玉笑呵呵地道。 石聆嘴角一抽,差点就要回一句“不约,我们不约”。 “你孙少东几时缺我这一顿饭了?这是寒碜我呢,讥讽我抠门呢。” 好好的一句话竟被她瞎解了。孙璞玉索性道:“正是,今日好容易你舍得割肉,我可得吃饱了,下一回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 孙璞玉本是说笑,但听者有心,一句“何年何月”却让石聆心中一梗。她如今遍寻那大和尚,若真能顺利得到归家之法,大概与此地也再无牵连,可不真应了他这句“何年何月”。 见石聆突然不笑了,孙璞玉问:“怎么?” “无事,吃菜。”石聆率先动筷。 这客来居虽比不得醉仙楼在晋阳的名望,但是厨子却也是一等一的,菜色精致,用料颇有讲究,所以价位上并不比醉仙楼便宜。不过客来居地段偏,因此预定位子要容易些,内里也安静,适合谈事情。 可惜今日不凑巧,这厢雅间里,晋阳城商界风口浪尖上的两位掌柜正把酒言欢,厅堂里却传来一阵咒骂声,粗鄙至极,生生坏了雅兴。 孙璞玉不悦,起身道:“我去看看。” “哎,”石聆拽住他,“先别出去,听听怎么回事。” 孙璞玉早知道石聆这个爱“听事”的毛病,不由道:“你连这个都要听。” “我不比你孙大少耳目众多,再说了,市井消息最为真切,掌握得多,于生意有益。” 见石聆说得头头是道,孙璞玉双手作揖,含笑道:“是是是,石夫子说得对,学生受教了。” 石聆不理他,径自竖起耳朵,只听那外面的人叫嚷着说掌柜狗眼看人低,待他的千金符显灵,定要买下他这破店。 ——千金符? “不必听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孙璞玉突然道。 她一脸疑惑地望向孙璞玉。 孙璞玉平日里应酬多,从京城到晋阳城,但凡有点名气的酒楼,没有他不熟的。他这样的大金主,自然也有掌柜的来巴结,接触多了,很多事他根本不需要打听就能知道。 “不是什么大事,那是这里掌柜的远房亲戚,家里遭灾,来晋阳投奔。掌柜也收留了他,不想这个人做事懒惰,在店里三番五次惹怒客人,并且毫无改过之心,掌柜的见他不受教,便不再雇佣他,要他出去自己找活儿干。” “如此,这人是不值得帮。” 不过是个泼皮无赖,撵出去就是,怎么还由着他在这里撒泼耍横? 孙璞玉赞同地颔首,又道:“可是,你如何也想不到,几日后,这无赖居然回来了,且一声锦衣打扮,手里还握着一袋银子,少说也有五六十两。一连几日,他占了最好的座位,点了最贵的菜,一边吃一边讥笑嘲讽掌柜等人,喝多了还要破口大骂,便如今日这般。” “怎不撵他走?” “你怎知掌柜没试过,只一碰他,他便大呼小叫,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喊,扰得店里没法做生意。何况他是以客人身份来此,并未欠银两,那无赖以此要挟掌柜,一时竟无人治得了他。”孙璞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那些钱是哪儿来的,不过想也知道定是不义之财。” 石聆听完后却陷入沉思,这无赖和鲁七身上倒是有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嘴里嚷着的——千金符。 “孙兄,你知道‘千金符’是什么吗?” 听闻石聆说到那三个字,孙璞玉脸色一阵肃穆:“怎么,你也听说了‘千金符’之事,我告诉你,此事邪门,你可千万不要上当。” 孙璞玉道,这“千金符”,原是城外三十里的白云观传出来的。听说上个月,白云观来了一位自称玄妙法师的道人,说自己窥破天机,得三清道祖指点,修成一神技——“炼金”。 啥? 饶是淡定如石聆也有些傻眼。 这时代好生穿越,居然连“炼金术”都有了? 第71章 骂你 其实之前,那书生看到有马车经过,便已让开些许。 只是车既停了,石聆等人没有发话,车夫便没有继续驱赶。这会儿道路宽阔,足够过路,石琮蕊这一举动就有些找茬的意味。 赵幼贤略微皱眉,正欲开口,却见那书生猛地转过身。 那是个年轻人,五官十分端正,端正得过头了,尤其一双浓眉,显得整个人正气逼人。都说相由心生,石聆是信的,这人的长相真是跟他方才的举止太贴合了——刚劲有余而内敛不足,脸上藏不住事,心里藏不住话。 那书生就一脸蔑视地道:“无知妇人,整日只知在男人面前编弄是非,玩弄手段,可知尔等吃穿用度皆是民脂民膏!平民百姓尚能纺衣织布,操劳田事,尔等富家女子除了争风吃醋,虚荣攀比,饶舌碎嘴,还会什么?尔等于国于民于家有何贡献?无用之人还敢对我们读书人颐气指使,好不知羞!无外乎人说温柔乡,英雄冢,红粉骷髅,祸害人间,是天下第一毒物!” 哎呦!这喷子,很给力啊! 石聆不由也掀开帘子望去。 那书生见这马车规格应是商人,又见随行人等,料定这马车主人身份不俗,便借着刚才的话头出了气。如今一见这车内居然还不只一个女子,越发认定这是哪家富户带姬妾出门,于是越发不齿。 “大丈夫理应胸怀天下,尔等纨绔,不过是依附祖上蒙荫,生来未有寸功,小小年纪妻妾成群,沉沦花丛,玩物丧志,当真可悲!” 这是连赵六也一起骂了,而且还误会了。 赵六倒不生气,只是笑吟吟地看着石聆。 石琮蕊却“唰”地脸红了:“你、你乱说什么?谁是妻妾?” 腊九也听不下去,上前道:“你这书生,嘴上留些阴德。我们家姑娘清清白白,容不得你这样泼脏水!你哪儿来滚哪儿去,别在这里挡路!”作为石掌柜死忠粉,腊九是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家掌柜一句不好的。 赵幼贤递来一个眼神,询问石聆看法。不想石聆视而不见,只平静如常地问道:“不赶路吗?” 对于那书生的挑衅辱骂,她竟是充耳未闻,全然无视。 这不经意地一句,却让那书生觉到一种奇怪的羞辱。好似自己是个三岁小娃,在这里大吼大叫,大人却根本不理会自己。 “哼!”书生拂袖,不高不低地吟道:“夫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能得几日好?” 石聆略微皱眉,大抵是感到有些烦了:“世子,不走吗?我今日是一定要进城的,我有很多事,不比这些人有闲,若世子想继续看热闹,还请让石聆先走一步。” 当然,她是不会下车的,就请世子上别的马车吧。 心知这是石聆开始不耐烦了,赵幼贤干咳一声,忙道:“不看了不看了,也没什么好看,车夫,启程。” 被一个妙龄少女无视至此,身后隐隐传来其他公子的笑声,书生脸色通红,大怒道:“慢着!你说谁有闲?你这是讽刺我游手好闲?” 石聆莫名其妙地看过来:“这位公子,莫不是我误会了,你难道不是有闲才和人出来春游的?若不得闲,还出来游玩,那就是不务正业。虽说春光正好,但公子年纪轻轻,正是勤学进取的好时候,万不可玩物丧志,既有辱圣人教诲,也难免落下一个纨绔的臭名。不过年轻人,贪玩也是常有的,算不得什么大毛病,改过便好。” “你、你竟然辱骂我?” “我哪句是辱骂他?”石聆看向赵六,似在征求意见。 赵幼贤忍住笑,认真道:“没有吧。” 腊九更是演技派,重重地点了头:“我家姑娘好心劝你,你不听算了,怎么还乱咬人呢?” 听听,这才是骂人呢。 面对面红耳赤的书生,石聆平静地道:“忠言逆耳,公子不愿改,只当没听见便是,我也可以体谅。” “谁用你体谅!哼!”书生方才论起天下大势,款款而谈,对着石聆,却口拙起来。 这个女子,怎么三言两语总能捡着他最听不得的说。 石聆转过头,不再看他,像自语一般,款款而言:“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公子空谈国事,上不达天听,下不惠民众。既负□□,亦负光阴。我虽是无知妇人,也知大丈夫志在天地,若天地不如意,便去撼天动地。懦夫才终日怨天尤人,满腹抱怨,至于那不分青红皂白,在街边逢人便狺狺狂吠的,还有个更贴切的名字,叫丧家之犬。” 石聆说罢,冷笑道:“且公子见识之浅薄,论述之愚蠢,小女子生平谨见。不说孟母教子,缇萦救父,不说木兰从军,昭君出塞,便是寻常女子,亦能相夫教子,为家族开枝散叶,操劳内宅。见到女子便只想到以色侍人,见到男女同乘,便只能想到龌龊之事……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那见色见淫的又是什么人呢?” 自然是心里有什么才能看见什么了,亭中那一众人等不由失笑。 “公子年纪轻轻,身体健全,不思功名,不求进取,不赡养老人,不教育儿女,不读书,不下地,不营生,只知撒泼骂街,还自负雄韬伟略,自信指点江山,实在可悲,可叹,亦可怜!”石聆略微停顿,摇摇头:“方才你说我骂你,我其实很委屈,我想,至少得这个程度,才算骂你。” 石聆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只是,韩氏一事让她耐心耗尽,她实在厌恶被莫须有的纠缠。 从头到尾,没有人打断她的话,车队里的人,连着亭子里那些公子在内,都被石聆这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赵幼贤似乎并不意外,脸上略带些得意,腊九则两眼放光,满脸崇拜。 那书生这会儿好似成了个哑巴,对着石聆半天,竟说不出话来。 本来嘛,他也是一张嘴辩不过亭子里人多,受了气便对着辆突然出现的马车发泄起来,这会儿他便是想辩驳,竟也找不出太多道理来。况且,他也没想到石聆居然比他更会骂,骂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好半晌,他梗着脖子道:“你怎知我不思进取,如今朝廷歪风邪气横行,便是考中功名又如何,便是当了官又如何?官官相护,不顾百姓生死,不顾家国安邦,我一人之力何其渺小?” “你不当官便不渺小?那些你认为功成名就后做不到的事,你现在难道能做到吗?”石聆双目灼灼,认真道,“就算做到了也如何如何,这种话还是等你真正做到再说吧。抱歉,我很忙,没时间耽搁。公子看起来时间很多,那不如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才能距离你的志向近一些,也算对得起这春光。” 石聆回过头,对车夫道:“启程。” 得了指示,腊九也回过神,推了推犹在呆怔中的车夫。车队呼啦啦地又行驶起来,很快将书生等人远远甩在身后。 腊九边走边回头,见那书生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得意。 他身旁的初十“啧啧”地道:“好厉害的一张嘴,不鸣则已,一鸣……就凶死个人。” “怎么能叫凶呢?是那书生失礼在前,我家掌柜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他讲道理,他该谢我们才是。”腊九道。 初十白了他一眼:“瞧你这狗腿样儿。” “是吗?”腊九皱眉想了一会儿,道,“可是我们家掌柜的就是厉害,不然也不会连世子都特意请姑娘来管事了。” 初十一愣,随即看傻子似的看着这个小子。 他与腊九本是老乡,腊九在锦绣坊的差事还是他介绍的,两人不只名字相近,感情也与兄弟一般。初十本就想着让腊九在锦绣坊混一混资历,差不多了好上京与他做伴。谁想这小子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居然跟他推辞起来,一口一个要帮掌柜的看家。 如今,他倒是知道腊九着了什么魔了。这小子俨然已经被石大姑娘洗脑了,张口闭口都是他家掌柜,好似他家掌柜是神仙。 “瞧给你得意的?我承认大姑娘很聪明,可到底也只是个姑娘,京城地大,龙蛇混杂,不比晋阳天高皇帝远,你们还是小心着些。”初十好心道,“刚才那书生,我总觉得有些面熟,大姑娘居然就那么给骂了……但愿不要得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腊九脸色一暗,不悦地瞄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初一,我告诉你,我们家掌柜可不是莽撞的人。她做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如果那书呆子真那么了不起,那我们掌柜也一定早就知道!哎?你什么表情?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家掌柜?” “别别,哪能啊?”初十“嘿嘿”一笑,“哪敢啊。” 那可是上头吩咐照顾的人,他没傻到去得罪贵客。只不过,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远在晋阳就闹得满城风雨,两位世子同时提亲,风头简直压过了宫里的贵女们,也由不得他不好奇。但是真正见了,怎么说呢,有过人之处,却也不至于一下子让京城里最受瞩目的两位世子都非她不娶吧?看不透啊看不透。 腊九对于初十的表情并不陌生,自从掌柜的来了锦绣坊,这种人他见多了。不管他们最初对石聆是一个什么想法,什么表情,最终,她们脸上都只会留下一个“服”字! 他早就懂了,她们家掌柜的就是一代“神医”——专治各种不服。 瞧好吧! 第72章 邀请 傍晚时分,一行人总算到了京城。 城门口等着些人,石聆只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王莞的身影,便有些失落地放下帘子。 也对,王莞是大家闺秀,如今又成了亲,想必出门是极不方便的。这样一想,石聆就安心地等着马车进城。按原本的计划,她这一宿是要歇在客栈的,第二日去拜会淮阳世子,先了解一下工作,再慢慢寻找住处。有袁清在,这些事她倒是并不担心。 不想马车没行几步,石琮蕊便突然大叫道:“停车!停车!” 随着石琮蕊出声,石聆注意到路边停着软轿,还有一众人等,正对着这头张望。石琮蕊一下车,那边的轿帘也掀了开,衣着华美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轿子,另有两个长相十分肖似的青年翻身下马。 “姨母!”石琮蕊一见那妇人,竟是一改往日跋扈,泪花一闪,彩蝶似的扑过去,“姨母,阿蕊好想您!” 原来这妇人便是韩氏主族的嫡长姐,也是韩二爷同母的亲姐姐,人称韩夫人。韩夫人虽然早已嫁为人妇,但由于自幼个性好强,又是嫡长女,因而在家中地位超然,便是韩侍郎也对她十分恭敬,而如今的韩家族长,正是她的父亲。 那妇人也是眼眶湿润,对着石琮蕊上上下下的打量,软声道:“阿蕊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娃娃,这么高,脸上都是肉。” “姨母,阿蕊那时才六岁呢。”石琮蕊撒娇道。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四周,在注意到韩夫人身后的两位青年时,不由脸色微红,低下头道:“姨母才一见面就取笑人家,阿蕊这就回去了。” “那可不行,一别十载,一晃眼阿蕊都长成大姑娘,这回你母亲没来,姨母可不让你走了。”韩夫人一把握住石琮蕊的小手,笑吟吟地叫过身后的两个青年:“来见见你的表哥们,这是你世平表哥,这是你世清表哥。” 石琮蕊一一见过,默默地观察,韩世平浓眉大眼,笑起来憨憨的,很是讨人喜欢,韩宴清虽然也是谦和有礼,却并不是很起眼。石琮蕊默默地回想着族长书信里所说,约莫就是这就是韩家三房的人,只不知道族长有意结亲的是哪个。 韩夫人又道:“原本你二位舅妈也要过来接你,不过这会儿府上还有些事离不开人,我便抢了功,叫她们就在府上等你呢。” 这说的是韩二太太和韩三太太了,二太太正是侍郎夫人,三太太则是韩世平和韩宴清的嫡母。 韩世平道:“是啊,母亲听说表妹过来,十分高兴,早三天就和姑姑约好同来,不想突然有事走不开,一路嘱咐我和弟弟好生照看表妹。” 感觉自己被众人关注着,石琮蕊这几日萎靡的自信又恢复了些许。对嘛,这才是她石琮蕊应有的光彩。少女娇声道:“表哥说得哪里话,本就该是晚辈拜见长辈,哪有让长辈相迎的道理。” 韩世平一双眼睛几乎没离开过石琮蕊,只觉得这表妹人美声娇,一朵花儿似的,真真叫人心怜。他想到表妹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必然辛苦,便道:“表妹想必也累了,快快上轿回家吧,老太太也想着妹妹呢。” 石琮蕊听闻,眼眶又是一红:“我也想念外祖母,阿蕊有好些年没有见过外祖母了。” 韩夫人与韩氏兄弟和石琮蕊一阵热络,韩世平迎着石琮蕊上马车,韩宴清却拽了拽他的袖子,以眼神示意。 韩世平恍然大悟,这才道:“姑姑,二伯母交代过,还有一个人要请呢。” 韩世平的二伯母便是韩二太太,侍郎夫人,是如今除了老太太,韩家上下最尊贵的女人。她的话,韩氏三房可不敢当耳旁风。韩宴清也忙道:“是啊,表妹,听闻你是和大表妹一块儿来的?怎么不见人呢?” 虽然没什么血缘关系,但名义上,石琮秀的确是韩氏兄弟的表妹。 石琮蕊听到这里,心里一凉,心知这侍郎夫人恐怕也和外界一样,因着二位世子提亲的事对石琮秀起了兴趣。她才刚在韩家欢实起来,可不想又被人抢了风光。 石琮蕊脸上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有说不出的委屈。 韩夫人一见,顿时皱眉:“阿蕊,怎么?有事情?” 石琮蕊有些勉强地笑道:“无事,只是长姐此行另有要事,怕是不便到家里……” “能有什么事?竟连见了长辈都不知道下车行礼,石秉荣就是这么教女儿的?”韩夫人快人快语,说完才发现连着亲侄女儿也说了进去,忙改口道:“阿蕊,你知道姨母不是说你。” 石琮蕊柔声道:“姨母不要生气,车里除了姐姐还有安阳世子,姐姐自然不敢怠慢。” 什么? 车里还有男人? 石琮蕊满面通红,又委屈又是羞臊的神情,加上这番话,实在是足够其他人想入非非了。怪不得石琮蕊急急忙忙地跳下马车。安阳世子向石氏长女提亲这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怎地如今两人还不知避讳,同乘同行,真真是……不害臊! 韩氏兄弟也有些意外。 淮阳世子“鼎鼎大名”,京城自是人尽皆知,不过安阳世子的名声却也并不低调多少。这位一下生就越过几个哥哥被定为世子,不仅是安阳郡王妃的心头宝,更是盛宠多年的陈贵妃的亲侄儿,自幼惹下的祸事不胜其数,是有名的混世魔王。偏偏这小魔头身份尊贵,平常便是胡闹了些,也有郡王府顶着,即便惹了大乱子,陈贵妃在皇帝面前抹两滴眼泪,天大的事也能平息下来。 因此,纵使心中非议,一听安阳世子就在马车里,韩氏族人却也不敢真的说什么。 韩夫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韩世清道:“既然安阳世子在,我们也该去打个招呼;况且这事二伯母特意交待的事,我们也不好……” “是啊是啊,”石琮蕊低下头,软声道,“可别叫舅妈不高兴,若是害姨母被迁怒,就是阿蕊的不是了……” 这话有些撩火了,韩夫人面色有些不好:“这是什么话?便是嫁了人,我还是姓韩的,这点儿事情我还坐不得主了?她来哪门子的迁怒我?这石家的大姑娘自己不检点,难道还要连累我们阿蕊?你们两个若怕二夫人怪罪,就自己去,别来为难我们阿蕊。” “姨母莫气,阿蕊不是这个意思……” “是啊姑姑,我们怎么会为难表妹呢。”韩氏兄弟也连忙好言相劝。 这头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搭话,车内的人却也有些不耐烦了。 赵幼贤掀开帘子,对着外头的一群人道:“这是干什么呢?走还是不走了?石二姑娘,既然你的家人来接你了,我们就不送了。你看可好?这天也快黑了,我们还有要事,不便耽搁,就先走了啊。” 韩氏兄弟和安阳世子曾有过一面之缘,一见那张天地失色的俊脸便认了出来。韩宴清知道这位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客气地开口问候。韩世平却不以为然,他素来心高气傲,很是瞧不起这些纨绔子弟,又见石琮蕊委委屈屈,认定是那石家大小姐跋扈不知检点,害了他的表妹为难,便有些没好气。 “是何要事不可白日再说。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同乘,世子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石大姑娘的名声着想。按说石大姑娘也是韩氏姻亲,理应随我们回去,难不成世子还要直接把人接到郡王府去?没名没分,成何体统。” 石氏长女的事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又毫不避讳的与安阳世子一同回京,可见传言还是有几分真的。只不过,以石家的门第,石琮秀想要当这个世子妃,恐怕没那么容易。 赵幼贤却也不气,反而好似想到了什么绝世好主意,回头兴高采烈地对车里道:“秀秀,我觉得他的主意好极了,不如你也别去客栈了,就直接去我家吧。” “不可不可!”不等韩家人说话,却是初十匆匆挤到前面来,笑吟吟地道:“世子,那哪儿行啊?大姑娘是我们请来的,您这样让小的没法交差不是?” 赵幼贤却一脸严肃地道:“侯府要接秀秀进京,如今秀秀到了,你家世子却不见影儿,可见是另有要事。我们也不怪他,只是秀秀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我这个好朋友替你家世子尽一下地主之谊,也未尝不可呀?” “世子……这不好吧?”初十笑得脸都要抽了。他其实想说的是,我们家世子几时有的您这位好朋友? 话音刚落,却听远处又是一辆马车匆匆驶来,初十望去,总算松了口气。那为首的却是个熟人——侯府的掌事,黄兴。上次到唐明镇提亲,便是这个人带的队,可见是很受淮阳世子信任。 石聆在车中听到侯府来人了,也是安了心。 她早料到石琮蕊到了韩家后必然不会消停,只是没想到她这样迫不及待,没进韩家的门就忙着向她发难。她正想着如何应对,侯府的人便到了。 一想到就要见到王莞,石聆心里的不快一扫而光,外面那些讨人厌的家伙似乎都成了背景。一别一年多,终于又能见到阿莞了,也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嫁了人,便要挽发了吧,想到王莞那小大人的样子,梳个妇人头,便觉得违和。石聆掀开帘子一角,向黄兴的马车看去。却见黄兴乐呵呵地过来给她见礼:“石大姑娘,又见面了?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黄掌柜客气了。” 马车里传来石聆的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平静,并未因韩家人的挑衅影响情绪。 “大姑娘,世子本欲亲自出城迎接,不想被琐事绊住,抽不开身,特命小的先行前来接大姑娘到住处歇息。” 这世子还真是客气。 石聆于是道:“岂敢劳世子亲迎,石聆自行前往客栈即可。” “秀秀,我也是世子!我何止亲迎,我还亲送呢!我也很有诚意啊!”赵幼贤不开心了。。 亲送?石聆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谁半路弄坏了自己的马车,挺大的个儿非要挤到他们这小马车里,又拖着她游山玩水耽误行程。 面对摆明了要截胡的安阳世子,黄兴似乎并不意外。他呵呵一笑,又向石聆道:“大姑娘,世子已经为大姑娘打点好了住所,是一处新院子,距侯府和铺子都很近,比客栈要方便。世子还交代要大姑娘放心,这宅子是袁清掌事名下私产,与侯府并无干系,大姑娘可放心休息。” 石聆有些意外:“这些都是你们世子说的?” “正是。” “那要多谢他。”石聆领情,“不过,我还是要去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回家的时候,父母总是早早到车站接人,出站就有人相迎的感觉真好,看见那些落单的人救觉得自己很星湖~~》《 p.s.存稿箱又无视了我的时间设置== 第73章 风声 “多谢他,不过我还是要去客栈。” 石聆说完,不意外看见黄兴脸上抽了一抽。这位掌事以机灵著称,便是淮阳侯也对其办事能力极为认可,偏偏在石聆身上屡屡吃瘪。上次求亲不成,已经丢了颜面,这次若是连个人都请不回去,他也就不用在侯府混了。 “姑娘可是还有什么顾虑,不妨说来?”黄兴脑筋一转,换了个角度说话。 “石聆此番乃是向世子赔礼的,怎可再劳烦侯府安排,在京城的一应用度,理应我们自付。” 王焕已然帮她良多,素未谋面便已欠下如此多的人情,石聆总觉不妥。即便房子是袁清的,难道住袁清的宅子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原来是这个,黄兴松了口气。 真是个客气的姑娘。 “这一点,还请姑娘放心。世子倾慕姑娘才华已久,多次对我等耳提面命,绝不可怠慢贵客,还请姑娘就不要再推拒了。” 石聆见黄兴说得诚恳,竟然隐隐已有恳求之态,不由有些动摇。石聆碰了碰腕间的镯子。这东西贵重,她不放心交给别人保管,索性随身带着,想要亲自还给镯子的主人。也许,她正应该见一见这位淮阳世子,将事情和他讲清楚呢? 初十也道:“大姑娘,这会儿天也黑了,客栈也不好找,不如先将就一宿,若是住得不舒服,您再搬出来。” 话说到这份上,就不好推拒了。 石聆想了想,道:“那就劳烦了。不过我另有一事,劳烦黄掌事转达。” 黄兴立刻眉开眼笑:“姑娘请说。” “我想见一见府上二姑娘。” 好不容易来了京城,她是真的想看一看阿莞。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忽地齐齐地止了声。 黄兴和初十的笑容僵在脸上,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哑巴。身后则传来韩家一伙人的窃窃私语。 “姨母,怎么了?这二小姐有什么问题?”石琮蕊看出气氛不对,小声问道。 韩夫人打了个冷颤,抖了抖肩:“没事,只是……哎,那王家二姑娘的事,你还是不要听的好。” “淮阳侯府的二姑娘?是那个庶出的二姑娘?”韩晏平愣愣地想了一会儿,随即道,“不就是被逼自尽的那个……” “晏平,休得多嘴。”韩夫人道,“那等失了名节的女子,本就为世所不容,死了倒是好事,全了她的名声。” 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私语,却还是顺着晚风一字不漏地传入石聆耳中。她猛然转过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韩夫人本不想多事,不过她身为长辈,被小辈如此质问,不由气愤:“石琮秀,不要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对我不敬。我到底是你的长辈,你的礼数呢?” 石聆冷冷道:“乱嚼舌根之人,有什么礼数好讲?韩家就是如此教女的?” “我嚼舌根?”韩夫人脸色一黑,“那王二姑娘的事人尽皆知,是她自己与贼人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丢了侯府的脸面,怎么,还怕人说了?人都死了,我吃饱了撑的辱她?要怪就怪她命不好,跟那灾……哼!” 初十和黄兴看过来,韩夫人总算还记得淮阳侯府的人在场,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可是即便她不说出来又怎样? 事情就能当做没发生吗? 大家就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吗? 有些话,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石聆心底冰凉,她突然想起这一年来她从未听过任何王莞的消息,信中王莞也不曾说过自己的事,便是袁清也对王莞只字不提。她还以为……她以为只是因为王莞嫁人了,不像从前那般自由而已。 是她疏忽了吗? 难道王莞真的出事了? 心中忐忑不已,石聆还是狠狠地看了韩夫人一眼:“夫人这样信誓旦旦,我且问你,有那件事是夫人亲眼看见了?” “我……还用看见吗?那王莞被山贼掠走一个多月,回来便怀了身孕,自觉愧对夫家,自尽了事。这事全京城谁不知道?真是,京城闺秀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见韩夫人越说越难听,初十脸色铁青,手握剑柄,正要呵斥,却听石聆出声:“堂堂侍郎之妹,不在家里相夫教子,反而在外搬弄是非,造谣生事,腹诽安阳侯府!我且问你,二姑娘被掠走你看见了?二姑娘怀了身子你看见了?二姑娘愧对夫家是她亲口对你说的?你一没有亲眼所见,二没有亲耳所听,单凭市井谣言以讹传讹,不是搬弄是非是什么?不是造谣生事是什么?” “你……你岂有此理!”韩夫人哪里受过这样的炮轰,气得口不择言道:“你竟敢如此说我,不要以为有侯府给你撑腰,我们韩家就怕你!” 石聆挑眉:“噢?原来夫人不怕?” “我怕什么?我说的哪一句不是事实?那灾星亲自来了我也不怕!” “淮阳侯祖上乃是抗击外敌的大英雄,淮阳世子为将门之后,是天家赐的爵位,您一口一个灾星,一个口一个不怕,可当真是敬重。就不知韩夫人是怎样的身家,是婆家有权还是夫家有势,又或者另有什么大人物撑腰,这才敢当街辱骂忠良之后?” 韩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惹了祸,见初十等人已经按上腰中的剑柄,不由有些慌乱:“我……我何曾……” “韩夫人,”石聆冷冷地看着她,道了八个字:“天理昭昭,自有公道,有些话,说之前还是慎重些。” ——你若继续作死,我必与你奉陪。 王莞与她亲如姐妹,淮阳世子虽未曾谋面,却于她有恩。石聆这人很是护短,最听不得说自己人不好。如今王莞生死未卜,王焕遭人非议,哪一件都犯了她的底线。 石聆视线扫向众人,最后落在初十身上。 “你来说,阿莞到底怎么了?” 初十面对石聆,方才的气势全无,顿时又垂了肩膀:“姑娘,这……这事不是我等说得的,你还是亲自去问世子……” “我上哪儿找你们世子去?”石聆气急败坏地道,“我现在就要知道,阿莞到底出了什么事?” 烦躁极了。 王莞怎样了,她被山贼掠走了?她寻短见了?救下来没有?事情发生多久了,她现在在哪儿,过的怎么样?需不需要人开解陪伴?她忙于查找自己的身世,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导致如今消息完全不对等。如果阿莞真的出事了,那么这一年来与她通信的人是谁?礼物是谁送的?又是谁一直在幕后帮她,开导她? 答案昭然若揭,再不会有别人了。 怪不得他对自己的一切了若指掌。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清楚,可她却大意至此,未起过半点疑心。 韩氏兄弟见韩夫人和石聆吵了起来,本来还觉得这个石氏长女果然跋扈,可听到她一字一句把韩夫人绕到圈子里来,又是哑口无言。韩夫人还要再说话,却被韩宴清拉住:“姑姑,既然淮阳世子有约在先,我们改日再请表妹做客便是,且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坏了和气。” “明明是她……” 韩夫人话音未落,忽闻阵阵马蹄。有人自街上策马而来,又跃马出城,直奔众人,不一会儿便来到跟前。 良驹之上,锦衣公子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嘴角轻抿,默不作声,不怒自威。 看清来人,腊九“啊”了一声,正要上前却被初十拦住。 只见黄兴一干人等立刻蜂拥上前,恭敬地道:“世子。” 腊九“咦”了一声,随即张大嘴巴,一脸惊讶。 青衫公子翻身下马,不去看石聆等人,而是来到韩氏一组跟前,对着韩夫人不甚礼貌地打量半晌,道:“夫人便是韩侍郎之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淮阳世子?是传说中的“灾星”淮阳世子? 对着这位从天而降的煞星,韩夫人强忍着没有晕过去,只盼自己的那些话王焕不会听到,颤声道:“见、见过世——” “不必,”淮阳世子冷声道,“夫人连我祖父都不放在眼里,又何须向我这小辈行礼,当不起。” 韩氏众人脸色苍白,纷纷告罪赔笑,尤其是韩氏兄弟,口口声声说都是误会。 淮阳世子却没心情理会他们,转身走向石聆,面色凝重。 石聆双目望向远方,对眼前之人视而不见,面色平静,看不出思绪。腊九有些担忧,想要上前,却被初十使了个眼色。黄兴等人也自发推开。 视线落在石聆脸上,淮阳世子面色稍缓,道:“阿聆,此事是我不对,是我不该瞒你。” 不只一件,每一件他都有错。 石聆闻声,终于把视线从远方收了回来,落在这张不能再熟悉的脸上。只是,她没有如众人所料想的那样去质问眼前之人的身份,而是不容置疑地道:“我要见阿莞。” 淮阳世子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石聆仿佛对紧张的氛围毫无感觉一般,缓缓垂眸,视线落在自己手腕间的墨色玉镯上,清楚地说道:“袁清,带我去见阿莞。” 他们说的,你说的,我都不信。 我只有亲眼看见,我一定要亲眼看见。 若说淮阳世子先前心里还存着安抚和息事宁人的心思,在听到石聆唤他的一瞬间,他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半晌,他翻身上马,吩咐道:“黄兴,这边你处理。初十,带腊九和其他人去住处。” 淮阳世子高坐在马背上,逆着夕阳,看不清表情。 他向石聆伸出手。 “我带你去见阿莞。” 石聆看着高出他许多的大马,一咬牙,不顾似玉的惊呼,搭上眼前的手掌,纵身一跃,落上马背。 第74章 梦醒 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了。 上一次说话还是王莞失恋的时候,那时候王莞一心以为遇到了良人,不想她那姓林的未婚夫只不过是在利用她。石聆和袁青联手拆穿了林公子的真面目,王莞则在得知真相后的夜里低声哭泣。 石聆在心里问自己,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她自以为替王莞避免了一出悲剧,但事实上,王莞同样受到了伤害。她是不是也和奶妈犯了同样的错误,打着“为你好”的名义,把自己认为对的事强加在别人身上呢? 无数次提笔又落下,每一次都没有勇气在信中问出这句话。 ——我有没有多管闲事,阿莞,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你是否也曾怪过我。 也许有一天,等阿莞找到了她的良人,真正获得了幸福,她才能装作轻描淡写地问一问,得到一个早已过了保质期的答案,让自己心里得到少许的安慰。 后来王莞又订了亲,再后来阿莞就变得不像阿莞了。 她们再没有见过面,只有通信。王莞的来信冷静,有条理,和煦中又带着果断,有时候还要反过来安慰她。再没有年少天真的幻想,没有少女情怀的痴恋,王莞好像历经沧桑,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不得了的大人。 不是没有怀疑过的,一个人怎能突然变化,只是她不够细心,她不愿意去想,她忙于寻找自己的身世,将这个异世中唯一对她真心实意,不掺一点杂质的小姑娘暂时放在了脑后。她以为等两人再一次相会,王莞自然会把这一切变化的原因告诉她。 那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件事,却独独不该是一场闹剧。 这里是京城附近风景最好的一处林子,地势很高,可以眺望京城全景,脚下是碧波荡漾的河水,岸边的草地是京城附近的百姓踏青的去处,一到春暖花开便热闹得紧。王莞就安静地睡在这里,杨柳岸,晓风,残月,良辰美景俱全,她生前所期待的,这里都有了。 可惜少女梦中的良人终究没有出现,她最终还是一个人。 石聆拂过冰凉的墓碑,无法把记忆中的人和这墓碑上一行字联系起来。 袁清静默不语,夜色深了,他们在路上提了两盏灯,灯芯的影子映在脸上,反而看不清表情。 而石聆也并没有看他,她一直在王莞。 “什么时候?”好半晌,石聆问。 “回京路上,生了场大病,请了许多大夫都没有办法。”王焕道,“阿莞本就体弱,加上外界一些不好的传言,郁结于心……” 王莞这病来得很急,一个月后人便没了,让人猝不及防。 “传言?怎么会有传言?”石聆咬牙,目光锐利,“姓林的干的?” 袁清并不意外石聆的敏锐。 这件事,换了谁都要第一个怀疑林家,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林家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也确实没有证据。可是王莞才一被退亲,林家就赶着来求亲,哪有那么巧的事? “狗急跳墙,是我害了她。”石聆垂眸。 早该想到这种人逼不得,当初便该对林家落井下石斩草除根。 “林家人现在在哪儿?” “刑部大牢。” 石聆有些意外地看向袁清,随即又释然。 是了,没有证据那又如何?她差点忘了,眼前的人已经不是袁清,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锦绣坊掌柜了。 他是淮阳侯世子王焕,他想做一件不讲道理的事情,要比袁清容易得多。 石聆不再说话,只是在夜风中看着王莞的墓石,表情冷漠,眼角却透着夜幕中几不可见的水光。 怪不得那三个月王家音讯全无,在她为自己做打算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王莞已经不知不觉地离开她了。她还心心念念地期待着重逢,她还幻想着王莞婚后的幸福生活,她闭上眼就能看见小姑娘的笑颜,妩媚又烂漫,美得不可方物。 “我收到的那些信,都是出自世子的手笔?” 听到这陌生的称谓,袁清眉头不自觉地一皱。 那时候他自己也过得浑浑噩噩,根本顾不上别人。再后来,收到她许多信,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得含糊其辞。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原本想着一件一件让她知道,却不想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景。 一切都糟透了。 “缘卿,是我的老师送我的字,是缘分的缘。”王焕道,“老师是望我能抓住自己的机缘。我自幼名声便不好,很多事,别人做了没什么,若王家二郎做了,便免不了被传进宫里,连累母亲被训斥。因而我常以化名视人,对外只说是王家地位极高的掌事。” 王焕继续道:“这件事,我与阿莞都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她还一直担忧你会恼她。” 是吗? 原来那个单线条的小丫头也有这样的细腻的烦恼。 “是啊,若我知道,我一定不会与你们有所牵扯。”石聆道。 她一开始便不想和这个空间的人有过多牵绊,更别提贵族。 “可是缘分有时候很难说,老天爷把我送到了锦绣坊,让我结识了你们,也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石聆知道自己的秘密在袁清面前已经不是秘密,索性敞开了说,“身不由己的人那么多,不差我一个,而我真的很喜欢阿莞,我感激她。” 她懵懂而恐惧的那段时光,是阿莞真心陪伴,阿莞一直是她心中对家和亲情的寄托。 王焕抿了抿嘴角:“有你这句话,阿莞心里的石头该放下了。” “嗯……阿莞,放心吧。” 石聆闭上眼,想像着王莞的模样。 夜幕降临,城门已关。 两个人进不了城,只能在外面游荡,寻找落脚的地方。今日二人当着韩家人的面扬长而去,明日里又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夜里风凉,王焕把披风给了石聆,她没客气,接过裹在身上,凉意便从身上退去,只有小脸被夜风吹得发红。 王焕牵着马,石聆在她身侧,两个人下了山,沿着河畔,就着月色慢慢地走。 气氛压抑。 看王焕有几次欲言又止,石聆回首:“过年的时候,你本来是想告诉我的吧?” 王焕点头:“是,可说不出口。” “……让你为难了。”石聆低声道。 王焕心里狠狠地一紧。 当初他半路奉了师命回边州,没能全程护送阿莞,这件事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自从知道了他是阿莞的哥哥,石聆一句话都没有说,如今甚至反过来安慰他。明明她今日受到冲击更大,可石聆还在顾及他的心情。 这是石聆这个看似冷漠的姑娘,骨子里不自知的体贴。 也正是如此,当他接到石聆的来信,竟然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真相告之她,这才含糊其辞地瞒了她这么久。那时候他悲痛欲绝,是石聆一封一封的来信让他振作,也是那时候,石聆在他心中的分量日益加重。 袁清突然站住脚步,唤道:“阿聆。” 石聆回过头,月色照在她细腻苍白的脸颊上,由显瘦弱,但无论何时,这个姑娘的目光总是坚毅的。 “我还有事瞒着你。” 石聆偏头,示意他说下去。 “可我不能说。阿聆,这是最后一件事,我保证除此之外再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即便我是王焕,也是袁清,你可否再信我一次?” 石聆有些意外,心里思忖着不知道哪一步漏了陷。她确实有就此疏远袁清的想法。好比你关系不错的同学突然告诉你他其实是世界首富的儿子,你自然会觉得两人之间存在差异,日后无论对方做了什么,你都会觉得“果然是xxx啊”,和我是一不一样的。 石聆道:“世子,你这个要求不合理。” “我知道。”王焕用有些温柔的声音说道,“可是我也知道,阿聆是个心软的姑娘,我这样哀求你,你一定会答应。” 哀求? 石聆失笑。 这个时候她的弱势就显露出来了,王焕是这个时空里知道她事情最多的人,连着当初她在信里写给王莞的那些小情绪,小心思,他都知道。这就像日记被人偷看,是一件很害羞的事情。偏偏她无从反击,对袁清,她尚能当朋友看待,对王焕,她却是全然陌生的。 一个体贴的人,遇到这种事,多半会避而不提。而王焕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坦荡地好似天经地义。虽然在信中王焕的确从未落款,从未说过自己是王莞,可是他任石聆这样误会下去。 现在,真相大白了,他还没道歉,就又向她提要求。 石聆想起赵幼贤在石家对他说过的话,此刻不禁赞同极了。 “你果然很让人生气。” 王焕听闻,不怒反笑。 愿意生气就好,至少没拿他当外人。 王焕摇摇头,淡笑道:“生气也好,骂我怨我也好,谁叫我是个可怜人呢。” 生来便不被欢迎,连以真面目示人都难。 “可怜?天底下的可怜人那么多,何时轮到你?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可怜鬼。”石聆冷哼,又一转,郑重道,“我固然心软,但也不会给一个人太多机会。” 知道石聆这是变相认同了“袁清”等同于“王焕”这件事,王焕心里松了口气。 “机会这种事,一次就够了。”王焕承诺道。 石聆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最终,两人在城外找到一间简陋的店家,总算不至于风餐露宿地熬过这一夜。不过那与其说是客栈,还不如说是草棚,王焕把好一些的屋子让给石聆,自己住在隔壁。墙壁薄的仿佛一根指头就能捅漏。石聆在墙这边敲了敲,很快就听见那边也回应似的敲了敲,不由莞尔。 很快,石聆便睡去,梦里,她看见王莞依偎在一个人的怀里,眉梢眼角全是幸福。石聆还想与她多说话,王莞却已走远。 大梦惊醒,已是晨光熹微。 京城的第一个早晨,如梦而至。只可惜再没了对重逢的期待,有些事发生了,有些人消失了,而她还在异时空漂泊,寻觅着回家的路。 这些都不是梦。 第75章 入宅 翌日清早,城门一开,王焕便策马将石聆送回京城。街上人不多,王焕用披风将石聆裹得牢牢的,又刻意将马驱得飞快。路人只道不知哪家的公子在街上策马,除了在心里咒骂几声纨绔子弟,倒不曾注意到马上还载着女子。 王焕为石聆挑的这一处院子距离侯府不远,却难得僻静,也是为了石聆行事方便。将人放下马,王焕才注意到石聆脸色不怎么好看。见小姑娘神色困顿萎靡,捂着嘴巴,他心下了然。 大门早已打开,腊酒一听到门房报信就赶紧出来,看见石聆的面色更是大惊。 “袁……世子,掌柜的她……” 王焕示意:“去给你们姑娘倒些茶水,要热一点的。” 腊九恍然大悟:“热水?懂!” 他记得掌柜的上次肚子疼不是这个日子,不过程姑他们说过,这个“日子”也不总是准的。 对于自家伙计大到天际的脑洞毫不知情的石聆接过茶水灌了一口,脸色稍有缓解,正要说话,却听王焕又道:“叫厨房弄些稀粥小菜,给你们掌柜垫垫胃,她饿坏了。” 石聆脸色一窘。 什么饿坏了?她明明是晕车,不,晕“马”。纵使王焕已经十分小心,马背到底颠簸,她胃里着实翻江倒海。 见石聆不做声地进了屋,腊九偷看了一眼身份已然今非昔比的王焕。他还有些难以相信,袁掌柜居然会是堂堂淮阳侯世子,是莞姑娘的兄长。 王焕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禁笑道:“无妨,人前还叫我掌柜的吧。我鲜少以世子的身份示人。” 毕竟,他的名声在京城着实响亮。 见王焕语气如常,神色和煦,还如从前一般,腊九提着的心略微放下一些。想到石聆没吃饭,世子当然也是,腊九忙道:“厨房那边我已经吩咐了,世子不如也用个早点?” 王焕刚点了头,就听石聆的声音自内室传来。 “世子公务繁忙,哪有时间留下吃饭?腊九,不可强人所难。” 腊九哑然。 请人吃饭,是强人所难吗? 腊九习惯性地以眼神求助于旧主,王焕却苦笑着摇摇头。 “你家掌柜的正在‘生气’,我还是先走了。这两日你先稍作休整,到附近逛逛亦可,有什么需要就和初十说。” 王焕对腊九说着,人却是朝着屋里。 “不用休息了。” 果然,脸色稍好的石聆在似玉的搀扶下出来,没好气地道:“又不是来玩的,哪有那么娇气?不然你这院子我也不敢住了,房租就按市价交吧?” 王焕了然,他最知道石聆这不爱欠人情的倔脾气,立刻道:“你放心,店铺的事,我会叫各家掌柜前来拜会,他们也需要时间,大概要明日才能过来。到时候你随意安排即可。” 王焕说完,就这样和煦地看着她,让石聆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随你。”石聆见他不动,又补了一句,“多谢,不送。” 这下淮阳世子没法装傻充愣了,看着石聆的背影,王焕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看日头,叹气地回身。 “腊九,去厨房给我拿些包子馒头。” “啊?”腊九有些为难。 虽然对方是旧主又是世子,不能得罪,可是掌柜的都说送客了,他要是冒然把人留下,这…… 王焕白了他一眼,心智这小子是彻底成了石聆的心腹,叹道:“我打包路上吃。这个时辰上哪儿吃饭去?” 日上三竿,家里灶台熄火,街上铺子收摊。总不能让他为了个早点去酒楼吧? 这丫头,可真会出气! 石聆用过些清粥小菜,又休息了一个时辰,这才恢复了精神。 她叫腊九去收拾账本,自己在似玉和初十的陪同下将王焕准备的这栋宅子里里外外参观了一圈。“袁清”安排事情向来可心,叫人挑不出一点病来。就说这院子,宽敞,却并不是夸张的大,精致,却并不奢华。格局清晰实用,最重要的事,院子与锦绣坊有些相似,让她很是熟悉,关起门来,就仿佛还在晋阳一般。 “大姑娘,这些都是我们世子亲自叮嘱的,喏,你看这迎春花,多喜庆,是世子花了大价钱,特意从城外移过来的。”初十神采奕奕地给石聆解说,可惜对面的两个姑娘都不是很捧场。 石聆依旧是万年面瘫,难得似玉这个小地方出来的丫头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初十难免觉得有些扫兴。 “大姑娘,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就跟我说,我再去安排。世子还交代了,您要是不满意,就全拆了重建。” 真是豪气啊,这种话也说,就不怕她真的找麻烦? “这迎春花市价多少?” 初十被问住,这个……他还真不清楚。 倒是似玉不紧不徐地道:“回姑娘的话,大概是每株十五到四十五文,依照品相不等。眼下是迎春花花期,所以还要便宜一些。不过这园圃不小,这花儿开得也好,全下来少说也得三十两左右。” “胡说,我们世子单是移植的工费就给了一百两呢。”初十怕石聆不信,还强调着。 “……败家子。” “啊?”初十一愣。 “我说你们世子是个败家子,”石聆侧过头,想起之前那些传言,再联想王焕其人,不由失笑,“外头是不是这样说他的?” 很准确。 好歹跟她学了那么久的账,结果就做出这种生意来。只愿意对姑娘动心思,却不愿意对钱过脑子。作为姑娘,她或许应该感动,但作为老师,她深深地为这个不成器的学生感到头疼。 初十见石聆不领情,有些为主子不平:“大姑娘,您怎么也听外面那些闲话,我们世子人可好了!您与他多相处久知道了。再说,他如此费心,还不是为了让您高兴。” 石聆不怒反笑:“你们世子人好不好,和他会不会算账没有关系。” “大姑娘……您是不是气世子隐瞒身份?”初十想到外界那些不利于王焕的流言,便很是气愤,“世子隐瞒身份也是有苦衷的。都怪那该死的国师,污蔑我们世子是什么灾星,害得老爷夫人对世子都……如今世子真心待您,您还这样说。” 石聆沉默不语,似玉却站了出来。 “你这是在说我们姑娘不是了?被骗了当然会生气吧?越是和你们世子好,被隐瞒了真相才越会伤心难过吧?你们世子有苦衷,怎么就说得好像都是我们姑娘的错了,我们姑娘就活该被瞒着?被你们耍?” 似玉这一连串说得初十目瞪口呆,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他只是觉得石聆平日没什么脾气,心里有话便说了出来,并没有半分指责。 “大姑娘,您……”初十偷偷地瞄了石聆一眼,“您伤心了?” 伤心就是说明在乎吧? 他们世子这些年没见对女孩子上过心,好不容易有个石琮秀,他可得帮世子看紧了,尤其不能让隔壁的安阳世子给叼去! 石聆却看着迎春花恍惚一阵,被初十一叫才回过神来:“什么?” 似玉用巴巴地,怜悯地眼光看着她,道:“姑娘,您是不是可伤心了?” 石聆一怔,想起王莞墓前,苍凉心境,不由点点头。 “是啊,伤心。” 原以为在这时空遇到了知己,却发现知己并非自己所想的人。 一直以来承受的最好的那份善意突然没有了,那个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一起相处了那么久,彼此真心相待,怎么会不伤心啊。 见石聆露出落寞的表情,初十却张大嘴巴。 原来大姑娘被伤得这么深,这……难道也是用情至深所致? 好不容易把语无伦次的初十打发走,似玉围着石聆跺脚。 “姑娘,你怎么也不说他两句,就知道跟你诉他主子的苦,你难道就好过了?” 石聆看向似玉,道:“我的确是比王焕好过。” 所以他们要说就说吧。 似玉咬唇道:“姑娘,您是不是心软了……” “没啊,我还在生气呢。” 这哪里是在生气啊?明明一直都在帮那个淮阳世子说话,似玉无语。 “我真的生气,你看,我都没留他吃饭。” “就这点儿啊?”似玉简直要仰天长叹。 “是啊,我太好说话了吧?生气都不像生气的样子。”石聆别过头,“出了那样的事,我都这么难过,他那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根本就气不起来。 想到王莞会怎样在两人之间劝说,她就生不起气; 想到这一年他是怎样压抑着心情安慰她,任她误会下去,她就没法生气; 承认吧,她根本就没生气,她只是不甘,不甘被这样骗了一年,不甘没能在他最辛苦的时候帮上一把。可是连这一点不甘,都被最后那一丝难以言说的酸楚给抹得不剩。曾经听人说王焕的事,像是听旁人故事,如今想到这些事都发生在袁清身上,才觉得这写故事之人有多可恶。 石聆不知不觉摸上腕间的镯子。 这显然是他的东西。可是这么还给他,他会不高兴吧? 但终究要还的。 那就……下次吧,下次。 “姑娘,姑娘?”似玉有些不甘心地道,“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石聆看向这个初来京城,却浑身是胆的小丫鬟,突然问道:“你好像很不喜欢淮阳世子?” 似玉立即站直身子:“怎么会,我只是替姑娘生气,替姑娘不值!” 这话似曾相识呢。 石聆微微一笑:“赵六是什么时候买通你的?还是说,你本来就是赵六的人?” 似玉身子一僵,张大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没有了,我要写写写,写写写!qaq 第76章 卧底 怀疑似玉并不是最近的事,只是摸不清她到底是谁的人。 她曾私下问过她的奶娘桂花婶,杨氏的院子里的确有一个叫阿花的姑娘,但是早几年已经嫁人,现在的阿花是韩氏三个月前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 似玉显然在撒谎。 不过,这也可能是韩氏教她的,获取石聆信任的手段。石聆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后来,韩氏底牌用尽,依然不见似玉有所动作。 不是韩氏的人。 那么,似玉会不会和她的身世有关呢?会不会和那大和尚一样,是有目的出现的? 很快,石聆又失望了,因为似玉的主子“出现”了。 赵幼贤不仅快速地掌握了她离开石家的时间,更连路线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最要紧的是,一路上,似玉对赵幼贤太过避讳,连石琮蕊都会对这位安阳世子好奇,似玉一个乡下丫头居然能做到视而不见,十分刻意。进京以后,似玉更是对京中的地形和市价熟悉异常,好似久居于此。加上似玉对淮阳世子那与赵幼贤如出一辙的敌意,她的来历不言而喻了。 之所以仍旧把她放在身边,一是她察觉到这个小姑娘也只是个传话的,她并没什么怕人探听,今日她处置了,保不齐明日赵六还会塞别人来;二来,她身边确实缺个人,似玉能潜伏到她身边,至少伶俐,还是可用的。 此刻摊牌,石聆也在看着似玉的反应。 似玉对着石聆愣了一会儿,似乎手足无措。她的身份被拆穿了,这下主子不会要她了,姑娘也不要她了,她丢了活计,也丢了身份,以后不管是阿花还是似玉,她都不能再当了。即便回到郡王府,她也会被其他姐妹嘲笑,排挤,沦为丧家之犬,从此失去恩宠,失去信心,最后自暴自弃,郁结于心,孤独地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似玉越想越怕,最后竟是一跪,在石聆的愕然中“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姑娘!姑娘你不要不要我!呜呜似玉知道错了,似玉再也不敢了!姑娘啊啊啊啊啊——” “停。”石聆在她眉心一点。 她倒是没想到似玉会是这种反应。 “你的身份暴露了,赵六会杀你吗?” 似玉想了想,可怜兮兮地摇头:“应该不会,世子不乱杀人的。” 主子大概压根不会搭理她。 “那你哭什么?” “她们会嘲笑我的,哇——” 石聆皱眉:“谁?” “王府的春华,秋实,夏雨,冬雪。” “听起来像四个有身份的大丫鬟。” “她们就是大丫鬟。”似玉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四个丫鬟就是郡王府权力的顶峰了。 “你呢?”赵六会派似玉来卧底,说明似玉也是个很可靠的人吧,至少得是个心腹什么的。 “我是厨房烧火哒……”似玉小声地说。 得,还是个粗使丫头。 这情节她也是看不懂了。 “赵六派你来是干什么的?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问她。” “我说我说!”似玉十分积极,对于轻易地背叛主子丝毫没有犹豫,“世子说要我去王府接应您,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有事自会来问我,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就这些?”石聆也有些意外。 “是,世子特意叮嘱了,不许打扰您,也不许……刺探您。”似玉说着,眼底又挤出两滴眼泪,“呜呜姑娘,都是似玉的错,似玉就想为世子说两句好话,没有别的心思,姑娘你不要赶似玉走呜呜呜……” 冒着暴露的危险也要为主子说好话,又能在紧急关头把主子卖得彻底……这丫头逻辑也不是一边混乱。 “好了,你起来吧。”石聆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人动不动就跪,她道,“你为什么想留下?” 她们相处时间不短但也不长,应该还不到主仆情深的地步。 “世子说了,只要我跟着姑娘,就能实现我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当世子的小妾!” 噗! 石聆猛喷了一口茶水,再看似玉,那傻丫头还状若无辜地看着她。 “他答应你了?” 似玉摇摇头,认真地道:“还没有,但是这是我的目标,只要我把事情做好,世子就会答应的。” 石聆看了似玉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她问道:“似玉,你为什么这么想当小妾?你就没想过,你未来的主母也许容不下你,你也许还不如在百姓家来得自在。” “不会的!王府的小妾可自在了,吃好的,穿好的,不用干活,还有人伺候。”似玉想了想,道,“至于别人家什么的……姑娘,我是王府的家生子,从没想过离开王府,我能想到最好的结果就是当个姨娘了。” 石聆静默半晌。 “你这想法,别人知道吗?” “都知道啊?”似玉是个坦率的人,她的志向也很是磊落。 “你家主子送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叮嘱什么?” 似玉点头:“说了,跟着姑娘,好好混!” “他说过什么时候让你回去吗?” 似玉摇头。 石聆无语。 这丫头,根本就是被郡王府赶出来了吧? 似玉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地留在了石聆身边,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以后就算赵幼贤发问,似玉也不许告诉他关于石聆的事。石聆原本想用这个条件把这丫头逼退,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痛快地让她替赵六感到心塞。 似玉说,主子本来就让她听姑娘的话,只要是姑娘的话,她都要听的。 她说的好有道理,石聆无言以对。 就好像似玉那天真的,伟大的志向——不是很懂这些古代人。 不过,为了表示礼节,石聆还是给赵六写了一封信,大意是“你送来的帮手我收下了,你不用再费劲脑汁帮这傻丫头想出路了”,算是跟赵幼贤摊了牌。她不知道赵幼贤到底想从她身上探听什么,不过与其派这么个玩笑一样的卧底来,还不如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赵六是个聪明人,应当会明白她的意思。 略作休整后,石聆没忘记自己来京城是干嘛的。她很快收到了侯府名下各家掌柜的拜帖,粗略地看了一圈,大体也看出了端倪。 原本她只是想借此缘由脱离石家,如今看来,王焕还真没准备让她白来一趟。 袁清是个理财苦手,同理王焕。 一个锦绣坊当初便被他折腾成那样,如今王家名下二十多间铺子,若是没有那些老掌柜坐镇,可以想见会乱成什么样子。 可是,也正因为有这些老掌柜在,有些事才不好做。 王焕不会做生意,但是他敏锐,他总是能第一个察觉出问题。换而言之就是,他能找到问题,但不会解答。 侯府名下铺子二十三家,其中不乏一些生意好地段好,掌柜极有手腕的。而她手上却只有七张帖子。 七张生意最为冷清的铺子送来的帖子。 其余人,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而是不把王焕放在眼里。 她所了解的“袁清”,是个不出手则已,出手立竿见影的人,而今他不加制止,多半是要让她看清情况。 有人不服他。 让她看清情景,下一步应该就是来叮嘱她放手整顿了。 王焕这是把她空降到战场上来了。 装得那么可怜,其实还是在使唤人! 一天后,石聆开始邀请送来帖子的人,一一与他们沟通了店铺的情况,并叫腊九把这些掌柜的名字通通记下来。 这七家店分别是布装,水粉铺,茶楼,金楼,书铺,南北杂货,还有一家古董行。 听起来很厉害,其实都是些边边角角的小地盘,尤其是哪个书铺,这年头书还是奢侈品,流传在市面的多是手抄本,买书的人很少。更不要说那铺子居然开在茶楼的一个雅间里,不细看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这七家店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入不敷出。 尽管这笔钱对于整个侯府而言不值一提,但是这样下去,歇业大吉也是早晚的事。而这些人递上拜帖,又哪里是因为服从王焕?不过是想把经营不善的包袱甩出去而已。他们是要给侯爷和侯府看看,他们做不到的事,你们请来的“财神娘子”也做不到。 石聆翻阅着这些严重赤子的账册,久久没有说话,等得腊九心焦起来。事实上,他也觉得这次石聆的压力太大了些。 越是跟在石聆身边久了,腊九就越知道,石聆从不以自己的手段为傲,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就是“货真价实”,做生意,这些弯弯绕绕的都是手段,归根结底靠的还是商品质量,且这个打造口碑的过程必然是长期而艰难的。 “掌柜的……要不,咱们去和世子说说?这事您一个人,也太……” “不必。” 王焕若有其他人选,也不会找她。既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么即便做不到也没什么,尽力便是。 石聆将古董那一册抽走,将剩余的六本册子并排摊开在案上,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字,看不出区别。 她对腊九道:“来,选一本。” 腊九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石聆的话,随意抽出一本,翻过来一看:“云记茶楼。” 石聆结果茶楼的册子,赞叹道—— “抽得不错。” 第77章 着手 最终,除了云记茶楼外,石聆又拿起了书社的册子,定下这两家作为着手点。 茶楼开在距离闹事较远的西城门附近,这条路是西行商贩来往必经,白日里如闹市般喧哗。道路很宽阔,两边的茶水铺子生意红火,还有各式的京城特色点心,花花绿绿,五彩斑斓,总能吸引来往客商的目光。 唯有那清雅的云记茶楼位于街角,门可罗雀,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气质。 说起来,这云记茶楼和其他铺子还不太一样,这店并非王家人所开,和锦绣坊一样,是他们买的。原本这茶楼和现在路两边的茶水摊子是一个档次,只不过摆在城门外,路过的人多,老板娘人缘好,渐渐有了些名气。 之所以侯府会买下这个铺子,还把他打造成如今的规模,要归功于一段渊源。 彼时淮阳侯夫妇刚成亲不久,十分恩爱,每逢沐休,侯爷都要陪夫人出城散心。有一次路上颠簸,车里的淮阳侯夫人十分难受。侯爷催车夫快些回城,可是马车一跑起来,夫人便吐得死去活来,最后只好在路旁的一个茶棚休息。 因为淮阳侯夫妇二人轻车简从,老板娘也没认出二人的身份,只当是过路的客商。她为人热情,又是过来人,自来熟地跟夫妇二人搭起话来,又问了夫人的症状,最后竟是一跺脚,道:“夫人莫不是有喜了吧?” 夫妇二人一听,顿时惊喜交加。因是第一胎,二人都没什么经验,闹了好多笑话,最后还是老板娘叫家里的小娃娃去城内请了一个老大夫来,给夫人一搭脉,果真是喜脉。淮阳侯夫妇喜极,当场便要给云娘子钱,云娘子哪里敢收。可是夫人对此事念念不忘,她始终觉得这孩子是沾了云娘子的福气才得来的,便叫人在城内盖了间茶楼,将经营权赠与了云娘子,云娘子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遇到了贵人。 本是一段佳话,结局也皆大欢喜,可惜后来又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云娘子固然能干,却并不懂得怎样经营这么一间庞大的茶楼,所以生意每况愈下,反不如在城外的露天铺子红火;二是,淮阳侯夫人的长子,也就是王焕的哥哥王灿,在七岁那年,失足落水,没了。 这件事不再是美好的回忆,而是淮阳侯夫人心口的疤,是众人的禁忌,没有人敢在夫人面前提起。 云记茶楼因此子而获福,也因此子而落败。 如今的云娘子,早已不再是当时那个鬓如燕尾,笑如春风,爽朗娇俏的妇人,不比那些贵妇保养得当,刚过四十岁的她面上已经有了沧桑的纹路,眉间的神采也被这些年的经营无力磨成了畏缩和卑微。 真是奇怪,分明日子过得好了,可人却仿佛再不是那个人了。 云记茶楼是侯府名下的产业,事事都要想着侯府的面子,因此茶水和点心的定价都颇高,内里环境清幽,反而与这条街上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也只有在每年进出京城的旺季时,其他铺子人多客满的时候,才会有些入账。 至于里面那书社,根本无人知晓,便是知道的,心里也只有三个字——什么鬼。 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不起眼到顾客都要问:这家店的主人很爱看书啊,你看,他每天都把书籍拿出来晒。什么?你说人家是在卖书?对不起,在下还以为他是在显呗。 云娘子是最先来拜会石聆的,书社的柳掌柜则是被她硬拽来的。那是个年轻人,比腊九大不了多少,却很是扭捏,尤其在看到石聆的年纪时,眼中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云娘子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表情也透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铺子马上就要经营不下去了,他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世子请来的帮手,原本以为定是位资历不凡,身经百战的老掌柜,眼前却只有个跟二小姐差不多大的丫头片子,其失望可想而知。 因此,当石聆详细询问柳掌柜书铺经营的时候,柳掌柜在态度上便有些消极。云娘子一开始觉得石聆只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秀,可听她问的问题简明扼要,便又想起那些关于“财神娘子”的传闻。 这小姑娘年纪虽小,但或许背后有高人指点呢? 于是在云娘子的帮衬下,石聆总算问好了书社的情况。云娘子以为她下一个该要问自己了,做好准备,没想到石聆却道:“我明白了,你们回去吧,五日后再来。” 云娘子心一揪:“石姑娘,那我呢?茶楼呢?” 石聆才反应过来云娘子是因为没有被询问而感到慌张,她柔声道:“你不用问,茶楼的问题很明显,一看便知。” “那……可有解决之法?” “不好说。” 不是“不能”,而是不好说。 云娘子想,这是委婉拒绝她的意思吧。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在野地里挖野菜,哪里懂得什么经营,便是现在,她也不懂啊。 石聆却一转头,道:“这事我也是第一次做,能不能成,一半取决于你家世子,一半取决于柳掌柜。” 被点名的老掌柜一愣,眼中有着惊愕,随即又别扭地“哼”了一声,颇有些自嘲。 “总之,你们先回去,五日后过来取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书。” 书? 这算什么办法? 石聆是打算进一批书,来吸引顾客?柳掌柜不屑地想,这样的方法他们当然也能想到,不仅想了,还做了。可事实上,书铺的问题根本不在于书的质量,而在于这条路上,根本没人看书。 他已经想通了,他这店面位置不对,再开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是早日盘出去,换了银子再去城东租一处。那边距翰林院不远,读书人也比较多。只是地盘贵了些,到时候怕依然是入不敷出,而没了侯府撑腰,他怕是要更加艰难。 看出柳掌柜的不以为然,石聆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想要做书本生意呢?” 这个年代印刷业不够发达,所以并没有“书商”这个行业,这个年轻人坚持下去到底是为什么? “我……这与石姑娘无关吧。”柳掌柜梗着脖子,没好气地道。 石聆不怒反笑:“是因为你喜欢书吗?” 柳掌柜没想到石聆会这样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没错,他喜欢书。他不为考取功名,不为著书立作,不为卖弄文墨,他只是喜欢读书的过程,他喜欢从书中汲取情绪和养分的感觉,并渴望何人分享这种快乐。他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或者说“书痴”,是这个时代的异类。女孩子对此一语道破,他感到窘迫,可是却也诧异,诧异于女孩子的眼中没有他想象中的刻薄和讽刺。 “我也很喜欢书,这样很好。” 石聆甚至夸奖了他。 “你喜欢你的工作,所以一定能做好。” 说完,石聆起身,腊九送客。 待人走后,腊九费解地问道:“掌柜的,你为何特意关照那姓柳的?” “我并没有关照他。”石聆道,“我只是鼓励他。” 虽然不见得有什么用。 腊九咋舌,那还不是关照?难道掌柜的喜欢的是这一款?手无缚鸡之力,又有点文人清高的?那他家世子可差得有点远,初十说过,别看世子平时笑呵呵的,世子是懂武艺的,而且不弱,在边州大营很有威名,连靺鞨人也知道他。只是因为这几年并无战事,所以名声未有传开;再说清高,那就更不沾边了,对待别人还有点儿,对待他家掌柜……呵呵,能出其左右的,大概也只有隔壁郡王府那位。 石聆却道:“腊九,你不觉得能坚持自己喜欢的事,很了不起吗?尤其是,这件事情很艰难,且不被人理解。可做这件事并不为任何原因,只为本心,或是喜欢,或是只是觉得他是对的,该做。” 腊九挠挠头,不是很能理解。 “有这样的事吗?” “有的。”石聆想了想,道,“只不过于我还没有找到,但我觉得有这样坚持的人,很让人羡慕。” 有不得不去看的风景,移开眼就会觉得人生都是灰色的;有不得不走的方向,因为对其而言四面皆海水,只有一条路百花芬芳,走下去,再苦再难都觉得没什么。 连痛苦都是有滋有味的。 腊九道:“如果我有这么一件事,大概就是跟着掌柜数钱,每月点账的时候,我最高兴啦!” 二人正说着,似玉从书房外进来,微微皱着眉头:“姑娘,他又来了。” “谁?” “世子。” 腊九想问是哪位世子,他家姑娘可是有两位私交甚好的世子。 石聆却并不困惑,起身道:“叫他等着,我正好有事要找他。” 还能是谁? 从似玉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不造说啥,看着这个数据感觉好无力,真心对不起这个榜单otz 嘤。 还有没收藏的朋友么?有的话收一下吧tvt 这么长的宅斗宫斗市井斗,是第一次写,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感谢你们坚持到现在》《我会努力进步的。 第78章 卖书 王焕算算日子,觉得该来拜会石聆的应该都已经来过,那么这二十多家铺子的状况,石聆应该也清楚了。 他今日来,就是听听她的想法,以及看看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 果然,那个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的冷着脸的小丫鬟进屋后片刻,腊九便一脸喜悦地出来,说石聆在书房,请他过去。 书房会面,那是要谈正事的节奏。 这个姑娘还是这么认真,对于别人的所托,永远兢兢业业。 王焕压住心里那一点点的,暗搓搓的,不为人知的小失望,前去书房和石大掌柜谈正事。 此时,石聆案上摆着三本书,一本是书铺的账本,封面平整,边角精致,,虽然只是一部账本,可足可见用心;另外两本则是她自晋阳起就一直带在身边的《行止记》和《秀丽记》,同样十分体面,看得出是一人所制。 石聆想起曾经在微博看到的一段视频,用唯美的手法拍摄了一位国外的专业书匠修补旧书的全过程,最终那本破旧的书籍焕然一新,所有的细节都彰显着匠人的工艺和那一颗爱书之心。 真是了不起,只是一件小事,可做到了极致,同样让人敬服。 王焕进屋的时候,就看见石聆在对着书出神,看清内容后,他略微尴尬。 石聆好像没注意到王焕的别扭,十分自然地道:“大体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我准备从茶楼和书铺着手。” 王焕有些意外,略微皱眉:“为什么选这两家?” “因为这是天意。” 见王焕不解,石聆道:“说笑的。” 王焕笑了。 石聆又道:“我叫腊九闭着眼睛挑的。” 王焕无语。 ——那与天意并无不同,他想说。 “总得有个开始。”每道题都不简单,每件事都很难,索性随便选,反正唯一一个成功率为零的也已经被她刨除了。 “你说得对。”王焕道。 什么事情都得有个开始,再难也得开始。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石聆抬起头,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世子,我今日想要见的人其实并非是你,而是……这一位。” 石聆一根葱指缓缓抬起,落在《行止记》的落款上,那是三个字:火奂生。 火奂,焕也。 当初真不该偷懒的,想着石聆左右不知道他的身份,就胆大妄为地把本名拿来拆做笔名。如今被当场拆穿,还真是尴尬。 对,尴尬,就好像私事被人窥见了,王焕有些理解石聆的感觉了。 王焕还不知道在石聆所在的时代,在电脑前,有许多昼夜码字的业余写手,当她们的笔名被家人得知时,也是这种感觉。 当然石聆此时是快意的。 喜欢很久的大大是自己的好朋友,准上级,心情真是愉悦,这大概是得知王焕身份以来唯一的好事。接下来,她是否该对喜欢的大大表白一番?发表一些深入而感人的读后感?再继续欣赏一下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袁掌事”百年一见的尴尬? “别紧张,我不是来催稿的。”石聆说。 王焕居然真的松了口气。 “你写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石聆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大大求不坑”的心声。 王焕觉得要是有镜子的话,他一定能看到自己的脸染上绯色了,因为耳根子从刚才起就开始发烫。他瞪了玩得开心的石聆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 这两本,原是他少年时四处游历的笔记,途中记得匆忙,用词简练,来不及斟酌,回头一看,笔锋淳朴,却也别有韵味,便没有修改。后来从信中得知石聆的身世,得知她对这个天下一无所知,便整理成册以假名送与了她。 没想到就此被记住,还不停地催他寻找下册,他只好把剩下的部分也整理了。 再多的,真的没有了。 石掌柜是一个懂得见好就收的人,调戏上级要讲究一个度。她干咳一声,正色道:“其实,我想向这位先生约稿。” 王焕一怔,微微皱眉。 石聆道:“我提供故事,借你的文笔,不需要太正式,就以《行止记》和《秀丽记》为模本,或诙谐有趣,或荡气回肠,但措辞一定要简练,不能太复杂,让人听得懂看懂。” 王焕叹息:“你以为这样很容易?我这两本,皆是将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原样摘录,连刚识字的小童都能……” “学问堪比刚识字的小童真是对不住啊。”石聆看向他。 “咳,不是这个意思。”王焕干笑一声,“人各有所长,阿聆是很厉害的,嗯,厉害!” 石聆冷哼。 看不懂没有标点符号的古代文章怪她咯?字她是认得,可是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怪她咯? 第一次觉得母语这样不友好。 “总之,我们先尝试一下。”石聆让开身,给王焕准备了笔墨纸砚,见王焕露出些不情愿的表情,她道:“我叫似玉送点心来。” 堂堂世子表示不满,拿他当小孩哄呢? 可听着石聆难得软语温言,又是铺纸又是研磨,纤细的姑娘在他身边忙前忙后,抬袖间便挥出一抹衣料上的熏香,沁人心脾,王焕不知不觉竟沉下心静,静静地听石聆的声音,石聆的故事。 然后,在一个故事结束后,他提笔,缓缓落墨。 ——多久不曾这样相处了呢,真是叫人怀念。 可惜石掌柜聚精会神地看着纸上的字迹,没看到作者大大抿在嘴角的笑意。 月上柳梢头,书房里点着一盏烛灯。 一连几日,王焕都在侯府和石聆处往来,有时实在走不开,石聆便将叙述得乱七八糟的故事写下来,叫初十送去淮阳侯府。可叹的是,不管她的叙述有多么混乱,逻辑有多么不通,王焕拆人拿回来的,都是情节有趣,文笔诙谐的成稿。 明明是自己早知道结局的故事,还能让她读得津津有味,真是了不起。 腊九已经休息了,这会儿是似玉跟在一旁服侍,她原本是来嘱咐石聆休息的,因着石聆老是说“等一会儿”,她便立于石聆身后,不经意扫了几眼案上的文稿,竟是不知不觉也看了进去。 “似玉,似玉?” “啊!”似玉猛地回过头,“到底是谁呢?凶手到底是谁?” 石聆随即失笑,这姑娘是钻到故事里去了。 也难怪似玉如此,她也是每每都被情节吸引。 “你觉得凶手是谁?” “是那个旧院子的主人吧,他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可是好人和坏人是看不出来的。”石聆提示,“也许害你的正是你以为对你很好的人。” 姑娘说得好有道理。 于是似玉狠狠地思考了一下,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她委屈地道:“姑娘,凶手到底是谁呢?你一定知道,告诉我吧!就偷偷告诉我吧!” “给我五两银子我就告诉你。” “姑娘,你说什么呢?”似玉无辜地眨眼。 “三两。” 似玉笑了:“姑娘,您又开玩笑。” “一两。” 似玉“哼”了一声:“姑娘,不过是个故事,您也太黑了,我不听了。” “五十文。” 似玉捂住耳朵:“不行不行,太贵了太贵了!” “二十文。” “十文,不能再多了!” “好,十文。” 似玉咬牙,给钱。 “快告诉我!” 石聆却将钱一推,道:“逗你的,无可奉告。” 书房里传来少女的哀嚎。 不理会似玉的抗议,石聆提笔,在卷尾标注上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建议售价:十文。 顺手做个市场调查,不要介意。 五日后,云娘子和柳掌柜如约而至。云娘子面色如常,柳掌柜倒是少了些那日的不屑与清冷,眼底多了些忐忑。 石聆将厚厚的一摞文稿交给柳掌柜,道:“这些给你,装订成册,精美一点。” 这是柳掌柜很拿手的事,自是不必多说。 他忍不住现场翻阅了一下内容,不由皱眉:“石姑娘,不知这是出自何人手笔?” “火奂生。” 柳掌柜点点头:“怪不得。先前曾机缘巧合装订了先生的书,但是因为来人特意叮嘱不可对外售卖,所以不曾留有藏本。” 看来王焕的身份掩藏得不错。 “柳掌柜也喜欢?” 年轻的掌柜点了点头,木讷的表情中甚至多了些兴奋:“先生的书遣词用句浅显易懂,又诙谐有趣,我本以为先生只是文笔卓绝,没想到还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 这样的书,虽然不会受到正统学者的认可,却可以给平民百姓带来快乐。 石聆干咳一声:“的确如此。” 能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拼凑成章,王焕可谓悟性超群。 “只可惜……”柳掌柜惋惜地看着手中的书稿,放回案上,“可惜,即便付梓成书,也是卖不出去的。” “为何?” 柳掌柜叹息道:“石姑娘,难为你为小店下了如此多的心思。只怪柳禹无能,书铺惨淡,便是好书放进去,也不过是等待蒙尘罢了。” “怎么会蒙尘呢?”石聆道,“好东西大家都喜欢。如今只是别人不知道你有好东西,你就不会做点什么,让人知道?” 做点什么?做什么? 看穿了他的心思,石聆笑道:“你是不是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 “我本来就是……” 他想说,我本来就是个读书人,可是他一未寒窗苦读,二无功名加身,他算哪门子“读书人”? “你得明白,你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读书人’,你想做的事,其实是一件商人做的事,所以,你是一个商人。” 石聆不紧不徐地道:“什么是商人呢?云娘子,你来说。” “卖货呗。”云娘子想也没想地道。 “对,就是卖货,卖书和卖茶水是一样的。云娘子,你以前是怎么卖茶水的?” “我……我就吆喝啊,路人渴了,听到我吆喝有水,自然就来了。” “对,吆喝。”石聆看着柳掌柜,笑道,“柳掌柜,你现在要学的事情,就是‘吆喝’。” 柳掌柜脸色一黑。 吆喝? 他卖的可是书啊,上街吆喝,像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 我要加油》《 第32章 炼金 玄妙道人得三清道祖指点,闭关苦修十八载,终于修成“炼金”神技。道长怜世人劳碌,奔波于俗事,困顿于庸物,不悟天道,固以此技来解世间疾苦,感化道心。 “说人话”版本就是:玄妙道人是一位高人,他觉得世人都钻到钱眼里了,都没有时间领悟道法,这实在是很遗憾啊!所以他要用这门能点石成金的妙术来拯救世界,当大家都有钱了,就不再执迷,愿意好好修道来提升自己的境界。 ——神论啊!这可真是扯得一手好蛋! 石聆目瞪口呆地听完。 且不说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点石成金之术,但凡学过一点儿经济学的都知道,货币本身只是是一般等价物,流通的货币必须要等同于市场需要。一旦货币被有心人大规模制造,那么迎接市场的就只有大幅度的通货膨胀,物价飞升,典型案例就是国民政府时期的——“一麻袋纸币买一盒火柴”盛况。 同理,金、银这些东西也不过就和最早的贝壳一样,是世人比较认同的一般等价物,金的优势在于稳定和稀少,一旦金子可以被大规模地“炼制”出来,那么它也就与石头无异。至于“拯救世人”这更是邪教的标准噱头,至少在石聆的认识中,真正有这种境界的人不会到处宣扬,只会默默做事,整天叨逼叨的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这样拙劣的谎言,为何会有这么多人上当? 看出石聆的疑惑,孙璞玉又道:“因为真的有人从白云观赚到钱。” “那些道士真的给人钱?” “给,金子、银子、铜钱都给,而且给的不少,也不知道一群道士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泰和商会内也有不少人偷偷地去了白云观,其中不乏一些店铺的掌事。 石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来说去,这个‘千金符’到底是什么?” “‘千金符’是白云观向外界出售的一种平安符,求‘千金符’需要添香火钱,钱越多,心越诚,炼金术就越容易成功。‘千金符’一旦显灵,就会‘以钱生钱’,你的香火钱会翻倍,而白云观会将钱全部还给你,所以是稳赚不赔。” 不可能。 石聆从不相信无中生有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石聆耳边一直回荡着孙璞玉所说的,关于这个“千金符”的信息。这东西的存在唤醒了她的一些职业本能。在现代,作为一个专业的投资理财顾问,她最常对客户说的话就是:不要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没有人会白给你钱。 事实也证明,利润超过7%的理财产品都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至于那些动不动把利率上调到30%又扬言毫无风险的项目,则有一个更合适的名字,叫做“金融诈骗”。现代社会互联网欺诈十分频繁,利用的便是人们的侥幸心理,很多大爷大妈老实半辈子,却没忍住一时之贪,半生心血就毁在这些骗局手中。 回到锦绣坊,石聆一进门便见铺子里气氛不对。她一看,见裁剪部的绣娘脸上一片青紫,双眼通红,小声抽泣着,程姑等人正围着她安慰。 “怎么回事?”石聆问腊九,“又有人来闹事?” “没有没有,他们不敢。是……是秦嫂子的男人喝了点儿酒,动手打人。” 石聆脸色一沉:“打人?” 喝酒就可以打人?这是什么时候的律法? 腊九尴尬地道:“好像是上个月有人怂恿秦嫂子的男人把家里的积蓄送到白云观,换千金符,秦嫂子不让,这事没成。结果这个月那人的千金符‘显灵’了,赚了不少,跑到秦家炫耀。她男人刚好又喝了点酒,觉得是秦嫂子误事,一怒之下就打了秦嫂子,还把她从家里赶出来,说要……休了她。” 千金符,又是千金符! 石聆看着哭红眼的秦嫂子,心中竟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见天色已晚,便嘱咐腊九道:“先安排秦嫂子住下。那男人若再上门,直接打出去。腊九,你明日随我出城一趟。” 咦? 石聆平日里除了必要的应酬很少出门,更不要说出城了。 “掌柜的,咱们去哪儿?” “去白云观,找玄妙道长,我也要求一副千金符!” 她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清早,石聆腊九二人便启程去了城外白云观。他们没想到的是,还不到正午,白云观门前已经人山人海,长长的队伍几乎从半山腰的白云观一直排到山脚下。 “掌柜的,咱们也要排吗?”腊九问道。 他们已经是一大早就出城了,居然还是晚了,看看道路两边和茶棚摊子,铺盖家当,前面这些人怕根本就是夜宿在这里了吧? 石聆摇头。 照这速度,排到晚上他们也不过能到山腰而已。石聆走到队伍旁,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顶着烈日拄着拐,佝偻着腰排在队伍中,身边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小丫头很是乖巧,拉着婆婆的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排队。 石聆上前,拱手一礼,道:“婆婆,请问这里排队的人,都是为了见玄妙道长吗?” “我们是来买千金符的!”小丫头抢在婆婆前面回答。 “二丫!”婆婆瞪了孩子一眼,又打量了石聆一番,见她虽面无表情,却目光耿直,不似坏人,便道:“玄妙道长是得道仙人,哪是我等可以拜见的。老婆子来此,不过是给白云观添些香火钱。” 石聆垂眸:“这白云观香火如此鼎盛,想必定是十分灵验。” “这……”老婆子似有些为难,“年轻人,我看你像是外地的,不妨告诉你吧。其实半年前白云观还是个破落道观,里面总共不到十个道士。自从玄妙道长来后,白云观的香火才鼎盛起来。我们这些人大老远地来排队,倒也不求什么,只盼道长心善,赐我们一张千金符,待灵符显灵,也好给我这小孙女儿攒一匣嫁妆。” 那婆婆神色虔诚,似是对白云观点石成金之术深信不疑。 “这千金符……当真如此灵验?” “自是,况且这千金符也不是人人能求的。若是心不诚,道长是不会赐符的。” “何为心诚?” “这……”那婆婆看向石聆身后,一指,“喏,那便是心不诚之人了。” 石聆顺着所指看去,见一衣衫褴褛的乞丐被从山门口推了出来,地上还散着一把铜钱。那乞丐身后,两个小道童恶声恶气地骂道:“臭要饭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二十文也敢来求千金符,这点钱连副棺材都买不了,还是回去给自己买副席子,趁早投胎去吧!” 修行之人本应守戒修身,沐浴德行,这两个小道童满嘴贪嗔,一身戾气,哪有一丝慧根?石聆正要上前,却见有人走在了她前面。只是那人却不是对着小道童,而是对着乞丐,道:“这位仁兄,你都已经如此落魄,还想着给三清道祖添香火,未免太有心了吧?” 石聆皱眉。 这声音似在哪里听过? 那乞丐被如此讥讽,竟分毫不怒,好似没听到似的又回去求那两个小童子:“仙童!仙童留步!求仙童赐千金符,求仙童赐千金符!” 那管闲事的人见自己就这么被无视了,不由恼怒。 “喂,叫花子!你傻了吧?人家不要你还非给?你饭都吃不上了,还上什么香啊?” “你懂个屁!”那叫花子急得眼红,也顾不得眼前这人是否是他能得罪的,蛮横地道,“只要有了千金符,谁他娘的还用要饭!求道长赐福!求道长赐福!” 那人还要再说,后面的人却有些不耐烦了:“前面的,你到底完没完,我们都排了一天了,你要是不进去就赶紧走!” “就是,叽叽歪歪一看就不诚心,得了千金符也不灵。” “这种人,道长根本就不会赐他千金符……” 后面队伍的不满声一浪高过一浪,那管闲事的人很是生气,回头嚷道:“吵什么?什么玩意儿,小爷就是来看个热闹,不就一张破纸,小爷还不稀罕呢?” 说完一转身,居然真的离了队伍,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下山去了。只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在一边看热闹的石聆时,脸色顿时多云转晴,一张俊脸晃得石聆睁不开眼。 转眼间,那公子哥儿已经追了上来:“你是……是你!” 这招呼打的够奇葩的……石聆背过身去。 那人却不依不饶:“哎,你不记得我啦?上次在茶楼我们见过,我还帮了你忙呢?你怎么不说话?哎,你为什么不理我呀,你……” 见石聆要走,那人伸手去拉他,腊九一连忙冲到中间去:“这位公子,有话好说,动手动脚成什么样子?” 那华服公子哥儿一愣,重又打量了石聆一番,突然又咧嘴一笑:“哎呀,你今天是个女人呀!” “噗——咳咳咳!” 没等石聆说话,腊九先呛着了。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今天是个女人”,他们家掌柜“每天都是个女人”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出现了新朋友,开心!欢迎跳坑,也感谢小伙伴的地雷》《 这文一直冷飕飕的,收藏不到60个,我猜想真正追问的大概也就二十多个读者……吧?这么小的基数,小伙伴愿意每天来留下只言片语,上官真的特别感激。 嘛,人少不要紧!你们爱看就行!后面的路还很长,努力创造精彩,希望能和大家一起走到完结》《 有感而发,么么哒! 第79章 说书 西城门连着雄关道,是从边州乃至异域往来明珠朝京城的必经之路。近年来边关无战事,又逢风调雨顺,百姓也从十多年前的战乱侵袭中逐渐恢复安居乐业的状态。京城是明珠朝经济政治中心,是北方最繁华的城市。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客商从南至北,争先恐后的来北方开辟新的市场。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城内,这是一辆商户规格的马车,但守城的卫兵对其很是尊敬,几乎没怎么盘查便放行了。 马车轻车简从,并没有带过多的货物,马匹缓步前行,赶车人悠然靠坐车前,并不着急。 “老爷子,京城到啦,咱们是直接回府,还是逛逛?” 车内,一个管家样子的中年人对正座上闭目养神的老者请示。 “有什么逛的,每一个省心的,回吧。”老者眉间褶皱,烦心事都印在脸上。 那管事见了,不由也叹了口气,好言道:“老爷就不要生气了,大爷和少爷都不是不懂事的人。大夫人是有些胡闹,少爷心中总是清楚的,毕竟这是他的亲事。少爷是您自幼看大的,他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可是阿棋到底年轻!” 这车中唉声叹气的,却不是别人,正是刚从晋阳归来的“财神爷”孙鑫老人。 原本,出了正月,孙老推了京城好友的宴请,坚持要回家过寿。一别小半年,他也有些想念他在晋阳的老朋友小朋友们。且如今,京里也有人陪他玩跳棋了,他棋艺突飞猛进,正想回去找石家琮秀切磋一二,同时心里也难免想着,自己那大孙子不知和那姑娘有什么进展没有。 孙鑫是白手起家,他心中自是没有任何门第之见,何况石琮秀这孩子聪明,有手腕,难能可贵的是又有原则,有良知,他看着喜欢,也顺眼,若是能嫁入孙家,对于孙家绝对是好事。他这个孙子,虽然是他带大的,但是于经商上面其实没有什么天赋,靠着几分刻苦,守住祖宗基业尚可,若想将孙家继续发扬光大,恐怕是难。若是有石琮秀助他一臂之力,倒是可以让他日后撒手时也多安几分心。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个儿子会糊涂到这地步,居然任着那无知妇人在中间玩弄心计,挑拨良缘。若单单如此也罢了,偏偏白家如今出了事,人家把女儿托孤到家里来,他那大媳妇又来翻脸不认人,嘴脸实在难看。他那孙子脑子最是古板,即便一开始有些叛逆的心思,如今到这份上,也做不出不认这门亲事的事。被他娘这么一闹腾,那孩子居然一赌气,就这么将亲事认下了。 那白家姑娘他也看了,美则美已,不过到底是朵温室的娇花,经不得风雨。他孙家如今虽不缺富贵,但欠缺根基。如今朝局不稳,天下无事便好,若一朝形势动荡,孙家这样有钱无权的富商,首当其冲地会成为朝廷嘴里的肥肉。 孙家需要一个厉害的媳妇,一个经得住风雨的女人。本来老天垂怜,人选已经出现了,现在被那个草包儿媳妇搅和了,孙鑫心里自然郁闷,连带着看着委委屈屈的孙子也生起气来,过完寿便回了京城,一日也不愿在家里呆着。 “老爷,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那白姑娘也挺好,知书达理,温婉可人,难为她一个弱女子,家逢变故,还能保持这份平和,可见苗子是好的。”管家继续劝慰道,“至于旁的,日后再慢慢□□便是,有谁生来就什么都会呢?琮秀姑娘那样的,毕竟少。” “你也知道不好找?那为什么遇见了还不能抓紧?”孙鑫真是越想越气。 “这……”管家有些为难,“缘分这事难说。况且我看那琮秀姑娘心不在少爷,倒是和老爷您很是投缘,即便做不成咱们孙家的媳妇,也是一份交情摆着不是?” “唉,”孙鑫叹气,“我总觉得这事有些对不住她。” 说到底石聆并不欠孙家什么,在“平安方”这笔生意上,石聆反而对孙家有恩。 是他那儿媳妇魔障了。 孙鑫听着京城街道上几十年如一日的喧嚣,总觉得前方的人潮鼎沸了些。 “老马,前面是有什么热闹吗?” 车夫听到车内人的呼唤,应声道:“老爷,前面是云记茶楼,今儿他家生意不错。” “云记?”管家和孙鑫对视一眼,“那是淮阳候家的吧,不是快倒了么?怎么又活了?” 这种让不景气的生意起死回生的事,让孙鑫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个小丫头。 不过,哪会这么巧呢?老爷子苦笑着摇摇头,刚还说儿媳妇执迷不悟,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也是魔怔了。那小丫头是有几分本事,但也不至于天底下了不起的事都是她做的。 由于孙鑫发了话,这会儿马车已经停下了。车夫老马下去打听了好一会儿,才满头大汗地从人群里挤了回来。 “老爷,是茶楼里新来了位说书先生,讲得是少年捕快破案的故事,咱们从来没听过这么稀奇的事,大伙儿都是来听故事的!” “故事?” 孙老爷子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随即失笑:“一个故事,就把这茶楼救活了?” “还有书铺,”老马道,“这茶楼的雅间里,开了个小书铺,听说这上面的故事,都是那些书里头的。那说书先生每次讲到关键时刻就不说了,着急的人便自己去铺子里买书,偏偏那书很是金贵,一天才卖十本,晚了就没了。” 孙鑫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 “有趣,走,我们也去看看。” 云记茶楼在这条街上算是老店了,至少孙鑫将产业矛头对准京城的时候,它就已经落在了这里,生意不红不火,但因着侯府的支撑,倒也不至开不下去。只是后来,出了一档子事,云记茶楼不再受侯府待见,侯府也任茶楼自生自灭了。 至于茶楼里的书肆,他之前倒是从未听人提过。 有这么个地方吗? 他在京城人脉甚广,有这么有趣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是最近开的? 孙鑫进了门,立即见一个爽朗妇人忙前忙后的张罗着。听说云记茶楼的老板是个女人,这应该就是当初靠着茶水铺子远近闻名的云娘子。 这条街上不认识孙鑫的人少之又少,伙计一看老爷子进门,立刻吆喝一声迎上来,引着孙鑫等人入了楼上雅间。 虽说是雅间,但其实并不密实,只隔着一道帘子,丝毫不影响听书。一楼的中间有个台子,说书先生就坐在正中央,口若悬河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离奇的故事。 管家一看清来人,顿时失笑:“这不是那算命的李三吗?他怎么来说书了?” 这李三身无长物,只有三寸不烂之舌,靠着在街头摆摊算命为生,曾经还因为乱说话惹过事。云娘子把这个市井无赖给挖过来说书? 别说,倒也合适。只是这孙子十句话九句是假的,大字不识几个,他哪儿来的故事? 外面听来的? 不像,管家听了一会儿,确定这少年捕快屡破奇暗的故事他从未听过,其构思之绝伦,包袱之精妙,绝不可能是李三这等人物所想。 “老爷,您看这……”管家话音未落,就听隔壁雅间的声音传来。 “这么明显,还有什么好猜的,那婆娘肯定是凶手!进山洞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个,不是她还能是谁?”一个大汉嚷嚷道,“无趣,太简单了,换一个换一个!” 李三抬头看向二楼,殷勤地一笑:“这位爷好直爽,可惜您猜错了,不是她。” “哈哈,傻了吧?告诉你,杀人的是那婆娘身边的小丫鬟。”嘲笑人的是二楼对面另一雅间里的年轻公子。 “不可能!丫鬟根本就没进山洞。” “怎么不能,你想想,是谁怂恿这老爷进山洞的?显然一切都是她布置好的。” “可是丫鬟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她一个小丫头,哪有力气拗断一个男人的脖子?老爷死的时候可是身首异处!” 楼下人一发问,立刻有人连声应和。 少年公子不屑地道:“这有何难,只要提前在山洞里系好韧性好的丝线,山洞里漆黑一片,根本没有光亮,在马车冲进去的时候,速度飞快,这时候如果脖子刚好装到那细线上,可不就是身首异处。” “说得是啊……” 楼下众人议论片刻,顿时爆发出喝彩声。少年公子才刚得意没多久,又有不和谐的声音□□来。 “哼!柴大,当我们不知道,你昨天到柳掌柜那死皮赖脸的磨来了书,早知道结局了。如今还好意思出来卖弄,就好似是你破解了一般。云娘子,这怎能作数?” “你……”柴公子顿时脸色通红,显然没想到会被拆穿,他一拍桌:“看书怎么了,本公子花了钱买书,爱跟谁说就跟谁说,你管得着么你!” 老板娘一见两边斗起来了,强压下嘴角的笑意。这种事,最近时常发生,她早已有了应对手段。云娘子上前,板着脸道:“二位公子莫气,云记茶楼是按规矩办事的地方。我们东家之前有约在先,猜出凶手的,一律免费送茶水一壶,第一位猜出来的,免当次单。这话既然说了,就算数。” 柴公子脸上露出些得意的神采。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东家当时也说了,但凡在书肆购了书的,茶水一律打折,但同样的,也就失去了参与竞猜的资格。柴公子,咱们有言在先的,还请不要坏了规矩。您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结局才买的书,如今你舒爽了,也叫别人好好听故事不是?来人,再给柴公子上壶好茶,咱们后面还有新的,保准您没听过。”云娘子安抚了客人,又对楼下道,“柳掌柜,您看我说得可对?” 书铺的柳掌柜此刻正忙着点账,年轻人一改之前的拘谨,笑呵呵地道:“正是,正是,后面还有很多,李三先生,继续吧?” 李三在市井混迹多年,何时受过这般瞩目。一句恭恭敬敬的“李三先生”,顿时叫的他热血沸腾。 “来喽,您听好吧!”扶尺一拍,李三扯开嗓门。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我们书、接、上、回……”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到明明在帮点击却持续不涨的问题,应该已经不是文案的问题了,所以作者考虑要改个书名。 可能会改一个通俗的网文风格名字,大家到时候不要找不到噢。 如果实在找不到,搜索“上官春水”就好。 虽然说数据只是一方面,但是尽可能的,还是想把自己的文字推荐出去,毕竟编辑一直给榜单0v0希望大家理解! 第80章 旧友 李三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一张嘴,舌战莲花,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樂文小說|这故事本身也有趣,他们从未听过,且处处留着悬念,叫人目不暇接。偏偏被勾得心痒的时候,李三就不说了,一定要将谜底放到明日。 等不及的,简单啊,去卖书,书肆就在一楼,书册包装精美,价格公……好吧,其实不太公道,比外面还要贵上四五文。总之,有钱的就买书,没钱的乖乖等到明日再来喝茶水,两不耽误。 好一个一石二鸟,竟是把一个快倒闭的茶楼和没人知道的小书肆都给救活了。 管事听了一会儿,不由也眯起了眼睛:“老爷,您看这事……蹊不蹊跷?” 孙老笑了:“当然蹊跷。这幕后藏着高人,就不知道老朽可有幸见上一面。” 管事一怔:“您是说……” 难道是…… 这手法,这新奇劲儿,果然很让人熟悉,再看老爷子的表情,□□不离十了。 管事失笑:“不会这么巧吧?” 孙鑫老爷子却看向楼下,角落里那一抹不起眼的水色青衣,于喧闹中格格不入的气质,还能是谁? “来人,”孙老爷子叫了门外的伙计,自袖子里掏出一枚玉制的棋子,“把这个交给楼下那位姑娘,就说晋阳孙三金,请小友雅间一叙。” 管事看着伙计跑去的方向,有些不可思议。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样都能碰见,这姑娘和老爷子还当真是有缘。 看到这枚棋子,石琮秀也是意外。 她抬头向雅间望去,一眼便看到了立于天井边,正在与她打招呼的孙家管事,石聆昂首示意,朝楼上走去。 “姑娘,那是什么人?” 石聆不语。 似玉一见,立刻闭嘴。 “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石聆自然知道那雅间之中坐得是谁,只是不知道是孙鑫本人呢,还是孙家的别的什么人。 略一犹豫,石聆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便是孙璞玉来了又怎样,自己也不是没对他放过狠话,这会儿又尴尬什么呢?石聆挺直背脊,由着似玉打起帘子,见到室内只有孙鑫一人,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却也提了口气。 “孙老。”石聆施礼,态度恭敬,“不知三金先生驾临,有失远迎。” 时隔半年多,又见这个小姑娘,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那时候石聆对万事万物都透着探究和防备,亦步亦趋,仿佛总在思索些什么。如今再看她,气质沉稳许多,且双目清澈,俨然已经不再迷惘。 只不过,那也不再是十六岁少女的眼神。 不知道这小女孩子又经历了什么,让她这般快速的成长。 孙鑫道:“丫头,坐,真是好久不见。” 石聆颔首:“是,好久不见。” 对于孙鑫,石聆是既看重又敬仰的,当初她浑浑噩噩,全凭着本能办事,难免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多亏孙鑫老人点播提拔,让她受益匪浅。 看着日益成长的石聆,孙鑫越发为自家孙子感到惋惜,他叹道:“石家丫头,不瞒你说,我是从晋阳回来,路经此处,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那儿媳妇……惭愧啊。” 石聆有些意外孙鑫居然会首先提起这件事。 “这话从何说起,孙夫人所为,皆是爱子之举。” 说真的,孙夫人其实只是单方面的厌恶她,若真说对不起,孙夫人对不起的其实是白家母女。不过也正因为她的赌气之举,反而救了白瑞娇一命,这其中因果,也难诉说。 孙鑫却道:“难为你能不计前嫌,帮阿棋渡过难关,原本以为你们……” “孙老。”石聆打断他,“我与孙棋只是朋友,我助孙棋过关,正如孙棋于我同样有恩,互相照应而已。付出都是相互的,孙老对晚辈的提点,晚辈同样铭记在心,若他日有用得上的地方,石聆不会推辞。” 孙鑫见石聆坦诚,这才相信她当真是不介意,又听着姑娘后面的话,越发觉得是个难得纯良孩子。 他笑道:“对,你说得对。倒是不透彻了!哈哈哈!来,你我久别重逢,今日你可要陪老儿我好好杀上几盘,阿忠,把我怕车上的棋盘取来。” 石聆失笑。 这老顽童,他那宝贝似的玉棋盘居然还随身带着,也不怕磕了碰了。 只是面对这个满是善意的老人,石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定当从命。” 几盘棋下来,雅间内拘谨的气氛一扫而光,一老一小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孙家的时候,一边下棋,一边谈天说地,好不惬意。 孙鑫放下茶水,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茶水,真是不错,初品尚不觉得,这会让倒是神清气爽,唇齿留香。” 说罢,老者抬袖,放下一子。 管家道:“老爷,这是普通的毛尖儿,咱们家里也有。您爱喝,我回去给备上。” “不一样,毛尖儿我怎会喝不出来?” 石聆笑道:“茶叶是普通的茶叶没错,只是这沏茶的水,是四月天里山间桃花瓣上的露水,是云娘子每日上山收集的,很是辛苦。” “山?可是翠叠山?” 京城附近,来得及清晨往来的应该只有这一处。 “正是。”石聆颔首,“怎么,孙老也知道?” “那是自然,翠叠山上的万慈寺是我朝大国师当年出家的地方,听说他就是在这座山上得窥天机,有了今天的成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翠叠山上的露水,必然也沾了佛门的灵性,果然是好东西。” 石聆不知想到了什么,沉思半晌。 突然,她道:“这位大国师,很有名望吗?” 这一问,不仅孙鑫,连着管家阿忠也是愣住。 “你居然不知道?”孙鑫略微皱眉,“这位大国师可不只是有名望这么简单啊。” 据说,这位大国师乃是万慈寺前任方丈玄正大师转世,生来手中便握着舍利,开口便会诵经,十三岁便独自游历天下,以慈悲心肠渡人无数。而后他又未卜先知地算出了正光年间的旱灾,救下江南田地万顷。那时候明珠朝战乱方歇,百姓才刚得回田地,正是努力耕作,休养生息,蓄存国立的关键时刻,若是旱灾引起动乱,蠢蠢欲动的靺鞨人很可能去而复返。大国师折损自身寿命掐算天机,救苦救难,实由匡扶苍生社稷之功。 “真有这么厉害?”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对这些事件的科学性抱有一定怀疑。但是如今连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稍微有那么一件两件科学解释不了的怪事似乎也说得通。 “大国师此人,视功名利禄如浮云,先帝和新帝都曾重赏国师,国师却一概退回,冒着惹怒天家的危险也绝不收一分一毫,这大国师的名头,还是当今圣上硬塞给他的,目的是为他能自由出入宫中。只不过大国师一年到头,鲜少在京里,便是圣上要找他,也要费些工夫。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神?” 石聆点头:“是。” 怪不得他一句话,就让王焕倒霉了半辈子,后面也很可能继续倒霉下去。神是很神,就不知道是真神,还是“装神”。 石聆不由联想到自己正在寻找的那位大和尚,同样是出手相助,不收分毫,是巧合吗?可是若这两者真是一人,这大国师的名头这样响亮,王焕没有道理这么久了还找不到线索。 “不知这位禅师法号为何?” “大国师法号,罪我。”孙老笑道,“一个做了这么多好事的大善人,却自诩有罪,自号‘罪僧’,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本就有缘,何许化缘。 ——贫僧已对施主亏欠良多,罪孽深重,不敢再受一恩一惠。 “罪我”禅师? 石聆默默凝眉。 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一味地给自己定罪,全天下的人都在感激他,他却坚持以“罪僧”自称,莫不是……心里面有亏心事? 石聆点点头:“有趣。” 她放下最候一枚棋子,微笑着看着因分心而上了石聆当的孙老。 “孙老,承让。” 有趣,当真是很有趣。 孙鑫这个老顽童一直拉着石聆下到黄昏时分,最候还是管家好说歹说,才劝动了他老人家离席。 见孙鑫走了,云娘子和柳掌柜连忙迎上来。 如孙鑫这样的人物,便是云娘子和柳掌柜也是知晓的,如今见他居然与石聆相交甚笃,都不由吃了一惊,对于石聆这“财神娘子”的本事也更是信服。 当初石聆说出这个办法,她们本来还觉得不太靠谱,如今看到茶楼火了,书肆活了,这才知道自己是请来了真神,对石聆早已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柳掌柜,在从似玉口中得知这些故事背后的创作者有石聆一个时,看石聆的眼神简直都不对了,就好像夜里的猫,眼珠子发亮。 尽管石聆再三解释,这些侦探故事她也是听来的,然而柳掌柜已经听不进去了。 在选材的时候,石聆的确下了些心思。 她知道,最简单的方式是直接照搬古人的智慧,但是一来,那些诗词歌赋和名家画作一样,需要在特定的背景下欣赏,即便她拿出十首八首的绝句,也未必会立竿见影,倒不如迁就一下市场,弄一些通俗的东西。 况且,她作为一个穿越者,也是一只小小的蝴蝶翅膀,若太早把名著分量的作品搬出来,万一将来扼杀了曹雪芹施耐庵之流,那就成了天大的罪过。 最后,石聆想,既然舍不得拿先人的作品试水,就拿国外的好了。刚好她是忠实的侦探小说爱好者,于是……灵感就这样源源不断的来了。她也没想到,李三说书的第一天,就引得两个京城著名的纨绔公子哥儿为了争高下,包了当天的场子。后来这事脑开,市井小巷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云记茶楼的名声也就此传开。 这个试水的项目,就这样撞了大运,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书名已经改啦,叫做《穿越之专家嫁到》 求不吐槽,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好像稍微回了点流量(算了吧一宿能看出啥啊otz 不过,原来从前的书名问题那么大吗?写了80章才想起修改的作者也是反射弧很厉害的存在呢…… 然后,文文会继续加油的!! 欢迎新同学,拥抱老同学,谢谢各位家养以及欢迎你们也能变成家养的野生小天使!=3= 第81章 择一 回去的路上,石聆沉默不语。%乐%文%小说.しwxs 车内的似玉机灵地察觉到主子情绪有异,不由道:“姑娘,茶楼和书铺都火了,怎么您不开心吗?” 开心? 努力做的事情有了结果,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也没有到开心的地步。 这并不全是她的功劳,这里面有很大的运气。 老天把所有的条件都摆在她面前,她只是逐一利用。成功了是运气,失败了也是运气。 “还行吧。”石聆道。 “还行?”似玉对着石聆叹气,道,“姑娘,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明明办成了一件在所有人眼里都很了不起的事情,可是石聆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还行”,要她看,姑娘才是最沉得住气的人呢。 “似玉,你知道罪我禅师吗?” 似玉点头:“大国师啊,有谁不知道啊。” 她就不知道,石聆心想。 “外人都说是淮阳侯得罪了国师,国师才说淮阳世子碍主,引了天家忌讳,从而断了淮阳侯一家的前程。你说这是真的吗?” “大家都这样说,大概就是真的吧。罪我禅师是明珠朝最德高望重的人,连皇上也很敬重他的,他的话不会错的。”似玉低声道,“也许这个淮阳世子真的很衰呢,姑娘还是小心些。” 被石聆瞪了一眼,似玉低下头,主动地道:“是,我知道,这种话以后万不可说。” 姑娘和那个笑眯眯的淮阳世子果然感情不一般,都没见她这么维护过她嫁世子呢! 石聆没注意似玉的不甘,脑中回荡着似玉那句无心之语——“大概就是真的”。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那么真的假的还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全天下人都希望这件事是真的,那他自然就得是“真的”。 可是受害者本人呢? 从未听王焕提过这件事,对于这个从出生起就开始恶心他的大国师,他又是怎么评价呢? 云记茶楼的事很快便传遍京城,虽然那些故事书被流传开后,难免被这个时代的老学究们所诟病。但不可否认的事,云记茶楼的生意重新有了起色,柳掌柜的书肆也成为整个京城客流量最大的书肆。 一时间,京里识字儿的闲人们都养成了有事没事就往云记茶楼跑的习惯,即便不买书,坐一会儿,听听热闹也是好的。知名度打响了以后,很多事就好做了。可惜京城太大,古代又没有媒体,好在有哪些喜爱显呗攀比的富家公子们,消息传播的速度倒也还算可观。 之后的半个月,到大宅来拜访石聆的人多了起来。 有些是之前送了帖子,人没来的,这会儿赶忙拎着礼物来补上;有些是铺子生意本就不错,见如今风向骤转,不想出头,也不想落后的,他们虽然不求石聆办事,但是也怕日后石聆若真站稳了脚,回过头来收拾他们;还有一些,那就是铁了心不把你这个后来者放在眼里,他们多半是些淮阳侯府的老人,不少还和淮阳侯或沈国公府有些远亲,他们深知王焕在侯府的处境。在他们眼中,淮阳侯正当壮年,小妾还在一房接着一房的纳,日后总还会有儿子,王焕这个世子,也就是个临时的罢了。 所以,对于王焕和王焕请来的石聆,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尽管腊九和似玉对此十分气愤,但石聆不以为意,她只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工作。 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世界上有一部分人,是没有那么容易做到“屈服”这件事的,尤其是当他们出身富贵,一生顺遂,很难容忍自己屈居人下,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晚辈。 茶楼书肆之后的第二个试点是成衣铺和金楼,这两家之所以放在一起,一来他们都是门面,二来她们的客户群体近似,主体用户都是女性,有钱的女性。 成衣铺的辛掌柜是个圆滑且好沟通的人,有锦绣坊的名声在,辛掌柜几乎是追着云娘子的尾巴上门。这类生意石聆早已轻车熟路,她只简单的分析了市场,制定出相应的宣传促销活动,便全权交给腊九着手。 她则主营金楼。 奢饰品生意其实好做也不好做,好在淮阳侯府不差钱,金楼稍微转变了一下销售风格和服务模式,再由石聆亲自操刀炒作了一场“二女争一钗,两公子斗气一掷千金”的戏码,金楼的生意很快回暖。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是真本事了。 两个月间淮阳侯府几家不景气的铺子纷纷被注入生机,一时间河东来的“财神娘子”再次名声大噪。 这就是炒作的力量。 石聆可以厚颜地承认,关于这些名头的炒作,她多少参与了一部分,默认了一部分。她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这些事,一个有经验有视野的商人大概也能做到,但她是一个女子。在这个时代,从商的女子大多处于社会底层,她出身书香门第,又有王焕撑腰,更有之前在晋阳和唐明镇的名声。这些都为她“财神娘子”的形象渡上了一层神秘色彩。石聆通过自我炒作,将自己的名声也当成品牌来做,后面的路自然越来越顺。 她这样高调,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越是招摇,越能引人注意,越容易找到穿越的线索。 当然,这里面也离不开孙家暗地里的推动。孙鑫几乎和京城所有说得上名字的富商交好,石聆是“小财神”孙鑫再三举荐的人,京师的富商们由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惊讶,再到信服,很快便接纳了这名后起之秀。尽管石聆并没有拜托,但是孙家在这件事上着实帮她弥补了经验不足这个弱点,因而石聆也很是领情地带着礼物亲自上门拜见。 石聆在京城商界名声大噪,这本与闺阁中的少女并无关系。 但若是有人特别关注她,打探些消息倒也不难。 石琮蕊就是这样的人。 石琮蕊来京城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来她在韩家深居浅出,多少也对韩家的形势了解了一些。 韩家老太太虽然健在,但掌家之位已经交给了大媳妇,她如今缠绵病榻,退居深院,不再管事。而韩大夫人是个老好人,做事中规中矩,但凡有了矛盾,她多半是从中调停,各给甜头息事宁人。虽然韩家如今也没出什么大事,但是在石从蕊眼中,这俨然就是软弱了。更不要说韩大夫人有事还喜欢找二夫人商量。韩二夫人是诰命,在家中地位超然,韩侍郎也是人才,一副诰命没有赚给老母而给了妻子。不过韩二夫人也并不是一个强势的人,虽然韩家人处处敬着她,但至少在人前,她对韩大夫人是很敬重的。 剩下的就是韩家三房,如果说这个家表面上是大房在管理,实际上是二房在操控,那么韩氏三房就是韩家可有可无的存在。三房唯一的技能就是生儿子,大房一子一女,二房生了两个都是闺女,只有三房连着得了两个儿子,正是这几日陪伴她的韩世平和韩世清。据说这几日,三房的曲氏又怀上了,十之□□又是个儿子。 三老爷这门生儿子的“绝活”,在古代算是天大的本事了,三房的地位可以说就是被他的优良基因和妻妾们的肚子稳固下来的。 也因此,二房才有了过继一个孩子来的心思。 韩世平今年十九岁,韩世清十八岁岁,都和石琮蕊年岁相当。族长的意思是,让这兄弟中的一个和石琮蕊把亲事先定下来,等韩世平行了冠礼之后就拜堂成亲,最好再生个孙子,也让日渐虚弱的韩老太太圆了心愿。 既然是认定的儿媳妇,曲氏对石琮蕊自然多有关照,这些日子更是带着她四处交际,与京城的贵妇和千金们引荐。后来曲氏查出有孕,这事就交给了二夫人,毕竟石琮蕊将来也是有可能要韩二夫人一声“婆婆”的。 这简直就是石琮蕊梦寐以求的事,这日子太爽了,这趟京城来的真是太对了。接下来,她只要小心观察一下二夫人对韩家的这两个兄弟哪一个更中意。 依她看来韩世平的赢面大一些。本来韩世平是三房嫡长,从小培养力度就不同,三房大概是舍不得的,不过曲氏又怀了,如果还是个儿子,那么这个送到二房去,将来三房作为亲生父母也会跟着沾光。毕竟日后整个韩家都是要依仗韩侍郎的。 且韩世平性格开朗,招人喜欢,看得出二夫人也很满意;韩世清就显得小家子气了些,到底是妾生的,做事畏首畏尾。 这两个人如今都对石琮蕊这个表妹言听计从,石琮蕊已经视他们为囊中物。 这日石琮蕊与韩二夫人同去京郊踏青,回城时韩夫人被礼部侍郎夫人约走,便由韩世平韩世清兄弟二人现行送表妹回家。这会儿街上人多,骑马不便,兄弟二人便牵着马,陪着表妹闲逛。 “表哥,要你们陪我走路,真是不好意思。”石琮蕊手里玩着刚买的糖人儿,含羞地望过来。 韩世平立即道:“表妹这是哪里话,二伯母千叮万嘱,要我们无论如何照顾好表妹,表妹好,我们就好。” 看着韩世平的目光,石琮蕊脸色微红,娇俏地低头。 忽地,她看到前面的店面有些热闹,不由眼睛一亮。 石琮蕊道:“前日里坏了一根簪子,前面正好有家金楼,劳烦二位表哥陪我挑选可好?” “哎,表妹尽管挑,这簪子就当我们兄弟送给表妹的。”韩世平这么一说,果然见石琮蕊又朝他露出笑容。 韩世清则在身后皱了皱眉头,随即苦笑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明是你在撩妹,为什么我也要跟着花钱…… 第82章 龃龉 “石姑娘,这不太好吧?” 凤来阁内,小个子小胡子小眼睛的胡掌柜用力睁大了他的招子,好像受到了什么天大的惊吓。`乐`文`小说` “你这小胡子!真是胆小,我家姑娘还不是为了你好?她已经指给了你滔天的富贵,你不敢要,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当在石聆身前的小丫鬟气势汹汹,个头不大,气场却盖了胡掌柜两个头。 胡掌柜忍不住道:“姑娘,凤来阁的点子是您给提的,客户是您给找的,老胡我对您自然是敬佩感激,但老胡我做了一辈子的首饰生意,这突然换成别的,怕是力不从心啊。” “无妨。”在红木椅子上坐得沉稳的姑娘开口,用平和的语气道,“你也不是一开始就会卖首饰的。你放心,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做得了。” “可……” “哎,犹犹豫豫的你是不是男人?”似玉掐腰道,“便是最差,也不过就是回来继续做你的掌柜,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家姑娘顶着,我家姑娘后面还有侯府顶着,侯府不行有郡王府顶着,你怕什么!” 这跟郡王府又有什么关系? 胡掌柜年岁不小了,如今被似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咄咄逼人的损了半天,也生出了几分脾气。偏偏似玉背后有石聆,这位大姑娘的脾气和手腕他这些日子已经见识过了,他还真没信心和她对着干。 咬了咬牙,胡掌柜道:“好!就依大姑娘所言,一切由大姑娘安排吧!” 石聆品了品热度适宜的茶水,待口中的清香余韵散去,才道:“放轻松,不是那么紧张的事。” 胡掌柜看着这个举手投足云淡风轻,阅历手腕全然不符合年龄的少女,唯有苦笑。 ——你说没事就没事啊? ——对,我说没事,就不会有事。 石聆的脸上明确地这样表达着。 罢了,罢了,就试试吧。就像那个小丫头说的,天塌下来,有这位顶着,这位不行,不是还有淮阳侯府吗? “如此,就先告辞了。”石聆起身道。 “大姑娘,我送您。” 出了书房,胡掌柜殷勤地送这位姑奶奶下楼,却听见楼下一声娇喝—— “奸商!凭什么不卖我!” “姑娘,这副金簪已经订出去了。” “你这明明有两副,我都看见了。还想糊弄我,真是岂有此理!我不管,我就要这个!” 这声音…… 石聆和似玉面面相觑。 似玉机灵,快步地下楼去,一看果然是数日不见的石琮蕊在一支金簪前与伙计争吵。说来她也真有些本事,声音最大的是她,不讲理的是她,偏她就是能做出一副泪眼朦胧的样子,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简直尽得韩氏真传。 可惜,这种把戏连她都已经看腻了。 似玉的身后,石聆在胡掌柜的陪同下款步而来。 “二妹妹,好久不见。”石聆客气地打招呼。 石琮蕊一怔,她有些吃惊地看向的石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许是路上吃得亏多了,乍一看见石聆,石琮蕊居然有些畏惧。 “姑娘有所不知,大姑娘是受我家世子所托坐镇凤来阁的。”胡掌柜好声好气地解释。 “坐镇?”石琮蕊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事,“姐姐不是早已傍上了淮阳侯府这棵大树,怎么还要出来跑如此辛苦的差事,妹妹可真是心疼。” “我们姑娘得侯府重用,是凭自己本事,倒是二姑娘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跟个泼妇一样在外面吵吵闹闹,还哭哭啼啼,真是丢我们姑娘的脸。” 似玉在路上忍了石琮蕊多时,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开口,如今石聆已经知道她是安阳郡王府的人,自然也不用再装下去。 石琮蕊本是故意要把事情闹大,这会儿周围也围了些人,看打扮也知都是身份不凡之辈。大家都知道这家金楼背后撑腰的人是淮阳侯府,见石琮蕊大声理论,还以为是淮阳侯府仗势欺人,难免同情外表柔弱怜人的小姑娘。可一听这小丫鬟说话,又见石聆一身素雅装扮,简单却不乏大气,尤其是双眼,沉静如水,看着就莫名地叫人平静,叫人忍不住觉得小丫鬟说得有道理,对面的姑娘的确有些太吵了。 最重要的事,石琮蕊喋喋不休,掌柜的和丫鬟代答,从头到尾石聆一句话都没有说,越发显得石琮蕊的身份矮了一头。 “你——”石琮蕊没想到从前在母亲身边唯唯诺诺的丫头如今也敢教训她,不由狠狠跺脚,正要反驳,却见韩氏兄弟的目光也都被石聆吸引了去。 她心中一紧,狠狠地在袖子里捏了一把,顿时眼中水气更盛。 “长姐,那日并非我刻意为难你,姨母本来也想接你去韩家,可是先有安阳世子盛情难却,又有淮阳世子半路相邀,韩氏小门小户,实无法相左,你又一言不发,我们也只有让你随淮阳世子回去。”石琮蕊说完,泪眼蒙蒙地看了韩世平一眼。 韩世平顿时明了,忙道:“是,这事我能作证!二伯母本就邀请了石大姑娘,只是大姑娘你那日一句解释都没有,就那么随淮阳世子策马而去,我们也没有机会相邀。” 这话一出,石聆身上顿时集聚了众人的目光。 这便是传闻中引得安阳淮阳两位世子相争的石氏长女?哎呀,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石大姑娘出落得素净大气,典雅端庄,是个叫人看着十分舒服的女孩子。只是,要说是红颜祸水,好像也不能够。这石琮秀虽不丑,但也当真不是什么绝世红颜,作为闹得京城乃至皇宫里都津津乐道的事件的女主角,似乎,好像,怎么看都平凡了些。 而且,听听刚才韩家兄弟说了什么? 这个石琮秀才来京城第一天,就让两位世家子弟起了争斗,自己还居然随着其中一位去了,可见也只是看起来有教养罢了,做起事来还真是彪悍。 眼见众人议论纷纷,似玉不由气愤:“你胡说些什么?我们姑娘千里迢迢送二小姐来到京城,自己却只能住客栈,你们何曾相邀?” “咦?你们住客栈了吗?”石琮蕊故作惊讶,“我怎么听说,姐姐住进了淮阳世子在外面的宅子,人说可是富丽堂皇,我还怕姐姐主惯了独门独户的大院子,嫌弃我们寒酸,不敢再相邀……就不知姐姐住的是哪家客栈?哪门哪户哪房?妹妹竟未寻得?” “是啊石姑娘,我们后来也曾打听姑娘下落,听闻大姑娘被淮阳世子妥善照顾,自然不敢打扰。” 韩世平早看不惯石聆眼高于顶的模样,又觉得石琮蕊委屈,因而便是觉得石琮蕊的哭诉里多少有些出入,也不点破。何况他本来就想在石琮蕊面前出风头,如今可是大好的机会,怎能错过。韩世清却是从旁看出些门道,他默默拽了拽韩世平的袖子,奈何后者全不理会,卯足了劲儿要充英雄。 韩世平的补充发言成功把焦点彻底集中在石聆身上,石聆在心里叹了口气,若非石琮蕊站在门口,她根本不想打这个招呼。可是即便她低着头走过去,石琮蕊也会看见她,到头来还是要有这一场龃龉。 “二妹妹。” 石聆视那些目光于无物,似乎早已习惯成为事件的焦点,出乎意料地,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因名声受辱而愤恨,反而十分自然地笑了。 石聆很少笑,一个不拘言笑的人,笑起来的时候往往会格外动人,更不要说石聆笑得温柔而包容,配上她刚才那一声,好似在容忍一个小孩子胡闹,简简单单化解了其中的恶意和指责。 她有些无奈地扫视了一下众人,好像在说——你们别看了,我的妹妹在跟我生气呢,这些气话怎么能当真呢?虽然她这样说对我的名声不好,可是她还是一个小孩子呢,我是不会和她计较的。 没错,这只是姐妹间的小事罢了。 石聆拾起锦缎上盛着的金簪子,举高过眼角,对着阳光细细鉴赏。 “二妹妹真是好眼光,这簪子很美,很衬二妹妹。”石聆走上前,在石琮蕊的震惊中,将簪子好好地插在石琮蕊头上,拉着石琮蕊的胳膊上下打量,由衷地道:“真好看。” 石琮蕊愣愣地,直到此时才猛地甩开石聆的手,尖声道:“你干什么?” 话一出口,石琮蕊连忙捂住嘴。 居然破音了! 她踏青时吃了几块点心,喉咙一直干着,方才又与人吵了半晌,这会儿顿时红了脸,看都不敢看韩氏兄弟。 人群中传来不知谁的低笑声,似玉也掩起口来。 石聆回头,嗔怪地看了似玉一眼,看起来就像一个姐姐为了维护妹妹,在斥责自己身边的小丫鬟不懂事。 这……似乎与石琮蕊口中飞扬跋扈肆意妄为的石大小姐不太相符啊。 “胡掌柜,这金簪怎么卖?” 胡掌柜一看这样式,不由皱眉:“大姑娘,这簪子是京畿营都监邱大人订下的,明日就要给送到府上去,恐怕……” 石聆敛了笑容,似有些不悦:“不是有两只吗?” “大姑娘,邱都监的妻子和妹妹同日过寿,因此订了两支,这另一支……也是要送去的。” 石聆失笑,道:“这邱都监也是糊涂,送妻子和妹妹的礼物怎能一样?” 石聆指着旁边另一只样式相差无几的:“我看这一支就很好,你将这个给邱府送去,剩下的一支我替我妹妹买下了。” “大姑娘,万万不可!”胡掌柜看不出石聆虚实,忙道,“订金已下,怎能失信于人?” “可是我妹妹喜欢啊。”石聆理所当然地道,“从小到大,我妹妹喜欢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不过是一支金簪而已……你若怕出事,便由我来担着。不必说了,今日这事我做主了!” “姑娘,当真不可啊,凤来阁从未有过此等先例,决不能……” 石琮蕊愣愣地看着石聆认认真真地与胡掌柜“争执”,直到韩世清提醒,才意识到事情不妙。她的确想要那簪子,可是并没有想过要因此而得罪什么都监,更没有想过要石琮秀来送给她啊! “不要了不要了!”石琮蕊连忙将簪子从头上拔下来,像烫手山芋似的丢回去,“我不要这簪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要开始飙演技了0v0 第83章 好戏 见众人看过来,石琮蕊忙掩饰道:“我……我想过了,夺人所好总是不好,这簪子我还是不要了。小说” 石聆却还“执迷不悟”,丝毫不理会胡掌柜的眼神暗示。 “你不是喜欢吗?没关系,姐姐送给你,外面不比家里,不要为这点小事闹脾气。” “我——”石琮蕊气得咬牙,奈何她一争吵,就当真印证了石聆所说的“闹脾气”,只得狠狠忍下,再三表示自己对着簪子“没兴趣”。 “你当真不要了,怪可惜的……” “不可惜不可惜!”石琮蕊慌忙摆手,随即又发现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金簪上,反而没人提及石聆与淮阳世子不清不楚之事。 她心中气得不行,面上僵笑道:“姐姐,簪子什么的都是小事,你还没说,你如今是否住在淮阳世子的外宅?” 真是没完没了! 似玉生气地道:“二姑娘,我们姑娘不惜得罪金主也要为你争一枚簪子,你居然开口闭口就污蔑姑娘名声,你是何居心?” 什么叫外宅?她这分明暗示石聆暗地里当了别人的外室! 石琮蕊方才那一句话转得本就生硬,便是旁人也觉得这是石琮蕊在有目的的针对长姐了。就刚才看来,石家的大姑娘很是宽宏,对妹妹也十分宠爱,这石琮蕊有什么事不能悄悄问,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无论这事真假,这小姑娘对同生姐妹如此作为,都难免留下一个刻薄的印象。 事实上,韩世清也是这么想的。 他与韩世平不同,韩世清自幼便知自己是庶出,做事需低调谨慎,他一开始便觉得与石琮秀对立不妥,毕竟这是二伯母提及要关照的人。虽然他也不知道理由,但长辈做事总是有一定道理的,也许是二伯父在宫中听到什么流言蜚语,这才如此叮嘱二伯母也说不定呢? 也因此,他一见事态失控,便上前劝道:“表妹,我看大姑娘不是这样的人,想必这其中另有误会。” “什么误会?”韩世平一听弟弟居然为别人讲话,顿时更加替石琮蕊委屈,“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表妹被欺负了你没看到?” “大哥,这事闹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还是快快息事宁人。”韩世清小声提醒。 韩世平眼神中却明显有蔑视:“二弟怎如此怕事?那石大姑娘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说,反正有淮阳世子给她撑腰,她怕什么?” “大哥,这是石家姐妹之间的事,我们不便插手。” “你这是什么话?”韩世平气愤道,“你也看到那石大姑娘上次咄咄逼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仗势欺人之辈。如今又装贤惠,骗得了谁?她哪里有个姐姐的样子?” ——你不是也没个哥哥的样子? 韩世清心里憋坏了,但是他总还记得自己身份,索性甩手不理。 石琮蕊较为满意地看见韩世平坚定立场,正义凛然地道:“我自是相信姐姐的,只是这人嘴两片皮,赛过小金蛇,如今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不利于姐姐的名声,我自然要出面维护。只不过……” 她话音一转,别有深意地道:“我也要知道真相,才好替姐姐说话。姐姐既然问心无愧,就说说,姐姐目前在哪儿落脚,妹妹也好亲自上门赔罪。” 石琮蕊得意地笑着。 其实如今外面哪有什么风言风语,相反,流传的都是些“财神娘子”将店铺起死回生的神技。哈,那些是石琮秀做的?打死她都不信。那个傻子,从小连自己吃饭都不会,走路都要人扶着,她成了天下闻名的“财神娘子”?还不是仗着背后有安阳郡王府和淮阳侯府撑腰? 凭什么?她有什么? 你既然爱出风头,我就叫你出个够,叫你日后在京城都抬不起头来见人! 石聆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第一次为一个人的愚蠢而动了怒意。 原来无知真的是这样可怕的事。 她与石琮蕊有什么深仇大恨?石琮蕊出生时杨氏就已经形同被软禁,那是韩氏最威风的时代;杨氏过世后,自己便被送去庙里,对于石琮蕊来说,石琮秀这个长姐根本就不存在。可是打从初始,石琮蕊便对她敌意甚浓,更超韩氏。 仅仅是因为,她这个本来“应该不存在”的人,出现了,并成为了一个正常人,石琮蕊不再是唯一的石家女儿,石秉荣的眼中也不再只有她。 她不知道她的姐姐“石琮秀”曾经受了多少苦,也不知道她这一句“做人外室”是可以让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万劫不复的。 年轻的无知就是这么可怕,无心之语,斗气之争,女孩子为了一点点的虚荣心动的口角,却带着致命的毒素。 “你当真想知道?”石聆敛起笑容,气势微沉。 山雨欲来,似乎连围观的人群都感受到了石聆的怒意。 但是那又如何? 这个女孩子的死活与他们何干?即便明日“财神娘子”便沦为全京城笑骂的谈资,他们的人生也不会受半点影响。就好比在石聆穿越之前,没有人知道晋阳郊外的小庙里,住着一个被家族遗弃的花样年华的少女,不知道如果不是石聆,“石琮秀”可能早已经死了无数次。而如今,这个少女的妹妹又想用恶毒的言语置她于死地。 他们才不管这个,他们只看热闹,他们只知道——好戏就要上演了。 淮阳侯府的书房内,王焕放下手中的来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见主子眼底染上些暖意,初十也跟着松了口气。 “世子,可是有好消息了?” 王焕点了点头:“算是吧。” “既然如此,您看要不要……” “不行。”王焕十分坚定地道,“还不到时候,冒然行动,怕又要出事。” 王焕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阴郁。 不能再出事了。 外界的名声他不在乎,但有些人他不能不在乎,他禁不起更多的牺牲了。这一次,幕后的人,他要彻彻底底的揪出来。 将信件收好,王焕站起身。 天色尚早。 初十机灵,立即上前取来披风:“世子,要去看看姑娘吗?” 王焕一怔,居然罕见地犹豫了。 他其实是想的,可是这样的事他已经做过两次,都碰巧石聆不在家。 她最近非常忙碌,毕竟自己弄了很大的一个烂摊子给她,她连抱怨都没有就揽下了,他想好的一肚子解释都没处说,连掺杂私活的诉苦和卖可怜都没能用上。 他虽然没能见到石聆,但是他登门的事,管家一定都告知了。可她还是没什么反应,连个口信都没有,最近她甚至没有询问关于那和尚的事了。 她是不是推测到什么?她是不是听到什么流言?她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一边自己动手,一边又不愿他为难? 看着自家主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一脸茫然,初十无奈。能让向来英明神武的主子露出这等呆样的原因,再不会有别人了。 “世子,姑娘现在应该就在金楼,我们直接去凤来阁,就不会扑空了。” 王焕摇摇头:“还不能确认阿聆要找的人就是国师,何况大国师这个人居无定所,他如果不想出现,便是把明珠朝翻个个儿也未必有用,有些事还要等待时机。” 啥? 这文不对题的回答是怎么回事? 初十又道:“世子,我是问您要不要去凤来阁?” “可是如果她问起,我要怎么说呢?”王焕突然面向腊九,“我总不能说,我还没找到。拖了这么久,就算是怀疑的对象也该有几个了。他会不会认为我是故意拖延?” “……不会吧?”初十已经放弃了自己另起话题,转而顺着王焕说。 王焕却不悦地道:“不会什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初十摇头,眼神无辜。 “那你还回答,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怎么能乱给意见,这样太不负责任了。”王焕斥责属下。 初十一脸想哭。 怪我咯? 王焕站起来走了两步,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说她现在在凤来阁?” 初十正要说是,想到方才的情景,机智地闭了嘴。 果然,没等他回答,王焕就自言自语地道:“对了,她眼下在整顿金楼的生意,胡掌柜是个靠谱的人,应该不会与她为难的。那么就不需要我出面了。” 他这样过去,恐怕会刻意。 石聆是很敏感的姑娘,如果她发现自己是特意去见她,很可能会立刻和他保持距离。他知道石聆一心想要回到另一个家去,并不想与过多人有所牵扯。每每想到她要走的信念决然而潇洒,没有一丝犹豫,心中难免有些落寞。 可是尽管如此,自己还是要帮她,自己也愿意帮她。 王焕啊王焕,你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淮阳世子在屋里踱了一会儿步,不再说话,就在初十以为主子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时,王焕突然皱眉,有些丧气地坐在椅子上。 “初十,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初十张大嘴巴。 “你没看见我正在烦恼吗?”王焕十分不满意地瞥了他一眼,“你就算不知道我在烦恼什么,也可以打打岔,聊聊天,给我些灵感,就知道傻站着,话都没一句。腊九可比你机灵多了。” 也难怪阿聆那么赏识腊九。 “腊、腊九比我……?”初十觉得自己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责骂!不,简直是侮辱! 世子可以说他没有腊九老实,没有腊九勤奋,甚至说他不思进取,没有腊九上进都行,独独不能说他比腊九笨!这真是太严重的事情了! 眼看着初十委屈气愤却又不敢出声,脸都憋红了。 王焕一扫之前的郁闷,突然笑了。 初十一怔,顿时泄气。 “世子,您可真是……你想去就去啊,不就是个姑娘吗,您拿我找什么乐子啊?”初十埋怨完,不忘补充道,“当然,您拿我找乐子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初十我逗您乐,那只不过是一时的事,您要是让大姑娘笑了,那才是一世的事呢。” 王焕一怔,扇子在案几上一点:“你说说,怎么才能逗她开心?” “还能怎么?”初十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女人嘛,最喜欢别人哄了,大姑娘不太一样,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一个厉害的女人,那么只是哄肯定不行,还得拿出实质的东西来?” “东西?” “没错,”初十打了个指向,“送礼物,姑娘想要什么,您就送什么,一次两次,她也许能抗住,但日子久了,没有人能不动心。” 真是金玉良言啊,初十自我陶醉地想。 这下,看主子还能不能说出他不如腊九这种话,哼! 作者有话要说:王焕:你确实是不如腊九啊,这招老子早用过了。 初十:……qaq 腊九:得意! 这个礼拜公司培训,没有电脑,整一星期都不能发微博更新提醒了。每天要到晚上九点半,到家也很晚了,严重影响进度嘤嘤嘤。 我现在的目标就是不断更,么么哒! 第84章 送礼 凤来阁内,气氛僵滞。 原本不过是一支簪子引起的纷争,最后成了石家姐妹当场对峙,更是逼得石聆亲口承认和淮阳世子关系匪浅。 本来嘛,这也是众人心中的疑问。 淮阳侯府家大业大,想管理产业,找什么样的人不行,要找这么一个小丫头。虽然外界将“财神娘子”传得神乎其神,甚至传闻石聆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这种过于夸大的传闻,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也难怪石琮蕊会打心眼里不服气,就连外人都觉得石琮秀得到淮阳侯府钦点是走了什么后门。 掌家,管事,这不就是主母应该干的活吗?人家淮阳世子都提过亲了,你石琮秀要嫁入豪门就直说,这样又赚钱又赚名声就让人不服气了。 “你当真想知道?”石聆问。 “自然是,我关心姐姐嘛。”石琮蕊笑颜若花,对于能激起石琮秀的怒意,她感到一种由衷的成就。 韩世平坚定地做着石琮蕊的靠山,韩世清怜悯地看了石琮秀一眼,别过头去。 女孩子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央,似玉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帮衬,连胡掌柜也不知如何插话。话题就这样被引至一个可怕的方向,金楼里的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石聆今日的一举一动毫无疑问都会成为明日京城茶余饭后的闲谈,一个处理不当,姑娘的前程便毁了。 明明是亲生姐妹,何至于如此?胡掌柜也有些愤愤。 忽然,石聆开口问道:“石琮蕊,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小孩子犯错尚可管教,大人犯错,是要为自己的错负责的。” “姐姐,别啰嗦了,还是说说你自己的事吧。”石琮蕊认定石聆在虚张声势,“妹妹我还等着替姐姐正名呢,我可是相信姐姐的。” 石聆又笑了,不知道是在笑哪一句,其实无所谓,反正哪一句都很可笑。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石琮蕊俨然还是一个小孩子,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她已经被当做“大人”来对待,她的话流传出去,可没人管她是个大人还是孩子。 自己已经提醒过她了,到时候别怪她欺负小孩子。 “你无非想让我说出,我住在淮阳世子名下的宅子里,与他不清不楚,可是抱歉,并没有这样的事。” “就是!也不知道在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就来这样污蔑自己的长姐,好恶毒的心肠。”似玉立即道,“当初我们姑娘到京城,无处可去,大半夜摸着黑找客栈,怎么不见你出来关心?” 这就是睁着眼睛瞎说了,她到京城的时候才刚至黄昏,倒也不至于黑灯瞎火的地步。 石聆看了似玉一眼,见小丫鬟正在认真地飙演技,不由失笑。 见石聆表情轻松,石琮蕊冷哼:“姐姐可不要说谎啊,淮阳世子亲自将你接走,如今姐姐不认账,置世子的颜面于何地?世子若知道了,要是迁怒姐姐怎么办?” “他敢?”似玉一横。 还敢迁怒她家姑娘?要不是他,姑娘早就到郡王府吃香喝辣了,哪里用得着跑前跑后这样辛苦忙碌? “哎呀,是不敢,我怎么忘了。姐姐靠山多着呢,没有了淮阳世子,还有安阳世子,不过,听说郡王府家风端正,就不知道王爷王妃知不知道姐姐这些‘美名’。” “你所说的‘美名’是指我托付淮阳世子替我购置宅院的事情吗?” 石聆轻轻一声,再度集聚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似玉,包括胡掌柜。 石琮蕊瞪大眼睛,声音再度变了调:“你说什么?” 石聆平和地道:“淮阳世子知晓我在京城‘无亲无故’,‘无处安身’。他说我常住客栈总是不便,于是便替我租下一座宅院。要说世子真是心细之人,这宅院布置很好,与我在晋阳的居所很是相似,我触景生情,想着还要在京城呆上一段日子,便将这宅子买了下来。” 石聆轻扬嘴角:“这事,说到底还要多谢世子牵线,若非是侯府的面子,那宅子的主人恐怕不肯割爱。” “你说那宅子是你买的?”石琮蕊冷声道,“我不信!京城不是唐明镇,不是晋阳,一栋宅子要多少钱?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在场众人大多数也是这样想的,石聆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石家是读书人,也非什么大门大户,哪里就有这样谈笑间就在京城买套宅子的手笔。 “姐姐,可别打肿了脸充胖子,占了侯府的好处没什么,一栋宅子而已,想必世子也是乐意送给你的,可姐姐非要说成是自己‘买’来的,难免要叫世子寒心。” “本世子的心若是这样容易寒掉,也就不配请石大姑娘来掌管我淮阳侯府偌大的产业了!”带着笑意的朗朗男声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锦衣的年轻公子,五官俊朗,带着一抹叫人赏心悦目的从容微笑,信步穿过人群,毫不犹豫地站在石聆身边。 男子如暖阳和煦宜人,女子如幽兰淡雅宁静,两人气质相得益彰,一眼望去便觉得般配不已。 王焕平日里很少以真实身份示人,但是宫里的社交场合,他也是要出席的,这里面不少人都认得他。一见王焕亲自出面了,王家二郎和石氏长女之间的事变得更引人遐想,只可惜这热门事件的另一位正主安阳世子不在场。 面对剑拔弩张的氛围,王焕不甚在意,一派悠然地道:“这是怎么了?凤来阁的东家是我淮阳侯府,诸位有什么不满的可以直接对我这不成器的少东说,怎么来为难我请来的贵客?” 周围人有和王焕打过照面,彼此知晓身份的,连忙客客气气地过来打招呼。 名声再怎么不好,也是淮阳侯府的世子,万一淮阳侯没本事,再生不出儿子来,这位可就是将来的淮阳侯,再不济,王焕生母沈郡主可是沈国公的亲闺女,哪一个都得罪不得。 眼见王焕一来,这些势利小人一个个都开始满口“误会”,石琮蕊真是气急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能搞臭石琮秀的名声,让她在京城混不下去,偏偏半路杀出一个王焕。虽然京里有许多对王焕不好的传言,可是一眼看去,王焕就占据了大厅内所有的视线,韩师兄弟站在他身边,早被比得没了影。 那安阳世子空得一副好皮囊,内里是个疯子也就罢了,这淮阳世子看起来好模好样的,谈吐举止也不见异常,怎么也瞎了眼地站在石聆一边。 石琮蕊一个气不过,便道:“淮阳世子来得可真是时候,正好,世子不如亲自替姐姐解释一番,也好还姐姐一个清白……表哥,你拉我干什么?”石琮蕊瞪向身后的韩世清,故意道:“便是世子,也不可辱了我姐姐的名声?我做妹妹的要个交代,有什么问题吗?” 韩世清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顿时面红耳赤。 “你们……”见韩世平也一副不准备开口的样子,韩世清愤而拂袖,“好好,你们要闹便闹,可别说我没有劝阻。” 韩世清对王焕一礼:“世子,失礼了。韩某另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完,韩世清无奈地看了韩世平一眼,转身离去。 “哎,世清……”韩世平本想劝阻,却被石琮蕊拦住。 “你管他做什么?”石琮蕊娇声娇气地哼了一声,“二表哥真是小气!还是大表哥你最靠得住了!” 韩世平也觉得这事有些闹大了,回去怕是要被父亲撸上一顿,但是眼见石琮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便有了些胆气。表妹还小,便是有些骄纵,他也得护着,总不能让她吃了亏。 王焕回了韩世清的礼,见人已离去,这才转回过身,客客气气地道:“这位便是二姑娘吧?石姑娘常提起你。” 不知道王焕是否有意,石琮蕊总觉得他特意强调了“二姑娘”三个字。仿佛在警示她,世人知道的石姑娘就只有石家的大姑娘,却不知哪里还冒出来个“二姑娘”。 “二姑娘会对我们家石掌事有此误会也是正常,不久之前,在下也没有想过世间有石大姑娘这样的旷世奇才。” 石聆还没被这么当面□□裸地夸过,她有些不适应地看向王焕,见那厮脸不红气不喘,好似在说一件正常无比的事。 “大姑娘经手我王家的锦绣坊一年,锦绣坊便由亏损转而盈利三十万两白银,大姑娘来京城不过两个月,救活我王家四家亏空铺子,不过是几句指点,便化腐朽为神奇,连父亲也对其赞誉有加,‘财神娘子’之名,大姑娘当得!” 石聆觉得脸开始热了。 就算知道王焕是在给她长脸,也还是很难为情啊! 可惜某位世子玩得正开心,像是故意逗弄石聆一样,还在一脸认真地说个没完:“说起来惭愧,在下倾慕大姑娘已久,这次请了大姑娘来京城,精挑细选了住所,承蒙大姑娘喜欢,本该赠与。可大姑娘拒而不收,还说我再提此事她便离开京城,我这才不得已,将此宅院卖与大姑娘。” 说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王焕拿出一张契子,朗声道:“这是房契,大姑娘不便出面,便由我代劳,全权代理这笔交易,今日来,就是给大姑娘送房契来了。” 他大大方方地拉起石聆的手,将一纸十万两的房契交到她手里,笑眯眯地道:“阿聆,幸不辱使命。” 第85章 痛快 剧情急转直下,见众人目瞪口呆,王焕还很高兴地道:“怎么,还有人不信?房契就在这里,你们可以跟大姑娘借来看看。” 王焕看了石琮蕊一眼,惋惜地摇摇头:“可怜居然还有人觉得大姑娘拿不出这一栋宅子的钱,石大姑娘有我锦绣坊的五成股,单是晋阳的分红每个月就有一万两,若不是签了契约,京城的账我都不想与她分了。” 石聆干咳一声:“世子说笑了,淮阳侯府可是从不欠账的。” “看看,大掌事的威严可厉害,”王焕调笑道,“在下只是开了句玩笑,石姑娘放心,若非石姑娘帮了侯府的大忙,我如今还在父亲书房里挨训,在下实在不是经商的料子,日后还要靠姑娘多多提点,万不敢过河拆桥的。” 他这话说得风趣,把个纨绔子弟演出了精髓,在场的人都笑了。 “只不过……”王焕语气一转,“石姑娘作为侯府的贵客,也不是任何人都能造谣抹黑的,就算是姑娘的妹妹,说话也该注意些。便是姑娘大度,不放在心里,我还在意呢不是?” 王焕脸色一沉,好似十分生气地对石琮蕊道:“你,你这个小丫头,仗着是大姑娘的姐妹,就能诋毁本世子的清白吗?” 噗! 人群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了。 还以为这淮阳世子是来英雄救美的,怎么闹了半天他是来给自己正名的?小心眼到这个地步,可真是草包了些。 王焕却不羞不臊地道:“本世子可是堂堂正正去石家提过亲的,虽然糟了些嫌弃,没能得石大姑娘应允,不过想来遭人嫌弃的也不只我一个,应是石大姑娘还没有做好出嫁的准备,不是针对我才是。” 阿啾! ——正在家里逗蛐蛐的赵某六打个了个喷嚏。 “本世子一腔真心,又怎么会舍得让大姑娘当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我王焕若有幸得娶石氏琮秀为妻,必执雁为礼,百花为聘,朗月天风为媒,十里锦绣铺路,八抬金丝鸾轿相迎,且发誓一生守此一人,以报苍天赐福,予我如花美眷,金玉良缘。” 开始还带着些玩笑,说到后来语气越发真挚,到最后,在场众人竟是鸦雀无声。 连石琮蕊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信誓旦旦说着只要石聆一人的淮阳世子。 疯了! 这些人都疯了! 石聆到底有什么好?她不过就是个傻子!傻子! 王焕却根本没有在意周围的目光,他的视线坦然而磊落地落到那个一直不敢看他的姑娘身上,看着石聆脸上的绯色越来越重,不禁想到初识时的种种。 看着厉害得不得了,其实是只纸老虎,连两句情话都听不得。看看,那种天崩地裂了似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好似他说了什么鬼话。 说到底,那天的事会被石琮蕊拿来发作,又闹得这样沸沸扬扬,其实都是自己的错。可是石聆连提也没提过一句,石聆将他与淮阳侯府彻底摒弃在话题之外,自己承担了所有的指责,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是这样值得被好好对待的女孩子,本该在家人和丈夫的羽翼之下安然生活,此刻却这样傲然地站在最前方,承受着众人的指责和冷眼,又无声无息地袒护着他人。 若不是自己恰巧赶来,她要怎么办?即便她有对付石琮蕊的办法,可这谣言一旦走了出去,又有谁会在乎事情的真相?石琮秀的大名在京里怕是要彻底的火了,她可有一星半点儿想到叫人来求助? 按下万千感慨,王焕收回目光,面上还是一副二世祖的样子,道:“石二姑娘,可惜本世子暂时还当不得你的姐夫,不好替石老爷管教你,不过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对长姐都这样刻薄以待……啧!”王焕说着,有些怜悯地看了韩世平一眼,“不知道将来要嫁给哪个倒霉蛋,真是祖上作孽。” 他在京里的纨绔之名与安阳世子不相上下,这话虽然过分,但在他嘴里说出来,任何人都不觉得奇怪。石琮蕊却从没有受过这样□□裸的羞辱,脸色鲜红欲滴,表情简直难看得可以。而被含沙射影,且早就看不起王焕的韩世平也根本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岂有此理,你身为堂堂世子,怎可如此羞辱一个弱女子,真是……算不上君子!” “我可不爱当君子,”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君子有什么好?王焕笑言:“说起羞辱同胞,自辱家门,二姑娘才是个中翘楚,王某甘拜下风;至于韩兄你,堂堂七尺男儿,连人家姐妹斗嘴也要插手……你们当君子的管得真宽。” 韩世清脸色发青,怒道:“你——你居然……” “够了!” 石聆突然的怒喝让众人静下,视线再度落在今天这场纷争的主人公身上。 “诸位,今日之事,乃是石家的私事,旁人还请不要插手。” 一句石家私事,成功逼得韩世平闭嘴,王焕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石聆走到石琮蕊身前,突然抬眼,迅如闪电地出手。 “啪”地一声,石琮蕊右侧脸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这份礼,当初送你母亲,我便觉得轻了,”石聆低声,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如今加上了你,方觉得有些痛快。” 石琮蕊双目圆凳,娇俏的脸上先是不可思议,随后变得狰狞不已:“你竟敢打我!” 石聆退开两步,淡定地道:“我不是打你,我是管教你。我身为你的长姐,在你做出有辱门风之行时,自然有资格替父亲和你的母亲管教你。” 韩氏如今已经老实了,偏这个石琮蕊不知轻重,石聆本不想理她,但她今日所为,让石聆知道自己错估了这个小姑娘的心胸。如今这仇已然是结下了,这一巴掌的教训就不用省了。 “石琮秀!”韩世平快步上前,道,“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打她?” 不用王焕下令,初十已经飞快地挡在石聆跟前,一把捉住韩世平的手,眼中杀机迸现。 “为什么不可以打她?”石聆冷冷地道,“我替父亲管教妹妹,你不过是远房亲戚,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闭嘴!”石琮蕊激动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没娘的白痴傻子,还轮不到你来管教我!” 眼见石琮蕊开始口无遮拦,等下还不知道又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言语来。 王焕垂下眼帘:“初十,掌嘴。” “是!” 初十二话不说,“啪啪”又是两巴掌。 他早就看不下去了,姑娘那小细胳膊,扇人能有多大的力气?这种粗活,还是得他们这些专业的来! “救命!救命啊!淮阳候家要杀人啦!” 眼看着初十还没尽兴,石琮蕊惊声尖叫起来。 “初十,把她的嘴堵上,送回韩侍郎家,就说此女在凤来阁无故尖叫,疑似疯癫,叫韩侍郎关一关,请个大夫喂些好药,治不好就别再放出来咬人了。” “你们敢——你们……呜呜!” 韩世平被这刺耳的声音激得回过神儿,注意到王焕此时面上已经没了一点笑意,他心下一冷,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是真的惹了祸,得罪了淮阳侯府。此刻韩世平也顾不得平日里对王焕那些不屑,放软了语气,恭敬地道:“世子,表妹却有得罪之处,念及她年幼,还望放她一马。” 似玉一掐腰插话道:“年幼就可以乱说话?这是几时的律法?这么说,我们大姑娘也很年幼啊,心情不好抽人两巴掌也没什么。”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似玉胡搅蛮缠,王焕干脆装聋作哑。 没错,石琮秀那一巴掌的确没什么,可是那叫初十的的护卫快要把石琮蕊抽死了!韩世平心里着急,转而求石聆:“石大姑娘,你们好歹也是姐妹,便是有些口角,怎么就到这地步了?你倒是快说两句话。” “是啊,怎么就到这地步了?”石聆轻轻地将这问题抛回去。 韩世平时第一次和石聆近距离对视,他这才发现女子的眼睛清澈得吓人,没有愤恨,没有不平,没有委屈,仿佛那些事都与她无关,仿佛眼前众人都只是入戏的角儿。 韩世平突然哑口无言。 是啊,怎么就到这地步了? 一开始挑衅的就是石琮蕊,石聆直至刚才才明确表示了不悦,这之前,她给过石琮蕊很多的退路。 她没有要赶尽杀绝,是石琮蕊不断地在逼她挥刀保护自己。 韩世平的气势突然弱了下来,有些结巴地道:“她到底、到底是你妹妹……” 这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石琮蕊在抹黑石琮秀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这好歹也是她血浓于水的姐姐。 石聆不再理会这个磕磕巴巴的少年,摇摇头,擦肩而过。 这个下午够吵了,既然王焕已经来了,她再留下去也只会给众人制造话题。 石聆面无表情地出了凤来阁,似玉随行,她们走得很快,谁也没注意到人群中有个穿着不凡的美妇人神采奕奕地地围观了全程,表情比起普通的旁观者兴奋得多,且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石聆。若不是身边的丫鬟提醒,那妇人几乎还要跟着石聆追过去。 第86章 命定 安阳郡王府内,世子赵幼贤此刻难得老实地在书房呆着。&乐&文&小说.lwxs 他当然不是在看书,生来便被封为世子,将来是要袭爵的,偌大的郡王府等着他继承,又不需要考状元,那是他哥哥们的事。 是,郡王府子息并不单薄,赵幼贤上有兄姐,下有弟妹,他既不是最年长的,也不是最年幼的,可是他偏偏就成了世子,因为他占了一个最关键的“嫡”。 郡王妃这个儿子来之不易,据说当初生产的时候也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且身子受了损,太医诊断其日后再难有孕,因此郡王妃对这个儿子可谓宠上了天。虽然她对待庶出的子女也并不苛刻,不过安阳郡王是个严于律己的人,郡王府门风森严,诸位庶出子女也颇为规矩,这就对比得赵幼贤更加无法无天。而不知是不是顾及到郡王妃的心情,郡王对这个儿子也颇为放任,和对其他孩子全然不同。 当然,如果太过分了,该说还是要说。 比如这次,郡王抬起头,看看人好好地站着,心却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的儿子,露出些矛盾的神情。 “幼贤。” “啊……啊?”赵幼贤回过神,“爹,有事?” 废话!没事找你个臭小子回来气我? 郡王嘴角抽了抽,道:“你这次也太不像话了,为了一个女人闹这么大风波,连贵妃娘娘都在询问你的事!” 赵幼贤有些委屈:“爹,我这也是为咱们府里好啊!” “你还有理了?” “爹你是没看见,王焕那小子奸诈极了,居然招呼都没打就去提亲?秀秀可不是一般的姑娘,是我的贵人,这哪儿能忍啊?我必须得搅和!” 郡王一拍桌子:“那你能就上门抢亲?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身份!连人家姑娘都知道不跟着你胡闹!你羞不羞!” 不得不说,当听说石氏长女二话不说拒绝了这混小子的提亲时,郡王居然对这个姑娘产生了由衷的好感。 多懂事的姑娘啊!要是石家真是二话不说答应了,那才难办呢。 赵幼贤的婚事,可不是谁能随便做主的。 可惜赵幼贤若是会被老爷子这么两句就震住,他也就不是京城小霸王了。 “爹,怎么叫胡闹呢,师父都说了秀秀就是太阴星,是我的贵人!我的贵人也就是王府的贵人,我把秀秀娶回家有什么不好?” 不过就是被拒绝了而已。 “你——你闭嘴!”郡王站起来,怒斥,“你给我好好在家闭门思过!哪儿也不许去!” “还思?”赵幼贤傻眼,忙求饶道,“我都思了一个多月啦,爹,我真的想得很透彻了,可是我没错,你也不能让我硬想出个错来,这不诚实了不是?” “逆子!逆子!你还顶嘴……” “哎呀爹,您别生气,喝口茶,慢慢骂,我不走,我听着……” 门外的丫鬟小厮听见自家世子的歪理,都忍不住低笑。 就是这样,每次王爷训诫,世子都不疼不痒,反而是王爷被气得够呛,这要是换了别的少爷姑娘,简直难以想像。 他们王爷果然还是最疼世子的,毕竟是王妃拼了命得来的孩子。 此时,安阳郡王妃欢欢喜喜地回到家,正要来找儿子,就听见书房里传来怒吼—— “逆子!你给我滚!” 郡王妃顿时像是被触了逆鳞,脸色一黑,气场全开,三步做两部走上前一脚踹开房门:“谁那么大胆子,居然敢骂我儿子!” 娘亲好威风! 赵幼贤默默地叫了声好,然后果然看见老爹的脸更黑了。 王妃似乎这才看到是老公在训诫儿子一般,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哎,是王爷呀,真是的,那么大声做什么,吓死妾身了。” 现在到底是谁吓谁? 安阳郡王有些绷不住脸,冷哼道:“回来不通报一声就算了,也不知道敲门,成何体统?” “哎呀,你说我?你这是嫌弃我呀?”王妃突然拔高了声调,眼神里瞬间有了新戏,“王爷嫌弃完儿子又来嫌弃我呀,我们母子都招了你厌啊,我辛辛苦苦为你操持王府,到头来还惹王爷心烦,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这就回川西娘家,再也不在这府里惹人厌——” “你哪儿来的川西娘家?”郡王听不下去地道。 陈家祖上的确是川西,但是从□□时就已经举家迁往了京城,川西的地早就荒得跑马了。 王妃一听,情绪更甚,一把抱住赵幼贤就往怀里按,泪眼汪汪地哭道:“儿啊!你的爹是欺负为娘我没有娘家撑腰啊,我们孤儿寡母啊……” “够了!别演了!”郡王低喝。 还孤儿寡母,亏她说得出口,他还活着呢! “你啊你,他这不知死活的性子都是你这当娘的惯出来的!” 郡王妃一掐腰,眼泪都来不及抹,哼道:“我疼儿子有什么不对!我倒要看看,谁敢叫我儿子滚,这个家到底谁说的算?” 郡王手指颤抖:“你——” “哎,是我啊,那就好办了。”王妃一收手,昂头。 “你你……好!陈秋华,你厉害,你的儿子你自己管,我不管了!”郡王撂下这句,拂袖而去。 看着小孩子一般负气而去的安阳郡王,王妃淡定地耸耸肩:“我本来就很厉害。” “娘!好威风啊!”赵幼贤立刻凑过来拍马屁,扶着王妃坐下,又是垂肩,又是按腿。 王妃却一收脸色,挥手就在赵幼贤后脑一拍:“蠢蛋!你爹也是你能呛的?这次是事情平息了,他没有与你计较,下次可没那么好运!当初你说提亲,我还以为你爹已经知道了,你小子倒好,什么事都没摆平居然就敢给我动手!不怪你爹要生气!” 赵幼贤拉住郡王妃的袖子撒娇:“娘,秀秀真的是个特别厉害的姑娘,我不会看走眼的!师父说的人就是她!” 提起石琮秀,郡王妃顿时也来了兴致,拉着儿子的手坐了下来:“我正要与你说呢!我今日去凤来阁打耳坠子,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赵幼贤是个合格的听众,郡王妃也是个健谈的人。她绘声绘色地将今日石家姐妹在金楼发生的争吵描述给儿子听。 赵幼贤听了,不禁有些得意:“怎么样,娘,我就说秀秀很厉害的。” “确实是个大气的姑娘,有勇有谋,临危不惧,只是厉害不厉害的,也不是那么重要,我们堂堂郡王府,还会有人敢欺负不成。只要你喜欢就好。”郡王妃怜爱地摸着儿子的耳廓,“你放心,只要是你喜欢的,娘都喜欢。” “娘,我偷偷告诉你,师父当初其实不只说了秀秀是我的贵人,还告诉了我一件事。” “什么?” 赵幼贤笑眯眯地道:“师父说,我和秀秀上辈子是有姻缘的。” 郡王妃有些惊讶:“国师他真这么说?” “那还能有假,秀秀可是我上辈子的老婆,这一世既是我的贵人,必定要与我再续前缘的。娘,这事我谁也没说过,就只告诉您。” 言下之意:看,儿子还是跟您最亲吧。 赵幼贤这一句潜台词,成功哄得亲娘开心不已。 怪不得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儿子突然改了性子,张口闭口都是人家姑娘。既然是国师说的,那应该就不会错了。 郡王妃安心地道:“娘信,阿贤说什么娘都相信。” “可是,爹那边——”赵幼贤难得有些迟疑。 “放心,你爹那边,还不是你皇帝伯伯一句话的事。我们郡王府不挑门第,以我们家的富贵权势,用不着牺牲子女的亲事,你喜欢的,就去争取,不用顾忌我和你爹。”见儿子有些担忧,郡王妃又说了一遍:“阿贤喜欢的,我们都喜欢。” 她今日亲眼见了那个叫石琮秀的姑娘,端庄,文静而不懦弱,进退间如用兵,有度有序,有勇有谋,叫人很难不生出好感来。最重要的事,姑娘的眉宇间有正气,这样的姑娘是做的了大事的,当他们郡王府的儿媳就是要有这种霸气。况且,若真是儿子之前所说的那样的身世,那姑娘也是个苦孩子,能有如今这样透亮的眼神,当真是不易。 “谢谢娘,还是娘对我好!不像爹爹,老是骂我,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爹亲生……” “阿贤。”郡王妃突然道。 赵幼贤看过去,见娘亲笑容依旧,只是眼里说不上多了点什么。 “阿贤,听娘的话,只有一件事不可做。” “娘说。” “你就是你爹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骨肉,是我们郡王府的宝贝。”郡王妃怜爱地抚摸着儿子的脸庞,“不是亲生这种话,万不可再说。” 赵幼贤抿了抿嘴角:“好,我听娘的话。” 此时此刻的韩家,韩夫人,石琮蕊的姑姑正抱着自家的侄女儿生气不已。 “姑姑!”石琮蕊的脸还有些微肿,都两日了还没有消去,“姑姑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他们都欺负阿蕊,呜呜呜,阿蕊好疼啊。” 那日石琮蕊被淮阳侯府的人捆成个粽子押回来,别提有多狼狈。连好脾气的韩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动了怒气。别说石琮蕊是个姑娘,便是阿猫阿狗,那也是韩侍郎的族亲,也许以后还会成为韩家的媳妇儿,王焕这作为等于是一巴掌扇在了韩侍郎脸上。就算是淮阳侯本人,也不能无缘无故地这样给韩家难堪。 在石琮蕊的煽风点火之下,韩二夫人立刻就要去告诉自家老爷,说什么也要参王家一本。可不知道怎么,向来专心生孩子的三房曲氏突然挺着个肚子赶过来,对大夫人和二夫人说了一番话,韩二夫人突然就平静下来。 “阿蕊还伤着,此事暂不宜张扬,先去给表小姐看伤吧。”韩家二夫人吩咐道。 然后,不顾石从蕊的震惊,这件事情居然暂时被压了下来。 待人走后,韩二夫人才看向挺着大肚子的曲氏:“世清当真是这样说的?” “千真万确,那孩子现在我房里等着,二嫂可叫来让他亲口给你说说这事情的经过。”曲氏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个连贯的剧情,从姐妹吵架开始,会引发一系列事,皇宫副本也要开启了。 亲们可以攒三两天一看,但是不要忘记收藏噢。 谢谢各位小天使啦~ 第87章 搬弄 “那倒不必。%乐%文%小说.しwxs”韩二夫人道。 “是薛姨娘怕我怪罪,主动叫世清来我屋里认错,他这才把经过说出来的。”薛姨娘是韩世清的生母,为人胆小怕事,一听说韩世清和韩世平吵架了,二话不说就抓了韩世清来曲氏处赔罪。 曲氏叹气:“二嫂,虽然世清不是我生的,但这个孩子还算老实本分,我信得过的。这事情淮阳世子做的是过了些,但是你想想,若咱们站在那石氏长女的立场,碰见这样不懂事的妹妹,也是要教训的。何况世平世清兄弟向来和睦,若不是她再三挑拨,又怎么被卷入这样的纷争。” 曲氏之所以这样生气,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儿子韩世平,韩世平并没有否认韩世清的话,只是支支吾吾,一看就是想为石琮蕊隐瞒。 这怎么行?儿子向来老实单纯,这还没怎么样就开始受石琮蕊摆布,若真娶了石琮蕊,以后还了得? 韩二夫人也有些诧异,听曲氏言辞间,竟是对石琮蕊有些不喜了。 韩二夫人是个透亮爽快的人,不然也不会深得妯娌信赖。她之所以想过继三房的孩子,也是因为知晓三房一家子女和睦,三房院子的女人都出奇地老实,一家人团结一心繁衍后代,环境相对单纯,这样的孩子心智也比较健全。 韩二夫人原本对石琮蕊印象还不错,只是曲氏这样说了,她也不能不往心里去。 “口说无凭,如今这事各执一词,倒不如当面对质。” 曲氏一怔:“二嫂,你的意思是?” “既然靠着阿蕊这一层关系请不来人,就正式帖子,邀请石大姑娘来府上小聚,如何?” 这石琮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们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如今石氏长女的传言正在风头上,她本也好奇。只是她当初并不知道石氏姐妹是这种关系,还以为石琮秀愿意与石琮蕊同行,两人相处应该不错。如今想来也是她糊涂了,那韩氏嫁入石家以后,都能做出那等蠢事,她女儿又怎会全然无辜? 至于韩夫人,也就是她那出嫁的小姑,在娘家跋扈多年,不然也不会都嫁了人还被以娘家姓氏相互称。小姑目光素来短浅,帮亲不帮理,若石琮蕊真摆出可怜姿态,她也就是个给人当枪使的。 既然如今小姑和三房各执一词,她还是亲自出面的好。 于是,韩二夫人与大夫人商量后,便决定以韩侍郎名义下了帖子,邀石氏长女过府一叙。 听闻这件事,石琮蕊几乎是立刻给刚回了夫家的韩夫人哭诉,而韩夫人也是给力,居然马不停蹄地就跑回了娘家来,还为了石琮蕊和韩二夫人干了一架。她原本在家跋扈惯了,嫁人后也未有收敛,一开始娘家还容忍她,只是自从这个主意正的二嫂来了之后,便对她多有压制。韩夫人早有不满,如今她这么彪悍的一闹,韩二夫人对石琮蕊的印象突然就从优秀跌到了负值,连带着之后的官家夫人聚会也不再带石琮蕊出席。 于是就有了先前的一幕,石琮蕊又向自己的姨母诉起苦来。 如今,也只有这个姨母会听她的话了,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韩夫人对石琮秀的印象很不好。 如今她与二房闹翻了,也不好再去求人,再想帮石琮蕊只有自己来。 韩夫人的夫家姓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八品书令史,但好歹是当朝相国门生,她在京城贵妇圈倒是也有行走。 韩小姑心疼地看着外甥女儿,咬牙道:“放心,这一次,姨母给你出气。” “可是姨母,我如今连韩家都出不去了,可怎生是好?”石琮蕊双眼通红,好不可怜。 “谁说你出不去,又不是只有二房和三房有人脉,你姨母我也不是吃素的!”韩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下月初十,是升平公主寿辰,升平公主的驸马与你姨父同为林相门生,必会相邀,到时候……自有你出头的机会。” 升平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同时也是当今皇帝最疼爱的皇妹。因而,升平公主的寿辰每年都会受到各种重视。升平公主如今四十有六,由于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岁的年纪,皮肤光滑,艳若桃李,和驸马也很是恩爱,且儿女双全,是个有福之人。 升平公主是个随和的人,且她很喜欢热闹,寿辰自然会广发邀请帖,她还尤其喜欢年轻的小姑娘,她总是说自己老了,看着这些孩子,就好像又年轻起来。 石琮蕊果然跟着韩小姑来了升平公主寿宴,只不过公主近日体虚,只在宴席呆了一会儿便回去休息了,不过临走的时候,驸马特地嘱咐了各位来客可以在游园尽兴,这些客人里面,就包括了皇子皇女,甚至是太子殿下。 这可都是平日里无论如何也见不到的人。 公主府是当年公主下嫁时,先帝命人重金修建,其中一间四季园更是匠心独运,四季均有美景可观,如今已是暮春时节,满园春意上枝头,只是在园子里走上一圈,肩上便落上几篇粉红的桃花瓣,点缀着众一众妙龄少女的娇俏,远远望去,很是惬意。 石琮蕊还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不免紧张。别家的女眷并不认识她,聊天的时候便也没有避讳,不知道谁起了头,提起了当下最火的石氏长女受辱,淮阳世子一怒为红颜的事。 不得不说,这个年纪的少女就是爱幻想,这个故事明明槽点多多,她们却只听自己想听的。就算淮阳世子名声不好,可是会为心上人出气,难免叫人觉得有情有义,印象好上许多。 若王焕知道自己背了这么多年的锅因为这么点事就有松动的迹象,不知作何感想。 但是,这些话听在当事人石琮蕊的耳中就过于刺耳了,她顿时脸色通红,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地缝里。身边的姨母却忽然握住她的手,干咳道:“市井传言,岂可轻信,那石氏恶女当街掌掴幼妹,又与世子牵扯不清,可见也是狂妄不知检点之辈。” 众人一见说话的是韩夫人,这才想起那石家次女正是韩夫人的外甥女儿,这会儿又看见旁边面容秀丽的石琮蕊,顿时推测出其人的身份。想到自己就这么大喇喇地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的笑话,不由有些尴尬。 “韩夫人,这位可是石家的二姑娘?怎么也不给介绍一下。”其中一位夫人打着圆场。 韩夫人却突然面露苦色,似乎极隐忍:“我这可怜的外甥女儿,如今街上将她传成那样子,我本是带她出来散心,没想到在这儿还能听到这些话,我哪里还能再去挖她的伤疤呢?” 石琮蕊一听,心中越发委屈,不由眼眶通红:“姨母,今日石升平公主寿辰,你勿要说这些事了。” 这位果然就是石二姑娘了? 众女眷的八卦之心顿时熊熊燃起。 “韩夫人,您也别难过了,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姐妹们也许还能帮你排解不是?” ——也能给我们乐呵乐呵不是?众人把心中的话咽了回去。 不想韩夫人竟似是极为悲痛,忍不住流下眼泪:“你们不知道,我这外甥女儿自幼乖巧,就是胆子极小,那石大姑娘你们也听说了,很是有手段的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就对我妹妹和外甥女儿多有欺凌。阿蕊不过是看上那王家金楼里的一枚簪子,碰上那恶女,那便要抢夺,还搬出世子来仗势欺人。阿蕊再三忍让,还是让那恶女掴了一掌在脸上,那可是女儿家的脸面啊,是她的亲妹妹啊,世上怎会有人如此恶毒……”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跟她们听到的版本不一样啊。 “姨母,别说了,都是阿蕊的错。”石琮蕊见众人看来,忙去遮挡脸颊,好似上面真有什么伤口似的,“姐姐也是无心的……姐姐不是故意打阿蕊,是阿蕊不小心。” “呸!”韩夫人啐了一口,“看你这窝囊劲儿,你也是石家嫡出的闺女,怎么就叫她欺负这些年?就因为你什么都不说,外面那些传言才会越来越难听。” 韩夫人十分气愤,话里有话地道:“如今淮阳世子帮着她,散播的都是些颠倒是非的流言,我的儿,你的名声可怎么办!” 众人见石琮蕊委委屈屈,十分懦弱的样子,不由也信了几分。毕竟外面的流言是流言,眼前的石琮蕊可是真人,自然更有说服力。且韩夫人平日里常与这些夫人和闺秀在场合里走动,虽未深交,彼此也并不陌生。熟人说话,总是多了几分可信度。 早就知道那石氏长女手段不凡,引得两位世子为他争风吃醋,想不到竟然还是个苛刻嫡妹的主。 韩夫人和石从蕊见有戏,不由又添了把火,竟是说得众人有质疑,到愤愤不平,到合起来骂那石家大女。 “二姑娘,你受了这样的委屈,怎地还能忍下去!”有那正气凛然的已经听不下去了。 “我……我不想与她为敌,都是姐妹……” “哎呀,你当她是姐妹,她当你是什么?有哪个当姐姐的能当街叫别的男人掴妹妹巴掌的?” “就是就是,我姐姐对我可好了,有好东西都是先给我的。要是有人欺负我,她比我还生气呢。” “二姑娘,你可不能再忍下去了。”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何时已经将石琮蕊团团围住。石琮蕊一脸慌张,结结巴巴的反应更是增加了韩夫人所言的可信性。气氛就这样炒了起来,一众女眷越发怒其不争,一晃眼儿的工夫,一个个都从刚才的冷眼旁观变成了成了急公好义的血性女子,竟好似比韩氏舅甥更加气愤,七嘴八舌,生怕自己少骂了几句,便是不够热心。最后,众人一致认为得给这个石大姑娘一个教训,不要以为有个男人撑腰,就可以欺负嫡母和嫡妹! “世间竟有此等恶女,当真是令人气愤,本宫倒是想见识见识。” 突然,一道男声突兀地自小径方向传来。 众人只顾着义愤填膺,谁也没注意到有一小伙人已经走到了不远处。 石琮蕊顺着散开的人群看去,只见为首是一个身着杏黄蟒袍,玉树临风,面若桃李的男子。他看了看含羞带涩,我见犹怜的石琮蕊,扇柄一提,抬起石琮蕊的下巴。 “好一个美人珠泪,本想在此休息,不想却捕获一只红眼睛的小兔子。” 男子轻佻的举动让石琮蕊脸红欲滴,她正想呵斥,却见众人齐齐哑声。便有那机灵的立刻矮下身子。 “参见太子!” 话音一起,众人惊慌地跪了一地,除了已经被吓傻的石琮蕊。 作者有话要说:敌方太弱虐起来没意思,给他们加点筹码。 放心,我方也有个给力的神队友要出场噢。 第88章 是非 太子! 石琮蕊彻底地懵了一下,脸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しwxs 太子似乎十分欣赏石琮蕊这幅震惊又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啧啧半天,又自然地往石凳上一坐。 “这么说来,你这个姐姐是个大大的坏人了,本宫向来讨厌不友爱兄弟的人,不如,本宫做主,帮你处置了你姐姐如何?” 石琮蕊瞪大眼睛,一方面惊恐于这个弹指间就要杀人的太子,一方面竟然也觉得,这是老天给自己的机会。若是太子当真把石聆除去,那岂止是好,简直是太好! 她还在震惊中,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对石聆的恶意已经扭曲到了这个地步,直到韩夫人拽了她一下。 “阿蕊,太子在问你话。”韩夫人狠狠地咬了一个字,以眼神示意。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石琮蕊终于冷静下来,重新思考。若自己当真贸然答应,难免给世人留下一个恶毒的印象,那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也就白费了。石琮蕊腿一软,跪倒在地,哽咽道:“太子殿下,都是民女的错,请不要怪罪姐姐!” “噢?”太子眼睛一亮,“你姐姐这样害你,你还要帮她?” “太子,民女只有这么一个姐姐,便是如今有些误会,我们到底是嫡亲的姐妹,民女怎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石琮蕊的话果然替她赢来更多赞赏的目光。太子却似乎并没有觉得欣慰,叹道:“难为石二姑娘心胸大度,倒是你那姐姐实在不像话,一介女流不在家相夫教子,却跑到京城来出风头,不给些惩戒,岂非乱了天道纲常。不如就……” “呸的天道纲常!我看太子哥哥你是又在朝上吃了瘪,想找个人撒气吧!” 一串银铃般的笑骂娇嗔传来,却是来自头上。 一树桃花簌簌,粉红罗裙的少女一跃而下,回过头,众人不禁眼前一亮。明眸皓齿,娇俏动人,一颦一笑都透着明媚和与生俱来的贵气。 这姑娘竟是从树上跳下来的。 石琮蕊微怔:“这是……” 忽地,一众侍女匆匆跑来:“五公主,五公主……” 那为首的丫鬟见到石桌边的太子,连忙跪地:“参见太子!” 太子余光扫了那小丫头一眼,并没有授礼,也没叫人起来。却是那桃红裙子的姑娘上前,一把将丫鬟拉起来:“起来起来,太子哥哥又没生气,你们怕什么?” 说完,还得意地瞧了太子一眼,行为举止颇为放肆。 石琮蕊目光向周围扫去,近处不知谁家的夫人小声道:“这是五公主,是升平公主最疼爱的一个侄女儿。平日里和太子就有些不对盘,他们兄妹意气之争最是喜欢把事情闹大,你不要插嘴。” 石琮蕊不由一惊。 她知道今日升平公主寿宴,有许多凤子龙孙要出席,但是由于宴席是按着身份地位分开安排的,她并没有想到能这么容易见到太子,还见到了公主。 太子对于五公主的放肆显然有些不满,他不去理会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转而对五公主道:“五皇妹自己见了我不行礼也就算了,如今却还不让身边人对本宫行李,未免太不将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那是本公主错了?还以为在姑姑府上,不用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五公主毫不紧张地笑道,“毕竟升平姑姑叫我在她府上尽心玩耍,没想到却惹得太子哥哥不高兴了。不过惹都惹了,也没办法,太子若实在不高兴,就……嗯,就继续用她出气好了。” 五公主纤纤玉指一定,竟是指在石琮蕊头上。 石琮蕊顿时脸色惨白。 韩夫人连忙道:“公主,这是妾身的娘家外甥女,不懂规矩,得罪了公主,还望公主开恩。” “得罪?”五公主对着石琮蕊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我都不认识她,谈什么得罪。只不过太子哥哥生气,总要找个人出气的。你不让太子哥哥杀你的姐姐,那就你来顶替吧。” “公主,我……我……”石琮蕊吓得说不好话。 “公主,阿蕊只是性子懦弱,这才受人欺凌,您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五公主看过来,韩夫人声音越来越小,石琮蕊却心底越来越凉。 这是个什么公主啊? 怎么二话不说就要杀人? “你说我?”五公主一噘嘴,很是不高兴:“你是在指责我啊?你是谁啊?!” “妾身不敢!”韩夫人吓得趴在地上。 “是你们说她姐姐欺负她,我太子哥哥要帮她出气她又假惺惺的不要。你既然这么喜欢被欺负,早晚被你那恶毒姐姐害死,还不如早死早超生!本公主这也算帮你啊!” 这、这是什么歪理? 众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早听闻宫中的五公主是连皇后娘娘都治不了的小霸王,这会儿亲眼见识了才知道,这哪儿是霸王,这根本是魔星啊! 太子却是“噗嗤”一笑:“五皇妹,你这是助纣为虐了。你可知你帮的人是谁?我劝你少说两句,免得后悔。” “我帮谁?”五公主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是帮她,她要找死,我帮她找,喂,你,还不谢谢我?” 这可真是太过分了!这位五公主说气话来可真是不饶人。 在场之人不由都有些怜悯跪在中央的石琮蕊,可对方到底是个公主,众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石琮蕊其实早想跳起来大骂了,可是对面一个太子,一个公主,开口闭口就是杀了谁,简直不要太可怕。她没有办法,只要继续装着软弱胆小,被吓得失了魂的样子,思忖着见机行事。 五公主见状,有些失望地道:“你可真无趣,这么胆小,活该被欺负。” “皇妹,勿要胡闹,石二姑娘被你吓坏了。”说着,他上前温柔滴搀扶起石琮蕊,一边承受着石琮蕊感激的目光,一边对五公主道:“你可知道帮那石氏恶女声威的是谁?就是淮阳侯家的二公子,如今的淮阳侯世子王焕。本宫可记得,当初你和他还差点定了亲。也算沾亲带故,他不成器,皇妹也脸上无光不是?” 哼,一个魔星,一个灾星,没凑做一双真是可惜了。太子不屑地想,反正两个都很讨厌。 五公主脸色一沉。 “太子这是胡说些什么?当年不过是父皇的玩笑之语罢了。”她本来只是想跟太子唱反调,这会儿却好像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其实这原本也不关她的事,她就是看不惯这些人背地里嚼舌根。五公主的想法很简单:若真是石家大姑娘不对,这石家二妹只会哭哭啼啼也活该被人打,同是石家女,同是嫡出,石琮秀如今风生水起,石琮蕊却吃了大亏,总不会是平白无故的。 不过王焕啊,那不是个灾星吗?他不是被送到边州去了吗,这一回来就闹幺蛾子,被他缠上,那石家大姑娘也够倒霉。” 突然,五公主一击掌,灵光一闪道:“有了,既然石二姑娘来诉苦,我们也不好听片面之词,就叫石家大姐也来说说怎么回事,大家都听了再分辨不就好了?” 她故意朝石琮蕊一比划:“我们太子哥哥最见不得你这样的姑娘受欺负,到时候,便叫我们太子哥哥给你出气!在众人面前揭穿你姐姐的真面目!” 石琮蕊目瞪口呆,简直要哭了。 这是个什么公主啊,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太子略微皱眉:“五皇妹,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不过是些民间的捕风捉影,闹到宫里成什么样子?” 这个五公主向来爱惹事,平日里更是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太子本来也懒得理她,只是今日朝上遇见了些麻烦,被上皇训了一顿,他这才趁着寿宴到姑姑家的园子散心,顺便听了些有趣的事。 近日那石氏长女的事传得很厉害,毕竟涉及当朝两家权贵,宫里也多有耳闻,他却不以为然。 谁不知道王焕那小子本就是个草包败家子,若非是他哥哥王灿死得早,就凭他的八字,这个世子之位也轮不到他。虽然他也算自己的表弟,但是太子打心眼里不喜欢他。他那种资质,文不成武不就,能挖到什么宝。 王焕当年受连累就是因为国师批了命格说王家有人“碍主”,太子是未来储君,正是天下之主,这个表弟他自然由衷反感。 “都特意跑到姑姑寿宴上来哭诉了,这哪是小事?我看是天大的事。”五公主话里有话,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下个月百花宴,是个好机会,不如就叫韩侍郎把他们姐妹都带进来好了,就这么定了!” 五公主单方面愉快地做了决定后,便带着侍女走了,轰轰烈烈地来,洋洋洒洒地走,留下一干人等目瞪口呆,心思百转。 石琮蕊和韩夫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剧情? 石琮蕊正要开口,却被韩夫人按住。韩夫人一脸欣喜地道:“谢太子殿下!妾身一定转告兄长!” 太子本来想说五公主的话不作数,被韩夫人这么一谢,却是开不了口,下不来台了。他有些不悦地皱眉:“百花宴乃是皇后主持,名单都已经拟好了,你以为是想去就能去的?这个五皇妹,真会给我找麻烦。” 半晌,他似是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罢了,我便到母后那走上一趟,看看能不能多要两张帖子。” 太子回过头,又在石琮蕊下巴一挑:“小美人,你怎么谢本宫。” 石琮蕊连忙盈盈福身,娇声道:“民女谢太子相护之恩。” 太子满意地点头:“嗯,知道谁护着你就好,知道好歹,就是有心,这样很好。” 不像有些人,不知好歹,非要跟他堂堂太子对着干。 想到朝上专门跟他和沈国公一系对着干的那伙人,太子脸色又是一沉,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罢了,朝上郁闷,就在朝下给自己找些乐子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一到周末就忘了放存稿,不好意思又晚了》《 话说最近看了许多穿书文女配文,不由也想到自己书里的女配,如果有人穿来,会不会吐槽我家阿聆呢?应该不会吧,阿聆是属于很懒的类型,你不找茬甚至不惹大事的话,她其实都懒得管你。 而且我觉得吧,穿越女主和穿越女配什么的,本是同根穿,相煎何太急呢。你有主角光环,我有金手指,强强联合真是不要太美妙。2333 题外话,啰嗦啦~这个礼拜没有榜单,心里压力少很多,不过还是会尽量保持日更的。 第89章 宴请 石聆接到韩家送来的帖子时,她还处于漫不经心的状态。@樂@文@小@说| “姑娘,你说韩家这是什么意思呀?”似玉不解地道。 按说才刚闹了这么大的事,韩府和他们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怎么这会儿还下了帖子了。 石聆摇摇头:“去看看就知道了。” 似玉有些担忧:“那怎么行,万一他们要报复姑娘怎么办?” “若韩家真要对付我,躲在家里便有用了么?”石聆看看她。 何况韩家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韩氏母女不过是韩家偏支旁族,并没有什么地位,以她如今的声势,韩家未必就想与她交恶。与其让石琮蕊日后多一个强有力的帮手,还不如她主动一些。 正说着,门外传来腊九的通报声。 “姑娘,有客!” 似玉皱眉:“有客便有吧,慌什么?” 这个腊九,虽然生意上的确是石聆的左右手,但是平日里这慌慌张张的毛病真是怎么都改不掉,连她家姑娘的三分淡定也没有学来。 腊九却推门而入,有些焦急地道:“姑娘,韩家的人来了,还抬了着轿子,说今日说什么也要你去韩家。” 什么? 帖子上不是说后日吗? 似玉和腊九面面相觑。 怎么前脚下了帖子,后脚就要抢人呢? 石聆也想不出韩家这是要干什么,便问道:“外面来得是韩家的谁?” “是韩家三房的公子,态度客气的那个。” 韩世清? 石聆对这个少年印象还算不错,起码在石琮蕊身边是带着脑子的,不像那个韩世平,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韩家派韩世清来,这应该有示好之意,只是为什么又说什么非去不可呢? “哪有这样请人的?”似玉不由气愤:“反了他们了,我这就去郡王府找我们家世子来,看他们还敢嚣张?” 腊九不禁嘀咕道:“好像就你家有世子似的。” 要来也是他们家淮阳世子来,跟安阳世子有什么关系? “姑娘,那个韩少爷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恶意,他说无论如何也要见姑娘一面,有事要当面说。对了,他们还给了我这个……” 腊九自袖中掏出一封帖子。 又下帖子? 石聆纳闷地接过,见识一封做工十分精美考究的帖子,上用簪花小字写着:百花宴。 “这是什么?”石聆正好奇,却听似玉一阵惊呼。 “百花宴?!” 此刻,石聆正稳稳地坐在韩家前来接人的软轿内,似玉小碎步跟在轿外。 贴近轿子,似玉神秘兮兮地道:“姑娘,我已经沿路留下了记号,腊九会带人跟上来的。待会儿若有什么危险,你只管逃,不要管我!” 啊,她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好丫鬟,似玉被自己感动了,偶尔卖卖自家世子这种事情就忘记它吧。 “好。”石聆利落地答应。 似玉的伤感转瞬即逝。 “姑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百花宴不同于其他,百花宴的帖子就等于皇后娘娘的旨意,虽然不是圣旨,可对我们这些人也差不多了。” 虽然不知道石聆为什么会突然收到宫里的帖子,但无论好事坏事,这都是一件天大的事。石聆既然是韩家名义上的远亲,进宫就必须要和韩氏一族同行,若单独出现,必会会遭人非议,对韩家和石聆个人都不好。 听韩世清的意思,这事是突然发生的,他们之前也没有想到。 韩世清这会儿就骑马跟在一边,也凑过去,和气地道:“石姑娘,之前多有得罪。二伯母本意的确是要请姑娘到府上一叙,解除误会,不过这百花宴的帖子来得突然,姑娘来韩府小住,对我们两方都好。石姑娘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里面的轻重。” 虽然石聆很痛快地答应了跟他来韩府,但是韩世清总担心石聆还记挂着之前的事。 “大姑娘放心,院子已经收拾好,是特地为大姑娘挑的僻静住处,不会有人来打扰。” 他这是暗示她不用担心会和石琮蕊共处一室了。 “多谢韩公子。” 轿中传来石聆的声音,是较之石琮蕊刻意的娇声娇气更加低沉和缓的声线,略有些疏远,却不失礼数,教人听着心中便安定。 韩世清不用看都能想像出那姑娘现在的神情,一定又是淡淡的,沉静的,甚至有些冷漠。他心知这误会不是一时三刻能解开的,道:“大姑娘若不嫌弃,叫我世清便可。大姑娘初来京城,怕是还不知道这百花宴的意义吧?” “我确实不知。”石聆坦言。 见到那帖子后,是似玉一改之前的态度,极力要石聆先去韩家暂住。至于她自己,本来就是应了韩二夫人的约,加之来接人的是能听懂人话的韩世清,所以她只简单询问了几句,便上了轿子。 似玉收拾了换洗衣物的包袱,跟随石聆,腊九则立即去给王焕通风报信。 韩世清见石聆愿意与他谈话,不由松了口气,语气也少了些许僵硬。他道:“百花宴乃是宫里每年春末百花齐放时的宫宴,由皇后主持,受邀的大多是皇亲国戚和身居京城的官家女眷。” 其实从前,百花宴还有另一层含义。 先帝在位时,后宫空虚,但是先帝勤俭,说什么也不愿意大规模选秀,说是劳民伤财。于是太后便借着寿宴的机会宴请了京城所有适龄女子,只说是自己孤家寡人寂寞,想要年轻人陪伴。宴会上,众千金便各展所长,亮出自己的才艺绝活来哄太后高兴。而其中一个舞艺非凡的女子便被先帝看中,纳入后宫。 后来,历届的百花宴,往往也是太后和皇后为皇家选儿媳的场合,是一场没有明说的选秀。虽然不会当场就定下来,也要考虑家室背景,但是这样在皇家面前显露才能的机会并不是随时都有,所以能受邀在列,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况且若能在百花宴上一鸣惊人,即便入了不了皇室,美名在外,也不愁找个好人家了。 选秀? 石聆听到这里,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冒冒失失就应了约。 韩世清继续道:“不过当今圣上年迈,这一次大概是要为太子选妃吧。” 又成了选妃了? 那也和她没关系吧? 石聆的眉头越听越紧,忽然,她出声道:“停轿。” 韩世清一怔,连忙叫轿夫落轿。他们这一行人走在街上,虽然不怎么引人注目,但是这样突然停下,还是引得旁人频频回望。 “石姑娘,可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似玉连忙跟上:“忘了什么?姑娘你说,我这就回去取。” “没有,我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石聆撩开轿帘儿,看向马背上的韩世清,惯常垂着的睫毛由于仰视而上翘,显得几分平日难以察觉的稚嫩。 “韩公子,关于你说的这个百花宴……我可以不去吗?” 韩世清一怔,随即又觉得这话从这位特立独行的石大姑娘嘴里说出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 “石姑娘,您说笑了。” 皇后亲自下的帖子,不去? 活够了吧!再说了—— 韩世清向前看了看,韩府的牌匾已经清晰可见。他对石聆笑了笑,道:“姑娘,韩府已经到了。” 石聆几乎是没有见什么人,直接穿过韩府厅堂,进入了院落。这里是韩家内宅较为偏僻的一隅,紧邻着三房的院子,由于过于幽僻,几乎也没怎么住过人。只有伏天的时候,老太太偶尔会移居此处吃斋避暑。院子外面便是一条幽静的小道,直通廊桥,经过三房向前走,就是大太太的院落。 倒是与韩世清说得无二,看得出来,此地的确韩家人精心安排过的。 韩世清叫石聆尽管在此安心住下,出入韩府自由,也不用担心有什么人来打扰,这些都是大夫人和二夫人吩咐过的,当然,此地距三房仅有一墙之隔,若是石聆有什么需要,找他亦可。 韩世清说完便离开,留出空间与时间给石聆主仆休息。 似玉扶着门眺望了一会儿,道:“我还道韩家这小门小户都是些不懂礼数的,如今看来这韩二公子倒是比那什么夫人表哥的强许多。” 石聆没说什么,只是和似玉一起参观了下院落,便就此住下。 晚饭的时候,腊九也来了,说王焕已经知道此事,叫她安心住下,只别在韩家吃亏受委屈即可,其余事情不必担心。 石聆听罢颔首,心里却略微松了口气。 自那日凤来阁一别,她与王焕再未见过。 这几日她夜里一闭上眼睛,耳畔总还能响起王焕那日的话语,掷地有声。每每叫她乱起心思,不得安睡。 那可是袁清啊,是差点成了她哥哥的人,那日的一番话也只是为她撑场子而已,自己这样陷入纠结,着实难以开口,怪难为情的。 也不能怪她。 石聆在现代的二十多年,一心忙着学习和工作,只想快点把自己落下的十年补上,全没把感情的事放在心上。她总觉得自己的时间少于别人,没有时间谈恋爱这么奢侈的事。当然缘分来了她也不会拒绝,不过显然缘分不怎么眷顾她这种毫不付出的人。 像王焕这样□□裸的情话,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而言还是有些震撼的,就算是假的,这感觉也很新鲜。以至于她这几日都不知道怎么面对王焕,只好装作无意识地躲着。王焕那等敏锐的人,应该也要发现了,若他真来问起,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好,这个时候出了韩家这当事,可以让她有个合适的理由避一避,平息一下心头的,奇怪的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火火火火奂:女票反射弧能绕地球三周半听不懂我对她表白怎么破,在线等。 钟聆毓秀:一定是你说得不清楚,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12月9日:有的,我上级就是! 1月10日:+1上级的女票就是! 666:lz臭不要脸,秀秀什么时候答应但当你女票了! 阿花能活过3集了:无条件支持楼上! 系统:成员[666]被版主[火火火火奂]禁言。 成员[阿花能活过3集了]被版主[火火火火奂]禁言。 6666:版主了不起啊!换小号来继续骂!臭不要脸,臭不要脸! 第90章 妯娌 翌日清早,用过早膳,石聆和似玉出了院子,在韩家三房附近的小院子里散步。.しwxs 这是三房特意开辟的小园子,从前是给几个孩子撒泼跑闹玩的,免得熊孩子们到正院去惊扰了客人,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此处又偏僻,其他房的人便很少过来。 也因此,当石聆隔着池塘看见远远有一队人走过来时,便知道对方是来寻她的。 似玉低声道:“姑娘,来的应该是韩府的三个儿媳妇,如今韩家名义上是大夫人当家,但是二房地位超然,所以做主的其实是二夫人。” 三夫人曲氏,就是韩世平的生母,韩世清的嫡母,是真正的不管事。 “姑娘若不想见他们,可以不见。” 石聆看了她一眼:“那多不好。” 这到底是人家的家里。 似玉却摇摇头:“没事,姑娘,这些都不算什么事,您手里有百花宴的帖子,便是皇家的客人,身份非同昔比。” 百花宴可是连韩二夫人都出席不了的。 似玉这会儿倒是很沉得住气,说话也颇有些力道,毕竟她是郡王府出来的人,便是皇子公主她也没少见,自然不会在区区一个侍郎府邸漏了怯。 石聆摇摇头:“那也不好。” 石聆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也绝不对不知敌友之人报以恶意。似玉虽然觉得没有必要给韩家人好脸色,但是姑娘的话,她是一定要听的,所以也挺直了腰杆,规规矩矩地跟着石聆走过去。 待人走进了,她们才看清楚,为首的是三位贵妇,虽说是妇人,样貌却都还很年轻。中间的应该是大夫人,圆脸带笑,一团和气;左边矜持傲气些的是二夫人,韩家真正的掌权人,右边挺着大肚子,略微丰润的,应该就是韩世平的生母,三房夫人曲氏了。 石聆上前,一一履行了晚辈的礼数,态度谦卑恭敬。 大夫人和二夫人对视,眼中多少都有些意外,曲氏倒是很高兴的样子,乐乐呵呵地看着石聆。 大夫人率先开口,态度很是和蔼:“大姑娘,论辈分你也是我们的外甥女。早便说要接你过来,可惜被耽搁了,如今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下,有什么事情便和我们说。” “多谢大夫人。” 虽然神情是冷漠了些,不过这孩子的过往她也略有所闻,自幼便没在家中,必是吃了许多苦,如今又和姐妹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他们防备也是应当的。至于其他的,礼数,模样,行为举止都很好,并没有小姑说的那样狂妄。 韩大夫人在心中默默点评。 韩二夫人的观感与大夫人相差无几,加上她对韩夫人早有不满,这会儿看石聆还又多顺眼几分。 “大姑娘,我叫你琮秀可好?” 石聆颔首:“应当的,二夫人。” 韩二夫笑了笑:“昨日睡得可安稳,听说你喜静,特意收拾了这院子给你,只是又怕过于冷清了,叫你多心。若是不好,你便搬来与我住,我那里人多些,但也并不吵闹。” 韩二夫人这话说出来,大夫人和曲氏都有些意外。老儿家的是秉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性子,与人虽不冷漠,但也不亲近,看来这是当真喜欢这女孩子。 石聆略微思索,答道:“睡得很好,我很喜欢这里。原应是小辈主动去见礼,只因诸事耽搁,改日必登门拜访。” 石聆这番话是斟酌过的,表达了这里很好,对于韩二夫人的关心她很领情,她是喜欢这里才住下来,并非不愿与二夫人同住。 韩二夫人听着舒心,越发觉得这个石氏长女是个懂事也好相处的姑娘,比起她家那只会哭哭啼啼的亲外甥女,确实是要好一些。 曲氏原本就因为韩世平的事不喜欢石琮蕊,这会儿见石聆与众人一团融融,便也笑呵呵地道:“二嫂,世清可说了,琮秀昨日便夸这园子选的好呢,你这好人我们忘不了。可琮秀这孩子我也喜欢,还想叫陪我两日,你就先往后排排吧。” 妯娌几人调笑了一会儿,偶尔问到石聆,石聆便回话,无话时,她端坐一旁,静静聆听。 看得出来,这几个妯娌关系很好,对她也并无韩夫人那种突兀的敌意。所谓家和万事兴,韩氏内宅如此团结,也难怪韩侍郎这几年官升得这么快。 而韩二夫人则是越看越喜欢这个文静的姑娘,她不由感慨道:“这孩子这么瘦瘦弱弱的,却这么能干,我可听说了,连孙家老爷子都对琮秀赞不绝口的。” 韩大夫人也道:“这个我最知道了。当初老太太叫我管家,一摞子账本递给我,看得我眼都花了,我就想啊,可千万别闹出笑话来,手忙脚乱了大半年,才勉强理清内外。琮秀这才多大,就能在外面独当一面,你们只见她风光,可这孩子背地里,不一定吃了多少苦。” 韩大夫人这一番话说得颇为感慨,连着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似玉神情都和缓了些。 又或许,韩家的这群女人,此时是真的来化干戈为玉帛的。 石聆摇摇头,道:“我并不苦,有许多人比我苦,且还要继续苦下去。我是个很幸运的人。” 曲氏听了不由很是感动:“听听,真是个好孩子,懂事得都让人心疼了。” 韩大夫人想到什么,道:“我现在越发觉得二妹做得对,这样的孩子早就该接家里来,兴许我看账本就没那么累了。” 石聆笑了笑:“管家和营生是不同的,若夫人真的有兴趣,琮秀手里也有些窍门,回头我写好了给您送去。” 营生在赚,管家在稳,营生好比逆水行舟,攻城略池,不进则退,管家则似顺风行船,戒急戒躁,船稳眼精,便能乘风破浪。韩家不算大户,但是人丁也不少,府里上上下下都要打理,且韩大夫人才初接管这些,必然有很多难处。 果然,她这一说,大夫人眼睛一亮:“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们瞧瞧吧,早就该接过来!” 一句话说得情真意切,逗得众人都笑了。 一上午的时间,韩氏的三位主母与石聆相谈甚欢,晌午一起在三房用了饭。三人又就百花宴叮嘱了石聆许多事。待众人散去,石聆回到宅院,却听到似玉一声轻叹。 “没想到啊没想到,韩家居然有这样明事理的儿媳妇。”似玉抿了抿嘴,想着昨日自己还想出好多方法,要与韩家人好好斗一场,却是来了三个软绵绵的布枕头,叫她一点儿也出不了力。 石聆轻声道:“世间许多误会就是这样生出的,树敌多了并没有什么好处,这也算道理,你记在心里吧。” 其实,即便这些人不全是真心也没什么,韩家本也没有任何理由与她作对。她的继母韩氏在韩家一族是旁支中的旁支,韩氏族长并不放在眼里,否则也不会有给三房联姻一事。要知道,大房的儿媳可是堂堂兵部侍郎之女,身份高出石琮蕊太多了。所以韩家不可能将石聆与韩氏那点儿矛盾放在心上。 而她如今不仅名声在外,更有王焕和赵幼贤帮忙,如果她想得不错,一开始韩家就是想借她这层关系拉拢侯府或郡王府,没想到被石琮蕊和韩夫人搞砸了。韩二夫人是个聪明人,与她交好还是交恶,二者孰优孰劣,一目了然,也因此对石聆十分上心。 有这样的贤内助,目光长远,手腕玲珑,这位刚过而立之年的韩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既然左右都要落脚,这总是一件好事,对吧姑娘?”似玉松了口气。 石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好事坏事,她也说不准,端看事情怎么发展了。 与此同时,对于石家姐妹都收到百花宫宴请帖的事,还有一个人吃惊极了。这个人便是一直在家中“修养”的沈郡主。 石氏长女受聘王家这事她是知道的,因为觉得反正已经很丢人,再坏也坏不过眼下,沈郡主便也睁只眼闭只眼,没有过问。后来,她又听说那石氏长女的确是有些厉害,将连她都放弃了的云记茶楼也做得风风火火,外界都在传闻王家请了个“财神”回来,沈郡主又松了口气,觉得老天爷这次总算开眼,没再让侯府丢脸。 可是没过几日,又不断有商号的老伙计找上门来,旁敲侧击地说这石大姑娘打压老人,不把他们这些主子亲眷放在眼里。 沈郡主觉得可笑。 不过是给王家干活的下人罢了,算是哪门子“亲眷”?给老侯爷洗过几年马,刷过几年靴子,便以主子自称了? 沈郡主是管过家的,她自然知道这些人为了什么到她这哭诉。 无外乎是石琮秀的存在让他们感到了威胁,也不想想,若老实本分,哪里会心虚地跑到她这里来告状,怎不见那些生意转好的掌柜来呢? 这石大姑娘倒真是个有手腕也敢干的,就不知道心思如何。 听说这个石琮秀同时拒了他们两家的提亲,一个平民百姓人家的女儿,面对侯府的高门第,当真毫不心动? 又或者,这姑娘是有更大的野心呢? “李妈妈,你说,皇后娘娘怎么会想到邀请她呢?”想到此事,沈郡主眉头微皱,“会不会是那小子在外面又惹什么事了。” 李妈妈笑着安慰道:“我的好郡主,这怎么是惹事,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 沈郡主不解地看过去。 不过就是请了他们家一个“掌柜”罢了,淮阳侯府可是不用帖子就能出席百花宴的,难道也要跟着“与有荣焉”吗? 第91章 妥当 “这算什么好事?”沈郡主不以为然,“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罢了,还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李妈妈却道:“郡主,你想想。<乐-文>小说.しwxs这个石琮秀是咱们家世子请来京城的,若能在百花宴扬名,我们淮阳侯府也脸上有光不是?郡主别忘了,当初安阳王府可也是去石家提过亲的,人家姑娘没看上呢。” 沈郡主眼睛一亮。 虽然一个石琮秀她并不放在眼里,但是一想到安阳郡王妃得的嘴脸,如今这石家姑娘却选择了站在自家儿子阵营,她就不由有些痛快。 看来臭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跟他爹一样,知道怎么哄女人。 一见沈郡主表情缓和了,李妈妈忙道:“只是,郡主,石家到底小门小户,这宫里不比外头,规矩多得很,我们是不是也该关照一下,免得她在外面丢了颜面。” 沈郡主一个机灵。 “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 无论如何,这个石琮秀到底是跟淮阳侯府挂了勾的,若是她在百花宴上丢脸,自己岂非也抬不起头来。 “不过,这事韩家应该也知道吧?”韩二夫人她是见过的,是个很妥帖的人。 李妈妈却道:“郡主,这些事交给别人哪能放心呢?韩家到底是石二姑娘的外祖,和石大姑娘隔着一层呢。” 何况前几日,这两姐妹刚掐过,他们家世子还插了一手,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连宫里头都知道了。 沈郡主想到这里,也是叹了口气。 “罢了,李妈妈,你亲自去看一看。”听了这么久,沈郡主不由也起了些好奇心,“你去看看,这个石琮秀到底是个什么人?”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就走到哪里都是风波呢?既然和淮阳侯府扯上关系,她这个真正的主母,总不能再不过问。 沈郡主又聊了一会儿便感到一丝倦意,叫李妈妈下了帘子。安置好沈郡主,李妈妈轻手轻脚地出了屋,走到廊角,瞧见王焕背对着她,负手而立,显然等候多时了。 李妈妈的神情不由和缓下来。 王焕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个当年不爱说话的小娃娃,如今也长成出色的小郎君了。只可惜郡主母子的心结…… 听到脚步声,王焕回过头来。李妈妈刚要说话,就见王焕客气地一礼:“多谢李妈妈。” 李妈妈大惊,忙避开:“世子怎可向奴婢行礼,折煞奴婢了。” 事实上,王焕会来找她,她也没想到。 这个孩子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品行为人她都有所了解。纵使有那样的谣言,李妈妈对待这位二公子也很是尽心。只是郡主和二公子心结太深,二公子很少来主房,连着这边的人也很难见到他的身影。没想到为了这个石家姑娘,世子居然愿意放下身段来找她,只为求她在郡主面前多给石家姑娘说些好话。 “此事,我的确不知怎么与母亲开口,李妈妈帮了我大忙。” 李妈妈忍笑:“是帮了你,还是帮了姑娘?” 王焕怔忪,随即又坦然笑笑:“帮她,就是帮我。” 李妈妈听了这话,就知道她家世子这是真的对那石家姑娘上心了。她于是又板起脸道:“不过,话说在前面。到时候我可是看见什么,都要如实禀报郡主的。能不能得郡主欢心,还看那姑娘自己的资质了。” 王焕却淡然笑道:“那不重要。” 李妈妈一怔。 怎么?难道王焕不是想要自己在沈郡主面前为他的心上人美言才来找她的? “淮阳侯府的人怎么看她,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王焕说着,心思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她原本就不愿留在这里,又怎会在乎这些,我也只是想,尽我所能的帮到她。” 别人不知道石聆想要的是什么,他却是知道的。否则那姑娘这些日子躲着他,他也不会任之随之。想着近日传回的信件中,那人回京的时间也近了。 这样就好,等她找到回家的路,离开时,心头也不会有什么包袱。 不得不说,王焕的确是很有先见之明,石聆在韩家安安稳稳地住了近半个月,从没见过石琮蕊的人影,可是就在百花宴的前几日,还是出事了。 此刻,韩家,韩世清十分内疚地面对着石聆主仆。 似玉神情愤愤,石聆淡定如常。 桌子上铺着一件华美的孔雀纹锦裳,质地昂贵,裁剪精美,很适合出席皇家宴会。若不仔细查看,根本看不出那袖口的金线绣的孔雀纹中,居然有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 多亏似玉对韩家留着心眼,衣服送来的时候她便仔细检查,这才看出了这里面暗藏的陷阱。 明珠朝的女子,只有一人身上的衣裳有资格绣凤,那便是皇后,连公主和太子妃都没有资格穿这样的制式。若是石聆冒然穿着这样一件衣裳出席百花宴,等于狠狠落了皇后的脸面,到时候不只石聆,恐怕韩家也难逃其咎。 韩世清面色尴尬,心中对那暗中之人简直恨得咬牙。 当初他再三保证韩家没有恶意,连三位伯母都亲自来表达立场,如今却在石聆眼皮底下出了这样的事,他当真无颜面对石聆。 衣服是层层把关的,选料子的时候石聆也在场,韩二夫人亲自交待的,样式石聆也早看过,上次拿来的时候还是好的,只是袖子长了些,又拿了回去改。 没想到这一来一去,就给了人插手的机会。 不用想也知道谁在其中动的手脚。 何其愚蠢,如果石琮秀因此事获罪,难道她们以为韩家能逃过牵连吗? 让韩世清觉得尤为难堪的,是石聆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若她像那小丫鬟一样指责嘲讽,他心头还好受些。石聆却只是一双眸子淡淡地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好像没什么意外,好像早知道他们韩家会出这样的糗事。 其实他想多了,石聆只是心不在焉而已。 她来韩家本来就是为了调整心情,不过成效不大,腊九还是每日都给她传来王焕的消息,王焕的安排,王焕的叮嘱。 似乎她人从他眼前消失了,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而她居然也觉得习惯了。 对,习惯,真是可怕的两个字。 就比如现在,石琮蕊的行事固然可笑,可是却也有效。衣服上的问题很容易发现,可是一来她没有证据,二来即便揪出幕后之人也无甚用处,三日后便是百花盛宴,眼下根本找不到裁缝来为她定制新衣。 连时间都掐得刚刚好,她也算有些进步了。 “二公子,此事错不在你,你无须自责。”石聆看向另一边的包袱,那是腊九今日送来的,也是一件新衣。 石聆叹气,王焕连这些都替她想好了,实在是妥帖的让她没话说,总觉得自己似乎不在百花宴上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对不起这位世子的苦心。 见石聆唇角不自觉流露的笑意,韩世清心头一紧,还以为石聆是在嘲讽。他不由咬牙道:“大姑娘放心,此事我已禀报大伯母,必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石聆一怔:“不必的。” 她如今吃韩家的,住韩家的,衣服也是韩家做的,给她什么交代?又不是她的东西。 韩世清却认定这是石聆对他心生隔阂,当即愈加郑重:“姑娘,韩世清在此立誓,必还姑娘一个清白!” 石聆无语,这人怎么也听不懂话了? 明摆着是谁做的,还有什么好查的?即便查出来,韩家能真对石琮蕊怎么样,更不要说这里还有韩夫人这位小姑的功劳。韩世清一番好意她明白,正因为心领,所以才说不用韩世清做这些无用功。 不过少年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 看着韩二表哥挺拔而愈显正义的背影,似玉忍不住道:“这呆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又做这态度给谁看呢?姑娘,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这韩家人没按好心!” 若说石聆当时并没有将似玉的话放在心上,那么第二日所发生的事,便是连他也有些感叹了。 来教习石家姐妹宫中礼仪的妈妈,不知怎么,在教石琮蕊的时候摔断了腿。 才出了衣服的事,又传来这样的消息,韩世清简直要尴尬死了。以至于他只在门口赔了罪,叫石聆放心,他即刻去禀报二夫人,再安排其他教习妈妈。连石聆请他进门,他都拒绝了,因为觉得没脸见石聆,少年的罪恶感浓得隔着屋门石聆都能感受到。 真是个责任心很重的孩子啊,石聆失笑。 石琮蕊这一回倒是学聪明了,人避而不见,招却是一刻也没有停过。不过她这一手倒是提醒了她,这个时代官方场合的礼仪,她的确是一窍不通。 石聆想来想去,也只有再麻烦王焕一次了,没想到一开口,却被似玉否决。 “姑娘,用不着,不就是规矩嘛,你要学什么,跟我说!”似玉信心满满。 见石聆意外的眼神,似玉道:“姑娘,我以前是王妃身边的人,宫里我熟悉得很,那些规矩,没有我不懂的,这点姑娘可以放心!” 石聆眼睛一亮,笑道:“你最近变得很可靠啊。” 似玉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片刻,才道:“姑娘,您忘了,我的目标可是当上我家世子的小妾,这些基本的举止仪态不练好怎么行。像我们这样的小丫鬟,相貌不出众,又没有一技之长,若是连基本功都不通,岂不成了说大话了?” 你现在就不是说大话吗?都被从郡王府赶出来了。 石聆失笑。 虽然梦想是偏的,但是努力的行为本身还是可取的。不过这个时候,还真不知道是该不该夸奖她。 作者有话要说:似玉三观其实是歪的,环境熏陶给养歪的。因为想法太过坦荡,于是不太坦荡的事也一直被她坦坦荡荡的说。 也因此,如果在安阳郡王府发调查问卷,评选“你认为最不可能爬主子床的丫头”,大家都会一致投票给似玉。 p.s.似玉是安阳王妃送给66的,她表示非常放心,因为似玉七岁时候的志向还不是当66的小妾,而是66的小妈。 用66的话说,她若真有当主子的志向也就算了,问题是她只是想又能领工资又能不干活而已,这样的员工要不得,还是赶紧辞了吧。 于是似玉被赶出王府了。 233 第92章 相看 有了“似玉妈妈”指点,石聆的礼仪教习这一关也不再是问题。本文由首发 不过出于防范,这一消息他们并没有泄露出去。 大概是以为断了石聆退路,某些人总算消停了一阵子。 王焕又先后送来了不少东西,事无巨细地为石聆打点。当初来韩家的时候没来得及见面,只有腊九所传的一句话,叫她一切放心,如今石聆才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他是真的要她“放心”,她知道的,不知道的,他全都打点好了。 就在石聆以为王焕已经把这个“放心”做到极致的时候,门房又带来一个消息。 沈郡主的奶娘,李妈妈登门拜访,点名要见石家大姑娘。 沈郡主? 那不是王焕的生母吗? 石聆自然知道王焕和生母关系尴尬,只不知这李妈妈又是因何而来。 石聆随着丫鬟来到前厅,见厅内站着一位仪态得体的老妇人,虽然头发花白,但腰杆壁纸,精气神很足,嘴角轻抿,透出几分严厉。 从前就有人说过,大户人家的下人,往往本身也沾染了些贵族气息,往小门小户的家里一站,都不像个下人的。这位李妈妈,听似玉说从前是宫中侍女,是太后身边的人,后来几经辗转跟了沈郡主,是沈郡主最大的心腹。 而让石聆更意外的事,石琮蕊居然也在。 韩二夫人看到石聆的眼色,略有些尴尬地道:“李妈妈是我们请来教习二位姑娘礼仪的老师,既然前一位教习妈妈受伤了,你二人便一同随李妈妈学习吧。” 看到韩二夫人眼中一抹愧色,石聆顿时了然。 李妈妈是淮阳侯府的人,淮阳侯府的人和事都和王焕脱不了关系,这李妈妈多半是王焕从家里挖来救急的,但是因为过于权威,让石琮蕊也生了贪念。韩二夫人也不好拒绝得太明显,只好叫她们二人同来学习。 到底是自家人,韩二夫人就算讨厌石琮蕊,也不想真的让她在宫宴上丢脸。 石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韩家人待她不错不假,但她还没傻到去韩家人身上寻找亲情或忠诚。本来就不报期望,自然也不会多失望。 只是王焕……说心里不感动是骗人的,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石聆上前,对看起来眼高于顶的李妈妈客气地一礼:“见过李妈妈。” 石琮蕊生怕落后,也忙跟上来,婀娜多姿地一福身。 似玉自后方看去,不由抿嘴轻笑。李妈妈是这方面的行家,也是微微皱眉。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看出两个姑娘的差距了。 所谓“坐莫动膝,立莫摇裙”,虽然略有夸张,但是也大概形容了时代对女子举止的要求,那就是要静中有美,美而不妖。 石聆方才的礼仪看似简单,细节却很到位,看得出是下过工夫的,石琮蕊便差了不只一点,形貌虽然差不多,但是腰太低,臀太翘,拧着身子,献媚而不端庄,让人有轻浮之感。 这是皇后娘娘最讨厌的。 当然,她并不知道若是再早来几天,石聆还连比这更简单的都做不好,真是多亏了“似玉妈妈”的严格教诲。似玉的确没有说大话,在礼仪方面,她年纪轻轻,却见多识广,虽够不上李妈妈的级别,却也是个中翘楚。有了她的训练,石聆这方面自然不在话下。赵幼贤当初把似玉送来,应该也没想到会歪打正着地帮了她的忙。 对于两个姑娘的缺欠,李妈妈没有马上点破,而是道:“接下来的两天,二位姑娘就和奴婢学习礼数,宫里礼数繁杂,但并不凌乱,只要用心记,用心学,都是能学会的。” 说着,李妈妈走到案边,拿起一盏茶碗,陡然松手。 茶杯落地,应声碎裂,音质清澈,显示着杯子质地的不俗。不过这不俗的杯子此刻也抵不过重力的迫害,四分五裂,茶水也溅了一地。 “呀!”石琮蕊惊呼,立刻向后跳开,然而即使如此,也没能躲开茶水迸溅裙角,湿了她的新裙子。 石琮蕊面有薄怒:“李妈妈,你这是干什么!” 石聆站得较近,鞋子上也溅了茶水,只是她还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抬起头看向李妈妈,眼中带着疑问。 是平和的询问,还带着一点点的探究,就好像在问:您还好吗? 李妈妈将二位姑娘的神色收到眼底,突然大声道:“大姑娘做得很好。” 咦? 不只是石琮蕊,连石聆也是一怔。 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吧? 石琮蕊显然也是这么想的,面上越发显出不满和不耐来。这老太婆一定是在故意整她,石琮蕊狠狠地想。 面对两道目光,李妈妈淡定地道:“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喜莫大小,怒莫高声。这是女子最基本的举止仪态标准。像这种突发事件,最忌讳的就是慌乱,尖叫,失态,大姑娘能淡定应对,这很好。” 其实,话虽如此,在宫里能做到动静视若等闲的人也不多。摔杯子这一招是对新进宫的小宫女下马威的,也是宫内常见的把戏。石聆能如此应对,已经叫李妈妈高看了许多。 这是个持重的姑娘,怪不得能把侯府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至于石聆只是面瘫加没反应过来这种事情,她不用知道,也没什么知道的途径。 “好了,二位姑娘的鞋子都湿了,先回去换过,我们再继续吧。” 接连三天,李妈妈对石家姐妹上了比较系统的礼仪课,石聆因为有似玉所教,加上她本身就是安静的性子,学这些还算轻松。石琮蕊却是有些受不了了,韩氏本就是小家出身,自然不会教女儿这些,平日里石琮蕊在人后也是坐没坐样站没站像,这样严格地课程对她而言实在是苦不堪言。那些能注意得还好,有些则是下意识的反应,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眼看着李妈妈对石聆的夸奖越来越多,对自己却越来越不客气,连带着韩家几位夫人看着她的眼神也好像在看一块朽木,石琮蕊脸蛋涨得通红。 当然,这笔账又被记在了石聆身上。 似玉对此气愤异常,也更加看不上这个石二姑娘。石聆这次没有说话,因为她实在是觉得,这一笔账,记在自己头上也不算冤。 李妈妈对她的确比较客气,可见是王焕的人,那么以王焕的性格,一旦知道了那凤凰绣裳的事情,背地里叮嘱李妈妈稍微折腾一下石琮蕊也不是不可能。 看着又被罚顶碗的石琮蕊,淡定如石聆也忍不住微微扬了嘴角。 世人皆以为“袁清”公子磊落,“王焕”世子纨绔,可是她却觉得,那个人在这两重身份上都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喜欢光明正大地耍流氓,骨子里蔫儿坏。 “姑娘笑了,是有什么好事吗?”似玉看着石聆的脸庞,不由也跟着高兴地问。 石聆一怔,随即摸摸自己的脸。 她笑了……吗? 值得一说的是,韩世清说到做到。几日不见他身影,再见少年竟是脸上阴郁,愧疚之色外,还多了一些困惑和烦恼。 直到路过花园的时候,石聆听到韩世平和韩世清两兄弟争吵的声音。 “我真不明白,那个石琮秀给你灌了什么迷药!你为什么一定要帮她说话!不就是一件绣衣,是表妹做的又怎样,表妹年纪小,使使小性儿又怎么了?偏你刨根问底,还要闹到大夫人处去!”韩世平面对二弟,很是愤怒。 曾几何时,这个一直跟着他,当他附庸品的庶出兄弟开始和他意见相左,甚至独断独行了? “表妹有错就要认。石姑娘是我出面请到家中,来者是客。这件事是我负责的,出了纰漏我自然有责任,这不是袒护人的时候。”韩世清的声音清清亮亮,不卑不亢。 他越是如此,韩世平就越是生气。 “说得磊落,我看你就是看上她了!自从那个石琮秀来了,你就老是和我最对!”韩世平在气头上,早不复平日的爽朗豁达,出口颇为伤人,“你还是死心吧,阿蕊可是亲口说过,人家有侯府和郡王府两处高枝儿呢,怎么也不会看上你的。” “你……龌龊!”韩世清也生气了,“你以为人人都你那般心思?” “我什么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表妹与我门当户对,我心向往之,有何不可?可那石琮秀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声,不过就是靠男人往高处爬的虚荣女子罢了。我当真是瞧不上她!” “放屁!” 一声娇喝,花丛里猛然跳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 韩世清被吓了一跳:“似、似玉姑娘?” “你闭嘴!”似玉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转而面向韩世平,“就凭你也配提我们姑娘的名字?你算个什么东西,堂堂男儿,只会在背地里说我家姑娘的坏话。我们姑娘就是厉害,就是有本事,你不服,你也做出些名堂来呀?真是,嘴脸不要太难看了!” “还有你!”似玉一指身后的韩世清,“真是气死我了!他嘴巴这么臭,你跟他多说什么,就该像我们姑娘,大嘴巴子抽得他老实!” 说完,似玉一挽袖子,韩世清顾不得男女之妨,连忙拦阻。 “冷静,似玉姑娘,快看,石姑娘来了!”韩世清正焦急,望向身后的眼神却一亮。 救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韩大表哥是直男癌晚期,请持续期待他的作死。 第93章 进宫 石聆其实就跟在似玉身后,似玉说荷包掉在了附近,便去寻找,沿路寻来,就听到了这边的争吵。看小说到网 至此她们才知道,韩世清居然真的去查了绣衣的事。 见到石聆,韩世平脸色微红,嘴巴动了两下,最终“哼”了一声,拂袖而去。韩世清一脸尴尬,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还不快放手,你要干什么?姑奶奶要喊非礼啦!”似玉见他还抓着自己的手,不客气地道。 韩世清脸一热,吓得赶紧松手。 “韩公子。”石聆一礼。 韩世清长叹一声:“你都听到了……这事,真是对不住你。” 其实让他最失望的是,这事居然不只有石琮蕊,还有韩夫人的份儿。裁缝亲口承认是韩夫人让她把凤凰的花样儿混在孔雀纹里。 韩世清实在不明白,石琮蕊也就算了,韩夫人可是韩家女儿啊,怎地做事都不为韩家着想一番?更让他不平的是,韩世清当即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韩大夫人,可韩大夫人却只是静默半晌,然后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石姑娘,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办不到了。”韩世清低声道。 在韩家,他不过是三房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庶子,没有长辈撑腰,他并没有多大的权力。此番怒气上头,冒然插手已经引得几位夫人不满,薛姨娘生怕他惹怒韩家主事者们,这几日日日以泪洗面,软硬兼施威逼他不许再插手,叫他烦不胜烦,却也不能违背。 他不明白,不明白韩夫人为什么能为了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就把整个韩家推到天平上去赌,也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公正的大夫人这次一句话都没有说。 听了韩世清的陈诉,石聆静默半晌,突然,她道:“韩世清,谢谢你。” 少年一怔,抬起头来。 这是石聆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不是二公子,不是韩少爷,当然也不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三个字,韩世清,连名带姓,本该是生硬的叫法,在她说来,反而好似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我……什么也没做成。”韩世清低下头。 石聆摇摇头,平静地道:“不,你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 韩世清不解地看向她。 石聆灿然一笑:“韩世清,我觉得在众人反对和试压的情况下,坚持做一件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且这件事情还超出了自己的力量,这份勇气本身就非常了不起。” 从一开始和韩世平起分歧,到和石琮蕊分道扬镳,再到邀请她来韩家,打点她在韩家的诸多事宜。不可否认有韩氏在前,石聆对韩家人整体都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即便如此,韩世清的善意还是让她感激。 看着石聆离去的背影,韩世清还愣在原地。 似玉回头做了个鬼脸,又突然笑了:“哎,我们家姑娘夸你了,高兴吧?” “啊?”韩世清讷讷地点头,“嗯!” 嗯什么啊? 还真高兴啊? 似玉看着韩世清瞬间多云转晴的脸,先是意外,随即又觉得有点理解。 上次姑娘夸她可靠,她也高兴. 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但是能得到人由衷的称赞和认可,真是开心啊! 一晃就到了进宫的日子。清早,韩府的马车便已经停在了门前,除了老太太,韩家的女眷几乎都来相送。 说来好笑,韩家除了韩侍郎,并无人受邀,唯二的两个女眷名单还是异姓表亲。不过百花宴这种场合,只要受邀出席,便也算给家族争光的,石琮蕊身上有一半韩家人的血,石琮秀名义上也跟韩家脱不了干系。 只望这两个姑娘在宴会上不要出什么岔子,不求争得多大荣誉,只要不惹事便好。 为此,韩家还特地派了两辆马车,将石家姐妹隔离开来,免得这两位在车里就掐起来。 马车到达宫门口的时候,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今日受邀的人很多,有前朝股肱之臣,皇亲国戚,已经单独立府的皇子公主,皆是身份不凡,算上各家的随从,人数众多。为了安全,宫门口的审核流程也要繁琐许多。石琮蕊本来还不高兴要等候,等车夫告诉她前面是相国府的车,连堂堂宰相都在排队,石琮蕊顿时没了话说,只能不耐烦地放下帘子。 不过没一会儿,石琮蕊就遇见了之前在韩家夫人的引荐下认识的几位夫人。她立即换上一张洋溢的笑脸,在对方的邀请下,假意拒绝了两次,便跟着谈天说地去了。人家的马车可靠前好几个位置呢。 石琮蕊回头不屑地看了石聆一眼。 “姐姐不喜欢热闹,我也就不为姐姐引荐了,妹妹先走一步。”石琮蕊冷笑。 你就慢慢等吧。 对于石琮蕊的挑衅石琮秀视而不见,天晓得她巴不得多排一会儿队,最好人满为患,最好皇后改变主意了,不要见她才好。她对皇宫唯一的兴趣就是罪我国师,国师如今又不再宫中,这个宫宴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好几天没看账本了,为了让她专心准备,连腊九也没有来汇报,闲得慌,好想快点回去。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做出的成绩叫王焕接手,淮阳世子办事功力一绝,败家功力则是另一绝。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石聆越是想低调,越是有人不随她的心。 只见长长的车马队伍望不到头,从前面突然来了一个策马的侍卫装扮的人物,沿路大喊道:“石大姑娘可在?石大姑娘可在?” 不等石聆开口,车夫应声。 那侍卫驱马来到,恭恭敬敬地道:“石大姑娘,郡王妃有请。马车就在前面不远处,请姑娘移步。” 见石聆有所犹豫,那侍卫忙道:“世子也在。” 是赵幼贤的主意?倒是有一阵子没看见他了。石聆看了一眼身边的似玉,似玉报以无辜的眼神。 “姑娘,世子一回来就被王爷禁了足,可一点儿也没有和似玉联系过,似玉一腔忠心,日月可鉴……” 石聆叹了口气,终是下了马车,随那侍卫而去。 这一幕被车队中的众女眷看在眼里,不由又窃窃私语起来。而石琮蕊远远看见石聆被送至距离宫门最近的马车内,不由狠狠地咬了牙。 郡王府的人实在是很任性。 他们的车就停在最前面,可偏偏就是磨磨蹭蹭的不动。别说什么进宫的例行手续,赵幼贤从小把宫里当自家后院,御前跑马的事他都干过,奈何这位是陈贵妃的心头肉,又是安阳郡王世子,皇帝都不管,更没有人活腻了敢多嘴一句。 就算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赵幼贤又明显做出了妨碍交通的事情,他们也只能忍了又忍,再默默派人去皇后宫中求助。 远远的看见石聆,赵幼贤便跳下车大声招呼,如愿又给石聆招揽了大部分的视线。石聆顶着头上的黑线,只恨不得快点钻进车里。 宫门口的侍卫也很是无奈,看着款款而来的女子,心里催促着快上车吧,不然耽误了宫宴,皇帝可不会怪罪什么安阳郡王府,只会说他们这些侍卫办事不利。 可惜石聆走到车前,却并没有搭上赵幼贤伸来的手,而是后退两步,对着车子盈盈一拜:“民女石琮秀,参见郡王妃。” 车中人沉默片刻,随即传来悦耳的笑声:“果然聪慧,石家姑娘不必拘礼,快上来吧,我们同去赴宴。” 好在石聆没有再推脱,这一次她没客气地让赵幼贤拉了一把,进入车厢。 石氏长女一上车,郡王府的马车便动了起来,似乎拖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她到来。这一猜测又让众人对石聆更加好奇了。原以为石琮秀接手了侯府的差事,便是站了队,怎么如今瞧着,淮阳侯府居然还没放弃? 事实上,过了这道承天门还有一段距离才是御花园,之后便不许乘车跑马了,所有人都得下来走,就算是皇上的亲弟弟也不例外。郡王府家眷的马车停在这里,的确就是为了等石聆。 石聆倒是一点也不想要这一份殊荣。 车厢中央的位置上坐着个衣着讲究的风韵妇人,妇人笑吟吟地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十分满意。而妇人身侧挽着胳膊坐着的,正是多日不见的赵幼贤。 一见石聆,赵幼贤眼中便迸发出光彩。 “秀秀!”赵幼贤忙不迭地坐过去,对着石聆左看右看,左后脸一沉,“你瘦了,是不是王二小又亏待你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呀,找个由头进京而已,何必这么认真?他王家铺子兴衰管你什么事?” 是呢是呢!车帘外头的似玉跟着点头。 世子说的太对了!她早就这么劝姑娘呢! 石聆客气地欠身:“世子说笑了,琮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石聆说完,眼神对上妇人的视线,不待赵六说话,石聆颔首道:“给郡王妃请安。” 妇人看石聆的眼神越发透亮。 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你不必紧张,我常听阿贤说起你,之前也见过你。” 见过?石聆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那美妇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我去淮阳侯家的金楼打过首饰。”郡王妃道。 虽然沈郡主是个很讨厌的人,但是她家的铺子还是不错的,凤来阁的匠人其实手艺很好,生意差只是他们不用心经营罢了。 石聆哑然。 竟然是那次? 那时候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其中不乏达官显贵,她倒是没想到安阳郡王府的人也在。 石聆轻声道:“那日受人挑衅,情急之下有些咄咄逼人,叫王妃见笑了。” 这话却说得郡王妃越发对石聆满意起来。 不骄不躁,审时度势,有勇有谋,又能自省自制,这样的性情,便是男子也没有几个能做到。 这个石琮秀真是不错,怪不得阿贤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考虑要不要断一两天存稿的时候,编辑给了个红字榜tvt 啥也不说了,继续! 第94章 引蝶 在车上也就一会儿的工夫,转眼便到了朝天门,一路上郡王妃拉着石聆问东问西,颇有些嘘寒问暖的意思。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首发石聆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是她能看出郡王妃没有恶意,她对自己的喜爱应是源于赵小六同学。即便这样,这位郡王妃能爱屋及乌至此,没有丝毫门第之见,也实属不易。所以郡王妃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两个倒也相谈甚欢。 下了车,郡王妃与石聆挽着胳膊相携而行,看起来越发亲热。 “秀秀啊,你不要害怕,这宫里头的大人物虽多,但再大也大不过皇上。待会儿席间,你便与我们一座,没有人敢为难你。”石聆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宣入宫的,郡王妃却是早有耳闻,因此也多留了心眼。 尽管如今谣言纷纷,但是偏巧那日凤来阁的事是她亲眼看到的,对于石家二姑娘和韩家小姑那点伎俩,她实在是不齿极了。只会背地里造谣的女人,上得了什么台面?她与沈郡主不和这么多年,向来明着斗,从不搞暗地里那些东西,这也算她们世家女子的尊严。毕竟,谁都知道她二人不和,一方若出了什么不好的传闻,矛头立即会指向另一方。 “多谢郡王妃。” 对于郡王妃的坦然相护,石聆礼貌性地道了谢。 在宫人引领下,她们一路来到御花园。若说有什么地方能和升平公主府的四季园相比,那么毫无疑问就是宫中的御花园,虽然不像四季园四季花开,但御花园是皇帝家的园子,那是天家颜面,于园林秀美之中更有皇室威严。 宴席就摆在园中央的水榭廊庭之上,水中央另设一高台,应是待会儿给献艺的千金们用的,因为宴席是围着湖边而设,不比大殿之上,所以位次并没有十分严格,除了帝后在正中,能观望全局,其余人等皆是自发成行。 还挺时尚的,石聆想。这有点像现代的社交舞会了,除了没有自助餐,不可以站着吃东西,也没什么不同。 随着郡王妃的牵引,安心坐在了郡王府一席。安阳郡王这种场合必然要在天子附近,皇帝身边多是朝臣们,家眷自动坐到靠后的位置。石聆与赵幼贤一左一右,坐在了郡王妃身侧,三人和乐融融,看起来倒像一家人。只是石聆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老是不自觉地在左右张望。 结果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与礼部尚书夫人同席的石琮蕊,对方刚巧也看见她,又瞧见她身边的郡王妃和赵幼贤,冷哼一声。 得,还是别乱看了,糟心。 石聆垂眸,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忽地,石聆只觉得身边有人落座,正想窜过来的赵幼贤笑容一僵,石聆回头,也是一怔。 面对着那张温和无害的俊脸,石聆心情有些复杂。几日不见,他倒是没什么变化,越发显得自己别扭起来。 王焕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自然地凑头过去,低声道:“路上被人缠住,耽误了一会儿。找我半天了吧?” 说的好像谁和他约好了似的。 石聆被说中心事,有些难为情。 她的确是,下意识地,一进宫就开始找王焕的身影。 没回答他的话,石聆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你坐这里,是不是不好?” 想着,她又补了一句:“我一个人也没关系。” 虽说位次自由,可这里怎么看都是郡王府的人多些,他就这么顶着众人或不悦或费解的视线,旁若无人地坐下,竟有些单枪匹马进敌营的闯将之感。 便有那多嘴之人冷笑道:“淮阳世子坐错地方了吧?” 石聆望去,却是个不知姓名的妇人,一脸巴结地望着郡王妃。郡王妃倒并未理会,依旧保持着优雅的笑颜,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 淮阳世子大大方方地摇开扇子,对着众人一笑:“今日本是百花盛宴,我寻花而来,有何不可?” 那人还不甘心,道:“这御花园内处处是花,世子偏来此处寻花,莫不是这里有什么不同?” 王焕坦言:“自是此处花开正好,本世子便寻着蝶儿来了。” 说着,他食指轻点,抚去石聆头上一瓣桃花,指尖似不经意碰过她发间的金翅镂空彩蝶步摇,蝶翅轻晃,竟似振翅欲飞。 众人的目光一下落到一直低调以对的石聆身上。 石聆垂眸,看似淡定如常,只是耳根的红意还是透漏出她此时的心情。 这步摇是王焕和新衣一起送来的,点金缀玉,尤其一双蝶翅,薄若蚕翼,与风中隐隐晃动,便如真的蝴蝶一般,一看便是出自名匠之手。石聆本不想招摇,但她的确没什么首饰,加之王焕特意送来,她若不用,倒好像刻意躲避。 没想到他居然来这么一手。 石聆此刻,害羞有之,更多的却是没来由的怒意,看着王焕悠然自得的表情,心头更加不平。 这货是撩她撩上瘾了?! 好玩是吧? 没完了是吧! 石聆瞪了王焕一眼,只换某人笑得更没心没肺。她于是道:“寻花的除了蝶儿还有蜂,寻花的蝶儿如今在民女头上,那寻花的世子不就成了……” 小蜜蜂,嗡嗡嗡。 话音一落,其他人还没听出隐意,郡王妃却是“噗嗤”一笑。 面对石聆的不满,王焕竟是笑得更开怀,被讽刺了也不生气,更不害臊,只是在看出石聆略有些薄怒后见好就收,在桌子底下碰了石聆的小指一下。 ——是我错,不逗你了,别生气。 石聆也不抬头,只鼻子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两人这番小动作逃不过有心人的眼,于是赵六同学不高兴了。他本来很开心的,但是看见王焕,他不开心了。尤其是,王焕还十分奸诈阴险不要脸地坐在了他家的秀秀旁边。他也想过去,可是他旁边坐着老娘。郡王妃的位置是主位,是一席之上的正坐,他总不能像对待别人似的把老娘挤开。 儿子的郁闷郡王妃都看在眼里,只是她眼中儿子连吃醋赌气都这般可爱,不由笑眯了眼睛。出乎意料的,郡王妃对王焕态度十分可亲,她不甚见外地道:“焕焕既然来了就坐吧,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总比你母亲那边要自在些,我们热闹着,叫她眼红去吧。” 焕焕? 石聆忍笑,不由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 ——这也是你小名儿? 王焕也是囧囧有神,面露无奈,只恭敬地道:“给郡王妃请安了” 意外的,郡王妃对王焕倒是不错,除了偶尔说话没个长辈的样子,并没有将她与沈郡主之间的的恩怨牵扯到晚辈身上。 赵幼贤更不高兴了,可是他又没有什么办法,于是大庭广众之下耍起赖来:“秀秀,是我先来的,你不要和他说话!” “好。”也不管王焕笑容一僵,石聆顺声答应。 先来后到,没什么不对。 赵幼贤一乐,得意地道:“秀秀就是讲道理。” 石聆点头。 是啊,她的确是很讲道理,绝对不会赌气,也不会无理取闹的。 瞥见王焕无奈的眼神,石聆底气十足地想。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半场宴席过去了,石聆真的就没有和王焕讲话。 一时间这一桌人也猜不透这对绯闻男女的心思了。说他们关系好吧,两人半个时辰内几乎一句话也没说,说不好吧,淮阳世子为了石聆舍近求远,言语亲昵,遭了冷遇也没受什么打击,依旧笑容和煦。 王焕当然要笑,因为石聆不只没有和他说话,也没有和赵幼贤说话。石聆几乎从头到尾都在听郡王妃讲话。 不得不承认,赵六六有个好妈,郡王妃此人,着实是个妙人儿。任何话题她都能展开来说出花来,天上飞个鸟儿过来,她也能信手拈来一段儿不靠谱的故事,风吹来一朵花,她就能迎风叹惋,吟诗作对。 石聆开始还礼貌性地回答,到后来发现郡王妃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有没有人回应,便干脆耐下性子做个倾听者,导致连水台上的节目也没怎么看进去。王焕见石聆虽然还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嘴角却已经隐隐抽动,忍笑不禁。 鲜少有人知道,郡王妃和沈郡主当年是闺中手帕交,两人感情好似亲姐妹一般。正是因为如此,后来两人各自为营,感情破裂。因为当年爱得深沉,决裂时候也恨得尤其凶猛。只不过,郡王妃比起自己那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母亲却是要高杆多了,她从不浪费时间去做那些唇舌之争,凡事只挑与自己有利的来。而沈郡主则是整天把“贱人”挂在嘴上,骂得比谁都狠,事实上却并未真做出什么。 可尽管如此,众人还是觉得郡王妃大度,沈郡主小气。 为此,沈郡主对这位曾经的姐妹也越发不待见。 而作为舆论胜利者的郡王妃,对小辈却是不错的,比如对王焕,至少那些恶毒的流言他从未在郡王妃处听说过。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大摇大摆地来这边坐。 不过王焕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喜爱石聆,想必是赵幼贤说了什么。王焕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直笑吟吟跟石聆搭话的赵幼贤一眼,突然在桌下捉住石聆的手。 石聆嘴角微微一僵,亏她被吓了一跳,还能不动声色。 这个王焕,搞什么? 她正想抽回手,却在感觉到那人在自己掌心一笔一划写字后,微微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才下的火车,久等啦! 第95章 升平 石聆还没等反应,便见初十小跑过来,跟王焕低声说了什么。樂文小說| 王焕面色未变,只是和安阳郡王妃告了个礼,便起身离席。 王焕一走,赵幼贤立刻蹦跶过来,占了王焕的位置,开开心心地和石聆谈天说地。见石聆有些漫不经心,赵幼贤一阵心虚:“秀秀,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他说的是把似玉安置在她身边的事。 石聆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什么,你玩你的。” 在她眼里,赵幼贤做什么都离不开一个“玩”字,跟他认真什么呢,怪累的。反正无论他想在她身上调查出什么,都不会有结果。 赵幼贤一怔,随即干笑了两声。 “连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秀秀,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赵幼贤一点也不害臊地道。 对于赵幼贤突如其来的表白,石聆倒是异常平静。 她摇摇头,淡淡地道:“是吗,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赵幼贤似有若无的挑逗一直都没什么感觉,即使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的,她也总是平静得不得了,平静得不正常了。 这就是所说的天生免疫吧。 她本不是很会应对异性的性格,同样的话,孙璞玉和王焕,或者任何一个陌生男人说,她多少都会有些不知所措,但如果赵幼贤说,她就一点儿都不受影响。 这算另一种特殊对待吧? 这其实也是很奇怪的,并非她的性格。 “赵六。”看见赵六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石聆突然道,“我觉得我们上辈子大概就认识的。” 赵幼贤一怔,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神色,有意外,有紧张,似乎还有些期待。 石聆煞有其事地说:“可能是关系不错的人吧。” 不像是仇人,因为没有强烈的憎恶感,当然也绝对不会是什么特别亲密的人,非要说的话,这种感觉就好像……君子之交,无爱无恨,还有一点点的疲惫,总之,无论他说什么,她心里都是死水一滩,一点波澜也没有。 这真是很奇怪的,明明赵幼贤除了话多一点,并没有得罪过她。 看赵幼贤愣愣的,全没了平日里机灵的样子,石聆突然一笑。 “我瞎说的,你别介意。” 在晋阳和唐明镇,赵幼贤都帮她良多,无论赵幼贤在打什么主意,在他的真实目的出水前,在他展露出任何恶意之前,她都还是愿意相信他会是朋友。 说完,石聆起身,对郡王妃一礼,示意自己要去方便一下。 这一次赵幼贤没有跟上,而是看着石聆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阿贤?”郡王妃看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赵幼贤转过头,又恢复没心没肺的笑模样,“娘,我只是觉得,追老婆这个事情,真是挺难的。” “噢?我儿何故如此感慨?”郡王妃疑惑。 “娘亲你看啊,这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一百年才修来一次啊,要是错过了,就得再修一百年,这还不难吗?” 赵幼贤说完,才注意到这一席附近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瞧着感慨万千的自己。 天啊,这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安阳世子吗?居然一脸认真的说出这样的话? 赵幼贤笑了笑,不以为然。 “所以说,任重而道远啊。” 这样也好,有难度才有意思。 到底是在皇宫里,石聆也不敢乱走,她叫来宫女问了两句,便向御花园西北角的水榭走去。这里临湖,同样能看见水台上的表演,但是又因远离主场,僻静许多。且四周花繁叶茂,几乎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死角,很不容易被人看到。 真是个好地方。 石聆走上前,不意外地看到早已坐在矮栏上临湖眺望的某人。 真会找地方。 石聆摇摇头,走上前,站在那人身后。 “东家,这种情况下特意叫我出来,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可有些说不过去。”石聆今天最大的目标就是低调,她可不想在宫中惹上任何麻烦。这人倒好,还在她手上写字,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王焕回头,见石聆脸上不似往日淡定,显然是很不喜欢这种凡事没有把握的感觉。他淡然一笑,伸手一拉,迫着石聆坐下,又从手里拿出一包剥好的五香花生给她。 石聆不解,抬头看她:“你剥的?” “等你的时候无聊剥的。” 石聆失笑。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累了,出来休息。到底是宫宴,这样擅自离席,一个人难免心慌,两个人刚好。”王焕回头,一笑,“陪陪我?” 这和上学的时候一个人逃课打怵,于是拖个人下水壮胆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亏得石聆倒也真应了。 她该更谨慎一些的,对于宫廷,对于皇室她一点也不了解,不该如此松懈。可是心里又有一个人声音在说,这人说没事,就应该没事吧。石聆发现自己在感性和本能上对王焕的信任显然已经打败了理智,这可不好。 “这宫宴可真累,我以前就不喜欢。”王焕道。 他会去边州,一部分是沈郡主的意思,一部分也是自己的意思。边州大营没有战事的时候,也有宴会,不过军中设宴没这么多讲究,喝酒吃肉,谈天说地,粗鲁得多,却贵在畅快。那样的场面,女孩子一定受不了。 不过,石聆也许不会,就算在一群粗鲁的汉子中,石聆大概也只会置身事外地端坐一隅,吃喜欢的菜,喝喜欢的酒,仿佛与周围格格不入,又其实早已融为一体。 “嗯,是累。”果然,石聆赞同地松了松肩膀,坐姿比之前放松了些。她吃着花生,看着远处不知道谁家的千金在水台上跳舞,婀娜多姿,如迎风海棠。 “这次让你和石琮蕊进宫,据说是太子的主意。” 石聆侧目:“太子?” “惊讶吗?”王焕叹息,“我也很惊讶。最近边关不稳,靺鞨人蠢蠢欲动,战与不战,朝中争论不休。而太子什么都听沈国公的,自己拿不出主意,圣上对太子多有不满。” 石聆却听出王焕的忧虑:“要打仗了吗?” 王焕在边州貌似是有职务的,如果打仗,他会出征吗?想到这里,石聆心中突然一紧。 王焕看看她,轻松地笑了笑:“暂时还打不起来,靺鞨人输过一次,没有把握他们也不敢出手。” 暂时啊。 “也就是说,终有一战了?”石聆皱眉。 那么如今,正是需要重整军备粮草,加强练兵的时候,可是想也知道,宫中此刻歌舞升平,哪有紧张气息?这一仗要是三五年后还好,就怕撑不到三年。听说皇帝年事已高,太子风评也不是很好,褚位交替时若是生了什么乱子,便是靺鞨人的良机。 怪不得王焕对着宫中这些宴会就闹心。 换了哪个从边关回来,看到宫中歌舞升平,毫无危机感,心里都不会好受。 石聆不由也跟着叹气。 原以为穿越到和平岁月,算是她的运气,只是也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回去,若是这边开战,首要收到波及的就是经济。到时候她便是有一身本事也无处施展,如果战火燎原,百姓流离失所,连温饱都顾不上,她还经个毛线的商。 石聆正皱着眉头思考,却听王焕低声一笑。 这么严肃认真的时刻,他干什么? 石聆不满地瞪他。 “跟你说什么,你都认真。”王焕似乎有些无奈,“不过是看你被缠得不自在,叫你出来放松一番。打不打仗的,有朝廷呢,跟你有什么干系?” 石聆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地说道:“我不是怕你去打仗吗?你们世家子弟是不是也需要去军中赚军功什么的。” 王焕是从边州回来的吧,不知道在军中有没有任职。 王焕一怔:“你不想我去?” 石聆想了想:“我不想你受伤。” 说着,石聆又想过年的时候,王焕冒雪跑到锦绣坊去,身上带着可怕的刀伤。难道他那时便是从边州来的? ——说过不问的,可是又忍不住好奇了。 王焕看了石聆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再看向湖面的时候,嘴角轻扬,似乎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放心吧,等真打起来的时候,你大概已经回家了。” 石聆眼睛一亮,有些激动:“你找到线索了?” “一点点。”王焕故作神秘。 王焕说完,起身,在石聆手中塞了样东西。 石聆不解:“什么……” 王焕忽然一使力气,石聆的鼻尖几乎撞进他怀里,耳畔有灼热的呼吸:“小心太子。” 石聆再要细问,王焕却已经快步离开。石聆要追过去,却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小太监出现在亭中,笑吟吟地道:“石姑娘,您这离席的时间未免长了些,皇后召见您呢。” 啧,果然来了。 石聆知晓王焕已经走远,心中松了口气,对公公一礼。 “贪恋御花园美景,一时迷路,只好在原地等待。”石聆将早已想好的理由搬出,道,“还请公公带路。” “行,姑娘随咱家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休息三天,两天在火车上,好累好忙tvt 第96章 点菜 石聆随着带路的公公回到席间时,恰见石琮蕊穿着舞衣于中央谢恩。小说她额上有着些许薄汗,想是一舞尽兴所致。韩氏为了将女儿培养成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都下了狠手,奈何石琮蕊天资一般,这些都学得泛泛,独在舞技上颇有所长。韩氏觉得女儿将来肯定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又不是那靠美色魅惑人心的妾室,这种略**价的技艺练了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石琮蕊会有机会在宫宴上献舞,还得了个满堂彩。 石琮蕊虽然漂亮,但到是小门小户的韩氏教养成人,在皇后和诸位宫妃甚至是公主的衬托下,行为举止难免小家子气。然而这一舞过后,畅快淋漓,媚眼如丝,竟是叫在座的几位年轻公子心里泛了些痒痒。 太子微眯了眼睛,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白玉杯,杯中澄清香醇的酒液微晃。 石琮蕊下了水上舞台,落落大方地谢了恩,转身时,余光不着痕迹地瞄了太子一眼,又状若无意地以袖口试了试颈间的薄汗,昂首便露出优美的颈项。 几声略显突兀的掌声传来,皇后看了径自在席间抚掌的太子一眼,目光慈爱:“吾儿所喜何事?” “婀娜如水,弱柳扶风,石氏不愧是书香门第,石家二小姐这一支水袖舞当真形神兼备,叫人如坠云雾,如饮冰泉。” 皇后似有些意外,不过也并不觉得太子这番赞赏有何不妥。 那石琮蕊脸蛋的确不错,舞跳得也很好,不过到底并非世家门第,自小受到的熏陶和宫中毕竟是不一样的。若太子当真喜欢,便纳了留在身边也没什么,以她的身份,给太子当个侍妾算是她高攀了。 不料,太子却话音一转,尧有兴致地道:“松仁老先生素有贤明,石氏子孙想必个个才艺不凡,据我所知,今日来敷衍的石家人可不只是一位。” 皇后了然,原来因为这个。 方才太子特意与她说有位姓石的姑娘悄悄离席,她还不甚在意,难道皇儿看中的不是这石家二姑娘,而是另一位? 皇后于是点点头:“太子说的可是石氏长女?” 皇后看向不远处的沈郡主。 沈郡主心下一紧,恭敬地凝神垂首,李妈妈则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郡主于是道:“启禀皇后娘娘,石氏长女的确受邀在列。” “噢?”皇后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听闻这石氏长女机敏聪慧,帮了你淮阳侯府的大忙,本宫也好奇是怎样的奇女子,不如传来,让众人也开开眼界。” “皇后娘娘这话就说得不客气了。”悦耳宛若娇莺,却是一直沉默的陈贵妃突然巧笑倩兮,“再怎么也是姑娘家家,害羞着呢,皇后娘娘这么大张旗鼓地给叫来让人看,怎么好意思。” 怎么哪儿都有她! 皇后娘娘眼一斜,随即又想起,这位石氏长女可是陈贵妃家那个宝贝外甥中意的人,她如此回护到也不奇怪。她于是抿嘴一笑:“妹妹说的是,不过,到底是淮阳安阳两位世子都赞不绝口的姑娘,想必是个大气的。来人,请石氏长女过来吧,叫她不必距离,不过是随便聊聊。” 于是就有了刚才的一幕,太监去席间寻人,却得知石聆方才离席走动去了。石聆回来的时候,皇后俨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倒是他下位的男子一双桃花眼始终带着兴味打量着他,似乎隐隐有些兴奋。 这应该就是太子了。 想起王焕的忠告,石聆提起戒心。 他们之前应该没见过,这个人为什么要针对她? 石聆上前,按着似玉教的礼仪,妥帖应对众人,注意到天子并不在席间的时候,她微微松了口气。 再怎么胸有成竹,这也是她两辈子见过的最大场面了,说一点也不紧张是假的。 “民女石琮秀,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不等皇后开口,美艳的陈贵妃却是率先开口,兴致盎然地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如果没记错,这位陈贵妃应该就是赵幼贤的亲姨姨,盛宠多年,在后宫俨然能与皇后分庭抗礼。 石聆忍住不适,抬起头来,任在场众人打量。 自她从山间醒来已有一年多,在锦绣坊时有程姑腊九等人照顾,回石家后多了石琮礼和老妈子似的似玉,尤其她生病那次,孙璞玉和王焕曾变着法地给她送补品药材。她被半强迫地补了一年的身体,如今不仅气色好了许多,还长了些许个子,身材修长,衬出越发清秀的五官。 只有一点,石聆的气质始终不像一个十六岁的闺中少女,自然,也与在座的那些妇人不同。若一定要形容,大概是有点溢于言表的士大夫气,这也许是石家骨子里的东西,就算石氏长女不读书,好经商,也改变不了。 静女其姝,秀丽天成,行止如君子,磊落似丈夫。 其实,石聆的本性在这个时代还是有优势的,沉静寡言,举止端庄,这些都比较符合明珠超对女性要求的,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而如石琮蕊白瑞娇等人,相貌艳丽了些,性子也浮躁了些——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石聆没有之前的那些作为,一旦一个女子下海经商,文静端庄这种印象也就揉碎在风里了。 太子视线不经意与石聆相触,被那沉静的眼神一碰,竟是一怔。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有些自嘲地想,不过是个爱故弄玄虚的小丫头罢了,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小丫头”的厉害,不足为据。 在座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太子审视石聆片刻,开口道:“石大姑娘,方才石二姑娘一支水袖舞艳惊四座,已经叫我们见识了,早闻石家大姑娘才名,不知今日可有幸一睹?” 石聆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位太子殿下,但是被如此针对,她反而去掉之前的慌张,冷静下来。 既然对方有备而来,沉着应对才是紧要。 石聆垂下眼帘,恭恭敬敬地道:“市井流言,不足人道,石聆身无长才,太子谬赞了。” 太子却是脸一沉:“哼,大姑娘这是不给本太子面子。” 皇后也看出太子似是针对石氏长女,于是道:“皇儿,不可无礼,石姑娘是本宫请来的客人。只是……石姑娘,本宫在宫中也听过你的才名,今日百花盛宴,姑娘就不要推却了。” “就是,会什么就来什么呗。”下面不知谁附和道。 “可不是,石氏长女的名声从晋阳一路传到京城,又何必谦虚呢?” “今日乃是宫宴,石姑娘还是露一手吧,否则岂非不给皇后娘娘面子?” “好歹也是石松人的后代,总不会除了算盘,连一门拿得出手的才艺都没有吧?也怨不得要投商了。” 不知谁开了头,下面附和一片,竟是有些起哄之意,言辞之间很是轻浮,而皇后也并未制止。若是其他的千金面对这样的场合,怕是早已羞愤难耐了。石聆独自站在人群中,垂着眸子,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任众人打量品评,越说越过分。 石琮蕊在席间看着石聆孤军奋战,唇角微微扬起。 那几位说话的都是那日在升平公主府为她不平的夫人或关系较好的世家千金,当日众人说定要给石聆一个难堪,如今正是时候。 石琮秀的母亲杨氏听说的确是个才女,可惜石琮秀十岁之前就是个傻子,十岁之后被送到庙里,能学到什么才艺。 今日这丑她是出定了。 赵幼贤听着席间的言论,不由不悦,他正要起身,却被郡王妃按住,摇头示意。 “母亲,秀秀她……” “放心,万不得已时,你姨母会开口的。” 原来娘亲早有安排,赵幼贤松了口气,但还是对那些欺负石聆的人不爽,于是默默地扫了一圈,将人大体都记在心里,来日方长 陈贵妃见氛围不对,干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却见台下的姑娘抬起头,淡淡一笑。 陈贵妃皱眉。 面对这样的处境,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下一刻,石聆不禁笑了,还说了一句让众人集体哑巴的话。 “那民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石聆抬起眼眸,没有一丝慌乱,“不知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想看什么?”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什么叫想看什么? 人家在问你会什么,你这不是所问非所答吗? 还是说,你想表达的是,我们想看什么你就表演什么?这口气未免太大了些!这可是宫里,诸位娘娘什么没见过,说这种话未免太狂妄了吧?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石聆说完这话,便自顾自地等着,也不解释,到好像真的是众人猜的那个意思。 这时候,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觉得这个石氏长女是破罐子破摔了。连正想为她解围的陈贵妃都觉得这丫头有些找死,你把话说得这么满,教别人怎么帮你? 可是偏偏就是有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很有意思。 “难道我们想看什么,你就表演什么?”席间突然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 石聆望去,却是个桃红色裙子的小姑娘,跟王莞差不多年纪,娇俏可爱,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好奇。 分明说着十分挑衅的话语,却叫人并不讨厌。 于是石聆面对她,大方地一礼,抬起头,道:“是,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的下巴顿时都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点儿我应该还在回帝都的火车上》《 终于又有女主得瑟的情节了,苏文爽文嘛,没有这些怎么行,哼哼~ 第97章 击鼓 她说什么? 她说自己什么都会。《乐〈文《小说 连史书上公认的第一才女西凉国承瑛公主也不敢说这话,小丫头,你以为你是谁啊? 石琮蕊怔忪过后,也觉得石聆这是在虚张声势。她什么样子,自己还会不知道吗?冷笑了一声,石琮蕊娇声道:“姐姐果真厉害,我都不知道姐姐除了做生意还有这诸多本事。” “你不知道的多了。”石聆没客气。 石琮蕊脸色一红,冷哼着别过头。 皇后略微皱眉,她原本对石聆印象尚可,这会儿不免也觉得这姑娘狂傲了些,正想斥责两句,却见席间跳出一个桃红色的身影,快步跑到石聆面前。 “哎,那你会武艺吗?我看你瘦巴巴的,不像懂的样子。”那姑娘问道。 “五公主,不得放肆。”见皇后脸色不悦,五公主生母容妃娘娘忙道。 五公主却不慎在乎地道:“母妃,是她自己说什么都会的。哎,你到底会不会?” 石聆摇头:“五公主,武艺不是用来表演的,今天这样的场合不合适。” 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只说不合适。 这是明着钻空子,可是众人也说不出错来。百花盛宴,是各家千金展露才华扬名的机会,的确没人愿意看姑娘们在这里舞刀弄枪。 “五公主,不得胡闹,宫中怎可有刀兵之声。”皇后说了五公主几句,转而向石聆道,“石姑娘夸下海口,可知祸从口出,待会儿皇上回来,你若做不到,就是欺君了。” “我若做到,皇后娘娘可否应民女一个请求。” 她还反过来讨价还价了?真当这是在做生意呢? 众人有些搞不清这石氏长女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说,这石琮秀其实是个傻子?太子亦凝眉沉思,想从石聆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却是突然。 皇后笑容娴静端庄,淡淡地道:“当然可以。” 她身为一国之母,跟一个小丫头还赌得起。 “多谢皇后娘娘,”石聆道,“不知皇后娘娘想看何种才艺?容琮秀一言,舞之一技,妹妹已经展示过,想必诸位也尽兴了,石聆舞技不如妹妹,就不在此献丑了。” 这是说,她会跳舞,但是石琮蕊跳过了,她就不跳了。 也是合情合理的,舞蹈是很适合展示的才艺项目,今日一上午,便有十几个姑娘献舞,虽然好看,众人也有些审美疲劳了。 皇后娘娘于是应允。 这就被她合情合理地避开两项了,不过还剩下很多项目,后面的看她怎么办。 皇后转而看向陈贵妃,故意道:“这石家姑娘看来是有些本事,妹妹想看什么,不如妹妹来说吧。” 陈贵妃心说好你个老狐狸,这种得罪人的事让我来做。待会儿她随便说一个,结果人家姑娘不会,岂非怨恨上我,到时候赵幼贤那个小魔星还不来磨死她? 陈贵妃一犹豫,五公主又开口了:“哎,我看也不用费尽心思了,既然武艺不行,那剩下的无非琴棋书画,你就一样来一遍吧?” 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吧? 还一样来一遍?你点菜呢? 就在众人开始怀疑石聆跟五公主之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的时候,石聆却微微一笑,应声道:“好,那就每样都来一遍。” 得,每样来一些——真的是在点菜了。 这出好戏一来,不少原本对这类宴席昏昏欲睡的人等都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等着石琮秀的才艺。 皇后娘娘道:“那就从‘琴’开始,石姑娘可带了自己的琴?” “并无。”石聆看向水台附近的乐师班子,“琴音在神,在心,不在指尖弦上,请乐师随意借我一张筝即可。” 这话说得有点儿意思,石琮蕊眼眸微眯,冷哼:“装腔作势。” 皇后娘娘派人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人抬了一架寻常古筝,琴身古朴无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那一种。只是奇怪的是,在琴的两边,还各放了几面鼓,这又是个什么新鲜玩法? 众人的兴致这会让完全被调动了起来。 石聆登上水台,坐于琴前,拢袖,简单试了几个音。 接下来,筝音如水流泻,潇洒飘逸,淳朴古雅,一段简单的前奏已经让不少人意识到,这个石氏长女也许不只是说说而已,至少这个前奏还是有功底的。 “好纯粹的琴音,当真不错。”陈贵妃见这姑娘并不怯场,心中松了口气。只要石聆不全是说大话就好,便是不那么出色,以自己贵妃的身份地位,也总能帮她造势。 果然,陈贵妃一开口,以陈贵妃为首的几位嫔妃忙不迭地附和,席间一时一片赞誉之声。 皇后娘娘原本也觉得石聆的筝弹得不错,不过这会儿听陈贵妃一说,心里便有些膈应起来,冷淡地道:“虽是不错,却也到底是凡音,算不得无双。” 言下之意,这石氏长女还是夸下海口了。 这样的水平,在世家千金中尚可,却也不至于惊才绝艳。果然,不一会儿众人的新鲜劲儿过去,席间的议论之声便有些汹涌,几欲盖过琴声。 然而,就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止。 琴声一停,众人的注意力瞬间又被水台上的人吸引住。 只见石聆居然收了手,垂着的睫毛缓缓抬起,露出一双明亮沉静的眸子。她开口,低淳婉转的声音在空气中流泻开来。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石聆特意用了偏中性的低沉嗓音,吐字缓慢悠扬,仿佛在与风,与水,与云,与花鸟倾诉心事,而在众人的注意力被歌声吸引时,琴音不知何时再起,自然而然地融入意境,不知不觉由清唱转为配乐,将一首妇人思念服役丈夫的《雄稚》唱得清扬婉转,愁思跃然于音中,多一份显厚,少一分显薄。。 众人因这突来的一笔都有些意外,看着石聆唱完,起身,却没有下台,而是弯腰,在脚边捡起了什么。 怎么是这首? 皇后娘娘皱眉,她正要开口,肩膀却忽被一按。皇后一惊,回头,那人却比了比唇,皇后娘娘掩住惊讶,默然不语,再度将视线转回水台之上,只是这一次,心中却多了几分思忖。 身边的人安静地坐下,他不许人通报,只是看着水台上的小姑娘出神。皇后听着石聆所唱内容,联想到近日朝堂上的纷争,不由皱眉。 是巧合吗?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坐席上鸦雀无声。石聆并未下场,而是执起手中的鼓锤,走到鼓面之前。 咚! 一声入心。 咚,咚,咚! 由缓入急,由轻入重,先是一声声深沉宛若召唤的鼓声,随即是一串激昂的鼓韵。水台之上小小的姑娘挥舞着鼓锤,以她的身形臂力,几乎每一下都竭尽全力,但偏偏落在鼓面之上,轻、重、缓、急,形形□□,分明是同样的声音,却带有不同的情绪。时而如大军出征,气势昂扬,时而如千军万马,汹涌澎湃。 一阵大鼓之后,石聆猛然抬手,表情肃穆,鼓锤向击,发出一声脆响,随机她竟是双手一甩,毫不犹豫地将鼓锤一扔。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琴音缓缓流泻,不似上一曲哀婉,却是气势雄壮,慷慨悲歌,仿佛王师跃然于眼前。这样的琴音却由一个方足十六的小女子奏出,琴技虽不算卓绝,琴音却可称绝世。 “好!好一首《雄稚》,好一曲《无衣》!” 似乎是被琴曲中的豪情壮志所染,首座之上,有人抚掌大笑的,那声音一出,众人顿时惊讶不已。 可不正是明珠朝的九五之尊——年逾半百的景仁帝。 皇帝是什么时候回席的?怎不见人通报? “皇后,台上何人?” “陛下,台上乃是石松人老先生的后人,石氏长女石琮秀。” 景仁帝讶然:“竟是松人老先生的后裔?难怪,难怪。鼓音厚,琴音雅,嗓音淳,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好啊,好!” 皇后默默垂首,不发一语,却是陈贵妃看准时机,娇声道:“皇上,石大姑娘才多大个人儿,这又是琴,又是鼓,可给她累坏了。” 景仁帝大笑:“正是,快叫小姑娘下来,朕有话要问她。” 不只陈贵妃,便是其余人也是一怔。 赵幼贤乐滋滋地在台下等着石聆下来,不想刚递过一块帕子,就见天子身边的李公公小跑过来,恭恭敬敬地请石聆过去,说是皇上召见。 “皇上找秀秀干什么?”赵幼贤吃了一惊,“秀秀都累坏了,不能晚点儿再说吗?” 李公公对这位安阳世子可谓是不能再熟了,听了这混话只是笑,却并不说别的,就淡定地杵在一边等石聆擦汗。 石聆谢过赵幼贤的帕子,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到李公公面前一福身。 “还请李公公带路。” 不料李公公一回身,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淮阳世子。水台下的栈道搭在水上,只能容一人通过,王焕往前一挡,除非谁先退一步,否则便过不去了。 李公公客气地退了一步:“世子有事?世子先请。” 这是给王焕让步了。 李公公是景仁帝身边的红人,他这样可以说给足了王焕面子。可王焕却一动不动,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李公公身后的石聆,神情复杂。 石聆抬手,与他视线相对。 王焕皱眉,摇了摇头。 石聆淡然,也是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石聆这一张的内容安排,下章会解释。 其实也许并没有那么惊艳的,也不是作者故意要夸张,是有一些可观的政治原因哒~ 第98章 进言 最终,石聆还是跟着李公公来到圣驾之前。.しwxs 真是奇怪,半个时辰前,她还想着如果不用见皇上就好了,如今,她却已经跪在圣驾之前。 石聆垂眸,想起王焕方才的欲言又止,和他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忧和责备。 若是知道他那一番话会起到这样的作用,他估计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吧?连石聆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因为那一番话,而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才艺舍弃,铤而走险用了这一步。 石聆在现代的自闭症经历期间,曾经接受过一种国外引进的音乐疗法。 当时她魂魄漂移不定,轻音乐于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她的主治医师便采取了节奏疗法,用各种有节奏的鼓声来刺激她的反应。 事实证明,民间跳大神时候之所以选择锣鼓也不全没有道理,强烈的音律似乎真的对她的魂魄有一定的牵引作用。后来她康复,想起这段时间的记忆,便去报了一个打击乐培训班,主修架子鼓。她那个年龄的女孩子,大多学的爵士舞,拉丁瑜伽之类,再不济也学个文艺范儿的吉他,像她这种毫无摇滚气质,却跑去学架子鼓的姑娘简直是奇葩。而这种乐器也很少有表演的机会,渐渐便荒废了,如今留下的只是一点基础。 至于古筝,则是这边的生母杨氏所教。 杨氏虽然出身商户,却是被家里按着读书人家的女子教养,不然也不会嫁入石家。石琮秀五岁之前,几乎是魂不附体的状态,偶尔恢复些神采,也是慌乱地大吼大叫。后来,杨氏发现只要她一弹琴,这个孩子便会静下来,此后便常常弹奏给她听。石琮秀状态好的时候,杨氏还会手把手地教她。 杨氏去世后,石琮秀被送到庙里,手里就只有杨氏留给她的一架筝,她神识稳定一些的时候,几乎都在弹琴,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做,也做不了。只是那时候,她身体不听使唤,弹出来的声音十分难听,但到底是留下了功底。如今她魂魄完全,肢体灵活,凭借着经验演奏一两首琴曲还是不在话下的。 可尽管如此,她今日准备的才艺,本也不是这个。 她本来准备了一副更为讨喜的泼墨花鸟画,虽然简单,但贵在用心精巧。此画正面看为牡丹,背面看则为芙蓉,一画双观。牡丹为国色天香,隐喻皇后一国之母,芙蓉为陈贵妃名讳,隐喻陈贵妃娇美无双。一幅画同时讨好了两位娘娘,也不得罪人。 王焕就是因为早知此事,才给了她一方浸了蜂蜜的墨块,她若用此作画,到时候便可引蜂蝶围观,必然给才艺增色。 这原本是他们安排好的。 可是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她自己甚至说不上为什么。 “民女石琮秀,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石聆跪地,叩首。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古代行此大礼,大概是因为面对的是真正的帝王,便是历来抗拒封建礼仪的她,此刻心中也忍不住忐忑,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好在由于面部表情匮乏,就算心中紧张,石聆在众人眼中也已然是一副淡定高冷相。 景仁帝看着这个规规矩矩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姑娘,心中又生几分好感。 “你叫石琮秀?”他问道。 “是。” “石松人是你什么人?” “正是曾祖父。” 果然是石氏后人。 景仁帝曾随先帝出过京,他见过石松人,那是个学问深厚却固执异常的小老头儿,总是板着脸,先帝曾有一阵子很是烦他,因为他说话着实是不好听。可是偏偏先帝又不能罚他,因为石松人这个人是真正地做到了“不畏强权,敢进忠言”的。先帝当时说了一句话,让他记忆犹新。他说:一个帝王一辈子能听到的真话并不多,就算不好听,也忍忍吧。 直到他登基,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不过,当年的景仁帝还是个小孩子,甚至连太子都不是,他只是觉得这个老头儿真是不怕死,父皇都气红脸了,他还在喋喋不休。 如今他又见到了这个老头儿的重孙女,只觉得这个小女孩子身上居然也有些小老头儿的影子,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这实在很有意思。 景仁帝道:“石氏,你琴弹得很好,鼓也打得不错,只是,今日百花盛宴,宫中佳丽云集,多奏喜庆之乐,你为何挑了这两首诗?未免有些煞风景。” 景仁帝是笑着说这话的,可是其中的挑剔还是让众人不由捏了一把汗。 是啊,你既然技艺精湛,为什么不在选材上多下些心思呢?大喜的日子,打打杀杀,恩恩怨怨的,的确叫人扫兴。 石聆却恭敬地道:“回陛下,因为民女所奏乃是心声,民女此曲也不为娱人。琴音随心,若是为奏而奏,便是落了下乘。今日百花盛宴,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面前,民女不敢不用心,只能弹奏民女心中所想,这样的琴音才属上乘,才不愧对陛下。” 景仁帝挑眉,似乎对石聆的话升起几分兴趣。 “心中所想?据我所知,石家世居唐明镇,世代皆为读书人,从未有男丁参军。何况明珠朝如今海清河晏,盛世太平,并无刀兵之灾,何来《雄雉》这样的征夫之怨?何况你既有征怨之忧,又为何转而奏《无衣》,赞美王师雄壮,鼓吹战争,这岂非是自相矛盾?” 这两首诗都是诗经中的佳句,但凡读书人没有不知道的。 《雄雉》写的是妇人思念远方参军的丈夫,忧劳丈夫仕于乱世,又望丈夫能妥善周全;而《无衣》却是一首慷慨激昂的战歌,赞美了同仇敌忾的战士,更是一首战前的动员令。 既厌恶战争,又鼓舞战士,这的确有所矛盾。 石聆却道:“这两首诗乍看矛盾,实则不然。民女年幼,阅历尚浅,但抒浅见,还望陛下赎罪。” 景仁帝很有兴趣,挥手道:“说吧,恕你无罪。” 石聆于是道:“陛下,这两首诗只是民女在民间从商时听人所唱。妇人唱雄雉,担忧其夫,她担忧却也无奈,因为外敌入侵,丈夫不得不战,有国才有家,国破则家亡。妇人盼望战争早早结束,丈夫早日归还,这是建立在赢得战争的基础之上,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国家打败仗。” 景仁帝凝眉,不禁点头。 “你说得对。” “将士唱无衣,乃是寓意要在战争中勇往直前,与战友同仇敌忾,保家卫国。王师战前有此雄心,何愁外敌不退?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霸业成,霸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处世,立功,守国,保家,这不是正是对至亲之人最好的回应吗?” 石聆的语速不急不缓,少女的嗓音清冽甘醇,款款道来,一席话竟叫席间鸦雀无声。 她这话说得不难懂,虽然引经据典,但表达的意思并不晦涩,就好像是邻家的小姑娘在谈论绣花样子一般简单的道理,然而她说的却不是家事,而是国事。 战争,天下,和平,她一个小姑娘,居然在宫宴上和陛下谈起了国事。 皇帝抿唇不语,太子面色阴沉,陈贵妃哑口无言,其余人等也是面色各异。 “大胆!”皇后娘娘冷喝一声,“好狂妄的丫头,居然妄论朝政!来人,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拿下!” 石聆好似十分讶异:“皇后娘娘,您在说什么?民女何曾谈论朝政?” “还敢顶嘴。” “皇后娘娘!”石聆强硬起来,“民女不过是奉了陛下的指示,在此论诗。一曲雄雉,一首无衣,在座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民女却不知道这如今已经是不得议论的禁诗了?” 好好好,真是好,不只胆子大,嘴巴也快,当真是不怕死的! 皇后被石聆这一出气笑了,刚要呵斥侍卫还不来逮人,却听身边一声咳嗽。 “皇后的脾气未免太急了些。” 皇后背脊一僵,看向身边的景仁帝。 “这丫头说得没错,不过是论诗而已,皇后太小题大做了。” 皇后抿了抿唇,看了一语不发的太子一言,终究是深吸一口气,柔声道:“皇上说得是。” 陈贵妃眼神一闪,立即道:“皇上,臣妾听不懂这丫头在说什么,就是觉得……呵呵,真有意思。” 景仁帝面上浮现一丝隐隐的笑容:“爱妃说得是,是很有意思。” 石聆见景仁帝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这才在信中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些是好奇,有些事担忧,也有些带着强烈的敌意,尤其是太子——她真的想不起来今日之前,自己何曾得罪过他。 不过今日之后,倒是不必担心,她一定是将人得罪个彻底了。 景仁帝沉吟半晌,忽然道:“你叫石琮秀?” 这是今日景仁帝第二次问这句话。 “是。” 这是今日石聆第二次回答。 答与问,都相同;答与问的心境,却都有些不同。 皇帝是记住这个名字了,皇后垂眸。 这样一来,想动这个石琮秀,就没那么容易了,自然,也没有人再提让石琮秀表演才艺的事情。皇后不禁猜想,这是巧合吗? 从这个石琮秀出现,到她态度张扬,挑衅众人,再到她弹琴击鼓,抛下引子,吸引了皇上目光,再到大庭广众之下的侃侃而谈。看似步步偶然,可是,这世上真的有步步偶然这种事吗? 会不会是她一开始就算计好的呢? 不,这不可能是一个小丫头能编排出来的计谋。 如今景仁帝正在为边境是战事和而头疼,战与不战,朝堂上争论不休。以沈国公为首的主和派和以林相、安阳郡王为首的主战派各不退让,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石琮秀却闹了这么一出。她的那些话,看似是在论诗,却句句都是在鼓动备战。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作者有话要说:阿花能活过三集:姑娘真的什么都会吗? 555:我也想知道。 666:(终于解封了!秀秀说会就是会! 12月9日:当然了,我们家姑娘什么都会。 1月10日:大姑娘眼里,那都不是事儿。 钟聆毓秀:怎么可能什么都会。当然是懵人的。 666:…… 12月9日:…… 1月10日:…… 火奂火奂:我就笑笑,我不说话。 用户[火奂火奂]被管理员[666]禁言。 整个四月都在加班中度过,而我已经没有存粮tvt,每天都有可能断更,请大家体谅。如果真的断更,会至少保持双日更的。 文已经过半了,求收藏,最近太累连撒娇都没力气了,但我还是爱你们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第99章 母子 正如皇后所料,百花宴之后,皇上甚至没有休息,直接叫上了林相和兵部尚书去了御书房。据太子安插在兵部的人连夜报信,皇上仔细地询问了兵部的情况,甚至提出了从国库拨银补充粮草兵备,又多方面督促了各地驻军不得松懈。 第二日早朝,以林相、安阳郡王为首的主战派笑得像一只只吃了肥鸡的狐狸,沈国公却是面色阴沉,显然心情不好。而太子……听说一早下朝,便把自己关在书房,还砸烂了一支汉代的白玉花瓶。 当然,这些事,石聆无缘得知。 她只是觉得,既然外有强敌,那么无论战与不战,国防都是第一要务,若像这样没开战就等着议和,任边关防御松懈下去,一旦天下大乱,百姓第一个要遭殃。 既然早晚要战,自然要从现在开始做准备。 她的政治敏感性不算高,但是毕竟生活在民间,整日与市井打交道,有些事她并非全不知道。晋阳与边州相距不远,若是真叫那些靺鞨蛮人打进来,首当其中受难的就是河东府。去年年末,她已经见过不少从边州回迁的游商和百姓,正因她知道王焕不是在危言耸听,所以才临时改变主意。 她只是一介小商,没有能通天彻地的政治手腕,也没有小说里那些特种兵穿越女高超的军事素养,她甚至连见到上位者的机会都不多。 那么何不抓紧机会,传达一下民意呢? 其实百姓所期待不过两件事:一,最好不打仗;二,若一定要打,不要输。 上水台的时候,她的确是算准了时间,皇上离席够久了,原本就差不多快回来了,她则孤注一掷地换了曲子。 也不过是尝试罢了,并没有期待效果。 而百花宴之后,石氏长女又一次成了话题人物。 只不过这一次大家谈论的不再是石琮秀如何钻到钱眼里,而是谈这个姑娘的胆大无畏。林相更是一言评之,说石氏长女侃侃如君子,磊落胜丈夫。 石聆失笑。 又是君子,又是丈夫的…… 那不就是男人婆吗? 很好,这下,更没有人敢要她了。 为明珠朝百姓万众敬仰的林相如果得知石大姑娘这样解读他的评价,还这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比起东宫的阴云密布,淮阳侯府此刻也不遑多让。 淮阳侯早已没了实权,不过是一介闲散侯爷,整日沉迷酒色,对朝局毫不关心。沈郡主却没办法装死,尤其是在被皇后叫回宫中明里暗里用话削了一顿之后。 “把那个逆子给我叫来!”沈郡主将茶打翻。 李妈妈连忙道:“郡主息怒,已经去叫了,世子一会儿就过来。” “都是你干的好事!”沈郡主瞪向李妈妈,愤愤地道,“你不是说那姑娘老实文静吗?不是说是个好好的读书人子弟吗?看看她在皇后和太子面前干的是什么事?” 这叫老实?这叫文静? 是,站着不说话的时候的确看不出来是个疯子。 沈郡主真是气大了。 她活了半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姑娘。她早就该知道,王焕那混小子看上的,怎么会是个“凡品”?偏李妈妈那日从韩家回来,还一个劲儿地说好话,说得她真以为这次淮阳侯府捞着宝了。 现在好了,一转眼就惹了滔天大祸。 谁不知道太子和沈国公一心劝着皇帝收了大战一场的心思?如今国库空虚,再任由林相和安阳郡王他们一文一武地到边境大干一场,等太子登基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收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这下皇帝被鼓吹着又要投入军费,太子怎能顺心? “郡主,世子来了。”门外传来通报声,顿时又在沈郡主心头浇了一把油。 “孽障!” 沈郡主见桌上已经扔无可扔,转手推了架子上的盆景。 王焕一进门,就听一声闷重的响声。盆景的碎片出其不意地迸向他眼角,他下意识侧头,一块尖锐的碎片划过眉梢。下一刻,血珠滴入眼角。 “哎呀,世子!”李妈妈大惊失色,匆忙唤人,“不好了,快来人,世子受伤了!” 沈郡主也没想到会这样赶巧,不由怔在原地。 母子俩不过几步的距离,却是谁也没有上前,只默默相对,有着李妈妈忙前忙后地张罗着给王焕止血。 对着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儿子,沈郡主一时无言,又看王焕白净的额头上这会儿血流如注,心头的火气也消了一半。 “怎、怎么这么毛躁,也不看着些。” 王焕任李妈妈用棉布按着伤口,垂着眼,淡淡地道:“是儿子不对。” 沈郡主一时无言。 王焕自幼便是如此,不会像他哥哥那样对父母撒娇,不会说好听的,生气了就把自己闷起来,被骂了也不回嘴,只淡淡地什么都应下。 怀着王焕的时候,她已与淮阳侯感情破裂,整日尽顾着与丈夫争吵,等回过头来,小儿子已经养成了这幅不冷不热的性格。 心中不是没有愧疚的,只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 无论再怎么不满父母的忽视,也不该对他哥哥出手。长子对父母的意义总是不同的,王灿一死,沈郡主只觉得她和淮阳侯之间最后那点儿情分和纽带都断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连着对这个小儿子越发不喜。 心里想起往事,又看到王焕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沈郡主心头火苗再度窜了起来:“叫那个石琮秀哪儿来回哪儿去,从今以后,不许她再插手我们淮阳侯府的事!” 李妈妈心头一惊,刚要开口,却听王焕淡淡地应了一声。 “是。” 他答应了? 不只李妈妈,连沈郡主也是一阵意外。 他居然就这么答应了?他不是喜欢那个石琮秀喜欢得要死吗?提亲不成,还特意从晋阳请到京城来。如今出了事,居然连回护一句都没有,就这么答应把人赶走了? 王焕的顺从并没有让沈郡主感觉到痛快,反而心头更加气闷。 “你不用敷衍我!告诉你,淮阳侯府的产业我可以交给你,就可以收回来!我还没老,这个家我照样可以管!” 她认准了王焕是在应付他,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王焕却接过棉布,抚开李妈妈的手,起身道:“母亲想要收回,随时可以,令牌在我书房,回头我就叫人送来。” 他说得平静,不像是气话。 可是,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不是气话又是什么? 李妈妈急得脑仁疼,心说我的二少爷呦,你怎么就不能哄哄郡主,明知道她听这些会生气,还偏要说。 王焕似乎也觉得很无语,他缓慢而平静地道:“母亲要什么,我给什么,母亲说什么,我都答应。若母亲还不解气,大可上书给皇上,把这世子的头衔也撤回去,儿子即刻打道回边州,绝无怨言。” “你——!”沈郡主拍桌,“你什么语气!你在跟谁讲话,你以为我不敢是不是!” 忽地,王焕笑了。 他摇摇头,笑得轻松又无奈,好似在应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母亲,”他用十分耐心的语气道,“您想得太多了。我怎么会以为您不敢呢?” 这语气,这表情,这态度,再看看沈郡主发青的脸色——李妈妈顿时就觉得疼,头疼,心疼,肝疼,肺也疼……浑身都疼。 这对母子,真是太会吵,也太知道怎么气对方了。 这哪里是母子啊,这根本就是冤家,上辈子结下的冤家! “母亲若无其他事情,儿子告辞了。” 说完,王焕甚至都没再去管伤口,头也不会地出了房门。身后,沈郡主一挥手,又推翻了一个花架子。 等在门口的初十听闻里面的各种响声,早就急坏了,又见王焕额头上的伤口,顿时大惊失色。 “世子,先处理伤口吧,这还流着血呢。” 王焕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向书房走去。 “世子!您也真是,您就服个软,跟郡主说几句好话哄哄她呗。本是母子,何至于此呢?您……”初十一路小跑跟上,被王焕瞪了一眼,识相地闭嘴。 见王焕额头上的伤口又有流血的趋势,初十忙道:“世子,您不为自己想想,也想想大姑娘,她若看见您受伤,肯定会担心的!” 王焕脚步一顿。 脑海中回荡起在御花园里她说过的话。 ——“我不想你受伤。” 想着女孩子仰着脸庞,向来淡漠的眼中,关心溢于言表……王焕脚步不由的放慢,心头也奇迹般地平复许多。 “世子?”初十见王焕表情缓和了许多,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鬼叫什么?”美好的回忆被初十的公鸭嗓子打断,淮阳世子不高兴,“还愣着,不知道去拿药?本世子的俊脸要是留了疤,你赔得起吗?” 噗! 初十被骂笑了。 他在心里对着万能的石聆姑娘叩了三叩,然后高高兴兴地去取药,顺便叫丫鬟备下清水河干净的毛巾。 “等一下,”王焕突然又想到什么,“去韩家给阿聆传个话,铺子的事先不用管了。” 初十心头一紧:“世子,您真要听郡主的话,把王家的铺子都收回来?” 王焕面色不便,眸子中闪过一丝冷意:“原本也没什么稀罕。” 若不是担着世子这个名头,他根本就不想管,反正他再怎么做,淮阳侯府也不会领这个情,还让阿聆十分辛苦。 原本他也只是找个借口帮那丫头脱离石家,谁想到她那个硬脾气,居然真的把王家的铺子做起来了。如今不用做了,他求之不得。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御花园里的无心一语,却叫石聆上了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今皇上已经将军备之事放在心上,于国于家于社稷于边州将士,石聆都是功臣。可是对于她自己而言,却是祸事。 太子此时必然已经视她为眼中钉。 这个姑娘,这个傻姑娘啊。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越是如此,才越是害了自己。明知道她一门心思想回家,明知自己应该一心一意的帮她,而他,却已经不想放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个故事一定要以感情线为主,要写好多好多对手戏嘤嘤嘤。 总觉得这文里男女主见一面都好难otz 第100章 闺蜜 “岂有此理!” 石宅的花园里,似玉妈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しwxs 她掐着腰,一手指向门口,像个比例得体的茶壶,咆哮着:“你走!你给我走!” “似玉,你听我说……” “再不走我打你了!” 见似玉真要动手,初十只能在院子里乱窜,可惜园子里不够空旷,他跳上跳下,还是被似玉打了好几下,偏石聆就在屋内,他又不敢还手。 “大姑娘,大姑娘你快叫似玉住手,你听我说,我话还没说完呢。” 石聆听到呼声,才从账本中抬起头来,推开窗棂 “似玉,让他进来。” 初十如蒙大赦,两步钻到屋里来,躲在石聆身后,似玉冷哼一声,跺着脚跟进。 “姑娘,这种人还叫进来干什么?就该直接拿扫把打出去!还有他主子,过河拆桥,都不是好人!” “似玉姑娘,我家世子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样的!”初十跟似玉实在说不清楚,都快哭了。 “我知道了。”石聆点点头,将桌上的一摞账本推过去,“这些都是淮阳侯府的账册,七家铺子的,你带回去。我建议你直接交到凤来阁胡掌柜手里,他是理账的一把好手,人也可靠,假以时日独当一面没有问题。至于你们世子,反正他也看不懂,给不给他都一样的。” 初十忙道:“是是,世子说了,一切听从姑娘吩咐。” “好了,还有什么事?” 石聆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的手腕。 初十见状,心里一阵复杂。他这才明白,原来从刚才他说了要收回王家所有的账册开始,石聆就在做收尾整理。 也亏她这个时候还能把摊子收好送回来,有始有终到这个份上,初十居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姑娘,您千万别放在心上,世子这么做也是为您好。” “屁!”似玉怒道,“还不是看我家姑娘得罪了皇后和太子,就忙着划清关系!” 似玉还不知道石聆在百花宴临时改变主意的事,若她知道这事的□□是王焕,恐怕就不只是骂初十一顿这么简单了。 石聆倒是不怎么吃惊,好像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似玉。”石聆道,“原本铺子就不是我们的,需要我帮忙,我便帮,如今不需要了,也并没有什么。”这话说得好像有些赌气的意味,可是偏偏石聆说得太自然了,听起来好像就是这么个理,也真没什么好气的。 初十忙道:“小的知道,大姑娘最是知道我家世子的。世子可真没想过要和大姑娘划清关系,他只是说姑娘为铺子的事太过劳累,叫姑娘休息几日,养养精神。账的事,还是要姑娘来管,只不过,王家的账,不用再管了。” “什么王家的账?难不成还有别家的不成?”似玉很不理解,认为这一切都是淮阳世子始乱终弃,过河拆桥的借口! 石聆静默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似玉皱眉:“姑娘,你知道什么啦?” 石聆没有理会,对初十道:“告诉他,不必挂心,我无事。” 初十如今最爱的就是这句话,还必须得是石聆说得才算。因为种种前尘往事证明,只要大姑娘说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天大的事,也不是事。 ——但是有些时候,对她不是事,对别人却未必不是。 初十完成传话任务,正要逃离似玉魔爪,却听门外腊九的通传声—— “掌柜的,又有人求见!” 又? 初十一怔。 怎么,最近来找大姑娘的人很多吗? 有人拜访石聆。 有个男人来拜访石聆。 有个风度翩翩面容俊俏的陌生男人来拜访石聆。 腊九开门的时候,就是这个心路历程。 “请问这里是石家吗?我是石大姑娘的好朋友,我跟她约好今日登门拜访的!”来人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晃得腊九差点儿瞎了眼。 秀丽的眉毛故意描粗,小巧的鼻头上沾了一块乌漆墨黑的不知道是灰尘还是墨汁的东西,下巴上还粘了一颗凹凸有致的痣。 可就算是这样,当石聆来到前院的时候,也还是能一眼认出来人。 没等她开口,那人就热情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石聆。 “琮秀!我可算找到你了!这几天我好想你啊!来来,我们进屋里好好说说话!” 初十见年轻人抱住石聆,不由分说地往屋里拉,而石聆居然也不反抗,平静地任他抱,被一路拖进内室也不挣扎。 初十方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是谁? 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他家世子已经出局了吗?这、这可真是一件天地同悲的事情。 腊九也有些傻眼:“不、不知道啊。” 初十觉得十分焦心,他狠狠地迁怒腊九:“你长脑子没有啊?天天跟着姑娘还能把人看丢了!那小子是哪儿蹦出来的?跟姑娘是什么关系?!” 初十觉得腊九这个人简直不靠谱极了,亏着世子还夸他来着。看看他办得这是什么事儿! “我跟着姑娘是做事的,又不是监视姑娘的!”腊九虽然心中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同时为曾经的上司感到惋惜,但也不能面对无理的指责而毫不反驳。 “你们两个吵够了没有?” 似玉看见来人也是意外,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下来,对着初十和腊九不耐烦地道:“有些人呢,最好就知道,我们姑娘有得是人追求,别以为没了他撑腰,我们姑娘就没依靠了,多少人巴巴地等着呢!” 她家安阳世子可不就是? “似玉,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似玉一哼,掐腰,再度化身为茶壶,朝着门口一指:“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走!” 几乎被人挂在身上又强硬地拖进室内的石聆被拉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到,她好容易站稳,拍了拍挂在自己身上的两条胳膊。 那少年公子见没人了,这才松开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充满好奇,打量着石聆的书房。 石聆却也没有生气,恭敬地行了一礼:“石琮秀见过五公主。” “少年”肩膀一耸,回过头来,眼中又是兴奋又是失望:“你认出我啦?我画成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画成什么样也是白画。 有的女孩子办起男人来惟妙惟肖,也有的就算是真生成男儿身,也怎么看怎么像个姑娘——五公主就是这后一种。 大眼细眉,小鼻子小嘴,和生母容妃娘娘一样,是标准的江南美女。 “五公主乔装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对于这位活泼过头的公主,石聆其实是有些头疼的。 那日在百花宴,这位公主突然跳出来对她问东问西,让她心中添了几分压力。偏偏从她身上又感觉不处什么恶意,她或许就真的只是好奇而已,就如她此刻在她书房内东瞧西看,对什么都好奇。 “我啊?没什么贵干,宫里没意思,我是特意出来找你玩的!” 找她玩? 她们已经是这种程度的朋友了吗? 石聆有些震惊。 这位少女曾经像她抛出过什么表达善意的举止吗?是她忽视了吗?她怎么记得,她们好像也只是才见过一面而已吧? 见石聆并没有“不亦说乎”的表情,五公主突然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自来熟了。也对,她毕竟是天家公主,胸襟总是要广阔些,眼光总是要长远些,举止也要洒脱些,像石聆这样的小家碧玉跟不上她的步伐和思想是正常的。 于是五公主决定屈尊将贵地拉近一下彼此的关系。 “琮秀你看,我们年龄相仿,我在宫里也没什么合得来的朋友,我看你顺眼,我们自然就是朋友了。好朋友不是要经常一起出个门,逛个街,买个东西,彼此在对方闺房的软塌上滚上两圈,再整夜整夜地说悄悄话吗?”五公主说着,一拍手,“我是很欢迎你去我宫里啦,不过你进宫好像不大方便,所以我就出来了。不过你这里不像闺房啊,怎么连张软塌都没有,怎么你们读书人家的孩子都睡桌子吗?” 石聆嘴角抽了抽:“五公主,这里是书房。” 还有,就算是在现代,他也没有人会热衷于带一个刚见不到两面的朋友进卧室的。 见石聆依旧没有表示感动,五公主决定再降低一些姿态。 “这样吧,你陪我玩,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石聆抬头,做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你知道这次百花宴,太子哥哥为什么会针对你吗?” 石聆摇头。 “因为你那个妹妹在背后说了你好多坏话,所以太子哥哥才一怒之下要在百花宴上为她出气!”五公主很是义愤填膺,仿佛早已和石聆同仇敌忾:“你那个妹妹心术不正,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一眼啊,真是好厉害! 说完,她扬起小脸,上面写满了“我是你这一伙的”“我向着你吧”“还不对我掏心挖肺最好义结金兰今生今世不离不弃”等内容。 石聆的心思却被其他的重点勾了起来,她略微思索:“您是说,太子主动提出,要处置我?” “我还会骗你不成?不过这都是那个石琮蕊挑拨的,你放心,以后有我照着你,她不会再有机会抹黑你啦!” “那么太子殿下岂不是很喜欢我的二妹?” 五公主一愣,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吧?” 不然怎么那日在公主府,他一来就要给石琮蕊出气?可是偏偏五公主脑海里居然找不出什么能证明太子对石琮蕊很感兴趣的事情。 “那日我二妹妹一舞过后,太子并未多言,之后也并未提及,对吧?” 五公主一惊。 “你怎么知道?” 事实上,那日百花宴散席,石琮蕊还装作无意地在宫中多逗留了好久,说是要亲自谢谢太子殿下,可太子却根本不见,全不像对石琮蕊感兴趣的样子。 石聆一笑:“既然他的心思不在石琮蕊身上,又怎会为她出气?” “可是他的确对你……” “那就是说,问题并不在我的二妹身上,而是在我身上。”石聆觉得她终于想通了一个问题,“太子想惩治我,不是因为石琮蕊,而是因为其他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百日宣言 100章,100章啦撒花! 我已经连续日更100天啦!嘤嘤嘤被自己感动了! 100天里我不仅收获了家养小天使的爱,更收获了很多野生小天使,谢谢你们,爱你们么么哒! 下周的榜单轮空了,没有任务了,于是在这个关荣的日子里我决定放自己1-2天的假~最近每天都加班到□□点钟,回家也就十点了,写文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却越来越热情。但是日更的压力还是挺大的,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 这里,还要感谢各位大萌物们: 梅花柒扔了一颗小萌物 红帽纸扔了一颗小萌物 微瑕扔了一颗小萌物 闻人流月扔了一颗小萌物 w扔了一颗萌物 honghong0966扔了一颗小萌 物姜钰扔了一颗小萌物 少淵扔了一颗小萌物 ashado…扔了一颗小萌物 遂伊扔了一颗小萌物 糖葫芦在努力扔了一颗小萌物 小肥翹扔了一颗小萌物 陌羊子扔了一颗萌物 yz扔了一颗小萌物 迟暮夕颜扔了一颗小萌物 p.s.这文数据奇冷,到完结前肯定都是免费的,v不v啥的我不在乎,但是因为没什么人看,一度还是很沮丧的。多亏了各位天使和萌物的鼓励,让我从冬天熬到春天,又满怀希望走向夏天,走过心灵的低谷。约好了,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噢!我会继续努力写有意思的故事,你们要一直陪我噢!qwq 第101章 赌场 最终,石聆还是抵不过五公主的纠缠,被拉着出了门。『樂『文『小『说| 五公主屈尊将贵视察百姓生活,可惜石宅里除了花花草草就是账本算盘,五公主看不懂也不想看,索性拉着石聆出门玩逛街。 shopping果然是增加女孩子亲密度的最佳利器,古今通用。 一家胭脂铺,一家布庄,一家金楼逛下来,石聆对这位五公主的脾气秉性也终于摸透了些许。 整体的情况其实不复杂。 五公主的生母容妃是江南一门没落世家的女儿,在宫中不是特别受宠也没有被不待见。容妃娘娘秉着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精神,一路升到一宫之主位,又勉强算是站了陈贵妃的队。怀上五公主后容妃知足地退居幕后,将一线争宠席位让给了其他年轻的嫔妃,她则安心抚养五公主。 景仁帝子嗣稀薄,只有三个公主和两个皇子,其中一个是陈贵妃所出,不过还不到一岁就夭折了。也因此,景仁帝尽管对当今的太子有许多不满,但碍于就这么一个继承人,加上太子的母族强势,也并没有做什么。 五公主上面的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如今宫中就她一个小辈,同龄的年轻女孩子都是景仁帝的妃子,也就是她的“小妈”,自然玩不到一处去。 于是五公主寂寞了。 她寂寞得到处找“朋友”,可是她一介高高在上的公主,与各家千金也不是很合群,固然也有人接近她恭维她,但是五公主偏是个对精神境界要求很高的人。她想要朋友,但也不是来者皆收。 这个时候“石琮秀”这个名字出现了。 她先是从陈贵妃处听说了这位“财神娘子”的传奇故事,又在升平公主府上听到石琮蕊对石聆的诋毁,两相比较之下她突然很想亲眼见见这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而在百花宴上,她终于见到了石聆本人,石聆的胆大妄为入了她的眼,于是单方面愉快地决定——她们是朋友了。 这样看来,五公主的心路历程也不是那么突兀,但很遗憾这些石聆一点儿也不知道,所以在石姑娘眼中,这个从天而降的闺蜜真些猝不及防。 以及,这个性子,居然和郡王府那位世子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这大概是皇家人的通病。 走到第四家店的时候,石聆停下脚步。 “……五姑娘。”石聆斟酌了一下在外面的称呼,又看了看头顶的牌坊,“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五公主点头。 “知道呀?赌坊嘛。” 石聆也点头:“知道就好。” 说完,石聆在五公主身前走进去,和门口的伙计说了什么,又递了些银子过去。就见伙计乐呵呵地迎了二人进门,招待殷勤。 “二位第一次来我们赌坊吧?快请进,请进,二位先到雅间坐,我叫人给二位介绍我们这儿的玩法。” 五公主对伙计骤然转变的态度很是好奇,她问石聆:“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说,我们姐弟初来乍到,预备玩上两把,但是我们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所以想找个视野好的地方观摩一下。” 五公主见石聆表情淡定,没有一点儿纠结和为难,不由道:“你不拦着我吗?这里可是赌坊,我是不该进这种地方的。” 石聆道:“你也不该出宫找我。”不也还是来了? 五公主嘴巴抿了抿,有些像被指出错误的孩子,扭捏片刻,她吞吞吐吐地道:“虽然出宫也是错,但是进赌场这个错更严重些,被发现的话,你也会受连累的。你真的不拦着我吗?” 石聆看她:“我刚才问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说知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拦你?” 五公主怔忪,随即一笑。 “我来找你果然是对的。” 她突然挽住石聆的胳膊,好声承诺道:“我听说赌场里可好玩了,不过你放心,我只看看,不玩。” 这是她新交的朋友,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连累别人。 石聆颔首:“好。” 五公主欢欢喜喜地挽着石聆上楼,在伙计的指引下进了一个视角极好的雅间儿,这里应该是供贵客休息的地方,屋内并没有赌具,反而布置得典雅古朴。石聆出手大方,五公主衣着不凡,伙计很有眼力界儿的给上了最好的茶,又请了个嘴甜的伙计来给他们讲赌场的规矩。 五公主兴致勃勃地听着,听到有趣处还没形象地拍桌大笑。好几次她看见伙计用来演示的牌九骰子都几乎被勾得目光发直,可她当真做到了她所说的,只看,不玩。 伙计早看出五公主是个姑娘,还是个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姑娘。他们赌坊在京城很有名望,环境比起外面那些乌烟瘴气的小赌坊好上许多,常有世家千金扮成公子模样来看热闹,也有随着男人一起来玩的。因而,小伙计一看到五公主就知道这是块肥肉。 可是万万没想到另一个女孩子却这般难对付。 五公主都已经跃跃欲试了,只欠同伴推上一把,可是旁边的小姑娘却稳如泰山,面不改色,目不斜视,似乎对他们的游戏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在这样的气压下,本来兴致勃勃的小姑娘也渐渐地蔫了下去。 这位想必是姐姐吧?伙计想,可能是挨不过妹妹的恳求,答应待她出来见世面,却又得使出手段来管着,不许妹妹惹祸。 尚不知道小伙计已经脑补出了许多场世家大族姐妹相争的戏码,石聆径自对着骰子出神。 她其实也没在想什么,就算是雅间,外面也很吵,不是适合思考问题的地方,可是又没什么事情可做,铺子还给王焕了,她也答应了陪五公主出来见世面。 一时间还不太适应脑子闲下来的感觉。 心里静了,周围的声音就特别清晰,石聆突然站起来,吓了五公主一跳:“琮秀?” 石聆掀开雅间的帘子,走到天井边,这里可以纵观整个赌坊,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影子。 五公主见状,也跟着出来,随着石聆的视线看过去。 下面似乎起了些争执,被围在中间的是个宝蓝衫子的公子,看穿着不像寒门子弟。只他此刻脸色通红,似乎十分窘迫,双手攥得紧紧的,显然正在接受内心的煎熬。 伙计何等机灵,不等石聆开口,便已经吩咐人下去问回了缘由。 “姑娘,这位公子是赌输了,身上的钱不够了。”伙计猜测着,这姑娘突然关注此人,兴许是认识的? 石聆果然道:“这种事,一般你们怎么处理?” 这是要代为垫付了? 伙计笑吟吟地道:“一般是报出府邸,我们拆人去府上取银子。可是这位公子似乎不愿意说出府上,您知道……赌场有赌场的规矩,所以,我们不能让他走。” “就算他承诺之后会送来也不行?” “这……”伙计为难地道,“没有先例。” 石聆却不赞同地道:“可是你们这样做,惊动了他家里人,他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来了。” 那伙计以为石聆是在劝他,心说到底是小姑娘,还是天真。赌场的规矩哪是他一个人说得算,那是积年累月流传下来的,因人而立,却不会因人而破。况看着公子的穿着和气质,怕也是实在无法才踏足这样的地方,本就不会再来第二次的。 “姑娘,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五公主早就不耐烦了,她有些同情那人群中的公子,道:“琮秀,你认识他?他欠了多少钱,我们出……” 后一句是对伙计说的,却被石聆拦住。 “他都玩了什么,怎么输的?给我说说。” 五公主和伙计皆是一怔。 说说? 怎么个说说? 帮不帮,一句话的事,怎么还要问清楚前因后果呢?这姑娘倒是什么意思? 韩世清觉得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莫过于现在。赌坊的伙计虽然目前还算客气,但是明显耐性已经耗得差不多。等对方查出他的身份,自然就会放他离去,然后去韩家要钱。可想而知,若知晓自己在赌坊欠了银子,即便好说话的大伯母也决计不会帮她说话的,更不要说最厌恶这些下九流的二伯母。他既然做了,就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只是一想到母亲又要为他担惊受怕,便觉得心中发疼。 是他无能。 他沉默的工夫,几个伙计显然也不耐烦了:“这位公子,您是继续玩呢,还是走呢?要是不玩了,咱们这账可得结了。若是手头紧,没关系,咱们赌坊从来不会干得理不饶人的事,您说出府上住址,立下欠条,您就可以走了,改日我们登门去取。” “我……”韩世清嘴巴开合了几次,却是说不出口,“我住……住……” “公子,您可别为难我们。”见韩世清结结巴巴,伙计的脸色也阴了些,“咱们小本生意,禁不起赊账,不比您富贵出身,不在乎这几个钱。到底想怎么,您还是痛快地给个话,别叫别的客人也等您不是?您要是吱声,我们可就开局了。” 这是准备用别的门路查韩世清的身世了。 虽然韩家三房的公子平日里深居简出,不比大房招摇,但是京城世家子弟就这么些个,都在一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说这在场的,也不是没有人认识韩世清,家底儿这东西,他是瞒不住的。 韩世清脸色由青转白,他绝望地闭眼,道:“我是韩——” “谁说我们不玩了,继续玩。” 一个熟悉的女声自身后响起,韩世清身体一僵,回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某人。 作者有话要说:休息完毕,我回来啦。 谢谢小天使们的留言,好爱好爱你们!我要加油! 第102章 刺激 众人寻声望去,见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女孩子,年龄不大,但是举止沉稳,神态气质都与赌坊这地方格格不入。。しwxs “这位姑娘是……” “自然是客人,多嘴。”石聆身后的伙计瞪了他一眼,随即对石聆客气地道,“姑娘想玩什么?” 石聆向前走了两步,和韩世清站在一起。 “我和这位公子是一起的,他刚才玩的是什么?我们继续。” “石姑娘,你不必如此,我……”面对石聆无甚情绪的眼神,韩世清竟然觉得自己比方才更要煎熬,他强忍着难堪,道:“石姑娘,叫您见笑了,只是,可否借些银子应付眼前,待回去后,我必奉还。” “不用。”石聆并没有多看他,反而越过韩世清,走到赌桌之前,“我赌钱不需要银子。” 这话让周围人不禁一愣。 “小姑娘,你这是说你从来没有输过了?好大的海口!” “就是,就算运气好,也得有本钱吧,不然谁跟你玩?” 石聆看了那说话之人一眼,也并没有多犀利,坦坦荡荡的眼神,那人却突然就哑了声,好似怂了一般。 不过是好事之人,并不是真的要出头,何况石聆穿着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见石聆看过来,那人生怕被记住,自然就蔫蔫儿地躲在人后了。 石聆收回目光,对着桌面的大小字样一指:“这个简单,我只会玩这个,开始吧。” 开始?开始什么? 那公子已经输的血本无归了,小姑娘一站过来就要继续,拿什么继续?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啊?敢情方才在楼上讲的那些都是白搭,她根本是左耳听右耳冒。 伙计干笑了两声,道:“姑娘,方才说过了,这是需要本钱的。这位公子方才已经输了。” 他说得很客气,他还没说韩世清不只是输光了,还欠了赌坊许多。 韩世清只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少年显然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合,脸色已经红得要滴血了。 “韩姑娘,赌博不是好事情,这次都是我的不是,你不要为了我……” “为了你?”石聆看他,“怎么会是为了你?只是我自己想玩罢了。” 说完,不待韩世清开口,她自荷包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 “碎银子不多,这是三百两银票,你们看够吗?” “够够够!”伙计一看眼睛都值了,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喜悦,“坎子,开开开!务必让姑娘玩得尽兴!” “好咧!”叫做坎子的伙计正是方才催韩世清的那个,也是这一桌的庄家。此刻他一扫之前的恹恹神色,精神抖擞地一盅扣主骰子,起手间便是天花乱坠地摇来摇去。 因这边的事,其他桌也早围了过来,此刻赌场安静异常,耳边尽是噼里啪啦骰子声。石聆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晌,就见坎子杂技似的耍了几个花式,将蛊中响亮地一扣。 坎子心中得意,抬起头刚要说话,却见石聆紧紧地盯着他,神态认真,平静中居然还隐隐地有些赞赏和崇拜。 这……坎子刚想要开口嘚瑟的话反而有些说不出口了。 这些花架子,内行其实是不屑一顾的。这个小姑娘一看就是第一次来赌坊这样的地方,她到底行不行啊?待会儿输了可别哭鼻子,对他们赌坊影响不好。 “咳,要开了要开了啊,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并没有规定别人不许下注,但是出了刚才的事,这桌人看热闹的人远远多于上手的,因此只有伶仃几个人凑热闹下注。 石聆看了眼桌面的局势,五个押大,三个押小。 石聆略作思考,随即问韩世清:“押什么?” 韩世清一愣,左右看看,最后才确定石聆是在问他。他心头一紧:“我……我不会的。”不然怎么会输得血本无归。 石聆“啊”了一声,似乎才反应过来,随即低声道:“我也不会。” 她不会! 她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韩世清张大嘴巴,刚萌生的一点点希望就被石聆这么轻描淡写地掐碎了。这个姑娘,在她眉头都不眨地押下三百两银子之后,她居然跟他说,她不是胸有成竹,她根本就不会! “石姑娘,你……” “既然我们都不会,就听其他人的意见吧。”石聆于是把银票一推,到了大的一边,还好像很认真似的跟韩世清商量,“他们看起来经常玩,肯定比我们懂些。”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似的,其实还不就是看哪边人多久押哪边? 这么随便,叫庄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坎子给了石聆一个友善的微笑,利落地揭开蛊中,看都不看地道:“七点,小!” 现场一片哗然,陪同地伙计和庄家都笑成了花。 庄家忍不住道:“姑娘,承让了。赌之一字,输赢皆有之,还请放宽心。” 石聆看着桌上的银票和其他赌徒的碎银被收走,情绪上依旧没什么波动。听了庄家的话,她居然还很赞同地道:“你说得对,有输有赢才叫赌,只赢不输的话,就不是赌,是千了。” 她还知道“千”? 坎子的脸有些黑。 任何一个庄家都不爱听别人说自己出千的,他就算真出了也会赖皮,更何况刚才那局,真是他的运气,是他的手法和本事,被人质疑当然会不高兴。 “姑娘,愿赌服输,赌博本就是个刺激的事,可不能输了就说别人出千。我们赌坊诚信经营,赢大把银子的人大有人在,大家都可以作证。” 当然,没人说话。 赌场哪有不黑的,你黑了人家那么多钱,这时候还指望赌徒能支持你?连石聆身边的伙计都觉得坎子脑袋进水了,要不怎么能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话。 尴尬只持续了一会儿,打破沉静的人是石聆。 “你说得对,赌博就是要有赢有输,这才刺激,不可能总是赢,也不可能总是输。”石聆抬起头,眸子亮得让庄家心里一怵,小股年够淡定地道:“可否请问,你们赌坊赌大小的记录是多少?” “连十一局,大。”坎子没好气地道,“当时也有人不服,赌坊给他检查了骰子,他没话说,认输了。这人啊,运气不好,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小姑娘你可别赌气。” “就是说,十一局以内,连续大或小,都是正常的?”石聆问道。 她语气自然,没有任何赌气和讽刺的味道,倒像是真的在求知。 坎子也就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也不能这么说,这个,说不准的。”便是他这样的老手,也不能做到百发百中,骰子里的确有些玄机,但是不能太准了,否则被人检查出来,他们赌坊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十一局那次,真的是意外。 “好。”石聆说着,自荷包中又掏出两张银票:“六百两,继续。” 一阵沉静之后,赌场中顿时爆发了激烈的喧哗,几乎连赌场门口的路人都感受到了今日赌徒们异常的热情。 石聆的这番“壮举”显然将今天的剧情推向了□□,一个满脸通红的公子,一个出手大方的小姑娘,云淡风轻地抬手就是数以万计的银两,这在赌坊中也不是很常见的事情。 韩世清早已吓坏了,他顾不得礼教地拉住石聆的胳膊:“石姑娘,不可,这是个无底洞,你万不可一时气急就……” “小姑娘,你这银票不会有问题吧?”伙计忍不住怀疑,谁出门带这么多钱。 “这是泰和商行的票子,你可以检查。”石聆被怀疑了,也没有不高兴,她看起来就像个乖巧的孩子,说话也是一板一眼,“我今日陪一个远道而来的贵客出门,所以多带了些银钱,想要招待她。” 说着石聆又拿出一打银票,约十张,一色地一千两起,三百两面值的是最小的,已经没有了。 众人哗然,细品着石聆的话。 远道而来,那是没怎么逛过京城了;贵客,自然要好生招待。 这样一来,小姑娘身上多带些钱财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这并不是“一些”,这是整一万两银子,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可以开始了吗?”石聆这次看也没有看庄家,直接把银票压在了“大”之上。 伙计和庄家面面相觑。 刺头儿——两个人交换着眼中的信息,不约而同都浮现出这三个字。 这个小姑娘,可能的确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傻,相反,她精明过头了,她有钱,可以慢慢地,一点一点的拿出来。她现在一股脑地拿出来,既给他们造成了压力,也颇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她是在表明她的目的。 伙计和庄家都是老人儿,自然明白石聆打得是什么主意。 赌大小这个游戏,其实是赌场里最简单,资金流动性也最强的游戏。赌场里的黑幕许多,但是这一项更多时候只是助兴,因为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瞎猫碰死耗子,所以金额也不太大,因此反而相对公平。 这也是为什么韩世清会选择这个。 但是同时这个游戏的弊端也很清晰,它的结果选择性十分狭窄:要么大,要么小,没有其他了。输赢概率各百分之五十。那么——只要你有钱,你一直一直将筹码压到同一样上面,你的赢面还是很高的。 绝大部分人把赌博看做一次性的事件,但是石聆把它看做连续性的投资。 第一次押大,三万,输了,她会再押六万; 第二次押大,六万,输了,她会再押十二万; 第三次押大,十二万,输了,她会再押二十四万…… 以此类推,越往后,钱越多,而庄家连投小的概率却越来越小,石聆赢的概率越来越大,钱数累计越来越多……赢面就这样越来越靠近石聆。 石聆如今把钱都拿出来,就是告诉他们:我准备了一百万跟你们玩,也许还有更多,我今天不赢是不会走的,你们玩得起就继续,玩不起就赶快喊停吧。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那个其实是圣彼得堡悖论。 感谢羊子的火箭炮和梅花小柒柒的地雷=3= 第103章 服输 赌场的伙计和庄家面面相觑。看小说到网 这个小姑娘,看着文静秀气,没想到居然是个刺头儿。 伙计这会儿才明白,方才他们的人对那位公子不客气,小姑娘是特意来给那公子找场子了。问她和那公子是什么关系,她还说不熟,另一个女孩子说借他钱,她也不回应,让他们还真以为这两个人关系不怎么好。 原来根本不是这样。 她不借钱是因为她不需要,她要的是,赌场怎么拿得韩世清的钱,怎么还回来。 伙计和庄家心知肚明,若是平日里,来了这样大手笔的客人,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可偏偏这客人只玩赌大小。若是叫她这么将钱翻倍押下去,庄家最后会越来越被动,他们当然也可以用一些手段一直赢下去,只不过在场的人太多,不乏一些老江湖,若是被识破,赌场的名声便毁了。 真是麻烦。 伙计给坎子使了个眼色,坎子了然地点点头。 “姑娘,您真的要继续?”坎子问道。 石聆认真地点头,又问:“怎么,不行吗?不让我玩了吗?” 坎子讪讪一笑:“哪能啊,赌场没有把客人往出赶的道理。那我就继续了。” 坎子于是继续吆喝,买大买小,买定离手,来来去去都是那两句,石聆已经听熟了。又是一阵天花乱坠的架子,轻声脆响,蛊中落地,敲击着赌徒的心脏。 紧张,刺激,兴奋; 贪婪,**,期待。 赌桌上有一个小世界,这个世界由**组成,交织着金色的梦境,浸泡着美丽的□□。 “开!”坎子一吆喝,抬手,揭盅:“五点,小!” 韩世清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他手紧紧地攥着,看着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前的石聆。女孩子单薄的肩膀因张望而前倾着,韩世清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表情,连抿一抿嘴唇都没有,她的神态轻松而自然。什么也没说,石聆抽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推向“大”的一头。 “继续。” 连一点颤音都没有,更不会犹豫。 她身侧的伙计脸色却不好看了。 石聆没有回头,所以她看不到伙计正在狠狠地瞪坎子,而坎子则一脸欲哭无泪。 这回真的不是他,是这小姑娘运气不好哇! 他自然也知道不能任小姑娘这样翻倍地砸下去,尽早结束赌局才是,可是他方才就只是随手一摇,没用半分巧劲儿,三颗骰子,两二一幺,就这么稳稳当当地躺着,他想反悔,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机会不是? 难不成,小姑娘运气不好,他还得故意输给她? 他坎十三苦练了多年的一手赌技,是为了赢得漂亮,难道还是为了输得得意吗? 无奈地又喊了一声开局,坎子这次问都没问石聆,扬声道:“继续!” “开!小!” “两千两,继续。” “开!小!” “四千两,继续。” 石聆淡定的加码,好似财富取之不尽用知不觉,那叫一个财大气粗。伙计却快要哭了,他看向坎子的眼神已经由勒令变成了哀求。坎哥,坎爷,你引以为傲的手段呢?你跟一个小姑娘叫什么劲儿?叫你底下高贵的头颅输一次,就这么难? 坎子哭笑不得:“姑娘,还要玩啊?” 石聆笑了:“玩啊,我还没赢呢。” 得!姑奶奶,算你狠! 这会儿若是输了,不过就是这一桌儿今儿不赚不赔,若是继续让小姑娘加价下去,真让她熬到第十一二局赢回来,几百万两的银子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赌坊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小姑娘一看身份也不一般,闹成那样,没有必要。 于是,坎子一咬牙,手里运了鼓巧劲儿,一摇,一扣。 一点儿花架子都没有,看起来就是随手这么一下。但是行家却明白,这才是真工夫,这才是江湖人称“坎十三”的拿手绝活。 “开!”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小小方寸间的赌桌上,三颗骰子,二五一三。 “十三点,大!” 随着庄家的宣判,韩世清觉得自己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 众人不由自主地爆发了一阵欢呼,石聆被吓了一跳,左右张望了下,又看看坎子灰败的脸色,也露出些欣喜的神情:“我赢了吗?” “您赢了!赢了!姑娘好手气!”伙计连忙赔笑。 桌上零零散散加上石聆的银票已经累积到八千两。 石聆也笑了,一双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弯成一弯新月,模样乖巧可人,说出来的话却叫伙计心脏差点停了一拍。 “好,那继续吧。”石聆把赢来的钱全部往“大”字一推,“我还要赢。” 韩世清惊得说不出话,而坎子此刻脸色已经黑了。 这个小姑娘,真是太过分了。 他都已经让她赢了,她怎么还得理不饶人?她又不会赌,她嚣张什么啊,她不就是有钱吗?有钱了不起啊,就可以欺负人啊? 坎子气得脸通红。伙计一见情形不对,忙道:“姑娘!姑娘真有兴趣,要不要玩些别的,这总是压大压小的,没意思。” “别的?”石聆摇摇头“可是别的我不会。怎么,大小今天不能玩了吗?” 伙计正为难,坎子却一拍桌子:“不玩了不玩了,我今日还有事,要告假,这桌停了,你想玩,去别桌吧。” 说完,坎子就依拢东西,当真是要收了。 石聆漏出些遗憾的神色:“别桌没意思,你走了,我也不玩了。” 一句话成功地又让坎子吐了口老血。 怎么,欺负他欺负上瘾了? 专挑老实人欺负是不是? 有钱就可以这么任性,有钱是不是真的很了不起啊! 石聆没再看他,只是默默地收了八千两银子,跟韩世清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便走了,用背影回答了他。 ——有时候,有钱,真的很了不起呐。 也多亏五公主挑中了这么一家大赌坊,若是一般的小赌坊,如他们这等嚣张的赌法,怕是没法全须全尾地走出来。 一出门,五公主便迎了过来,她打量了一脸劫后余生的韩世清一番,笑道:“这位是……” 韩世清拱手:“在下韩世清。” “韩,你是韩侍郎家的人?” 韩世清苦笑:“惭愧。” 韩侍郎是他的亲二伯,但是此刻,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是武公子,我的朋友。”石聆介绍道。 “对!我是琮秀的朋友,我们可要好了!”听到“朋友”二字,五公主眼睛一亮,“怎么样,琮秀,你有没有帮韩公子出气?” “明知故问。”石聆无奈。 她叫五公主先走,本是怕赌场出尔反尔,把皇室中人卷入危险。结果这姑娘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硬是看完了热闹才走,这会儿又等再门口装“偶遇”,演技还特别浮夸。 五公主干笑了两声,道:“琮秀,你这一招,如果继续下去,岂不是能一直赢到钱?” 石聆却不理会,转过身来,对韩世清道:“韩世清,你可有什么话想说?” 五公主皱眉:“怎么突然这样严肃?” 石聆道:“今日之事,不过是碰巧罢了。若你在别的赌坊,若是玩了牌九或者其他什么,我都没有办法帮你。你在韩家非嫡非长,若是这事闹到韩府,你今后的处境会如何,你可知道?” 韩世清垂眸,神情凄楚。 他对着石聆深深一礼,诚挚地道:“多谢石姑娘出手相助。” 石聆将这一礼受了,没有避让。 对于韩世清这种人,她若客套,反而让他心里更难受。 叹了口气,石聆道:“可是有什么难处吗?” 她百花宴之后便搬回了自己的宅子,之后与韩氏一族再无接触,也没有见过韩世清,所以并不知道韩家出了什么事。 韩世清斟酌几许,觉得眼下大概也只有石聆会不计前嫌,帮得了他,也会帮他。于是他便将事情说了。 韩家虽不是世家,但毕竟有韩侍郎在,也是官宦人家,并不会短缺子弟的吃穿。韩世清虽是庶出,他的吃穿用度与韩世平相比也并不差什么。可是,韩世平的生母曲氏家境富庶,曲氏无论是在婆家还是娘家都不缺银子,而韩世清则不然。韩世清的生母薛氏不过是个丫鬟抬上来的姨娘,出身贫寒,薛氏的娘家自然不会太充裕。月初,薛氏的父亲生了重病,薛氏把能拿得出手的首饰都便卖了,勉强贴补了些药钱。可薛老爷子病得极重,用了好几颗人参才将命吊了回来,这人参都是赊账来的,如今人家来催账了,薛姨娘却再也拿不出银子来,整日以泪洗面。 韩世清也把平日里的积蓄凑了上去,但还是九牛一毛,杯水车薪。近日,对方又来放话,说再不补齐欠款,就要去薛府闹。虽说韩世清名义上的外族应该是嫡母曲氏的娘家,但是薛姨娘到底是他的生母,他跟着生母长大,外祖一家也待他极好。如今老爷子的病刚有起色,禁不起闹腾,他这才出此下策,想到赌坊试一试运气。 显然,他的运气并不好。 石聆听罢,却笑道:“我怎么觉得,你的运气好极了?” 韩世清一怔,抬起头,发现五公主也在笑。 “可不是好极了,不然,怎么会遇到我们呢?” 第104章 赶考 在韩家的时候,韩世清待她不错,所以石聆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将赢来的四千两给了韩世清。︾樂︾文︾小︾说| 投机得来的钱,握在手里并不踏实,如今能帮到别人,再好不过。 可老实的韩世清却并不这么想,他千恩万谢后,再三承诺一定会还,还硬拉着石聆立字据。看着韩世清脸红耳赤,对着石聆欲言又止的样子,五公主觉得有趣极了。待年轻人走远,五公主又跟石聆勾肩搭背起来。 “韩侍郎家的小公子挺有意思的?” 怎么是问句呢? 她到底想说什么? 石聆不解。 五公主“嘿嘿”一笑:“我是说,你这一出英雄救美,可叫人家记住你。你是有心帮他呢,还是无心插柳呢?” “公主说什么,我听不懂。”石聆是真的费解,不像在装糊涂。 五公主皱眉,松开手问道:“那你到底为什么帮他啊?” “举手之劳,为什么不帮呢?” 她有钱,韩世清需要钱,她不讨厌韩世清,自然就借给他了。再说也不是白借,是有利息的,这顶多就算一次风险较低,回报较低的投资行为,跟有心无心有什么关系。 五公主愣了一会儿,竟是失笑:“我还以为……”她像是又想到什么,一拍手。 “不是他啊,那就是宁阳和淮阳中的一位了吧?对了,这事当初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呢。”五公主喃喃自语,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正儿八经的闺蜜话题。 “快说说,你对哪个更青睐些?” 听说赵幼贤和王焕都去石家提过亲,不过都不了了之了。按说这两位的家世对于石家压力都不小,石聆不太可能一个都没选吧? 石聆这会儿再迟钝也明白是五公主的“闺蜜病”又犯了,她失笑:“公主,我不打算嫁人。” 五公主吃惊:“为什么?” 五公主瞬间又脑补了无数出话本中剧情,难道她的好朋友曾经受过什么深刻的“情伤”,又或者是心有所属,而决定终身不嫁? 那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呐?石聆这种性子,实在难以想像她会感情用事到这地步。在这个时代,女子不嫁人,和出家当尼姑,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为什么。”石聆不解释。 她总不能说,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可能在这边成家立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找回家的契机。 五公主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忙打哈哈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想嫁人,不过……” 她是公主,她的婚姻由不得自己。 “说起来啊,淮阳和安阳这两个人,除了家世不错,也没什么优点了,不要就不要了吧。那个王焕还差点和我定亲呢,我母妃就是为了这事才依附了陈贵妃……” 王焕那个名声,哪家的闺秀敢嫁他啊?一听皇上有此意,容妃娘娘吓坏了,当了多年和事老的她立刻投靠了陈贵妃。陈贵妃一番进言,果断打消了皇帝的念头,而沈郡主却因此对陈氏姐妹更加怀恨在心。 公主下嫁,是侯府多大的荣耀,偏被陈贵妃几句话给搅了,她说什么也不相信这里面没有安阳郡王妃的手笔。 石聆脚步一顿,很快,又继续平稳地向前走。 “王焕很好的。”半晌,她忽然说道。 五公主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五公主一副见鬼的样子,“你大概是全京城第一个说他好的人了。” 不怪她一惊一乍,王焕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差得但凡有些背景的人家都生怕女儿会嫁进淮阳侯府来。 石聆却道:“你们又不了解他,都是人云亦云罢了。他待人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 待人不好的时候……她不知道,因为王焕一直待她都是很好的。 “他又没待我好过,我怎么知道?”突然,五公主似乎来了兴致,“这么说他待你很好喽?你还替他管账呢。” 这一次,石聆的脚步停了。 “不是。” 不是什么? 是他待你不好,还是你不想替他管账啊。 “我替他管账不是因为他待我好。” 五公主觉得石聆的反应有意思极了,像是急于否定什么,她笑眯眯地问:“那是为什么?” 石聆面色郑重,似乎很认真地在说一件叫她烦恼至极的事情:“我替他管账,是因为他太笨了。” 王焕的数术真是怎么教都教不会,怎么学都学不好。 所以,她只好自己来了。 ——“阿嚏。” 淮阳侯府内,王焕打了个喷嚏。被斥责不够机灵的初十立刻过来嘘寒问暖,宛若老妈子,王焕狠狠地打了个冷颤。他一抬手划出六步远的距离,嫌弃地道:“离我远些。” 初十很受伤。 窗外飞过一只喜鹊,落在园中的矮树上,扯着破锣嗓子叫了两声,好似在掐架一般。 王焕对着天空出了一会儿神,苦笑着摇摇头。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坐着看书,都好似听到她的声音呢? 一年之计在于春。 一晃眼儿,春闱将至。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在众学子玩命儿的时候,朝廷也将本次科举要务放在了重中之重的位置,在沈国公和太子的劝说下,景仁帝总算将军备粮草之事放后,优先关注起今年的春闱。 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这时候,路远的学子已经启程。到达京城后,他们也会各自通过门路拜入名师门下,至于是哪一档的名师,那便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松石书院开山立派的石松仁老先生是明珠朝家喻户晓的人物,因此松石书院的学子进京,也往往都有不错的安排。山长修书一封,自有靠谱的学者将人收走。而今年学子趋之若鹜的老师则是翰林院的老学究顾瀚之。 顾家和石家曾是世交,只不过顾家先人最终入仕,走了朝堂之路,举家迁入了京城,但是两家之间始终没有断了联系。据闻今年的主考官便是顾老,松石书院的学子都很兴奋。 这是一位十分让人敬仰的老先生,学识渊博,为人公正,文品和人品都为人称颂,若能拜入他门下,便是刷个印象分,对于今年春闱也是有利的。 在上一次考试中得了第二百六十八名的石琮礼便这样和同窗踏入进京之路。 除了专心应对考试,他这一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去探望石聆。 从小没有在妹妹身边,好不容易妹妹回家了,却被闹得不得安生,最终又走了。石琮礼时常自责,若是他能再争气一些,也许妹妹就不必那么辛苦。可是每到此时,又想起石聆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她说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位置和使命,做到最好,才有资格埋怨,有资格争取。 这几个月他专心在书院读书,对于周遭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也许真的是心境的缘故,他在学问上觉得得心应手了许多。连石秉荣最近也不再疾言厉色,似乎对他这次考试有了一定期望。 以前一直希望父亲能重视自己,如今石秉荣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了,他却并没有多激动,心里反而心心念念的都是妹妹。 这个几个月,石聆常常写信给他,诉说自己在京的情况。石聆的信平淡,简单,甚至有些干干巴巴,流水账一样的内容,唯独没有一声不满,一句抱怨。可石琮礼不会傻到相信她真的能在京城一帆风顺,就算淮阳世子再护着她,她也终究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 于是石琮礼越发心无旁骛。 他就只有一个目标,出人头地,保护妹妹。 收起石聆的最后一封家书,石琮礼压下心中的暖意,与其他考生一同登上了进京的马车。 这一行不只是松石书院的考生,还有来自河东路四面八方的学子,其中不乏一些家世显赫的,除了行礼要占用一辆马车之外,还带了书童和仆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唐明镇百姓羡慕和期待的注目下出了城。 由于人员太多,又有好些从没出过家门的少爷。一到野外,便有学子说春光正好,在马车里恐是辜负,不如下车步行,全当踏青。 车夫露出为难的神情,那少爷不悦,使了个眼神,便叫书童塞了银子过去。车夫忙说不敢收,那少爷斥这老汉不知好歹。 石琮礼就坐在一边,见状也不由皱眉。 “若是此时耽误了行程,不能到达下一个城镇,便要露宿野外,这里荒芜,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恐怕不妥。” 石琮礼说完,那富家少爷便一笑,表情很是不屑。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松石书院第二百六十八名的大少爷。” 若是从前,石琮礼早就动怒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再受困于这些闲言碎语。如今这些同窗的挑衅在他看来,实在是幼稚可笑至极。 他的确是第二百里十八名,但他不会永远是二百六十八名。 见石琮礼不受挑衅,那少爷眯了眼睛四下张望,待看到不远处的人,顿时眉开眼笑。 “中游兄!” 卢中游和石琮礼不对盘已久,他是寒门出身,最是知晓财和势的重要性,因此为人左右逢源,交友广阔。卢中游在这一届河东学子中很有人气,一路上都不停有人和他攀谈,当然,这并不包括石琮礼。 一开始卢中游也曾想过和石琮礼搞好关系,那时候石琮礼心高气傲,不屑与人拉帮结伙,卢中游认定石琮礼瞧不起自己,自然也没有好印象。后来他接受韩氏恩惠,又争气地考了亚元,在书院的人气也水涨船高,况且他也发现,石秉荣并不怎么喜爱这位长子,他便也懒得巴结石琮礼了。 石琮礼原本就想专心读书,乐得清静,只可惜有人见不得他清静。 卢中游一见那唤他之人,乃是巩员外家的少爷,这人是个草包,今年秋试勉勉强强叫他中了个三百名,连石琮礼都不如。他本不欲搭理,却见他与石琮礼在一处,不由心念一转,走了过去。 “巩兄,何事唤我?” 巩少爷见卢亚元给面子得过来了,顿时很是高兴,他道:“中游兄,你饱读诗书,最是明理,你且来评判一番。这位石公子说我们此时踏青会耽误行程,我却觉得春光正好,不可辜负,你觉得如何?” 第105章 抢劫 卢中游心说这个草包,连常识都没有。就爱上网 他们是去赶考,他居然想着半路踏青?这地方荒郊野岭的,若真在日暮前走不出去,野外露宿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时候还想着赏花看景,可真是不知疾苦的富家子。 卢中游心中不屑,却不会如石琮礼一般说出来。他温和地笑了笑,十分客气地道:“巩兄,虽说春光正好,但我们在车中也可一路欣赏,兄既有如此雅兴,待会儿我把窗边的位置让给巩兄,既不负□□,又不耽误行程,这样不是更好?至于露宿嘛……哈,琮礼也是紧张过头了,不过略耽误些行程,何至于此?” 他这番话虽然否了巩少爷的提议,却处处维护着对方的面子,反而颠倒黑白地暗暗指责石琮礼不通情理。 果然,巩少爷惶恐地道:“中游兄此言差矣,中游兄文采在我之上,我怎可占了中游兄的位置。” 懒得看这些人互相恭维,石琮礼转而离开。 而石琮礼一进车厢,却是怔忪。 他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取代,眼下车厢内居然坐满了,再无位置,连他的包袱也被丢至一角,摇摇欲坠险些掉入泥地里。 “不好意思,石兄,没位置了。”车里的人懒洋洋地道,却是方才和巩少爷同行之人。 石琮礼顿时明白了那巩少爷闹上一出是为什么? 石琮礼接住包袱,冷眼道:“你不是这车的人。” “我的确不是,我是来访友的。”那人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与巩兄是旧识,因而想同车交流,君子有成人之美,石公子不会拒绝吧?对了,石公子不如到后车看看,我走的时候还有空位。” 石琮礼没等说话,就被人一推。 “让一让……哎呀,石兄,真是不好意思!”巩少爷不甚走心地哼哼道:“我们要启程了,你不上车,也别耽误别人可好?” 石琮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而走向后车,身后是巩少爷等人的笑声。 那人根本是耍他的,后车早已人满,队伍开始行进,他也没有时间去找座位,索性将包袱往肩上一背,就坐在了车夫旁边。 那是下人和书童的位置,一般人家的公子是不会呆的。 那车夫也被这冷清清的少年一惊,不过他到底是这条路上的老人儿,扫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得这小公子小小年纪,能屈能伸,不与人计较,不禁对石琮礼多了几分好感。 石琮礼这次上路,除了行礼盘缠,还带了石聆寄给他的两本小册子,都不是什么难懂的读物,却是来自民间,记载五味人生。石琮礼自幼从未离开过石家,虽然和继母相处不愉快,可在衣食上也没有吃过大苦头。看了石聆给他的这些书,他才发觉自己不该太过盲从与书本上的知识,许多事情都要亲眼去看,亲手去做才能体会。 这会儿石琮礼就做在车边,随着马车的摇晃,悠然地看着书,对于车厢内的笑语嬉戏充耳不闻,倒真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意味。 车夫是个粗人,却也粗粗识得几个字。他一边驾着车,一边不经意地朝那公子手上一扫,顿时乐了。 “这是边州老乡编的话本啊,公子还爱看这个?” 石琮礼倒是有些意外:“老伯也知道?” “知道,知道。”车夫憨厚地笑道,“老汉我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是这段儿故事茶楼里常常讲,我们这些人都知道的。” 这话本是根据边州一位传奇人物的真实故事改编的。 前几年,北地边境出了一伙非正规编制的马匪,靺鞨是草原民族,最擅长打马仗,他们一伙人时不时冲击边州靠近接壤处的小村庄,掠夺财务,抢掠妇女,素有草原饿狼之称,百姓苦不堪言。三年前,突然出现了另一伙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叫什么,他们总是有组织有纪律地围歼马匪,狠狠地搓了这伙靺鞨人的锐气。有了这一伙强有力的武力,马匪们收敛了许多,再不敢轻易踏足明珠地界。 由于他们每个人都带着黑色的面具,袖口绣着赤色火焰纹,如黑暗中一团燃烧的火种,百姓便称其为“赤部儿郎”,他们的首领则称为“赤首”。 当地人对这伙替天行道的神秘人士感恩戴德,边州地区靠近交界的人家,几乎家家都供了赤部首领的长生牌位。由于解决了马匪的隐患,加上赤部儿郎并没有做什么危害朝廷的事,当地驻军对此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有传闻说,赤部首领其实就是边州军的将领梁大将军。 梁将军是当年王老将军的副将,如今已然是皇上钦点的大将军,他看不惯靺鞨人作恶已久,只是碍于身份不可轻易动兵,因此化身“赤部儿郎”,召集旧部暗地里替天行道也不是不可能的。 石琮礼手里的这些话本,内容上虽有夸张,但是措辞浅白生动,读之畅快淋漓,连他一介书生也不由羡慕起那阵前砍杀,为民除害的热血儿郎们。更难得的是,这书中还描述了不少边州本地的生活习俗,民风民情,让石琮礼觉得十分新鲜,也开了眼界。 同时,也让他对时政局势有了自己新的见解,而非只是纸上谈兵,依赖书本。 那车夫见石琮礼穿着素净,不似富家子弟,也不像那些寒门书生眼高于顶,不由便也多说了些。车夫年轻时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经历过许多事,几乎都是石琮礼闻所未闻的。到了后来,石琮礼和这位车夫几乎成了忘年交,连后面的车厢里腾出位置,只要不是阴雨天气,他也不进去了,反而是每天缠着车夫与他讲故事。 这一举止在其他考生看来自然是十分掉价的,他们觉得石琮礼大概是已经破罐破摔了,和一个车夫居然也能聊得起来。都说物以类聚,他如今是越发不成器了,就这样,连卢中游也不再关注他。 没有人找麻烦,石琮礼乐得自在,直到——他们遇见了这路上的第一桩麻烦。 他们被人挟持了。 他们有很多人,按说不至于如此。 可是他们的“很多人”全都手无缚鸡之力,更不要说还有几个遇见匪徒直接吓晕了过去。他们的车队太长,行李太多,一路又太过招摇。尤其是以巩少爷为首的几个富家公子,不像赶考,倒像状元游街,时而要踏青,时而要赏月,时而还要对风吟诗,对花溅泪;明明有洁癖还非要席地而坐亲近自然,于是就在地面上铺了上好的丝绸,拿出精致的茶具来煮水烹茶。 招摇至此,走到中断才遇见事情已经算好的了。 对方有十多个人,个个孔武有力,只是面色干黄,衣衫褴褛,不像是有组织的盗贼,倒像流亡的难民。好在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不在命,在财,只要他们配合,对方也不想动手。 于是石琮礼二话不说,把行礼里妹妹送的几本书拿出来,其他全都交了出去。 来收“脏”的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神态有些羞怯,石琮礼把包袱递给他的时候,他反而有些不敢收,大概是防备于石琮礼的配合。 石琮礼本来还想再表现出一些善意,套套这些人的话,可惜他们的队伍里最不缺的就是猪队友。 “岂有此理!所谓‘威武不能屈’!他们不过十几个人,我们却有二十几人,若就此屈服,读书人的气节在哪里?”这是上次占了他座位的那个巩少爷的狐朋狗友。 如果对方不是一脸菜色,又带着绝望的神情,如果不是己方战斗力渣得不可直视,石琮礼就会为他的勇气鼓掌了。 对方摆明了求财不求命,又是敌强我弱,这时候出言挑衅不是找死吗? 事实证明猪队友的朋友也是猪,那巩公子立即符合道:“你们这些匪类听好了,我们是河东府考生,识相的快放我们过去,不然等朝廷的人来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还叫嚣? 好厉害! 好威风! 阁下何不乘风起呀! 当众学子被反绑着丢进山洞,石琮礼狠狠地白了一眼对面——那伙叫嚣最欢,此刻却求饶声比谁都大的,以巩家少爷为主的小集团。 好在那些人抢了东西就走,并没有再在此处逗留,也没有伤人。他们都是考生,若是这么多人惨死途中,势必会惊动朝廷,对方显然也想到这点。石琮礼和几个同窗合力弄断了绳子,这才将众人都放出了山洞。好在他们之中还有老马识途的车夫,虽说车没了,行礼也没了,但是这片山林不深,靠双腿走出去不成为题。等到了城镇,找到官府,自然会有人帮助他们。 一出了山洞,小集团的生命顿时又鲜活起来。那巩少爷像模像样地组织队伍,说着附近曲江县的县令乃是他父亲的同窗,他们只要到了县衙,官府必然会给他们追讨回盘缠的。队伍里有不少寒门子弟,赶考路上的盘缠几乎是他们的全部家当,这会儿巩少爷一开口,众人也顾不得回忆这个人之前有多么不靠谱,立刻又对巩少爷前呼后拥起来。 巩少爷周围众星拱月,石琮礼默默地跟在队尾,没有上前凑热闹。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掏出怀里的书本,里面夹着石聆给她的最后一封家书。 妹妹果然料事如神,这一路上她担忧的事情全都发生了,不过石琮礼也按照石聆说的,并未吝惜财务,一切以安危为主。 石聆还叮嘱他,在去曲江之前,他们还会路过一个小镇,城里有泰和商行的票号,石琮礼只要报上姓名即可取到一笔钱。 这笔钱,不用省,全部换成粮。 为什么呢?难道曲江已经穷到连吃的都没有了? 石琮礼联想到路上的种种,突然脸色有些难看。 第106章 天灾 果然,第二天中午,一行人终于走出山林,来到了石聆信中提到的城镇。本文由首发 那些富家公子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此时再也没有工夫赏花赏月,全都跑去驿站写信,跟家里诉说路上的委屈。只是此地距离唐明镇,最快也要两天路程,众人手头拮据,连客栈都住不起。 石琮礼找到城镇中的到泰和商行,他本还担忧自己这幅尊荣过于狼狈,没想到报出姓名之后,那伙计立刻取出一张画像。确定了石琮礼的身份后,伙计殷勤奉茶,还特意请了分号的掌柜出来,亲手将银票交到石琮礼手里,又命人为考生们安排了住宿之处,虽不尽奢华,但也舒适安逸。 拖了石琮礼的福,众学子得以沐浴更衣,又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一夜。连那巩公子也知道这是沾了石琮礼的光,见此刻石琮礼是众人心之所向,他也圆滑起来,不再挑衅。只不过,巩公子心里却是不服气,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石琮礼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连泰和商行分号的掌柜都亲自出来接他。 巩少爷平日只知道吃喝玩乐,花天酒地,自然对石聆与泰和商行孙家合作的“平安方”并不知晓。他想,大概泰和商行只是想博个善名,卖个人情给这些考生,毕竟将来的新科状元很有可能就出在他们河东府。 等到了曲江县就是他伯父的地盘,那才是他赚面子卖人情的时候呢。 不过前提是,他不能这样一穷二白地到曲江,他那个伯父最是势利,若当真空手登门,恐得不了什么好脸色。 于是清早的时候,巩少爷找到石琮礼,客气地道:“石兄,未想到石兄在此地也有人脉,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无事不登三宝殿。 石琮礼皱眉:“有什么事?” “在下见石兄手头宽裕,可否借在下些许银两,一到曲江县必将奉还,说起来,这曲江县令正是在下的亲伯父……” “你来晚了。”石琮礼道,“我已经一文钱都没有了。” 巩少爷脸色有些挂不住,冷笑道:“石兄,你撒谎也打个草稿,谁不知你在泰和商行领了一打银票……若是不想借,直说便是。” 他的确是不想借,不过他也没撒谎,石琮礼心说。 “信不信是你的事。所有的钱,我都用来买粮了。” 说完,也不理会巩少爷惊掉的下巴,石琮礼转身离去。走了几步,他似是想起什么,回头道:“咱们午时便启程,我没钱雇马车了,劳烦巩兄通知众人一声,一会儿便随着粮车和水车搭一程。到了曲江再商量马车的事。” 巩少爷目瞪口呆。 他堂堂一个少爷,还是读书人,要他像个粗人一样搭在粮车旁边坐着,供人指指点点? 石琮礼,你是不是疯了? 买这么多粮干什么,你是这辈子没吃饱过吗? 尽管石琮礼的做法得到很多人的非议,但是奈何拿人手软,他们这一群一清二白的考生此刻全靠石大公子养着,谁也不敢有意见,有意见也没用。倒是卢中游看到那满满三车的粮食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之后,卢中游第一个上了车。他的举动像是个示范,大家见卢亚元都没说什么,也纷纷一撩衣摆,豪迈地坐到了车边上。 七车粮食,七车书生,一路上被百姓指指点点,众人哪里经历过这个,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更是对石琮礼诸多埋怨。石琮礼却好像没事人似的,照旧跟车夫聊天。 然而越入曲江境内,指点他们的人越少了,但是盯着他们的人却多了。有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在官道上看到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一路在后面默默地跟着车队往回走。 这样的人越来越多,让众人有种被猎人盯着的猎物的感觉。 那些人的眼神太可怕了,一看就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石琮礼也注意到了,他让车队放慢速度,自己来到队尾,扬声道:“乡亲们,这些粮食是送给大家的,等到了曲江,乡亲们可以到衙门去领!” 那些神情木讷,唯独眼中对粮食无限向往的的百姓听闻,都有些不可思议。其中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站出来,大声问:“你是谁?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是松石书院的石琮礼,是石松人先生后人,在下进京赶考路过曲江县,得知曲江县灾情,特意购买了粮食,就是为了给乡亲们解燃眉之急。” 众人面面相觑,但是不同于之前,脸上都露出些希冀的神采。 “石公子,连朝廷都没派人来救灾,你说得可是当真吗?” 见对方态度已有缓和,石琮礼道:“曲江距离朝廷还有些路程,一封折子呈到官家跟前需要许多流程,这个时候,朝廷应该已经在筹措赈灾事项了。至于我……家妹人在京城,曲江的事是她叮嘱我的。” 石琮礼可不忘了给妹妹扬名的机会,妹妹的好,可不能只有自己知道,女子的贤名在这个时代很是重要。 后车的书生听闻这些,也不禁意外。 石琮礼的妹妹?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想到的? 有个和石琮礼有些交情的书生问道:“石兄,令妹是……” “家妹石琮秀,眼下正在京城。” 琮秀,石琮秀——财神娘子! 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人顿时反应过来,怪不得石琮礼走到哪里都不缺钱,原来是人家家里抱着个金山。“财神娘子”点石成金,这在晋阳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时间队伍里议论声声,有考生没听过石聆的名头,便立刻又晋阳本地的考生给他讲石聆在晋阳桩桩件件。 卢中游不动声色地听着看着,他早就察觉出石琮礼不同了,不似以前那样暴躁易怒,容易挑衅,也不再犯蠢。这次还知道提前做下这些大事。 石琮礼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石琮秀,噢,对了,是有这么个人。石秉荣的大闺女,听说痴傻了很多年,被送进庙里了,长大后突然又好了,而且一回来就在唐明镇闹了很多事。 石琮礼好像就是那时候开始变的。 卢中游本就善于与人打交道,只是他觉得石琮礼傲慢鲁钝,成不了大器,虽是石家长子,却没有什么交往的价值。不过如今的石琮礼已非吴下阿蒙,他像是被他那个厉害的妹妹开了光一样,行为举止,气度学问都有了飞升。 石琮礼本就不笨,他若当真找回状态,金榜题名应该不在话下。 这样的石琮礼,倒是有了价值,也就有了打好交情的必要。 到了曲江城,众人远远便看到县令老爷亲自出门迎接众考生。 此刻,即便自我感觉良好如巩少爷之流也知道他这伯父绝不是来迎接自己这个三五年见不到一面的远房侄子。 想是有人将石琮礼送粮的事传了回来。 县令老爷亲自迎了石琮礼进城,简直比见到亲人还要亲。 众人这才知道,曲江近日遭了洪灾,千亩良田全都涝了,河边的几个村子也都遭了秧,一时间流民四野,又有黑心商人炒作,城内粮价飞涨,连没有遭灾的百姓也快要吃不起饭了。他们之前遇到的劫匪就是从曲江逃出去的流民,县令老爷压力如山,他已经尽力控制形势,奈何百姓吃不到粮,堤坝塌了也没人修,形势再乱下去,上面必然要怪罪下来。 到时候别说乌纱帽,连他的脑袋也要不保了。 这个时候石琮礼来送粮,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救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对于知县老爷来说,让他跪下给石琮礼磕两个头都没问题。 石琮礼谢过知县厚待,毫不犹豫地将三车粮食交给了知县老爷。 知县本还等着石琮礼开价,他想着石琮礼愿意送粮过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即便价格高一点也没什么。石琮礼是读书人,总不会像城里那些黑心商人一样漫天要价。 不想石琮礼却道:“大人,粮食尽管收去,这是我妹妹的一点儿心意,她说当日进京,路过曲江城的时候,因此地风景优美而盘桓了数日,大人极尽款待,此番便是报答招待之情?” 知县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天上居然会掉下这样的馅饼。 “石公子,令妹是……” “我妹妹石琮秀,曾与安阳世子同行路过曲江。” 知县大人一拍额头。 对嘛!石琮礼,石琮秀,怪不得这么耳熟,原来是兄妹!想起那位大姑娘,知县老爷不禁偷偷出了一背冷汗,同时也为自己的识时务庆幸不已。 他还记得那大姑娘言谈举止皆是不俗,路过曲江时还顺手替他们解了一桩冤案,他当时对于女子插手公事多有不屑,奈何石聆身边杵着个殷勤不已的安阳世子。知县不想惹事,便任他们去闹,没想到那大姑娘果然有些本事,将事情给解决了。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过就是个聪明些的姑娘而已,知县真正怕的还是她身后的安阳世子。听说那姑娘当时进京还是受淮阳侯府之邀,他自然不敢怠慢。 没想到那日的一点点作为,如今却救了他全家老小的命。 突然,知县问道:“大公子,不知道姑娘可还有别的交代?” 他是见过石聆本人的,而且印象深刻,他总觉得,这事若真和石聆有关,恐怕不止于此。 石琮礼听他这样问,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的神情便转换成自信和骄傲。 “是,的确有。”石琮礼高兴于妹妹如此厉害,远在京城,都能让一介县令唯她马首是瞻。 “妹妹说,这粮食,她分文不取,只有一个条件。” “大公子请讲。” “她分文不取,别人也不许取分文。”石琮礼一字一句地道,“今日进城,即刻,搭棚,施粥。” 作者有话要说:qaq 为什么这几天收藏连着掉嘤嘤嘤,本来就好少了,好伤心啊啊啊啊t口t 我愿意打滚卖萌,会有人收藏吗? qaq 第107章 舍得 财神娘子,至仁至善,一掷千金,雪中送炭。 当石聆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其实有些哭笑不得。 她在信里交待石琮礼的那些事,并非为了自己扬名,而是为了石琮礼扬名。石琮礼本就是大儒后人,若是再加上这些善行善举,首先便会给考官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到时候即便成绩不合心,受人举荐入仕应也不难。 不想石琮礼一路逢人就一脸骄傲地说是妹妹告诉他的,是妹妹教她的,是妹妹说的——什么都是你妹妹做的,那你干什么了? 石聆一番苦心就被石琮礼这么软踏踏地送了回来。打从石琮礼一上路,他就默默关注着进京路上的风吹草动,待听到曲江洪涝之后,她便写信要石琮礼抢在朝廷之前做出反应,好替他博个贤名。 没想到这贤名是博回来了,却被按在了自己头上。 她一个生意人,要这些名声做什么呢? 让人都知道她乐善好施,卖粮不要钱?下次谈生意的时候,人家来一句“听闻石掌柜义盖云天,仗义资助曲江难民,我们这车绢丝也是要送往灾区的,石掌柜可否通融通融”,她恐怕要尴尬。 当然,即便尴尬,她也会回一句“若这绢丝无偿送于灾民,石聆便分文不收”。 石聆从王焕处听说,曲江灾情很是严重,朝廷已经在想办法,七车粮食应该可以坚持到朝廷拨款拨粮。石琮礼大概还有五六日便能到达京城,那时候,朝廷的粮款应该也已经播下去了。 思索间,似玉进屋来:“姑娘,五公主又来了。” 似玉曾经跟着郡王妃身侧,宫里的八卦没有她不知道的,宫里的人没有她不认识的,何况高调如五公主。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五公主最近来的实在频繁了些。 起因是五公主要和石聆学经常,但是五公主的数术居然比王焕还差。数术,也就是现代“数学”。石聆的强项是金融和经济,数学自然不差。明珠朝的整体教育重文轻理,皇子公主的数学水平也就是现在小学生水平,如太子这等将来要管天下大事的,大概是初中水平,反正户部预算不用他亲自播算盘。 即便在民间,除了商人,也没什么人会去研究这门学问——毕竟不是科举科目。 石聆只是随便给五公主出了几道趣味性强的数学题,没想到这姑娘便钻了进去。她只得又憋出了几道公务员考试的逻辑题,叫五公主回去做。 石聆道:“你告诉她,至少做出三道再来问我。” 十道题拿过去,十道题拿回来,连思考过程都没有,这可不好。 半刻钟后,似玉回来,说五公主撒娇半天无果,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了。似玉刚说完,腊九就进来。 “姑娘,世子来了。” 腊九通报的,自然是腊九家的世子。 似玉不禁有些烦闷,最近王焕三不五时就往这边跑,自家世子自百花宴之后却好似突然没了消息,许久未曾和姑娘联系了。再这样下去,可是要被别人家的世子越拉越远了。 王焕在石宅轻车熟路,不等腊九回去,已经自己摸了进来。 “我在门外看见五公主了,她最近常来找你?”王焕有些好奇。 这个五公主,从小就跟个猴子一样,也不知道石聆这尊如来佛是怎么把这猴子收伏的。 “她在跟我学看账,只不过她底子薄,要从最简单的学起。” 最简单的——应用数学。 一提到账本,王焕不自觉地皱了眉头,他本绕过桌子,到石聆身后看她手中的书,却在看清内容时果断地装作没看见,走回案子对面。 石聆对王焕这种“闻数变色”早已习惯。 “你可是得了个好学生。”王焕笑道,“近日宫里被五公主折腾得鸡飞狗跳,全后宫的宫女太监都在帮五公主做题。” “……我也没想到会如此。” 人是有天赋的,五公主虽然启蒙晚,但其实从学习的主动性到悟性都比王焕这个最差学生好得多,大概属于那种高中文理分班一定会选理科的类型。石聆甚至想了,如果五公主能坚持下去,教她些高等数学,微积分之类的也不是不可以。 似玉这会儿已经沏好了茶进来,有些没好气地端给王焕:“我们姑娘有如此闲暇还要多亏世子。” 王焕将王家的产业都收了,石聆自然闲了下来,整日也就是看看书,写写字,尽早筹划一些她离开之后的事。 王焕唇角微扬,却没有说话。 等似玉走了,屋里便只剩下石聆和王焕二人。 石聆放下册子,抬手道:“有事?” 王焕今日有些不寻常,她不是会介意别人误会的人。 “是不是铺子出问题了?”石聆想来想去,能难倒王焕的似乎只有账本。 王焕却一笑,有些不屑地道:“出问题才好,叫他们不珍惜……你别管,你千万别管。我从你手里收回来,就是不要你插手这件事。”王焕难得有些孩子气,“她不是要你走吗?你就走,看没了你,她家的铺子还能活几间。” 石聆失笑:“什么她,那是你家,那是你母亲。” 对于王焕收回铺子管理权的事,石聆从未上心,倒是王焕似乎不高兴。石聆知道,这事分明就是他顺水推舟,明明淮阳侯府是他家,他却不怎么愿意看见家里好。淮阳侯府家里的矛盾她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没想到淮阳侯夫人伤王焕这样深。 王焕冷笑:“斗了十几年,我当她是母亲,她也未必当我是儿子。” 石聆皱眉,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人家母子的事,她不便插嘴。想来想去,她只说道:“父母和孩子,即便父母真的有错,这世道到底还是站在父辈一边的,你不要落个不孝的名声,反而吃亏。” 王焕听出她这话是打心眼儿里替他着想,当即缓和了脸色,笑吟吟地道:“阿聆说的话,总是这样动听。” 石聆一怔,垂眼,低头,转身。 最近不知怎么了,王焕老爱说这样的话,这样叫她不知如何应对的话。 王焕知道这是石聆不知所措的反应,笑了一会儿,又想到此行的目的,不由心中已紧。 “阿聆,若有一天你回去了,可会想我……们吗?” “回去?晋阳吗?还是……”石聆停顿了一下,这才明白王焕指的是另一件是。犹豫半晌,石聆点点头。 这里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她自然不会忘记。 她抬起头,一双眸子灼灼地盯着王焕。 王焕苦笑片刻,坦白道:“那和尚的事,有眉目了。我几番查证,你招的应该就是罪我国师,这件事,想必你心中已有猜测。” 石聆怔忪,她并没有想过王焕会与她坦然说出这件事。毕竟王焕今日的困境,与这个人脱离不了关系。 见她的神情,王焕温声道:“我知你是在顾虑我,我也说过,以后绝不再骗你。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办到。” 石聆沉默半晌,忽问道:“这个罪我,当真是当初害你的人吗?” “害我?”王焕笑得温暖,“你怎知他说得不是真的?我的事,你想必也都听说过了。” 毕竟全京城的人都当他是扫把星,连他的亲生母亲都不站在他一边。 石聆不悦:“荒谬,你怎么也会说这种话。” 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自己呢? “开玩笑的,阿聆别气。”王焕好声好气,叫人没法跟他计较。 “这个罪我的确有些本事,当年我年幼,并无反抗之力,后来我曾暗中查了查,但是也并未找出太多蛛丝马迹。只不过……”王焕一顿,道,“他常做一些十分有先见之明的事,因此官家十分信任他,而他也从未出过错,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什么都知道? 不对。 石聆摇头:“他错了,他坏你的名声,这一开始就是错的。” “阿聆是在为我抱不平。”王焕摇了摇头,“其实这些年过去,我已经不再怨恨,反而有些感激他。若非他妖言惑众,我也不会被送往边州,那里虽寒苦,却比这京城繁华之地简单得多,可以随性而为,更适合我的性子。” 面对着王焕的目光,石聆低头,状若无意地避开:“那是你不计较,他错了便是错了。” 石聆本就是护短的人,更不要说堂堂一个大国师,单凭一句话就几乎毁了一个孩子一生,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的人查到,罪我如今正在曲江境内,预计水患平定之后,就会回京。到时候可叫赵幼贤替你引荐,罪我与他有师徒之谊。你若开口,他应是会答应,会比我出面要顺遂。”难道的,这一次王焕没有亲自出马。 他与罪我之间到底尴尬。 虽说不恨,但也不喜欢。 “赵幼贤?”石聆有些吃惊,连想到昨日种种,她不禁陷入沉思。 赵幼贤的出现和示好都十分蹊跷,难道这些也与那和尚有关? 见石聆不欲,王焕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怏怏地道:“阿聆,你都不安慰我吗?” 咦? 石聆还沉浸在赵幼贤,罪我,王焕这几个人复杂的关系圈内,忽地被王焕可怜兮兮地一盯,不由心一虚,好似自己真做了什么错事。 “你怎么了?” 王焕目光灼灼,甚至有些逼人的魄力:“若罪我当真有本事,那你兴许就会找到回家的办法了。你若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我舍不得。” 石聆脸上一热,被他那一句低沉的“舍不得”激得心湖一荡。这人最近老是大模大样地说这些叫她不知所措的话,偏她一听便觉得紧张,看也不敢看,更分辨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逗她玩儿。 见石聆慌张的样子,王焕背过身,抿了抿嘴角,不一会儿,他又想没事人一样,悠闲地道:“朝廷正在筹备赈灾款项,到时候除了现行运去的物资,还会派一名官员过去,皇上已经隐隐透露了想要我去的意思。” 王焕语速轻缓,却叫石聆一惊:“你要去曲江?什么时候?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说!” 石聆拍桌。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真的是太忙了! 另外,因为这文也写了三个月了,我决定换换感觉。开个新坑,是单元剧快穿,大概十章左右一个剧情。这样就不存在坑的问题。 所以我现在是一边码聆姑娘的故事,一边在码另一个比较欢脱风格的大纲。 加上加班,左右开弓就有些忙不过来了。 这边昨天没更是因为修改了一下,文其实是写出来了哒,也没有卡。现在只是时间问题,偶尔有一天两天不见的话,就是加班去了。之后马上就会回来解释,不会坑的,大家放心么么哒。 另一边预计五月份开坑,是欢脱二货风的单元剧,即挖即平的那种,作为这个大长文写作期间的调剂。到时候也希望大家会喜欢。 第108章 顾老 不怪石聆失态。-乐-文-小-说- 实在是王焕说话不分主次,不说重点。 曲江水患刚过,正是最乱的时候,粮食这一关虽然挺过去了,可是洪水过后,最容易泛滥疾病。这个时候被派过去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美差。何况王焕虽贵为侯府世子,他自己和祖父的根基却都在边州,即便在京城好歹也有侯府撑腰。 曲江却要复杂得多,官员关系盘根错节,未必有人买王焕的面子。 石聆的担心都显在脸上,王焕安抚道:“放心,我会晚行些日子,只是我出发时,罪我国师想必已然回京,你必会去寻访她,若得到你要的答案……我怕我再回来时,已经见不到你了。” 怪不得这几日王焕时常来她这里,有时候只是坐坐,说两句话就走,原来他是觉得自己就要走了。 石聆想了想,道:“其实,罪我只是我回家的线索之一,他也未必就真的有办法,就算要走,我也会等到你平安归来。” 王焕听闻,看向她,目光有些逼人:“为什么?” 她不是时时刻刻都想离开这里,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吗? 石聆被看得不好意思,别过头,有些咬牙:“……不是你叫我安慰你吗?” 他既不愿她不告而别,那她就说自己不会不告而别,这不是最好的安慰吗? 王焕干咳一声,半晌,还是掩饰不住地笑出声来。 “是是是,”王焕眼底全是笑意,“我的阿聆这样将我放在心上,我实在是受到了很大的安慰。” 面对王焕的调侃,石聆只觉得自己大概说错了什么,却也不知怎么改口。 “你可要小心。” “是是是,听石掌柜的话,有肉吃。” 王焕此时心情似乎忽然变得极好,笑闹了一会儿,才又将话题绕回来,道:“说起来,最近五公主在宫里闹得厉害,她总是这么往出跑也不是办法,你们既相处得不错,要不要我替你想个名头?” “名头?”石聆不解。 “据我说知,韩家的大夫人也在跟你学管账吧?” “是。” 石聆不意外王焕会知道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并没有要瞒着谁。事实上不只韩家的大夫人,还有大夫人的两个闺女最近也常来寻她。韩家的三位夫人待她都还不错,尤其是大夫人在她处受了点播之后,直说自己现在做事屡得清了,底下的人再也别想随意糊弄她。石聆反正如今是个闲人,便也是来者不拒,算上五公主,她已经有了四个学生了。 “不如,干脆我出资,替你办个学社如何?我看想来跟你学习的人,不只眼前这些。” 王焕一语,却叫石聆意外。 “学社?” 是那种小一点的团体? “明珠朝律法允许吗?”石聆首先关心的是政治问题,毕竟这是封建时代,对于这类似结党的行为怕是没有那么自由。 “女子学社而已,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只不过从前的都是些千金闺秀举在一起做一些伤春悲秋,无病□□的诗词歌赋,或写写画画。且为了女子名誉,便是偶有才华显露者,作品也不敢外流。石聆这个学社也不过就是教教女子未来怎么做一家主母,管账理财,并没有先例,却比那些无病□□的诗社简单实用得多。有石聆“财神娘子”的名望,怕是不用担心做不起来。 “怎么样?”王焕似是想到了决定好玩的事,说话的语调都透着怂恿。 有了王焕的担保,石聆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若她真的走了,培养几个人才留下,她来明珠朝一遭,也不算白来不是? 这么一寻思,石聆便道:“好啊。” 五日后,石琮礼一行考生终于到达京城。 河东府的考生们这一路遭了不少罪,来到礼部投状报到的时候,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灰败。放眼望去,实在让考官没什么好印象。 没办法,谁叫他们路上遭得尽是破事。先是被抢了行礼盘缠,接着又坐了一路“敞篷车”,风吹日晒的到了曲江,没等休息,又立刻爬起来帮助当地县衙给灾民施粮。这些书生哪里受过这种苦,便是寒门子弟,在家里也被娘亲和媳妇儿当个宝儿似的疼着,这一番折腾下来只觉得脱了层皮。 好在总算到了京城,明珠朝对考生是有优待的,但凡参加京试的考生,衣食住行皆有朝廷管供,暂居贡院后的大宅子里,类似于学生宿舍。大锅饭的质量通常都不会太高,若是平日里,如巩少爷之流怕是不会放在眼里,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河东府众考生便是见到颗咸菜疙瘩都能当肉丸子囫囵个儿吞了。 这样一对比,报到前顺便换了身衣服,整理了仪容的石琮礼就显得鹤立鸡群,格外出色——虽然当考官看到文牒上的第二百六十八名时,眼角抽了一下。 可惜了,这是个靠才华吃饭的时代,只有脸是不行的。 考官遗憾地想。 有石聆的安排,石琮礼一路上都没有缺过银子,只可惜按律法,他此时还必须要和其他考生一起隔离备考,不能擅自离开去见妹妹。 石琮礼不知道的是,石聆早就来了,只是似乎和他在城门口错了开。而后石聆又赶往礼部,却守错了门,和腊九围着礼部高墙转了几圈,不得而入,只有无功而返。 颇为郁闷。 鼎鼎大名的财神娘子也有吃瘪的时候,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报道完毕,石琮礼拿着自己的名牌去找宿舍,路遇一位浓眉宽脸的,灰色布袍的老头儿。道路狭窄,仅能容二人并肩,狭路偶遇,二人皆是一怔。 石琮礼自幼在书院长大,深受圣人教诲,自然是想也不想地便躬身一拜,随即不嫌麻烦地退后,请老先生现行。 老头儿审视他片刻,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走过去。 连一声客气都没有。 石琮礼的同窗忍不住道:“看见没,翰林院就是翰林院,一个扫地的都这么能摆谱。” “别这么说,长幼有序,你我相让是应当的。” 待石琮礼走候,那老头儿回头看了一眼,一撅嘴,点了点头,随即走进监考司。那正在给考生发名牌的官员一见他,“腾”地起立,刚才还懒散得好死要断了的腰板顿时嘞得笔直。 “老师!您怎么亲自来了!”他匆匆迎过来,“老师怎么也不说一声,学生亲自去接您?” 老头儿瞥了他一眼,无甚情绪地道:“来看看,随便看看。” 院子里的考生见这老头儿一身布衣,一双浓眉压在方脸上,长得实在不好看。可是礼部官员对他恭敬有加,也知道这老头儿身份不一般,都在默默猜测。 那老头儿自院子里扫了一眼,见这些学生一一个个衣衫灰败,面黄肌瘦,不由皱眉:“这是哪儿的考生?” “老师,这一批都是河东的。” “怎么,河东府今年遭灾了吗?” 他们这是来考试的,不是来当小厮,怎么一个个都搞得泥猴子似的,他今日本是想来看看今年的青年才俊,结果看到这些个……心情实在不美。 “顾老师,”官员深知老头儿的脾气,忙道,“河东府虽不曾遭灾,只是考生进京要路过曲江,曲江水患,这些学生路上还为灾民做了不少事,一时无暇顾及仪态,还请老师见谅。” “噢?”顾老头儿神情一穆,“如此说来,倒是有心了。我是听说今年有考生给曲江送粮,难为年轻人有如此心性。勉之,我与你说过,选拔人才,考试只是一种不得而为之的方式,重要的还是人品心性。” “老师说得是。”杨勉之低头听训。 “捐粮的考生不知是何人?可在此处?” 杨勉之不由失笑:“老师,可也巧了,他才刚刚领了名牌,已经去往住处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顾老身为本届的主考官,见面是迟早的事。既然顾老已经将此人放在心上,此子恐怕前途无量。 一声“顾老”,也唤回了众考生的心绪,原来此人便是翰林学士顾瀚之。此人少年得志,在朝三十载,辅佐过两代皇帝,始终是朝廷重臣。只是天才大底都是有些怪癖的,此人性格也是出了名的固执。 比如他对学生要求极为严格,连日常的衣食住行也一丝不苟;还有一点就是,顾瀚之和沈国公一党非常的不对付。身为当朝大儒,每天没意思就要写两首埋汰沈国公一党的诗,得罪人的本事堪称一绝,叫太子一伙人十分反感。 这种人在官场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大抵上和当年酷爱“忠言逆耳”的石家先人是一个道理,都是有上位者庇护。顾老权虽不重,贵在位高,连皇帝都是他的门生,沈国公党一时间也不敢将他怎样。 顾瀚之闲坐半晌,忽然道:“勉之,我听闻今日民间有桩奇事,你可知晓?” 杨勉之心说,来了。 这是顾瀚之第二个毛病:爱打听。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有朋自远方来,我现在码字的时间基本上就剩下睡前一小时和周日(周六加班,然后这周朋友要来所以tvt 下周没申榜,准备放松一下,应该不会日更。隔日更,或双日连更。 数据这事我也不强求了,妹子们可以先攒攒文,这是过度,后面又有大情节了。 文已过半,感情线也该明晰了0v0就快了。 第109章 学社 “听说葫芦巷里有户石姓人家,开了个女学?”顾瀚之似若无其事地问道。 那是啥? 在顾八卦面前,杨勉身为一个年轻人,却深深地感到自己消息的滞后。这老头儿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为什么哪儿有事哪儿就有他?好歹也是两朝元老,要不要这么闲啊?他最近在统计考生事宜,都快忙疯了好吗? 顾老头见杨勉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有些鄙视:“你身为官员,怎地如此不关心民间之事。学塾乃是育人之地,关乎着我朝下一代才俊选拔,攸关国体,岂能是个阿猫阿狗都能当先生的?这个石家,实在妄为!” 杨勉一听,总算明白了顾瀚之只不过是想发牢骚,于是赔笑听着,时不时地应承几声。 “既是女学,不过就是一群女娃娃自娱自乐而已,顾老何必放在心上。” 顾瀚之皱眉:“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你知道,我向来不主张如此。只要是人,都该多做学问,熟知圣人教诲。只是那什么商学社,教的却不是圣人书,而是经商算数这种下乘学问。试问,一群闺阁中的女孩子,不在家学习女戒女红,学这些投机之道做什么?简直是扰乱世风!” “商学社?”杨勉想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 商学社!这个八卦他知道来着! 杨勉被迫听老头儿抱怨半天,始终云里雾里,这会儿可算搜肠刮肚找出些谈资,立即巴巴地献宝。 “老师,您不知道,这商学社的先生,本身就是一位女子,还是一位很厉害的女子。” “噢?”顾瀚之的眼睛亮了,同时还有些不服气。 这个书呆子,知道的八卦怎么可能比我还多? “说来听听!” 虽然不高兴,还是先听听。 杨勉自然知道这是顾老爷子好奇心被吊起来了,立即把肚子里的消息如数家珍。从孙老爷子对晋阳石聆赞不绝口,到石氏长女被淮阳和安阳二位世子同时求亲,再到这姑娘将王家产业起死回生,最后是百花宴上一曲惊人,鼓音惊心动魄,连皇帝都热血沸腾,打了鸡血似的嚷着要跟靺鞨人决一死战。 一开始顾瀚之还听得有趣儿,只是越往后,老头子脸色越沉。最后听闻石聆的举动无意间左右了圣意,更是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 顾瀚之愤然而起,吓了杨勉一跳。 “居然妄图以靡靡之音左右圣意,此子年纪轻轻便狂妄至斯,假以时日岂不是要翻天覆地,分明是祸国之相!” 哎? 杨勉有点跟不上老师这情绪,干巴巴地道:“老师,就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小姑娘而已,老师您严重了。” “小姑娘?”顾瀚之冷哼,“她做的,可不是小姑娘该做的事!” 说完,顾老学究愤而甩袖,留下一脸懵事的,年轻的礼部官员。 不是你叫我说的吗? 我说了,您又生气! ……跟我生什么气啊?又不是我开的学社! 事实上,石聆也没有想到商学社这么快便会起势。这里面固然少不了王焕以及五公主等人的宣传,尤其是五公主,在她的号召下,几乎把京城的千金召来了一大半。那些管家千金虽然不情愿,可是念着五公主的身份,也不敢明着拒绝,只是隔几日来做做样子。 石聆自然也不会真的拿她们当普通的学生,该有的礼数一应俱全,接应得体,课上的内容也十分有趣。这些官家千金教养都极好,也并没有刁蛮无理之徒,即便一开始有些不服气的,课上见石聆当真是会许多她们不懂的东西,便也不再找茬。 渐渐的,便有人发现石聆这个学社,和一般的私塾讲的东西不同。本来嘛,她们都是女子,也不用考取功名,反倒是这些加加减减和平日里生活联系紧密。比如有个礼部官员家的庶女,过来恹恹地听了几日,回家的时候随手帮了嫡母些忙,便得了宠爱,风头甚至压过了两个姐姐。至第二日,连侍郎夫人也亲在来旁听了。 石聆避开了晦涩难懂的经济学和金融理论,以应用数学为主,辅以一些基本的管理心理学,将管理企业之道融于掌家,不仅让众夫人千金觉得亲切,也觉得学之实用。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商学院竟也声名鹊起。渐渐的,甚至有男子问询而来,想请石聆也给他们授课。 不过这些人的身份就低了许多,大多是各家铺子的年轻小掌柜,想跟财神娘子学学怎么捞钱,怎么干活。 石聆当然不会因身份而底瞧了他们,索性将前院又开出了一片儿,将日子分为单双,男女学生分别授课。而男学的内容就要深得多,除了基本的持家理财,还有一些经济学内容,比如价值规律等宏观概念,由于男学的学生皆来自市井,又能学以致用,所以课上氛围反而活跃许多。石聆状态好了,便会多讲一些。 这日,石聆一时兴起,便以“千金符”为例,分析了一下这个诈骗案。她措辞简单,将道理说得透彻,让许多学生醍醐灌顶。像“庞氏骗局”这样的案例,虽然过程有七十二般变化,但是里子却十分简单,可是当这样的骗局被层层包裹,点点装饰,再发生在身边,却鲜少有人会注意到。 在座的学生,若是处在当时的立场,十之**也会劝亲人都去买那害人害己的“千金符”,最后陪个血本无归。听石聆说了那些受害人的惨剧,众人也觉得背脊发寒。 他们都是寒门子弟,没有机会读书入仕,身体素质又不够强壮,不能入伍,唯一的出路便是给人打杂,赚些本钱,以后做些小本营生。他们最知道赚钱不易。 “先生!”这些日子,学生们和石聆熟了,也知道这位财神娘子虽然寡言少语,但是性子极好,鲜少生气,便也胆子大了起来。 石聆正在小板子上写定义,回过头来,点头示意。 “先生,您说您的家乡有人专门做‘金融’生意,可是这‘金融’二字,摸不到看不着,到底怎么买卖呢?” 很好,这是已经开始动脑思考了。 石聆心底有些高兴。 虽然之前也做了很多事,甚至赚了很多钱,但是石聆始终觉得自己是这个时代的过客。即便走的时候,这些钱她也带不走。金钱,名声,于她而言全然无用。唯有今日这件事,叫她新潮涌出些许骄傲,总觉得才算真正做了件好事。 若她的一点点力量,能对这个朝代商业有所影响,让商人的地位有一点点提高,那么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经济和军事是一个国家强大的两大根本,日后真如王焕所说,打起仗来,至少不会因为军备吃紧而陷于弱势。 “所谓金融,的确是摸不到看不着,它本身只是一种交易活动。可以这样想,金融交易中的银两,其实是未来的银两,是你还没赚到的钱。我们用还未生成的钱来作为资本,生成新的价值,这就是金融。” “举个例子。”石聆点了其中一位学生,“你叫什么?” “先生,我叫贾四庭!” “你呢?” “陈九。” “郎七!” 找好了群演,石聆开始分配任务:“贾四庭现在什么都没有,陈九哥是村长,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而郎七有七百两银子。贾四庭,这个时候你既想娶村长的女儿,又想赚钱,你有什么办法?” “我……”那少年傻笑了两声,“不知道。” 众人一阵哄笑。 石聆也笑了,她道:“你去找郎七,就说陈九已经答应把女儿嫁给你,你想借七百两银子筹备聘礼。他考虑道你日后是村长的女婿,必然会借给你。你拿着七百两去陈九家提亲,陈九见到聘礼,自然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你当了村长的女婿,这七百两银子又是你的了,你可以用来还钱,也可以用来做生意的本金。而村长的女儿,已经是你的媳妇儿了。” 这就是一种基础的雏形。 石聆平日里不太敢说这些,怕概念超前,人们接受不了,不过如今当个笑话给众人讲出来,反响倒也不错。 石聆说得浅白幽默,贾四庭笑得前仰后合,陈九摸着鼻子,郎七却有些不高兴:“先生!他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石聆却道:“正是如此。” 于是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只是石聆注意到,也有几个少年没有对这个故事一笑而过,而是凝神思索着什么。 理念的种子已经散播出去,接下来就看谁能让他生根发芽了。 在一阵笑声中,自然也有不太合群的存在。比如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到后边去,抢了腊九的小板凳,坐在那里对着先生挤眉弄眼,极度没个学生样子的淮阳世子。 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尊师重道! 石聆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待下了课,人都走尽,王焕才慢悠悠地起身,嘴里还多有埋怨:“我觉得我真是出了个馊主意。这学社一起,你竟是比从前更忙了。说好办女学社,这些糙汉子来凑什么热闹?” 更不要说,石聆还几乎不收学费。 石聆虽然疲惫,表情上却较平日柔和许多,想是心情愉悦所致。 “我倒喜欢给这些孩子授课。” 女学那边都是身份不凡的夫人和闺秀,讲起话来拐弯抹角,讲的东西也不能太过,不能太深。倒不如和这群少年相处轻松。 “孩子?”王焕在她头上点了点,“这些‘孩子’,家里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你才多大?” 石聆失笑。 以她在现代的年龄,看这些不到二十的少年,自然觉得是孩子,而石琮秀不过十六岁,说这话就有些可笑了。 王焕看看天色,突然道:“哎,收拾一下,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 “保密。” 作者有话要说:火奂奂又要出差了,所以决定好好刷刷好感。 最近大概是真的累了,总是没精神。 虽然更新慢下来了,但是大家放心,这篇有详细的大纲,写完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没有存稿了,加班又太晚,按现在的频率两天左右可能会断更一次,大家可以攒攒再看。赈灾这事是个大剧情,最终副本也基本要开启啦。 第110章 亲人 一出门,石聆便被王焕塞上了马车,连似玉都没带。乐文小说w-w-w..c-o-m。 “车里有套男装,你先换上,我在外面把风。” 石聆按着他说的一找,真的有一套样式普通的男装。她今日穿得薄,这衣服直接套在外面即可,又不用脱了再穿,其实不把风她也不怕。 只是没想到,衣服穿在身上,居然很是合身。石聆想起过年的时候,京城寄来的那套衣裙,那时候她满心以为是王莞送的,在程姑的半强迫下换上,然后……然后王焕就回来了。 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踏月色而行,好像书里走出来的人,对她说,好看。 见车里迟迟没有动静,王焕问道:“阿聆?” 他探头进去,见石聆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出神,衣服自然也早就穿好了。这会儿头发被她简单地绑了个髻,显得英气又秀丽。只是因为占住了双手,嘴里随意地叼着根换下来的簪子,有些好笑。 一见他,石聆连忙把簪子吐出来,皱眉:“不是把风吗?你怎么进来了?” 什么也没看到不说,还遭了嫌弃,王焕为自己惋惜。 他手一撑跳上车:“叫了你好几声,不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在马车里能出什么事,石聆嗔怪地瞧了他一眼。 王焕一笑:“坐好,出发了。” 马车一路绕过街市,走了约半个时辰,等到后半段的路程,石聆已然知道王焕要去往何地。 当马车停在会馆外不远处的小亭子前,王焕掀起帘子,示意石聆到了。 石聆下车,左右看看,不解地望向王焕。 “来这儿干吗?我来过的。”石聆道。 “我自然知道你来过。” 提起这事,王焕好笑又好气。 他还是前几日才从腊九处得知石聆赶来见石琮礼,却被礼部和考生会馆的人拒之门外。其实探亲这事,虽有明文规定,但法理之外亦有人情,这一条规矩向来是民不告官不究。有些京师本地的考生甚至因嫌弃会馆条件,住在家中复习,直到考试当日才去贡院,历来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石聆之所以会被挡在外面,多半就是因为没有熟人,这姑娘又傻乎乎地没有报自己姓名。否则,以如今石琮秀的名头,守门的怎么也会去请示一下。而这姑娘一听说有规定,便实实在在地走了,甚至都不曾起过找他相帮的念头。 今年主考官之一的俞侍郎乃是王老将军提拔过的官员,只要是不违国法的事,淮阳侯府开口,没有他不答应的。王焕是侯府世子,这事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石聆却不知道,亏她平日里也算个小奸商,该走人情的时候却愣头愣脑起来了。 “你在这里等片刻,我去将马车停在别处。” 王焕说完,便驾车往路边的林子里去。他并未走远,就停在叫石聆目光可及之处,却又刚好听不见声音。 王焕一走,身后便传来脚步声,石聆正要回头,就听见一声透着惊喜的呼声。 “妹妹!” 石聆回头,果然见石琮礼小跑而来。 石聆也大概猜到王焕说的惊喜是何物,只是真正看到,心中还是开心不已。一晃大半年不见,石琮礼似乎又高了些,沿路辛苦,他人黑了,却也结实了,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哥哥,”石聆笑道,“许久未见,哥哥可好?”、 “我都好。我听妹妹的话,在家专心读书,好成为妹妹心中顶天立地的兄长。”石琮礼被石聆打量,有些害羞,但是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当日石聆说得那些话,一时又是欣喜,又是澎湃。 “哥哥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了,哥哥沿路做了那么多善事,如今在民间风评也是极佳。以哥哥的才华,此番必能金榜题名。” 石琮礼摇摇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那些功劳,还不都是妹妹替我筹谋的?说来真是惭愧。不过,妹妹料事如神,愚兄也着实佩服不已。可惜妹妹不是男子,以妹妹这等才智,在后宅实在埋没了,若能在庙堂上施展,才是苍生之幸。” 石聆含笑:“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亲人筹谋是应当的。这样的话,哥哥若为琮秀好,可不要再说了。” 石琮礼早不是当初那不识人情世故的少年,了然地道:“那是自然,我知道妹妹在京城过得辛苦,定然不会为妹妹惹麻烦。只是我心里这样想,也只说与妹妹听罢了。” 兄妹俩许久不见,便坐在凉亭里聊了许多。穿越这一年多的时光里,唯一的亲情便来自石琮礼,因此,见石琮礼如今性情已经恢复如初,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石聆甚是欣慰。 这样的哥哥,即便她有朝一日离开了,应该也能照顾好自己,叫她放心了。 接着,石琮礼又与石聆说了好些家里的事。 在他心中,石秉荣再怎么也是他们的父亲,而如今韩氏也夹起尾巴做人,家里倒是安宁许多。且石秉荣不知道哪窍突然通了,对韩氏越发冷淡,还否认扶正一事,说什么妾便是妾,古来只有续弦,岂有妾扶为妻的道理。这一番话竟是生生将对外当了许多年主母的韩氏生生给拍回了妾室的地位。韩氏哭天抹地,奈何君心如铁,还说韩氏再闹,便要休弃她。 石琮礼一方面觉得父亲无情,况且当初糊涂事都办了,街坊邻居都知道你石秉荣让韩氏管了家,如今做着样子又给谁看;而另一方面,他倒也觉得韩氏活该。谁叫她当初欺负妹妹,如今也算遭了报应。 石聆听闻这些,只觉得难为了石琮礼,在这样鸡飞狗跳的家里还能静心读书。这石家如何,她其实也不关心,左右都不打算回去了,只是这话不能跟石琮礼说,所以只含笑听着。 说了家里的事,石琮礼又聊起石聆自身来,他说在家中也听闻不少京中消息,其中便有许多石聆相关的,不知那些是真的。 “妹妹,我听闻你如今自立门户,都已经开学收徒了?”石琮礼犹豫再三,终究问道。 “只是个学社,算不得收徒。”石聆想了想,问,“王焕说没什么事,我才放手做了。是不是对哥哥不好?如果是,我马上便关了它。” 石聆这样一说,倒叫石琮礼心疼不已。 “妹妹说什么话?妹妹做的事情,一定都是好事,放手去做便是。只……”石琮礼皱眉道,“我今日从同窗处听了些对妹妹不好的话,似乎是朝中官员有对妹妹此举不满的,你要当心。” 石聆听闻,反而松了口气。 “如果是朝廷上的事,应该没什么关系。”石聆见石琮礼还在担心,便又补充道,“王焕说没事。” 石琮礼见向来有主意的妹妹三番四次提及“王焕”此人,一方面觉得妹妹难得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一方面又觉得有些吃味。 怎么妹妹对这个“王焕”好像比自己还亲近?可别是什么坏人。 “妹妹,老是听你提及,王焕是谁呀?” “咦?”石聆道,“就是促成你我相见之人啊。” 石琮礼一怔:“今日引你我想见的不是淮阳世子吗?王……你说得是世子?” 啊,石聆抿抿嘴,对了,按规矩,她好像不应该直呼其名。 石聆点点头,干咳一声:“是,是世子。” 石琮礼露出些忧心的神态:“妹妹,我瞧着世子对你是真的上心,虽说你上次拒了人家的亲事,不过那门亲事本就来得草率,也做不得数。只是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石聆看了石琮礼一会儿,低下头。 “哥哥,这些事,我没有想好。”她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王焕那番亦真亦假的告白,大事小情都为她着想的体贴,她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她就是对感情有些迟钝,也不是傻子。 只是,她并不是有资格沉溺于风花雪月的人,她还有自己未尽的责任。她现代的身体还躺在重症监护,还在让家人为她担惊受怕。 那些美好而任性的决定,她说不出,也做不到。 石琮礼忙道:“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也只是问问,只要你觉得好,哥哥便什么都支持你。” 石聆感觉心房暖暖的,对着石琮礼盈盈一笑。 “谢谢哥哥。” 与石聆分别后,石琮礼回到了会馆。 同屋的书生与他关系不错,见他神清气爽地回来,便调笑道:“我们石大公子春风满面,是会了哪位绝世佳人?” 石琮礼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是我妹妹来看我了。” 提及石聆,石琮礼又是一脸高兴。 “妹妹?就是你那个财神娘子的妹妹?”同窗顿时来了精神,埋怨道,“枉我近水楼台,也不叫愚兄窥见佳人一面。” 石琮礼笑骂:“我妹妹金贵着呢,你做梦去吧。” 那书生大受打击:“哎哎,你这样说也未免太伤人了。我祖上和父亲都是进士,算上我,也算书香门第,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和你家也般配不是?你真不考虑促成一双才子佳人?” “佳人是有,才子我可没看到。想打我妹妹的主意,进了三甲再说。明日顾先生还要考试,你书都背了?” “……石琮礼,友谊之舟,顷刻覆矣。” 那活宝一别脸,咬牙背书去了。 他们如今勉强算是顾老门生,顾瀚之对学生的变态严格,他们也算是体会到了。因此一提及顾瀚之,便是再怎么有趣的话题,也能叫人瞬间没了兴致。 石琮礼想起石聆今日的神情,不由叹气。 “我何尝不想她有个好归宿,只是她似乎另有打算。” “谁?你妹妹?”同窗见石琮礼似乎心有忧虑,便道,“女孩子家的事,你怎么会懂呢?你妹妹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怎么做。” 石琮礼想了想,也笑了:“你说得对。” 妹妹可比他聪明多了。 同窗无奈。 一提及妹妹,这个石琮礼就笑得又傻又骄傲,好似他妹妹是仙女下凡,提及一句都能沾上仙气似的,看着都叫人肉麻。 “石兄,我好心提及你一句,你妹妹虽是女中豪杰,只是……我近日听闻,有人在朝中上书说了你妹妹私下办学社的事。” “我也听闻了,怎么,你知道那人是谁了?” 同窗狠狠地叹了口气:“那人……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石琮礼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有朋自远方来,周末要招待朋友,更晚啦不好意思。 明天应该没有更新0v0 以及,新书也正在存稿中,大家有时间可以先收藏下,预计下个月中旬或者月末开。更新上,先来后到,还是以专家为主。不过新书开坑的第一个月,为了数据和榜单,可能会侧重一下。 第111章 告状 金銮殿上,皇上头疼地看着下面跪着的老臣。?乐?文?小说. 顾瀚之如今年事七十有二,皇上特许他无事可以不必早朝。但是顾老几十年如一日,只说皇上待他宽厚,他却不可忘了为人臣子的本分。顾瀚之如今虽是重臣,但并非权臣,他官拜翰林,却并无什么实权,充其量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言官”。加之此君三不五时还要跟沈国公对付一下,两个老头儿互相恶心一番,林相和安阳郡王等人倒是乐见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尽管顾瀚之也不怎么把林相等人当朋友。 只不过今日这堵,却不只是添给沈国公的。 顾瀚之上书天子,进言唐明镇石氏琮秀,公然于京城开设私学,授小人之道,教投机把戏,妖言惑众,蒙蔽百姓,若不趁早制止,民间开此先河,必引人争相效仿,到时歪风邪气横行,人人投机倒把,不事本职,长此以往,风气必败,国运堪忧。 听起来很严重啊。 天子的神色凝重起来。 朝上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沈国公和安阳郡王二人身上。 石琮秀,这个名字在场之人都不陌生,毕竟在百花宴上,石聆一鼓扬名,给皇帝打了鸡血的事大家都知道。众人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但凡有石琮秀的地方,后面肯定还跟着另外两个魔头:一个是安阳郡王家的赵小六,一个就是淮阳侯家的王二小。 这两个人,一个霸王,一个煞星,当初轰轰烈烈地较劲儿,争相求区石琮秀的事如今还时不时地被在茶余饭后翻出来。如今,大家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这个石氏长女身上。 这丫头是倒了什么霉?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听说不过就是组了个学社,他们之中好些人的夫人和女儿也都有参与,就是讲讲数术,教女子算账管家之法。他们这些当官的,子女将来也必然会嫁与管家,便是庶女也能嫁个小户人家当主母,学学管家不是坏事,总好过数都不识一个,被婆家欺负。这样简单的事,怎么到了顾瀚之这里,就上升到了祸国殃民的高度了呢? 再退一万步讲,他们的夫人和女儿为什么会突然进什么“商学社”?那都是五公主搞得鬼呀!五公主那才叫仗势欺人,威逼利诱!商学社的女子大部分都是她煽动去的,这要找谁说理? 那是皇帝的女儿!便是有些和顾瀚之一样觉得石聆此举不妥的,天子没表态,他们也不敢说话。 顾翰之熬了一宿写了这个折子,如今让他慷慨激昂地念完了,却好似石沉大海,朝上众人连个响儿都没有,老人家自然气得吹胡子瞪眼。 “陛下!”老臣子伤心了,声色悲催,“陛下啊,臣年迈,耳聋眼花,早已当不得这翰林院要职,臣请陛下准许臣告老还乡,以免在这朝堂之上碍了那些蝇营狗苟的眼。” 又来了! 沈国公一抹胡子,冷哼一声,别过眼去。 老东西,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你闹就闹吧,怎么还骂人呢? 而景仁帝似乎也早料到顾瀚之会如此,开口将皮球踢给了早已决定装死的沈国公。 “沈国公,这事你怎么看?” 别找他!他能怎么看?他根本就不想看。 年过六旬的沈国公嘴角抽了抽,沉声道:“老臣以为,顾翰林此举,着实小题大做。不过是一些女孩儿与妇人瞎闹罢了,犯不着拿到朝堂上讨论。而今外有靺鞨和谈一事,内有曲江水患,眼前亦有春闱在即,圣上政务繁忙,哪有工夫处理这种小事。” 言之有理。 连安阳郡王也忍不住想,难为沈老儿说了句人话。 不料顾瀚之不怒反笑,还是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形似疯癫。 “顾老,您这是……”景仁帝干咳了一声,不太高兴了。 你资历老,也不能不尊重朝堂秩序是不是? “陛下,请恕臣御前失仪,实在是沈国公所言所状太过可笑!”顾翰之老脸一沉,忽而转身怒骂,“国公身为圣上左膀右臂,国之栋梁之臣,将此等要事视同儿戏,实乃鼠目寸光。我听说,那石琮秀私设女塾,淮阳世子出了不少力,沈国公的外孙此番作为,不知沈国公可知否?” “再甚者,靺鞨之患久矣,是战是和,犹未有定数;曲江水患近在眼前,但据我所知户部早已派官员亲下曲江,赈灾粮款皆已运送出京;至于会试,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礼部又不是第一次做事,有甚好紧张?” “而这‘商学社’一事,看似简单,却暗藏叵测,一旦百姓被此等谣言迷惑,必定蜂拥而至,逐利而投商,致使田地荒废,不事生产,农事乃明珠朝之本,如今天灾人患,到时百姓无米,军队无粮,若靺鞨乘此机会攻入我境内,我边州将士如何是好?尔等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一个个只盯着眼前的功劳,看似鞠躬尽瘁,实乃误国小人也!” 顾瀚之越骂越是激愤,一时间脸色通红,唾沫横飞,将沈国公一张老脸都喷成了猪肝色。而皇帝由一开始的不耐烦,到后来面色越来越沉,最终也露出些思索的神色。 “圣上!并非臣夸大其词,实在是此事攸关国运,此女不能不惩,此风不能不正啊!” 沉吟片刻,景仁帝道:“顾老,您说得虽不无道理,但事有轻重缓急,等曲江之事平息,朕即命人调查此事。若您今日所言属实,那么,即便是大儒后人,即便有当朝权贵与其撑腰,朕,也绝不姑息。” “皇上圣明!” 顾瀚之说完,看了沈国公一眼,得意之色,不言而喻。 什么叫权贵撑腰?这权贵说得是谁?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沈国公冷哼。 老东西,早晚撕了你这张嘴。 而另一头,林相和安阳郡王面面相觑,最终默契地选择不出声——静观其变。 顾瀚之当朝怒骂石氏长女祸国一事,很快就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遍京城。对此,民间众说纷纭。有人觉得顾瀚之骂得对,尤其是那些个读书人。一个女孩子不好好嫁人,办什么学社?若是她只与女子授课也就算了,还胆大包天地收起了男学生。你会什么?你能教什么?你有功名在身吗?你教的东西就都对吗? 换句话说,你石琮秀不过是仗着些侥幸和小聪明,便如此好为人师,你家里人知道吗? 当然,也有不少反对之声,尤其是在石琮秀处听过课的小伙计,这些人社会地位不高,常年混迹市井,对于舆论推动作用不小。除了他们在人前为石聆说理,另有些与石聆私交甚笃的官家千金,也觉得这个顾老儿有些多管闲事。 石聆不就是教了些数术吗? 这怎么就成了下乘学问,投机倒把了?便是下乘学问,于她们这些未来的当家人而言,却是比那些“之乎者也”要有用的多! 这些事越传越激烈,几乎成了京城人家茶余饭后最流行的谈资。且每每说到激昂处,总有人要争论个高下,争论引人围观,双方各执一词,便又引得新人来“参战”。 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想必是顾瀚之也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石聆一个小姑娘,是没这么大本事与他对抗的,这些事情应该都是淮阳侯家的那个煞星干的。他并没有想到短短这些时日,石聆已经有了自己的第一批“信徒”。 听说他得知此事时,气得又在屋里把石聆和她的商学社大骂了一顿。 而石聆的态度只有四个字——一笑置之。 对于这件事一笑置之的还有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如今正在会馆备考。 只不过,石聆的一笑置之是发自真心,这个人的一笑置之却是一种悲愤的隐忍。 尽管同窗好心瞒着他,但石琮礼还是知道了,这个在早朝上狠狠地告了自己妹妹一状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最为敬仰的学者,他如今的老师顾瀚之。 不是不气愤的,甚至想要当堂上就冲过去理论。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妹妹?祸国殃民?好大的帽子,敢问我妹妹做什么了? 你身在朝堂,不知民间疾苦,听了些小人论断便到天子面前高谈阔论,那你可知:曲江水患之后的第一批粮是谁筹备?你可知为何那些人要对石聆感恩戴德?石聆救活的这些铺子,每家店要养多少人,每个人家中有多少老小?你可知石聆给寒门子弟授课,不收分文,甚至不许学生称其“老师”,因为她自认为不够资格?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这样批评她?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与顾瀚之决裂,甚至罢课罢考的时候。石琮礼却只是淡然听讲,背书,白日里对师长恭恭敬敬,不失礼数,但也不多说一句话;夜里,石琮礼越发地发奋苦读,仿佛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书本之中。 久之,便有人传言,石琮礼与石聆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你看,你的妹妹被你的老师痛骂,你一没有替妹妹告罪,讨好老师;二也没有为妹妹抗争,反驳老师。 你石琮礼平日里说着妹妹如何好,到头来也不过是个自顾不暇的小人。 对于这些传言,石琮礼一笑置之。 这一次,却是发自内心的,他甚至都不曾给石聆带过一句安心的话。他觉得没必要,那都不是他该做的事。 他如今该做的,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而已。 带着这样的心思,石琮礼沉了沉气息,走入了贡院。 会试,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案: 一不小心成了任务者, 穿越成各种be文中的女配, 本着专业逗逼三十年的精神, 多忧伤的故事到她这都会变成喜剧!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 故事的最后,她总会莫名其妙地翘、辫、子! 面对世(zuo界(zhe强大的恶意, 霍宝仪仰天长啸——好不容易找到某人,这一次,宝宝绝不会轻易狗带! 快穿,1v1,温馨治愈略狗血,无系统,开门见山,直接开工。 五月新坑: 第112章 好人 明珠朝的会试非常严格,一旦考生进入贡院,便再也无法和外界有所联系。石聆固然忧心,却也无能为力。好在有王焕这条暗线,考试前一天,她已经将替石琮礼准备的物品都送进了会馆,几乎考虑了一切突发情况,连备用的笔都准备了好几支,确保了在硬件上,石琮礼绝不会吃亏。 石聆甚至想,有了这番经验,日后石悦高考的时候,她能得心应手了。 至于顾瀚之早朝奏她一本的事,石聆倒并没有放在心上。 从律法上,她并没有违犯什么,最多是朝廷让她解散学社。 她一介弱女子,对明珠朝朝政毫无兴趣,更无左右能力,如今明珠朝内忧外患,天子得有多闲才能主动来找她的麻烦?顾瀚之的那些话,她听人转述了一番,觉得虽然有夸大之嫌,倒也不全是杞人忧天。至少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年代,他的推测是有可能成立的。只不过,石聆另有自己的见解,若有机会,她倒很愿意和这个顾瀚之交流一番。 这些日子女学的人少了些,大概是家中怕子女卷入麻烦,男学一边却人数暴增,小小的石家宅院都快坐不下。好不容易将缠着她问问题的学生都送走,就见似玉笑吟吟地领着一个蒙着脸的男子进来。 这青天白日的,穿一身黑还蒙着脸……这人是有多想招摇? “姑娘,你看是谁来了?” 似玉似乎高兴极了,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没等石聆看清来人,后面的人便一声大喊:“秀秀!” 如此声情并茂,好似隔了三生三世。 石聆失笑看着眼前扯下面巾,一脸悲戚的某人。 说起来,自上次百花宴之后,是有些日子没见过这人了。 “见过世子。”石聆打量了赵幼贤一番。 赵六露出些尴尬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我爹拘着我,不许我乱跑,我本来想打扮成小厮的,可是我的长随是个十分有节操的人,怎么也不愿将衣服脱给我,我只好找了一套夜行衣凑合。” 所以说,小厮的衣服借不到,夜行衣却随手就能找到?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也可以去拜访王妃。” 她与安阳郡王妃倒是很相处得来。 “那怎么一样呢?”赵幼贤有些孩子气地道,“我娘是我娘,我是我,秀秀好不容易有事找我,我就算是不穿衣服也要出来。” ——那还是不要的吧。 石聆看天。 今日课堂上,一直都是她讲给别人听,如今一别多日,再听见赵幼贤胡天黑地的瞎扯,自己重又化身为倾听者,石聆不觉也放松了许多。 略微叙旧,赵幼贤看了看时间,紧张地道:“我是偷跑出来的,秀秀,咱们还是得长话短说。” 一直都是你在说。 石聆微笑:“此番找你,的确是有事相求。此事于我至关重要,若世子相助,石聆感激不尽。” 赵幼贤一怔,有些不高兴:“秀秀,你变了。” 这样的指责,让石聆有些不解。 赵幼贤露出些落寞地表情:“你怎么这样与我说话,你与王二小都不这样说话的。” 石聆失笑:“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他定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这才张罗了这学社来讨好你。”赵幼贤似是意识到什么,一改口,“总之,秀秀,咱们是什么交情?一起坑过人的交情,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我想请世子帮我引荐罪我禅师,我有些事想要向她请教。” 赵幼贤笑容一僵。 这是石聆第二次见到赵幼贤这样的表情。 第一次是在晋阳,石聆与他提及“千金符”危害之时。 赵幼贤这个人是个很奇怪的存在。他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对自己表现出莫大的兴趣,后来还执意要娶她,积极到连石聆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地步。他与王焕不同,石聆与王焕相识在先,又朝夕相对许多时日,即便王焕那时用的是假身份,却并非假性情,他们脾气秉性相投,能到一块儿并不奇怪。 可是赵幼贤却似乎是一开始便有意讨好她。 讨好,自然是有目的,可是他又没有显露过半点目的,更没有任何恶意。 石聆看不懂他。 到后来,石聆只能把他当做一个孩子,一个看见新奇的玩具便想攥在手里,又百般讨好的孩子。 可是她也知道,赵幼贤也许并非她所看到的这样,尤其是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 不是没有怀疑过。 她穿越之后没多久,赵幼贤和罪我便同时出现在晋阳,这真的是巧合吗? 赵幼贤沉下脸色,他不笑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居然有些阴鸷的,好似一名对你不屑一顾的上位者。 “秀秀,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赵幼贤凝眉,这样的神态让石聆陌生,却又不陌生。石聆总觉得,赵幼贤好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你觉得我该知道什么?”石聆不答反问。 说不上为什么,这样的赵幼贤倒让石聆觉得放心,不必再费力去揣测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注意到石聆的淡然,赵幼贤似乎越发烦躁:“是不是王焕跟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要找国师,通过你这一途径是最有效的,他不便出面。” 赵幼贤似乎微怔:“就这些?” 石聆抬头,直视他的双眼,微微一笑:“不够吗?还有什么是他没有告诉我的吗?” 赵幼贤郑重半晌,忽地苦笑,好似松了口气,又好似在自嘲。 “我还以为你是要替他与我兴师问罪,我以为……”赵幼贤周身的气息复归柔和,说话间好似叹息,“我以为你跟他已经那样要好了。” 这次却换了石聆意外:“我为什么要向你兴师问罪?我找国师,是为了我自己的事。” “可是,世人皆说是我师父害了王焕,我以为你也……”见石聆不说话,赵幼贤一咬牙,“阿聆,不管你信不信,王焕的事是天意,我师父没有害他,我师父是救了他!师父是个好人,你不要误会他。” 石聆凝眉,内心不可谓不震惊。 她没想到赵幼贤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个罪我,似乎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这些事王焕他知道吗? 赵幼贤却忽然禁声。 半晌,他道:“对不起,秀秀,这些事我还不能告诉你。过我想,你那么聪明,也许不用等到师父说的时候,你便能猜到了。你要见我师父,我可以给你引荐,不过能不能见到,要看你们之间的缘分。” “他回京了?”石聆惊讶。 王焕不是说罪我国师如今人在曲江? 赵幼贤扬唇,戾气尽退,又恢复成了原本笑嘻嘻的样子:“再过不久,他就会回来了。” 也该回来了。 有些事,他等得够久了。 他突然抓过石聆的手:“秀秀!” “啊?”石聆被吓了一跳,都忘了挣开。 赵幼贤似乎突然开心极了,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等你见过了我师父,我们成亲好不好啊?” 会试三日,说是春闱,但今年由于水患突如其来,延迟了考试的日子。真正开考,其实已经是夏日了。从前春闱四月放榜,因着四月是杏花开放的日子,因此会试也叫做“杏榜”。只是今年,考生进京的时候便已是五月,放榜的时候大概荷花都开了,这“杏榜”是不合适了。 石琮礼一出贡院,就看见在门口守望的石聆。虽然有腊九和似玉跟在一旁伺候,这大热的天,石聆还是被晒出一层薄汗,远远地瞧见石琮礼,小小的女孩子极力向他挥手,却转瞬被淹没在人海,看得他这当哥哥的一阵心疼。 考完试,考生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觉得自己考得不错的,便找个落脚之处,安心等成绩。石琮礼原本是打算住客栈的,不过如今石聆在京城有了宅子,他自然就要住进妹妹家。 石琮礼不用彻夜温书,也不用顾及石秉荣,兄妹俩终于可以好好地说说话。白日里石聆授课,石琮礼帮忙打打下手,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另一方面,那些寒门子弟没有机会读书,有些连大字也不识几个,石琮礼索性给他们开小灶,也教起基础知识,在教书方面,石琮礼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是个中好手。 如此一来,原本的商学社因为石琮礼这个正经书生的加入,倒真有几分私塾的样子。 此事被顾瀚之知晓,自然又少不了一通骂。石琮礼是正儿八经从他门下走出去的,是他的门生,如今却公然和他对着干,他自然脸上无光。 石聆原本还担心他这样会影响前程,毕竟顾瀚之是今年的主考官。没想到石琮礼却老神在在地道:“卷子都是掩了姓名的,再者,顾先生也不是这样的人,你可放心。” 顾瀚之虽极端反感石聆作为,却从未在课业上为难过石琮礼。他会如此暴跳如雷,也正说明了对石琮礼寄以厚望。 爱之深,责之切,便是如此吧。 而对于考试一事,从出了贡院到这些日子,石聆一句都没有问过,石聆不问,石琮礼也没什么机会说。他知道妹妹是体谅他,不愿给他试压,但是其实他哪有那么脆弱了?寒窗十载,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清楚,他其实觉得,自己答得还不错。 比起考试,更让他糟心的倒是妹妹的事。 “妹妹,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放课后,石琮礼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件事憋在他心里太久了,他这个当哥哥的,再不问清楚真的会憋坏。 “哥哥请讲。”石聆放下教案,抬起头来。 石琮礼犹豫半晌,道:“妹妹,我那日,怎么好像安阳世子要求娶你?” 石聆一怔,随即又一笑:“噢,这个啊。” 石琮礼郁闷了。 这个啊? ——哪个啊? 第113章 路过 石聆的态度让石琮礼费解极了。乐-文-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这个妹妹怎么是这种说天气的态度? 知道石琮礼是真心担忧自己,石聆心中一暖,笑道:“哥哥放心,安阳世子一向如此,他是闹着玩呢。” 赵六向她提亲也不是第一次了。 石琮礼却道:“妹妹,我看那安阳世子不像是说着玩的,你若当真无意,可一定要说清楚,别叫人误会了去。” 他个人其实看好淮阳世子,毕竟淮阳世子一直以来为石聆做的,他都看在眼里。只是淮阳世子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跟着他,石琮礼真怕妹妹会受牵连,那么退一步,这个安阳世子也不错,只是……这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身份太高了,他怕妹妹受欺负。 石琮礼年纪轻轻,左右筛选,居然已经找到了嫁女儿的感觉。会试之后,他一下子闲了下来,心思就全放在石聆身上,一心弥补多年来对这个妹妹的亏欠,简直操碎了心。 石聆见石琮礼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年硬生生地给愁出了小老头儿的神态,不由失笑:“哥哥放心,即使是玩笑,我也没有答应。” 即便不是玩笑,她也不会答应。 石聆是个目的明确的人,一旦下了决心,今日种种终究过眼烟云,一如当初的孙璞玉,如今的王焕。 她不知道赵幼贤的执着从何而来,她总觉得这里面兴许有什么误会。但是即便是玩笑,她也不会随便在感情的事上给人希望。 石琮礼听石聆如此回答,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也更加忧愁。 妹妹终究是要嫁人的,这样下去可不好。他倒不怕别人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妹妹这些年太过辛苦,值得配世间最好的男儿。可是他也知道,深宅大院,乃至侯门高第都不适合石聆,与石聆并肩的人,该是……该是如那话本中的赤部首领一样,来去如风,快意潇洒的男子,他该是光辉磊落,不拘于庙堂江湖,又能包容妹妹的特立独行的人。 “妹妹,那你觉得……” “哥哥。”石聆忽然笑了,“古来长幼有序,便是成家,也该是哥哥开头。不知哥哥如今可有中意的姑娘,我看常来我这儿的尹二姑娘就不错……” “妹妹!”石琮礼突然举手讨饶,“哥哥知错,妹妹快收了神通吧。” 知晓这是石聆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不耐烦,石琮礼连连告饶。近日的确有个姑娘老爱缠着他,正是中侍大夫家的尹二姑娘。石琮礼自幼在书院长大,最应付不了的就是姑娘,每每被那妹子缠得面红耳赤,苦不堪言。偏那尹二姑娘还是五公主的闺中密友,将五公主的流氓跋扈学了个十成十,专门以逗弄石琮礼为乐。 如今只要那尹二姑娘来学社,石琮礼必定要躲得远远的。 石聆倒是觉得那姑娘不错,落落大方,也是个敢作敢当的性子,有个这样活泼强势的嫂子,以后即便她走了,也不用担心石琮礼会在韩氏处受欺负。 兄妹俩正说着,忽听外面一阵敲锣打鼓。 石聆和石琮礼面面相觑,正要上前院查看,却见腊九一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一路高喊着:“中了!中了!” 石聆心中一紧,忙问道:“好好说话。” 似玉却一把推开腊九,抢道:“姑娘大喜!大公子大喜!外面人来报喜,说是大公子中了贡士了!” 石聆面露欣喜:“是多少名,可有提及?” “大姑娘!是第二名!” 石聆觉得自从来古代以后,这大概是最让自己高兴的一件事。她兴奋地捉住一脸呆愣地石琮礼的胳膊。 “哥哥!哥哥!你中了,你考中了!是第二名呢!” 石琮礼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考中了,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心知得个名次还是有戏的,却也没想到会高中第二名,加上被石聆情绪感染,一时间除了傻笑居然也不知道做什么。 倒是石聆原地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呀,有好多事要做呢。腊九,去给报喜的人准备赏钱,多包一些。似玉,快去给哥哥赶制一件新衣,接下来就是殿试了,哥哥这样的名次必然会受到关注,面圣的时候不能失了体面。” 石聆一一盘算着,发现有一堆事情要做,居然比自己面圣的时候还要紧张。 一回头,她见石琮礼还愣在原地,忽地斥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温书!” 会试放榜后,紧接着便是殿试,若到时候哥哥能保持这个成绩,可就是榜眼了!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拿个状元来当当,那石琮礼可就当真是前途无量了! 石聆将石琮礼赶走,自己开始风风火火地忙了起来。 石琮礼也果然不负众望,在七日后的殿试上,得到了天子的青睐,以榜眼之名被点入翰林院。 虽不是状元,却也让石家祖坟冒上青烟了。 毕竟,论才华,石琮礼实在称不上最好的,他贵在基础扎实,勤学刻苦,态度谦恭,加上相貌端正,合了皇帝的眼缘。更幸运的是,景仁帝刚好就问了他对靺鞨的看法,石琮礼便将自己从民间听到的,话本上看到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通,又想起妹妹曾说过她在百花宴上的经历,推测皇帝应该是想要战的,于是石琮礼一番慷慨陈词,又合了景仁帝的心思。 榜眼之名,果真落到了石琮礼身上。 石琮礼是石聆在这个时代唯一放在心上的亲人,如今石琮礼有了好前程,她别提多高兴。 放榜之日,石聆包了一千两的红包,道喜之人皆有份,她自己也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等着石琮礼回来。 忽听对面锣鼓阵阵,石聆眼睛一亮,就见似玉兴冲冲地跑过来。 “姑娘姑娘!有队伍过来了!肯定是大公子回来了!”似玉早早就冲到巷子口,一看到有人过来,立刻就回来报信。 石家里里外外早就站满了人,听闻更是争相向石聆道喜。按说单单是街坊邻居的话,以石聆的身家,绝对没有这么多人。只是,“财神娘子”的兄长中了榜眼,这样大的事情,自然引人关注,况且以石聆的大方,只要是来贺喜的皆有红包拿,自然是人山人海。 不一会儿,果然就见一只吹吹打打的队伍进了巷子,前头的人举着牌子,后面的人一身红袍,高头大马上和众人挥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新郎官。 石聆一腔欣喜却在看见那牌子上的字后一怔。 状元及第,钦点翰林。 状元? 她哥哥中的不是榜眼吗?怎么转眼就成了状元了? “怎么是状元?”似玉也看出不对了,她与石聆面面相觑,忽然道,“难道状元家也住这巷子里?” 又或许是在对面,从这里抄个近道儿? 石聆一听,不禁有些懊恼。 若是如此,可就尴尬了。人家中状元的这么低调,身为邻居她都不知道,自己家哥哥中了第二名,她却张灯结彩闹得全城皆知,这可真是一兴奋就丢了脑子。 然而就在众人惊异的视线中,那状元郎游街的队伍却在石宅门口停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队伍前面的小将领跑过来,恭恭敬敬地问:“请问哪位是唐明镇的石大姑娘?” 石聆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她毫不怯场地走出来,道:“正是民女,不知官爷有何事?” 话音未落,却见那马上之人跳下,有些急切地过来,对着石聆便是躬身一礼:“学生林方胥,见过老师!” 不只是众人,连石聆自己也有些傻眼。 见那低着头,态度十分诚恳的状元郎,石聆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学生。 “状元公,您可是找错了人家?我是石琮秀,我只有一个哥哥,中的是榜眼。琮秀恭喜状元公,状元公还是快快去寻您的恩师吧,他得知状元公大喜,必然欣慰。” 不料那人却突然抬起头来,一双浓眉纠结着,双目炯炯有神:“老师!是我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一张过于方正的脸映入眼帘,因为这对眉毛太过独特,狠狠地唤醒了石聆的回忆。 她想起来了。 这不是她进京当日,在城门外遇到的书生吗? “居然是你。”石聆失笑。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她倒没有想过,当日城外一番阴差阳错的对峙,倒真让这个书生抛开愤青情怀,跑去参加了考试,更没有想过,他在这次殿试中一举夺魁,成为了状元郎。 “老师,您想起来了!”林方胥显然很是高兴。 石聆好笑地道:“状元公,我几时成了你的老师?” 林方胥却突然神色肃穆:“我有今日,皆是拜老师所赐。当日学生一时迷惑,险些走上离经叛道的邪路,幸得遇老师,一席话让学生醍醐灌顶,这才有今日的状元之名。这都是老师的功劳!” 那时候他因为一些事,钻了牛角尖,整日在市井醉酒怒骂,连课业也荒废了。石聆那一番话,却让他心中升起不甘,他想,他究竟能做什么,总要做到了再说。明珠朝的官场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可是难道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就否认自己吗? 想通了这些的林方胥回到城中,到会馆报了名,之后便在会馆苦读。 期间,他听闻了许多关于石家姑娘的事,从众人的描述中,他已然知道那日骂醒自己的贵人便是石氏长女。又听闻石聆在百花宴击鼓献策的事,胸中更是澎湃不已。 石聆只是个姑娘,尙能凭借一己之力忧国家天下,自己堂堂男儿,为何不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些事呢? 心中的想法疏通了,林方胥越发刻苦,在会试上高中。更没想到的是,殿试上,他一番言论让天子展颜,大加称赞,更被钦点为状元。于是,走上人生巅峰的林方胥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叩谢石聆,并正式拜石聆为师,以报石聆点拨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这周末依然要招待客人,容我缓两天。 新文也在存稿,继续求收藏。 这边也到关键剧情了,最近都不敢申榜,本来就没几个的收藏哗哗的掉,无比心塞。可是一看到留言就又觉得充满了力量。 谢谢各位小天使!你们都是我的翅膀!(喂 第114章 官银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しwxs 随便骂个人,都能骂出个状元出来。 当天林方胥在石家门前又是哭又是拜,叫石聆哭笑不得,石琮礼回来的时候,见状元郎在自家门前也是大吃一惊。由于事情闹得不小,石聆和林方胥在城门外的事便被传了出去。 于是人人都知道“财神娘子”一骂,骂出了个“状元郎”出来,一时间商学院人满为患,尤其是男学,且个个都是一副不求夸奖,但求一骂的态度。若是石聆给了个好脸儿,他们还不高兴。 真叫石大姑娘哭笑不得。 那日之后,林方胥自发地成了商学社的挂名学生,之所以是挂名,是因为他乃是新科状元,马上就要到翰林院报到的。 石聆后来从石琮礼处得知,这个林方胥还真是不简单,而他这个“状元”,也是当之无愧的。 在明珠朝,要问有什么比“状元”更拉风的事,那便是古来读书人追求的最高荣誉,“连中三元”。乡试解元,会试会员,殿试状元,这相当于现代考试中,省考第一,国考第一,复试又第一。如果说一次还是侥幸,那么连中三元,便无人不服了。 你还不服?那你也中一个看看啊? 林方胥便是这样一个足蹑风云,气冲斗牛的才子。且林方胥的“林”还不是一般人家,他原本是当朝林相的族亲,虽不是直系,却也是关系不远的那种。林相无子,林方胥自幼跟在林相身边,后便过继到林相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相府大公子,所见所闻自然非凡。 怪不得他胆大如牛,那日在路边敢将朝野上下骂了一遍。他乡试夺魁后,便被人讽刺说是走了林相的后门,林方胥义气之下罢考回乡,路上与人争执,这才巧遇石聆的马车。被石聆骂了一通后,他突然冷静下来,觉得石聆说得很对。他自负才华横溢,若在朝为官,必能为君分忧,为民解愁。他这样的能人,怎么能意气用事,就缩回乡里碌碌一生? 那岂非是亲者痛,仇者快! 于是林方胥一咬牙回了京城,埋头苦读,会试一举再夺一元。 其实当时,那些质疑他的声音已然平息了,更不要说在殿试上他又表现优异。殿试可是天子主考,试问谁敢说他林方胥走后门?那不是在骂皇帝吗? 至此,林方胥三战三捷,成了明珠朝第三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明珠朝能出此俊才,景仁帝自然高兴,对林方胥也十分重视,甚至在听闻林方胥与林相的关系后,对林相也是夸奖不断,黑了沈国公的脸。 林相这下可是又多了个好帮手。 不过林方胥要是能这样风平浪静地混下去,他也不是林方胥了。听说入翰林院第一天,他就跟翰林院元老顾瀚之吵了起来,老一辈嘴炮王和新一代嘴炮王当场来了终极pk。 据说整个翰林院都停下了手头的事,跑来看这场旷世对决。 第二天一早,顾瀚之又如时出现在早朝上,披头盖脸参了状元郎一本。 他先骂状元郎身为天子门生,居然公然拜女子为师;又骂状元郎仗着林相撑腰,目无尊卑礼法;再骂状元郎恃才傲物,在翰林院横行霸道,不听差遣。 林方胥先是冷笑以对,随即对景仁帝恭恭敬敬地将自己和石聆是怎么相遇,又怎么结识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皇帝一直对石聆印象不错,听闻这个典故,不由也大笑道:“想不到爱卿还有这等机缘,倒也的确多亏了这石家姑娘。” 说到有趣处,他还给林方胥赐了个“骂状元”的歪名,只因他这个状元是被石聆“骂”出来的。林方胥谢恩,不觉面子受损,反觉得十分高兴。明珠朝开国以来,状元何其多,即便是连中三元,他也不是独一份,可这“骂状元”,他却是唯一一个了。 而林相对于这件事,却是哭笑不得。 林方胥自幼跟着他,他最知道这孩子的脾气,当初他执意回乡,将林相气得差点卧床,之后突然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通了。原来居然还有这番故事。 林相觉得,顾瀚之这个老头儿实在是有病。不就是拜个女子为师吗,儿戏一般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小到大,林方胥这猴崽子干过的糟心事儿海了去,连要抄家掉脑袋的话他都说过。如今这孩子愿意静下心来干点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拜个女子为师又怎么了?不是事儿! 于是早朝在一派和乐融融之中结束了,不高兴的只有顾瀚之自己。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几乎是诸位大臣最后一次看到景仁帝的笑脸。 谁也不知道,就在此时,城门口发生了一件事。 一匹瘦马,驮着一个人,人的怀里紧紧地攥着一封信。 人早已经死了,是挂在马上回来的,这匹老马也在不久后死于马厩。八百里加急,又带着伤,人和马都道了极限。 这封加急的信件没有如常走既定的流程,而是被越级呈到了皇帝的龙案之前。皇帝看了信上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忽然,皇帝大怒,掀翻了价值连城的墨玉砚台。 曲江灾银被劫,流民暴动,打伤官员,曲江境内一片混乱。 赈灾的银子没了,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连朝廷的银子也敢动?流民暴动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刁民,不是已经给他们粮食了吗?不是也给安置他们了吗?怎么还会暴动,还打伤了官员? 他们这是要反了吗? 景仁帝面色如霜。 出了这样的事,皇帝自然会生气,别说是皇帝,换了谁,心情也不会好。 只是,这个时候,景仁帝只当这是一次不该出现的意外,是一次事故。既然是意外,总还能挽救。因此,他立刻召集大臣,紧急商讨曲江灾银一事。 此时,所有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封血书只是一条□□。 正是由这条□□开始—— 明珠朝,就要变天了。 宫内出了大事,宫外的人却还不知道。 今日正式女学上课的日子,放了课,五公主借口问书,逗留不去。这位堂堂五公主虽然对石聆很好,性子也算活泼可爱,但是撒泼耍赖起来,也是真叫人没办法。她不回宫肯定不好,可是她要留下,又有谁能管她呢? 尤其是,石聆也没有开口说话。 似玉和腊九等人只得吩咐下去,叫厨房准备丰盛些,五公主今儿要在府上用晚膳了。 其实对于五公主的心态,石聆多少也能理解。这位公主思路作为都很是奔放,可偏偏是个金枝玉叶的身份,在皇宫里整日憋得慌,这才找个理由便跑到石宅来找自由。至于数学一事,她固然是有几分喜爱,但更多的还是借口罢了。 石聆只把五公主当做年纪小的妹妹,凡事由着她,只在她惹出大事前点播两句,五公主不是笨蛋,懂得适可而止。一来二去,两人相处也算愉快。 石宅就只有石聆和石琮礼兄妹两个,没什么规矩,由于五公主留下,索性就提前了饭点儿。用过餐后,天还没黑,五公主又在石聆书房闹了一会儿,这才准备打道回宫——再不回去,宫门就要关了,堂堂公主彻夜未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石聆收拾了笔墨,正要去送五公主,却一抬手弄翻了男学的名册,五公主眼见地扫到一个名字,忽地一怔。 “等一下!” 她捡起册子,用力地看了两眼,确认没错后,狐疑地抬头:“林方胥?” 石聆一怔:“五公主认识?” 五公主因为近日醉心于数术,成天往宫外跑,根本没有关心今年的科考。她只知道石聆的哥哥中了榜眼,却并不知道状元是谁。 五公主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咬牙道:“我怎么会忘了他。” “五公主?” 五公主沉吟半晌,将名册放下:“冤家。” 冤家。 戏文里喜欢用这个词打情骂俏,暗指男女间爱恨不由人。可是在五公主嘴里,这词儿的味道就不太对。 不是含羞带怯,也不是什么欲迎还拒,而是咬牙切齿,刻骨铭心。 可以说五公主养成今天的性格,和林方胥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林方胥作为林相族人,身份不低,但是和正儿八经的皇帝女儿比起来,还是不够看的。林相曾任三师之一,于宫中教导诸位皇子皇女,林方胥那时便作为小书童跟着林相行走宫中,增长见闻。 彼时三皇子和五皇子尚未夭折,后宫里总还是有几个男孩子的,因此这学堂便将就着上着课。由于人少,公主们便也被要求来听着,不用多么出众,但是作为皇室公主,知书达理总是要的。 五公主就是这时候与林方胥相识。 五公主生性活泼,小时候就是个野的,最爱跟人开玩笑。非要比方的话,她就像现代小学里的男孩子,越是喜欢一个女生,就越爱欺负她。那时候,皇宫里没被五公主的恶作剧整过的人少之又少,可偏偏五公主的性子得了景仁帝的心,对她宠爱异常,因此,并没有人敢教导她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纵容的结果就是,八岁那年,五公主不小心惹了一番祸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 五一期间妹妹来帝都,全程地陪,还是陪追星,真是要了我老命。 追星真是个体力活啊,对于这段青春,我只想说:你高兴就好! 《宝宝》的第一个故事写完啦,准备多存一些再发,尽量在《宝宝》的第一个月,保持《专家》这边的更新。《宝宝》是个很快节奏的故事,也是我比较擅长的背景,和这边截然不同,自我感觉状态好多了。于是自卖自夸下,继续求个收藏~ 第115章 冤家 八岁的男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女孩子却比较早熟一些,同时也是对□□好奇心强烈的时候。本文由首发比如男女身体的不同,从前可能只是好奇,这时却是会开口向大人问了。可是谁敢告诉她呢?这可是皇家的金枝玉叶,是皇上宠爱的公主,最重要的事,这还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祖宗。若是有人多嘴跟她说了什么,她转过头就去说给皇上听,那还叫不叫人活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五公主左右问不到,便将这些一时兴起的问题丢在脑后。 这日,林方胥失手打翻了砚台,砚台未碎,墨汁却溅了小孩子一身一脸。彼时林相也还年轻,对于照顾孩子实在是个新手,便叫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带他下去换衣服。小太监将林方胥带到了学堂里的一处空屋子,帮他擦洗,却发现这墨汁极其难除,便干脆去提了热水,要林方胥直接沐浴。 林方胥那时候也不过十岁,是个比较乖的孩子,而且内向,尤其是在宫里,周围都是皇子皇女,高高在上,他见了谁都要行礼,这叫他心里有些自卑。于是当小太监提出替他擦洗的时候,他便扭捏地表示自己可以。见小太监走了,林方胥开始脱衣服,脱得赤条条以后,他才发现,浴桶太高,没人帮他,他一个小孩子根本进不去。 林方胥对外喊了小太监几声,却无人应声,他正要披上衣服出去,门却突然被推开。 一个身穿粉红罗裙的小姑娘就这么大喇喇地闯了进来。 “出来!本公主找到你了!小袁子,还不快出来——” 看到屋内的情景,五公主震惊了。 林方胥也震惊了。 毕竟一个十岁的男孩子正是自尊心强烈的时候,就这么被一个女孩子看光,而且这女孩子还是堂堂公主。 屋内爆发出尖叫,同时混杂着男孩子和女孩子的,等小太监赶回来的时候,画面就很尴尬了。 若说五公主和一般的女孩子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她比别的公主具有攻击性。受到惊吓后,她下意识地踢了站在小板凳上面的林方胥一脚,于是林小公子就这么光溜溜赤条条,大头朝下栽进浴桶——险些呛死。 原来守门的小太监想着小孩子洗个澡不会有什么事,便偷空去出了个恭。五公主跟其他人玩捉迷藏,恰巧来到这片空院子,听见屋里有声音,以为小伙伴在里面,什么也没想就冲了进去,结果就发生了这一幕。 虽然短暂,但是林方胥的身体五公主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和女孩子不一样啊!五公主吓得不轻,林方胥也好不到哪儿去,被从浴桶里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醒了以后还发了高烧。 林方胥到底是林相带来的人,况且这事是个误会,踢了人家一脚,五公主的错还大些。因此五公主也被罚了禁足。 禁足期间,五公主做了深刻的反省,她知道女孩子的身体是不能随便被看到的,否则就要嫁人;那么男孩子大概也是一样的,她是公主,大不了她负责就是了。带着一丝微弱的歉意,五公主的禁足终于解除了,她欢欢喜喜地出门,准备去找昔日的小伙伴,却发现周围有些不同了。 跟她交好的几个公主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好似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连三个皇兄对着她也是唉声叹气。她一打听才知道,宫里不知道哪儿来的谣言,说五公主是个小恶魔,觊觎林家小公子的美色,把人家扒光按到水里,吓得林公子不敢进宫。 五公主很生气! 但是母妃说过,谣言止于智者,五公主觉得,只要再遇见林方胥的时候,她好好解释一下就好。 她没想到的是,林方胥没给它这个机会,因为林方胥后来真的再也不去学堂了。更让她无语的是,这些关于她的谣言的源头,居然就是林相国府。 除了那个林方胥,还有谁?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不就看了你一眼,你是会掉块肉还是会怀孕啊,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也就算了,居然还造谣中伤她! 五公主一气之下就把这件事闹到了景仁帝的书房。景仁帝一听,表情就不好看了。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本来以为只是小孩子间的误会,可是这些谣言传下去,对他的女儿很不利啊,所以景仁帝不高兴。 景仁帝一不高兴,就叫来了林相,说:“你看这两个孩子,闹成这样,不像话,要不,就给他们定个亲吧,也算有个交代。” 林相虽然惊讶,却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唯一遗憾的就是,林方胥这个孩子他很喜欢,如果林方胥做了驸马,那以后怕是要远离朝局。林相有些可惜这块好料子。 五公主听闻这个消息简直疯魔。 她要父皇给她出气,父皇却要把她嫁人! 而更让她生气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去找父皇收回成命,就听闻林家传来消息,说林小公子为了拒婚居然上、吊、了! ——未遂。 下人发现得早,把林方胥救了下来。 出了这种事,这亲事自然作罢,好在还未对外昭告,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到底还是传了出去。十岁的林府小公子被五公主折腾的生病,又因五公主逼婚而一心求死的事顿时成为京城贵胄茶余饭后的闲谈。 两个小娃娃,一个八岁,一个十岁,又是赐婚,又是上吊的,这皇家的事可真精彩,简直就是个笑话。可是对于一个女孩子,哪怕才八岁,哪怕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这也已经远远不是一个笑话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五公主都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她总觉得走到哪里都有人议论她,似乎所有人都在嘲笑她,责备她。 明明她已经认错了,也已经受过罚了,明明赐婚的事和她没关系,可是这些锅却都背在了她身上。小姑娘内心烦躁,脾气也暴躁起来,后宫之人又无人敢说她,五公主性格跋扈的名声也就越传越广,到了后来,五公主到了适婚年龄,还有人拿出这件事来说,直接导致五公主如今的暴脾气——看谁都不顺眼,傲慢中又带着自卑。 一切的错都在那天开始,如果她没有推开那扇门就好了。五公主悔不当初的同时,也在心里狠狠地记住了这个人。 林方胥,林方胥,你很好! 翌日清早,石府商学社男学开课。 因为官银的事,早朝的重心一下子挪到了赈灾的问题上。沈国公和林相为了国库的事又朝了个不可开交,林方胥听得心烦。 一个空的国库,有什么好吵的,又不会吵出银子来。 下了早朝,他没有回翰林院,而是直奔石聆的商学社来。 上次他在这里听了许多有趣的东西,这一次便也想来看看;况且前些日子因为他拜石聆为师的事,让商学社也出了不少乱子,他要来尽一尽学生的礼节,给师父请个安。 林方胥没有想到在商学社会遇到石家人以外的女子,据他所知,商学院的男学和女学应该是错开的。于是,当见到院子里的五公主时,他好心地道:“这位姑娘,你可是来上课的,今日是男学开课,你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还是快快离开吧。” 林方胥想,一会儿一群大男人冲进来,她一个姑娘家杵在这里,岂不尴尬? 那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林方胥在和女孩子打交道方面是个生手,女孩子这别有深意的一笑,饶是他这个状元郎也有些扛不住,心头不禁小路乱撞。 她是想干什么?她走过来了,她是认识我么?她难道是特意来等我的? 下一刻,美丽的姑娘突然面带杀气,抬起手来。 石宅的客厅内,状元郎肿着半边脸坐在石聆对面,似玉一脸嫌弃地端着药酒,正在给疼得嘶斯哈哈的状元郎上药。 “师父!师父啊!”状元郎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还不忘哭可怜,“现在的姑娘,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什么世道,什么风气!” 似玉早就被他念得烦了,手下一重,林方胥的五官立刻扭曲起来。 腊九看着好笑,他想起方才在门口,看见林方胥被一个姑娘一个大耳瓜子扇退五步远的场景,就觉得好笑。 “风气做派,我们是不知道。只是,状元公,不是我们怀疑你,你好好的,什么也没做,人家姑娘就扇你了?” 腊九可不信。 “怎么没姑娘搭理我呢?就算扇我一个嘴巴子也好啊。”腊九喃喃道。 贱不贱啊,这人!似玉鄙视地瞅了他一眼。 林方胥才不理他们,只跟冷着一张脸的石聆哭诉:“我没有啊,师父,我就说了一句话,‘今儿是男学,你一个姑娘快走吧’,她上来就给了我这么一下!师父你说说,这是多恶毒的人啊!” 石聆抬眼,又落下,淡定地品了一口茶。 “你当真不认识那姑娘?” “当然!”林方胥一口咬定。 她认识的姑娘,一只手都数的清,何况这么漂亮又这么凶的,画风太清奇了,怎么会没印象? 石聆却突然笑了。 她想想昨日五公主含泪倾诉多年的委屈,想想五公主的身份,又想想林方胥如今的表现。 石聆扣了扣茶碗,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那你这打,挨得还是轻了。” 第116章 得意 揍了林方胥,报了多年的旧怨,五公主心里痛快极了,回宫的时候简直脚下生风。 昨日容妃娘娘千叮万嘱,说今日景仁帝会来容妃宫中,叫她务必早早回来。五公主虽然容易得意忘形,但是母亲的话不敢不听,于是尽管心中兴奋,还是乖乖地回到宫中。 说是准备,那主要是母亲的事,她这个做女儿的也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五公主这些年名声不好,景仁帝早不像当年那样宠她了,不过就是心情好的时候叫到眼前问两句话,答好了有赏,答的不好也没有罚。 晚上,景仁帝果然来了,只是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致。容妃娘娘本是温柔的性子,这会儿便安安静静地服侍景仁帝用膳,也不多声。反倒是最近和书院的人混在一起,渐渐放开了性子的五公主有些憋不住。 知女莫若母,容妃一看五公主的表情就知道她是闷得狠了,偷偷瞪了她一眼。五公主无奈,只得端坐,小口小口地喝汤。 景仁帝将这母女的互动看在眼里,不由失笑。容妃可以说是后宫里性情最好的,偏偏却生了一个最闲不住的女儿,看着这对母女逗趣的样子,景仁帝郁闷的心绪居然得到些许开解。 于是,他问道:“小五,听闻你最近常往外头跑?” 五公主一紧张,生怕自己殴打状元郎的事泄露了。 “回父皇,女儿也就是去学学数术,女儿觉得……挺有趣的。” “噢?”景仁帝被提起些兴致,“对了,你的数术是跟谁学的?是不是那个……” “商学社的石琮秀。” 商学社不是私塾,石聆也不是夫子,众学子有的称呼她“先生”,也有比较相熟的,便依旧直呼姓名。 “又是这个石琮秀。”景仁帝笑道,“倒真是个有本事的女子。昨日,新科状元也对她大为称赞。” 新科状元不就是林方胥? 五公主撇撇嘴。 琮秀本来就很厉害,用得着他多嘴? 景仁帝正要再问,外面突然传来通报声—— “皇后娘娘嫁到。” 五公主皱眉,不解地看向容妃,容妃也是一脸茫然。 这大半夜的,皇上也已经说了要留宿容妃宫内,皇后来是干嘛的?就算是皇后,这会儿也不合时宜吧? 果然,景仁帝显然也不怎么高兴,但是他还是挥挥手,示意让她进来。 皇后一进门,便喜滋滋地拜道:“皇上,臣妾叨扰您就寝了,只是太子刚来说了件大好事,臣妾听闻,喜不自禁,实在想立刻叫皇上知道。只是……容妃妹妹不会怪我吧?” 不会,才怪。 五公主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却被容妃警告地一瞪。 容妃楚楚道:“皇后娘娘哪里话,娘娘深夜前来,必是有要事。” 景仁帝看容妃处处退让,加之被打扰了父慈女孝的一幕,对皇后心生不满:“皇后,到底是什么事,连你这后宫之主都坏了规矩?” “皇上。”皇后对于景仁帝的冷漠视而不见,笑吟吟地道,“太子方才叫人传话,说是临近曲江的青州百姓已经自发捐银捐粮,为曲江灾情募集赈灾钱款了。” 皇帝起身:“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皇后笑道,“依臣妾看,这事虽是百姓有心,但也得官府推动不是?这青州知府倒是不错。皇上仁慈,百官效之,如今百姓也是感恩戴德,要替皇上分忧,可见此番水患必可平安度过,明珠天佑,君民齐心,官银也会寻回的。” 一番话说得景仁帝心里舒服,又实实地让他近日来因灾情之事压抑得心情得到缓解,一时也就忘了计较皇后打扰之事。 “只是,皇上,太子说,这捐银是好事,但也要有秩序,不然怕出乱子。太子想了几个方案,总是不满意,还说,若不是夜已深了,真想立刻就跟皇上探讨……” 景仁帝凝眉:“这是大事,岂可耽搁?叫太子即可到御书房,朕这就过去。” “父皇!” 五公主一开口,便被容妃拉扯。 “皇上有事就去忙吧,国事为重,曲江数万灾民还在受苦,臣妾这里都是小事,还请皇上放心。” 油嘴滑舌,皇后心中不屑。 她今日来,主要就是为了挫一挫陈贵妃一群人的锐气,这容妃仗着有了个女儿,就和陈贵妃狼狈为奸,处处与她作对。其实有什么呀?不就是一个闺女吗?她的儿子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人。在皇后眼中,容妃也不过是个拎不清状况的女人! 皇上听了容妃的话,果然有些内疚,但是一想到灾情刻不容缓,只是“嗯”了一声,正要离去,却听身后“噗通”一声,竟是五公主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也有一言,用不了父皇多少时间,还请父皇一听!” 景仁帝大概也知道五公主这是在为容妃鸣不平,他其实并不反感,但此时国事为重,他也容不下这些小性子,于是板着脸道:“小五,不要胡闹,等朕议完事,还会再来看你母妃的。” “父皇,儿臣不是为了母妃之事。儿臣是想说和灾情有关之事。” 这下不只景仁帝,容妃和皇后也是一愣。 你也要说灾情?你一个后宫中不知民间疾苦的公主,能为灾民做什么啊?皇后心中觉得这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容妃娘娘却是提心吊胆,生怕五公主又惹什么祸出来。 五公主却从袖中掏出几页纸呈上。 景仁帝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却是越看越惊讶,最后竟然是开怀大笑。 “小五,这是你做的?” “是。” 皇后暗自惊讶,故作平静地问道:“皇上,什么事这么高兴,竟叫太子的好消息都比不上了?” “太子是未来储君,辛苦些也是应该的。小五身在闺中,却知开源节流,为父分忧,很好。”景仁帝将那几页纸给了皇后,“你看看,这是小五列出的宫中开支,按她的算法,宫中每月可以节省一大笔银子,三个月就是一笔赈灾银款啊。不愧是朕的女儿!眼下是非常时刻,连百姓都知捐款救国,皇家更应如此。皇后,你就照着这上面的做,整顿后宫,明日就开始。” 已经好些年没被景仁帝这样夸奖,五公主有些不好意思。 “父皇谬赞了,儿臣……只是想让父皇开心些。” 她不会说漂亮话,却贵在真心,有那个父亲听见女儿特意为了哄自己开心而做了许多事,会不高兴呢?于是景仁帝当即又夸了五公主好些话,连容妃听着也与有荣焉。 皇后将内容粗略看了,也是大为惊讶:“五公主不知在何处学得这些,怎么从前从未见过。若早知如此,本宫可省了许多工夫。” 皇后暗暗心惊,心说这小丫头可真会给她添麻烦。整顿后宫,节约开支,这事谁不会说,可真要去做了,要得罪多少人。这等于是从人家手指缝里扒银子,如今太子成人,正是与各方势力搞好关系的时候,她怎么能来做这么得罪人的事。 五公主也不怕说,骄傲地道:“都是琮秀教我的。” “石琮秀?又是她?呃……”自觉失言,皇后垂首,“臣妾是觉得,这石家女儿还真是多才多艺。” 真是会惹事! 景仁帝也陷入思考:“的确是个人才。” 若非石琮秀是个女儿身,他还真想破格提升这样的人为朝廷所用。 五公主一说到好友,阴霾一扫而空,兴奋地道:“琮秀可厉害啦,她还教男学许多东西,比女学要多得多。我也想学,她却说我以后嫁人,只要懂这些就够了,多了用不上。可是父皇你看,我才学了这些,就能让父皇夸奖我了,若是学多了,兴许也能像太子哥哥那样,为父皇分忧了。” 这话说得娇憨可爱,景仁帝看着这个孝顺非常的女儿,十分欣慰。同时心中也对这个石氏长女越加留意了。 “这个石琮秀真有这么厉害?”皇后状若无意地笑道“如若真如此,倒不该埋没了人才。该叫太子也向其讨教一二才是。太子素来爱惜人才,能者用之,不拘男女。” 她说这话,本是说得极酸。五公主一听,就道:“皇后娘娘,我这朋友可不简单。您还不知道吧?曲江的第一批粮食,就是石家兄妹送去的,别的我不敢说,但凡是和银子有关的事,找琮秀准有办法。她在晋阳便是出了名的人物,孙家老爷子都对她赞不绝口,民间可是叫她‘财神娘子’呢。” “小五!”这一声有些严厉的呵斥,却是出自容妃之口。 五公主方才只顾着和皇后争执,这会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赶紧跪下:“父皇,是儿臣忘形了。” 景仁帝却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并未怪罪,反而叫五公主起来,道:“容妃,小五也是性情使然。真没想到连朕的女儿也对这个石琮秀这样称赞,如此,朕倒是想亲眼见一见。” “皇上,稚子胡言,民间也是以讹传讹,这等事情怎能当真呢?”容妃娘娘温婉道,“况且上次百花宴上,那石琮秀是何等模样,皇上也是见过的。一个寻常女孩子家罢了,身为大儒后人,总要有些出众之处。可到底不是三头六臂,哪就有说得这么厉害呢?” “容妃妹妹此言差矣。皇上,所谓空穴不来风,兴许还真会对朝廷有些帮助。即便不是,也并没有什么,皇上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不如叫臣妾来。若这‘财神娘子’真有这么厉害,便是叫臣妾把她供起来,咱们也是愿意的。” 皇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五公主一眼,五公主顿时一寒。 完了,她好像是惹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睡过去了,最近真是太累了。 但还是要努力日更,尽量这边接近尾声后,再开新篇的连载。 谢谢还在坚持看这个几乎完全沦为剧情文的苏爽故事-3- 下部文一定充满了感情戏,叫大家过瘾=3= 第117章 失态 石聆得知皇帝两日后要召见自己的时候,也是一阵云里雾里。 难道商学社的事真的惊动了朝廷? 饶是她千机算尽,也想不到值此外忧内患之急,景仁帝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见她。至于官银失窃一事,他是从林方胥处有所听闻,但是这事与她全无关系,皇帝总不会要找她来破案。 而当王焕和赵幼贤久违地同时出现在石宅的时候,石聆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天还没亮,石聆便被似玉从被窝里拖起来,迷迷糊糊地出了门,就见院子里门神似的两位世子。 太阳还没有照常升起,石聆下意识地看向西边,不知道今日会不会有什么千古不见的天文奇观。 “你们这是……” “秀秀,没时间解释了,快收拾行李,跟我走。”赵六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神色郑重。 拂晓时分的风很凉,石聆抖了抖,睡意退去,神色也清明了许多。 “为什么?” 她又看向王焕:“怎么了?” 王焕沉吟半晌,却是对赵幼贤道:“我觉得不妥,阿聆这样走了,琮礼兄必然会受牵连。” 赵六不耐烦:“管不了那么多。” 王焕看着石聆,沉默着摇摇头。 阿聆不会答应的。 “我不走。”石聆听闻石琮礼时,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地道。 果然,王焕一点也不意外。 “你们这是因为皇上召见我的事?”石聆问道,“我正想问,到底是什么事?” 王焕将担忧缓缓道来:“青州百姓捐款救灾,太子有意在京城效仿募捐,有人在圣上面前推举你,认为你可胜任此事。” 石聆哑然,这……怎和她听说的完全不同? 她听说不过是五公主说漏了嘴,引起了皇上的兴趣,皇帝才要召见她。 她并不知道,这件事被委托给皇后之后,皇后添油加醋,又与太子串通,写了折子上呈,原本一件小事走了正规的流程,就成了一件正事。太子的折子做了不少文章,有理有据,上面不少事的确是石聆所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若石聆一口推拒,皇帝必然不悦。可若石聆当真应承下来……这不是小事,石聆近日纵然名声大涨,可以她的名义募资,就是两回事了。商人重利,别说这个钱石聆要不来,便是她要来了,也是太子的功绩,可一旦中间出了一点差错,这个锅却必然要石聆来背。 一个不小心,就是千古罪人,杀身之祸。 五公主万万没想到她的一句无心之语会给石聆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因此这几天一直闭门不出,想不出办法,自觉无颜来见石聆。 原来如此。 石聆垂眸。 她就说,皇帝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想要见她。 赵幼贤此刻表情有些阴鸷,咬牙道:“不行,你还是得走,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由你来承担。” 这事能做手脚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无论成败,石聆都没有好果子吃。 石聆倒没有多紧张,脑中积极地思考,她道:“圣旨已下,我能躲到哪儿去?况且事情还没有这么严重,我且进宫去看看,皇上问什么,我如实回答就是。” “错。”王焕突然开口,道,“阿聆,你切记,这一次入宫,无论皇上问你什么,你万万不可如实回答。” “为何?” “因为皇上问你的事,你不该知道,不该懂,也不该会。” 石聆凝眉,沉思半晌,她便想通。 “装傻?这行吗?” 景仁帝并非一个糊涂的君主,况且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上次她都没有装,这次突然变个样子,会不会不合适。 “不一定要让皇上信你,只要让他知道你并不情愿,也没有信心做好这件事就行了。” 石聆颔首。 她知道太子一直针对她,只是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而她也着实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太子。 “好,我听你的。” 赵幼贤凝眉:“秀秀……” “谢谢你。”石聆微笑,“可是我不能走。”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赵幼贤的建议,只是,也正因为考虑过后,她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在这个时空已经有了如此多的牵绊。不说石琮礼这个兄长,便是王焕和赵六,便是五公主和林方胥,她一走了之,他们所有人都会受牵连。 至于命运这种事,如今她已淡然许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本就是半生半死之人,没什么好怕的。 送走了二人,天已经大亮了。王焕转头说了声还有事便走了,赵幼贤却是又磨了石聆好一会儿,见她去意义绝,才不甘不愿地回去。而石聆才刚踏出门,不甚意外地又见到了守在门口的林方胥。 这可不像林状元的性格,石聆失笑:“你也是来劝我的?” “啊?”林方胥一歪头,显然不在状态,他道,“老师,我是来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石聆一怔,却听林方胥讷讷地道。 “老师此番面圣,以老师的才华,必会受朝廷重用。我思来想去,老师对朝堂毕竟不熟,若有什么事不方便不明白的,尽可以交给我去办。”林方胥憨厚一笑,“学生虽然能力有限,但自幼出入相府,各部都混了个脸熟,跑个腿,传个话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他说得认真,竟好似认定了石聆必然会接受委托,拿下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石聆有些意外:“你怎么不怕呢?他们都说,这是牝鸡司旦,女子误国。” 林方胥顿时一脸严肃:“荒谬!老师哪是一般女子。若连老师这样的人都要误国,那被老师骂成状元的我,岂不是要祸国殃民了。如今灾银失窃,一时难寻,此事攸关曲江数万灾民生死,若此番募捐有效,便是多少性命得以延续。学生觉得,以老师的品德,这样的事,老师一定会去做的。” 石聆沉吟,扬了扬嘴角。 “没想到,这次却是你最了解我。” 她的确在考虑应下这件事。只不过她没那么伟大,倒不是为了家国大义,而是为了自己。罪我乃是明珠朝大国师,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想见他难如登天,即便有安阳王府的引荐,对方若执意躲避,她也并无办法。如若自己能接下这件大事,以罪我的立场,自己有求于他的时候,也会多几分底气。 总是依靠别人是不行的,自己能做的,总要试一试。 “腊九,启程吧。” 在车中坐好,石聆闭目养神,开始思索接下来的应对。 当马车停在朱红的宫墙外,石聆没有想到自己一下车,见到的会是这个人。 王焕一脸理所当然地站在宫门口,背对着她,听闻声音,回过头来。晨光打在他脸上,让这个俊朗的男人又多了几分温暖,石聆心下似乎多跳了一拍。 “有事?”她问。 早上他走得那样潇洒,她还以为他真的有什么急事。怎么这会儿又在宫门口散步? “面圣总要郑重些,我回去换了件衣服。” 他早上穿一件暗青色的褂子,这会儿换了件月白色的,显得郑重又亮堂,映着晨光十分好看。王焕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反而上前道:“走吧,我随你一起去。” 石聆觉得不妥:“可是皇上并未……” “没关系,这次曲江水患本就是要指派给我的差事,如今出了事,我也正好去请示圣意。” 说谎。 赈灾官员的指派令明明迟迟没有宣布,肯定是因为出了灾银失窃的事,暂时被按了下来。如今曲江群龙无首,朝廷的人没到,物资又被劫了,正是乱七八糟的时候,以皇后的性格,就算再不喜欢王焕,肯定也会千方百计把自己一系的淮阳侯府摘出来,又怎么会再把王焕推出去。 看着石聆好不信任的眼神,王焕失笑。 “别这样看我,你知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林方胥的顾虑他又怎会没有。石聆固然聪明,可是她也有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劣势。做生意是一回事,做官又是另一回事,她连这个时代都不熟悉,又怎么会了解明珠朝的朝廷格局,派系制衡,若没个懂得的人跟着,她一定会在这事上吃亏。 “可是,你……” “别可是了,走吧。”王焕突然拉住石聆的手,不回头地向宫门内走去。他的动作温柔却坚定,不容置疑,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石聆一时走神,竟也忘了这不和时宜,趔趄地跟上。 他们的身后,另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不远处。马车上的印记昭示着内里之人身份的不一般。 车帘是卷起的,坐在里面可以清楚地看见宫门口发生的一切,可以看见男人坚定而温柔地牵着女子的手,可以看见两个人并肩的背影,在晨光中渐渐模糊。 “为什么我不能去?”车中之人垂下眼帘,表情压抑隐忍,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李章低声安慰道:“世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赵幼贤看着消失在宫门内的背影,突然长长的叹息:“到头来,依旧连为她遮风挡雨都做不到。” “世子,石姑娘并非一般女子,她需要的未必是遮风挡雨。” “可是她不需要,我就不做了吗?” 赵幼贤其实想问的是,她不需要,王焕不也还是在做?石聆也并没有怪王焕多事啊?感情上的事,又怎可以以寻常道理判之呢? 李章一时无言以对。 “有时候我真想问问师父,若他所言为真,那我重来一次,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如今这般,又与梦中有什么区别?” “世子……”李章表情肃穆地道,“世子自然是为了大义。” “大义?”赵幼贤面露讽刺。 什么是大义?梦里的那个人何尝不是为了大义? 只不过结局却糟糕透了。 他时时刻刻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走了那个人的老路,可到头来,那些事就发生在眼前,他却依旧被新的枷锁束缚,看着她走远,无能为力。师父一早就说过,这一世她们无缘,是他自己不信,以为努力总会有结果。 如今看来,他却是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了。 “启程,回府。”赵幼贤摔下车帘,闭上眼,不再看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都是边写边更没有存稿,所以更新时间可能不那么准,晚上五点没更的话,大概会十一点前后,早睡的妹纸可以第二天再看0v0 第118章 面圣 石聆不是第一次面圣,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乐—文 金銮殿上灯火通明,御座上身着明黄龙袍的老人面容不似上次宴席间的慈祥,威严庄重。石聆将牢记在心的礼仪又默背一遍,这才随着御前侍奉的秦公公上前,跪地叩首。 “民女石琮秀,参见吾皇。” 景仁帝抬头,看看大殿上的小姑娘,因着金銮殿气势恢宏的原因,显得这个石家小姑娘似乎又更娇小了些。这么一个弱女子,怎地就不能如寻常女儿一般相夫教子,安平一生,每每搅得外面翻天覆地呢。 太子的折子里历数了这个姑娘从晋阳到家乡,在到京城所做的桩桩件件,有理有据,便是有些夸大其词的成分,也绝非无中生有。可见这个姑娘的确是有能力有手段的。只是,一个女子若是真得朝廷重用,是成是败,只怕今后都无法再恢复安稳的生活了。 太子为国为民,能在提升人才上不拘一格,这让景仁帝很是欣慰,但是亲眼见到对方是这样弱不禁风地一个小姑娘,景仁帝也不禁有些担忧。 秦公公将人带上大殿之后,又俯身在景仁帝耳边说了什么,景仁帝略微讶异,再度将视线落在石聆身上。 石聆礼毕,久久不见回应,正心中忐忑,却听皇帝道:“朕不是第一次见你。” 没有叫她起来,就是还有话要说吧。 石聆低头:“是。” 上一次是在百花宴上,她为王焕的话所动容,一个冲动,于水台之上击鼓抚琴,为边关将士请命。 景仁帝的声音低沉威严,听不出情绪,他道:“你和淮阳侯府是什么关系?” 这一问,有些题外,好在石聆心中有数,并不慌张:“民女与淮阳侯府并无关系。” “噢?”景仁帝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那淮阳世子随你入宫,此刻在殿外求见,又是为何?” “回陛下,民女与淮阳侯府的确并无任何瓜葛,但淮阳世子王焕乃是民女的救命恩人。” 石聆当下将自己流落晋阳,失去记忆,被王焕化名的“袁清”所收留之事一五一十道出。皇帝闻言,若有所思。 “想不到还有这层渊源。”顷刻,他又道,“你可知,这次赈灾的差事,朕本有意指派给淮阳世子。” 不待石聆开口,景仁帝便道:“本是想借这个机会叫他历练一番,可后来灾银出了事,朕想,恐怕得换个更稳妥的人。可朕不过是下旨召见你,他却突然上书请命,求朕依旧把这差事给他,还立下军令状,说一月内必能寻回灾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石聆心中一沉。 这意味着王焕在自找麻烦,而理由是她。 见石聆沉默不语,景仁帝道:“你虽为平民,身份是低了些,但你祖上极具名望,家世也清白,你若与淮阳世子两情相悦,朕也乐见其成。只不过,皇后对淮阳世子十分重视,沈郡主亦然,她们若以你身份太低为由,朕也不好说话。便是王焕坚持,恐怕你也当不得明媒正娶。” 不能明媒正娶,便是只能做妾,甚至是外室了。 景仁帝看向石聆,满意地看着这姑娘即便跪着,腰板也挺得笔直,可见一身傲骨,绝不是轻易服输之人。 他话音一转:“只不过,这募捐之事,若你能竭尽所能,事成后,你便为明珠、为曲江百姓立下汗马功劳,便是女子,虽然不能为官,朕也可以赏赐你一个身份,到时候,即便是皇后也无话可说。” 虽不能加官进爵,但县主郡主之类的头衔,也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倒是打了个好算盘。 来古代这么久,石聆第一次对封建制度感到些许疲惫,无论一夫一妻多妾制,还是等级分明的贵族差距。即便她一点儿也不想要,但是却不能不按这个时代的规则办事。 “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 “不必。”石聆道,“皇上,民女有几句话想讲。” 石聆抬眼,一双眸子沉稳而透彻,精明而收敛,几乎是触及到这个眼神的一瞬间,景仁帝便知道她要说的话定会让自己意外,也许是惊喜,也许是震怒。 不过,他都想听一听。 听一听,再做决断。 “陛下,其实,民女的终身在国事面前不值一提,但凭安排即可,民女无有不从。只一件事,民女为一人不平。” 景仁帝皱眉:“说来。” “淮阳世子自幼长于边州,亲眼见边州百姓受外族所扰,顾忧患于心;淮阳世子与民女交好,听民女兄长亲口诉说曲江水患,民生多艰,感同身受;他一腔热忱不为建功立业,不为博得名利,只不过是想为百姓出力,为圣上分忧,而灾银被劫,他不惧出头,主动请命……淮阳世子所作所为,桩桩件件,无不是为国为民,岂是区区儿女私情可埋没?” 王焕也许是为了她,但凭她所认识的王焕,绝不会只是为了她。 “民女与世子之间却有恩与情,却是救命之恩,知遇之情,我们是知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至于其他,在天灾面前,都不值一提。民女心寒,是为世子拳拳之心被误解,民女之忧,是因世子报国之志被错看成小情小意。至于民女……私事暂且不论,民女身为明珠朝子民,但凡君命有所授,又安敢不从?陛下何必为了激民女,而说这些寒了臣子之心的话呢。” 景仁帝听着少女不卑不亢地说完,双目闪烁光彩,口中却冷哼:“好一副伶牙俐齿,竟是当着朕的面,训起朕来了。” “陛下赎罪。” 石聆甚至没有否认,干脆地认罪。 “你这番话将王焕摘得干净,却将自己推出来,你还敢说你与他没有旁的情谊?”在景仁帝看来,石聆分明就是在庇护王焕罢了。 “陛下,这并没有什么重要。” 景仁帝突然抚掌大笑:“好一个没有什么重要,能将国事放在自己终身大事之前的女子,放眼天下恐怕屈指可数。好,你既已经应下差事,朕也决不食言。婚事你不稀罕,那么朕便答应你一个请求如何?” 石聆心下一动。 “陛下当真?” “君无戏言。” “谢陛下!” 景仁帝笑了笑,一扫之前的严肃态度:“起来吧。秦子,传王焕进来。” 秦公公应声,不一会儿就领了在殿外等候多时的淮阳世子。 “王焕,你都听到了。也别说朕没帮你,这是个铁石心肠的女子,你做的这些,她不为所动,还义正言辞地教训了朕。偏偏朕又有有求于她,也是无可奈何。” 景仁帝似乎心情不错,居然还开起玩笑来。 石聆纳闷地看向身后,见王焕也是一脸无辜。 “陛下,石姑娘方才都说了,王焕一腔热忱,为君分忧,为民请命,怎地您就是不信呢。” 他装得可怜,可是看向石聆的眼神分明是叹息又无奈。 “行了。”景仁帝不以为然,“你们这些年轻人,既然喜欢走弯路就去走,以后别埋怨朕就好。至于这为君分忧的人,最近冒出来不少,朕的女儿里就有一个,这会儿还在御书房前跪着呢。” 五公主? 见石聆费解,秦公公笑眯眯解释地道:“石姑娘,您是不知道,咱们五公主可真是对您掏心掏肺。她自认为愧对于您,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前请罪,求皇上收回成命。其实举荐人才,乃是立于江山社稷的大事,皇上怎会怪罪她?她……这都是担心您,关心则乱呐。” 石聆心下感慨,道:“五公主蕙质兰心,善良可爱,得五公主如此相待,是琮秀的福分。” 有了这番表态,景仁帝似乎对于这位叫女儿挂肚挂肠的闺中密友也算满意了。 “既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了。官银失窃一事就交给王焕去办,募款赈灾一事,朕就命你协助太子、林相和户部尚书统筹此事。” 听闻林相也在,王焕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对太子也并非全然放心,这对他们而言倒是好事,若石聆真的落在太子手里,还不知道要吃什么亏。 不料石聆却道:“陛下,民女还有一事。” “说。” “民女一介女流之辈,于官场并无根基,请皇上赐民女一信物,非常时刻,以号令人事。”石聆到底是没经验,这话说起来也是无知无惧。她想得简单,自己既然应了这差事,若到时候无人听她指挥,出了岔子,她岂不是冤死?可御赐信物这等大事,景仁帝又怎可轻易答应?石聆行不行,大家还不知道,若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怎么办?现在就赐她这么重要的东西,只怕众人不服。 王焕见状,和煦地笑道:“陛下,说来也巧,臣昨日刚得一柄玉骨折扇,扇面是宫里赐的雪缎,还空着,未想好要写什么。不如圣上随意提几个字,也不必落款,就这样赐予石姑娘,在募捐期间做个手信,不是正好?” 景仁帝略一思索,也觉得这个主意好。 这扇子是王焕的,他提几个字,算不得真正的“御赐”,不用担心有心人会出去招摇;至于内容嘛……景仁帝接过扇子,前后翻看,赞了一句:“也算是件宝物,担得起朕的字。” 言毕,他叫秦公公取来纸墨,四个大字提笔而就。 石聆上前接过那墨迹尤新的折扇,低头一看,不由也是一笑。 “谢陛下。” 出了大殿,石聆看了时辰,不过才巳时三刻,她在大殿上居然才呆了半个小时左右,在她感受来,却好似打了一仗那么累。 王焕走在前面,默不作声,没有对她嘘寒问暖,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 石姑娘感情迟钝,但情商并不低,她快步追上,扯了扯王焕的袖子。 “生气了?” 那人脚步顿了一下,用鼻子“哼”了一声,又继续向前走去。 石聆不知怎么,竟有些想笑。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觉得起两个字的小标题显得很有逼格,现在绞尽脑汁在找还有啥词没用过…… otz 第119章 大事 出了宫,一切如常,马车里,王焕并无异样。。しwxs 又哪里能真的和石聆生气,这姑娘自来主意正得很,何时听从过任何人的安排?他心中未必不与赵幼贤一样,希望石聆能将这差事躲得远远的,就是远走高飞才好。就是明知道她不会如此,所以自己才自告奋勇。 如今倒好,景仁帝是个老狐狸,既揽了他这个自告奋勇的,又得了石聆这个新式武器。王焕有预感,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石聆越是将这件事做得漂漂亮亮,日后的麻烦恐怕越大。 可惜当事人一点儿危机感没有,人虽老实地在车里坐着,眼睛却时不时地挑着看他,露出些平日难见的灵动模样。 王焕板着的脸终于有些忍不住:“看什么?” 石聆眨眨眼:“看你生气是个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呢。” 姑娘你还可以再嚣张一点。 偏偏淮阳世子没出息,连表情也板不住了,石聆三言两语,他就笑了出来,叹息着摇摇头:“我哪里是生气,我是伤心,你石大姑娘宁可冒着大风险为太子办事,都不愿意嫁给我。” 石聆一怔,随即皱眉:“那个不是在试探我吗?哪能当真呢?” 且不说她想不想嫁给王焕,若是她做成此事,圣上便赐婚给她和王焕? 她不信。 景仁帝语焉不详,明显只是试探她,当然也不排除景仁帝真的会兑现承诺,可是到时候她该如何自处?她与王焕真的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吗?若是明天她即刻回了现代,留这一具空壳嫁给王焕,要他如何自处? 种种后事都没有任何打算,皇帝金口一开,她却是承担不起,也不想王焕被她牵连。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王焕心中还是有些闷闷。 “那怎样你才会当真?” 也不知道怎么,明知道石聆心中的顾虑,他还是开口问道。 对此,石聆莞尔:“该当真的时候就当真了吧。”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等到了你觉得该当真的时候,好好考虑一下我。” “……啊?” 马车突然猛烈颠簸了一下,石聆被晃得前倾,鼻头撞在王焕肩窝。她揉揉发酸的鼻梁,抬起头,见王焕的脸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地后退,后脑却忽地被扶住。王焕低头,似乎有些犹豫,石聆却如被点了穴一般,身体一动难动,脑中眼前一片空白……直到那人终究是微微抬头。 额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轻柔而坚定。 松开手,王焕退回车窗边,看向窗外,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石聆依旧呆呆愣愣地,心下却清明得很,可越是清明,越是紧张。 “我……” “你不用说。”王焕此刻的表情像极了曾经初识的袁清,“既然没想好,就别急着回答。我不是说了,等到了你觉得该当回事的时候,好好考虑一下就好了。” 说完,王焕笑了笑,转而对外面道:“停车,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石聆点点头,看着那人离去,终究什么也没说。 只是当马车再度行驶,她才好像忽然回了三魂七魄,抬起手摸摸额头,露出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翌日早朝之后,石聆再度受召入宫,这一次却是由王焕将其引荐给林相和户部尚书蔡徵。太子自然也在,只不过匆匆露了一面,便先行离去了,一副与众人话不投机的样子,对于石聆也并未多关注。 对此,石聆更加笃定一个猜测,看来这件事是皇后谋划,太子并未放在心上。既然如此,募捐一事也不会是太子提出的,恐怕他身后自有人为他操心。曲江水患之事不过是他的一个由头,用来在景仁帝面前刷一刷好感度罢了。 林相是带着林方胥同来的,这位老人一开始就对石聆表达了最大的善意,丝毫不因她是女子而轻看。但让石聆最意外的还是户部的蔡大人。 毕竟,林方胥一早就跟她透露过,这位蔡徵蔡大人,可是顾瀚之的好友。因此,当蔡大人问道不知石姑娘有何高见时,石聆很是意外。 她想过最差的情况,就是众人各说各的,无视她的存在,为此她特意带了御赐的扇子在腰间。她却没想到,刁难这种事,无视通常是最后用的一种,施加刁难的主体,通常都是主动出击的。 何况这蔡大人虽然严肃,但是眉间极有正气,不似勾心斗角之人,虽是有些蓄意的问话,却也义正言辞,叫旁人听着合情合理。 石聆客气地道:“对于这件事,我的确有一些想法,但还只是个雏形,需要各位大人指点。” 林相是沈国公的老对头,他本还担心这石琮秀是太子举荐的人,但一见今日太子那事不关己的态度,就知道石琮秀八成是得罪了太子。他每日被林方胥碎碎念,对于石聆的事迹早有耳闻,因此与石聆探讨起来,态度也最为自然。 他怕石聆在经验上吃亏,特意提醒道:“石姑娘,这募捐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青州临近曲江,受到波及最广,民众见到了灾区惨状,加上官府从中推动,事情做起来便比较合情合理。可京城不同,京城距离曲江不近,百姓对灾情体悟不深。况且这募集银两之事,多半要靠商贾,要从这些人手里抠出银子来,不容易啊。” 这也是这件事的难办之处。 蔡徵闻言也是点头。 蔡徵此人,虽然和顾瀚之是至交,却也是个君子。君子之交,清淡如水,并不会因交情而摆布立场。他看得出,这个石大姑娘是个有脑子的,她在民间的声名,他也听过。只不过,她终究还是个小女孩,眼界有限,这些国家大事,叫她来参与,根本就是儿戏。 他开口一问,不是有意要给这个姑娘一个下马威,而是好心,希望她知难而退。 她才多大,她经历过什么,她能想出什么主意呢?无外乎发发她那些五花八门的单子,鼓动一下群众情绪。可是没有用的,平民百姓自己尚且刚刚吃饱,哪有银子捐给别人。至于那些有钱的富商,无利不起早,个个都是铁公鸡,想他们出钱难上加难。他并不讨厌这个姑娘,他自认为他这样,是为这个姑娘好。 可惜姑娘却不太领情。 石聆自始终淡笑以对,林相说话,她听着,蔡徵问话,她也听着,不温不火,看不出在想什么。 只是等众人都说完了,她才道:“各位大人说得都对,这事不好办,因为他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即便是圣上,恐怕也并没有真的指望我们能要到银子。可是,如果他是一件大事呢?” 林相凝眉:“石姑娘的意思是……” “曲江水患绵延百里,摧毁良田万亩,数以万计的灾民丧失家远,流离失所,食不饱腹,衣不蔽体,这样一件大事,小小的募捐能起到什么作用呢?陛下召我等前来,要的肯定不是一个形式,一个过场,陛下想看到的,肯定不是一件小事。” 蔡徵皱眉:“石姑娘……这不是废话吗?” “不是。”石聆居然认认真真地回答,“如果我们把这件小事做成大事,那我说的每一个字就都不是废话,端看诸位大人要如何做了。” 石聆说着,自怀中取出几张纸:“小女子这里有些想法,昨日整理成章,尚有许多细节不完善,还请诸位大人过目。” 众人神色各异,接过那些纸张,却是在看见第一个字时便是一怔。 债? 什么是债? 有借有还才是债,欠了才是债。圣上的旨意是“募”,这姑娘却抛出一个“债”,这是何意义? 然而越往下看,蔡徵神色越不能淡定。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许以厚利,还之于民。以朝廷为信,借银于商,许以利润,而后复还之。 这、这不就是打着朝廷的旗号向商人借钱吗? 可是朝廷要钱还用借吗? 借以后不仅要还,还要加上利息一起还,这真是前无古人了。 可是石聆写得面面俱到,针对曲江水患一事,连细节都细细计算,还推算出了最终结果,既可解曲江燃眉之急,又能顺应民意,官民“双赢”。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大胆了! 蔡徵身为户部官吏,对于国库开支较之其他官员更为敏感,他比别人更知道石聆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和困难,以及背后代表的意义。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天大的事,若此法推广可行,对于明珠朝经济,可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变革。 “石姑娘,这……是你自己想出的?”蔡徵的态度已经完全变了。 这件事,可不是一个小姑娘能想出来的。 石聆沉吟半晌,还是摇摇头。 “这是先人的智慧,我只是加它物尽其用而已。” 何止是变革啊?根本就是提前了好几百年登场的金融革命。若成,此番变动必将计入史册,若败,她也就坐实了女子误国这一说。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无论王焕怎么问,她都没有说的原因。因为这一次,她的确是在冒险。她利用了朝廷对资金的迫切需求,和朝臣们的焦头烂额,以及曲江水患,迫切需要朝廷与民众上下一心的这个时机,提前了几百年引进这个崭新的概念。 国债。 第120章 道合 有债,就有债权。=乐=文=小说 国家以信用为基础,以债的原则,向公众募集资金,就是发行国债。在封建社会,由于特殊的时代背景,这种政府与债权的关系形成是非常晚的。 一件事物的出现和不出现,一定有着其必然的历史原因。石聆也是在冒险,她不确定这个概念能否为时代所接受,但是就当下明珠朝的情况而言,哪怕是暂时的跳跃性举措,也值得一试。 这是个生产力落后的封建时代,媒体少的可怜,新闻传播渠道十分淡薄,想在短时间内不付出任何代价的募集可观的财富很难,等着民众自发觉悟,营造出那种抗洪赈灾举国齐心的氛围更是不可能。 何况战乱平息不久,百姓休养生息才十几年,寻常百姓刚可裹腹,他们有什么钱? 钱都在少数人手里,钱都在商人手里。 想要收获,就得付出,商人重利,情感牌打不通,就要抛出诱饵。 这个诱饵就是丰厚的利息。 可是士农工商,商者为末,即便日进斗金,商人依然是社会地位极低的存在,让朝廷弯腰向这些人借钱,这的确是一件大事。 石聆并没有指望这件事立刻成功,见众人都沉默,她今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没有再多说,石聆只留下一句“诸位大人可以考虑一下”,便先行告退。 国债的基本概念,和为了适应当前时局而做的一些设想和改动,石聆已经都写了出来。但是只靠这几页纸肯定是不行的。石聆不懂政治,即便在她的时代,她算是年轻的金融界精英,也不代表她可以一个人策划一场大的经济变革。 这几页纸是她抛出的诱饵,用来勾这些臣子,看看他们愿不愿意风风火火地干一场,成则青史留名,败了,反正有她这个误国的小女子担着。她要的不是这些大臣的虚与委蛇,她要的是他们的头脑,他们的知识储备,他们肚子里的干货。 她抛出了框架,真正填充内容,还是要靠他们。 石聆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来找她的却是户部尚书蔡徵,这个她以为会一直与她唱反调的人。 蔡徵将她请到了户部,态度严肃,慎重,与之前截然不同。 蔡徵起身,对着石聆恭恭敬敬地一礼。 石聆受宠若惊,连忙退后:“大人何故如此?” “蔡某之前多有得罪,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望石姑娘勿要见怪。” 石聆失笑:“大人并未刁难我,只不过就事论事,有何责怪?大人万勿如此。” 见石聆恳切,蔡徵知晓这姑娘是真的没有往心里去,也不多说,当即进入正题。 “石姑娘,敢问师从何人?” 终于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的确,以石琮秀的出身和经历,都不太该有石聆如今的名气和成就,因此这件事石聆早有准备。 “家师乃是一名云游道人,偶然结下机缘,不过他老人家并未留下姓名,如今也不知去处。依照年岁来算,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琮秀未能在师父跟前尽孝,一直是一桩遗憾。” “原来如此,实在是可惜。”这说法也算合情合理,当然不排除石聆是故意隐去对方来由,但她既然不想说,蔡徵也不好追问。 “姑娘是内行人,老朽也不说外行话。姑娘所提这就曲江现状,发行‘功德券’一事,说来轻巧,这背后的意义却不凡。别说朝廷能不能开口向商贾‘借’,单说着‘功德券’日后的流通问题,一不小心,都会引起打乱。” “是。”石聆点头,“所以,石聆不敢草率,特意提出来就是希望借各位大人之力,让此法完善可行。” 蔡徵叹了口气:“不瞒姑娘,老朽为官三十载,虽官拜四品,但这些年来,看惯了官场百态,雄心壮志早已磨灭,本只想平平安安辞官归隐,可是心中煎熬,自觉碌碌无为,有负圣恩。直到看到姑娘高论。” 石聆没有表态,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老朽想了一夜,整整一夜都阻碍问自己,该不该做这件事。若成,今日众人自然名垂青史,若败,老朽三十年的拼搏也就付之东流。而这后果……即便老朽想一肩担下,也是力不从心。石姑娘正是花样年华,其实以姑娘的本事,何愁没有扬眉吐气之日,又何必冒此风险呢?” 这是蔡徵的真心话,也是实在话。 除了最初在翰林院任职,他为官三十年,在户部摸爬滚打二十几年,对于明珠朝的国库收支和各省经济状况了若指掌。如今他已经到了可以告老还乡的年龄,若不是石聆这几张纸,他大概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他没想到自己还会燃起这种年轻人的冲劲儿,他居然想做这一件大事,哪怕万念俱灰,他至少曾触及到一件有可能青史留名的大事。 可是石聆不一样,她还那么年轻,她用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 那她到底是想干什么呢?她的动机在哪里?蔡徵不得不怀疑。 会这样想也是正常的。 石聆并不意外。 毕竟从旁人的角度,自己此举有些得不偿失。 但是他们都忘了,自己也不是神仙,自己在这个时代,当陷入困境的时候,可以倚仗的东西少之又少。她可以依靠赵幼贤,可以依靠王焕,甚至是曾经的孙璞玉都很乐意帮她。 可那些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随心所欲,她要在这个时代活得自在,就得有男人之外的倚仗。 她可以因为爱一个人和他在一起,但不愿因无能为力而只能和他在一起。 何况,她越是想接近自己穿越的真相,就越需要站在高处。因此,平庸的,碌碌无为的生活不是她来这个时空的原因,她只有将事情做得够大,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蔡大人,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活一世,都想为自己搏一搏。” 万一她真得回不去了呢?万一她回去要付出代价呢? “您如今大可置身事外,高枕无忧,可是您叫了我来,说了这些话,我就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这与年岁无关。您说是么?” 若真需要她付出什么代价,那么她至少得有些资本。不把主动权握在手里,谈什么都是空想;自保尚且不能,想什么都是空谈。 蔡徵褶皱的眼睑动了动,再抬起时,眼珠似乎焕发出年轻人的神采。 “好,想不到老朽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还能遇到姑娘这样志同道合之人。我这就写章折子,禀明圣上。只是这草案还不行,要让皇上信服,还需加以完善。不知姑娘可愿共同探讨?” 这是个奇才啊,他想。 怎么偏就托生了个女子呢,若是男子,只怕如今这朝廷又要是另一番局面了。 “承蒙大人不弃。”石聆恭敬地道。 京城的茶余饭后,如今又有了新的闲谈。 听说财神娘子点石成金的奇技是真的,且终于惊动了朝廷。如今曲江水患,灾银失窃,正是朝廷缺钱的时候,皇上立刻就亲自召见了石氏长女。 听说石琮秀当堂施展神技,景仁帝惊为天人,又为石娘子风采所折服,竟是当场就要将其纳入后宫。那石氏长女含羞带怯,迷醉于天子英姿,自然满口应下。 所有人都等着看热闹,众人似乎认定,这石家必然要出一个娘娘了。 类似这样的流言屡见不鲜,连腊九都懒得辟谣。 事实上,他家姑娘的确五天没有着过家了,只可惜却不是被皇上纳入什么后宫,而是被困在了户部,过着苦逼的加班狗生活。 不只是石聆,整个户部的官员五日来几乎不眠不休。为了这份折子,众人时而奋笔疾书,时而高声争论,争道紧张处,脸红脖子粗,各不相让,好似开了辩论会一般。天气炎热,屋内闷得人上火,众人干脆把桌子都拼在一处,摆在院子里。但凡有争执,立即开会讨论,火速解决,进行下一步。 这样的日子石聆并不陌生,创业公司app上线之前,她的技术团队通宵赶工,加班加点,她身为老板,以身作则,全程跟进。只是她从前大概怎样也想不到自己在古代会有这样的经历。 五天下来,她身体瘦了一圈,双目却神采奕奕。五天来她超负荷地吸收了许多信息,包括从前完全没有概念的□□势,经济措施,影响,他们甚至为了国债的顺利发行,连礼部的人也调了过来,研究在律法中加入一些限制国债券的相应措施。 这中间,她主负责提议和设想,具体操作事件却是户部的各位大人,由此,她也见到了久闻大名的韩侍郎。 那是个眼睛晶亮的男人,精气神极好,为人爽朗大气。因为韩家三位夫人这层关系在,韩侍郎对石聆极其自来熟,甚至有些见机巴结的意思。对此,石聆并不点破。 在这个时候,胜负未见分晓,有人赶来巴结你,也是对你的另一种鼓励。 五日后,折子经过蔡徵最后的删删改改,终于拟成。 看着那厚厚的一打,众人此刻心里都是一个念想:这大概是三十年来凝结户部人最多心血的一道折子了。 收拾妥当后,蔡徵回家沐浴更衣一番,然后风风火火地去上朝了。 而石聆这才想起,她这五日废寝忘食,一心埋头在国债一事的商议上,几乎忘了一件事。 “韩大人,今日是初几?” 日子过得昏天暗地,石姑娘不知今夕何夕。 “石姑娘,是初九了。” 见这个精明能干的姑娘难得露出些糊涂神情,反而叫人觉得这才是这个年龄姑娘该有的样子,韩侍郎不由想到家中才满五岁的小女儿,一晃也是五日未见,分外想念呢。 初九? 石聆脚步顿了顿。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写得好烧脑…… 第121章 送别 西城门是京城年代最久远的一座关卡,平整的官道笔直地修向远方,两侧杨柳依依,长亭更短亭。乐-文-这是南下的毕竟之路,折柳相送,千里相随都是不只存在于故事里的佳话。此刻西城门外车马整装待发,人数不多,却也有几分凛然之感。 朝廷特派的赈灾官员今日启程,队伍前面,为首的便是本次的宣抚使,淮阳世子王焕。 初十又在城门口绕了一圈,叹了口气,转回了队伍前头。 “世子,该启程了。” 王焕没有回应。 “世子?” 王焕似是突然惊醒:“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再不走要赶不上船了。” 他们只有一个时辰多一点的路程,午时就要在江边换船,沿水路南下,用最快的速度到达曲江附近。 王焕望向城门方,这个时辰已经有卖菜的小贩陆陆续续挑着空扁担出城,要进京或离京的百姓也在城门口汇聚。他们这一大波人马停在这里,早已引得民众猜测和围观,后面的官员也都看着,只等他一声令下。 她应该累坏了吧,听说已经五日不眠不休,只靠论事间隙的几刻钟的小憩。听说今日早朝折子已经呈了上去,她不用上朝,应该可以休息一下。也只是一会儿而已,等皇上看了折子,马上又要召见蔡大人,她是一定要同去的。 她想的办法他已经听说了,的确是够惊世骇俗,即便折子有整个户部的人帮衬着,景仁帝也必然会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是不会被吓到的,一定又漂亮的反击回去,最后要所有人心服口服,毕竟连那些半辈子碌碌无为的老头子都愿意赌上一把,跟她干一桩大事。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小小的身体,却好似蕴含了无穷大的能量,老是干这些让他们这些大男人都叹为观止的事情。 可是当他吻她的时候,她却脸红了,身体僵得像木头,缩在角落里,不经意地摆出防御的姿势,害羞尴尬又不知所措,和寻常人家的女孩子是一样的。 王焕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赶路,心里想着:终究还是有些急了。 虽然他们认识很久了,但前一年,他一直冒充他人的身份和她交流,他觉得他们已经非常熟悉,可是在石聆心中,她心里的那些心事和体己话都是给阿莞说的。虽然有些丧气,但是事实如此,如果要石聆选,在他和阿莞之中,石聆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抱紧阿莞,视他为洪水猛兽。 更何况他早就知道,她不想欠任何情债,她一直都意志坚决的要走,似乎是家里有非常重要的事,对她而言大于一切,甚至是大于自我。 一个女人,你可以用权力留下她,用感情打动她,甚至,即便她的故乡有爱人,你都可以霸道地将她的心抢夺过来。可是一个女人,如果以殉道者的姿态去对待一件事,视这件事为自己的责任,那么即便她深爱你,你也动摇不了她。 石聆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对自己尚且心狠,又怎么会因留恋情爱而改变主意。 王焕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他从不心急,他知道有些事不是急就有用的,需要时机,而这个时机需要一点点运气,为了这么一点点的运气,他愿意等。 看着从早上就开始神游的主子,初十十分郁闷。 他家世子对大姑娘如何,他是一路看过来的,一开始还有些为王焕不值,但是真正认识接触了石聆这个人,他更多的就是叹息。石姑娘是个好姑娘,可是有些太好了,好到脚步飞快,一眼照顾不到,她就带着千军万马冲杀出去,做些叫人叹为观止又叫绝的事情。喜欢上这样与众不同的姑娘,真不知道该为主子哀悼呢,还是哀悼呢,还是哀悼呢。 就说这次南下,主子一大早等再城门前,到的比所有官员都早,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把差事放在心上,知道的人再明白不过。世子不过是在等石姑娘给她送行罢了。也亏他分明失望得很,却还能若无其事地赶路,要是换了自己,肯定一蹶不振。 半天的路程就在王焕的走神和初十的遐想中过去,上了船,大概是彻底放弃了,王焕反而精神了许多,站在甲板上,老神在在地看风景。 这是北方水路中风景最好的一段,夹岸青山,如眉如黛,一江碧色铺就,波纹如皱。随性的官员见王焕心情转好,也纷纷走上甲板搭话。淮阳世子名声在外,却不是什么美名,又自小在边州苦寒之地长大,本以淮阳侯这一代为远离朝政中心,大概终生得不到什么重用,没想到此番淮阳侯世子却突然被指派了要职。看来有沈国公和皇后在,淮阳侯府依旧前途无量。王焕当年被罪我国师所指的命格是“碍主”,如今连太子这未来的储君都不介意了,他们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巴结要趁早,就是这个道理。 众官员你一句我一句,王焕皆淡然以对,爱答不理,不生气,却也不像高兴,叫人摸不着准头。忽地,不知道是谁耳尖地道了一句:“咦?这是……你们听,好像有琴音。” 众人一时静了下来,竟也听到,那远山间竟有音律随波逐流,丝丝入耳。 这里水道狭窄,又偏僻寂静,林间便是有人高语都能扩大数倍,何况是筝音阵阵。 王焕一怔,向沿岸最近的一座山腰望去。那里茂林一片,却独独有一块突出的大石,是最邻近江水的一处,声音也的确是从那处传来。 远远眺望,可看见那大石上一处鹅黄色的人影,正襟危坐,素手抚琴。 甲板上众人面面相觑,见淮阳世子对着岸边出神,也不敢打扰,只窃窃私语,却没出了几声便被初十瞪得闭了嘴。 不一会儿,琴音落幕,那鹅黄色人影起身,看身形,乃是一位女子。他的身后,又走上两个人,一男一女,是丫鬟小厮打扮。 那小厮指着船只的方向在给女子看,女子对着江水,似有踟蹰,半晌,她抬起手朝船的方向挥了挥,似是在道别。 一直兴致恹恹的淮阳世子却背脊挺直,身子向船舷倾去,似在极力眺望。见女子动作,他忽地展颜一笑,若春风拂柳。 初十躲在人群外,幽幽地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这块春冰终于遇到他的春水,融了,化了。 世子心情一好,他这一路上,也能轻松些不是? 正如王焕所料,石聆并没有得到喘息的时间。 下了早朝他立即被召至乾德殿,与蔡徵大人一起汇报工作。景仁帝自始至终绷着脸,看不出情绪,但是当台阶下的一老一少自始至终从容对答,不卑不亢地说完最后一个字,年迈的景仁帝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不是对蔡徵,而是对石聆。 蔡徵是两朝老臣,从景仁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已然对他了解得很。这人是个君子,同时也是个信奉中庸之道的儒生,是朝廷上出了名的老好人。实在难以想像,这个人会突然领头干一件出格的事,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刺激了他。 这个原因就是眼前的小姑娘。 景仁帝没有立即答复,只是在听完二人的陈诉后陷入沉思。 石聆和蔡徵退出殿外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有秦公公笑吟吟地出来,手里还攥着一符黄澄澄的圣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命蔡徵全权负责“功德券”推行一事,又任命石聆临时为特使,辅佐蔡徵,在此期间,位同五品。 石聆全然没想到景仁帝会下这样一道旨意,蔡大人操办是一定的,自己辅佐也是必然的,她没想到的景仁帝居然正儿八经地给了她一个职位,还有品级,且不低。不过最初的震惊过后,石聆也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样激动,很快就平静下来。 这其实就相当于现代保险公司常见的模式,要销售出去拉客户,至少要在业务员名片上印个经理之类。 于是,万众瞩目下,“石经理”走马上任了。 接了圣旨,石聆终于有机会出宫,却不是回家,而是直奔京郊水岸。她早料道今日自己未必能赶上王焕行程,所以干脆打听好了地形,得知走水路的队伍会路过此地,她则快马抄近路上了山,绕到他们前面。 古代没有扩音器,她即便大喊大叫王焕也未必听得到,所以她又提前安排腊九把古筝搬上山来。她无法在这个距离上与他讲话,只要以琴音为媒,略表送别之意。 一曲结束的时候,她本意是要走的。王焕那边还有其他官员,她倒不怕,她只怕叫王焕添了不好的名声。不想那人居然没形象地从船上探出半个身子来,也不怕落水。 石聆犹豫再三,终究是抬起手来,挥了挥。 无声地说了一句“再见”。 她突然就觉得这些天的疲惫一扫而光,心整个沉稳下来。她这样急匆匆地赶来,又是爬山又是弹琴,原来想做的事不过就是跟他道一声别,说一句再见而已。 就如,无论未来如何,无论她是去是留,那一瞬间,有人终归住进她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又变成了没有存稿星人,明天也会稍微晚一点更 因为六点才下班呀》《不提前存稿的话五点肯定更不上…… 11点之前吧,大概? qaq 以及,原定的《宝宝》计划推迟一下,把第二个故事完整写完一起更,因为到时候专家肯定完结不了,能双开就尽量双开不断更,所以那边存的越多,底气越足不是》《 我真怕大家在《宝宝》和《官场》看到了我欢脱的本质就不爱看专家这个正经的故事了(够到底哪里正经了…… 第122章 故人 石聆回到石家的时候,即便有了心里准备,还是被家门口的盛景下了一跳。 原来景仁帝下旨之后,礼部便派官员来给石聆送了朝服和官印。石聆自知她这个五品官员只是临时的,倒没有想到礼部准备得这样周到。本朝还没有过前朝的女官,所以朝服是根据现有物品制式改的。 官印倒是真的,握在手里很有分量。 石聆入宫早被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朝廷来人守在石家门口,更是印证了这件事。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礼部官员没有抬轿子来,而是送了官服官印,又当众宣读了圣旨。 此刻石聆不在家,正由刚下朝回家的石琮礼跪在门口临听圣训。石琮礼心中五味具杂,他一方面骄傲与妹妹才华得以被赏识,另一方面也更加忧愁,妹妹这样,可还怎么嫁的出去啊。 石聆接过官服官印,便叫似玉收拾起来。她本想低调行事,与蔡大人一明一暗推动事情发展,如今景仁帝这样昭告天下,她接下来势必会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行事起来反而不便。 皇帝的一番好意,其实是给她拖了后腿啊。 石聆回家只匆匆收拾了些东西,便又回到户部,继续协助蔡徵安排接下来的事宜,之后的日子一直早出晚归。石琮礼人在翰林院,顺路便可去户部看望,除了觉得妹妹辛苦,也不觉得太过难捱。倒是五公主在石聆家守了好几天,每每都等不到人,似乎急出病了。听说五公主中间还和翰林院的林方胥又风风火火地干了一架,结果是五公主哭着跑回宫中,林方胥第二日顶着一个紫眼圈上朝。 不过这一打,倒是终于叫林方胥想起和五公主的旧怨,又想到这事多少和自己也有关,于是第二日,这个年轻人又到户部来找石聆负荆请罪。 石大姑娘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时间搭理,反而是腊九急匆匆地路过,见状代为发言道:“你和五公主都消停些,就是帮了我家姑娘最大的忙了!” 很快,石聆受封五品官身之事便不再是坊间最最称奇的,因为五日后,朝廷发生了一件更引人注目的事,户部操手的“功德券”正是推出了。 由朝廷发行,向百姓募资,并承诺所有钱款全部投放于曲江灾情,并以不菲的利润回报,按年付息,利息也逐年递增。朝廷为了鼓励群众大额购买,还设置了一系列利于商人的优惠政策,以此鼓励众人广积“功德”。 皇榜一出,整个京城人声鼎沸,不只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大商户,连小商小贩也在议论不休。 有人觉得这是一出新的商机,天没亮便去衙门口排队,也有人准备观望一阵,虽然“功德券”利润惊人,但是时限太长,而且朝廷真的会言而有信吗?钱这东西,放在哪里能有放在自己兜里安全呢? 面对众说纷纭,户部特意在京城府尹衙门设置了一处问事处,蔡徵坐镇户部,石聆坐镇衙门,亲自回答问题。为了与市面上的银票有所区分,“功德券”以绢布绣制,由三家绣坊,五百名绣娘连夜赶制。宝蓝绢面,正面绣“天佑明珠”,背面“广积功德”,根据不同的金额有具体制式,绣线和式样都做了严格的要求,确保难以伪造。 发行第一天,石聆已经做好了面对社会各界质疑的准备。她没想到的是,才刚到府尹衙门,她就碰上了一位故人。 当石聆听闻门外传报的时候,立即起身,亲自将人迎进门来。 “孙老,您怎么亲自来了?”便是性情寡淡如石聆,见到孙鑫也不禁有些感动。 孙鑫是人称“财神”的人物,混迹商场多少年,石聆“财神娘子”的名号正是因与孙鑫老人结交演化而来。作为小辈,石聆无钱无势无人脉,若不是当年孙老提携,她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混出名声。 如今孙鑫又亲自出面来支持她,石聆心中动容不已。 孙鑫却佯怒道:“小友,论你我交情,此等好事,你却不率先与我通气,着实不仗义!” 石聆笑而不语。 她怎会想不到,此事若有孙家从中周旋,必然事半功倍。可是这件事情才刚起步,结果如何还未知,她已经欠孙家许多人情,又怎么再推人入局。 “不瞒孙老,此事本不敢在孙老面前卖弄。” 孙鑫却大笑:“你这丫头,原来也会怕?怎么,当了五品官儿,胆子反倒小了?当初你与璞玉做那‘平安方’时,不也是史无前例,不说绝后却也空前,如今不过是生意做大了些,如何腰杆却挺不直了?” 石聆一怔,随即失笑。 的确是这个道理。 孙鑫与石聆又就公事谈了一会儿,最终结果不出石聆预料,孙家以大价钱购入了第一日发行的所有功德券。 此举再度震惊京城。外面排队的人还抱着观望的态度,等着看戏,却被衙门的官员通知不用等了,今日“功德”已售罄,还想要的,明日清早。 不得不说孙鑫这一招着实高杆,第一日发行量并不大,孙家一个包圆,让其他商人一个激灵,好似自己吃了一个天大的亏,第二日竟也纷纷上门来。还有一些石聆从前熟识的商家,也开始托关系走门路,只盼早一点将功德拿到手。毕竟“功德方”在设定上完全是为曲江水灾服务,利润丰厚,政策优渥,大家唯一的担忧就是朝廷不守信用。可如今孙家开了个好头,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难道明珠朝胆大的就只有孙家一户吗? 孙老爷子固然欣赏石聆,却到底是条人精。他投资乃是看中了其中的利润,当年石聆的平安方便被他大加称赞,如今有朝廷介入,新的模式也令老人家眼前一亮,更不要说还有人从旁推动。 当晚,石聆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宴请孙鑫,而这背后推动之人,终于也从暗地里走到了明处。 “琮秀。”孙璞玉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别来无恙。” 其实也不过分别一年不到的时光,只是这阵子发生了太多事,让晋阳发生的一切都趋近于梦幻。石聆没想到孙璞玉竟会不远万里放下家里的生意来了京城,而孙少爷这一次也依旧没什么变化,还带着他的小尾巴白姑娘。 如今的白瑞娇变了许多,再没有骨子里的盛气凌人,不知是不是当初的恐吓起了作用,面对石聆,她仍有些拘谨,眼中畏惧,揣测,感激皆有之。 石聆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扫了扫,微笑:“孙兄,白姑娘,别来无恙。” 当日离别时,三人之间都不甚愉快,如今再看来,却仿佛昨日云烟,再没有了任何感情纠葛之后,还能坐下来说说话,难得的缘分。她当初也是看出孙璞玉对白瑞娇并非全然无心,才会成人之美,如今倒也算功德一件。 “石姑娘,从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我父亲一事,多谢姑娘。”白瑞娇道。 她对石聆不能说全无芥蒂,但这句却也是真心的。 白瑞娇与孙璞玉成亲后,在孙家过得并不算好,孙夫人瞧不上她,平日里不是行为刁难就是言语讽刺,尤其是当石聆名声从京城传来,桩桩件件,就如巴掌抽在孙夫人脸上。孙夫人一方面不愿意承认她当初看不起的石聆有了大造化,一方面更不愿意承认是自己从中搅和了儿子的姻缘,只将气都发在了如今已经无依无靠的白瑞娇身上。 好在孙璞玉处处相护,干脆连出门做生意的时候也将白瑞娇带着,心结就在日子的磨合中淡去。如今谈起石聆,二人心中皆有感慨,却也学会去刻意模糊,不再争辩。 孙璞玉觉得,石聆就像一只鸟,夺目,耀眼,没有牢笼能困住她,她飞得太高太远了,远得他已经看不到,而白瑞娇却是一株依附在他身边的鸢尾花,触手可及。 这是他需要的女人,是要与他相伴一生的人;石聆则永远是伙伴,是朋友,也是对手,无可取代,这就够了。作为一名商人,审时度势,衡量利弊,眼下已经是对他最好的情况,不是吗? 有朋自远方来,石聆总体还是高兴的。何况她与孙璞玉早有默契,许多事情不必多言,便可着手去办,有了孙家推动,加上孙璞玉这个好帮手,“功德券”轰轰烈烈地在京城铺展开来。不过三日,多于失窃官银两倍的银款——白银三千两整整齐齐地呈上景仁帝面前。 “功德券”一出,成果震惊朝野。 表面上这虽然是蔡徵的功劳,但是蔡徵在朝三十余载,谁不知道这个老好人有几分能力,如今得了石琮秀相助,竟是十日之内变出白银三千两来,这石氏长女莫不真如民间所说,是“财神娘子”下凡? 而在众人中,最为震惊的又要属皇后。当初是她与太子密谋推石聆出去,又是她亲口向景仁帝进言,如今这事真的叫石聆做成了,可太子却为了躲祸而半路撤了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全是石琮秀的功劳,与太子无关了。反而是林相家的状元郎忙前忙后,跟着出了不少力,原本自家的人,生生就在众人眼中,成了林相的人。 皇后心情顿时十分复杂,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孙白二人也算求仁得仁。即便当年白瑞娇也作过些小死,但在孙少爷的角度来说,他一来不排斥家里介绍,二来对白瑞娇也有好感,若不是石聆的穿越女光环,他大概连犹豫都不会有。如今也就不过是回归本相。 孙对女主的感情,当最初的热度退去,冷却之后,的确是欣赏大于爱慕,石聆也是看清了这点,才成全了孙白,因为白从理论上符合孙对对象的条件,不是什么命中注定,只是一个不讨厌的人就可以了,因为他的生活重心永远在事业,后院不添乱即可; 综上,孙对女主的感情,和66以及焕焕的确不是一个深度的。所以,他只能做这个故事的前期预热男配…… 对不起更的这么晚,周六晚上可能赶不上了》《 第123章 歪心 朝廷有了银子,景仁帝很高兴。 同样高兴的还有一直恹恹的五公主,五公主在得知“功德券”轰动之后,从病榻上一跃而起,兴冲冲地去找林方胥耀武扬威。可惜林状元不以为然,他师父厉害这件事他早就知道,有什么好惊讶?他比较怕的事,这个疯子般的五公主不会是又来打他的吧? 真是可怕的女人,他当初居然还会觉得这个公主很漂亮。越漂亮的女人越是祸水,果然是真理! “功德券”虽然暂时售罄,但石聆五品官身未去,照样还是日日去蔡徵处报到,只是坊间再无人敢传石家要出娘娘之事。时代的价值观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如石聆这般“无德”至极,皇上的后宫,怕是装不下呀! 想当然的,明珠朝第一次名嘴顾瀚之对此事依旧是贬过于褒,甚至顾瀚之还因为石聆一事与多年的老友蔡徵断交。 蔡徵很是淡然。交往这么多年,顾瀚之这个老头子有多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他同样也相信自己交友的眼光,他认为顾瀚之是个心怀大事之人,也是个君子。得罪一个小人,你心中需要掂量;得罪一个君子,他也就是骂你一顿,不疼不痒。因此蔡大人翻个身,睡一觉,早朝上继续去广积“功德”了,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一张小小的“功德券”带来人生百态,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石女官的事被编成故事,成了茶楼里的常备段子,可有人却偏偏听不得这样的段子。 偏僻的雅间儿里,石琮蕊一拍桌,愤愤道:“不喝了!表哥,我们走!” 韩世平也看出石琮蕊心情不好,连忙付了钱跟上。 石琮蕊正是在家里被韩家三位夫人念叨烦了,才叫韩世平带自己出来逛逛,没想到,走在外面,还是到处都能听到那个贱人的事情。 凭什么?有什么? 她石琮秀不过是个傻子,傻子! 即便她做了些大事,也必然是身后有人为她出主意,怎么可能是她自己做的,怎么可能是她自己想的? 天下的人都疯了吗,居然会相信她一个傻子变成了什么“财神娘子”? 更可恨的是,运气似乎总是站在她一边。每每石琮蕊听到什么消息,以为石琮秀这次总算要倒霉了,她却又能化险为夷。 贼老天,你的公道在哪里?她有哪一点比不过那个傻子? “蕊妹,你又何必与她怄气。她如今势大,我们惹不得,避开便是。” 韩世平对石琮秀的印象已经先入为主,他始终觉得这是个目中无人的女子。便是她才华横溢,便是她得到几位伯母乃至是圣上的赞赏,那也只能证明她的手腕厉害。 那又如何呢? 她有靠山便由她去,她喜欢生事由她去,树大招风,总有她栽跟头的一天。他与表妹恩恩爱爱,过自己的日子,谁过得更好还不一定呢。 韩世平想得美,可石琮蕊却不领这个情。 他听着韩世平羽毛般无力的安慰,越发不满。那个石琮秀,连傍上的男人也比他强,想想上次在凤来阁,那个王焕简直是卯足了劲儿给石聆赚面子,再看韩世平…… 明明在公主府时,太子对她很是怜爱,在百花宴上也多有帮衬,石琮蕊满心期待,想着若能攀上太子,将来便能入得宫中。谁想百花宴之后,太子却对她不曾理会,她原以为太子是忙于国事,可一晃这么久过去了,石琮蕊不得不认清形势。 太子恐怕早将她忘了,若是有机会能再在太子面前晃一晃,也许还有机会,可是以她如今的身份,连东宫的门槛儿都摸不着。 再多的想法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石琮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韩世平见心上人不理会自己,也有些讪讪。二人回到韩府,丫鬟立即迎上来,说是韩夫人来探望石琮蕊,已经等候多时了。 “哪个夫人?”韩世平问道。 韩家可是一二三三位夫人,怎么也不说清楚些? 韩世平还当是自己母亲曲氏来看石琮蕊,毕竟上次百花宴的事情后,曲氏似乎就对石琮蕊多有不满,隐隐还有不让他娶表妹的意思。这些日子,韩世平时时侍奉在曲氏左右,没少说石琮蕊的好话。 难不成是母亲想通了? 可惜丫鬟却道:“回少爷,是二姑娘回门了。” 原来是姑姑。 韩二姑娘出嫁多年,因为太过跋扈,外面始终还称她娘家姓,叫一声韩夫人。 也对,这个韩家,如今也只有姑姑对表妹最好了。 对于石琮蕊的郁闷,他其实也感同身受。自从石琮秀那个女人得了官身,连从不问后宅事的二伯父都对其赞誉,原本就与石聆交好的韩家三位夫人更是与有荣焉,仿佛是攀上了一门多得体的亲戚。他们也不想想,他们是表妹的外祖家,那石琮秀又不是韩家女儿的血脉,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最让他气愤的是,向来唯自己马首是瞻的二弟韩世清竟也去了什子商学社,整日与一群三教九流混在一起,还被二伯母相中做了帮手,去韩家铺子的时候,时常带在身边,渐渐与他生分了。 这都是那个石琮秀的错,她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 同是石家女儿,纵然表妹任性了些,她做长姐的,便要这般肆意打击报复吗?什么道理不能好好说,他们毕竟是亲姐妹呀。何况她自己和妹妹相处不好也就算了,还要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真是可恶! 韩世平越想越郁闷,索性也不回三房,就在池塘边百无聊赖地打水漂,却在抬手间自袖中落下一物。 那是一盒精致的胭脂。 今日随表妹逛水粉摊子,她见表妹很是喜爱,便悄悄在后面买了,想在回家时候给她一个惊喜,不想却忘了。 还是现在给她吧,万一她明日自己去买了,他这惊喜也就没意义了。 韩世平于是起身,向石琮蕊的院落走去。石琮蕊的院子本就没什么人,这会儿几个粗实仆役都不在,门口的小丫鬟大概是在屋里伺候,韩世平一路进门,竟也畅通无阻。家里人是默认了他与石琮蕊两人的事,所以韩世平除了在闺房门口会谨守礼教,不曾踏入半步,这敞开的院子他却经常随意进出。 韩世平想,姑母和表妹应该会在花厅说事,却不想花厅空空无人,那就只剩下闺房了。这院落不大,本也没有太多空间。 什么事,需要这舅甥俩锁在房里说话? 韩世平不疑有他,朝石琮蕊闺房而去,刚路过窗根下,却停下脚步。 “姨母,此话可当真?皇后娘娘当真这样说?” 是表妹。 她似乎十分高兴。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不论如何,表妹能开心就好。 韩世平笑了笑,正要开口插话,却听韩夫人道:“还能有假?皇后娘娘亲自承诺,若你能与那石琮秀套上关系,便许你一个东宫侍妾之位,若你做得好,等太子登基,第一个便升你妃位。” 太子登基,太子后宅入住后宫,最少也是个贵人。太子妃之位如今空缺,到时候后宫无主,第一个升至妃位必然要协理六宫。以石琮蕊的出身,这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更何况,若是得了太子欢心,升了贵妃,那当不当皇后又有什么干系? 抓住男人的心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再生了儿子…… 石琮蕊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到时候,她便是天底下数二的尊贵,区区一个石琮秀又算什么东西? “可是……”石琮蕊又有些担心,“姨母,我听说石琮秀此番能入宫,正是太子推荐,皇后娘娘推动,怎么如今又……我与她速来交恶,我冒然献殷勤,她也未必相信。” “可你们到底是姐妹,是一个爹的。阿蕊,不是姨母说你,你就算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石家的将来,这样的机缘也不可错过。不过是假意与她套套近乎,随时回报皇后娘娘罢了,便拿出你哄世平的一半心思来,又有什么难。” 石琮蕊脸一红。 “姨母,表哥他……我没有哄他,他是真心待我的。” 韩夫人哂笑:“原来如此,倒是我棒打鸳鸯了。那我这就去回了皇后娘娘。” “姨母!”石琮蕊急切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夫人叹息,耐着性子道:“阿蕊,世平是我的亲侄子,我又何尝不心疼他。只是缘分这事,强求不来的。你若心中有愧,以后有了大造化,何愁不能提携他?原本家里的确是想凑成你们这段姻缘,但事态瞬息万变,谁想到皇后就看上你了呢。皇后的意思,自然就是太子的意思,太子要的女人,难道世平还敢抢吗?你若执迷不悟,那才是害了世平呀。” 石琮蕊原就对东宫心有向往,只是多少对韩世平还有所愧疚,听韩夫人这一开解,竟也觉得自己这是万般无奈。 表哥那么喜欢她,一定会体谅她,理解她的。 毕竟,她也是没有办法啊。 闺房之内,韩夫人和石琮蕊舅甥和睦,一起盘算着接近石聆的对策,可后面的内容,韩世平却怎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死死地攥紧手中的胭脂,麻木地站立半晌,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移动了双腿,等出了院落,埋头一路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世间最爽者,无外乎看直男癌被白莲花虐。 第124章 是你 皇后的抉择并非突发奇想。》乐>文》小说.しwxs 景仁帝对石琮秀日益重视,凭她对景仁帝的了解,即便曲江灾情过后,爱惜人才的景仁帝怕也不会放石琮秀离去。 帝王留住一个男人,要许以高官厚禄,留住一个女人,总不能也许以高官厚禄吧?那就只剩下嫁娶。石琮秀不是一个能融于后宫的女人,她如今已经算是明珠朝奇女子的典范,说是奇葩也不为过,依她今日的名声,放眼京城,敢娶她的还真没有几家。 皇后娘娘甚至想过要纳石聆入东宫,但是,且不说她和太子之间的恩怨,便是淮阳侯府的那个小煞星和安阳郡王府的那个小魔王,也都不是好惹的。他们爱闹,就由他们闹,最好石琮秀嫁入淮阳侯府,她那个妹妹有的是整治儿媳的方法,不怕她不老实。 之所以把主意动到石琮蕊身上,是因为石琮秀身边有安阳郡王府的人,有林相的人,独独没有太子的耳目,这对东宫而言不利。 如今看来,这个横空出世的“功德券”,远不只眼前的价值,石琮秀日后恐怕也大有作为。既然是个好东西,就要极早攥入太子手中。石琮蕊与石琮秀虽然关系不睦,但到底是亲姐妹,总是容易接近些。 而且,石琮蕊一看就不是个精明的姑娘,这样的人才好控制。至于太子那边……不过是塞个女人给儿子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子若不喜欢,放在后宅晾着就是。 皇后娘娘布置好了这一步棋,总算安下心来。 她正想着回内室休息片刻,却听外面一声通报。 并不是宫里的公公,而是她娘家的人,说是来给皇后娘娘送补品。 她好端端的,有什么好补的,再说宫里什么补品没有?皇后娘娘立即就知道,这是沈国公要给她送信。 怎么,宫外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如今京城里最大的事就是“功德券”的发行,还有什么事值得娘家特意跑这一趟吗? 皇后娘娘若无其事地端坐,和送礼来的小太监问了几句,得知家里人都安好,心中松了口气。她屏退身边的侍女,问道:“什么事?” “皇后娘娘,国公爷命小的给娘娘捎句话,提个醒儿。”小太监弓着腰道。 “说。” “国师回京,皇后娘娘务必上心。” 皇后神色一肃,猛地起身。 石聆一拍桌,站起身来。 “你说什么?” 可怜的安阳世子被她吓了一跳。 从未见过石聆如此激动的神情,赵幼贤不禁开始反思,他特意抢了似玉的差事,自己亲自跑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到底是对不对? “他说要见我?”石聆瞪大了眼睛,瞧得赵六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那是自然。”赵幼贤说着还不忘邀功,“秀秀交代的事,我自然要放在心上,日日给师父写信,终于说动了他老人家。” 石聆展颜:“多谢。” 赵幼贤露出受伤的神情:“你又跟我客气了,你这样,我可不高兴。” 石聆无奈:“那你说要怎样,我让你高兴就是。” 这件事,他的确欠了赵六一个人情。 赵幼贤帮了她大忙,这是事实。依她自己的进度,要见罪我国师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不过这位罪我国师居然答应了见她,却也叫她意外。 若罪我是幕后黑手,应该躲着她才是,难道真如赵幼贤所说,罪我是好人?那王焕的事又要怎么解释?在一个孩子尚未出生时,便造下恶毒的舆论,石聆实在印象很差。 “秀秀此话当真?”赵幼贤听到石聆这样说,显然十分高兴。 “自然。” “那秀秀嫁给我吧。” 石聆失笑:“不行。换一件。” 托赵幼贤的福,这个话题石聆历经千锤百炼,早已浑然无感,从容以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赵幼贤脸一垮,心知自己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邪,从自己嘴里说出的求亲,竟然从未有一次被人当真过。 是否他平日做人太过失败? 赵六扼腕道:“可是,只有秀秀答应与我在一起,我才会觉得高兴。” 石聆却道:“那日后你若遇到不开心的事,便来找我,我想法子哄你。总会教你开心的。” 石聆想得简单,不开心一定有原因,她只要将原因找到,事情解决即可;若事情真的十分棘手,她也可以聊以劝慰。赵幼贤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满足,即刻便同意了这个结果。 “国师何时入京,石聆也好去城门外相迎。” “不必。”出乎意料的,赵六道:“师父此番不打算长留,只在城外鸣山寺留宿一日,后日一早又要启程去塞北,你带着我的手信,明日去鸣山寺求见他老人家即可。” 说着,赵幼贤也有些无奈:“他老人家居然连我都不见,特意叮嘱你独身前往,作为徒弟,我有些伤心呢。” 石聆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 “高人行事自有章法,罪我大师佛法高深,他不见你,不正是说你如今诸事顺达,无须提点?这是好事啊。” 赵幼贤想了想,笑道:“秀秀说得对,是好事。” 离开石宅,赵幼贤没有乘车,而是悠然地走在街上。 李章见状,不由道:“世子,如今国师肯见大姑娘,也是了却了大姑娘一桩心事,怎么世子似乎不开心?” “我自然也希望她高兴,只是……” 赵幼贤摇摇头。 他没想到师父会同意见石聆。 师父到底在想什么呢? “李章,我竟有些担心。” 他只怕是,这是石聆最后一次心无芥蒂地对他欢笑畅谈了。 “世子,你要相信国师。” 赵幼贤沉默。 相信吗? 曾经他因为相信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重来,他还要再走上偏听的老路吗? 翌日清早,石聆便带上了腊九前往城外三十里的鸣山寺。 鸣山山势和缓,又因靠近京城,山上风景优美,鸣山寺香火也十分鼎盛。石聆来得早,山间小路上还没有什么人,清晨的露水沾湿了衣襟,透着丝丝凉意。石聆来到寺门前,恭敬地将赵幼贤的手信递给了守门的小沙弥,然后被引进寺内,在一处落英缤纷的庭院静坐等候。 她原以为会被引入阐室,却没想到小沙弥带她来了这一处风景优美的所在。等了片刻,不见人影,石聆知道不是着急的时候,便站起身在园子里踱了几步。 忽地,一阵悠扬的笛音传来,婉转哀柔,如思如慕,石聆心神一动。那声音就像透过听觉,化作一幕幕凄美场景环绕心头脑海,叫人感同身受,闻之涕泪。 此等音韵,配这寺中美景,竟隐隐有远离熙攘红尘,置身桃源仙境之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石聆即刻回身,远远地,透过拱门,回廊内,一袭袈裟映入眼帘,石聆正要施礼,忽而一阵香风四起,卷起满地落英。 石聆侧头遮住眼睛,待风停后,她再看去,却是吃了一惊。 若不是有过穿越的经历,石聆此刻必然要失声尖叫。 因为眼前的场景着实太过匪夷所思。 哪里还有什么袈裟僧人,甚至,她也根本不是置身于鸣山寺庭院之中。 眼前是金銮宝殿,她立于龙椅一侧,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下面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山呼万岁。 而她的身侧,坐着一个男人,一袭金黄龙袍,肃穆端庄,却偏以慵懒地姿势靠坐在龙椅之上,对下面的大臣视而不见。 石聆说不上为什么,心中猛然涌起一股愤怒。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这种愤怒并非属于她,而是这个“人物”本身。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她幼年穿越至石琮秀身体中时,也时常能体会到这具身体身不由己的悲哀,只是她虽然会为情绪所左右,却并不能动作,只能像个旁观者,任眼前之事发生。 她这是……又穿了? 石聆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她明明是在鸣山寺庭院中等待罪我国师,如今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加之那一串诡异的笛声,和乍起的风,以及那个和尚的人影……这一切,莫非与罪我有关? 若真是如此,他到底想说什么?又想让她知道什么呢?会采取这种方式,便是石聆也知道,这绝不是像现代的全息投影那么简单,即便法力高强,终究有违自然规律。罪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她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必是因为此事若只是单纯从口中说出,她不会相信。 只是如此一来,石聆也可以认定,他必然与自己的穿越有关。 这样一想,石聆便冷静下来。 她倒要看看,罪我花费了这大工夫,到底想要说什么? 心底传来一阵欣慰,似乎对于她能这样快速地看清形势很是赞赏,随即又有一股力量在推动她的精神,促使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身边的龙椅之上。 坐在这里的,自然就是皇帝了。 这是景仁帝? 不,看身形,是更年轻的人。 石聆略微侧头,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石聆的视线,一双桃花眼回望而来,却不是印象中熟悉的笑模样,男人俊美的五官一如昨日,只是眉梢眼角没有一点阳光,冰冷中带着讥讽。 “皇后如此看朕,是想为这些人求情吗?”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脸,一瞬间石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是为他那一声“皇后”,而是为眼前这个人。 一瞬间,心中涌上排山倒海的情绪,连带着还有伴随着感情而来的记忆。 赵幼贤。 这个人,居然是赵幼贤! 作者有话要说:这后面大概又两三张的剧情会比较玄,其实就是在以全息投影的方式讲述石聆穿越的真正始末。 这个剧情完了,就真的要开始大副本了。 我粗略算了一下,大概六月中旬能完结0v0 这几张梦境会比较跳,人物形象会有些颠覆,乖,忍耐一下,插叙就是这么烦啊。 第125章 梦回 石聆感觉自己走向台阶,一步步,步履坚定而缓慢。%乐%文%小说.しwxs 她走到群臣中间,跪地叩首。 龙椅上的男人有着一张和淮阳世子一模一样的脸,刚才他们的距离那样近,石聆可以确定,眼前之人就是赵幼贤。可是此刻从台阶下仰望,帝王之相,天子之威,此人戾气极重,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透着邪气,眉目中暗含讥讽,又狠厉叫人不敢直视。 这是赵幼贤,但这绝不是她所认识的赵幼贤。 石聆想要说话,却换来一阵晕眩,身体本身排斥着她的控制,看来她别无选择,只能看这场戏唱下去。 赵幼贤似乎注意到她的异常,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因为石聆抬起头来,直视他的双眼,没有一丝动摇。 “臣妾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幼贤脸色一黑,猛地扫翻龙案上的奏折:“皇后,你是一定要跟朕作对了!” 石聆抬起头来,清秀的小脸儿上神情坚定:“臣妾不敢,臣妾身为皇后,自应以陛下安危为重,臣妾身为一国之母,理应为万民请福祉,为江山社稷而谋事,为祖宗基业而劝谏。陛下此举伤国体,动国基,凉臣子心,逆万民意!陛下,难道区区一个拓国妇人,竟敌得过我堂堂明珠朝万里江山的安危了吗!” 石聆感受到这身体胸腔中激昂的情绪,不由焦急。 她所焦急的是,这讲得慷慨激昂,深明大义,可是却句句打在这个年轻皇帝的脸上,无一句不是在骂赵幼贤昏君。这样的劝谏君主若能听得进去,暴君也就不是暴君了。 可是真的如此吗?皇后真的这么想吗? 不是的,她心里的恨有多炽热,她的爱就有多执着。这个女人,她是深爱着赵幼贤的,嫉妒让她口不择言,可她的内心却是真的在为赵幼贤做打算。 皇后石琮秀,唐明镇人,大儒石松人之后,自幼聪颖,七岁成诗,九岁成赋,十三岁辩得举人老爷当众服输,十五岁与百花宴一书惊人,单凭一副草书勇夺魁首,是明珠朝数一数二的才女。她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和宠儿,多少男子努力终身都无法在文章上望其项背。连当朝相国都称其:奋笔不输男儿志,可怜身列红粉中。 百花宴之后,石琮秀被安阳郡王妃收为义女,一年后许配给当时的太子赵幼贤,如今的圣上。论身份,石琮秀不过是个书院家的女儿,可是论声望才气,品德修养,石氏长女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没有强大的外戚,也免除了储君未来的忧患,所以包括景仁帝在内,这一对极被看好。 赵幼贤本人呢? 他们是少年夫妻,也曾举案齐眉,红袖添香;也曾风花雪月,心意相通。 只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是沈国公在朝廷上的步步紧逼,还是沈太后的挑拨离间,是靺鞨一战元气大伤朝廷内忧外患,是那个异国女子宠冠六宫拓国皇室步步紧逼? 如今靺鞨方退,明珠朝在这次战事中大伤元气,百废待兴,又有拓国虎视眈眈于西北边境。靺鞨衰弱,拓国独大,西北制衡顿破,此时拓国二皇子却以探视公主为由,来到帝都,要向赵幼贤这位妹夫借兵,平拓国皇室之乱。 而赵幼贤在申屠艳的软磨硬泡之下,居然答应了。 拓国公主申屠艳,人如其名,美艳近妖,堪称男人眼中的尤物。赵幼贤对其言听计从,无视后宫制度,在外人眼中,她这个没有强硬娘家后台的皇后娘娘简直名存实亡。 一直以来,西北边境三足鼎立,拓、靺鞨,明珠互相牵制,赖以制衡。靺鞨一战,明珠虽勉强获胜,也是元气大伤。如今国内沈国公位高权重,林相手下的将领大多在靺鞨一战中折损,正是明珠朝最需要喘息的时候。拓国虎视眈眈,三番两次挑衅,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若非拓国皇室内斗,势力混乱,他们早已大举南下,又怎会给明珠喘息之机? 而此时,赵幼贤居然要借兵给他们去平乱,只为什么亲戚之谊? 先不说我明珠将士为何要为他国卖命,单说拓国内乱平复之后,他们要做什么?难道不是挥兵南下吗?明珠和靺鞨对峙多年,拓国从中周旋,没有出过一兵一卒,坐收渔利还少吗?如今对方不过就是献上一个公主,一个女人,便要我明珠将士赴汤蹈火,死里逃生的男儿再入炼狱……连百姓都在暗中议论皇帝是色令智昏,猪油蒙了心。 于是便有了这群臣请命的一幕。 拓国二皇子申屠威看见这一幕,冷笑道:“陛下,贵国臣子之忠小王已经看到,贵国皇后之威小王也已经体会,陛下若是就此收回成命,小王……也不会对外宣扬明珠朝陛下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 “哼!”老臣顾瀚之早已咬牙切齿,“二皇子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二皇子如今无一兵一将,回到皇室只怕已无容身之所。” 若不是被几个兄弟算计,他申屠威又怎会冒险来明珠求救,趾高气扬?哼,还不是丧家之犬。 “咦?可是你们的陛下已经答应我了呀?怎么,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吗?”申屠威面露挑衅,“原来继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后,明珠朝还有能做主的人啊。” 顾瀚之不容挑衅,冷哼:“作数与否,你自会知道!” 老头子突然挺直腰杆,是用异常沉重的步伐走道大殿中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陛下,老臣在朝三十六载,自认鞠躬尽瘁,无愧于天地君,无愧于百姓民。老臣两个儿子,皆在西北军中,为国捐躯。臣今年七十有六,已是风烛残年,之所以苟活于世,并非贪恋融化,只因我明珠朝外有群狼环饲,内有奸人苟且。老臣尚未见盛世降临,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先帝。而今,老臣以为,是该我这一把老骨头为陛下尽忠的时候了。” 赵幼贤面无表情,却也没有打断他的话。这个老头子是出了名的唠叨,从他是太子的时候就没有让他的耳朵清闲过,而今他身形佝偻,双目浑浊,早没了当年朝中第一直臣的气魄,可他这颤颤巍巍的一字一句,依旧有如魔咒,叫他心中烦乱。 顾瀚之说完,转而面向石聆,恭恭敬敬地一拜:“娘娘,此后,殿下就托付给您了。” 他叫他“殿下”,这是他还是太子时候的称谓,如今用来可谓大不敬,可是在场的群臣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谁也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庄严的老者,石聆内心动容,没想到传闻中的顾瀚之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她能感受到,这个身体也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可她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顾瀚之起身,突然高呼:“陛下,听老臣最后一言吧!” 话音未落,顾瀚之猛然撞向盘龙柱。 “顾老!” 大殿哗然。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 顾家两个男丁已经捐躯西北战场,而今顾老爷子血溅大殿,顾家,当得起满门忠烈。 “太傅……”赵幼贤下意识地伸手,脑海中不住地轮转着这个啰嗦老头儿从小到大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画面。 罢了,一不做二不休,这时候他又有什么退路? 他就是要报复,报复这里所有的人!他们都是帮凶,是害死他亲生母亲的凶手! 转瞬间,他眉间又被另一股狠色取代,这一切看在石琮秀眼中个,只有绝望。 她婷婷立于大殿中央,看着血流如注的顾瀚之,是场中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动作的人。她早就知道这个老头儿的决心了。让她心惊的事,这个速来不喜欢她的老头儿,居然在最后重重地朝她叩首,他是在说,希望她不要放弃赵幼贤,不要放弃如今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帝王。 石琮秀只想笑。 她何德何能啊? 他如今已经被魔鬼占据了内心,眼前的人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圣明的太子赵幼贤了,自从得知了她的生母并非沈皇后,他就在有心人的恶意挑衅下蒙蔽了心,他再也看不到别人对他的好,他的心中只剩下报复。 可是陈贵妃已经死了,若陈贵妃有在天之灵,看到他沦落至此,是否也会寒心? 什么沉迷美色,什么独宠拓国美人,别人不知道,她不知道吗?那个申屠艳不过就是一枚棋子,一个幌子,是他作死的挡箭牌!可是即便如此,她是他的妻子啊,她还是会寒心啊!他宁可相信别人说她是郡王府安插在他身边的细作,也不愿意相信多年的夫妻之情。 石琮秀真的觉得很累了,什么明珠第一才女,什么皇后,通通不及少年夫妻,一朝反目叫她寒心。顾瀚之居然还求她,他以为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连这个皇后之位,她都快要保不住了。 她能留住的只有自己最后的骄傲,和明珠朝万民的安宁。 她累了,她不愿意体谅任何人了。若有来世,她再不想当什么天下第一才女,再不想当什么皇后,她不要再看着自己的男人坐拥三千佳丽,她不愿意再被卷入权力的中心 赵幼贤,一条命不够你醒过来,那两条命呢? 得知石琮秀心中所想,石聆陡然一惊 不要!不要! 她拼命想要控制身体,想要阻止这个姑娘选择这样决绝的方式,可是她低估了她的决绝,也低谷了石琮秀的骄傲。 自始至终,赵幼贤都死死地盯着石琮秀,他在等,只要她一个退让,一个妥协。他不在意她在他身边是不是别有用心的,他只在乎她现在的心里到底住着谁,是不是在她眼里,他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昏君,一个扶不起来的坏坯! 石琮秀却对赵幼贤灼热的目光视而不见,她猛然转身,面向申屠威。 “申屠王爷,可敢与我一赌啊?” 申屠威目光一凛。 他与这位明珠皇后不是第一次交手,几乎次次都吃了大亏;但同时,他又是折服的,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不是最美,不是最辣,可她就是能让你移不开眼,让你一步一步走进她的陷阱里,就好像申屠皇室传闻的巫术。 靺鞨一战中,石琮秀可谓后方第一功臣,在明珠朝,皇后的声名几乎驾驭在天子之上——这是每个男人都难以忍受的,赵幼贤也一样。他们正是找准了这个缝隙,才和沈国公里应外合,挑拨了这对帝后的感情。 如今,那明珠皇帝已经被自己妹妹迷得神魂颠倒,这个女人该伤心欲绝才是。为什么她还能站在这里,若无其事地挑衅她?是什么力量在支撑她?她还能斗吗? 石琮秀,你为什么还不来求我?你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的化身,你还是个人吗? 谈话间,有宫人用托盘盛着两个酒杯来到二人面前:“申屠王爷,我敬你。” 赵幼贤瞳孔猛缩,他突然起身:“皇后,退下!” 石琮秀纹丝不动。 赵幼贤大怒:“皇后,朕命你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请看avr的一集,是的上辈子就是这么惨烈…… 这阵子加班加上一起开两个坑,大概是累着了,心脏一直不太舒服。昨天请假在家休息了一天,以后要早睡了呢(没错只是早睡并没有早起(够 第127章 路窄 她的童年,她父母的眼泪,以及杨氏的凄凉晚景,都是因为她魂魄不全!而这一切,都是这个叫罪我的僧人造成的。网值得您收藏 一瞬间,石聆想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若她是石琮秀,她本可承欢杨氏膝下,做个伶俐乖巧的女儿;若她是石聆,她也可以在父母身边茁壮成长,做一个健全的孩子。 如今一切被这个和尚硬生生搅乱,只为重来,重来什么? 她有问过石琮秀本人的意愿吗? 那个姑娘过得很痛苦! 她之所以选择那样决然的死法就是因为她不想重来! 石聆冷冷睨视拱门外的僧人,咬牙道:“大师,你这样玩弄他人的命运,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那僧人似是笑了,“你可知明珠朝倾覆后,神州连年战火,生灵涂炭,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整整百年,这片土地沦为人间炼狱……” “那是历史的轨迹!我一个人不能改写历史!” “那是因为与女施主无关罢了。” 僧人淡然地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 你不关心别人生死,只是因为那些人你不认识; 你不在意历史的走向,只是因为你不在历史之中,你无偿地享受着先人的战果; 可若果有一天,因为历史的一个小小的走向,一切都面临毁灭,你还能置身事外吗? 如果你的亲人,朋友,爱人就在其中,你还能冷眼旁观吗? “贫僧本是罪人,若我一罪,能改写神州宿命,能救百年生灵于涂炭……因何不为,罪我非佛,非法,非红尘中人,是修罗。”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以十世修行为代价,冒然篡改天命,自然会受到惩罚,正如此刻,他连与石聆面对面都无法,只能以旁观者的形式诉说这些天机。若石聆靠近,他大概瞬间就会形神兼灭。罪我不愧于天地,不愧于苍生,独独愧对眼前这个无端被卷入时空的灵魂。在晋阳,他不敢受锦绣坊一饭一水,只因受之有愧,有愧于心。 愧,但不悔。 佛祖在菩提树下顿悟之前,也只是人,而人都是有私心的。 石聆还想说什么,却见那僧人转身离去。石聆一惊,快步追到拱门之外,繁花垂柳,未见一人。 菩提无树,明镜非台。 一个小沙弥正在院内打扫落英。 “小师傅,”石聆焦急地问道,“罪我禅师何在?” 小沙弥放下扫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罪我禅师一个时辰之前便已离开了,怎么,您没有见到他吗?” 离开了,罪我离开了。 他将前尘往事的因果与她说透,便又足不染尘地离开了。 石聆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他有什么权利决定她的未来,她何德何能要肩负百年后之人的生死,又造了什么孽要背井离乡到一个全无感情的时空来过下半辈子。 她不在乎什么皇后石琮秀,不在乎什么明珠朝覆灭,她从头到尾只接受到一个信息,她生是明珠朝的人,死是明珠朝的鬼!她不是石聆,她回不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出了山门,她也不知道腊九有没有跟上,一个人茫然地向前行走。 “石琮秀”的心情还在胸中压抑,属于石聆的悲愤又让她郁结于心。她只觉得神识动荡,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看不见周围的人和事。 从穿越到如今,她的所作所为,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回去。如今罪我一言点醒梦中人,指出这一切根本不可逆转。心灵的支柱骤然崩塌,石聆惶惶然不知所以。 从来不去想,从来不去纠结,她以为世界没有单程票,既然有办法来,一定还有办法回去。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从不去想另一个可能。她是石聆,她是作为石聆活下来的,如今骤然将她的二十几年推翻,将她打回石琮秀的驱壳。 她的爸爸妈妈,她的妹妹,他的好朋友……再也见不到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愤慨,她悲伤,她慌张,她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该怎么活! 天空不知何时阴了下来,沥沥下起小雨,打湿了春衫。石聆在集市上茫然地向前走着,细雨打湿了披风,冷气钻进广袖,都不及心中寒冷。 酒楼二楼的韩世平很早就看见她了。 烟雨蒙蒙中,女子漫步雨间,对周围视若无睹,淋湿的发梢贴在脸颊,为这个聪明过头的女子平添了几分落魄。 落魄……呵! 可笑,她怎么会落魄? 她是谁啊?她是百姓心中的财神娘子,明珠朝首屈一指的女官,是连天子都刮目相看的人啊! 因为她,二位伯母如今不待见他;因为她,他的兄弟与他反目;因为她,母亲不喜欢表妹,处处对他不满;因为她,他的心上人另攀高枝……石琮秀啊石琮秀,我上辈子是欠了你什么?你喜欢出风头是你的事,为什么我便活该处处受你连累? 凭什么啊! 韩世平狠狠地饮尽杯中酒,再去倒酒,却发现壶中已空。 “小二!”他醉醺醺地嚷道,“上酒,上酒!” 店小二见惯了这样的爷,忙不迭地陪笑道:“客观,您喝多了,不能再喝了,您家住何处?我叫伙计去报个信,好接您回家。” “放屁!”韩世平将酒壶一摔,掏出钱袋往桌上一砸,“怕我没钱是不是?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瞧不起我!告诉你,我是韩家的大少爷!你这破店我砸都砸得起!再来两坛女儿红!” 店小二收了钱,自然喜笑颜开,也不理会这满口酒气的醉鬼,转身又去搬酒。 韩世平连杯也盛了,端起一坛仰头就灌,这等喝法顿时引来他人围观。一坛饮尽,韩世平将坛子一摔,看着不远的人影,他拎起另一坛酒,走了过去。 “石琮秀……”韩世平嘴里喃喃自语,身影摇摇晃晃,脚下一个趔趄,扶着门框才站住。 店小二忙来搀扶,被他扬手甩开,脚步虚浮的人影再度向街头走去。 “石琮秀,你站住……” 韩世平脚步凌乱,身上酒气冲天,街上人见了这样的醉汉都自动避让,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他一路跌跌撞撞前行,终于走到了石琮秀跟前。 “石琮秀,石琮秀,你给我站住!” 韩世平发了疯似的大喊,引得行人侧目。 而眼前纤细的背影缓步前行,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她看不起他,她连搭理他都觉得浪费时间,这个女人一直是这样轻蔑地看自己的,她高傲得叫人恨啊! 韩世平心中有气,用力去抓了两把,却因酒精作祟,眼前昏天暗地,全无焦距。好几次他觉得石聆的身影触手可及,却一伸手就扑了个空。 这个石琮秀,就在眼前,为什么抓不到? 她是妖怪不成? 对了,没错。 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哪有她那样的?那样……不识大体,小肚鸡肠,那样不要脸面,抛投经商,居然还敢做官。 “石、琮、秀!”韩世平咬牙切齿,“你站住,我……我……我叫你站住!” 酒精上头,韩世平也不知道哪儿来了力气,猛地向前冲了两步,撞在女子背上。 石聆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周围有什么人,她只觉得被猛地推了一把,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石琮秀!” 伴随着嚎叫,额上猛然遭到重击,石聆只觉得一阵天晕地旋,之后头上一阵尖锐的刺痛,眼中先是一阵辛辣,接着便是殷红一片。 韩世平因为用力过猛而狠狠地跌了个跟头,爬起来后,他本还想揪着石聆痛骂一顿,却在看见眼前的景象后如遭雷击。 纤细的女子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地上是酒坛的碎片,女子额头上血流如注,顺着脸颊落在地上,很快汇集成一个血红的小洼……而石聆嘴唇惨白,双目紧闭,乱发贴在脸颊上,显出别样的脆弱。 因为下雨,街上行人稀少,可这样大的动静,又怎会不引人注意,很快,大群的人围了过来。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石家大姑娘”,人群中顿时一阵沸腾。 “天呐!杀人了!” “是那个醉鬼!我看见了,是他用酒坛子砸破了石女官的头!” “快去报官!报官!” “不对,先救人啊!大夫,快去找大夫!” 不一会热,腊九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儿:“姑娘!姑娘!” 他冲上前,坐在地上,不敢移动血泊中的石琮秀,只能哭喊道:“大夫!快去找大夫!求求你们,快救救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不能死!快去找大夫!”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街上始终被人群围堵着。很快,这边的骚乱就引起了巡捕的主意,一小队官兵问询赶来,推开人群,看到中间的场景,不由也黑了脸色。 人群中有自告奋勇出来的大夫,就地给石聆的上口做了处理,可石聆的眼睛依旧紧紧地闭着,全无生气。 待石聆被抬上马车后,为首的官员看了看从刚才起就愣在原地的韩世平。此刻韩大公子已经彻底醒过酒来,面对官员冷然又鄙夷的神情,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韩公子,韩大少是吧?”官员冷哼,“跟我们走一趟刑部打牢吧?” 借酒行凶,当街伤人,对方还是朝廷命官,韩家呦,这回可有热闹了。 而韩世平此刻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 天,他都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看直男的终极作死。 晚上又是大加班,尽量保持日更,但是明天实在忙不过来的话会停一天,一天,只有一天噢! 因为最近心脏不适很舒服,所以11点必须睡觉,还请体谅。 第128章 阿聆 石聆死了。 ——京城大街小巷都这样传说着。 毕竟那日街上许多人都看见了,那姑娘头上被砸了一个口子,又大又深,连大夫都止不住血流如注。 石宅这几日不停地有大夫进进出出,连御医都来了,可石家兄长一张脸自始至终阴沉着,每日除了上朝,其余时间全都足不出户。林府,蔡府都曾拆人来探望,孙家更是流水似的送来各种奇珍药材。同样天天来报到的还有安阳世子,甚至连安阳郡王妃都亲自来了一次,送了许多药品,出门时也是一脸严峻。 于是市井间都流传着财神娘子这回凶多吉少的传言。 除了石聆,最惨的就属韩家。 韩家族长此刻把韩世平打死的心都有,可惜他没机会。因为韩世平当日便被打入了刑部大牢,不许任何人探视。曲氏哭成泪人儿,跪在石家门前一整天,只求石聆放儿子一马。韩族长听了差点又气晕过去,叫韩三爷绑也把曲氏给绑回来。 对着哭晕过去两三轮的妯娌,韩二夫人也没什么好劝的。这事,韩世平咎由自取,她也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可到底是她的亲侄子,她与曲氏关系又向来不错,只能忍着气性憋出一句:“石姑娘这会儿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过去求她有什么用?她听得见吗?” 曲氏一听,两眼一翻,又过去了。 望着家里一团乱,韩世清也是心情复杂。 石聆对他有恩,可如今石聆遇到这种事,凶手偏偏是他的哥哥,他倒是想打韩世平两顿,骂他两句,可是也得见到人不是?韩世平进了刑部大牢,刑部尚书是林相门徒,有着林方胥这一层关系,韩世平如今是生是死他们都不知道,他便是有气也没处发。偏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韩世平死…… 这会儿,最高兴的人当属韩家小院里的石琮蕊。 一听说韩世平把石琮秀打破了头,她心里别提多快意。她虽说也有些担心表哥,不过转念又想,入了牢狱,也不过是受些苦罢了,韩家有权有势,总能把人捞出来的。等表哥出来,她可要好好夸夸他,终于干了一件像男人的事。 不过她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曲氏醒来,正准备再去二房哭一遭,却从韩世平的小厮处问到了少爷去喝酒是因为石琮蕊。曲氏一腔愤慨顿时找到了突破口,她嘴里骂着“小贱人”直冲向隔壁石琮蕊的院子,揪起石琮蕊的头发就打。 “你说!我家世平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害她!若不是你,他哪里会犯这种糊涂,石琮蕊!若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叫你偿命!” 曲氏像疯了一般跟石琮蕊厮打在一起,连下人来了都拉不开。她刚生产不久,还没出月子,这会儿情绪激动,整个人都抽了起来,下人连忙去请大夫。前来拉架的韩二夫人得知了曲氏此番激动的原因,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被抓花了脸的石琮蕊,什么也没说。 石琮蕊洗净满脸血迹,好不容易等来了韩二姑,却见对方也是脸色不善。韩二姑送来了伤药,话中明里暗里叫她忍耐,等着太子的轿子来迎她进东宫,可千万不要把皇后拉拢她的事情说出去,尤其是,不要把韩二姑传话的事说出去。她在娘家本来也已经不受待见,若是让人知道石琮蕊和韩世平这事,都与她有关,估计她离被娘家扫地出门也不远了。 而一个娘家都不要的女人,在夫家又怎么会有地位呢? 石琮蕊看着这个昨日还怂恿自己攀龙附凤,如今见她落难,却只知道叮嘱她不要出卖自己的姑姑,心中暗暗咬牙。 今日你们辱我欺我拿捏我,早晚有一日,我石琮蕊要你们好看! 相比于外面的热热闹闹,石宅内异常安静。 石琮礼下了朝回来,一进门就见到院中的安阳世子。石琮礼没有上前行礼,而是旁若无人地走过去,对似玉问道:“今日如何?” 似玉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看石琮礼,摇了摇头。 赵幼贤痛苦地闭眼。 他这一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后悔。 上一世他错信他人,害死了爱她的人,如今重来一遭,他又一次步上前尘。当他听闻石聆出事的前因始末,他就知道,石聆必然是知道了他们的过往。以她的聪慧和警醒,一个韩世平怎么能伤得到她?是她乱了心神,是她被那些残酷的画面所刺激,才会方寸大失。 是他的错! 他就不该让她去见师父。 师父此人,心中唯有天下大义,当初点醒自己时,他也是那般犀利不留情,对石聆,他又怎会顾及她能否接受? 若自己当初就制止她,若当初顺应自己内心的不安,不让她前往山寺多好! 此时,赵幼贤才真的想要重来,不必追溯前世,就回到她告知石聆罪我回京的那天,他必然要把自己锁在家中,即便今后都不见石聆,也好过让她受此一难。 石琮礼此时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他虽不知道石聆为何如此,却也知道这事与赵幼贤脱不开关系。只是,赵幼贤堂堂安阳世子,一直留在这里也不像话。 “世子,请回吧。”石琮礼道,“天色不早,妹妹也该休息了,若世子真有心,便待她好些再来吧……我想她如今也不便见你。” 赵幼贤回过神,好看的眉毛皱了又皱,最终低下头。 “若有任何需要,定要来找我。” 石琮礼点点头。 对于这位安阳世子,石琮礼印象不差,只是一想到妹妹这回出事与他有关,一下子也没办法毫无芥蒂。 “世子放心,若她醒来,我必然会拆人到王府通知。” 赵幼贤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会儿,最终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见人都走了,石琮礼跟着似玉来到门前,轻声道:“妹妹,是我。” 屋内无人应声。 似玉与他对视一眼,叹了口气,默默推开屋门。 扑面而来是浓重的药香,这几日,石聆就差被泡在药缸里,可惜来过的大夫全都摇头叹气。 如今石宅上下都做好了石聆一辈子醒不来的准备,就只有一个人,他坚信石聆一定会醒。 这个人就是腊九。 他说,大姑娘并非第一次这样,上一次,大姑娘熬过来了,这一次一定也可以。为了证明他没有胡说,腊九还特意找了孙璞玉作证,孙璞玉自然练练称是。只是,说道石聆何时会醒过来,他也只有一阵沉默。 上一次,石聆本身是醒着的,也对外界有反应,可这次石聆却对外界毫无响应,额头上又受了外伤,情况比上次严重得多…… 石琮礼从似玉手上接过药,进了门,走到床榻边。 “妹妹,起来喝药了,喝完再睡。” 病榻上,石聆整个人消瘦了许多,苍白的小脸儿显出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稚嫩,只是毫无血色的唇又提示着眼前之人的虚弱憔悴。 石琮礼将药碗又还给似玉,他坐在床榻,扶着石聆起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扶着头,一勺一勺地给石聆喂药。 这些日子来,这套动作他早已经熟练,从小到从来没有和妹妹这样亲密过,可此时此刻,石琮礼心中却只剩悲凉。他宁可妹妹还好好的,对他这个兄长不那么亲近也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 感受到石琮礼神色中的悲戚,似玉也是鼻子一酸。 “少爷,我们就信腊九说的吧,姑娘肯定会醒过来的。” 为了石聆,腊九又跑了一趟鸣山寺求见罪我大师,腊九在寺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晕倒在门口,被寺里的僧人送了回来,结果今儿一早刚醒过来,又去了。 似玉开始还劝他,后来也不说了。 她跟在石聆的身边没有腊九长,但是她能体会腊九的真心,若是自己知道能救石聆的方法,她也会毫不犹豫去做的。 因为姑娘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她虽然嘴巴有点坏,看起来有点冷漠,但事实上,她从不吝惜向他人伸出援手,也从不持才傲物,仗势欺人,她其实很善良,只是她的善良融合了太多的理性,叫人误解罢了。 用力吸了吸鼻子,似玉道:“少爷,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姑娘。” “不必。”石琮礼摇摇头,扶着吃过药的石聆重又躺回榻上,为她掖好背角。 “似玉,你去休息吧,这些年,我们兄妹鲜少有时间好好相处,如今她这样,我想陪着她。” 石琮秀生命中的亲情少得可怜,由于自己的软弱愚蠢,妹妹又在寺庙里吃了很多年的苦。她能平安长大,不得不说是杨氏在天保佑,如今是他弥补的时候了。便是妹妹以后都这样了,他也陪着他,找天下最好的大夫,用天下最好的药,反正他们现在不缺钱。大不了他辞官,仕途什么的,也不过如此,抵不过照顾妹妹重要。 石聆这样,石家此时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石琮礼夜里就睡在外室的小榻上,虽然不太舒服,但夜里有动静,他第一个就能听见。 石琮礼窝着身子躺着,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听到轰然一声,门骤然被推开。 月色下,一个男人站在房外,风尘仆仆,皎白的月光打在他脸上,给素日柔和的神情覆上一层凝霜。 男子眼中似乎根本没有石琮礼的存在,只是直直地,愤然地盯着内室里,睡颜平静如婴孩的女子。不顾一身霜露之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阿聆!” 石琮礼讶然着眼前的一幕,居然都忘了阻止。 王焕! 他怎么回来了! 他此时不是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曲江吗!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说了可能不更,但还是努力地更了》《 第129章 心病 离开京城后,王焕用最快的速度到达曲江,因为官银被劫,他做好了要费一番工夫安抚民众的准备。m.乐文移动网没想到没过多久,石聆通过功德券集资的赈灾银款就送了过来。灾民温饱解决后,便是灾后病疫防护,石聆之前千叮万嘱他不可在防疫上省钱,他也当真没有这个打算。所以灾后的曲江虽然有过一阵小范围的疫情,但很快就被控制住。 而此时,距离他许诺的一月之期已所剩无几,连初十都在发愁,可王焕却在接到一封密信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连夜回京了。 他一路上换了三匹马,一刻也未停歇,三日的路程只花了一天一宿。 夜里不能入城,他便丢出了淮阳侯府的腰牌,不等士兵审查,丢下一声“回头送到侯府”,就策马入城,直奔石宅。 “阿聆!” 王焕不顾众人,推门而入,无视了外间的石琮礼,阔步迈向内室。 为了通风,软塌上未遮纱幔,他才走了几步,就能清楚地看见床上熟睡的女孩子。形容消瘦,脸色苍白,连沉睡中都皱着眉头,她的额上的伤口还被包着,虽然看不到血迹,但可想而知她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听说她流了好多血,几乎当场丢了性命;听说她在雨中的街上徘徊,神情恍惚,这才会失去警醒;听说她已经昏迷了五日,五日里连御医都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醒过来,药石罔顾。 怎会如此呢? 他才走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山上为他抚琴送别;她早与他相约过,绝不会不打招呼的离开。 王焕突然想问自己,他是不是错了。 一直以来,他总以为他是为石聆好,石聆想要做什么,他都选择尊重,尽一切力量为她提供支持,甚至,明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是将她越推越远。 他不想她留下吗? 他王焕想留下一个人,甚至都无须动用权力,他有得是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这个姑娘自己的想法呢?他能无视吗? 石聆在给阿莞的书信中流露出那样强烈的愿望,那样刻骨铭心的思念。她思念她的家乡和亲人,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回到远方的亲人身边。 在明知道她的心情后,即便再怎么想留住她,王焕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直到收到密信,信里说石聆如今生死未卜,王焕才第一次问自己,他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这姑娘太聪明,责任心又太重,所以她活得累,但她并非不快乐,她踏踏实实,锐意进取,看起来是很好,可是……若她受伤了呢?若她没办法保护自己呢? 王焕沉吟。 半晌,他看向身旁一脸愕然的石琮礼。 “世子,你……”石琮礼想说,无路如何,王焕你也不该做出半夜硬闯女子闺房这种事,可是在看到王焕的眼神时,他也不知怎么,下意识地就把话咽了回去。 “石公子,你放心,今日这闺房我闯了,若需要我为令妹的闺誉负责,王焕乐意之至。” 要是石聆会因为这点儿事就嫁给他,他早不知道干多少回。 不待石琮礼说话,他又道:“石公子,我想请你把阿聆昏迷前的事告诉我,一个细节都不要落下。”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愿意尊重,但如果你茫然无措,如果你已经没有力气再做任何选择的时候,我来帮你选择。 上一次,他不在石聆身边,几乎让孙家那小子钻了空子,他王焕绝不会在同一件事上犯错误。这一次,他说什么也要陪着她。 王焕从腊九处详细问了石聆上鸣山寺的情景,又问及了似玉那日赵幼贤与石聆说过的话,也从刑部问来了那日韩世平借酒行凶的大概过程。 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王焕的眉间凝出两条深深的沟壑。 之后,王焕来到了安阳郡王府。 对于京城人而言,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全京城的人都以为淮阳侯家和安阳郡王府绝不会有任何往来了,而这一日,王焕亲自登门,造访了安阳郡王府。 不过很快,大家就释然了。 因为没过多久,就传出了消息,王焕去郡王府不是去交好的,而是去惹事的。这个淮阳世子,放下御赐的差事不顾,擅自回京不说,还如此大张旗鼓大摇大摆地去安阳郡王府……把安阳世子给打了。 没错,老百姓很快就彼此间交流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 原来王焕去安阳王府是去打人家儿子的? 怪不得呢。 不过你也很嚣张啊。 你打人就算了,叫出来,找个人少的胡同,套上麻袋,想怎么打不行?而这个王焕,他居然还跑到人家家里去,当着人家爹妈的面把人儿子给打了。听说郡王和王妃的脸都黑了。不过侯府和王府本来就有怨,也不差再多结个仇。再说人家淮阳世子能与安阳郡王府重重把守内把世子给揍了,说明这煞星也是有些本事的。放在战场上,是不是也算“于乱军之中揍敌军儿子如探囊取物”? 总之,没有人知道王焕和安阳世子说了什么,这件事很快就平息了。出乎意料的,安阳郡王府居然没有追究,安阳郡王也没有联合林相参他淮阳侯教子无方,参他十本二十本,再一起糊在淮阳侯和沈郡主脸上。 没有,出于意料,安阳郡王府像是一夜之间没了气性,这件事,平息了。 王焕再一次回到世家的时候,已经收敛了那日夜里暴露出的冰冷气息,只是因石聆还在昏迷,他沉着一张俊脸,也未显传闻中的和煦。 当他说想试一试唤醒石聆的时候,石琮礼有些犹豫。 这位关心则乱的兄长试图在王焕的办法中找到一些理论支撑,也就是妹妹常挂在口头的“科学”。可是王焕却只是摇头。 “这事关在下与令妹的一个秘密,赎王焕不能告之。” 石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她只告诉了一个人,是王莞,而现在,这个人是他了。即便他相信石琮礼,王焕也不愿意这件事从他口中泄露。石琮礼是石聆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放心不下的人,他不想石聆一觉醒来,和好不容易相认的兄长再生隔阂。 石琮礼心里虽然郁闷于“妹妹居然和别的男人有秘密”这件事,但是出于对石聆的担忧,他还是决定让王焕试一试。 于是午时,石琮礼屏退众人,让王焕进入内室,自己则牢牢守在门外。 会选择午时,是因为这是石聆一天之中唯一会对外界刺激有反应的时候。王焕觉得,石聆的外伤不是关键,御医说过伤口虽然凶险,但不该一直昏迷不醒。 不是伤,那就是病了。 石聆一直以来都有心病。她上一次出事,是因为记忆恢复,触发了心病,这次想必也是**不离十。 王焕坐到石聆榻边,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在注意到她睫毛微微颤动的同时,开口道:“阿聆,是我,袁清。” 石聆对淮阳世子王焕是有所防备的,但她信任袁清,一如她信任阿莞。 袁清,缘卿,他其实很喜欢她这样叫他,这名字才是他本人,没有淮阳世子的外衣,没有那合上强加给他的诅咒。 “你心里是不是难过,所以才不愿意醒过来?是因为和尚和你说了什么吗?” 石聆的指尖又动了动。 是,和尚说她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和尚说现代的家不是她的家,她再也回不去了;和尚还说百年间有许多人死去,一切都是她的过错…… 她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生下来就是错的,连回家,连思念亲人都不被允许。 不是每个人都想重生的,已经结束的前世,为什么要重来,为什么要影响新的开始?既然如此,还不如就不要醒过来了。反正她的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她再努力,再能干,也改变不了命运。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是她所熟悉的。 恍惚间,石聆听到有人在对她说话,一声一声唤她的名。 石聆,石聆。 他的声音真好听,他唤的是石聆,而非石琮秀。 是啊,她不只是石琮秀,还是来自现代的石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知道她,记得她,还有人呼唤她。 “阿聆,你听我说,无论和尚和你说了什么,那都是假的。你不愿意相信的那些事,是假的,你不相信,他们就不会发生。” 假的,假的。 什么救苦救难的和尚,是假的;什么两世一魂,是假的;什么你回不去了,你只能永远被困在这个你不喜欢的地方……阿聆啊,你睁开眼看看,一切都是假的。 只要你愿意,许多人都能帮你,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你这一路交下的这些感情是真的,认识的人是真的……还有我对你的心,一直都是真的,只要你愿意睁开眼看一看。 到底什么是假的,又什么是真的! 手掌被握紧,床上的女子不知何时睁开雾蒙蒙的双眼,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像是终于见到了可以倾诉委屈之人,眼泪无声地流落。 “……假的。”石聆讷讷地问。 王焕点头。 “他说的是假的……” “对。” 石聆眨巴双眼,抬起手:“那你……是真的吗?” “我是。”王焕俯下身,将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要化了的女孩子圈在怀里,“我是啊,我一直都是真的。” 她流眼泪,他便为他擦拭,弄湿了袖子,也弄湿了衣襟,他都不介意,任她发泄悲伤。 无声小雨最终转成情绪的风暴;小声的啜泣化为嚎啕痛哭,苦尽心中难过,哭尽被迫背井离乡的不舍,苦尽与亲人永别的撕心裂肺。 她从来都不是多坚强的女孩子,她只是一根筋,认准了事情就去做;但不要告诉她一切不可能,因为她会不知道怎么办。 屋外的石琮礼听见声音,立刻推门而入。当见到石聆在王焕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石琮礼的眼眶也是一热。他顾不得什么,冲上前去,想说,妹妹别哭,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有出口。 哭吧,哭吧,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不要再憋着。 然后,明天,一切都会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就是个心里疗法。 石聆的确是回不去了,连垂死时灵魂回去都做不到,她原本的自然状态就应该是石琮秀,可是十岁之前的十年是被人为干预的,现在恢复正常了,自然不会再两边飘……所以和尚真是挺坑人的。 说了今天不更了结果又更,感觉自己好棒~(够! 第130章 打赌 石聆终于醒了过来,虽然还是病恹恹的,但是并没有如上次一样失去神智。爱玩爱看就来网 她是清醒的,只是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加上伤得不轻,整个人都没了平日的神采。朝廷三番四次地派人来探视,见到石女官如今的样子,也都不好催她回朝,只得如实禀报了皇帝。 景仁帝大手一挥,又赐下无数药品,还叫御医每日来诊断,对石琮礼也多有提携,明眼人都看了出来,景仁帝对于石家兄妹当真是盛宠之中。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皇上重视石家兄妹也就算了,居然连与石聆交好的淮阳侯世子,回到京城捅下这么大篓子的淮阳世子,皇上也没有责罚,还由着他这样每天往石宅跑。 不过很快,民众又有答案了。 ——听说了么? ——这个淮阳世子了不得,这个石女官的病,连太医都没法子,本来要死了,是淮阳世子把人给救回来的。 ——怎么救?那淮阳世子不是个有名的煞星吗?他还懂医术? ——你知道什么?这叫以毒攻毒,以煞克煞。十个瘟神也顶不过淮阳世子的煞气,这不,淮阳世子一到曲江,病疫就被治理好了,一到石家,石女官的病就好了! ——听说,那淮阳世子还真通些法术。他就往石女官的床头一站,怒目一瞪,大喝一声:“妖孽,还不速速离去!”石女官立刻醒了,泪流满面地拜谢淮阳世子救命之恩呢。 ——哎呦,这原本就有意思,这会儿再加上个救命恩情,淮阳侯府不是真的要办喜事了吧…… 如此云云,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关于王焕的传说在市井中流传得越来越不像话。 不过淮阳世子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这些叫人啼笑皆非的流言他并不介意。甚至,他倒希望他们说得是真的,石聆醒来不假,石聆大哭了一场不假,但是什么拜谢恩情以身相许的事情……他倒是想啊,甚至他来以身相许都没关系,可惜,这事真没有。 石聆虽然是清醒了,但是情绪始终很低沉,而且待人的态度也冷漠了许多,看外界的眼神都有一种隔着层纱的感觉。 也只有王焕叫她现代姓名的时候,她才会多一点动容。 人是醒了,但是心病还没痊愈,还需要养。 对于那日在鸣山寺内的事,石聆绝口不提,王焕也不问,一天里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相对无言。王焕也不说话,就陪着她,不让她一个人独处。石聆对于这种状态不排斥,但也看不出什么满足,王焕知道,她需要时间。 **上的伤可以痊愈,精神的崩溃却只能重塑。 石聆一直以来的目标崩塌了,她需要时间来重塑一个信仰,一个精神支柱,否则她无法在这个陌生的时空熬下去。等她想清楚明白,不需他人劝慰,她自己就能重新站起来,恢复成那个神采奕奕,无坚不摧的石大姑娘。 这日,两人依旧在石宅庭院中相伴。石聆不发一语地盯着墙头的喜鹊,王焕则自顾自地从石聆书房里找了一本书来看——无趣的很,没有他写得好看。 “王焕。” 王焕一怔,抬起头,见石聆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回来,与他四目相对。 王焕心中松了口气。 这还是她醒来以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虽然他对石聆有信心,但亲眼见她如此消沉,也不免担心。 “嗯?” “你那日说的都是骗我吧。”石聆喃喃地道。 那日她醒来,王焕为了安抚她,对他说罪我在骗她,罪我说的都是假的。她那时候情绪崩溃,一心想找一个避风港养伤,便逼迫自己相信王焕,也借此让自己对这件事有了暂时的缓冲。 可事实上,越是聪明的人,越没办法骗自己。 石聆的心底其实知道,罪我给她看的,罪我口中说的,都是真的。 从一开始,她就回不去了,除了接受自己的命运,她根本无能为力,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一路都在自欺欺人。 “阿聆,每个人都可能骗你,你觉得我可能在骗你,为什么不去想想国师也可能是在骗你,骗你相信他口中的命运,骗你为他所用?”王焕循循引导,让石聆的眼中闪过一些猜疑。 “我能做什么?值得他这样大费周章?” 王焕一笑:“很多啊,你能做很多不可能的事情。” “不可能的?” “对。”王焕想了想,突然道,“要不要打个赌?” 石聆没有应声,但是视线落在了王焕身上。 “就赌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我做到了,你就要相信我,你要振作起来,继续做你自己。” 石聆垂下眼眸,摇摇头:“王焕,别在我身上下心思了,我怕你失望。”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怎么做回自己? 王焕为她付出够多了,她不能再拖累别人。 淮阳世子却自顾自地道:“你不说我当你答应了。” 他起身,一摇扇子:“明日随我去见一个人。” 石聆皱眉:“我暂时不想见生人。” “不是生人。”王焕柔声道,“阿聆,再信我一次,这个人能帮你。” 石聆最终没有同意,但也没有拒绝。 于是翌日一早,她半推半就地被王焕塞进马车。这马车她熟悉得很,上次被王焕待出来,见到了阔别许久的兄长石琮礼,这一次,不知道他又为她安排了怎样的惊喜。 其实是什么人都不重要,石聆只是为王焕这份心而感到惭愧。她如今入目皆茫然,连自己的定位都找不到,也没有办法回应王焕的感情,但是看着他为自己操劳付出,甚至丢下立功的差事,冒着抗命的风险说回就回来,只为了照看她,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可是如今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接受他的感情呢? 当初她执意要走,故意疏远了彼此的距离,如今她走不了了,难道就要转身投怀送抱? 那对王焕不公平。 他是个很好的人,他从来不是一个备选的选项,他值得更心无旁骛的,感情丰富的女孩子,而不是她这样一个理智的近乎没有人情的人。 今日的天气很好,刚下过雨,空气温暖湿润,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马车一路驶过河畔,最后来到山腰的一片林子里。 这地方她不陌生,再往上走一些,就是阿莞的墓了。 石聆心中一紧,似乎明白了王焕的用意。 她好久都没来看阿莞了,来到京城以后,得知了王莞的死,本就让她深受打击,后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也无暇思及其他。她满心以为这些都是暂时的,所以并不觉得辛苦,可如今得知这便是她今后不可逆转的人生……要活在这个阶级森严的社会,要活在这个满是硝烟和尔虞我诈的环境下,想想都觉得心寒。 “不是那里,”见石聆自顾自地向山顶走去,王焕拉住她,“跟我来。” 他们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雨后的山间泥泞,走了一会儿,石聆的绣花鞋底子就沾了厚厚的一层软泥,步履维艰。石聆找了快石头磨掉一些,没走几步,鞋底又沉重起来,看着健步如飞的王焕,她不由有些愤愤。 王焕早就看出石聆的不适,只是这样鲜活的她,也好过死气沉沉。他总觉得,比起从前那几乎透着仙气的姑娘,眼前这样才是石聆的真性情。破罐子破摔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让他看到这姑娘平日里小心翼翼隐藏的一面。 偷笑了一会儿,王焕回过身,调笑道:“要不要为兄的背你?” 为哪门子的兄? 当初的结义的玩笑话早就不作数了。 石聆瞥了她一眼,越过他前行,手掌却忽地落入一个温热的掌心。石聆回过头,见王焕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她挣了两下,居然也挣不开。 “前面路陡,我带着你走。” 说完,也不给石聆回应的机会,拉着人向前走去。 石聆手背被那掌心紧贴着,仿佛有能量源源不断地涌过来,石聆耳根子突然有些热,随即又别过头去,不再看那人的背影。 一直以来,她凡事都冲锋陷阵,而王焕总是默默在后方为她准备好一切,像这样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似乎是从未有过的事。 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王焕的声音传来。 “其实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什么都不做。”王焕没有回头,只是悠悠地道,“以后的路,都由我带着你走。” 石聆一怔,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用力抽回手掌。 王焕回头,苦笑了一下,不过立刻又道:“到了。阿聆,你往前看看,那是谁?” 翠色的竹林间,盖着一栋小竹楼,四周围着篱笆,篱笆里圈着花圃。水粉衫子的女孩子拿着花锄在其中劳作。不一会儿,小屋里走出一个陌生男子,快步走到花圃间,接过锄头,安抚女子坐在一旁休息,自己接替了她手上的工作。 看得出,这是一对隐居在林间的恩爱男女。 只是,这女子的身形为何如此熟悉? 石聆忽地看向王焕,心中涌上一些难以置信的猜测。 她突然越过王焕,快步上前,闯入了这家人的篱笆旁边,正巧那花圃边的女子回过头来,看到石聆的瞬间,女子脸上洋溢出甜美的笑容。 “聆姐姐!” 随着这不能再熟悉的呼唤,女子彩蝶般扑入石聆怀中。 石聆抱着怀中温热的身体,一时又是惊喜又是不可思议。 “阿莞!” 作者有话要说:算不算惊喜0v0 第131章 转变 四个人坐在竹屋里,耳边是鸟语,窗外是花香,这竹屋所在实在惬意,难为他们能在京城附近找到这样一处地方。 不过石聆还是注意到,桌子茶具都是新的,床榻也几乎一尘不染。这里虽然好,但终究不够隐蔽,太容易被人误入,王莞不太可能一直藏身此处。 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诈死? 王莞身边坐着一个面貌老实憨厚的年轻人,看得出,他对阿莞很是爱护,两人关系绝非寻常。 “聆姐姐,这是程大夫,也是……外子。”王莞脸上还带着少女的娇羞,但是石聆方才便注意到,她已经绾上了妇人的发髻。 “在下程治,经常听阿莞提起姑娘。”男子拱手,虽然是大夫,却过了个江湖礼仪。 石聆向男子点头致意,又问道:“阿莞,你成亲了?” 王莞点点头,俏丽的连带带着些红润,但是细看之下,依旧有些苍白。 “我的病就是程大哥治好的。”王莞道,“程大哥是圣手程老爷子的徒弟,医术很高明的。姐姐,你这额头上伤得不轻,叫程大哥给你看看吧?” 石聆淡笑,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王莞脸一沉:“你就是这样,总是说无事、没事、不是大事。听哥哥说你昏迷了好久,外面都传言你不在人世了。可是你眼里没事,我们眼里有事,我觉得姐姐平安才是最大的事呢。” 石聆失笑。 王莞的变化很大,不只是身份上,连说话也较从前流畅自信许多,嫁为人妇,如今也能婆婆妈妈地数落她了,看得出,她如今过得很好。 “好。”石聆点点头,没忽视她答应的同时,王莞给王焕一个得意的眼色。 王焕无奈。他就知道,在石聆耳中,自己说一百句,也抵不上王莞一句话。 程治进去取药箱,石聆得空便盯着王焕,也不问,也不出声,一双眼睛似审视又似威逼。 王焕立马告饶:“阿聆阿聆,别这样看着我。我既然带你来见阿莞,就没打算再瞒着你。” 石聆想想当初自己来到京城,却得知王莞已经不在世上时的悲伤和自责,就觉得气愤。 “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 “没有,真没有。”王焕笑道,“我当日便向你坦白过,我说以后再不会骗你,只除了一件事。” “就是阿莞的事?”石聆凝神,“为何?” 王焕脸上的笑容隐去,他似是回想起从前。 “因为我哥哥的死是人为的。” 石聆脸色也凝重起来。 她知道王焕兄长的死让王焕自幼便背负了很大的压力,甚至就因为此事,导致了沈郡主与王焕之间的不合。 “那时候,我没有证据,我自己都是个孩子,也没有人相信我的话。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始终没有线索,直到阿莞连连出事,我怀疑出手的是同一批人。” 当初王焕年幼,所有人都认为那是孩子推卸责任的借口,王焕百口莫辩。王灿的死让王焕成了京里名副其实的“扫把星”,因此远离政治中心,被送到边州,如今这么巧,他刚回来,王莞就接连出事,他不得不怀疑,这背后之人另有目的。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让阿莞诈死?” “不是。”王焕摇摇头,“阿莞是真的出事了,只不过遇到了程神医,才得以解毒。” “你说阿莞是中毒了?” “对。” “下毒之人应该就在淮阳侯府,所以阿莞绝对不能回去,因为家里对她而言才是最危险的。我也是不得已出此下策。” 石聆凝神。 如果是这样,那这件事应该连淮阳侯府其他人也不知道了。因为敌暗我明,一旦阿莞还活着这件事传出去,她又会陷入危险。 “这些人,是针对你吗?” 王焕颔首:“我想是的。” 他一直有种错觉,他好像一出生就在被针对,有时候倒霉透顶,可也有时候,一些奇妙的机缘也会莫名地找上他。他总觉得这些都不太自然。 “会不会是罪我?” “我也怀疑过他。”王焕道,“毕竟我命格的事是他散步的,最有理由这么做的也是他,可是我暗中调查了这个人很多年,并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倒是让我找到了一些其他的线索。” 石聆好奇地眨了眨眼,却又忽地皱眉,制止他说下去:“你等等,我觉得你要说的事一定是一桩大秘密。” “你不想听?” “你来决定就好。”石聆低下头,“我是不是该知道,你来决定吧。” 王焕叹气,知道石聆又钻牛角尖了,她温声道:“阿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阿莞的事?” “……你是为我着想。”石聆低声道,“王焕,谢谢你。” “我不用你谢我,我只要你好好的。”王焕缓缓道,“其实就好比你对这里没有归属一样,这个地方对你也有所保留,为何不换一个角度去看看,带着探索的心态,也许会找到你要的答案呢?” 石聆怔忪。 会吗? 就像罪我说的,这是世界真的有她留下的理由吗? 会是……这个人吗? 石聆抬头,看向王焕。 不一会儿,程治和王莞便回到了小厅。感觉到二人之间气氛的微妙,王莞嗔怪地看了王焕一眼,似乎在埋怨什么。 王焕无奈:“我没有做什么。” “那聆姐姐怎么会不高兴了?一定是你又说什么了!” 王莞此刻的心完全是偏的。她与石聆太久未见,正是最想念和依赖的时候,容不得一粒沙子——哪怕这粒沙子是她的亲哥。 “聆姐姐,你别理他,二哥他就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又叫人生气的话。” 说得好像王焕是个很讨厌的家伙。 石聆摇头:“没有,我没有不高兴。我又看见阿莞,很高兴。” 王莞一听,笑容染进眼角,映上心湖。 她上前抱了抱石聆,轻声说道:“我也是的。” 石聆突然觉得心间那一处空荡荡的地方涌上一些暖流。她好像才明白王焕带她来见王莞的用意。不是为了什么打赌,甚至不是为了激励她,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也有人单纯地思念她,真心地对待她。 他们都是复杂的人,彼此猜不透许多事,但是阿莞不同,这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姑娘,她所表达的一切都是真的。并且,王莞是这个时空里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她还活着,这对石聆而言是一件难以形容的,重大的事情,几乎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王焕却知道。 程治凝神地为她诊脉,也看了她额头上的伤口,最终给他开了个调节身体的方子,又给了他一些外用伤药,对王莞一再保证绝不会在她聆姐姐脸上留疤。 傍晚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小屋,尽管王莞十分舍不得,但她如今已经为人妻,她体会到了真正的,相濡以沫的爱情,再不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想为爱走天涯的小姑娘了。 离开的时候,天色有些暗了,王焕依然牵着石聆的手,不合礼数,也不失礼数。王焕一直是这样,他总是站在一个合适的距离,比旁人要近一些,可等她看过来,他又一脸委屈地举起双手,表示他不曾逾矩。他把该做的一切都做好,他把她希望的一切都准备好,只等她走过来,或离开。 “王焕。” 石聆突然停住脚步。 “嗯?”王焕回过头,林间看不到夕阳,只有隐隐的霞色,打在男人年轻的脸上,映在他明亮的眼眸里,让这个男子多了几分难言的艳丽。 “你喜欢我吗?” 王焕一怔,他看向石聆,并没有考虑很久,就点头:“喜欢啊。噢……就是那种喜欢,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和孙璞玉赵幼贤那两个混蛋是一样的。” 怕石聆误会他在打哈哈,淮阳世子还特意找了个比方。 当然了,只是个比方,他可不是混蛋。 “那你怎么从来不说呢?”石聆问,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奇怪。 “因为对你,只用说是不行的。”王焕坦言。 孙棋想说,被她拒绝了,赵六天天说,被她当开玩笑。 这个女孩子,没心没肺,你喜欢她是没用的,得她喜欢你。所以王焕费了这么多心思,但绝口不表白。说了,才真的没戏了,石聆打脸的功夫不是假的。 就比方说现在,夕阳西下,竹林夜景,多美啊,而他们却在这一板一眼地讨论一个明明应该很感性的话题。 石大姑娘居然都不带害臊的! “那……我不是这里的人,我要回去的,你……你都不介意的吗?” 喜欢一个人,不是要想一直在一起吗?不会想再也不分开吗?既然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去喜欢? “是啊,为什么啊?”王焕无奈地苦笑,“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我也不会去喜欢你啊。” 石聆木讷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睛一亮,突然像是想清楚了什么。 “也是啊,喜欢本来就是顺其自然的事。” 哪能控制呢? 其实控制了也没用,她一直在控制自己,结果不还是…… 石聆摇摇头,王焕心里一沉。 “阿聆,我……” “王焕,我想过了。”石聆突然道,“你说得对,罪我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他没有办法,也许还有其他有办法的人,所以我还是想回去我来的地方。” “……嗯。”王焕眼眸轻垂,“好啊。”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失落还是不可避免。 “但是,我不想把一切都押在这个可能上,我怕我承受不住下一次的打击,而且,具体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石聆话锋一转,突然抬起头,认真又忐忑地问,“这次,我也想试着接受这里的人和事,不去抗拒,顺其自然。就算将来面临选择,也交给将来,又或者,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所以,如果我是这样……这样的‘三心二意’,你还愿不愿意……‘带我走后面的路’……” 嗯? 王焕眼睛一亮。 见王焕迟迟不做声,石聆脸上滚烫,连晚霞的颜色都盖不住耳根的红润。 “你要是不愿意也……” 王焕轻笑出声:“阿聆这样说,我可以理解成,我终于打动你了吗?” 这个姑娘,可不是真如她所说那样理性的人,今日她能剖析出这样一番奇怪的理论出来,足以证明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了。 “……我是觉得,对你不太公平。”石聆低头,闷闷地嘀咕。 “没有那么复杂啊,傻姑娘,这又不是做生意。”王焕笑吟吟地将声音将这个感情问题上青涩一片的小姑娘拥进怀里,“于我而言,你心里有我,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石聆沉默地听着耳边的心跳,僵硬的身体缓缓放软。 她心里自然有王焕,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原来正视自己的感情也没有那么难。 淮阳世子终于光明正大地温香软玉在怀,安抚着怀里有些不知所措的姑娘,完全不知道自己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历时131章,一度被作者封杀二十几章没有戏份,今天终于追到了女票!开森! ——《焕焕最开心的一天》 第132章 问答 “你别笑了。乐文小说w-w-w..c-o-m。” 回城的马车上,石聆终于忍不住炸毛。 这个男人是这样的吗,不过就是改变个关系,她原本以为和从前相处也没什么不同,结果淮阳世子一秒钟画风全变,傻呵呵地乐了一道,笑得石聆背后发毛。 “噢。”王焕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地好,只是眼里的笑意依旧藏不住,再次被石聆瞪了之后,他忍着喜悦埋怨:“这就好像一个小孩子,非常喜欢糖人,他攒了许久的钱,终于买到了,根本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逢人都想炫耀,你强迫他不许高兴,这非常不合理。” 还有脸跟她讲道理? 石聆觉得再度对王焕这个人改观了。大概他本性就是这样子,以前为了给她留个好印象,过得不知道多压抑呢。想到淮阳世子每次脑子里想着古怪的念头,表面上还要装成正儿八经的样子,石聆也笑了。 感觉手掌又被捉了过去,石聆收了笑:“快到家了,放手。” “怕什么?”王焕一脸无畏,“我自己的糖人儿,我难道还得偷着吃?” 什么糖人啊吃的! 石聆脸色一绯:“不行,被看见对你不好!” 王焕无语。 什么叫对他不好? 要不好也是对她吧? 她把他当什么了,大姑娘吗? 石聆要是个男人,肯定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可惜王焕不是,他甚至说过,他最不爱当君子。他恨不得立即就昭告天下这姑娘他订下了,叫那些阿猫阿狗姓孙的姓赵的都离远一些!他忍了很久,如今好容易得了名分,还不大张旗鼓地行使权力,他王焕也白卧薪尝胆了! 石聆如果得知他心头所想,八成会笑骂一句——你那叫卧薪尝胆吗?你那叫居心叵测! “你正经点,我要问你正事。”石聆努力睁大眼睛表示自己的怔忪。 可惜王焕还是心不在焉。 幸福来得太突然,还不许他多沉醉一会儿了? 见石聆真要生气了,他才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官银的事?嗯?” 石聆点头。 她之前恍恍惚惚,如今清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担心起王焕身上的皇差。 “皇上说你立了军令状,如今一月之期马上就到了,你又提前跑了回来,打算用什么交差?”想到这里,石聆就有些自责。 若非为了她,王焕还可以在曲江拖上一段时间,有曲江的事在,皇上也不好催他。如今倒好,他自个儿跑回来,拖也没得拖了。 “阿聆,其实我回来第二日夜里就秘密往宫中面过圣了,你不用担心。” 石聆颔首,她就知道,王焕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灾银有眉目了?” “有。”王焕正色道,“但还需要时间,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朝廷最急的不是钱的问题,想必皇上心中也有思量。” “阿聆,你还记得晋阳千金符吗?” 石聆颔首。 怎么会不记得。 一夜之间,整个晋阳一片惨状,多少人家禁不住打击精神崩溃,更有甚者家破人亡,连知府一家都受到牵连。她前几日还见过白瑞娇,若非千金符,她此时大概还被孙府奉为上宾吧,又哪需面对孙夫人刁难? “那日听你说了千金符的事后,我便觉得奇怪,后来暗中见了白知府一次,打听到了一些事。” 石聆心中顿时又了猜测。 “是否……与朝官有关?” 王焕一怔:“你猜的?” 不得了,他这个准媳妇实在是太聪明了。 石聆沉吟片刻,道:“当日孙璞玉上白家报案,白知府曾带兵去了一趟白云观,回来之后便态度大变,我猜想,他多半是在白云观得到了什么信息,让他认定千金符背后的势力他惹不起。官惹不起的,当然是比自己更大的官了。白知府一家是从京城迁来的,那他害怕的人多半也在京城。” 王焕听得饶有兴味:“那你再猜猜,这个人是谁?” 石聆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道:“太子。” 王焕怔忪。 他以为,她最多会说出“沈国公”,没想到她想得更远,连沈国公的目的都说出来了。 不得了,石姑娘康复在望,火力全开了。 “想听理由?”石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内敛,笑起来像只胸有成竹的狐狸,“还想逗我玩吗?” “不敢。”淮阳世子可乖了,“我是抱着探讨和交流的目的,绝无逗弄之心,还请石姑娘不吝赐教。” 这吃瘪的一天,总算搬回一成,石聆似乎找到了自己熟悉的位置。 “我只能给你讲一半,因为另一半我是懵的。” 王焕失笑。 这可太谦虚了,这种答案不是谁都懵得出的。 “我没开玩笑,”石聆正经地道,“从我进京以来,太子一直处处针对我。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与他并没有接触,石家底子也清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我得罪了太子,但我不知道。我细想我从前的种种,唯一我不知底细的对立面就是千金符的幕后掌权人。而这一次,沈皇后对我多加刁难,所以我猜测,这事沈家人也脱不了干系。加上白知府当时的反应,联系起来,我就猜测,这事多半和太子有关。” 沈家的事就是太子的事。 只是有一事她一直不愿意说,是因为王焕。 “王焕,淮阳侯府……” “淮阳侯府自然是沈国公一系的。”王焕看出她眼中的担忧,安抚道,“我母亲是国公府出身,一直听命于皇后,我父亲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淮阳侯府一直没有明着站队,不是因为它中立,而是因为沈国公不屑于用它,它也没有什么用。” 这时候,王焕其实有些感谢淮阳侯的,他的堕落,不知不觉成了他的保命符,反而拦住他被推向泥潭的脚步。 “那你呢?你也拥护太子吗?”石聆问出自己一直都想问的事。 “你说呢?” 石聆眨眨眼,别过头。 “我觉得你应该另谋出路,边州也好,哪里也罢,如果你没有对抗太子的筹码,至少要远离京城,到他手伸不到的地方去。太子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王焕笑了:“我那么怂啊,只能跑?” “这不叫怂!”石聆不爱听了,“这叫迂回作战!” “好好好,迂回。” 媳妇说的都是对的! “你放心,太子这事,我心里有数。”王焕笑眯眯地摇着扇子。 太子? 他能坐多久还不一定呢。 不过石聆有一句说得很对,当筹码还不足以对抗你的敌人时,回避战术也是必要的。 “其实,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王焕面色凝重,石聆心中已紧:“什么?” 趁着石聆紧张,他猛然倾身,在石聆嘴角轻啄,同时低声道:“……什么时候娶你过门。” 石聆身体一僵,酥麻感顿时涌上四肢百骸,等回过神的时候,淮阳世子已经跳下马车,大声地叫着腊九开门,你家姑娘回来了。 这人! 石聆用力揉了揉脸,努力装作没事人的样子下了车,以一个晚归女子该有的内疚和含蓄,面对自家火眼金睛的兄长。 石聆的伤日渐起色,重整旗鼓后,她上书回报了景仁帝,说自己近日便能回朝。景仁帝果然绝口不提她这个五品女官是临时的,高高兴兴地欢迎她早日回来,继续为明珠朝卖命。 而在进宫的前一天,石聆又做了一件事。 这件事连王焕都很意外。 石聆亲自登门拜访了安阳郡王府。 虽然已经提前奉上了拜帖,但是当石聆真的站在王府前的时候,赵幼贤还是一阵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秀秀……你来了。” 赵幼贤面色有几分尴尬,这是从前她所知道的赵六公子绝不会有的神情。 其实一件事,伤害得往往不只是一个人,罪我揭开谜底之后,赵幼贤的突然出现,他对自己的态度,全都得到了解释。石聆反而第一次看懂了这个一直以笑容掩饰所有情绪的男人。也第一次相信了,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的每一次求亲也许都是认真的。 赵幼贤是真的在对她好,是努力在弥补“她”。 “好久不见。”石聆开口,居然有恍如隔世之感。眼前的人和幻境中的天子的身影重合,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形,仿佛什么都一样,又仿佛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秀秀,对不起。”赵幼贤沉声。 石聆摇头:“你没有必要和我说对不起,是我执意要见你师父,你是在帮我,我应该谢谢你。” 赵幼贤面露苦涩:“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噢,那还有别的事吗?”石聆突然正色,“你还做过其他对不起我的事吗?你可以说出来,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赵幼贤一怔,随即失笑。 “秀秀。” 宠溺的,无奈的语气。 从前的他,是没有机会这样说话的。因为一直以来撒泼耍赖的都是自己,至少在外人看来,一直都是懂事又聪明的石聆在包容他的胡闹和玩笑。 “赵幼贤,”石聆看着他的眼睛,“我问你,你是赵征吗?” 终于来了。 赵幼贤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是赵征,他又不是那个暴君赵征。他有着赵征的部分感情和记忆,也有着这辈子作为赵幼贤在郡王府成长的点点滴滴,他和赵征是同一个灵魂,却是两个不同的人。 半晌,赵幼贤摇头:“我不是他。” 我永远不会是他,赵幼贤想。 赵征是一个失败者,但他不是。重来一次,这将是他们最大的区别。 “那不就结了?”石聆笑了笑,“我也正好也想告诉你。我不是石琮秀,至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石琮秀,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所以你不必对我道歉。该道歉的是赵征,而原不原谅她,是皇后石琮秀的事。” 她不是她,他也不是他,新的一辈子,谁也别背锅,谁也没对不起谁。 赵幼贤心里的大石似乎终于落下,但同时,也有些淡淡的失落蕴含心间。石聆不怪他,这是好事。而没有恨,自然也更不会有爱,他们之间,恐怕也仅止于此。 一切有一次应了师父的话,这一世,他们没有缘。 就不知,那和她有缘之人又是谁呢? “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再问你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知道。” 石聆凝眉,郑重地道:“我想知道,上一世,王焕怎么样了?” 赵幼贤一怔,压抑住心头的苦涩。 看来无须他操心,她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粗长的一章! 上一世焕焕的结局是什么,你们猜? 第133章 请罪 “上一世,王焕怎么样了?” 石聆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闪烁着些许急切。&乐&文&小说.lwxs 赵幼贤压下心头的苦涩,摇摇头。 “我不知道。” “你也没有看到他?你看到的场景是如何的?” 石聆觉得,虽然这一世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但是如沈家这样的势力还存在,那么朝堂上早晚有一战。淮阳侯府必然要被卷入斗争。 上辈子的事她知道的不多,所以他才想到来问赵幼贤。 “我知道的的确比你多一些,”赵幼贤沉下神色,认真地道,“但是,我所知道的人和事都不包括王焕在内,因为……上一世的淮阳侯府只有一个世子,叫做王灿,王灿七岁夭折,淮阳侯世子之位空虚,后来从王家远亲中过继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很平凡,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后来在一次明珠与靺鞨的交战中阵亡了。那时朝廷已经岌岌可危,淮阳侯府爵位就此被朝廷收回,老淮阳侯死后,再无后人。 就是说,上一世,根本就没有王焕这个人! 这也是赵幼贤最纳闷的一件事。 罪我曾经为他测算,他这一世两个贵人,一个是“太阴”石琮秀,上辈子的石琮秀已经印证了她的本事,这确实是个厉害的女人,这辈子也一样,太阴又称“富星”,看石聆捞钱的本事便知所言不虚;而另一个,则是“贵星”太阳星,这个人的出现在罪我预料之外,罪我曾经认为这是重来一世的赵幼贤命格所化,可是属于赵幼贤的紫微星明亮闪烁,并未动摇,那么太阳星就应该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王焕。 太阳自古被称为“中天帝星”,与紫薇地位想若,却又有不同。紫薇主命,是帝王之相,一如前世的赵幼贤,而太阳却是“位居三公”之命,位高权重,在朝出重臣,在野出枭雄。 至于是福是祸,端看此人心术。 所以,与其说赵幼贤是在防着淮阳侯府,不如说他是在防着王焕。 王焕这个人看着老实谦和,万事不争,其实骨子里精明透了。试想一下,换了任何一个人,若是有他这样的名声,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居然还能承袭世子爵位,居然还能从边州回来,在皇上面前混得风生水起。这样的人,能简单到哪里去? 石聆没想到答案会是如此。 怪不得她没有一点关于上一世淮阳侯世子的印象,因为王灿死后,这个位置就淡出了众人视野。 这么说,王焕和她一样,也是这个时代的异数? 得到这个答案,石聆一方面松了口气,不用担心王焕哪天会遇到劫难,但同时也越发紧张,如果按罪我所说,她们来到这个时代都有各自的使命,那王焕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这正是知道有知道的烦恼,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担忧。 离开安阳侯府的时候,她整个人还在沉思中。她没有乘马车,就在腊九的陪同下,一路闲逛着回家。 是以,当她在家门口撞见一个人光着膀子跪趴在门前的时候,石聆吓了一跳。 不只石聆,腊九也吓了一跳。 而门口的似玉,早就脸色通红,将门关紧了,见石聆回来,才不得已打开门来,却是看也不看跪在门口的人。 周围已经有很多人围观了,石聆穿过人群走来,不由失笑。 倒是个熟人。 她走到那人跟前,没有特别愤怒,也没有多委屈,平静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韩世平?” 石聆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上身完全□□着,背着一根荆条。也许是这个男人本来就不怎么注重锻炼,又或许是在刑部大牢受了林方胥的“招待”,他显得瘦骨嶙峋,身上还有不少皮肉伤的痕迹,看着怪可怜的。 韩世平的头发不复平日那般一丝不苟,此刻有些杂乱,应该是从牢里出来,还来不及收拾。 “我……我来负荆请罪,谢……石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韩世平低着头,说得不是很情愿。 他一个自视甚高的读书人,让他这样在众人面前赤身露体,负荆请罪,对他而言着实煎熬。 不过比起刑部大牢里的那些“伺候”,这都不算什么。想起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韩世平还忍不住发抖,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里面,再也见不到爹娘了。是以当狱卒告诉他可以走了,石姑娘得救了,并且看在韩家三位夫人的面子上决定不再追究,他还不敢相信。直到韩世清亲自来接他,他才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刑部。 可是一回到家门口,等待他的不是殷殷关切,嘘寒问暖,而是韩族长的痛骂。曲氏虽然心疼儿子,可儿子惹下滔天大祸,如今好容易活着回来,她也不敢再吭声。是以当韩氏族长连家门都不让他进,逼着他为了整个韩氏而来石女官家门前负荆请罪的时候,他也只能应下。 石聆虽然不追究了,但她背后还有王焕,以及安阳王府和林方胥之流,他们可没有放过他,再者他是对官员行凶,就算没人出手,还有明珠朝律法来制裁他。他在牢里的时候便受到不少“关照”,临走还被判了个一百五十棍的结果。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自然挨不过,于是刑部的官员便笑眯眯地说,先打三十,剩下的记上,回去养好了,再来领……石女官心胸宽大不予追究,我们也不能要了你的命不是? 养好了,再打三十,挨不住,再养,养好,再来——什么时候打满一百五十棍,才算结束! 曲氏听闻,几乎又哭晕了过去,可是如今人活着送回去了,韩家人实在抹不下脸面再来求石聆,何况他们也知道,这事是有人在给石聆出气,而这些人,比石聆更叫他们得罪不起。 韩世平屁股上带着伤,跪也跪不稳,只能半趴着,半死不活地耷拉着脑袋,牙关却咬得死紧。 石聆看了看这个人,心说他真是很幸运。 若是从前,人打自己个巴掌,她都要还回去两个,而这个人打破了他的头,她居然起不来半点想报复的心思。 因为没意思。 真是没意思。 你说什么,他也不懂,你想的,他永远明白不了。就好像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大家都不是活在一个维度,结果对方莫名其妙就把你恨上了。 石聆看着那人要紧的牙关,叹了口气:“你走吧。” 不料韩世平猛地抬起头,一张遍布伤痕和淤青的脸带着扭曲的表情,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石琮秀!要打要骂随你便,只盼你言而有信,不要对我的家人出手!” “我呸!”一旁的腊九忍不住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们姑娘打骂?要不是我们姑娘,你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还有命来我们家门口装孙子?” 韩世平心知他说的是事实,只是要他对一个女人低眉顺目,他就是不服气。 石聆被他挡着回家的路,有些无奈,她想要绕过去,却见韩世平依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石聆摇摇头:“韩世平,你实在是莫名其妙,你若不走,便在这里呆着吧,我要回家了,请你让一让。” 听着石聆语气中的不耐,韩世平想,果然,她的大度都是装的!自己这次差点害死了她,她怎么会不恨,她怎么还会放他一马?她是那么小肚鸡肠的女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肆意陷害,这么恶毒的女人,怎么会放了他! 他抬起头,刚想骂人,却一眼看见她额上的伤口。 一阵风吹过,撩起了石聆薄薄的刘海儿,露出那丑陋的疤痕。伤口虽然已经脱了痂,可新长出的皮肉还是留下了痕迹。她也是个姑娘,而且是个性子不好的姑娘,这下毁了容,是真正的大事。不管怎么说,这事情是他不对在先,虽然他已经付出了代价,可是石聆作为女子也付出了代价。 本就不是什么绝色,这会儿还破了相,还有谁敢要她啊? 这么一想,韩世平心头也涌上一丝内疚。 他想起那日雨中,女子倒在地上,额上血流如注,双目紧闭,他吓坏了,他以为她死了。 他讨厌石琮秀,讨厌那个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女孩子,讨厌她的冷漠,讨厌她的心机手段,她的什么他都讨厌,可是他从没想过要她死!更没有想过亲手杀了她! 那一刻韩世平想到的居然不是袭击朝廷命官,自己会如何,韩家会如何。他只是不敢相信,石琮秀死了,用这么不光彩的方式,被一个喝醉的混蛋用酒坛子砸死了……而这个混蛋就是自己。 四目相对,又看着那道明晃晃的疤,韩世平突然鬼使神差地道:“你的脸怎么办?会好吗?” 石聆一怔,实在接不上这个人的脑回路。 “我的脸怎么了?”石聆摸了摸,随即恍然大悟,手指覆上额头,撩开刘海却被似冲过来打开了手。 “姑娘!大夫说了,痒也不能抓,会落疤的,这可是脸面,你忍住啊!”似玉说得认真,死死地按住石聆的手,不让她乱动。 石聆无奈,其实……真是有点儿痒的。 韩世平双耳一震,只听见了“疤”什么的,他心中一寒,突然咬着呀,狠狠地道:“石琮秀!你不用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的脸是我伤的,大不了我娶你!” 韩公子用尽毕生的勇气,又下了莫大的决心,终于喊出了这句话。 石聆目瞪口呆。 ……哈? 他也要娶她? 作者有话要说:焕焕:……他说什么?我居然没听清楚。 初十:主子,他说他想找死。 焕焕:(恍然大悟成全他,我这个人,最乐于助人的! 66:呵呵。 林方胥:呵呵。 石琮礼:呵呵。 五公主:呵呵哒。 这边大概还有个三十章左右。新坑继续求个预收藏: 第134章 似梦 石琮蕊觉得很不安。%乐%文%小说.しwxs 韩世平回家了,虽然受了些伤,却总算没有落下什么残疾。听说韩世平一回来,韩氏族长就没让他进家门,扒了衣服直接丢到石家门口,要他负荆请罪。石琮蕊已经从韩二姑处知道了石琮秀康复的事情,本就觉得老天不开眼,这会儿听到此事,更是气愤不已。 表哥便是有错,自有明珠朝律法来判,什么时候还轮得到她石琮秀滥用私刑了?石琮蕊端着些点心,来到韩世平门口,想着再与他同仇敌忾一番。 她没有想到的是,韩世平没有见他。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食盒有些重,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石琮蕊没有带丫鬟,自己亲自拎着食盒过来的,手臂早已发酸。 “你们说表哥不见我?我不信。” 石琮蕊虽然很少进三房院子,但是也从不曾被拦住过。她想,多半又是那个不待见她的曲氏搞得鬼。 守门的小厮露出为难的神情:“表姑娘,是少爷亲□□代的,不敢有瞒。” “满口胡言!”石琮蕊不屑,对着屋里嚷道,“表哥!表哥我来看你了!” 石琮蕊胡搅蛮缠,守门的小厮维南布艺,不一会儿从内院又出来阁丫鬟。这是韩世平的贴身丫头金雀,石琮蕊最是熟悉。她与韩世平的关系,金雀是这府里最知晓的人了,这会儿看见她,石琮蕊便知道韩世平必定是在屋里的。 “金雀,快跟表哥说,我来看他了。”说完她又瞪了拦着她的小厮一眼,“这新来的不认识我,居然不让我进去。” 这是韩家内院,又不会有外人来,怎么也没有不让人进屋的道理。 金雀却没有平日的逢迎,沉默半晌,淡淡地道:“石姑娘,少爷已经歇息了,您请回吧。” 歇息? 石琮蕊看看头顶的日头。 “表哥这么早就睡了,他伤得很重吗?” 你去刑部大牢住上十天半个月试试?金雀忍不住白了这个没眼色的女人一眼,不过对方到底是表小姐,也是主子,她并没有将心中的腹诽说出来。 石琮蕊得了个没趣儿,心里也不舒服,便道:“好吧,那我晚点儿再来。” “表小姐。”金雀叫住石琮蕊,恭敬地道,“表小姐息怒,少爷的确交代过,近日伤重,不便见表小姐,表小姐心意少爷领了,人就不必来了。” 这是什么话? 石琮蕊终于意识到不对,怎么这个丫头的态度也怪怪的?从前金雀巴结自己还来不及,是绝对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的石琮蕊涌起不详的预感。 “金雀,你把话说清楚,这话是表哥亲自交待的?” “自然是。” 石琮蕊怒了,这个韩世平,居然敢这样对待她! 他被石琮秀折了面子,对她撒什么野? “我要见表哥,你叫他出来!” “表小姐,少爷是不会见你的。”金雀想起少爷回来时凄惨的样子,就觉得心疼,他是知道韩世平为了谁才会这样,自然是与曲氏一个鼻孔出气。这石琮蕊过来探视,还趾高气昂,少爷如今连坐都坐不起来,她还敢叫少爷出来迎她?不过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罢了,又没有她姐姐那样的本事,在这里摆什么架子? 金雀也懒得装了,冷冰冰地道:“表小姐,您还是请回吧。我们少爷自知高攀不上您,何况你二人也并未正式定亲,少爷的意思是,以后就不必往来了,对表小姐的名声不好。” “你……你敢这样和我说话!”石琮蕊火冒三丈。 “奴婢不敢,这都是少爷说的。还有一件事希望表小姐知道……”金雀故意停顿了一刻,才道:“少爷今日已经向您的姐姐,石大姑娘提亲了,少爷说,大姑娘因他而破相,所以要对此负责。我们少爷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说到做到,所以今日起,他要为石大姑娘‘守身如玉’,就请其他人自重了。” 说完,也不待石琮蕊反应,便叫人关了院门。 石琮蕊被关在门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韩世平向石琮秀提亲了? 韩世平……连表哥都被石琮秀迷走了魂魄?石琮秀,又是石琮秀,他不是恨石琮秀入骨吗?他不是差点杀了她吗?他怎么又会突然跑去石家提亲? 一想到自以为攥在手心的男人居然也不声不响地偏向了石聆,她简直要把牙根都咬出血来。 石琮蕊狠狠地跺脚。她就不信,就不信她什么都比不过石琮秀! 正如王焕所言,皇帝并未怪罪淮阳世子返京一世,对官银之事也绝口不提。有朝臣提及,景仁帝之道,眼前之急已解,官银之事他自有安排。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此番王焕回京,景仁帝似乎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淮阳世子更热切了许多。 朝臣已经纷纷开始猜测,这是沈国公要有大动作,毕竟淮阳侯府是国公府的姻亲,王焕是沈国公的亲外孙,是当今太子的表弟,他毫无疑问会站在太子一方。不过上次淮阳世子到安阳郡王府大闹一场的事风波尤在,也未听安阳郡王有什么说法,林相更是老神在在,对于王焕这个年轻人近期的活跃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剧情走向便扑朔迷离了。 不管外界怎么说,王焕倒是安然自在,唯一不同大概就是变本加厉地到石宅来混吃混喝。石琮礼不好说得太过,旁敲侧击了石聆两次,石聆也正面跟王焕表达了“就算谈恋爱也用不着每天都见面”的意思,可是淮阳世子显然左耳听右耳冒。 这日石聆正值沐休,王焕本欲约她去游湖散心,却是进门就看到韩家二夫人神色匆匆地往出走,见了他好似见了鬼一样。 王焕顺口问了腊九一句:“来干什么的?” 腊九支支吾吾居然半天没说出来。 王焕脸色一沉,怎么最近出了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他于是快步进了花园,见石聆正悠然地在凉亭内喝茶看书,时不时低头逗弄脚下浅池中的鲤鱼,十分惬意。见他来了,石聆抬头笑了笑,便低下头去继续喂鱼。 心情突然就变得十分美好。 王焕扬了扬嘴角,走了过去。 “韩家人来了?”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石聆“嗯”了一声,又抬头:“你碰到了?是韩二夫人来了。” “有事情?” 他知道韩家的几位夫人,甚至是韩世平的生母曲氏都与石聆关系不错。不过韩世平惹了这么大的事,韩家人这时候多少也该回避一下,他们就不怕尴尬吗? 想到韩世平,王焕眸光微暗,他只恨自己出手不够快,没有在石聆醒来之前取了他的小命儿,给了韩家人开口求饶的机会。 石聆却好像想到什么,对着池子里的鱼突然笑出了声。 王焕目光一软,语气也自然了不少:“什么事这么好笑?” “韩二夫人是来探我口风的。” 王焕凝眉,听下去。 “韩二夫人问我,愿不愿意嫁给韩世平。”她娓娓道来,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天风和煦,日头高照,透过树梢,在亭子的瓦片上撒下光晕,又映在池水里,映的红鲤变金鲤。有不知名的鸟儿在阴凉处觅食,偶尔发出满足地咕咕声。 岁月静好,红尘安宁。 可惜淮阳世子的扇骨断了,就断在他手里,就在刚刚,石聆说话的时候,被他一个“不小心”,捏断了。 王焕笑吟吟地看看扇子,又看看石聆,摇摇头:“真是不结实。” 明明是一派温和的表情,却不知怎么,断句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知道的是他在说扇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韩世平的骨头。 石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扇子,叹了声:“可惜了。” 王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对面坐到了隔壁,两人挨得极近,他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少女的鬓角:“可惜?” 石聆看了她一眼,无奈道:“可惜了扇子。” 王焕用鼻子“哼”了一声。 石聆知道他在闹脾气,但也知道王焕的分寸,她就笑盈盈地说了一句:“我困了。” 王焕拿她无法:“困了便睡。” 说罢,揽了少女靠在肩头。 夏日的午后,连风也无,知了在宁静中喧嚣,人们在喧嚣中宁静。石聆靠着王焕,垂着眼帘,像是小寐,王焕靠着栏杆,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么累,干脆就不要做了。”他忽地道。 石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正半梦半醒,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闷闷地道:“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石聆目光上挑:“你不想我继续在朝廷任职?” 王焕摇摇头,下巴在石聆头顶才蹭了蹭:“阿聆,你该知道,即便和我在一起,我也不会约束你,你想做什么便做,我都会帮你,只一点……” 他指尖摸索过石聆额角的伤疤,摸过痕迹渐淡的伤痕:“不可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石聆被她摸得痒痒的,躲了躲,看到王焕的表情时,心头又是一软。 “王焕,你真是挺傻的。”石聆摇摇头,“我有什么好,值得你掏心掏肺,下这么多心思。” 王焕轻笑:“你好不好,不是你说的算。” 石聆也跟着笑了:“那你好不好,总是我说得算。” 总觉得是一场梦,这么不真实。 她不再是明珠皇后石琮秀,也不再是现代金融专家石聆,她是明珠朝的石聆,并且有了一个心上人,叫王焕。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下章进入新事件。 第135章 使节 今日户部难得清闲,石聆偷得浮生半日,本想早些回家,忽而想到王焕的扇子坏了,便到铺子里订做了一把。爱玩爱看就来网路上人多,石聆索性下了马车改为步行,边走边逛,路过金楼的时候,她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穷啊!” 女孩子的生意清脆而响亮,说出的话也如一柄利剑刺透了此刻街上大部分男士的心。 “才这么点儿东西,能用你多少钱啊?是谁说今日哄我开心的?没用!抠门!” 额,又是一记暴击,**丝的心收到了一千点伤害。 “你怎么这么能花钱啊!” 另一个男声响起,似乎极其认真地在与女生争论。 “买这么多没用的东西,你能带回去吗!不能因为我说今日请你,你就浪费我的钱啊!我的俸禄也是辛辛苦苦赚回来的!” 说得好!诸**丝心中默默在同,面上却一个个悠闲自如,若无其事。 说得好是一回事,但是有勇气说出来……少年!你就要承受代价啊! 果然,女孩子更加气愤的声音传来。 “林方胥!你差劲儿死了!” 女孩子将手上的玉簪子一摔,吓得伙计托盘一抖。而女孩子气鼓鼓地脸,却在一转头看见人群中的石聆时,瞬间多云转晴:“琮秀!” 石聆见众人的目光投向自己,心里衡量了一下这时候装不认识逃走的几率,最终嘴角抽了抽,朝女孩子点了点头:“五……姑娘。” 林方胥一听,挤出店门看过来,也是大喜过望:“师父!师父师父!” ——别喊了,你又不是悟空。 石聆别过头,颇为后悔自己刚才的逗留。 三人在不远处的茶楼找了个僻静的雅间落座,石聆这才回过神在林方胥和五公主之间审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她成了五品朝官,日日往户部报到,五公主三番五次扑了空,便少来石宅了。久而久之,石聆还以为是五公主转了性,原来是找到的“新玩具”。看林方胥一脸苦逼之色,石聆大概也猜到了过程。 五公主前几日才探望过石聆,知道她已经痊愈,这会儿见她独自在街上,也是好奇:“我在宫里快要长蘑菇了。这家伙今日下朝早,出宫的时候被我堵住了,我便勉为其难地让他暂时冲做本公主的手下,护送本公主出宫游玩。” 就是说,是偷跑出来的吧? 而且,还是背着宫女和侍卫,连个宫人都没带? 林方胥胆子够大的,这锅也敢背。 “师父,我是被逼的,你快救救我……”林状元叫苦不迭。 石聆嘴角抽了抽:“好好照顾五公主,好好赎罪。” 林状元顿觉生无可恋。 五公主只当林方胥不存在,朝石聆靠了靠,神秘兮兮地道:“琮秀,我听说了一个消息。” 石聆看她。 五公主满脸写着“快问我啊问我啊求求你问我是什么消息”,简直憋得要死。 石聆停顿了片刻,眨眨眼:“什么消息?” “我听父皇身边的秦公公说,拓国的二王子和公主要来了。” 石聆笑容一僵。 “拓国?” 拓国二王子申屠威? 石聆想起了梦中那个死于自己亲手送的毒酒的狠辣王爷。这一世,他也会出现吗?那么公主就是申屠艳了? “就是拓国啊,和靺鞨不远,我听宫女说,拓国只是个小国,要靠着我们明珠庇佑才不被靺鞨欺负的。这次来,多半是知恩图报吧?”五公主将小宫女的天真表情学得惟妙惟肖,随即脸色骤变:“呸!我才不信呢!” 她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政治敏感这东西是打下生印在骨血里的,她才不相信国家之间会讲什么情义。多半是那拓国又被靺鞨欺负了,跑到明珠来哭惨了。还带了个公主来,是准备献给父皇吗?啧啧,父皇都多老了……那公主有没有她大还不一定呢。 “五公主,你这样太粗鲁了……”林方胥看着某位公主惨不忍睹的坐姿,出言提醒,却在被对方瞪了一眼后,立即闭嘴,又小媳妇似的将眼神投向石聆。 不过石聆此时思绪已经全被拓国使团即将到来的消息所占据。 虽然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变化了,拓国的情况却似乎还如上辈子一样,并没有偏离轨道。申屠威的母亲只是个不受宠的宫女,他在拓国皇室地位不高,所以才屡次往明珠建交,寻求靠山。申屠威本人是个多疑狡诈之人,也是个难缠的对手。上辈子虽然有赵征一心作死,可这个申屠威也在后面出了不少力。赵征本不是愚蠢之人,只是钻了牛角尖,如今的赵幼贤已经痛定思痛,太子却已经换了人做,现如今的太子未必不会走上赵征的老路。 石聆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想着,石聆起身道:“你们继续逛,我有事,先走了。” 五公主嘴里还塞着一把花生,含糊地道:“噢好,下次去找你玩!” “师父,师父……”林方胥哀嚎,“师父你就这么走了……” 奈何石聆来去如风,对于林方胥的求救视而不见。 于是,五公主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地在二楼看着繁华的主街,拎着半死不活的林方胥继续扫荡市集。至于林状元被花光了一个月的俸禄,导致连雇马车回府的钱都没有,这又是后话。 正如五公主所说,翌日,拓国皇室来访的消息已经正式传开。礼部早在月前就忙碌起来,连着翰林院的石琮礼也因忙着帮衬制式的事,好几个晚上没有回家。石聆虽然不用每日上朝,但人在户部,也不免听到很多关于这位二皇子的传言。 据说这位二皇子虽然出身不甚光彩,但却足智多谋,武艺高强,深受国王器重,甚至压了正统嫡出的大皇子一头。此番出使明珠朝乃是他自告奋勇,因大皇子事务繁忙无法离开拓国,便由他代表拓国皇室向明珠朝皇族来访。 话说得漂亮,就不知道事情是否做得天衣无缝。 拓国有此举动也不难理解,明珠与靺鞨早晚要有一战,靺鞨近日蠢蠢欲动,恐怕与其接壤的拓国也不得安宁。此时与明珠朝交好,对拓国百利而无一害。拓国民风彪悍,当地人十分崇尚强者,这一点与草原民族的靺鞨十分相近。拓国皇室则是出了名的墙头草,若明珠朝真的吃了败仗,只怕第一个反水的就是他们。 所以这群人到底可不可信,景仁帝同样也是一个试探的心思。 不过,由于拓国使团的来访,加上曲江重建已经步上正轨,王焕和官银的事近来倒是显有人提,这大概是近来唯一一件好事。 十日后,拓国使团入京,场面盛大,万人空巷。 石聆没有去凑这个热闹,申屠威长什么样子她早就知道,对于这个上辈子害死自己的人,她实在难以有什么好印象。倒是似玉和腊九两个好奇心重的熊孩子跑了出去,看完热闹还不忘回府讲给她听。 石聆听到似玉描述申屠威相貌堂堂,威武不凡云云,就只觉得似玉眼光有问题。她怎么就觉得这个人贼眉鼠眼,阴险狡诈呢?难道真是先入为主了? 不论前世如何,这一世申屠威还没有犯事,她也懒得去招惹他。反正以他如今的势力,想要如上一世那样猖狂是痴人说梦,且不说他大哥申屠信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腹黑,便是赵幼贤怕也早挖好了坑等着一雪前耻,根本用不着她操心。 而公主申屠艳……呵呵。 这一世的申屠艳依然留在了明珠朝,只不过不是宫中,而是东宫。 国宴上,申屠艳下场一舞,艳惊四座,明珠朝宴上竟无佳丽可与匹敌。申屠威更是趁热打铁,拍马屁的同时表示妹子此番正是要在明珠朝选一位勇士做夫婿。这事众人并不震惊,带着公主来出使,意图很明显,要联姻呗;公主这么漂亮,意图跟更明显了,美人计是条好计策,百试不爽,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拓国打得一手好牌,舍一位公主,便想牢牢套住明珠朝这面挡风的墙。好在景仁帝还没老糊涂,太子的正妃将来便是皇后,一位异族公主显然还没有资格作明珠朝的国母。好在申屠艳的出身也算不得高贵,不然也不会被拓国这样轻易送出手,因此,做太子的侧妃倒也不算委屈。如此,双方一拍即合,拓国早早便在明珠朝未来的储君身边安插了一位公主,而太子也如愿抱得美人归。 东宫要热闹了,像申屠艳这样的绝色,没有几个男人拒绝得了。而申屠艳本人也绝不是忍辱偷生的性子,走着瞧吧。 “阿聆?” 王焕唤了几声,却见石聆显然另有思绪。 这几日宫中宴席极多,他的身份免不了奔走应酬,等回过头来,便发现石聆有些心事重重。 “有心事?” 石聆放下茶杯,眼珠子转了转,难得露出几分纠结之态:“王焕,你见到申屠艳了吗?” 王焕愣愣地点头。 那日宫宴他也在场,申屠艳一曲孔雀舞确实赢得了满堂彩,他对歌舞向来不走心,只是觉得很好,仅此而已。 “她美吗?”石聆突然问道。 “啊?”王焕一怔,随即失笑,摇摇头:“我说不上来。” 这是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了? 石聆心里有些介意,却听王焕道:“我那日只顾着看热闹,根本没注意到那公主长什么样,如今放到我面前,我大概也认不出。” 见王焕说得认真,石聆心头一松,露出些笑颜。 王焕将这些表情看在眼里,不禁失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我家的阿聆还是个醋坛子?” 石聆难得没有否认,只是脸上微微有些热。 “美人谁不喜欢,我也喜欢。” 那可是上辈子让一国皇后都栽了跟头的美人。 即便赵征心里想的念的都是石琮秀,可是他独宠申屠艳,给了申屠艳插入他们之间的机会这都是事实,谁又能证明他与申屠艳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那么一瞬间是动过心的呢? 可惜他直到最后都不明白,皇后石琮秀抗住了世人的误解,抗住了丈夫的误会,抗住了家族崩溃众叛亲离,最终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这一点点“可能”发生过的背叛。 见石聆又露出些担忧的神色,王焕也不再玩笑:“阿聆,你好像很在意申屠皇室的事?” 石聆叹了口气:“我觉得他们此番前来,不会只是送一个公主进东宫这么简单。” 抛开那些小女儿心思,申屠艳固然美貌,但脾气骄纵,并没有太多心机,恐怕只是申屠皇室的一颗棋子。申屠威既然自请为拓国使节,以他的性格,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一到周末就掐不准点儿,大家估计也习惯了(够! 第136章 比试 果然,申屠威在明珠朝盘旋数日,整日大宴小宴,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乐不思蜀时,这位二皇子终于提出,希望申屠艳能尽早和太子完婚,他也好早日回国复命。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首发 礼部诸位大臣老泪纵横,只盼申屠皇子言而有信。 要知道,拓国使团这些日子的开销可不是个小数目,明珠朝自诩礼仪之邦,富饶大国,自然不可能在待客之道上失礼,因此给申屠皇室提供的都是最好的。国债刚刚发行不久,又是洪涝灾害之年用钱之时,怎么看,此刻都不是彰显明珠富饶的好时机。可穷人家宴客方知道要打肿脸充胖子,国与国之间更不可小气,一不小心失了国体就成了大事。 申屠皇室的人大概是觉得与靺鞨对上,明珠始终是占上风,因此态度也很是客气,可是偏偏此时,这次申屠皇室的代表,二皇子申屠威又提出了一个请求。 申屠威向景仁帝进言,说此番拓国使团带来了二十名拓国最强壮的骑士,欲与明珠朝的勇士较量一番。明珠朝素来重文轻武,对于对方这样的要求并没有什么准备,但申屠威似乎意向坚决,景仁帝不好搏对方面子,便应了下来。 明珠朝的骑兵严格来说并不弱,但是最好的骑兵却不在京城,而在西北。那里是茫茫旷野,辽阔草原,是马蹄子可以撒了欢儿跺泥的地方。京城的禁卫军是天子近卫,惯用刀枪,以近战为长,虽也纪律严明,配备整齐,但并非冲锋陷阵的能手。申屠威特意带了这些进京,显然是有备而来,原以为他们只是为了路上安全,现在看来,是早有预谋要先礼后兵了。 比试安排在三日后,室外比试,场地宽阔,又以声势为重,遂要求满朝文武皆要出席。石聆早想会一会这个申屠威,加上她又是如今明珠朝风口浪尖上的唯一一名女官,自然有席位。为了低调,石聆特意挑了一个偏一点的位置,距离景仁帝远远的,不至于被突然兴起的皇帝召去问话,也足够她看清场上的一举一动。 出乎意料的是,石聆居然没有见到王焕。 往常有这样的场合,他们都是默契地现场见,这一次也没有特意打招呼,不过她要来王焕是知道的,大概是有事去忙了吧。 石聆和户部的一位同僚一起就了座,便聚精会神地盯着场内。 当拓国武士出场的时候,众人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阳光下,两排黑黝黝的拓国武士走入场中。拓国当地气候炎热多风沙,因此这里的汉子也多黝黑壮硕,与养尊处优的申屠皇室不同,拓国勇士个个眉目刚毅,身材魁梧,这样的人,二十个站在一起,从气势上便给人难以撼动的阳刚之感。 相比之下,明珠这一边就显得……阴柔了些。 虽然石聆知道,此番意义重大,兵部不可能找一些水货出马,不过事关国体,大概特意在选拔实力的同时也找了些相貌出众的。只不过,番邦人的审美和这边到底是有诧异,这上面明珠难免吃亏。 那边申屠使团的人一看清阵容,便有人笑称:“明珠朝的陛下,您怎么派了一堆姑娘来,她们上的去马吗?” 石聆闻声望去,说话的是个劲瘦黝黑的年轻人,这个人她记得,是申屠威的幕僚。上一世,这个人始终都站在申屠威一方。那么他旁边默不作声的人……石聆看去。 拓国以编发为美,尤其男子,皆梳着各色的辫子,而其中尤以皇室发行最为繁琐。偏他们五官阳刚,皮肤黝黑,配上这一头辫子总让石聆想到黑人摇滚歌星。不过申屠威是个一个例外,身为拓国皇室血脉,申屠威长得却有些像汉人,据说因为他的母亲乃是拓汉的混血儿。申屠威比一般的拓国人肤白,配上那一头编发便有些阴柔,这反而较为符合明珠朝审美。 柔且不说,这个人很阴倒是真的,石聆腹诽。 忽地,她一怔,再次像申屠使团的方向看去。她总觉得,就在方才,申屠威似乎远远地看了过来。 是错觉吧,这么远,怎么可能看得清? 石聆告诉自己不要自乱阵脚,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时身份与现在不同,对于这一世并无太多参考价值。此时,她只需安安静静地看比赛便可。 受了拓国人的嘲讽,明珠这边脸色显然不太好看。但是皇城禁军也不是摆设,开场便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 这第一场比的是骑术,场上男儿各显身手,在阳光下挥汗如雨。石聆依稀想起了学生时代的运动会,她虽然身体条件差,但也曾被拉去在接力赛里充数。以前不懂那些体育特长生为什么宁可去操场上晒暴皮也不愿意在教室里多看一会儿书,直到她站在跑道上,听着班级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听着自己的名字在赛场飘扬……那一刻,她才懂了:“热爱”两字,无须道理。 见明珠朝勇士发挥良好,石聆也松了口气。 不出意外,这一场,明珠是赢定了。 果然,在欢声下,明珠勇士以微弱的胜出拿下了第一场。景仁帝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而拓国使团也很沉得住气。甚至那瘦黑幕僚还扬言道:“这里是明珠朝的京城,我们做客人的总要讲礼节,接下来,就要拿出真本事了。” 说得好像第一场是他们相让一般,听得满朝文武吹胡子瞪眼,直在心中默念番邦蛮夷,不通教化。 第二场比的是剑术,骑马疾行,连射十箭,以总分决胜。 这一关开始,明珠勇士一方明显陷入劣势。 骑马射箭,这是游牧民族的长项,长在帝都温山软水的将士有几个敢在天子脚下御前跑马?便是有那远道而来的雄鹰,在帝都多年也早养废了翅膀,站桩瞄准兴许还可以,这疾行射箭明显要差上一头。 第二关几乎输得没有悬念,可是尽管如此——当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景仁帝的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 有人受伤了。 明珠最后一名选手尚未离开赛场,拓国人拉弓便射,且第一之箭居然故意射向最远的第十靶,直中明珠最后一名选手的臂膀。接着,那人竟也不停,还连续急射接下来的九箭,居然都是正中把心! 申屠威面露讥讽,凉凉地道:“只是比试切磋而已,刀剑无眼,有伤也是难免。陛下想必不会怪罪的。” 景仁帝脸色不愉,但也不好当场翻脸,只得吩咐好好宽慰这位勇士,并言明他为明珠朝争光有功,没有人会责怪他。 石聆几乎可以断定,申屠威就是故意的。出战第二场的有十人,并非人人都有第一人那种箭法,这其中显然做好了安排。只是他特意演了一出,又不知道是为了哪出好戏在铺垫? 第三场,出场的果然又是方才那名勇士。只是这一次,出乎意料的,那人没有骑马,而是走入了赛场,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大家都不陌生的角色。 申屠艳! 石聆猛然抓紧围栏。 申屠艳一系异族服饰,手腕和脚腕上都佩戴了铜铃,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悦耳的铃音,仿佛每一步都走在人心尖儿上。 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只是这样远远望着,仿佛都能闻到美人体香。 申屠艳来到百步之外,像众人施了个礼,脚下莲步轻转,取出一颗桃子,稳稳地托于双手,摆了一个优美的造型。 众人正被申屠艳曼妙身姿吸引,却忽地听到一阵风声带着雷霆箭势而来,直直地插在了申屠艳手中的蜜桃之上。 申屠艳身形微顿,随即以绣帕将蜜桃包好,窈窕一礼。 场内顿时爆发出如雷的掌声。 石聆身边的同僚也赞道:“这申屠公主原以为只是样貌美丽,想不到胆识也是过人。” 石聆也是意外,同时心中隐隐有种莫名的情绪。 景仁帝此刻的脸色却不好看了。 这第三关比的就是准头,明珠这一方本来有十足信心的,但是景仁帝刚才知道,那受伤的勇士居然就是原定这一关的人选。而且对方出了一个公主做靶子,若是他们随随便便派一个宫女,岂不是从胆识上便输了? 于是相较于场下的叫好阵阵,皇室这边此刻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景仁帝子息单薄,本就没有几个儿女,总不能叫太子上场,剩下的也就是几个公主了。方才秦公公已经与他说了,兵部有万全的准备,叫皇上可以放心,但是他放心有什么用,孩子们终究会吓到,且若是由他这个当父皇的开口,也必会寒了女儿和妃子们的心。 景仁帝正犹豫着,席间忽地站起一人:“父皇,申屠公主勇气过人,叫人敬服,但我明珠朝的公主也不是胆小鬼,儿臣愿下场!” 那边容妃娘娘已然脸色铁青,因为说话得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女儿——五公主。 与此同时,林相席间似乎也起了些骚动,似乎是新科状元林方胥不小心碰翻了茶杯。 看着表情坚毅的女孩子,景仁帝心中动容:“小五,你可想清楚了?这可不是儿戏,不可胡闹!” 五公主意志坚决,道:“父皇,申屠公主不怕,儿臣也不怕!” 她也是堂堂公主! “好!”景仁帝喝到,“不愧是朕的女儿!” 石聆也是皱眉,暗叹五公主这热血少女的性格,真是叫人揪心。但是景仁帝既然敢叫闺女下场,想必还是有把握的。何况申屠威也没胆子在明珠朝的公主身上动手脚。五公主若真有意外,对拓国而言绝不是好事。 尽管如此,石聆还是捏了把冷汗。她看着五公主下场走去,又看向远处的申屠威,见他贴在幕僚耳边说了什么,心下突然涌出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加班tvt 第137章 勇士 五公主正要下台。`乐`文`小说` 拓国使节却先一步道:“陛下且慢,场上刀剑无眼,公主金枝玉叶,怎可冒此风险。我国艳公主精通于马术箭术,自然无惧,五公主娇贵,冒然效仿,若有了差池,岂非我等之过。” 嗯,这说得是人话。 朕的女儿是金枝玉叶,自然和们这些未得开化的蛮地之人不同,所以就算输了,也没有什么。 景仁帝将这段话自动翻译了一番,听起来就舒服多了。 “不过……”那使节却话音一转,“倒是听闻明珠朝近日出了几件大事,其一便是陛下破格提拔了一位女官,女子从政在我拓国早有之,在明珠朝却是罕见。这位女官能得陛下青睐,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我家皇子向来敬佩女中豪杰,可否有请这位女官出来一见。” “这……” 明珠朝诸位臣子面面相觑,皇子皇女们倒是松了口气。 出来一见?那就是下场一试的意思。这下好了,对方点名要石琮秀,她们这些公主妃子的,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五公主却是不服:“喂!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本公主都说了要亲自来,你找别人干嘛?你是看不起本公主吗!” 那来使却不为所动,笑道:“公主千金之体,怎可涉险,石女官女中豪杰,自然不同于寻常女子。又或者……陛下居然舍得让公主冒这样的危险,也不愿石女官露一面吗?那倒是我等冒昧了……” 来人话里有话,却是让景仁帝变了脸色。若今日他护着石聆而舍五公主,反而是来日里害了石聆,叫她当真在朝廷里站不下去了。更何况,比起自己的亲生女儿,石聆纵然能干,也只是外臣,她便是心中有所不满,不考虑自己的前途,也总要掂量一下石琮礼的。 景仁帝没有太犹豫,便道:“召石女官来。” 石聆远远的只能听个大概,见秦公公朝自己过来,心下也有了思量。对方点了名,这事她避无可避,只有下场走一遭。只是她想不通,申屠威为什么会针对她,难道也如太子一般,她在无意间做了什么事得罪了这位? 石聆来到景仁帝面前,十分利落地道:“陛下,臣愿代五公主出面。” 景仁帝还没开口,就见这姑娘十分懂事,心里自然满意,便道:“石女官,你尽管去,朕必定重重赏你!” “父皇!”五公主还要说话,却被容妃死死地拽住。 席间还有另一道视线,石聆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只是她故意未看去,连一点点的侧目也不曾。 赵幼贤双拳紧握,盯着着场中纤瘦的身影,又狠狠地瞪了申屠威。他偏头跟李章问道:“兵部那边妥当吗?” “世子放心,万无一失。” 赵幼贤咬牙:“我怎么能放心?这个申屠威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盯上秀秀?” “这……”李章只得劝慰道,“世子,大姑娘吉人天相,哪次不是有惊无险,这次也会有贵人相助的。” “贵人?” 赵幼贤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他猛地看向场中。 石聆还穿着朝服,为表郑重,她特意下场换了一套骑装。衣服是五公主的,她平日里皮实,喜欢骑着马到处跑,衣料做工也讲究。这一套原本是她准备下次和石聆出去玩的时候穿的,才刚做好,这会儿叫人连着鞋子匆匆给石聆送了来。 虽是骑装,但试样却丝毫没有偷工减料,只是裙子稍短,露出劲装长裤包裹的优美腿型。石聆与五公主身形相仿,衣衫倒也算合身。石聆一下场,众人也是些许惊艳。 场上少女一袭红色骑装,夺目如火,与石聆内敛沉静的表情对比,竟不显得矛盾。热情的红色生生被她的清冷气质压了下来。石聆如今已经见多了大场面,自然不会怯场,也不知自己此时成了观众席上议论的焦点。只是当她看到来人时,不由一怔。 那人还是平日的样子,只是单手拿着一把弓,一支箭,好似拎着鸟笼子遛弯一般地走在场上。看见石聆,他神色一顿,惊艳有之,无奈有之,慎重亦有之。 会以这样的形式碰面,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聆问完,忽而想起,这个家伙是在边州长大的,他的身手是在边州大营学的,那么他的箭术想必也不在话下。只是再怎样石聆也没想到,这第三个出场的,居然会是王焕! 怪不得一整日都没有见过他! 王焕尴尬地笑了笑,有种被捉包的心虚感。 石聆不悦:“你瞒着我?!” “可是冤枉!”王焕连忙道,“我只是被兵部请来的临时教头,不想我的得意门生被小人暗算了不说,连我的阿聆也被暗算了,你说,我还能忍吗?” 王焕说得不着调,却也叫人生不起来气,石聆将信将疑地打量王焕。 大家都这么熟了,也用不着客气,于是石聆问道:“一会儿出场的真是你?” 她一直觉得王焕是智慧型的,平日里斯斯文文的,这种“体力活”,石聆还真没办法一下子和王焕联系起来。 王焕明显接收到自己被未来媳妇小瞧的信息,都这时候了,也不见她慌张,还有力气怀疑他,王焕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二人一上场,其他人也是一阵惊讶,这种惊讶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成了恐慌。五公主几乎是拍案而起:“怎么回事,那不是王焕吗?” “师父!师父啊!你至少要找个靠谱的啊!”林方胥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就要往台下跑,被林相死死按住。 赵幼贤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场下,又看看李章,反而似是松了口气。而景仁帝则默默不语。 皇帝都没说话,其他朝臣自然也不敢进言,这一小小的骚乱很快便平息了。 左右丢人的是淮阳侯府,死人的是石家,都和他们无关不是? 使团席上的申屠威看着场内,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对那个意外出现的身影很是关注。而场中的王焕和石聆则对席间之事全不知情。 既然豁出去了,就要玩点儿新花样。申屠艳的水果是托在手上的,她要提高难度,至少得顶在头上,石聆回想着,电视里好像都是这么演的。 已经有太监端了水果来,也是两个桃子,石聆挑了一个大一点的,比量了一下。奈何明珠朝女子发间样式繁琐,根本放不上东西。石聆一松手,桃子便掉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场中一片寂静,一起看着明珠朝的石女官当众卖蠢。 石聆有些尴尬。 她又不是练杂技出身么…… 王焕叹息:“果汁会脏了头发。来,用这个。” 他自袖中取了一枚珠花,替石聆簪在发间。 王焕动作很快,石聆还是看清了那一闪而过的珠花,失笑道:“这不是我的吗?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这支珠花,如果她记得不错,在晋阳的时候就不见了,怎地会在王焕手里?还随身带着? 王焕脸色一僵,干咳了一声:“日后再与你细说。” 石聆方才明白过来,大概是过年他回来那次顺走的,珠花正是那时不见的。她想到王焕居然那时就对自己有了心思,不由禁声。 王焕看在眼里,心里一热,借着一个隐蔽的角度,手指拂过石聆鬓角,低声问:“怕不怕?” 王焕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石聆心下清楚,所以在见到他的一刻心里的大事便放下一半。她未有回答,而是叫了一旁的宫女来,嘱咐了两句。 不一会儿,宫女抱了一把琴来,与石聆百花宴上弹奏的那一把极其相似。 石聆道:“我害怕,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石聆看着那些人将琴放在场中,对王焕一笑,也不脸红,坦坦荡荡地道:“王焕,今日,我可把自己托付给你了。” 说罢,石聆头也不回地朝中央走去。 这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反叫王焕心中一动,胸腔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豪情。 “……你可不要反悔。” 他低低地说了一声,也转身大步走去。 绿地之上,少男少女背对而行。 王焕走到一百步,却并未回头,而是听到了琴音传来,指尖放动了动。他闭上双眼,听着那丝丝琴弦,婉转柔美,安宁动人,闻其声如观其心,心如止水,平湖如镜。唯有音韵过耳时,一点一撩,便有点点涟漪,自湖心散开,荡漾至听者心底,绕梁不觉。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王焕脚步一动,转过身来。 此时他眉间一片凛然,竟好似换了一个人般。挽弓搭箭,一气呵成,席间众人不由凝神屏气。 而石聆此刻全身心地投入琴曲中,用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哼唱着。 ……山有木兮木有枝。 搭弦,开弓,弓如满月。 心悦君兮君不知。 几乎是最后一个音落指的瞬间,箭矢破空而至。石聆只觉得一阵疾风自发间擦过,与此同时,震荡的琴弦抚过指度,轻如柔风。 全场寂静,只留琴音,而余音未绝,席间一片沸腾。 景仁帝第一个站起身来,其余人等也纷纷起身眺望。 石聆平复了一会儿心跳,转身看向身后。不待侍从上前,她亲手拔出那只插在地上的箭矢,只见箭身上穿着一串未有丝毫破损的珠花,正是自己头上那一枚,而珠花间居然连一根发丝也没有带下。 说不害怕是假的,怎么可能不怕。 只是她知道,王焕比她更怕。 此刻,石聆方觉重新活了过来,她狠狠地闭了下眼睛,才转过身,面向景仁帝的坐席,举起手中的箭矢。 群情奋腾,连拓国使团的勇士也不由叫了声“好箭法”!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一碗米线扣手背上,整个手背都烫伤了,现在对热汤类的东西都有阴影了……不敢端了tvt 对啦,话说最近貌似新多了一些读者,姑娘们要是觉得咱写得还行,咱也给专栏求个收藏》《么么哒!谢谢! 第138章 匪类 淮阳世子一箭震惊四座。。しwxs 侍从将箭矢连着珠花一齐呈给了景仁帝,景仁帝见那珠花完好无损,也是赞赏不已,当场对王焕赞不绝口不说,还一并给淮阳侯府许多赏赐。 申屠威先是对王焕大加夸奖了一番,随即得知王焕乃淮阳世子,王老将军后人,又假惺惺地作惊讶状。 他会不知道王焕的身份? 石聆却不信。 怕就怕这人连她和王焕的关系都已经调查清楚,而今日这一出戏,就是演给王焕看的。这一世她与申屠威并无接触,那么对方的目标就是王焕了。 果然,申屠威寒暄了一会儿,突然道:“陛下,我观淮阳世子身形,竟很像一位故人。” “噢?”景仁帝略微皱眉,不解这位二皇子为何有此言。 王焕倒是老神在在,好似人家在说的事根本与他无关。 申屠威面向王焕,道:“不知道淮阳世子可知道蓝湖赤部,在蓝湖附近,有一群英雄好汉,从靺鞨马贼手下护佑当地百姓安宁,被称为赤部儿郎,据我所知,赤部首领也有这样一手百步穿杨的好本事。” 说完,申屠威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焕。 王焕下场一遭,衣服都没换过一身,干干净净,衣不染尘,像是赴宴归来,更添一份气质。此刻,对于申屠威的话,他也是听得兴趣盎然,竟是毫不介怀。 倒是太子皱眉,出声道:“二皇子这是什么意思?那赤部不过是边州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匪类,怎么二皇子是说我们明珠朝的淮阳世子是个土匪吗?” “不敢,不敢。”申屠威欠身笑了笑,“太子有所不知,赤部在蓝湖当地威望极高,百姓家中甚至供奉了赤部首领的长生牌位,在边州,赤部首领是竞相传颂的大英雄,可不是什么匪类。在下有幸得见一次,对方确是个英雄人物,边州有此人在,是明珠朝之福,可保边州无忧矣。” “岂有此理!”沈国公一伙有人起身道,“二皇子是笑我明珠无人?边州自有明珠将士,要一窝土匪护得江山安宁?” “哎,各位何必伤了和气呢?我们皇子也不过就是见淮阳世子与赤部首领身形相似,随便说说而已,绝无不敬之意!”申屠威的幕僚见状,起身暖场,却忽而又转向王焕,“淮阳世子,不知可去过蓝湖一带?” “去过啊。”王焕笑了笑,十分无害,“那里可美了呢。” 景仁帝及众人的目光都锁在了这个少年人身上。 似乎在此之前,大家都已经忘记了淮阳侯府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出色的孩子,若非那些传言,王焕今日的地位也许仅次于太子。当年国师一句话,让这孩子遭了父母的厌弃,明明已经被封为世子,却还远远送离了京城。 王焕自小在边州长大,而边州距离蓝湖地域并不远,他若答未曾去过,才真叫人怀疑,可是他这么承认了去过,却也叫人忍不住猜忌。王焕身手如此了得,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申屠威又再三说他与赤部首领身形相似,会不会太巧了? 忽地,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陛下!” 景仁帝一转头,才意识到石聆还在陪着王焕站着。他不曾叫人退下,石聆自然也只能在一旁干等。 “石女官,何事?” 石聆也得了厚厚的赏赐,只是此番王焕风头太盛,叫人一瞬间忽视了这位皇帝眼前的红人。 石聆道:“陛下,臣只是想要回臣的珠花。” 景仁帝微怔,竟是失笑,见石聆面容恳切,认真得有些可爱,这样的表情在这个性格稳重过头的小姑娘身上可是少见的。 “你这丫头,朕给你的赏赐还不够你买一车珠花?怎地这样小气?” 石聆摇头:“陛下赏赐的,是陛下赏赐的,可陛下手里那只却是我的,陛下若要留下,我可以赠与陛下,但陛下没有说,我便想拿回来。因为这只珠花,我很喜欢。” “噢?”景仁帝被石聆转移了注意力,不由细细地看着手中这只珠花,很普通的样式,连珍珠也不是上品,“你是怎地喜爱,说来听听?说得好,朕才还与你。” 偌大一个明珠朝的皇帝,竟学小孩子耍起无赖来。 石聆略微思索,道:“陛下,这只珠花与我有缘。臣当时流落晋阳,身无分文,幸得贵人收留才保全性命。这只珠花便是臣自己谋生赚来的第一笔钱买的,品质虽差,但意义非凡。更遑论这珠花曾丢失过一次,而后失而复得,可不是有缘吗?如今这珠花又大涨我明珠国威,可见是吉祥的东西,臣自要好好保存。还请陛下成全,臣愿意用今日陛下所赐,换这一支珠花回来。” 景仁帝听罢大笑。 “石琮秀啊石琮秀!人都说户部的石女官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如今为了朵珠花倒是又舍得编故事,又舍得抛金子。我看你是别有用心!” 景仁帝话说得重,人却是笑着的。 他话里有话,暗指石聆拿故事糊弄他,谁不知道她和淮阳世子行从甚密,方才王焕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簪头,她又说这珠花是她的。众人便认定这珠花是二人定情信物,连景仁帝竟也起了调笑之心。 石聆垂首,厚着脸皮道:“陛下英明,竟什么也瞒不过陛下。” 换做平日,这算是有毁闺誉的事,但在石琮秀身上发生,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她本也不是一般的闺中女子,官儿都当了,还忌讳什么风言风语吗?而淮阳世子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石大姑娘的心思,一开始就追到唐明镇提过亲,虽然不了了之,但这事大家都知道,加上他本也是个诨名在外的,众人也是见怪不怪。 于是一时间,竟无人觉得意外。皇上看着下面这一对儿小儿女,也觉得般配,转念一想,王焕平日里不是个张扬的孩子,今日这么拼命,也不过就是为了心上人罢了,石聆虽然是为国争光,但到底是被逼上阵,这件事上他是有愧于这姑娘的。于是景仁帝心念一转,便不再将拓国使团的话放在心上。 申屠威还要说话,景仁帝却道:“胜负已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比了大半日,朕也有些乏了。” 景仁帝又吩咐了礼部好好招待拓国使节,便宣布比赛结束。 至于结果嘛,当然是东道主获胜。 最后一轮拓国使团输得心服口服,也并未对结果多言。只是在离席时,申屠威别有深意地向石聆的方向看了一眼。 王焕感觉到背后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石聆身后一挡,回过头对上申屠威的目光。 众人散去,石聆与户部众人一一道别后才离席,走到门口,果然见王焕早已在马车边候着。 石聆走上前,面无表情地道:“世子没有自己的马车么?堵在我家马车前面是要干什么?” 王焕也不急,就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家没人来接我,石女官看我可怜,不如就稍我一程?” “不好,我们不顺路。” 石聆没客气,自己上了马车。 王焕更不客气,居然也跟了上来——车夫认识他,自然也不会拦着。 “我顺路,你去哪里我都顺路。” 淮阳世子表示,脸皮不够厚还追什么媳妇! 石聆瞥了他一眼,总算没把他干下去。 王焕在马车里瞧了石聆半晌,直到瞧得对方都有些不自在,方道:“阿聆,我发觉你最近很爱与我生气。” 石聆一怔。 有么? 难道她最近变成脾气暴躁的女子了? 王焕见她信以为真,笑出了声。 “我觉得是好事,说明你越来越在乎我。” 石聆脸色一绯,被气笑了:“往自己脸上贴金,骗人还有理了。也不知道是谁说再也不骗我。” “我不骗你,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我一定直说。” “当真?” “自然。”王焕坦然道:“我如今处境艰难,还要靠石女官出谋划策,怎敢相瞒?” 石聆瞥了他一眼,直奔主题:“申屠威是冲着你来的?你怎么会惹着他?” “他只是怀疑我,至于他来明珠的目的,肯定不只是这么一个理由。” 石聆坐直了身子:“你真是那个赤部首领?” 王焕没说是,只是笑了笑。 石聆吸了一口凉气。 赤部这个词他听过,是从石琮礼口中。说来那些话本还是他给石琮礼的,自己也没有全看过,没想到石琮礼回过头便挑有趣的给她讲了回来。这里面便有那部根据边州真人真事改编的,关于蓝湖赤部的故事。 朝廷的淮阳世子,淮阳侯府的继承人,同样是西北军前任将领王老将军的孙子,一旦王焕从戎,将来可能还要去西北军带兵。这会儿他却在西北自己组织了嫡系部队,还在军营眼皮底下打打杀杀,被扣了个“匪”的帽子,难怪景仁帝和太子方才的脸色都不对了。 因为在别人眼里,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是吃错药了! 不过很快,石聆就冷静下来,她对着王焕审视片刻,问道:“王焕,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焕也露出些为难的神色。 “其实都是旧事,我也未曾想到申屠威会注意到我,是我大意了。” 事实上,前几年,蓝湖一带确实出现了一批马匪,在当地为非作歹,百姓苦不堪言。因为马匪机动性强,出动的时候也没有规律,他们又极其熟悉当地地形,官兵很是不好捉拿。王焕当时就在边州营中做个小将领,原本也管不到这些事。直到有一回,他去城镇采购,偶然见到了一次马匪过境后的场景,深受触动。当时马匪还未走远,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了那批人,没想到真叫他他找到了对方藏身的地方。 当年王焕年轻气盛,自恃武艺高强,便叫了营里几个关系好的兄弟,一起黑衣蒙面,趁夜把马匪的老窝给端了。 原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冲动,却带来了后面的一桩祸事。 作者有话要说:火奂火奂:阿聆,儿童节快乐! 不想恋爱想回家:……你想表达什么? 6666666:他说想和你生儿童啊,噫~王焕你这个臭流氓! 阿花活过三集了:哦漏,世子好污。 妹控即正义:已报警,不谢。(妹妹走,哥哥带你去游乐园~ 不想恋爱想回家:……(也并不想去好吗 第139章 意外 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他们做的本是一件好事,可却是一件建立在意气之争上的好事。就爱上网他们没有妥帖的准备,没有长远的谋略,只想着给敌人迎头一击。 这一仗打得漂亮极了,以至于那群靺鞨人不相信这一切是官兵所为。他们认定了这是当地百姓在报复,而后越发肆意地骚扰村民,并要挟百姓交出黑衣人。村民饱受摧残,最后甚至恨上了这些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黑衣人。 看着蓝湖镇上民不聊生,王焕等人心中也不是滋味。他们一时痛快的行径惹来对方的报复,马匪找不到他们,便将气都出在了百姓身上。 这样算什么英雄? 这不过是不懂事罢了! 年轻人总是爱惹祸,却又不知道如何弥补。看着百姓叫苦连天,王焕于是又做了一个决定,他和小伙伴们商量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彻底从武力上把那批马匪打得叫爷爷! 于是当靺鞨马贼又一次在村庄外叫嚣的时候,一伙黑衣赤旗的儿郎从天而降一般,将毫无准备的马匪打得落花流水。这一次是大白天,马贼终于看清了这些黑衣人的装扮,他们黑巾蒙面,可还是挡不住眼中杀气。他们纪律严明,进退有序,又个个武艺高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大家只知道,只要有马匪出现的地方,就有赤部儿郎身影,而王焕作为其中的领头人,因手腕上的红色标志,也被当地百姓尊称为“赤首”。 那伙靺鞨马贼折损大半,终于在两个月后彻底销声匿迹,众人推测,马匪应该不是消失了,而是散伙了。蓝湖一带恢复了平静,至此,十几个赤部儿郎心照不宣,退下黑衣,烧了赤旗,再度回去当自己的兵油子。可这一段传奇版的战绩却被当地百姓记在心间,口口相传,甚至出了话本,传到了河东河西,如今,又传到了京城。 王焕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这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申屠威会旧事重提,又映射他的身份。那伙马贼的确是靺鞨人,长期的草原生活习惯和口音都不会错,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会和拓国申屠皇室有关。 石聆也陷入沉思:“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受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王焕说他组建赤部是大约三年前的事,时间对不上。 王焕一怔:“你是说……” 他忽而想起什么,脸色一沉。 “那次,我是在途中遇刺。” 石聆掌心握紧,有人要杀他? “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我的命。”王焕安抚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问我伤是怎么来的,我不想说。因为这伤的确有些莫名,我那时也不明缘由。我与同僚是在路上忽然被袭击,而对方人数远多于我们,却只是纠缠了一会儿便撤了,不过我们几个人也都相继挂了些彩。” 原来那次这么凶险,石聆忍不住忧心。 “会不会和申屠威有关?” 王焕沉默。 石聆不说,他倒是没想到。 如今看来,那些人本就是来试探他的,那日他身边几个人刚好都是当初参与了“赤部”的几个兄弟,情急中难免露出些套路马脚。 这么说,当年的靺鞨马匪背后之人,居然不是靺鞨人,而是拓国人?那这件事就值得深究了。 石聆道:“申屠威在针对你,他这个人不怎么好对付,你要小心。” 王焕微微怔忪:“阿聆,你好像对申屠威很关注?他有什么特别吗?” 石聆沉默。 前世的事情她并未跟王焕讲过,那本就是她都不该知道的事,也犯不着说出来叫王焕跟着一起烦恼。可是眼见着前世的人一个一个出现,她也难以跳脱这个怪圈,忍不住去关注。 “我觉得……申屠威可能是我上辈子的仇人。”石聆说完,看向王焕,眨了眨眼。 真真假假,随他去想吧。 王焕却认真听着。 石聆失笑:“你信啊?” 这种话都信? 王焕颔首:“有什么不信呢?阿聆不说假话的。” 当初石聆在信中所说的事,哪件不是匪夷所思?并非他接受能力好,而是因为那是石聆说的,这个姑娘轻易不会说谎,所以他试着去相信,而后发现,如果她说的是真,那么她身上的一切故事都合情合理。 世间事不过“道理”二字,道理都说得通,便没什么可信不可信。 石聆听罢垂首,她什么也没说,心里却突然就踏实起来。这男人把她读得透透的,吃得死死的,自己载在他手里也只是时间问题吧,可笑自己从前还那般挣扎。 “总之,这是个让人忌惮的人,你要当心。” 王焕忽而笑了。 “阿聆真是很厉害。” 石聆不解。 王焕揽过她,道:“若按你所说,他上辈子伤害过你,而这一世重逢,你能不惧不畏,还能坦然讲给我听,真的很厉害啊。若是我,或许连见他都不敢,又或者恨不得跟他拼命。毕竟是上辈子让我栽过跟头的人,心里总会忌惮,无法保持冷静。” 石聆听着,无声地点点头。 认可了,也不知道是认可了自己很厉害,还是说自己其实不够冷静。 反正王焕会懂的。 “所以,这些事用不着你去面对。阿聆放心,那个申屠威针对的是我也好,是你也罢……他这段时间得罪的可不只我们,此时此刻,还用不着我们动,自会有人去收拾他。” 本想着,这个人和这件事都与自己无关,可既然是石聆都忌惮的人,他也该有所表示才行。不过,此刻,在京城,可轮不到他出手。 石聆敏感地察觉到王焕的话里有话:“你是不是有计划了?” “不是计划。”王焕别有深意地道,“是自作孽,不可活。” 三日后,申屠艳入东宫,封太子侧妃。宫中大摆宴席,石聆以身体不适为由推却,只送了份妥当的贺礼。又过两日,申屠威率领拓国使团离开京城,踏上归途。 事情就发生在拓国使团离京的第六天。 申屠皇室离开京城以后,并没有一路走官道,而是在曲江附近停留了几天,据说是因为使团中有人生病,在此处休养。异国他乡,水土不服,也是常有的事,朝廷初时并未放在心上。不想三日后却传来消息,拓国二皇子申屠威遇刺,伤势极重! 此消息一出,朝臣哗然。 正是非常时刻,拓国与明珠关系极其重要,石聆虽然不喜欢申屠威,但是更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死在明珠境内。 据说凶手是当地的一伙流民,在使团众人的饭菜下了药,目的不过是谋财。至于申屠威为何会受伤,使团之人语焉不详。而罪魁祸首因为熟悉当地地形又善于伪装,因此并未落网。 这件事从起因到结果都极其匪夷所思。 什么样的流民能突破拓国二十勇士的防伪,伤到申屠威?既然是为了谋财,又为什么会对申屠威下手? 拓国皇室震怒,要求明珠朝必须给一个交代,景仁帝也是眉头紧锁。 石聆身在户部,也从同僚口中得知了早朝的情形。难得的是,对于这件事,向来不和的沈国公和林相等人居然站在了同一边,认为应该全力彻查此事,无论拓国皇室提出什么要求,此刻都不宜与其翻脸,此事毕竟是明珠有愧。 事是在曲江地界出的,除了当地官员之外,还有一个人受到了牵连,这个人就是王焕。 当初王焕扬言曲江灾银必会寻回,一个月之后却无功而返,而今曲江再出流民祸乱,还伤了拓国皇子,这件事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景仁帝突然下诏,王焕子时进宫,直到丑时方出,不顾宵禁,连夜离京。 石聆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早。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晓。有人说皇帝连夜召见淮阳世子,将人痛骂了一顿,也有人说皇帝召见淮阳世子是因为这其中另有隐情。而王焕连夜出京,毫无疑问是去了曲江。他钦差的职务尚未卸掉,申屠威在曲江出事,他赶去倒也合情合理。 事发突然,王焕连句话都来不及给石聆留,石聆对此也习以为常。她没有想到的是,王焕离京的第二天,石聆回到家中,却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迎着石聆归来的马车,似玉有些忐忑地等在门外。 驾车的腊九正纳闷似玉的出现,就见似玉小跑步过来,在石聆耳边说了什么。 石聆眉间一凛,整了整官服,昂首走入自家宅院。 院子里多了不少人,皆是随从打扮,有些石聆还有些眼熟,似乎在王焕身边见过。大厅的主座上,一位衣着华丽,保养得当的中年美妇端坐于上,见石聆进屋,也不说话,只以眼神打量。 石聆看了看眼前的妇人,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李妈妈,略微颔首致意。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焕的生母,外界传闻中与石聆不和的沈郡主。 “下官石聆,见过郡主。” 石聆如今是朝廷命官,见了沈郡主自不必行大礼,但这是王焕的母亲,她作为晚辈总不能没大没小。 沈郡主似乎意外于石聆的识时务,随即眼中一暗,更加笃定了什么,只冷哼了一声:“石女官,久闻大名。” 语气绝对算不上好,石聆便是再迟钝,也能看出沈郡主今日来绝不是与她聊天的。 确认了对方来者不善,石聆反而心里有了数,恭恭敬敬地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记得收藏噢亲! 第140章 交锋 沈郡主的印象里,石聆是个心机深沉,又善于诡辩的女子。| 她先是莫名地出现在王焕身边,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勾得王焕和赵家六小子都围着她团团转。而后这个姑娘利用王焕进了京,她便想,不过是个攀附权贵的女子,看上的大概是淮阳侯府的势力。 若是如此,也并没有什么。 王焕再不济,也是个世子,她的儿子,又不是嘴歪眼斜,便是名声不好,其他又能差到哪里去?有几个女人惦记着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儿。 可是这个姑娘似乎没有这么简单。石聆实在是很能作,先是莫名地得罪了太子,又在百花宴上得了皇帝的青睐,最后居然被破格提拔进了户部,做起女官来了! 石家书香门第,低了些,但不丢人,若是她老老实实,王焕执意要她过门,沈郡主便也睁只眼闭只眼,这个儿子她并不想多管。可是如今这姑娘偏偏入了朝堂,只要是朝廷的人,就少不了党派之争,沾染上太多是非的女子,淮阳侯府供不起。 石聆如今的身份,沈郡主巴不得离她远远的。那日她在席间,她亲眼看见她与自己的儿子行从甚密,甚至连皇帝都几乎默许了她与淮阳侯世子的关系。而更让她震惊和惧怕的是,她隐隐地感觉到,她的儿子似乎并不拥护太子。 沈郡主除了是沈国公的女儿,皇后娘娘的庶妹,同时还是淮阳侯府的主母。淮阳侯如今已经是个等死的人,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便是天塌了也叫不醒,但是她不能不为淮阳侯府的未来打算。 皇后是她唯一的靠山,淮阳侯府可以中立,但决不能站到太子的对面去。 所以沈郡主坐不住了,当初王焕不顾差事连夜从曲江回来,便是为了这个女人,如今王焕走了,她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护着她。 “石女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沈郡主放下茶杯,开门见山地道,“你要怎样才肯离开我儿子。” 真是庸俗的对白。 石聆想,可惜这是古代,不然沈郡主大可以拿一打钞票招呼过来,一个“滚”自解决战斗,根本不必花时间与她缠斗。 凝神不语,她要想一想,怎么应对眼前这个局面。 解决一个沈郡主很简单,可是这是王焕的母亲,她得掌握一个合适的度,叫沈郡主明白立场,叫那些在背后撺掇沈郡主的人知难而退。 ——说的就是这个。 沈郡主怎么会突然想到亲自出面? 这后面没有皇后的功劳,没有太子的手笔,她可不信。 所以她要思考,她要想想怎么做,才能在背后帮王焕一把。 石聆的沉默在沈郡主看来便成了为难和心虚。不过就是个小姑娘,有些本事,可到底是个年轻人。 “你可以好好考虑,只要你提得出,本郡主就办得到。”沈郡主用悲天悯人的语气说,“我本也并不想这样,要怪就怪你太出色,我们淮阳侯府不需要一个在朝堂上抛头露面的儿媳妇。石姑娘,恕我直言,你不是一般的女子,我们淮阳侯府这座小庙,怕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出乎意料的,石聆居然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 沈郡主脸色一黑,大概没想到这姑娘居然就这么应下了。 到底是年轻人,连反话都听不出来。 “既然如此,我就告辞了。”目的已经达到,沈郡主不想多言,转身欲走。 “郡主留步。” 石聆抬起头,沈郡主这才看清了这姑娘的长相。五官都很平凡,可是放在一起很是耐看,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淡然安宁,仿佛什么事都走不到她心里,沈郡主这会儿突然就懂了,为什么皇后对石聆极其不待见。 因为石聆这幅宠辱不惊的气度,实在容易叫人挫败。 她那个姐姐一生高高在上,认定了众人都该匍匐在她脚下,所以她瞧不起自己,看不上安阳王妃,更视那个在宫中与她平分秋色的陈贵妃为眼中钉。 “石姑娘还有话?” “郡主,石聆斗胆想请问一句。” “说。” “郡主真的就只有宫里这一座靠山可以选吗?” 沈郡主身体猛地一震,回过头来,目光犀利:“大胆!你什么意思?” 石聆踱了两步,缓缓道:“我只是替他难过。” 他是谁,不言而喻。 “太子为人如何,皇后待您如何,您心里应当比我更清楚。您出身国公府,可到底是外嫁之女,身份高贵却也高不过皇后,若有万一,国公府可会出手相救?” 自然不会,早在她出嫁之时,她就已经是国公府的弃子,若有朝一日她再不能为皇后出力,沈国公会眼也不眨地送她去似。这也是为什么王焕与太子分明不和,沈国公却似乎并不介意——因为他从未将这个女儿和外孙当做自己人。 沈郡主正要开口,石聆抢道:“郡主先不要生气,让我把话说完。王焕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我想郡主一定不知道。” 沈郡主别过头:“我不想知道!” “他说他哥哥的死是人为的。” 沈郡主身形一僵,她狠狠地咬牙:“亏他说得出口。” “我相信他。”石聆道,“他说不是他做的,我相信他,他说王灿是被人害死的,我也相信他。我与王焕相识不到两年,我相信我的眼睛,我深知他的为人。我所不解者,是为何您身为他的母亲,不相信自己骨肉的话却宁可相信皇后,沈国公,乃至国师这些与你有所图之人。” 石聆说到这里,也当真是为王焕寒心。眼前这个女人,她如何不知道皇后等人不过是在利用她,可她宁可与虎谋皮,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 “郡主,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石聆摇摇头,声音轻轻的,却仿佛刺入了沈郡主的骨髓。 “石琮秀!”沈郡主猛然转身,双目通红:“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了?告诉你,就算我今日在石家要了你的命,明日我父亲已然能在朝上保我安然无恙,而你呢?你以为我那傻儿子还能千里迢迢地跑回来救你一次吗?” 石聆笑了。 她得笑容很浅,在沈郡主眼里却是十足的放肆。 “郡主有没有想过,国师当年的那句话可有指名道姓地点出王焕?为什么最后这个碍主之名就莫名地落到了淮阳侯府头上?您有没有想过,如果王灿没有死,如果王焕也没有背负这些污名,如今淮阳侯府会是何种气象,又有谁不愿意看到这些?” 沈郡主心中一沉。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郡主心中早有考量是不是?淮阳侯府若兴盛,便没有理由交出兵权,王灿平安长大,按例便要到边州继承西北军的统帅,王焕若没有背负那些名声,如今大概也早已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以沈家如今的势力,如果再多整个西北军的支持,怕是陛下也不能奈你们何了吧。” 沈郡主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石聆的猜测,我也不会傻到去外面乱说。郡主,我只是觉得,人要公平一点。造成郡主不幸的原因有那么多,您不能只因为他是你的儿子,他欠你一条命,就将所有怨怼放在他身上。” 沈郡主闭目,半晌,唇角扬起一丝讽刺:“石琮秀,你太让我失望了。王焕的眼光不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可你太不识时务了。” 即便王灿的死背后可能有皇室的人参与,那又如何?相信王焕?相信那个运气欠佳的儿子?林相和安阳郡王联手和沈国公斗了这么多年,照样也只是个平手。她不依靠国公府还能靠谁?真是个傻姑娘,王焕要自寻死路,她这个当母亲的拦都拦不住,如今她还劝说她去一道送死? “石姑娘,这世间不是只有公平和道理的,你们还年轻,我劝你们把目光放长远一些。沈家如何,皇上如何,与你们都无关,因为你们插不上手,你们只能任人摆布。” 说完,沈郡主转身道:“李妈妈,我们走。这宅子实在太小了,呆在这里,眼界变窄,心胸变狭,本郡主坐不下去了。” “郡主!”石聆在她身后道,“我和您一样,也认为这世上许多事不讲公平,没有道理!” 否则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被穿越到这个教科书上都找不到的时代来,做些自己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但是—— 但是她遇见了王焕,遇见了这个时代里许多新的人和事,她的人生中也出现了很多新的转机。尽管她现在还很迷茫,可她至少知道一点:她能做的事还没有做完,现在断言胜负,为时尚早。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公平和道理。 “但是,我还是愿意去相信公道,天不给我公道,我便去寻,去找,去讲,去问,好过听天由命,怨天尤人。” 掷地有声。 好一个听天由命,怨天尤人! 沈郡主心中狠狠地一紧,再未说话,愤然离去。 腊九有些担心地看着石聆:“大姑娘,您又何必故意刺激她呢?” 腊九跟着石聆这么久,深知石聆哄人的本事,她若想息事宁人,有得是方法,而她气人往往都是故意的。 “刺激才好,容易清醒。”石聆松了口气,“我倒是替王焕高兴。” 如今看来,沈郡主似乎也不是无可救药。 她想,有了这一番刺激,至少今日之事,沈郡主必不会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后。 第142章 坦白 一晃天气凉了下来,拓国使团来京时还是盛夏时节,如今已是初秋,而明珠朝如今的形势,倒是真真应了一句“多事之秋”。 景仁帝卧床不起,太子监国,早朝成了沈氏一言堂。景仁帝这一次病得很重,据说白日里也经常昏迷,两三个时辰才醒一次,说不了几句话又睡过去。太子面上肃穆哀伤,手腕却丝毫不见收敛,一开始还做做面子,后来则是装都懒得装了,对于林相一派的进言彻底置之不理。 如今景仁帝跟前是陈贵妃在照顾,这是景仁帝昏迷前亲点的,皇后虽咬牙切齿,却也不能说什么。而安阳郡王作为皇室,是目前唯一能见到皇帝的人,但景仁帝病成这样,他也不便进言,林相更是全无办法。 众人争执的原因依旧是赈灾银两。 当初灾银失窃,不得已向商人募捐,以“功德券”许以利润,这才解了燃眉之急,如今银款寻回,众人心中也算有了着落,那些担忧朝廷没钱还的人也都松了口气。可是太子的一个决定却叫朝臣们集体禁声。 十月初七,景仁帝大寿,太子意欲用这笔银子为景仁帝修宝塔祈福。 明珠朝盛佛教,景仁帝更是虔诚。只是,如今皇帝病成这样,能不能熬到十月都难说,祈福?现在是祈福的时候? 边线刚刚传来战报,可靠信息,靺鞨已经在边州外集结大军,日日操练,喊声震天,连伪装都剩下了,狼子野心已暴露无遗。景仁帝听闻,再一次连夜叫了王焕进宫,这一次同入宫中的,还有淮阳侯。 淮阳侯已经远离朝政多年,皇帝的这次宣召,连他自己也很茫然。当在宫门口见到儿子,淮阳侯更是意外。这个儿子,即便住在一处,因为有着各自独立的院落,沈郡主又许了不必日日请安,因此他也许久不曾见过了。如今皇帝同时召见他们父子,不知是何事?难道说这小子又惹了什么祸? 景仁帝病重不是假的,这一次召见的时间不长。出了宫后,父子相对无言,淮阳侯直接回了家,王焕却趁夜去了石家。 曲江回来后,他忙于申屠威一事的调查,和石聆总是错开,如今算来,竟已许久不曾见面。上次石聆说她已萌生退意,他还兀自松了口气,想不到如今形势骤变,景仁帝这一病来得突然,叫许多人都措手不及,恐不是她退得了的了。 腊九开门,见外面的王焕一人牵着马,不见初十身影,竟是自己过来的? “世子,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王焕“嗯”了一声,问道:“睡了么?” 这肯定不是问腊九。 腊九摇摇头:“姑娘今日回来后,似乎心情不好,这会儿还在书房,似玉正劝她休息。” 王焕点点头,大步朝书房走去。 他走得很急,腊九以为有急事,连忙跟上,却在书房门口,王焕突然放缓脚步。 似玉从书房出来,见到二人吓了一跳,刚要说话,却听王焕吩咐道:“没什么事,你们下去吧。” 说完也不等似玉回应,就推门进了去。 似玉皱眉,看向腊九,以眼神询问。 这是怎么了? 腊九摇摇头。 屋内,石聆低着头,手里翻着不知名的册子,她难得皱着眉头,少了平日那份淡薄。这个聪明的姑娘终也跟所有凡夫俗子一样,染上了尘世的烦恼,陷入了桎梏。 听到门声,石聆叹了口气:“我一会儿就睡,你先去歇着吧,有事我叫腊九。” 这几日她听了不少早朝的议论,太子的作为越发无所顾忌,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别无办法,自从穿越来,还从没遇到过这样无能为力的局面,竟是书也看不进去了。 半晌无声,石聆抬头,见来人不由一怔。 她皱着眉头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调整,就僵在脸上,鲜少看到这样的石聆,王焕觉得心情似乎好一些了。 “怎么了?”王焕问。 “该我问你吧?”石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问“你怎么来了”,而是问“怎么了”。 这么晚了,淮阳世子不顾宵禁地跑出来,总会有理由的。 “今日靺鞨频繁练兵,皇上要我明日便回边州。” 石聆一怔:“你是说……皇上给了你西北兵权?” 王焕点头,自怀中取出兵符。 小小的一块,却象征着西南大军的调配权力。而这一块兵符,对淮阳侯府而言意义非凡,这正是王老将军握过的兵符,自父亲手上收回,如今景仁帝又递到了他的手里。 榻上的老人被疾病折磨得衰老而脆弱,不复帝王威严,他将虎符亲手交到王焕手里,当着淮阳侯飞面,说,他许过王老将军子孙安宁,如今国家有难,由不得他犹豫,赵氏欠王家的,只能以后再还了。 石聆联系过往的种种,恍然大悟。 “你一直都在替陛下办事?” 怪不得王焕虽然外有恶名,但在京中处处畅通无阻,景仁帝也对他多有关照。如今内忧外患,景仁帝把兵符交给王焕而非太子,可见其对王焕的信任。 可是,为什么呢? 看出她的疑惑,王焕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大体离不开国师的周旋。” “罪我?” “我十岁那年,罪我到边州隐姓埋名,传我武艺,教我兵法谋略,却不许我师徒之名。我那时并不知他是谁,只知道教我的是个得道高僧,直到两年前,我终于查出他的身份,也得知皇上重用我,信任我,皆是因他之故。” 王焕那时候心情十分复杂,甚至有些叛逆,他理不清思绪,所以只好外出行走,什么京城,什么边州,他都要躲得远远的。他因罪我之言而离京,而后不久就受到景仁帝的安抚,那时年少,感慨于自己并未被舍弃,对这位帝王也是满怀感恩之情。如今知道原来不过是国师和皇帝合演的一出戏,自然心里不舒服。 锦绣坊便是他一时别扭买下,蹩脚的经营着,入不敷出,却宁可如此也不愿意回家。 不过他钻牛角尖的时间不长,和石聆的相处让他学会了换角度看问题。无论这些人是什么目的,罪我总归是教了他,皇帝总归也是帮了他,他的母亲一直将哥哥的死归咎于他身,如此一来,离开京城也未必是坏事。 如今景仁帝更是把祖父握过的兵符亲手给了他,还特意叫来了淮阳侯做见证,简直像是在完成什么承诺一般。 祖父随先帝开疆拓土,守家创业,为明珠朝立下汗马功劳,景仁帝当年还是个孩子,却是牢记着老英雄的英姿。可淮阳侯娶了沈郡主,帝王说什么也不能叫兵权落在沈家,所以淮阳侯这一代碌碌无为,当了个醉生梦死的闲散侯爷。而今,景仁帝把兵权还给了王家,给了他王焕。 这里面不只是信任,还有期待,他期待自己能像祖父那样,一人一马,独守明珠关隘,不许外邦进犯,保我百姓安宁。 这是太大的责任,王焕纵然在心中默默地想过无数次,更真正实现了,却还觉得虚幻。 至于今日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石聆…… “我说过,再不会瞒着你。”王焕道。 石聆心头一紧。 “阿聆,我今日来,并非是与你告别的。” 石聆看向他。 王焕正下神色,道:“皇上病得很重,如今虽然有郡王和陈贵妃守着,但是在宫里,皇后和太子如果想要做点什么,简直易如反掌。申屠威的事背后□□,我查到许多线索,和当年的千金符一样,都指向国公府。如今太子监国,万一皇上……阿聆,这京里就要变天了。这个时候让我走,我不放心你。” 石聆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无论千金符还是赈灾银款,这都是大笔大笔的银子,沈国公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这么多钱,便是养一只军队都不成问题……难道他…… 石聆似乎听林方胥提过,西北军一直为淮阳侯掌管,在这一代交还给了景仁帝,但是西南军的将领却大多是沈国公一系,拓国的方位靠近西南,灾银通过拓国使节的行车路线,刚好可以路过西南部。这样等拓国使团出境时,银子已经卸下了车,神不知鬼不觉,沈国公便多了一大笔军备! 看来沈国公是早有准备,而申屠威也早就和他联合在一起了。 上辈子沈氏就很不好对付,连赵征都上了他们的套,怪不得,原来从这么早就开始着手了。 石聆反握住王焕的手:“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在家里好好呆着,等你回来。” 家,等,石聆用了两个这么美好的词。 可王焕还是摇头。 “你辞不辞官,太子都不会放过你的。千金符的事,百花宴的事,申屠威的事,他对你我二人都恨之入骨。你再聪明,在他那个身份前也使不上力。”王焕似乎下定决心,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危险之中,阿聆,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石聆一怔,随即醒悟。 “你要带我去边州?” “对,那里虽清苦,却是沈氏够不到的地方,你在身边,我也放心。” “可是我……”石聆想了想,“朝廷那边怎么办?况且随军带着女子,你岂不会有麻烦?” 她辞职报告才刚起草,而且百分之八十是不会通过的,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会落下把柄? “无妨,我已经向皇上求了这个恩典,只要你愿意。至于随军,你只是在边州寻个住处,这怎么算随军?”王焕眨眨眼,摆明了再玩文字游戏。 石聆失笑。 原来他这么晚匆匆踏月而来,真的不是来和她告别的,他是来找她私奔的。 “皇上都准了,你还来问我?” “皇上是皇上,你是你。皇上允了,你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你。”王焕说着,笑了,“我也不能,道理上是,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我大概就要不讲理了。” 她这么一走,太子和皇后必然会察觉什么,算不得最稳妥的做法。但是就这么让她留在京城,在这么乱的时候,他也真的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要断粮qaq 我会努力的! 第143章 变数 143诱饵 王焕走得匆忙,天不亮便要出发,因此石聆只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碎银。︾樂︾文︾小︾说| 腊九和似玉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不知所措,腊九是铁了心跟着石聆的,似玉到底出身王府,京城就是她的故土,不过她也只犹豫了片刻,便下了决心。 “你这一走,你的梦想怎么办?”腊九问。 似玉有个远大的志向,就是给她家赵世子当小妾。 似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我以前觉得当小妾是我这样的人最好的归宿,可是如今跟着姑娘什么都好,还当什么小妾?” 原来似玉是个这样通透的姑娘吗?腊九很震撼,就好似你以前一直以为这人是个傻子,而后突然发现他慧根极深。 似玉低头:“我方才犹豫不是因为想要回王府,我是……算了。姑娘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不说了,收拾东西去!” 似玉又恢复成平日没心没肺的样子,高高兴兴地好像要去出游一般。 转角碰见石聆,似玉笑吟吟地道:“姑娘,都收拾好了。” 石聆看看似玉,道:“委屈你了。” 似玉脸色一僵,嘴唇动了动:“姑娘……” “如果你想留下,我可以请你家世子替你安排,只是,你现如今的身份,韩家怕不能明媒正娶,韩世清是个好孩子,可是他现在还护不住你。” 似玉脸色一片惨白,低下头:“姑娘,你都知道了?” 石聆轻笑:“他每次来都和你说话,你以为谁看不出来?不然腊九为什么单单要问你?” 傻丫头,还以为自己藏得多好。 韩世清和似玉,大概就是在韩家的时候吵吵闹闹地开始的吧?许多恋人都是如此,年纪轻轻的,最开始的关注往往始于矛盾。如她和王焕这种才是奇葩,一开始就好像两个闹不动的老年人,对生活都很疲惫,就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也许就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凑到一起。 似玉抿了抿嘴角,眼中有些苦涩:“姑娘,我真的有一天,能风风光光的嫁人吗?” 韩世清再怎么也是韩家正经的少爷,而她只是一个婢女,做个妾室已经是抬举她了。可是跟着石聆这么久,看着石聆辛苦却有尊严地活着,便是懦弱如她,也忍不住会产生妄想,妄想自己也能有个一心一意的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说来也是才知道感情这东西。 以前她觉得给他家世子做了小妾,就能有吃有穿有人伺候,可如今换了韩世清,一想到她永远不能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心里就难受,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扯上关系。 “会的。”石聆温柔地说,“似玉这么好的姑娘,一定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婆家。” 听到石聆的保证,似玉破涕为笑,好像得了金口玉言,眼里又升起神采。 “嗯!” 姑娘说会,就一定会的!因为姑娘从来没有说错过! 主仆三人连夜收拾了细软,将东西放上马车,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这个时候出门,正好和城门口的王焕汇合,到时候就算太子等人不放人,想追回他们也是来不及了。 腊九将家里一切打点好,又留了书信将做饭的婆子和粗使丫头做了安排,这才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然而刚推开门,他却是一怔。 似玉见腊九不动了,不由道:“怎么了?” 她凑上前一看,突然“呀”了一声。 门外居然站了许多人,黑压压的一片,映着月色,宛如鬼魅一般。 为首的是个面生的公公,手里捧着一道明黄的圣旨,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石女官,这夜深了,是要去哪儿啊?” 石聆注意到护卫中几张面熟的脸——是东宫的人。 石聆平静地走在侍卫中间。 这是一条通往承乾殿的路,那里是景仁帝平日单独召见臣子的地方,类似于第二个御书房。可是如今谁都知道,景仁帝不在那里,皇帝还在昏迷中,住在陈贵妃宫里。 兴许是自己的配合让对面放了心,前面引路的公公自进宫后就一言不发,也没有再露出那种阴测测的叫人不舒服的笑容,打着灯笼,像个深夜的游魂一样在前面带路,四周的侍卫将她看得死死的。 石聆恍惚有种感觉,好像自己在走向一条幽冥之途。 石聆停下脚步,问道:“公公,不知陛下要在何处召见石聆?” 承乾殿已经到了,再往后走,就是御花园,这深更半夜没有人会在御花园谈事,在往后走就是后宫了。 那公公回过头,笑了笑:“姑娘,陛下只说请姑娘速速进宫一趟,随后便歇着了,陛下身子还病着,什么时候醒,咱家也说不准。皇后娘娘说了,就让姑娘在宫里头等着,陛下一醒,就能见到姑娘。” “皇后娘娘费心了,只是,石聆终究是外臣,为人臣子不可坏了礼数,不如就在这承乾殿候着,等陛下召见。” “这……”那公公犹豫了一会儿,见石聆果真不再往前走,他便道,“那也好,只是这更深露重,承乾殿到底不是休息的地方,就委屈姑娘了。” “不妨事。公公请。”石聆略一礼,便转身向承乾殿走去,对那公公僵硬的脸色视而不见。 这伙人将她堵在家门口,说是奉了皇上口谕,召石聆进宫。她主仆三人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石聆也只得跟他们走这一趟。至于皇上口谕……皇上既许了王焕,又怎会突然变卦,这传话的公公也不是景仁帝身边的秦公公,如今连地点都是皇后安排,可想而知是什么人在背后作祟。 与王焕相约的时辰是寅时整,如今还有一个时辰。 除非景仁帝醒过来,否则她绝无机会离开这宫中半步。好在承乾殿是重地,想必太子等人也不敢真的在这里对她如何。 石聆垂眸,只盼腊九能将信平安送到王焕手中。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石聆坐在承乾殿侧殿的小室里,有宫女来为她换上热茶。外面的士兵有增无减,天黑得下人——黎明前总是格外的黑。 门外传来脚步声,石聆看了来人,不算意外,她站起身来,对上那男子姣好的面容。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肖母,五官都似沈皇后,偏阴柔,本是赏心悦目的面容,配上他阴沉的性子,偏就叫人欣赏不起来。而对于这位太子,石聆从刚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太子审视了石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起来吧。” “谢太子。” “这个时辰把石女官召进宫,想必打扰石女官休息了,不过也是无奈,父皇病得糊涂了,做了几件离谱的事,醒后十分后悔,要本宫立即来弥补。” 石聆垂眸,心想果然如此。 太子一伙应该已经知道景仁帝将西北军军权交给王焕一事,如今她进了宫,说明他们多半已经在淮阳侯府扑了个空。 如此看来,她给王焕送的信是送对了,但愿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太子见石聆丝毫不意外,便知她多半也知道自己的目的,笑道:“石女官似乎并不慌张?” 石聆笑了笑:“宫里是全京城戒备最森严的地方,臣在宫中十分安心,为何要慌张?” 太子冷笑:“你就笃定了王焕会来救你?” “太子说笑了。”石聆抬头,“臣好端端地在宫里,等着陛下召见,谈何救?太子不觉得太过严重了吗?即便臣真的身陷囹圄,非亲非故,淮阳世子为何要救?” “好一个非亲非故。” 太子在对面大马金刀地一坐,一双眼睛毒蛇一般:“既然如此,本宫倒是要看看,西北军和美人,在淮阳世子眼中孰轻孰重!” 他知道,石聆在进攻前拆了人给王焕送信。这是他刻意放出的出口,本想跟着那个小厮找到王焕,不想半路那小厮被人救走。不过这个石琮秀捎出的信也无外乎求救罢了,他要的就是王焕自投罗网。 想到景仁帝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兵符送了出去,他就觉得他这个父皇是烧坏了脑子。他既然已经立他为太子,那不就是认可了天下早晚都是他的?可父皇在朝上处处打压他外祖家不说,还连着对他也越来越刻薄!若不是宫中没有其他兄弟,他这个太子之位早就易主了! 父皇还骂他愚蠢,骂他不孝,骂他没有德行,从小到大,他怎样做似乎都是错的。可就算如此,这天下也注定是他的,父皇既然老糊涂了,就不如早早颐养天年,这外面的风雨就由他来担着,免得又被那些牛鬼蛇神进些谗言。 这才叫孝道。 太子冷笑。 石聆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看向殿外。 还有一刻中,便是寅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在火车上过,更新用的手机,如果排班出现什么问题,等我明天回来改噢。端午快乐么么哒! 第144章 勿回 城外,鸣山寺。;乐;文;小说.lw+xs 王焕站在寺门口,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负手而立,神色郑重。 再有一刻钟,便是寅时了,原定的地点石聆却不见踪影,他知道出事了,于是派了初十去探查,这会儿还没有消息。 忽然,林间传来一阵怪异的鸟鸣声。 王焕眉间一凛,低声道:“出来!” 古刹外的林间,登时窜出一个人影,却不是他派去的初十。 “世子,太子的人将石姑娘带走了,腊九逃出来报信,被初十救下,此刻还在城中。”那人说完,自怀中掏出信件,“世子,这是石姑娘给您的手信。” 王焕接过信件,略微犹豫,还是拆了开来。 一瞬间,王焕神色骤变。 “世子?”护卫不由问道,“要不要属下现在就闯进去,把石姑娘带出来?” 王焕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捏在手心,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平复下情绪。他深深地朝京城的方向看了眼,吩咐道:“你回城中,不要进宫,去找一个人,替我稍一句话给他。” 护卫拱手:“是!” 天边先是泛起鱼肚白,没多久,太阳就像突然从宫殿的顶上跳出来,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亮。 承乾殿内已不复之前阴暗,汝窑天青色在晨光中显得翠绿可爱,连茶水的涟漪都泛着点点金光 石聆摇晃着茶盏,认真地欣赏着茶水中绽放的杭白菊,好似在欣赏什么绝世名品,连嘴角都带着一丝满意的微笑。 太子面色阴沉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似乎想看透她的伪装,可一个时辰过去,他却没有从石聆身上找到蛛丝马迹的慌乱。 她为什么不怕? 她为什么还不哭,不求饶? 刚城外已经传来消息,王焕原来藏身于鸣山寺,不过寅时之前便已经走了。 那时候他大概刚刚收到石聆的信件。 传闻中,王焕不是被这个女人迷得晕头转向吗?他不是应该怒火中烧地回来闯进宫中英雄救美吗?他做了什么?他居然扭头跑了,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这个据说被他全心全意对待的女子。而石聆呢?为什么不愤怒,为什么不失望? “哗啦”! 太子挥手,雨过天青碎了一地,茶水溅到她裙角——来得时候太急,她甚至没有换上官服。如今在承乾殿里,未着官服的石聆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女子,偏她眼中却没有寻常女子面对当朝太子时应有的卑微。 这让太子很不喜欢,他和皇后一样,很不喜欢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女子。 从前顾着父皇,不敢动她,而后顾着王焕手里的兵权,不敢动她,如今王焕都走了,王焕也不要她了,他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救她。 “来人!”太子猛然起身,冷冷道:“石女官身体不适,送往东宫静养,非本宫允许,不得探望。”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卫来到石聆跟前,做了一个请的意思。 石聆没有挣扎,起身,顺从地跟他们走,只是在踏出承乾殿之前,回头看了太子一眼。 关于宫里的秘辛,石聆这段日子多少也听过一些。 当今太子之所以为太子,并非景仁帝属意,而是因为——无人可选。 景仁帝子息单薄,宫里的皇子不是太小就是身体太弱,当年陈贵妃倒是有个儿子和太子相当年岁,可惜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沈氏借机撺掇朝臣施压,以立储树嫡,守器承祧之名,扶着沈皇后的儿子成了太子。本来,景仁帝虽然不满,但这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还是想好好教的。可太子在沈皇后的拉拢下和沈氏越走越近,自身又不见有过人之处,皇上十分担忧将来太子登基,会彻底成为沈氏傀儡。为此,景仁帝也曾和太子彻夜促谈,可惜他的苦口婆心在太子听来,不过都是在发泄对他的不满,反而闹得父子离心。 石聆不知道的是,即使如此,景仁帝也从未想过要废太子,他将一部分实力交给了王焕予以保留,为的不是制约太子,而是制约沈氏。可惜太子不这么想,在太子眼中,沈皇后是慈母,而沈国公才是从小疼他爱他的外祖父,这些才是为他好的人。 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出——太子挟持石聆要挟王焕回返。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碧水岸边,王焕看着眼前的船只,脚步似有千斤重。 他身旁的护卫道:“世子,快上船吧,探子来报,东宫的人已经追上来,不能再等了。” 此番意义重大,他们这些近身的侍卫都是知道的。 王焕掌心紧攥,他匆匆走了两步,踏上船舷之时,终究松开掌心,展开那张被他攥了一路的信。 薄薄的一张纸上,只有四个字—— 速去,勿回。 是她的字,看得出写得很匆忙,但依旧秀丽不失刚劲。她起初的字写得很差,是他在晋阳时候一笔一笔教的,她练起来后,虽然有了自己的风格,但笔画间始终有他的神采。 他想到石聆可能向他求救,可能安慰他,可能叫他不要冲动,他没有想到她叫他走,她叫他不要回去救她。 是他低估了沈氏在宫内的眼线,他没想到太子这么快就察觉到了景仁帝的意图。 太子捉了石聆回去,无外乎想以石聆为饵,诱他回宫,他这一回去,便是插翅难逃,东宫总有办法叫他交出兵符。 可如今明珠朝内忧外患,皇帝扶持的林相一派需要军队的支撑,西北靺鞨虎视眈眈,拓国坐山观虎斗,欲得渔翁之利。明珠朝这些年重文轻武,朝臣醉生梦死,朝中早无可领兵之将,一旦沈氏有什么动作,沈氏手下的西南兵马也需要另一只军队的钳制。 石聆是早就明白这一切,才会在见到太子的人后,便立即写了这样一封信给他。 她是知道自己走不了。 而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进城。 可是石聆没有想过,她留在城中,会落得如何下场?太子本就恨她入骨,景仁帝又昏迷不醒,如今还有谁能护她? 王焕第一次痛恨于石聆的聪明,这个女孩子什么都替他想好了,连决定都替他做好了,而可恨他居然没有其他办法。 “叫你做的事,可都做好了?” 护卫颔首:“是!世子的话,属下亲口转告了,对方也答应了。” 王焕转过头,看着荡漾的江水,一咬牙,上了船。 “他最好说到做到!” 石聆被关在东宫最偏僻一座院子里,对外只称静养。 外人眼中,石女官本就是受太子提携入朝,跟太子走得近些也没什么。另有好事百姓听闻此事,又八卦起石家要出娘娘的事,只不过不是本朝的娘娘,而是新朝的。可见在百姓眼中,石聆本就是太子一方的人。 说是静养,可又没病,并没什么可养,不过是借养病之名,行软禁之实罢了。好在太子随后便忙于朝事,并未再来找她麻烦。这院子偏僻,又有卫兵把守,太子也不曾在吃食上苛刻于她,她倒也没有受什么委屈。 只是太子很她入骨,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在小事上折磨她一些,石聆还觉得是好事。如今这条毒蛇不声不响地把她叼回来,又养起来,多半是她还有其他的用处,这才是石聆最不想面对的。 太子想要她做的,多半不会是好事。 石聆就这样在东宫内的一小方天地中“养病”,一晃半个月过去,由于封闭,石聆完全不知外界风雨。她推测王焕应该早已到了边州,却不知道此刻西北情形如何,更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打起来。 这日,她照例早起,用膳,午前在院子里晒太阳,却忽而听到门外传来女子吵闹的声音。 “你们敢拦着我?”女子娇喝一声, 石聆眼皮略微跳了跳,这个声音…… 门口传来一串的赔罪声,不过出乎意料的,女子依旧没有进得院子来,似乎是门卫说什么也不放人。 “岂有此理!本公主倒要看看,这东宫到底有什么地方是本公主去不得的!” 这里是东宫,东宫内如今只有一位公主,便是拓国公主申屠艳,如今的太子侧妃。太子尚未娶妻,申屠艳就是东宫地位最高的女人。 是“石琮秀”的老朋友,石聆心想。 她倒是希望申屠艳能进来,这样她也能旁敲侧击一些外面的消息,可惜的是,只要她靠近门口五步之内,必会有人“请”她回去,所以她也是无能为力。所以虽然很想帮上一把,但石聆此刻只能静观其变。 果然,无论申屠艳怎么闹,门口的侍卫咬死不让步。接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石聆只听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忽然,门猛然被撞开,几个壮硕的拓国侍卫闯了进来。 石聆还在院子里的小石桌边坐着,见这情景,颇有兴致地看过去。不过在她看清之前,身前已经挡了两排侍卫,密不透风。 看起来她似乎是在严密的保护之中,只有当事人知道,这不过是太子的监视罢了。 看来太子真是十分忌惮她啊。 “你们好大的胆子!”拓国侍卫身后,珠翠环绕,美艳不可方物的申屠艳踏进院门,“给我让开!” “侧妃,您看也看了,还是请回吧。”对于这位美艳的公主,侍卫不为所动,这让申屠艳似乎极为愤怒。 她的视线越过侍卫看向后面的石聆:“我还当太子金屋藏的什么娇,这不是石女官嘛。”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是真的病得起不来了。 好容易端午回家,结果火车上没有休息好,到家就中暑,肠胃整个都不好了,吐了两天打了两天点滴,今天马不停蹄地又回到北京。头还是有些晕晕的tvt 这几天更新可能不那么及时,稍微等我恢复下状态哈。十章之内不出意外应该可以完结了。 么么哒!谢谢大家~ 第145章 谋财 石聆身前被挡了个严实,但是从申屠艳的语气也能听出,这位公主绝不是好心来探望她的。爱玩爱看就来网 “大胆!连侧妃娘娘的路你们也敢挡,不要脑袋了吗?” 申屠艳身边的小丫鬟活脱脱一个似玉翻版,狐假虎威很是老道。 可惜石聆身前的护卫个个不解风情,也不知道太子交代了什么,这些人面对申屠艳的身份居然不为所动。 申屠艳似乎也颇为挫败,好不容易闯了进来,却是连人都没多看到一眼。这位公主入东宫以来受尽宠爱,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对石聆也越发不善起来。 “听闻石女官才华横溢,智勇双全,以女子之身被陛下钦点入户部为职,还以为是何等不凡。如今看来,缩手缩脚,连面也不敢露,可见是言过其实了。” 对面依旧是一片沉默。 申屠艳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 侍卫不为所动就算了,居然连石聆也默不作声,好似她一个人在演一场闹剧。 她身边的小丫鬟似是想到了什么,俯身向申屠艳低语,后者艳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什么明珠女官?我看就是狐狸精,靠的还不是诱惑男人的手段。石琮秀,我倒要看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说完,大概是觉得再闹下去自己也是没脸,申屠艳扭着水蛇腰愤愤然离去。 待人走了,侍卫又关上院门,院子内再度恢复宁静。 石聆自然不会回应。 她大概也知道申屠艳误会了什么,她要的就是她误会,最好申屠艳直接跑去找太子闹,闹得太子晕头转向才好。根据上辈子“石琮秀”的记忆,这位申屠公主虽然没有和她美貌并重的智慧,但在后宅小事的心机上可是颇有手腕。 石聆看向身边的侍卫,别有深意地叹息。 “真不知你们主子到底交代了什么?你们这样尽职尽责,都不怕往后日子难过?” 说完,也不顾那些面色尴尬的侍卫,她自起身回房。 也不知道申屠艳回去有没有给太子添上几桩堵,一日过去,四四方方的小院依然宛如一口古井,平静无波。 三更天过后,石聆突然睁开眼。 每天夜里这个时候,她都会起身去一次屋后的茅厕,披头散发的女子只披着一件褙子,朝房后走去,守夜的侍卫们已经由一开始的尴尬,到如今的见怪不怪。 不喜欢有人伺候,三更半夜在院子里游荡,怪人,怪癖,这些在石聆身上似乎都不奇怪。 从茅厕出来,石聆照例在墙根下绕了一圈,夜风吹过她一头乱发,吹过浅色的褙子,衣袂翻飞,有些渗人。好在就在侍卫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石聆似乎终于“梦游”够了,缩了缩肩膀,回了卧房。 “亏她还知道冷……”侍卫嘀咕道。 “啧,小声点。”另一人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忘了殿下吩咐了?” “是,不许出声,不许跟她说话。”那人摇摇头,“防成这样,三头六臂的妖怪也没辙了。” “殿下吩咐,咱们照做就是,哪这么多废话?”瞪了同僚一眼,成功地叫对方闭嘴,侍卫长摇摇头。 抱怨谁没有?谁愿意做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今日白天侧妃还记住了他的脸呢,他都没来得及抱怨! 屋内,石聆搓了搓掌心,又搓了搓脸,酝酿出一些热气,这才钻回被窝里,朝内蜷缩着身体,以婴儿在母体中的姿势侧卧着,好似方才根本就没有醒来一般。 黎明前的一刻钟,石聆动了动。 这是一夜之中,人体最放松的时刻,就算是屋内监视她的人也沉沉睡去了,绝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石聆缓缓展开掌心,露出其中一张字条,那是夜里她从兰树下捡回来的。 白天申屠艳闯进来的时候,她看到申屠艳身边的小丫鬟趁乱丢了什么东西在树下。夜里她去翻找,果然找到一颗珠子,珠子内便裹着手里的这张纸条。 她不会傻到以为申屠艳是自己人,那么有问题的就一定是她身边的丫鬟了。那个丫鬟看起来是明珠人士,东宫这么大,只要肯费心思,安插进一两个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不知给她送信的是哪一派的人。 夜色方去,借着蒙蒙的亮光,她才能看清纸条上的字迹。 接着,石聆心中一沉。 景仁帝病重,太子大兴土木,昭告天下,欲在城外为景仁帝修建宝塔祈福。 曲江水灾,朝廷倾民众之力方才募集赈灾银款,国库并不富裕,又哪里来的银子来修建浮屠?石聆本以为,太子并不至于愚蠢至此,如今方知为何他将自己囚禁于东宫之内。 太子居然命户部赶制大量“功德券”,枉顾之前朝廷颁布的法令,于民间大量贩售。这一次功德券发行十分宽松,对于数量甚至不做要求。消息传播出去之后,先是有一大批上次错过购买的大商户蜂拥而至,接着是小商贩,甚至连平民百姓也开始踊跃投入,京城陷入一股可怕而疯狂的购买热潮。而太子还嫌集资速度不够快,又张榜提高了二期功德券的利率,外界顿时陷入一片沸腾,京兆衙门前水泄不通。 一期功德券在发行之前,户部做了大量的准备,经过反复的推算,才争取到以最小的影响回报未来一年之内功德券所产生的利率。如今骤然发行二期,又是在未来一年极有可能打仗的情况下,无异于以政府之名向百姓开了一张空头支票,照这样下去,这笔钱未来十年都难以还清。 一旦最初的狂热购买潮退去,就会有人发现功德券无法兑换现银的事实。到时候功德券会变得一文不值不说,把家当都投入到功德券中的人也会面临灭顶之灾。人心惶惶,京城动荡,只怕又是一出“千金符”的悲剧。唯一不同是,“千金符”的罪魁祸首已无处抓获,而这一次的功德券,却是以“石琮秀”的名义主持发售。 一张小小的功德券,换得是背后的真金白银。太子谋财,榨的却是她的骨血,消费的是她的诚信,对外集资的人是她,骗局崩盘,背锅的人也是她。偏她如今人在东宫,即便声名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到时候根本不用朝廷动手,京城商户就会将她石琮秀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而太子只需出来做做样子,顺从民意,手刃罪魁祸首即可。 还真是将她利用得足够彻底。 怪不得她被看得严严实实,连一点儿外头的消息也得不到。 石聆这一次是真的觉得头痛了。 一场政治斗争居然演变成了金融战争,而偏偏她还是那个背黑锅的人。早在将国债概念过早引入明珠朝的时候,她就防着这么一天,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而后的日子里,石聆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外界信息,想是上次传递消息的渠道已经不通了。直到一个月后,东宫来了一位意外来客。 和申屠艳不同,这个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石聆所在的院子,石聆看到来人,不由一怔。 “秀秀!”俊俏的公子哥脸上较从前多了些沉稳,担忧地快步行来,“你没事吧?” 石聆有些意外地看向眉头紧皱的赵幼贤:“你怎么来了?” “别管这些,快,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石聆心下一沉。 一晃一个多月,那些嗅觉敏感的商人大概已经察觉到二期功德券背后的问题了。 “赵六,先把外面的事情跟我说说。”她问道。 赵幼贤面色一黑:“不知道谁把国库亏空的事传了出去,一下子来了大匹商人要求兑换功德券,京兆尹本来说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出了乱子,在门口打了起来,有好多人受伤了,其中还有不少在朝中有人脉的大商户,如今都在向户部讨说法。” 石聆凝眉:“太子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那个畜生!”赵幼贤眸子中闪过厉色,“他把一切都归咎到你办事不利上,现在朝臣都嚷着要把你交出来,以平息众怒!秀秀,我们快点走,晚了就出不了城了,我先把你送去晋阳,到了那边自会有人接应你去边州。” 边州? 是王焕? 石聆一怔,她想到王焕会留后手,却没有想到他会和赵幼贤联手。他们不是最不合的吗? 略微思索,石聆问道:“蔡大人如何了?” “比你好不了多少。”赵幼贤紧锁眉头,“告病在家,从第二期功德券开售,他就再没有去过户部了。这个老狐狸,这个时候到知道明哲保身了,也不见他来为你开脱一句。还不如当初骂你的那个顾瀚之!” 石聆倒并不觉得气愤,此时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何况太子大权在握,蔡大人一己之力又能做什么呢?他手中握着大量证据,此刻暴露并无好处。而整个户部已经是太子的囊中之物,他从与不从都是一个结果,倒不如蛰伏起来等待时机。只是听他所言,那个顾老爷子又有什么惊人之举? “这个顾瀚之倒真有读书人的血性。他力排众议,顶着沈国公一党硬是联合了我父王和林相,力保此事非你所为,又当着朝臣的面把太子臭骂了一顿!若非他在前朝顶着,我怕还没有这么快能把你救出去。” 太子被启蒙恩师臭骂,脸色别提多好看。偏顾瀚之权虽不重但位分极高,太子顶不起忤逆师长的名头,还不能将顾瀚之怎么样。当初顾瀚之骂石聆骂得天下皆知,想不到如今石聆落魄,唯一顶风为她出头的却是这位七旬老人。 有赵幼贤开路,东宫的人并不敢阻拦,又或许是外面出了那样的乱子,太子也无暇再顾及东宫守卫。石聆一路被送上马车,赵幼贤又详细叮嘱了出城后的安排。马车碌碌地驶向城门,石聆看着如往常无二的京城街道,心里却知道这场风波一起,只怕又不知道有多少平民百姓要家破人亡。 忽地,石聆眼尖地瞧见街角一处人潮,看到其中被推搡得几预跌到的妇人。 石聆猛然道:“停车!赵六!快停车!” 作者有话要说:藿香正气水真好喝啊……躺平…… 敬我脆弱的肠胃tvt 本来打算十五号开新坑的,看来又要延后了嘤嘤,最近的速度大概是两天一章tvt 第146章 弃子 被困在人群中央的是一辆马车,从马车的规格来看,车主人的身份并不低。爱玩爱看就来网只是此刻不知道出了什么骚乱,马车被堵在路中央,马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惊得前后踱步,靠车夫强行控制住才没有扬蹄。而马车外,衣着华贵的妇人被奴仆和护卫护在中间,虽然暂时没有危险,却也寸步难行。 那妇人发髻略有些散乱,虽无伤大雅,但与平日里的一丝不苟较而言已是狼狈。先时她还强作镇定,这会儿见外面那群凶神恶煞的百姓,妇人也不禁露出几分心虚。 “你们好大的胆子!淮阳侯府的车也敢拦,是不要命了嘛!”婆子的呵斥很快便被人潮淹没,连一点儿涟漪都不曾激起。 “什么淮阳侯府!我分明看到你们从国公府出来……肯定和太子是一伙的!” “夫人!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老小,把功德券的钱退给我们吧,我们不买了,利润也不要了……” “国库没钱了,也不能坑我们老百姓的钱啊!” “不能让她走,今天一定要给我们个说法!” 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妇人——沈郡主已经在护送下被送上马车,只是马车早已不是安全之处,被周围人推得摇摇晃晃,眼看便有翻车的危险。 沈郡主虽然是家中庶女,但从小到大也是娇养富养,淮阳侯府虽然由她当家,可那时侯府早已荣光不再,并没有太多繁琐的应酬,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此刻沈郡主不禁脸色青白,双手绞着娟帕,不知所措。 怎会这样? 她不过就是奉了父命回国公府一趟,出门后没多久便被些怪叫着的刁民当街拦截。平日里哪有人敢对官家的马车撒野?因此沈郡主并未带太多人,如今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竟是被困在这里,巡城的守卫也迟迟不见人影。 她自然不知道,自从出了功德券的事,巡城卫多半都在京兆衙门前维持秩序,这个时辰是根本不会有官差经过的。她更不知道的是,她前脚离开国公府便已经被盯上,而这些人被淮阳侯府的马车引走后,太子就从国公府的后门悄然离去。王焕领兵权独走西北一事尚是秘密,而在沈国公一党眼中,这个女儿如今早已成了引诱王焕留在京中的人手现身的又一筹码。因此今日之事,却是国公府纵容发生的。 在人潮的拥挤下,马车摇摇欲坠,忽然,一声裂响,马车一边竟是沉了下去。 “郡主!快下车,车要翻了!” 李妈妈拼命护住沈郡主,帮着沈郡主拖着繁琐的衣裙下了马车,可才一落地,又被身后的人推了一个趔趄。 沈郡主失声尖叫,李妈妈将沈郡主紧紧护在怀里,自己挡着被民众推挤而后退的侍卫。沈郡主脑中空白,心中绝望,只觉得今日就算不被马车摔死,也要被人潮踩死。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鞭子划破空气,击打在地面上,震撼人心。 “住手!” 沈郡主以为是救兵来了,心中一喜,却见来者竟是安阳郡王府的赵世子,而他身后坐着的,不是传闻中在东宫避难的石琮秀又是谁? “让开!”赵幼贤驱马在人群中硬是挤出一条路来,“都不想活了吗?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皇上怪罪下来你们担得起吗!” 后面这句却是说给那些并没有起什么作用的侍卫,这些人说是沈郡主的心腹,却都是从国公府拨过去的,从方才的举动来看,心思毕露无疑。这么多孔武有力的侍卫,却挡不住最初的几个寻常百姓,成了一边倒的局势,说出去谁信?可叹沈郡主一个妇道人家,早已慌了神,也无暇细想。 民众方才安静片刻,有人道:“你又是谁?是不是东宫的人?” “我乃安阳世子赵幼贤。”赵幼贤冷声道,“不知有何见教?” 郡王府的小霸王? 百姓面面相觑。 这事怎么会和郡王府有关?便是平民百姓,大体也是知道郡王府和国公府那是连买菜都要挣个高下的两户人家,如今郡王府怎么会站出来替沈国公的闺女说话? “世子,我们拦人,也只是想讨个交代。”百姓中有人说道,“我们只是想知道,我们是不是被朝廷骗了。咱们见不到太子,只能硬碰,世子也是朝廷的人,可否给个准话,朝廷借功德券收了我们的钱,到底是要不要还了!” “对,给个准话!” “我全部家当都买了功德券啊,要是没了,我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我也是,当初不是说高利返还嘛……” 眼见着声音越来越大,群情激昂,难以控制,赵幼贤的马儿也烦躁地踱了几步。他强稳住坐骑,心中也是头疼于太子捅出来的烂摊子。赵六回头道:“秀秀,一会儿你带郡主先走,这里太乱了,不安全。” “不用走了。” 石聆忽然出声,目光落向远处的街角。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一大群士兵蜂拥而至,将马车连带周围的百姓团团围住。为首的面庞她十分熟悉,正是月前将他“请”入东宫的禁军统领,姓岳,名慈。 真是好大的阵仗,居然动用了禁军。 官兵将沈郡主的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带着中央的百姓也并未放过,却没有营救沈郡主的意思,而是直直地朝向赵幼贤身后的石聆。 “石女官,别来无恙。” 岳慈拱手。 “石女官?” 百姓中不知谁突然道:“石女官……她就是石琮秀!” “石大姑娘!造功德券的人是不是你!” “你为什么要坑我们的钱!” 人潮涌动,石聆感觉到无数双手朝她抓来,若非赵幼贤死死护住她,她早已落马。 岳慈见状也是皱眉,他奉命是前来捉拿石琮秀,却不是来制造混乱的,这么多人一旦乱起来,石琮秀若想逃走简直是轻而易举。 “都不许拥挤!来人!把作乱的都给我绑了!” 令下,岳慈身后的官兵们倾巢而出,将百姓纷纷拨开。这些官兵出手本就没有轻重,百姓之中又不乏老弱妇孺,一时间哀声载道,场面乱作一团。而赵幼贤和石聆也早被逼到马车附近,与沈郡主站在一侧。 沈郡主被石聆护在身后,她眼神复杂地看向那个难得有些狼狈的姑娘:“你……你来干什么?我可不会领你的情!” “那正好,我也觉得麻烦。” 不顾沈郡主的脸色,石聆脚下一踩,猛地跳到翻到的马车上,避开了人群。 “秀秀,趁乱快走吧,对方人太多,再拖下去咱们就走不了了。” “我们不走。”石聆扫过眼前局势,眉间一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了,就真的说不清了,‘石琮秀’担不起这样的骂名!” 这个名字上辈子享誉明珠朝,是万人敬仰的末代贤后,是明珠朝第一才女,如今便是瓤子换成了她石聆,也全没有让她被万人唾骂的道理。 祸是她惹的,就由她来承担。 顷刻间,石聆已经高高地站在马车上。 “赵六,让他们安静下来。” 赵幼贤闻言,想也不想地扬起马鞭一甩。 马儿吃痛,高高扬起前蹄,长啸一声,全场寂静。 “大家听着,我就是石琮秀!我就是皇上钦封的五品女官,造了功德券的石琮秀!” 几乎是紧接着,女子明亮的声音自马车上传来。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马车上高高站立的女子所吸引。石聆在万众瞩目之下,脊背挺得笔直,她看向人群后骑在马上的禁军统领,露出了胜利般的笑容。 “岳统领,你既不是为了解围而来,那你可是奉太子之名前来追捕本官的吗?” 追捕? 真是很值得推敲的词。 石聆的确欠外界一个解释,可是一切并没有棺盖定论,距离第一批功德券到期的时间还有大半年。当初购买功德券的时候,就在京兆府衙,石聆亲自坐堂,解释得清清楚楚,每一份功德券都签了单独的契约,白纸黑字,赖不了。眼下百姓更需要的是安抚,直接论罪还为时尚早。 那么话说回来,石女官犯了什么事,太子要派御前统领来追捕她? 岳慈显然也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石聆居然会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他凝眉,原本就憨厚的脸此刻更显出些木讷:“这……在下的确是奉太子之命。” 果然是东宫在追捕石女官!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显然众人脑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既然太子要追捕石女官,那他们的关系也不像外界传闻那样和睦了。那么之前石女官在东宫“养病”,是不是也不是真的“养病”…… 岳慈并并非善谋之人,从上次他深夜到石家抓捕石聆,连理由都没想一个就能看出来。此刻,他直觉想到这个石琮秀要耍什么诡计,可是也想不出什么头绪。 “石女官,还请不要为难,与我走一趟。” “可以!” 意料之外的,石聆答得极其痛快:“不过眼下京城百姓都在等本官给一个交代,等处理完这件事,本官自会亲自到东宫向太子请罪。” 岳慈脸色一变。 处理完? 外面都闹了大半个月了,连朝廷都毫无办法,她却说要来处理?这些百姓今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一一解释,要猴年马月才能说完?难不成今日她不与百姓说清楚,便不和他走了? 岳慈看到众人期待的目光全都锁在石聆身上,宛如她是救世主一般,他心下一沉。 在这种情况下,他除非大开杀戒,否则是别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带人走了。然而这可是京城,他这个禁军统领如果在街头下令斩杀百姓,他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石聆似乎看准了这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众人自动自发地为她让开一条路,石聆有恃无恐地走到岳慈身边,客气地道:“大统领,这里说话不方便,我要去一趟京兆衙门,您是先回,还是要随我走一趟?” 怎样都好,别在这儿挡路就行了,围观的百姓心里想。 这个傻大个儿。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更新这么不稳定真是抱歉tvt 中暑的症状已经好转了,握拳!我也要加油! p.s.不要掉收嘛都快完结了qaq 第147章 说法 京兆府衙前,黑压压围满了人。就爱上网 不知道谁把石琮秀要亲自出面向百姓答复的消息传了出来,刚刚被疏散的群众顿时又蜂拥而回,整条街道拥挤不堪,连对面的房顶和树上都爬了人,堂堂庄严肃穆的京兆府衙瞬间成了大戏台子,人们生怕看不清楚待会儿的热闹。 京兆尹此刻只觉得欲哭无泪,本朝京兆府衙成立以来,这样的热闹是前无古人,怕也后无来者了。 好在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大约过了两刻钟,一队人马从街角行来。 夹到的人太多,马匹行走艰难,速度很慢。待人走近了,京兆尹才松了口气,石女官果然来了,就在其中的一匹马上。只不过,载着她的那位怎如此眼熟,好似是安阳郡王府的……还有她身前开道的……那不是禁军统领岳慈吗? 呵!禁军开道,郡王世子陪同,好大的排场。 京兆尹算是石聆的“老朋友”,当初功德券刚出,石聆在京兆府衙办了近半个月的公。原本他还听说石女官和太子关系紧张,这一次怕是要倒大霉了,如今看来留言果然不可尽信!这石女官哪里是不受重视的样子? 京兆尹见状,立刻出面相迎,老泪纵横。 “听闻石女官前日病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语气很是恳切。 老天保佑这个石琮秀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否则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这个京兆尹了! “劳大人惦记。”石聆还礼,又看了看周围,往台阶上站了站,略微皱眉:“大人,可否在此处搭个台子,我怕待会儿我要说的话,后面的百姓听不到。” 搭台子? 京兆尹眨了眨眼,这还真是要唱戏啊,台子都搭上了。 虽然心中腹诽,但是京兆尹只想把这烂摊子赶快推出去,因此立刻命人照着石聆的吩咐。不一会儿一个一人多高的简陋台子便被搭了起来。没等测试坚固度,石聆就走了上去。 她一站定,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连官兵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高台上的女子吸引。也是,这样的场面,便是寻常男子恐怕心中也有打怵,而石聆却主动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这个姑娘在打算什么?她真的有话能安抚这些百姓,安抚京城的人心? 石聆开口,这一次并没有做自我介绍,没有必要了。 “你们之中,很多人都认识我,我也记得你们。你们最近听到了一些流言,心中不安,所以来府衙问询,这并没有错。” 话音一落,京兆尹脸色不太好看。 这话说的,都闹得动用官兵镇压了,还没错?她这是在干什么?煽动民众造反吗? 与此同时,岳慈也微微皱眉,低头给身边的小兵使了个眼色。不过没等那小兵回应,便被身后一道冰冷的目光瞪得打了个冷颤,他回头,对上安阳世子阴鸷的目光。 得,忘了这尊大佛了。 台上的人却不怕死似的,大声道:“不懂本来就要问,问朝廷,问衙门,这又不是造反,有什么错?” 她这话立刻引来百姓的拥戴。 没错啊,他们本来也不是来闹的,是那些官兵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最后才会闹得不可收场。如今石女官都站出来说他们没错了,那他们怎么还会有错?错的肯定是这些官兵,是京兆衙门办事不利! “石大人!”京兆尹老脸铁青,提醒道,“你想清楚再说话!” 石聆回头,不避不躲:“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并没有什么好想。百姓来府衙询问,是想要定心丸。因为信任朝廷,所以朝廷说了话,百姓心里有底。这是好事,说明我们明珠朝的百姓是讲道理的,是拥护朝廷的,爱戴陛下的。” 京兆尹一怔。 她说的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可是,不对呀!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哪有一件是好事! “可是,”石聆话锋一转,再度面向台下,“你们因为信任朝廷,所以才买了功德券,为什么又怀疑了呢?为什么这么多人一起来衙门门前闹事呢?” 怎么又成了闹事了? 百姓一头雾水。 这石女官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有人说朝廷没钱了啊!说朝廷不会还我们的钱了啊!” “空穴不来风,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而且功德券上也没说买了以后不能取回来!现在又不给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啊,是不是想要赖账啊!” 这里的人比方才街上多得多,每人一句,从台上听起来便是乱糟糟一片,但是石聆还是很快抓住了重点,她扬手,台下自动自发地安静下来。 “既然不信,你们在买第一期功德券的时候为什么不问呢?” “我们都是二期的呀石女官!” “第一期都被那些商户抢走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里买得到。” 石聆点头,表示明白了。 “所以,你们也不问那些商户当初签订了什么条款,和朝廷达成了什么约定,只听说能赚钱,就把家当都投了进去,我说得对吗?” 这是什么话? 听了的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是说他们贪心吗?这是说他们没有钱,买的量很少,所以就活该被坑被骗吗? 石聆还嫌不够似的,又道:“你们自己也知道这里面恐怕有问题,怕朝廷会翻脸不认人,怕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才来闹,对吧?” 京兆尹额头上冒出冷汗。 这个姑娘到底是要干什么,她这两句话可是把百姓也得罪透了。 “石女官!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现在就回答你们的问题。”石聆昂起头,高声道,“就如你们所想,你们买的所谓二期功德券根本就是不是功德券,只是伪造品,是假的,你们被骗了!” 什么? 假的! 石琮秀亲自站了出来,说他们买的功德券是假的,这是翻脸不认人的节奏? 话音一落,民众沸腾。台子下一片骂声,哭声,更甚者有人直接受不了刺激晕了过去。 望着眼前的一片混乱,岳慈和京兆尹简直不敢相信,石聆居然会这样说,她居然真敢这样说!现在好了,本来没有要造反的人,听她这么一说也要造反了。 “功德券不是你造的吗?你说是假就是假?” “我们也是跟朝廷买的,你凭什么就说我们的是假的?” “你是不是不想认账!” 石聆平静地看向台下:“你们之中,有没有一期功德券的购买者?” “我……我是!”一个宝蓝锦衣的中年男人弱弱地举手,他十分忐忑地道,“石姑娘,我是永安当的田文,您还记得我吧?” “我记得你,八月初六,你在京兆衙门买了功德券,价值八百两。” 不是个大数目,也不是算小,这样的小商户大多数是这样按一千两以下的规格购买的。石聆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个人当时拉着她询问了许久。 “正是在下,”那人恭恭敬敬地道,“石姑娘,我想问,这八百两的功德券可还奏效。” “当然。”石聆道,“我亲手售出,户部制造,朝廷认可,自然奏效,但是这八百两以外的,恕石聆无权负责。” “这……”男人脸上露出为难,“石姑娘,这二期的功德券,也是朝廷发放的,怎么就不认了呢?这让我们这些买了的人如何自处?” 正如石聆所料,田文后悔自己买的不多,这一次又收购了大概两千两的功德券。而听石聆的意思,她只承认那八百两,这实在叫人心里不舒服。 “田老板,你有两期功德券在手,最是应该清楚其中的不同。我的功德券,交易的时候有明文契约,签订画押。契约上所有项目都写得清清楚楚。可是第二期却不同,不只没有任何保证,连同制作工艺也大相径庭。” 石聆自那人手中接过他所购买的“功德券”,举起来,高声道:“户部的功德券以绢布绣制,由三家指定绣坊,五百名绣娘所制。宝蓝绢面,正面绣“天佑明珠”,背面“广积功德”,根据不同的金额有具体制式,绣线和式样都做了严格的要求。而这一个……粗制滥造,不分制式,一看就是滥竽充数的伪造品——这根本不是户部做的,我们为什么要认?” “不是户部的功德券?”百姓不服,“不是户部的,怎么会在京兆衙门出售!这不是骗人吗?” 石聆摆手。 “大家稍安勿躁,我只说这功德券不是户部的功德券,不是石琮秀的功德券,并未说不是朝廷的。户部的功德券,为的是曲江水患,为的黎民天下,功德款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最终还之于民。可京兆尹又不是户部开的,户部可以在这里卖东西,其他人也可以,至于这发售之人……”石聆回过头,笑着看了看脑门冒汗的京兆尹,“石聆不便乱猜,恐怕只有京兆尹大人才知晓了。大家有什么问题,就来问大人吧!” “石琮秀!” 她不要脸了!简直太不厚道了!京兆尹此刻恨不得跳上台掐死她。 “你这算什么?祸水东引?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把户部摘出去!” “这事本来就与户部无关。大人心里比谁都清楚。石聆没有为难大人的意思,百姓只是求个答案,你照实说便是,难道还要替身后之人担责任吗?”石聆别过头,预期不屑,“那大人高义,石聆敬服。” “你——!” 不待京兆尹说完,台下百姓再度失序,一起涌着向前推挤,几乎推得临时搭起的太子摇摇欲坠。赵幼贤见状,二话不说上台将石聆带了下来,他走到京兆尹跟前,冷笑道:“大人,有句话还是要提醒您,我父王昨日从宫里回来,似乎是说,皇上的病情有了起色。大人,这天下还是陛下的,大人可不要一时糊涂,误入了奸人圈套。” 景仁帝还没死呢,别这么快急着跟新主子有难同当比较好噢。 “可是……”京兆尹顿时脸色惨白,“太子”二字几乎脱口而出。 忽然间,街角再度传来马蹄声,伴随着还有高声大喝:“圣旨到!户部石琮秀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大脑正在逐步恢复中! 可以倒计时啦! 第148章 命运 京兆尹门前跪了一地的百姓,圣旨宣石聆进宫,这一次赵幼贤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石聆被带走。喜欢网就上石聆一走,百姓没了人追问,便又将矛头指向京兆尹,京兆尹不胜其扰,最后索性紧闭大门,概不见人。 百姓便是群情激昂,也还没有胆子顶着官兵硬闯衙门,毕竟眼下是朝廷对他们有所亏欠,若他们真做出打闹京兆衙门的暴行,赔了的钱怕是就真的回不来了。百姓中大多是些嗓门比胆子大的小商贩,耍嘴皮子起哄在行,很难对官府造成什么威胁。 于是这一场维持了近一天的闹剧在黄昏时分终于散场,不了了之。 此时,石聆走在朱红的宫墙下,同样是进宫,这一次却和上次不同。 领路的是她所熟悉的景仁帝身边的秦公公,周围也没有太子的人,他们一路安安静静地绕过了大殿,进入了御花园。 看出石聆的犹疑,秦公公回过头,含笑抚慰道:“姑娘莫惊慌,陛下尚在病中,此刻在寝宫修养,由陈贵妃在跟前侍疾,陛下特意嘱咐了,就带姑娘直接去辉夜殿。” 石聆颔首道了声“是”,静静跟随。 辉夜殿前,石聆果然见到了平日里眼熟的面孔,这些都是景仁帝的近侍,不可能被太子收买,那么这一次召见他的,当真是景仁帝本人了? 辉夜殿前有一间小书房,是景仁帝年少时习字看书的地方,被在这里召见过的臣子,开朝以来,屈指个数,但无一不代表着帝王最大的信任。石聆有些受宠若惊,又想到景仁帝尚在病中,在书房见她总比卧室见她好,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书房取名写梦斋,帝王乃真龙天子,连梦境都意味着天兆天启,但抛开这一层身份,少时的景仁帝也只是个有点文艺的青年罢了,这样想来倒也浪漫。 石聆跟着秦公公来到书房门口,秦公公通报后,门由内打开。 石聆却是怔住。 开门的人她认识,只是上次见面时并不知道那些前尘往事,只做寻常人待之,如今看来,莫名波动。 门内的女子明眸皓齿,挽着高高的飞天髻,顾盼间光彩夺目,艳丽无双。 石聆当下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陈贵妃和蔼一笑,道:“你是个好孩子,难怪六儿始终挂念着你,快进来吧,陛下等你多时了。” 屋内并没有其他侍从,否则也不会由陈贵妃亲自来开门,连秦公公也退留门外,并未随入,态度十分慎重。 “陛下,石女官来了。” 石聆绕过屏风,见龙案前空无一人,再一转头,见软塌之上,景仁帝面容消瘦,疲倦地依靠着明黄色的软垫,看向石聆的目光依旧如常。 “户部石琮秀,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晌无声,石聆不由有些紧张,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头顶传来叹息声。 “罢了,起来吧。”景仁帝开口,声音虚弱几分,但不失帝王威严,“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石聆看着景仁帝的病容,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这是个勤奋的皇帝,不然也不会刚过四十就染了一身的过劳病,景仁帝治理的明珠朝,虽算不上盛世,但他的许多理念都是十分先进和开明的,从他破格录取自己这个女儿身为官便能看出,他是一位心系国家的皇帝。只是治理国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他的子孙后代能将他这些好的品质继承下去,盛世不远矣。 可惜,上辈子赵征不知道珍惜,这辈子的太子又是个庸才,明珠朝的命运着实多舛。 “陛下,臣不委屈,臣只盼陛下早日康复,有陛下龙威在朝,妖魔鬼怪自会退散,天佑我明珠。” 妖魔鬼怪是谁?不言而喻。 景仁帝听闻,面色稍许缓和。 “今日之事,朕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朕已经下旨,命太子将他的功德券原价回收,至于补偿……总要有一些,但是现今国库吃紧,怕是只能开些空头许诺了,你且和蔡徵商量一下,那老家伙在户部待了一辈子,最会玩弄这些条款。” 石聆惊讶。 他没想到景仁帝醒来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动静。 二期功德券不设门槛,卖出去的可不是小数目,如今趁着钱还没被太子挪用,原价回收,的确是最好的办法,虽然信誉会受损,好过之后民心动荡,有损国本。这对老百姓来说,固然有些无赖,但出了如今的乱子,钱还能回到手里,他们也不会再有怨言。 只是,这真是一巴掌狠狠地打了太子的脸。 太子的信誉在民间怕也荡然无存了。她本以为,景仁帝召见她,应该是要她收回白日对外所说的话,一人把功德券的罪名担起来,以保全太子。如今景仁帝这样,是彻底放弃太子了吗? “陛下,您这样……” “不要说了。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景仁帝长长的叹息,“这样的太子,朕若还托以江山社稷,朕愧对列祖列宗。” 石聆表面镇静,内心却已波涛惊涌。 景仁帝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要…… “后面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只有一事,朕今日想问问你的意思。”景仁帝看过来,他像是刻意收起了威压,不再以帝王身份,反而好似一个亲近的长辈,“我看六儿这孩子很喜欢你,你呢?” 石聆一怔。 “我什么?” 连自称臣都忘了。 景仁帝显然没想到石聆会是这般反应,一时怔忪,倒是陈贵妃掩口“噗嗤”一声笑了。 “陛下是问石女官,可愿意做皇家人。” 怎么做? 关键时刻,石聆总算把住嘴门,没有把这个蠢问题问出来。 赵六是凤子龙孙,嫁给他,自然就是皇家儿媳,不就是皇家人了么。可是这话题也太跳跃了,他们是怎么从国家大事突然谈到儿女私情的? “石姑娘,用不了多久皇上便会昭告天下了,本宫也不放提前告诉你。六儿并非真正的安阳世子,他其实是本宫的亲生儿子。”陈贵妃缓缓道来。 当年沈氏独大,年轻的景仁帝还没有力量在朝廷培养自己的势力,后宫也是由沈皇后把持。为了自己的儿子既嫡又长,她在后宫使劲手段,其他妃子的孩子不是小产,便是生下不久便夭折。陈贵妃当时还不是一宫之主,尽管她尽力小心,可身子还是出了问题,幸运的是,那个在她饮食里下药的宫女是陈贵妃贴身侍女的同乡,不小心说漏了嘴。在太医的抢救下,这个孩子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 陈贵妃知道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又看这孩子因胎里带的毒而身体虚弱,在宫里多半是养不活。于是,她把孩子送到了自己妹妹所在的郡王府。郡王妃当时刚好也在孕期,而郡王妃因胎位不正难产,孩子下生一个时辰便夭折了。于是孩子被送出宫,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唯有陈贵妃和郡王妃二人知晓。 原本,陈贵妃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的。 她不求儿子飞黄腾达,赵幼贤出生在郡王府,生来受封世子,一辈子少不了荣华富贵,只要当个安乐王爷就好。可就在不久前,皇上重病,特意召了她近身侍奉,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景仁帝早就知道了。 他不揭穿,一来是还没有放弃太子,二来也是还没有机会。如今太子越来越过分,且已经彻底亲近了沈氏,储君之位自然只能另择人选。赵幼贤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心性他是信得过的,又是他所喜爱的陈贵妃所出,自然就成了不二人选。 此刻,石聆还不知道,秦公公正奉命传旨,外界已然风云变色。 石聆与其说是震惊,还不如说是觉得“原来如此”。 她本就疑惑,上辈子赵幼贤明明是陈贵妃所出,这辈子怎么就变成郡王世子了。如今才知道是一开始的命运线就出了变动。赵幼贤不是在皇家长大,和赵征的成长轨迹截然不同,自然也造就了不同的性格。 她实在忍不住怀疑,这里面是否有罪我的手脚。 如今的赵幼贤,她不敢说是了解十分,却也相信他绝不会如上辈子一样感情用事,误了天下。 这结局,她倒未曾想过。 只是沈氏重权在握,又有兵将在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景仁帝这番作风过于强硬,恐要出乱子。 “陛下,此事尚可从长计议,臣怕……” 景仁帝挥手:“朕何尝不想从长计议。你一定觉得如今为了一个功德券,朕过于不念父子之情。但你可知,他背着朕私底下做了多少蠢事。晋阳知府白树德已经在大牢里招供,千金符一祸是沈氏和东宫的人所为,申屠威虽然还没醒,但是王焕也查出了偷转赈灾银两勾结拓国皇室的正是东宫,目的就是为西南军补充军备,如今太子为了他的好外公,更是公然坑骗百姓的钱财……你说说,这些祸国殃民的事,桩桩件件都有他,他和他母亲一样,心里只有他的好外祖家,这哪里像是一个储君?” 这样容易就被人拿捏在手里,明珠朝未来岂不是注定要姓沈? “可是若沈氏势大,若是……” “没有时间了。”景仁帝道,“他若敢反,朕当年能让他臣服于朕,今日就能再让他跪在朕面前一次!这个天下,必须平平安安地交到下一个皇帝手里。” 这里说的,怕是即将要认祖归宗的赵幼贤了。 不知道赵幼贤是否知晓此事? 石聆回想过往种种,她想,赵幼贤应该是知道的。一个带着上辈子记忆的人,又怎么会不认得自己的亲生父母呢? “说远了。”景仁帝又咳了咳,“石家丫头,朕听国师说过,你似乎与六儿有些冥冥之中的姻缘……朕不懂,朕只看重你的胸襟,你才才华,你注定不是普通的深宅妇人,朕只问你,若朕希望你来辅佐六儿,你可愿意?” 石聆失笑。 居然是这样。 命运的轨迹再一次重合,这一次,难道她真的要成为第二个“石琮秀”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中耳炎又犯了,作者是个苦夏的身子,六七八三个月对我来说就是磨难。qaq 其实我想说得是,不到十章就完结了还掉收藏,亲爱的小天使们你们就没有不甘心嘛qaq 就是因为不会坑这个,所以才一直没开新文呀qaq就是想好好写结局呀qaq 顺利的话下周之内就会结束战斗……我的中耳炎顺利的话……tvt 第149章 愿意 “你愿意吗?” 景仁帝问。@乐@文@小说 石聆花了些时间才平复了内心的震撼,这一刻她不得不臣服于命运,有些事注定要发生,并不会因为一些命运的意外而改写。如果她真的是石琮秀,大概会不甘,会委屈,甚至会愤恨,报复,可是这些情绪她通通没有。 她是来自现代的石聆,她不反感石琮秀的老路。 “臣,愿意。”石聆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陈贵妃面露喜色,刚要开口,却见到石聆的眼神后,一怔。 那姑娘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半点儿羞怯,倒不如说好似接受了一份责任。她到底知不知道,皇上在许诺她什么?从此以后,她就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这样,她还能如此平静吗? 石聆直起上身,道:“石聆蒙陛下厚待,此后必在户部兢兢业业,为朝廷鞠躬尽瘁。” 景仁帝嘴边的笑容一僵,他微微陈下联:“你说什么?” “臣愿意继续在朝为官,为明珠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石琮秀!”景仁帝一拍软塌,胸腔微震,咳嗽起来。 陈贵妃忙送来茶水,扶着景仁帝润喉。 “石姑娘,你真是……”陈贵妃想到她家六儿每次提到石琮秀时的兴奋劲儿,不禁也心疼起自己的儿子。 这姑娘分明是借装傻之名,行拒绝之实。 石聆不语。 她不畏惧石琮秀的老路,也有信心走得更好,但是不代表她会接受。她是来自现代的石聆,她有自己独立的灵魂,她也有心悦之人,并不会因为“石琮秀”的这一部分而改变。 “是因为淮阳世子?”景仁帝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朕迁怒于王焕?你就不怕害了他的前程?” 石聆不以为然。 “陛下严重了。王焕只不过是世子,虽然为皇上办了几件事,臣也不认为他适合在官场;他继承的是王老将军的衣钵,志在保家卫国,而军营里的功劳都是一刀一枪砍杀出来的,他的前程在自己手里,皇上不是会亏待功臣的人。” 王焕会有恃无恐,多半也是早就悟透了这个道理。 王老将军本就是明珠第一武将,他是王家后人,自幼又跟在老将军身边,耳濡目染的也不是官场上那一套,让他呆在京中才是受罪。 “你倒是了解他。” 景仁帝把杯子一推,茶水溅了几滴在被褥上。他浑不介意,又靠回软塌,倒好似个赌气的孩子。 “朕的儿子有什么不好?你可想清楚了?” “陛下美意,是石聆辜负了。” 景仁帝不再说话,陈贵妃也不插嘴。石聆又跪了许久,直到他以为景仁帝已经睡着了,软塌上的老人才缓缓道:“下去吧,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尽心尽力,鞠躬尽瘁。 从今以后,她不再是这个明珠朝的过客,而是这里的子民,这里的一员,赵氏朝廷因这个承诺,有她一份责任。 “是。” 石聆怔忪答复,好似在领命一般。 望着女子纤瘦的背影,陈贵妃叹了口气。 “真是个倔孩子。”她低头,略有些埋怨,“皇上,你怎么就松口了?” 他的六儿有多喜欢这个姑娘,只有她这个当娘的才知道。 景仁帝摇摇头:“她这个性子,不如放在她该在的地方。” 皇后是天子的贤内助,要的是贤,而非智,皇后太过强势,对天下而言并非好事。赵六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其实心思过深,容易走极端,石聆也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这二人未必是良配。还不如卖淮阳侯家一个人情,当初他没能护住王灿,如今总算能给王焕一个前程,九泉之下,也算对王老将军有个交代。 石聆离开御花园的时候,路过了承乾殿,不由放慢了脚步。 此刻她不必再被囚禁东宫,也用不着往边州逃命,因此她才有心情观察四周,这让她十分触动。 承乾殿外跪着一个人。 这个人依旧穿着四爪蟒袍,只是周身却再不复昔日逼人的贵气。他发丝凌乱,颓败地跪在承乾殿外,沉默着垂首。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石聆也停住脚步,静默相对。 月前还趾高气扬的男子此刻一脸阴恨,他冷冷地看着石聆,突然极为轻蔑地笑了。接着,他的嘴巴动了动。 “石女官,咱们走吧?”领路的小公公见状,小声提醒。 石聆“嗯”了一声,随即向远处的太子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离去。 只是,想起太子方才的话,心中却已然不复方才的平静。 即便距离不近,她也看清了他的口型。 他说:“我还没输。” 他还有皇后,皇后还有沈氏,而沈氏的人脉均在西南军中。沈氏若反,赵氏未必不能镇压,只是免不了一场兵荒马乱,而此刻靺鞨虎视眈眈,拓国敌友不明。明珠内部一乱,正趁了他们的意。 就不知道景仁帝还有什么后招。 石聆终于平安回到了石宅,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一脸憔悴的石琮礼。 当初她走得匆忙,石琮礼又刚好不在家,她只来得及留书一封,而后更是被囚禁东宫,兄妹俩竟然已有月余不见。 石聆避重就轻地说了自己的经历,好不容易才劝自己这个哥哥放下心来。而后她也终于知道了这些日子外面发生的事。 腊九居然受了重伤,若不是初十及时出现,此刻一条小命大概已经交代了。似玉此刻也从安阳郡王府回了来,她逃命的时候与腊九失散,被郡王府的人所救,这会儿才被放出来。 石聆看着这些为她操心为她受苦的人,便是性情寡淡如她,也难不感动。她何德何能,让人如此对待,即使再怎么逃避,她到底还是在这个时代欠下太多的感情。 初十这时候又问道:“姑娘,我们还走吗?” 石聆看他:“王焕怎么说?” 初十似乎有些为难:“世子只说要属下保护姑娘,并没有交代其他。但是……属下斗胆,希望姑娘依旧照原计划随属下去边州,与世子汇合。” 石聆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走不了了。” 从一开始她就走不了的。 如今见了景仁帝,她才后知后觉,王焕,赵幼贤,自己,原来一开始就在景仁帝的算计当中。当日太子囚禁她时动用了禁军,禁军能轻易为太子所调动,这里面未必没有景仁帝的安排。 王焕拿走了虎符,西北大军算是交给了王家。景仁帝到底是不放心,刻意放纵了太子的行为,为的就是将她扣在京城之内。淮阳侯府他不能动,一个石琮秀他却可以握在手心,用以牵制王焕。如今她更是亲口承诺了日后会留在户部,为朝廷做事……看来一开始景仁帝就算准了皇后这个位子她不会要,当然,他也不会给。 在后宫供着一个和手握实权的大将军有纠葛的皇后,赵幼贤这个皇位怎么可能坐得稳? 脑海中有浮现出了景仁帝的话。 ——这个天下,必须平平安安地交付。 西北西南互相牵制,王家为他所用,自己也身陷入朝廷,他与王焕就是为了自己,也必然会和赵幼贤站在同一阵线,和沈氏斗到底。至于外患…… 很快,石聆就知道了景仁帝的“后招”。 翌日,景仁帝上朝,下了一道雷霆旨意。 秦公公宣读废太子诏书,将太子桩桩件件的恶形恶状一一诵读,最终以太子无德,枉顾圣训,不堪社稷之托为名,昭告天下,天地,宗庙,废除储君之位。 景仁帝并未将太子贬为庶人,依旧保留了他皇子的身份,日后出宫,依照郡王制式,只要太子能安分守己,依旧可以做一个安乐的闲散王爷。但是对于曾是国之储君的太子而言,又怎会因为这一点点的留情而感到高兴呢?更不要说他身后的沈氏。 听闻沈国公脸色极其难看,几乎当堂翻脸,随即又苦口婆心,以父子之情劝景仁帝息怒,从长计议,最后更是以景仁帝子息单薄为由,发难立储大事,不可儿戏,而其他皇子年纪尚幼,不堪大任。 对此,在朝廷上当了一辈子和事老的景仁帝只凉凉地说了一句:“年纪尚幼可以慢慢培养,朕又不是明日就要死了。” 这话一出,群臣再无人敢进言,沈国公一张脸更是憋成了猪肝色。而景仁帝病危公布赵幼贤认祖归宗一事,这也算是当下对赵幼贤的一种保护。只是让石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景仁帝接连又下了第二道旨意。 “五公主赵月瑶,生母容氏,行端仪雅,贤良淑德,今下旨赐婚拓国大皇子申屠信,晋封明月公主,赐册赐福,垂记章典。望谨遵妇德,扬明珠良风,结两国万世之好,勿负朕意。” 石聆脑中一片空白,看着一身礼服的五公主浓妆艳抹,神色庄重地跪地接旨。 有些话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五公主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抬起头,对她勉强一笑,便再度低下头去,仿佛生怕目光动摇向其他的地方。 而即便不用抬头,石聆也知道她在躲避什么人,又是什么人在追逐她的身影。 她万万没有想到,景仁帝居然会通过这种方式来修复两国之间被太子和申屠信破坏的关系——沈氏支持申屠威,他便嫁一个真正的公主给申屠信,让申屠信有了雄厚的资本跟其他争褚之人斗争,拓国储位之争的势力被洗牌,新的制衡开始,自然也没有经历再插手明珠靺鞨之战。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五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炎症还是不见好,明天早上去医院tot 流食吃了两天,真的吃不饱啊!我想吃肉!!!! 因为一些原因,砍了一段情节,所以正式进入倒计时。 第150章 送嫁 世间事便是如此,你永远想不到下一刻你身边的人谁会离你而去。 昨日商学院喧嚣如故,今朝却已再看不到那个一心要与她做闺蜜,又性情直率,嬉笑怒骂随性的皇家公主。 石聆一直想找机会再见五公主一面,可是大婚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容妃娘娘的住所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石聆又有户部要务在身,根本错不开时间。她一直期望某个时候,五公主会像从前一样,偷溜出宫来找她,也许像当初的王莞一样与她彻夜谈心,又或许是拥着她倾诉委屈。哪怕五公主铤而走险地要她来想逃婚的办法……虽然不顾大义,虽然她不一定做得到,但是她会想的,她会竭尽全力,哪怕失败,她至少还有一个努力的机会。 可是没有,认识五公主以来,她从未这样乖顺,安静,按部就班。 石聆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跟自己岁数相同的姑娘。 她想起那日自己在殿前看到她接旨,她一身繁琐礼服,步履端庄,容姿秀丽,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瑕疵。这是一位多完美的公主啊,她即便再跳脱,再任性,骨子里依旧是皇家的公主,会为家国天下做出牺牲的明月公主。 傍晚,石宅的大门终于被敲响,门外却不是偷溜出宫的五公主,而是一位意外来客。 林方胥静静地站在门外,朝石聆拱手行礼:“老师,我心中有疑惑,特来向老师请教。” 华灯初上,石聆与林方胥对坐于书房。 这半年来,林方胥有了很大的变化,他一张嘴依旧是骂天骂地,却不再是纸上谈兵,他真正进入了朝廷,目睹了沈氏一族的嚣张,也更知道了林相的不易。帝王权术,官场斗法,实力之争,派系制衡,在这样的朝廷中还能坚持为百姓着想,要面临着莫大的压力。 可是这一切都不及他得知五公主要被送往拓国和亲的消息震撼。 他曾十分厌恶五公主,那个小姑娘五六岁便已是宫中霸王,仗着身份和景仁帝的宠爱横行霸道,目中无人,后来听说皇上要给他和五公主定娃娃亲,不大的孩子只觉得世界末日不过如此,竟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都想出来了。年少无知,并未想过自己的胡闹会给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带来怎样的伤害,长大后,忙着叛逆,忙着愤世嫉俗,更是忘了这个人。 直到问鼎金科,踏入仕途,被堵在石家门口打了一顿。那时他觉得匪夷所思,师父这样的奇女子怎会和五公主这个女霸王交好?而后石聆三番五次出事,他跟着忙前忙后,每每想到办法,总能遇上同样目的的五公主,二人想法不谋而合,为了石聆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彼此成见,共谋救人之法。 事实证明师父不愧是世间第一奇女子,每次他们二人团团转的时候,师父总是神通广大化险为夷,根本用不着他们。可是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和那个张牙舞爪的女孩子一起商议,一起想办法…… 五公主要出嫁了,他终于要摆脱她了,他却并不感到高兴,但是也没有话本中那种锥心刺骨的难过,更多的只是担心。 拓国路途遥远,又因申屠威的事而刚与明珠朝生了嫌隙,那申屠信为人如何也不知道,五公主这一过去,再见实难。 和亲公主总是能最大程度地为自己赢得美名,可却大多没有好下场。景仁帝那样疼爱五公主,林方胥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能毫不犹豫地把五公主牺牲掉。 “老师,和亲一事,事关重大,五公主深明大义,我理应感到欣慰,可学生不懂,这样的重担,加诸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这到底是大义,还是大恶?” 他深夜前来,居然就是为了问她这样一句话。 石聆说不上心里是失望还是庆幸。 失望于她与自己一样,毫无办法,毫无行动,庆幸于他与五公主彼此都还没有明晰这段两小无猜的暧昧。 事已至此,不懂或许才是好。 “陛下牺牲五公主一人,换取明珠当下喘息之机,拯救黎民数以万计,是大善,五公主自愿和亲,是大义。”就在林方胥皱眉之际,石聆却话锋一转,“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黎民数万是人,被牺牲的那个就不是人吗?人命都是一样重的,什么时候也与菜市买菜一般称斤论两了,牺牲的人就活该吗?” 林方胥眼神灼灼。 这样的话,若是被朝臣听到,定然要将石聆大骂一顿,便是景仁帝也会心有芥蒂,更不要说百姓了。 石聆继续道:“我眼里并没有什么对错,我不忍五公主去和亲,可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和亲一事是五公主自动请缨的。” “大善和大义不是给人看的东西,是自己悟出来的东西,她心中有了这些,旁人的是非在她眼中便无足挂齿。” 石聆不是多善良的人,在冲突之中她不会对敌人留情,所以在她眼中并不觉得黎民百姓的命就比五公主尊贵,可是如果在五公主眼中,家国天下,黎民百姓是她这个明珠朝公主的责任,那么他们就是,就值得她这样做。 那是每个人心中的道,五公主走的是自己的大道,她没有立场去阻拦。她们的这份心,也只有化为行动,在她需要的时候送去温暖。这样,这份情谊即便不说,她也会懂。 五公主离京这日,很是安静。 因为路途遥远,新郎官又不在,婚礼要到拓国举办,因此在明珠朝只是简单地祭了祖宗天地,从此公主远嫁,名字前冠上了异族的皇姓,不再是赵氏皇族。 出了京城没多远便要走水路,上了船,五公主的表情终于垮了下来。 在京里为了不让母妃忧心,她强颜欢笑,为了怕好友劝说,她对石聆避而不见,这下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她以为自己会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却发现装得太久了,情绪已经没了,连眼泪都挤不出来,心中唯有茫然和对前路的惶恐。 身边的侍女忍不住道:“公主,奴婢方才向外看,石女官一直跟着车队送您到水边,似是等着您与她道别,您怎么……” 五公主摇摇头:“我若见了她,必会想要依赖她,会心生怯意,还是不见好。” 石聆何尝不是知晓她的心思,她默默跟随,是在提醒她,若她改变主意,她这个朋友会随时为其倾力。 可她不能那么自私。 侍女见五公主表情肃穆,唯有沉默,想着再说些别的话题哄主子开心。 “公主,奴婢听说上次淮阳世子去曲江便是走得这条水路,路过前面的窄地时,石女官便在那山腰的石头上,奏了一曲送行,可好听了。石女官会不会也为公主准备了?” 五公主失笑,嗔怪道:“就你知道得多,你又听见了。” 她虽说着,心里却并无半分期待。 石聆片刻前还在队伍里,又怎么飞到山上给她弹琴?她可没有王焕那小子的福气。 那侍女却“哎”了一声:“公主,你快听……” “听什……” 五公主一怔。 从岸边的林子里,当真传来隐约的音律,却不是琴声,而是笛乐。 青山远,碧水遥,新娘子坐着花轿轿;花轿轿,摇啊摇,一摇摇到青山那头去了。 这是京里的小孩儿们小时候的游戏,一群孩子里选出一个最好看的当“新娘子”,大家一起唱着歌儿,围着“新娘子”转圈圈。小时候五公主总是当“新娘子”,每次都很高兴,没想到如今真得嫁人了,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 可是她也不后悔; 她自己选的路,她觉得值得,没什么后悔。 走出船舱,五公主望向江畔。 笛声越来越清晰,一首儿歌叫人吹得悠扬婉转,带了几丝别离的凄凉。可那人却像躲着她似的,怎么也看不见影儿。 侍女伸长了脖子,也找不到吹笛子的人,忍不住问道:“公主,这是谁啊,是石女官吗?还是……” 侍女的话声突然停止。 她看着从被赐婚到一路离京,一直面色柔和,不悲不喜的公主,此刻已然对着江畔,泪流满面。 哭出来也好,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 扶着五公主的肩膀,侍女让她埋首在自己怀里,小声劝慰。 五公主放肆地大哭,哭尽心中的不舍和对未来的茫然,也是哭一段未开始便结束的遗憾。 知道这首曲子的人很多,可她知道,是存在于她整个童年中的那个人来送她了。 离别其实也没有多么锥心刻骨,也没有多么撕心裂肺,只是这笛声如魔咒一般镌刻在灵魂里,怕是永世也难忘了。 京中的风云表面上落下帷幕,暗地里却已然波涛汹涌。 沈氏在朝动作不断,西南大营的探子也有回报,景仁帝每次听完都眉头紧皱,倒是西北,和靺鞨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后,便归于平静。 听说淮阳世子用兵如神,几个小计谋就吓得靺鞨不敢突进,虚虚实实,倒像他的风格。石聆虽然担忧王焕安慰,但是眼下更关注的还是京里的局势。如今沈氏敬畏着景仁帝,暂时还不敢有大动作,但一旦景仁帝身体垮掉,太子复起只是时间问题。若是让沈氏掌权,王焕在西北腹背受敌,恐有大难。此时赵幼贤的身份也尚未公开,石聆隐隐有一种预感,所有人似乎都在等一个时机。 半月后,她终于知道这个时机是什么。 罪我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开启,快穿狗血搞笑文。 链接在此: 文案: 未来人类通过实验证明,悲剧会积累宇宙负能量, 为了人类的延续;她的任务就是穿梭在衍生空间中改写坑爹剧情,平复怨念; 和其他执行者不同,洁癖如霍宝仪向来只玩智商,不玩感情; ——直到遇到真命天子!她终于亲手剁碎了原则喂狗,撒了欢儿地朝幸福狂奔而去,却不幸发现: 身为女配,她居然自带“谈恋爱必死”的debuff! ——坑爹呢这是!谁的剧本这么狗血! 她还就偏不信这个邪! 看着吧!作为金牌执行者,本宝宝绝不会轻易狗带! 第151章 因果 罪我回京后,便立刻被景仁帝召见,彻夜深谈。 第二日早朝,景仁帝的精神似乎又好了许多,罪我就站在景仁帝下首,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石聆这才得以窥见罪我真容,顿时心中一惊。 上一次他见到罪我,虽然看得不甚清晰,但闻其声观其行,都是一个年轻人,至少不是眼前这一名旬旬老者。 可是从景仁帝和赵幼贤的举止来看,这人确实是罪我禅师,如果这个罪我是真的,那么之前自己见到的又是谁?晋阳救了自己一次的人又是谁?鸣山寺里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石聆陷入困惑,茫茫然地走向宫门,却被叫住。 秦公公小跑而来,道:“石女官慢走!慢走!” 石聆端正神情一礼:“可是陛下有事召我?” “不是陛下,不过这位的事,也与陛下差不多了。”秦公公客客气气,“石女官,是国师托咱给您带个话,想请石女官御花园一叙。” 石聆一怔。 正好,这位罪我禅师,她也想会一会。 来到御花园时候,远远便听见了赵幼贤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已经有些时日没见到赵六。如今赵幼贤的身份非同一般,虽然只有少数人知道,但是宫里本就多人精,便是观景仁帝这些日子对郡王府的厚待,就算猜不出真相,也知道这是郡王府的好日子要来了。 赵幼贤一袭绛色夏衫,分明厚重的颜色却叫他穿出几分张扬快意,少年公子正对着亭中端坐的罪我喋喋不休,说到兴奋处,还要比划一番。 见石聆来了,赵幼贤兴冲冲地迎来:“秀秀,你来了!” 石聆与赵幼贤致意,又上前一礼:“见过国师。” 老者捋了捋胡须,道:“久闻石女官之名,如今方知百闻不如一见。” 石聆听闻,心中更认定了这与自己在鸣山寺中相见的根本不是同一人。 赵幼贤却一怔:“师父,你与秀秀不是早就见过?” 罪我却是笑道:“石女官在鸣山寺见到的,并不是这一个我。” 这一个我?难道还有另一个? 石聆诧异,抬起头来,终于看清罪我真容。 早朝时相隔甚远,只知道罪我是个老人,如今近看,方觉老者双目炯炯,但面色苍白,唇色极淡,隐隐有病容。分明与鸣山寺中不是同一人,可这人身上的气息却又与那日之人如出一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师可否明言?”石聆道。 老和尚看向赵幼贤,道:“世子,我有些话想与石姑娘谈。” 这是叫赵幼贤回避的意思了,可是赵幼贤面上虽然如常,脚步上却有几分踟蹰,显然是记挂着上次罪我和石聆独处之后的事。 石聆看出他是在担心自己,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如今说不上大彻大悟,却也不再如当初那般禁不起打击,再大的风浪都走过来了,单是在这宫里就过了多少的生死关头,如今再面对罪我,反而心情异常平静,也对从前看得异常透彻。 她做好了接受命运的准备,也做好抗争命运的准备,无论哪一种她都接受,哪一种她都不接受——她只做自己。 赵幼贤离开后,老者含笑看向石聆,开口却是道:“石姑娘目光清明,已然是彻悟了。” 他看向石聆的目光很悠远,像是透过石聆看向别的什么人。 “那日在鸣山寺,因时机未到,所以贫僧不能现身,只能引姑娘入幻境,至于幻境中人,是我灵魂,却非我本身。” 那是前世的他,造化未尽,机缘未成,难免身上带了几分未脱干的戾气,也因此才叫这姑娘受了委屈。 “还请姑娘谅解。” “如何谅解?”石聆并不全明白他的解释,只是既然这二者都是罪我,那么不论他有任何理由,强行改命却是事实。 “姑娘心中无非是怨贫僧逆天改命,强行将姑娘拉入这轮回。贫僧今日便是为解姑娘心结而来。” 石聆一怔,看向老者。 罪我款款道来:“不瞒姑娘,贫僧本是祸世之人,这一身修行便是罪根,我一意孤行逆天改命,却不只布下你这一颗棋子。当日我自损修行,逆天抢来了两颗救世之星。一颗是你,我将你从石琮秀的后世强行夺魂而来。而另一颗……” 罪我摇摇头:“因夺你命数已经耗损我大半修为,另一颗星我在夺来之后便失去了掌控,只知他在这世上,却不知何时何地,也不知会不会起到作用。” 因此,罪我早已放弃了这颗棋子,将机缘变数都投到石聆身上,终于在十五年后,稳定了石琮秀的魂魄,将石聆的灵魂完全安置到了这个时空之中。 “我没有想到的是,十六年后的今天,那颗被我夺来又丢失的太阳星会在东方冉冉升起,百年后的救世之人竟提前出线在这片土地之上。” 石聆听着罪我的话,心中突然涌起不详的预感。 上一世明珠朝大厦完倾,战火连年,生灵涂炭,混乱百年,从未听说过什么救世之人。而在她两世的记忆中,明珠朝的命运截然不同,究竟是哪里出了转折呢?是自己吗?自己不过是一个书院家的女儿,到京城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哪里有这样扭转天地之能?那剩下的就是…… “正是淮阳世子,王焕。”罪我印证了石聆的猜测。 上辈子淮阳侯家这一代本应断了传承,并没有王焕这个人出现。 所以转折就出在王焕身上。 石聆面带警惕:“你又想做什么?” 这个老和尚,坑了她还不够,如今又盯上了王焕? “我已经不能再做什么。”罪我咳嗽了两声,肩膀单薄,更显病重,“贫僧所有的机缘和修为都已经耗尽,逆天夺嗣,回溯时光,篡改命运,桩桩件件都是罪孽,如今缘法已到,贫僧的阳寿只剩半年。” 石聆心下一紧:“你……” 她倒也没想到,罪我会是这么个结局。从罪我的面色看,眼前这个老者的确已经时日无多。 石聆不懂:“你这般到底图的什么?” 害人又害己。 罪我摇摇头:“天道已改,明珠朝已非前世之景,上一世帝星蒙尘,而这一世的赵征性格健全,心智坚定,已经回归正轨,必将开明珠太平盛世,百年乱世终将不复。贫僧为的是什么,贫僧也已经不记得了。” 他从乱世中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终皈依佛门,看中的也非无边的佛法,心怀他念,全无佛心。是上天怜悯,这旁门左道居然也叫他修得所成,达到如今的目的,因此对自己的结局他全不介意,心中只余满足和感激。 我佛慈悲,怜我愁苦,惩我罪孽,助我脱离苦海。 石聆叹息:“若你所言为真,便是你害了我和王焕,你也救下黎民苍生无数,又怎会是有罪之人?” “……你还是这么善良。” 石聆一怔。 “你说什么?” “你又焉知我救苍生,不是为私情。” 他是有罪之人啊。 只有他自己知道,哪里有什么苍生,哪里有什么慈悲,他初初的心念从未变过,不过是为了救百年乱世中那个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待他好不容易修成,却得知要改那女子命运,唯有让乱世破灭,时光回溯。而待这一切终成定数,才得知眼前这个被自己为私心而强行拉来救世的棋子,居然就是自己要救之人的前世之一。 这是怎样的因果? 这是怎样的孽缘。 罪我垂下褶皱的眼睑,可叹这一次次的轮回早已让他心中枯朽,居然连半点波澜都无。 他以为他是报恩,却反而害人,他以为他有罪,却救下百年苍生。到底是佛法无边,他这样的小人物,自以为扭转了乾坤,却也不过是顺应天道来经一场劫难,走一出造化。到头来,谁也逃不出命运。 “石姑娘,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王焕乃百年后救世之星,如今有他镇守西北,又有赵征坐镇朝廷,明珠朝气运充盈,百年之内不会再由战乱。而你……也可以回归自己的宿命了。” “你什么意思?” 石聆压抑着心底的猜想。 回归?是她所想那样吗? “半年后,贫僧阳寿将尽,离世之前,贫僧会用剩余的修为最后再开一次幻境,鸣山寺前,愿石姑娘心想事成。” “你是说!”石聆猛然起身,“你是说我……我能回家了?” “姑娘恪守本心,灵魂终究未曾与异世亲人斩断牵挂。” “我……”突来的惊喜让石聆有些手足无措,转念又想起王焕来,“我若回去,王焕会如何” 听老和尚的意思,王焕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好像应该是百年之后? “淮阳世子与姑娘不同,他的命运已经导入正轨,他已是现世之人。” 就是说,王焕走不了? 也对,王焕并无前世记忆,自然与她不同。可是……自己就这么走了吗?就这么留王焕一个人面对明珠朝接下来的腥风血雨? 他在朝廷没有根基,一旦景仁帝退位,没有人在朝廷为他操持,赵幼贤能像景仁帝那样信任他吗? 最重要的是,她曾答应过王焕,即便要走,也会等他回来。如今王焕在前线杀敌,自己难道要不声不响地离去? “我……大师,可容我考虑一二。” 最初的欣喜退去,余下彷徨,罪我看在眼中,仿佛早有预料,点了点头:“姑娘只需问心无愧便可,世间万事自有缘法,不必太过纠结。” 凉亭内,一僧一少女,相顾沉默。 不远处,锦衣公子却看着这情景,陷入沉思。 他方才想起还有事忘了叮嘱,这才赶回来,却不小心听到了罪我的话。 秀秀要走了? 赵幼贤心中一紧,一时慌乱。 他知道这一世他们无缘,他也未有强求之意,只是他想着,两个人如今住得这样近,日后总能见到,他又的是机会来弥补赵征对石琮秀的亏欠。如今她要走,得偿所愿,自己理应为她感到高兴,可是心中失落,又哪有半分得意。 沉吟半晌,赵幼贤终究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转而回府,吩咐底下的人给边州送了一封信件。 作者有话要说:罪我其实是百年乱世中的一个小和尚,曾受了乱世中一个女子的恩德。 小和尚比较极端,想着救人,不小心惹出这样一场大轮回,越陷越深。到一切已成定局后,他才知道被他所利用的石琮秀就是那个乱世中对他有恩的女子的前世。他为了救这个女子一世,而坑了这个女子前面一辈子和后面的一辈子……so……他纠结了。 正剧下章完结再加一个尾声,还有两更。 新坑: 第152章 轮回 天顺九年,太子无德,枉顾圣训,景仁帝言起不堪社稷之托,废储君之位。就爱上网淮阳世子赵幼贤过继陈贵妃,封皇六子,委以重任,朝野哗然。 沈氏发难,密谋逼宫,被禁军统领岳慈告发,阴谋败露,沈国公及独子畏罪自尽。景仁帝并未斩尽杀绝,沈氏一族但凡有牵连着或沦为贱籍,发卖为奴,经彻查确不知情者,依旧官复原职,并未施行连坐。尽管如此,沈氏一族最大的靠山一夕之间倾倒,风光不再。而沈皇后则忽然病倒,只留大皇子,也就是当初的太子在身边侍疾。 这一出来的太快太突然,多年后石聆回想起这亲身经历的一幕还觉得毛骨悚然。 哪里有什么逼宫谋反,沈国公当夜奉诏入宫,一进五华门便被乱箭射死,而奉旨的正是当日捉拿石聆的禁军统领岳慈。沈国公机关算尽一辈子,大概到死都不明白,这个当了一辈子和事老的,从不被自己放在眼中的景仁帝哪儿来的胆子和魄力,竟然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来了一招狠绝之举。 沈国公死的憋屈,罪名自然也任凭景仁帝罗列。岳慈奉景仁帝命假意顺从太子,因此沈国公对岳慈丝毫没有防范,而那一夜五华门内的血迹也随着一场大雨冲刷干净,不留一点儿痕迹。 沈国公手中最后的倚仗西南大营甚至没有收到一点儿消息,在诸将领得知沈国公亡故时,京城内已经风雨平息。西南大军群龙无首,沈氏嫡系被悄无声息地收拾得一干二净,再加上西北王焕虎视眈眈,外有强敌靺鞨窥伺,他们也只有乖乖臣服于朝廷。 这一招心狠手辣又雷厉风行,看似简单,石聆却知道,没有长期的谋划和伏笔,绝不会如此奏效。 景仁帝到底是怎样一个皇帝?史书上记载的大概皆是他的开明和随和,甚至被沈氏把持朝政的委屈无奈,但真是如此吗? 沈氏风波平息后,朝廷不可谓不动荡,为了稳定局势,景仁帝虽然身体状况不佳,依然坚持上朝。好在以林方胥为首的一批年轻人也在他的培养下日益站稳根基,待赵幼贤登基,不至于手下无人。至于外患……靺鞨于两个月之前起兵,被王焕率军阻拦在蓝湖以北的峡口关,两月来竟是寸步不得入内。 原本听说要打仗,边州百姓都忙着向南迁徙,剩下些老弱病残和无人投靠的妇人只能留下等死。却不料一晃两个月过去,半个靺鞨人也不见,全被明珠朝的热血儿郎给挡在了边境之外,瞧着边州大军跃跃欲试的样子,大有“你们再不过来,我们可过去了”的意思。 听说靺鞨首领被王焕这一出杀了锐气,已经萌生了退意。 更值得一提的是,申屠威如今半死不活地留在了明珠,连家都回不去,自然也无法参与道争褚斗争中去。申屠信娶了五公主之后,理所当然地成了拓国新一任大国主。而申屠信登基后第一件事居然是联合明珠,对靺鞨进行左右包抄之势。拓国在明珠和靺鞨之间游走多年,这一番动作实在是意外之喜,喜讯传来时,景仁帝乐得直咳嗽,虽未明说,但众臣大底也明白这里面是谁的功劳。 景仁帝下朝后便大肆嘉奖了五公主生母容妃,并晋升为贵妃位,与陈贵妃平起平坐。听闻容妃接旨时恪守礼数,未有丝毫张狂之色,只是夜里,容妃宫中却传来女子痛哭之声。容妃娘娘到底是思念女儿,这些位分如今给她又有什么用呢?她求得,原不过就是五公主好好地在她身边。 半年时光转瞬即逝,天气渐冷,靺鞨未有战果,又缺屯粮,据说已经冻死饿死了许多人。过年的时候,边州又传来了消息,说靺鞨人已经开始拔营了。王焕将靺鞨人压在家门口打,边州连城墙都没有破损一块儿,当地百姓家家几乎都供着王焕和他爷爷的长生牌位。这一仗靺鞨输得太惨,最重要的是,他们搞不懂生为骁勇善战的草原民族,他们怎么会在自己家门口被打成这幅样子。 王焕一战封神,成功让这些靺鞨人心里留下了阴影,即便再生歹意,思及明珠朝死了一个王老将军,又出了个更可怕的王小将军,也要顾虑二三。于是年后不久,王焕就要班师回朝了。 景仁帝最近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朝政开始慢慢由六皇子赵幼贤接手,赵幼贤回归宗族后便改回本名赵征,只是这一次景仁帝迟迟没有立储。即便如此,稍微有点眼色的大臣也都明白赵幼贤的身份。 赵幼贤虽然认回了自己的亲爹亲妈,但是对于养父母的感情还是更深一些,时常回郡王府居住,对于景仁帝的身体,他虽然遗憾,但并不多难过。他更在意的反而是从小如师如父的罪我。 罪我果然如他所说,身体每况愈下,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石聆每去见他一次,都能看见他的病症越发严重,这样残忍的折磨……石聆现在终于相信他所承受的是“天谴”。 最后一次见他时候,罪我说,三日之后,鸣山寺大门将启,他前世今生都欠石聆许多,此番愿再不入轮回,换石聆得偿所愿。 石聆始终不明白罪我为何对她抱有如此大的歉意,又或者如赵幼贤所说,他真的不是一个坏人。他从前也许只是那百年乱世芸芸众生中的一位,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因为心有慈悲。 三日后,石聆站在鸣山寺门前。 方才还晴好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细雨丝丝而落,天空电闪雷鸣。 忽地,一道闪电劈裂苍穹,直奔京城某府邸处。 石聆闭目。 她知道,这是罪我走了。 无极天谴带走了这个操劳数世的灵魂,这一刻,石聆也不知道自己是恨他一些,还是可怜他一些。 战事已歇,王焕即将凯旋,悬了半年的心终于放下,朝中之事她也逐一交付给了蔡徵和林方胥,腊九以后会继续跟在哥哥身边,连似玉和韩世清的婚事她都托付给了赵六,她在这个错乱的时空已蹉跎良久,她该跟自己做一个了结。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呼声,石聆回首,却见腊九冒雨从山下跑来。 “不好了!姑娘!不好了!” 天际传来轰然巨响,雷声震耳欲聋,石聆耳膜犯疼,却还是从腊九的口型中得知他说的话,一瞬间,石聆脑中一片空白。 王焕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外面锣鼓喧天,百姓自发地在淮阳侯府门外敲锣打鼓,庆贺淮阳侯世子,如今的大将军王焕回京,受他指示的副将也任劳任怨地在外面扮演“王焕”,给他腾出休息的时间。 初十在屏风外报告着他回京以后各方的动作。王焕回京后,谁也没见,连沈郡主也没有,只是差人去捎了句平安。沈氏一族获罪,景仁帝特意摘出了沈郡主,沈郡主非但没有受到牵连,还因王焕的功绩而受了封赏。经此一难,沈郡主越发明白石聆当初话中的深意,景仁帝并非一个庸君,相反,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而自己能逃得一劫,没有落得皇后那般田地,也全多亏了自己这个儿子。 只是母女生分多年,想要和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彼此都没准备好面对对方,王焕没有去拜见,沈郡主也没有亲自过来,有些事还得慢慢来。 “将军,基本上就是这些,正如将军所料,京中一切都很平稳,六皇子那边也并没有什么动作。”如今王焕已经是西北兵马大将军,初十跟着在军中也改了称呼。 王焕点点头:“他这个人,虽然讨厌,但是个守信之人,何况还有阿聆的情分在里面。不用担心过河拆桥。” 以他如今的声势,谁也动弹他不得。 “对了,还有一件事,顾瀚之自请告老还乡,皇上也准了。” 王焕一怔,似是有些意外,随即又点点头:“这也是个能人。” 当初将石聆骂得最狠的是她,石聆落难,第一个站出来为石聆喊不平的也是她,如今石聆重回朝堂,他却连见也没见一面,辞官归隐了。 顾瀚之这个人,虽然偶有极端,但心中大是大非却异常清明,他与石聆只不过寥寥数面之缘,未有任何私交,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曾单独说过,却能做到如此,堪称不凡。 见初十犹豫不决,王焕道:“还有事?” “将军的伤势可要紧?” 王焕失笑:“不过是一点小伤,若非走神,他们伤不到我一分。” “属下只是觉得憋屈……将军在战场上都未受如此险伤,却被自己人……将军为何不奏明圣上,要圣上主持公道?” “要说的,但不是现在。” 眼下举国欢庆,都沉浸在喜悦中,沈氏余党这点小事,说出来反而不好,何况此番只不过是他大意,正好钓出剩余的那一小撮余孽,一网打尽才好。 忽地,王焕一怔:“初十,外面什么声音?” 有点吵,是喧哗声,还有隆隆的响声。 “将军,是下雨了,外面变天了。” 大冬天的,下什么雨呀。 初十却好像松了口气:“下这么大的雨,怪不得大姑娘过不来,将军先歇一觉吧,等醒了,姑娘就过来了。” 王焕唇边的笑意缓缓隐没。 “她不会来了。” “什么?”初十没听清。 “她回去了。”王焕沉沉地叹息。 赵幼贤送来的书信他看了,但他并未如他所愿写信留她。 他心里有诸多情谊,万般理由想要留住她,都抵不过她心中对家乡思念。当日被罪我断言再无归路,她心神俱碎,是何等悲戚。即便自己强留下她,她也未必会甘心,倒不如把一切都交给缘分。 忽地,门外传来争吵声。 王焕眉头一凝:“又是什么事?” “属下去看看!”初十正要开门,门板却被猛然推开,外面的风雪夹着冰冷的雨丝袭进门内,即便隔着屏风也叫人瑟瑟发寒。 王焕不由打了个寒颤,可听闻脚步声,心下又隐隐升起期待,他抬头望去,那人带着一身雨雪,从屏风外面走来,通红的眼睛只一顾便撞进他心里。 “王焕!”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最后一更,么么哒! 新坑开启,快穿狗血搞笑文。 链接在此: 153 尾声 《穿越之专家嫁到》153 尾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穿越之专家嫁到》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ibiquz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