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鹿记》 引子 长安入秋的时候,玉门关外的鹭草驿是极美的。 尤其是日出时分。 天边的天山和金山相继在黑暗之中显出轮廓,银白色山体渐渐朝着金黄色转变。 那些金色的光亮就像是从这两条巨大的山脉上散发出来,渐渐充斥于一望无际的荒漠和沙海。 荒芜、苍凉是此时的主旋律,站在驿站外的栈道上朝着远方眺望时,天空似乎触手可及,但巨大的孤独感却又往往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整个天地之间,就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独自一人。 然而每当被这种感觉侵袭,无法承受时,只要将目光收回,便又可以获得片刻的宁静。 清澈的溪水灌溉出了连绵的草甸,又汇聚成幽清的湖泊。 十几座宅院组成的驿站矗立在湖边,疯长的蒲草轻易的淹没栈道之外的道路,这种被当地牧民称为鹭草的青草和长安人所说的鹭草并非同样的事物,它只是拥有细长的草丝,不会开花,但在清晨的微风里,无数的青丝随风摇曳,触碰着栈道的栏杆,发出沙沙的响声,显得无比温柔。 湖水里的芦苇倒是会开很大的白花,那些白花就像是白狐的尾巴,倒映在水中,又轻易的与碧蓝天空中的白云纠缠不休。 清澈见底的湖水里不见游鱼,却有很多种青蛙,可能水太寒冷或是蛙类太多的关系,明明被翠绿的蒲草和芦苇团团包围,鹭草驿里面却没有任何的蚊虫。 许多白色的鹭鸟在远方银色的山体彻底变成金色的时候便出现了,它们不喜欢和大雁一样成群结队,往往是单独的在水泽之中跳跃、飞翔,显得无比自在。 它们给鹭草驿增添了蓬勃的生气,却并不吵闹。 鹭草驿最中央的一座宅院是架在水面上的,有一间屋子尤其像漂浮在水面上的画舫。 一袭锦衣的谢晚就坐在这间屋子的窗边。 他靠在窗沿上,一只手搭在窗外。 他的手指距离水面有些距离,只是他手指随意地缓缓划动,手指倒映在水面,倒像是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湖中深处。 水深处,柔软且长的水草不断摇摆,就像是拥有美妙身姿的妇人在随着他的手指跳舞。 远处巨山的苍凉在此处化为独占的静谧,这是绝大多数长安的年轻才俊都没有机缘见识的景象,若是换了他们在这里,必定欣喜若狂,要痛饮美酒,在驿站的墙壁上题满诗句方可罢休。 这些年轻才俊会想到底是何等的妙人,才能将驿站建在这种美好的地方。 在别人的眼中,富有才名的谢晚自然是这样的年轻才俊。 然而那只是在别人的眼中。 他非但不会那么做,还会觉得那些人很可笑。 就像站在山顶的人可以轻易看见草原的辽阔,处在他这个位置的人,可以轻易看清一些事物的本质。 选了这块地方的妙人,只不过是费尽心思要讨好谢家的投机取巧之辈。 这个本不该出现的驿站,早就已经超越了大唐帝国补给的极限。 在那些年轻仕子的眼中,它或许能代表着大唐的态度,然而或许到了明年的冬天,这个驿站就已经消失。 不会有军队驻扎在这里,更不会有大量被流放的囚犯过来建造边城。 这个驿站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为他的履历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在这里获得大量的军功。 这会让人觉得他们这样的门阀子弟依旧是大唐的中流砥柱,并非依靠祖上的荫庇才享受着荣华富贵。 回去之后,他还会有很多首描绘边塞风光和将士的诗句流传出去,他的才名会获得更多年轻仕子的真心敬佩。 他的身边始终养着那几个会写诗的读书人,谢家提供他们的用度,若是这些人做出好诗,那勾栏听曲的费用也会大大增加,当然这些诗的署名都会是谢晚。 他将来的妻子,要么是来自河东柳氏,要么是来自河东裴氏。 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们渴望一生都得不到的,就像是天上星辰一样的东西,他天生就有。 唯一的遗憾是,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人生绝大多数时候是无趣的。 因为常人所经历着的,根本不知道的未来,在他的世界里早已经注定了结果。 过去很多年如此,将来亦会如此。 人和人之间,天生就有着巨大的差距,就如此时的长安已经遍地黄叶,远处的天山脚下的荒漠里已经孕育着暴风雪,而他所在的鹭草驿处在寒风无法吹拂到的谷地,一个月之后,青草才会开始枯黄。 第一章 玉龙鳞甲舞 大风,穿骨子的冷。 阴霾的天空里铅云翻滚,牵着一头老骆驼的罗青下了一个垭口,鹅毛大雪已经扑头盖脸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桩怪事。 前方道侧居然有一个少年在挖坑。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和同龄人相比稍显瘦弱,穿着一件油腻腻的羊皮袄子,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他的脖子里一层黑漆漆的皮垢,恐怕有两个月没洗过澡了。 不过他的气力不俗,而且这挖坑的活一看就常做,有一股子巧劲,被冻得坚硬的泥土给人的感觉倒像是豆腐一般软嫩。 关外这一带的黄沙碎石地在九月之后,种什么都长不出来,连牧民都不会在这一带停留,尤其在这种暴风雪的天气里,在这种地方挖坑,那真的是活见鬼。 罗青原本心情不错,惦记了大半年的东西终于得手,想到那具温软如玉的雪白身子,他心里头还是一阵阵燥热,这鬼天气里赶路虽然苦了点,但好歹接应他的人很快就能碰头,那群人还带了两头羊,到时候宰了用雪水一煮,滋味绝美。 眼下这少年虽然自顾自的挖坑,但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煮好的羊肉汤上面突然飞来了一只苍蝇,虽然还没掉锅里,但给他的感觉已经很不舒服。 “小子,你他娘的在挖啥好货呢?”他拍了拍鞍座上挂着的长刀刀把,冲着少年不怀好意的叫道。 “埋你用的。”少年停了下来,抬头打量着他的身材,道:“三个回鹘钱,我保证把你埋得好好的。” 罗青看到这少年五官生的很好看,说起话来是长安一带的口音,不过这少年的眼瞳闪着淡淡的绿光。 “唐人和胡人生的娃,有点意思。” 看着少年脸上认真的神气,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子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罗青,原濛池都护府步兵校尉,曾率七百众大破延陀部两千敌军,后因贪墨军资和虐俘获罪,三年前到玉门关之后脱了军籍,帮商队押镖,上月和马贼里应外合,劫了自己的商队,还奸杀了商队首领的妻子,而且那商队首领还是你的同乡好友,之后事发,你从瓜州一路辗转逃到此地,边军多次截杀,你毫发未损,边军反而折损了四十一名好手。按我来看,若论战力,玉门关这边边军里面,单打独斗能赢你的,一个都没有。” 罗青缓缓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刀把,,“小子,你到底什么人,既然知道我的路数,还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不要误会。”少年诚恳的笑了笑,道:“我叫顾留白,不过一般人都叫我顾十五,我不杀人,我在冥柏坡一带做生意,我的价格很公道,冥柏坡一带死掉的人几乎都是我埋的,我埋的人,尸骨绝对不会被野兽刨出来。” “冥柏坡埋尸人?”罗青一怔,他仿佛听好几个人说过这个名号,这个什么冥柏坡埋尸人在这一带本事很大,好像不只是能够帮人收尸,还能解决很多麻烦。 那人是眼前这个少年?他兀自有些不信。要收自己的尸,那他更是一万个不信。 风雪又大了些。 沉默了一会的罗青突然又笑了起来。 他一甩手,丢了四个方孔铜钱过去。 顾留白伸手接住,道:“多了一个。” 罗青伸手拍了拍身侧刀把上的雪,道:“聊几句?” 顾留白想了想,道:“也行。” 罗青眯着眼睛看着他,道:“小子,你的意思是知道有人要在此地截杀我,而且你觉得我必死无疑?” 顾留白道:“是。” 罗青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冷笑道:“你说你是冥柏坡一带的生意人,我不管你是什么路数,做的到底是哪一行的生意,但你既然知道今日我会走这里,若是真有人在这里截杀我,那在我看来,你和此事也脱不了干系,那按照我的规矩,我若是死不了,那我就把你抛这坑里。” 说话间,他一直都在看着顾留白的神色变化,但顾留白的神色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十分干脆的说道:“可以。” “赌命的钱你就敢这么轻松的接了?”罗青眼睛里迸发出戾气,“好大的胆气。” 顾留白朝着罗青后方看了一眼,说道:“你知不知道大唐最近设立的驿站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七十里?” 罗青冷笑起来,“你说鹭草驿,那里哪里来的追兵?” “鹭草驿那边也有人给你消息?”顾留白皱了皱眉头。 “小子,你他娘的居然还套我的话。”罗青沉下了脸,伸出右手,慢慢拂去刀把上的雪花,“你现在给我说说,杀我的人在哪?” “来了。”顾留白拍了拍身上的雪,平静转身。 这个时候雪落得更紧。 高空之中狂风呼啸,雪片漫空飞卷,就像是有一条披着玉鳞的巨龙在狂躁飞舞。 道路都看不清了,但一道白色的身影却凸显出来。 罗青的眼睛眯了起来。 竟是一名身穿白衣,头戴笼纱笠帽的女子徒步而来。 她走的很快,远看就像是在飘一样,在风雪中,就像是来自荒漠深处的孤魂。 然而隔得近了,却看到这名女子居然身穿白色的貂鼠皮袍子,这种皮袍子很贵,很厚实,足以抵御这种大雪天刺骨的寒意,然而即便如此,这名女子依旧显得特别高挑,身材极佳,丝毫不显臃肿,在这种时候都让人觉得风姿绰约。 若是让此女身穿胡姬紧身舞袍,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罗青心中方生出这样的念头,却听到顾留白问道:“好友的妻子,滋味分外好吗?” 罗青的手落在了刀把上。 他看了顾留白一眼,不明白他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求财不害命,为了钱财出卖朋友也算了,但贪图好友妻子美色,害了整一支商队五十多人的性命。这事情就做太绝了。”顾留白平静道:“你又是大唐边军出身,要是你以后还能活着在别处潇洒,大唐边军的脸都不知道往哪放。我娘反复和我说过,做事不能太绝,否则必定短命。” 听着这些话,罗青心里压着的戾气反而燃了起来。 “你没试过吗,那滋味可真是分外的好。那眼神恨不得撕了我,但下面还不是咕叽咕叽的声音?”他戏谑的笑了起来,目光死死的盯在快步行来的女子身上,那女子身穿的貂鼠皮袍子是窄袖式样,她的双手怕冷般缩在衣袖之内,身上不见有什么兵器,但按照他的经验,越是看不见明显的兵器,便说明对方极有可能用的是一些诡异的奇门兵刃。 “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们,报上名来!” 他发出一声暴喝,那女子却不回应,风声之中就连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也不再多问,右手拔刀,左手在身后披风中一摸,却是掏出了一面黑色的圆形皮盾,接着手中长刀迅速而有力的在皮盾上敲击起来。 咚!咚!咚!咚!…… 这皮盾有寻常伞面大小,极为坚厚,弯刀敲击上去,竟是发出战鼓般的宏亮声响,每敲击一次,罗青的喉间就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一种狂野凶煞的气息,在他体内迸发出来。 方圆一丈之内,风雪竟不能进。 毫无征兆,那女子的脚步突然加快,只是刹那之间,那女子的脚步声清晰的震响四野,甚至比他的敲击声还要响亮,她的身体就像是一片巨大的雪花飘飞起来! 唰! 也不见她如何拔剑,她手中突然出现一道夺目的剑光,发出摄人心魄的破空声。 罗青冷笑一声,身周的气息仿佛凝成实质,风雪之中就像是有一个透明的光团将他包裹在内,他左手皮盾朝着那道寒光迎去,忽然觉得不对,猛然侧身。 噗! 一枝羽箭射中他的后背,只差数寸未中他的心脉。 剧痛自背上传来,罗青却反而看着前方的白衣女子狞笑起来,他身上筋肉不断炸响,体内真气流转,深入血肉的箭矢竟是自行退了出来。 气劲在他身周翻滚,寒冷的空气反而如同沸腾一般。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 他狞笑声刚刚炸响,手中的皮盾已经毫无停顿的磕击在女子的剑上。 咚的一声闷响,女子手中的长剑竟被他直接磕得脱手飞出。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心中陡然生出不妙的念头,眼睛的余光里,女子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之中,似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霜色迸射出来。 一道凉意骤然涌起在他喉间,就像是他呼喝之中,有一道凉风乘机贯入。 “霜剑!” 他骇然出声,喉间出现了出现了一点白色的痕迹,白色痕迹迅速扩大,变成一团白色的冰霜。 他体内的气力也似乎瞬间被抽空,气血被绽放在体内的寒意冻凝,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僵住。 “怎么这么快?” 罗青心中充满荒谬的感觉,明明已经中剑,但感知里,这个时候才感觉有一柄剑轻易的刺穿了他的身体,剑身还在他的体内慢慢的退出来。 一切都似乎比这一剑慢了很多,连意念都似乎落在了后面。 “霜剑之主,果然是大剑师!”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清晰的意识才似乎返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才醒觉自己强横的血肉和真气,在这一剑之前如同不存在一样,这女子的真气修为,都比他高了不只一个境界。 是不是有病? 他此时甚至没有感到太多的恐惧,只是觉得对方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世间最顶尖的修行者,长安都没有几个的大剑师! 闭着眼睛随便刺一剑就能杀自己的大剑师,为什么还要派人埋伏射自己一箭,为什么交手的时候,还要用一柄伪剑惑乱自己的感知,让自己砸飞? 玩呢? 他心中委实无法接受。 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此时居然还有人在说风凉话。 顾留白在一边感慨的说道:“我就说你要被埋在这里,结果你还不信,还要吓唬我。” 第二章 阴山割头人 罗青真的很想砍死他。 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 砰! 他就像是被人伐倒的木头一样,连人带刀摔在地上。 顾留白以为罗青就这样死了,但摔下去的罗青居然扭动着身体,强行调起了一口真气,又双手捂着喉咙强行坐了起来。 “别诈尸了,抓紧点让我埋了不行吗。”顾留白叹了口气。 “好快的剑。”罗青没法理会这个能气死他的少年,他死死的盯着身前的女子,他说话的声音很古怪,就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块冰块,“居然是阴山一窝蜂…你们居然早就到了关外,这就是传说中的霜剑…原来真的是大剑师,居然是一个女的。” “并非剑快,只是出其不意。”女子说道。 顾留白眼睛一亮,这女子说话的声音异常动听,比他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的声音还要悦耳。 罗青差点直接被气死。 这还不快? 还出其不意? 大剑师还要让人偷袭射一箭,还要用一把伪剑,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但他还有最后一个心愿,他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喉咙,吊着最后一口真气,“死在你的手下我也不冤,只是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我想看看杀我的人长什么样。” 女子并不多言,直接将头上的笠帽摘了下来。 顾留白愣住。 这女子身长,没想到她的脸也很长。 她的身姿绝艳,声音也异常动听,但她偏偏生了一张长长的马脸,五官也很难看。 “我…你…”罗青的眼睛鼓起,他双手挥出,似乎气愤的要拍打什么,但这一下却让他失去了生机,砰的一声往前栽倒在地。 顾留白看着重新戴上笠帽的女子,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真是绝了,这下他是真的死不瞑目。” 女子道:“你知道我是故意的?” 顾留白叹了口气:“这人好色胜过爱财,觉得你必定是人间绝色,死到临头还想看看你长什么样,结果…” 说到此处,他也不再说下去,女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她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相貌如何,平静道:“结果看了不如不看,临死还懊恼的要死。” 顾留白虽然觉得这名女子的五官好像随意捏出来的一样,但人却很有意思,他忍不住笑了笑,道:“话是不错,不过我收了他的钱,该埋还是要埋一下,话说回来,你霜剑刺出的这个伤口现在不流血,等会动他的时候,血会不会突然喷我一身?” “今天你走运,我们杀的人,我们会收拾,不用你埋了。”女子抬起头来,似乎在看向顾留白的身后。 顾留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了好大一会才看清有一个人正在那片山坡上小心翼翼的走下来。 暴风雪里,一开始连那人是男是女都看不清,再过了一阵,才隐约看清那似乎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妇人。 老态龙钟的样子,走得很慢,好像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 但顾留白却看出了异处,他越看,眼睛就越亮。 “你是梁风凝的人,他现在何处?”白衣女子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委实很好听,暴风雪都遮不住的悦耳。 顾留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不急,等我先把他埋了,再带你过去看看。” 白衣女子看了一眼正下山的那名老妇人,道:“我们的人会埋了他的。” 顾留白摇了摇头,“我都收了他的钱,我得把他埋好。这里的胡狼特别会刨坑,不仅上面要压大石头,下面也要垫两层石块。而且我也不好意思让前辈给我干活。” 白衣女子看着死不瞑目的罗青,冷笑道:“这种人也值得你如此上心?” “我娘说过,人死如灯灭,这人一死,他过往的罪孽和他这尸骨就没关系了。死人就是死人,没有好人坏人。”顾留白认真解释道:“我娘还让我牢牢记住,无论是在关外还是在别的地方,信誉最重要,要是对这种人都不轻贱,那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一言九鼎。比如这埋尸的生意,费这么大力气得三个回鹘钱,看起来是亏的,但这个生意,是让别人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只要从这一带经过的人,看到我埋人的石堆,就知道我说话一定算数。这里的每一个坟头,那就都是我的招牌。” 白衣女子淡淡的说道:“放心,她埋人埋的很好,你现在只需带我去见梁风凝。” 顾留白道:“你也放心,我把梁风凝也埋的很好。” “?”白衣女子转头看着他,“你信不信我现在一剑杀了你?” “我不信!”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她,回答得简洁有力。 白衣女子一怔,方才罗青怀疑她有病,现在她怀疑这少年脑子指定有什么问题。 “阴山一窝蜂,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叫这样一个好像很不入流的名号。但综合所有案宗来看,你们应该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厉害的一群割头人。”顾留白一副看穿了她的模样,微笑道:“阴山那边原本流寇多如牛毛,十年之前是大唐逃犯的首选之地,但这十年之间,边军认为难缠的流寇被你们杀得差不多了。光是记载在案的割头赏金,你们就拿了四百多个,真正的杀人如麻。不过这四百多个都是那种罪不可恕的,连个被逼无奈的可怜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顾留白一副很无辜的模样,“我又不是恶人,你们应该不会坏自己的规矩,更不至于恩将仇报,而且我又没说瞎话,梁风凝也是我埋的。” 白衣女子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声音微寒道:“你说他死了?” 顾留白道:“对,五年前就死了。” “五年前就死了,那这五年来这里边军的接头人是谁?”白衣女子直视着顾留白,“给边军传递军情的人是谁,此次和我们联络的人又是谁?” 顾留白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这么不像接头人吗?” 女子一时没有出声,沉默片刻,然后道:“你今年几岁?” 顾留白道:“再过二十三天就刚好十五。” 女子的声音顿时又有点冷了,“所以你是说九岁不到,你就成了这里的接头人?” “对,我娘说过,马齿徒增,有志不在年高。”迎着女子明显不信,已经有些杀意的目光,顾留白又认真的补充了一句,“我八岁的时候就能帮忙挖坑埋人了。” 顾留白说话的时候缩起了脖子,防止风雪从领子缝隙往里灌。 雪下得太大了。 就这一会,地上的雪已经积了一层。 “梁风凝就葬在那片坡上。” 他朝着不远处东边一个山坡点了点,那个山坡已经完全变白了。 “等会有个我的人要从那边过来,帮我打听消息的,你们千万不要对他动手。” 白衣女子看着风雪里显得很模糊的那片山坡,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道:“梁风凝的死讯你为何不上报?” 顾留白说道:“当时我要吃他的军饷啊,不然我怎么活得下去,哪怕我哭着喊着我能接替他,边军谁能相信一个九岁十岁的人能行?” 白衣女子没想到他居然如此理直气壮,顿时忍不住提醒道:“冒领军饷,可是重罪。” “罪不罪的,那也得先活下去啊。”顾留白一副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表情,“更何况这些年我干得不错,不然那些边军也不会按时按刻就让人带军饷过来。哪怕事情败露了,我想按照那些边将的脾气,要么只当没发现,要么反而将我调回去重用。” 白衣女子也不在这件事上和他纠缠,问道:“梁风凝怎么死的?” 顾留白道:“被人杀的。” 白衣女子道:“是谁杀了他?” 顾留白道:“我娘。” 白衣女子又怔了怔。 “你是想给他报仇?”顾留白眼眸深处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悲伤,“没必要了,我娘也死了两年了。她就埋在这坡顶上,也是我埋的。” 白衣女子转头看向那片山坡,她似乎都感觉到了那种悲伤。 “我刚刚探了探罗青的口风,他知道鹭草驿那边没有人追来,所以这桩事情很有问题。”少年却似乎瞬间就调整了情绪,和她解释道:“我让人去打听接应罗青的那帮人了,一会就能到。” 白衣女子平静道:“生怕我们对付不了接应他的人?” “我倒是真没觉得你们对付不了。”顾留白摇了摇头,道:“军方派你们来当然是想杀鸡儆猴,鹭草驿刚开,这群人敢来距离鹭草驿这么近的地方接应罗青,这群人必须死。只是不巧的是,我之前打听到了一些事情,若是和我猜测的一样,后果会很严重。” 白衣女子第一时间没有问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只是说道:“你是不是一直怀疑这边的边军有问题,所以你才想要在杀死罗青之前,再探探他的口风?” 顾留白认真道:“问题真不是一般的多,傻子都能看出好多问题。”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我只看出一个问题?” “?”顾留白想笑,想说有可能你就是那个傻子,但想着自己绝对挡不住她的一剑,他就强行忍住了,道:“你看出的是哪个问题? 第三章 冰雪净聪明 白衣女子极为干脆道:“罗青能够逃到这里就不正常,你之前给我们传递的情报之中就详细说了,这边的唐军游击刚刚发现那商队之中有人临死丢在草丛的血书,不久之后,在关内没事人一样的罗青就突然开始逃亡,那时候追捕公文都还没有下放。” “对,这是一个问题。”顾留白忍不住笑了笑,道:“肯定有军中高层牵扯其中,有关这支商队,军方都几乎没给我什么线索,我之前传信过去,想要知道罗青在边军和谁交好,这两三年之中和他来往密切的都有什么人,但迄今为止,边军那边除了些废话之外,没有提供给我任何有用的情报。” 白衣女子并未着恼,只是平静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 “军方连那支商队押运什么货物都不告诉我。”顾留白收敛了笑容,认真道:“大唐的边军推些人出来敛财也很正常,毕竟绝大多数人觉得吃苦不能白吃,但是要做什么样的生意,才能积累起让外族数百里疾驰来救的交情?更何况他还已经暴露了,按理来说他就没有多少救的价值,杀了他,再推一个人出来才是正常的处理手法。” 白衣女子点头道:“还有么?” 顾留白看着她不像生气的样子,便彻底放了心,道:“有,比如说军方不让你们和我事先碰头…” “是我们故意不和你提前碰头的。”白衣女子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顾留白一愣,“是你们故意的?” 白衣女子点头道:“还不是因为你给我们的情报让人一眼就觉得边军高层有问题?你自己都是边军,我们不得不提防。” “这口锅就扣我头上了?”顾留白懵了,“我告诉你们的情报,然后你们觉得我有问题。然后你们半个月前就到关外了,就一直隐匿行踪,不和我联络?” 白衣女子固执道:“大唐的边军都是只认军令不认交情的。” 顾留白胸闷道:“梁风凝是正二八经的边军,我又不是。” 白衣女子道:“我们之前又不知道。” “算了,你赢了。”顾留白口头说女子赢了,心里却较劲起来,道:“让你们分开截杀罗青和接头的人,有问题。鹭草驿那边也有人给罗青通风报信,更是有问题。” 白衣女子想了想,老实道:“鹭草驿那边通风报信和边军通风报信不是一回事吗?” 顾留白故意卖弄道:“鹭草驿本身就不正常,大唐军方根本没能力在那个地方建立要塞,那它的出现是为了更快捷的传递军情?这边的军情都是我经手,它的出现对我没好处,需要它作甚,而且我已经打听出来,现在镇守鹭草驿的人是从关中直接调过来的,他们和这里的边军不是同一路数,他们怎么也会和罗青有关系?” 白衣女子听懂了,“不错,很大问题。” 顾留白越发有些得意,道:“所以我留了个心眼子,先打探打探接应他的人,我和你们说啊,你们先不要动手...” “已经动手了。”白衣女子道:“估计现在赶来接应罗青的那些人已经死了。” 顾留白一怔,“不是啊,不是说好在刺骨沟才动手?” 旋即他反应过来,无语道:“就是因为你们也留了个心眼子,通过我给你们的军情,觉得我也可能有问题,然后就提前动手了?” 白衣女子估计也因为这个逻辑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似乎又有些不服气,道:“我们杀完人就回阴山,干净得很,你做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有什么好处?” “不是好处不好处,是我得保命啊。”顾留白拍着自己的额头,无语得都笑了,“恕我直言,让你们做这件事固然是你们做事牢靠,从不失手,边军也找不到比你们更强的人,但在我看来,最关键的是你们不算边军,你们和边军的高层没什么关系,就算你们发现了什么惊天阴谋,也没什么路子捅上去,我现在担心的就是和你们一起被灭了口。” 白衣女子嘴硬得很,“谁能灭我们的口?” “是是是,你就是厉害…”顾留白气苦道:“到时候有事情别丢下我不管就好。” 白衣女子突然眼睛一亮,“我发现一个问题。” 顾留白问道:“什么问题?” 白衣女子道:“杀罗青的地点我并未通知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动手?” “还不是因为你们有这种怪癖!”顾留白看了一眼已经无语死了的罗青,道:“我看过所有你们的卷宗,类似这种刺杀单人的案例,你们杀的十个人里面,至少有八个人是背部中箭,而且都是逆风高处施射,背后中箭,然后死于剑伤。” “真的没见过你这种大剑师,明明随便刺他一剑就死了,还非得整这些东西。” 顾留白道:“我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的不知道你玩的这么花,总之罗青走的这条道上,符合你们这种怪癖的地方,就只有这里。” 白衣女子一怔,“你为什么能看到那些卷宗?” 顾留白得意道:“拿了这么多年军饷,收买点人还是可以的。” 山坡上的驼背老妇人终于走近了。 她披着一件厚罩袍,袍子色泽是砂石色,满脸皱纹,面目十分和善,一点也没有什么厉害人物的气势,过来时的样子和那些山里砍柴回来的老妇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还冲着他笑了笑。 她看上去很老,一口牙齿却很整齐,而且很白很密。 还有她背着的东西煞是显眼,是一具很大的弓,比常见的弓至少长出一半。她还背着一个很破旧的鹿皮箭囊,鼓鼓的,里面应该是箭矢,但箭羽都不露出来,就像是塞了很大一捆干柴在里面。 看见她朝着自己笑,顾留白马上就认真躬身回了一礼。 白衣女子看着他认真施礼的样子,心情怪异起来。 在这种大唐根本无法管辖的关外乱地,要将一些有用的军情及时的传递出来,那不知道费多少手脚,过去几年里,梁风凝传递给他们的情报及时且准确,所以虽然从未谋面,但他们心中是觉得欠了梁风凝的。 但那些事情并不是梁风凝做的,而是这少年做的? 而且这少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关外荒蛮之地长大的。 越是觉得他不像是说谎,就越发觉得离谱。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埋他吗?” 顾留白此时却是又在关心他的规矩了,他关切的看着温和微笑着的老妇人,认真道:“这种事情我做得很熟,等会你搜完他的身,一切妥当之后,再让我把他埋了就行。” 老妇人依旧和气的看着他,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他还想再说时,白衣女子的声音却是透过风雪传入他的耳廓,“龙婆她又聋又哑,没法和你说话的。” 顾留白这下一脸呆滞。 漫天大雪之中,不需要试射,一箭就能射中罗青的老妇人,居然又聋又哑。那这出手时机怎么沟通,只是凭借默契? 一个呼吸之后,他又看着白衣女子,忍不住有些生气道:“就算她又聋又哑,但你就这样喊她聋婆,你礼貌吗?”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不是聋哑的聋,她姓大水冲了龙王庙的龙,至于龙婆的具体姓名,我们也不知道。” 顾留白顿时有些尴尬,讪笑着岔开话题:“你们这伙人也挺奇怪的,连自己人名字都不知道,还有叫什么阴山一窝蜂,跟什么一窟鬼,一盆沙似的,不知道的人听这名号,还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小角色。” “小角色多好,不会被人惦记。”白衣女子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平静的问道:“军方的卷宗上,没有我们的名字么?” “没有。”顾留白摇头,“在所有的暗桩、刺探、缉贼之中,你们也算是很特别的,你们不属于边军,只收悬赏不收军饷,军方只确定你们不少于六个人,连你们到底几个人都没有定论。” 白衣女子平静道:“所以我们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人知道我们的名字。” 顾留白下意识的说道:“不会啊,你们如果愿意,当然可以告诉别人你们的名字,而且你们做过什么事情,军方的卷宗里好好的记着,不会被忘记的。” 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虽然隔着风雪和帽纱,但这一眼也让顾留白瞬间明白她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同一回事。 “你不是厉害,不怕杀人灭口吗?”顾留白皱起了眉头,道:“往这方面想的确挺愁人的,只是…” “只是什么?”白衣女子觉得顾留白不够爽快。 “只是觉得军方这么处理的话有点太简单粗暴了,手段不是特别老辣。”顾留白斟酌道:“你们比罗青要难对付得多,把你们牵扯进来,就像是填了一个坑的同时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白衣女子似乎觉得他的判断的很有道理,沉吟道:“你怀疑不是边军的那些高层的手法?” “对。”顾留白道:“那些老狐狸虽然平时都飞扬跋扈得很,但终究是一腔热血大半辈子镇守在这里,他们做事很有底线,尤其不会亏了真正在前线拼杀的这群人。倒是有些年轻权贵,做事起来没什么计较。” “嗯。”白衣女子道:“说的不错,继续说。”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军方的老狐狸绝不会错误你们的实力,怕就怕有些人知道你们厉害,但又不知道你们到底多厉害,被你们这什么阴山一窝蜂的名号给诓了。” 白衣女子认真道:“那看来这种名号的确有用啊。” 顾留白:“??” 大家是一个思路的么? 大剑师的思路都这么奇特吗? 第四章 雷霆走精锐 “多谢你!” 白衣女子突然郑重的对着顾留白致谢。 顾留白呆住。 这又弄什么? 一个呼吸之后,他回过神来,这应该是对他传递军情的致谢,同时表达不该怀疑他的意思? “我们过去吧。” 白衣女子动步,朝着顾留白先前所说的那片山坡走去。 破顶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接着有大片大片的雪滑落了下来。 “我的人来了。” 顾留白说完才发现自己可能说了句废话,应该就是白衣女子早就看出有人来了,才喊自己过去。 白衣女子拍了拍帽纱上的雪,隔着风雪,隐约可以看到有人在飞快的滑下来。 “哇..哇哇哇!” 那人滑行速度极快,却似乎并不害怕,高兴的怪叫。 顾留白初时还有些得意,但过了片刻看清那人滑落的方位,他顿时勃然大怒,破口大骂,“狗日的周驴儿,别撞掉了我娘和梁风凝的坟头!” “没事,十五哥,我滑给他们看看!哎…” 那人滑到山道附近,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还在原地兴奋的蹦了两下。 白衣女子看清,这是一个和顾留白看上去年纪差不多,长得却瘦得吓人,浑身没有几两肉的感觉。 他方才滑下来的时候,坐着的是一个碗状的皮筏子。 这少年瘦猴似的,但力气却似乎不小,对着阴沉着脸的顾留白挥了挥手之后,便拖着那个碗状的皮筏子一路小跑了过来。 他明显要比顾留白怕冷很多,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密不透风,但即便如此,他的一张瘦猴脸还是冻得乌青,鼻涕黏了雪,白乎乎的糊嘴唇上边。 女子皱了皱眉。 这少年身上有种很特殊的臭烘烘的味道,别人未必知道这是什么臭味,但她十分清楚,这是尸臭味。 偶尔挖坑埋人的顾留白身上都没有这种味道,那这少年又是做什么的? “十五哥,这雪下得可大。”瘦猴般的少年对顾留白似乎很尊敬,但一点都不怕生,嬉皮笑脸的看着白衣女子和龙婆。 白衣女子看着瘦猴少年问道:“你叫他什么?十五哥?” “对,十五哥,他叫顾留白,不过我们这边的人都喊他顾十五,十五哥。”瘦猴少年开始用衣袖擦自己脸上冻住的鼻涕,很自来熟的介绍自己,“我叫周驴儿,他娘老说我是转不过弯的蠢驴。” 白衣女子道:“梁风凝是他什么人?” “这我可不敢嚼舌头。瘦猴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外面那些敢嚼舌头说梁风凝是他娘什么人的,都莫名其妙死光了。” 白衣女子想了想,道:“那外面人嚼了什么舌头?” 周驴儿道:“说梁风凝是他娘的男人。” 顾留白都气得笑了,一个是真驴,另外一个都是大剑师的人了,看上去挺老实的,结果连小孩子都诓。 白衣女子倒是一怔,“那他是梁风凝的儿子?” 周驴儿看到顾留白笑还挺开心的,笑嘻嘻的学着顾留白缩着脖子,摇头道:“他娘不承认他是梁风凝的儿子,之前有人说可能他娘和梁风凝好的时候,已经怀了他,不过说那些话的人现在也都死了。梁风凝倒是对十五哥挺好的,什么门道都教给他,我就算喊他干爹,他也藏着掖着不教我一丁半点。” 顾留白终于怒了,“别扯太多,正事要紧!” 嬉皮笑脸的瘦猴少年顿时严肃起来,他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顾留白。 白衣女子看到那是一个黑魆魆的铁环,上面系着一个黄铜小管。 顾留白异常熟练的用一根小竹签在黄铜小管的一端刮了刮,然后从中掏出一个小卷。 他展开小卷只是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这下是真的厉害了,那群人里面有个阿史那氏。” 白衣女子抬了抬头,还未来得及说话,瘦猴少年已经一个哆嗦,“突厥的皇族!十五哥,那可绝对不能惹他们啊,他们现在跟疯狗似的。” “你说我们现在赶过去把那个阿史那氏埋好一点,那批突厥人会不会没那么生气?”顾留白看着瘦猴少年叹了口气。 “十五哥,你莫开玩笑。”瘦猴少年吓得脸都白了,“这是要死人的。” 顾留白认真道:“对,他们应该已经死了。” 看着他根本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瘦猴少年说话都带上了哭音,“怎么,还能杀了人再看这个人能不能杀的吗?” 顾留白看了一眼白衣女子,道:“本来是要到刺骨沟再动手的,但他们提前动手了,时间就对不上了。” 瘦猴少年还存在一丝侥幸,哭丧着脸问道,“十五哥,有没有说那个阿史那氏是男的还是女的?”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突厥人出来办事带着女人?” “十五哥,那可怎么办?”瘦猴少年慌得团团转,“那群人不是大食人么,怎么会是突厥人。” “有可能杀了阿史那叶贺的儿子?”白衣女子突然出声。 “看来你们虽然不在这边活动,但对这边的情况也并非一无所知啊。”顾留白微讽道:“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按年纪,不是阿史那骨禄就是阿史那温傅。按照这群突厥人的做派,无论死的是哪一个,他们一定会把我们找出来杀了。” “他们会知道是我们做的?”白衣女子问道。 顾留白认真的回答道:“相信我,不只是你们和我,连帮我送信的人,他们都很快查得出来。” “不过你厉害。”顿了顿之后,他看着白衣女子道:“估计突厥这两百黑骑也不在话下。” “十五哥,这个时候别开玩笑了。”周驴儿欲哭无泪道:“你娘都说了,每一个突厥黑骑都是很强的修行者,就算是大剑师被过百黑骑围住,也是要被活活砍死。” 顾留白斜着眼睛看着白衣女子,“呵呵,可能我娘说的是假话。” “你娘没说假话。”白衣女子平静道:“突厥黑骑,突厥皇庭最后的荣耀,过百不可敌。寻常修行者,连他们护体真气灌注的黑甲都破不开。” 顾留白倒是愣了愣。 这白衣女子的对话方式倒是一绝,他真没见识过。 “你们擅长逃命吗?”愣了愣之后,他又问道。 逃命? 白衣女子倒是认真的想了想。 逃命无非就是比脚力,隐匿踪迹,溜得快。 阴山一窝蜂在这方面若说不擅长,那就没有人擅长。 但要面对的是转战数千里,精通追踪和反追踪的三千突厥精骑,其中还有号称过百不可敌的两百黑骑,这擅长二字,她就算脸皮再厚也绝对说不出口。 “能帮忙?”她做事很光棍,直接就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道:“能帮忙,但要互相帮忙。” 白衣女子想了想,道:“天宝万载。” 顾留白认真道:“初一十五。” “十五哥,什么意思?”瘦猴一样的周驴儿用刚擦完鼻涕的手扯了扯顾留白的衣角,偷偷问道。 他很怕死。 更怕死的莫名其妙。 “最后的确认。”顾留白也不废话,快速解释道:“这是几年前我们约定的一个密语,那次传递消息给他们,如果出意外,再派人去,就会用这个密语接头,这种东西都不会出现在军方的卷宗里,所以如果我不是他们认为的梁风凝,我就根本对不上。” 周驴儿直挠自己打结的乱发,他似乎听明白了,但又似乎不明白。 “哪怕有人通晓军方的暗语,接触得到所有往来的密件,如果不是当年和他们联络的那个人,也不知道这个密语。”顾留白道:“所以她现在可以确定我就是她们认为的‘梁风凝’,既然她们很信任以前的梁风凝,那现在自然可以完全信任我。” 周驴儿终于彻底明白了,轻声嘟囔道:“她做事老是前后不分呢,那不应该见面的时候一早就确认么,咋能弄了半天,说了半天话到这个时候才确认。”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还是耐心解释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家又不急…就算遇到个骗子,人家也要先看看对方什么把戏。而且人家说不定也要点时间才想到这个办法确认。” 周驴儿愣了愣,“这倒也是。” “放心,肯定会把你带到幽州去的。”顾留白和周驴儿原本走在白衣女子前头,这说话间他走得慢了,那白衣女子反而走到了他们的前头。 “十五哥,你这话说的,难道我还能不信你么?”瘦猴少年随口道:“那些突厥人虽然是不要命的疯狗,但你说有办法,肯定就有办法。” “不。”顾留白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的意思是,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到了。”周驴儿一时又没反应过来,等到转头看到顾留白看着前方的眼神有些怪异,他才豁然惊醒,“你…你选了这么多年的人…就是…” 顾留白看着前方的白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周驴儿也偷偷的看前方的白衣女子,莫名有些发愁,在心里想,这挑了这么多年的人,好像有点呆啊。 就在此时,白衣女子突然转过身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她看向坡上那一块小小的隆起。 “那里埋着的就是梁风凝?” “对。”顾留白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躬身,对着那块小小的隆起,认真的行了一礼。 第五章 窗下笑相扶 距离大唐最新设立的鹭草驿八十余里的一条逼仄峡谷,叫做刺骨沟。 北方高原凛冽的寒风吹到这里随着地势骤然收窄,风声如猛虎嘶吼奔行,暴雪之时,雪片在这条峡谷里不像是飘舞下来,倒像是砸落下来,落在衣衫上都噗噗作响。 峡谷中段两侧的山体高低起伏不定,黑夜之中,数片缓坡上有火光闪动,若从刺骨沟的南端进入,往北行走,那这些火光时而可见,时而不见。 雨水多的夏季,这些柏木上会生出些蘑菇,但大多剧毒,误食死去的人不在少数。 经往此处的人渐渐将这些柏木叫做死人柏,觉得不祥,恨不得远远避开。 然而许多殊胜的条件,却又最终令很多商队无法拒绝。 这里不缺取暖和埋锅造饭所需的柴火,方圆两百里之内,也只有这里有合适的木材可以用于修补马车和驼车。 还有一些治疗毒虫咬伤的药草,也只在这里找得到。 滑坡造成的断裂的山体边缘,还有很多天然的洞窟,派人驻守的话,便可以在这里中转货物,堆放马队所需的干草。 在不祥和实用之中,在这条道上觅食的人选择了实用。 从西北流亡过来的胡人贵族、北方部落争夺的幸存者、波斯来的教徒、大唐帝国的逃犯…形形色色的人群来来往往,硬生生的将这里变成了大唐和北方诸国通贸路线上的一个补给地。 大唐的地图上,这里就叫做冥柏坡。 才是入夜时分,刺骨沟里已经完全看不清路了,一队七八个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雪,借着火光的指引,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冥柏坡。 这几个人冻得不轻,虽说冥柏坡这里地势独特,狂风好像被两边的山体和那些横七竖八的柏木吞掉了大半,但一停下来还是在止不住的打摆子。 “油茶!油茶!”有两个人冲着一顶圆穹大帐的里面就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 这两个人看上去都不是善类,打摆子的时候,体内的血肉都像是活物扭动起来,里面有气劲涌动的声音。 “闭嘴!懂不懂规矩!” “十五哥今夜就在春风楼,你他娘的想死别连累我们!” 然而听到周围的低声怒喝,这两个被冻得丧失理智的人瞬间反应过来,缩起身子就钻进了前方的营帐,一声不吭的在火坑边上蹲了下去。 冥柏坡里能够住人或是当做库房使的地方一共也就四十多处,现在有生火取暖的地方也就一半。至于这些住处或是商队常驻人口的库房,倒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建筑形制没一个一样的。 冥柏坡里对外来人提供吃食的地方有两处,除了最靠近道口的这几顶圆穹大帐之外,另外一处更好的去处就是他们口中的春风楼。 春风楼在暴风雪中尤其显得狂野。 它的主体是冥柏坡最粗的一根柏木,但这根柏木已经被雷电劈成了两半,而且中间烧空了。 最早将之作为居所的人找了十几根长短不一的圆木撑吊脚楼一样撑住了它,然后用山石堆砌空处,又用毛皮遮盖上方。这种随心所欲的做派,使得这栋建筑从一开始就是个摇摇欲坠的怪物。 原本就是这样的底子,后面接手的人自然更为随意的修修补补,哪里漏雨就切一块树皮或是覆一块牛皮上去,哪里透风就再堆些石块,提一桶烂泥柴草塞进去,狂风里有些摇晃,就再多支几根木撑。 数十年下来,这栋东拼西接的建筑越来越桀骜不驯,但同时变成了冥柏坡最坚固厚实,最保暖的好去处。 它斜挑在高处,暴风雪一来,其余窗口都用木板封死,只剩下两个窗口还往外透露着光亮。 那先前叫喊的两个人即便终于等来了滚烫的油茶,但当他们每次从帐篷的缝隙里朝着春风楼看的时候,他们身体还是会忍不住的颤抖。 他们总感觉夜色里的那座楼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恶魔,而那两个窗户就像是始终盯着他们的恶魔的眼睛。 顾留白坐着的地方就挨着一个窗口。 他身前就是一个火塘子。 怪楼里空间不小,一共生了三个火塘子,暖和是暖和的很,但通风的口子少了,除了他所在的这个位置之外,其余的地方烟气都比较刺鼻。 楼里另外两个火塘子边上都围了有五六个人,顾留白所在的这个火塘子边上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两个人。 除了白衣女子之外,还有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的脸很圆,而且很白净,根本不像是经过长途跋涉的旅人。 他绝大多数时候看上去都是笑眯眯的,哪怕白衣女子和他轻声说着突厥人的事情时,他这副笑眯眯的神情也没多少改变。 只是他落在顾留白和其余人身上的眼神似乎总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感觉。 尤其安静下来思索的时候,他的眼神又会变得分外的阴沉。 顾留白转身的时候,总害怕被他乘机捅一刀。 这人在顾留白的眼中,就是一只活脱脱的笑面虎。 笑面虎穿着一件黑色的棉布长袍,他身旁的草垫子上放着一件折叠的很整齐的黑色披风,披风正中则放着一顶黑毡帽。 黑色的披风和棉布长袍上一点泥垢都没有,十分干净,看上去倒像是刚刚换上不久,这份整洁显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很不可思议。 事实上在冥柏坡等来了这个笑面虎之后,顾留白带着他和白衣女子在冥柏坡转了一圈。在坐下来烤火之前,这个人用随身带着的棉布细细的将衣衫上的泥垢擦得一点不剩,甚至还将自己的长靴和坐着的草垫都擦了擦。 还是一只有洁癖的笑面虎。 连自我介绍都没有,笑面虎就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顾留白闲聊:“十五哥,你这座春风楼在这鬼地方怕是值很多条人命?” “多乎哉,不多也。”顾留白也学着他不停的笑,“也就十来条人命,而且最近这几年里也没人想要这座楼了。” “在你手里变成凶楼了,十五哥好本事,不进你这座楼,不晓得冥柏坡还有这等好去处。”笑面虎反倒被顾留白笑得有点发毛,“不过十五哥,话说回来,鹭草驿那里到底是什么贵人,你没打听出来?” 顾留白使劲笑着,“还真没打听出来,只是确定和这边边军都不对付,那边用的都不是边军的人。” “刚刚在下面叫嚷的那拨人穿得破破烂烂,但武艺都不低,我看这边边军的那些游击单对单都不是他们对手。”笑面虎喝了一口顾留白倒在他杯子里的油茶,结果入口那股子浓厚的腥膻味道和发苦的咸味还是让他笑得都有点龇牙咧嘴,“这群人什么路数?” 顾留白有点佩服这笑面虎。 这可是他特意多加了粗盐的油茶,这都呲牙了,居然还能笑。 顾留白揉着笑得发酸的腮帮子,解释道:“都是些羌族人,常年在这条路线上帮大食人运一些皮毛,没有大食人的活干的时候,他们也做向导,押镖。” “十五哥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笑面虎拿着茶碗,犹豫了一会还是放了下去。 “这些人经常在冥柏坡歇脚,知道也不稀奇。”顾留白谦虚的笑。 “我可听说这里的羌族人都是狠人,手底下的人命都很多。”笑面虎看着顾留白,“怪不得这些人油茶油茶的这么嚣张。” “对,他们可嚣张了。”顾留白这次笑的真诚了些。 就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新鲜的冷风让他缩了缩脖子。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二三十岁的年纪,穿着窄袖大翻领的羊皮袄子,腰间束带,下身着裤,脚套皮靴。 这人的长相没什么特点,就是脸颊上和脖子里都有些疤痕,像是野兽抓咬留下的,而且没有右臂,右袖管直接扎在了腰间束带里。 “十五哥。” 这人也没有理会另外两个火塘边的人,径直到了顾留白身边,弯腰下来在顾留白耳边说了几句,放了两个鼓鼓的钱袋子和一把铜钱在顾留白的茶碗旁。接着他拿了个空碗,自己倒了一碗油茶,两口就喝完了,转身就出了门。 笑面虎不信邪的又喝了一口油茶,结果发现的确还是那么难喝,他又笑得呲牙,眼睛却盯着钱袋子和一把铜钱,“这什么意思,拿钱来还不装一起?” “两钱袋子里是上次有人路过欠我的钱。”顾留白努力的憋笑,“那把铜钱是羌族人孝敬我的。” 笑面虎一愣:“为什么要孝敬你?” 顾留白想了想,“可能因为我老是冲他们笑?” 第六章 多智近乎妖 内涵我? 笑面虎觉得有点棋逢对手,他看了一眼坐在另外两个火塘子边烤脚烤靴子的两伙人,“都是你的人?” “能用,但得给钱的那种。”顾留白微笑道:“和你们一样,可以互相交命的,那就两个人,一个就是刚才这个进来的贺火罗,还有一个就是她见过的周驴儿。” 笑面虎往身前火塘里添了两根柴火,想了想,道:“贺火罗刚刚和你说了些啥?” “好些人没有预料到这场暴风雪来得这么凶,有些原本不要走这边的商队也没更方便的去处,都聚往这里来了。” 顾留白懒得笑了,揉着腮帮子道:“还有三批人会在半夜之前赶到,其中有两批人知道来路,有一批人来路不太清楚,不过里面大多都是唐人,有不少修行者。” “连没到这里的都能大概摸个底,边军那些将领恐怕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本事。”笑面虎看着他收起那些铜钱,微讽道:“看起来你在这边赚钱不算太难,还看得上边军那三瓜两枣的军饷?” 顾留白认真道:“最开始几年难得很,最近几年还行,更何况积少成多嘛,三瓜两枣也是钱。” 笑面虎的笑容里突然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他的语速慢了些,“积少成多是一回事,为了三瓜两枣丢了脑袋是一回事,十五哥,我就想不明白了,来往冥柏坡的人都要把你当庙里的佛一样供着,以你的能力,既然一开始就觉得好多问题,那你怎么不将自己摘出去?” 顾留白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他,“我摘干净了,你们怎么办?” 笑面虎笑得都阴森了,“我们有这样过命的交情吗?” “你们帮我的忙,我帮你们的忙,这交情不就有了?”顾留白平静道。 笑面虎很有深意的看着他,“我们杀了疯狗白眉的儿子,疯狗白眉这帮子突厥人经历了和我们大唐的战争,又经历了突厥内战,十几万人活下来了三千精骑,两百黑骑。你拿什么帮我们对付这些人?” 不等顾留白回答,他的目光又落在始终沉默着的白衣女子身上,“突厥黑骑号称转战天下第一,过百斩宗师,我曾以为那是戏言,但我见识了他们的血狼诀,那不是戏言。” “谁会觉得是戏言?”顾留白迎着笑面虎咄咄逼人的目光,笑道:“大半年前回鹘人觉得他们碍事,和他们干了一场,结果抛了一千多具尸体,两百黑骑没有损失一个人。” “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笑面虎声音微寒道:“哪怕按照你之前给我们提供的情报,现在的状况是边军的高阶将领和罗青有勾结,鹭草驿那边的贵人心怀鬼胎,又借着这桩事情不知道要搞什么大事情,一支从炼狱杀出来的发狂疯狗军,又要我们的命,这是必死之局。为了那一点军饷你帮我们?” 顾留白面色微沉,道:“梁风凝在这里做暗桩,也不是为了那一点军饷。” “唐人的骄傲,戍边卫国,军人的荣耀吗?”笑面虎讥讽的笑着,“他是边军,你又不是。” “你们对我不够了解。”看着他阴冷的眼神,顾留白平静的话语里蕴含着极大的自信,“在你看来是必死之局,在我这里就不是。” “这么有底气?”笑面虎笑得也真诚了点,“那先说说你想我们帮你什么忙吧。” 顾留白认真道:“我想去长安。” “去长安?”笑面虎被逗得哈哈大笑,“我有没有听错?” 顾留白面无表情道:“我会帮你们所有人弄好通关文牒,而且是绝对经得起查验的那种。” 笑面虎的笑声骤然消失。 “这倒有意思了啊。” 他笑眯眯的看着顾留白,“让我们去长安,跟着你混?” 顾留白平静道:“你们帮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我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扯得就有点远,我得理一理。对了,这里人都喊你十五哥,这有什么说头?”笑面虎需要时间思索,他随口岔开了话题,“难不成是因为你正巧十五岁,那明年岂不是要改口喊你十六哥?” “那倒不是。”顾留白道:“那是因为我娘老喜欢说一句话,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笑面虎笑得额头上全是微皱,“你若不仁,我便不义的意思?” “不。”顾留白微笑道:“我娘的意思是,你要是初一对不起我,那最迟不到十五,我就要把仇报了。” “你娘挺狠啊。”笑面虎愣了愣,旋即说道:“不过性子似乎有点急?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 顾留白随手添了根干柴,平静道:“我娘说君子可能活不到十年。” “有道理啊。”笑面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皱着眉头两口灌完了自己碗里的油茶,然后用一块方巾擦干净了自己的嘴角,又点了点白衣女子,道:“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陈屠,她叫阴瑶池,自己兄弟一般叫我屠子,我们一般叫她阴十娘。” “顾留白,顾十五。”顾留白点了点自己,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说十五,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应该不会觉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陈屠说道。 顾留白道:“那不会,我也不是什么君子。” 陈屠觉得有点不对,这意思怎么感觉坐实了自己就是小人? 这个时候顾留白对着内里叫了一声,“贵叔,准备好的羊肉端出来吧。” 陈屠刚打了个饱嗝,满嘴的腥气,突然就闻到了胡椒混杂着烤肉的香气,他顿时惊了,“这里还有撒了胡椒的烤羊肉?” “这是冥柏坡的春风楼。”顾留白道:“连下面那个凡夫帐都有油茶和咸鸡吃,这里有羊肉有什么稀奇?” 陈屠脸上的笑意都没了,他看着另外两个火塘边围着的人,“那他们来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吃羊肉?” “他们舍不得。”顾留白笑了笑:“我吃得起。” 那个先前给他们打油茶的老人端着一个大木盆走了出来。 木盆上烤得金黄的羊肉堆积得像小山一样,上面撒满了胡椒粉和各种香料,甚至木盘边上还切了些用来解腻的瓜果。 陈屠清晰的听到了不少咽口水的声音,同时自己却是不争气的又打了一个饱嗝。 在喝油茶之前,他还吃了两张烤饼! “春风楼!”他忍不住恶狠狠的说道:“这怪楼竟还取了一个如此风雅的酒楼名字。” “这楼名字有来历的,没和你介绍,外面那墙上不知道哪个过客写了一句‘当垆笑春风’,那春风两字写得尤为出彩,只是现在被雪盖住了,你进来的时候看不见。”顾留白道:“我听说长安城里也有一座春风楼,而且门口牌匾上也有这么一句诗。我估计那人说不定去过长安的春风楼。”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难不成冥柏坡的这春风楼里,还有酒有美女?”陈屠冷笑道,他气得有点牙痒,这顾十五肯定是故意的。 “自然有,只要能够受得住价钱。”然而顾留白却似乎听不出陈屠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认真的解释道:“这里胡姬倒是不贵,毕竟对于长安人来说,好多外族人都称为胡人,长得反正和长安女子不同,这里贵的反而是长安洛阳一带的女子。还有,长安的春风楼里不允许售卖马肉和牛肉,但这里马肉和牛肉可以吃,价钱还比羊肉便宜一些。” “那为什么不吃牛肉?”陈屠鬼使神差般冒出一句。 顾留白道:“我娘说,大雪要吃羊肉,补气,暖身。” “看来你很听你娘的话。”陈屠用木盆上插着的小刀挑了一块羊肉慢慢的吃了起来。 虽说大敌当前吃得太饱吃坏了肚子都是很要命的事情,但这热气腾腾撒了胡椒粉的羊肉不吃上一块,估计今后几天一闭上眼睛就都这羊肉。 更何况听说长安的春风楼里的烤羊肉都不是每天有,这胡椒更是稀罕玩意,那些达官贵人才弄得到。 一口羊肉入腹,那麻辣辛香伴随着热气在口腹之中升腾而起,陈屠不断的咂舌,他此时倒是能够理解为何有人会在外面墙上留下一句“当垆笑春风”。 即便没有胡姬陪酒,这一口羊肉的滋味,也真如春风拂面,让人生暖。 “顾十五,都是自己人了,我也不拿大话诓你。你要去长安这桩事情,按我的意思,等到你弄好通关文牒再说,而且虽然我代表我们这一帮子人和你谈,我也不能直接替他们所有人拿了主意。”陈屠道:“只是你知道我们有几个人就能给我们都弄好通关文牒?” “军方猜测你们大概是六个人。”顾留白挑了块肥瘦相间的羊肉吃起来,“除了用剑和箭法厉害的那两个人,还有一个人刀法骇人。” 陈屠道:“猜是六个人,除了你说的这三个,那另外三个的本事他们不清楚?” “他们不清楚。” 顾留白揉着腮帮子笑了起来,“不过我猜你们应该是九个人,这九个人里面,还有一个很擅长机关埋伏,还有一个应该能模仿各种声音。” 陈屠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但心中却是已经有些骇然。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外面凶得很的人,到了这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此人近乎妖! 第七章 军气横大荒 “其实你也是个用刀高手吧?”陈屠低头吃了一口羊肉,突然觉得有些伤自尊,便忍不住说了一句。 顾留白一怔。 陈屠眯着眼笑道:“而且你还是左手用刀。” 顾留白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陈屠手指在一根木柴上敲了敲,道:“你先说为何觉得我们是九个人。” “我是按你们的行事风格来判断的。” 顾留白认真道:“你们喜欢误导人,但又喜欢多备一条后路。按照军方卷宗记载,你们最多时候两人一组,动手地方是三个,但我觉得按照你们的格调,每组还会多一个人策应。” “这推断没什么道理。”陈屠摇头道:“像我们这种人多一个也难,再说,即便是暗中隐匿人,为何不是每组多两个,更何况为何不能多一个组?” 顾留白笑道:“看来我是猜错了,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用刀高手,且是左手用刀?” 陈屠的脸有点僵,他横着眼睛看着顾留白,越看越觉得此人蔫坏。 “这种天气不骑马,徒步二十余里山路,连汗都不出,寻常人哪怕再刻苦,没有高深的真气法门也练不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梁风凝先前是山阴卫教头,山阴卫的炼气法门很高明,我还听说梁风凝之所以到这种地方来做暗桩,就是在山阴卫受人挑唆,比刀法赢了长安某个大家,让人折了面子,你肯定是得了梁风凝的真传。” “这倒是不难推理。”顾留白伸了伸左手,“关键你怎么知道我左手用刀?” “你喝茶端碗添柴都用右手,但你随身用的东西,包括你的钱袋都放在左手拿起来比较舒服的地方。”陈屠嘲笑道:“这不就说明你左手其实比右手用得顺手。” “厉害啊!”顾留白佩服的看着陈屠,“看来这瞒不过真正的聪明人。” “吃得有点撑,我出去转一圈消消食。”陈屠一手揉着肚子,一手从身旁草垫上抓起披风和毡帽,说了一句就往外走。 等他出去好一阵了,顾留白才突然笑了起来,问那名叫做阴十娘的白衣女子,“陈屠兄是不是平时特别要面子?” 阴十娘觉察出了什么,微微皱眉,道:“也不算,略微有些好胜。” 顾留白哈哈一笑,“外面特别冷,我估计他很快就会回来。” 陈屠披上披风,帽子往头上一按就直接往一个马帮休憩的地方去了。 那个马帮自己扎了几个营帐弄吃食,几十号人弄了几个火堆,上面吊了不少铜盆,他们将马匹驱赶在外围挡风,地上一滩滩的马粪对于爱干净的人而言就像是天然的屏障。 之前陈屠路过这里的时候也没有进去到那几个火堆旁看看,现在到了面前,虽然那些马粪早已经冻得石头一般,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正巧这时马帮里有个人出来牵扯这些牲口,似乎是要先牵几匹过去喂粮草,陈屠见状马上对着这人招了招手,丢了几个东西过去,“兄台,借宝地问个事情。” 马帮里出来的这个汉子五短身材,看着陈屠鬼鬼祟祟的样子原本就有些不悦,但看清对方好像是个唐人,又抓住对方丢过来的东西一看,发现居然是几个铜钱,他便顿时换了笑脸,“客气了,啥事?” “我们东家是做皮毛生意的,这回先派我们过来看看,我们到了这,有个叫做十五哥的少年自诩在此处路路通,方才他还带我们在这边转了转,似乎也认识你们。”陈屠压低了声音,一副害怕别人听见的模样,“我看此人阔气得很,在上面那楼上居然烤了一大盆羊肉,我就是想问问此人是否真和他吹嘘的一样有很大本事,还有之前有人和我说过这人好像用刀厉害,是不是真的?” “嗨,我当是啥事。”马帮的这个汉子之前还觉得这几个铜钱有些烫手,不敢轻易收了,听陈屠说完,他便马上将这几个铜钱往怀里一放,“你说的是顾十五啊,你别看他年纪小,这可是一等一的狠人,这人做生意说一不二,连死人都不骗,他是真有本事,我看他愿意领着你们转,看来你们做的不是那些不值钱的杂货皮毛生意,恐怕是上等的狐裘吧?不过他用刀厉害,是谁和你瞎扯呢,这方圆两百里,经常在这边走的哪个人不知道,是郭北溪教他练了几年剑。” “他用剑?”陈屠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但旋即觉得郭北溪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郭北溪是?” 马帮这个汉子道:“听说是洛阳的名剑客啊,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这边,好像来的时候就有肺痨,拖了几年没治好就死了。” “洛阳的名剑客,郭北溪?”陈屠的面色顿时变了,“‘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是洛阳沧浪剑宗的那个郭北溪?” “什么刺,什么尾?”马帮这个汉子莫名其妙,“这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人很厉害的,他快死的那两年,走都走不动了,一根竹杖还刺死了个狠角色。” …… 一阵寒气随着嘎吱嘎吱的开门声涌进了春风楼。 去而复返的陈屠脸上依旧是习惯性的微笑,只是连内里那两个火坑边的人都看出来他笑得很尴尬。 “消食的很快嘛。”顾留白笑道,“按理那两张胡饼被油茶一泡就要顶喉咙顶好久呢。” “我…”陈屠坐了下来,还没有开始清理自己的披风和靴子,就突然像皮筏子漏气一样泄了气,“你是到底怎么知道我们是九个人的,我实在想不出是在哪里出现了纰漏。” 顾留白故作惊讶,“难道我猜对了?” “十五哥,都是自己人别这么整,面子不好看。”陈屠努力的让自己的微笑温和一点,“而且我都问清楚了,你不是玩刀的,是使剑的。” 之前陈屠和顾留白对话的时候,阴十娘都保持绝对沉默,但一提到剑字,她却是眉梢微挑,眼眸骤亮,“他修的是剑?” “这地方打听消息的确比较容易。”陈屠看了她一眼,道:“我之前就觉得马帮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不对,估计了解的比一般人多,刚刚我去问了一下,我估计你怎么想不到,在这里教他剑法的居然是郭北溪,而且郭北溪是病死在了这里。”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这的确也不是什么秘密。” 阴十娘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怎么都不肯相信一般,“春坊名剑主人,洛阳沧浪剑宗的那个郭北溪?” “对。”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道:“只不过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没多少名气,所以也没几个人在意他。” “你说巧不巧。”陈屠看了一眼阴十娘,“你当年搞不清楚下落的人,居然最终是到了这里。” 顾留白看着阴十娘有些惊讶,“你和他是旧识?” “我没见过他。”阴十娘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当年如日中天的一名剑客,怎么会突然消隐,又流落到了这种地方。” 顾留白看了一眼身边的草垫。 阴十娘的面色依旧很平静,但是顾留白感到她坐着的草垫都有些微微的震动。 “这些东西都不紧要。” 顾留白失去了逗弄陈屠的心情,他安静下来,认真道:“我不想再和你们浪费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突厥黑骑明天日出之前,就会到达这里。” “这么快?”陈屠嘴角笑得抽搐了一下。 “我的人已经看见过他们传信的烽火。”顾留白平静道:“他们会用一夜的时间准备,第二天这暴风雪无论停不停,他们都会赶过来。按照他们的做事习惯,他们会将沿途遇到的所有唐人,全部杀掉。” 陈屠眼睛微眯,“不管有没有关系,全部杀掉?” 顾留白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接着说道:“突厥黑骑的火飞龙是最古老的沙洲种,在严寒的天气里,没有什么马可以跑得过火飞龙。而且就算你们之中有人特别厉害,侥幸逃脱了一两个,他们泄愤屠杀唐人的手段会持续到明年春天。而且在这期间,他们一定会不断侵扰我们的边关要塞。” “这些人的确足够疯。” 陈屠的面色阴沉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但他心中十分清楚,若是自己是突厥人的首领,他也会这么干。 不能展示足够的凶残和力量,不能在冬季对大唐边军造成困扰的话,开春之后,大唐边军将会很快的聚集力量,对他们进行围剿。 相反,如果他们遏制住大唐边军的势力扩张,那对于回鹘人或者大食人而言,他们就有存在的价值。 “无论是边军的那些大人物,还是鹭草驿的那个贵人,他们应该和我一样清楚这些突厥人的做派,他们很清楚疯狗白眉的儿子被杀之后,这些突厥人会做什么事情。” 顾留白冷笑起来,“我现在没有空去想他们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既然你代表阴山一窝蜂和我来谈,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如果你们没有足够的诚意,那在天亮之前,我会将我自己从这件事里面摘出去。” 第八章 飞火踏雪行 陈屠笑得极为阴森。 他身前的篝火都暗了下来。 “你不是要去长安?” 他看了一眼白衣女子,看到白衣女子点头后,他对着顾留白缓缓说道,“那我给你些诚意,只要你能拿到通关文牒,我们可以送你去长安,但到了长安之后,我们帮不帮你做事,那到了长安再说。” 顾留白平静道:“可以。” 陈屠想了想,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你说。” “我们也不喜欢吃闷亏,既然你在这很有路子,谁在这背后算计我们,到时候你要帮我们查出来。”陈屠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我们到时当面找他们算算账。” “这难度对我而言比对付突厥人更大。”顾留白直截了当的说道,“得另外给我好处。” “可以。”陈屠不觉得意外,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等处理完突厥这桩事情再说。”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道:“明天日出之后,我让他们派人到春风楼和我谈。若是有人闹事,就要靠你们。” “阴谋算计我们不擅长,但杀人我们很擅长。”陈屠微眯起眼睛,“疯狗白眉我们也知道,死了个儿子,还能谈?” “既然谈好,就要信我。”顾留白平静道:“只要给他比一个儿子还重要的东西,就自然能谈。” 陈屠不再说话。 他站了起来。 阴十娘抬起头来,“谈好了?” 顾留白有些诧异,“你没听?” 阴十娘点了点头,“想别的事去了。” 陈屠似乎觉得正常,但顾留白却是又对这位大剑师刮目相看。 马上掉脑袋的事情不管,去想别的事情。 真他娘的厉害。 …… 天还未亮,雪已停了。 狂风还在嘶吼,凛冽的寒意将雪地吹出波浪的形状。 黑暗里,有两百骑军从野狼岭的方向踏雪而来,在距离刺骨沟不到三十里的一处避风口暂时停歇。 这些骑军骑着的都是清一色的火红色纯种沙洲马,这种马在大唐有着“火飞龙”的外号,在马市上每一匹的价格都是十分惊人。 此时这么多火红色的战马挤在一处,看上去就像是冰雪之上有大团大团的火焰在燃烧。 火焰上的骑者都是身穿黑色的皮甲,分外厚实的皮甲表面有独特的符纹,里面有羊毛编织的内衬。在黑暗和寒意缭绕之中,这些骑军也丝毫不见瑟缩。 为首的骑者身材高大,面色坚毅,他的双目有些内陷,给人一种阴沉之感,他的两条眉毛并非雪染而是天生白色,他就是阿史那叶贺,大名鼎鼎的疯狗白眉,流落在此的三千突厥人的首领。 过了片刻,又有乌压压一片骑军出现在他们的后方。 这批骑军也有两百多人,但战马却有五百匹不止。 这些骑军的战马也是沙洲马,不过都是棕色,战马上的骑军也并非是黑色皮甲,而是身穿各种厚实的皮袄,只是在胸口和后背等要害部位挂着铁片。 这批骑军停下之后,一名身材比阿史那叶贺更加高大壮硕的年轻人下马,走到了阿史那叶贺战马的左侧。 这个年轻人的面目和阿史那叶贺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毛并非白色,而且额头左侧有一块猩红色的胎记。 他正是阿史那叶贺的第三个儿子,叶贺那温傅。 “父亲,杀鸡不用牛刀,其实你不需要亲自前来。”阿史那温傅看着父亲被头盔挤得略微有些变形的脸,道:“而且你旧伤…” “不要废话。” 阿史那叶贺一伸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说话,然后解开了身下战马的马嚼子,从身旁的马粮袋中掏出一把燕麦,送到了它的嘴里,“这鬼天气,也只有让你收着点跑,实在憋屈你了。” 他身下的战马呼出一口粗气,兴奋的刨了刨马蹄子,似乎恨不得马上有敌军让它冲杀一场。 阿史那温傅心中有些不悦,问阿史那叶贺身边一名随从,“柳暮雨那小子什么时候到?” 那名随从似乎十分了解阿史那温傅,先从随身的皮囊里掏出了一个面团子丢了过去,然后才道:“应该也就这一会的事情了。” 阿史那温傅接着面团子大口吃了起来,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这种面团子咬了几口就冻得冰块一样,咬着硌牙,不过阿史那温傅却是毫不在意。 他这一个面团子吃完,眉梢又忍不住挑起,正在此时,风中传来马蹄踏雪的声音,那名随从顿时哈哈一笑,道:“军师到了。” 有三骑从南边疾驰而来,也都是火飞龙、黑皮甲,中间一名男子身材略微矮小,面上戴着一个木制的面具,那面具很薄,挡不了什么箭矢,但雕工倒是很好,是鬼怪的样式,看上去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深沉威严。 阿史那叶贺拍了拍马脖子,迎了上去,阿史那温傅快步跟在后面,等到了那三骑的面前,他嘴角牵扯了一下,明显想说些什么,但又强行忍住。 “可汗。”三骑都下了马,当中那名戴着面具的男子微躬身对着阿史那叶贺行了一礼,然后道:“人不会太多,不是这边的边军精锐。” “军师,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大唐有不少专门靠悬赏过活的人,这些人比一般的边军精锐要厉害得多。阿史那骨禄虽说不是以一敌百的猛士,但那些所谓的边军精锐,要想杀了他,也至少要留下很多具尸体。”阿史那叶贺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儿子的死讯,但他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悲伤和过于愤怒的表情,“下手的,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种人?” “是,而且是极其厉害的那种。不只是逃匿的踪迹都无法寻觅,就连他们布置的机关埋伏的痕迹,都清理得一干二净。”被他们称为军师的这名戴着面具的男子便是阿史那温傅口中的柳暮雨。 柳暮雨现在也是这条道上的传奇人物,他的真正来历只有阿史那叶贺和身边几个最亲近的侍卫知道,据说阿史那叶贺是从一群狼的口中救下了他,带回来的时候脸都被咬得不像样,喉咙上也有几个大洞,只剩下半口气了,但是他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而且这几年里面,他带着阿史那叶贺仅剩的这些人马转战数千里,打了无数的胜仗。 这些被人形容成疯狗的突厥人也对他极为佩服,尊敬的很。 不过阿史那叶贺的儿子,阿史那温傅不在此列。 他不太喜欢柳暮雨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柳暮雨对于他而言是异族人,柳暮雨肯定是来自大唐,身份不详。其二是他总觉得父亲太过信赖这个异族人,绝大多数时候他甚至觉得父亲亲近柳暮雨胜过亲近自己。 柳暮雨的才能和战功他自然是承认的,但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毕竟是阿史那氏的鲜血,在他朴素的价值观里面,他不能接受父亲将一些重要的事情瞒着他而不瞒着这名军师。 “人数不多又是多少?”所以他马上忍不住没好气的叫道。 “可能最多数十人,不会过百。有可能更少。”柳暮雨认真说道,他对阿史那温傅却明显很尊敬。 阿史那温傅马上按耐不住的厉吼起来:“不过百,那还在这里等什么!父亲,你们只需在这里等着,要是还不放心,你就让舒尔翰进去盯着我,我会带人进去将冥柏坡里面的人全部杀光,为我哥报仇!” 啪的一声爆响。 阿史那叶贺挥动手中的马鞭抽打了一记空气,鞭影在阿史那温傅的眼前掠过,让他顿时噤若寒蝉。 “除非哪一天,我将这根马鞭交到你的手中,否则我在场的时候,还轮不到你做主调兵谴将!”阿史那叶贺面色分外冷厉的说道,“一年之中,冥柏坡的那些洞窟里面,至少有五个月是货物堆积如山,但那些货物谁敢去动?” 阿史那温傅一愣,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舒尔翰,你挑几个人和军师一起进去。”阿史那叶贺转头看向柳暮雨,“军师,你在冥柏坡里面,可以替我做决定。” 柳暮雨点了点头,道:“舒尔翰一个人陪我进去就行,我们不需要靠人多来壮胆气。” 阿史那叶贺的眼中出现了赞许的神色,但他略微有些犹豫,正在这时,柳暮雨又道:“可汗,既然那人停留在这要和我们见面,他自然要在冥柏坡保证我们的安全。” 阿史那叶贺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道:“好。” “军师,我们走。”他身旁之前那名丢给阿史那温傅面团子的随从哈哈一笑,策马奔向凛冽的寒风,等到柳暮雨跟上,他身下的火飞龙便骤然加速,此时正是日出时分,两匹火飞龙在雪道上如同跳跃的火焰,十分显眼。 阿史那温傅看着那两团火焰,眼中充斥着嫉妒和不服气的神色。 “你不服气什么?”阿史那叶贺的声音响起。他连看都没有看自己这个儿子一眼,便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是异族人,而且应该是狡猾的唐人!”阿史那温傅无法忍受,怒声道:“难道你要将我们这些人的命运交在他的手中吗?” 阿史那叶贺不住的冷笑起来,“我,阿史那叶贺,若论冲锋陷阵,我比不上舒尔翰他们,若论读书识字,排兵布阵,我比柳暮雨差得远了,那你觉得,我为什么是他们的可汗,他们为什么可以将命交给我?” 第九章 我辈非凡类 阿史那温傅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这么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们身体里留着阿史那氏的血!我们是天生的皇族!他们自己,或是他们的父亲、祖先,都蒙受我们阿史那氏的恩宠!他们生来就清楚,我们阿史那氏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带着他们在这片荒原生存下去。”阿史那叶贺用威严的目光看着阿史那温傅,厉声道:“你天生就是将来的首领,你只要获得他们的尊敬,不必证明你样样东西比别人强!你只需要赏罚分明,只需要知人善用!舒尔翰也好,军师也好,他们都是你的手足,为你效命,你不想着将他们放在最为合适的位置,而想着和他们争夺恩宠,你争夺谁的恩宠,你自己的么?” “我……”阿史那温傅脸都憋得红了,好久才愤愤不平的憋出一句,“父亲,我听懂了你的道理,但是我和我手下的这群勇士,我和他们都憋着一股火撒不出来。” “要做首领,就要学那些唐人,目光要放长远一些,要有耐心一些。”阿史那叶贺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一些,语气却依旧严厉,“五十年前,唐人还要看我们的脸色,但现在呢?你想想清楚,我们突厥人曾经为了一个宴会的座次就内战不休,直至沦落到如此地步,如果你始终改不了这样的脾气,永远没有长进,那你便永远没有资格身穿这身黑甲!” “父亲,我知道了。”阿史那温傅羞愧的低下头。 “哈哈哈哈…”那些黑甲骑士看着他异常窘迫的样子,都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黑甲骑士笑得极为豪迈,之前阿史那骨禄的死亡似乎在他们的眼里不算什么,似乎连他们的生死,他们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父亲,唐人狡诈。就算军师和他们谈的不错,那他们应允的事情,真的会兑现吗?”阿史那温傅被这些笑声一冲,倒是彻底冷静了下来,忍不住问道。 阿史那叶贺说道:“军师说其余人信不过,但冥柏坡埋尸人可以信得过,否则他也觉得没有谈的必要。” 阿史那温傅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号。 这个时候阿史那叶贺身旁一名背着长弓的黑甲随从说道:“去年冬天,葛仙翁的一批货被劫,最后是他帮忙追回来的。” 阿史那温傅这次很快反应了过来,“黑衣大食人自己的货追不回来,还要请他帮忙?” 阿史那叶贺自嘲般笑了笑,道:“连韩山那群人都经常给他特地送头羊过来,这样的人最好和他是友非敌。” “连韩山那群人都讨好他?”阿史那温傅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开始觉得自己父亲一开始的呵斥是对的。 在这条被大唐称为关外北道的商路上,有很多厉害的马贼,其中有些马贼不依附于任何一个王国,却能够在各方势力的倾轧之中活的好好的,以韩山为首的楼兰鬼骑,便是其中之一。 现在的阿史那温傅自然知道,带着数百上千人,不依靠任何一方的势力存活下来,那是何等的厉害。 反正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这样的人物都经常要和那个什么冥柏坡埋尸人保持联系,那个冥柏坡埋尸人肯定比他阿史那温傅厉害得多。 …… 看着随着晨光出现在视线之中的两团火焰,陈屠掏出方巾,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阴十娘从春风楼旁的一条道上走了过来。 “那小子还在睡?” 看着阴十娘点头,有些郁闷的陈屠怀疑道:“他真睡着了?” 阴十娘道:“就算装睡三个时辰也睡着了。” “真他娘的是猪啊?”陈屠忍不住骂出了声。 虽说顾留白对那些突厥人似乎挺熟悉的,但毕竟谁都不是突厥人腹中的蛔虫,这是赌命的事情,更何况半夜里来了三批人,风声车马声人声充斥于耳,但顾留白吃完羊肉之后居然踏踏实实的睡去了。 “猪也没他能吃!” 骂完一句之后,陈屠依旧不解气。 那一盘堆成小山一样的羊肉恐怕三四个壮汉也吃不完,可是顾留白一个人居然吃完了。 “军中的那些内家高手也是这样的饭量。”阴十娘轻声说道。 “我当然明白,但那些名将多少岁,斩了多少人的头颅才炼得出来,他才多少岁?”陈屠沉声道:“罗青这样的人都估计不是他的对手,要不然之前他就凭猜测敢一个人先和罗青见面?再聪明的人也怕蛮横不讲理的,谁知道罗青会不会直接抽刀子砍,他不怕砍就说明罗青砍不过他。”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陈屠郁闷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这个时候春风楼的门打开了,顾留白走了出来。 他揉了揉鼻子,似乎不习惯外面的冷空气,瞬间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什么人?” 打完喷嚏的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陈屠,道:“一大早的说谁呢。” “和你昨晚说的一样,这些突厥人虽然被称为疯狗,但的确他们如果不懂权衡利弊,也活不到现在。”陈屠脸上又出现了招牌式的笑容,但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伸手朝着那两团火焰点了点,“只来了两个人。” 等到舒尔翰和柳暮雨走进春风楼的时候,整个冥柏坡的气氛已经变得十分怪异,没有任何一支商队离开,甚至有些原本已经走出了营帐的人看到他们身上的黑甲之后,便都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营帐。 整个冥柏坡都变得十分安静,甚至连那些马和骡子都上了嚼子,被弄成哑巴一般。 一缕阳光从窗口射入,照在陈屠的身上。 忙了一夜的陈屠这个时候额头上已经没有任何的汗珠,他安静的坐在草席上,他干净的衣袍在这种地方的确是有加成的,舒尔翰和这名军师立即就觉得有一种分外肃穆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然而接下来两个人的注意力还是迅速集中在了顾留白身上。 “顾十五?”柳暮雨没有摘下面具,他的声音明显有些拘谨。 “抱歉。”顾留白颔首为礼,请两人在对面坐下的同时,很直接的说道:“我们并不知道接应罗青的那批人里面有阿史那氏。如果提前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动手的。” 陈屠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之前在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里面,他始终是需要用脑子最多的那一个,然而和顾留白在一起,他似乎并不需要动多少脑子了,只是从对方看着顾留白的眼神,他便明白这个冥柏坡埋尸人在暗中有着什么样的名声。而更让他宽心的是,这个时候顾留白所说的称呼是“我们”。那从这个时候开始,这个顾十五的命便与阴山一窝蜂绑在了一起。 柳暮雨不急着说话,他想了想之后,才看着顾留白的眼睛慢慢说道:“原来你是为唐军做事?” “我不属于大唐边军。”顾留白平静的说道:“拿钱办事,算是生意,如果你们给得出价钱,让我做的事情我又觉得能做,那我也可以给你们办事。” 柳暮雨点头,又沉默了片刻,道:“我们并不在乎你们是否提前知道那批人里面有阿史那氏,已经发生的事情,不用再去纠结。” “我听说白眉可汗对一个叫做柳暮雨的人言听计从。”顾留白看着他,平静道:“你应该就是柳暮雨?” 柳暮雨道:“不错,我正是柳暮雨。” 顾留白道:“既然白眉可汗让你来,你应该可以代替他做出决定?” 柳暮雨道:“我可以全权决定。” 顾留白道:“我可以先告诉你,我知道你们的一个秘密。” 柳暮雨道:“请讲。” 顾留白道:“你们真正在意的,并非是罗青帮你们劫的那批货物,而是那支商队里面的一些母马。” 柳暮雨身旁的那名叫做舒尔翰的黑甲突厥武士一直极其的安静,似乎一切事情都和他并无关系,进来坐下之后也是微眯着眼睛似乎开始补觉,然而听到顾留白这一句话,他的身体却都是微微的一震,眼睛里也瞬时充斥凶光。 柳暮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身体挺直了些,然后道:“大唐边军知道么?” 顾留白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柳暮雨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这还不足以抚平可汗的怒火。” 顾留白道:“我知道现在那些马被安置在何处,你们当然可以试着杀死我们,但我们同样可以设法杀死那些马。而且对于我而言,要传些消息出去太简单了,所有人会很快知道,其实你们的这些火飞龙都快到了要淘汰更换的时候了,而且你们没有合适的母马给火飞龙配种。” 柳暮雨静静的看着顾留白,道:“你能确保我们可以将那些母马带走?” 顾留白认真道:“我不止可以保守秘密,确保你们将你们要的那些母马带走,而且你们若是能够顺便帮我一个忙,我可以告诉一个对于你们而言更为重要的秘密。” 陈屠见鬼一样看着顾留白。 不只是保命,居然还想着差遣这些突厥人? 第十章 风劲角弓鸣 柳暮雨语气尊敬道:“你想要我们帮你什么忙?” 顾留白道:“就在上个月,有批马贼在白龙堆附近劫了一批货,那批货里面有一些天铁。其中有一块外壳是墨绿色的天铁,其实是我要的,我想你们帮我拿回来。” 柳暮雨想了想,道:“白龙堆那里的马贼很难对付,我们会死不少人。” 顾留白平静的说道:“我方才和你说过,我会告诉你们的秘密,对于你们而言,比那几匹母马还要重要。” 舒尔翰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们的火飞龙是以前突厥强盛时遗留下来的财产,无论是速度还是耐力都是绝对顶尖的存在,但最为重要的是,火飞龙分外强壮的下肢,能够承受住他们真气爆发时的冲击。 这两百黑骑,已经是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赖以生存的最后本钱。 然而那些狡猾的敌人也很清楚这点,在大唐和回鹘的授意下,即便他们再省吃俭用,也根本无法获得可以汰换渐渐衰老的火飞龙的战马。 失去了原有的领地和财富,他们更不可能自己配种培育出接近火飞龙的战马。 只有他和可汗、军师等少数人才知道,那几匹母马的腹中,怀着的是黑衣大食最神骏战马的种,是他们不再衰弱的希望,是他们的命根! 他们花了惊人的代价,才辗转将那几匹母马混入在那支商队之中,还有什么秘密,比这几匹母马还要重要? “我答应你的条件。” 柳暮雨看着顾留白平静的眉眼,平时极为谨慎的他,只是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变做出了决断。 然后他便站了起来。 舒尔翰也不发一言的站了起来。 “我们之前的仇怨一笔勾销。”柳暮雨有些傲然的轻声道:“如果那块天铁还在白龙堆那批马贼手里,十五天之后,我们就会拿到那块天铁,到时候你告诉我秘密,我给你这块天铁。” 陈屠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柳暮雨会问一些有关那几匹母马的问题,毕竟如果换了他,肯定想要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然而柳暮雨什么都没有问。他异常干脆的回答里,蕴含着强烈的自信。而那名一直沉默不言的黑甲武士,也给他同样的感受。 这些被称为疯狗的人,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强大。 但那块天铁是什么意思?昨晚居然都没提前说一声。 他皱了皱眉头,决定等会一定要好好拷问一下顾十五这小子。 柳暮雨走出春风楼。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刚刚和他交谈的,真的只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吗?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种尸山血海之中磨砺出的本能,让他体内深处瞬间涌出凛冽的寒意,他的整个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团缩起来。 嗤! 一枝羽箭就在他缩身的刹那,从他的头顶掠过,狠狠坠在他前方的山道上,激起一片冰雪! 冰雪溅起之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舒尔翰却已经极为冷静的将柳暮雨的身体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体内的真气都甚至没有泛起丝毫的波澜。 只是眼睛余光扫到袭来的箭矢时,他就已经判断出柳暮雨自己便能躲过这一箭。 他只需要应付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的手握在了黑色的刀柄上。 他的眼眸平静如水。 “不是我们的人。” “是昨天半夜来的那批人。” “应该没事。” 当箭矢破空声响起时,陈屠和顾留白已经完成了对话。 舒尔翰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在此之前,他要解决所有射向军师的箭矢。 然而这一箭过后,他明明听到了杀意激荡的空气里传来的弦鸣声,却没有箭矢朝着他们射来。 正在诧异之时,他看到有三个人在高处的雪坡上滚落下来,鲜血在他们滚落的雪坡上化出深痕,就像是有人用朱砂写了一个细长的川字。 整个冥柏坡早就因为这两个突厥人的到来而醒了,但此时哪怕看到有三个人从雪坡上滚落下来,绝大多数人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只有他们有箭师。”陈屠的声音响起。 他和顾留白走到了柳暮雨的身边。 舒尔翰依旧没有说话,伸手朝着陈屠的身后点了点。 久经沙场的人自然有着天生的默契,陈屠直接摇了摇头,道:“再返回楼里躲着不好,看得见敌人才更好对付。没事,我们这就送你们出去。” 也就在此时,有些惊魂未定的柳暮雨发出了一声低喝,“火飞龙!” 他们的两匹战马,两团火一样的火飞龙就系在坡底的拴马桩上。 那根拴马桩的后方,有一株倒了的冥柏。 白雪覆盖之中,冥柏灰黑色的枝丫完全的伸出,两头安静等候着的火红色骏马与之组成了绝美的画面。 然而柳暮雨此时看到,有四个人正在朝着这两头火飞龙走去。 这四个人都是身穿灰色的袍服,微垂着头,看上去低调且沉静,他们不仅身材差不多,就连走路的姿态都十分相似,而且他们的右手都在缓缓的抬起。 他们的右手都握着一张弩。 他们的目标,显然便是那两头火飞龙。 舒尔翰的心沉了下去。 那是大唐边军善用的神臂弩,两百步之内,杀伤威力极大。 此时这四人距离两头火飞龙不过一百五十步左右,在这种距离施射,应该是万无一失。 但也就在此时,一名身穿白色齐膝短衣的中年男子,从西边道口走了出来。 冥柏坡是山体滑坡形成,西边的山道靠着山崖,是一些平日里过来交换东西的牧民行走形成,道口上方,更是有不少岩石如巨大的鹰嘴挑起,在这种冰雪天气里,随时都有冰棱和碎石从崖上掉落,十分危险,寻常人一定会走峡谷正中的大道,不会走这条小道。 这名中年男子肤色白净,虽然身穿长安人所说的胡服劲装,但很有书卷气,看上去像是一个儒生。 他的肩后斜斜的露出一截洁白色的物事,一眼看去就像是一截冰雪,但细看去却是雪白色的剑柄,显见他负着一柄剑。 四名持弩者眉宇之间皆是静气,然而看到闯入视线的这名中年男子时,他们的身体还是不由得微微震颤起来。 西边靠崖山道上,不可能走得过来人,除非…除非埋伏在那里的同僚都已经死了。 没有任何的警讯传来,那些最擅长潜伏刺杀,最擅长悄无声息置人于死地的强者,竟然反过来被人悄无声息的杀了? 他们心中震骇不已,完全没有注意到后方出现了一个老人。 昨天半夜里这冥柏坡来了三支商队,因为来得太晚,来这里躲避暴风雪的商队又多,那些可以用于堆积货物的洞窟都已经被占,所以这三支商队都只是在冥柏坡的主道边上各自挑了一块空地扎营,那些货物都被堆积在营区北侧,用于挡风。 雪在黎明前才彻底停歇,这三支商队堆积的货物此时都已经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但这个时候有个老人却从这些货物之中钻了出来。 那四名持弩者看不到这老人破雪而出的画面,但许多蓄势待发的人此时却都看到了。 他们心中同时生出荒谬和不可置信的感觉。 覆盖这些货物的积雪浑然一体,这便说明昨夜堆放货物时,这名老人便已经悄然躲了进去。 避开那么多人的耳目,他是如何做到的? 在这里面潜伏了半夜,在这个时候冲出来是要做什么? 许多人的震惊和不解,只在于他和那四名持弩者之间的距离。 谁都觉得这名老人在此时冲出来,目标是那四名持弩者,然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判断出来,他和四名持弩者此时的距离超过三百步。 如果他的目的是阻止这四名持弩者杀死火飞龙,那现在冲出来似乎也晚了一些。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所有这么想的人呼吸骤然停滞! 就像是夜间凄厉的北风又起,又像是有幽魂在哭泣,空气里的寒意就像是随着声音的指引,奋力的撞上了那四名持弩者的后背! 噗! 凄厉的风声同时化为一道闷响。 四名持弩者后背血光迸射,齐齐往前扑倒在地。 “怎么可能!” 不只是那些蓄势待发的人,就连眼见此幕的舒尔翰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他的认知之中,无论是唐军还是这边的大食、回鹘,所有的臂弩之中,只有极少数的唐军精锐配备的一种叫做山桑弩的臂弩射程可以超过三百步。 但这种山桑弩只能单发,且弦力之强根本无法用手臂拉开,须把弓放在地上用脚踏住,才能上箭。 在超过三百步的距离,一瞬间精准击射四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此时舒尔翰居高临下,只是看清这名须发皆白的老人的侧影,但可以清晰的看到老人的手中并无手持弩箭,那箭矢是从老人双手衣袖之中射出! 袖弩,而且一次能击发四箭? 什么时候世上有了这样的东西? 第十一章 飞蝗振翅起 顾留白转头看了陈屠一眼,他也是不能理解。 “他叫胡铁匠,我们一般叫他胡老三。”陈屠淡淡的笑了笑,他此时的笑容里才有了底气,到了这种时候,他才第一次觉得面对顾留白占了上风,随着那四名持弩者的倒下,他感到消失了一夜的自信正迅速回到自己的体内。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自然能够理解陈屠为何有这样的情绪,这就像大唐的状元郎到了一个偏僻小村里发现自己写诗作赋还不如田间偶遇的一个少年。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绝对是吃这行饭的人里面的状元。 这些人的手段,倒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那四名持弩者倒下之后,便再无声息,鲜血不断的从他们的背上流淌出来,散发着热气。 被陈屠称为胡老三的老人缓缓垂下双手,挺直身体,一时也没有什么动作。 他身穿着一件宽袖的棉袍,身体怕冷般微微瑟缩,有雪块从他身上不断的洒落。 冥柏坡重归静寂,似乎就连那些骡马都感到了异样的气息,齐齐禁声。 一个身穿着青色袍服的中年男子从不远处的营帐中走了出来,腰间挂着一柄青色剑鞘的长剑,此人面容说不出的刚毅,脸上的线条就像是用刀锋雕刻出的一样。 强者之间自有感应,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舒尔翰心中便生出很不舒服的感觉。 身穿青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并未抬眼看向高处的顾留白和舒尔翰等人,只是面色极为冷漠的看着被陈屠称为胡老三的老人,寒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这胡老三显得有些木讷,说了两个字之后又停顿了一会,才道:“你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陈屠倒像是兴奋了起来,居高临下冲着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喊了起来,“喂,兄台是否姓何?” 中年男子骤然抬首,“我乃何凤林,你知道我的名号,你是唐人,看来是故意为敌了?” 陈屠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身不由己,各自争命,大水难免冲了龙王庙。” 那自称何凤林的青袍男子冷笑了一声,眼中的凶光却是消失了不少。 只是再看向那两名身穿黑甲的人时,他心中却是纠结起来。 之前想着先行击杀火飞龙,先彻底断了这两人的后路,但眼下在冥柏坡外的伏兵都已被人解决,对方似乎也不必设法突围逃窜,高处的箭手又反过来被射杀了,春风楼地势又高,对他们极为不利。 他这一犹豫,舒尔翰都看出了门道,这名突厥武士冷笑了一声,道:“军师,这群人是专门冲我们两个来的。” “你们可得好好活着,要是死了,你们的人可饶不了我们。”陈屠呵呵一笑。 柳暮雨只是微垂着头轻声问道:“这何凤林什么来路?” “沙洲的一个校尉。”陈屠道:“兰陵东海剑派的弟子,昨夜有人认出了他的佩剑和身法。” “从沙洲调过来的人?”顾留白若有所思。 “唐人办事,刀剑无眼,但请不相干的人往南崖斜坡避一避。”何凤林顷刻间也打定了主意,厉声大喝。 整个冥柏坡顿时动了。 一片死寂的营区里顿时窜出一道道人影,一脚深一脚浅的拼命往南边赶。 这是清场了。 那四具神臂弩和那四名弩手的架势,这条道上只有傻子才看不出这是大唐边军的精锐! 这何凤林不怒自威的架势,那一身连骡马都吓得住的煞气,不知是在战场上砍了多少人头和战马才养成的,这种人绝对不在乎手底下多几条人命。 营区里面有一些人的动作很慢,这些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冬日里靠在墙脚晒太阳的懒汉起身一样缓慢,但这种慢在这种时候却反而让舒尔翰这种人都感到了压力。 在战场上,如果目标一时跑不掉,那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根本不需要快,缓慢的包围挤压是最好的选择。 尤其在这种高处被对方的厉害箭师占据的时候,那么依靠掩体和盾牌缓慢推进,对于久经沙场的战士而言,便更不容易被直接射杀。 但舒尔翰这种人更为在意的是这些人的气质和默契。 行军打仗,如果一名将领手下的士兵根本不需要这名将领的什么言语,便能很好的领会他的意图,并坚决的贯彻,那这一定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 尤其对方在已经死了不少人的情况之下,还能拥有这样淡定的气质,那这支队伍一定很可怕。 这个时候已经有三个人朝着胡老三走了过去。 这三个人都是从何凤林身侧不远处的营帐里走出,三个人身穿的是最寻常不过的羊皮长袄子,但满脸胡须、高目深鼻、头包白巾,一看就不是唐人。 这三个人居中者手持一面方盾,两侧的人都是手持一柄雪亮的弯刀,三个人朝着胡老三缓慢前行,看态势是只要胡老三稍有动作,两侧的人就会同时躲到中间那人的身后。 不过那胡老三也只是缓步往后退去,一直退到西边道口那胡服劲装的中年剑客附近,这才停下了脚步。 而这三人也随即停了下来,和胡老三以及这中年剑客隔了数十步的距离,也只是保持警戒,并不上前厮杀。 一道白影出现在山道上。 阴十娘。 在这种地方,女子本来就引人注意,尤其此时人潮朝着南边涌去,她这单独走下山道,朝着何凤林所在的营区走去的身影,自然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昨夜这支商队一共来了七十多人,此时那营区周围慢悠悠走出来的至少有四十多个。 一个人独挡四十多名唐军精锐?舒尔翰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唐人的骄傲。 阴十娘走到了营区外的主道上,看着何凤林,异常简单的说道:“你若是能用剑胜我,我们便不插手你们的事情。” 何凤林微眯起眼睛,还未等他开口,一侧已经有人傲然应声道:“你也用剑?” 出声者迅速闯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一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身穿浅青色圆领袍服,黑色长靴,左手握着一柄竹鞘长剑。 这柄长剑的竹制剑鞘油润至极,呈现深紫色,上面有天然的黄色斑点,如同金色的星星。 只是看了一眼这人的剑鞘,阴十娘便淡淡说道:“你姓邱?” 这名年轻男子微微皱眉,道:“我叫邱白羽。” 阴十娘道:“邱灵蕴是你什么人?” 邱白羽微微一怔,也不遮掩,道:“是我三叔。” 阴十娘道:“那他的浮云四剑应该不会传给你,你不必对我出剑了。” 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意思。 邱白羽的眉梢像两柄小剑缓缓挑起,他抬起头,面上闪烁着寒光,“我十七岁出关,第一次杀人时手抖过,但从来没有怕过,我也未曾听说一定要靠某些剑招才能杀人。” 阴十娘似是有些赞同,她缓缓点了点头,问道:“你到关外几年了?” 邱白羽觉得此时多言皆是废话,但直觉对方可能和自己师门有些渊源,这才耐着性子应声道:“已是第六年。” 阴十娘又点了点头,道:“再过七年,你剑术应有所成就,你现在就想要对我出剑,自己可想清楚了?” 大唐的年轻剑师自然都很骄傲,先前邱白羽只觉得对方看轻自己,心中只是愤怒,但听到对方竟然如此口气,他心中的怒意却反而尽数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阴十娘躬身行了一礼,道:“请赐教。” 接着他开始动步,一脸肃穆。 “可恶的唐人的骄傲啊。”舒尔翰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心中叹了口气。 唐人在关外打仗,从来都是诡计多端,不存在这种单人叫阵公平比刀比剑的打法,但唐人自己交手,却偏偏就会这样。 但这种看似愚蠢的骄傲和礼数,却偏偏又让人着迷,让人嫉妒。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大唐之所以成为大唐的一种独特气质。 邱白羽的身后出现了一排很深的脚印。 他走得很稳,脚下似乎很用力,但整个身体却显得越来越轻,整个人也似乎越来越放松,就像是要变成一片白云漂浮起来。 阴十娘一动不动,给任何人的感觉似乎是要等这个年轻的剑师走到身前来,然而在下一刻,宛如奔雷绽放,她整个人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了出去。 她和邱白羽之间至少隔了二十步的距离,但随着破空声响起,这二十步的距离似乎直接就已经消失。 一道在阳光下极为夺目的剑光出现在她的手中,从上至下,毫无花巧的朝着邱白羽迎头斩下。 邱白羽的神色极为平静,他手中的剑鞘就像是突然活了一样往前飞出,击向阴十娘的面目,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并不阻挡这道如奔雷袭来的剑光,而是无比狠辣的直刺阴十娘的心脉。 你要斩掉我的头颅可以,但我也得给你捅个致命的窟窿。 这并不是浮云剑派的剑法,而是他在关外第五年,在天山脚下看见一群蝗虫振翅而起时,所领悟的剑招。 飞蝗振翅而起,那一瞬间的起势靠的并非是双翅,而是一对后足的弹动。 他这一剑,重点不在剑鞘,也不在手中的剑,而在于身法,在于和蝗虫一样依靠双足发力,瞬间起势,他的腰腹和腿部的肌肉骤紧骤放,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根机簧,猛烈地将手臂和剑弹了出去! 他体内的真气猛烈行走,脚下甚至出现了一道道白色的云气,云气冲击冰雪,如无数蝗虫振翅作响! 第十二章 十三岁杀人 他这一剑,只是这样的一刺,却比他所学过的任何浮云剑派的剑招都要快! 只要足够快的杀死对方,那对方的剑便来不及斩掉自己的头颅! 然而不知为何,这一剑刺出的刹那,他只觉浑身上下变得异常冰冷。 阴十娘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变成了潭水之中的一条游鱼,在他的剑尖旁游了过去。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他看到错身而过时,阴十娘帽檐上如瀑垂落的白纱荡开,内里是一张并不好看的长脸,但她的眉眼分外的平静专注,在这一刹那充满了雍容的气质。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才感到有一股凛冽的霜意进入了自己的咽喉。 无法呼吸,气力瞬间消失。 手中的剑也瞬间重逾千斤,无法握住。 嗤的一声轻响。 邱白羽手中的长剑坠落在地,剑刺雪中,剑身抖动不已。 阴十娘退后数步,退到他的身前。 “死在我的手里,比死在别人手里好。” 她看着缓缓垂下双手的邱白羽,说道。 邱白羽想要点头,但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子是谁,同时也清晰的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还差着七年?” 发现自己能够发出声音,邱白羽除了些许不甘之外,却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直觉对方会为他解惑。 “浮云剑派的剑法着重的是筑基,至少要有个十五六年,才能够真正的打好基础。”阴十娘看着这名年轻剑师,声音平静的说道:“你敢到关外这种地方争夺军功,要比邱家的一般子弟要强一些,应该会快个两三年。” 邱白羽有些茫然,浮云剑法在对方眼里只是一种练好底子的剑法? “那若是再过七年,我能够战胜你么?”他看着阴十娘,问了这一句,突然又没有自信,补充道:“若是过了七年,我又学了三叔的浮云四剑,我能够战胜你么?” 阴十娘摇了摇头,认真道:“不能,只是刚刚登堂入室,剑法和剑意,虚虚实实回转如意的劲道,千锤百炼才能练就。能够练好那浮云四剑,也只是揉了缥缈不定的火候,让人无法轻易把握真正的杀伐落处。” 邱白羽摇了摇头。 这些似乎离他太远,他已经来不及去悟。 “而且剑道成就最看天赋,你的天赋也不够。”阴十娘对着他轻声说道:“我十三岁第一次杀人,手也没有抖。” 邱白羽一愣,他眼前的世界迅速灰白起来,一种无奈的情绪在体内刚刚升腾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往前倒了下去。 阴十娘没有再看死去的邱白羽,她的目光透过薄纱落在何凤林身上,“若不是他,死的人应该是你。” 何凤林脸色阴沉得可怕,但听着阴十娘的话语,他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死,若在平时,即便看出你是霜剑主人,我也绝对不会惧怕和你比剑,但今日我统领这支队伍,我便不会轻易以身犯险。” 舒尔翰听得止不住在心中暗骂。 这唐人有着莫名其妙的骄傲,但也有着突厥人无法理解的无耻。 若是换了突厥人,气氛都到了这种程度,那不应战真的就觉得没脸见人。 “你们这些人是帮我们大唐军方办事的,现在却要和我们为敌?”然而此时,何凤林却是反而呵斥道,“此等行径,和叛国无异!” 他声色俱厉,阴十娘却只是淡然道:“我等不属于大唐边军,杀人以获赏金。” “常年居于阴山,受我大唐荫庇,吃我大唐粟米,用我大唐钱财,难道你们不是唐人?”何凤林看着阴十娘,眼中尽是不屑。 阴十娘转头就看向陈屠,“你和他说。” 顾留白算是见识过了阴十娘的个性,但舒尔翰和柳暮雨没有见识过,两个人都是愣住。 陈屠笑了笑,看着何凤林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只是不想死在这里。我不知道你们接了谁的命令,但如果你们杀了这两个人,我们就成了牺牲品。若论为大唐做的事情,我们肯定不比你们少。” 何凤林冷笑起来,他仰起头来,缓慢而有力的说道:“个人的生死,和整个大唐的利益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话语让冥柏坡之中的许多人都呼吸一顿,所有人都听出了一种慷慨赴死的气息,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这名青袍中年男子和他的部下,曾很多次面对这样的抉择,而且他们毫无例外的选择将大唐的利益置于自己的生死之上。 陈屠冷笑道:“你们的利益并不代表整个大唐的利益,你们所做的事情,或许只代表某个人的利益。” 何凤林冷道,“上峰的命令,便是大唐的利益。” 舒尔翰的脸色难看起来,在心中骂了句操蛋。这就是过往很多年里,大唐边军最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他们从不去想上面的命令到底是对还是错,就算明知道军令是让他们去送死,他们还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陈屠看了阴十娘一眼,道:“谈不拢。” 阴十娘这才看着何凤林道:“我不愿意多杀人,所以我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你们这些人里面只要谁能胜了我,我们便不会阻止你。” 何凤林眉头微皱,他还没有来得及应声,一名同样身穿青袍的魁梧男子便已走到了他的身侧,对他躬身行了一礼,道:“我先去。” 何凤林摇头道:“卫春风,你并非她的对手。” “我知道。只是冥柏坡这么多人看着,岂可堕了我大唐的军威。”身着青袍的魁梧男子轻声道:“死则死矣,更何况她并未说凭剑胜她,也并未说一人败了之后其余人不能再上,她剑术再高,气力终有不足的时候。我尽力多支持片刻,你们好看清她的手段。” 何凤林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卫春风,今日要么我们会杀了她给你报仇,要么我们都会下来陪你,不会让你独自上路。” 这名叫做卫春风的魁梧男子笑了笑,从一侧随从手中接过一柄陌刀,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朝着阴十娘走了过去。 “这是她临时起意,还是你事先安排好的?”春风楼前,顾留白忍不住问陈屠。 “当然是事先安排好的。”陈屠听他这么问就生气:“昨夜你吃饱了羊肉就睡得和猪一样,也不怕在睡梦里就被人当猪宰了,我们可是一直忙活到现在。” “厉害啊。”顾留白赞叹道:“无形之中就让他们束手束脚,等到他们后悔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陈屠原本有些得意,但突然觉得味道有些不对,倒像是顾留白终于对他改变了印象。 难道自己在顾留白的眼里,就是那么愚笨不成?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顾留白又在他耳侧轻声嘀咕道:“估计你们昨夜是认出了这个带头的何凤林,所以你估摸着阴十娘只要一出手,对方就看得出她是传说中的霜剑之主。这威名之下,他们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不过你这也是兵行险着,其实要是他们不接受阴十娘的这种挑战,就直接对着我们这里一拥而上,恐怕形势不妙吧?” 陈屠面色大变,也顾不上掩饰和脸面,连忙轻声问道:“你又是怎么猜出来的?” 阴山一窝蜂战无不胜,自然和他的算计密不可分,但眼下的顾留白简直如同怪物一般,若是遭遇了这般的对手,算计尽被看穿,那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些人在外面埋有伏兵,但又不在柳暮雨他们来的时候动手,只有可能是想要生擒他们两个。”顾留白低声道:“既然如此,万一突厥人增援过来,他们的伏兵肯定还要设法拖延一定时间,埋伏的人肯定不少。” 陈屠脸上笑嘻嘻,心里却是麻麻皮。 真没见过这么妖的人。 外面的伏兵太多,没有足够的人手,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将他们杀死。 所以其实他将其余人都派在了外面,冥柏坡里面除了他之外,其实就阴十娘、龙婆和胡老三。 何凤林这些人被他的设计成功骗过,觉得冲上来肯定也要面对其余狠角色,在这种想法之下,他们再见了霜剑主人的恐怖修为,心中已经觉得必败无疑,只是要捍卫一些军人的尊严而已。 但他没想到自己设计了大半夜的东西,却被顾留白一眼就看穿了虚实。 按照何凤林的排兵布阵,他们的意图恐怕和顾留白所说一样,就是想生擒舒尔翰和柳暮雨。 但是这些人想要从他们的嘴里撬出什么东西? 突厥黑甲的炼制之法? 还是有其它更大的隐秘? 只是撬不撬得开这两个人的嘴另说,这些人哪怕得手,也不可能活着出去。 而且这些人事先也根本不知道他们阴山一窝蜂的存在。 让何凤林带着这些精锐来送死,这的确不是边军那些大人物的做事手法。 顾留白似乎也隐隐的提点过,这恐怕是鹭草驿那名贵人的手笔。 “现在这局面你可以放心了。”这个时候顾留白也正好轻声对他说道。 “这局面我还能放心?”陈屠觉得顾留白是在说反话。 “你会错了意。”顾留白淡淡的说道,“那个大人物,应该是把我都当棋子算进去了,估计他吃准了我的做事习惯,觉得我一定会设法和突厥人谈一谈。所以你放心,找这个人出来算账这件事,就算你不想,我也会做了。” 第十三章 虎伥子不语 卫春风凝立在阴十娘身前不远处。 身材魁伟的他站得笔直,身上真气已经开始流转,渐渐有一种独特的铁腥气从他身上散逸出来。 他的肌肤悄然变得黑沉,让他更像是一尊铁塔。 他手中的陌刀抬起,斜斜指向阴十娘。 “卫春风前来领教阁下高招!” 他声若洪钟,出声的刹那,一道道真气顺着他的掌指,如阴沉的水流朝着陌刀流淌,瞬间陌刀上那些平时看不出来的花纹骤然发亮。 刀身上凶煞的气息汹涌澎湃,竟是在刀身周围形成数个实质般的虎头。 那些虎头凶厉至极,摄人心魄。 “虎伥煞刀!” 舒尔翰的目光骤凝。 他和大唐的骑军的交战很多次,大唐军中的这种强者,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然而面对此等强者,阴十娘只是淡然道:“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卫春风知道她的身份,心中生不起丝毫怒意,甚至在他看来,大剑师本该拥有这样的气质。 长安城里那几个大剑师,无一不是令人仰望的存在,哪一个没有这样的架子。 在那里,自己这样的武夫何来挑战他们的资格。 然而卫春风同样傲然的笑了起来,“不只你会记住我的名字,大唐会记住我的名字,军方的案卷上,会留下我的名字!” “来战!” 卫春风笑了起来。 张狂的笑意刚刚在他脸面上绽放的刹那,他双手紧握长长的刀柄,腰腹骤然发力,整柄陌刀仿佛彻底活了过来,空气里响起猛虎的咆哮声。 浓重如墨的煞气,沿着刀光奔走。 刀光朝着阴十娘横扫过去的同时,那些凝成实质的煞气虎头,分数个方位朝着阴十娘噬去! 无数人变了脸色。 那些凶煞的气息,竟让他们旁观者都感觉肺腑之间充填了铁砂,呼吸极其的困难。 虽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利用陌刀的长度,一刀横斩,然而那种刀光,彷佛连山脉都可以截断! 在这条商路上,有不少来自波斯的用刀高手,他们的动作敏捷得就像是狸猫,他们的弯刀就像是贴着身体飞旋的裙角,只要被他们近身,几乎就没有什么活路。但这些波斯的刀客却最怕唐军用陌刀的将领。 他们根本没法近身就会被陌刀斩杀,这种沉重的陌刀在唐军将领的手中,就像是没有多少分量的木刀一样灵活,但磕碰到的刹那,这种陌刀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疾驰而至的马车,会将他们手中的弯刀和整个人都碾碎。 这样的一刀,似乎连大剑师都无法正面抗衡,阴十娘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个子很高,一步便退得很远。 卫春风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退,在她往后一步跨出的刹那,伴随着狂傲的笑声,他往前跨出一步,他横扫的陌刀瞬间止住了去势,无比阴狠地朝着她的腹部捅去。 如何将沉重且长的陌刀耍得如同筷子一样轻巧灵活,这是一门千锤百炼的功夫,而且蕴含着许多代陌刀使用者的经验,大唐的边军一般认为只有在战场上挨过几刀的人,才能真正将腰身和手臂手腕的力量拧成一处。 卫春风不止挨过几刀,他身上的伤疤一时半晌都数不过来。 他的陌刀在战场上的同僚眼中,有着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然而今日,他的陌刀流不起来了。 凝成实质的凶煞虎头冲击在了阴十娘的身上。 阴十娘巍然不动,气劲顺着她的衣角流散。 他手中的陌刀似乎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变得沉重了无数倍!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无法控制的朝着右侧转去。 他无比震骇的看到,阴十娘的手中爆出一道璀璨的剑光,而这道剑光只是在他的刀上敲了一下。 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就像是用筷子敲了一下盘子。 然而不只是盘子动了,放着盘子的整张桌子都动了。 怎么会这样?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阴十娘却已经由退转进,一步到了他的身前。 砰! 在下一刹那,卫春风连人带刀摔了出去。 一阵无法抑制的惊呼声响起。 何凤林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对于阴山一窝蜂,他的了解并不如顾留白深刻,但无论是大唐北边还是西面的边军,都知道阴山一带有一批很强的割头人。 其中有一名大剑师杀人不见血,被他杀死的人都是咽喉部位中剑,一剑毙命,而且伤口就像是被一层秋霜冻结一般,只有淡淡的白痕。 可以确定的是,这批人从不杀废物,而且由于他们的存在,阴山一带渐渐变成了大唐逃亡者的禁区。 他并不知道被称为“霜剑剑主”的这人到底杀的是什么人,长安的绝大多数贵人也根本没有听说过霜剑之名,但北方边军所有的将领都默认这人一定是大剑师。 用剑者、剑客、剑师、大剑师,长安的贵人们将用剑的人分成四个档次,整个长安城里,也只有六七个人才能当得起大剑师这样尊贵的称谓。 以一些标志性的人物作为参照,何凤林无比确定自己已经踏入第三个门槛,已经配得上剑师的称号,但一名大剑师在他面前杀死了两名同僚,他却只是能够确定对方有两柄剑,至于那柄真正刺入咽喉的霜剑,他连看都看不清楚。 他和大剑师之间,竟有着云泥之别! 他不畏死,而且在他看来,这次原本就没有人能够活着回去。 卫春风也好,他自己也好,早死晚死而已。 只是无法完成上峰的命令,他们这些人的死亡就全无意义,他们也不会获得相应的军功,他们的家族,他们的亲人,也不会从他们的死亡之中获得应有的奖赏。 “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里?”看着死去的卫春风,顾留白突然对着陈屠说道。 陈屠一怔,“什么意思?” 顾留白道:“你们专门杀人,任何的布置都是为了杀人,所以遇到问题的时候,总觉得杀人就是最好的选择,有麻烦就杀人,遇到大麻烦就把人全部杀光。” 陈屠皮笑肉不笑道:“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不好么?” 顾留白没有接他这句话,只是眉头微微蹙起,道:“但是有可能之前我想错了。” 陈屠有点捉不着头脑。 “各自争命,杀人的确是最简单的选择,但我想试试别的法子。” 顾留白看着倒下的卫春风,他的眼眸变得极其的寒冷:“你现在给我认真思索一个问题,若是长安城里的权贵,和你们之间并无利益冲突,而且你们之间没有仇怨的情形之下,杀掉你们会得到什么好处?” “杀阴山一窝蜂那群人,你会得到什么好处?” 鹭草驿最中央的宅院里,谢晚也在面临着这样的质问。 正是早膳时分,他身前的条案上放着七八样精致的小菜,一碗汤饼。 质问他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是一名身穿浅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 这名中年官员面色阴沉,情绪明显不佳,而且似乎抱着自己心情不好,也不想让谢晚心情很好的想法,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唾沫星子在清晨的阳光之中喷洒到谢晚面前那碗汤饼里。 看着谢晚无动于衷的模样,这名中年官员的声音又大了些,唾沫星子又多了些,“从沙洲调何凤林来送死,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他是给冷云先生递了拜帖的人?激怒了冷云先生对你有什么好处,裴家的二小姐并非是非你不嫁。” 谢晚微讽的笑了笑,将那碗汤饼朝着这中年官员面前推了推,意思是这碗汤饼归你了。 中年官员愈发大怒,索性端起碗就吃,也不用筷子,三口两口就呼噜一空。 “何凤林是我大唐军人的楷模,他为国捐躯,皇帝也会有赏赐,冷云先生自然也是面上有光,何怒之有。”谢晚这个时候才淡淡的说道:“而且只是因为阴山一窝蜂这些贼人阵前反戈,他们才英勇战死,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原本就和突厥人勾结,剿灭阴山一窝蜂的功劳,他们可记首功。” 中年官员重重的放下空碗,咬牙切齿道:“谢公子,我知道你聪明,但你万不可将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你说阴山一窝蜂这群人原本就和突厥人有勾结,北边的那些将领首先就不答应。” 谢晚微笑道:“皇帝对北边那些人有了疑心,才会花很大力气将他们调回去,这些人现在不敢惹火上身。” “你要栽赃的话,当然可以做到所谓的证据确凿。”中年官员冷笑连连,“只是那些人只是调回去,不是死了,他们办事,根本不要什么证据不证据,你会被他们记恨着,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对付你的机会。” “若不是你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你的这档子事情我根本不想管。” 顿了顿之后,中年官员直视着谢晚道:“阴山一窝蜂里面有一名大剑师,我就想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找他们的麻烦。” 谢晚和他对视了一眼,不屑道:“正是因为这点,所以只能是他们。” 第十四章 四方凛风来 中年官员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我想知道为什么。” 谢晚转头看向远处连着天空的巨山,缓缓的说道:“赵郡李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他们都有大剑师,我们陈郡谢氏,理应也有大剑师。” 中年官员眼中的怒意开始消失,他沉默的思索着。 “剑能杀人,刀也能杀人,在战场上,死于弩箭的人比死于刀剑的人多得多,但长安城里的贵人们不这么想。”谢晚微讽道:“他们觉得用剑有雅气,不管会不会用剑的人都会附庸风雅,出行的时候都要在腰间配一柄长剑。长安城里不准携弓箭招摇过市,但佩剑者可以。哪怕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会佩剑以示豪气。谁家能有出了大剑师的修所,必定引起年轻人的追捧。大剑师这种东西,你不一定要用,但一定要有。京兆杜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河东薛氏,这些个名门望族经营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机都出不了一名大剑师,我们陈郡谢氏若是有了,我会有更多的选择。” “你想那名大剑师归你所用?” “当然不是。”谢晚摇了摇头,“北边那些个杀胚都用不了他,他当然不可能为我效命。” 中年官员猜出了他心中所想,面色稍霁:“能比剑胜过大剑师的,自然是大剑师,你想让你的人比剑胜了他?” 谢晚自傲的笑了起来,道:“五年前长安半山剑场有一个姓狄的剑师死在了霜剑之下,那人当时在长安没什么名气,但长安很多剑师却都很清楚,那人在半山剑场没什么对手。我来这里之前特地查过有关霜剑的卷宗,从那时候开始,霜剑很少单独杀人,他刺杀的对象往往背后中箭,我想他应该在故意弱化他是大剑师的事实。但很可惜的是,去年秋里北方边军的将领进行了论调,有超过半数的高阶将领返回了长安,这些人每一个都将霜剑夸得天上地下少有。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小算盘,算是砸得彻底。” “没有人会质疑他们的眼光。”中年官员点了点头,“只是你们谢家真有人能够胜得了这传说中的霜剑,什么人让你如此有信心?” “不需要真正有人比他强大。”谢晚不屑道:“长安现在所有人都会知道霜剑是厉害的大剑师,但他们不会知道比剑的时候,这霜剑受了什么样的伤。霜剑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合适的时候死去,而杀死他的那个人是我们谢氏的大剑师。今后他不需要再和什么大剑师生死相搏,因为在长安,在洛阳,没有人会想要杀我们谢氏的大剑师。我们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中年官员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样的安排我能够接受,只是我始终觉得北边那些将领不会放过你。” 谢晚笑了起来,道:“和杀死三千北进的突厥人相比,这些损失不算什么。解决了他们的心头大患,他们不会记恨我,只会感谢我。” 中年官员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 “走了。” 他对着谢晚颔首为礼,异常干脆的说了两个字便直接走出了这座宅院。 驿站外的道路上,有三辆马车在等着他。 “老师。”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关切的轻声问道:“您觉得他如何?” 中年官员转身看了一眼驿站的深处,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堆满了冷笑,“今后你们不要和他有过多的牵扯,这人和你们之前所说的差不多,虽然足够聪明,却太过自负。他之前未经什么挫折,总是想当然的觉得一切会顺心如意,设计虽然巧妙毒辣,但几乎不考虑万一失手要如何收场。” 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恭谨的轻声道:“是,我便一直觉得老师您的眼光精准,他的兄长谢玄运比他强出太多。我觉得他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人命在他的眼里不是人命,只是他随手可以利用的工具。” 中年官员轻嗯了一声,心中有些满意,在进车厢之前又认真的告诫了一句,“不管将来你坐在什么位子上,你始终都要牢牢记住,天下比你厉害的人物多了去了,不出现在你面前,你不要认为没有。” 年轻人又认真行了一礼,道:“学生不敢忘记。” …… “真他娘操蛋!”在跟着顾留白下坡的时候,陈屠还在心里骂人。 他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将命交到别人手里。 一开始他还寄希望这两个突厥人表示强烈反对,但他没想到两个突厥人竟然也中了邪一样听从顾留白的安排。 抱着必死之心的何凤林也震惊到了一定程度。 突然之间,那春风楼前站着的四个人就下来了。 不止如此,还有一个驼背老妇人在高处出现,也在慢慢往下走。 那个老妇人给他的感觉是老得好像随便摔一跤就能摔死,但她背着的明明是一具很大的弓。 她就是那名箭师? 她下来做什么? 顾留白走在最前,他隔着老远就对阴十娘和何凤林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阴十娘本来就不爱说话,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让顾留白从身边走了过去。 “抱歉。” 顾留白一直走到何凤林等人所在的营地前方,才对着何凤林微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何凤林眉头大皱,他已经在心中盘算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才最为合理,这莫名其妙来一个少年说这种话,便更加让他不懂了。 “我一开始没有想周全。”但不等他说话,顾留白却已经接着说道:“你们可以不必死。” 何凤林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我们不怕死。” “不,你误解了我的意思。”顾留白诚恳道:“我是说你可以说说你想要知道什么。” 卫春风的战死也已经让此时的何凤林有些冲昏了头脑,他寒声道:“这是军中机密,我岂会告诉你。” 顾留白惊讶的看着他,又点了点身后的舒尔翰和柳暮雨,“你想要对付他们两个,不是想要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什么消息吗,你不说你想要知道什么,他们又如何回答你?” 何凤林的脑门之中顿时轰的一响。 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你…你能…让他们告诉我?”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必须先让他们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明显大脑一片空白的何凤林,轻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你现在可以问了。” 何凤林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他看着顾留白,道:“我知道你是冥柏坡埋尸人,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顾留白理所当然般说道:“疯狗白眉的儿子被我们杀了,他们都选择相信我,你凭什么不相信我?” 何凤林还僵立当场。 顾留白的眉梢微微挑起,“我只是不想你们成为某个大人物阴谋的牺牲品。” 何凤林缓缓抬头,道:“我只是不相信会有天上掉胡饼这回事。” 顾留白看着地上卫春风和邱白羽的尸身,声音微冷的说道,“现在你可以相信一次,你可以不惜命,但你不能不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何凤林动摇了。 至少顾留白已经表现了足够的诚意。 即便不相信会有天上掉胡饼的好运,何凤林对着身旁一名随从交待了几句之后,还是单独走到了顾留白的身前。 “不能有太多人知道。” 何凤林对着顾留白说道。 “没办法,加上你算是四方人马。”顾留白点了点舒尔翰和柳暮雨,道:“他们两个是你要的人,必须在场。而我得为促成这件事付出他们足够心动的条件,我也必须在场。” “至于他们。”顾留白又点了点陈屠,道:“我们把他们撇开谈事情,他们肯定不愿意,我们也不可能打得过他们,所以他们也必须在场了。” 何凤林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么算起来,他唯一顾忌的就是多了阴山一窝蜂的人,但目前情况似乎的确无法将他们排除在外。 “不要太过顾虑这件事情,只要你们能够完成军令,我想没有人能够治你们的罪。”顾留白接着说道:“我们不会打听其它的事情。” 之前第一时间选择相信顾留白的柳暮雨此时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很直接的轻声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何凤林目光剧烈闪动了一下,声音微寒道:“我们想要得到韩宴清和你们勾连的罪证。” “韩宴清是谁?”陈屠不解的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不动声色道:“西域判度支。” 陈屠笑得有些尴尬,“这官职我们不懂。” 顾留白淡然道:“主管这边边军钱粮的人,职权很大的财神爷。” “这种人竟然和突厥人有勾结?”陈屠的笑容一下子阴森起来,“下面的人和突厥人打得脑浆子都出来,他们上面的人忙着和突厥人一起捞钱?” 第十五章 狐威假白额 顾留白只是微讽的笑了笑。 陈屠的眼神看着就想捅人,“但若是这种级别的人物,收集到一些罪证也未必扳得倒吧?” “为什么一定是要扳倒?”顾留白冷笑道:“那些人互相揪着小辫子,利益交换就比较容易。” 陈屠心里极其的不舒服。 但顾留白接下来的话让他更不舒服。 “不要以为你们比那些人更为高尚。”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你们最擅长杀人,而且已经习惯用杀人来解决问题,但你别忘记你们之前杀的都是什么人,现在杀的是什么人。为了活命,你们已经开始变得没有原则。” “陈屠,既然你可以代替他们做出一部分选择,那你不要忘记你们原本是什么样的人。”顾留白声音变得寒冷了些,“你们可以觉得梁风凝和何凤林他们只认军令不认人很蠢,但他们真的是蠢吗?就是这世上有人固执的守着规矩,这世上才会有人计较公平不公平。” 陈屠艰难的笑了起来,“你他娘的说得我好羞愧,我都想掏刀子抹了自己的脖子。” 顾留白的心情明显也不愉悦,他并没有回应。 原来在想要活命面前,会不自觉的变得如此不堪? 陈屠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莫名的对这名少年有了些敬意。 “何凤林给不出什么好处。”他又担忧起来,“突厥人怎么会断了自己的路,十五哥,你觉得柳暮雨是傻子,还是你是傻子,他们会将韩宴清的罪证告诉这个小校尉?”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那个傻子?”顾留白呵呵一笑,他有点摸不清楚阴十娘的路子,砍又砍不过阴十娘,这种话他不敢和阴十娘说,但他敢和陈屠说。 因为事实证明了他似乎就是那个傻子。 柳暮雨很直接的说道,“我可以给,但不会无条件的给。” 说完这句,他转头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点了点头,将头凑到他耳畔轻声说了两句。 “他娘的…何凤林给不出的好处,顾十五可以给。”陈屠的脸火辣辣的疼,这个时候他反应过来,之前顾留白肯定就已经想好了。而且柳暮雨肯定也看出了苗头。 那剩下没看出来苗头的,就是自己这个傻子。 也不知道顾留白和柳暮雨说的是什么,柳暮雨身体微微一震,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着何凤林道:“杜洄、陆尘心、蒲海钱庄。” 这些显然是涉及交易的一些关键人物和地点,只要一查就肯定能查出问题。 何凤林并不傻。 他当然看得出顾留白作为中间人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他牢牢记住这些个名字,然后对着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只要这消息属实,我们这些兄弟都欠你一条命。但如果他告诉我们的是假的,那我们这帮子兄弟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只要你能带他们回去,他们不用做鬼。”顾留白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如果情报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你自己一个人扛下这件事情就可以。” 何凤林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不错,这的确是我一个人的选择。” “鹭草驿那边的贵人什么来历?如果你能告诉我就告诉我,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过。”顾留白轻声说道。 何凤林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怎么犹豫,“我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人没用任何边军驻守,自己带的随从。”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若是能够回去,不要想着去弄清楚这件事情,不要想着给死去的兄弟找个说法,这种人和韩宴清之间的纠葛,不是你们和你们的上司所能插手的。我之前来不及想清楚,否则至少在这里能少死几个人。” 何凤林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你帮我们能拿到什么好处?” 顾留白认真道:“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们自己。在那位贵人的算计里,你们只是其中的一环,和你之前说的一样,哪怕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只是因为想活下去而杀了你们,他们也会被大唐军方惦记一辈子。而且我不觉得那人的算计会这么简单。” 何凤林再次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 顾留白回了一礼。 他心中却有些忧虑起来。 一张阴谋巨网似乎已经落下,这里只是开始而已。 看着何凤林返回营地,又看着他那些部下开始沉默的搬运同僚的尸身,陈屠突然觉得自己这群人只是想靠杀人解决问题的习惯或许是要改改。 顾留白之前在道歉,但似乎真正应该道歉的是他。 看着沉默的少年,陈屠随口问道,“他们会用什么方法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我猜不出来,可能用鹰?沙洲那一带的边军喜欢用鹰。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鸟,谁知道呢,我见过有的胡人甚至用貂和鼠来传递消息的。”顾留白不太愿意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纠结,他迅速摆脱了有些低落的心境。 何凤林等人的身影,方才让他轻易的想起了梁风凝。 “你和柳暮雨说了什么,他居然就同意了?”陈屠犹豫了一下,问道。 顾留白平静道:“不能言。” “你这厮…”陈屠脖子一粗就想骂人,但马上又忍住了,微眯着眼睛道:“顾十五,我是整明白了,你说的不错,在想要活命面前,我们并不比那些人高尚。”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就特意想说这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调度我们这些人杀人,我做得还行。但大半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这帮老伙计比一般人强得多。” 陈屠的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茧子,缓缓说道:“至于杀人之外的算计,猜测别人图谋什么,我的确比你差远了。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有这么妖的脑子,但我现在的确敬你是条汉子,但我既然答应送你去长安,这便意味着我们的老底会给你看穿,你今后若是故意这样摆谱,那我们难免一拍两散。我脑子虽然不好使,但至少不像何凤林这般直肠子。” “哦?” 顾留白不在意他的威胁,学着他笑眯眯,“为何要扯何凤林?” “你又高尚得到哪去?” 陈屠阴森的磨着牙,“你这人一看就不是啥好人,张口闭口他底下这帮人,尽挑戳他心窝子的话说,还虚情假意的让他回去不要想着找死去的兄弟找个说法,不要去插手那贵人和韩宴清的这档子事,你那花花肠子我听得都快吐了。” 顾留白哼了一声,“我又没说我是好人。” 陈屠鄙夷的冷笑道:“这些人要是都能活着回去,何凤林今后恨不得把脑袋摘给你。” “我落点好处不是很正常?”顾留白不以为耻,“以后少不得和边军打交道。” 陈屠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咱家就看不得你这种奸诈人。” “算了,好像我看不出你心思似的。说了半天不还是为了想知道我和柳暮雨说了什么。” 顾留白看着他装聪明的样子就想笑,心情莫名的愉悦不少,“来头越大的贵人胃口越大,既然盯上了韩宴清这条线,那这条线上常用的一些人想要全部保住就很难,不如先丢点东西出去止损,韩宴清也会借机处理好善后事宜。” 陈屠老脸微微一红,道:“的确在理。” “柳暮雨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种事情韩宴清处理越早,损失反而越小。” 陈屠觉得自己又被扎了一下心。 不过好在顾留白接着说了下去,“不过作为交换,我还是不得不先告诉柳暮雨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告诉他,他们大食人那条线也不能用了。我之前知道他们母马那回事,就是因为我知道有个他们信任的大食人出了问题,已经被人收买了。” “和他们做生意的大食人被人暗中收买了?”陈屠冷笑道:“看来这条道上的信誉很成问题啊。” “所以才显得我这种人的可贵。”顾留白解释道:“柳暮雨本身听我说母马的事情就已经有所怀疑,我只是直接点明了而已,我还告诉了他收买那大食人的是谁。” 陈屠看了一眼柳暮雨,“你们都是人精。” 他的语气有点丧。 自诩脑袋聪明的他,被事实扎得变成了渣渣陈。 顾留白看着他安慰道:“人各有所长。” 陈屠觉得他还不如不安慰呢。 “你让他们做什么?” 转眼他看到舒尔翰开始摆弄火折子了。 “让他们给白眉可汗传讯,我让他们弄两百黑骑过来把这里堵了,关门捉鳖。”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你和你们的人打个招呼,别和他们起冲突。” 差遣这世上最强的骑军做事? 这真是不见外啊。 陈屠觉得这种事情换成自己,想都不敢想。 顾留白很快高兴了起来。 在大唐境内,自然那些贵人占据主导,但在这里,一向是谁拳头大谁说话。 黑骑来都来了,让他耍耍威风都好。 今日黑骑帮他堵人,传出去之后,他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头又响三分。 第十六章犀利不可忤 堵人做什么? 陈屠突然拍起了大腿。 这顾留白肯定是怀疑冥柏坡里还有那个贵人安排的其他人! 就在这个时候,顾留白停止思索,转头看陈屠,“你知道现在最快最干脆的解决方法是什么吗?” “别问我,我就知道杀人。”陈屠有点胸闷。 顾留白一笑,“对了,就是杀人。” “怎么又对了?”陈屠都笑不起来了。 顾留白冷笑道:“直接去鹭草驿把那个贵人宰了就最干脆。” “可以啊!反正这里距离鹭草驿不远。”陈屠眼睛一亮,但旋即就发现不对,“这不是和杀了阿史那氏一个道理?刚摆平了突厥人的事情,现在却杀个大唐门阀子弟,那接下来不也是被追杀到死?” “真好。”顾留白一本正经的说道,“终于不想着只靠杀人解决问题了,你们终于又可以多活几天。” “开始整我的脑子了?”陈屠眯起了眼睛,冷笑道:“其实你要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就真的这么干。” “既然把你们和我算计在内,要杀他没那么容易,说不定有一群玄甲士在那等着我们送人头。”顾留白平静道:“纯粹靠杀人没法解决的问题,最好用生意人的办法来处置。” 陈屠连笑都懒得对他笑了。 阴山一窝蜂杀人换赏金都习惯了。 的确满脑子想的就是杀人。 但顾留白满脑子想的就是好处。 这奸诈人做什么都精打细算。 这条道上说话算数的人不多,但疯狗白眉的这些突厥人就说话算数。 越想越觉得吃亏。 昨天半夜到现在,脏活累活都他们干了,但顾留白像头猪一样安稳的睡了整晚,弄了半天,现在何凤林那一群人和突厥人要感激的都是他。 好处都被他利索的占完了。 真他娘的操蛋! 被何凤林赶到南边的那些商队的人还是没怎么敢动,突厥人和何凤林这些人离开之前,他们不想沾染任何麻烦,不过那些冥柏坡的常住人口似乎没受什么影响,这个时候该干嘛还是在干嘛。 这些人在陈屠眼睛里也绝非善类。 哪怕是看着那些尸体,他们也就像是看着干柴一样,一点恐惧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最为变态的自然当属顾留白。 昨晚已经吃了一案板的羊肉,看着这些尸体也并未倒胃口,居然又让春风楼里的那个老头去用羊汤煮面片了,而且还在和龙婆一顿比画,问她想不想吃点啥。 这小子看起来好像对阴山一窝蜂的人都很大气,但陈屠却总觉得被吃干抹净的是他们阴山一窝蜂。 突然间陈屠的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他看到有三个人走了出来。 昨夜在顾留白的陪同下,他已经在冥柏坡转过了一圈,那些营帐里、库房里、吊脚楼里的人长什么样子,他记得七七八八,最后半夜里到的三批人马,他更是一个个盯得很仔细。 不过这三个人的面孔很陌生,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顾留白带着他逛冥柏坡的时候,这三个人故意躲开了。 狐假虎威…现在作为老虎的突厥黑甲骑还未到,顾留白这只狐狸的算计已经起效了? 走过来这三个人长得都很有特点,看过之后想忘记都有点难。 首先这三个人不是胡人,而且肤色比较白净。 在关外这条商路上,肤色白净的唐人绝对少见。要么是那种跟着商队出来见识一下边塞风光的文人,要么就是一些出来谈大生意的商号掌柜。 其次在唐人里面,这三个人的长相和装束本身也很独特。 中间的一个身穿圆领宽袖黑色暗纹锦袍,外披一件厚重的蓑衣。不过常见的蓑衣是棕麻编成,但这人的蓑衣却是某种动物的长毛编成,看上去油亮油亮的,而且应该很暖和。 这种蓑衣陈屠从来没见过,但肯定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这个人的脸和蓑衣一样有特色,他的脸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小,一张特别稚嫩的娃娃脸上长着胡子,给人的感觉分外怪异。 他的身高和绝大多数普通男子差不多,但一双手很短,一开始走过来的时候,陈屠还以为他的双手都被人齐着手肘斩断了,但随即看到他如小孩子模样的手掌,陈屠就知道不是的。 接着陈屠很自然的联想这人是不是个侏儒,其实袍子里还藏着一个人,或者说踩着高跷之类,但他仔细看了一会,却看不出什么破绽。 另外两个人看上去倒不像是有什么天生的缺陷,都像是那种铺子里和和气气的掌柜,都是白白胖胖的,但两个人眼圈黑得不像样,就像是足有半个月没好生睡过觉了。 三个人的面色看上去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陈屠转头看向顾留白。 他之前和顾留白说的那些并不是玩笑话,这种伤脑子算计的事情就让顾留白去做,不然他真的会伤自尊。 不过眼下这三个人明显也不是对他有意思,对方明显是犹豫了一会,看到顾留白从春风楼下来之后,才打定主意出来的。 然而在听到顾留白接下来的话之后,他却迅速改变了主意。 因为顾留白对着他说道:“等会我单独和他们谈,你们一个人都不要过来,至少距离我们二十步以上。” “那可不行,我一定要在场。”陈屠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三人一看就十分凶险,小心有诈。” 顾留白顿时笑了,“行,你跟着就跟着,到时后悔不要怪我。” 陈屠屁话不说就皮笑肉不笑的跟在了顾留白的身后。 “三位,我们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说话?”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顾留白就对着面色有点尴尬的三个人点了点一个地方。 那三个人顺着顾留白的手指望去,发现是个装了货物的洞窟。 左右两个黑眼圈的人看了中间那个短手的侏儒脸一眼,侏儒脸也没什么犹豫,马上点头道:“也好。” 这洞窟并不算大,而且大多数地方都堆了货物,只有两个马车车厢大小的一片空地。 跟着顾留白走进这个洞窟的陈屠有些奇怪。 周围的一些库房明显偏大一点,就不知道顾留白为什么偏偏挑了个小的。 这空间太过狭小,万一动起手来,真不好躲闪。 好在这洞窟里堆的东西似乎比较金贵,一方方的货物外面都裹着晒得很干的金黄色稻草,除了散发的气味有点辛辣刺鼻之外,洞窟里显得异常干净,没有一些洞窟里常有的尿骚味。 这种洞窟一般就是来头很大的商队的固定库房,外面平时都有人把守,所以就算是暴风雪,也没有人住在这个洞窟里面。 那三个人是先进了洞窟,等到顾留白跟了进来,中间那短手侏儒脸就对顾留白拱了拱手,道:“鄙人崔云深,不知梁风凝在何处?” “这种无用的废话就不要说了,你们昨日暴风雪前就到了,不可能没有打听到梁风凝早就死了。”顾留白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阴沉,“不如说说你们为谁办事,想要做什么。” 陈屠顿时有些意外,顾留白给他的印象是和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但现在沉下脸的时候,却是一副择人而噬的凶狠模样。 长着侏儒脸的崔云深年纪应该不小,说话给人的感觉就是老气横秋的,此时见到顾留白脸色难看,却是依旧不紧不慢道:“那看来我们打听到的消息属实,梁风凝早就死了,但你一直从边军手里拿着他的军饷。” 看着顾留白明显已经不耐烦的神色,崔云深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也可以说明,这些年梁风凝的功劳本来应该是属于你的。倘若我家主人稍微出些力气,就能让你名正言顺的获得这些军功,顺便还能将军功的等级往上提上一提。到时候将你调去富庶的地方当个肥差岂不是美的很?” 顾留白眼睛一亮,道:“当官倒是不在乎,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谋个爵位。” 陈屠的鼻子里差点直接发出嗤嗤的声音。 这小子顶着两个大绿眼珠子想要大唐的爵位,开什么玩笑呢? 但就在下一刹那,他反应了过来,顾留白这小子真的是在开玩笑。 崔云深也不笨。 “你不想为官?”崔云深皱起了眉头,他并未发怒,只是沉吟道:“那是求财?” “我是年轻人,比较心急。”顾留言微讽的笑了起来,“你们尽可以摸我的底,但我给你们的最后时限就是突厥黑骑到达的时候,在他们到达之前你们还不老实告诉我你们想做什么,那我就直接让他们把你们拖出去杀了。” 崔云深微微垂首,他巴掌大的脸躲在阴影里,显得格外阴森。 “我实在想不明白。” 他声音微寒的轻声说道,“在所有卷入这桩事情的人里面,你是最容易脱身的一个,你为何偏偏要纠缠得越来越深?以你表现出来的能力,你不会不明白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贵人,难道你不想好好的活下去吗?” “你想不明白,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面对赤裸裸的威胁,顾留白也并未动怒,只是想到了某段往事,他平静的说道,“我娘在我小的时候就教过我,永远不要做任何人的棋子。” 第十七章 洞里风波恶 “永远不要做任何人的棋子?” 崔云深静静地看着顾留白,异常诚恳的说道,“只是我们生来就没有那样的命。” 顾留白平静道:“我并不想和你探讨命运,你们实在不想活,那我可以顺你们的意。” 崔云深想了想,道:“如果你能让霜剑主人过来此处,我们只要和她说几句话,你想要什么,我们说不定也能从中斡旋。” 陈屠一愣。 顾留白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样?” 崔云深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般说道:“只是如此。” “所以你们三个的目标,就只是这名大剑师?”顾留白直视着崔云深的眼睛,戏谑道:“让她得疫病?” 之前即便都已经隐隐听到了风中传来的马蹄声,崔云深的脸色都没有多少改变,然而此时,崔云深面色剧变。 他的嘴唇都已经开始发白,但还是强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下便说得通了。”顾留白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蹙着眉头思索。 “边军调回长安的那些人知道她是大剑师,但邱白羽和何凤林这些人死在她剑下就更有说服力。” “我猜如果不够震撼,接下来你身后的那位贵人恐怕还会送些足够有分量的剑师来死在她剑下。” “但她会因为你们而染上疫疾,到了病发时,再派人和她正式比剑,她就会死在看似公平的比剑之中。” “那能比剑杀死她的人,自然就是大剑师。” “花了这么多手脚,就是想要给自己的修行地强行造就一名大剑师。” “那么仔细想想,已经拥有大剑师的门阀不会做这种事情。” “是哪些门阀需要一名大剑师来提升名望?…是琅琊王氏、兰陵萧氏,还是陈郡谢氏?” “你…”崔云深听着这样的话语,他脸上布满了无法掩饰的震骇神色。 他看着平静思索的顾留白,心中终于生出和陈屠同样的念头。 这恐怕不是人,而是个妖! 他如孩童般短小且白嫩的手指不断地颤抖着,他怎么都无法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可怕的怪物。 陈屠的全身也不自觉的有些僵硬。 崔云深如此的反应让他确定顾留白的猜测是对的。 但得疫病是什么意思? 他开始觉得非常不妙。 似乎有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 以至于他虽然站在顾留白的身后,却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背上好像有无数蚂蚁在爬。 “天赋、毅力、际遇、最优秀的师长…这才造就了世人眼中的大剑师。然而你们那位贵人,却将大剑师都看成是玩具,看成他可以一手造就的东西。”顾留白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崔云深,声音变得刺骨的寒冷,“我虽然从未见过你们那位贵人,但我真的很不喜欢他,可想而知,他就是最暴殄天物的那种人。” 崔云深的额头上开始出现了晶莹的汗珠,血色从他的脸上彻底褪去,他无法理解的看着顾留白,“你既然猜出来了,为何…” “什么疫病?”陈屠忍不住了,他阴森的笑着。 “大唐境内,永州、思州一带山中有不少蛮民部落,与地方官府时有冲突,十几年前大唐曾数次发兵征讨武陵蛮,却都吃了败仗,军方的战报里面不断提及疫病,说是不管如何养得兵强马壮,到了那些蛮子部落的山林,就往往不知不觉染了瘟疫一般,大多数将士气力消蚀,食不下咽,轻则发寒发热,重则昏迷不醒。除了水土不服蚊虫困扰之外,军方发现那些蛮民部落之中有一种人叫做‘大巫’,那些人能够让部落里面的一些人染上疫疾,但用巫药压制,令其依旧活动自如,而大唐将士和这些人接触之后,却会很快得病,许多修了内家养气法门的将士都抵挡不住,无力再战。”顾留白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军方战报之中有记载数种疫疾,其中有一种叫做黑眼疾,染病者眼圈如墨,病发时天光黯淡时便视物不清,黑夜如盲。气虚发寒,且力不能续。” 陈屠震骇的看着那两个黑眼圈的,“你的意思是他们就是得了黑眼疾,然后想要设法让阴十娘染病,到时候阴十娘在天光黯淡的时候便看不清楚东西,而且气力无法接续?” “对于修行者而言,感知会急剧下降。” 顾留白点了点头,“当时领命发兵攻打武陵蛮的是兰陵萧氏和陈郡谢氏,他们两家就有可能弄懂这黑眼疾,至于琅琊王氏则是后来去负责招安的,这三家也正好都缺个大剑师提升他们的名望。” “你只是关外成长的少年,为何连这些都知道?”崔云深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我这些年看的最多的就是军方的卷宗。军方的卷宗比较实际,能够比较确切的知道大唐内外发生的事情。”顾留白微嘲道:“更何况大唐帝国有一点很不好,远到长安,近到沙州瓜州,没几个男人把女人放在眼里。所以哪怕是军方的卷宗,也给了我足够的误导,遇到真正的霜剑主人之前,我都以为她是男的。” 陈屠正想这和眼下的事情有什么关联时,顾留白已经冷笑着说了下去,“哪怕你们到了这边,都只费尽心思去打听梁风凝和我什么关系,至于我娘是什么人,你们似乎根本都不在意。” 陈屠的脑瓜子嗡嗡的。 连他都的确忽略了这点。 崔云深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你娘是什么人?” “我娘能在这里把我养大,是因为这条商路上没有比她更好的医师,有可能西边和北边边军里所有的医官也没有她强。”顾留白有些感伤道:“以前梁风凝还活着的时候,只要有人对我娘不礼貌,在冥柏坡不讲规矩,都很容易病死,或者发疯,或者癫痫得把自己舌头嚼了。梁风凝死后,我娘也不管事了,这些年来,似乎也没有谁记得一个女子了。” 一个医师? 比边军的那些医官都要强? 甚至不止能救人,还能杀人? 崔云深看着稚气未脱却像个魔鬼一样的顾留白,他心中第一次对谢晚的能力有所怀疑。 他很清楚谢晚有多可怕。 他平生见过许多厉害得不得了的人物,都被谢晚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没有意外,阴十娘这样可怕的大剑师也注定只是他在关外这一段时间的玩具。 他觉得谢晚根本不会犯错,根本不会有对手。 除非是那些同样让他仰望都看不清楚的门阀子弟。 然而看上去那么精妙的设计,如此大费周章,却连顾留白这样的人的真正底细都查不清楚? “那怎么样就会染病?”陈屠有些焦躁的声音响起。 陈屠现在不只是背上有蚂蚁在爬,他心里都在发毛。 “黑眼疾,十五步之内交谈,便很容易染病。”顾留白说道。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陈屠目瞪口呆。 他们现在和崔云深还有那两个黑眼圈的可没有十五步,最多只有六七步的距离。 “你们身上的巫药快拿出来!”他反应也算是快,止住了骂声,烦躁的朝着崔云深和那两个黑眼圈叫道。 崔云深摇了摇头。 陈屠冷笑道,“你这厮摇头什么意思,不想给?你是觉得只有黑骑才能摘得了你的脑袋?” “我们身上并无巫药。”崔云深苦笑道:“我家大人不会给我们巫药,我之前和他们两个也并非一起到来,只是他们已经有些病发,脑子已不太清楚,所以这种时候便需要我领着。只是没想到还未接近那霜剑主人,便已经被他看穿。” “顾十五,那只能劳烦你治上一治了,反正你自己也要治,顺手而已。”陈屠又反应了过来,顾留白现在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那他肯定有办法。 然而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娘可能会,但是我不会。” “你他娘的…”陈屠彻底不能理解了。 “我都和你说让我单独和他们谈,你非不信我,非要跟着,我也没有办法。” “你自己就不怕得了?” 顾留白淡然道:“我得不了这种疫疾。” “你得不了是什么意思?”陈屠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我娘给我用过很多药,这种小疫疾对我没什么影响。” “百毒不侵的意思?”陈屠心都有些凉了,“你他娘的是说,你自己不会被他们传上,但我就会被传上?” “对。”顾留白看着那两个黑眼圈的人,认真道:“平时一个感染黑眼疾的就蛮凶险的了,现在两个这样的,他们肯定是想传给阴十娘的时候万无一失。你和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应该无法幸免。” 陈屠用一种很欣赏的目光看着顾留白,“故意坑我?” 顾留白露出人畜无害般的微笑,“被传染上也就是黑暗里不能视物,寻常人体虚无力,大半个月便可以恢复,没什么大事。” “那两人病发得脑袋都有些糊涂了,你和我说没什么大事?”陈屠呵呵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也就是浑身发寒,脑门仿佛淤堵.” “故意让我吃苦头?十五哥你厉害啊。”陈屠似乎还在赞叹,但右手却已经并指如刀,朝着顾留白的脑门劈了过去。 第十八章 未可轻年少 陈屠的出手毫无征兆。 就连崔云深等三人都未曾想到他会突然出手偷袭。 顾留白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他似乎也没有料到。 然而他的手好像恰巧抬起,和陈屠的手碰了碰。 咄! 两个人手掌和手掌接触的刹那,却是发出了硬物撞击厚木般沉闷的响声。 一股如星尘般耀眼的真气碎屑,带着迷离的色彩,从两个人的手掌边缘扩散开来。 顾留白面色微微一白,微笑却不改,“陈屠兄,下手有些黑了啊。” 陈屠笑得嘴巴有些歪斜,“十五哥不仅是几百个心眼子厉害,手上的活也硬啊。”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他觉得和阴十娘龙婆她们说,她们都未必相信,这十六岁都没满的少年,竟已踏入七品? 虽说他并未使上全力,但双方这一碰,那真气和真气的交锋,他已经完全摸到了对方的底子! 真气修为和他一样位列七品,只是略低一个小阶? 简直闻所未闻。 大唐立国以来,所有记载之中,根本就没有出过这么年轻的七品修士! 怎么修的? “我手硬也没陈兄的头铁啊。”顾留白不怀好意的看着他,认真道:“说了让你不要跟来,你非不信,以后长长记性,吃了苦头别怨我。” “这两个人会不会将冥柏坡里的人都传遍了?”陈屠冷冷一笑,也不和顾留白斗嘴皮子。 顾留白淡然道:“这种黑眼疾倒是没那么麻烦,外面足够冷,又通风,不太容易传,和他们这种已经发病的在这种屋子里面对面才特别容易染上,接下来你们的人别和他们接触就成。” 陈屠依旧阴冷的笑着,声音却严肃起来,“那我若是染上这黑眼疾,到时病发了,是不是也要远离所有人?” “除非你想让阴十娘染上,否则不要面对面冲着她说话。”顾留白平静道:“一般来说五六天之后才会发病,这五六天之内倒是并不要紧。” 陈屠有种忍不住掏刀子的冲动。 “你们想活命吗?”这个时候,顾留白却已经转过头去,对着崔云深认真的问道。 “活命?”崔云深的面色异常惨白,他似乎听懂了顾留白的意思,但眼睛里反而全部都是绝望,“谁不想活命,但是我们活不了,我们还有家人,若是我们帮你们办事,我们家人过得会比死还惨。” 顾留白摇了摇头,“只要听我的,你们会好好活着,你们的家人也会好好活着。” 陈屠沉下脸沉默不语。 这种话很像是骗人的大话,但从顾留白的口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却又完全不一样。 崔云深肉眼可见的心动,他看着顾留白,道:“你能如何帮我们?” 顾留白道:“你的主人不只想造就一名大剑师,他还想乘机抓住西域叛度支韩宴清的把柄,从西边那些大人物的手中获取一定的利益。无论是吞没军资还是勾连突厥人自然都是重罪,巫蛊之术,大唐也是一向禁止的。以巫蛊之术散布疫疾者,也是满门抄斩。” 崔云深道:“你想借军方那些大人物之手对付他?” “你的主人自然清楚散布疫疾是何等重罪,尤其在这边关地带,若是这疫疾不小心在边军之中散布开来,那谁担得起这样的罪责?”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你的主人估计年轻气傲,做事没什么顾忌,他应该是觉得,哪怕出现一些问题,他都能压得下去,但他家中的长辈不会这么想。所以这种手段,他必然是瞒着家中的。这种把柄如果被军方抓住,他家中的那些长辈必定震怒,他的下场就不好说了。” 连陈屠都听出顾留白是故意说得很仔细了,但崔云深眼中的绝望并未消失,他依旧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们的做派,其实按你这么说,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达成某种默契之后,我们和我们的家人,乃至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都被灭口,从此消失。” “若是跳过我,你们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那自然会这样,但由我去做就不会。”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你忘记了我在此处还有一个身份,我顶替梁风凝做了这么多年的暗桩,自然能够让这桩事也被北边军方的那几个大人物知晓,那几个人也不会放过敲诈一个门阀的机会,而且北边这几个大人物已经轮调回长安,他们本身就被那些个贵人弄得一肚子火,这种筹码可以让他们在长安搅风搅雨,他们不会让它轻易的消失。” 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后,看着崔云深依旧犹豫的模样,顾留白接着说道:“我送他们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作为回报,我自然会提些要求,我会让他们保住你们和你们的家人。至于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都被灭口,你家的那位大人根本做不到。他杀不了我,而且突厥人也会知道这桩事情。” 陈屠听得彻底沉默无语。 越是和顾留白接触,他就越觉得自己和正常人一样,只有一个心眼子,但顾留白是随时都有七八百个心眼子。 “如果我没有猜错,安排这件事情的人应该就在鹭草驿,应该是谢氏的那个年轻人。” 顾留白突然笑了起来,“崔云深,你想必清楚他的为人,一直顾忌的是这件事被他知晓之后如何,但你有没有想过,只要你听我的安排,他根本不知道是你们出了问题。” 这下就连那两个已经黑眼疾发作,脑子不太清楚的人都听出了希望,都口中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 崔云深此时的脑子是清晰的,所以听到顾留白的这句话,他不可置信的豁然抬首,但不等他说话,顾留白已经接着说道:“你们的任务只是让阴十娘染病,我会让阴十娘他们假装染病,假装让你们得手,而接下来突厥黑骑来协助我查这冥柏坡所有人,你们接着被突厥人带走,那再合理不过。连突厥人都不怀疑我的信誉,你们便应该知道我说到做到。” 崔云深浑身颤抖起来,他马上跪伏在地,“愿听先生指使。” …… 跟着顾留白走出这个库房的时候,陈屠没有考虑自己染疾的问题,只是觉得雪地上的阳光有些明晃晃的刺眼。 “你准备坑这些突厥人一把?”他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然后问道。 “当然不是,我和崔云深都说过,突厥人会知道这件事情。”顾留白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如果让你来处理,你会这么做吗?” 陈屠皱着眉头道:“如果换了是我,大约会这么干,到时候突厥人都染病,便对我们造不成什么威胁。” 顾留白道:“如果只考虑活命,那突厥人不是敌人,谢晚本身就想那些突厥人染病,你这么做,就正好顺了他的意。在他的棋盘里面对弈,拔掉一两颗他放在你面前的棋子是赢不了他的,只有将他的棋盘掀了才行。” 陈屠一愣,“他原本就想这么设计突厥人?” “冒这么大的风险,就要有足够大的利益去匹配。”顾留白听着冥柏坡外的动静,慢慢说道:“散布疫疾的罪名太大,光是成就一名大剑师不值得这样的冒险,彻底剿灭这些突厥人可以获得北方边军的一些支持,可以获得足够大的军功,如果再能吞没突厥人安置在关内一些钱庄的财产,并让镇守西域的那些人割让一部分利益,那就差不多。如果一切顺利,你们当然也会被顺手除掉。” 陈屠深深皱起了眉头,“顾十五,如果换了你是谢晚,你会这么做么?” 顾留白很干脆的回答道:“不会,爬得太急,爬的太快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身处他这种位置,走得慢无所谓,错过一些机会还有很多次机会,但一定要走的稳,不为人诟病。尤其在大唐帝国,便一定要守大唐帝国的规矩。” 陈屠突然又冷笑起来:“那站在唐人的位置,你不觉得除掉这些突厥人是好事么?” 顾留白觉得自己脖子有点冷,他缩了缩脖子,认真道:“你觉得除掉这些突厥人的好处在哪里? 陈屠看了一眼远方的山峦,沉声道:“自然是保证这条商路的安全,让粟特、大食、回鹘这边的商队,和我们大唐的商队在这条道上畅通无阻。” “长安城里的每一个唐人都会这么想。”顾留白微讽的笑了起来,“只是你觉得除掉他们之后,这条商路便会彻底安稳了?” 陈屠道:“那我怎么知道,只是目前似乎他们是最会惹麻烦的。”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那我来告诉你,回鹘人的势力越来越庞大,如果没有大食和突厥人从中牵制,他们不只是会控制这条商路,而且很有可能会对整个大唐造成威胁,在大唐的北方,会形成一个越来越庞大的帝国。” 陈屠冷笑道:“那回鹘真的对我们大唐不利的话,那再教训他们便是。” 兵强马壮的大唐帝国养起来的典型唐人思维。 顾留白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太过习惯用杀人来解决问题。但在我看来,觉得谁麻烦就杀谁,这永远解决不了问题。这条商路上,永远都会有制造麻烦的人出现。” 陈屠冷笑道:“十五哥,那不杀人怎么办?” “这批突厥人成为麻烦,是他们不守规矩。”顾留白平静道:“如果我让可以让他们守我的规矩,那他们就不会成为麻烦。如果不靠兄弟的性命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谁喜欢刀头上舔血,谁喜欢天天和人拼命呢?” 第十九章 践蛇及茹蛊 “能吃肉吃到饱,狗都不会吃屎?” 陈屠微眯着眼睛看着顾留白发绿的眼眸,阴险的笑着,“十五哥,你觉着你是唐人吗?” “那你觉得怎么样算唐人?”顾留白冷冷的一笑,“你觉得大唐是因为什么成为大唐的?” 陈屠罕见的收敛了笑容,森然道:“当然是拿刀拿剑砍出来的。” “是靠这里。” 顾留白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在陈屠发怒前,他平静的说道,“大唐的皇帝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就因为有这样的脑子,大唐才能够包容万象,独有大国气概,因为有这样的脑子,这才为他赢得了天可汗的称号,威震四夷。” “你觉得光靠他起兵时带的那些人,能够打下这样大的疆域?”顾留白看了一眼陈屠,继续说道,“现在帮大唐打仗的,很多都是你口中所说的胡人,按照皇帝的想法,只要这些突厥人守我们大唐的礼法,那这些突厥人自然也可以视为大唐的子民。他们在这里若为大唐所用,便能让大唐的气力到达原本不能到达之处。” 陈屠直视着顾留白的眼睛,道:“所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而且一个人必定要有最朴素的是非观,谁对我好,我便对他好。这些突厥人对我有信义,我便对他们有信义。” 陈屠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似乎被说服了的模样。 但顾留白知道,方才有那么一刹那,如果陈屠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利于大唐,是在给大唐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的话,那他说不定真的会在这里就把他剁掉。 陈郡谢氏那个狂悖的二公子只考虑自己和家族的利益,哪怕将大唐腐蚀出很多孔洞他都绝对不会在乎。 但陈屠这些人却不同。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天山上的豹子,凭借自己的本事吃肉,桀骜难驯,但实则有很强的领地意识,遇到真正会对大唐造成严重伤害的事情,他们或许会牺牲自己的一切。 长安明明离他们那么远,却仿佛长在了他们的心上。 他们不会甘心死在某个大人物的阴谋之下。 但可以为他们心目中的大唐而死。 …… 从崔云深等人老实呆着的库房走出来之后,顾留白和柳暮雨详细说了谢晚的谋划,交代了一些自己的打算之后,在突厥的黑骑到来之前,他便返回了春风楼。 就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顾留白在春风楼里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的时候,陈屠就看到那个被他称为贵叔的老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面片汤。 “贵叔,我准备走了。” 等到顾留白有些不舍的看着这名老人说话时,陈屠才突然从这个老人身上嗅到了很危险的气息。 这个老人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都太普通了,但听着顾留白说这句话的时候,这名老人点头之间,却似乎有一种让陈屠感到非比寻常的味道在从身体里散发出来。 “你娘有东西留给你,让我到你走的时候再给你。”这老人点了点头,说话之间似乎连五官都在陈屠的眼中变得有些立体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静气,一种谁都别来惹我的味道。 顾留白道:“我猜也是。” 老人道:“若是要我们帮忙的时候,就差人带信过来。” 顾留白道:“好,就是我有件事情还想请教一下贵叔。” 老人本来已经转过身去准备去拿东西,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又慢慢转过身来,“什么事情?” “我们这群人和突厥人分开之后,往关内行走,行踪不定,鹭草驿那边有个氏族子弟却安排了一场比剑。这场比剑在五天之后,十日之内。而且他需要这场比剑被很多人看到,你说他会选在哪里动手?” “按你这么说,可能是在黑沙瓦。” “黑沙瓦?” “对,黑沙瓦杀牲节。鹭草驿和玉门关比较近,但那边比剑没什么人看,而且和玉门关有关系的话,就算你们到了那边,估计也很难进入关内。” “我倒是忘记了杀牲节。” “今年是黑沙瓦的大祭年,而且朝廷在那边养的战马也有大量交割,皇帝可能会很重视。” “嗯,哪怕皇帝不重视,因为战马交割,也应该会有很多官员去。龙头坎、苦沙营那几个地方也会有大量的牲畜皮草交易,鱼龙混杂,确实比较方便入关。” “最重要的是,那边也确实比较方便获得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不过你自然晓得不能在那里弄身份和通关文牒,肯定都在别人的算计里面。” “这我知道。” “小心些,就算你们这群人像躲藏在泥里的泥鳅,这个人也会想办法把你们从泥里赶出来,赶到那个地方去。” “那我就只能想办法先在黑沙瓦布置起来了,反正至少有太仆寺和兵部的那些官员在的话,这人也不可能搞太大。” 听着如此简单却蕴含着大量信息的对话,陈屠再次深刻的认识到冥柏坡这里的人都不是善类,想想梁风凝、沧浪剑宗的郭北溪都死在这里,他越发觉得这个冥柏坡就像是一个诡异离奇的养蛊地,否则也养不出顾留白这样的怪胎。 突厥的两百黑骑将冥柏坡堵了近两个时辰,然后带了五个人离开。 突厥人全部离开之后,何凤林所在的那支商队第一时间也离开了冥柏坡,但其余商队一时都没有敢离开冥柏坡,直到一些人从顾留白口中得到确定的答复,直到这群突厥人不会再为难这里出去的任何商队之后,所有滞留在冥柏坡之中的商队才重新忙碌起来。 虽然从头到尾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而且无辜被牵扯其中也的确对这些商队造成了不少的困扰,但没有多少实际损失,过不多时,几乎所有的商队都差人送来了些礼物,就连最穷的两个马帮都送来了不少风干得比石头还硬的肉干。 陈屠看着这些人的架势,就知道他们在懊恼之前对顾留白的巴结还是少了。 “能在这种鬼地方混到你这种地步不容易,你要是留在这里,恐怕以后所有经过这里的商队都会把你供起来,没有你的承诺,恐怕他们在这条商路上连睡觉都不安稳。如果你能保证他们的安全,说不定他们以后都要给你建座庙。为什么要走呢?” 他用手指捻起一个碧玉色的琉璃盏,让它对着正午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你看他们送的这个琉璃盏,这种商号去长安求人办事恐怕都不会有这样的手笔。” “昆仑山下的狼要吃羊,天山上飞的金雕要吃兔子,这是长生天都改变不了的事情。我怎么有能力保证这条商路上所有的肥羊和兔子的安全。” “那到底什么时候走?” “明天日出之后,到时候雪就会冻结实了,路上好走,而且留下的痕迹会比较少。” “你不是已经准备将计就计,反正都是要去自投罗网,还怕留下痕迹?” “不能自以为计算清楚了就不将人当回事,这种人办的是大事,他很有可能会反复试探。” 陈屠叹了口气。 他以前觉得人当然是越聪明越好,脑子越好用,就越是容易想到有用的办法,但是真正认识了顾留白之后,他开始觉得太聪明也不是好事。总是知道那些潜在的危险,就好像始终有很多明晃晃的大刀压在脖子上,感觉脑袋随时有搬家的可能。 他沉默了一会之后才打定主意,看着顾留白道:“我现在真的不能确定和你这样的人坐一条船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既然你真的说到做到,从突厥人手里将我们保了下来,而且又知道了鹭草驿那名谢氏子弟在打阴十娘的主意,我们阴山一窝蜂也会说到做到,会和你先交个底。” 顾留白深深皱眉,“我接下来处境堪忧。” 陈屠眼睛微眯,“十五哥什么意思?” “按照陈屠兄你的做派,我知道了你们的一些底子之后,接下来若是我做事让你觉得不称心,你肯定是要把我灭口的吧?”顾留白微微一笑。 陈屠笑得有点僵硬,“不至于。” “好字!” 伴随着一声赞叹,之前西边山道上出现的那名中年男子走进了春风楼。而那个须发皆白的胡老三也跟着走了进来。 春风楼外墙上的雪已经剥落,顾留白没有胡扯,有一行字露了出来,正是“当垆笑春风”。 这一行字的确是好字,极有力道,墨汁就像是渗入纸张一样渗入到了岩石里面。来往的商队里面估计也有不少识货的,明显刷了一层透明的油脂在外面,阳光照射上去的时候亮晶晶的。 这中年男子背负着雪白剑柄的长剑,长相看上去很有书卷气,但言行却很是豪迈,他把背负着的长剑往上挺了挺,一屁股就在陈屠身旁坐了下来,看着顾留白就哈哈一笑,“这前面还有一句,胡姬貌如花,我猜当年这个人恐怕是想说你娘的吧,只不过听说你娘厉害,所以他只敢写这一句。” 顾留白也不回答,转头就鄙视的看着陈屠,“肯定是你让他打听我娘的吧?” 陈屠还未来得及说话,这中年剑师却已豪爽哈哈一笑,“十五哥莫怪他,我们倒是也想知道何等的女子才能在这种地方生养出你这样的厉害人物。” 第二十章 心空了无猜 陈屠知道自己如果和顾留白抽刀子砍估计能占些上风,但无论是耍嘴皮子还是玩心眼子都和顾留白差了几条街。 再想到过不了几年估计这妖人的修为都有可能超过自己,他就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杜通化,一般我们都喊他杜哈哈。” 他沉着脸点了点中年剑师,又点了点须发皆白的胡老三,“胡铁匠,胡老三,我之前和你说过了。” 顾留白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问杜通化,“哈哈兄,那你到底打听到什么没有?” 杜通化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那些商队现在给钱都不敢扯你娘的事情,至于这里面的那些个掌柜就根本懒得搭理我,没打听到啥子东西,只有个过路的牧民说你娘美得像是天上的仙女。” 顾留白沉吟道:“这倒是没瞎说,那就不找那人的麻烦了。” 说话间阴十娘和龙婆又走了进来。 阴十娘一坐下来,气氛无形之中就变得正经了许多,她也只是对着顾留白点了点头,道:“稍等,他们马上就到了。” 过不多时,又有三个人进了春风楼。 为首一个人身穿青色袍服,戴着笠帽。 他进了门口一摘下笠帽,顾留白就愣了愣。 这人的面目长得和何凤林一模一样,但顾留白知道他不是何凤林,因为他现在神色平淡的很,如果是何凤林回来,那肯定不会是这样的神色,更何况他确定何凤林已经走了。 这人的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微胖偏矮的妇人,这妇人穿着一件绣花的棉袄,手里提着一个布囊,一张圆脸不仅看上去和气的很,而且还似乎有点拘谨。 看到顾留白打量自己,这妇人有些羞怯般笑了笑。 跟在她屁股后面的一个男子倒是高大,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国字脸,样貌很端正,身穿一身崭新的黑色棉袍,头上还戴着黄色的皮帽,年纪看上去和陈屠差不多,就不知为何看上去很稚嫩,一直傻傻的笑。 他的右手还抓着一个毽子。 阴十娘也没有什么废话,伸手点了点那个和何凤林长得一样的青袍男子,道:“他叫乔黄云,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他擅长易容术。” 接着她又点了点随后进来的那妇人和男子,道:“蓝玉凤、高觉。人都到了。” “不是还有一个?”顾留白心想自己好像没数错?难道陈屠一开始也说谎了,阴山一窝蜂不是九个人,是八个人? 阴十娘平静的说道,“徐七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也受不了这种坐下来好好谈事情。但他说不定就在附近,我来时,他已经拜托我向你致谢。” 对于阴山一窝蜂里有一两个怪人这种事情,顾留白一点都没有什么意外。 他始终觉得,所有真正能够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都大多带着点不正常。 不过那抓着鸡毛毽子的高觉似乎也太不正常了点。 高觉自从坐下之后,就一直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其余人,只是看着手里的这个毽子在呵呵的傻笑。 如果是装傻,那也装得太像了点。 “他幼年得病被人遗弃,若是寻常人看来,他便是真正的呆子,但他也不怕什么东西,而且他拆装东西都很快,再复杂的东西,拆了之后他也能很快装好。他记人的模样很厉害,只要他见过的人,他没有忘记的。”阴十娘端正的坐着,见顾留白打量着高觉,她解释道:“他习惯跟着蓝玉凤,或者龙婆和我。”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面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此时却给人一种很严肃,甚至很严厉的感觉。 顾留白看了一眼陈屠,道:“阴山一窝蜂的确不养闲人,傻子都要干活。” “十五哥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不过我阴山一窝蜂做事也有自己的规矩。”陈屠冷笑着看着顾留白,道:“你帮了我们如此一个大忙,那不管你能不能从中获利,在我们看来,现在倒是要当面谢你一谢你的。” “当面致谢都你这么牛气的吗?”顾留白笑了,“陈屠兄你这致谢真的挺特别的呀。” “看这事弄得…”胡老三明显老实人,搓了搓手忍不住用责怪的眼神看着陈屠。 “既然除了徐七之外,你们人都在这里,那我便顺便问一问,省得陈屠兄在中间传话。”顾留白一向不喜欢跟着别人的节奏走,他首先看向胡老三,道:“胡伯,我之前和阴十娘还有陈屠兄说了,我想去长安,你想不想到长安帮我做事?” 面对顾留白如此当面挖墙脚,陈屠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种等着顾留白出糗的感觉。 “长安好啊!” 胡老三本来在喝油茶。 他倒是很喜欢腥臊的油茶味道,端着一碗油茶正喝的高兴,陡然听到长安二字,他更是如饮美酒般振奋起来,道:“那可是汇聚了天下财富和珍宝的乐土,万夷臣服,吸纳着四面八方来的人物,连海外都有人来朝拜天子,各国的使团络绎不绝。成千的商铺林立,珍珠玛瑙、金器银器、漆器琉璃、丝绸毛皮、胡粉香料,应有尽有。人群里走动的除了波斯人、大食人、粟特胡人,还有日本人、吐蕃人,还有浑身黑漆漆的昆仑奴,骑在马背上的胡服女子扬鞭策马,谈笑风生。酒肆里许多贵族女子小口红唇,薄施粉黛,身穿着的却是官宦男子的常服。大明宫太液池畔夜晚的灯火就像是繁星,那些楼阁高得就像是要飞到天上去。春天里,朱雀大街上槐树开的时候,满城堆雪飞花,就连池塘里都似乎流淌着酒香…” “我做梦都想去长安啊。”胡老三喝完碗里的油茶,意犹未尽。 正当顾留白觉得自己已经挖墙脚成功了的时候,胡老三却是莫名的叹了口气,“但是不能去。” 顾留白顿时愣了,“为什么不能去?” “那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哩,不只是长安,大唐里面好多城我都呆不住,规矩太多哩。”胡老三难掩心中低落,“杀人就要偿命,我住久了肯定保不住自己的脑袋哩。” 顾留白对他顿时有些刮目相看。 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有些老实木讷,不善于交流的样子,但是提起长安却突然滔滔不绝。 不知道他是哪里的口音,很独特。 但更独特的是,这个看来老实木讷的老人似乎很容易不守规矩。 动辄就要杀人。 “我给你交个底。”陈屠看着顾留白吃瘪的样子,笑得嘴都像是要裂开了,“不说远的,就眼前这关外商路上,哪个人不是做梦都想去长安,至少可以安稳的睡觉,只要有钱就能有足够的享受,但此去长安八千里,是个人都能去吗?胡老三是汾州乡下的,他这人看不惯的事情很多,也就是在汾州乡下犯了事还能跑出来,若他不是生在汾州乡下,生在某个大城里,那他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顾留白看着胡老三笑了笑,道:“好管闲事?” 胡老三点了点头,旋即却又觉得不对,“也不算哩…管那太欺负人的事,也不算闲事。” 顾留白认真道:“改不了?” 胡老三为难道:“天生这样,怕是改不了哩。” “他就算改得了也没什么用。”陈屠冷笑道:“我们这一伙人里面,最喜欢管闲事的又不是他。” 顾留白突然忍不住笑了,“那是谁?” 陈屠还没有回答,阴十娘就很干脆道:“是我。” “果然还得是你啊!”顾留白发现自己居然没太大意外。 杜通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胡老三有时候要管闲事,我们拖走了他,事情过了就算了,但阴十娘就算被我们拖走了,她也会忍不住返回去把人给杀了。” 顾留白蹙眉道:“看来那人的确很该杀。” “长安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不会少,他们砍人很擅长,但他们自己有几个脑袋可以砍?”陈屠戏谑的看着顾留白,“顾十五,真不是我们不厚道,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不帮你?只是你不仅仅是想我们送你去长安,而是想我们帮你做事,你这就有点挟恩强人所难的意思了。” 顿了顿之后,陈屠认真道,“先不说他们两个,光是徐七就肯定不成,人多的地方他就受不了,天底下还有哪个地方比长安人多,他能受得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胡老三和杜哈哈等人都不自觉的点头,很显然以他们对徐七的了解程度来看,徐七宁愿躺在没有人的臭水沟里,也不愿意躺在长安东市西市的铺子里。 陈屠差点跟上一句,徐七要是愿意呆在长安,我都愿意吃屎。 然而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春风楼外飘来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我可以去长安。” “什么?” 陈屠震惊了,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明知道这是徐七的声音,他都怀疑是不是徐七被顾留白暗中控制了。 “我可以去长安。”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句语气更为肯定的回复,接着春风楼的后面传来离开的踩雪声。 胡老三和杜哈哈等人面面相觑,陈屠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怎么可能! 第二十一章 此去八千里 “爱管闲事也不是大问题。” “能拖得走就说明还是有一点自控能力。” 顾留白也不去看他,只是看着阴十娘和胡老三,认真说道:“你们看不过去的人,我想办法让你们杀就是了,甚至有可能让那些人比死了还惨,保证你们不会掉脑袋。” 阴十娘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转头看向胡老三。 胡老三则犹豫了一下,稍显木讷道:“就是…就是不能太久,不然还是忍不住哩。” 顾留白笑道:“我叫顾十五,做这种事情一向初一拖不到十五,而且有些事情我可以安排你去做,这样一来你也像用钝刀割他的肉,不会让你等得心急。” “那行。”胡老三看了一眼阴十娘,他觉得阴十娘都能行的话,那自己肯定也能行。 “那杜兄呢?”顾留白反客为主了,看着杜哈哈问道。 杜哈哈豪爽道:“我一年的开销在五百贯到一千贯铜钱之间,刨掉我这些花销,如果在长安能够让我盈余有两千贯以上,那我就可以在长安。” “这么简单?”顾留白倒是吃惊了,“没有别的要求?” 杜哈哈想了想,道:“不能拖欠,月结。” 顾留白认真道:“没问题,可以立字据,只会多,不会少。” 杜哈哈道:“那就没问题了,你问别人吧。” “那蓝姨呢?”顾留白的目光落在了蓝玉凤的身上。 这个蓝玉凤很像是那种规规矩矩人家的普通妇女,她的年纪和顾留白相比,喊她一声姨也是正合适,但被顾留白这么一喊,她却是红了脸。 “我可能…不太合适去嘎。”她低着头,吞吞吐吐的回答了一句。 顾留白温和的笑了笑,道:“那总该有觉得不合适的理由。” 蓝玉凤有些为难般轻声道:“我手脚不干净,容易讨人厌…听说那些大城里管这个的比较多嘎。” “手脚不干净?”顾留白一时有些发愣。 “她喜欢顺手偷拿有钱人的东西,然后送给日子比较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她这个习惯在哪都改不了,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被寨子里的人赶出来,然后没办法一路流落到了阴山。”阴十娘知道蓝玉凤会吞吞吐吐说不爽利,便索性直接解释道。 顾留白瞪大了眼睛,“劫富济贫?” 蓝玉凤的脸更红了,“也不算嘎…就是有些人丢了点钱财也无伤大雅,我忍不住就拿了给那些可怜人。” “就是看到值钱的顺便拿一点,不会想方设法去偷库房之类的吧?”顾留白担心起来。 蓝玉凤连连摇头,“那不会。” “那你…”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问道:“那你拿人家东西的时候,小不小心,手脚快不快,会不会很容易被人抓到?” “那倒是也不会嘎。” “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阴十娘索性代她回答道:“就算她最早被寨子里赶出来,也只是怀疑是她,因为有她在的地方就很容易丢东西,但也从来没有抓到过她。” 蓝玉凤红着脸,解释道:“寨子外面的人厉害,有几次我还是被发现了,就是我跑得快,他们追了好久还是被我跑掉了。” 顾留白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那你偷不到东西会不会一定要去偷回来,或者恼羞成怒打死追你的人?” 蓝玉凤马上摇头,“被发现已经丢丑死了嘎,哪还好意思回头。” 顾留白道:“那也没什么问题啊。” 一旁杜哈哈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关键她自己人的东西也忍不住顺手牵羊。” “自己人也忍不住偷?”顾留白愣了愣,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 蓝玉凤羞得抬不起头,只是在心里头辩解,他们这些人又不缺钱。 陈屠只是冲着顾留白笑着没说话。 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想得明白蓝玉凤这种癖好若是在长安会引起什么样的麻烦。 顾留白倒是觉得这蓝玉凤极为有趣。 他强憋着笑,认真想了想,商量道:““蓝姨,若是有些东西很值钱,但是我马上要用,或者比人命都重要,还有就是丢了之后特别麻烦,如果我做了标记不能拿,你能控制住么?” 蓝玉凤道:“应该…能嘎?” 看着她明显还是不够坚定的样子,顾留白认真道:“蓝姨,若是绝对不能拿的东西,我用绿色做标记,能拿的东西,我用蓝色做标记,没做标记的,你随意,然后你控制一下,一天最多拿一件,你看可行?” “一天能拿一件?!”蓝玉凤惊喜的看着顾留白,道:“这样你不会讨厌我嘎?” “怎么可能!”顾留白一副谁敢看不起你我揍谁的模样,“这哪里讨厌了?人还一天吃三顿饭呢,你一天拿一样怎么了?都是自己人,谁不给你拿谁小气!” “那我一天就拿一件!”蓝玉凤高兴得脸都红扑扑的。 “若是到了长安,你最好拿了别人的东西顺便给我看一眼,我看看能不能拿。”顾留白微笑道:“在长安,好多人不缺钱,但有的东西人家丢了会死人的。” “好!” “到了长安,哪些肯定不能拿我会慢慢和你说的,放心,不麻烦的,长安可以拿的值钱东西可多了。”顾留白认真道。 “好!我就一天拿一件,人一天还吃三顿饭呢,我一天拿一件怎么了!”蓝玉凤也理直气壮起来。 “够了!” 陈屠寒声打断了诱拐妇女的顾留白。 他眼睛里发射出一种很瘆人的光泽,“我们阴山一窝蜂同气连枝,哪怕你能说服他们所有人,我不同意,这桩事情你便做不成。” “这的确是我们的规矩。”阴十娘出声,“我们阴山一窝蜂,要么一起,要么都不去。”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陈屠,“其实你心里明白,你们也回不去阴山的。既然那些贵人盯上了你们,你们不可能和以前一样自在了。” 看着他平静的面容,陈屠心里有股无名的野火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顾十五,我并不觉得你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陈屠感到有鲜血涌到了脸上,“而且从头到尾,你还没有说过,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长安。” 面对他异常凶横的眼神,顾留白却只是只是异常平静的反问道:“难道像我这样的人,不应该去长安吗?” 陈屠冷笑起来。 他就是不喜欢顾留白这种说话方式。 顾留白却淡淡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蕴含着强大的自信。 “我刚刚问过你,你知道长安是什么样的地方么?” 他看着陈屠的眼睛,缓缓说道,“你们已经告诉了我你们眼中的长安,现在我来告诉你,在我的眼中,长安是什么样的地方。” 春风楼里安静下来。 就连陈屠都被顾留白的气势彻底的压住了。 “长安是盛世的中心,不仅聚集了天下的财富和珍宝,还让无数的才俊蜂拥而至。”顾留白的目光从窗口投向远方,“长安这座城里迎送着无数才华横溢的年轻人,适者生存,数不胜数的才俊在长安活不下去,然而依旧将自己的智慧,对于这个王朝的看法和最强的一面留在了长安。” “长安的那些权贵在思想上或许不够深刻,但有些佛寺中的高僧或是道观之中的修士,他们的思维却接近神明。” 陈屠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能全部听懂,但他至少可以判断出来,顾留白并不是想和那些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一样,在长安争夺名利。 但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是觉得危险。 “夜火琉璃与星齐明,琼楼玉宇就像是要飞到天上,而我就想在天上看着这些琼楼玉宇,看着长安的万事万物。” 顾留白却接着缓缓说道,“在别处,即便在再高的地方点一堆火,都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在长安,那些能看清事物本质的人,打个喷嚏或许便能让我们这里引起一场风暴。” 陈屠眯起眼睛,只是他依旧保持着沉默。 “我们和谢氏这个公子的争斗是不对等的。他能轻易的编织一张巨网将我们笼罩在内,而我们只能被动的去化解。”顾留白自嘲般笑了笑,道:“但在这里,永远都找不到对等的机会,哪怕解决了这个谢晚,依旧有别的风暴会将你轻易的席卷在内。这种挣扎无边无际,永远没有尽头。但在长安,我会解决这些不对等,我可以将网兜到他们头上去。” “有这么容易么?”陈屠冷笑道:“你在长安根本没有根基。” 顾留白感慨的笑了起来,“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带着你们一起去。” 陈屠微眯着眼睛道:“阴山下的狼不能在瓜州的巷子里生存,我并不觉得我们在长安能够安生活下去。” “没有我,你们不行。但有我,你们就可以。” 看着又忍不住要驳斥自己的陈屠,顾留白平静道:“你不用现在就否定或者答应我,就如我娘和我说,长安会给我答案一样,此去长安八千里,在这八千里路里,我会给你确定的答案。” 第二十二章 聊发少年狂 两百突厥黑骑在峡谷北道出口处和阿史那温傅的骑军汇聚在了一起。 崔云深和两个黑眼疾发作的人都是浑身发抖。 不是冷的,而是害怕。 这两百突厥黑骑从冥柏坡一共带出来了五个人,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两个是从别的商队里面拎出来的,都是四十多岁年纪的汉子,他们都不认识。 但就在刚刚,两名突厥黑骑当着他们的面,就让那两个人跪在雪地里,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突厥黑骑的刀很快,这两个人脖子里冲出的鲜血跟喷泉似的,但两具无头尸体却还是好好的跪着。 “他们是什么人?”崔云深问身边的柳暮雨的时候,上下的牙齿敲击得就像战鼓一样。 那些突厥人已经把那两个人的脑袋当装饰品一样挂在了马屁股的一边,也只有柳暮雨能够给崔云深一点安全感。 至少柳暮雨和那个冥柏坡埋尸人一样,给他的感觉是说话算数的。 柳暮雨很客气的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两个人得罪过顾十五,上次来这里的时候顾十五听他们说了不少他和他娘的坏话,所以让我们顺便把他们带出来宰了。” “说坏话…顺便带出来宰了?”崔云深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了,他脑海里顾留白那张和气的脸似乎和这些话根本无法重合。 杀两个人,比宰两头羊还简单吗? “你放心。”柳暮雨温和的看着浑身打摆子的崔云深,缓声道:“我答应了顾留白,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崔云深并不是容易感动的人,但此时他眼泪都几乎夺眶而出,抱着投桃报李的想法,他看着一直停留在自己和两个黑眼疾的人身边的柳暮雨,轻声提醒道:“虽说在这种寒冷天气里,又不是在屋子里,黑眼疾很难染上,但也并非一丝风险都没有,先生您还是要小心些,不要和他们靠得太近。” 柳暮雨现在是他的救命稻草,他真的是担心万一柳暮雨病倒,脑子病糊涂,那他们的小命就真的有可能不保。 “无妨,顾十五说以我们的体格只要这些时日不要多吃羊肉等油腻之物,几乎不可能染上,而且他给了我一大包药散,即便出现黑眼疾的症状,煮水服用便好。”柳暮雨平静的说道。 “他其实知道治疗这黑眼疾的药方?”崔云深想到顾留白和陈屠的对话,顿时就愣住了。 如果他不是骗柳暮雨,那很显然就是故意骗陈屠了。 很显然,顾留白是要陈屠记住这个教训。 虽然讲信用,但心狠手辣,且腹黑的很,自己若是不听此人的安排,那必定死的很惨。 “崔云深是你的真名?”正在心中浮想联翩时,柳暮雨的声音响起。 崔云深悚然一惊,慌忙点头道:“是真名。” 柳暮雨道:“那和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有无关系?” 崔云深垂首道:“是博陵第六房所出,只是我自幼畸形,适龄时被送到安平剑院呆了数年之后,又未有出色表现,便被送到益州都督府,之后又被派到肃州,在录事司打发时日。三年前为谢晚所用,帮他找些合用的人手。” “崔氏不要的人,谢氏按理也不敢要。”柳暮雨想了想,道:“谢晚用你,或许是因为你在安平剑院呆过?” 崔云深心中骇然,但不敢否认,道:“的确如此,我虽不成器,但知晓安平剑院一些炼剑的手段。” 柳暮雨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心知肚明,那便无须自责,不要认为欠了他多少恩情。” 崔云深苦笑道,“这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身不由己,像我这等小人物,既被崔氏所厌,又拒绝谢氏的招揽的话,会死的十分难看。” 说到此处,他便生怕触怒柳暮雨,不敢再说下去了。 毕竟他此时也是被迫和顾留白、柳暮雨合作,没有别的选择。 傍晚时分,鹭草驿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鹭草驿没有下雪,只是下了一场雨。 之前那位官员到来的时候,谢晚表现得仿佛压根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到来一样,但这个客人到来时,他已经在栈道上等着。 裴云蕖下马车的时候就已经脱去了身上的披袄,这位裴家的小姐在长安便一直是喜穿男装,这次也不例外。 她穿的是一件样式很普通的黑色圆领暗花锦袍,她的身材属于娇小型,五官清丽,但眼神却分外的锐利,让身着男装的她显得分外的英气勃发,而且在修习了内家法门的人眼中,她肯定修行了某种秘法,她浑身的活力就像是要溢出来一样,每一根发丝都像是在流淌着浓郁的生机。 “宸钟挑这个地方恐怕是挑破了头吧。玉门关都已经下了第一场雪,这里居然青草未黄。”看着迎接自己,有可能是未来姐夫的谢晚,裴云蕖一开口便充满了浓浓的嘲讽之意。 “若是知道你有兴趣过来,他恐怕有三个头都要想破,没准还能给你种一池莲花。” “这里地势如此奇特,之前怎么未被突厥人或是吐谷浑的人占住?” “桌上最好的一块肥肉,所有人眼睛都盯着,倒是反而没人敢伸筷子了。而且除了我们有可能耗费大量人力在此处建立要塞边城,其余人都做不到。” 听着这样的回答,裴云蕖报以呵呵一笑,“我们大唐也做不到吧?” 谢晚也不掩饰,微微一笑,道:“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常住,云蕖你也不会在这里逗留多久,今后那谁能管得着呢。” 裴云蕖丢下所有仆从,沿着栈道走向驿站最深处。 她很自然的在驿站最好的观景处坐了下来,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看着远处的天山,悠然道:“我和西边的那几个人见过了,我告诉他们,如果你在这里搞出什么事情,那根本不是我三叔的意思。他们应该明白我三叔压根不想他们眼里的那三瓜两枣。” 谢晚正色道:“我也不是要从这些边军手里拿什么。” 裴云蕖微讽的笑笑,“你大哥应该不知道你作死传播疫病。” 谢晚眉头微皱,道:“我已准备了大量医治黑眼疾的药材,可保黑眼疾根本不会对边军造成影响。” “越是如此,便越是容易露出马脚。”裴云蕖微讽道:“若非你提前准备大量药材,我也不可能发现你有散布这黑眼疾的打算。 谢晚深吸了一口气,真诚道:“那些个药材全部有正经来路,且分批运送过来,也只有像你这样足够聪慧的人,才有可能从中找到线索。” 裴云蕖对此显然是认同的,她倨傲的点了点头,道:“我不会揭穿你,就是对你有些失望。” 谢晚一愣。 裴云蕖看着天边的夕阳,夕阳在她的瞳孔之中就像是燃烧起来,她的眼眸之中甚至充满了男子都没有的张狂味道。 “我姐喜欢你大哥那样的人,循规蹈矩,一本正经,连说话都引经据典,就像是书院里的师长。你要想获得她的欢心,在她面前,你最好表现成这样。” “但我不喜欢这样无趣的人,我倒是喜欢疯狂一些的人。”裴云蕖嘴角露出了嘲讽的意味,“我本来以为你足够疯狂,要想用散布疫疾的这种手段来让那些回鹘人暂时乱了阵脚,接着再设法让大唐的关城延伸到这里,甚至能够将这里打造成边贸重地,能有大量税钱回流,只可惜你不够疯狂,也没有足够的野心。” “对我而言,变数太多。”谢晚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接着道:“这种事情即便能成,也至少要十余年的心血累积,我等不到那种时候。” “我过来看你一眼,好教你也看明白我的心思,今后你便不要动我的主意。”裴云蕖似乎一件事情终于了解一般,反而舒心的笑了起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谢晚微微一怔:“什么事情?” 裴云蕖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冥柏坡那里有个厉害暗桩其实早就死了,有个叫顾十五的少年很早就顶替了他。” 谢晚点头道:“我今日已经知晓。” 裴云蕖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应该是郭北溪的弟子?” 谢晚顿时愣住,“沧浪剑宗的郭北溪?” 裴云蕖又带着一些疯意笑了起来,“这个人应该很有意思。” 谢晚陷入了沉思。 他听出裴云蕖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只是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样的小人物并不值得担忧,真正需要担心的便是河东裴氏的想法。 裴氏在北边已经得势。 北边军方的重要人物已经全部换成了裴氏的人。 但按照皇帝的设想,西边的边军是不会给裴氏发挥的空间的。 但现在他们似乎对这些地方还有想法? 裴云蕖此时却也失去了和他说话的兴致,让人送来煮茶的器具之后,她便开始自顾自的煮茶。 今日一见,她确定谢晚不是蠢人。 但野心和耐心都不够,也不够疯狂。 皇帝也不会喜欢这种费尽心力为家族谋利的人,皇帝永远喜欢那种站在整个大唐角度看待问题的人。 她看不上谢晚。 她倒是希望谢晚能够成为自己的姐夫。 等到木已成舟之后,他的行事习惯会很快让人失望,有一些属于她姐的东西就会朝着她裴云蕖倾斜。 虽然身为女子,她却依旧想拥有和大唐帝国那些最杰出的年轻才俊扳扳手腕的能力。 至于似乎引不起谢晚兴趣的那个冥柏坡埋尸人,她却真的很在意。 因为她追查下来的线索令她有些吃惊。 似乎郭北溪并非是恰好流落到那里,而是为了某个特定的目的才到了那里,而目前的线索来看,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那个冥柏坡埋尸人。 一个注定成为大剑师,或者说其实已经是大剑师的人,从洛阳跑到关外,是为了教导一个胡姬的儿子练剑? 就连她都觉得这件事太过疯狂。 第二十三章 法非借不用 顾留白蹲在地上,用手指敲击着雪地,雪地发出了邦邦的声音,好像在对他说棒棒棒。 所以顾留白显得很满意。 “冻结实了,不容易伤马骨了。” 他起身说话的时候,陈屠发现他换了双牛皮靴子。 这双靴子和他之前穿的靴子相比显得更旧,更油腻。 “你他娘的就不能干净点吗?”陈屠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 和顾留白浑身脏兮兮相比,他干净得就像是马上要入洞房一样。 顾留白耐心的解释道:“在这里弄得太干净会容易生病。” 陈屠马上就想到了黑眼疾,他的脸顿时就黑了。 他觉得顾留白又在内涵自己。 顾留白往四周看了看,现在马上就要出发了,他依旧没有看到徐七的身影。 “不用管他,有时候他在周围,有时候他不在,但他会一直跟着的。”阴十娘看出了顾留白的意思,很干脆的说道:“我们一年也见不到他多少次。” “一个月一次有没有?” “差不多。” “徐七不用马?” “他不需要。我和龙婆也不要马,至于蓝玉凤,她不用马也能跟上,但是没必要。” 说这句话的时候,阴十娘一直在注意顾留白的反应,但是顾留白听到她和龙婆不要马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听到说蓝玉凤也可以不用马的时候,他倒是有些惊讶。 不过接下来顾留白也没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我这双靴子好走,我也不要骑马。” 陈屠看着他那双靴子就浑身不舒服,他也懒得去戳穿顾留白,只是随口问道:“你那两个兄弟呢,不是说要带着他们一起走?” “周驴儿昨天就已经先出发过去了,贺火罗会在半道接应你们。”顾留白一边开始检查马和行李,一边回答。 这些马是贺火罗准备好的,一共有十五匹,都是大宛马。虽然速度比不上突厥黑骑的火飞龙,但是负重能力和耐力一点也不差。 “接应我们?” “对,过两天有可能又有一场雪,那边容易迷了方向。” “你连过两天要下一场雪都知道?”陈屠觉得这有点扯。 “这不是我说的,是太史局里的观星师说的。”顾留白解释道:“贵叔提醒我之后,我又让人打听了一下,这次皇帝似乎对战马交割十分重视,不是随便挑选的日子,提早就有太史局的人过来了。我估摸着长安城里也会有些贵人过来,所以到时候要提前让乔黄云帮我们变变脸,否则别到了长安让人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陈屠有些挫败般眨巴了两下眼睛就不说了。 他心理负担有些重。 那个叫做黑眼疾的疫病应该不是顾留白危言耸听,今早起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身体比平时好像沉重了一些,尿的尿也比平时黄了很多。 顾留白的行李不少,他用了三匹马装载他的行李。 再加上贺火罗之前准备给他们路上用的东西和帐篷之类,这十五匹高头大马倒也挺像一个正经的商队。 这支“商队”出了冥柏坡之后,顾留白才和阴十娘、龙婆一起走出了冥柏坡。 雪冻得很结实,顾留白的身子不重,走在上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强劲的北风吹拂着,风里的雪沫子将雪面雕琢成了巨大的白色鳞片,很快这些脚印也会被磨平。 阴十娘刻意的落后顾留白大半个身位。 按她的认知,光是大唐帝国就存在着一百余种炼气法门,然而不管是从先秦时的炼气士流传下来的秘术,还是从西域或是海外流传而来的法门,其中真正堪称上佳内家法门,能够淬炼五脏六腑,令人的精神、气力远超寻常人的,也不过三十余种。 这三十余种法门之中,有几种法门特别讲究身、法、意合一,独特的身法加上呼吸吐纳法门的配合,意念牵引浑身血肉的动作,不仅可以让体内的气血到达最为细微之处,而且可以震荡内腑,祛除病害,壮大体内一些关键窍位。 梁风凝最早是山阴卫的教头,山阴卫是幽州节度使身边的亲卫军,精锐之中的精锐。 山阴卫里面的厉害人物,修的是养龙诀。 养龙诀的确是讲究身、法、意合一的法门,但她可以确定,养龙诀的身法谓之龙行,每一步都是昂首阔步,脊骨震荡,却又显得身姿轻盈,不断地走动之中,整个脊背的血肉都有特别的蠕动,就像是每一条血肉都在拍打着内里,而呼吸吐纳也是特别的悠长,炼到高深处,口鼻喷出的气息宛如游龙。 她虽未见过梁风凝,但既然梁风凝是山阴卫的教头,那他这种人物,在战场上和人厮杀时,十余步外一口气箭恐怕就能打瞎人的眼睛。 顾留白这种不骑马宁愿走路,显然是为了修炼,而且恐怕是处在某些比较重要的关口。 但他的呼吸吐纳和步伐却都很随意,根本不像是在修行。 若不是她认定顾留白在修行的状态之下,再加上她对这种高明的炼气法有着强者之间的特殊感应,她也感觉不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气息。 顾留白整个人的感觉,就好像特别自在,甚至好像是外面的世界在推动着他走一样。 已是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蚱蜢,阴十娘便也不像上次一样拘束,直接开口问道:“你修的不是养龙诀,更不可能是沧浪剑宗的观想法,那你修的是什么法门,是你娘传给你的?” “也不算我娘传给我的。”顾留白回答得也很干脆,“一半是养龙诀,还有一半是来自狮子国的炼气法门。养龙诀是前朝宫廷侍卫修炼的法门,霸烈有余,但人过壮年之后就往往各种毛病,我娘就觉得大唐开国皇帝把这个法门赐给幽州山阴卫就没安什么好心,后来她想办法从狮子国借了一门法门过来,我修的就是两者合二为一的法门。” “借?” “对,我娘说她只是看看,自己肯定不修行,保证也不会给大唐的人修行。狮子国的那个老和尚还蛮好说话的,就答应了。看过之后,我娘就把那卷经书送回去了。” “是佛宗的法门?” “对。” “你娘的确很厉害。”阴十娘想了一会才想出合适的形容词,她本来想说你娘挺狡诈的,但随后便觉得这不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而是和能够从一个偏远国度的佛宗手里借来这样的法门,以及能够将这法门和养龙诀揉合在一起,那真的是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顾留白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郭北溪当年看我修行的法门也是吓了一跳,他来的路上都想好了,准备让我修行他沧浪剑宗的观想法,他说明面上是两门功法取长补短,但实际上就和创出一门新的功法没什么差别了。他和我娘说,他不觉得长安有人能够做到这点。” 阴十娘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娘怎么回应他的?” 顾留白想到了当年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娘说他剑用的还行,就是见识有点短。” 阴十娘想了想,道:“她的意思是她觉得长安还是有人做得到的?” “应该是。”顾留白点了点头,慢慢的说道:“她本来想让郭北溪多读读书,别整天木桩子一样整天坐在那里看山看水想剑意,她和我说很多东西其实本来就并非孤立的存在,很多法门之间原本就有些联系。但是郭北溪的伤拖得太久了,连她都治不好,他也没读书的时间了。” 阴十娘没有再刻意落后,她走在顾留白的身侧,道:“郭北溪受了什么伤,他因何来到这里?” 顾留白道:“这我不太清楚,我也问过我娘,但我娘只是说他在离开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受了内伤,至于其它,她和我说我到了长安就会自己找到答案。” 阴十娘道:“那你娘到底是什么人?” 顾留白眼中的情绪变得分外复杂,“我娘是一个很奇特的人,除了贵叔之外,好像都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这边的。就算是她给我的感觉,都像是直接从天上掉下来的。最初有些人说她是大唐境内逃出来的歌姬,但我觉得那纯粹瞎扯。她只会跳一种驱魔舞,而且她懂的东西太多,不只是医术和佛经,但这边一些古老的文字她都懂。我记得最怪异的一件事,是姑墨那边有个很大部落的巫婆路过这里,那个巫婆看见她居然直接将自己的舌头割了。而那个巫婆在姑墨那边的身份非同小可。” 阴十娘沉默了片刻,道:“时至今日,你也没有弄清楚她到底什么身份?” 顾留白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在白雪和冰寒的世界里显得有些惨淡,但却又带着足够的骄傲,“没有,随着我懂的越来越多,我只是越来越觉得她厉害,事实上我在这边就没见过比她厉害的人,我觉得她就是她说的天底下最厉害的那种人,思维接近于神明。但她始终没有告诉我她的来历,只是和我说,若是我到了长安,今后会慢慢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阴十娘道:“所以这是你一定要去长安的理由?” “也不一定。”顾留白感慨的说道:“她的思维和寻常人有着很大的不同,她一直和我说的是,她的人生和选择与我无关,我只需过好我的人生。她觉得我应该去长安,是因为她觉得如果我不去,那我始终只会觉得她厉害,而不会变得比她厉害。” 第二十四章 刀剑破万甲 人生不一定要有目标。 但若是要有,顾留白认真想过,那至少目前而言,是想要比他娘厉害,或者说理解她的世界。 阴十娘突然有些遗憾。 她之前遗憾没有见到梁风凝,后来遗憾没有和郭北溪比剑,现在遗憾没有见到顾留白口中的这个女子。 太多的遗憾让她沉默了很久。 直到走了数里路之后,她才转头看着顾留白问道,“你特地让突厥人帮你去找那块墨绿色的天铁,是有什么特别用处?” 顾留白惊讶的看着她,“我以为你们已经猜出来了。” 阴十娘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打一柄剑还是打一柄刀?” 顾留白坦白道:“我想打一柄刀。” 阴十娘喜欢干脆爽利的人。 她很欣赏顾留白现在的态度。 “你一开始最在意的,就不是我的霜剑,而是我们这些人里面的那把刀?” 这个时候跟在他们身后的龙婆一直在笑着。 这个驼背的老妇人看上去一直走的很慢,但却又不会掉队。 顾留白一转身,龙婆看着他在笑,他就也冲着龙婆笑。 阴十娘没有多少意外,但还是认真的问道:“不想学我的霜剑?” 顾留白诚恳的解释道:“我修的这个法门还不是尽善尽美,到了长安之后我会设法再补足。按我的判断,这把刀会更适合我一些。”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难得你有如此志向,但我从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开始觉得你娘从很早前就开始算计我们。” 顾留白很老实的点了点头。 他觉得很有这种可能。 阴十娘却一向干脆,直接道:“梁风凝用刀,郭北溪用剑,他们汇聚在这里未必是巧合,你娘既然能将养龙诀和那佛宗法门弄在一个人身上,那风刀霜剑,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也并非全无可能。” “你们肯教我?”顾留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屠不是特别看不顺眼我么?” “要为你留在长安,那的确必须阴山一窝蜂每个人同意,这是当初我们聚在一起时就说好的规矩。要散全部散,不能抛下某一个人。”阴十娘平静道:“但这和教你刀法和剑法并不冲突,这只是我和龙婆的事情。” 顾留白实在喜欢阴十娘这种个性。 还得是你啊! 他欢喜得直搓手,道:“肯教的话,我倒是也不怕贪多不烂。” 阴十娘没有在意他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随口问道:“那块天铁很特别?” “上个月泥婆罗国一个使团的人都被砍了,劫道的人也死伤惨重,我花了不少代价,让人从泥婆罗国打听到了具体消息,那个使团是特地想要将那块天铁进贡给大唐皇帝,他们的匠师确定那块天铁料性特别,可以炼制很薄的兵刃,而且即便卷曲折叠,释力时也能迅速恢复如初。”顾留白道,“我娘和我多次提过要找一块这样的天铁打一柄适合我的刀,所以哪怕没有突厥人帮忙,我自己也一定会设法拿到那块天铁。” 阴十娘再次沉默下来。 她和龙婆之前的推测,到现在为止已经可以彻底确认了。 顾留白一开始就提及过阴山一窝蜂里面有一个人的刀很快。 很显然,他很想得到这种刀法。 所以无论是山阴卫教头梁风凝,还是名满洛阳的郭北溪,还是镇守阴山的阴山一窝蜂,最终来到顾留白的面前,绝对不是孤立的事件。 顾留白说他娘是思维接近神明的那种人,根本不是吹嘘,的确是有感而发。 即便从未真正的相逢,只是凭借顾留白的只字片语,但她依旧不可避免的对这名女子产生了些许敬畏之情。 很多年前这名女子就开始谋划,然后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随着这场暴风雪席卷而来。 她仿佛很多年前就已经知晓,龙婆想找一个满意的弟子却找不到。 于是她在这里给龙婆准备了一个。 陈屠不知道她阴十娘想去长安。 但这名女子却知道,她阴十娘终有一天会去长安。 …… 顾留白这个时候充满了倾述的欲望。 可能是思念作怪。 可能是就要离开她埋骨的这个地方。 还有就是…或许他很多年没有和任何人好好的说起她。 他真的很佩服他的这个娘。 她真的好厉害。 那些佛经、那些史书,那些大家的文章,甚至包括那些工匠的知识,情报的梳理,她都很精通。 她活着的时候早就和他说过,君子善假于物,一名修行者自身的思维,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固然重要,但人的寿命在那摆着,一个人自身的力量不会永无休止的增长,但利用外物这种事情,却是永无止境的。上古时古人衣不果腹,耕地不会用牲畜,打架杀人都只会用木棍、石头。一名修行者赤手空拳能够杀死百人,数百人,那配上厉害的兵刃可能能杀千人、万人。 她还可以确定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这方面和她有同样的思维,因为这群人这些年来把大部分得来的赏金都用在了杀人的外物上。 穷兵黩武对于靠杀人生存的人而言反而是最具智慧的选择。 和阴十娘的交谈,算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阴十娘现在突然又沉思起来,他反倒是充满了意犹未尽的感觉。 他时不时的转头看看阴十娘,看到第四次的时候,阴十娘终于开口,“你说姑墨那里的巫婆看见你娘直接将自己舌头割了,她应该知道你娘的真实身份,那你这几年没有去姑墨那边打听一下?” 顾留白瞬间来了精神,就像是修行突然突破了一样。 “怎么可能没有,但是打听的结果很吓人,那个巫婆回去就杀了所有的随从。她自己的舌头又割了,那谁还能问得出来,而且姑墨那边谁也不知道她舌头是为啥没了。” 阴十娘眼皮跳了一下,“你对风刀了解多少?” “我娘很多年前就和梁风凝探讨过,两个人看法很一致,强大的铠甲的出现,极大的压榨了修行者的生存空间。”顾留白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细细说道,“尤其是配合修行者真气的玄甲出现之后,世上就再也没有出过真正的无敌修行者,因为似乎没有一个修行者能够在到处都是重铠和玄甲的大军围杀中生存下来。” “不是修行者弱了,而是器变强了。” 顾留白认真的说道,“所以在我娘的眼里,天下的法门在玄甲出现之后,便只有两种,一种能破无数甲,一种很难破甲。” 阴十娘和龙婆都没有意外的表情。 似乎他的回答本该如此。 龙婆更是欣慰的笑了起来。 顾留白想到他娘讲述时的很多画面,心情也好了起来。 “寻常的法门和武技,就算能破一些甲胄也很艰难,要么用真气硬破,哪怕这修行者强悍绝伦,但砸开玄甲真的很耗真气,被上百玄甲纠缠,要么落荒而逃,要么耗尽真气身首异处。” 他微笑起来,道:“但我娘说过有一种刀法很省力,能破甲,刀锋如风般无孔不入,根本不是硬劈,而是顺着铠甲的缝隙划进去。那种刀法配合着少许真气就很古怪,对方受刀伤之后,自己真气冲击反而会导致伤口崩裂,血流不止。我后来在军方卷宗之中见过你们杀人的记载,确定你们之中有人用的刀法就和我娘说的一样,不过这刀法就叫风刀吗,这我倒是不知道。” 阴十娘很干脆的点头。 顾留白得意起来。 风刀霜剑,怪好听的。 而且他图谋的就是这门刀法,真没想到阴十娘居然还肯教他剑法。 …… 图的是真正的人间无敌? 为修行者打个样? 阴十娘微垂着头,揣摩着养大顾留白的那名女子的心思。 在所有用剑者之中,她已经是绝对的另类。然而即便是她,也的确不能在军队绞杀的乱战之中生存。 突厥黑骑过百可杀宗师,她的确无法在过百黑骑的围攻之中生还。 只是恐怕所有用剑者都只会去思索如何避免落入这样的境地之中,而不是从根子里去解决这样的问题。 那名女子却似乎要告诉天下修行者,还是有根子里的解决办法的。 龙婆的刀法,她的剑法,再加上她想要顾留白完成的真气法门,那就能造就真正的人间无敌,刀剑破万甲。 看着顾留白得意的样子,龙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皱纹。 她看着阴十娘,比划了几下。 阴十娘点头,然后看着顾留白道:“你一开始就知道陈屠不是用这个风刀的?” “他那修为不行。”顾留白鄙视道,“而且他那么笨。” 龙婆笑得嘴巴都张大了。 阴十娘倒是有些不信了,“我就不信你一开始就看出他笨。” 顾留白看着龙婆笑得那么开心,顾留白就也觉得自己开心起来,也有些合不拢嘴。 “陈屠那个笨蛋和我在冥柏坡转了一圈,尽管有所掩饰,但他的眼神老往那些容易布置陷阱的地方看。这人虽然刀法肯定不错,但我看他更加擅长布置陷阱机关,和军方卷宗里所说的那个人对得上。” “至于龙婆,她一开始从坡上下来的时候,我都生怕她随时会摔一跤,但后来我和她见了面走一起,我就发现她和我修的法门有点像的。就好像气力不足,但实际上没费什么力。那时候我就想我娘提这种刀法不是凑巧,她给我弄出一门这样的炼气法门,可能就是先打好这个底子。” 阴十娘看着笑得都合不拢嘴的龙婆和顾留白,心中生出异样的感受。 她是阴山一窝蜂里面,平时和龙婆最为亲近的人。 因为龙婆有很多方面和她很相像。 龙婆平时其实没这么容易开心。 她其实很孤独。 她喜欢看热闹,只是因为她往往游离在热闹之外。 但好像从她和顾留白见面的时候开始,她就好像没那么孤独了,她和顾留白两个人好像特别亲近,两个人都好像越看对方越顺眼。 第二十五章 身如不系舟 这便是所谓的投缘? “你这个法门,修到什么样子了?”阴十娘看着顾留白问道。 “我娘和我说过,大唐很多东西都比以前的朝代强,但就修行法门而言,却都是没有个统一的调性,就像是要刻意的突出自己的功法特别似的。越是厉害的功法就将修行阶段分得越仔细,名字也都是花里胡哨。山阴卫的这养龙诀倒还朴素些,分什么小周天、大周天、小通窍、大通窍啊什么的。另外那佛宗的名字就玄乎的很。” 顾留白兴致很高,话比平时多。 他和龙婆一见如故,而且这么说着的时候,他脑海里会浮现出他娘的音容笑貌,还有最常出现的那种鄙视的神情。 他觉着若是他娘还活着,陈屠恐怕要被他娘活活鄙视死。 这么一想他就更高兴了。 “我娘说,好歹不少唐人还延续着先秦时期的习惯,将修行境界划分九品。不管什么法门,就按能打服多少人,真气凝练到什么程度来划分,按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这种说法,一品入门,九品至尊的境界划分来分,那我现在应该到了七品。” “果然是七品。”阴十娘没有意外的表情,“那你觉得我呢?” 顾留白道:“应该是八品中上。” 阴十娘平静道:“所以按照你娘的说法,九品才是那种真正的万人敌,在那种数万数十万大军交战之中,都能进退自如杀个来回的杀神?” 顾留白笑道:“对,就是那种史书上没几个的杀神,现在长安有些人口里说的什么九品,充其量就是个八品。” 阴十娘心有同感。 现在的世间,就根本不存在九品。 那些后世被当成神一样供奉在庙里的人物,才是真正的至尊。 此时世上,别说在数万大军之中进退自如,便是三千突厥精骑,两百黑甲之中脱身的人都根本没有。 “罗青死得实在是闭不上眼。”顾留白突然想起罗青,忍不住鄙视道:“他那炼气法门真的差劲,六品下的修为,不能再多了。结果你八品中上的修为,跨越两个大境杀他还那么花里胡哨,他死都想不明白。” “背着大剑师的名头,很麻烦的。”阴十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有些苦恼,“没想到早就瞒不住了。” 顾留白随口道:“怕不是纯粹一剑杀了,特别无聊。” 阴十娘认真点头:“也有这方面原因,龙婆可以练练箭。” “还真有这方面原因?”顾留白倒是没有料到自己随口一扯居然还扯对了,只是总是在背后射人一箭,而且几乎都不落空,居然只是为了好玩练练箭? 阴十娘道:“罗青这样的人,你一次可以杀多少个?” 摸我的老底? 平时顾留白肯定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但阴十娘眼下答应传他霜剑,这种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种问询摸底的方式太温和了。 遥想当年,郭北溪摸他的底子时,可是提了一根棍子撵着他打了好久,打得他浑身都好像裂开了一样。 于是顾留白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也说不准,如果是一群罗青这样的人把我堵在一间屋子里,我估计最多杀上四五个就要糟,但如果是在这种野外,一群罗青这样的人追着我砍,我估计一百个罗青都要被我杀光。因为我修的这合二为一的炼气法门和罗青他们修的那种法门截然不同,他们的法门追求气力爆发,但不能久战,而我修的法门就是真气爆发力并不算惊人,但气力特别绵长。我现在大概可以几天不吃不喝,连续跑十个时辰也不会说接下来爬都爬不起来。一百个罗青追我,我就跑,他们跑不动了,我就回去追着他们砍。” 也不知是满意他的修为,还是觉得他说得实在好玩,龙婆笑得嘴都合不拢。 阴十娘却是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她自己也做不到连续奔跑十个时辰,若是全力狂奔,估计最多坚持三个时辰就会力竭。 她对山阴卫的养龙诀所知不多,但按照顾留白所述,这养龙诀是皇帝赐给山阴卫的修行法门,那高明必定是高明的,但必定也存在着一些缺陷,至少不能比长安金吾卫的几门功法强。 那如此说来,她娘从狮子国“借阅”的那门佛宗的修行法门,应该惊人的很。 不过旋即她也释然,那样厉害的女子,要用狡诈的手段去借阅一门修行法门,那门修行法门自然是超凡入圣的。 至于将这修行法门给她阅读的僧人也应该不会是蠢人,必定是她的身份和给出的一些条件令人无法拒绝。 阴十娘对顾留白的温和摸底告一段落。 顾留白泪流满面。 和之前的梁风凝还有郭北溪相比,阴十娘这种个性的师长,他希望来一打。 同时他也在心里重新盘算阴山一窝蜂这群人。 阴十娘,看上去高傲孤冷,但实际好说话,性情爽利,应该讨厌废话,大气!但特别好管闲事。 龙婆,身份绝对神秘,她的刀法叫风刀,喜欢热闹,对自己特别和气,好婆婆!那箭法居然是用来玩的。 杜哈哈,背着剑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剑的,就要钱,但是很讲规矩。 乔黄云,易容高手,能变声音,不知道之前卷宗之中记载的,可以模仿很多声音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蓝玉凤,管不住自己的手,但可能跑得很快,顺手牵羊能力应该也很厉害,不然这些厉害的人物都防不住她的偷。喜欢漂亮的衣服,估计还喜欢打扮干干净净的逛街上铺子。 徐七,神出鬼没,估计是隐匿和追踪的高手,不喜欢多人的地方。 高觉,痴呆,但拆装东西很快,记人的能力特别强。 胡老三,是厉害的匠师么?他衣服里面应该是有什么机关或是玄甲,不然射不出那样的弩箭。好管闲事。 陈屠,用刀的,笨笨的,好面子,但估计除了擅长设计机关埋伏之外,还肯定有什么隐藏的手段。 …… 冥柏坡天晴了两天之后,雪片又从天空之中欢呼雀跃的飞舞下来。 太史局的观星师预测的很准。 陈屠看着飘落下来的雪片忍不住叹气。 顾留白说的不错,连太史局外派的官员都有这样的手段,长安的有些人物恐怕真的接近神明。 脑袋瓜子这种东西是自己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汇聚天下智慧的说法。 或许是和很多聪明人在一起,自己会变得更聪明? 可为何自己和顾留白在一起,却好像越来越笨,而且很伤自尊? 也不知道这小子和阴十娘还有龙婆到哪了,不知道在作甚。 让他更加兴致不高的是,他的确没有逃脱黑眼疾这种疫病的侵袭,他尿的尿更黄了,而且今早开始,天空阴沉下来的时候,他看东西就开始有点模糊。 太史局的官员的确是有本事的。 毕竟预测失误很容易掉脑袋。 没有真本事是吃不了这行饭的。 这场雪的确比罗青最后看到的那场雪要小很多。 至少不怎么妨碍商队和牧民赶路。 风雪里有豪迈的歌声。 一群牧民赶着牛羊在朝着龙头坎的方向行进。 龙头坎、苦沙营是黑沙瓦周遭的秋季牧场,入冬的时候,会有很多商队到来,在这边交易牲畜、皮草、药材。一些牧民也会希望能够和黑沙瓦的长安官家搭上线,以获得蓄养军马的资格。 能够得到蓄养军马的资格,倒不是说能够得到丰厚的报酬,而是能够得到官家的照拂,自己的牧场和牲畜,也不会被人随意的霸占了。 这边的牧民自古以来都信奉一个朴素但实用的原则,一定要依附于这片区域最大的势力之下,才有可能生存下去。 世代都是如此,对于困苦的环境,他们始终保持着乐观。 长生天降下风雪,但他们即便被冻得满脸乌紫,他们还是敞开胸怀,大声唱着歌颂长生天的歌,仿佛他们自己吹着凛冽的寒风,呼喊出豪迈的声音,就能够保佑他们的族群昌盛,子孙繁衍。 突然之间,他们骑着的马和赶着的那些牛羊都不安的躁动起来。 “那是什么?” 有一团黑色的影迹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雪面上飞快的掠过去了。 “那些是狼?” 有两个牧民忍不住驱马追赶过去,隐约看清楚了之后却变了脸色。 居然是有七八头狼拉着一个瘦猴一样的少年飞快的滑过去了。 那分明就是狼不是狗。 在这片地方能杀点狼的人多了去了,但能让狼老老实实拉东西的人,他们可是从来没见过。 更何况那个少年瘦猴似的,好像一个颠簸都能飞出去了,身上那点肉,喂一头狼都吃不饱吧? 龙头坎不是什么要塞,能够遮风避雪的房屋比冥柏坡也多不了太多,也没城墙之类的防护,只是这边野兽不少,就象征性的围了不少木围栏,可通大马车的道口就竖了一根旗杆当做门户了。 旗杆下有一个什长和两个老军围着一个火堆在烤火,靠北的一头扎了个行军营帐不用来住人,只是用来挡风。 也就是距离这边的两个大集和黑沙瓦的战马交割没几天,否则龙头坎这里压根没有几个边军驻扎,最多就是有些骑军过来转转,顺便找牧民打个牙祭。 七八头狼拉着周驴儿出现的时候,这三个边军也是吓了一跳。 脸上鼻涕和冰渣子冻一起的周驴儿也比较识相,看到这三个边军都快拔刀子了,他便马上呼啸了一声,喊停了拖着他宝贝皮筏子的狼群。 解开了套在这些狼身上的皮绳之后,他飞快的将皮筏子绑好,背在身上,就像是顶着一个大龟壳一样朝着三个边军走了过来。 那七八头狼在他屁股后面跟了几步,朝着三个边军看了几眼之后,就掉转屁股跑远了。 这样的画面让三个见多识广的老边军目瞪口呆。 等到周驴儿到了他们身前,递了一个装着不少铜钱的钱袋过来,他们还没回过神来。 “三位老哥,帮我给许推背带个信呗,说周驴儿找他。” 接过钱袋的什长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有三十来个铜钱,他看着用力揉着自己鼻子的周驴儿,小心翼翼道,“小哥,你这是?” “十五哥说这玩意比废话强,大家都喜欢,总不能让老哥白跑腿。”周驴儿靠着火堆坐了下来。 这什长倒是不知道周驴儿说的十五哥是谁,但看到对方这么明事理,他也顿时高兴起来,伸脚便踢了一下右边那老军,“去叫人。” 那老军有些疑惑,“许推背是谁?” “你脑子扎牛粪了,我们那里面姓许的还有谁?别大声说人家诨号,小心许校尉听见了拿鞭子抽我们。”这什长顿时虎了脸又踢了他两脚。 目光再落到周驴儿的身上时,这个什长瞳孔微缩,又发现自己忽略了一样东西。 这个满脸鼻涕的瘦猴一直背着那个皮筏子,就连坐下来的时候没卸下来。 这种像大皮碗一样的皮筏子是个好东西。 就他见过的草海子那边部落的人不仅用来拖东西,还当小船用,上面坐一个人捕鱼没问题。和别的部落打起来的时候,还能竖起来挡箭挡矛用。 但这种皮筏子可不轻,而且周驴儿的这个皮筏子看上去更结实更厚一些。 一般的壮汉背着走也应该很吃力,这满脸鼻涕的瘦猴看上去浑身都没有几两肉,居然背着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正当他忍不住想问问这周驴儿到底什么路数的时候,他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因为肉山一样的许推背来了。 这名什长马上伸了个懒腰,像是蹲久了要活动身体一样,不动声色的远离周驴儿和这个火堆。 许推背的大名是许呈武,长安平康坊人士,黑沙瓦陪戎校尉。 在当年一起入伍厮混的兄弟里面,除了那些运气不好战死的,他是混的最惨的一个,没有之一。 具体怎么个惨法,只要和倒数第二惨的比一下就一目了然了。 倒数第二惨的那个在阳关做昭武副尉,虽然也是个散官,但好歹是正六品下,比他这个九品小散官的待遇好了不知多少。 混成这样,和许推背这个诨名的来源有着直接的关系。 十来年前,他就已经是宁朔折冲府领兵三百的校尉,那时候他浑身腱子肉,又比寻常军士高半个头,如同铁塔一般,杀敌起来又是勇猛,明显有着大好前程。 坏就坏在一次荡寇上。 那一群流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连幼女都祸害了几个,两个头目被他生擒之后,若是直接宰了就好了,但他觉得这两个畜生这样宰了就太过便宜他们了。 于是乎他牵了几头母猪,要那两个畜生给那几头母猪配种。 那两个畜生不举,他还找来歌姬挑逗,然后让部下推着那两个畜生的背给猪配种。 其实这种行为要是放在边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说不定一群长官还要乐呵呵的旁观,但他错就错在让那两个畜生配种的时候游街示众,正巧宁朔又有几个御史台的官员在。 他这行事被认为太过荒谬,被告了上去,原本若是肯卸了军籍,回到长安也不至于落了眼下这苦差事,但他偏生就不服气,拼着挨了军棍削了俸禄也要到边军重新求取功名。 偏偏那几个御史台的官员里有一个平步青云,成了辅佐御史大夫的御史中丞,也不知是那人刻意照拂,还是有人刻意讨好,反正许推背到了边军之后都是越混越差,好事轮不上,背锅的事倒是一样不拉。 许推背硬气了几年之后也终于意气消沉,养了一身肥肉出来,以前铁塔般的汉子变成了一座站起来看不到自己脚尖的肉山。 不过越是积累军功没有希望,他便越是没有什么顾忌,别说是他们这些军士,就连他的那些长官都是能不招惹他尽量不招惹他,就等着他哪一天想通了,花钱去走动一下,滚回长安去养老。 周驴儿和许推背明显不是第一次见面。 看着许推背过来,周驴儿就吸溜着刚刚解冻的鼻涕迎上去了,在许推背明显有些嫌弃的目光注视下,他靠近许推背的耳边说了几句。 许推背马上就大皱眉头,“这么多东西,太难办了,又不是平时,黑沙瓦这么多人盯着。” 周驴儿似是早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嘻嘻一笑,道:“十五哥问你,想不想调去幽州。” 许推背一愣,浑身的肥肉颤了颤,“幽州是我想去就能去?” 周驴儿笑道:“十五哥说只要你想去就能成。” “那就这么着吧。”许推背也不多话,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我跟你一块走。”周驴儿却不顾他的嫌弃,马上跟了上去,“十五哥说让我去黑沙瓦等着他,我还要帮他找两个人。” “真是麻烦,离我远点,你要是敢不小心把鼻涕甩我身上,我保证打得你连顾十五都不认识。”许推背咆哮着骂道。 “别这么说,十五哥说我们以后亲近的机会多着呢。” “滚!” 第二十六章 星含血光祸 夜色再度笼罩远处的天山时,雪渐渐停了下来。 按照太史局那些官员的判断,接下来十数天都是天气晴好,连大风天都没有。 彭青山在雪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不自觉的开始揉捏自己发酸的双腿。 一开始他根本不能理解裴云蕖为何对一名冒领军饷的少年有这么大的兴趣,但现在他明白了,至少这个少年在脚力上远胜于他。 像他此种追踪高手,居然跟不上这名少年,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丢人啊! 好在已经确定了这些人的行进方向,和裴云蕖一开始的推断一样,他们应该是要去黑沙瓦。 突然间,他的耳廓微颤,脸上自嘲的意味骤然消失,接着缓缓抬起头来,朝着前方左侧望去。 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但他的心脏却剧烈的收缩起来,就像是被看不见的猛兽盯住了一般。 在数个呼吸之后,一道白色的身影就像是在夜色之中缓缓的渗出,那名已经在冥柏坡印证了大剑师的高挑女子首先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接着便是那名有着冥柏坡埋尸人诨号的少年。 彭青山的心中再次生出挫败的情绪,但他面上却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他只是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等着这两人的靠近。 “你是在找我们?”顾留白远远的就问了一句。 彭青山的眼神多少让他有点意外。 没有多少敌意,倒是有一种终于不用受苦了的高兴的感觉。 彭青山看着顾留白青涩的模样,忍不住和陈屠一样有点不服气了,嘴硬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让你发现?” 这死鸭子嘴硬的口气太熟悉了! 顾留白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虽然爱死了龙婆和阴十娘的干脆,但一个高傲孤冷不爱闲聊,一个压根不说话,这一路上还真的有点无聊,有点想念陈屠了。 “你这人还怪好的,故意让我们发现。”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彭青山说道:“就是你走得太慢了,我们一路停下来等了你三次了,还有你额头上的冷汗先收一收。” 彭青山的老脸不受控制的红了。 “算了,不装了。”他索性重新坐在了地上。 “是裴云蕖对你有兴趣,让我来看看你接下来想做啥。”坐下来继续揉着发酸的双腿之后,他很直接的看着顾留白说道。 “这么爽快?”顾留白不可置信的看了身旁的阴十娘一眼,他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比阴十娘干脆的人。 “你知道裴云蕖是谁么?”彭青山看了一眼顾留白,他也有些不能理解顾留白看着阴十娘是什么意思。 “裴家那个很疯的小姐?”顾留白这才有些惊讶的样子,“看来皇帝很重视黑沙瓦这边的战马啊。” “倒也未必,我估计她就是找个借口出来疯一下。”彭青山在心里嘀咕了这么一句。 他看出顾留白很好说话的样子,便也松了一口气,道:“裴云蕖事先交代过,如果被你们发现我在追踪你们,便可以明说,她说对你们没有什么恶意,相反有时候或许能够顺便帮帮你们,比如帮你们在黑沙瓦弄个通关文牒之类的。”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看来这个裴家二小姐倒是和传说中的一样,很有意思。” “这个给你们看一下,她说防止你们不信把我给剁了。”彭青山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香囊是用金丝和锦丝编织而成的,金丝形成一个“裴”字。 “想的很周到。”顾留白想了想,道:“不过通关文牒之类的,就不用她帮忙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帮我带个信给她,要想我活得更舒服一些,最好不要让任何人觉得她在关注我,对我越是不屑越好。你们传递信息,也不要用任何军方的渠道,最好面谈。” “可以。”彭青山直接爽快的答应下来。 这些不是他需要去思索的问题,至于裴云蕖想不想给顾留白面子这么做,那也是裴云蕖的事情。 “你也用剑?”本来相谈甚欢就要分道扬镳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阴十娘却是突然冒出这一句。 早就打听到了阴十娘在冥柏坡的事迹的彭青山冷汗顿时流了满脸,“我这剑只是附庸风雅,做不得数。” “走吧,人家剑藏得只露了小半个剑柄还被你看见了。”顾留白把阴十娘叫走的时候一阵头疼。 这阴十娘的爱好明显不只爱管闲事。 她到底是有多喜欢和人比剑啊? 见了个提着剑的就似乎忍不住要和人比一比。 “太危险了…”看着阴十娘和顾留白的背影,彭青山一阵后怕。 他觉着自己要是告诉阴十娘自己真正的师门,那保不准喉咙上就要中剑。 果然能够成为大剑师的人要不是武疯子,要不就是剑痴。 陈屠的眼睛在黑夜来临的时候终于正式看不见东西了。 原本模糊的道路似乎一瞬间就被黑暗彻底吞噬了,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却好像眼皮黏在了他的眼珠子上。 就连熊熊燃烧的篝火,都只是明晃晃的一团。 他坐在火堆旁悲从心来,接着从心底里痛恨顾十五,对着身旁的杜哈哈说道:“杜哈哈,这个卑鄙小贼故意整我,等我好了之后,我们一起给他挖个陷阱。” 结果坐在他旁边的人开口说话道:“屠子,我不是杜哈哈嘎,我是蓝玉凤。” “?”陈屠差点一头栽在火坑里。 黑眼疾这种疫疾来势汹汹,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并不算可怕,因为直到此时,陈屠也就是觉得比平时无力一些,光线黯淡下来就看不清东西,还有就是鼻子也不好使了,嘴里也没什么味道了。那寻常人大不了睡上几天,按照顾小贼的说法也就好了。 但对于他们这种随时要动刀动剑的人来说,这种疫疾在发作的时候便太过可怕。 陈屠嘴里虽然骂着顾十五,但心里却硬气不起来。 他当然很了解阴十娘是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平时自己肯定不是阴十娘的对手,但如果换了得黑眼疾的是阴十娘,他觉得自己都能将阴十娘给剁了。 那没有顾十五的一眼看穿,阴十娘这次恐怕注定要栽在谢氏的剑下。 火堆的热力多少温暖了虚弱的陈屠。 正当他心中开始原谅顾小贼,开始昏昏欲睡时,有一碗药汤伴随着蓝玉凤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嘴巴前,“屠子,该喝药了嘎。” “药?”陈屠有点迷了,“什么药?” 蓝玉凤道:“治你病的药嘎,顾十五让我到了晚上熬给你喝,说万一那个姓谢的还有什么他想不到的埋伏,你不喝药的话很容易丢了性命嘎。” “治我这黑眼疾的药汤,他不是说没有药方子吗?” 他下意识的说出这一句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娘的这个杀千刀的顾小贼!专拿老子寻开心是不是?” …… 黑沙瓦。 关外的咽喉要塞,气势森然。 黑夜之中,城墙上挂着的气死风灯就像是一只只威严的眼睛,盯着四周的黑暗。 为了尽可能保持房屋中的温度,以及战时巷战的考虑,黑沙瓦城中所有的房屋窗口都很小,每一栋屋子外面都覆以当地的石皮,散发着一种粗犷冷厉的气息。 尤其是城中还竖立着不少的箭楼,夜色之中给人以巨怪般的压迫感。 城北角的一座箭楼之上,两名太史局的官员并肩而立,一名手持纸笔以作记录,一名手持铜管等辅助工具,都是极其认真的看着夜空中的气相。 风雪已停,许多隐匿的星辰渐渐露出端倪。 东北角一颗星辰骤然红光一闪。 那稍纵即逝的红光似乎牵动了周围数十颗星辰的气机,让这两名太史局官员顿时骇然变色。 哪怕只是一瞬,那名手持铜管的五十余岁官员已经双手不断地颤抖起来。 他甚至以为自己眼花看错。 然而只是和身边那名较为年轻的官员互望了一眼,他便知道这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前朝的钦天监也好,眼下的太史局也好,所有的观星师或者堪地师,无外乎从日复一日的详细记载之中积累经验。 许多玄奥的星相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解释,唯一能够借鉴的,便是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之中所发生的类似事件。 “血星耀世,刀兵大祸…让裴二小姐不要到黑沙瓦来,如果她不听,到了城中之后,便一定要让她先来见我。” 太史局的这两个官员都是从长安出来的。 从长安出来的官员,对裴云蕖的性子多少还是有点把握的。 提醒是一定要提醒的。 以裴家的权势,如果不事先提醒,万一裴云蕖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们这种级别的官员就不是被罚俸那么简单,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就不长在身上了。 但裴家的这位二小姐,听是肯定不会听的。 因为裴家这个疯癫的丫头,从来不信太史局的这一套,而且她一向是逆反心理严重。 “什么,血光之灾,刀兵大祸?这么刺激的么…我怎么不知道。”果然,原本裴云蕖还准备优哉游哉的坐着马车慢慢晃悠到黑沙瓦,一听到这样的急报,她决定不到处瞎晃,用最快的速度赶往黑沙瓦。 两位在长安官场混迹多年的太史局官员,从箭楼走下来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等到裴云蕖到了,就算她拿鞭子抽打,他们也要死皮赖脸跟在裴云蕖的周遭。 要死一起死,比较干脆。 另外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是,裴云蕖的周围肯定是比较安全,有高手护卫。 在他们看来,如果真有那种修罗场绞杀的大祸,如果黑沙瓦只能活一个人,那一定是裴云蕖。 如果能活三个,那肯定另外两个都是和裴云蕖挨得最近的。 第二十七章 斯人真如禽 裴云蕖的逆反来源于自信,来源于可靠的情报。 开玩笑,要是她之前接触到的情报里面有发现有大军正想袭击黑沙瓦,那她绝对跑得比任何人都快,绝对离黑沙瓦越远越好。 黑沙瓦平时的守军只有五百,但战马交割的关系,这里正儿八经的边军数量会到三千,万一发生战斗,真有敌军杀过来,阳关那边至少还能有两千骑军赶来驰援。 没有两万敌军,是屠不了黑沙瓦的。 哪里来的两万敌军? 没有任何的军情显示有这么多数量的敌人在逼近黑沙瓦,过去五天没有,将来五天也没有。 除非是从星星上掉下来的。 裴云蕖的马车在黑沙瓦城里的驿馆停下来的时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就已经热情的握住了马车的缰绳。 这个城里原本有几个收到消息的官员也想来巴结这个贵人,但这种边城的军方官员在地位上完全无法和能够经常面圣的长安官家相比,两个太史局的官员提早就把这几个人骂走了。 裴家二小姐的护卫再多也是有限的,绝对不能分出精神去照顾其他人。 心里的真实目的是这么想的,嘴上却是自然说裴家这二小姐最喜欢清净,若是惊扰了她,是要人头落地的。 一看见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裴云蕖的眼睛就笑成了好看的月牙,她冲着那认识的年迈官员道:“付司辰,敌军的大队人马在哪里?” 这太史局的付姓官员老脸也是足够厚,当下就笑道:“按时间来说应该就快兵临城下了,这个时候见不着,肯定是听说小姐要来,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那付司辰今晚上可要再好好看看清楚。” “那是一定的,只要有什么新的变化,我们就会马上告知小姐,到时希望小姐的侍卫们不要阻拦。” “别乘机偷窥本姑娘洗澡就行。” 裴云蕖皮笑肉不笑的打发了这两个太史局的人精。 她当然看得出这两个人的算计。 要不说这种话,这两个怕得要死的观星师恐怕要卷着铺盖睡她门外面。 但就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凶星闪耀就怕得要死,这些观星师也实在太可笑了点。 黑沙瓦几十年也迎接不来她这样尊贵的客人,所以城中最好的一间客舍自然就成了她的临时住所。 其实和绝大多数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相比,她对于这些真的没什么讲究。 能够引发她乐趣的绝对不是这些俗不可耐的东西。 “我去!许推背找了一具女尸?” 跟着她的那些下属自然很明白她的乐趣所在,在收集这边的军情时,也放了不少她喜欢看的东西。 看着这一则密报,她眼睛里顿时放出了光来,“这人自甘堕落成一座肉山不说,居然还生出这种癖好了?” 进黑沙瓦城门例行盘查时,她并未动用什么特权,在短暂的等待之中,她就看到了一个胖子躺在城墙脚下晒太阳。 说不出的颓废和孤独,就像是一堆肥肉在那静静的等待着腐烂,生蛆。 她随口问了一句就记住了许推背这个诨号。 原本许推背这种级别的人物哪怕过往的遭遇再怎么值得同情,她也不会再去过多关注,更何况那一堆肥肉真的不好看。 但眼下这则密报,却真的很刺激。 一个怀才不遇的颓废胖子,偷偷花了一笔钱,费了好大周折从阳关那边买来了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不小心坠马不治的女子…一具新鲜的女尸。 接下来的画面太美,她不敢过多去想象。 “去帮我查查这人接下来做了什么?要快!” 接下来她就焦急而充满期待的等着几个心腹的回报。 “这人去定了一身衣衫。还让人给那女尸好好清洗,换好了衣衫。” “然后埋了那女尸吗?” “并没有,而且我们查了一下,那女尸只是大丰商队一个章姓掌柜的小妾,和这人之前并不认识。” “禽兽啊!” “不过那小妾的坠马有些蹊跷,应该是那章姓掌柜的大妇派人暗中做了手脚。” “那章姓掌柜的大妇和许推背有无瓜葛?” “这属下倒是没来得及查。” “再去查!等等,再找一个人暗中盯着许推背。” “属下明白。” 面对裴云蕖的这种要求,她的一众部下都没有任何的意见。 反正都是陪着二小姐疯,而且查这种事情也的确比查那什么谢氏啊,突厥人啊也好玩多了,也安全多了。 等到这几个善解人意的部下都出去忙了之后,裴云蕖才突然想到自己居然把顾十五一群人排在了这个胖子的后面。 按照彭青山之前传递过来的消息,就算顾十五和那个大剑师还没有到黑沙瓦,那阴山一窝蜂其余的那些人,也应该差不多到了黑沙瓦了。 这些人一共十几匹马,带的行李又不少,该不会一时半会想不到合适办法进黑沙瓦? 她这样的想法不无道理。 大唐自立国开始虽说一直秉承着兼容并收的原则,但对于所有进入大唐的人员,却始终有着严苛的审查制度。 在皇帝看来,虽然对于外邦蛮夷也爱之如一,也需要给予他们在大唐安身立命的相对公平的通道,但那些不守规矩的老鼠屎,却绝对要剔除出去。 长安的权贵对于各州县地方官员的监察也是相当严苛的,地方官员对于外邦人员也始终保持着密切关注,那些人除了带来不安定的因素之外,和他们接触或许也能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利益。 寻常州县如此,大唐的边城自然更加严苛。 许多禁止民间交易的货品如果进入大唐境内流通,那一定会追查到最初的来源,所有连带的官员都会被问责。 那些厉害的武人要偷偷溜进一座城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带着一堆战马和行李入城却有些难度,尤其现在的黑沙瓦战马交割在即,有许多长安官员到了的情况之下,盘查会越发的严格。 裴云蕖觉得换做自己,也的确很难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马和行李安顿在别处,轻装入城。 陈屠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在他看来,把行李放在龙头坎、苦沙营一带是最好的选择,但那天晚上他眼睛看不清东西,一碗药汤灌下去之后,他却想到自己真的是有点蠢。 顾留白并不是人到了黑沙瓦,办了个事情就走了,而是要将这些家当带去关内,甚至带去长安。 那如果过不了黑沙瓦,过不了阳关,这些行李放在龙头坎那边有什么意义? 药汤是晚上喝的,他眼睛是第二天清晨好的。 接下来他就看到了前来接头的贺火罗。 贺火罗依旧是穿着那件窄袖大翻领的羊皮袄子,也不知道晚上他是在哪过夜的,一大早就牵着一匹马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看着他扎在腰间束带里的空荡荡的右袖管,陈屠路上忍不住就想打探他这条右臂和满脸的伤疤是怎么回事,但贺火罗却和胡老三一样木讷,和阴十娘一样高冷。 试探了好多次,贺火罗就告诉他是被狼咬的,然后就什么都不多说了。 他们比裴云蕖早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到的黑沙瓦城门口,只不过裴云蕖走的是有许推背在晒太阳的东门,而他们走的是北门。 东门走的大多数是有些背景的商队,北门走的大多都是牲畜和牧民,小商队。 道上全是没冲洗的牛粪马粪不说,城门查验的那些老军态度也是更为恶劣。 贺火罗带着陈屠等人刚到就看到四个老军在殴打一个不太懂事的商队首领。 那人是从东边被赶过来的,窝了一肚子火,在这边争吵了几句,忍不住问候了一个军士的老娘,然后就被按在地上的牛粪马粪上摩擦,打得满脸都是血,估计肋骨都至少断两根。 陈屠虽然看得出这是杀鸡儆猴的手段,但很明显也看得出守这个城门的那些个老军多少都有些一点就燃的戾气,估计也都是被排挤,所以才来守这个臭气熏天的门。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虽说这些老军气性很大,态度极为恶劣,对他们牵着的马都似乎忍不住要挨个揍一遍,但一个个都像是瞎了眼一样,翻开他们的行李都好像根本没看到东西,就连胡老三的一堆零碎他们看到了都没放个屁,什么都没有扣就直接让他们进了城。 面对他全是问号的眼睛,沉默寡言的贺火罗反而主动的轻声说了一句,“十五哥提前安排好了。” 虽说眼睛瞎了一夜之后,陈屠已经选择无条件信任顾留白,但这种事情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胡老三的那堆零碎里面,有几块明显看得出来就是甲片! 在大唐私藏甲衣是什么罪名? 就算他们一直给边军办事,胡老三身上随时备着几个人的手谕,每次过关的时候也都麻烦的要死。 但这里的人看到了也都跟没看到一样,对他们推推搡搡也根本没有搜身。 一群人和边军混了半天,还不如顾十五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第二十八章 城中净鬼物 “什么,告诉我要对他有意思的话就面谈?这个混账东西,他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他居然大言不惭的告诉我要面谈?彭青山这个废物不是见过他们了么,他们到了黑沙瓦之后,让彭青山把他给我找出来,我倒是要当面看看,这是什么一个混账东西!居然还说不要我帮忙弄通关文牒,我倒是想看看他凭什么本事,能够拿得到通关文牒入关!” 就在逆反心理特别严重的裴云蕖在黑沙瓦的精舍里大发雷霆的时候,距离黑沙瓦还有十来里路的顾留白也正在大开眼界。 这个世上厉害的人物,厉害的修行法门很多很多。 各擅其法,各有千秋。 不管自己多厉害,也千万不能小觑了别人。 从小就知道的这些道理他当然深信不疑,只是道理是道理,他见的法门还不算多,有些他真想象不到。 就比如眼下,阴十娘浑身突然发出了爆豆子般的声响,就像是每一根骨头都在炸开。 他第一时间感到紧张,浮现在心中的念头是阴十娘该不会走火入魔了? 然而阴十娘浑身却只有放松之意,就像是反而在不断地释放着担负的分量,在这种爆豆子般的响声之中,阴十娘迅速的变矮了。 她本身很高挑,但现在却变得和寻常女子身高差不多。 她身上的衣衫便一下子显得有些过长。 就连长长的马脸也变短了,虽然她依旧带着有面纱的帽子,但很明显她的脸已经好看了很多,比例很协调。 “你这是?” “不喜欢招摇过市,进去之前,我再换身衣衫。” “这倒是省却了很多麻烦。”见和自己想的一样,顾留白称赞道:“这是你本来的模样?若是罗青见了你本来的模样,估计就不会死不瞑目了。” 阴十娘没接他这个话,只是平静道:“你要学霜剑,这法门本身也是要学的。” 顾留白悚然一惊。 他不是笨人,瞬间就想明白了,阴十娘已经告诉了他霜剑的一个隐秘。 “你们是猪吗?彭青山都说肯定进来了,你们却连个影子都没看到。黑沙瓦又不是长安,这才多大个地方。就算别的人不好找,那两个人也太明显了吧?” 傍晚时分,裴云蕖再次大发雷霆,几名她的宝贝心腹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几名心腹心里都很郁闷。 黑沙瓦地方是不大,但长安他们可以调动多少人手,有多少人可以给他们办事?这里又有几个人能给他们办事? 而且还都是看不上眼的那种废材。 本来和边军之中裴家的那些暗桩子联络就已经费了他们不少心血,还要照顾二小姐的个人喜好,去盯着许推背那个胖子,还要去查那个商队掌柜的大妇和许推背有没有什么关系… 太缺人手了。 一开始他们怀疑是裴云蕖和彭青山错了,那些人根本不到黑沙瓦来。 但彭青山现在都快到了,而且彭青山很确定,那些人肯定已经进城了。 那这件事情就诡异了。 别的人不说,那么高挑个子的女子剑师,还有那个驼背的老妇人,这么明显特征的两个人,应该不可能有错漏。 只要进城不可能不注意到。 “你们这群人,不把这些人找出来,我怎么当面教训那个想要和我面谈的混账!” “要是找不出来,我走了你们也别走,在这里吃两年风沙再说吧!” 几名心腹走出这间精舍的时候,额头上全是冷汗。 虽说很清楚二小姐是故意吓唬他们,但在这里吃两年风沙也的确太惊悚了。 “怎么办?” 一人压低了嗓音问道。 “别派那么多人盯那个胖子了。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去埋那具女尸…分出人手来,把黑沙瓦翻过来都要找到那个少年!”其中一人发狠回应道。 “顾十五是吧,你的确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精舍之中,裴云蕖眯起了好看的眼睛,狠狠磨了磨牙。 只能说顾留白和正常人的确不一样。 裴家什么权势? 若是裴云蕖开口施舍些什么,那什么人不得感激涕零的接着。 眼门前的好处不说,光是让人知道裴家二小姐曾特地关照过这个人,那这个人哪怕做过许推背做过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像现在的许推背这么惨。 她这样的人也不会轻易去关照什么人。 但这个冥柏坡埋尸人,居然将她的好意一口给拒了! 谁给他的胆子让他这么嚣张! 妈的,还有那个许胖子,让人洗干净了那女尸,换了一身白狐似的衣服,但又为何拖拖拉拉迟迟不做些刺激的举动,真的烦! 正当裴云蕖想着找个触霉头的官员来教训教训的时候,院子里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很机警的提前脚底抹油溜了。 边塞和长安大不同。 长安的天色是一点点暗下来的,红彤彤的晚霞能够在天上停留很久。 黑沙瓦的夜晚就像是突然来临的。 天色明明暗的很晚,天空给人的感觉还能亮上很久,似乎可以让观星师们失去耐心,但就在下一刹那,华丽的夜空便会突然出现,黑暗席卷天幕,璀璨的星河却气势恢宏的直压在人的心脏上。 太史局的这两个官员很能理解,为何那些在长安唯唯诺诺,走路胆战心惊的文人骚客,到了塞外却往往能够写出大气磅礴的诗句。 星辰的大小和亮度都不一样。 很多长安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星辰,会蛮横的闯入你的视线,时不时就有流星如剑,划破天际。 城中的军士开始在城墙上挂气死风灯了。 两名太史局的官员瞪大了眼睛,朝着之前出现凶星闪耀的方位看去。 下一刹那,两个人同时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有一个驼背老妇人,荡秋千一样在一个箭楼下方荡了过去。 她好像是从城墙的某个阴影处荡出来的。 但再眨眼凝神望去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人都怀疑自己水土不服,出现了幻觉,但互望了一眼,却发现对方脸上的神色也不对。 “你看到了?” “你也看到了?” “一个荡秋千的驼背老妇人?” “什么老妇人能荡得和箭楼一样高。” “有鬼!” …… “外面什么声音?”裴云蕖刚刚才用完晚膳,准备去城中活动活动手脚,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喧哗。 “那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太过胡闹,想直接在小姐的院子里搭两个营帐。而且他们还说今日观星的时候,发现城中不太平,有鬼。”门外马上有人沉声回应。 “鬼,什么鬼?”裴云蕖微微蹙眉,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难道如此善解人意,知道自己心烦,居然还想说些神怪鬼故事给自己听? “说是城中有个驼背老妇人女鬼,在箭楼和城墙之间荡秋千。”门外那人回应道。 “驼背老妇人女鬼?”裴云蕖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你这个混账,真的是猪脑袋吗?到现在发现不了那些人的踪迹,这两个人都看到了,你们都找不出来!真的蠢笨得像头猪一样,这么明显的特征都联想不到一起。” “原来是…”她那心腹也瞬间反应过来。 “这两个人还算机灵,算了,他们要搭营帐在院子里就让他们搭吧!”裴云蕖瞬间心情大好。 好歹终于确定了那些人是进了黑沙瓦。 进了黑沙瓦就好,那自己的猜测就没有错误,那自己就也应该能当面教训那个混账顾十五了。 心里刚刚浮现出这些个的念头,她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门外那个心腹又吃了一惊,“厉溪治你怎么回来了,难道许推背那个胖子终于人神共愤了?” 砰! 裴云蕖一个箭步就将大门踢开了。 厉溪治是她的心腹之一,但这个时候最紧要的是,他是去盯着许推背的人。 “找着了!” 厉溪治今年二十七岁,面容方正,办事极为稳重,但此时快步前来,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之意。 “你也这么有兴趣?”裴云蕖觉得自己必须重新评判厉溪治这个人。 厉溪治和裴云蕖的目光一对就知道二小姐会错了意,但他十分了解这二小姐的性情,却不急着解释,只是故作神秘道:“小姐,我好生盯着许推背,却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你知道是什么?” “快说!”裴云蕖瞬间被吊起了胃口。 “这许推背是个闲职散官,但属下盯着他,却发现了一个惊人事实,这城中很多人都帮他办事。很多人对上官的差遣倒是糊弄的很,但他让人做事,别人倒是用心的很。” “就这?他和那女鬼,不,那这和他和那女尸有什么关系?” “说来也巧,我盯着他,却发现他和冥柏坡那少年郎有干系,恐怕是在帮那少年办事!” “这…”裴云蕖一双美目瞬间睁大,小巧的鼻子里一时只有吸进去的气,没有呼出来的气,她的脑门嗡嗡作响,脸上却是火辣辣的。 长身女子尸身! 还穿了白狐一样的衣衫! 这特征也太明显了! 自己刚刚还骂人猪脑袋,这该死的许胖子,是准备了一具和那霜剑主人体型相似的尸身,要玩假死的戏么? 这么容易联想的东西,自己居然只想着那种特别嗜好,自己什么脑袋? “带我去找这个死胖子!” 裴云蕖咬了咬牙,也不问厉溪治到底是怎么发现许推背和顾十五有关系的细节,怀着要杀人的心便出了门。 “小姐神机妙算,知道这胖子就一定有问题!”厉溪治马上带路的同时,还认真的说了一句。 跟在裴云蕖后方的两个心腹顿时为之侧目,这厉溪治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别的不学,这拍马屁的手段倒是学得炉火纯青了? 第二十九章 名剑匣中鸣 裴云蕖也就是一时被迷了心窍。 她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能瞬间理清思路的。 只要抓住许推背,自然就能揪出顾十五这个混账东西。 然而一切却又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刚刚走出驿馆大门不久,她和在她身前领路的厉溪治的瞳孔便不自觉的收缩起来。 一名个子很高的女子,就像是和他们偶遇一样,从小巷中走出,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阴十娘在进城之前已经改变了身形,但现在却又变得和冥柏坡时一样,很高,很显眼。 她只是穿着很普通的灰色衣衫,装束很像这边的回鹘女子,但那种无法言明的独特气质,瞬间就让浓眉大眼的厉溪治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此时裴云蕖的身后还有三名同僚,只要这里出事,十个呼吸之内,就会至少有五十人可以赶到,但若是阴山一窝蜂都已经布置在周围,要对裴云蕖不利的话…厉溪治都不敢往这方面想。 裴云蕖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此时,一名在夜色里都显得脏兮兮的少年也从那条小巷子里走了出来,看了她一眼,正在她心中生出被挑衅的感觉时,这少年对她行了一礼。 裴云蕖没有回礼,但她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好歹消散了。 厉溪治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脏兮兮的少年很直接的走了过来。 “我就是顾十五。” 顾留白在厉溪治身前五六步的地方停住,然后看着裴云蕖轻声却诚恳道:“有件很刺激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很刺激的事情?”裴云蕖从未见过这种路数的少年,脑子一时有点不好用。 她裴云蕖最喜欢刺激的事情了。 但心中虽然如此想,嘴上她却是很自然的说了出来,“我什么刺激的事情没见过,不想去。” 顾留白一脸失望,用唯有近在身前的这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就知道我们这种边塞之地的比剑没有什么意思。” “比剑?”裴云蕖吃了一惊,旋即矜持了一会,勉强道:“算了,左右也无事,顺便去一下也成。” 厉溪治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他只觉得自己效力的这位二小姐似乎不知不觉被拿捏了。 “只是此事有些隐秘,只能极少人在场。”顾留白的目光却是很快落在了他的身上。 “隐秘?”裴云蕖冷哼了一声,她原本想要训斥顾留白,但是目光落在巷子口的阴十娘身上,她却是不自觉的改了口,“是她要和人比剑?” 顾留白笑嘻嘻的说道,“裴二小姐冰雪聪明,果然一猜就中。” 此时的裴云蕖心中却已经全部都是问号。 这霜剑之主今夜要和人比剑? 在这黑沙瓦,她要和谁一战? 不管是比剑还是纯粹的虐杀,大剑师当着她的面出手,这也的确太刺激了吧? 她的脚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厉溪治拼命用目光阻止她,她却压根就没有看到,直接就走到了顾留白的身前,接着用唯有自己和顾留白才能听见的蚊子哼哼声问道:“确定是她要和人比剑?” 顾留白同样窃窃私语道:“不错。” 裴云蕖眼睛都亮了,“和谁?” 顾留白道:“谢氏的剑师。” “现在?” “对,马上就去,只是…” “只是什么?” 顾留白看了一眼阴十娘,道:“只是除了你和我之外,她不想别的人在场看她比剑。” 裴云蕖傲然道:“那是自然,这黑沙瓦谁配和我一起看,更何况大剑师岂是别人想看就看的。” 顾留白道:“最好都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和那人先比了一场。” “你是不是真当我蠢。”裴云蕖瞬间回过神来,冷笑道:“顾十五,你是利用我帮你封锁消息?” 顾十五正色道:“怎么可能,你想帮我拿通关文牒我都没要,主要是这黑沙瓦里面,这事情对于你来说是举手之劳,但除了你之外,哪个有这样的本事?要是你觉得麻烦,那我就自己想办法,不过估计要弄到明天去。” 裴云蕖微讽的笑笑。 不过这顾十五的话倒是没错,要在这里瞒过谢氏的耳目,对她而言可不是举手之劳? 想到谢晚那骄傲且蠢的样子,她就决定顺手将这件事做了。 “谢氏那个人在哪?”她也懒得废话,冲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道:“青竹客舍。”” “厉溪治,你过来。”裴云蕖将身后不远处的厉溪治喊了过来,点了点阴十娘,压低声音道:“她今晚要和谢氏的剑师在青竹客舍打一场,除了我们在场观看这一战的人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你能不能做到?” “青竹客舍?” 厉溪治想了想,认真道:“应该能够做到,青竹客舍就在黑沙瓦粮仓那边,周围除了粮仓守军之外,倒是没有什么人会来往。只是要让一点消息都传不出去,恐怕要费些手脚,索性要将周围三条街巷全部封禁。” 裴云蕖就生怕厉溪治说做不到,听到厉溪治这么说,顿时面上有光,“那快去办,办好有赏。” 厉溪治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道:“那保险起见,我们其它事情暂缓?” 裴云蕖知道他的意思是人手不足,她马上点头,道:“那是自然,你这点破事,还要我帮你拿主意?” 顾留白小心翼翼道:“那你先随我们过去?” 裴云蕖倨傲的颔首道:“带路。” “老厉,二小姐和此人很熟吗?” 数个呼吸之后,快步走到厉溪治身边的那三名心腹都是满头冷汗。 竟然直接跟着顾留白和那霜剑主人走了,若是出了意外,那他们这几个人脑袋再硬也保不住。 厉溪治也是满脸冷汗。 这顾留白明明和裴云蕖没有见过面,但他的这些做派,简直和他们一样熟悉裴云蕖的性情,竟然三言两语就像拐带无知少女一样,让裴云蕖就和他们混一起了。 裴云蕖虽然的确挺疯挺有些不为人道的独特趣味,但她行事一向谨慎,很有分寸。 她什么身份? 这脏兮兮的少年什么身份? 关键她见了这少年竟然好像也没什么生疏感。 这怎么做到的? 阴十娘的心境一直很平静。 顾留白说要这么做的时候,她也觉得这似乎办不到。 但顾留白却很耐心的和她讲道理,首先他从一些军情里面知道裴云蕖这个人很逆反。 你说这样不行,她非行给你看。 其次她的身份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 她其实才比顾留白大一岁。 但和绝大多数门阀子弟不同,她过去几年有一半时间野在外面。 玩性特别大。 但在家中很受宠,所以裴家的几个长辈对她的态度一直是随她去玩。 她这次是第一次到关外来,虽说是处理裴家和边军的一些事情,但实际上裴家那些长辈就是让她来玩一玩,开开眼界而已。 既然是到这种乱地来玩,那就是越刺激,越不合理越好玩。 大剑师之间的战斗…这么好玩的事情,她绝对拒绝不了。 因为长安洛阳那些像她这个年纪的权贵子弟,根本没有机会看大剑师战! 像她这样的人,都无法容忍谢晚在这边表现得比她好,怎么可能会放过这种回去就能吹嘘的机会。 更何况他之前还拒绝了她主动提出的办通关文牒…连裴家的那些长辈都哄着她,平时有谁敢拒绝她? 恐怕在她看来,不帮顾留白解决一个更难解决的问题,她简直是没有面子。 事实证明,裴云蕖被顾留白拿捏得死死的。 阴十娘同时也发现了顾留白两个特质。 一是他似乎有轻易看透人心的能力,二是他的手法往往是先满足人内心之中的渴望,然后顺势再做些事情。 就像是很多事情,其实原本别人就很想去尝试,他只是帮忙推一下而已。 现在的裴云蕖帮他做事,明明要承担很多风险,却显然开心得很。 “刺激!” 裴云蕖脚下生风,玉脸红扑扑的。 她心中十分得意,“顾十五你这个混账东西,你那点小伎俩还骗得了我?主要是我想看大剑师战!李奴儿和我姐她们要是知道我能亲眼看到霜剑之主和谢氏挑选出来的厉害人物比剑,一定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 什么运筹帷幄,分析军情。 哪里有这种实打实的刀兵相见来得有趣! 就是那许推背死胖子居然对那具女尸并没有什么想法,真的是没有意思! 裴云蕖的人马已经尽可能快的行动起来。 厉溪治为首的几个心腹太过了解裴云蕖的性情,若是在裴云蕖走到青竹客舍之前还不处置妥当,要让她多等一会的话,那赏金就别想了,没准回去就要给他们小鞋穿。 最先倒霉的是那两个太史局的官员。 这两个太史局官员硬是想要贴着裴云蕖,听说裴云蕖出门逛,两个官员就赶紧出门想要跟在身边。 结果这两个官员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就齐齐被人掌击脖子打晕,丢进了他们刚刚弄好的营帐里。 青竹客舍里,一名身穿绯色袍服的老者静坐在厚厚的皮毛垫子上,他的身前,放着一个黄色的木剑匣。 剑在匣中,但伴随着他的呼吸吐纳,他浑身的气机,却似乎已和剑匣之中的剑融为一体。 他的精气神,也已经蓄养到了巅峰。 突然之间,他有所感应,剑匣中的剑就像是发现了同类,振鸣不已。 第三十章 生死方寸知 黑沙瓦怎么会有能够引起自己剑气共鸣的人物? 这样的念头在这名绯衣老者的心中一闪而过。 旋即他想明白是谁来了,顿时肃然站起。 整个青竹客舍开始有些异样的人声喧嚣,接着便越来越远。 不只是整个青竹客舍,就连附近粮仓里都变得寂静无声,连那些镇守粮仓的军士都似乎被清走了。 裴云蕖、顾留白和阴十娘走进了青竹客舍。 绯衣老者已然开门,一脸肃穆的等待着。 他身后的剑匣竟是不断发光,那木制剑匣的上方,剑气盈盈一尺,宛若实质! 看到阴十娘的刹那,他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但心中却已惊涛骇浪。 注定要和这霜剑主人一战,但按理绝对不是今晚。 裴云蕖天生就有只要我在场的地方,我便是主角的气质,她看着这名老者便第一个出声,倨傲道:“我,裴云蕖。” 老者一怔,倒是也不由自主道:“冯束青。” 见这冯束青还算老实,裴云蕖摆了摆手,道:“今夜之事,若是谢氏问起来,你便说是我见猎心喜,特地前来看看你到底有何手段。” 冯束青愕然的看向阴十娘。 他知道对方是霜剑主人,但不明白霜剑主人为何会和裴二小姐一起到来,也不知道裴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用剑他还行,用脑,他不太行。 “冯束青,陈郡卫朝远的弟子,在听涛剑院修行。”阴十娘平静的看着他,“你已练剑多少年?” 谈到剑,冯束青脑子活泛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已有四十一载。” 阴十娘看向他身后剑匣,点了点头,道:“我先给你一次真正比试的机会,无论胜败,都对得起你修剑四十一载。” 这一句话出口,冯束青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对着阴十娘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 阴十娘颔首为礼,道:“请。” 说话间,整个天地都似乎为之一凝,有一种异常锋锐的气息,似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直指天际。 “我…”裴云蕖差点叫出声来,她心脏都跳得厉害,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个念头,大剑师就是大剑师,厉溪治他们那些人练了这么多年的剑,气质真的是比不上人家一个脚指头。 这两人都还未正式出剑,她整个人都有点麻。 啪的一声轻响。 竖立在冯束青身旁的剑匣裂了开来。 一柄蓄养多年,但始终没能扬眉吐气真正剑意高昂的剑,终于破匣而出! 剑光微黄,并不炽烈,然而落在裴云蕖的眼中,她的眼前却像是直接出现了一副画面——一株腊梅的枝头挂满了白雪,但白雪之下的花苞,却在一个呼吸之间猛烈绽放,花瓣绽开,白雪洒落之前,暗香便已袭人。 冯束青的身上也根本未有恐怖的真气激荡,但裴云蕖却只觉得浑身的肌肤都有些刺痛。 空气之中,似乎多了无数看不见的小剑! 冯束青胸中剑意澎湃,说不出的畅快。 公平! 自第一日真正修剑开始,他和大多数用剑者所想一样,便是快意恩仇,剑斩不平事。 然而修剑越久,所见越多,他便明白,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公平。 便是在陈郡,他就见过很多天赋绝佳却桀骜不驯的剑师郁郁而终。 依托着谢氏的权势,他在剑道上才能渐渐凌驾于同辈之上。 修剑四十一载,真正的快意恩仇,剑斩不平事,又能有几次?到头来面对霜剑主人,都是浸润在阴谋之中,不得公平二字。 但今夜,霜剑主人给了他公平一战的机会! 畅快! 剑光掠起,每一丝剑气都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意,都似乎在高歌。 裴云蕖已经完全被剑光吸引,她似乎失去了周围的天地,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炸了。 阴十娘眼睛微微眯起,面对陈郡真正的用剑第一人,她的虚剑毫无意义。 所以她直接动用霜剑。 她迎着冯束青而去,眼中似乎根本没有匣中飞起的那道剑光,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落在冯束青手中的那柄欢呼雀跃的剑。 她的左手往前伸出,左手之中似乎根本没有剑,但顷刻间,一道若有若无的霜色已经迸发出来! 寒意直刺咽喉。 冯束青的心跳都似乎已经停止。 他从未见过这么快的一剑。 真实的剑似乎将剑光都甩在了后面。 但是他出剑在先,这四十一载养出的剑带动的剑意和气流时刻在提醒着他,对方的这柄剑剑身很短,他的剑应该能够更快的到达对方的血肉。 所以不需要改变什么,而且在对方如此的选择之下,也来不及改变什么。 裴云蕖努力的睁大眼睛。 她感到了恐惧。 心脏不自觉的剧烈跳动。 然而她看不清什么,只看到两道人影和两道剑光似乎交错而过。 啪的一声。 裂成两半的剑匣彻底的炸开,变成一条条的丝缕。 阴十娘就在冯束青的身体左侧站住。 她双手垂落,双手空空。 冯束青的剑垂落下去,剑尖落地,发出叮的一声。 “结束了?” 裴云蕖这个时候是不知道两个人的胜负的,她只是慢慢看清楚,冯束青的咽喉上有一点红印,不是伤口,就像是被人用力按出了一个印记一样。 接着她才发现自己背心全是冷汗,就像是有很多蚯蚓在沿着她的背爬下去。 然后她发现顾留白在自己身前两步的地方。 “你到我前面去做什么?” 她下意识的说了这一句。 “看得入迷,不由自主的走了两步。”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总觉得走近点才看得清楚。” 裴云蕖突然有些心虚。 她发现顾留白是在说谎。 因为好像不是顾留白往前走了两步,而是自己方才往后退了两步。 这混账东西敢骗人! 但刚刚那剑意袭人,自己竟然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他竟然一动不动? 冯束青脸上无悲无喜。 剑技之根本无非是剑意、内劲、血肉骨骼和剑之配合,方才那一剑,虽然是对方欺骗了自己的感知,血肉和骨骼的变化让剑锋更快到达,但说起来简单,要做到运行之间顺心如意,那种面对自己的剑都心境稳定到了极致的境界,却非常人所能企及,所以即便再战一次,结果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真正厮杀起来,死的注定是他。 这一战他虽败,但他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见到了自己和霜剑之主的差距。 “多谢!” 他再次对着阴十娘诚恳致谢。 “虚名非我所欲,更不喜出剑给那些贵人看。”阴十娘平静说道:“接下来你若是受那谢氏指使和我比剑,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冯束青点了点头,他修剑四十一年,到了此时,却真正圆满,了却心愿。 这种心境,恐怕眼前的阴十娘是能够体会的。 若不是她今夜到来,那他即便按照谢氏的指使阴谋诡计赢了她,那余生都会屈辱不安。 “你先前是要替谢氏演戏,背负虚名,但现在要为我演一出戏。”阴十娘道:“我想让人以为我比剑死在了这座城里。” 冯束青认真应允:“好。” “果然如此!”裴云蕖不知是不是浑身冷汗的关系,到了此时她还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好像浸在冰水里一样。 那许推背找的女尸,果然是要造成她死在这座城里的假象。 按照阴十娘这说法,估计是比剑之中假装中上一剑,然后用什么法子掩人耳目,留下那具尸体。 裴云蕖直了直身子,想要往前走两步,但突然发现自己浑身的血肉都有些过于紧绷。 这种级别的战斗,原本以为要打上一阵,没想到是一眨眼就能分出胜负,根本看都看不清楚。 然而那种剑气威压就和西域进贡到长安的那种葡萄烈酒一样,后劲太大了。 “混账…哦,顾十五,接下来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只是她堂堂裴家二小姐什么身份,自然不能让人看出来她被骇得浑身僵硬,于是乎她若无其事般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道:“暂且没有。” 裴云蕖顿时极其不悦。 这种事情的确刺激,只可惜时间太短,不过瘾! “你真不需要我帮你们弄好通关文牒?”她板着面孔又问了一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不敢麻烦裴二小姐。” “不识抬举!” 裴云蕖差点当场发作,但阴十娘缓步行来,她却被阴十娘的气场所震慑。 阴十娘原本高挑,今夜比剑过后,阴十娘的身影在她的眼中就更是高大无比。 “一群不成器的东西,同样练剑,区别怎会如此之大!”她想到彭青山和厉溪治那群人就觉得丢人。 “这混账东西挺有意思的,就是不识趣!” 她虎着脸转过身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点,又冷笑起来,道:“顾十五,你们是生怕谢氏找你们麻烦,尤其她的大剑师身份会引来更多的祸事,所以你想她比剑假死,只是你可曾想到,且不说这女尸来源方面有些问题,你的算计里面,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漏洞?” “这女尸来源我倒是没有想到。”顾留白眉头纠结起来,道:“除此之外,还有更严重的问题?” 裴云蕖淡然道:“你不想想,此去阳关人烟稀少,她这身材十分引人注意,即便你能让人相信她死在这里,她这样的身高必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她离开黑沙瓦的路上,很容易让你功亏一篑。” 顾留白苦笑道:“裴二小姐真的高明,一眼就看出这致命疏忽,但既然已经如此安排,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女尸的来源我会帮你们抹掉,除了许推背和他托付的那两三个人之外,就算是谢氏也不会发现曾经有人运送一具女尸进来。”裴云蕖淡淡的说道,“你们离开黑沙瓦之后,就看你们的运气吧。” 顾留白点了点头,“也只有看运气了,不过好在绝大多数人不会有裴二小姐这么聪明,未必联想得到。” 裴云蕖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离开。 阴十娘看着裴云蕖的背影,有些同情。 这三言两语,竟又被顾留白诓着去毁灭线索了。 “厉溪治,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不成器!” 深巷之中,响起了裴云蕖冰冷的喝骂声。 厉溪治等人噤如寒蝉,混账东西不是那个顾十五么,怎么就突然变成自己这群人了? 第三十一章 真好戏开场 乔黄云抱着一堆东西从营帐里钻出来。 陈屠和周驴儿在他营帐前的一个火盆边上烤火。 最喜洁净的陈屠自然是特别嫌弃周驴儿,但顾留白安排好了,今夜他们就都要让乔黄云改头换面一下,那些个没在冥柏坡正式露面过的人可以排在后面,但陈屠和周驴儿这种就必须先让乔黄云帮忙易容。 听到乔黄云说裴云蕖竟然真的帮顾留白安排好了那几桩事情,陈屠的脸不用易容就显得很黑。 “他们以前是不是旧相识,不然怎么会这样?”他狂皱着眉头,想要从身旁的瘦猴口中听到他想听到的答案。 然而周驴儿嘻嘻一笑,道:“十五哥之前怎么会认识她。” 陈屠突然就泄了气,因为他突然想明白,就算顾留白之前认识裴云蕖,这也是寻常人根本办不到的事情。 一个边军的暗桩能直接和裴家二小姐搭上线,还能差使裴二小姐帮他干活? 这他妈什么鬼! “没事,去长安杀猪挺好的,到时候不缺猪头肉吃。”瞧出了他的低落,周驴儿用刚刚擦过鼻涕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陈屠大怒,随即又不解,“周驴儿你说我去长安杀猪是什么意思?”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说我们到了长安都派大用场,但你到了长安没什么用处的话,去杀杀猪也挺好的,也是个好营生。” “我去杀猪?你们都派大用场,意思是顾十五说我还不如你这只瘦猴有用?”陈屠都被气得笑了。 许推背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他静静的负手而立。 得知顾留白和裴云蕖见过了,且相处很融洽之后,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顾十五啊顾十五,果然还是能说到做到的。 营帐外很冷。 落下的心却火热。 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负手而立,没有这样眺望远处的星空了。 这些年来,在阳关也好,在黑沙瓦也好,他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便绝不坐着。 或许最终真的会腐烂在这里。 但现在出现了顾十五这样的怪物,等来了裴云蕖这样的贵人。 从今夜开始,他或许能站起来了。 他似乎有些恍惚。 周驴儿方才提到长安,提到什么杀猪的时候,他看到远方一颗星辰变成了红色,红的就像是猪血。 但再定神望去时,却发现并无异常。 可能是想到渐渐被自己遗忘的长安,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睡得很死,也自然看不到星空之中的异样。 “顾十五这混账东西有点东西。” 裴云蕖能够让很多年轻才俊畏惧,自然不是因为她蠢得可怕,她回到驿馆坐下来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顾留白的狡诈。 只是今夜那两道剑意,那种润物无声,悄然而至如同暗香般的杀意,以及阴十娘的那种气度,却是真的让她如饮烈酒。 冯束青有没有资格称为真正的大剑师,她现在一点都不在乎。 关键在于这一战真正提升了她的眼界! 这种级数的剑师比剑,原来根本就不靠真气修为蛮干硬拼,而是方寸之间的精细搏杀,生死也不过一线之间。 双方那么强大的真气修为,居然不是和她想象的一样,鼓荡浑身真气,像巨象过境一样互相轰杀。 真气修为,不是那么用滴! 她在长安的那几个好友,肯定就不知道这点。 她无形之中就已经压了他们一头! 他们在她面前吹牛都没得吹。 嘿嘿! 回味着那一战的滋味,想到自己被顾留白利用了,她也没有一丝恼怒。 只是淡淡的想着,就算是可怜这个孤苦少年了嘛。 反正她一向大气。 直到深夜,裴云蕖也没有丝毫睡意。 明日正午,那些太仆寺和兵部的官员就会全部到达黑沙瓦,谢氏的好戏就会开场。 那时,她就应该又能见到顾留白和阴十娘了。 …… 清晨。 许推背和顾留白碰了个头。 “鹭草驿那边没动静?” “对,按我打探到的消息,谢晚也并未离开鹭草驿。” 除了许推背之外,顾留白还设法打听了一下鹭草驿那边的动向,两个人得到的消息都是一致的,谢晚并未离开鹭草驿。 那谢晚居然不想亲眼看看大剑师之战? 或是因为早知道这只是他安排的一场戏,所以根本没有来凑热闹的兴趣? “顾十五…” “嗯?” 正当顾留白想着是不是要去裴云蕖那里探听一下谢晚这人的更多讯息时,许推背的神色却又郑重起来。 “为何不让裴云蕖给你们弄好通关文牒?” “她身边的那些人宛如她的玩伴,可以由着她的性子让她胡闹,但她家中的那些长辈不会。”顾留白平静解释道:“哪怕她足够小心,动用的却依旧是裴家的势力,我们这些人会一直在裴家的注视之下。” 许推背点了点头,“所以黑沙瓦里面,肯定还有什么人是裴家的厉害人物,但或许连她都不知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就将他找出来。你要明白,这可能和我们关系比较大,但和你没太大关系。接下来哪怕我设法让裴云蕖将你调回关内,裴家的这股势力也不会去干涉她,毕竟这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很小的事情。” 许推背明白顾留白这是好意。 这就像是老鼠想去查猫一样,十分危险。 但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我看看能不能把他查出来。” 顾留白根本没有感到意外。 许推背足够聪明,足够有手段,也足够讲义气。 否则这边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肯为他卖命。 只是这些年欠缺一点运气而已。 “你真有把握一直吊足裴云蕖的胃口?”在拍拍屁股离开前,许推背又认真问了一句。 顾留白给了他一个万分肯定的眼神,“阴山一窝蜂这帮人,随便拉一个就能吊她好久。” 太阳升腾起来。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迷迷糊糊醒来。 他们的预测没有错,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裴云蕖的心情却不太美妙。 她有点静不下心来了。 就知道一名真正的大剑师和很接近大剑师的人今日会演一场戏,但她却不知道这戏什么时候开始。 黑沙瓦迅速变得喧嚣起来。 大量被喂养得膘肥体壮的战马从周遭的牧场被驱赶过来,进入黑沙瓦城内的几个马场,等待太仆寺和兵部的官员查验。 一座高台在城中已然搭建起来。 周遭几个部落的祭司,会先行进行一场祭祀,祈祷明年草场丰茂,战马更加神骏。 空气变得十分污浊,整个城里漂浮着马粪气味的时候,阳关方向,数百骑军和官员已经到了。 冯束青的剑匣已破,他用一块粗布将自己的长剑裹住,直接抓在手中,缓步行向那座高台。 与此同时,一名中年官员出现在了顾留白和阴十娘的面前。 这名中年官员很有礼貌的对着顾留白和阴十娘行了一礼,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却用极为森寒的语气对着阴十娘轻声说道:“若是你不想牵连这座城里那些为你们做事的人,你想他们好好的活着,便和我们的人进行一场比剑。还有,在比剑之前,将你的眼圈涂白。” 此时阴十娘的脸色有些发黄,她的两个眼圈是黑的。 乔黄云的易容手段极为出色,即便凑到面前,也绝对看不出她这黑眼疾是假的。 只可惜接下来他又必须将这两个黑眼圈除去。 “霜剑主人在城中!” “听涛剑院冯束青,要和霜剑之主一战!” 也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阴十娘从空无一人的粮仓边上的营帐里走出的时候,整个黑沙瓦便已经被这惊人的消息席卷。 今日的黑沙瓦之中有三千边军,其余各色人等加起来有两千多。 三千边军里面,至少有一半都听自己的上司吹嘘过霜剑大名,都知道这是一名长安都未必见得到的了不得的大剑师。 还有一名足够资格的剑师,要在这里挑战霜剑之主? 这一战看完,都能吹一辈子吧? 根本不需要过多鼓动,整个黑沙瓦瞬间陷入了一种狂欢的气氛之中。 大唐的人爱诗,因为这代表着学识和才华。 大唐的人爱剑,因为大唐的人崇尚英勇,喜欢高雅。 除了剑之外,从来没有什么武器,可以在杀人的时候都给人一种高贵优雅的感觉。 而大剑师,是世间用剑用到极致的人物。 即便是那些身上奉着皇命,有着千斤重担在身的官员,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只是令人小心看管好马场,默许那两人动用搭建好的高台。 天高皇帝远。 能够看一场这样的比剑,这一趟再辛苦都值得。 “这混账东西,居然不来请我。” 裴云蕖虽然看着那座高台的时候就知道比剑肯定是在那里,但对顾留白没有亲自过来带她过去而感到十分不满。 她决定再当面训斥一下这个混账东西。 “不要想着弄什么花招,给这些大人们奉献一场足够让他们回去长安都可以眉飞色舞的比剑。”中年官员微垂着头跟在阴十娘的身后,看似很恭敬,却又不放心的提醒着,“只要你能做到,我们便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他的声音很阴寒。 但他的注意力都在阴十娘的身上,没有注意到坐在地上晒太阳的许推背更为阴寒的目光。 顾留白当然注意到了这个胖子。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中年官员恐怕是时日不多了。 许推背可以容忍那些权贵将他驱赶到这种地方,他也可以容忍那些远不如他的人加官进爵,但他既然已经到了这种退无可退的黑沙瓦,那这个地方就像是他最后的窝。 他无法容忍那些大人物还在他的窝里拿他和那些弟兄的生死来要挟别人。 在离开这里之前,这种人毫无疑问会成为他发泄怒火的最佳对象。 陈屠已经被易容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他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文士,谁看他都像是跟着长安那些官员前来的大诗人。 但陈屠又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顾留白自己不让乔黄云帮忙易容一下,他为什么大摇大摆的满街乱晃,是生怕别人记不住他那张脸,还是记不住他那双眼睛? 第三十二章 翻水雨青霄 顾留白的这张脸也实在太容易让人记住了。 他那两个大绿眼珠子,和宝石一样。 唐人,哪怕是驻守阳关多年的边军,很多也未必分不清胡人里面到底哪个是波斯人,哪个是粟特人,哪个是柔然来的,或者哪个又是吐蕃来的。 但管你哪地方来的。 反正长得和长安人明显不一样的,都他娘的叫胡人。 眼瞳颜色长这样,那肯定是胡人血统。 关键标准的胡人也就算了,这顾十五还生着一张标准的长安面孔。 这反差感让谁见了都估计很难忘。 厉溪治就一眼记住了这少年的长相。 看到出现在视线里的顾留白,他的头迅速的疼了起来。 他和身边那些同僚都觉得这少年只要出现,就一定没好事情。 原本裴云蕖一个月难得有几天看他们不顺眼,但自从顾留白出现之后,裴云蕖就好像看他们没顺眼过。 裴云蕖原本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 但顾留白一出现,她便对厉溪治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们干脆麻溜的让这个混账东西过来。 “原本今天一早就想来请教一个问题,就是被那人拦住了。” 顺着顾留白的目光,看到了在阴十娘身前带路的那名中年官员,裴云蕖顿时有些无语,“混账东西,你利用我也好歹上点档次,这种人难道还要我帮你教训?”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主要他拿你威胁我们。” 裴云蕖一怔,“他拿我威胁你们?” “是。”顾留白道:“他对着阴十娘说,若是阴十娘不按他的意思好好上台比剑,那黑沙瓦所有和我们有干系的人全部被想活着出去,尤其是帮过我们的。” “口气倒是不小。” 裴云蕖远远看了那中年官员一眼,“厉溪治,查查这人是谁。” “……!”厉溪治十分无语。这明明知道顾留白是故意挑唆,刚刚都说了不高兴帮他教训人,怎么转头就让自己做这种事情了? 这种小人物弄死了算了,查什么呀。 不用想也就是谢氏养的一条狗。 “你方才说一早就想来请教我一个问题,什么问题?”裴云蕖领着顾留白上了旁边一个成衣铺子的晒台。 这个位置极佳,几乎正对着那高台,晒台又在铺子后侧,有屋顶遮掩,街道上的行人也看不见晒台上的人。 “像你这谢晚这种人物,只是造就一名大剑师,似乎不值得亲自镇守在这边。”顾留白道:“我就是打探到他一直在鹭草驿不走,他图的是什么?” “军功换取爵位。”裴云蕖觉得顾留白的出身还是带来了很大的局限性,她淡淡的说道:“若我是男儿身,那这次到关外来,想必也要带些军功回去。”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冰天雪地,边军也不会出去打仗。” “小打小闹的军功对于谢氏而言,意义还不如多一个大剑师的名头。同样,如果谢氏出一个诗仙,那也能让谢氏在长安的名头更为响亮。”裴云蕖讥讽道:“他留在此处,应该就是想将那股突厥的流亡势力一网打尽。不过眼下看来,他这个谋划却是要落空了。” 顾留白道:“为何落空?” 裴云蕖冷笑道:“你考我来了么?谢晚以黑眼疾为必胜法宝,既然昨夜阴十娘能够轻易获胜,那便说明她根本没有染上黑眼疾,这黑眼疾既然早已被你识破,你当然不会让那些突厥人都染上黑眼疾,不会白送谢晚一份大礼。” 顾留白轻声道:“会不会还有更大的图谋?” “更大的图谋,你当他是谁?”裴云蕖重重的哼了一声,“比剿灭这批突厥人还大的功劳,要么直接让大食俯首称臣,要么击溃回鹘,令其退避一千里?大食路远,就算全部染了黑眼疾,也奈何不了他们,至于回鹘,北边和这边的大唐边军倾巢而出,也未必能一战胜之,不送个倒霉人家的女子过去和亲就很好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 裴云蕖想的也和他想的一样。 但小心一些总是好事。 裴云蕖看着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却忍不住鄙视道,“若是真的有比剿灭那三千突厥人还大的功劳,那过不了多久,恐怕他都能做个都护了。” 说完这句,她便懒得再看顾留白,因为此时阴十娘和冯束青已经登上了高台。 阴十娘的那种宗师气度,在任何时候都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经过昨夜那一战,阴十娘的身影在她眼睛里已经无比高大,而此时站在高台上,阴十娘那道白色身影,就像是遮住了整个天空。 整个黑沙瓦都似乎安静了下来,唯有那些马场里的战马在发出不安的嘶吼。 “哪来的乐曲声?” 但冷冽的风中,突然响起了悦耳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奏乐。 “是剑鸣!” 但很快,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声音的来源。 发出那种悦耳的震鸣声的并非是什么乐器,而是冯束青手中用布包裹着的长剑! “略微有些浮夸!” 裴云蕖眼睛一亮,她知道这两人的演戏已经开始了。 看着密密麻麻的围观者那震惊欢呼的反应,她眼睛的余光再扫到顾留白的时候,就又觉得顺眼很多。 若非昨夜亲眼见证了大剑师的真正战斗是什么样的,今日她恐怕也是和这群人一样蒙在鼓里,恐怕也只觉得稀奇、强大、玄奥,而不会觉得浮夸。 唰! 破空声骤然响起。 没有任何的开场白,一道璀璨至极的剑光在阴十娘的手中绽放。 阴十娘的虚剑! 这柄剑是阴十娘平时扰乱对手感知,同时遮掩自己真正技巧和境界的剑。 但除了顾留白等人之外,这城中其余人当然不知道。 这道剑光在他们的眼中,宛如打铁花时火花四溅,剑意泼洒,骇人至极。 咚! 高台猛烈震动。 冯束青的脚尖一点,高台上便如有鼓声响起。 他的整个人如蜻蜓点水般飞起,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挥出,包裹着长剑的那块布变成了无数的絮片。 微黄色的剑光缥缈不定,剑尖就像是一朵朵黄色的腊梅若隐若现。 只是刹那之间,整个高台之上的空气之中,就像是有数十朵腊梅在不断地闪动。 “……!” 裴云蕖的瞳孔剧烈的缩放着。 她当然绝不会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 但这样的比剑…虽然不像昨夜那一击就让自己浑身冷汗淋漓,但这场面也实在太好看了吧? 即便是作伪,她也不觉得换成厉溪治等人上去的话,面对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恐怕她和顾留白说一句话的时间,他们都已经身中几剑了吧? 在下一刹那,裴云蕖的脸变得有些阴沉下来。 阴十娘的气质,对她有太大的触动。 她自幼想学什么都不缺名师,裴家厉害的剑客、刀客,用长枪短棍的,多了去了。 可能因为得来太简单,而且她足够聪明,所以不用费太大力气,她在同龄人之中也是遥遥领先。 长安洛阳一带,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剑客,没几个胜得了她。 但她当然很清楚自己和厉溪治等人的差距。 但她觉得自己要是投入一些的去修行的话,赶超厉溪治等人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是阴十娘和冯束青这样的人,她看着便没有信心。 她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没有好好修行,好好练剑了。 用不用自己上阵杀敌是一回事,但有没有那种站在那里就震慑人心的宗师气度,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看都看不懂,演戏都觉得比昨夜好看,那委实有些丢人。 突然间,一片惊呼声响起。 阴十娘手中剑光泼洒,刹那间真正火光四溅。 剑锋和剑锋在一个呼吸之间便不知互相撞击了多少次。 厉溪治等人看得脸色都微微发白。 真的是刹那间剑化万千。 “这群混账东西,真不成器!也一样看不懂!” 处于自责之中的裴云蕖一眼扫到自己这些心腹的脸色,就又气不打一处来。 “大剑师之威,如斯恐怖!” 太仆寺的那些官员看得头皮发麻,眨眼之间,剑光又变,就像是两团巨大的雪团在台上翻滚,连两道人影被彻底包裹,只见剑光不见人了。 对于他们而言,这台上两个人若说自己不是大剑师,他们都不信了。 剑气滚滚,高台上不断响起炸裂声,就像九天之上雷霆绽放,转眼间就已经不知斗了多少回合,递出了多少剑招。 正当所有人的心神都像是要被牵扯进去之时,突然高台剧烈的晃动,根根木条开始飞洒下来。 “糟糕!这高台承受不住两人的剑气,要散了!” 有人刚刚发出惊呼,高台便彻底失去支撑一般解体。 然而即便是高台周围的人都仿佛忘却了危险一样,只是仰头看着高处。 一道暗黄色的剑光就像是汇聚了天下所有的凶戾气息,带着不可一世的杀意,瞬间破开前方所有阻挡的物体,落在阴十娘的身上。 数根圆木悄无声息的断成两截。 阴十娘往后坠落,胸口和后背同时迸射血光。 轰! 她如陨石般坠落下去,已然解体的高台被她彻底砸塌一般倒下,烟尘四起,无数乱木坠落。 裴云蕖都变了脸色。 即便知道是演的,她也真是吓了一跳。 “冯束青胜了!听涛剑院冯束青胜了!” 那名中年官员喜形于色,纵声大喊,似乎拂面而来的不是飞扬的尘土,而是光明的前程! 烟尘过后,只见冯束青立于一根竖木之上,静默不语。 他垂首所视的地方,白衣女子已经被许多乱木砸得血肉模糊,连面目都已经看不清楚。 轰! “救火!” 许多人下意识的就要救火。 “此处火势不至于牵连其它,此乃天意。大剑师即亡,也不愿破碎尸身让人观瞻。” 然而冯束青微微抬手,阻止了想要救火之人。 “顾十五?”裴云蕖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顾留白。 她当然不觉得这高台倒塌和铜炉火起是巧合。 顾留白微微一笑,轻声道:“阴山一窝蜂这群人各有手段,都很有意思,这是有人擅长机关设计,提前动了手脚。” 裴云蕖眼中亮光一闪,缓缓道:“那高台自然也是刻意选了位置?” 顾留白道:“是,那是许推背的安排,下方有条冲洗用的水道,关闭上方石阀,水道一滴水都不会有,可用以逃脱。” 裴云蕖十分满意,想了想,倨傲道:“等我闲暇时,再去看看这阴山一窝蜂其余人。” 顾留白笑道:“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第三十三章 万骑血河来 倒塌的高台变成了巨大的柴垛,烈火熊熊燃烧,翻滚的热浪却让整个黑沙瓦都再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一名大剑师就如此葬身火海,那璀璨的剑光,那傲然天地间的气度,让人无法相信刹那间已成永恒。 “柴火兴旺照丰年!以大剑师之姿祭天地,万水千山尽得辉!何愁明年不如意!” 忽然有一人吼了一嗓子。 在场的太仆寺和兵部的这些官员,大多在长安或是其它州县混得不太如意,否则也不会被安排来做这个苦差,但毕竟都是和太史局的那两人一样是人精,当下就有人发了急智。 出声的那人掩面喊了一声,转身就挤入人群。 这原本是祭天之所,骤然间死了人在这里,多少让人有些心中不甚舒服。 这一喊用来去去晦气,好保证接下来的流程不受什么影响,但谁知道长安的那些上官是不是觉得他这一嗓子喊得对还是不对,这种风头还是不要出的好。 太仆寺和兵部的其余官员也被喊醒了,有些知道冯束青出身的人,也都是心生感慨。 过去二十年间,谢氏把持的听涛剑院都是平平无奇,想不到竟蓄养出了这样一名大剑师。 “还要重新进行祭祀么?” “开什么玩笑,没点眼力见的东西!” 一名兵部的官员把身后问询的人一顿臭骂。 别说已经有人吼了那一嗓子,就算没有,黑沙瓦城里要再找那么多木头重新搭建一个高台都费劲。 黑沙瓦这边石头不少,木材却都是提前要从外面运来的。 接下来的流程继续,战马交接倒是异常顺利。 今年这边蓄养的战马,比往年的都要壮实很多。 那些查验战马查验得浑身冒汗,却又如释重负的太仆寺官员偶尔闯入裴云蕖的视线,就又引起裴云蕖一阵鄙视的冷笑。 她不用看就知道今年的战马一点问题都没有。 谁都知道今年皇帝对这边的战马交割分外看重,虽说这边的地方官员未必清楚个中原因,但除非是蠢得自己想要掉脑袋,谁敢在皇帝特别关注的年份克扣蓄养战马的用度? 这种年份再养不好马,除非是这些人都想谋反了。 原本裴云蕖到黑沙瓦,是还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在黑沙瓦这边的集市上,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回去。据说这边胡人的很多玩意,长安的那些铺子里都很难见到。二是顺便打探一下这边的边军有没有懈怠,有没有特别缺什么东西。这边边军之中位置最高的那些将领都算得上半个裴家的人,那裴家也会对他们和他们的部下有些特别的关照。 不过昨夜见了阴十娘和冯束青那一战,今日又见了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大变活人,她对那些事情骤然就没有了什么兴致,脑子里面一直在纠结,自己什么时候再去见一见阴山一窝蜂的人。 顾留白没有刻意隐藏踪迹,她想要去找顾留白,随时都能找到,但关键在于,她和顾留白说的是,等她闲暇时再去。 若是这大变活人之后,没一会儿她就要过去。 这似乎不符合她的身份。 她虽然的确很闲,但总不能让人觉得她这么闲。 她犹豫了很久,决定好歹要等到太阳下山之后再过去。 反正那混账东西和她说过,他至少还要在这边停留好些天。 “要么是根本弄不到通关文牒,要么就还是太过短视!” 裴云蕖此时不知道顾留白是想去长安。 相反,她之前让彭青山提及通关文牒,也是对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这群人的试探。 在她看来,若是对通关文牒有着强烈的渴望,那便说明顾留白等人必定是逃入大唐境内,逃得远远的。如果对通关文牒毫无兴趣,那便说明他们还想在关外游走。 若是后者,那便是眼界不够,谢氏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反而到了大唐境内,多方势力互相制衡,若是有她这样的人关照,这些人才更容易生存下来。 大唐对于人员流动的管控极为严苛,要想彻底避开谢氏的耳目,哪怕只是拿到那种只能通行附近几个州县的通关文牒,除了她之外,她想不出在这边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 通关文牒一向是历朝历代治理水平的见证,大唐的通关文牒不仅必须明确写着户籍,还有收入、应交税额等信息。 要有一张真正可以通行无阻的通关文牒,那便要打通很多个衙门。 哪那么容易! …… 黑沙瓦在日落之前,便已经陷入了一种狂欢的气氛之中。 太仆寺和兵部的官员满意,便预示着大唐的皇帝会满意。 官员们或许矜持,但那些得了实际利益,结到了铜钱的边民却没有矜持的概念。 伴随着一个个火堆的燃起,寒冷的空气都被挤压了出去,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得以释放,在城墙上的气死风灯燃起之前,城中就已经出现了许多不断地转着圈圈拍手跳舞的醉汉。 已经压抑了大半天情绪的裴云蕖终于忍不住出了门。 她穿了一件胡服,是男装。 不过胸前的鼓起和纤细的腰身自然不会让人觉得她是个英俊的公子。 看守粮仓的都是许推背的同类。 没油水,担的责任却大,哪怕是老鼠吃粮吃多了,恐怕都要挨长官的一顿抽打。 好处是平时也没个鸟事。 裴云蕖来的时候,许推背和几个看守粮仓的边军还有顾留白正围着一个火堆烤老鼠肉。 前面开道的厉溪治一出现,那几个看守粮仓的边军就很识趣的撤了,火堆旁就剩下了顾留白和许推背。 “大剑师呢?” 裴云蕖大大咧咧的在顾留白旁边的石头墩子上坐了下来。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阴十娘的具体名字,但在她看来,这城里只有一个真正的大剑师。 “今天的演戏让她费了不少气力,她需要静养一下。”顾留白的眼瞳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其实阴十娘一点都没什么,只是他觉得有必要吊住裴云蕖的胃口。 因为想见就能见到的话,大剑师便也不值钱了。 “她那身上前后血光又是怎么回事,不会真的中剑?” “就准备了两个装了血的猪尿泡,就是可惜了她的那件衣衫。” “没事先商量,她和冯束青居然演得那么好。” “他们那种境界,两个人剑光一引,就知道对方的剑要让自己的剑往哪去了。” 裴云蕖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微皱着眉头盯着顾留白,“你用剑如何?” “略懂。”顾留白道:“学了两三年剑,后来教我剑法的病死了,我也没地方去学了。” 裴云蕖之前特意关注过这个冥柏坡埋尸人,她早就知道郭北溪死在了冥柏坡,此时听到顾留白这么说,她倒是觉得理应如此,哪怕郭北溪的确厉害,但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打磨好一个弟子。 自己加起来至少学了近十年的剑法,连厉溪治等人都不如,而厉溪治这些混账东西给大剑师提鞋都不配,那这顾十五能有多少出息。 她的目光转而落在了闷头吃喝的许推背身上。 看着对方似乎完全就不忌惮自己的模样,裴云蕖顿时冷哼了一声,道:“在粮仓之中生火,可是要打军棍的。” 许推背呵呵一笑,道:“我知道。” 裴云蕖更加不悦,“知道还敢?” 许推背道:“查粮仓生火这件事归我管。” 裴云蕖冷笑道,“罪上加罪,军棍打死。” 许推背笑了笑,道:“哪有人故意生火,我只是看到这些人尽忠职守,夜晚还在燃烟驱鼠,杀灭鼠患。” 裴云蕖心中火气,正想发作,许推背却是用小刀挑了一块烤好的鼠肉递到她身前,道:“吃不吃?” 看着许推背戏谑的神色,她顿时不服气了。 当我不敢吃? 她冷笑一声便接了过来,细细咀嚼起来。 许推背不露声色的看了顾留白一眼,心中道:“看人真准,这疯丫头主打一个逆反。” 裴云蕖也不矫情。 这种鼠肉在她看来和兔肉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些人的手艺却委实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吃完这一块,她便没了胃口,只是看了许推背一眼,道:“许推背,你真的对那女尸没兴趣?” “??” 许推背这下倒是有点懵了。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被拦在了粮仓外。 今夜的观星还未正式开始,他们只是觉得,在不观星的时候,跟着裴云蕖最安全。 今夜黑沙瓦篝火太多,照耀天幕,他们也要晚些时候观星才看得真切。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骇然变色。 他们看到,城外西边的天幕,一片赤红! 那片区域所有刚刚出现的星光,就像是尽数沐浴在了血河之中。 西边城门楼上的示警声首先响起,接着所有的城墙上都是示警声,惊呼声大作! “怎么回事?” 裴云蕖在粮仓里一下子站立起来的时候,厉溪治已然出现在了附近一座箭楼之上。 他朝着西方看去,只看到是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成河,在地上蜿蜒流动,天幕正是被下方的火光照亮。 “敌袭?” 他浑身瞬间如坠冰窟。 火光覆盖了那片大地,恐怕远不止两万人! 地面很快震动起来,就连箭楼都开始颤抖。 第三十四章 煞戾露獠牙 “带我去西边城楼!” 裴云蕖刚刚站起,顾留白的脸色就变了,他极为干脆的对着她说道。 他的语气和平时截然不同。 但这个时候裴云蕖无心计较,她飞一样的掠了出去。 黑沙瓦城中已经一片混乱。 裴云蕖登上城楼时,她发现除了面色阴沉的许推背之外,顾留白身边还多了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 这是陈屠。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都没有心情去问。 那漫山遍野席卷而来的火光,兵刃折射的光芒,已经让她仿佛不是处于真实世界。 “两万骑军,后面出现的步军不会少于八千。” 顾留白冷峻的声音响起时,她才似乎恢复了呼吸。 她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 她转头看向顾留白,却发现顾留白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似乎要吃人。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数量的敌军?”她很清楚作为冥柏坡的暗桩,此时的顾留白绝对不会看错,但她依旧觉得荒谬。 “当然不可能!”顾留白有些粗暴的说道:“除非有人刻意动了手脚。” 楚云蕖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了,她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倒地。 这么多数量的敌军,能够在他们根本没有提防的情形之下突袭黑沙瓦,只能说明罗青死去的那场风暴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距离黑沙瓦不远的地方建立了营地。 除非边军的那些暗桩和斥候吃屎,否则这么多数量的敌军行军而来,甚至已经在百里甚至数十里外扎营,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然而那些暗桩和斥候是不可能吃屎的。 只有可能是死了,或者是换成了某些人的人,或者便是他们发回来的军情,也被刻意的掩盖了。 谁能做这样的事情。 谁敢做这样的事情? 旁人一时根本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然而此时,她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了在鹭草驿栈道上恭敬的迎接自己的谢晚。 那个她压根就不想正眼看的谢氏子弟。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看着顾留白,厉声问道。她已经隐隐有了答案,然而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谢氏会失去一名大剑师,裴家家主会失去最疼爱的女儿,大唐皇帝会失去自己的战马和脸面,黑沙瓦会不复存在。”顾留白的声音冰寒得就像是从冰窟里挖出来的冰块,“西边的这些将领会被责罚,因此失势,而有人若是能击溃敌军,能够斩下敌军首领头颅,甚至还能保住一些战马,帮助皇帝夺回些颜面的话,那就是真正的赢家。和这赢家能够获得的东西相比,那三千突厥,的确不算什么。” 易容成文士模样站立在顾留白身侧的陈屠听懂了。 他脑海之中只有丧心病狂四字。 杀牲节、大集、战马交割。 此时的黑沙瓦汇聚了无数令人垂涎的物资,在大唐的敌人眼中,这自然是一块巨大的肥肉。 只是谁敢在冰天雪地之中大军长途跋涉,谁敢在这种基本的粮草供应都跟不上的时节来吃这块肉? 只要作战意图被发现,在这里等待着他们的就不会是肥肉,而是以逸待劳的口袋,将他们骨头都吞得不剩的修罗场。 除非有人让他们确定这里没有埋伏,而且给他们划出一条肯定不会被提前察觉的大道。 “是吐蕃人。” 此时还根本看不清呼啸而来的敌人的旗帜和衣着,但顾留白却已经十分肯定的说道,“只有吐蕃人才有这样的军力,只有他们才会从那边过来。他们缺铁器、缺铜,缺很多东西,但不缺马,不缺人。只要有人供给他们冬季作战的粮草,他们不会拒绝这样的肥肉,他们不会放弃屠灭大唐一座边城的机会!” “他们会屠城?”裴云蕖的身体因为巨大如山的压力和恐惧而不受控制的发抖起来,她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幼稚的废话。 之前她对谢晚的评价是虽然有些不守规矩,但根本不够气魄,不够疯狂。 然而她没有想到,那个看似不疯狂的人,会疯狂到这种地步。 “即便按他的设计,这些吐蕃人配合他演戏,提供大量的人头给他,但他也会被人怀疑,他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即便是死,也不能堕了裴家的威风。 “你都想不到他会这么疯狂,谁会觉得仅凭他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情,如果不只是他,那他背后还有谁?”顾留白的嘴角浮现出讥讽的意味,“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只在乎最后到手的利益,谁会在乎有多少无辜的人陪葬。” “黑沙瓦会化为焦土,别处牵扯到这件事的人,也都会被抹去。那些许的怀疑会被怒火燃烧殆尽.” 顾留白的声音越来越冷,“哪怕追查起来,也根本无法将这些和谢晚关联在一起,唯一确凿的证据,恐怕也是显示他在全心全意的对付那三千突厥骑军。” “啊哈哈哈哈!” 城墙之上,突然响起疯癫般的狂笑声。 城墙在震动,许推背身上的肥肉也在震动。 他的脸上全部是亮晶晶的泪水。 “老子以为马上要离开这里了,想不到却还要死在这种鬼地方!” “给一点希望,然后又狠狠将我踏进泥里吗?” “啊哈哈哈,狗屁长生天,贼老天,太他娘的可笑了!” 他癫狂的笑声渐渐化为愤怒的嘶吼,“拿我的刀来!我来统御,谁有意见?” 一柄比寻常陌刀更大,更重,更雪亮的陌刀被人扛了过来,送到他的手中。 此时这城中正五品的官员都有,统军大责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这样的一个小散官,然而没有人说有意见。 他身侧不远处一名将领刚想开口训斥,只是说了一个“吾”字,就直接被他一刀劈成了两段。 鲜血淋洒在他的身上。 这一刹那狂笑嘶吼的许推背,宛如重生的魔神。 他在这一刻,才似乎真正的活了过来。 活不成自己想要的模样,那死也要死成他想象的模样。 现在的许推背,无所顾忌! 裴云蕖呆住了。 看着身旁无比冷静,只是在平静思索的顾留白,看着那魔神一般的许推背,她才知道这是他们原本的样子,在这种时候,他们才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獠牙。 “阳关那边,一时不会有人过来,军中用来传递军情的信鸽和飞鹰,一律不能放出去。”顾留白的声音已经响起。 “为什么?” 没有人敢质疑现在的许推背,但绝对有人敢质疑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这些吐蕃人并不急着攻城,他们会先将黑沙瓦围起来。阳关那边最多能分出两三千的骑军,他们要是过来,会被首先吃掉。”顾留白平静道:“我们唐军之前和吐蕃人打了两场,都吃了大亏,便是因为军情传递不小心,他们蓄养的金雕不是用来传信的,是专门用来捕猎我们唐军的信鸽和鹰隼的,这些军方的卷宗里面都有记录。” 质问的那人静默无言。 城墙上所有看着顾留白的人都已隐含敬畏。 尤其是那几个知道裴云蕖身份的官员,此时便以为顾留白是裴家的谋士。 只是这谋士也太年轻了些。 而且也太可惜了些。 如此才俊,竟是要折损在这里。 就算有许推背这样的悍将,有裴家的一众高手,还有如此的一名谋士,谁也没有觉得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城。 “怎么干?”魔神一样的许推背粗暴直接的问顾留白。 镇定军心这种事情交给他,至于其它,他准备省省自己的脑子,全部问顾留白。 就算在以前的州县,他都没有见过比顾留白脑子更好用,应变更快的人。 顾留白直接道:“只留少数人在城楼,城墙不够高,他们不会马上攻城,但会不断放箭,阻止人逃出城。城墙上人多折损就多,不到攻城,信心就失去了。” “好!姜喆,去让人多送些草垛子上来挡箭用,用水淋湿,以免他们火攻。” “小武,你挑人留在这里,其余的都赶下去。” “城是肯定要破的,里面多弄点花样,好好招呼他们!” “把那几座弩车搬过来直接对着城门,等城门破的时候,给他们来个透心凉。” 裴云蕖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为何,虽然许推背直接说城肯定是要破的,但顾留白平静的声音和许推背的狞笑,却让她没有那么恐惧了。 厉溪治出现在了顾留白的身侧,在她阻止之前,这个以前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的心腹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轻声问道:“你觉得有希望先送些人出去么?” “我不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顾留白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送裴云蕖出去,但她留在这里,能够激励整座城的士气,倘若让你们走,这座城接下来军心涣散,丝毫的机会都没有。” “你想陷我于何地?” 裴云蕖反应了过来,看着厉溪治冷笑道:“你若是再说这种话,我先让他们宰了你。” “如果宰他有用,我会第一时间这么做。” 顾留白用眼神制止了呵斥厉溪治的裴云蕖。 他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流淌着浓厚的杀意。 他缓慢而平静的看着厉溪治说道,“这种夜晚,敌军如何迂回,战马负重和不负重的情况之下能够跑多远,许推背比你们清楚得多。如果他都觉得只能在这里战死,那么请你相信我,除非我们都弃了这座城卖命帮你们,否则你们不可能逃得到阳关。” 一直显得很和气的少年真正的露出了獠牙。 “要么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死战,要么我先让你们死。” 第三十五章 浴血提头者 “你仔细想想,既然谢晚做了这么疯狂的事情,他在沿途肯定还会有埋伏,想逃到阳关,几乎不可能。” 听着顾留白充满戾气的话语,厉溪治并未因此动气。 他只是看了一眼裴云蕖,轻声而坚定道:“我会死在你和小姐之前。” “你放心,我也不会让她死在我的前面。” 顾留白平静道:“谢晚一定会毁灭很多证据,只有她活着,才有可能给这里战死的人找回公道。” “真的要留在这里?” 陈屠走到顾留白的身边,突然莫名的笑了笑,用唯有顾留白和他自己才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别人不一定走得掉,但你和龙婆、阴十娘,你们要走绝对溜得掉,你该不会是想让裴家人吸引注意,然后你自己偷偷溜掉?” “不要总是自以为是。” 顾留白心情并不算好,所以他并不想在陈屠身上寻乐子。 他看着陈屠冷笑道:“我做这种事之前不会和你一样想着什么唐人就一定要守唐人的城,我的道理很简单,我不是那种吃了亏就要忍着的人,谁想杀我,就要准备先掉两层皮。在这种地方,长生天都不能欺负我。谢晚对付我,我就要坏他的事,我朋友在这里,我就不能丢下我朋友走。” 陈屠嘿嘿一笑,也不和他辩驳。 “你要帮我一个忙。” 顾留白都懒得看他,他走到裴云蕖的身边,“帮忙把冯束青找来,让他站在许推背的旁边,保证这座城里的那些将领不会给许推背添乱。” 裴云蕖点了点头。 她看向站在城墙上的那座肉山。 “来啊!你们这群腌臜货,嘴里塞青粉,屁股上生蛆的吐蕃小儿,来一个够胆的和老子决一死战!” “老子当年去你们吐蕃干了几个娘们,没一个生出好种!” “一群狗样的东西,只知道偷鸡摸狗,等落在老子手里,老子亲自牵着狗给你们配种!” 城墙上的许推背已经貌似癫狂,他挥舞着陌刀,将积蓄的郁闷不断骂出来。 顾留白的判断没有错误,距离近了之后,很多人都已经看清楚,那些举着火把呼啸而来的,正是吐蕃骑军。 锁甲、绿沉枪。 冲在最前的骑军之中,大量的出现了这种标志性装备的吐蕃将领。 这些原本应该大量位于中阵的吐蕃将领根本没有觉得危险,因为双方的兵员数量太不对等了。 黑沙瓦此时城中所有能够战斗的军士加起来,最多不会超过三千。 十倍以上的军力碾压,所要考虑的只不过是尽可能的少死几个人,在这些身穿锁甲,手持绿柄长枪的将领眼中,黑沙瓦不是座城池,而是一头随时待宰的羔羊。 还是一头烤好了的羔羊。 但这种好心情还是被城墙上的许推背给破坏了。 “芒布芝,这个人的头很大,我要用他的头颅做酒杯。” “赞卓将军,你看错了,这人只是身子胖,他的头太小,连给你做尿壶都不配!” 一阵放肆的哈哈大笑中,数百骑以风卷残云之势沿着大道就朝着西侧的城门冲了过去,箭矢如飞蝗般朝着许推背涌去。 数名扛着厚盾的军士将许推背护在身后,皮盾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因为根本不知道有敌军来袭,所以外面野地里都没有泼洒铁蒺藜,越来越多的吐蕃骑军肆无忌惮的在城墙外的野地里来回奔跑,不断射箭。 箭矢凄厉的破空声和箭簇撞击城墙的声音密集起来,连那种放肆的大笑声都仿佛透过了城墙,就在耳畔响起。 看着走在自己前方,平静思索着的顾留白,裴云蕖因为自己之前的恐惧甚至感到了一丝羞愧。 “这许推背能当大任吗?” 看着在盾牌后都时不时暴躁地探出头的许推背,她总是觉得不太妥当。 “其实这种时候,哪个将领来指挥都是一样的,关键是要足够强悍。我只知道许推背不会有变化,即便城破,即便受伤,他一直会这么强悍,这是他心里期待的结局。如果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这是他一生最高光的时刻,没有人会比他更享受这种战斗。”顾留白头也不回的说道,“而且在这座城里,站在那里做一面旗帜,已经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我们其他人要做的事情,比他难得多。” “混账东西真嚣张啊!” 裴云蕖觉得顾留白的言外之意是,现在最难的就是他了。 哪怕此人精于计算,就一定能够调度整座城的人手,就擅长大军作战? 顾留白的这种态度,让她觉得受到了侮辱。 她停下了脚步。 “我需要你站在我的身边,我需要你帮我。从现在开始,需要让整个黑沙瓦知道,裴家的二小姐在这里,她会和这座城共存亡。” 顾留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所说的话轻易的让她所有不满抹去,然后又轻而易举的点燃了她浑身的热血,“你不用和我解释,我知道除非将你打昏过去,否则就算能逃回阳关,你也不会离开这里,因为按我了解,你们裴家的那几个长辈,绝对不会容许这座城里的人都死绝的时候,你却还能逃到阳关去喊救命。如果换了你在阳关,有另外一个裴家的人这么做,你也会亲手射死她!你们裴家的将领,也做过五千对阵五万的事情,你身体里流淌着的是裴家的鲜血,你的骄傲,绝对不容许你做出这种临阵脱逃的事情。” 若是在平时,裴云蕖说不定会觉得这个混账东西拍马屁拍的恶心,什么你的骄傲之类的很肉麻,然而此时,她只觉得顾留白每一句话都是她的心声,顾十五这个混账东西,是她的知音! 她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 裴家的人,死都不能在敌人到来的时候哭泣!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已经安排人暗中把所有战马放出来,然后准备把粮仓烧了。这些事情要显得不是我们做的决策,否则如果战马损失太多,你将来就算能活下来,也捞不到多少好处。从现在开始到城破的这段时间里,你和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的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我们在黑沙瓦城里找那些畏战的,找到一个杀一个。” 顾留白森寒的杀气让裴云蕖都感到有些窒息,她松了松自己的领子,却又和顾留白靠近了些,轻声问道:“为什么放战马和烧粮仓?” 顾留白道:“破城之后的巷战,一定要足够乱,我们兵员太少,这些战马若是在城中到处横冲直撞,会比很多军士都有用。哪怕同样撞死人,踢死人,吐蕃人死的也比我们多。吐蕃人的行军口粮是肉干和炒制好的一种粮食粉末,这也是他们突袭的法宝,因为不需要烧火做饭,不会被人轻易发现踪迹,但按照之前的军情,为了保证骑军的速度,他们带的行军口粮不会太多。” 裴云蕖瞬间听懂了,“他们肯定觉得能很快屠城,到时候取些粮食走,若是二话不说直接将粮仓烧了,他们或许有后备的选择,但应该会慌乱一下。” “黑沙瓦这种小城大多是石屋,不容易火攻,而且地下有不少水道。只要稍微做些手脚,粮仓不会烧得很快,但会有很多烟。这座城里还有一两千不懂得战斗的人,我让人安排这些人用各种办法给我们制造烟气。最好弄得大家都看不见,大家都在里面呛得慌。” 顾留白看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他身侧的裴云蕖,冷静的说道:“他们外面的人再多,能挤在这座城里的人也不会太多。我们在他们进来之前先杀那些怯战的人,死的人多了,流的血多了,血性就会被激发出来,我要这座城里活着的人,都给自己挑一处好地方和冲进来的人拼命。”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粮仓一起火,吐蕃人就会第一时间冲向粮仓的方位,我们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攻击目标,我让陈屠他们在粮仓那边等着他们,与此同时,我们就守在一些必经之路上,刺杀他们的将领!” “好!” 裴云蕖乖乖的点了点头。 这安排她听着都妥当。 她此时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会露出乖巧的模样。 “我,裴云蕖,裴行烈之女!今日唯死而已,凡怯懦畏战,堕我大唐威风者,我先斩之!” 但在下一刻,看到一名脱下军衣,想要伪装成这边边民的军士之后,她便变成了杀神。 有样学样,许推背就是她现成的学习对象。 对于死亡,谁都有着无法避免的恐惧,但在战胜自己的恐惧之后,她迅速展现了自己冷酷而强悍的一面。 她直接捡起这名军士丢弃的军刀,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 一向喜欢洁净的她无视这名军士脖颈之中涌出的鲜血,任凭它喷洒在自己的身上。 她右手提刀,左手提着这人的头颅,厉声大喝。 裴云蕖,裴国公的女儿? 她也在此处? 大唐的权贵门阀和普通人之间有着天生的巨大差距,若是一名权贵门阀子弟躲在城中,等着所有人卖命保护,那恐怕会让人越发的憎恶,但一名权贵门阀子弟身先士卒,也要和众人一起浴血而战,那便很容易激起寻常军士的血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裴国公也是一步步杀出来的军功! 城中响起了很多恶狼咆哮般的回应。 “嗤!” 裴云蕖又杀了一个人。 头颅在石板路上滚动。 她已经浑身浴血,凶神恶煞。 但她此时的所为,对于士气的提升,却还不如平静的跟随在她身后的顾留白帮她补的一句话,“畏战者株连!” 畏战者株连! 自己怕死也就算了,还要连累家人,男子充军,女子为奴。 其实顾留白又不是什么长安大员,所说的这句根本做不了数,城破在即,谁知道这些畏战者的姓名会不会记录下来,更不知道最终这座城里还能不能有多少人活得下来。 但配合着裴云蕖的杀戮,他此时补充的这句话,却彻底的压垮了那些士卒最后的脆弱。 “杀!” “杀死这些吐蕃蛮子!” “啊哈哈,死也不能连累家人!” 很多人也都和城墙上的许推背一样疯了。 “你们这群狗东西!平时耀武扬威,真要像个男人的时候,恨不得把头藏裤裆里,都给我死出个样子来!”许推背疯狂的大笑传来,“哈哈哈哈,一群废物!” 第三十六章 刀发声如雷 厉溪治看着城墙上的许推背,又看着阴影之中行走的顾留白,眼中充斥着敬意。 先将所有人置之死地,索性让城中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反倒是将所有人的恐惧压榨成了疯意,这两个人一动一静,刹那间竟是做到了绝大多数边军将领都无法做成的事情。 城中的人忍得了许推背,但城外的吐蕃人却忍不了。 一大群吐蕃骑军已经在阳关方向一字排开。 做好了随时吃掉阳关方向的大唐援军的准备之后,许推背的身影在吐蕃人的眼中显得无比刺眼。 黑沙瓦的城墙并不算高。 不等攻城的命令下达,已经有十余骑笔直的朝着许推背所在的城墙冲了过去。 吐蕃不缺勇士,也不缺强者。 在不破坏大局的影响下,吐蕃的大将一般都会默许这种凭借悍勇抢人头的行为。 箭矢破空声骤然加剧。 箭矢开道,两名手持双刀的吐蕃勇士,双足不停地踩踏城墙,硬生生地像敏捷的羚羊一样直冲城头,顷刻间便出现在了许推背的面前。 其迅捷而凶猛的姿态,瞬间引起城下吐蕃大军的齐声喝彩。 这两名吐蕃勇士倒也没料到自己能够如此轻松的冲上城墙。 一眼扫见城墙上寥寥无几的唐军身影,他们嘴角的诧异瞬间消失,扬起讥讽的笑意。 然而下一刹那,他们的笑容凝固了。 有一座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许推背站了起来,挺直了腰杆。 他成了这两个人眼中巨大的阴影。 沉重的陌刀将积蓄的郁气化为疯意,狂暴的真气急剧的穿行在刀身细密的符纹之中,瞬间变成了骤亮的雷霆! 他的长刀上发出巨大的雷音! 整柄刀就像是搅动着天雷,直接将两名吐蕃勇士身外的护体真气全部震碎! 一刀四段! 两名吐蕃勇士竟是根本无法阻挡这一刀之威,手中的双刀都被震飞,两个人的身躯就像是一张纸一样,被一刀切开。 鲜血和破碎的脏器,在火光的照耀下,就像是波浪一样在吐蕃人眼中翻滚! “哈哈哈哈!” 许推背疯狂的笑着,朝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吐蕃骑军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杀尔等如杀猪屠狗!” 冯束青在他身侧静默不语。 两名吐蕃勇士冲上来的刹那,他都心悸不安。 大军逼近的气势和他之前面临的任何对手都不同,也足以撼动他的心神,他知道自己置身其中,很快就会被淹没。 然而许推背沉稳如山,动如惊雷! 他现在明白了,为何那名少年要让许推背来站在这城头,为何要他来帮许推背守着他的背后。 这人不只是强大的修行者,还是一名天生的杀胚,一名可敬的悍将! …… 一群弓弩手看着城墙上的许推背,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烧了起来。 他们不理解为何之前就将他们从城墙上撤下来,但就在此时,有个瘦猴一样的少年突然跑过来对他们扬了扬手,飞快的下了个命令:“你们全部赶到许推背那边,等会有人下令放箭,你们不要管许推背,把你们的箭全部射光,一支不剩!” “这人是谁?”等到瘦猴跑没影了,这些人才反应过来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兵符。 呜咽的号角声连绵响起,渐渐变得宏大。 吐蕃人开始正式攻城。 除了正对着阳关的那一面之外,其余三个方向的城墙上,都开始有大量的吐蕃人开始攀爬。 不是所有的吐蕃勇士都有那种如履平地的能力,但是第一批冲上城墙的吐蕃人几乎没有什么折损。 除了吸引他们射箭的草垛子和草人之外,城墙上好像没了几个活人,唯有西边那座肉山还在狂笑嘶吼。 “除了这人,其余唐人都吓破了胆子?” 他们心中刚刚生出这样的念头,下一刹那,他们便懵了。 箭矢如飞蝗袭来。 城里面能射箭的人,都在朝着城墙上疯狂的射箭。 吐蕃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战法。 哪座城的攻防战不是乘着对方聚集在城墙脚下的时候开始射箭,哪里有攻上城墙之后,从低处往高处射的? 一名想不通的吐蕃人刚摸了摸脑袋,他的手上和脑袋上就插了三支箭。 爬上城墙的吐蕃人还没搞清楚状况,一大半的人就栽倒下去。 吐蕃将领没有做任何的调整。 都登上城墙了,还等什么?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只要冲上城墙,就意味着这座城马上就要破了。 号角声遮盖了箭矢的破空声。 吐蕃人前赴后继。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始终跟着顾留白和裴云蕖。 这两个长安来的官员心里头怕的要死,但为了显示自己并不畏战,两人一个提了一杆长枪,另一个提了一把刀。 他们亲眼目睹了顾留白是如何通过裴云蕖和她的那些部下发号施令的。 所以他们比城中的所有将领都要更快的反应过来顾留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按理来说,大军厮杀,没有任何一方会一开始就直接清空手中的箭矢的。 但顾留白一开始就不想守城,想直接打巷战。 黑沙瓦这种要塞的房屋十分密集,等到一会浓烟充斥整个城区,再好的箭师也很难精准捕捉目标,而且到处都是掩体,箭矢在巷战之中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直接让对方冲上城墙,对方无所顾忌,都不会有多少人拿盾牌顶在前面,也不会想着尽可能的分散人群。 如此一来,吐蕃人无论是在城墙上,还是等会冲下城墙的时候,都是密集的人流。 所有这些箭矢,会起到最大的杀伤效果。 吐蕃的那些将领,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和大量的人员坠倒,还让吐蕃的大将以为城墙上拥挤着大量唐军,作为回应,他们只是催促着有更多的勇士冲上城墙,将更多的人潮推入城中。 许推背在这个过程之中,吸引了吐蕃将领们太多的注意力。 城墙上在箭雨之中存活下来的绝大多数吐蕃人居然第一时间没有想着冲下城墙去打开城门,而是都忍不住朝着许推背所在的位置冲去。 人头赏金的诱惑太大了。 方才攻城号角响起之前,几个大将都已经说了,谁能砍下这肉山的头颅,赏百户,赐钱五千贯! “你们这群腌臜货还想取我脑袋?” 许推背压根没想过自己有没有退路。 前后都有吐蕃人怪叫着冲来,身周沉重的破甲箭飞过时,激得他身上寒毛都立起来了,但他只感到兴奋。 “你们这群小杂毛!老子拔根鸟毛都比你们腰杆子粗!” 他狞笑着一刀扫过,刀上雷声滚动,直接将迎面冲来的几个人全部砍翻了。 “不用再弄几个修行者上去帮他吗?” 裴云蕖此时也一点也不害怕了。她觉得顾留白说得一点都不错,死的人少的时候,还会感到恶心,想要呕吐,但死的人一多,血水像瀑布一样沿着城墙冲刷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只想着杀人了。 她无法将那堆烂肉和眼下的许推背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位蒙尘太久的猛将,她说一句话的时间,许推背又至少砍翻了五个人! 然而城墙上那些吐蕃人越来越多。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画面,一条肥青虫慢慢的被黑蚂蚁爬满全身,然后被一口口慢慢吃掉! “他一时半会死不了,而且马上城中就会是主战场。”顾留白的目光落在许多人背着的箭囊上。 在他的计算之中,还有最多十个呼吸的时间,城里大多数箭手的箭矢就会消耗殆尽。 那个时候,不管那些突厥将领有没有反应过来,那城门肯定也会被打开。 “我把军力都放在这西边,东门我会直接放掉,让他们进来。” “好!” 裴云蕖平时遇到谁都会忍不住逆反,但现在顾留白说什么,她现在便听什么,便如同下阶军官一样,飞快的去帮忙执行。 她只知道,真正统御这座城的是顾留白,而现在,即便城墙已经丢了,这座城却还没有乱,还依旧在掌控之下。 “去打开城门!” 吐蕃人反应过来的时间比顾留白预料的还要快上一些。 一名身穿金丝锁甲的将领一脚将身边想要朝着许推背冲去的突厥人直接从城墙上踢了下去。 这名身材不高但力量惊人的吐蕃将领在登上城墙之后,只是感受了一下空气里的真气震荡就知道许推背浑身的肥肉只是假象。 那人绝对有着高深的内家法门,那种巨大的陌刀在人群拥挤的城墙上近乎无敌,越多的尸体堆积在他身体周围,只会让上去抢攻的人行动更加不便。 更何况他的身后,有一名很可怕的剑师,这名剑师比他在遭遇过的所有唐军之中的剑师都要强大。 方才所有朝着许推背坠落的箭矢,其中真正能够落在许推背身上的,全部被那名剑师轻巧的用剑挑飞了。 而那些不会落在许推背身上的箭矢,他的剑根本就不管。 强大到极点的感知,精准到极点的剑! “打开城门,问过你老子没有?” 隔着至少数百丈距离的一个凝视,却已经引起了许推背的注意,让这名吐蕃将领大皱眉头的是,许推背居然提着刀朝着他这边杀了过来。 第三十七章 吾有一小剑 许推背张狂无比。 但他下方不远处的西城门已经告破! 那些反应过来的吐蕃人疯狂涌至下方的城门口,数十名唐军在数个呼吸间被淹没。 城门轰然倒塌,然而城外城外的吐蕃人并未第一时间从这座城门冲进黑沙瓦。 数十名大唐骑军以决死的姿态,从道路的那头疾驰而来,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手中的长枪和自己的血肉之躯,包括身下的战马,一起砸进了人群。 城门洞里血肉撞击在一起,战马和战马撞击成扭曲的姿态,伴随着弩机的震鸣,被搬来的弩车将大量的弩箭不分敌我的射了进去去,破碎的血肉被森冷的金属钉在一起! 令城墙上冲杀下来的吐蕃人胆寒的是,数百名持着陌刀的唐军潮水一样反冲过来。 一时间,城门口反而形成了唐军以多打少的局面。 在西边这些吐蕃人不能理解的骇然惊呼声中,黑沙瓦的另外一端,东门也告破。 东门是黑沙瓦的主要出入口,平时大一些的马车都从这里出入,东门之后的道路也是城中最为宽阔的一条大道。 冲进东门的吐蕃先锋军几乎没有遭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 第一批持着厚盾冲进来的吐蕃骑军只是看到大道上有一些还未熄灭的篝火。 他们迅速朝着前方散开,组成了一道防线。 城外汹涌着的潮水顿时找到了宣泄口,大量的骑军都朝着东门涌来。 持着厚盾的吐蕃骑军见没有什么唐军反扑,马上又继续往城中推进,顷刻间又冲出了一里路。 如此顺利的破城,让他们兴奋呼啸,癫狂般大笑。 毕竟像许推背那种怪物也不是常有的。 他们的耳廓之中,充斥了如雷的马蹄声。 除了马蹄声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 马蹄声越多,他们越兴奋。 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蹂躏这座城? 突然之间,这些吐蕃人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除了他们身后的马蹄声之外,更多的马蹄声似乎来自前方,来自左右的街巷之中。 无数连缰绳和鞍座都没有配的战马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然后如无数无头苍蝇一样蜂拥而至,将他们堵得不知所措。 天空似乎更红更亮了一些。 整个黑沙瓦里似乎开始有薄雾升腾。 裴云蕖和顾留白凝立在一座晒台上。 粮仓已然开始起火。 被淋湿的谷物没有燃起太大的火焰,而且不知陈屠那些人用了什么手段,浓烟似乎分外的惊人。 这是事先布置好的信号,看到粮仓那边烟起,城中许多房屋和巷道之中,也开始不断的燃烟。 “接下来我们要开始杀人。” 顾留白凝视着大道上推进的吐蕃骑军,“他们立足不稳,又被浓烟席卷的时候最好杀。我们尽可能挑身穿锁子甲的人杀,那些都是吐蕃的将领,不要停留,杀了就跑。你的剑借我用一下,我有一柄剑,但是之前会引人注目,没带在身上。你的剑很轻巧,冲杀起来进退都快。” 裴云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佩剑递给了他。 她的剑是名剑。 这把剑是洛阳剑坊的得意之作,名为影青。 她虽然喜欢这柄剑,但只是因为这柄剑足够好看,无论是剑柄还是剑身,色泽都十分迷人。 而且足够贵重,洛阳剑坊也没有第二把,很配得上她的身份。 但这柄剑只有五尺来长,女里女气的。 要是在这种战场上杀人,她觉得这柄剑还不如她随便捡来的战刀。 一寸短一寸险,她若是有许推背那样的气力,绝对也要弄一柄那样的陌刀。 顾留白伸出左手接住了这柄剑。 在握住剑柄的刹那,裴云蕖突然觉得他的气质似乎和平时不一样了。 烟雾已经从粮仓那头开始扩散,如潮汐一般蔓延而来。 顾留白的脚步快了起来。 他朝着席卷而来的烟雾走去,朝着东边的大道走去。 黑沙瓦东边的大道上,到处都是吐蕃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大量的无主战马将吐蕃人气势汹汹的骑军分割成一块一块,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甚至跳下马来,去驱赶这些战马。 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人对于驱赶战马是有很多法子的。 但是突然涌来的浓烟,让他们根本无法分辨哪些是头马,而且这些战马肯定被人动了手脚,分外的暴躁,到处乱拱。 一名身穿银色锁甲,手持绿色长枪的吐蕃将领被烟气呛得眼泪都止不住的流。 就在此时,他突然看到自己的前方出现了一名少年。 少年用湿布遮住了口鼻,他的眼瞳,闪耀着一种诡异的绿光。 一个愣神之间,这少年和他已经距离很近,他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的长枪如电般朝着少年刺去! 长枪刺空! 枪身震荡的劲气将烟雾捅出了一个窟窿。 透过这个窟窿,这个吐蕃将领看到了裴云蕖。 而裴云蕖只看见顾留白就像是变成了一只猫。 他以无比矫捷的姿态侧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枪,就在枪杆顺势横扫之时,他手中的剑已经切断了这名吐蕃将领的双手! 双手连着长枪往下掉落,顾留白像狸猫一样轻轻跃起,剑光狠狠刺入这名吐蕃将领的眼窝。 她震惊的看着那名吐蕃将领倒下,脑海里面出现了两个字,“略懂。” 附近三个吐蕃人在那名将领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了异样,挥舞着战刀就冲了上来。 顾留白抖出两朵剑花,瞬间刺倒两人,紧跟在他身后的裴云蕖将剩下那人两刀砍翻。 就算在烟雾笼罩之中,吐蕃将领的那种亮银色锁甲也很容易辨认,顾留白轻易的确定了下一个目标,杀了过去。 沿途的六七个吐蕃人被顾留白一剑一个全部刺倒,裴云蕖跟在他身后,这些吐蕃人身上嗤嗤往外飙的血都冲在她身上。 裴云蕖的目光极其复杂。 顷刻间杀鸡一样连杀了八九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全身披甲的吐蕃将领,这叫略懂用剑? 用的还是她那柄小剑! 然而最为震惊的还是紧随其后的厉溪治。 厉溪治和数名同僚一直散布在裴云蕖的周遭。 烟雾袭扰之中,他们看不清细微的动作,但可以看到顾留白的身法有些奇特,他每一步上前都像是一个大跳,但停顿下来的时候却又显得无比轻柔,就像是一个浪头一个浪头往前涌去,每一个浪头的后边,都留下些虾兵蟹将的尸体。 沧浪剑宗的剑法! 跟着郭北溪学了两三年剑,竟修到了这种地步? 这种闲庭信步般的杀人,这般自然与自信的前行,沧浪剑宗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不过接下来他们又发现了一桩同样令人震惊的事情。 他们发现两个太史局的官员竟牢牢的跟在裴云蕖的身后! 这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居然是赤手空拳的跟着裴云蕖和顾留白在往前冲! 太史局的官员什么时候都这么勇了? 看这两人也不像修了什么厉害武技啊? 两个太史局官员此时心里万般苦却说不出来。 本来两个人各自捡了一件武器的,但拿刀弄枪的跟着跑,发现根本跟不上裴云蕖和顾留白,只能丢掉武器赤手空拳的跟着跑。 悍勇得吓人! 烟雾里冲出的几个吐蕃人,骤然看到两个身穿官服的人赤手空拳就冲了过来,他们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按照他们的认知,唐人里面这种连武器都不屑用的人一般都很可怕,尤其是穿着官服的,那一定是厉害的修行者!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顾留白已经冲到第二名身穿锁甲的吐蕃将领面前。 这名吐蕃将领没有思索的余地,他的反应和第一名被刺杀的吐蕃将领如出一辙,厉喝,然后枪出如龙。 然后他的双手就断了。 接着左眼眶被狠狠扎了一剑,脑浆和鲜血从眼眶之中迸射出来,死法都完全一样。 裴云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她生气了。 这混账东西是个大骗子。 居然敢骗她! 若是顾留白知道她这个时候的心理活动,估计也很佩服她。 这种时候居然还顾得上生闷气。 真的是裴家才能出得了的神仙人物。 烟气越来越浓。 一名下了战马的吐蕃将领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意识到前方不远处就应该有几个杀人很快的人。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重物不断坠地的声音。 转过头来的刹那,他就看到一名灰衣女子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名吐蕃将领的手刚刚伸到配刀的刀柄上,他的喉咙里就像是被塞入了一块冰块。 “我被刺了一剑?” “这什么剑?” “什么鬼剑这么快?” 他脑海里出现这样的三个念头,然后就跪倒在地,瞬间死去。 已经改变了身形,身高和寻常女子差不多的阴十娘从他的身侧走了过去。 她也在跟着顾留白。 第三十八章 阵中消心魔 随着越来越多的吐蕃骑军嚣张的冲进黑沙瓦,整座城就像是沸腾了一样,到处都是撞击声和厉啸声。 但是吐蕃人很快意识到一些问题。 很乱。 太乱了。 好像城里到处都是无头苍蝇。 按理来说,当绝对优势的兵力在大道之中铺开,席卷那些街巷之后,应该是秋风扫落叶之势,应该是他们的狞笑伴随着唐人绝望的哀嚎在空气里回荡。 不可能这么乱。 只是到处奔跑的战马不至于如此。 那些将领的统御力好像变低了。 城外的一些大将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但随着传令官不断进入城中,这状况好像一点都没有改变。 那些个将领干什么吃的? 然而那些进入城中的传令官也很迷茫。 他们被烟气熏得晕头转向。 而且呼喊了半天,平时一喊就会出现的那些个将领,不知道就跑到哪里去了。 浓烟是从粮仓的方位席卷而来,狡诈的唐人竟然直接点了粮仓! 那座粮仓太麻烦了,不断在冒烟! 城外的吐蕃大将很快接到了传报。 说到纵火吐蕃人是有一手的,他们是全民皆兵的典范,不打仗的时候,吐蕃部落里的小孩子都是在抓麻雀,到打仗的时候,就会将火绳绑在麻雀脚上,点燃了之后将麻雀往敌营里面赶。 若是能够整座城彻底点着,火光足够猛烈,烟气也很难遮掩视线。 但眼下这招也行不通。 黑沙瓦的屋子大多都是石皮顶,而且对方显然没乱了阵脚。 最前面的先锋军已经看到到处都有人在放火点烟的同时,还在朝着容易被烧着的地方淋水! 这是什么鬼? 他们是突袭,这样的大军出现在这种小城,城里的这些人怎么可能如此应对有序? 尤其确定烟气喷涌得最浓烈的地方是粮仓后,城外所有的吐蕃将领心里都有点慌。 如果平时大战,兵力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对方不主动烧粮仓,他们都想把对方粮仓给烧了。 如果对方乘着夜色又点烟遮掩视线,那他们大可不攻城,退出城等天亮再说。 这样的小城困个十来天,城里面的人自己烧了粮草,十来天之后饿都饿成了软脚蟹,他们进去砍人头都不费力。 但这是冬季! 谁知道下一场暴风雪什么时候来。 他们的人和战马经过长途奔袭之后已经疲惫不堪,若是在这里停留个十来天,他们恐怕都别想活着回去。 按照之前的各种推演算计,他们多一天都等不了! 此时城中的吐蕃先锋军就更加茫然。 被无数战马分割得支离破碎不说,明明周围似乎都是自己人,但怎么好像越来越乱,周围还不断有人在死去。 而且怎么好多地方都没有将领来主持大局,来指挥他们去做些事情? 吐蕃人在纠结之中迅速落入了顾留白的节奏之中。 几名大将略一沉吟,见解都异常一致。 先拿下粮仓。 内里烟气太浓,似乎妨碍将领指挥,那多派几名将领进去的同时,再派一支精锐骑军进去不管其它,直接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粮仓。 此时唯一让城外的吐蕃将领疑惑的是,西边那个胖子,怎么到现在还活着? 一直跟着顾留白,看着顾留白调动城中兵马的厉溪治和两个太史局官员都很清楚那个胖子为什么还能活着。 因为顾留白将城中大部分善战的人都砸到了西边。 从一开始,他的思路就是放开城中的主道,但要力保许推背活着。 不只是城里最精锐的成建制的唐军被他砸进了西边,冯束青这样的厉害人物,包括他们裴家在这座城里的高手,也大多被他派去了那里。 现在黑沙瓦大多数街巷之中好像唐军寥寥无几,和绝迹了一样,但西边那些街巷之中,尤其是城门周围,恐怕吐蕃人在人数上都并不占优。 浓烟的遮挡和进入城中的那些吐蕃将领被大量刺杀,使得吐蕃人还没意识到要朝着西边大量增补军力。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因为他们前有顾留白和裴玉蕖,后有厉溪治和几名裴家的修行者。 此时厉溪治也开始不断的杀人。 他敏锐的感觉到城外的吐蕃人已经做出了新的调动,有骑军很快的从东门涌入。 似乎有新的将领进入城中,不断的呼喊着,让无头苍蝇一样的吐蕃人朝着他们聚拢过去。 听着那支骑军的动静,他发现这一切似乎早就在顾留白的预料之中。 “要不要再调派些人去粮仓那边?”他掠到顾留白的身侧,轻声问道。 “不需要。”顾留白摇了摇头,“城里现在最多就几千吐蕃人,他们现在不敢分散,最多就只有几百精锐会去袭击粮仓。” “可是…”厉溪治想说的是,可是粮仓那边之前根本没有安排什么力量。 但他才出口两个字,顾留白就已经打断了他,“粮仓那边的是许推背的几个老部下,还有阴山一窝蜂的人在那里,如果他们还解决不了这些人,那我们就自尽算了。” 看着至少连续杀了三十余人还没大喘气的顾留白,厉溪治缓缓点了点头。 彭青山之前的密报之中已经将顾留白描述得极为出色,但此时他可以确定,彭青山还是大大的低估了此人。 裴云蕖停下来的时候就呛得连连咳嗽,她一边咳嗽一边喘息,刚缓过一口气就看着顾留白恨恨的骂,“混账东西,骗我!” 顾留白:“?” “混账东西!”裴云蕖又忍不住骂了一句,然后才问道:“保住粮仓燃烟,我们有几成胜算?” 跟在顾留白的身后,她都砍了有不下十个人。 信心都砍出来了。 顾留白道:“粮仓不重要。” 裴云蕖:“?” 刚刚还在说保粮仓,现在就不重要了? 混账东西是不是又骗我呢? 她还没来得及发怒,顾留白的声音已经传入了她的耳廓,“粮仓的作用,只是引两批精锐过去杀,杀得他们疑神疑鬼,至于燃烟,粮仓的烟火灭了都有别的地方涌出来。” 裴云蕖眉头一皱,厉溪治已经轻声解释道:“我已经让周驴儿喊那些射完了箭的箭手退往城中制造烟气,他们比那些不善战的人强很多,一时半会这烟气会更浓。” 两个狂喘粗气的太史局官员此时都看出来了,之前的浓烟是从粮仓和城中大道周遭飘出来的,但现在是四面八方都有烟气涌出。 大唐边军在没有乱了阵脚的情况之下,基本的判断力是有的。 正面抗衡绝对打不过,只能尽可能创造局部以多打少,然后就是混淆视线,让吐蕃人没办法轻易的围杀有生力量。 现在城中绝大多数将领已经对今夜统领黑沙瓦的许推背和那名少年敬佩不已。 “我们是没有胜算的。” 两个太史局官员的眼中,顾留白这名少年冷静到了极点。 他说出的话让裴云蕖的膨胀瞬间消失,却又让人并不沮丧,想让人和他一起死战。 “但只要能拖得够久,我们就能活下来。” 顾留白在浓烟之中笑着,“你是最重要的一环,你一定要跟紧我,绝对不能有意外。” “没骗我?”裴云蕖咬牙说道。 看着她还在纠结这事,顾留白决定先解决她这个心魔。 “我哪里骗你了?” 然后两个太史局官员就觉得这少年竟然还有心情哄妹子。 裴云蕖恨恨道:“你不是说你略懂用剑?杀那些吐蕃人杀鸡一样,你还略懂用剑?” “我真没骗你啊,那些吐蕃人又不厉害。”顾留白认真道:“我和阴山一窝蜂那些人相比,不就是这个略懂用剑的水准?那个邱白羽,在冥柏坡败在阴十娘手里的剑师,在阴十娘眼里还没入门,底子都没打好,她整天在我身边,我敢说自己略懂就已经很不错了。” “也是哦!” 裴云蕖瞬间就气消了,她眼睛笑得像两轮好看的月牙,“顾十五,带我多杀这些吐蕃鸡!” 太史局的两名官员看着顾留白,心中极其的佩服。 用剑如此厉害,排兵布阵更是厉害,这连哄裴二小姐的功夫,恐怕也是天下第一。 …… 吐蕃先锋军大将芒布芝刚刚进了东城门就被烟熏得连连咳嗽,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黑沙瓦的粮仓还在冒烟。 他座下的悍将花坞尔和四百精锐没了。 粮仓还在冒烟他知道不假,在城外都能看得到,但花坞尔和四百精锐没了,这是什么意思? 哪怕彻底调换过来,是花坞尔和四百精锐被唐军围困在粮仓,那唐军要啃这块硬骨头也要啃半天吧? 说没就没了? 但是现在站在他面前,回来急报军情的穆赞也是他最信得过的部下,而且穆赞用自己的脑袋保证,自己是在粮仓外不远处看到了那些人的尸体。 尸体横七竖八,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穆赞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军情。 之前他们先锋军冲进城里的将领的确少了,并非是冲散了,而是真的被人刺杀了大半。 按照他们目下的所见汇总,怀疑这城里有两个长安来的高手。 “长安来的高手?”芒布芝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牵扯到长安,他就觉得异常的不祥。 “对,两个人都是四五十岁上下,身穿的是长安官服,品级恐怕不低,而且是赤手空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穆赞说话的时候还是心悸不已。 毕竟按照收集到的信息,那些个战死的将领里面,至少有三个武艺都在他之上。 第三十九章 兵不厌诡诈 “难道那个人和我们耍花样?” 一丝凛冽的寒意在芒布芝的心底升腾而起。 在吐蕃人的固定思维中,唐人都是狡诈的,都是信不过的。 虽说这次的突袭已经是到了收割的时候,从开始布局到现在,对方都体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开始忍不住怀疑对方的真实意图。 “还有…”穆赞欲言又止。 “还有?”芒布芝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旋即又被烟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穆赞有些纠结道:“还有不少人说城中还有个少年,眼睛冒绿光,被他盯住就死了。” “什么狗屁!” 芒布芝边咳边咆哮了起来,吐蕃人不信什么鬼和妖人,但他现在知道,城里肯定出现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 “裘布去西边了没?” “去了。” 听到裘布已经去了西边,芒布芝略微定心了些,他觉得那个不停的在喷脏话的疯狂胖子马上就要死了。 “那你们跟我去粮仓那边!”他马上就下定了主意。 许推背的周围已经倒了不下百具尸体,就连帮他掠风的冯束青都已经感到了些许疲惫。 一个比他还要高壮的吐蕃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裘布,芒布芝座下第一勇士。 他比许推背还要高上一些,浑身的肉和许推背一样多,但显得更加结实,在烟气的缭绕之中,提着一根巨型狼牙棒走来的他就像是来自荒古的凶兽。 只是露出了一丝狞笑,甚至连大喝声都没有,从烟雾里冲出的裘布双手举着狼牙棒毫无花巧朝着许推背砸了下来。 狼牙棒连容纳真气的符纹都没有,但在裘布双手之中迸发的强大真气,还是让它的速度超过了之前那些吐蕃修行者手中的长刀。 “当!” 没有任何的花巧,陌刀和狼牙棒撞击在一起。 许推背身上的肉像波浪一样滚动,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痛苦的神色。 巨大的力量直接撕裂了他双手的虎口,陌刀差点直接从他手中脱手飞出。 此人的真气修为稍不如他,但此人天生神力,肉身气力却远在他之上。 裘布压根看不起许推背。 在城外他就觉得许推背虽然足够疯狂,但不是自己的对手。 能用狼牙棒解决的事情,他都懒得动口。 但也就在此时,他眉心一痛。 一支箭矢就像是苍蝇一样落在了他的眉心。 “狡诈的唐人!” 他的心中瞬间浮现出这个念头。 “谁能在这种情形之下,精准的射准我的眉心?” 这是他心中涌出的第二个念头。 西边的浓烟少一些,但多少有飘过来的,而且此时是黑夜,城门楼下面绞杀的地方,火把还能照亮,但城门楼的上方,一开始这些唐人就刻意的熄灭了照明用的气死风灯,用草垛子吸引他们射箭。 而且他还是冲出来给了许推背一棍。 这种行进之下突然停顿,就中了一箭,怎么可能! 两万骑军之中,似乎也不存在这样的神箭手! 许推背刚觉得自己这下完蛋了,结果就看到裘布突然之间往后一仰。 看清楚时他看到裘布眉心中了一箭,鲜血流得满脸都是,眼睛都睁不开了。 “啊哈哈哈哈!” 他脑海里面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念头就是天助我也,命不该绝,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连虎口的钻心疼痛都似乎消失了,陌刀如风暴席卷,直接斩掉了裘布的头颅。 “噗!” 鲜血如泉从裘布的脖颈之中冲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中才生出和裘布同样的念头,“谁时机把握得这么好,谁能射得这么准?” “啊!” 城门楼下无数吐蕃人惊恐的叫喊出声。 他们都陷入厮杀,几乎都没看到战斗的过程,听到许推背疯狂的笑声还在继续,接着发觉裘布已经被斩下头颅的刹那,他们甚至都想掉头就跑。 芒布芝在朝着粮仓行进。 烟气浓得他眼泪都直流。 一路都有吐蕃人在呼喝,以免看不清的情况之下误伤。 很显然这种状况时有发生。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西边传来的震天呼喊。 “那个胖子死了。” 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 他压根都没有想到,死的会是裘布。 他更不知道,黑沙瓦西边,他的那些部下的士气已经低到了极点。 …… 芒布芝身为先锋军大将,还是很有应变能力的。 他进城时就定下了集结清扫的战法。 每百人一队,分区域的推进。 这使得吐蕃人很快将东门大道附近的街巷清扫一空。 烟气难除,战马还是可以驱赶的。 在分出一定人手专门驱赶战马之后,东门大道到粮仓这一带,无头苍蝇一般的战马数量明显变少了,对他们的行军起不到什么阻碍作用。 但芒布芝并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越沿着这条大道往粮仓行进,他就看到越来越多的吐蕃战士的尸体。 唐军的尸体很少。 甚至几乎没有。 街巷之中有些唐人的尸体,明显还不是边军。 这是极不合理的。 他越发相信情报没有谬误。 那两个赤手空拳的长安官员战力必定十分可怕。 至于什么眼睛闪耀着绿光,被他盯上几眼就要死的什么妖人少年,他自然是不信的。 征服这座城,让骄傲的大唐再次在吐蕃人面前低下头颅,这是必然的。 这些战损虽然连他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都未曾一见,但显然是因为对方防烟偷袭,只要能够解决粮仓的问题,那两名修行者和剩下的唐军也不值一提。 距离粮仓还有几里路,突然之间,前方有些异样的喧哗,似乎还夹杂着惊喜的叫嚷声。 “难道我还没有过来,粮仓已经攻下来了?” 芒布芝心中一喜,自己手下那些儿郎,毕竟不是吃素的啊! “报!裴行烈之女裴云蕖被抓住了。” 但随即响起的声音却让他一愣。 不是粮仓被攻下来了,是生擒了个人,裴行烈之女,什么人? 他一时觉得有些耳熟,等到下一刹那,他彻底反应了过来,裴国公之女?那个五十多岁生了第二个女儿的裴国公?裴云蕖,不就是他最疼爱的那个二女儿? 芒布芝狂喜! 这能从裴家手里换得多少好处? “会不会错了,这裴云蕖怎么会在这里?”但他还保持了一丝理智。 “绝对错不了!”满脸喜气的穆赞跑了过来,拍着自己的脑袋保证,“说已经确定了,她配剑是洛阳剑坊的名剑影青,独一无二,是裴行烈亲自去洛阳剑坊讨要的!” “……!”芒布芝说不出话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功劳在等着自己。 还不等他下令一定要活口,前方已经有人不断的叫着“来了,来了!” 只见两名身穿锁甲的将领已经押着一名少女快步走了过来。 少女似乎已经浑身脱力,但还倔强的仰着头,不断咒骂。 其中一名将领手中提着一柄短剑,显然就是那传说中洛阳剑坊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名剑影青。 剑柄到剑身都流淌着如瓷如玉的光泽,火光的照耀下,剑身映出繁复的花纹。 整柄剑似乎连灰尘都沾染不上,却又不像是杀器,像是精美的玉器或是瓷器。 他的目光都牢牢被这柄剑吸引了,但突然之间,他觉得有些不对。 这两个将领身材都显得有些瘦削,自己的先锋军里面,好像没有这两个人。 不要被别人的部将抢去了功劳。 “你们是谁?” 他眉头微皱,问了一声。 也就在此时,手持着那柄影青的人抬起了头。 吐蕃将领的这种锁甲是面上也覆甲,只有两个眼窝子暴露在外面,这人一抬头,芒布芝就看到了两抹幽幽的绿光。 影青动了。 如一朵浪花突然涌起,刺向他的小腹! 芒布芝并非弱者,他双手在鞍座上一拍,整个人身上真气涌动,身外的真气扩张,就像是骤然生成两道巨大的青色翅膀。 他整个人像被风吹起的雪片,往后飞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另外那一名身穿锁甲的吐蕃将领随风而至,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在他来不及低头之时,就已经刺入了他的咽喉。 咚! 芒布芝魁梧的身躯落在地上,他屁股着地,双手还保持着拍打鞍座的姿势,却再也无法站起。 穆赞骇然的看着那两人飞快的往一侧退去,身上的锁甲也从他们身上飞快褪下。 那看似已经脱力的少女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狂奔进了旁边那条小巷。 距离那两人最近的十几个吐蕃战士才跑出两步,就听到了惊骇欲绝的呼喊声,芒布芝眼中神光黯淡,呼吸已经断绝。 西边的城头,要去杀许推背的吐蕃先锋军第一勇士裘布死了。 现在,八千先锋军的最高统帅,吐蕃名将芒布芝,就在去征服那座粮仓的途中,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第四十章 剑破鬼神语 芒布芝身周的十几名吐蕃战士仿佛自己也中了一剑。 在过往的征战之中,芒布芝的强大已经如祖先的呓语一样烙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就算是那些传说中的魔鬼复活,他们也觉得芒布芝能够和它们斗个几百回合。 他们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然而再朝着对方退却的小巷看去时,他们却连追击的念头都无法产生。 烟雾之中有两条赤手空拳的身影一闪而没。 绿眸,赤手空拳的两个长安官员…这些东西渐渐汇聚成巨大的阴影,如山一样压在他们的身上。 厉溪治浑身都是冷汗。 他比亲身涉险的裴云蕖还要紧张。 阵前献俘,拿裴家二小姐去钓鱼,这种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跑回来的裴云蕖却是一点害怕都没有。 怕什么,按照顾十五这混账东西的算计,还有一大堆战马在等着这些吐蕃人呢。 要是那些吐蕃人乌泱泱的追过来,一群之前被拦在巷子里的战马 很快就会堵住他们的去路。 “厉溪治,看到了没有,我们杀掉的这个吐蕃狗将军好像是个大将。” 看着一脸兴奋的裴云蕖,厉溪治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这人可能是吐蕃先锋军统帅…芒布芝。” 芒布芝? 裴云蕖脑门又是轰的一响。 她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的出口,“你怎么看出来的?” 厉溪治苦笑道:“蓝翎银星,他帽子上的那些翎毛,都是这种颜色,吐蕃人传说这是他屠了吐蕃祖山里的魔鬼之后,用魔鬼蓝色的鲜血染成的。” “真的?”裴云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顾留白。 “那纯粹瞎扯。”顾留白说道。 裴云蕖松了口气,心想果然是厉溪治这狗东西看错了,芒布芝是让唐军吃了几次败仗的罪魁祸首,吐蕃的巨头之一,这样的人…… 但她还没有想完,就听到顾留白接着说道:“芒布芝头上的那些翎毛就是用青黛石磨粉染的,这些吐蕃人老喜欢用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来吓人。” “不是。”裴云蕖呆呆的看着满脸鄙夷的顾留白,“你说瞎扯,不是说厉溪治瞎扯,是说这帽翎是瞎扯,我们杀了的,真的是芒布芝?” 顾留白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都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 吐蕃语他也会一些,这种阵前献俘的阴招,也只有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试一试,至于能杀到谁,那只是看这个时候谁正巧撞过来。 谁能想到这个时间点正巧撞上亲自来督战的先锋军大将芒布芝? 这运气委实有些好。 局势变好了呀。 …… 如昆、赤桑等数名吐蕃名将此时也到了黑沙瓦东门外。 无论是他们,还是这支吐蕃大军的最高统帅,在城外旷野停驻下来的赞卓,此时哪怕再迟钝,也都发现形势很不对劲。 小小的一座黑沙瓦,至少已经涌进去了五六千吐蕃勇士,但是现在这种推进似乎有些推不动了。 西边那个癫狂一样的死胖子没有解决掉。 战场上从来都是所向披靡的裘布竟然死在了那个胖子的刀下。 城中此时都似乎出现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风暴漩涡,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正在影响着芒布芝的先锋军,让他们陷入泥潭一样无法动弹。 正想派几名修行者进去找芒布芝问问到底怎么个事的时候,如昆和赤赞感觉到前方就像是突然出现了一股汹涌的潮水。 有许多声音就像海浪一样涌来。 “芒布芝将军死了!” “芒布芝被刺杀了!” 芒布芝死了? 如昆和赤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要是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绝对被砍成十七八段。 然而这不是玩笑,那种由恐惧、震惊和无法理解汇聚而成的汹涌气息,已经拍到了他们的脸上。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前方这座城里涌动着的烟雾,那里面似乎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妖兽,张开着大嘴等着将他们也吞噬掉。 …… 这些个吐蕃鸡! 裴云蕖朝着芒布芝尸体所在的方位吐了口口水。 有鲜血溅到她嘴里了。 她跟着顾留白,一直觉得很轻松。 这感觉不像是陷在一座被敌军控制的城里面,倒像是在和一群人在捉迷藏。 但到了粮仓外不远处的时候,她就发现这里是不同的世界。 粮仓外的主道上到处都是尸体。 鲜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一直朝着粮仓深处蔓延。 血腥气甚至彻底冲淡了刺鼻的烟味,每走几步,脚底就被破碎的脏器黏住。 依旧是文士装束的陈屠如鬼魅一般出现了。 顾留白一眼就看到陈屠已经挂彩了。 他的左臂和腹部都包扎了起来,隐隐透着血迹。 “你们杀了个大将?”还没等顾留白开口,陈屠便已经直接问道。 “吐蕃先锋军的大将芒布芝正好被我们杀了,这些先锋军会乱一阵。你伤怎么样?”顾留白飞快的说道。 “中了一箭,被切了一条口子,不妨碍。” 陈屠面色凝重的往南边一处点了点,“我们要马上退到那地方去,如果不是你们恰好杀了那个大将,这边已经守不住了。” “那是什么地方?”顾留白问道。 按照他的想法,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是要往西边靠的,他宁愿先放半座城给这些吐蕃人,也要尽可能保证西边能够占据优势和主动。 “那里有比这还大的库房,尤其很多库房之前已经清出来了,有很大空间,我可以想办法再杀一批这些吐蕃人。”陈屠也飞快的说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好,要尽快退往西边,这些吐蕃人之前轻敌,就只会采取正面横冲直撞的战法,所以攻打这粮仓也是正面来,但接下来他们肯定不一样。只要第一批吐蕃人死在你那,他们肯定会把你们围起来。” 陈屠也点了点头,“知道。” 顾留白道:“谁在弄这些战马?” “徐七。” “不能轻易弄死战马,这些吐蕃人似乎有所顾忌,如果战马大量死亡,他们没了顾忌,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伤亡情况怎么样?” “我这边许推背的老兄弟还剩下三个,边军剩下八九个人。一共死了有三十多个。”陈屠道:“我们这伙人里面,除了我和杜哈哈之外,其余人没挂彩,杜哈哈伤势不重,就是有点脱力,要歇息一会。” 厉溪治此时又是处于一种浑身冰冷和发麻状态。 他已经飞快的查看了一眼粮仓周围的状况。 这方圆数里之内,已经至少有不下七百具吐蕃人的尸体。 整个粮仓周围的唐军,除了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一共也不满五十人。 吐蕃人死了七百人以上,自己这边人只是死了三十几个。 如果这样的战绩出现在军情之中,他绝对不信。 粮仓里剩余的活人都已经按照陈屠的调度,在往南边的库房行进。 置身密密麻麻的尸身之中的裴云蕖对着一名经过的老军异常庄重的行了一礼,然后才轻声问道:“你们怎么干的?” “那个文士先让我们弄了点绊马索和挖了点绊马坑,把粮仓里的豆子都搬出来洒了。那些骑军下马冲进来摔倒,我们就在马车后面用绑了枪头的长竹竿子扎他们。”这名老军也有点脱力了,走路都在打摆子,但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自豪,“他们连我们的边都挨不到,一扎一个准。要不是这群吐蕃狗实在太多了,而且箭矢不管看不看得见人都乱射,我们那些兄弟死不了几个。” “哪里来的这么长的竹竿子?” “之前粮仓里用来赶麻雀的,还有好多,都绑了枪头。那文士厉害,拿刀砍人也厉害。还有那个姓杜的剑师,能不摔倒冲进来的大半都被他杀了。这些吐蕃狗东西,好多人里面还穿着内甲。”现在还不知道陈屠姓名的老军异常敬佩的看着陈屠的身影,哪怕手脚都无力了,他觉得跟着此人还能多杀些吐蕃狗。 裴云蕖脸上的兴奋神色已经彻底消散。 她自幼熟读兵书,但只是就地取材,仅凭这些人镇守粮仓,她却是根本无法想象。 顾留白此时正皱着眉头思索如何才能让那些吐蕃人更加疑神疑鬼,但陈屠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却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喝问道:“比这还大的库房营区,之前清出来了,是准备做什么的?” 一名幸存下来的老军直接应声道:“之前说是有不少药材要运送过来,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送到。” “这么多数量的药材?”顾留白一怔。 裴云蕖快步走了过来:“之前谢晚提前准备了大量防治黑眼疾的药材,应该是要送到黑沙瓦,我原先认为他是要防止疫疾扩散,离城的人都会赠饮药汤。”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裴云蕖寒声道:“有没有可能借运送药材之事混淆视听?” “即便这些战马碍事,吐蕃人也不想伤害这些战马,但这些战马吐蕃人带不走,因为这种极寒天气里,吐蕃人并没有沿途供给粮草的能力,如果强行驱赶这些战马长途跋涉,这些战马撑不了几天就会全部倒毙。”顾留白眯起眼睛,一边快步离开粮仓,一边对着裴云蕖说道:“所以假设这些战马是吐蕃人留给谢晚的军功,那谢晚就要提供足够多的交换之物。吐蕃人一定会乘机要自己最需要的东西,所以如果都只是药材,那些东西未必是治疗黑眼疾的药材,如果不只是药材,那夹带在里面的,一定是吐蕃人很难获得的东西。” 裴云蕖咬牙道:“吐蕃人最缺什么?” “吐蕃人缺的东西很多,现在去猜到底是什么没有意义。”顾留白道:“现在唯一有用的,是确定这批东西送到哪里去了。现在在哪里,才是最关键的。”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明天日出之后,你要让阳关那边的人知道,黑沙瓦还在我们手里,裴云蕖还活着。”接着,他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厉溪治,认真的说道,“只要你能做到,我感觉我们就会多几分活着的机会。” 第四十一章 兵涌狂如潮 裴云蕖绞尽脑汁的想,谢晚的那批东西到底能够送到哪。 一时她想不明白,有些丧气。 但骤然听到顾留白对着厉溪治说的这些话,她就又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 奇货可居啊! 黑沙瓦西有许推背,东有裴云蕖。 只是思路上面,她的确跟不上顾留白。 此时顾留白已经和阴十娘低声说了几句。 阴十娘随即快步消失在了烟气里。 “混账东西!” 看到阴十娘此刻的身材,她脸蛋就又火辣辣的,这人之前还一本正经的装作自己忽略了阴十娘身材的细节,结果是因为阴十娘本身就有这样改变身型的手段。 “你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以前就很熟么?”她狠狠瞪了顾留白一眼,道:“大剑师都随你调遣?” 顾留白有些不能理解裴云蕖为什么突然瞪自己,但他还是平静的解释道:“不是我让他们给我做事,是他们本身就要做这件事。” “??” 裴云蕖疑惑的盯着他,心想这个混账东西又在说什么?又在玩弄什么花招。 顾留白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快步朝着西边走去,“对于谢晚那样的贵人而言,这座城只不过是颗弃子,但他们不这么想,他们在这里,这里就是阴山,容不得那些人放肆。” 快步紧跟上的裴云蕖浑身一震,“混账东西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指桑骂槐?” “你哪能和谢晚一样。”顾留白笑了笑,“天下人也都会看清你和谢晚他们这种人之间的差别。” 他这一句话顿时让裴云蕖很受用。 “如果我一开始就要逃走,我绝对能够跑掉,但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就不会再和我是一路人。”顾留白认真道:“至于你,你选择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杀敌,那自然和我们一样,是一路人。” “混账东西,你以后说话能不能直接点。”裴云蕖鼻子有点发酸,她莫名的有点感动。 “我以后会注意。”顾留白认真道:“不过接下来你能不能故意将嗓音变得粗一些,浑厚一些,如果听上去是男子的声音,那便最佳。” 裴云蕖一愣,“你这什么怪癖?” 顾留白解释道:“谢晚肯定已经给出了足够的诚意,所以这些吐蕃人才会选择和他合作,但谢晚毕竟是唐人,吐蕃人在冬季长途突袭本身就非常冒险,他们的疑心病肯定会很重。”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有关吐蕃军队和我们唐军交战的案宗。”顿了顿之后,他仔细的听着城外的动静,接着说道,“他们的首领赞卓是极为谨慎的人,但他以往战斗之中的表现,是稍有不利,便宁愿撤退再来,他的疑心病是特别重的。” 裴云蕖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老实说道,“我看过那几场战役的详细军情,但注意点没在这上面。” 顾留白平静道:“原本他们兵力优势太大,疑心病是很难犯的,但眼下我们歪打正着杀了芒布芝,只要能够再给他们下点猛药,形势就会对我们非常有利。撑着他们看不清,多做些事情,不然到了明天日出,有些招数就用不上了。” 裴云蕖眼睛顿时亮了,“对了,你会说吐蕃话,你可以到处散布点让他们疑心的话。” 顾留白轻声道:“幸运的是,我不只会吐蕃话,还会回鹘话,还会大食话。” “那和我声音变粗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瞎叫唤的作用,远不如让他们恰好听到两个人的对话。这种烟雾在黑夜有用处,但日出之后用处不大。乘着天黑,乘着你还有力气,我们要多跑些地方,多让他们听到一些对话。” “厉溪治,你给我滚过来,你声音粗。” 顾留白笑了笑:“他跟着你有些累了,让他歇一会,粮仓周围去杀些吐蕃人,如此一来能给陈屠他们多些时间” “这是歇一会?”裴云蕖一愣。 “他心估计挺累的,身子倒是还好。”顾留白同情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厉溪治。 黑沙瓦城外,寒风吹乱了赞卓的头发。 他的眼神也有些凌乱。 芒布芝的死已经确认,尸身正在运送出来。 数个呼吸之前,他取下了自己的帽子,取下了帽子上挂着的紫色和绿色交织的翎毛。 在吐蕃人的传说之中,这是两种魔鬼的鲜血染成,但他自己却很清楚,这是两种宝石磨成粉末之后制成的染料染成。 赞卓赞普,这是数万大军对他的尊称。 赞卓赞普,战无不胜。 作为这些军队和供养这些军队的部落的首领,在这十来年里面,他从来没有打过败仗。 就连无比骁勇的唐军想要对他的领地染指时,都被他狠狠教训了三次! 足足三次! 这放到哪里都是足够震慑人心的。 他行事极为的小心谨慎,但过往的战绩和豪迈风趣的话语,却又能够轻易的让自己的部下面对敌人的时候兴奋得嗷嗷叫。 他极为谦逊的将自己过往的胜利归结为好运气,但这种好运气,却似乎在这座小小的黑沙瓦之前戛然而止了。 具体的伤亡情况还未统计出来,但粗略估计已经至少超过了两千! 三万大军破一座几千人镇守的城池,他原本考虑的便是尽可能的减少折损,眼下这种损失已经超过了他之前的预估。 这笔生意在他看来已经亏了。 更何况芒布芝战死。 他从未想过芒布芝会死在这种地方。 在他看来,就算是面对三万唐军,哪怕最终拼得两败俱伤,芒布芝这样的强者也不会战死。 自己反复交代,让他们一定要小心,然而之前的连番大胜,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势如破竹的入城,还是不可避免的让他们在战斗之中陷入了盲目的自信和骄狂。 从不断传回的军情来看,这些人完全没有运用什么灵活的战术,只是一味的依靠人数往前冲,连小队的迂回包抄都没有! 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入城,去挽救涣散的军心,然后让他们在战法上也变得灵活一些。 但芒布芝的先锋军本身就是破阵所用,现在其中将领折损大半,能不能调度起来? 最为关键的是,这座城是否本来就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在战场上无法战胜他和芒布芝,便用他们无法拒绝的诱饵,骗他和芒布芝进去杀了。 如果换了他是大唐帝国的皇帝,用几千人的姓名来换他和芒布芝,他觉得绝对值得。 …… 如昆和赤赞也停在了城门外。 他们看向赞卓所在的位置,不知道此时的赞卓在想什么,然而城中不断传递出来的军情却似乎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让人心头发毛。 城中确定有一个眼睛闪绿光的妖人少年,被他看一眼就死了。 粮仓那边又出现了几个高手,都是用剑,冲过去的一批人又死光了。 城中又出现了一个驼背的老太婆鬼,在高处飞来飞去,经过的地方就死人。 西南边的深巷里似乎有大量猛兽的嘶吼声,可能有狼群和虎群存在。 有人听到两个回鹘人在交谈,说什么一座城换一个一劳永逸。 还有重伤未死的吐蕃勇士听到唐人说日出后就会有大量援军到来。 还有波斯人的说话声…… 这些军情怎么传递给赞卓? 他会不会觉得这些简直就是胡扯蛋,愤怒得直接将回报的人给剁了? 然而如昆和赤赞如此想着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城中清晰的传出了虎狼嘶吼的声音,与此同时,就连远处的荒野之中,都似乎有狼群开始嘶吼。 许推背第三次觉得自己终于要死得像个样子了。 他的身上已经中了十来箭。 吐蕃人并不算笨。 在发现冯束青帮他剑挑箭矢之后,一直有吐蕃人持续的冲向冯束青。 如此一来,冯束青也无法挑飞所有对许推背有威胁的箭矢。 吐蕃人有勇气和许推背正面对敌的人不多了,但远远射箭的人太多了。 其实无论是背上,还是腰腹上的箭创他都无所谓,毕竟他皮厚肉坚,真气的加持让这些箭矢入肉不深。 但有一支箭矢恰好射中了他左臂上的一根筋,这让他很难再灵活的使用陌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准备迎接死亡的许推背发现吐蕃人迅速的变少了。 吐蕃人在撤退! 城门楼下那些体力早已不支的大唐边军也发现了这点。 处于修罗场里,随时都会死去的人在这种时刻的感知比寻常人要敏锐得多,许推背颓然的跌坐在地时,他确定不只是西边,整座城里的吐蕃人都如同潮水一般涌出城外。 他张了张嘴。 很想骂人。 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一是他现在很乏力,二是他真的怕骂狠了,这些吐蕃人万一又杀回来一波,那他就真的完蛋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顾留白带着裴云蕖登上城墙,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就知道这肯定是顾留白的手笔。 不等顾留白开口,他就看着顾留白说道,“老子欠你一条命。” 顾留白自嘲的笑了笑,“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老子说欠你一条命,就是欠你一条命。”许推背有些骄傲的摇了摇头,道:“哪怕我和我城里这些兄弟都死在这里,去了阳关,到了阳关后面,我还是有兄弟会卖你面子,会帮老子还这笔账。” “那关键我得能活下去,还有这座城最终能有人活下来,让你的兄弟知道你欠我这笔帐。”顾留白拍了拍他的肩膀,顺手帮他拔了一根入肉不深的箭。 第四十二章 视死忽如归 许推背哼了一声,眉头都没有眨一下。 顾留白没有再和他说话,只是对着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却已经脱力的冯束青行了一礼,然后走到了城门楼的最外沿,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吐蕃人的目光和箭矢都能落到的地方。 城外突然安静了些。 很多吐蕃人都在看着这边。 很多人都在暗中谈论着那个绿眸妖异少年是否真的存在。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看到一名少年在安静的看着他们。 少年的眼中,燃着幽幽的绿意。 呜咽的风中似乎响起了某个细微的声音,“好东西还没用呢,怎么这些人就走了。” 也就在此时,很多吐蕃人的寒毛终于炸了。 有一个驼背的鬼影,在少年身后的城门楼的阴影里一闪而过,飞入了城里。 裴云蕖看着身前少年静静伫立的身影,再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吐蕃人,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和疲惫一起袭来,让她有些止不住的眩晕。 …… 太阳开始升起的时候,陈屠看着刚刚醒来的顾留白,满脸的佩服。 这厮真的比猪还能睡。 吐蕃人退出城外之后,顾留白在城墙上露了个脸,之后就近找了个草垛子就睡了,然后一直睡到现在。 “你就真的不怕吐蕃人半夜又突然发动突袭?” “他们要发动突袭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啊,最多死给他们看了。”顾留白似乎还有些起床气,嘟囔了一句之后,才说道:“不过我觉得他们不会,如果他们的疑心病不是犯到一定程度,那他们也不会将所有先锋军全部撤出去。既然这么做了,那他们的首领应该就是要等到天亮后再说了。我觉得哪怕昨天半夜开始,城里一点烟都没有了,他们反而更加不敢进攻,会怀疑我们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花招。” 裴云蕖也在草垛子里窝了半夜,她现在披了件皮袍子还有点冷,不停的打着哆嗦,她头上沾满了干草,浑身干涸的血迹,看上去倒像是被人毒打了一顿插了草签要去卖的那种姑娘。 她没怎么睡着,只是一种兴奋劲让她的脑子是分外的清晰。 顾留白说的好像是在赌命,但在她看来明显不是,这算计明显是一环套着一环的,他猜测对方将领的心思,也是一环套着一环,算得死死的。 夜里他故意到城墙上露一露头,就是要让人看看他那两绿眼珠子,好让他下半夜可以安生睡觉。 “我们还有多少人,对方死了大概多少人?” 顾留白踢了一脚许推背。 这个昨天把吐蕃吓得心胆欲裂的杀神,拔光了身上所有的箭矢之后,萎靡不振的好像一滩真正的烂肉。 被顾留白踢了一脚之后,他才有气无力的说道:“城里还能拼命的还有两千多,这些吐蕃狗至少死了四千多。” 裴云蕖心里一沉。 之前在东边和粮仓那边她只觉得满眼都是吐蕃人的尸体,还以为城中守军没有死掉多少人,但按这么算,西边这边战斗很惨烈,这边他们至少也死了一千几百个人。 “还行。” 顾留白有些满意。 这算是他第一次和阴山一窝蜂联手对抗强敌,战绩已经比他想象的略好一些。 死了这么多吐蕃人,再加上芒布芝在内的那些将领,就应该能够吓住吐蕃的那位首领了。 …… 黑沙瓦城中三座烽火台同时冒出了浓烟。 三道笔直的烟柱直冲上天。 城外战无不胜的赞卓赞普一夜未眠。 晨曦里,看着城墙上稀稀落落的唐军,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皮鞭,已经忍不住要发动再次进攻的命令。 这次,他会将士气低落的先锋军全部剔除在外,会用被自己灌输了一夜灵活作战思想的如昆统御的军队。 众所周知,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的鬼魂,都是不能在白昼出现的! 然而就在此时,阳关方向传出了示警的号角声。 阳关方面,有骑军出关了! “这些人总算不笨。”看到阳关方向的动静,顾留白长出了一口气,“还得是你们裴家。” 裴云蕖虎着脸,“你一直在等着阳关的骑军出来送死?” 顾留白同情的看了一眼不远处哼哼唧唧的许推背,轻声道:“这些人又不是许推背,他们不会追求光芒万丈的死法,他们判断清楚吐蕃人的兵员数量就不会硬上,这点骑兵给吐蕃人磨刀都不够。” 啪! 皮鞭带着怒火挥击在冰冷的空气里。 赞卓额头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扭曲着。 他想清楚了,如果就此选择退走,那黑沙瓦便会是他永远的耻辱! 也就在此时,如雷的马蹄声响起。 黑沙瓦东门外的吐蕃人看到大量的战马从东门涌了出来。 “这接下来作甚?” 裴云蕖看着远处的那些战马奔涌,又看着顾留白让几个老军帮忙给许推背挂甲,她硬是想不到顾留白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反正之前自己在长安洛阳认识的那些年轻才俊和这个混账东西一比,那简直是狗屎都不如。 别说一环套着一环的算计吐蕃人,恐怕昨晚上一见大军围城的模样,就已经吓得裤裆都湿了。 至于平时所学的那些兵法,更是没有个卵用。 这么强弱分明,没有天险可守的对局,那些兵法书给出的答案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分散突围逃跑,能活几个就活几个。 “引他们再打一场。” 顾留白指挥那几个老军用皮条将甲衣扎得更紧一些,尤其脊背那一块多绑几块甲,按照他的说法,这样就算伤势很重,脊背有个支撑,也没那么容易倒下。 许推背被勒得雪雪呼疼,破口大骂,却一点都不抗拒。 “他们如果主动打,有可能多次试探,越打我们可能越露怯。但引他们打,他们刚有的信心就有可能被我们一次打散。是不是这样?”裴云蕖边想边问。 她现在已经有点摸清楚顾留白的思路。 这支吐蕃大军除了多疑之外没有弱点。 现在顾留白的每一步,都是要针对这个弱点。 “是,这次要在东门打,城里所有人都要去东门。如果他们这次连东门之内几里的大道都推不进来,那再加上外面再有些风吹草动,他们可能会绝望。” 听着这样的话语,两名太史局的官员差点就哭了。 他们现在只知道和裴云蕖在一起的这人叫做顾十五,具体什么来历还不清楚,但这人恐怕是天上的将星转世,他们竟然真的有可能活得下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又给他们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这批吐蕃人的首领叫做赞卓,他打仗起来谨小慎微,昨夜的表现已经印证了这点,但这样的性情,我认为为了尽可能减少折损,他要么不打,要打的话,他会将最精锐的力量砸进来。” “我估计这次砸进来的会是他亲自训练的屠魔卫,这支精锐骑军他一向对外吹嘘是和他一起在吐蕃的祖山里面杀妖魔的。这纯粹瞎扯淡,但这些人的战力的确不是吹出来的。” “唐军和赞卓的屠魔卫交手过两次,得出的结论是,要杀两个屠魔卫就至少要付出六条人命。” 裴云蕖听得心中一寒,“那不就是三换一的折损,不就是杀一个屠魔卫至少要死三个大唐战士?” 顾留白平静道,“按照军方的记载,一个落单的屠魔卫杀了五名边军,而最具参考价值的是,一个二十人的屠魔卫小队被一百多名大唐边军围住了,但打下来我们这边死了六十个。” 裴云蕖差点骂出脏话,“那他这屠魔卫一共有多少人?” 顾留白道:“说是至少有三千人,按我打听到的消息是两千多,按照赞卓谨慎性子,他可能会砸出一半,我估计可能会有一千屠魔卫砸进来。” “这感觉我们也活不下来啊。”裴云蕖气得笑了,“要不要现在就料理一下后事?既然你说他们可能对这些战马并无兴趣,那我们要不要尽可能的将城中的铜铁、盐、皮毛等等能丢井里的丢井里,能毁掉的尽力先毁掉?” “这些东西要是毁了,那我们就真的一点活着的机会就没了。”顾留白看着裴云蕖也笑了,“赞卓这人和我料想的反应差不多,这会疑心病已经很重了。到时候我估计他肯定要先组织不少人从这城里抢东西出去。” 裴云蕖眉梢微挑:“一边打一边抢东西?” “以他的统御能力,保证有条不紊。”顾留白笑道,“只要让他觉得这座城里大有玄虚,他自己就不敢进来。他不敢进来,在外面就越发胡思乱想,到时候战况略微不利,他就很容易滋生止损的想法。”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不是将领,但却是人精。 见风使舵,猜测人心方面,他们很强! 结合昨天的战局,顾留白此时的推测,在他们看来,真的高!两三座城池那么高! “我们接下来要把所有力量砸在东门,和他们的屠魔卫决一生死!” 他们眼中的天降将星一般的少年,此时已经收敛笑容,起床气已经全数转换成森寒的杀意,“陈屠会在城里面多弄些手脚,让那个赞卓赞普觉得城里面还埋伏着更厉害的军队。” “他们想要的那些物资,我会让他们摆得更显眼点,让他们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抢这些肥肉上,而不是放在尽快收割人头上。这一战过后,哪怕我们全部战死,他们大量减员,抢的东西越多,这些东西就越会变成他们撤退路上的负担。” “他们返回吐蕃腹地的速度绝对会变慢,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甚至可以让他们很多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第四十三章 血飞地流紫 “杀人泄愤并不是他们的目的,谢氏给的好处,黑沙瓦的这些物资才是。”裴云蕖理清了思路。 她觉得自己进步了。 至少渐渐能跟得上顾留白的节奏。 “我们现在兵力实在太少,只能专心做好几件事情。” 顾留白听到了东边传来的墙壁倒塌的声音,他略微舒展了一下身体,认真道:“我已经让周驴儿去喊人将东边大道两侧的那些房屋都凿出些人可以勉强通过的洞出来,至于原本的门和一些巷道就用重物堵住。” 裴云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样适合他们游走刺杀,让这些吐蕃人没法轻易的将他们堵在某个地方。 尤其是那些披甲的骑军,哪怕下了马,恐怕也钻不过那些小洞。 要将房屋全部推倒,这似乎不太可能。 “那我们可以留几扇门不堵。”她很机灵的说道,“到时候虚虚实实,他们更搞不清楚状况了。” “好办法。” 顾留白一个赞许的眼神,就让裴云蕖顿时美滋滋的有点飘。 …… 一群吐蕃人愣愣的看着战马一群群从城门洞里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黑沙瓦城里不断响起砖石倒塌的声响。 狡诈的唐人,又在搞什么! 天光已经大亮。 城墙上空空荡荡的。 大量的战马跑出来之后,城门洞后方是空空荡荡的大道。 东门那个城门洞,就像是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嘲笑着的嘴巴。 “啊哈哈哈哈!” 更让他们上头的是,西边又传来了那座肉山疯狂的笑声。 “宰你们比杀鸡屠狗还轻松!” “狗子们,来战啊!一群废物!” 黑沙瓦摆出的一切架势,都像是营帐里的一名长安女子脱光了衣衫,对着掀开的门帘岔开了双腿,鄙视的叫喊着,有种来干我呀,你是不是不行啊? 面对这种姿态,一直战无不胜的赞卓赞普终于被愤怒烧红了眼睛,将手中的皮鞭都扔在了地上。 “他娘的,终于来了啊。” 一名老军拍了拍脸上的灰尘,听着东门外铠甲震荡和摩擦的声音,在阳光下,他慢慢眯起了眼睛,露出了坦然的笑容。 昨夜,他们一队十五人,只活了两个。 那些平时一起吃饭吹牛喝酒的人都死了,他觉得活着也没有多少意思。 不过在下去见那些人之前,好歹也要再砍几个吐蕃人。 烟尘四起。 一队接着一队的吐蕃骑兵冲了进来。 不只是东门。 除了被尸身拥堵住的西门之外,南门和北门也被吐蕃人再次冲开,骑兵轰然涌入。 这名老军和身边的人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射空了收集起来的箭矢,但这个时候他们发现最先冲进来的骑兵没有停留,甚至连那些中箭倒地的人都没有管,只是继续往前,朝着城中一些街巷涌去。 “这群狗东西!” 这名老军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些人奔着一些库房和营区去了,肯定是去抢东西。 此时西边的城墙上,响起了战鼓声。 没有任何犹豫,这名老军和所有躲藏在房屋之中的军士,开始了无畏的冲锋。 两股潮水从道路两边出现,截断了东门涌入的吐蕃骑军! 这名老军顷刻间中了三箭,然而他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痛楚,他冲上去两刀就砍翻了两名吐蕃骑兵,下一刹那,他觉得出现在面前的吐蕃骑军身上的甲衣颜色似乎变了。 他的身体突然变轻,下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被一柄长枪挑了起来。 屠魔卫开始在冲进来的骑军之中占少数,现在开始占绝对多数。 他们和身下的战马都披着黑色的皮甲,但是烈日的照耀下,皮甲上隐隐显现出血色的花纹,就像是有一条条血液在甲衣的表面流动。 无数的血花同时溅射,落到地上却是哗啦一声,鲜血在地面瞬间铺开。 昨夜死了到底多少人,裴云蕖没有看清楚,但这个时候她看清楚了。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她的视线里就至少有两百名唐军倒了下去。 他们身体里涌出的鲜血,覆盖了整条道路。 然而前面侥幸未死的人还在往前挤,后面的人,也在往前冲。 他们总共才多少人? 许推背的声音仿佛还在她耳畔响起,“城里还能拼命的还有两千多。” 裴云蕖并不觉得自己是很容易动感情的人,然而此时,她的眼睛瞬间模糊。 她的双脚已经不听指挥的朝着流血的大道走去。 但是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她。 顾留白寒声道:“还不到时候。” 她紧紧咬住了嘴唇,牙齿咬进了肉里。 她这个时候没法去思索顾留白在等什么,但她知道顾留白一定是对的,她也坚信,哪怕这座城里最终所有人都战死了,他也会让这些吐蕃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顾留白在计算着屠魔卫的数量。 通过加入战场的屠魔卫的数量,他可以知晓自己对那位战无不胜的赞卓赞普的判断到底是对还是错。 每一个提前的猜测,都要通过事实来验证。 如果冲进东门的屠魔卫数量超过两千,那便证明这名吐蕃首领和自己所预想的不一样,那么不管如何不甘,接下来就只能让阴山一窝蜂和自己一起逃命。 整座城,能逃几个是几个。 幸运的是,一个人的性格和喜好似乎是很难改变的。 等到三四里的道路上躺下了足有上千名大唐军士的时候,东门外再也没有屠魔卫涌入,这名吐蕃首领,只舍得砸出一半不到的亲兵随从。 最多只有一千屠魔卫。 他的目光落在一名屠魔卫身上。 那名屠魔卫的战马被一名唐军刺中了腹部,他气急败坏的跳下了马,一枪就将那名唐军挑飞了出去。 这名屠魔卫无论是衣着还是所用的兵刃都和其余屠魔卫没有区别,但顾留白早就盯上了他。 没有任何一个唐军可以挡得住他的一枪。 从进入东门到现在,他已经杀了十一个人。 “可以动手了。” 他对着身后的裴云蕖说了这一句,然后动步。 裴云蕖自身的修为还不错,不至于成为他的累赘,但最为关键的是,始终跟着她的厉溪治等人,只有在她遇险的时候,才会毫无保留的去战斗。 他需要所有人都真正的拼命,而且他不觉得裴家除了厉溪治这批人之外,没有别的安排。 昆.杰布刚刚扔掉手中的长枪,用战刀劈掉一个唐军的脑袋,他就看到一个少年提着一柄短剑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吐蕃人姓名的命名方式和唐人不一样,他们的名字一般从母亲的名字里面取一个字,比如母亲的名字叫“索.噶木”,那儿子的名字就叫索乌、索赤之类,母亲的名字叫做“达拉汤”,儿子的名字就叫达乌。 像昆.杰布这种就不一样。 吐蕃人之中,唯有拥有封地的高位者世族,才会将自己的领地名挂在名字前面。 即便是屠魔卫里面,也只有少数的将领和昆.杰布一样拥有封地。 一看到这名少年,昆.杰布就想到了昨天夜里有关那绿眸的传说,他就盯着这少年的眼睛看。 即便少年微垂着头,但他还是很快看到了,这名少年的眼眸之中闪耀着淡淡的绿色幽光。 他顿时兴奋起来,却又不敢丝毫大意,口中立刻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然后很干脆的往后一个大跳。 顾留白和这人目光一对,就知道这是个狡诈的对手。 他的眉头才刚刚皱起,尖锐的呼啸声中,一名屠魔卫已经从左侧扑了上来,一刀砍向他的脖子。 顾留白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整个身体往下一缩,躲开了这一刀的同时,整个人继续往前,反手一剑就从这人的后颈刺了进去。 喀嚓一声轻响。 这名屠魔卫一愣,都没有感觉到什么痛楚,但他整个后背到双腿瞬间失去了知觉。 他想要转身,但一转身自己就摔了下去。 昆.杰布倒吸了一口冷气。 屠魔卫是赞卓赞普的近侍,最初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近身刺杀赞卓赞普。 对于这种单人冲阵,他们的反应绝对很快。 他呼啸声起的时候,附近有五名屠魔卫已经围了上去。 但顾留白一剑刺倒那名屠魔卫的时候,他就发现另外那四名屠魔卫的速度跟不上他,根本没办法把他堵住。 “来人啊!”昆.杰布大叫。 五个人围不住,那就十个人,十个人围不住,那就五十个人。 昆.杰布想到芒布芝的尸身就有些发怵,若论武技,他比起芒布芝还有很大的差距。 他掉头就跑。 但就在此时,一支箭矢落了下来。 他一转身,这支箭矢就奔着他的面门来了,就像是他主动要拿自己的脸去撞这支箭。 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扭转身体,箭矢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在他的脸上擦出一条血口。 就这么慢了一下,顾留白竟然已经冲过来了! 没有任何的迟疑,昆.杰布身体一缩,就势朝着身侧马腹下方的地面一滚。 他根本不想和这绿眸少年交手,哪怕过一招都不愿意。 这和勇气无关,完全是生死绞杀之中磨砺出来的经验。 “有种你和我一起在地上滚!” 在地上翻滚,借着战马的阻隔,再厉害的武技也很难发挥作用。 大唐那些厉害的剑师,是不会滚在地上戳人的。 第四十四章 剑气专贯脑 只是他低估了顾留白的速度和杀他的决心。 他的身体刚刚扑在马腹下方,顾留白身影突然加快,他的整个人好像一个浪头涌起,直接拍到了他的身上。 他直接就撞在了昆.杰布的怀里,狠狠将昆.杰布撞在地上。 砰! 昆.杰布的背部重重砸地,他被撞得眼前发黑,透不过气来。 他握刀的手还未抬起,顾留白手中的剑已经一剑接着一剑捅进了他的肚子。 他腰腹间的甲衣就像是纸糊的一样噗噗作响,鲜血和破碎的脏器不断涌出。 喀嚓! 清晰的骨折声伴随着他凄厉的惨嚎声响起。 他握刀的右手刚刚抬起,就被顾留白的膝盖顶在地上,手腕腕骨尽碎! 几名屠魔卫惊骇欲绝的大叫,手中的长枪拼命的朝着顾留白刺去。 枪尖交错落下之前,顾留白整个人已经像一个浪头顺势涌起一样,弹了起来。 刹那间,他连捅昆.杰布五剑,一膝盖顶碎了他的手腕,然后弹起,所有的动作真正的行云流水,毫无阻碍。 厉溪治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这样的画面带给他的震撼太过强烈,长安和洛阳有不少沧浪剑宗的剑师,他见过其中一些人的用剑,没有一个人给他如此真正行云流水的感觉,以至于现在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念头是,那些人见了顾留白的用剑,会不会羞愧得找个地方撞死自己算了? 裴云蕖倒是没有这种特别的感受。 因为她虽然很阴险的虚晃一招,一脚踢碎了一名跳过来的屠魔卫的卵蛋,让那名屠魔卫当场就痛晕了过去,但随即骑马冲过来的一名屠魔卫一枪就将她手里的刀砸飞了出去。 她的虎口都撕裂了,不断流血,一条手臂也疼得抬不起来。 不过她倒也不害怕。 身边有厉溪治,而且昨天入夜到现在,危险刺激的场面太多了,她潜意识里面觉得,只要听顾留白这混账东西的话,好好跟着他,就不会有事。 她看也不看掉下去的刀,赤手空拳赶紧跟着顾留白跑。 战马上那名屠魔卫一声厉吼,整个人横空飞起,长枪狠狠刺向裴云蕖的后背,他的脸上全是狞笑。 宇妥.宗哲! 屠魔卫中出名的好战强者! 从不知恐惧为何物。 他嗜杀,只想杀人。 他现在想将裴云蕖一枪洞穿,挑在空中听她临死前的哀嚎。 然而就在此时,那绿眼少年身体一折,反朝着他的枪尖冲了过来。 这名嗜杀的屠魔卫再次发力! 他浑身真气就像是要将肌肤炸裂,他浑身都在发亮。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双手断了。 少年的身体诡异的压住他的枪身,锋利的剑锋如流水冲过他的双手手腕,在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断掌和长枪一起掉落的刹那,剑尖狠狠从他的眼眶刺入。 鲜血和脑浆子喷涌的声音就彷佛在两个太史局官员的耳边响起。 他们陷入两难境地 他们就躲在道边的一间屋子里。 距离这被戳死的屠魔卫也不过十来步。 但这种情况,他们又没有和裴云蕖一样赤手空拳跟着顾十五的勇气。 无巧不巧,数名从战团中被挤压出来的屠魔卫出现在了这间屋子旁边,喘息之间,这几人一眼就看到了正陷入纠结的两名太史局官员。 “啊!” 这几名屠魔卫面色剧变,骇得一声大叫,转身就跑。 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按照昨夜城中的战况,这两个赤手空拳的长安官员,可是和绿眸少年一个等级的怪物! 他们原来埋伏在这里! “他们怕我们?” “屠魔卫都怕我们?” 两个太史局官员互相看看,有点回过味来。 也就这一会,顾留白已经带着裴云蕖又杀了出来,朝着道边这些到处都是窟窿的房屋冲了过来。 离他比较近的那些屠魔卫显得都很犹豫。 这少年是用剑的,不像昨夜传说的那样看谁一眼,谁就死了。 但他用剑杀人同样很快。 他主动靠近谁,谁就死。 连带昆.杰布在内,他剑下已经倒下了六个屠魔卫。 他的剑势和身法都特别诡异,一扑一扑一涌一涌的,晃荡飘忽,就算判断准了他下一个身位,也会因为这种身法带来的时间差而砍不中他。 死在他剑下的好几个屠魔卫都是觉得能砍中,但偏偏就砍不着! 而且这个人脚底一点都不打滑! 现在地上到处都是血水,尤其那些破碎的内脏黏滑的很,他们踩踏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但这少年丝毫不受影响,就像是在水面上飘! 用长枪远远的捅他也不成。 这人一下子就能近身,而且砍手特别厉害。 宇妥.宗哲的枪法那么厉害,一个照面两个手掌就连着长枪一起落了地,然后被这人一剑戳了眼窝子。 等到顾留白都带着裴云蕖跑到一栋屋子跟前了,这些屠魔卫才又反应过来,昆.杰布和宇妥.宗哲都死了? 这少年过来直接就把昆.杰布和宇妥.宗哲一块杀了,然后退了出去? 屠魔卫里也有强有弱。 宇妥.宗哲死了,他们不觉得稀奇,这人最好战,冲锋陷阵最起劲,所以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封地。 但昆.杰布死了,却让他们浑身发毛。 昆.杰布最苟。 明明战力属于屠魔卫最上等的那一拨,但战斗起来,却最为小心,最擅长喊人帮忙,围杀补刀。 他竟然死了? 反应过来的这些屠魔卫不敢追进屋子去。 鬼知道那些敲了好多窟窿的屋子里又藏了多少高手。 尤其是几名亲眼看到了昆.杰布如何被这少年杀死的屠魔卫,更是一阵阵后怕。 昆.杰布出名的苟,他带的部下也很机智。 悲愤之余,昆.杰布的一名部下厉吼出声,“宇妥.宗哲被那人杀了!” 跟着宇妥.宗哲的那群人也是和宇妥.宗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果然,都不需要喊快追,一群屠魔卫就已经发狂般冲了进去。 悍不畏死是把双刃剑。 绝大多数时候,悍不畏死是决胜的关键,但有些时候,悍不畏死就意味着没脑子。 院墙上、房屋上那些临时敲出的窟窿都不大,好多都要弯着腰才能钻过去,骑马追击是不可能了,而且现在这种和唐军绞杀在一块的局势,骑马也不如两条腿灵活。 这群屠魔卫都是连手中的长枪都扔了,跳下马嘶吼着冲过来的。 第一个弯腰冲进墙洞的屠魔卫一下子就不动了。 后面紧跟着的屠魔卫咒骂他误事,把他往外一拖,才发现这人脑袋已经被人捅了一剑,红白之物咕噜噜的往外直冒。 拖他出来的屠魔卫眼睛都红了,看着里面好像没人,他想都没想就一躬身往里面冲。 结果顾留白正静静的站在旁边等着。 他的脑袋上也被捅了一剑,伤口都一模一样,两侧太阳穴被剑贯穿,脑浆子和鲜血从两边直冒。 第三个屠魔卫把他拖出去,狂吼着还想往里面扎,结果后面几个总算反应过来了,把他硬生生的扯住,用吐蕃话稀里哗啦的一顿骂。 大概意思就是,你是不是傻,都这样死了一双了,你还探着脑袋进去给人戳? 结果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不进去,顾留白一猫腰出来了。 就像是一股浪头从洞窟里面往外涌了一下。 乘着那几个人扯着那屠魔卫骂的时候,他飞快的刺穿了那屠魔卫的脑袋,然后退了回去。 后面几个人被鲜血和脑浆淋了一身,都傻掉了。 没见过这种打法。 同伴被他们扯住了,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被戳脑袋的时候,眼神太绝望了。 「字数不算多,但三更给彦祖亦菲们助兴,尽力了!」 第四十五章 真神鬼之城 三个屠魔卫就这么死了。 连屋子里的裴云蕖都觉得有点懵。 这是一枪就震飞了自己兵刃的屠魔卫吗? 顾十五明明就给她扫盲过大唐边军和屠魔卫的战损比。 那放眼漠北、河西、天山,算上大食、回鹘、突厥。 吐蕃的屠魔卫战力仅次于突厥黑骑! 可是这三个屠魔卫傻子一样就被顾留白扎死了。 就方才那种情形,哪怕不是用她的影青,哪怕是随便捡个枪头都是一样,这三个屠魔卫都会被戳死。 屋子里的厉溪治很清醒。 他看得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冥柏坡长大的少年太冷静,思路太清晰,而且进退太有章法,剑法也实在太过精妙。 之前裴云蕖见了阴十娘之后就鄙视他,而他现在见了顾留白这沧浪剑宗的剑法,他就在心里不断的鄙视那些他认识的沧浪剑宗的剑师。 这几千人疯狂绞杀,血肉乱飞的修罗场里,这些屠魔卫哪怕给那些人扎,那些人说不定出剑也抖抖索索,扎个脑门子都扎不准,刺个眼睛都说不定会扎在鼻孔上。 和这少年,根本是云泥之别! …… 东门内里的这条大道上,其实吐蕃人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 两千多唐军现在最多只剩下八百人,哪怕和吐蕃人绞杀在一起,再过一会吐蕃人也会彻底回过神来。 “那个杀胚来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许多吐蕃人开始拼命后退,甚至出现了自己人互相挤压践踏的情形。 许推背杀过来了。 为了节省他的气力,两个军士找来了一辆牛车。 昨夜他激战许久,又中了太多的箭,不仅是那些创口就像是蛊虫一样在吞噬他的气力,就连每根骨头都在往外泛着酸意。 但他昨夜没有披甲。 今天一身甲胄遮掩了他的肥肉,给人的感觉便只有森冷威严。 这牛车本来是用来拖粮草的,但他本身长得高大,从牛车上一站起来,丝毫没有违和的感觉,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压迫感。 树的影,人的名。 上一个给这些吐蕃人同样的压迫感的是裘布。 裘布徒手能够轻易掀翻两头牛。 但昨夜裘布的人头就被这个人砍了。 那些个和许推背目光一对的吐蕃战士,腿肚子都瞬间发软。 许推背都没理他们。 作为现在这城中最清楚顾留白战略意图的边军将领,他当然很清楚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大笑再起! “狗东西们,来先给爷磨磨刀!” 他从牛车上直接跳了起来,因为披甲而显得如同小山一样的沉重身躯高高跃起,陌刀如电光乍泄,一刀就将一名吐蕃骑军连人带着身下的战马劈成了两段! 咚! 他的双脚落地,地面都似乎在震颤。 其实他的双腿也在打飘,这全力的一刀下去,他身体都一阵发虚,膝盖都有点支撑不住,但他气势却是往足了摆,手中的陌刀顺势敲在地上,借以支撑,与此同时,他如雷爆喝,“赞卓龟孙,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送死来的?” 这一声暴喝连城外都听见了,许多屠魔卫都是心中寒意升腾,一时间剩余的唐军纷纷嘶吼,城外的吐蕃人听起来,倒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冲杀一样。 …… 宇妥.宗哲的几个部下气得团团转。 他们还在想法子找个可以冲进去的地方,准备和顾留白拼命。 数十步开外,顾留白却是已经从另外一间屋子的窟窿里钻了出来。 乘着这些屠魔卫没反应过来,他从背后偷袭,一剑就刺倒了一个。 其实也不算偷袭,这少年的身法太快了,那名屠魔卫明显已经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杀来,但依旧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剑刺入了后颈。 他们身上的甲衣很结实,但步战起来也相对笨重。 宇妥.宗哲这几个部下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他们突然之间就朝着一个方向惊骇欲绝的叫了起来,“措结.多吉将军,小心!” 那个地方正好是撤退的顾留白面对的地方。 他们提醒的那名屠魔卫将领其实一点都不显眼。 他骑着的战马虽说比其余屠魔卫高大一些,但一眼瞥见顾留白从屋子里悄然杀出的时候,这人十分镇定,身体往下缩了缩。 结果这几个人居然冲着他叫! 我他妈的谢谢你们啊! 这名屠魔卫将领气得直哆嗦。 你们是想拉我去给宇妥.宗哲陪葬吗? 他瞬间就没了战意,只想朝着不远处一名吐蕃将领的身边靠。 那人叫做格桑,是整个屠魔卫之中战力最高者。 但凡在野外行军,赞普联睡觉都让格桑和他睡一个营帐。 但他一回头,一支箭矢就无比精准的落在他的后脑。 啪的一声爆响,他的整个后脑都被这一支箭矢击碎。 不远处的箭楼顶上,龙婆悄悄的缩回身体,将自己躲好,露出异常满意的笑容。 这么多人在场,也没有人发现这一箭来自何处。 …… 许推背突然杀入的搅局,使得所有吐蕃人阵脚大乱的同时,并未发现这座城里的唐军快被杀光了。 吐蕃也不缺箭师。 一定数量的箭手之中,总能冒出一两个天赋绝伦,百步穿杨的存在。 城楼上的某处阴影中,一名吐蕃的箭师已经完成了十余次深呼吸。 他已经精准的计算好了此时的风力。 他看着许推背,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已经停止。 他有很大的把握,一箭射杀这名嘲笑了他们一夜的大唐狂徒。 他的左手缓缓抬起长弓,避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很自然的摸向身后的箭囊。 然而他摸了个空。 这一套手法他习惯已成自然,所以等到他右手空空如也的搁到弓弦上时,他才反应了过来。 我的箭去哪了? 我的箭呢? 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自己的箭囊。 他的呼吸艰难得就像是一个得了肺痨的人。 他的箭囊里没有了任何的箭矢,却只有一根翎毛。 一根原本插在芒布芝帽子上的翎毛。 有人偷偷的取走了他箭囊里所有的箭,然后换了一根芒布芝帽子上的翎毛。 能做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这名吐蕃的箭师觉得自己快疯了。 就在此时,他看到远处城墙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穿着蓝布衣衫的妇人冲着他腼腆的笑了笑。 他的寒毛炸了! …… 蓝玉凤把一堆羽箭递给陈屠。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嘎?” 她也很不理解为什么陈屠只让她偷箭却不让她直接杀人。 在这种情况下,偷这些人的东西实在太困难了。 杀人相对简单。 阴影里的陈屠寒声说道,“因为顾十五的布置意图就是要让吐蕃人疑神疑鬼。我虽然到现在为止不能确定他这样做一定能赢,但能坚持到这样的场面,我们已经不亏,所以我要做的安排,也只是配合他的战法,让这些吐蕃人更加疑神疑鬼。” 蓝玉凤听到他对顾十五的评价,有些高兴的笑了起来,然后她接着轻轻的说道,“其实我刚刚在城墙上发现还有一个顾十五的人躲着嘎。” 陈屠一怔,“谁?” 蓝玉凤道:“那个叫贺火罗的独臂的嘎,他在城墙上躲着,好像一直盯着吐蕃大军里几个人看。我过去的时候,他也发现我了嘎。” 陈屠突然下意识的笑了起来,“顾十五这个狗日的。” …… 整座黑沙瓦已经沸腾。 除开东门和西门之外,南门和北门都有吐蕃的骑军进进出出,不断的带出从城中收刮到的物资。 南门附近,一条街巷尽头的城墙边上,一名身穿银色锁甲的吐蕃将领有些疑惑的朝着东边望去。 他打了几十次仗,没一次这么古怪。 东边杀声震天,血腥气都扩散过来,但他所在这东面连个唐军的影子都没看到,连军械库这边都没有人把守,本来他手底下这一百来个人是去搬运绢帛和茶叶的,但看到这边军械库里竟然还有不少现成的刀枪铁棍等军械,他便顿时兴奋了起来。 铁、铜、绢帛、药材、茶叶,这些都是他们需要的,但那也比不上现成的军械啊! 他手下这一百多人,顿时先行将军械运送出去。 骑兵来来去去,没有任何的阻碍。 东西任搬,那打什么仗? 那他们为什么要破城屠城? 屠城不就是因为这些大唐边军肯定要守着城不让他们抢东西,死命和他们干么? 但之前他们连大唐皇帝最为重视的战马都赶出城了。 这怎么回事? 这名吐蕃将领一时都有点迷糊了。 然后他突然看到有一名女子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呼喊,但刚刚张嘴,一根短矛就扎进了他的嘴里。 第四十六章 谁当斩头颅 顾留白早就和阴十娘说好了,让她不要动用自己的霜剑。 这根短矛是她随手在军械库里捡的。 杀了这名吐蕃将领之后,阴十娘跃到了旁边的屋顶上面,然后开始搜寻下一个目标。 黑沙瓦城外,有近半的吐蕃人在不断的整理运送出来的东西,按照战马的负重来分配。 收获颇丰。 黑沙瓦的确是很大的一块肥肉。 再加上谢氏许诺的书籍和工匠,一些他们短缺的药材,吐蕃在这一役之后应该会以惊人的速度崛起! 但赞卓现在飘不起来。 从昨夜开始,原本很顺利的事情,都会渐渐变得诡异。 虽然除了东门以及他们刻意避开的西门之外,他派出的四千骑军通行无阻,按照回报来看,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战斗,然而他熟悉的那些将领,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却越来越少了。 再过片刻,陆续的回报证实了他不祥的预感。 那些骑军的确没有遭遇什么阻击战,但很多率队的将领,却都死了。 死法还各不一样。 有的人被一柄长枪钉在地上。 有的人被一棍击碎了头顶。 有的人被一矛贯嘴。 还有人身上有数十个剑孔,剑孔的大小都一模一样。 等到传来他亲手教导过刀法的旺堆被一双筷子插眼入脑死去的消息,赞卓终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将已经摘去了帽翎的头盔都狠狠砸在了地上,“这座城里到底藏着多少高手!” 偏偏这时候还有人补刀,一名屠魔卫策马前来回报道:“昨夜那两名赤手空拳的长安官员在东门露了头,他们埋伏在道路旁的屋子里,还没有出手。” 赞卓慢慢抬起头来。 阳光说不出的刺眼。 多少个了? 芒布芝、裘布、赤霁、强巴、塞赤……一个个异常熟悉的名字在赞卓的脑海中闪过,这些人都死了! 小小的一座黑沙瓦,却像是吐蕃人传说中祖山的魔鬼一样,不断的吞噬着他座下的将领。 哪怕将整座黑沙瓦碾碎,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这笔交易已经亏到了让他吐血的程度。 大量的物资还在运送出来,但退兵两个字却已经到了他的喉咙口。 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屠魔卫策马狂奔回来,“格桑将军要五百弓箭手,只要给他五百弓箭手,他摘下绿眼的脑袋!否则他战死在里面不出来!” 赞卓身躯剧震。 他清晰的记起了出征前格桑和自己的那次深谈。 吐蕃从不缺勇士! 吐蕃人天生就比唐人来得强壮,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和肉食,吐蕃女人的奶水就像是天山上的雪水一样,永远不会断绝。 她们奶水养大的孩子,从小就可以和羚羊一样,在高原上放肆的狂奔,可以在马背上颠簸一整天! 吐蕃人缺的是大唐帝国的智慧,缺的是大唐帝国的技艺! 吐蕃人可以和唐人一样狡诈,但如何驾驭部下,如何管理疆域,如何协调生产和征战,战略思维和高瞻远瞩的眼光…这些远不如唐人,更不用说唐人的那些用于耕种的知识,那些冶炼的工艺,那些甲胄的制造,没有唐人,他们甚至连一口合格的行军锅都浇铸不出来,要带就只能带那种易碎的黑陶罐子! 更不用说大唐传承有序的修行法门,那些刀枪剑技,那些凭借呼吸吐纳站桩行走等方式,能够轻易的将血肉力量提升到远超常人程度的内家法门! 那些天生羸弱的唐人,只要系统的学习这些修行法门,勤加练习,他们就能轻易的弥补先天不足,轻易击败吐蕃的勇士! 和他们相比,吐蕃人就真的是仅靠天赋吃饭的野蛮人。 格桑是吐蕃人中的异类。 他去过长安学习,因此而变得强大,还带回来一些修行法门。 但格桑说这远远不够。 若是能够得到一些真正高明的修行法门,那他的屠魔卫肯定能变成突厥黑骑那样的存在。 突厥黑骑之所以强大,是因为突厥皇族早就和大隋朝以及现在的大唐帝国交流了数百年的时间,他们还和天竺有着密切的往来,所以他们才能拥有苍狼诀那种完整而强大的修行秘法。 赞卓的脑子很乱。 他这个时候想到这些,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可能又无意识的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居然让格桑进了黑沙瓦! 格桑是他最宝贵的财产! 他是唯一一个具有唐人思维和智慧的吐蕃大将。 几个芒布芝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格桑。 但自己只想着让最精锐的军队进去,怎么没想到这里面有格桑? 后悔、懊恼的情绪快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淹没了。 但他知道格桑做出的决定不会更改。 “给他八百弓箭手!” 赞卓面容异常狰狞的对着那名屠魔卫嘶吼起来,“但你告诉他我的命令,杀死绿眼妖人之后,不得停留,屠魔卫全军撤退!” 这一刹那他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时候撤的不只是东门这边的屠魔卫,而是全军。 对黑沙瓦的劫掠,到此为止。 但听着他的嘶吼,那名屠魔卫面上的神色却也变得异常古怪起来,“将军,我差使不动弓箭军。” 赞卓一愣,“为什么?” 那名屠魔卫面色渐渐发白,道:“达乌尔和安达衮都失手了。” 赞卓不可置信的叫了起来,“他们也死了?” 屠魔卫不安的说道:“不,人还活着,箭没了。” “??” “他们准备抽冷子射杀那个胖子和那个绿眼少年,但是他们箭囊里的箭都被拿走了,都放了一根芒布芝帽子上的翎毛…现在他们两个人精神都不太正常,两个人都说城里还有一个蓝衣服的妇人鬼。他们的那些部下,现在都不敢进…” “够了!”赞卓吼得都听到了自己嘴角撕裂的声音,“你带人过去,传我的命令,用刀把他们砍进去!” …… 士气是很奇妙的东西。 即便许推背挥出的每一刀都比昨夜要慢,甚至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自己的陌刀变得无比沉重,就要将自己压垮。 然而自从他出现之后,东边这条大道上的局势却是突然发生了转变。 心惊胆战的吐蕃战士互相挤压成团,一团团二三十个吐蕃战士居然被十来个唐军围着砍,其中甚至还有不少被挤压得施展不开手脚的屠魔卫。 然而在这种乱局之中,有一个屠魔卫的将领却很平静。 他看得出至少在东边这一块,唐军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此时比任何吐蕃将领都要清醒。 甚至包括城外的赞卓。 其实按照最初的战略意图,现在的厮杀可以说毫无意义。 劫掠已经完成。 接下来只要去接谢氏的交易物。 但城外的赞卓和其余的吐蕃大将没有意识到的东西,他已经意识到了。 对于吐蕃的崛起而言,谢氏的交易物也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杀死那名绿眸少年。 如果不能杀死这名绿眸少年。 那么他和黑沙瓦的这一切,包括裴云蕖,包括这座城里的什么什么鬼,都会变成始终笼罩在吐蕃人心中的阴影,甚至比传说中祖山的魔鬼还可怕。 这是根本无法消弭的长远影响! 今后不管吐蕃的装备如何精良,拥有多少粮草,但只要面对大唐的城池,面对大唐的强大修行者,所有这些吐蕃战士都会想到芒布芝的死,都会想到裘布被人一刀斩下头颅。 想到这名绿眸少年,他们甚至会丧失冲进城池的勇气。 唯有杀死这名绿眸少年,将他的头颅挂在马屁股上带出去,吐蕃人的胆怯才会消失,赞普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才不会消散。 他比顾留白更为了解赞卓。 他甚至可以肯定,此时赞卓已经要下全军撤离的命令。 所以他必须用自己的命来要挟赞卓,来赢得杀死这名绿眸少年的时间。 …… 许推背一刀将一名屠魔卫的脑袋连着半边肩膀一起砍下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体内的真气已经彻底亏空了,盔甲里面的伤口估计也全部崩裂了,黏糊糊的全是鲜血。 一阵阵的眩晕让他不得不再次将陌刀支撑在地。 他视线之中,唐军还能战斗的,估计已经不会超过四百人。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又有大群的吐蕃骑兵从东门涌了进来。 “他娘的,怎么和顾十五想的不一样。” 他苦笑了起来,刚嘟囔了这一句,凄厉的破空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下一刹那,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坠落。 终于有箭军被屠魔卫用刀赶进来了。 即便他马上躲在了两头老牛后面,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脑袋,但他还是被射成了刺猬。 他的背上有两层甲。 但是锋利的箭簇还是刺入了他的血肉。 虽然好像一时死不了,但被射成刺猬的许推背还是没有了装下去的力量,他坐倒在血泊之中。 没有任何的吐蕃战士乘机冲上去收割人头。 因为他们也被射懵了。 按照格桑最初传递出去的要求,这些箭矢不分敌我,只管给他开道。 格桑的目光,落在颓然坐倒在地的许推背身上。 就以此人的人头开始。 第四十七章 九天雷霆动 怒喝声,惨呼声和咒骂声在格桑动步的刹那骤然停歇。 格桑落在了地上。 他落地很轻盈,但伸出脚来往前踏出一步的刹那,地面就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团透明的气团在他的脚下炸开。 血水变成一圈涟漪扩散出去,然后被气劲震成血雾。 那些在血水之中流淌的破碎脏器,也被震成细小的粉末。 格桑似乎走得并不算快,但每一步跨出,却是寻常人六七步的距离。 他身上也穿着屠魔卫的盔甲,但背部的盔甲被他的气劲催动而变得扭曲起来,扭动的褶皱看上去就像是一张鬼脸。 他正对着许推背走去。 他前方所有的唐军都已经被射死。 许推背眯着眼睛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格桑,他的两只眼睛都已经充血,但反而比那些寻常的军士更能看清这人身上的气劲涌动。 这人身体周围震荡产生的气劲都已经形成实质,在他的眼睛里,一道道透明的气劲围绕着他自然流动,围绕着他的身体也形成一张巨大的鬼脸。 吾作巨相观。 这是上等的利用观想法修行的真气法门形成的独特法相。 七品上的修行者。 哪怕在全盛时,他也并非此人的对手。 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死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顾留白的身影。 顾留白掠了过来。 他的身后跟着裴云蕖,厉溪治,还有那两名太史局的官员。 两名太史局的官员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能还是觉得这样能活下去? 或者是几轮箭雨之后,他们的视线里都已经见不到几个活着的唐人? 可能注定要死,那这样有可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眼睛也很红,就像是被仇恨烧红了眼睛的野兽。 看着出现阻隔在自己和许推背之间的绿眸少年,格桑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讽的笑意。 在这种时候,友情应该不值一提。 然而对于这些唐人而言,这种手段却往往奏效。 就如长安那些老师教导自己的道理,任何复杂的东西,只要找对了路子,就会变得异常简单。 这人吃定了赞卓多疑,而自己,就吃定了他不会轻易让许推背死去。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插手我们的战斗。” 他冷冷的对身周那些屠魔卫下达了命令。 他必须给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的大军重新竖立信心。 他必须彻底打破这座城的阴霾。 他必须以最强大的方式,来猎取这些人的项上人头! 没有人敢不遵从他的命令。 这个时候的格桑,就像他身周的那张鬼脸一样,冷酷到了极点。 “唰!” 他拔出了自己的剑。 直到这个时候,裴云蕖才发现这名吐蕃将领用的不是吐蕃人常用的那种长刀,而是一柄剑身宽阔的长剑。 银色的剑身上布满锻打形成的黑色条纹,就像夜色缭绕中的重重山峦。 他的身影骤然加速,身体后方出现了无数张的鬼脸。 随着真气的灌涌,他手中的长剑震鸣着,剑身上那些黑色线条就像是脱离了剑身,在他身前的空气里肆意的狂舞。 裴云蕖浑身如坠冰窟。 格桑的身影,包括他的剑都在朝着顾留白涌去,然而那些黑色的线条却带着无边的杀意朝着她席卷过来。 裴云蕖并非弱者。 她手中新捡的长刀瞬间泼洒无数刀芒,整柄长刀就像是化成了一条发光的长河。 “好一招暮雨江天。” 然而伴随着一声不屑的轻笑,啪的一声爆响,她手中的长刀瞬间被震得粉碎。 噗! 她往后连连倒退,口中鲜血狂喷。 厉溪治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前,叮叮叮叮…他的身前瞬间炸开数十朵灿烂的火星。 等到火星消失,格桑已经停了下来,他距离顾留白不到五步。 裴云蕖跌坐在地,不断咳血。 她的整个身体内里,都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得她无法呼吸,更不用说继续战斗。 “你不要离开她五步,否则她一定会死。” 格桑对着厉溪治冷冷的说了这一句,然后不再看他。 他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凝立在许推背的身前。 他持着小小的影青,看着格桑和他身后的军队。 格桑缓缓抬起手中的长剑。 银色长剑上的黑色线条似乎再次活了过来,开始紊乱的流淌。 “你本来可以活下去的。” 他微笑起来,看着顾留白,有些敬佩,有些不解,“只是到了这种时候,这座城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为了这个被扎成刺猬,拔了箭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得下来的胖子,值得吗?” 听到格桑说这种话,许推背很想问候他家人,但此时他感觉自己出的气多,吸进去的气少,实在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我来前就和他做了桩生意,我答应过不让他烂在这里,至少让他回幽州去享享福。”顾留白也微笑起来,“作为生意人,我一向很有信誉。” “生意人?” 这是格桑完全没有想到的回答,让原本可以数个时辰之内便完成屠城,然后安逸退走的吐蕃大军进入如此境地的人,竟然说只是一个生意人。 无可否认,无论是这绿眸少年,还是格桑自己,现在在所有在场的吐蕃人眼中,都是极有魅力,极有威严的人,两个人此时的这种气度,让整个大道上的战斗都彻底停了下来。 寥寥无几的唐军喘息着,将那些受伤而未死的唐军从尸体堆里拖出来。 格桑突然发现,对方和自己在有些方面都很相像,比如说都很聪明,在这个时候,他甚至明白对方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样的。 “你也很想凭一己之力杀了我?”看着这名少年,格桑的脸上露出了微讽的笑意。 “不错。”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道:“你想用这种方式来重铸这支军队的信心,我也正好杀了你,结束这一切。” 格桑明明很清楚城外的赞卓的情绪,但他却有些舍不得马上杀死这名少年。 长安的很多书本里,都描绘着一个人如何难遇知音,回到了养育自己的这方故土之后,他更是清晰的认识到了这点。 他的族人里面,很少有人有高瞻远瞩的目光,更少有人能够读懂他的心。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顾留白,先行问了一句,然后平静的说道:“我在长安学习了很多年,在那里,有些朋友给我起了个唐人的名字,叫做潘殊墨。” “洛阳宝螺寺的鬼王经,宁镇剑庐的大泼墨,怪不得你会这样的功法和剑法。”顾留白道:“我叫顾留白。” 格桑缓缓的点了点头,道:“很多夜晚,尤其是仰望星空的时候,我会很怀念在长安认识的那些人,他们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样,天生与人不同。你和那些人很像,但你远比他们年轻,所以如果让你活着离开,你会比他们更加危险。”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我也不想让你活着离开,你的那些族人仰望长生天的时候,只会祈祷长生天赐予他们一点运气,但你想着的,却是摘下天上的星辰。” 不知为何,格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请!” 他的剑划破寒冷的空气,他仿佛再次回到了长安。 无数黑色的条纹在空气里紊乱的蔓延,他手中的长剑,却像是隐于雾气之中,不见踪影。 磅礴的气劲在他身周放肆的呼啸着,一张巨大的鬼脸膨胀起来,瞬间将前方的顾留白吞入口中。 顾留白的身体奇异的震动起来。 他连带着手中的剑,就像是一盆水在空气里晃荡。 于顷刻之间,他连刺了三剑。 当! 黑沙瓦里响起了清越的撞击声,就像是有洪钟大吕敲响。 那柄隐于雾气不见踪影的阔剑显现出来,十余道散逸的黑色线条扫在顾留白的身上,割出了许多血口。 哧! 格桑的身上涌出一股鲜血。 顾留白的第二剑刺在了他的腰腹之间。 然而与此同时,清晰的骨裂声在顾留白的手腕上响起。 格桑的剑柄顺势敲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的腕骨先行震裂,接着左臂的骨骼也发出了裂响。 他的第三剑并未施展完全,剑光就已经无力的垂落。 顾留白退到了许推背身前才止住了身影。 格桑停在原地,他的左手捂在伤口上,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的溢出。 他看着依旧站立在许推背身前的少年,心中无限感慨,甚至庆幸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如此年纪,就有这样可怕的修为,假以时日,这样的人不只是会成为始终消弭吐蕃人信心的阴影,而会彻底成为压垮吐蕃人的须弥巨山。 只可惜,这个可怕的少年就要死了。 即便这少年异常果决的使用了两败俱伤的打法,只是他给自己带来的剑创并不致命。 一名剑师如果连握紧自己的剑都做不到了,还有什么用呢? 他看着少年筋骨扭曲的手,决定就此终结这一切。 风声呜咽。 他身周寒风骤疾。 大量的空气在真气激荡中被凝聚,扭曲。 一张比之前更为紧实,更为凶厉的鬼脸将他整个人包括在内。 他飘飞而起! 腰腹间虽然流淌着鲜血,然而所有人都能感知到他的强大。 这一剑,比方才的那一剑还要凶厉! 就像是有融化的墨汁在水流之中化开,无数的黑线带着凌厉的杀意将顾留白包裹在内。 他身周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许推背原本呼吸不畅,此时更是如快要渴死的鱼一样无力的张开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顾留白的身上出现了许多新的血口,然而他的面色却没有任何的改变。 在就要被那些黑线裹成茧子的刹那,他的右手动了。 一股异常浓厚的煞气如山洪迸发般冲击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座封着的军械库刚刚开启的那一刹那,无数刀兵独有的铜铁气息一齐冲击出来。 无数黑线瞬间消散。 格桑震骇的看着顾留白右手持剑,朝着自己斩杀而来,短剑就像是突袭而来的雷霆,充满了玉石俱焚之意。 他自然不想和顾留白一起去死,心意动间,他的身体往上略微弹起,手中长剑如长河横空,点向顾留白的眉宇之间。 但就在此时,他的腰腹深处剧烈疼痛,就像是一枚钉子在此时狠狠扎入了他的肠子里。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里,顾留白一团身,整个人和剑光从他的怀里一掠而过。 他的眼前瞬间失去了顾留白的踪迹。 他想要转身。 但是他听到了自己身上的甲衣在炸响,感觉到了自己的血肉在分裂。 他低下头来,看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很长的血线,血线慢慢扩大,鲜血疯狂的涌出来,然后血线变成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整条大道上静寂无声。 格桑缓缓的跪倒在许推背的身前,头颅无力的垂了下去。 裴云蕖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以为自己和顾留白都要死了。 能和这个混账东西死在一起,她觉得也不算什么坏事。 她无悔。 最好来生能再相逢。 然而在她渐渐模糊的视线里,顾留白好端端的站着。 许多屠魔卫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这一切,他们的脚步下意识的往前挪动,但就在此时,有人飘飞了过来。 一个驼背老妇人像狸猫一样无声的落地,出现在了顾留白的身侧。 城外的赞卓也听到城内安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他的心骤然往下沉去。 第四十八章 并肩看流云 赞卓手中握着的马鞭掉在了地上。 马蹄声还在响起。 一名吐蕃将领脸色极为难看的到了他的身后,告知了一个最新的军情。 突厥的两百黑骑在朝着黑沙瓦全速行进! 赞卓缓缓抬起头来。 他再次看向眼前的那座城池。 然后他垂下了头。 他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东门后的大道上,仅剩四十余名还能站着的大唐边军。 吐蕃人如潮水一般退去,他们甚至没有带走同伴的尸体。 格桑的尸体就跪在许推背的身前。 许推背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 但等了一会,他发现自己还没断气,于是他就嘶哑着喉咙叫了起来,“妈的,来两个人管管我行不行?我他娘的难受死了。” 裴云蕖也伤得很重。 她内腑都被震伤了,身上还插着许多碎裂的刀片。 等到许推背的声音响起,她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跳了起来,一把就抱住了伸长着脖子朝着城外看的顾留白。 她冲的很快,抱得很紧。 顾留白的左臂被勒到了,一下子就龇牙咧嘴的叫出了声,“快放…痛痛痛痛..” 裴云蕖身体一僵,她放开顾留白就又捶了他一拳,“混账东西,我难道不痛吗?” 她也的确很痛。 这一抱下来,很多刀身碎片扎得更深了一些。 顾留白很委屈。 他当然看得出裴云蕖也很痛。 但既然大家都这么痛,抱那么紧干什么,而且还不让人喊痛。 “要不再让你抱一下?” “滚,别想占我便宜!” “?” …… “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吐蕃人居然全军撤退了?”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不敢相信吐蕃人居然在全军撤离,更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两个人泪流满面。 “没用的混账东西,我又死不了,先去救许推背!”厉溪治想要给裴云蕖先行处理伤口的时候,又挨了裴云蕖一顿臭骂。 等到马蹄声都渐渐消失,所有还活着的大唐边军,都对顾留白和裴云蕖无比庄重的行了一礼。 裴云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自己若是受这么重的伤,一定会很怕,怕自己的伤不及时医治会很难好,甚至会怕自己伤重不治,然而现在,即便有些伤口还在流血,她却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死,一点都不感到害怕,甚至看着许推背,她会觉得一个人真的没那么容易死。 她疲惫的在顾留白的身边坐下时,却又忍不住骂,“顾留白你真是个混账东西。” 顾留白无语死了,“为什么又骂我,真的很痛。” 裴云蕖担心起来,“是不是真的很痛?” 顾留白呲牙道:“骨头都断了好几截,当然真的痛。” 裴云蕖道:“痛也熬一熬,别像个娘们儿。” 顾留白:“??” 裴云蕖的气很快的顺了,她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许多,“放心,等到了阳关,我有的是办法弄好药,你的骨头肯定能长好。” 顾留白心想我也没觉得我骨头长不好呀,但这句话说出来肯定大煞风景,所以他马上很乖巧的点头,“一定要多上好药!” “十五哥!” 瘦猴样的周驴儿出现了。 他兴奋的朝着顾留白直挥手。 但是跑到顾留白身前不远处,他却一下子躺下了,口里不断的吐白沫。 “中毒了?” 裴云蕖大吃一惊。 “没事。” 顾留白苦笑了一下,“他跑太多了,累得吐泡泡,歇个半天就好了。” “为什么她不早点出来!” 裴云蕖看了不远处的龙婆一眼,忍不住抱怨。 她不敢骂龙婆,因为哪怕龙婆现在看上去和普通老妇人没什么区别,但她出现在顾留白身旁时的那种气势,却是比那格桑还要可怕不知道多少。 那种气质她无法形容,但见过的人里面,似乎只有阴十娘那样的人才有。 那些屠魔卫一下子就被震住了,一个敢上前的都没有。 最后撤退的时候,也没有一个敢上前带走格桑的尸体。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生气。 “龙婆一直在射箭偷袭的,她还要帮我解决掉那些准备偷袭我们的人,而且她答应了教我刀法。” 顾留白看着龙婆,却是忍不住的开心了起来,:“我想是因为她答应教我刀法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按照她的方式来教我了。其实真正厉害的老师可能手法都是差不多的。梁风凝和郭北溪都是这样,我八岁的时候,梁风凝就让我帮他挖坑,还让我研究各种死人,让我记住哪块血肉受伤会导致什么反应,不同的兵刃打在同一个地方,会产生什么样不同的效果。哪个地方捅多少剑,捅多少深才会死人,我才舞刀弄枪学了没多久,他就直接给我丢两头狼。” “多大的狼?” “当然是那种成年的狼,你以为是什么?”顾留白想到那惨痛的经历就头皮发麻,“郭北溪也是这样,各种揍我,棍子,鞭子,竹竿,抽、劈、刺…反正什么滋味我都尝过。我娘说过,六品之下,只要勤勉就都可以达到,战力也都差不多,但七品之上,不同经历和手段磨砺出来的修行者,差别就太大了。龙婆一直在附近看着我,她肯定觉得这个人对于我而言,是个很好的对手,所以她才没出来。” “那群混账东西,没一个人敢打我,更没有人敢丢我两头狼,也没人和我说这种道理,怪不得这次大战过后,我好像进步不少。”裴云蕖恨得磨牙。 “哪个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敢给裴家二小姐丢两头狼?”顾留白笑了笑,然后认真道:“有件事我做起来会很费手脚,你做起来应该很简单,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让我帮忙还这么多废话。”裴云蕖没好气的说道,“你下次要是再这么多废话,我就不帮了。” “??” 顾留白点了点不远处昏迷着的许推背,道:“帮我调他去幽州。” 裴云蕖的眉头大皱,“以他这次的军功,别说去幽州,回长安都可以。” 她觉得顾留白是不是看不起她,这能叫帮忙? “像他这样性子的人回长安,很有可能被人整死,或者就是活着不愉快。”顾留白耐心的轻声解释道:“我和他说好了,去幽州的话,他能帮我些忙,还有人可以照看他,如果你能帮忙打个招呼,那他上面也算是有人了,虽说不至于在幽州横着走,但至少他可以活得很滋润。” “用不好他这样的人,的确是我大唐的损失。”裴云蕖冷笑着点了点头,“我会让他去幽州,我还会查一下整他的那些人。但这本身就是我要做的,不算我帮你的忙。” “嗯。”顾留白点了点头。 裴云蕖靠在了身后的墙上,她看着天上的白云时,脑袋有点点眩晕,“真的不要我弄通关文牒?” “不要和通关文牒过不去了,我早就已经让别人准备了。黑沙瓦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帮我们弄通关文牒,弄得不巧会很麻烦。”顾留白也和她一样看着天上的白云,轻声道:“我不是边军的人,军功对我没有意义,年少成名固然是好事,但如果我太出名,一路上盯着我的人太多,就会惹来太多的麻烦。你真想帮我忙的话,最好不要让人知道接下来我要去幽州。” “我知道了,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裴云蕖闭上眼睛,感到天地都在旋转。 顾留白问道:“什么事情?” “以后不准骗我。”裴云蕖道:“我要找你,得找得着。” 顾留白笑了,“这分明是两件事。” “我说是一件事就是一件事。” 裴云蕖好看的睫毛微微跳动着,她像是想要休息一会了,但还是有些忍不住,又轻声道:“我看他们开始撤退时,你和一个屠魔卫说了些话,你说了什么?” 顾留白笑道:“我让他给赞卓带点话,我让他告诉赞卓,让他去打听一下冥柏坡埋尸人,其实吐蕃人也好,回鹘人也好,大食人也好,他们应该和我做生意的,因为和我做生意,不用考虑信誉问题。不要去和疯子做生意,因为哪怕从一桩生意里得到了好处,恐怕也难以承担疯狂导致的后果,也不用老是担心被算计。” 他和裴云蕖的眼睛里,白云悠悠在天上流淌。 白云下,大批大批的吐蕃骑军在冰雪之中穿行。 下令从黑沙瓦离开之后,赞卓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直到一名屠魔卫将领鼓足勇气策马到了他的身边,复述了顾留白的这些话。 他以为赞卓会暴怒。 这似乎是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无情嘲讽。 然而让这名屠魔卫将领意外的是,赞卓陷入了沉思,然后认真问道:“那少年真的是这么说的?” 这名屠魔卫将领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道:“应该没有错任何一个字,那少年的吐蕃话说的很好。” 赞卓再度陷入了沉默。 裴云蕖昏昏沉沉的靠着墙睡了过去。 她很满意。 她觉得仅凭身上插了这么多刀子碎片,还受了那么重的内伤,竟还可以如此平静的和顾十五聊天这一点,她就可以回去长安吹一年。 更不用说她和顾十五在黑沙瓦活下来了。 陈屠走到了顾留白的身边,在另外一侧靠墙坐了下来。 他看着累得吐白沫的周驴儿,看了好大一会,才真心佩服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像他这样跑,马都累死了,他居然没累死。十五哥,他到底什么来头?” 第四十九章 英雄正少年 顾留白看着吐白沫的周驴儿,眼神温暖了些,“他是被这边的一个‘多不丹’养大的,他现在是这边的‘热甲巴’。” 说话间杜哈哈和蓝玉凤走了过来,在陈屠的边上坐下了。 蓝玉凤看起来没受什么伤,只是关切的看着顾留白受伤的那只手。 杜哈哈就比较惨一些。 他在粮仓最初和吐蕃先锋军精锐的交手之中出力最多,损耗真气太过剧烈,一直没缓得过来。 现在他身上至少有十来个地方在渗血,脸白得和纸一样。 不过好歹没缺胳膊少腿。 陈屠明显老实和谦虚了不少,他认真问道:“多不丹和热甲巴什么意思,听不懂。” “关外大多数部落死去之后是要天葬,有的地方多不丹和热甲巴都是天葬师的称呼,冥柏坡那边的几个部落就不太一样,多不丹就是他们眼睛里的老师傅,热甲巴就是老师傅的送尸人和助手。”顾留白微笑道:“如果我们不走,那再过个几年,周驴儿应该也是那边人口中的多不丹了。” 阴十娘也走了过来。 她在裴云蕖那一边坐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周驴儿为什么一身的尸臭味。 只是看着眼前那口吐白沫的瘦猴,她眼睛里就多了些平时没有的东西。 她当然清楚一个人的尸身到底有多沉。 虽说和陈屠一样,她也对这热甲巴之类的当地称呼不懂,但她毕竟知道那些天葬台都在山上,送尸人会将包裹好的尸身从山下背到天葬台上。 想象着瘦猴样的周驴儿背着尸身的样子,再看眼前的顾留白,她便知道顾留白之前那一句风淡云轻的“最开始几年很难”里到底裹着多少的苦。 他和周驴儿意志之坚韧,便是那种不断见证死亡的苦难中磨砺出来的。 “我知道你一直特别纠结一件事情,我为什么能猜出你们是九个人。”顾留白看着陈屠,得意的笑了笑。 陈屠脸一下子黑了,这何止是纠结。 这是已经成他的心病了。 “说实话我始终想不出哪里露了破绽,你要是不和我说清楚,我今后安排事情都不自信了。”陈屠黑沉着脸承认的时候,顾留白愣了愣。 他看到又有一个蓝玉凤走了过来。 这个蓝玉凤的身后,还跟着阴山一窝蜂里那个呆大个高觉。 高觉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还是那无忧无虑傻呵呵的模样,就是这次他手里拿着玩的不是毽子了,而是芒布芝的那顶帽子。 顾留白眨了眨眼就明白了这个略高大一些的蓝玉凤是怎么回事。 这乔黄云真厉害。 易容成女人,连走路的模样都像。 那大屁股扭得一看就能生养。 “你不是要那些吐蕃人疑神疑鬼?”陈屠生怕顾留白不给自己解释,表功道:“要不是时间不够,不然我接下来让他易容成芒布芝的样子,让那些吐蕃人以后晚上都睡不着。” “挺好,其实你不笨。” 顾留白看到不远处龙婆在挑挑拣拣的捡吐蕃人的破甲箭,他心情就更加明媚了,“说穿了其实就很简单,周驴儿告诉我,龙婆埋伏的那山坡背面,还埋伏着你们的一个人。” “他能知道?”陈屠看着还在推沫子的周驴儿,心情可糟糕了。 这他妈的说起来,好像这个周驴儿真的比自己有用。 “这里的多不丹和热甲巴很受人尊敬的,他们是神圣的灵肉分离者,帮助灵魂摆脱苦难,走上往生之路。” 顾留白看着气色不佳的陈屠,笑道:“那些部落里的人都觉得他们能够预见死亡,但周驴儿的师傅说他们只是接受神灵的指引,而那些天上的秃鹫,就是神灵和他们沟通的化身。” 陈屠抓住了重点,“通过秃鹫发现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他们称天上的秃鹫为天行母,天行母不杀生,但可以发现死亡的气息。多不丹和这些天行母之间有一些独特的联系,而周驴儿从小就和这些天行母很熟,他甚至可以让它们帮忙做些事情。” “包括传递消息?”阴十娘想到了之前周驴儿带给顾留白的铜管。 “对。”顾留白看着周驴儿,有些骄傲道:“让一些天行母过来找他,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如果他留在这边,肯定也会成为最好的多不丹,因为他平时没事都会找这些天行母玩。” “天行母在某些方面的感知远胜于修行者。” 顾留白微笑道:“一些长时间停留不动的人,也会被它们认为是濒临死亡的人,它们会在空中不停的等待,寻常的多不丹也未必能够通过天行母的数量和叫声准确判断出有几个人,但周驴儿可以。” “所以你判断那个人是我们埋伏的观察哨,按照我们之前的习惯,你确定我们是三人一组。”陈屠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顾留白和周驴儿,背心就开始有点发凉。 这些人现在幸亏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厉害啊…连这个看上去要活活瘦死的瘦猴都厉害。 陈屠有些勉强的笑了起来,“我听蓝玉凤说,贺火罗躲在城楼上,你是不是想让他偷袭杀什么人?” “如果赞卓不被疑心病压垮,那些人的死让他改变了平时的心性,那到了最后没办法的时候,我就只能把我自己和裴玉蕖当做诱饵。”顾留白平静的说道,“他要进城来看一看垂死或是已经死去的我们时,贺火罗或许有机会杀了他。” 陈屠沉默下来。 胡老三也出现了。 他也浑身全是鲜血,走到墙边就一屁股坐下了,他的身上发出了很多金属震鸣的声音。 “十五哥,英雄出少年啊,我佩服你。” 他是老实人,说话都很真诚。 除了徐七之外,阴山一窝蜂的这些人都齐了。 不过按照徐七的性子,估计也就在不远处躲着。 劫后余生的他们,就像是一个一起行走了很多年的戏班子一样,靠在墙边看流云。 每个人都感觉很好。 突然高觉都笑了起来,他拿着芒布芝的帽子朝着周驴儿挥舞,“好大一个螃蟹啊!” “四条腿的螃蟹再大也不能吃。” 陈屠交代了一句,才又认真的看着顾留白,问道:“你最后和那个吐蕃人说的那些话,你觉着有用么?” 之前他若是觉得顾留白和吐蕃人想要勾连,一定会异常愤怒,然而经过这一战之后,他开始明白了这个少年做事的规矩。 他开始去想顾留白一开始和他说的一些道理。 “赞卓这人不笨,可能现在没有用,但保不准将来会有用得上的时候。”顾留白微笑道:“做生意嘛,不一定你想卖什么,就正好有人想要买,但人家想要买的时候,知道找到我这个人能买的到,这生意就成了。” “我只和讲信义的人做生意。” 顾留白又道:“谢氏都敢和赞卓做生意,说明赞卓这人还是有信誉的,按我以前的了解也是这样,既然我比谢氏更有信誉,那赞卓要是和我做生意,他也会更有信誉。” 陈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平日里的笑容。 他看着顾留白,眼神有些感慨,“你一开始问都没有问我们,就知道我们不会离开黑沙瓦?” 顾留白笑道:“哪怕你想走,你都未必拖得走胡伯和阴十娘吧?” 陈屠想笑。 但看着大道上铺满的尸体,看着渐渐凝固变成深紫色的鲜血,又看着不远处那些还活着的人,他笑不出来。 “吐蕃人退兵的时候,我和阴十娘都认真想了一下,如果你不在这里,只有我们在这里,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周驴儿终于停止了吐白沫。 他翻身坐了起来,笑嘻嘻的问,“会咋样?” 高觉吓了一跳,“这螃蟹太吓人了。” 第五十章 心有白月光 陈屠觉得周驴儿这回魂的速度也挺吓人的。 练的真气法门必定变态。 看着笑嘻嘻的,似乎比自己还能笑的周驴儿,陈屠慢慢的说道,“这座城里所有的唐人都会死,我们也会死在这里,不过我们估计会想办法弄死你说的那个赞卓。” 顾留白想了想,道:“也不算亏。” 陈屠心情有些沉重。 沉默了一会他才接着开口,道:“现在我们还活着,还有这座城里还活了那么几十个边军,屋子里头还有些活着的妇孺。这些人放在阴山,那也是个不小的村子了。” 顾留白明白他的心情,有些艰难的笑了笑,道:“真好。” 胡老三叹了口气,“可惜现在没有酒,好想喝上几壶。” 顾留白认真道:“进了关,我就请你喝好酒,到了长安,我给你找长安最好的酒。” 胡老三高兴起来,也道:“真好。” 杜哈哈转过头来,有气无力,“顾十五,我不要酒,你给我一年三千贯就行。” “??” “不能再少了。”杜哈哈以为顾留白嫌贵,他认真计算道:“要是住在长安,我估摸着一年的开销至少一千贯,要有两千贯盈余,才能做点我想做的事情。” “这么简单?”顾留白吃惊了,他这个时候才确定杜哈哈就是要跟着自己干的意思,“除了一年三千贯,没别的要求?” 杜哈哈想了想,“不能拖欠啊,月结。” 顾留白笑了,“我们可以立字据,不能反悔。” “长安是不是有宵禁?”乔黄云突然开口。 他一开口都是和蓝玉凤差不多的女人声音。 顾留白有点想笑,但还是先回答正事,“有的,这个估计改不了。” 他以为乔黄云是嫌弃有宵禁,正想解释其实很多坊门一关,里面照样热闹没人管。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乔黄云直接道:“我不用钱,我只要一间宅子,要三进,地方我要自己挑。” 顾留白愣了愣,“可以,只要不是那种买不到的就行。” 乔黄云伸出双手在脸上一阵搓,搓出了一团泥垢一样的东西下来,接着再撕下薄薄一层油脂一般的东西,显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肤色有些蜡黄的脸。 三十余岁的男子,略瘦削,单眼皮,有种病恹恹的样子。 “我会朝着你眨两下左眼作为提醒,这样我不管易容成谁的样子,你就知道是我了。”接着他的左眼朝着顾留白眨了两下,又从口中吐出一颗好像橄榄核一样的东西,声音也随即便细了些:“这是我原本的声音,若是看不见的时候,听我的声音或许也听得出来。” 顾留白极其郑重的颔首为礼。 这是真正的交底给他了。 “可能你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去长安。”陈屠也累了,他靠在墙上,无力的看着天上的白云,“你说的应该是对的,没有你,我们在长安活不下去,有你的安排,可能我们能在长安活的很好。” “你们这种人藏不住的,哪怕叫阴山一窝蜂这么土的名字。”顾留白平静道:“风暴一卷走沙子,宝石就会发光,谢氏只是开始而已。你们留在关外或是阴山,迟早会被人算计死。”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做生意,做的是那种顺水推舟的生意。其实总是别人心里先想,然后你帮着人做了,再从中获利。” “你这是真厉害,我从一开始就没怀疑你的本事!” 陈屠掏出一根甘草用力的嚼了起来,他加重了语气,“这不是什么违心话,但不管你要去长安还是要去哪里,你知不知道最初我为什么总是不想和你混一起?”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 他想说可能是因为你和我混一起,你会觉得自己笨? 但他还是忍住了。 “一是我觉得你也在算计我们,你和你娘从很早就开始算计我们。” 陈屠冷笑道:“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们骨子里不一样。” “不是说你那两眼珠子的颜色!”陈屠盯着顾留白的眼睛,用力道:“是你跟我们熟悉的唐人的做派不一样。在我看来,既然梁风凝和郭北溪都是带你修行的师长,他们死在了冥柏坡,那作为他们的学生,你本该比我们更像唐人。但你偏偏表现得似乎就只是想去长安看看热闹一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年纪还太小,我没去过关内住过。”顾留白认真道:“所以除了冥柏坡之外,我对别的地方还没有什么归属感。” 陈屠笑了起来。 他也笑得像个傻子。 “是啊。” “我他娘的后来想明白了,不管你多厉害,你才多大?” “你都没在大唐境内呆过,我偏生要你像个唐人。” 陈屠看着大道上一地的尸体,眼睛就像是进了沙子一样有点红。 “管你去长安要干嘛,能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死战杀敌的,就是兄弟。” “你是有信誉的,和你做生意也不亏。” “而且你这样的人,不把你带去长安,把你留给吐蕃人还是突厥人,那到时候这些吐蕃人和突厥人变得越来越聪明怎么办?” 顾留白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我早就说你不笨。” 陈屠呲牙,“你他娘的都说我去长安只能杀猪,你什么时候说过我不笨。” 一群人轰然大笑。 两个太史局的官员原本想要上来致谢,但此时也脱力坐在地上。 他们看着墙边坐着的这些人,真的很敬佩他们的气概,只是忍不住觉得,这个时候最紧要的事情,不是应该先处理身上的伤势吗? 然而顾留白却很清楚这些伤势在陈屠等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杜哈哈也好,胡老三也好,乔黄云也好… 这些人这么说,就相当于将命都交给他了。 命比天大,理清为先。 些许小伤,不急在一时。 他甚至准备好好回答,为什么他会肯定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心中其实都想去长安。 杜哈哈叫杜通化,他不会不想回通化坊去看一看。 胡老三做梦都想去长安,他想喝长安的美酒,看长安的宫阙,看长安的月亮。 易容术是给人看的,不是给阴山草丛里的狼看的。乔黄云那么强的易容术,他不想去长安给人看? 蓝玉凤喜欢干净漂亮的衣裳,哪地方的漂亮衣裳有长安多?想想她每天收拾的干净利索的出门去逛街,那是多好的一件事。 更何况长安有那么多好东西可以拿。 哪怕是高觉,在长安也会有更多的玩具。 阴十娘练剑不会只是为了杀人。 长安才有她的同类。 她对郭北溪的态度,就让他可以肯定,她终有一天会去长安,会和去她心目中的对手一较长短。 至于龙婆。 她其实很喜欢看热闹。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龙婆到了长安,挑房子的时候,他一定要挑在西市附近,那里最热闹。 至于神出鬼没,一面都没见上的徐七,他不好揣摩。 但徐七不是自己都开口说了,他要去长安。 只是陈屠最终没问这个问题。 这些话他也不用说了。 的确也没有必要问了。 瞒也瞒不住。 因为他们甚至可以为大唐战死。 可以为大唐而死的人,因为大唐和长安而骄傲的人,在他们的心中,强盛的大唐,才孕育出了长安。 长安自然是天下最美好的地方。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有谁不想去长安? 「各位彦祖、亦菲,看书的同时,别忘记点加入书架,收藏。收藏少的话,没办法上架,没办法爆更啊。」 第五十一章 天地知吾心 裴云蕖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都没仔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她第一时间就叫,“顾留白人呢?” “他和阴山一窝蜂那些人,已经出发了。” 等到厉溪治的声音响起,她才看清自己是在熟悉的马车车厢里。 “这个混账东西,竟然不辞而别?” 她身体颤抖起来,气得眼睛顿时就模糊了。 厉溪治在车厢外轻声解释道:“小姐伤得太重,他和阴山一窝蜂那些人在你身边聊了很久你都没有醒来,他便不敢惊扰。” “什么!” 裴云蕖太伤心了。 她竟然错过了和这些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机会! 早睡晚睡,她在那个时候睡啥! 她浑身都抖! 厉溪治飞快道:“顾十五见小姐不醒,离开前特意留了一封信。” “有信给我?”裴云蕖顿时急了起来:“快给我!” 车门帘子一掀开,往里递信的厉溪治一眼就看到她泪流满面,他顿时一愣,“小姐你这…” 裴云蕖醒觉自己竟然被那混账东西气哭了,她顿时羞恼道:“这么多伤口,能不痛吗?” “肯定特别疼!”厉溪治异常肯定的说道,马上心虚的放下车门帘子。 他心里直嘀咕,这是伤口疼吗?这是心痛吧! 捏着宝贝信件的裴云蕖一时倒是不好意思显得那么急切。 她机智的硬生生从脑海里搜出了个人来,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之后问道:“谢氏那个大剑师呢,先前不是在许推背旁边,后来许推背杀过来了,怎么一直没见他人影,该不会当时就脚底抹油溜了吧。” 厉溪治真的挺佩服她的。 明明急死了要看信,居然还能想到这一出。 他飞快的回答道:“哦,你说冯束青,吐蕃人进来抢东西的时候,顾留白找了个地方拜托他帮忙照看行李,他现在也累了,在休息。” 有关顾留白的东西,裴云蕖倒是真关心。 她顿时皱眉,“顾十五的什么行李这么重要,最后那种大战,他居然拜托这样的一名剑师专门给他看行李?” 厉溪治沉吟道:“应该是他从冥柏坡带出来的所有家当,我听陈屠说,里面有他娘留给他的遗物,应该有很紧要的东西。” “这混账东西。” 裴云蕖骂了一声,却又莫名的叹了口气。 她想到顾留白再怎么强,现在也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可怜娃。 关外的星空很亮。 一颗颗星辰距离人的头顶很近,但关外的夜又很黑,因为没有千家万户窗口闪耀的灯火。 车厢里很暗,但裴云蕖拆开麻线,展开羊皮小卷的时候,车厢里却亮了起来。 那些字不是用普通的墨汁写的,不知是用什么萤石磨成的粉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反正闪耀着柔和的蓝光,点点光星,就像是夏日里的萤火虫。 “花里胡哨的。”裴云蕖骂了一句,心中却是高兴了起来。 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少女,哪个少女会不喜欢这种细腻的小心思,会不喜欢这种好看的东西。 “我得先走,被阳关过来的骑军围着问,会很麻烦。” 顾留白的字写得很细小,但每一个字都极其的端正,可能是边军暗桩做了多年,连每一个笔角都十分的清楚。 裴云蕖不由得点了点头。 黑沙瓦一战,和那格桑所说的一样,是顾留白对赞卓的心态把握到了极致,所以才导致了这种惊世骇俗的结果,但前前后后那些细节,要想阐述清楚,却是很难。 边军的那些将领不知道要盘问多久,才能相信这里发生的事情。 而且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都不想自己的老底被这些人知道。 她很能理解这点。 “我要去幽州,是因为周驴儿是那里的人,我要将他送回去。其中有些事情会比较麻烦,但我不想你出面,因为让你出面帮忙,可能背后的有些人我就查不出来了。” 看着羊皮小卷上接下来的这些字迹,裴云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周驴儿身上还背着什么事情? 顾留白都说比较麻烦,那这桩事情一定很大。 “你若是想去幽州看戏也成,但不要让人知道你想帮我们的忙,我们会在幽州停留一阵,解决周驴儿的事情之后,再去长安。” “关外所有的人都想亲眼看看长安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例外。” “我想看看梁风凝和我说的祥和的烟火气,想去看看顾北溪练剑的地方,我更想知道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关外随时都会有风暴,但在长安,才更有可能提早的看清即将形成的风暴,才有可能真正游离在风暴之外。在这边,没有和谢晚这样的人公平较量的机会。” “谢晚这样的人不会少,我留在关外,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留在阴山,迟早被人整死,与其被人整死,不如先整死别人。” “还有,我从小就好奇的一些事情,长安应该会给我答案。” …… 鹭草驿起风了。 平静的水面涌起了波浪,无数的水草在黑暗的水底狂舞。 谢晚走在步道上,他黑色的发丝也在风中狂舞。 那些细长的青草拍打着栈道,不再是轻柔的沙沙声,而是狂暴的拍打声。 谢晚迎着风,他的嘴角渐渐浮现出疯狂的笑意,很快他就像是彻底的疯了一样,他张开了双臂,就像是要将夜色和远处的巨山都拥入怀中,然后狠狠地撕碎。 天地方知吾心。 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啊,总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他们想象的那般怯弱,那般墨守成规。 步步为营,一步一个脚印的走那些别人给他制定好的路吗? 那他宁愿做一个真正的疯子。 他已经看到了荒野里飞一样的影子,那些骑者正在带来他想要见到的世界。 黑沙瓦被碾碎了。 那座城的消失,应该能让皇宫里整天想着灭掉高句丽,灭掉回鹘和吐蕃的皇帝也更加的疯狂。 疯狂的人在疯狂的世界里才如鱼得水。 如果平静的去思索大唐的极限在哪里,不去发动对高句丽的战争,那他哪里来的机会。 裴家不能永远在西边和北边的边军之中说了算。 那些固执的以为一切都不会变,连他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他会给他们足够的教训。 至于死多少人,他根本不会在乎。 他这样的人,本身就不喜欢那种所谓的盛世,他就喜欢看着那些胡人垂涎的啃食大唐这块肥肉时,将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全部撕碎。 越乱越好,越乱就越精彩。 那些威胁他的人,小看他的人,哪怕是裴云蕖,哪怕是他兄长的心腹,哪怕是他兄长,全部都要死。 他亲手炮制出来的大剑师,也要死。 死了大剑师才没有人挑战,才能成为永恒。 死死死死死! 疯狂拍打着栈道的长草变成他瞳孔里飞舞着的乱线,似乎要将他厌恶的东西都切成无数的碎片。 马蹄声停了。 数名骑者飞掠到了他的身前,递上最新的密报。 谢晚的手指突然僵硬起来。 他陷入疯狂的面目骤然变得有些扭曲。 黑沙瓦的城破了,然而裴云蕖还活着,冯束青也还活着,芒布芝却死了,一手促成他和赞卓联手的格桑也死了。 小小的一个黑沙瓦,吐蕃人抛下了近六千具尸体! 那三千突厥人还活着,令人闻风丧胆的两百黑骑也还活着,回鹘人并没有动手,突厥人在黑夜里毫无妨碍的穿行,甚至突袭了回鹘的一个营地,劫走了大量的粮草。 那个冥柏坡埋尸人还活着。 所有在黑沙瓦发生的事情,都似乎和这个人有关。 他无法想象当所有的一切变成大势所趋,汇聚成的风暴,会因为这样的一个人而土崩瓦解。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目光再次落在远方的巨山上时,那些横亘于天地之间的巨山就像是一齐朝着他砸了下来。 砸在他的脸上,砸碎了他的心! …… 阳关方面的大唐骑军出现在了黑沙瓦。 这些骑军生怕遭到吐蕃大军的伏击,所以沿途都很谨慎,不仅来得慢,而且分得很散。 显得稀稀拉拉,零零散散。 等到几名骑军将领来到城外的厉溪治身前时,厉溪治却是没有第一时间看他们。 他朝着阳关方向眺望。 他知道这个时候,那个令他由心尊敬的少年和阴山一窝蜂的那些人,应该已经设法入关了。 「顾十五说,活活活活活。 我说,票票票票票!」 第五十二章 只手解罗衣 在裴云蕖的面前,厉溪治一直显得很谦卑谨慎,刻意讨好。 然而这些骑军将领看着他的目光里,却都深含敬畏。 最为年长的那名将领看上去至少比他大十岁。 然而他走到厉溪治的身前,却是不敢直视厉溪治的眼睛,躬身行礼道:“抱歉。” 厉溪治的脸上流淌出罕见的寒意。 他看着这些将领,寒声道:“道歉的话不必对我说,你们只需对裴将军说,对裴国公说,我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北边已经被迫换了那么多人,结果你们还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三万多吐蕃人啊!三万多人来到黑沙瓦,你们竟然毫无察觉!” 没有办法辩解。 屈辱和愤怒,让这些骑军将领浑身都颤抖起来。 也就在此时,黑暗里发出了无数凄厉的警鸣声,用于照明的火光不断的亮起,很快,有惊喜的呼喊声也不断响起。 战马! 居然有不少战马在旷野里奔跑,有些还直接跑回了黑沙瓦。 厉溪治想到了烟雾弥漫的黑沙瓦里,那些曾经让吐蕃人根本无法约束的战马,他沉默了下来。 数个呼吸之后,他对着这些惊喜不已的将领冷冷的说道:“裴国公对你们和你们的上司十分信任,他认为你们必定已经做了万无一失的安排,但如果没有冥柏坡的这位少年,我和裴云蕖都会死在这里,我们欠他一条命,至于你们,则欠他更多。” …… 吐蕃人对于驭马自然是有一手的。 他们没有足够的粮草,带不走这些战马,而且他们要将这些战马驱赶到谢晚和他们约定的地点。 但在两个时辰之前,吐蕃人就又陷入了一种茫然的状态。 原本好好的战马突然又约束不住了。 它们就像是听到了长生天里传来的某种呼唤,突然就躁狂起来,然后分成了无数马群,四散狂奔。 等到这些战马跑得差不多了,几名最懂养马和驭马的吐蕃将领才发现了端倪。 不少头马的屁眼子里好像被塞了东西。 面对这样的研究结果,已经身心俱疲的赞卓只是无力的摆了摆手,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反正他也已经打定主意,今后不再和谢晚打交道。 他觉得这些战马也只是那名绿眸少年对自己的再次提醒。 有些人再强大,也只是强大的凡人,而有些人,则如同长生天降下的神明。 黑沙瓦城里,阳关方面随后赶来的一些边军将领彻夜难眠。 来自所有幸存者的口述记录,渐渐汇聚成一份不可思议的战报。 一名绿眸少年,一个快要烂掉的胖子,在这一战之中,宛若神明! 数名随骑军而来的医官开始检查裴云蕖和许推背的伤势。 他们带来了所能拿到手的最好的药物,他们对镇守黑沙瓦还活着的这些人怀着极大的敬意。 哪怕裴云蕖和许推背只是普通的军士,他们也一定会尽毕生所学,竭尽全力的医治。 然而他们发现暂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 裴云蕖和许推背身上的伤口处理得极为出色,他们身上所用的药膏虽然有些臭臭的味道,但药效似乎在任何方面都比他们带来的药物要好很多。 伤口的包扎,以及这些药膏,据说也都出自那个绿眸少年之手。 “啊?” 裴云蕖听到自己的伤口也是顾留白帮忙处理的时候,眼睛有点直。 只剩一只好手了,都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 崔黄牙掂着手里的钱袋子。 碎银子在钱袋子里互相撞击,发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声音。 他的身后不远处,是一座很大的烽火台,这座烽火台被大唐边军称为阳关之眼。 七八个大唐边军穿着厚厚的纸衣围拢到了他的身边。 边军的这种糊了厚厚纸浆的纸衣比寻常人家的纸衣要厚,在这边御寒不错,就是比较容易闷汗,而且活动不便,走起路来看起来就僵硬。 钱袋子不小,鼓鼓的,看着这个钱袋子,这些个边军眼角就全是喜气。 崔黄牙还在掂着钱袋子。 一名边军看着地上的车辙印子,眼睛里的贪婪迅速吞没了喜气,“大哥,出手这么阔气,这种肥羊,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啪!” 崔黄牙用钱袋子拍了这人的脑门一记,笑得露出了一口黄牙,“还用你教?剥皮也得一层层剥,不要一下子把人逼急了。到时候他们到了龙勒镇子上,再找他们弄点银子不就行了。” “原来大哥早有计较。” “你以为大哥的脑袋和你这榆木脑袋一样?” 一群边军顿时鼓噪起来。 那些个马车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但在道路的尽头,却是有个人顶着风慢慢走了过来。 鼓噪声骤歇。 崔黄牙迅速收起钱袋子,看清那人花白的头发,心中便是一凛,等到远远看清那人的面目,他的脸上便已经堆满了笑,“什么风把楚校尉给刮来了。” 来人的头发已经花白,面相看上去却也不过四十余岁,身材普通,五官看上去没什么特色,只是左额上有一道显眼的伤疤,像是箭创。 听到崔黄牙这么打招呼,他淡淡一笑,显得比较温和。 然而在崔黄牙心头一松,想着用什么话搪塞此人的时候,一阵令他头皮发麻的破空声毫无征兆的响起。 密密麻麻的弩箭在他们刚刚下意识的扑倒之前,就已经将他们射成了刺猬。 崔黄牙的胸口都钉了十来支弩箭,但他还顶着一口气没有马上死去,他用力的瞪着楚离,不可置信的声音和血沫子从他的嘴里一起涌出,“你怎么敢做这种事情。”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楚离走到他的身前,看着他死鱼一样的眼睛,讽刺的轻声说道:“你自己没想想清楚,为什么那么多人,今夜偏偏要你们几个在这里看着这条道?” “你…”崔黄牙喘不过气来了,他反应了过来,派自己过来守卡,就是要让他们今晚死在这里。 “黑沙瓦那边刚刚发生大战,结果你们在这种时候,为了些银子就可以随意放人过关卡,你们以前做过多少次这种事情,该死多少次,难道心里没有个数?” 崔黄牙快死了,他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方才那些人离开的方位。 “你们都不知道他是谁,也敢收他的银子?” 楚离在他咽气之前,鄙夷道:“我们没有杀什么大唐边军,只是处决了一些吐蕃的细作而已。” 数十人从黑暗中鱼贯而出,一人搜出了崔黄牙身上的钱袋,轻声的问楚离,“要不要送还给十五?” 楚离摇了摇头,他的眼眸深处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不用,这本身就是梁教头欠我们的酒钱。” …… 陈屠怀疑顾留白故意给自己穿小鞋。 那么多辆马车,偏偏就是周驴儿跑过来说,陈哥我们多亲近亲近,然后就死皮赖脸的和他一个车厢了。 倒不是讨厌周驴儿这个人,关键他身上那一股尸味儿实在太冲,而且在车厢里还老流鼻涕。 “陈哥,咋不开心啊?”周驴儿倒真是自来熟,看着他一路皱着眉头还很关心的问。 陈屠无奈了,道:“我说周驴儿,你们在冥柏坡过得也还算滋润,为什么就一身老泥呢,也不洗洗?”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一看你就不懂,这是药泥,受了伤好得快,关键时候还能救人。” “药泥?” 陈屠一怔,他倒似乎听过,关外是有一个药师宗似乎好像有这种特殊的药泥法门。 只是这种法门一般只有苦修僧才学。 “我们冥柏坡的人冬天都不洗澡,洗的时候出汗多,容易气虚,一天跑的路多就会生病,而且毛孔一通畅,衣服一闷就特别容易发汗,这种天赶路十个有九个生病。” 周驴儿热络的接着说道,“我们那地方吃的新鲜瓜果比较少,万一冬天里生了大病,光吃药都不一定救得回来。” 看着这笑嘻嘻的瘦猴,陈屠生出了强烈的同情心,但他还是忍不住诱导道:“顾十五的娘不是厉害的医师吗,她看病应该很厉害,怎么会自己生病死了?” 周驴儿道:“可能她天天洗澡,太爱干净了?” “??” 陈屠懵逼。 “哈哈哈!我逗你玩的。”周驴儿笑得揉肚子,“我不知道,而且十五哥也不让我们说这些。” “你这厮!”陈屠怒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还说两家话!” 这一家人几个字倒是让周驴儿有些羞愧。 “我真不知道,顾十五都不一定知道。” 周驴儿又犹豫了一会,看着一脸郁闷的陈屠,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都快到龙勒子镇上了,我答应了十五哥,到龙勒子镇上之后,他交代过我的那些事情,我一个字都不能说了。现在咱们是一家人,那我赶紧和你说一下,她要么是有些药性把不准,自己试出了岔子,要么就是修行什么法门出了岔子,但这些也只是十五哥猜的。” 陈屠知道白打听了。 但他又感觉到了一丝诡异,“周驴儿,龙勒子镇有什么特别的,怎么到那了之后你就好多东西不能说了?” 第五十三章 龙蛇已惊蛰 周驴儿这倒是没什么犹豫,开开心心道:“因为我要和家里人碰头了,如果我不改,十五哥说我没好果子吃。” “你和家里人碰头,什么家里人?”陈屠眼睛一眯,顿时觉得这事情肯定不简单。 幽州! 去长安,却到幽州转一圈。 “你家是幽州的?” “应该是的,而且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周驴儿老实得很,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说我们的通关文牒就是我家会弄好,就是家里可能有些人不是啥好人,所以我绝对不能乱说话。” “通关文牒是你家弄的?” 陈屠倒吸了一口冷气。 裴云蕖多次想帮顾留白弄通关文牒都被谢绝了。 顾留白这个人都是谋定而后动,他要的通关文牒肯定要经得起查验,而且办的过程还要没人盯着。 这什么家庭? 能跟这瘦猴扯上关系? “对了,到了龙勒子镇上,我也要改名了,十五哥说我姓邹,耳朵边的那个邹,我大名叫做邹嘉南,当然小名还是叫驴儿,反正周和邹喊起来差不多,陈哥你们也不会不习惯。”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他是真喜欢和人聊天。 “耳朵旁的那个邹?”陈屠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 “陈哥你咋脸色不对,咋像吃坏了肚子?”周驴儿看着他的脸色倒是吓了一跳,“你要拉肚子别拉车里。” “我哪吃坏了肚子!” 陈屠看着周驴儿只觉得荒唐。 “确定你十五哥和你说的是幽州邹氏?” “没错,十五哥就是这么说的。” …… 陈屠沉默无言。 其实想想幽州也只有那个邹氏才有可能办得好顾十五要的通关文牒。 幽州邹氏…一门忠烈,出过两个御史大夫的邹家,哪怕现在没有人在长安做官,但所有御史台的官员经过幽州,都要先去邹家拜会一下。 那些平时都敢和皇帝吵架的御史台官员,对邹家尊敬无比,他们其中很多人都是邹家那两位大人的徒子徒孙。 邹家人虽然不再入朝为官,早已成了商贾之家,但依旧会得到皇帝的赏赐,得到长安官员的另眼相待,按照陈屠的所知,即便是陈郡谢氏,在很多方面也未必比得上幽州邹氏。 邹驴儿? 看着眼前这没心没肺模样的周驴儿,陈屠怀疑他自己是不是知道邹家是什么分量。 “我说周驴儿,到了龙勒子镇上,你的确要改改…绝对不能乱说话了。” 陈屠第一次百分百赞同顾留白的话。 “那是自然。”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肯定要听十五哥的话,因为不听十五哥话的人,往往很快就要被埋了。” “周驴儿,贺火罗又是什么样的人?”陈屠想到了顾留白的最后手段,埋伏在城门楼上准备刺杀吐蕃首领赞卓的贺火罗。 “火罗哥啊,我不太清楚。”周驴儿觉得自己到了龙勒子镇后就没法随便说话了,所以他抓紧时间聊天,“我只知道他是十五哥他娘救下来的,说是从狼窝里救出来的,差点被狼吃了,救出来的时候一个胳膊都没了,我听十五哥说,他以前好像是跟着一个和尚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狼窝里去了,也不知道那和尚怎么回事。还有,贺火罗的力气很大。” “跟着一个和尚,力气很大?”陈屠顿时就觉得会不会和顾留白所修的佛宗法门有关。 “对了,他头还很硬。”不料周驴儿又说了一句。 陈屠一愣,“多硬?”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磨盘他都能一脑袋顶碎。” “??” 陈屠又愣了一会,“多厚多大的磨盘?” “这么大,这么厚,就是那种磨豆子的。”周驴儿伸手比划了起来。 看着周驴儿比划的磨盘厚度,陈屠又陷入了沉思。 “顶碎这么厚的磨盘,他脑袋没事?” “一点事情没有,皮都没有破,一会就去啃了两张饼子。” “那他为什么要撞磨盘?” “就楼兰那边有群马贼,反正那时和十五哥还不认识,言语不对付就想欺负火罗哥,有个人也蛮厉害的,远远一脚就把磨盘踢起来了,火罗哥就没躲,磨盘就撞他头上碎了,他一点事都没有,那些人说话就一下子和气了。后来那些人和十五哥做生意,处得不错,经常送一两头羊来给十五哥吃。” 陈屠再次沉默下来。 那能不和气吗? 那么大一个石磨盘砸脑门上,脑袋没碎磨盘碎,那是什么样的霸道功法? 这种内家真气修为,当世有多少人比得上? 那一脚就把一个石磨盘踢飞老远的马贼,看着周驴儿比划的样子,那修为至少也比他陈屠强。 “那你学了什么厉害的东西没?”陈屠突然反应过来,看着周驴儿问道。 没心没肺的周驴儿这下倒是瞬间低落了,“我一样厉害的都没学着,十五哥说我不能学什么打架的法子。” 说话间陈屠突然吓了一跳,周驴儿说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玩,那他妈明显是一条蛇,还是一条很毒的蛇。 “这大冬天你的哪里弄来一条蛇!” 陈屠看清那条蛇身上的纹路,脸色都变了,“你一直把它放怀里暖着?等它缓过气来不咬死你?” “我把它牙拔了呀,没事的。”周驴儿笑嘻嘻的逗弄那条尾巴会发响声的蛇,“本来我想把它捂暖和了吓吐蕃人的,没用得上。你看它挺好玩的。” “你他娘的玩蛇!离我远点。”陈屠都没有从周驴儿口中探听消息的兴致了,他觉得周驴儿的脑袋指定有点问题。 但周驴儿看着陈屠的样子就觉得他真没啥见识。 这玩蛇怎么了,这东西一点也不可怕,只要熟悉它们的性情就行了,比啥都简单。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些东西没法和他聊天。 …… 关内和关外是截然不同的。 有要塞围绕,有驻军保护的大唐边境城镇,和关外那些乱地也大不一样。 用的铜钱都不一样。 出了阳关也好,玉门关也好,通往回鹘、天竺、波斯,乃至更远的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地方的商道上,最认的铜钱是回鹘钱。 这也直观的体现出了现在关外回鹘的势力最大。 但哪怕龙勒子镇这种距离阳关并不算远的边陲小镇,那最认的就是大唐的开元通宝。 龙勒子镇里平时不会有什么客人,一家私营的驿馆就叫做龙勒子驿馆,驿馆的主人在前些时日却开始仔细的清扫了客栈,因为有一批客人还没有来,却已经让人带来了足够包下这驿馆半月的开元通宝。 前个三日,客人到了,十余辆马车看似普通,但用料却都和普通的马车不一样,而且马车的车厢上还都刻着“和气生财”的小字。 包下这驿馆的贵客气度也和寻常人截然不同,进出经常会有些赏赐,连一些用具都是随着马车带来,若说唯一让驿馆主人不舒服的地方,是这些贵客有些过分严肃,几乎不和人说话。 好像不算特别和气。 就如今夜,这些贵客也不说是去办事还是离店,所有马车似乎朝着龙勒子镇西北方向行走,驿馆主人好心的提醒他们,那边以前是个战场,边军和一些流寇曾在那边大战了一场,没有什么风景不说,还特别容易中邪,但他的好心提醒却换来了一句不要多管闲事的冰冷呵斥。 驿馆主人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接下来那里煞气重,容易闹鬼,野狗特别多这种话自然是说不出口了。 那地方叫野狗岭。 几条土岗子中间有一片很开阔的荒地。 在龙勒子驿馆呆了三天的车队到来之前,荒地里已经燃起了一个火堆。 八辆马车聚集在一堆,火堆离那些马车有三四丈的距离。 驿馆主人想说但没说的那种很凶的野狗已经被宰了几条,正被贺火罗架在火上烤着。 看着贺火罗单手都很熟练的杀狗,剥皮、去内脏、冲洗,陈屠就忍不住问了句,“你吃狗肉吗?” 贺火罗道:“吃。” 陈屠想了想,道:“那次在冥柏坡你怎么不吃羊肉?” 贺火罗道:“羊肉腥,狗肉香。” 看着贺火罗面不改色,惜字如金的模样,陈屠就觉得和他聊天还不如看周驴儿玩蛇。 于是他转过头去看一只手包得和粽子一样的顾留白,“顾十五,这里的野狗见人都红眼睛,恐怕都吃过人肉的。” 顾留白笑了笑,道:“狗还吃屎呢。” 陈屠顿时不淡定了,“你他妈的说这种话,还让不让人吃狗肉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拖着晶莹的鼻涕,“陈哥,要不我烤条蛇给你吃?” “滚滚滚…” 有洁癖的陈屠看着周驴儿从怀里扯那条蛇出来就觉得崩溃。 第五十四章 世间第一等 车马声渐渐入耳。 那些车厢上刻着“和气生财”小字的马车都没有挂灯,黑压压的排成了一列就过来了。 一直到距离火堆十来步远的地方,第一辆马车才停了下来。 马车车夫身手敏捷的跳了下来,站到了一边,后面所有的马车虽然停了,但车夫都没有下车。 车门帘子一响,第一辆马车里下来两个人。 一个是面色威严,身穿锦服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像是个管家,五十来岁,在中年男子身旁一直垂着个头,始终是一副很恭敬的样子。 看着依旧在火堆旁坐着的顾留白等人,这名面色威严的中年男子微微蹙眉,道:“哪位是给我们传信的溪凝先生?” “溪凝先生?”陈屠一愣,却见顾留白伸了伸没受伤的那只手,笑眯眯的说道:“是我。” 中年男子看到是个少年,不由得一愣,:“我是邹蓑衣,你说的邹嘉南,是他么?” 说出邹嘉南三字时,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极其凌厉,就像是两道剑光一样,钉在周驴儿的身上。 顾留白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周驴儿。 周驴儿挺了挺胸,笑嘻嘻的说道:“对,我就是邹嘉南。” 邹蓑衣凝视了他片刻,轻声道:“可有凭证?” 周驴儿在怀中掏了起来,正当陈屠生怕他又掏出那条蛇的时候,却只见他摸出了一块白色的鱼形玉佩。 “这是我打小就在身上的。”他认真的看着邹蓑衣说道。 邹蓑衣想要伸手去拿那块玉佩,但周驴儿却是缩了缩手,道:“可以看,不能拿。” 邹蓑衣眉头微皱,他停了下来,道:“你如何证明这玉佩是一直在你身上?”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它不在我身上,难道在你身上?” 陈屠一直是笑面虎的模样,听到周驴儿这么说,他嘴都咧开了。 邹蓑衣还想和周驴儿讲道理,他耐心道:“我的意思是说,仅凭这块玉佩,难以证明你是邹嘉南,因为哪怕是从小在你身上,也有可能是从别人身上拿到你身上的。” 周驴儿有点懵,道:“你这人有意思,方才要我证明这玉佩一直在我身上,现在你又说,这玉佩有可能是别人拿到我身上,我管那么多,反正这不就是说它从小就在我身上,我又不会做玉佩,那不是别人放在我身上的,还能是我从娘肚子里带出来的?” 陈屠乐得差点喝了个彩。 傻子都看出来邹蓑衣这味不对,一丁点见了亲人的情绪都没有,反而冷冰冰的故意挑刺。 按理来说,如果周驴儿是邹家流落在外面的孩子,那现在好歹也是到了验明正身的环节,心里边不应该是希望周驴儿是真的吗? 再怎么说也不会是这种审犯人的模样。 而且约在这种地方见面,该不会是抱着杀人灭口的心思? 陈屠转眼看了一眼顾留白。 顾留白冲着他笑了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 邹蓑衣面色微僵,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他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身边那管家模样的男子。 一直微垂着头,看似谦卑模样的管家模样的男子却是笑了起来,道:“倒是有趣的很。” 周驴儿倒是有点不高兴了,“都是一家人,你们却说两家话。” 管家模样的男子仔细的端详着周驴儿。 他不知道周驴儿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 “小兄弟,按理来说,你左屁股蛋上得有个胎记?”他突然笑了笑,说道。 “真费劲,你不早说!” 周驴儿蹦了起来,极为利索的掀起厚厚的袄子,脱下裤子就把自己两个全是老泥的屁股蛋对着那管家模样的男子晃了晃,还拍了拍自己的左屁股蛋,道:“一个红色的龟龟!你们没有吧?” 无论是邹蓑衣还是那管家模样的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死死的看着周驴儿屁股上的那个印记,面色却渐渐变得冷厉起来。 “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 那管家模样的人渐渐直起身子,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慨,“一个一岁半的,本身还有病的孩子,被丢在了关外,居然过了十来年,还告诉我活着,还真的活生生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你的命,真的硬啊。” “那是。” 周驴儿似乎完全看不出他脸上的阴森,得意洋洋的回应道:“我师傅就说我命硬的很,还说长生天会赐予我很大的福报。” “很大的福报?” 那管家模样的人感慨的笑了起来,“或许吧,但是这辈子应该没有了,我们这边不信长生天。” “你们不信,我信啊。”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这辈子肯定有福报的。” 管家模样的人摇了摇头,道:“不会有了,你今夜就要死了。” 他说完这句话,却看到周驴儿没什么反应。 火堆旁烤狗肉的那个独臂汉子也没什么反应,还有顾留白和陈屠这两个人,也似乎只是将心思放在即将烤熟的狗肉上,神色都没有变化。 他便有些恍惚,难道是那个红色胎记给自己的心神冲击太大,以至于自己其实那句话说在了心里,没说出口来?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邹蓑衣,然而邹蓑衣的表情也和他一样迷茫。 明明说了啊。 怎么这些人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顾留白还在装,陈屠倒是反而忍不住了,笑着说道:“那你们还等啥呢?” 管家模样的人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一步。 在他的脚抬起的刹那,第二辆马车的车帘被一道柔和的气浪无声的荡开。 在他的脚落在后方地面的刹那,一道人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没有人来得及看清这人的面目,唯见数十道黑色剑光就像是扭曲的毒蛇,朝着周驴儿绕去。 周驴儿没有动。 顾留白也没有动。 陈屠想动的时候,却发现已经不用动了。 一直在专心烤狗肉的贺火罗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朝着那数十道剑光轰出了一拳。 轰! 他身前的火堆被一种可怖的力量压得所有火焰都顷刻消失,只有木炭变得更加火红。 贺火罗的体内就像是有金色的液体在涌动,整个人就像是在散发着金光。 那数十道黑色的剑光在空气里还在扭曲,而剑光的主人却已经倒飞出去。 喀嚓喀嚓…… 一阵阵骨碎声在那人的胸口不断的爆响。 砰! 那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在了最后一辆马车旁,坠地的刹那,有一团血雾从他的口中爆开,噗的一声之后,再无声响。 一柄黑色的长剑落在了那管家模样的人身前。 半截剑身轻易刺入泥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陈屠没有去看那管家的脸色,他看着贺火罗,两个眼睛的眼皮都在狂跳。 他听周驴儿说的那些就知道贺火罗一定很猛,然而他也没有想到贺火罗竟然猛到这种程度。 贺火罗已经在继续烤狗肉,仿佛刚才那一拳和他无关。 只是他脸上和脖子里的那些伤疤,在重新燃起的火焰照耀下,显得分外的可怖。 八品? 感受着贺火罗身边那真气的余韵,陈屠的脑子一下子乱了。 他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好些个画面。 黑沙瓦,阴十娘和他碰头时,说龙婆决定传授顾留白刀法。 然后画面一转,阴十娘和冯束青比剑。 接着,画面却又回到很多年前,阴山下,阴十娘惆怅的看向长安的方向,她说郭北溪可能比她厉害一些。 然后这些画面不断收缩,汇聚到了贺火罗脸上和脖子里的那些伤疤上。 他回过神来。 他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脑子里面一会是阴十娘和龙婆,一会是郭北溪,一会又是冯束青。 因为这些人都应该是八品的修行者。 “我们这拨人里面,居然一共有三个八品?” “怪不得贺火罗埋伏在城门楼上,那赞普若是挨近城门楼,恐怕都不要进城,都会被他杀了。” “怪不得顾留白敢打包票,说我们去长安肯定没问题…” 陈屠嘴角在抽搐。 火罗哥,我知道你头能碎磨盘真的很强,但没想到你这么强! 他觉得自己之前对贺火罗的态度太不尊敬了。 第五十五章 涕泪满衣裳 世间各个修行地修行法门五花八门,都想说自己强,都想招揽更多天资卓绝的修行苗子,以积底蕴。 但从先秦开始,修行者的品阶划分,自然还是有个都被认可的说法的。 四品以下多如狗,任谁都不想多加描绘。 五品谓之贯通。 真气打通体内所有经络,血肉生机壮大,气力滋生。 六品谓之成玄。 真气可刚可柔,可以流于肌肤毛发,可以护体,可与玄兵符纹沟通。 七品谓之妙化。 真气极为凝练,不只可以贯涌凡物,而且可以如血肉之延伸,可以变化万千,有诸多妙用。 但八品谓之神通! 八品和七品之间,真气似乎明显界限,也是能够离体,也只是更为凝练。 然而难就难在这没有明显界限。 大唐所有修行地,一共一百多门修炼真气的法门,其中至少七十几门根本没有七品到八品的修行之法。 因为修炼这七十多门法门的修行者里面,从来都没有出过八品。 修行这些法门的,哪怕真气凝练得再强,也没有前辈的经验可以借鉴,也不知道自己这真气能开辟出什么样的神通。 七品到八品,是有个质的飞跃的。 关键就是开辟出特殊的神通。 因为有阴十娘和龙婆这样的伙伴,所以七品到八品的晋升之途,陈屠要了解得比寻常的修行者多得多。 开辟神通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是前辈经验、自己的修行体悟、机缘、甚至误打误撞、再加上常年刻意修行之后,一个综合的结果。 以谢氏的听涛剑院为例,这四五十年来,无数优秀的年轻剑师来来去去,修行的法门是一样的,所修的剑法是一样的,但最终心境、体悟、资质,再加上意志力和性情的不同,最终只出了冯束青这一个开辟了神通的八品。 他这个八品明显还是比较弱的八品。 按照阴十娘和冯束青的比剑结果来看,冯束青的独特神通,就是剑气凝形残留。 他凝出的剑气,可以如同真剑一般在空气之中不散,继续存在,继续按剑意前行。 这神通在陈屠看来不咋滴。 因为陈屠就亲眼看见有的真气法门在七品就能做到一定的真气凝形并残留。 就是他娘的顾十五。 他之前和顾留白交手那一次,就觉得顾留白的真气不算刚猛,但有些特别。 后来顾留白和格桑那一战,他是彻底的看清楚了。 顾留白之所以能够战胜格桑,不只是因为这小子左右双手施展剑法都特别厉害,最大的原因还是格桑着了他的道。 他以伤换伤刺了格桑那一剑,真气残留在伤口之中,在最后那一招绝杀之时,真气一下子崩散了出来,让格桑一下子慢了。 但天下这么强的真气法门,应该拿不出两三门。 再差的神通,却依旧是神通。 冯束青的这种神通,七品的修行者怎么可能挡得住。 七品的剑师出一剑是一剑,抖出的剑气又没个真剑锋利,但他这剑法一展开,剑尖一抖,空中就多十几道暗黄色的小剑。 这些小剑几乎和真剑的剑尖没什么区别! 冯束青这种人剑法又神妙,随便出几剑,空气里就有数十剑上百剑在飞舞,这七品的修行者怎么挡? 拿脑袋挡? 所以八品乃是现在人间最巅峰! 九品那种东西是传说中的武圣,是万人敌。 而且按照先秦流传至今的说法,这种万人敌还是不管敌人的品阶,不管敌人是不是穿甲还是带着各种诡异军械,哪怕一万个人里面有好多个八品神通,有好多个七品再加一大堆的重铠,他都能来去自如。 衡量九品的唯一标准,就是世间没有任何一支大军能够杀得了他。 哪怕数万十万,哪怕再多的修行者,他可以杀进杀出,哪怕屠不进这支军队,也可以在力竭之前跑掉。 以往所有的朝代加起来,这种武圣也就出过两三个,都被后世供奉在庙里头。 现在的大唐铁定没有九品。 连哪个想证明自己可以在十万大军的绞杀中可以生存的修行者都没有。 如果大唐有,吐蕃可能用兵都不敢对大唐用兵。 因为吐蕃至今都还没出过八品的修行者,但却已经揍了大唐的军队好几次! 哪怕是在汇聚天下英才,号称一根晾衣杆掉下来都会砸中修行者的长安,那也只是三品四品的修行者多如狗,六品的修行者就是真正的稀罕物了。 罗青就是六品的修行者。 阳关玉门关一带的边军将领有一个算一个,能单打独斗胜过他的,不会超过十个。 跟着裴云蕖的厉溪治,也不过是七品。 但刚刚那邹氏出手的剑师,一出手剑气凝形,竟也是七品! 幽州这邹氏能拿出一名七品剑师出来,已经是极其的惊人,但这样的一个剑师,被贺火罗一拳就轰杀了。 那种真气包裹在拳头上,比利剑还坚硬的神通,这不是个八品还是个啥? 按照阴十娘的预估,长安加洛阳最多也就五六个八品,而且阴十娘觉得其中可能就两个八品在她之上。 那管他娘的打不打得过阴十娘,有一个算一个,长安加洛阳,就算有六个八品。 自己队伍里现在有三个八品?! 陈屠心情异常沉重。 他觉得自己到了长安真的只配杀猪。 他觉得吐蕃人的首领赞卓并不是疑心病过重,而是正巧做了最英明的选择。 否则现在高觉拿在手里玩的可能不是芒布芝的帽子,而是赞卓的帽子。 作为和贺火罗一伙的陈屠都心神被冲击到有些崩溃,他对面的那些个邹氏的人,自然更加崩溃。 邹蓑衣和那管家模样的人,牙齿在不断的打架。 能在这荒田野地,遭遇一个八品? 他们的心情,就好比去幽州逛个窑子,结果发现接自己客的是当今皇后。 就是这样的离谱。 顾留白冲着邹家这些人笑了笑。 邹蓑衣和那管家模样的人开始浑身发抖,抖得陈屠都觉得他们像是在跳某种高明的舞。 “好好的做生意不行吗?”这个时候断了一只手还在装得起劲的顾留白终于出声了,他叹了口气,“你们做生意这么不讲规矩的么,幸亏我给你们邹家传了两封信啊。” 有马车门帘掀开的声音响起。 顾留白身后不远处的那八辆马车之中,有两个人下了马车。 邹蓑衣和那管家模样的人原本都抖得厉害,看清那两人面目的刹那,邹蓑衣和管家模样的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一位身姿挺拔,面容坚毅的年轻男子,搀扶着一名看上去比龙婆岁数还要大的老妇人,缓缓的走到了顾留白和周驴儿身旁。 这名老妇人衣着很朴素,满头白发,但每一根发丝都很整洁,都梳理得很顺,她连自己走路都有些问题,但是她依旧给人一种眉眼端端正正,仪态大方的感觉,就像是很多教化已经牢牢的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她的眼神也不凌厉,从马车之中走出来之后,她一直在看着周驴儿,她的呼吸和气血运行都不稳,似乎随时有种因为心神太过激荡要晕过去的感觉,但邹蓑衣和那管家模样的人却是跪伏在地上,连看都不敢看她。 扶着她的那名面容坚毅的年轻男子目光却是在顾留白和贺火罗的身上久久不能离开。 他一直认为顾留白的这些安排是故弄玄虚,甚至心中决定,若是邹嘉南的身份不符,就凭着让如此年纪的老人家奔波劳碌这桩事情,他就不容许顾留白等人活着离开。 然而今夜的事情却是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想象。 谁能想到对邹家忠心耿耿了几十年的吴管事会做出这种事情,谁能想到平日里最为忠厚老实的邹家四房的邹蓑衣到了此处会变成这般嘴脸。 谁又能想到,他们还能请得动大名鼎鼎的黑蛟剑主莫秋山。 更没有人会想到,在幽州可以横着走的黑蛟剑主,竟然被一个就像是车夫的独臂男子,一拳就打死了! 八品八品八品! 他的脑子里也全是这样的字眼。 老妇人一直在看着周驴儿。 周驴儿原本一直都笑嘻嘻的。 有顾十五和贺火罗在,天塌下来他都觉得没自己的事。 但火光在老妇人的脸上跳动,看着老妇人眼睛里含着的泪光,他却不知为何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莫名的有点慌。 老妇人用一种请求的语气,尽可能平和的说道,“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你的胎记?” 周驴儿屁话都没有,转过来就扒了裤子露出自己的屁股蛋。 结果老妇人一下子双膝就软了,就算有那年轻人扶着她,她还是扑在了周驴儿的身上。 周驴儿吓得浑身都僵硬不敢动,裤子也没往上提。 这气度不凡,明显知书达理出自大家的老妇人一下子就搂着周驴儿哭嚎了起来,“我可怜的曾孙儿啊,你可回来了啊,你吃了多少苦啊,身上都是骨头,都没二两肉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在不停发抖,而跪伏在她前方不远处的邹蓑衣和那吴管事则吓得晕死了过去。 周驴儿听到曾孙儿三个字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老妇人的面容在他眼里也彻底的陌生,但此时老妇人哭得撕心裂肺,面孔扭曲的时候,他却越来越觉得这名老妇人可怜,觉得老妇人好像脸熟起来,他就也越来越觉得鼻子发酸,莫名其妙的也忍不住哭嚎起来。 结果老妇人听他一嚎,顿时也哭的更加撕心裂肺,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明明没有多少力气,搂着周驴儿,却让周驴儿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被搂断了。 他就也忍不住的哭嚎。 不知道为啥哭,就是想嚎。 第五十六章 谁能尽如意 “在下华沧溟,我父亲是邹嘉南他亲舅舅,我是他表哥。”面容坚毅的年轻男子对着顾留白认真行了一礼,“多谢。” “无需客气,互相帮忙而已。”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若是你们按我的要求办好了通关文牒,那我现在名字叫做顾凝溪。” “我会陪同先生一起回幽州,通关文牒明日午时就会送到我们手中。”华沧溟再次行礼。 他对顾留白此时心生敬畏,不太敢看顾留白的眼睛。 “如此甚好。”顾留白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邹蓑衣和吴管事还趴着不动,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 后方那一列的马车也是陷入死寂,马车车厢里面,也没有一个人敢动。 老妇人有些哭不动了,周驴儿还在嚎得起劲。 顾留白看了周驴儿一眼,提醒道:“周驴儿,这是你太奶奶。” “太奶奶?”周驴儿在关外没听过这词。 顾留白解释道:“就是你父亲的奶奶,家里人。你父亲是她的孙子,你是她的曾孙。” 周驴儿别的也不想弄那么明白,一听到家里人他就又嗷的一下哭了,“我有家里人了?” 原本哭不动的老妇人又有了哭的力气,“我的乖重孙啊,是,你回家了,你有家里人了。太奶奶对不住你啊!” 周驴儿满脸鼻涕满脸泪,老妇人也不嫌弃,周驴儿突然又抬起头看着顾留白,张口就嚎:“十五哥,我有家里人了,你却没家里人。” 顾留白无语,周驴儿你太会说话了。 陈屠看着周驴儿和老妇人还要嚎一阵,就实在有些忍不住,朝着顾留白靠了靠,轻声道:“顾十五,贺兄这么厉害,你都不和我先知会一声?” 顾留白笑了,道:“我怕和你说了,你觉得我吹牛。” 陈屠苦笑,他觉得还真有这可能。 “八品还差点死了,断了只手,还差点给狼吃了。”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这好像也不简单啊。” “佛宗里面的事情,贺火罗也还在查,一时还说不清楚,贺火罗也不愿意提,你别去问他。”顾留白认真说道。 陈屠想想贺火罗之前惜字如金的样子,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周驴儿,你让你太奶奶歇歇,顺便处理一下这帮子人。” 顾留白知道以周驴儿的体力,估计至少能嚎一个晚上。但他看老妇人车马劳顿,精神所受刺激太大,若是再耗下去,估计恐怕至少大病一场。 周驴儿对他是言听计从。 他抹了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顿时止住了哭嚎,抱着老妇人道:“太奶奶你歇歇。” 这一声太奶奶又喊得老妇人悲从心来,她老泪纵横,“我的好重孙儿都会疼人了,太奶奶真的对不住你。” “没事,太奶奶以后对我好点就行。”周驴儿倒是真没觉得啥,他只是感觉得出来,眼前的这个老妇人和顾留白一样,是真的把他当成亲人。 “太奶奶一定对你好。”老妇人在周驴儿和华沧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体。 “都和我们回营区,一个都不许少。” 她只是说了这一句话就已经彻底的脱力了,整个人浑身都在发颤。 但邹蓑衣和吴管事的车队,却像是终于迎来了审判,整支车队被一种奇怪的氛围笼罩着,不仅是地上的邹蓑衣和吴管事被拖了起来,就连那已经胸骨尽碎死去的黑蛟剑主也被弄上了马车。 说一个不能少,就是一个不能少。 因为她是幽州邹氏最年长者,一品诰命夫人,那两个死去的邹氏御史大夫,都是她的儿子。 她姓华,她的娘家是幽州华氏,现在的幽州节度使华怀仙要喊她姨婆。 车队没有回到龙勒子镇上,而是去了龙勒子镇东边的边军营地。 这是边军用来练兵的驻地,除了营帐之外,还有数十间屋子。 车队到来之前,这里的边军已经将营区最中心的一些屋子和营帐清理好了,用于洗浴的两间屋子里热气腾腾,洗澡水都已经备好,泡了艾草,散发着一股艾草的味道。 除了少数的将领之外,所有的军士都撤出了营区,在营区的外围巡逻。 陈屠看着那些围着营区巡逻的边军,眼神里充满感慨。 这些人明日里可能会在关卡检查他们的通关文牒,但今夜却将营区里设施最好的住所让给他们,还为他们站岗。 就如之前,明明极难通过的阳关卡口,只是找了那一批贪财的守卫,就轻而易举的通过了。 顾十五所说的不错,世事繁杂,但只要找对路子,便一切迎刃而解。 就算是裴云蕖这种顶尖门阀的子弟,也未必能让边军给出这样的便利,但长安的权贵难以办到的事,幽州节度使这边办起来却并不算难。 陈屠最希望见到的一幕出现了。 周驴儿和顾留白终于开始洗澡。 两个人在澡堂子里开始互相搓老泥。 陈屠原本也想洗一洗的,但看着两人随便搓两下,那池子里就像是一层淤泥翻了起来,他就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邹老夫人对周驴儿明显太过关爱了。 她似乎生怕周驴儿又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她自己没有体力在澡堂子外守着,就让华沧溟在澡堂外面看着,生怕有所闪失。 八十多岁快九十岁的老夫人亲自来接重孙。 幽州节度使的儿子,官阶四品的都尉,给人看澡堂子。 这种情节,陈屠觉得说书人都好像说不出来。 关键这周驴儿怎么就成了邹老夫人的重孙了? …… 两间热气腾腾的屋子,一间是澡堂子,一间是给周驴儿和顾留白换衣裳用的。 周驴儿和顾留白洗完出来的时候,华沧溟便将两身干净衣衫送了进去。 周驴儿洗得浑身通红,搓干净了身上的老泥之后,他显得更瘦了,脊椎的骨节都像是算盘子一样,一颗颗鼓在外面。 他浑身红得就像是猴子屁股,但屁股上那块胎记显得更加的醒目。 华沧溟给他准备的袍子还是有点显大,不过周驴儿自己很满意,轻便,暖和,还有很大的毛领子,风都不会从脖子里灌进去。 “我听十五哥说,你是我太奶奶娘家那边的人,是我表哥?”周驴儿原本就自来熟,华沧溟虽说显得挺严厉的,但目光一对,他就觉得华沧溟是个好人。 华沧溟点了点头,道:“顾先生所说不错。” 周驴儿顿时开心起来,“那表哥我们以后多亲近。” “那是自然。”华沧溟深吸了一口气,他之前从未想过邹嘉南还活着,更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模样的一个少年,在前来龙勒子镇的路上,在他的想象之中,哪怕邹嘉南真的活着,吃了那么多苦,也不知道会显得多委屈多柔弱,多阴霾。 然而眼前的周驴儿却是如此的乐观开朗,就连哭嚎都那么奔放。 “你太奶奶岁数太大了,需要好好休息,不然回去再车马劳顿,就很容易生病。”看着似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周驴儿,华沧溟轻声道:“待会你出去给她看一眼,便在她旁边的营帐休息如何?” “好嘞。”周驴儿很干脆的答应了,“华表哥你是个好人。” 华沧溟也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突然有又有些犹豫,“不若…你在她的营帐里睡,你尽快哄她休憩?” 周驴儿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道:“好嘞,我马上就去哄太奶奶休息。” “顾先生,那些人,我准备让老夫人明天起来再问话,我先送嘉南过去,等会我能否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华沧溟又认真的看着顾留白说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那自然可以。” “那十五哥,我先去哄太奶奶睡觉去了。” “去吧去吧。” 其实也就几步路,那邹老夫人选的营帐,本身就是距离这两间屋子最近的营帐。 等到华沧溟走回来的时候,顾留白才刚刚换好衣裳。 没有厚此薄彼,给他准备的袄子和周驴儿的一个样式,灰色的锦缎袄子,面上有银色的暗纹,里子是柔软的毛皮,还有狐狸毛的领子。 之前华沧溟见顾留白的时候,也只是觉得这人的面目清秀,但此时洗干净了,换了这身衣衫,华沧溟却觉得顾留白有一种分外出尘的气息。 尤其当顾留白随便用一根木枝将自己的头发盘了一个道髻的时候,这种脱俗出尘的气息,在华沧溟的眼中就到达了顶点。 周驴儿现在穿这身衣服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偷来的,寻常的官宦子弟穿这身衣衫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个富贵公子,但顾留白穿这身衣衫就分外的不同,这气质就和衣料名贵与否全无关系。 “先生请随我来。” 华沧溟比顾留白至少大出十岁,但对顾留白却始终保持着足够的敬畏,他领着顾留白进了一顶营帐,让人送来了解狗肉油腻的热茶,然后才慎重的开口,轻声说道:“我不知顾先生是否知晓,其实邹嘉南会流落在关外,和邹老夫人当年的决定有关。” 顾留白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道:“个中缘由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邹驴儿是邹老夫人长孙的遗腹子,他不到两岁被送出关外,这件事肯定有很大的问题。只是近些年我才知道,邹家一直都未放弃寻觅,我能确定邹老夫人一直想他活着回去。” 华沧溟的眼中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担忧神色,“家妹深得邹老夫人的喜爱,她经常去陪伴老夫人,老夫人曾经数次和她说过,若是找不回邹嘉南,若是邹嘉南再也没有音讯,她死不瞑目,死后她都不会让人将她葬在邹家祖坟里面。”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听上去她自觉有些过错?” 华沧溟苦笑起来,道:“邹嘉南是遗腹子,邹老妇人原先便最为疼爱她的长孙,这份爱意便自然落在了邹嘉南的身上,邹嘉南的名字都是她特意让长安的高僧取的,寓意善良、吉祥、美好、乐观。” 顾留白笑道:“挺合现在的邹驴儿的。” 华沧溟点了点头,接着道:“只是邹嘉南先天就不足,生下来时才四斤半,之后大病小病不断,甚至有一次大病都断了呼吸,以为他必死无疑了。” 顾留白也点了点头,道:“我娘说他命硬,救下他来的时候,他身子都冷了。” 华沧溟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恢复了平静,道:“那时长安有个高僧路过幽州,想去天竺,他临走的时候和老夫人说,若是留嘉南在幽州,他必死无疑。要想他活命,就要送他去楼兰那边呆够三年。老夫人虽然万分不舍,但终于还是下了决定,让人将嘉南送去楼兰,但没想到,队伍出关之后不久就遇袭,然后再无音讯,她想着是三年之后就可以见到活蹦乱跳的重孙儿,但没有想到,再见却过了十三年。” 顾留白感慨的笑了起来,“或许当年那高僧所见的世界和我们不同,他看到了很多世人无法看到的轨迹,只是即便思维再怎么接近神明,也终究无法算无遗策。” 第五十七章 有夜便缠绵 华沧溟看着身前热茶散逸的热气,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慎重问道:“先生早觉得邹家内里有问题,不知查到了什么线索没有?” 顾留白摇了摇头,平静道:“我的手伸不到幽州那么远,而且我提早去查这件事,可能就会引起邹家有些人的警觉,反而不如要么不动,一动就惊动老妇人和华家。但可以确定的是,当年那支去楼兰的队伍遇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华沧溟的双手微微握紧,寒声道:“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 “老夫人岁数太大,不要让她劳心劳力,只要让她知道个过程就可以了。”顾留白看着华沧溟,笑了起来:“陈屠,今夜火堆边上坐我身边的那个人,他说他很擅长从人口中掏出真实的答案,你可以让他试试。” “好。”华沧溟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他知道有些人开口说出的事情也未必是真的,但有些人很擅长让他们说出真话。 至于顾留白身边这些人的能力,他见过贺火罗的那一拳之后,便不再怀疑。 甚至连瘦得浑身骨节都鼓起的周驴儿,也给了他足够的惊喜。 那洗的通红的瘦弱身体里,有一种分外澎湃的生命力在涌动。 伴随着呼吸,他感觉到了一种似乎很微弱,但又似乎永远不会断绝的真气在周驴儿的体内流转。 那绝对是一种极其高明的真气法门。 现在黑沙瓦方面的具体军情并未传递到龙勒子镇这边,华沧溟还无法将顾留白和黑沙瓦那边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但仅是展现在他眼前的这些,就已经不想让他去探究这名少年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势力背景。 这样的人物,根本不需要借助邹嘉南来从邹家谋夺些什么。 “顾先生,我是个武夫,不太擅长表达,若是说错了话,请您不要在意。”华沧溟鼓足了勇气,看到顾留白点头之后,他才接着说道:“我知道您不会对邹嘉南有丝毫恶意,从他对您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但换一个方面来看,您对他的影响挺大的,我知道先生并非坏人,但先生既然决定取道幽州去长安,必定是做大事的,我不想因为您的关系,再让嘉南处于某些危险的境地。” “我明白。”顾留白平静的看了华沧溟一眼,道:“你看得出邹驴儿是个没有什么心机的人,你生怕我利用他,但请你放心,他是你们的家人,但在此之前,他一直是我的家人。” 华沧溟心中一震,道:“是。” 顾留白微笑起来,“而且你应该想想,正是因为我,他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你若是真心想为他好,不想让他烦恼,便不需要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是我多虑了。”华沧溟歉然道:“先生并非普通人,我却习惯用普通人的想法来揣测先生。” 顾留白站起身来离开之前,微笑着说道:“邹驴儿说的不错,你是个好人,我很高兴世上真正关心他的人又多了你一个。” 邹老夫人服了些药汤,终于沉沉睡去。 虽然太过劳累,但有周驴儿睡在她身前的铺子上,她睡得分外安稳。 周驴儿觉得被褥太软,而且没有熟悉的味道,但他一向很能睡,所以也很快的睡着了。 只是这个营区里,跟着邹蓑衣和吴管事前来的那些人,却很难入眠了。 这一夜,另外一个地方的裴云蕖也睡不着。 她以前也和顾留白一样,能睡的很。 无论是在颠簸的马车上,还是在闹哄哄的客栈里,她想要睡觉,很快就能睡着。 有时候还能睡得流口水。 越疲惫她越睡得香。 但眼下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她却还是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黑沙瓦里的烟气,就是顾留白的背影。 当时只知道跟着他冲杀,用最快的速度跟在他的身后,脑子根本没有思索的余地。 现在可好,当时没想的东西似乎一股脑子就泛了出来,灌满了她的脑子。 敏捷、迅猛、冷酷…顾留白那些干脆利落的刺杀,每一个动作,此时在她脑海里出现的时候,都会让她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若换了她是那些吐蕃的将领,她也会同样死得很干脆。 他在烟气里悄无声息穿行的样子,就像是草丛中隐匿的猎豹,专注,毫无杂念,不知恐惧,甚至感染得她都不知恐惧。 更不用说最后击杀格桑的那种冷静。 那种让屠魔卫都鸦雀无声,黯然退却的气势。 而且一只手给自己包扎,上药。 怎么能够做到的? “啊啊啊啊……” 马车里响起毫无淑女风范的尖叫。 睡不着,完全睡不着。 明知道内腑需要静养,最好不要颠簸,但听着那些破空声,知道厉溪治肯定到了自己的马车边时,裴云蕖还是很无奈的轻声说道:“厉溪治,我们明天就赶路,出发去幽州。” 厉溪治无声的叹了口气,假装不知道她想去做什么,只是忧虑道:“绕路去幽州,这一圈兜得有点远。可能会错过你和宇文公子和袁公子他们的…”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裴云蕖有气无力的说道,“我困得不行了,睡了。” “??”厉溪治觉得自己家的二小姐也真的是神人。 刚刚明明翻来翻去睡不着,马车都快翻了,现在竟然困得不行,马上睡了? 不想和自己说话了也找个合适点的理由啊。 前朝之涿郡,今朝之幽州。 幽州一直都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冲,历朝历代大量的人力物力堆砌,使得幽州城的商业和手工业十分繁华,虽南北九里,东西七里,周长不过三十二里,但开十门,商贾络绎不绝,夜晚也是燃灯如繁星,歌舞升平。 邹氏府邸在幽州东南隅,距离幽州有名的悯忠寺不远。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邹府偏院,一名容颜极为秀丽,衣着华贵的少女下了马车,径直穿过雅致的花园,来到了一座种着翠竹的院子前。 闻讯赶来的一名老嬷嬷衣衫都穿得有些凌乱,看着风风火火的少女,不由得惊声道:“琳仪小姐你怎么来了?” 这名约莫十四五岁的秀丽少女,正是华沧溟口中的家妹华琳仪,听到这名老嬷嬷的问话,她顿时怒道:“我太姨婆重病,你们居然不通报于我,等我看过她再找你们算账。” 老嬷嬷大急,道:“琳仪小姐错怪老身了,是老夫人特意叮嘱不要通报于你,免得你在长安牵挂,哪晓得小姐反而从长安赶了回来。” “谁知道你们一个个什么心思!她生怕耽误我的学业,你们难道不会私下给我通个信?”华琳仪大怒,也不想再和这老嬷嬷多话,然而老嬷嬷和数名护院却是拦在她的身前。 “琳仪小姐,老夫人不想见任何人,她特地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去。更何况此时尚早…” “放肆!” 老嬷嬷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华琳仪的沉声厉喝打断,秀丽少女的眼眸之中杀意熊熊燃烧,“她哪怕不想见任何人,也一定乐意见我,若是再有阻拦,我必杀之!” 老嬷嬷是熟悉华琳仪的性情的,知道她说到做到,此言一出,她如何还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华琳仪进去。 在去长安之前,华琳仪一年不知道要来多少趟,对于邹老夫人的起居习惯早已熟得不能再熟,这天虽刚蒙蒙亮,但按照她老人家的习惯,早就应该醒了,只是静卧着想事情而已。 “太姨婆!” 她推门进了邹老夫人的寝室便轻轻的喊了声,然而让她秀眉瞬间竖起的是,那床榻上一名妇人却是下床对她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雯霜,你们弄什么玄虚?” 华琳仪反应也不慢,带上门之后便到了对方身前,“我太姨婆呢?” 这雯霜是名四十余岁的妇人,平日里也不住邹家府上,但也是邹老夫人平时最亲近的人之一,是幽州白米行的一个管事,姓武,叫雯霜。 “你哥和你太姨婆在一起,他们去龙勒子镇接邹嘉南去了。”身穿着平时邹老夫人衣衫的雯霜轻声说道。 华琳仪大吃一惊,“嘉南找到了?” 看着雯霜点头,华琳仪深吸了一口气,“我太姨婆亲自去接,又让你在这里足不出户的假扮她,是信不过他们?” “是,当年的事情十分蹊跷。此次邹嘉南从关外回来,按老夫人之前多次探听得到的消息,传信回来之人极有信誉,那找着的应该就是嘉南,不会是假冒之人。”武雯霜知道华琳仪担心的是什么,轻声宽慰道:“路途虽然遥远,但你知道这是你太姨婆的心病,有你哥亲自照顾,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也不该把我蒙在鼓里,害得我在长安知道消息之后急个半死!”华琳仪气得跺了跺脚。 武雯霜柔声道:“若是给你传信,述说实情,就怕走漏消息,但若是就传她病重,你知道了又要心急,但没想到瞒着你,还是被你知道了。不过你太姨婆知道你牵挂她,这么着急的赶回幽州,一定十分高兴。” “嘉南竟然还能活着回来,我倒是也为太姨婆高兴。”华琳仪突然笑了起来,道:“那雯霜你继续装着,我赶都赶回来了,索性便多赶些路,我去路上和太姨婆碰头。” 武雯霜点了点头,道:“那你要小心,也不要让人知道你的去向。” 华琳仪微微一笑,道:“这还需你说。” 武雯霜一愣,想到华琳仪之前的一些做派,她便顿时额上微汗,道:“的确是我多虑了。” 一大早上,龙勒子镇东边的边军营地里,顾留白被贺火罗叫醒了。 穿着新衣衫的顾留白走出营帐,就看到龙婆在晨曦之中看着自己笑。 这次她没有背弓箭,只是对着顾留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贺火罗对顾留白瓮声瓮气的说道,“今天她要教你刀法。” 第五十八章 龙婆第一课 华沧溟一夜都没有合眼。 为了避免邹老夫人劳神,晚上并未对邹蓑衣等人审讯,但跟着邹蓑衣和吴管事的那些人的身份,却都已经排查清楚了。 除了死掉的黑蛟剑主之外,邹蓑衣的这支车队里竟然还有两个六品的修行者! 这两个修行者都并非邹家的供奉,而是来自云中郡。 邹蓑衣是邹家四房所出,在幽州也就管着一间造纸坊,没多少权势,至于吴管事则是在邹府管理一应杂务,两个人居然能够张罗起来一个七品两个六品跟随车队,这不用多想,就知道背后的水有多深了。 然而真正让他一夜无眠的,却是黑沙瓦那边传递过来的军情细节。 最新的军情特意提及,有一名姓顾的绿眸少年和他的同伴,才是让吐蕃大军仓皇离开的关键。 可以确定的是,这名姓顾的少年仅凭一人之力击杀了之前边军卷宗之中反复提及的格桑。 那人是让唐军数次战败的关键人物。 顾姓绿眸少年,击杀格桑! 这样的字眼再加上贺火罗的那一拳,一切的一切让这位见多识广的大唐都尉陷入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之中。 他无法相信眼前的这军情,也无法将黑沙瓦那场大战和营地里的那少年联系在一起。 但身体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反复提醒他,这不会有错。 如此说来,他们是经过了黑沙瓦一役之后,过了阳关直奔龙勒子镇! 他们身上的伤势,就是在黑沙瓦留下的。 格桑至少七品中上! 这名少年单打独斗杀死了格桑。 他的修为可怖到这种地步? 陈屠觉得自己对贺火罗不够尊敬,而他觉得自己虽说已经对这名少年很尊敬,但似乎还可以再尊敬一些。 也就在他决定去看看老夫人和邹嘉南的时候,一名亲信进入了他的营帐,告知他顾留白和贺火罗方才离开了营区。 华沧溟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跟去看看他们到底做什么,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还是按下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 顾留白一开始也不知道龙婆让贺火罗带着自己跟她走是什么意思。 直到龙婆在一堵断墙后面停下来,让贺火罗走过去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今天教他刀法,是要直接和贺火罗打给他看! 顾留白也因为这个念头而浑身发麻。 冯束青和阴十娘的那一战他看了。 和陈屠判断一样。 冯束青虽入八品神通,但那神通的确差了一些。 阴十娘胜他很容易。 这种八品战就没那么精彩,没那么刺激。 但贺火罗到底多厉害,他可是清楚得很。 那可是佛宗之中至强的金刚不坏神通。 龙婆一早上喊贺火罗过来,难道就是觉得只有贺火罗这样的对手,才能让他看清一点她刀法的真意? 营区的边缘出现了阴十娘的身影。 阴十娘在那望风。 应该是龙婆不想让顾留白之外的人看到这场战斗。 大唐境内,按照阴十娘之前的说法,长安洛阳似乎确定的就是六个八品,大唐境内别的地方还有一个,哪怕加上冯束青和阴十娘,那也不过九位。 现在这一块地方,却有三个八品杵着。 都是自己人。 顾留白嘴都有点合不拢。 贺火罗没有和他一样胡思乱想。 他甚至都没有留意阴十娘在把风。 他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龙婆的身上。 龙婆的右手缓缓从衣袖中伸出,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刀。 顾留白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瞪大了。 一柄柴刀。 看上去就是相当普通的一把柴刀。 贺火罗一向没有多少表情变化的脸上出现了凝重的神色。 他也觉得那是一柄普通的柴刀。 但当龙婆的右手握着它伸出衣袖时,他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真气的流淌,没有感觉到身体周围的空气有任何的变化,没有任何澎湃的气机震荡,龙婆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然而她手中的柴刀却已经开始贯入可怖的力量。 刀身的胎体发出了异样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双小手在内里撕扯着。 贺火罗脸上和脖子里的刀疤都亮了起来。 他体内的鲜血就像是瞬间转化成了金色的液体,强大的真气在他的经络之中急剧的穿行,极其均匀的渗出他的血肉。 龙婆的身体突然动了。 她的整个人无声的掠起,手中的柴刀上出现了许多发光的纹理,刀身在空气里急剧的震动,就像是变成了一头恐怖的怪物。 但刀柄在她的手中却极其的稳定,连丝毫的震动都没有。 她的动作在顾留白的眼中十分清晰,似乎也不见得多快,就是稳稳当当的一刀劈向贺火罗的胸口。 然而当贺火罗的拳头往前砸出,一股可怖的真气在贺火罗的拳头前方炸开,变成肉眼可见的一朵金色莲花的刹那,这柄刀却像是变成了无数把刀。 无数的刀影带着光纹,就像一阵风席卷而过,金色的莲花土崩瓦解,贺火罗的身上嗤嗤作响,他的衣衫上出现了许多道裂口,内里的肌肤出现了一道道白色的印记。 龙婆轻飘飘的停了下来。 轰的一声巨响,她身后的断墙却是炸裂开来。 贺火罗缓缓收拳,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些裂口,沉思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走到了顾留白的身边,道:“她没有动用全力,我也没有动用全力。” 顾留白想了想,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贺火罗又补充了一句,“的确是把普通的柴刀。” 也就在此时,龙婆对着顾留白笑了笑,将手中的柴刀扔了过来。 顾留白接住这柄柴刀,只是看了一眼就陷入了沉思。 这的确是一柄普通的柴刀。 但此时处于一种很奇特的状态。 它的刀身上已经布满许多细密的裂纹,这些裂纹也很奇怪,隐隐约约,将裂未裂的感觉。 他有些不解的抬头看向龙婆的时候,却发现龙婆已经转身走了,今日教导刀法的第一课,对于她而言已经完成了。 贺火罗也直接离开了。 既然当年顾留白一开始就没有修行他的法门,那在顾留白的修行道路上,他应该也不需要提供任何的感悟和见解,否则有可能会对顾留白反而造成不利的影响。 哪怕是同样的法门,见解不同,修出来的结果也有可能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更何况他的法门一直被某人评判成比较笨笨的法门。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贺火罗觉得顾留白比自己聪明太多。 两个人打完就走。 剩下顾留白一个人很蛋疼。 …… 昨夜贺火罗出手之后,龙婆应该是看出了贺火罗修的是什么样的法门。 龙婆找贺火罗来展示这一刀,应该是觉得这样很稳妥? 因为换了她和阴十娘交手,可能两个人之中或许会有人受伤,而且阴十娘要么不真正出剑,出剑就是绝对的快,这用来做演示可能不妥当。 至于这普通的柴刀…… 想着那一阵风般掠过的无数刀影,他直觉龙婆今日里似乎并不是 重点想要展示什么招数。 那是别的什么东西? 顾留白想了好久,尝试着运行真气,挥舞手中的这把柴刀时,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手中的柴刀给他一种十分脆弱,随时都会炸裂开来的感觉。 似乎只要他的真气流淌得过于剧烈,贯涌在这柄刀上的真气超过一定的限度,那这柄刀就会和龙婆身后的那堵墙一样,崩塌,炸开。 顾留白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睛亮了起来。 那龙婆给他上的第一课,应该是真气和凡物结合之中的那一道细微的界限。 修行者不仅要了解自己的兵器,运用熟练自己的招数,还要对自己的真气把控的极为精准。 不需要思量,就要对自己的真气有个数。 修行者哪有不了解和熟悉自己的真气的。 但似乎龙婆通过观察自己这么多天,包括自己在黑沙瓦的那些战斗,她是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做的还不够。 还不够细微,不够她的标准。 「加更来了!」 第五十九章 一天只一剑 顾留白轻抚柴刀。 这宝贝疙瘩接下来注定要陪伴他一段时间了。 余沧溟刚走出营帐就听到了墙塌的轰鸣声。 寻常人只看得见那处地方升腾起来的烟尘,但是幽州节度使家传的功法有望气的特殊之处,所以他眼中看到了两团八品修行者真气的余韵。 那种余韵就像是两团雨后的彩虹,玄妙而无法触碰,令他浑身战栗。 再看到不远处营帐里走出的陈屠时,他觉得昨晚上看起来不怎么可怕的陈屠也变得可怕起来。 …… 邹老夫人很早就已经醒了。 她的精气神是一年不如一年,很多时候会忘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当年自己犹豫了很久才亲自拍板送出关外的曾孙却是反而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甚至很多时候就变成了占据她脑海的唯一事情。 年轻人总是睡眠时间会更长一些。 她醒来的时候,周驴儿还在睡得流口水。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有时候还在砸吧嘴。 想着昨夜他哭嚎的模样,邹老夫人鼻子微酸,唇角却是忍不住扬起。 微光里,她越看周驴儿越是喜爱,越是心疼。 那一堵墙倒塌时的响声惊醒了周驴儿。 看着陡然坐起的周驴儿,她缓缓的起身,柔声问道:“怕吗?” 周驴儿睡的有点懵,一会才回过神来,笑嘻嘻的说道:“怕啥?以前有十五哥和他娘,现在还多了个太奶奶,多了个表哥,我怕啥?” 邹老夫人有些出神,终究是思绪有些慢了,“乖重孙儿,送你来的这个十五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驴儿抓了抓头发,自豪道:“十五哥就是个说过的事情都能做得到的人。” 邹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道:“那看来他娘也不是个寻常人物呀。” “那是当然!”周驴儿却又有些低落了下来,“可是他娘早就病死了,十五哥这次过阳关的时候,回头看了冥柏坡那边好久呢。” “好孩子,你受苦了。”邹老夫人打起精神,慢慢站了起来,“太奶奶帮你出气,那些个对不住你的人,太奶奶帮你教训他们。” 周驴儿倒是有点懵。 我连起床气都没有,哪里的气? …… 裴云蕖也醒得很早。 日出之前,一则最新的军情就传递到了她的手中。 突厥的两百黑骑袭击了一个大食人的营地,杀光了那里面所有的人。 之前这两百黑骑的行进路线似乎是奔着黑沙瓦的方向来的,但不知为何突然又折去了大食的领地。 让边军的一些将领想不明白的是,之前突厥人似乎一直在和大食人做生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弄得这么决裂。 突厥人,黑骑,朝着黑沙瓦方向行进。 这些词句在裴云蕖的脑海之中却是汇聚成了一条清晰的线索。 这就是顾留白当时对她说的后手。 光是芒布芝和格桑的死亡或许不够,但突厥人也突然横插一手,却成了压垮生性多疑的赞卓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沙瓦事发突然,那种情况之下,顾留白肯定来不及和突厥人联系,也就是说,在前往黑沙瓦之前,顾留白就隐约觉得自己还有一些事情忽略了,所以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一颗棋子。 突厥人的真正目的肯定就是那个大食人的营地,但顾留白肯定计算好了时间,让他们先往黑沙瓦的方向拐一拐。 不管黑沙瓦会发生什么事情,突厥这些黑骑,肯定会给人强大的威慑力。 修为可怕,布局能力更可怕。 她之前认识的那些门阀子弟,和顾留白还怎么比? 云泥之别。 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但最为关键的是,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也忽略了什么。 似乎在黑沙瓦之中,顾留白也曾对她暗示过什么,但是她却一直没有想得明白。 两百黑骑,后手… 突然之间,她想明白了什么,因为受伤而失去血色的脸变得越发苍白起来。 …… 陈屠当然也听到了墙崩碎的那一声巨响。 事实上看到阴十娘在把风的时候,他就明白龙婆开始正式传授顾留白刀法了。 等到顾留白提着柴刀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第一时间发现了柴刀的异常,但一个呼吸之后,他发现了更不对劲的地方。 “顾十五,你的眼睛。”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顾留白的眼睛,一开始怀疑自己看错,但事实证明他没错。 顾留白眼珠子里的绿色消失了,他眼瞳的颜色,变得和唐人一模一样。 “我眼睛怎么了?”顾留白有点莫名其妙。 “蓝玉凤有面照得很清楚的镜子,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陈屠原本就要过去和华沧溟一起审那些人了,但此时他却觉得那边的事情可以略缓一下。 眼珠子的颜色能说变就变的? 难不成是自己患了黑眼疾之后,落下了后遗症? 看着陈屠惊疑不定的样子,顾留白皱了皱眉头,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出问题了。 蓝玉凤的营帐就和陈屠他们的营帐挨着,顾留白走过来的时候,她刚梳洗完,没有刻意打扮,但是干干净净的。 她似乎没有看顾留白的眼睛,听到陈屠说让她拿镜子出来给顾留白照照,她才看了看脸,然后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顾十五你的眼睛不绿了嘎。” 陈屠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并非是落下了病根。 “让我自己看看。” 蓝玉凤拿来的镜子的确照得很清楚,顾留白看到自己眼瞳之中的绿色消失了。 他眼眸之中的绿色原本就像是一层翡翠融化在了眼睛里,但现在那层绿意彻底的消失了,镜子里的自己变得和唐人没有区别,他眼瞳的色彩和一个普通的长安少年没有区别。 “怎么回事?”陈屠直愣愣的看着顾留白,他确定昨晚上顾留白的眼珠子还是绿色的。 “可能是吃那些狗肉吃的?”顾留白皱眉。 陈屠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别瞎扯蛋,你说你吃了狗屎变的我还相信。” 顾留白一时不语。 陈屠恨不得将顾留白抓起来和邹家四房的那些人一起审。 不过顾留白不是故意摆谱。 他也需要时间接受这个事情。 他回答得很慎重。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娘到底给我留了什么遗物?其中有一样东西是几颗药丸,让我过了阳关之后,分几次吃完。” 陈屠身体微微一震,“你吃了这些药丸,然后眼瞳就变颜色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 陈屠瞬间却又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那是药丸强行改变了眼瞳的神色,还是你眼瞳本身就不是绿色,只是药丸让你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顾留白叹了口气,“她连药丸的作用都没有告诉我,你觉得她会说么?” “你娘…”陈屠想说脏话,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真挺有个性的。” “蓝姨,我问你件事。”顾留白将铜镜递还给蓝玉凤,然后看着明显一直在躲闪他眼神的蓝玉凤,忍不住笑了笑,“昨天那把黑蛟剑是不是你拿走的?” 蓝玉凤的脸顿时微微一红,“是我拿的,我一天只拿一件。” “蓝姨,那裴云蕖的那柄影青是不是也在你手里?”顾留白轻声问道。 蓝玉凤更不好意思了,“是嘎。” “果然啊…”顾留白哭笑不得,又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历朝历代,许多专门冶剑炼兵的剑坊和打铁铺子都有些独门的手段,其中涵盖对一些特殊材质的理解和运用。 其中很多材质都是极为殊胜的偶得之物,世间独一。 比如这边荒漠之中的天铁,都是来自长生天的恩赐,是天外星辰的碎屑,颗颗都独一无二。 世间但凡有些名气的宝刀宝剑,都是材质和冶炼手法有特殊之处,会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个性。 裴云蕖那柄影青的特点是轻便和极其的锋利。 它挂在身上也不重,很适合裴云蕖这种少女平时拿着当装饰用,但同时它又可以轻易切断硬木枪杆,可以轻易划破那些吐蕃战士的皮甲。 黑蛟剑主的黑蛟剑也是名剑,但凡能配得上六品以上剑师的好剑,剑体都会有独到之处,其中绝大多数和修行者的真气结合会有特殊玄妙,这黑蛟剑便是锋利不如影青,但和修行者的真气结合,却能自然凝出独特的剑气。 昨夜七品的黑蛟剑主虽说被贺火罗一拳轰杀,但只是境界的绝对差距,而不是这剑不行。 原本顾留白昨夜想拿了这剑研究一番的,但洗完澡换了干净衣衫之后,这柄剑却不翼而飞,后来问了阴十娘知道蓝玉凤经过他的营帐,他便知道肯定是蓝玉凤的怪癖使然。 但委实没想到影青也是她拿的。 黑沙瓦大战之后,他帮许推背和裴云蕖处理了伤口,之后放在一边的影青就不见了。 当时厉溪治一直就在附近,他原以为是厉溪治帮裴云蕖拿了。 现在想来,以厉溪治的个性,就算要回去,那肯定也要打个招呼。 没想到也是落在了蓝玉凤手里。 蓝姨果然是神人! 这黑蛟剑也就算了,居然能够从自己和厉溪治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影青。 还有什么一天只拿一件,这分明是一天只拿一剑好不好! 「要是颁布个法律,网络作家一天只准一更,那该多好!嘿嘿...」 第六十章 吓大的孩子 “蓝姨,黑蛟剑你拿走也就算了,是挺值钱的。不过那影青不是我的,是裴家的,你就算想要卖掉恐怕也会惹来大麻烦。不如你还给我,你再拿样别的?反正我看邹家四房那些人身上值钱东西挺多的,今天可以拿两件。”想明白了这些之后,他憋着笑,一本正经的对着蓝玉凤道:“反正等会陈屠要去帮忙审他们,你也可以跟着一起去帮忙。” “好!”蓝玉凤顿时就不羞怯了,其实她昨天就觉得那些人身上好东西特别多的。 转头她就很开心的回了营帐,把用布包好的影青拿给了顾留白。 “蓝姨,那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顺便也帮我看一下我的东西,不要让别人拿走。”顾留白看着她跟在陈屠兴冲冲的去审邹家人的样子,突然想到一点,说道。 “都是自己人,没问题嘎。”蓝玉凤开开心心的就一口答应了。 顾留白忍不住又笑了。 何止是自己人。 恐怕所有的贵重东西,在蓝姨眼里都是自己的吧。 她可以先不拿,但总也不能让别人拿走。 陈屠无语的看了一眼蓝玉凤。 他觉得蓝玉凤会变得和裴云蕖一样,被顾留白卖了可能还要给顾留白数钱。 不过自己这帮子人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让蓝玉凤帮一群人看财物? 不过一会他又觉得亏了。 什么免费啊。 一天一件东西也挺费的。 那一柄黑蛟剑就不知道可以卖多少两银子,而且肯定还是很多人要抢着买的那种。 而且按他所知,蓝玉凤一眼就能看出东西值钱不值钱,除非实在没东西拿,不然不值钱的东西绝对不拿。 …… 陈屠出现在邹老夫人和厉溪治面前的时候,邹老夫人当着邹蓑衣等人的面没有什么严厉的表情,只是用拉家常一样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交待道,“审他们的时候,最好面上不要让他们被人一眼看出来受了酷刑,留着他们应该还有用。” 她这话一说,邹蓑衣和吴管事等人就直接又晕了过去。 陈屠只是笑了笑,人畜无害般的和气,“邹老夫人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他们最多就是嗓子会有些哑。” “那就有劳先生了。”邹老夫人就很平常的让周驴儿扶着出去了。 陈屠砸吧了一下嘴。 哪怕连修行者都不是,这老夫人都让他觉得很有压迫力,不愧是教导出了两个御史大夫的人。 “我们开始吧。” 他看着身前地上的邹蓑衣和吴管事,搓了搓手,迅速兴奋起来。 一群幽州兵守卫着营区。 这里其余的边军都被派出去操练去了。 营区里空空荡荡的。 营区正门口的十余名老军时不时的看向营区里那一片屋子。 昨夜的澡堂子连带着旁边的两间杂物间已经被清空出来做了审讯室。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审什么人,他们也并不清楚。 很快,一间屋子里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凄厉的惨叫声刚刚响起时,这些军士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等到盏茶的时间过后,这些幽州兵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唯一一名蹲坐在地上的老军敲了敲手里的烟杆子,慢慢站了起来,他皱着眉头,轻声道:“是个高手。” 刑讯逼供这些事情,他们见过的多了。 能够让人这么惨叫一盏茶时间,但又不让人晕死过去的,绝对是个高手。 但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半个时辰之后,惨叫声还在继续,只是那种声音已经嘶哑了,就像是隔着许多破布传出来的凄厉叫声。 这声音让他们都浑身发毛,连他们这些人的头,平时那名最为镇定的老军的手都有点抖。 华沧溟也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说不出的苍白,哪怕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他还是忍不住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刑讯逼供一向没兴趣,但至少去幽州的大狱见识过几次。 但刑讯逼供是为了什么? 究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犯人说实话。 他没见过陈屠这么变态的人。 那几个人明明什么都说了,但他还是乐滋滋的继续用刑。 以至于那些个还没轮得到用刑的,看着陈屠一笑就害怕得屎尿横流,都已经纷纷抢着要说些什么。 他似乎不在乎这些人能说出多少东西,而是喜欢研究怎么折磨他们。 当他终于平复心情,来到顾留白所在的营帐时,他也察觉顾留白的眼瞳色泽已经彻底变了。 不过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是躬身行了一礼,轻声说道:“通关文牒会在一个时辰之后送到。” 顾留白平静的回了一礼,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从你们手上拿通关文牒,而不是让裴云蕖帮忙?” 华沧溟愣了愣,然后老实说道:“我没考虑这个问题,我考虑的是,按照约定,通关文牒是要在昨夜便交到你的手中。”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幽州相对而言是长安的权贵插手很少的地方,他们对邹家十分忌惮,因为若是在别的地方,哪怕是长安、洛阳,他们的行为若是触犯了别人容忍的限度,也可以通过一定的利益交换来平息别人的怒火,但若是冒犯了邹家,他们会陷入御史台的围攻,会被弹劾,会丢官,甚至会惊动皇帝。所以很少有人敢查邹家,但在这桩事情里面,你们华家就会成为突破口,华家会成为我这个计划里最弱的一环。” 华沧溟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起来。 他知道顾留白说的是事实,便点了点头,道:“是。” “你未能按照约定,在昨夜之前就备好通关文牒,想必是你的做事习惯使然。你对我们不够信任,你想着的是邹老夫人确定周驴儿就是邹嘉南之后,再给我们通关文牒。假如我们是骗子,你便根本不用去费力。”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只是仓促之间去办这件事,和早早提前准备好之间,是有区别的。既然你已经反思了时间的问题,自己便应该已经想明白了这点。” 华沧溟面色有些难看起来,“我会去弥补这个错误。” “在我们到达幽州之前,我给你这个机会,再给我们所有人重新弄一份通关文牒,我不想进入长安的第一时间就落入那些贵人的视线之中。”顾留白看着华沧溟,认真的说道:“我希望你记住,和我做生意,一是一,二是二,绝对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不会再犯错了。”华沧溟异常肯定的说道。 他没有愤怒,反而松了一口气。 能够和这样的人做生意,对于整个邹家和华家而言,都应该是好事。 “若是邹老夫人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我想要在中午出发。” 看着华沧溟走出营帐的背影,顾留白听着还在传来的凄厉惨呼,他在重新拿出柴刀的同时,忍不住揉了揉自己两侧的太阳穴。 听得他都脑袋疼。 之前他也是听阴十娘提过一句,说陈屠很擅长逼供,但他也真没想到陈屠的逼供瘾这么大。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阴山恐怕也实在无聊。 不过想想也是,阴山那地方多的是草原和牛羊,少的就是人。 尤其这些年,阴山那边安稳了很多,他们一年恐怕也接不到多少桩生意。 阴十娘说让龙婆玩玩弓箭是让她有些参与感,没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阴十娘杀人实在太快,他们又实在闲得慌,于是硬给自己加点限制,加点难度,顺便让人多误判一些阴山一窝蜂,别弄得以后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敢从阴山那边逃亡。 陈屠从那两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干干净净的,好像洗了个澡又换了衣衫才出来的。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邹蓑衣等人出来的时候,浑身也是干干净净的,只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眼神涣散,走路起来腿和软面片一样。 就连那两个六品的修行者也是一样。 看不到任何的皮肉伤,但看见陈屠就像是看见活阎王一样,整个人往地上软。 陈屠满脸红光。 就是对顾留白的神色有点不太满意。 整个刑讯逼供的过程,顾留白看都没有过来看一眼,而且现在顾留白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的好奇。 “你真不好奇我是怎么整他们的?”陈屠有些郁闷起来。 顾留白笑了笑,道:“原本有些好奇,但听他们叫那么长时间,我就想起来前朝戎州有两个酷吏一个擅长做人皮灯笼,一个擅长给人脑袋上扎针。扎针的那个可以刺激窍位,让人陷入各种痛苦之中,说是有的针可以让人口中奇酸无比,酸得骨子里就像是有一万只爪子在刨,有的针可以让人无法呼吸,但又不会窒息,比水刑还要可怕,听说有几十根不同的针配合不同的手法,再厉害的人都熬不过七针。我猜你身上肯定有这样一套针,只是不知道另外一个人的手法你学会没有。” 陈屠笑都笑不出来了,他盯了顾留白好一会,“连这些你都听说过?” 顾留白却忍不住笑了。 每个人小时候都听过不少睡前故事。 他也不例外。 不过他听到的睡前故事比较独特。 都是那种特别刺激,特别惊悚的。 比如瓮中佛啊,蜡封尸啊,行走的蓝面尸啊,大隋朝的水牢,十大酷刑之流。 周驴儿也爱听。 所以他去跟着那个老喇嘛第一次去天葬,就没一点害怕,只觉得好玩。 让那老喇嘛惊为天人。 第六十一章 十娘第一课 老喇嘛觉得周驴儿是长生天特殊眷顾的存在。 但其实是那些东西没有周驴儿自幼所见所闻的惊悚。 玩蛇还要先拔毒牙避免被咬呢。 那些死人骨头又不会咬人。 陈屠因为顾留白的反应而很无语。 他好意一会才缓过来,“邹家四房和吴管事的人都招了,邹家四房的人对当年的事情不清楚,这次他们只是听从邹家七房的命令行事,邹家七房为什么一定要周驴儿死不清楚,反正按照他们原先的设计,回去之后就说周驴儿是个假货。” 顾留白点了点头,示意陈屠继续。 陈屠接着道:“吴管事的口供有点意思,他说当年出事之前,有几个天竺僧人在邹府附近出现过,不久前他在幽州城里又见到了两个天竺僧人,那个被贺火罗打死的黑蛟剑主也不是他们找的,他怀疑是和那两个天竺僧人有关系。” “怀疑?”顾留白笑了,“你这词用的好。” “这不是我手段不行,是他自己也不确定。”陈屠耐心解释道:“吴管事被卷进这件事倒不是邹家七房的指使,而和当年周驴儿被送出关的事有关。” “当年他在邹家还是个小角色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不少银子,就问了他一些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 陈屠见顾留白听得认真,心里倒是有些得意,说得越发细致,“那人问了邹老夫人给周驴儿取什么名,还有路过的高僧在邹府停留的一段时间里做了些什么,说过什么话没有,诸如此类的小事。结果之后周驴儿送出关外,那列车队就出了问题,吴管事就怀疑自己被牵扯进去了。这次他家中孙子突然病重,突然又来了个游方郎中,一贴药就给治好了。那个郎中和他说,若是想他孙子今后好好的活着,那便让他这次出来配合邹蓑衣,好好办事。他怀疑这个郎中也和天竺僧人有关系。” 顾留白蹙眉道:“怎么说?” 陈屠道:“他说那个郎中身上有些特别的香料味道,和天竺僧人身上的气味很像。无论是之前那些个在邹府周围出现过的天竺僧人,还是他这次恰巧在幽州城里见到的两个天竺僧人,身上都有那种特别的辛香气味。” 顾留白道:“他倒是不笨,就是太蠢。” 陈屠看了顾留白一眼,“你这什么话?” “在邹家呆了这么久,都不清楚邹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么?自己无意犯下的过错,原本有弥补的机会。”顾留白微讽道:“遇到这种事情,产生了这种怀疑,那老老实实禀报邹老夫人多好,非得错上加错,深陷泥潭。” “那不是想着一了百了,这样最为干脆么,谁会想到遇到你这种妖人。”陈屠道:“邹家四房在邹家最没有地位可言,说白了老夫人若是一闭眼,邹家四房的那一点生意都要看邹家七房的脸色,而且他们也不愿意突然断了传承的大房突然又续上了。但周驴儿这样一个小孩子在邹家七房眼睛里恐怕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对手,我顺便问了问邹家七房的情况,我觉得邹家七房也根本没有差使那黑蛟剑主的本事。” “邹家七房也应该是被摆上棋盘的棋子。” 陈屠嘿嘿一笑,“到时候从那些天竺僧人身上着手,恐怕会比较快的揪出幕后的老鬼。” “都要查,不只是邹家七房,除了老夫人,邹家其余所有人都要查。”顾留白平静的说道,“这些门阀用于掩盖真相的手段特别多,顺着一两条线索查出来的东西,未必是当年的真相。” …… “这事情整得好像有点奇了怪了。” 陈屠慢慢开始觉得这味道有点不对了。 大唐的权贵门阀都是擎天巨柱,从来只有权贵门阀对付人,没人敢对付权贵门阀的,但顾留白的三言两语里,怎么好像充满了先挑点门阀子弟祭祭天的意思? 通关文牒很快送到了。 一行人继续朝着幽州进发。 陈屠的这种感觉越来越浓烈。 他们在阴山是专门猎杀那种十恶不赦的逃犯的。 通关文牒的珍贵程度他们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它意味着全新的身份。 可以让人抛去所有过往,重新开始。 那些逃亡的大寇都是很有本事的人,然而他们之所以逃到阴山还逃不出去,就是因为他们怎么都获得不了全新的开始,得不到这种文书。 然而对于已经到手的珍贵文书,顾留白却一点都不满意。 华沧溟也只是百般保证,到幽州之前,邹家还会准备好另外一份万无一失的通关文牒。 幽州的华家不算顶级的门阀,甚至和陈郡谢氏都有着很大的差距,然而他们这样的门阀在大唐已经有了赐予别人新生的能力。 再想想谢氏的那个随随便便就倾覆了黑沙瓦的年轻人,顾留白这种面对权贵门阀都随意指使的态度,让陈屠真的很难想象。 思维和认知,会决定一个人在世间的位置。 顾留白很能理解陈屠的这种迷茫。 他所见的世界很小。 从一开始生存在这世上,他就活在门阀的阴影里。 就像胡老三,也只是觉得好管闲事就会死。 只是那些让他死的规矩,不过是那些权贵门阀手里的工具而已。 这些人所拥有的修为,所拥有的力量,明明不该是阴山草丛里的狼群。 他们这些人和门阀之间,只差一个顾留白。 只差一个不局限于他们认知的脑袋。 只要摆放在这世界合适的位置,他们便是陈屠脑子里的门阀。 很顶级的门阀。 …… 当一个人展现了碾压级别的实力,据理力争的提醒也会变成赤裸裸的威胁。 顾留白温和的提醒过华沧溟之后,在通关文牒上翻了错误的华沧溟接下来的行事变得极其谨慎。 甚至连下一个宿营地都没有动用华家的力量,而是通过邹家的关系,进入了一名富商的牧场。 因为本身不属于冬季牧场,所以偌大的牧场空空荡荡的,一头牛羊都没有。 营地里的食物早已备好,入夜之后,当绝大多数人进入梦乡时,阴十娘出现在了顾留白的面前。 “带着那把刀,随我来。” 她带着顾留白进入了牧场深处,在一株很大的松树下停了下来。 顾留白一直四处看,没发现龙婆的踪迹。 “你想明白龙婆为什么给你这把刀了没?”阴十娘停下来之后,就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认真道:“我猜龙婆是要让我用这把刀练习自己真气的控制,让我对自己的真气更加熟悉,拥有更深的理解。” “你的理解大差不差。” 阴十娘说话一向爽利,她露出一些满意的神色,“你要明白,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觉得自己特别了解自己的真气。自己一丝丝修炼出来的真气,难道自己还不了解?但事实上就和所有的男人觉得自己特别了解和熟悉自己的老婆一样,其实那只是你以为。可能好多人看着你,心里想着的都是你压根不了解你的老婆。” 顾留白忍不住咧嘴,“你这个比喻很精妙,就是我年纪还小,还没老婆,体会不到其中的精髓。” 阴十娘知道顾留白是懂了却装不懂,她只是接着道:“这世上所有修到了七品的修士,一万个里面,有九千几百个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修炼不出神通,晋升不了真正的八品,但其中至少有八成,是压根没想到问题出在自己对自己的真气根本了解不够深。”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懂了,你意思是说就像大多数男人其实压根不了解自己的夫人,所以怎么都弄不出新招数。” 阴十娘大皱眉头,“你的比喻也很精妙,但你年纪还小,谁告诉你的这些。” 顾留白得意的哈哈大笑,道:“冥柏坡上那些来往的马队里面的汉子,整天说荤话,我听得可多了。” 但顾留白也没得意忘形,他马上又认真起来,“所以唯有对自己的真气了解极为透彻,极其熟悉,甚至不用去思量,身体和一切意识就自然知道流淌多少真气到某个地方最为合适,才能真正的进阶八品?” 阴十娘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是这个道理,但绝大多数法门品阶本来不成,修炼出来的真气本身就开辟不出什么神通。” 真气法门本身就有高下之分,顾留白对于这点自然理解。 阴十娘接着问道:“梁风凝传给你的刀法是无妄绝斩?” 顾留白认真道:“不错”。 阴十娘接着道:“不要用他的刀法,你用顾北溪的剑法,用这柄刀施展一下给我看看。” 顾留白知道这应该算是阴十娘正式教导自己的第一课了。 他也没什么废话,身影一动,直接对着阴十娘就使出了一招“连山喷雪”。 这是沧浪剑法之中很厉害的一招,即便是用柴刀,他也使出了这一招剑法的神韵。 巨浪如山涌起,浪花如山间飞雪狂喷。 阴十娘伸手往前一按,整个人往后飞起。 顾留白也随即停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一击肯定对阴十娘造不成任何的威胁。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手里握着的柴刀上,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阴十娘也似乎在思索,沉默了数个呼吸之后,她开口说道:“梁风凝的刀法,是给你打好底子。” “打好底子?” 顾留白的面色迅速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好像什么东西到了阴十娘这,都是打好底子? 第六十二章 霜起于无形 在冥柏坡,阴十娘对施展出飞蝗振翅起的邱白羽也是这么说的。 你们浮云剑派的浮云剑法,只不过是打好底子的剑法。 现在连梁风凝这种刀法宗师的刀法,也是打好底子? 还有不是打好底子的玩意吗? 阴十娘一眼就看出了顾留白这个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但她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平静的说道:“无妄绝斩是大正刀法,不讲究诡奇,甚至连招数都没有什么,一刀砍脖子就是砍脖子,不会去砍别的地方。讲究的只是气力运用,肉身的协调。” 顾留白的神色迅速严肃起来,这的确是事实。 “你的确已经掌握了沧浪剑法的真意,如果你只修沧浪剑法,你真气修为将来应该能够进阶八品,演化神通,那必然成就大剑师。”阴十娘接着说道。 若是在长安,任何一处修行地的修行者对门下弟子说出这样的话,流传出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阴十娘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听着的顾留白也似乎觉得理所当然,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沧浪剑法的剑意和龙婆的刀法是相悖的。”阴十娘平淡的接着说道:“你用这柄刀,会更加束手束脚。” 顾留白思索着,他还没来得及回话,阴十娘的声音便又响起,“你再对我出一剑。” “好。” 顾留白没有任何的迟疑,挥刀往前斩出。 刀光匹练,他整个人包括手中的刀化为一体,就像是一道巨浪陡然涌起,硬冲阴十娘的中线。 这一招叫做“浪打天门”,是沧浪剑法之中少有的剑走劈斩的硬撼招数。 阴十娘不退反进。 她往前踏出一步,看了顾留白一眼。 顾留白悚然一惊,手中柴刀硬生生的横转,护住自己的小腹。 他只觉得若不变招,自己的腹部就会直接中上一剑。 然而阴十娘只是停了下来。 顾留白手中的柴刀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他凝神看去,只见有些碎屑掉落下来,原本只是隐裂的柴刀上,这一次真的出现了数道裂纹。 阴十娘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她直接转身离开,同时说道,“你娘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我这霜剑,所以她不只是要你成就大剑师,她的目的是龙婆的风刀,是想你奔着真正人间无敌的九品去的。至于我今夜教了你什么,接下来你如何做,你自己体会。” 顾留白没有急着返回自己的营帐,而是直接在松树下方坐了下来。 这些修行者中顶尖的人物似乎都是一个德行,总要留下点什么疑团让他自己琢磨。 大剑师肯定不是他的尽头。 这点他丝毫不意外。 若那是尽头,那他也不需要去长安补足他现在的真气法门了。 他现在的真气法门,支持他进入八品不是问题。 就连旁观的阴十娘都十分确定。 打个底子… 梁风凝的刀法是打个底子。 那郭北溪教给自己的沧浪剑法,是不是也只是打个底子? 阴十娘让他出手两次,又回击了一次,这里面肯定有很深的用意。 好难揣测。 顾留白坐了足有半个时辰,突然之间,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阴十娘杀死罗青的那次,对临死前的罗青说过的一句话。 “并非剑快,而是出其不意。” 在当时,他觉得这绝对是阴十娘对罗青的调侃,让他更加死不瞑目一些。 杀罗青的确用不到吸引他注意力的箭矢,更不需要用那璀璨的虚剑,而且阴十娘随手的一剑,必定不是全力,那一剑对于她而言的确不算快。 按照顾留白的认知,阴十娘的霜剑毫无疑问是天下第一快! 大唐境内现有的剑宗之中,没有比霜剑法门更快的剑法。 但阴十娘平时一本正经,不爱开玩笑,不调侃人,懒得说假话。 所以她说的并非剑快,而是出其不意这句话,是真的! 今夜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自己便感觉自己腹部要中剑。 但她接下来的剑会真正刺向何处? 所以霜剑的真意,极有可能不是极致的快,而是误导感知! 快固然天下第一,但它的出其不意,误导感知,更是天下第一! 想到这点可能的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因此而恢复平静,心脏反而跳动得更为剧烈了一些。 霜剑! 不是她刺中对手留下的伤口之中那一点真气残留形成的凝霜。 这名字里面的霜,真意恐怕是指霜冻因寒意起。 寒意起而霜结无形。 无论是荒漠之中,还是寻常人家的菜园子里,抑或是街巷中那些未落的屋瓦之上,不知道第一朵霜花是何时而起,何时凝成。 极致的快加上误导感知,让这一剑真正来时,宛如真正无形! 这才是霜剑这个名字的真解! 快终有极限,这霜结无形,却无极致。 郭北溪的沧浪剑法,无论是身形还是剑意,自然都是极快的。 所以阴十娘是因为十分尊敬郭北溪,加之自觉郭北溪若是活着,可能在剑道上还能领先在前,所以她都不好意思说,这沧浪剑法,其实也是用来给他打底子用的? 一通百通! 霜剑也是给龙婆的风刀打底子用的! 寒意起霜结无形,风起时无孔不入。 想到龙婆斩向贺火罗的那一刀,他便豁然开朗,全部想明白了。 七品晋升八品,演化神通,就是如何将自己所修的法门融汇出一条极致的道! 按照阴十娘今夜要他领悟的道理,哪怕阴十娘有个同门也修行霜剑法门,哪怕两个人真气修为截然相同,但若是对于霜剑的理解不同,一个人只追求极致的快,却不能在霜剑的误导感知上走出很远的道路,那恐怕也根本无法挡住阴十娘的一剑。 阴十娘让他用这柄柴刀施展梁风凝的刀法和郭北溪的剑法,尤其让他施展两次沧浪剑法,就是要他自己想清楚,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应该用沧浪剑法来使这柄柴刀。 因为沧浪剑法讲究突然爆发,突然停歇。 无论是身法还是剑法,都是一个浪头涌起,要么瞬间收势,要么下一个浪头涌得更猛,这起起落落之间,真气一个个浪头一样翻涌堆叠,不把这柄柴刀炸裂,真的极难。 反观梁风凝的刀法,就是规矩的很,真气运用没这么难。 阴十娘在空旷的牧场之中走着走着,她身边就多出了个龙婆。 龙婆只是乐呵呵的看了她一眼,阴十娘便转过头去,道:“他今夜就会想明白的。” 龙婆似乎也很确定,笑眯眯的点头。 “陈屠在马车上和我说,这人和周驴儿自幼睡觉前就听顾十五他娘说各种惊悚事情,而且每次都说特别多。” 阴十娘知道龙婆喜欢听顾十五有关的事情,她便细细的说道,“我怀疑他娘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迫不及待的将无数东西塞进他脑子。” 龙婆默默点头。 阴十娘继续说道,“但我怀疑顾十五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得出来,所以讲的那些故事,那些惊悚的东西,似乎顾十五全部都硬生生的记住了。” “他这人记性好,可能也是练出来的。” “他很会琢磨事情,脑子聪明,悟性也高,哪怕只炼剑,将来成就也会在我之上。” 第六十三章 幽州可猎鹿 接下来数日,顾留白都是贺火罗驾车,他独自一个人一个车厢,晚上也是一个人一顶营帐,所有心思都花在了手头这把柴刀上。 邹家的事他一点都没有分心去想。 龙婆和阴十娘虽然在停车休憩时偶尔会和他打个照面,但应该很清楚他的修行进度,问都没问他一句,更不用说教导他新的东西。 不过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里面,最为神奇的还是那个徐七。 从冥柏坡到现在,他连徐七的人都没见到过。 只知道陈屠很确定徐七一直跟着,也不知道他怎么跟的,居然连华沧溟和他的部下也没有丝毫察觉。 又一个午夜。 云中郡以西两百余里的一处道边,横七竖八停了不少马车。 马车旁的营地里燃了好几堆篝火,其中的一堆篝火旁围坐着的都是年轻人。 一共八男四女,除了几个看上去比顾留白明显要大几岁,其余人也都是十六七岁到二十岁不到的年纪。 这些人身上的衣衫看上去就华贵,明显都是富家子弟。 火堆上吊着一个大铁锅,里面煮着的羊汤刚刚沸腾,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 有人小心翼翼的取出些香料,拨了一些洒入锅中。 在这堆篝火的百步开外,还有不少侍从模样的人正在布置营帐。 突然之间,云中郡方向的官道上传来数声哨响,接着有马蹄声响起。 黑暗里冲出六名骑者,当前领路的一名骑者远远的就大笑起来,“秦澜,容秀,你们决计料想不到我带来了什么贵客!” 一名身着青色锦衣的少年连忙站了起来,冲着那名骑者叫道:“你不要冲得太近,别把羊汤里弄得全是尘土。” “些许尘土,无伤大雅!” 这名骑者哈哈一笑,说归这么说,但到了五十步开外便勒停了马,下马走了过来。 这是一名身着劲装,英姿勃发的少年,他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走路带风,似乎浑身都透着用不完的精力。 他身后跟着的一名少女显得风尘仆仆,但黑暗之中都显得容貌清丽可人。 “华琳仪?” 围着篝火的这群年轻人刚刚看清她的面目,便都惊讶的站了起来。 一名身着白色衣衫,丰胸细腰的少女顿时惊喜的扑了上去,直接就将那名少女抱了起来,转了个圈,欢呼道:“你不在长安么,怎么会来了这里?” 华琳仪一脸疲容,她拍了拍这名惊喜不已的少女的额头,又看了看她的胸口,头疼般道:“容秀,又大了许多啊。” 丰胸细腰的白衣少女佯怒道:“你这小蹄子,让你去长安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也是无用,一张嘴就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不如回来找个正经人家嫁了,让你夫君好好管教管教。” 华琳仪抿嘴一笑,这才回道:“我家中有些急事,要和我兄长会面,可能最多过个两日,他就会取道云中郡。我原本想明日继续赶路,却不料在云中郡撞到了晏长寿,得知你们这一堆人都过来猎鹿,我就赶来和你们碰个面。” 那身着劲装的高大少年便是她口中的晏长寿,闻言顿时又得意大笑,“也不知琳仪在想长安的哪个才俊,我在她身后喊了半天,她才回过神来。” 此时有一名身穿淡黄色袍服的少女对着华琳仪盈盈一礼,轻声道:“琳仪,沧溟兄会在这边逗留吗?” 这少女五官精致至极,让人一眼看去便觉得是人间绝色。 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紫嫣,你别老是想做琳仪的嫂子。”晏长寿和这名少女十分熟稔,也是随口一句玩笑话,让这名绝丽少女玉面浮起一层绯红。 华琳仪微微一笑,回礼道:“家兄有军务在身,估计耽搁不得,不过我若是和他见面,一定转达紫嫣对他的思念之情。” 绝丽少女跺了跺脚,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手指头点了点晏长寿,“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就知道拿我寻开心,是我好欺负不成?” 篝火畔的这些年轻人都是幽州一带的世家子弟,带华琳仪过来的晏长寿,其父亲是正五品定远将军晏赤虎,这江紫嫣,其父亲则是从五品的秘书丞江清远,至于那容秀,却是和华琳仪自幼一起长大,其父亲便是幽州参军容琦,也是正四品下的大官。 不过这些世家论起来当然和华家有些差距,所以除了这些个平日里和华琳仪本身亲近的人之外,其余人倒是处处透着拘谨,生怕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得华琳仪不快。 不过华琳仪心中倒是高兴,她在长安呆得时间长了,原本就想念这些好友,所以即便她连日快马赶路十分疲惫,但听晏长寿说这边聚了这么多人,她还是第一时间兴冲冲的赶了过来。 容秀原本和华琳仪无话不谈,又有心帮衬江紫嫣,在篝火旁给华琳仪盛了碗羊汤,看着她喝起来之后,便开口游说道:“既然沧浪兄要路过,我们也不急着去山里猎鹿,要不我们索性和沧浪兄见过一面之后,再行进山?” 江紫嫣静静坐在火堆边,她当然听得明白容秀的意思,只是她原本也只是跟出来看看,不好意思耽搁了所有人的行程,反而认真的轻声轻气道:“琳仪说沧溟兄有军务在身,我们还是不要耽搁他了吧?” 晏长寿顿时笑道:“那先不管沧溟兄那大忙人,既然琳仪来都来了,那我们总得想法子将她多留一阵?琳仪要是有别的想法,我们自然作陪,也不需急着去猎鹿。” 他这完全是明人不说暗话。 对于这帮子人来说,猎鹿本身就只是玩玩,玩玩哪里有和华琳仪混得熟重要? 看着其余人还有些矜持,那身穿青色锦衣,名为秦澜的少年便冲着华琳仪笑道:“琳仪你意下如何?” 华琳仪喝完一碗羊汤,精神略好了些,当下便笑了笑,道:“秦澜,只要不妨碍你和容秀她们的兴致就好。” 容秀顿时冷笑,“你不在的时候,人家可是时时念叨你,谁妨碍谁,那可不一定。” 秦澜也不羞怯,冲着容秀道:“容秀你若是离开幽州去长安,我见不着你,必然天天将你挂在嘴边。” 华琳仪微微一笑,一只手却是轻轻在容秀的臀上拍了一记,“好弹手哦,一定很能生,若是你离开幽州,不知多少少年郎会茶饭不思,日思夜想。” 容秀狠狠瞪了她一眼,“少来这一招,将来你若是有了如意郎君,我一定将你幼时的糗事一一告诉他。” 华琳仪呵呵一笑,原本还想和她斗嘴,但突然想起什么,看着正在奋力嚼着一块羊肉的晏长寿说道:“来的路上我听说这边匪患严重,你们此时去山中猎鹿,倒是有些危险。” 晏长寿硬生生将那团一时嚼不烂的羊肉吞下了肚子,不以为然的笑道:“琳仪你是去长安待久了,再加上先前对这种事情也不关心,匪患又不是今年才有,年年如此,清剿不尽,那些腌臜货要么依靠天险,要么如蛇虫蝼蚁藏匿深山,皆是欺软怕硬之辈,他们哪敢动我们?” 华琳仪对晏长寿也十分了解,看着他笑得有些诡异,便瞬间想清楚,这些人恐怕是接着猎鹿的由头,来猎杀一些山匪。 这些人虽然不在意那一点军功,但猎鹿哪有猎杀山匪来得刺激? 晏长寿看了华琳仪一眼,便知道她也想明白了,顿时挑逗道:“琳仪你在长安循规蹈矩久了,不若也随我们山中去野一下?” 华琳仪颇为心动,沉吟道:“若是你们决定等我家兄,那我见过他之后,再行定夺。” 晏长寿挤眉弄眼道:“若是琳仪随我们去猎鹿,那我们岂不是如虎添翼?琳仪正好让我们见识一下永平剑院的精妙剑法。” “吃你的羊肉吧。”华琳仪倒是一点都不讨厌晏长寿。 长安的年轻才俊固然文雅,但好多骨子里都习惯于惺惺作态,晏长寿虽说其实也是精明之徒,但好在心直口快,什么都摆在明处。而且为人大方,不太计较。 最为关键的是,此人还是很乐意迎合众人想法,一起做些有意思的事情的。 对于修行者而言,练剑原本就是为了杀敌,但是她到了长安,却只见在很多权贵眼中,佩剑和修为倒像是变成了装饰品。 好些个年轻才俊哪怕修到了五品,却根本未曾经历过真正的厮杀。 她就很鄙视那些人。 幽州这边和长安相比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也不缺流寇山匪,晏长寿说要见识一下她的剑法,无形之中倒也提醒了她,或许回到长安之后,可以挑唆些志同道合的人偶尔回到幽州来“猎鹿”。 这不比那些无聊的诗会、剑会有趣得多? 这对她在长安开辟人脉应该大有好处。 第六十四章 与表姐亲近 一顶顶营帐很快扎好。 检查过营帐之后,四名身穿黑色袍服的男子分散开来,很快消失在四个方位。 其中一名身穿黑色袍服的男子在距离营地西侧四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就像猿猴一样轻松的攀跃到了一株大树的顶部。 他在几根枝丫上绑了绳索,铺了一条黑毯,做了一张简易的吊床,就半躺在上面,然后将弩箭等物放置在身侧。 今夜他便负责镇守营地西侧。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觉得和往日有些不同,似乎周围有什么东西在看自己。 但仔细观察数次,却是没有任何的异常。 一直等到天亮,这名镇守营地西侧的男子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自觉可能是自家老爷来前的反复交代,让他心中有些压力,不免有些疑神疑鬼。 一夜睡得安稳,在清晨的鸟鸣声中醒来的华琳仪一扫昨夜的疲惫,用过早膳,活动了一会手脚之后,她便回营帐开始修行。 盘坐在软垫之上,她迅速的收敛了心神,一道道在她体内蛰伏的真气被她迅速唤醒,如同一条条游鱼般迅速穿行于她的经脉之中。 在她的感知里,她体内所有的窍位也像一颗颗星辰亮起,星光连接在一起,那些真气流淌得越来越快,就像是突破了时空的界限,在星辰和星辰之间跳跃。 她的肌肤原本就很白,此时更是透出一种肉眼可见的玉色光泽,整个身体在真气冲刷的作用下,似乎在朝着截然不同的物质转变。 突然之间,她的肌肤上有无数细微的鼓起,就像是有许多细物要从肌肤下钻出,但不断起伏之间,却又最终无法真正的露出头来。 真气已然贯通全身,却还未能成玄。 她的修为已到五品,但距离六品似乎还要不少时日的磨砺。 不过在同龄人之中,她的修为进已经算是很快了。 在长安,除了那些得天独厚的皇族子弟和一些仅次于皇族的门阀子弟,倒也没几个同龄人的修行速度在她之上。 “琳仪?” 营帐外突然响起晏长寿的声音。 “怎么?”华琳仪微微皱眉,昨夜她已和这些人说好,按理而言,晏长寿不会来打扰她的修行。 “你不是说沧浪兄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到这边?”晏长寿的声音传入她耳廓,带着些犹豫,“但我方才得到消息,应该是他们…昨夜扎营的地方,距离我们不到八十里。” “这么快,他都不管老夫人的身体吗?” 这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华琳仪脑海之中的念头,接着她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自己的兄长行事变得谨慎也就算了,怎么好像连她都瞒着? “难道是老夫人有意外?” 一念至此,华琳仪面色剧变,一个箭步便冲出了营帐。 “马来!” 她几个起落便跳上了一匹坐骑,转头对着晏长寿疾呼,“他们扎营的地方在哪,带我过去!” “骑马就骑马,叫什么马来,弄得我好像是马一样。”晏长寿无奈的跟上去,心中一阵嘀咕。 “他们这般着急是去做什么?” 华琳仪和晏长寿策马一冲出这临时营地,顿时惊动了所有人。 “糟了!” 江紫嫣原本还在整理妆容,眼见这般景象,她却是反应得比谁都快,当下不声不响的抢了一匹马就狂追上去。 “我的马!”秦澜顿时抑郁了,这也不管谁的马就骑吗? “这小蹄子这么着急做什么?不行,我得去看看!”容秀也抢了一匹马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 顷刻间,营地这些世家子弟几乎都追了出去,剩下一群随从都愣住了。 “你们收拾营区,其余人先和我跟上去。”一名黑袍男子迅速做出了决断。 “敌袭!” 用于示警的响箭声在顾留白所在的营地里响起。 “什么山匪这么大胆?” 数十名持弩的军士占据高处,看着道上疾涌过来的烟尘,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不过看清领头的那些人都是鲜衣怒马,这些军士顿时知道是前面的人搞错了。 华琳仪很快被拦了下来。 “我哥在里面?” “你们不认识我是谁?” 在距离临时营区两百步处被拦下来的华琳仪很快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华沧溟的亲妹。 明明领头的两个幽州兵是华沧溟的亲信,而且第一时间就对她行了礼,但还是请求她先不要进营区,并说已经通传进去,华沧溟应该马上就会出来。 但确定了华沧溟在里头的华琳仪如何肯等。 “肚子疼…痛痛痛,可能颠坏了肠子。” 她真气一涌,捂着肚子的刹那,脸色煞白,黄豆大的汗珠就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快扶小姐进去!” 两个幽州兵顿时骇然,马上让人扶着华琳仪往营区送,但刚刚看到华沧溟从营帐里走出,华琳仪便已恢复了正常,示意那个扶着自己的大头兵赶快滚蛋。 “你这…还是那般…”华沧溟看着自己的这个亲妹就大皱眉头,他一时都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反正这华琳仪从小就狡诈,装可怜,玩心机,他从小就玩不过她。 有时明明是他这妹子做了坏事,但弄到后来挨揍的却是他。 “老太太人呢,有没有出事?”华琳仪恨恨的盯着华沧溟,一副要剁了他的表情。 华沧溟皱眉道:“没有。” “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带我去见她!”华琳仪恼怒起来。 “让你那些朋友不要进营区。”华沧溟知道不让她见邹老夫人肯定事情更大,于是便扯了她往营区内里走,“你既然到了这里,便应该知道邹老夫人不想被人知道行踪,你还如此行事!” “好好说话,对我这么凶作甚!我难道不知道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和他们提。”华琳仪十分恼火,“难道我去了长安便不是你的亲妹妹了?” 华沧溟看了她一眼,无奈的轻声解释道:“当年邹嘉南被袭另有隐情,邹家四房和吴管事此次前来接人,竟是存了灭口的心思。幸亏老夫人得了人提醒,亲自来镇住了场。” “什么?”华琳仪顿时愣住。 华沧溟沉声道:“老夫人容他们活着,是要查出当年真相,所以一切都隐秘行事。她已经令吴管事他们传回消息,告知邹家七房已经处理妥当。” 华琳仪深深皱起眉头,“背后主使是邹家七房?” 华沧溟摇了摇头,轻声道:“邹家七房肯定牵扯其中,但背后主使到底是谁,还未可知。” 华琳仪点了点头。 她知道邹嘉南乃是邹老夫人的心结,只是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自己的兄长这次好像过分成熟了些。 “琳仪,你过来。” 刚转过一辆马车,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只见邹老夫人正坐在一张竹椅上,正一边慢慢吃着东西,一边和两个少年在说话。 两个少年都穿着相同的衣衫,只是其中一个少年长得瘦猴一样,浑身没有几两肉,此时和邹老夫人分外亲近的样子,她便是一怔,心想难道这就是邹嘉南? 邹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对着她又招了招手,然后对着身前刚刚啃完一张饼子的周驴儿笑着说道:“这是我和你说过的琳仪。” 周驴儿马上发挥了自来熟本色,拍了拍衣衫上的饼屑就异常热情的站了起来,笑嘻嘻的冲着华琳仪道:“原来是表姐,长得怪好看的,我们以后多亲近亲近。” “你就是嘉南?”华琳仪大皱眉头,她觉得怪怪的,原本在她的想象之中,邹嘉南要么吃尽了苦头,凄惨可怜的模样,要么就是坚忍不拔,变得和荒原上的蛮子一样粗犷。但眼前的这个笑嘻嘻的瘦猴给她的第一感觉就像是随便从哪个戏班子里找出来冒充的。 “老夫人确定过了。”华沧溟生怕她说出什么过分的话,马上就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老太太,你可急死我了。”华琳仪对着周驴儿点了点头之后,就拱进邹老夫人怀里撒娇,同时偷偷的看另外一个少年,“另外那个是谁呀?” “那是顾凝溪,顾先生。”邹老夫人和蔼的笑着,道:“便是他将嘉南好好的送到我跟前的。” “他?” 华琳仪看着顾留白,面上显出惊讶的样子,但心中却是怀疑开了。 这少年看上去也挺柔弱的,在关外自己不被人欺负死就很好了,还能和邹老夫人搭上线,好生生的将邹嘉南送到她面前? 华沧溟想要提醒她此人绝非她所想的那般简单,但想着顾留白之前的交代,他暗中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 “你急着来看我,怎么弄出这么大动静?”邹老夫人溺爱的看着华琳仪问道。 “正巧碰上了容秀和晏长寿他们。”华琳仪娇笑道:“他们的阵仗比较吓人,和我没什么关系。” “哦?”邹老夫人却是来了兴致,“这群后生聚在这边是要做什么?” 华琳仪道:“他们要去山里猎鹿,还缠着我让我一块去。” “散散心也好。”邹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要不你带嘉南一块去,正好让他和你们亲近亲近?” “带嘉南一起去,可以么?”华琳仪倒是愣了愣。 这老太太刚得了这个宝贝重孙儿,怎么舍得? “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我见了他就放心了,哪里来的不舍得,你帮我照顾好他便是。”邹老夫人说了这一句,却是又自责起来,“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还没问嘉南想不想去。” 周驴儿笑嘻嘻的看向顾留白,“十五哥,猎鹿好玩么,你要不要去?” 邹老夫人和蔼的看着顾留白,“顾先生想去吗?” 顾留白刚想说不去,阴十娘却从一辆马车后走了过来,道:“你可以去。” “??” 顾留白有点懵。 华琳仪也有点懵,这突然走过来的女子是谁? 第六十五章 既来则安之 “老夫人我先问问她什么意思?”顾留白对着邹老夫人打了个招呼,马上追了过去。 阴十娘一点都没有废话,直接对着跟上来的顾留白轻声说道:“徐七说他们那些人里面,有两个人有问题。” “徐七?”顾留白惊讶起来,“哪些人?” “营地外这些说要去猎鹿的世家子弟。”阴十娘说道。 神出鬼没的徐七已经去摸过那些人的底了? 顾留白忍不住佩服起这个徐七来。 “带着那把刀,龙婆觉得你正好用用。”阴十娘说道。 “就这样了?”看着示意自己不要再跟着的阴十娘,顾留白无奈道:“为什么不索性告诉我那两个人是谁?还要我伤脑筋。” 阴十娘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是谁都不重要。” “邹嘉南要跟我走,必须得到此人的同意,而此人能不能和我们去,则要得到那名女子的同意?”华琳仪看着顾留白追上去问的样子,脑海里便不由得补出了一个阴谋。 邹嘉南和这少年被那名女子控制了! 那名女子背后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人,但他们恐怕要通过控制邹嘉南来从邹家获得好处。 “可以去。” 过了一会,顾留白走回来,对着周驴儿和邹老夫人说道。 有阴谋! 华琳仪心中冷笑。 周驴儿转头看着华琳仪,高兴道:“表姐,那我们可以好好亲近亲近了。” “老太太也不笨,她是不是就是想让我带他们出去,好查出那些人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华琳仪心中波涛汹涌,但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柔声道:“那肯定得好好亲近亲近。”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表姐,你人还怪好哩。” 华琳仪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表弟是不是缺心眼子? “老太太,那我们现在就去了?”她悄悄打量着邹老夫人的脸色,“让他们在外面等得太久也不好,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个哥的爱慕者。” “是江家的那个小姐?”邹老夫人顿时笑了,“那快去吧,不过先不要让他们知道嘉南的真正身份。” 不对! 绝对不对! 华琳仪微垂着头往外走的时候,觉得这里头肯定有很大问题。 邹老夫人平日里怎么可能不拉着她说个半天? 自己的兄长怎么会一点都不热情,心事深沉的样子。 殊不知华沧溟此时心中也是纠结得要命。 他是真担心华琳仪得罪了顾留白。 但顾留白有言在先,甚至连眼瞳颜色都变换了,和他说得明明白白,是根本不想落入权贵门阀的视线之中。 “琳仪…” 毕竟是亲妹,走到营区外围,他终于忍不住,轻声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长安呆得久了,见识自然要高明一些,是什么样的人,身边会有两个八品?” 问完之后,他也不等华琳仪回答,只是对着等着华琳仪的晏长寿等人躬身行了一礼,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返回营地。 “沧溟兄…”已经准备好如何和华沧溟搭讪的江紫嫣浑身一僵,她顿时失落的要命。 “沧溟兄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晏长寿也十分不解。 江紫嫣美艳动人,但今日的华沧溟竟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她一样。 “谁知道他发什么癫!”华琳仪也是一肚子气。 她觉得自己这位兄长怕是失心疯了。 问的那叫一个什么鬼问题。 什么叫在长安呆的久了,什么样的人身边会有两个八品? 不用去长安都知道,除了皇帝或是长孙家,谁的身边会有两个八品? …… 华沧溟认为自己的提点已经很到位了。 他觉着以华琳仪的聪明才智,一定会联想到他说的是顾留白。 一个人身边有两个八品,这是什么样的人? 他觉着这样的提醒都有可能触怒顾留白。 只是他自己没有想清楚,若是互相掉了个个儿,换做华琳仪用这种法子提醒他,他也绝对产生不了这种联想。 在幽州这种地方,一个营地里两个八品,玩呢? 不过事实其实更惊悚。 因为这个营地里不是两个八品,而是三个。 “琳仪,这两位是?” 江紫嫣还在看着华沧溟的背影兀自气苦时,晏长寿已经在不断打量华琳仪身后的周驴儿和顾留白。 “哦,我兄长对我跟你们去猎鹿有些不太放心,便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华琳仪对着周驴儿微微一笑,“这些都是我的好友,你们也无需拘束,好好亲近亲近。” 她这些话贼有深意。 无论在长安还是洛阳,亦或是幽州和其它地方,年轻才俊们的好胜心都是一个比一个重。 不放心她去猎鹿,让他们两个跟着一起,这意思不是说他们两个比她厉害? 她觉得以晏长寿等人的个性,这好胜心瞬间就要爆了。 没准当场就要找个由头和这两个比试一下。 但她未曾想到的是,看着周驴儿那瘦猴模样,晏长寿就一点好胜心都没起来,只是笑道:“既然是沧溟兄手边上的人,那自然是要好好亲近亲近,不知两位兄台如何称呼?” 周驴儿这次倒不傻,不用顾留白提醒就道:“我叫周驴儿。” “?”华琳仪心想你还不如叫周猴儿。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在下顾凝溪。” 晏长寿等人纷纷报上姓名,还分了两匹备用的战马给顾留白和周驴儿作为坐骑。 顾留白乐呵呵的,一副和谁都合得来的样子,心里头想着的却是徐七说这些人里面有两个人很有问题。 他当然明白阴十娘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整个幽州境内,正经入籍的大唐军士有五万六千余名,总数自然不少,但平摊到每个郡县,大一点的郡县驻军也不过三千。 但幽州的山匪加起来有多少? 去年幽州节度使上报说约有一万四千余名,但按照他接触到的军情来看,实际可能还不止。 大青山、燕山、太行山、天峰岭、斗峰岭…这边大大小小的山脉实在太多了,而且作为历朝历代的战略缓冲地,这边打仗打得多,兵器也不缺,别的地方是种田种不下去就去讨饭什么的,这边就不一样,扯一拨人就占山为王了。 数得上名的数百个山头,其中大部分都有山匪盘踞,少则数十人,多则数千人。 加起来实际数量应该在两万以上。 如果没有新加入的还好,但一旦形成稍微有些郁闷便山上喝酒快活去的风气,这匪患便几乎难以根治了。 阴十娘的意思是既来之,则安之,正好是给他创造一些杀敌练刀的机会,那说这其中两个人有问题,自然应该是和山匪有所勾结。 只是这些人分明都是世家子弟,好端端的和山匪勾结是要做什么? 哪怕是他这种脑袋瓜子,一时也想不明白。 看着晏长寿的确好像人怪好的样子,顾留白便驱马到了他的身边,微微一笑,道:“晏兄,沧溟兄说最近匪患有些厉害,你们此去猎鹿,是准备往哪座山头?” 晏长寿倒也直爽,微微一笑,道:“想着是要去玉台峰一带。” 顾留白略微压低了些声音,问道:“若是有山匪对我们图谋不轨,晏兄觉得玉台峰至玉竹峰这一带,哪一座山头的山匪对我们会有威胁?” 晏长寿笑道,“你是沧溟兄身边之人,论起山匪,你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不如你说说哪支厉害?” “若要我说,玉台峰附近那数百里山林之中,算得上厉害的,应数梵云山、狗头峰、无头菩萨庙那三伙贼人。”顾留白也是微微一笑,“就是不知晏兄觉得若是遇到这些人,胜算几何?” 晏长寿顿时觉得顾留白是行家。 他不由得竖了竖大拇指,道:“想不到凝溪兄连无头菩萨庙那档人都知道,依我拙见,狗头峰的人我们应该能够应付,但若是另外那两支将我们围住,结果便不好说。只不过那两座山头距离玉台峰实在有些远,不太可能会和我们遇见。” “连狗头峰的山匪都能应付,长寿兄你们倒真是让我有些意外。”顾留白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哀叹。 梵云山的那批山匪对付不了,就说明晏长寿这些人的随从里面,说不定连一名真正的狠角色都没有,那些侍卫可能最多就是五品。 他盯着那些侍从认真看了看,觉得估摸着最多有一两个人看上去有些像六品。 那若不是梵云山的山匪,而是无头菩萨庙的那些人图谋你们,你们恐怕自己就成了肥鹿了。 你们要感谢徐七! “凝溪,有人欺负你的话,可以和我说。”驱马上来的华琳仪突然说了一句。 “?”顾留白转头看了她一眼。 晏长寿笑道:“我和凝溪相谈甚欢,怎么可能欺负他。” “我不是说你欺负他。” 华琳仪盯着顾留白的眼睛,“凝溪,我是说方才营地里说你可以来的那名女子。” 顾留白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想明白了这个少女脑子里面想的是个啥。 他顿时极为诚恳道:“多谢,她虽不至于欺负我,但我的确挺怕她,因为我压根打不过她。” 华琳仪冷笑道:“放心,我看她也厉害不到哪里去,我到时候帮你教训她!” “不愧是长安修行地回来的人,好气魄!”顾留白顿时笑得眉毛都差点掉了。 第六十六章 女子诚可怕 毕竟是少年心性,看来此人倒是并不怎么奸恶。 华琳仪见顾留白笑得开心,心中有些自得,只觉得已经成功笼络了此人。 “那嘉…那周驴儿喊你十五哥,有什么特别含义么?”她狡黠的微笑道。 “那倒不是。”顾留白强忍住笑,道:“我姓顾名凝溪,字十五。” “字十五?”华琳仪眉头大皱,“就算是敷衍,你也敷衍得有诚意一些。”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我怎么敢敷衍你,我说的都是实话。” “是么?” 华琳仪沉吟了一下,往顾留白身边靠了靠,在他的耳畔轻轻说道:“既然你们能将他送回来,那对我邹家和华家都是有恩,该给的好处,我们自然会给,但若是你们想要通过控制周驴儿来谋取不该去想的利益,那我保证,你们一定会死的很惨。” “看来华沧溟的确吸取了一点教训,连这亲妹妹都没说。”顾留白想了想,造成华琳仪这个时候认真威胁自己的原因,应该是那次和华沧溟的交谈起到了效果。 “如果你身不由己,我可以帮你。”华琳仪看着顾留白一时没有回应,便接着说道:“毕竟看上去你之前一直对邹嘉南很好。” “那你一定要帮我。”顾留白眼睛放出光来,认真道:“别的不用麻烦,只要邹老夫人答应我的好处做到就可以了。” 华琳仪眉头微蹙,“老太太答应给你们什么好处?” 顾留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邹老夫人答应将你许配给我。” “什么!”华琳仪一下子叫出了声来。 顾留白眉头顿时皱起,“难道邹老夫人并非守信之人?” “你再胡扯我撕烂你的嘴!” 华琳仪看顾留白的神色不似作伪,嘴上虽然硬气,心中却不安起来,她犹豫了片刻,放慢速度到了周驴儿身边,在他耳边问道:“你十五哥将你送回来,他和你太奶奶提了什么要求,要了多少钱财?” “没要钱财啊,十五哥要什么钱财。”周驴儿好奇的朝着顾留白望去,只见顾留白朝着华琳仪努了努嘴,然后使了个眼色。 周驴儿别的本事不行,但领会顾留白的意思,他却是一绝。 从小到大,顾留白屁股一抬,他就知道十五哥接下来放的是什么屁。 “不要钱财?”华琳仪心中一紧。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对啊,十五哥说一个人换一个人,这买卖就公平。” “一个人换一个人?”华琳仪浑身感觉有蚂蚁在爬。 周驴儿瞥见了顾留白赞许的眼神,顿时知道对了,他笑嘻嘻的说道:“表姐,我听太奶奶说,你是在长安安平坊的安平剑院修行?” 华琳仪脸色都变了,“你问这做什么?” 周驴儿道:“太奶奶说你要是嫁给我十五哥了,那我就可以去安平剑院找你玩啊,我只听过长安,还没见识过呢。” “什么!”华琳仪差点坠马。 “表姐,你一直问我十五哥的事情,你是不是看上我十五哥了?”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 华琳仪心慌意乱,叫出声来,“我哪有!” 周驴儿一副表姐我懂的表情,轻声道:“表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知道女的都口是心非,表姐你说不要不要,肯定就是要。” 华琳仪都无语了,周驴儿却是突然发起愁来,“表姐,就是你要嫁给我十五哥有点难,哪怕太奶奶开口,恐怕十五哥也看不上你。” “??” 这话风突变,华琳仪一时怎么都转不过弯来,“他看不上我?” “对啊!” 周驴儿这两个字说得底气十足。 百分百的真诚。 表姐虽然长得怪漂亮的,人也怪好的,老来找自己说话,但是顾十五的眼界恐怕是特别高。 在他看来,顾十五要是娶妻,肯定也要娶一个和他娘差距不大的。 表姐虽然不错,但比起他娘那种,似乎差太远了。 “表姐,要不我想想办法,帮你们多撮合撮合?”周驴儿看着说不出话的华琳仪,还以为她太过失望,忍不住轻声安慰道:“有句老话说日久生情,要么先设法生米煮成熟饭?” 华琳仪长久的凝视着周驴儿,关键再怎么看,周驴儿都不像是说笑,十分的真诚。 但是这天却是聊不下去了啊。 光是看言行举止,顾留白没有发现这些世家子弟里有哪两个特别可疑。 若是排除法,那除了华琳仪之外,那个江家的小姐江紫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这江家的小姐明显一路上都在闹别扭,在琢磨自己为什么这么明艳动人,那华沧溟居然眼瞎一样没看到。 她脑子里面明显都是在钓鱼,没有什么山匪。 队伍里面比较少说话的一共有四个。 其中有一对兄妹,兄长叫做段酌微,妹妹叫做段艾。 或许是家世在这些人里面算是比较普通,段酌微很少说话,但都默默地将一些别人不注意的小活做了。 那段艾长得娇小可爱,神态经常显得十分娇憨,尤其腰肢很细。 这倒是关外那些胡人富商的最爱! 那些大腹便便,身高马大的胡人富商,就特别喜欢这种娇小型,尤其腰肢特别纤细的关内女子。 他们围着火堆说荤话的时候,说这些女子被他们托着,可做掌上舞。 这种随心所欲的摆布,让他们有种彻底征服大唐帝国的感觉。 不过顾留白听得多了就觉得没劲了,每次有这种胡人富商眉飞色舞的说这些的时候,他都偷偷给他们下点药。 这些胡人富商很多年来一直想不明白。 怎么好像每次一谈腰肢细小掌上旋转,润不润的啥,结果第二天早上要么吃坏肚子拉得直不起腰,要么就是突患暗疾,好多天都不能人事。 但喜欢娇小可爱,尤其腰肢纤细,身无赘肉轻若无骨的关内女子的这种嗜好,这些胡人富商是一点都不变。 看着段艾那柔若无骨,而且一脸娇憨,清丽可人的样子,他估摸了一下,若是劫了她卖去关外,那可能能卖个一把金豆子。 而且看了几次之后,他发现可能还得再加一把金豆子。 这少女会装! 他每次一看段艾,这小女子就顿时脸上一层绯红,羞怯的不敢和他对视。 每次都这样,屡试不爽。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好多次都是这样,有的时候脸红还明显慢了半拍,这说明什么问题? 这少女不简单啊! 顾留白觉得这一群世家子弟里面,恐怕就这一名少女感觉出来他并非凡类。 那晏长寿、秦澜等一众年轻才俊,一个个都觉得他和周驴儿应该很差劲。 尤其晏长寿此人热心,先前和他说上几句的时候,就善意的提醒他,出去猎鹿最好跟在他身周,意思就是一副他罩着顾留白的模样。 这人心善,而且并不怎么势利,不像有些官宦子弟,根本看不起家世差的。 但这人眼光委实和华琳仪一样不成。 这段艾就不一样。 她似乎觉得顾留白这里面最大的一条鱼。 顾留白总觉得这队伍开拨了没多久,这名柔若无骨的娇憨少女,已经时刻在暗中对他下饵了。 “自己哪让她看出来要比这些世家子弟厉害了?” 顾留白心情沉重的思索自己哪里装得不够好,以至于接下来一阵他也没花多少心思去观察那些人里面到底有哪两个比较有问题。 官道上的积雪已经混做泥泞,小道上,山林间的积雪,却宛若新下,只是表面结了一层细细的冰晶,阳光下有些耀眼。 生存和试炼有着太大的区别。 哪怕是在周驴儿的眼里,将这次“猎鹿”当做试炼来看,这些幽州世家子弟的表现也是不合格的。 这种事情,不是要月黑风高,悄咪咪的进行么? 但高谈阔论,嬉笑打闹,埋锅造饭,有人还发箭射个山中野鸡…这些人把不该做的事情似乎都做了一遍。 不过好在这些人比关外那些人都显得和蔼可亲。 顾留白光是听听这些人的对话,就已经明白了他们的真正意图。 这批幽州的世家子弟,应该是想要直接攻打一座山头。 那个山头应该是玉台峰旁边的黑户寨或者是九泉岭。 其实若是没有意外,这两个目标选择的应该还算不错。 这些人加上他们所带的随从,对付黑户寨或是九泉岭的确没什么问题。 只是既然龙婆让自己带着刀过来,没有意外好像是不太可能的。 只是那段艾怎么回事? 顾留白偶尔又看了一眼那名少女,他就顿时头疼起来。 美少女杀伤力很大。 他突然怀疑阴十娘对他说的那什么老婆的比喻是很有用意的。 那似乎是在提醒他,别以为稳稳钓住裴云蕖这个清纯逆反少女就觉得所有女子好对付。 好多女子其实都很可怕。 第六十七章唯恐杀来迟 入夜。 “从现在开始,我们下马步行,有无问题?” 晏长寿站在雪地里,问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是看着周驴儿和顾留白。 “这能有啥问题啊?”周驴儿笑嘻嘻的回答。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我应该勉强能够跟上。” “好。” 晏长寿倒是觉得顾留白挺中肯的,不矫情。 反正他也没想过这两个人能帮什么忙,不要添乱,不要拖后腿就可以了。 接下来他自然也没安排顾留白和周驴儿负重。 “容秀,等会你也帮我看着点周驴儿。”开始步行出发时,华琳仪对着丰胸细腰的少女轻声叮嘱了一句。 “嗯,没问题。”容秀转头叮嘱周驴儿,“万一有什么变故,你老实在我身边呆着,别瞎跑就行。” “好的容姐,你人还怪好嘞。”周驴儿感动的不行,这些人真的比陈屠好太多了。 “你要不要什么兵器防身?”华琳仪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顾留白。 “我有把刀的。”顾留白笑了笑:“而且不就是猎个鹿嘛,能有什么危险。” “不知好歹。”华琳仪板着脸直接就不理顾留白了。 在这支队伍里大多数人的眼中,可能觉得周驴儿和顾留白真的以为他们是猎鹿来的,但华琳仪之前偷听了顾留白和晏长寿的对话,她很清楚顾留白知道他们是要做什么。 只是这人装神弄鬼,对话十分敷衍,她看了就生气。 不过顾留白倒是觉得她还不错,居然生怕自己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周驴儿,还拉了一个明显是她最为信任的容秀。 这批世家子弟的随从一共有四十余名,其中有六名留下来照看马匹和行李,其余都分散开来,在山林之中环卫着这些人前行。 走了约莫有二十余里山路之后,原先持着火把的几个人将火把全部熄灭,晏长寿特意交代了几句,告知所有人接下来尽可能不要出声,然后明显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折返过去了。 顾留白顿时乐了。 这些人倒是还知道声东击西。 原先按照前进的路线,明显是冲着九泉岭的方向去的,但现在走一段回头路,折向的却是黑户寨的方位。 也就是说,他们今夜真正的目标不是九泉岭,而是黑户寨。 只是这队伍里有内鬼,那二十余里山路就白走了。 一路没有动静。 至少在晏长寿等人的眼中,这种声东击西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黑暗的山林之中,一座依山而建的寨子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连绵的灯火点缀在漆黑的夜色里。 和所有的匪窝山头一样,黑户寨也是典型的易守难攻。 这座山上原先有茂密的竹林,但在这里的山匪形成气候之后,所有的竹林就被砍伐光了,这座山就变成了一座光秃秃的石山。 靠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块碗状的天然洼地。 建在这片洼地上的寨子视野开阔,可以轻易看清山上的绝大多数地方。 上山就只有一条道,山匪在地势平坦处建了三处卡口,都有山门碉楼。 最靠近山脚的碉楼上,明显有两名山匪的身影在晃动。 晏长寿在对着身后黑暗里的世家子弟做出一个准备战斗的手势时,四名身穿黑衣的侍从已经猛虎出笼般朝着那座碉楼掠了过去。 空气里响起尖锐的箭鸣声。 两名山匪刚刚发出惊呼就已中箭,其中一人从碉楼上一头栽倒下来,另外一人往后倒在了火堆里。 咚咚咚咚…… 示警用的鼓声很快响彻整座山头。 但在鼓声响起之前,那四名背负着强弓的黑衣侍从已经利用勾爪迅速的攀上了木石堆砌的第一道山门。 轰的一声,第一道寨门直接就被这四人打开。 “走!” 晏长寿低喝一声带头冲出山林之时,有二十余名随从已经狂奔在山道上,鱼贯涌入第一道山门。 那四名黑衣侍从一马当先的沿着山道狂奔,陡峭的山道似乎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阻碍。 第二道寨门上亮起了许多火把,第一时间就有十余名山匪朝着他们连续放箭。 一支支箭矢不断坠落在这四名黑衣侍从前方的山道上。 这四名黑衣侍从极其冷静,根本无视那些坠落的箭矢,等到他们前方的山道上出现箭簇击地的火星,他们才齐齐顿住身影,取下背着的长弓,然后开始和寨门上的这些山匪展开对射。 第二道寨门上顷刻间响起鬼哭狼嚎的声音,那些施射的山匪纷纷中箭,不断坠倒。 差距太大了。 这四名黑衣侍从显然都是修行者,他们手中握着的都是修行者才能拉动的强弓,在射程上占据绝对优势,而且这四人的射术十分精湛,哪怕不是箭箭致命,也至少能够保证每支箭矢都落在这些山匪的身上。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寨门上就没有山匪敢露头对射,他们身后的二十余名随从随即冲上,顾留白跟在周驴儿的身后,刚刚冲过第一道寨门,轰的一声,第二道寨门就已经放了下来。 山匪的惨叫声连绵不断地响起,听那声音就知道第二道寨门附近的山匪根本就不是那些侍从的对手。 周驴儿也有些乐了,他回头对着顾留白偷偷说道:“十五哥,他们这猎鹿就是跟着跑跑吗?没什么意思啊。” 顾留白笑了笑,“你好好跟着容秀,一会应该会好玩的。” “好嘞!”周驴儿一向将顾留白的话当做圣旨,他顿时欢快的紧追几步,跟在容秀身边。 容秀先前看周驴儿掉在后面,还放慢了些脚步,此时她都有些气喘,结果看到周驴儿跑过来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气都不喘的样子,她倒是有些惊讶,心想难不成是因为这瘦猴身体很轻,所以跑起山路比别人省力? 再往后看时,她却看到顾留白已经落在了最后面。 想着之前此人说尽力跟上的话,她便觉着顾留白落在最后反而安全,应该不会接触什么战斗。 “滚石、火油!” 第三道寨门上响起了气急败坏的厉喝声。 到了此时,黑户寨的山匪终于阻止起了像样的抵抗。 一个巨大的火球沿着山道滚了下来。 这个火球是用柴草枯枝扎成,浸了火油,滚在山道上呼呼作响,气势惊人。 晏长寿等人刚刚冲过第二道寨门,看到巨大的火球滚落下来,顿时心中骇然。 但那二十余名随从之中,有一人迅速提着长枪冲到最前,面对这一人多高的巨大火球,他不闪不避,只是用长枪猛刺下方,随着一声暴喝,他整个身体似乎也迸发出一层光亮,滚落的火球居然被他硬生生的挑落一边,朝着山涧坠落下去。 那寨门上面的数十名山匪看到此等情景,骇得连石头都搬不动了。 提着长枪的黑衣侍从一马当先的冲在最前,那四名持着强弓的黑衣侍从此时又冲到了他的身后,开始不断拉弓射箭。 接连射倒十几名山匪之后,寨门上方的那些山匪失去了战斗的勇气,树倒猕猴散一般朝着寨子里跑。 “该我们冲杀了!” “为那些惨死在山匪手下的百姓报仇!” 晏长寿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杀气腾腾,豪气万丈。 他的神容十分肃穆,身影在山道上十分伟岸。 跟在队伍最后的顾留白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是要赶紧冲杀了。 再慢一点的话,那些山匪都要被杀光了. 轰! 随着最后一道寨门的打开,那些黑衣侍从并未第一时间进行杀戮,只是原地分散开来,让山道上的世家子弟冲进寨子。 在顾留白的眼中,这些黑衣侍从何止是训练有素,分明就是针对这黑户寨做了很多次演练,挑选什么样的人,如何攻打,都已经盘算得清清楚楚。 但是随着晏长寿等人冲杀进去,顾留白已经确定徐七说的没有问题,今天肯定有很大的意外要发生。 黑户寨山匪的溃败太快了。 而且到目前为止,黑户寨里连一个四品的修行者都没有出现,更不用说五品以上。 黑户寨存在已经超过二十年,从最初一些不在户籍名录里的黑户到现在的规模,这样的一个寨子里没有四品和五品级别的修行者是不可能的。 即便官军不来消灭这个匪窝,那也绝对有别的厉害山匪过来将他们灭了。 越肥的寨子,存在的修行者级别就越高。 这是很自然的法则。 虽然他接触过的任何军情卷宗上没有对黑户寨的详细介绍,但只是看这个寨子的规模,他便可以确定,至少应该存在五品的修行者,甚至有可能出现六品。 但现在一个四品之上的修行者都没有出现,那只存在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这些修行者还因为某种原因藏匿着,另外一种原因是,这里原有的修行者已经被抹杀了。 四名持着强弓的黑衣侍从依旧站在寨门两侧的碉楼上,他们如鹰隼般盯着前方的战场。 突然之间,其中一名黑衣侍从发现有些不对。 一二三四五…碉楼上多出了一个人。 在他开始惊愕的刹那,他身旁左侧那名黑衣人瞬间撞到了他身上,一柄利刃狠狠刺入他的腹部,狠狠绞动起来! 剧烈的痛楚瞬间撕裂了这名黑衣随从的一切思绪。 在他体内猛烈穿行的真气,甚至让他无法发出任何的呼喊,在他心跳停止的刹那,他只看到一双充满戏谑神色的眼睛。 第六十八章 床底风光妙 这一刹那,包括华琳仪在内的这些幽州世家子弟根本没有注意到后方的碉楼上发生了什么。 但所有的人瞬间感到有些不对。 整个寨子里的火光在一个呼吸之间全部熄灭! 不只是那些木板楼之中的火光,就连外面墙上挂着的气死风灯,包括寨子里空地上的篝火,火光全部都消失了。 黑暗瞬间席卷整个黑户寨! “周驴儿,躲我身后!” 容秀的双目也无法适应,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但即便是如此情景之下,她还是转头对着周驴儿发出了一声厉喝。 “好嘞!”周驴儿脆生生的答应。 “顾凝溪呢!”华琳仪直觉顾留白并没有跟上来,她转头过去,黑魆魆的看不见人影。 “不用担心他,他没事的。”周驴儿回道。 华琳仪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因为周驴儿这种时候好像还是笑嘻嘻的。 “小心!” 也就在此时,数声厉喝声伴随着凄厉的破空声一齐响起。 黑暗里,到处都有箭矢破空坠落! 手握着一柄长剑的容秀头皮发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拽得矮下身子。 只听得耳畔咄咄连响,等反应过来,她发现拖拽自己的是周驴儿,而她和周驴儿身前似乎是一个木板拼就的鸭棚,里面有鸭子的嘎嘎叫声,那咄咄的声音,应该是箭矢落在鸭棚的木板上发出。 “这么黑,难道他看得见箭矢射来的方位?” 容秀的额头上已经一层冷汗,她直觉不是巧合,就在此时,身后有些响动,她转过头去,却发现华琳仪也蹲了过来。 “中埋伏了。”华琳仪还算沉着,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废话。 “先退出寨子?”箭矢的破空声和痛呼声不绝于耳,容秀第一时间想到撤退。 “不行。”周驴儿出声道:“退路已经被断了。” 容秀刚想说你怎么知道,就听到一声如雷般的轰鸣。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寨门处碰撞,一道身影拖着银色的光焰从寨门上飞掠过来,落地之后的脚步声咚咚咚连响。 等到那人止住身影,容秀和华琳仪都是倒吸一口寒气。 那人就是先前一枪挑飞火球的黑衣侍从。 此时他手中长枪垂在地上,浑身缭绕着的银色光焰紊乱波动,竟似在方才的拼斗之中吃了大亏,体内的真气无法平稳的流淌。 真气能够流淌于体表,形成如此异相,便说明此人已是踏入六品的修行者。 六品的修行者居然已经从寨门处被人打退过来? “快冲进寨子找地方躲!不然射箭都射死我们!”周驴儿突然大叫起来。 声音之大,直接震得容秀和华琳仪耳膜之中都嗡嗡作响。 “?” 容秀和华琳仪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出来很多人已经按照周驴儿说的做了。 “不要被他乱叫害死…” 华琳仪刚朝着周驴儿怒目而视,却发现周驴儿已经拉着容秀往一侧的房屋跑了。 “你!” 华琳仪发怒跟上,却发现周驴儿简直是哪里黑就往哪里钻,等到过了一会她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却发现周驴儿真的比山里的猴子还要灵活,已经掀开一个屋子的窗子,让容秀跳了进去,然后自己马上钻进去的同时,还挥了挥手示意华琳仪赶紧过去。 华琳仪脑门都是涨的,平日里容秀也是挺有主见的,怎么现在就像是一头猪一样被这瘦猴牵着走? 因为知道这邹嘉南对邹老夫人是何等的重要,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从窗口钻进了屋子。 进去之后她一眼就看到一张大床! 床前没有什么桌子,却有几张不可名状的椅子! 她下意识的横剑于胸,怀疑这瘦猴想要做什么,但随即她看到周驴儿和容秀头挨着头凑在一处木板缝隙往外看。 “他们在赶羊。” 周驴儿轻声说了一句。 “什么赶羊?”面容有些僵硬的华琳仪也蹲了过去。 “这寨子里埋伏的人,正把所有人往一个地方赶。”周驴儿转头看了一眼华琳仪,就知道她可能没懂,就又低声解释道:“就像赶羊一样把羊赶进羊圈里,表姐,他们没想杀你们。” 华琳仪通过木板缝隙往外看着,只觉得外面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箭矢声,喊杀声以及惨叫声,她不知道周驴儿从哪里就看出来是在赶羊。 “我们就在这里好好躲着,他们赶完羊才会来找,要一阵的。”周驴儿却已经又安排上了。 “那我们就一直在这里躲着,等到时候他们来找到我们?”容秀问出了华琳仪想要问的话。 周驴儿点了点头,“嗯,这样是最好的,比较安稳。” 华琳仪都差点气笑了,“你以为是捉迷藏呢?” 周驴儿揉了揉鼻子,轻声道:“表姐,我们这样不会让十五哥束手束脚。” 意思是我们出去就会成为顾凝溪的累赘? 我堂堂的五品修士! 华琳仪觉得这一切太荒谬了。 容秀却是好奇了起来,“琳仪,她为什么一直喊你表姐?” “你是猪吗,这个时候还关心这个。”华琳仪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被这两个人坑死了。 晏长寿的头发都被一箭射散了,他头顶可能掉了一块皮,火辣辣的疼。 他的左边胳膊也有些抬不起来,是在躲避一个人的偷袭时自己撞在一根柱子上撞的。 可能是有鲜血流进了眼睛里,他视线越发的模糊。 突然之间,前方有寒光一闪,他骇然的挥剑磕击,当的一声,火星四溅,那人一声惊呼,“长寿?” 晏长寿也一下子看清了那人的脸面,“秦澜!” 身穿青色锦衣,手持一柄黑黝黝的长剑的秦澜,也是华琳仪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 此时他虽然没有受伤,但也是浑身尘土,狼狈不堪。 “你们两个,在这里商议啥呢?”也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狂笑,他们身体左侧的一面木墙轰然炸裂,一根黑影呼啸而至。 秦澜首当其冲,下意识转身格挡,手中长剑瞬间被震飞出去,他就地一滚,背部撞在一侧的木墙上,身后木板炸裂开来,他口中满是血腥味,整条右臂一时麻木不已,根本无法抬起。 晏长寿后撤一步,那道黑影却是骤然改变方向,朝着他头顶拍击下来。 “当!” 他避无可避,长剑磕击的刹那,虎口剧痛传来,长剑也是脱手坠地。 “给爷爷跪下,饶你们不死!”来人也不马上追击,只是哈哈狂笑。 此时晏长寿和秦澜隐约看清,这破墙而入的人是一名身材分外壮硕的光头男子,他身穿着土黄色的袈裟,方才那道让他们无法匹敌的黑影,是他手中握着的一根禅杖。 土黄色袈裟… “无头菩萨庙!” 秦澜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骇然叫出声来。 “无头菩萨庙的人怎么会在这里?”晏长寿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秦澜猛扯他的衣服,他才反应过来要跑。 无头菩萨庙是去年春天突然崛起的一股山匪。 这些山匪的数量不多,只有五六十人,他们占据了一座断崖上的古寺作为居所。 那座古寺里有一座石佛,石佛的佛头早就不知所踪,所以被附近的山民叫做无头菩萨庙。 这些山匪对附近的山民还算友善,甚至会给些钱粮,但对城镇之中的富商、官宦之家却是下手极其狠辣,劫掠之余不留活口。 半年的时间里,官家对无头菩萨庙进行了三次围剿,但都大败而回,得出的结论是,这些山匪数量虽少,但其中大多都是修行者,甚至有不下三名的六品修行者存在! 这批山匪是怎么聚集起来的,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修行者存在,到现在为止还是个迷。 晏长寿或许并不清楚,但华沧溟却知道,在数月之后,乘着轮值,幽州军方会从洛阳借调一批修行者过来,到时会对无头菩萨庙进行一次新的围剿。 咔嚓声连响。 晏长寿和秦澜硬生生的撞破了木墙翻滚出去。 就连幽州军方都要从洛阳借调修行者,才有把握一举击破无头菩萨庙,他们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方才冲杀进寨子的时不我待的豪情,此时早已化为乌有。 华琳仪几次想冲出去都还是忍住了。 毫无疑问,在这批世家子弟之中,她的修为是最高的。 其余那些人一个都未到达五品的修为。 但是随着所有的声音朝着寨子的中央聚集,她开始觉察出周驴儿说得或许是对的。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被朝着寨子中央驱赶。 那些山匪之中如果没有厉害的修行者,绝做不到这点。 堂堂五品修士,好像也无法一手回天。 “要不我们钻床底下去吧?”周驴儿此时又轻声说了一句。 华琳仪心中自然抗拒,容秀则直接轻声问道:“为什么?”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赶羊赶得差不多了,他们接下来应该会点火开始清点羊群了。” 华琳仪和容秀还未出声,寨子里就已经开始亮起火光。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瞬间充斥华琳仪和容秀的全身。 “琳仪,要不我们还是听你表弟的,钻床底下去吧?”容秀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对着华琳仪轻声说道。 第六十九章 什么虎狼词 不断有篝火被点燃。 山风很大,干柴之中有不少竹根,很快被烧得噼啪炸响。 摇曳的火光驱赶着阴影,照亮了很多人的脸。 “长寿!” “秦澜!” “陆渊!段酌微…” 惊魂未定的晏长寿和秦澜发现周围都是熟人。 他们身处的地方像是山匪平时练武的练武场,很大的一块空地,泥土被夯得很平。 练武场周围矗立着的都是木板屋子,其中有两三座吊脚楼,其余都是平房。 这些房屋之间,有数条巷道。 此时数条巷道之中都有人慢吞吞的走出来。 随着练武场周围的几个火盆子被点亮,周围的场景一览无遗了。 被赶羊般赶进这个练武场的世家子弟有九个,八男一女,其余还有八个侍从。 晏长寿这些幽州的世家子弟身上的伤都不重,有些甚至还未挂彩,但八个侍从里面,却有三个受伤颇重。 其中一个左腿已经被打断,根本无法行走,一个腹部上有伤,用布扎紧了还在不断地淌血,还有一个右手的手掌被切断了,五个手指只剩下一个大拇指。 从周围巷道里慢吞吞的走出来的十来个人里面,有六个穿着土黄色的袈裟,手里持着的都是方便铲、禅杖和铁棍等武器。 屋顶、房屋之中,也都矗立着一道道身影,光是四周屋顶上手持着弓箭的,都至少有十五六人。 “他们是无头菩萨庙的!”人群里,一名世家子弟对着秦澜和晏长寿颤声说道。 晏长寿也是彻底无语了,难道这情况还需要他提醒吗? 砰! 一名黑衣侍从被人从巷道里扔了出来,砸在一堆篝火旁。 “宋叔!”一名少年发出哀鸣,他想要扑向丢出那名黑衣侍从的山匪,却被身旁两名同伴死死拉住。 那名黑衣侍从口中在不断涌出血沫,生死不知,但所有这些世家子弟却都知道,这人便是之前用长枪挑飞巨大火球的修行者。 一名六品的修行者,竟然被打成这副模样。 扔他出来的山匪同样身穿土黄色袈裟,同样是光头,但这名山匪长得玉树临风,男人女相,眉眼俊秀得甚至有些妖媚之感。 他背负着一柄金黄色剑鞘的长剑,这点和其余已经露面的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也截然不同。 扔出那名黑衣侍从之后,他随手丢了几根新柴在篝火之中,右手尾指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些世家子弟,一时也不言语。 先前那名持着禅杖,轻易打跑晏长寿和秦澜的魁梧山匪笑吟吟说道:“一共有十六个,现在这里有九个。” 面相有些妖媚之感的男子微微一笑,道:“明悟,那差着几个?” 魁梧山匪咧嘴笑道:“你少来消遣我,你明知道我算不过来。” 晏长寿和秦澜互望了一眼,背心密密的一层冷汗。 他们先前一共是十三个人,这叫做明悟的山匪说是十六个,那显然是将华琳仪和那两个少年都算在了里面。别的那些侍从,却又并不算在内。 “还差着七个人。”面相妖媚的男子扫视着晏长寿等人,轻笑道:“倒也没我想象的那么不堪。” “你们想要做什么!”先前那名呼喊宋叔的少年厉声喝问。 “你应该是宋秋?”面相妖媚的男子用有些欣赏的目光看着这名脸上写满仇恨的黑衣少年,微笑道:“在所有这些人里面,你宋家算是位列下游。不过这些人里面,你胆气第一,你父亲特意派了一名六品修行者护你修行,想必是对你寄予厚望。” 黑衣少年狠狠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就是宋秋。” 面相妖媚的男子突然捂嘴一笑,道:“我不会告诉你们我想要做什么,否则等会将你们所有人都抓齐全之后,我还要给那些没听到的人再解释一遍。” 山寨门口也点起了一堆篝火。 石头垒砌的火塘里,干柴和引火的干草、松油都是现成的,一个红彤彤的木炭丢进去就燃了起来。 就在山寨门口内里不远处,几垛干柴后面的阴影里,江紫嫣提着剑默默注视着刚刚点火的那名山匪。 那名山匪身穿着的黑色衣衫,竟和他们侍从所穿的黑色衣衫几乎完全相同。 这绝对不是偶然。 然而不等她多想,那名山匪似乎有所察觉,竟朝着她这边慢慢的走来。 江紫嫣的呼吸都已经停顿,但也就在此时,一名少年如鬼魅般出现在那名山匪的身侧,他冲得如此之近,就像是变成了这名山匪的影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那名山匪一声低吼,略微矮身,肩膀直接撞向这名少年。 少年身影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任凭这名山匪的肩膀撞在自己的身上,但他的双脚就像是落地生根一样,牢牢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山匪愕然的看着少年。 他看到了异常平静的眉眼,然后看到了一把刀。 刀穿过夜色,就像是突然涌起的一个浪头,剁在了他的脖子上。 喀嚓一声。 他眼前的世界歪斜了。 顾凝溪! 江紫嫣不可置信的看着阴影里冲出的这名少年,脑海之中泛出这名少年的名字。 之前能够记住这名少年的名字,是因为华琳仪说这少年是华沧溟身边的人。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这名少年的左手明显是折了。 她不能理解为何华沧溟要让一个左手折了,而且明显不像是厉害修行者的少年跟着他们来猎鹿,然而此时,巨大的反差让她的脑海几乎一片空白。 阴影里冲出的少年一刀就斩断了那名山匪的脖颈,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还轻柔的倚住这名山匪的尸体,让山匪的尸体慢慢的滑落在地。 在下一刹那,伴随着血腥的味道,这名少年已经掠到了她身边的阴影里。 连沉重的呼吸声都没有。 少年的脸上沾染着血迹,呼吸轻柔而稳定,平静的眼眸里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这应该是早有预谋,山下可能也有人守着。” 在来时的队伍里,江紫嫣和顾留白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此时她却没丝毫的生疏感,下意识的就轻声说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等箭矢破空声响,你跟上我。” 江紫嫣微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却只见顾留白用脚一勾,将地上的一块干柴瞬间挑起,踢飞出去。 啪嗒一声,干柴坠落在某间房子顶上。 顾留白突然掠了出去。 哪来的箭矢破空声? 江紫嫣脑海之中刚刚浮现这个念头,空气里就已经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啸鸣! 她不再犹豫,跃了出去。 令人头皮发麻的箭矢破空声一共响了三次。 她看到前方少年的身法很奇特,就像是浪头一跳一跳的,第二第三次破空声响起时,他挥刀斩了两下。 有清晰的碰撞声响起。 等跟着顾留白冲到了一栋屋子的阴影里,江紫嫣才意识到这少年似乎劈飞了朝着他射落的两支箭矢?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 然后她又呆住了。 一把柴刀? 顾留白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于江紫嫣的表现,他倒是还算满意。 这个一路上都在闹别扭的少女,在这群世家子弟里面表现倒算是好的。 在那群人开始赶羊之前,他就看到江紫嫣很是冷静的躲在了寨门口不远处,如果山道下面没有埋伏的人,她的确是最有机会逃脱的一个。 但她又没有这么做,显然她很快也想明白了,这些人既然要瓮中捉鳖,那山道下方一定会有人守着。 “你早就知道那边屋子顶上有一名箭手?” 江紫嫣的确很聪明,她马上反应了过来。 “是。”顾留白听了听动静,开始朝着一侧的巷道移动。 听到他干脆的承认,跟在他身后的江紫嫣瞬间无言。 早知道那边有一名箭手,那他踢一根柴火去吸引注意,只是为了赢得更多的时间来确定那名箭师的具体位置和箭道。 他就这么有把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判断清楚? 但事实就是他的确做到了。 而且这少年明显可以更快,他杀死那名山匪时的身法快得惊人。 他故意慢下来,恐怕只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而已,否则他或许都根本不用出刀。 再仔细看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刀的时候,她整个人都麻了。 哪里捡来的破刀? 的确是一柄普通的柴刀。 柴刀也就算了,还是好多裂纹的柴刀! “你要不用我的剑吧?”她整个人麻了之后,忍不住就掉转剑柄伸向顾留白。 “不不不。” 顾留白马上摇头,“不用这宝贝疙瘩的话,这趟就没意义了啊。” 宝贝疙瘩…没意义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江紫嫣觉得自己平时也算是悟性不凡,但怎么就理解不了呢。 其实顾留白也觉得挺可惜的。 江紫嫣这柄剑明显也是柄材质特殊的好剑。 且不说玄色的剑身在黑夜之中一点都不反射寒光,而且靠近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手中的柴刀被若有若无的力量牵引。 好剑是好剑,任何一名剑师如何能够抵挡好剑的诱惑? 但他手里头的好剑还有影青,还有包的好好的放在行李里的郭北溪的剑…关键龙婆和阴十娘都不让他用啊。 周驴儿、容秀和堂堂的五品修士华琳仪安静的趴在床底。 突然响起的箭矢破空声传入了他们的耳廓。 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周驴儿清醒了,笑嘻嘻的轻声道:“十五哥动手了。” 第七十章 刀如崩山涌 咄! 第四支箭矢坠落在顾留白和江紫嫣附近的屋顶上。 江紫嫣心中一紧。 这一箭绝无可能射中她和顾留白,那唯一的意义就应该是给这寨子里的其余山匪标明他们大致的方位。 就在此时,前方的少年对她挥了挥手,点了一个方向,然后轻声道:“走得不要太快。” 顾留白让她走前面。 江紫嫣瞬间猜出顾留白是想用她当做诱饵,但他平静眼眸中蕴含的极大自信,让她产生不了任何抗拒的念头。 她不假思索的便朝着顾留白指点的方位缓步走了过去。 没有任何的征兆,她的前方左侧出现了一名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 这名山匪看到她面容的刹那,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丝轻佻淫邪的笑意。 江紫嫣感到后面不远处的顾留白似乎消失了。 轰! 也就在她有些心慌的一刹那,那名山匪旁边不远处的一片木墙骤然炸开,顾留白就像是一辆疾驰的马车冲了出来,手中的柴刀直劈山匪的面门。 “哦?” 感觉到身前空气被真气的流动压迫得扭曲,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有些意外,但脸上那轻佻的笑意却反而在扩大。 他迅速侧身,手腕只是微微抖动,手中握着的一根长棍宛若活物般呼啸而起,无比阴险的直击顾留白的下身。 可顾留白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突然顿住。 这画面落在江紫嫣的眼中都十分怪异,就像是一个巨浪涌起,却突然停顿在了半空之中。 不好! 山匪愕然的感觉到自己的棍头在少年的衣衫上滑过。 他体内的真气随着凶险的感觉剧烈的流淌起来,他的土黄色袈裟内里甚至发出嗤嗤的声响,就像是有无数利刃疯狂的切割着他的袈裟。 然而顾留白手中的柴刀已经落在了长棍上,顺着棍身滑过。 山匪的眼睛突然瞪大。 粗粝的刀刃切过他的手掌,他却来不及放开手中的长棍。 这短短的一瞬间里,似乎他和这名少年发生了诡异的时间差异,两个人似乎不处在同一个天地里面。 还是说自己从闪避那迎面一刀开始,所有的应对早就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他不能理解。 直到柴刀切断他的十指,看着那些断指和长棍一起落下的时候,他都不能理解。 轰! 他体内的真气汹涌的震荡着。 他的整个肌肤表面血脉扭曲着,透着亮光,就像是有无数条火焰在肌肤下游走。 他似乎完全感知不到痛楚一般,右脚脚尖微微点地,左脚弹起,踢向顾留白的小腹。 顾留白连挥刀的动作都没有变,柴刀行云流水般继续往下斩去。 山匪的眼睛瞪得更大! 他看到自己的小腿掉了下去! 大腿还在往上,小腿却没了! 江紫嫣的呼吸都停顿了,她看到那少年似乎只是出了一刀。 一刀就切断了山匪的双手十指,顺势把一条小腿从膝盖处卸了下来。 从她的角度看去就太诡异了,这个山匪就像是被切断十指之后不过瘾,还提起一条腿让顾留白给他卸了。 关键这名山匪还是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看那真气激荡的程度,已经是位列五品的修行者! 山匪感觉这一脚踢得特别轻快。 但恐惧随即充斥他的大脑。 这名少年绝对不是和其余世家子弟一样的菜鸡!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的一脚却已经踢了上来。 咚! 顾留白一脚结结实实的踢中了他的下身。 噗噗! 有两颗脆弱的东西爆了。 剧烈的痛楚瞬间撕裂了他所有的意识,让整个人瞬间处于半晕厥状态。 顾留白很干脆的挥出第二刀,切开了他的咽喉。 等到这名山匪倒下,顾留白转头看了一眼江紫嫣,轻声提醒道:“你记得出剑啊…我切断他十指的时候,你就可以乘机出剑了。” 江紫嫣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 光顾着看了。 忘记了自己是顾留白的战友,忘记了自己手里提着的剑可以刺人。 “我知道了。”她甜甜的回应道。 “真的有些麻烦啊。”顾留白没有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在仔细听着周围动静的同时,看着自己手上的柴刀。 这容易裂开也就算了,关键还短。 一寸短,一寸险。 和敌人靠得越近,就意味着他必须在更快的时间里做出准确的判断。 而且对手又不弱。 他怀疑徐七和龙婆他们早就知道对手会是无头菩萨庙的人,否则也不会让他特意带着刀过来。 “明净,搞定了没有?” 这个时候,数十步开外的一间屋子里有人发问。 顾留白没有出声。 发问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但就在这个时候,顾留白却突然说道,“他好像没搞定。” “……!” 不仅那人很无语,江紫嫣也有些无语。 要么不回答,隔一会还回答是什么意思,就为了恶心人么? “你是什么人!” 那人也搞不清楚顾留白这是什么路数,他一时也不敢逼近过来,只是厉声喝问。 顾留白沉吟了一下,回道:“你猜?” “?”江紫嫣怎么都没想到顾留白会回这么一句。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顾留白似乎真的一点都不慌。 她之前觉得自己和顾留白是被瓮中捉鳖,但现在怎么好像反过来了的感觉? “记得找机会补上一两剑,无论是敌人还是野兽,受伤却还有搏命可能的时候最危险。”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却是又轻声对着她说了一句。 “这次不会忘了。”江紫嫣刚开始说话,她身前的顾留白已经飞快的窜出去了。 等她反应过来跟着冲过去的时候,顾留白已经甩了她五六丈的距离。 顾留白是对着问他什么人的那山匪冲过去的。 对方不敢过来,他就直接去找他。 那屋子里的山匪愣了愣。 在他的认知里,之前那名六品的修行者倒了之后,这支世家子弟的队伍里应该不存在能够让明净阴沟里翻船的人物。 即便是有人隐藏了实力,这时候不也应该想办法逃离么? 反而朝着寨子里面嚣张的冲过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明净可能已经死在这人的手中,所以这名山匪也不敢轻敌,听着急如骤雨的脚步声逼近,他体内真气鼓荡,直接撞破了南边的木墙,跳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距离此处不到六十步的一处屋顶上,一名箭师站直了身体,目光死死的盯住了山匪所在的这片空地。 跳到外面空地上的山匪也同样身穿土黄色袈裟,和顾留白方才击杀的那名山匪相比,他显得瘦小得多,但此时他的肌肤也隐隐散发着真气流动产生的辉光,血脉在肌肤下微微鼓起,脸上甚至浮现出火焰般的纹理。 他听到急如骤雨的脚步声还在屋侧的道路上响起,然而一道身影,却已经从他撞出的破洞之中飞跃出来。 屋顶上的箭师抬起弓箭,但又骤然顿住。 那名少年似乎在冲出之时就已经看清了他的位置,一个跳步便让他失去了施射的角度。 哗啦一声。 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手中寒光闪动,孔雀开屏般展开了一面两尺来长的铁扇。 铁扇绿油油的,腥臭扑鼻,像是喂了剧毒。 展开的刹那,铁扇翻转,就像是一片绿色的荷叶卷向顾留白的面目。 顾留白整个人好像立足不稳般往前一栽,但与此同时,手中的柴刀却速度惊人的往上刺出。 叮的一声。 火星四溅。 山匪一声骇然惊呼,他手中的铁扇差点直接被柴刀击飞出去。 “此子的修为难道在我之上?” 他后撤沉腰的同时,整条手臂酸软无力,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这个念头,但眼前那少年的身上,却没有任何明显的真气流动痕迹。 顾留白依旧是往前栽倒之势。 他跃出来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浪头冲到高处,然后猛然坠落,他往前栽倒的速度也骤然加快,手中的柴刀顺势剁向这名山匪的膝盖。 这名山匪骇得真气疯狂的往双腿涌去,整个人在发力不及的刹那,整个人就像是僵尸一样往侧后方跳出,与此同时,他按动了铁扇上的机括。 嗤嗤嗤… 数片扇骨脱离了铁扇,朝着顾留白激射出去。 此时两人距离极近,但顾留白却似乎知道自己这一刀会落空一样,在扇骨脱离铁扇的刹那,整个人又像个浪头一样一冲,却直接到了他的身侧,几乎和他平行。 数片扇骨全部落空。 顾留白的手中柴刀,又如雷霆袭来,斩向他的脖颈。 这名山匪呼吸都已停顿,他竟是跟不上顾留白的速度,整个身体都因为强行扭转而失去平衡,往一侧摔倒下去。 就在他的注意力全部被柴刀吸引的刹那,江紫嫣的身影突然出现。 江紫嫣从屋边小道刚刚冲出,就看到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朝着自己倒来。 根本来不及思索。 她脑海之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听顾留白的话,乘机补上一剑。 平时练熟了的一招剑招顷刻间就使了出来。 嗤嗤嗤… 一个呼吸之间,她手中的长剑如飞鸟啄食般在这名山匪的背心连刺了三剑。 “操你娘…” 这名山匪拼命的瞪大眼睛,怎么莫名其妙就正好赶到个人,就这样戳了自己三剑。 凄厉的箭矢破空声在此时才堪堪响起。 顾留白站直身体,手中的柴刀就像是拍苍蝇一样,轻易的拍飞了射落的箭矢。 砰! 背上三个血窟窿的山匪重重摔倒在地。 “无论是敌人还是野兽,受伤却还有搏命可能的时候最危险。” 牢记着顾留白的这句话的江紫嫣无比精准的在这名山匪的心脉处又连刺三剑。 嗤嗤嗤… 山匪的眼睛如死鱼眼一样鼓了起来,他用最后的力气瞪着这名少女,心里疯狂的叫喊,这么削铁如泥的好剑,一剑就捅烂心脉了,有必要刺这么多剑吗?上辈子欠了你好多钱吗? 第七十一章 少年随月明 “可以啊!” 顾留白对这个一路只顾美丽和钓鱼的少女顿时刮目相看。 “我还可以啊!”美少女江紫嫣自己也很意外。 “以前杀过人?”顾留白随口多问了一句。 江紫嫣摇了摇头,“没有啊。” 顾留白更诧异了,“那你杀了人一点都不怕?” 听到他这么一问,江紫嫣看着眼前张着嘴瞪着自己的那具尸体,才陡然害怕起来,浑身发抖,有种要晕过去的感觉。 “这才正常啊。”顾留白放心了,“没事,再趁热多杀两个就缓过来了。” 两个人这么交谈的时候,顾留白站着一动都没动,但距离他不到六十步的那名箭师硬是没敢再射一箭。 这身穿黑衣的箭师浑身都在发抖。 横尸当场的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是当局者迷,但作为旁观者,他看得很清楚。 他感觉这名少年的出刀就是刻意的把他逼向江紫嫣冲过来的那条道。 正好把他逼得应付不暇的时候,江紫嫣就正好冲出来。 这比直接两三刀剁了这人还让他感觉惊悚。 明净、明心,还有山寨门口的远山…脑海之中浮现出这些名字的刹那,这名箭师就连再看顾留白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转身从屋顶跳下,朝着寨子中央演武场的方位狂奔,与此同时,他不断地朝着天空射箭。 尖锐的破空声不断撕扯所有人的耳膜。 床底下,容秀和华琳仪面面相觑。 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但听上去好像挺急切的。 “没事,肯定是被十五哥整的。”周驴儿很淡定的说道。 容秀忍不住轻声道:“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要不睡一会吧?”周驴儿提议。 “?”华琳仪和元秀不可置信的看向周驴儿。 “反正也没啥事。”周驴儿打了个呵欠,“你们不困吗?” “要睡你睡!”华琳仪都无语了。 我堂堂五品修士,被容秀拉进床底下已经很丢人了,难道等会还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然而让她彻底无语的是,周驴儿居然真的听了她的话,没一会就好像真的睡了过去。 演武场上,面相妖媚的男子听着箭矢的破空声,微微皱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身穿黑衣的箭师从巷子里掠出,看见这人的时候便像是见了救星般叫了起来,“梵尘,有个少年十分古怪,明净、明心和远山他们都死了。” “有个少年十分古怪?”演武场中央的晏长寿等人心中顿时诧异起来。 “不只三个,远空也死了。”面相妖媚的男子微讽的笑了笑。 声音响起的同时,他整个人像被风吹起来一般,往后飘了出去,一掌按向这名黑衣箭师的脑门。 黑衣箭师骇然,他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长弓,想要挡住这一掌。 然而这名名为梵尘的面相妖媚的男子,体内真气勃发,空气陡然一凝,随着星星点点的辉光涌现,这名黑衣箭师如陷泥潭,动作却是慢了一步。 喀嚓一声,梵尘一掌打在他脑门上,他的颈骨尽碎,脖子一下子缩了进去。 这名黑衣箭师哼都没哼一声,便立毙当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大呼小叫,扰乱军心,当诛!” 一掌击毙这名黑衣箭师,梵尘阴柔的冷笑起来。 “这些无头菩萨庙的人都是这样的杀胚?”一群世家子弟,尤其是那几名剩余的黑衣随从,都是心惊肉跳。 这为首的梵尘如此杀伐果断也就算了,但其余那些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甚至觉得那名黑衣箭师是死有余辜。 怪不得无头菩萨庙在过去一年里就打出这样的名声,这些人根本就不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倒像是有些凶厉将领统率的边军。 “明养、明气,你们两个不要落单,一起去寻那个少年的晦气。”梵尘微微沉吟,“最好要活的。” “放心,保证不打死他。” 先前那名用禅杖轻易将晏长寿和秦澜赶到这里的山匪狞笑起来。 他原本在篝火旁坐着,此时提着禅杖一站起来,浑身的骨节都像爆豆子一样喀嚓作响,整个身体血肉鼓胀,魁梧的身躯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小山一般。 另外一名被叫到名号的山匪却是瘦瘦小小,双手笼在宽大的衣袖里,也看不出使用的是什么兵刃,而且一直都是垂着头,极其低调的样子。 梵尘看着那两人飞掠出去的身影,突然转头看着晏长寿身后的一名少年笑了笑,“你是叫童蕴?” 那名少年同样身穿黑色衣衫,但是衣衫之中隐隐透出银线暗纹,此时在火光的照耀下,身上的衣衫微微泛出银光。 他原本只是双手微微颤动,此时突然被点到名字,顿时浑身都颤抖起来。 “这个死人方才说,你们之中有个少年十分古怪,杀了我们几个人。”梵尘点了点被他拍死的黑衣箭师,阴柔的笑着,“你和我说说,你们来的这些人里面,是哪个有这样的能耐?” 晏长寿虽然心中有些恐惧,但此时热血却涌上头颅,“童蕴,死就死了,不要和他废话!” 童蕴原本似乎连开口都还不敢,但听到死字,他却是一下子崩溃了,叫出声来,“要死你死,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晏长寿顿时无语。 梵尘笑得露出了牙齿,“那是,能活的话,谁想死呢?” 童蕴哭嚎道:“肯定是华琳仪带来的那两个少年,是华沧溟身边的人,除了宋家的那个高手之外,我们这些人里面没有五品之上的修行者,怎么可能连杀你们几个人。” 秦澜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异常难看的在晏长寿耳边轻声道:“我们之中肯定有人有问题,否则此人绝对不会知道童蕴最为胆小,不会一开口就是问童蕴。” 晏长寿心思不细腻但绝不蠢,听到秦澜这么说,他猛然一震,顿时反应过来,“我们之中竟有他们的内应?!” “华沧溟身边的人?”梵尘顿时觉得没可以担心的,幽州节度使家中有些厉害修行者不足为奇,但今日之局面,哪怕华沧溟亲自带了几个人到来,也改变不了结果。 “是!”童蕴颤抖道:“两个人都是和我们年级差不多,一个看上去分外瘦弱,还有一个…” 晏长寿终于无法忍受,回过头去怒吼道:“你能不能闭嘴?” 被他这一吼,童蕴后退一步,却是立足不稳,坐在了地上。 秦澜等人皱着眉头看着这名被恐惧支配的少年,心中既是同情,又有些嫌恶。 怕是一回事情,但因为怕就向敌人透露消息,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提着禅杖,身材异常魁梧的山匪叫做明养。 这座寨子并不大,所以他早就判断出了最初箭矢发声的方位,但是他只朝着那处方位冲出了几十步就停了下来。 他看到在狭窄的巷子的尽头,屋子的阴影里,静静的站立着一名少年。 那名少年握着一柄很短的刀,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在平静的看着一个路人。 “不要大意。” 明养身后传来明气充满警惕的提醒声。 明养咧嘴笑了笑。 他体内的真气迅猛的流淌起来。 眼下这种情形,恐怕谁都不会觉得那名少年是好对付的吧? 明净等人死在这名少年手中绝对不是意外。 随着真气的急剧流淌,他的肌肤微微鼓了起来,原本柔软的肌肤渐渐变得坚硬,就像是变成了一层厚厚的皮甲。 与此同时,他身后始终低垂着头的瘦小山匪明气就像是狸猫一样轻柔的跳了起来,越过了他的头顶,跳到了一侧的屋顶。 他的双脚落在屋顶上,就像是隔着厚厚的软垫一样,根本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明养也开始奔跑。 他就像是变成了一座移动的山丘,整个巷子里的空气都被他挤压得朝着顾留白那侧移动。 少年的头发微微的飘荡起来。 在下一刹那,少年也轻飘飘的跃起,落在了屋顶上,然后开始奔跑。 明养愣了愣。 在他的想象之中,是他正面和这名少年交手,而明气从屋顶上方随时策应,但眼下这少年却是直接奔着明气去了。 而且这少年的修为,似乎根本不在明气之下? 五品巅峰? 明气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潜意识里不想和这名少年单打独斗,只是眼下的情形,似乎可以先试试这名少年的分量。 他的双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 他双手之中握着的,竟是两个小巧的弩机。 嗤嗤嗤…… 两个小巧的弩机同时激发出了六支小小的弩箭。 在射出这六支弩箭的刹那,明气已经放开了手中的弩机,任凭小巧的弩机落了下去,他的双手同时摸向两侧腰间,拔出了两柄雪亮的短剑。 弩箭开道,短剑搏杀,若是晏长寿和秦澜等人能够看到此幕,心中一定会越发惊疑,因为这完全是一些边军的精锐游击短兵相接时的标志性战法。 哪怕是同等的修行者,没有盾牌在手,也很难应付得过来。 然而明气和已经提起禅杖的明养却都没有想到,这名少年在弩机发射的刹那,整个人就已经再次跃起。 就像是一个浪头正好拍打在崖壁上,浪花高高飞起。 少年脚下的屋顶凹陷下去,整个屋子都在晃动,但他的身体却无比稳定的在屋面上拔高飞了起来。 明气仰起头来,他看到少年的身后正好有一轮明月。 少年的身影还在他视线里往上升腾,就像是要飞到明月中去! 第七十二章 我来都来了 浪涌云天? 明气这人早年见过沧浪剑宗的剑师和人比剑,此时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剑招。 沧浪剑宗? 这里怎么可能有沧浪剑宗的修行者? 看清顾留白手中握着的柴刀时,明气心中错愕的情绪瞬间到达了顶点。 下面的明养干着急。 这少年飞掠得太高。 他轻身功夫不行,哪怕他举高禅杖,也不可能越过半间屋子打到这少年。 屋面上手持着两柄短剑的明气也进退两难 若真的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这名少年在落地之后的一击会更加的迅猛。 因为按照他的见知,沧浪剑宗的踏浪剑诀就像是踏浪而行,他们跳得越高,不会摔得越狠,反而会在落地的一刹那,便借助身法和真气的流转,化为惊人的冲势。 最好的应对之法,应该是在他落地之前便进行逼迫。 但关键在于,这又不是那种长安城里的比剑。 长安城里的比剑,约斗之前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路数,打起来的时候自然会有针对。 但这里是幽州,他哪知道对方得了沧浪剑宗的真传。 他现在和这名少年的距离极为尴尬,哪怕拼尽全力冲刺,也根本来不及冲到他落足的地方。 直接跳下巷子逃跑? 那要逃的话第一时间就逃了,射出弩箭再跑,这似乎怎么都说不过去。 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 少年只是身法相似,其实根本就不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 年纪能够到达杀死明净他们的修为,沧浪剑宗的师长肯定将这少年视为宝贝疙瘩,怎么可能容许他离开洛阳,远赴幽州? 更何况连把像样的名剑都没有,生死相搏用把柴刀? 呼吸之间,明气脑海之中的想法百转千回。 他赌这少年并非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 少年从明月中落了下来。 轰! 屋面就像是被踏破的波浪一样崩塌下去。 少年如离弦之箭,瞬息到了他的面前! 赌输了!完犊子了! 明气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他整个人有些立足不稳,身体往下坠去的刹那,他手中的两柄短剑交错拦在身前,想要挡住少年的这一刀。 然而眨眼间,少年的刀势已经变化。 他的刀和短剑轻触,擦出火花,却是根本没有发力,而是贴着剑锋滑了下去。 明气却已在此时猛然发力。 他的双剑击打空气! 整个人再度失去平衡! 少年的刀原本似乎要切向他的胸腹之间,然而他眼前一花,刀身竟然瞬间抬起,切到了他的脸上! 噗! 他的眼前瞬间漆黑! 脸上就像是有一盆温热的水流淌下来。 他的双剑按着之前所看到的影迹,绞向顾留白伸长的手臂。 他知道对方一刀斩瞎了自己的眼睛,但此时胸中的戾气也让他想要卸下顾留白持刀的这条手臂。 然而刀锋却并非直接游走,一股力量从刀锋上爆发,就像是有人一拳砸在了他的眼睛里,砸进了他的脑袋。 一声绝望的嘶吼从他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整个人摇摆着摔飞出去。 明养举着禅杖,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惧,从他的身体深处伴随着明气那声嘶吼迸发出来。 在他的眼里,那只是一个起落。 然而明气已经倒了!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一名少女疾风般在屋里穿行。 她比少年慢了不少,但是屋面崩塌,明气摔倒下来之前,她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了出手时机。 她没有顾及那些坠落的碎物,冲得更快。 明气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坠落下来。 她飞快的出剑。 嗤嗤嗤! 明气的身上,涌出三道血泉。 顾留白落了下来。 他的目光掠过手中的柴刀。 柴刀上并无新增的裂纹。 但他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知道自己还是太过保守了些。 明养转头就跑。 他来得时候有多嚣张,现在跑得就有多失魂落魄。 这不是平时比试,还能逞一下能。 明气那种赌输的结果就是死。 他现在明白那名箭师为何那么失态了。 那样的身法和随心所欲的出刀变化,实在太过可怕了。 “不追么?” 江紫嫣轻轻的喘息着,她觉得顾留白说的是对的,再趁热多杀两个人,她就没那么害怕了。 顾留白道:“他看上去挺穷的。” 江紫嫣一愣,“他穷不穷和追不追有什么关系?” 顾留白蹲下身来开始仔细检查明气的尸身,同时轻声解释道:“不是有句老话,穷寇莫追吗?” “你这也太土了吧?”江紫嫣觉得这少年讲的笑话真冷。 不过她毕竟聪明,看着顾留白在土黄色袈裟里翻来翻去,她就反应了过来,“你觉得这些山匪有古怪?” 顾留白点了点头,“这些人虽然看上去所擅的兵刃和战法都不一样,但他们所修的内家法门都是一样的。而且我之前留意看了,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其余人都是用沉重且长的武器。那么如果把他们手中的武器全部换成陌刀,或许就合理了。” 江紫嫣挨着顾留白蹲下来,“这些人修的功法都很高明,那按你这么说,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边军,据我所知,无头菩萨庙这种修为的有二三十个,若是边军之中有成建制的高手消失,绝对不可能隐瞒得住。” 顾留白的手中多了一个木塞小陶罐。 这是明心身上唯一的东西。 他并没有拔出木塞,只是凑近略微嗅了嗅,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江紫嫣忍不住问道。 “麻筋凝血膏,具有不错的止血效果,但最大的功效是麻痹肉体的痛苦,有些筋肉受损,剧烈的痛苦不是意志所能克服,但这种膏药可以。”顾留白将小陶罐递给江紫嫣,然后重新握着宝贝柴刀站了起来,“边军的精锐部队都有少量配给,光凭这药倒是判断不出来他们的出处。” 江紫嫣觉得顾留白这么说的话,他估计已经觉得对方就肯定是大唐的军士,只是在确定这些人出身哪里而已。 明养此时噔噔噔的已经跑回演武场。 他的禅杖拖在身后地上,一溜的火花。 梵尘原本听到明气那一声嘶吼就有些惊疑不定,此时看到明养跑出来,他面色骤变,问道:“明气呢?” 明养一个激灵,“我不想扰乱军心,你可别杀我!” 梵尘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明气死了?” 明养道:“他死了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我没有扰乱军心。” “……!” 梵尘原本根本就没动杀心,但现在他倒是真的想弄死这个机智的呆子。 “这都还能睡?” 明气死去之前那一声绝望的嘶吼连睡熟了的母猪估计都能吓醒,但周驴儿在床底下却睡得很安稳,华琳仪真的是无语死了。 “琳仪,他呼吸有些不对啊。”容秀却是发现了周驴儿的睡觉和别人不太一样,他的呼吸分外的细微绵长,感觉和断了气一样,但却好像有一根丝吊着一口微弱的气,而且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节奏。 华琳仪愣住了。 她仔细感知了一会,感觉听着周驴儿的呼吸节奏都好像很舒服。 “难不成他练了什么高明的真气法门?” 想着周驴儿之前那副笃定的神情,她突然想到邹老夫人让她和周驴儿还有那个敷衍的少年多亲近亲近时的神情,她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可以出去了!” 突然之间,周驴儿张开了眼睛,笑嘻嘻说了一句。 “你!” 容秀和华琳仪被他差点吓得魂都冒出来。 这都睡着了,结果突然之间冒出来一句话,一点预兆都没有的。 “你们两个人弓箭用的好不好?”周驴儿一边从床底往外爬,一边问道,“能不能百步穿杨?” 门阀子弟,弓箭自然也是练过的,容秀和华琳仪都是自觉自己箭术还可以,但是一听百步穿杨,两个人又沮丧了。 “这都不行?”周驴儿很是疑惑。 “你行?”华琳仪忍不住上火。 “我没练过弓箭。”周驴儿轻声嘟囔道,“这样的话我压力就好大啊。” “什么鬼话?”华琳仪不明白周驴儿那什么压力好大是什么意思,但是没练过弓箭的还敢鄙视自己不能百步穿杨,谁给你的勇气鄙视的? “走了,十五哥喊帮忙了。”周驴儿也不笑嘻嘻了,认真说了一句就踮着脚往外走。 哪里来的声音? 谁喊他了? 容秀和华琳仪觉得这人是幻听,还是睡迷糊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名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提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女刚刚出现在演武场里,他就愣住了。 他觉得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林以一!” 晏长寿和秦澜等人看到那名少女的刹那,就惊怒的叫出了声来。 也就在此时,面相妖媚的梵尘已经下了决断,他的目光落在晏长寿的身上,“卫羽、江紫嫣、容秀、华琳仪,除了这四条漏网之鱼之外,还有那两名少年,叫什么名字?” 晏长寿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梵尘看着那名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山匪,淡淡的说道,“明慧,你把这林以一的衣服扒光,然后让他们看看清楚,你是如何给林以一破瓜的。” “你敢!”晏长寿和秦澜顿时怒吼出声。 “住手!我告诉你们!”宋秋的厉喝声响起,“那两人一个叫做周驴儿,另外一个叫顾凝溪。” 晏长寿和秦澜转头看着宋秋。 “他们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来前我刚听说过无头菩萨庙的几桩事情,他们连医舍私塾都劫,还逼迫私塾先生看他们轮奸他的妻子!”宋秋的眼睛里闪耀的没有恐惧,只有愤怒,“这些是禽兽,不是人。” “周驴儿,顾凝溪?”梵尘摇了摇头,道:“毫无新意,难道你们一个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真正姓名?”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瞳孔突然剧烈的收缩起来。 提着柴刀的少年从黑暗里走出,冲着他微微一笑,“来都来了,你还冲着他们问。” 第七十三章 年轻人心急 “就是他!”明养见鬼般叫出了声。 顾凝溪? 晏长寿等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微笑着的少年。 他真的能杀死那些个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 但他现在就这么走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他手里提着的那是什么玩意? 伪装成柴刀的宝刀? 梵尘眯起了眼睛,“小庙里出了个真佛?” “你们不要乱动。” 顾留白认真的说道。 让我们不要动? 一群无头菩萨庙的山匪有些发愣。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顾留白动了。 他朝着最近的一名无头菩萨庙的山匪掠了过去。 此时演武场周遭光是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都有十来个,还有三十余名身穿黑衣的山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顾留白居然直接动手。 这个时候宋秋和晏长寿等人才反应过来,他那句不要动,不是对着山匪,而是对着他们说的。 他一个人要和这么多人战斗? 没有任何迟疑,看着顾留白朝着自己掠来,手持方便铲的山匪全身的血脉隆起,沉重的方便铲在他的手中就像是毫无分量一般,化为夜色中的一抹黑痕。 顾留白骤然沉身,柴刀的顶端诡异的顶在方便铲上,就像是掀开马车门帘一样,轻易的将方便铲往上掀起。 他手中的柴刀刀身上亮起些许的辉光,以惊人的速度往下挥洒。 嗤! 山匪的十指齐断,胸口裂开。 明养不由自主的往后缩,明明是切的别人的手指头,但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头好像也掉下来了。 噗! 胸口裂开可怖伤口的山匪颓然的跪倒在地。 一道身影及时掠出,嗤嗤嗤三剑。 山匪眼睛鼓起,死不瞑目! “江紫嫣?” 晏长寿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来。 在绝大多数山匪反应过来之前,顾留白已经掠向了另外一名无头菩萨庙的山匪。 那名山匪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朝着自己掠过来的少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在水面上打着水漂的瓦片。 太快的速度让他甚至来不及感到太多的恐惧,于极致的压迫中,他瞬间用出了自己最熟练也是最强大的招式。 他手中的长棍就像是骤然化为了一柄长枪,棍尖直刺顾留白的咽喉。 咄咄咄! 顾留白手中的柴刀突然暴走般在他的长棍上连砍三刀。 第一刀斩在他的棍尖上时,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手中的长棍只是微微晃动,但第二第三刀落下,他竟然听到自己的手指和手腕的骨节都发出了噼啪作响的声音! 长棍就如同一条活着的巨蟒,在他的手中甩动。 噗! 山匪强行抗衡,口中都喷散出一团破碎的真气。 然而也就在此时,江紫嫣跃来,嗤嗤嗤又是三剑。 这名山匪骤然无法呼吸。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的江紫嫣,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这边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之下,他反而被对方两个人给围攻了。 江紫嫣目光和他一对,手中的长剑再动。 嗤嗤嗤,又三剑! 晏长寿和秦澜等人看的都傻掉了。 江紫嫣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六品?” 梵尘原本已经想要出手,然而看着顾留白手指上流淌的真气辉光,他却是突然顿住,脑海之中浮现出不可置信的念头。 他怀疑自己是看错。 整个幽州,不可能有这样年纪的少年能够跨入六品修行者的位列。 瞬间被连杀两名同伴,其余的山匪终于都彻底反应了过来。 一声声呼啸声响起。 三名山匪杀至顾留白的正前方。 却见顾留白以左脚的脚尖为轴心,整个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瞬间飞绕到了左侧那人的身后,他手中的柴刀似乎只是轻轻的划过那个山匪的后背,但喀嚓一声轻响,那人的脊骨就像是疏松的干柴一样断裂开来。 中间那名山匪骇然侧身,那柄可怕的柴刀正像一朵跳跃的浪花朝着他的脖颈飞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自救,手中的长刀狠狠捅向顾留白的腹部。 顾留白的右足落地,整个人再次飘飞出去。 这名山匪脑海之中刚刚升腾起不妙的感觉,江紫嫣已经杀到。 嗤嗤嗤… 三剑稳稳刺中他的心脉! 仅剩的那名山匪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紫嫣,还未想好要先对付她还是先应付后方的顾留白,柴刀竟然已经到了他的脖子上! 似乎这一刀本身就是冲着他的脖子来的,方才斩向中间山匪的那一刀,只是虚招! 噗! 他就像是傻子一样呆在当场,脖子上瞬间出现一道伤口,鲜血被真气所激,如同瀑布一般喷出来。 江紫嫣根本就没有停手,对着他心口又是三剑! 三人瞬间倒地! 顾留白和江紫嫣的杀戮之快,甚至让演武场中其余正在冲来的山匪全部顿住。 明养不断后退着,他的嘴角在不断地抽搐。 看到了吧?这绝对不是我想打击士气,而是这个少年真的是怪物。 他心中在叫喊,却不敢叫出声来。 “六品!” “沧浪剑宗的剑法?” 梵尘的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 “住手!”他犹豫了一下,沉声喝道。 所有山匪顿时如释重负,都停了下来。 这少年杀人起来如同砍柴,实在令人胆寒。 噗! 他们的确停了下来,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并未停手,他瞬间就欺近一个山匪的身侧,一刀就斩下了那人的半个脑袋。 江紫嫣看着那人半张脸掉落下去,她犹豫了一下,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补剑时,她却又嗤嗤嗤连刺了三剑。 除了顾留白之外,所有人都懵了。 梵尘都差点跳了起来。 喊住手还杀? 都他妈的死成这样了,你这还要补三剑? 你这是补剑吗?是纯粹喜欢戳吧? “住手!我让你们住手!”看到顾留白的还在朝着后方的山匪掠去,他的心态都瞬间崩了,“我喊你们住手没有听见吗!” 顾留白面对的那名山匪吓得转身就逃,但是他没有顾留白快,他的后颈被顾留白追上去一刀斩中,整个头颅往前垂去。 这次江紫嫣没有补成剑,因为那山匪冲出几步才狠狠坠倒在地,她的剑够不到。 其余的山匪已经拉开距离,大多都缩到了梵尘的身后,顾留白这才有些遗憾的停了下来,看着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梵尘,有些纳闷的样子,“我们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得见,但我们不是你的人,为什么要听你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顾留白停下来,对着梵尘说话的时候,周驴儿和华琳仪、容秀出现在了顾留白之前冲出来的那条巷子口。 华琳仪的呼吸骤然停顿。 她看到顾留白平静的站在血泊之中。 血泊之中,躺着很多个身穿土黄色袈裟的山匪。 装起来了啊! 十五哥又开始恶心人了。 周驴儿却是笑了。 这一幕对他来说就太熟悉了。 “这些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难道都是死在他的手中?” 容秀愣愣的看着地上的那些新鲜出炉的尸身,她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或是脑子出了问题。 梵尘从衣袖中迅速掏出一串佛珠,然后一颗颗捻了起来。 “?”江紫嫣还以为梵尘要出手,心情紧张的不行,突然眼见这一幕,她也有点适应不了。 周驴儿笑得合不拢嘴。 这光头肯定是被十五哥整得内心都有点崩溃,需要这样帮助自己平静心情了啊。 “你不要忘记,你们的人还在我手上。” 梵尘飞快的连捻了十几颗佛珠,这才稳住了心态,冷笑道:“真以为我不会杀人么?” “凝溪兄,林以一在他手里!” 晏长寿第一时间叫了起来。他生怕顾留白没有看见昏迷着的林以一。 在他看来,此时他们尚且有拼命的可能,但林以一被那名无头菩萨庙的山匪擒在手中,若是梵尘下令杀死她,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哦。”顾留白笑了笑,道:“反正我和她也不熟。” “?”梵尘心中都浮起一个念头,这是人话吗,这人是禽兽吗? “既然你说不熟,那我便让他杀了她。”梵尘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缓缓抬头,寒声说道。 “好的,快点杀。”顾留白笑道:“我年轻人,比较心急。” 梵尘愣住! 他手里头的佛珠转得要飞起来一样。 晏长寿等人,包括华琳仪和容秀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 他们先前都以为顾留白有什么算计,但其实是没有? 要杀任他杀? 冷血的吗? “你要不要再说一句,我真的要杀了哦!”顾留白这个时候却看着梵尘又说了一句。 梵尘说不出话来。 “算了,别装了。”顾留白看了梵尘一眼,又看了林以一一眼,淡淡的说道:“哪怕真晕了,到现在也早醒了。” 梵尘手里的佛珠碎了一颗。 他的心都碎了。 林以一还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身体震颤了一下。 晏长寿反应了过来,“林以一,你是他们的内应!” 伴随着他这一声怒吼,被那山匪提在手中的少女身体不住的抖动起来。 梵尘再次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就在此时,顾留白又淡淡的说了一句,“内应又不止她一个。” 这一句话出口,那名还死不睁眼的少女都骇得睁开了眼睛。 梵尘手中佛珠的线都扯断了,佛珠一颗颗坠落。 他看着顾留白,无比冰寒道:“你到底是谁?”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道:“你猜?” “噗!”江紫嫣笑出了声来。 她就知道顾留白会这样说。 第七十四章 真梦中情郎 绝丽的少女笑得花枝乱颤。 梵尘看着地上散落的佛珠,心烦意乱。 数个呼吸之后,他缓缓抬头,看着顾留白说道:“你缺乏对敌人的尊重。” “这从一开始就是公平的战斗吗?” 顾留白脸上戏谑的神色也消失了,他平静的看着梵尘,道:“你现在是山匪,不要以为你还是大唐的军人,你需要我给你什么尊重?” “嘶……” 容秀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变了! 她觉得顾留白的气场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是啊,我们是山匪,能得到什么尊重。”梵尘没有愤怒,只是有些悲苦的笑了起来,“明养,你们是不是很害怕?” 被点到名字的明养浑身一抖,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不怕,但此时的视野里,身穿土黄色袈裟的都没有几个,他那不怕二字,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山匪,害怕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梵尘沉下眼睑,语气变得森冷起来,“怪只怪你们命不好,成了得不到尊重的山匪,现在你们能顾着的只有自己的命。你们想要活命,手里就至少抓一个这些权贵人家的子弟。” 所有山匪的目光,顿时落在了晏长寿等人的身上。 顾留白微讽的看着梵尘,道:“我还以为你至少想要一场公平的对决。” “这世上哪有公平的事情,像我们这样的人,哪怕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根本无法进入沧浪剑宗这样的修行地修行。”梵尘也微讽的笑了起来。 “但是你错了。”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我并不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甚至我连洛阳都从未去过。” “味道太正了。”容秀忍不住轻呼出声。 “什么味道太正了?”华琳仪很是奇怪的转头看着她。 “顾凝溪啊!”容秀的眼睛挪不开了,“琳仪,你不觉得他好帅气,好厉害吗,简直和我想象的梦中情郎一模一样。” “?”华琳仪无语。 身边就没个正常人了么? “六品的修行者啊!”容秀越加兴奋,“这名山匪方才扯断佛珠的时候,都真气外露了,是六品的修行者啊,顾凝溪他居然能和这六品修行者侃侃而谈,还压住对方的气焰,你不觉得他特别有气势的吗?” “也有可能是不知死活吧。”华琳仪看着顾留白的背影说道,事实上她的确很担心顾留白的安危。 “表姐你是得不到十五哥,因妒生恨吧。”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过你放心,容秀姐也得不到十五哥。” “??” 顾留白和梵尘的对话也在继续。 “哪怕你并非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我也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梵尘看着顾留白,淡淡的笑道,“你也不要想着去杀别人,你…!” 他的心态突然又崩了。 因为他明明还在和顾留白风淡云轻的说着,但突然之间,不等他这句话说完,顾留白已经动了。 顾留白提着刀冲过来就砍! 轰! 一道道火红色的真气瞬间在他的肌肤表面流淌,强大的力量顷刻间将周围的空气挤压出层层的光晕。 梵尘的身外,就像是出现了一团火红色的琉璃。 他背负着的长剑被他的真气所激,直接从金黄色的剑鞘之中跳了出来。 这柄剑的剑身也是金黄色的,从剑尖到剑柄,有数十朵莲花般的符纹。 梵尘的脑后就像是长了眼睛,他的右手往后方伸出,握住了剑柄。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眼瞳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看到柴刀上亮起了辉光。 不是反射他的真气光辉,也并非是顾留白的肌肤上有真气逸散,而是有丝丝缕缕的真气从顾留白的掌指之间连绵不绝的流淌出来,就像是高山上的雪水在融化,在渗透进干涸的沙土。 柴刀上的辉光越来越亮。 细密的裂纹之中,就像是有发光的宝石在生长出来! “七品!” 他浑身的每一丝血肉都震颤起来,都在述说着绝不可能! 他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年轻的七品修行者。 在他的认知里,大唐还从未出现过这么年轻的七品修行者! 柴刀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律动。 它在顾留白的手中,就像是变成了一只不安分的猛兽。 它每一条细密裂纹之中的光华似乎要生长,似乎要爆开,但却又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控制在一定的限度之内。 柴刀很自然的震动着。 它在空气里发出无数丝丝的声响。 那些光线在空气里奇异而紊乱的飞舞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的吸引。 顾留白的手中,就像是握着一团紊乱的光丝。 刀身已经看不见了。 然而体表的真气却在提醒着真正的刀身在急剧的接近。 梵尘手中的长剑任何精妙的招数都来不及施展,身体的直觉让他在这一刹那只是挥剑横扫,尽可能的将长剑覆盖更广阔的区域。 咄! 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光丝在梵尘的眼前飞舞,但真正的柴刀已经斩在了他的剑身上。 一股巨力涌来,就像是一个巨浪拍打在了身上。 梵尘身体晃动,他只觉得自己的剑被死死压住,无法动弹。 在他用尽全身的真气去震荡那把柴刀时,柴刀突然消失。 他的整个人往后仰去。 他就像是被自己的剑和自己的真气撬动,翻覆! 顾留白的眼神无比沉静。 他看到梵尘细长的脖子暴露在自己的面前。 他跳了起来。 他似乎只是要高高的跃起,但原本已经垂下的刀却随着他的掠起而撩在了梵尘的脖子里。 嗤! 梵尘的喉咙被切开。 少年的身影在继续往上飞掠。 血浪在他的脚底涌起。 梵尘体内强大的真气在此刻彻底的失去控制而暴走。 他的血脉一根根的炸开。 只是刹那间,梵尘的整个人被血雾包裹。 万籁俱寂! 整个演武场上没有人发出任何的声音,就连呼吸声都似乎消失了。 华琳仪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她脑海一片空白。 当鲜血从梵尘的咽喉涌出,当梵尘身上的血脉炸开的刹那,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炸开了。 我堂堂五品修士,差点心脏受不了完犊子! 容秀眼睛都看直了。 真.梦中情郎本郎! 江紫嫣犹豫了一下。 浑身血脉爆裂,肯定死透透了。 但想着要尊重这种强者,她还是按照惯例,上去就刺了三剑。 嗤嗤嗤! 剑锋刺穿血肉的声音才将晏长寿彻底拉回现实世界。 落在梵尘身后的顾留白,在他的眼中宛若天神。 最为震撼的是宋秋。 他当然清楚梵尘和他们之间有着多大的差距。 一名强大的六品修行者,哪怕他们这些人不惜死的去拼命,也只是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然而这样的强者,在顾留白的面前,竟也和五品修行者没什么差别。 咣当一声。 明养手中的禅杖落在了地上。 这一声声响也将他身侧那些山匪拉回了魂。 之前擒着林以一的那名山匪面上骤然浮现出狠辣的神色,他握紧右拳,就将狠狠地朝着林以一的后脑砸去。 但就在此时,箭矢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支箭矢朝着他的面目坠落。 山匪的拳头上骤然血脉鼓动,肌肤坚如皮甲。 啪的一声,他一拳将这支箭矢击飞出去。 然而与此同时,一颗东西破风而至,正中他的额头。 这名山匪醉酒般摇摇晃晃,连退数步,坐倒在地。 “卫羽!” 晏长寿惊喜的叫出声来。 一名身穿黑衣的少年手持着长弓出现在屋顶。 顾留白对着他点了点头。 这名少年叫做卫羽,之前在这群世家子弟里面属于话最少的一个,但一路上顾留白发现他和那段酌微一样,做的事情很多,经常会帮其余人做些事情。 “他想杀人灭口。” 卫羽先说了这一句,然后对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 他的神色很镇定。 “这人可以百步穿杨呀!想不到他居然也躲着没被这些山匪发现。”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了一句,却发现身边的容秀和华琳仪死死的盯着自己看,“你们看我作甚?” “你丢石头一直丢这么准?”容秀憋出了一句话来。 方才别人未必看得清楚,但是她就在周驴儿身边,所以她眼睁睁的看着周驴儿用两根牛皮带一样的东西将一块石头甩了出去,然后正中那名山匪的额头。 “那是,我经常用石头打戈壁滩上的四脚蛇,那些东西可肥的很,火一烤就很香。”周驴儿一听就得意起来,“十五哥都打得不如我准,而且我可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他们一个人都不教我打架的手段,我只能自己丢石头玩。” 华琳仪想着自己之前对这两个人的神气,突然很想钻回之前的床底去。 不对! 还有不对的地方!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自己那心事重重的兄长。 她想到了临别时兄长问她的话。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长安呆得久了,见识自然要高明一些,是什么样的人,身边会有两个八品?” 是这个顾凝溪的身边,有两个八品?!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只觉得自己的眼球都要炸裂了。 在场的山匪之中,至少有十名是配着弓箭的,但被顾留白的目光一扫,这些人却一个都不敢有所动作。 “你们要想活命的话也简单。” 这个时候顾留白的声音响起,“你们制住一个山匪,然后投降,我保你们不死。” “?” 绝大多数山匪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禅杖都掉了的明养却是一个大跳就到了那坐倒在地,额头上鲜血直流的山匪身后。 砰! 明养一拳砸在那山匪的后脑上。 那山匪身体顿时一僵,昏死过去。 “我制住了一个!”明养马上叫出声来。 “好的,我保你活命。”顾留白看着机智的明养,认真的说道。 第七十五章 权势牺牲品 剩余的山匪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刹那间,整个演武场鸡飞狗跳,所有的山匪都第一时间奔向自认为能轻易制住的对手。 其中一些比较弱的山匪,更是直接被三四个人同时盯上。 “还有这样的法子?好厉害啊!” 容秀的眼睛又直了,居然三言两语就让这些山匪内讧起来。哪怕是那些不想投降的山匪,此时都不得不和自己打起来。 “紫嫣在做什么?” 突然她又看到江紫嫣提着剑朝着一名山匪冲了过去。 “她制住一个人,山匪就会少制住一个人,就会多一个山匪没法活命。”华琳仪提着剑也冲了出去。 她好歹也是五品的修行者,若是这一战连一个山匪都制不住,全程都在床底下呆着,那传出去的话,她长安的那些朋友恐怕要笑掉大牙。 而且她觉得自己的这个表弟靠不住,嘴巴看上去挺大的。 关键还和谁都自来熟! 想要活命的时候谁都不笨。 一看有人来抢货,那些还未制住任何一个人的山匪顿时更加心急了。 最惨的就是几名手中除了弓箭,没有其它武器的黑衣山匪。 其中有一个人同时中了一拳、一剑、一棍,六只手牢牢抓住他,差点将他分尸了。 也就数十个呼吸的时间,山匪捉山匪的战斗就已经结束。 除了华琳仪和江紫嫣也各自擒了一名山匪之外,其余有十二名山匪站着,各自擒住了一名山匪,其余还有些山匪已经在互相厮杀中死去。 “你们先等着。” 顾留白就像是指挥自己人一样指挥明养他们,然后静静的看着站在血泊之中的林以一。 这名少女长得没有江紫嫣那么绝色,但一看上去就是样貌端正,大家闺秀的模样。 没特别出挑的地方,但也没什么值得挑剔的。 她此时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嘴唇因为太过紧张而发紫,但很显然,方才的柔弱和恐惧是装出来的,她此时眼睛里只有不甘和愤怒。 “你不要对他们说点什么么?”顾留白很好奇她为什么要和这些无头菩萨庙的勾连。 林以一浑身都有些发抖起来,但是她紧抿着嘴唇,却不出声。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另外一个人是谁?” 他这话一出口,江紫嫣等人顿时有些意外,难不成他确定还有一个内应,但其实并不知道另外一个内应是谁? 林以一依旧不出声。 顾留白平静道:“就算山匪想杀你灭口时,那人都不出来,你何必护着他?” 林以一的身体陡然一震。 她的面色原本已经苍白无比,此时更是白得好像肌肤都要透明起来。 她的唇上流出血来,是自己咬得太过用力咬破了。 “俞瑜,你不想说点什么么?”看着依旧沉默无言的少女,顾留白转过头去,看着一名身穿绛色衣衫的少年,有些阴冷的问道。 那少年似乎被看不见的人锤了一记,整个人猛然缩了缩。 “俞瑜,你竟然…” 宋秋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的怒喝出声。 被他一喝,那少年差点跌坐下去。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如此惺惺作态?”林以一突然抬头,愤怒的看着顾留白厉声说道。 晏长寿等人的脸色难看的要死。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这群人里面,竟然真的有两个人和这些无恶不作的无头菩萨庙的山匪有勾连! “这些人都将你们视为可以一起上阵厮杀的好友。”顾留白被骂了也没有生气,只是平静的看着林以一,“我知不知道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好友么?”柔弱的少女似乎瞬间被戳中了痛处,她精致的五官扭曲起来,“哪怕是好友,知道我和俞瑜情投意合,还要默许家中联姻,还要逼迫我嫁入陆家?” “陆渊!”她看着宋秋身后一名少年厉笑起来,“你敢说不知道我和俞瑜的事情?你还不是仗着家中权势,想要让俞瑜自己知难而退!” 那名叫做陆渊的少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嗫嚅道:“你若是不愿意,可以和家中抗争,又何必如此?” “我自然可以和家中抗争,但我家中必定会怪罪俞瑜,他的处境又当如何?”林以一惨厉的笑了起来,“你作为我的好友,是想得到我的身子,还是想借用我家大人的关系?” 江紫嫣深吸了一口气,在林以一出声之前,她自然觉得林以一和俞瑜简直该死,但现在她突然觉得平时风度翩翩的陆渊也面目可憎起来。 陆渊被质问得无法言语,垂下头去。 “我日夜恨不得你死!”林以一愤怒的目光却依旧落在他的身上,“只有无头菩萨庙这些人能帮我们,只有你死了,我和俞瑜才有可能在一起。” “那你现在对俞瑜不失望吗?”华琳仪的声音响起。 林以一愤怒的看着低垂着头的陆渊,她却是愤怒的看着如丧考妣,浑身摇摇欲坠的俞瑜。 不管林以一是不是丧心病狂,她现在觉得俞瑜这种窝囊样子真的让她都忍不住过去戳两剑。 “落子无悔。”林以一道:“哪怕他此次表现令人失望,但只要对我全心全意,若是能和我在一起,他今后自然会慢慢长进。” 顾留白心中泛起涟漪。 这名少女虽然看上去十分柔弱,但实则有些自信过头,有些偏执。 这样的人其实很得边军的一些将领喜爱,若是放在合适的地方,或许会有些成就。 然而这名少女做出这样的事情,要想活下去,却并非易事了。 “你所图的是摆脱家族的联姻,想和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他想了想,看着林以一问道:“无头菩萨庙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我看他们未必想要晏长寿他们的性命,估计最多就是杀死陆渊?” 林以一很干脆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我只是答应他们告知我们猎鹿的确切时间和路线,作为交换,他们会杀死陆渊。” “你们所图的是什么?”顾留白转头过去问明养。 低头顺目的明养顿时一颤,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图什么!” “?”一群人看着这身材异常魁梧的山匪,心说这人之前不是看上去挺机智的么,怎么现在好像傻子? 明养生怕顾留白说话又不算数了,欲哭无泪的点了点梵尘的尸身,道:“梵尘他应该知道,但我们的确不知道我们图什么。” “你若是知道,我可以保你不死。”顾留白想了想,又看着俞瑜说道。 俞瑜张开了嘴,他真的很想说些什么,但是他说不出来,因为他真的不知道。 “你若是真能保他不死,我倒是有些猜测。”林以一犹豫了一下,突然出声。 顾留白平静道:“那我要看你的猜测有无价值,你可以说说看,若是我证实你的猜测正确,我可以保证他不死。” “这气质也太…” 容秀忍不住拍自己的额头,她觉得认真起来的顾留白真的是太诱人了,她抵抗不了一点。 林以一似乎被顾留白的平静所感染了,她也平静下来,道:“我如何相信你说话算话?” “你必须相信我。”顾留白笑了笑,道:“因为我可以不和你们废话,只要将你们交出去,自然有人可以从你们口中撬出想要知道的东西。” 林以一想了想,道:“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顾留白道:“那要看他们图谋的是什么。” 林以一点了点头,她走到了顾留白的身边,轻声道:“牵扯太多人,我只想你一个人听到。” 顾留白认真的轻声道:“你可以说了。” 林以一将声音压得极低,“我猜测他们图谋的是玄甲。” 顾留白眉梢微挑,道:“为什么你有如此猜测?” 林以一低声道:“因为无意中得知,秦家、晏家、沈家他们之前查没了一个工坊,那个工坊私藏的甲胄有十三具,其中玄甲的数量达到八具之多。之后不久,无头菩萨庙的人便与我接触了。” 顾留白的眉头深深的皱起,“私藏甲胄三具为谋逆大罪,私藏玄甲两具便诛九族,听你这么说,他们难道没有上报,敢私藏下来?”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幽州这种地方,法子有很多。”林以一低声道:“在查处、上报的时间之中做些手脚,拖延时间,还可以运送甲胄的环节制造一些意外。他们的做法似乎是始终上报,始终将甲胄运送至军方指定的库房,但事实上始终有一些甲胄会处在上报和流程这个环节里。” “比如说搜到三具来路不明的私甲,虽然上报,但刻意压慢流程,接下来再有三具私甲时,再将先前那三具交上去,这样手头就相当于还是有三具私甲可以用。”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道:“这方法虽然繁复,但的确没有多少后患。看来你也的确很聪明,不仅是猜测,肯定暗中已经仔细了解过了。” “只要用心,谁又真的笨呢?” 林以一笑了起来,只是笑意里充斥着掩饰不住的凄苦。 “幽州自古战略要冲之地,百年来大大小小的仗不知道打了多少次,这里的权贵人家,谁不想乱事起来之时,可以多些保命的手段,这里的人家,谁不想攀附个更有权势的人家?” “你不想因为家里这么想,自己就成为牺牲品。”顾留白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理解你的想法,只是你既然这么聪明,以后你要是遇到这种事情,便应该想的更仔细,你要破局,未必一定要陆渊死,也不需要那么多无辜的人因此而死。” “还有下次吗?” 林以一抬起头来,她的脸上全是惨淡。 她觉得自己没有下次了。 “你们自然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但我说过,我可以让你们活着。”顾留白说道:“我说过的话一向算数。” 林以一看着顾留白,她只觉得顾留白和她平时熟悉的那些人不一样,但顾留白却不再和她说话,朝着明养走了过去。 在明养紧张的绷直身体时,他停了下来,问道:“你们修的都是同样的功法,是谁教你们的?” 第七十六章 我要生十个 “我们明字辈的功法都是梵树传的。”明养马上就回答道。 顾留白点了点梵心的尸身,“他就是梵字辈的?” “对,他是梵心。”明养道:“梵字辈一共有四个,梵心、梵台、梵树、梵提。” “辈分是按入门时间?” “这倒是没个准。”明养道:“梵树教我们修行的时候,梵字辈的四个都在了,上面还有个无字辈的。梵字辈的四个都是六品,无字辈的无埃是七品。按照无埃的说法,要是我们明字辈的修到六品了,我们就能晋升为梵字辈的。” 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同时响起。 晏长寿和华琳仪等人看着梵心尸身的眼神都是极其的复杂。 虽说心中早就知道这梵尘肯定是六品的修行者,但明养现在确切的说出六品二字,想着这名六品修行者竟然被顾留白一个照面就杀了,他们的心中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轻人,差距怎么会这么大?而且听明养这么说,无头菩萨庙原本一共有四名六品修行者,一名七品修行者?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整个幽州都会震上几震吧? 唯独容秀的眼神不复杂,她的眼睛里都是小心心。 “那下面还有辈分吗?”顾留白问道。 “我们下面还有个亦字辈的。”明养毕恭毕敬说完这句,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点了点附近一名身穿黑衣的山匪,道:“他叫亦空,是亦字辈里修为最高的,有望在明年晋升明字辈。” 顾留白看了那名黑衣山匪一眼。 那名黑衣山匪很好辨认,长着一个很大的鹰钩鼻,此时正按着另外一名黑衣山匪。 明养又飞快的补充了一句,“他们亦字辈的修行都是明心负责教导,明心已经被你杀了。” 顾留白很欣赏这个大个山匪,他微微一笑,道:“你们几个辈分之间的修行功法有什么差别,还是都一样?” “上面的我不知道,我们明字辈和亦字辈的一样的。”明养道:“只是若是晋升五品,到了我们明字辈,每月便能够从无字辈的无埃手中领取一颗般若丹。” 顾留白道:“般若丹有什么用?” 明养道:“能够推动气血运行,加快修行的速度,但也有坏处。”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既然答应能让你活,你便能活,所以你说话不要有什么顾忌,有关你们的功法修行和出身的事情,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等着我问。” 明养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拼命点头,同时说道:“般若丹的坏处就是吃了春药一般,让人身体燥热,容易满脑子想女人,不发泄出来,气血容易暴走,我们明字辈的,有一个婆娘就能行,但到了梵字辈,三四个婆娘都满足不了。至于无字辈的无埃,他在寨子里面都关了十几个婆娘,就供他一个人用。” “什么!” 华琳仪面色剧变,但她身边的容秀却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反而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云中郡这边最早一次发兵攻打无头菩萨庙,就是因为无头菩萨庙的人掳走了一个大儒的家眷。只是你去长安了,你不知道此事而已。” 明养一直小小的看着顾留白的脸色,他看到顾留白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毕恭毕敬的接着说了下去,道:“我和亦字辈的亦台是同乡,平日里经常在一起喝酒,他私下告诉过我,我们修行的这法门天生就有这方面的缺陷,哪怕不吃那般若丹,修到六品之后,也同样是欲火日益旺盛,需要女人浇灭心火。他还和我说过,我们这法门练皮骨方面是一绝,到了七品,铜筋铁骨,而且真气分外浑厚,除了身上的一些罩门比较脆弱之外,破甲箭射在身上都只能穿皮,不能入肉。一般的箭矢连皮都射不透。” “法门的名字,出自何处,那无埃的来历,你不知道么?”顾留白问道。 “这些连亦台都不知道。”明养摇了摇头,道:“无埃不怎么和他们说话,除了玩弄女人就是修行炼气。” “对了。”明养突然之间有些喜色,飞快的补充道:“亦台和我说过,我们修行这功法虽说有那方面的缺陷,但修行速度也是一绝,据说不亚于边军一些会折损寿命的功法,但我们这功法不会折损寿命,练好了还能延年益寿。” 顾留白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华琳仪却是俏脸含霜,眼中彷佛要喷出火来。 练好了延年益寿? 若是真让这些人活得长久,那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坏在他们的手中。 想到林以一竟然和这种山匪合作,她忍不住又对林以一怒目而视。 林以一此时却是面色冷漠,仿佛外界的事情和她没有了任何关系,其余所有人对她而言,也似乎变成了彻底的陌生人。 “你们的出身呢?”顾留白看着明养,平静道:“当过兵?” 明养点了点头,道:“我在丰州当过兵,他们大多数都是在灵州、夏洲、并洲当过兵。之前一般都是做些看家护院之类的营生,后来都是被梵字辈的人带过来的,说能挣钱,一开始不做山匪,但后来手头上有了活,要么杀了人,要么和官家起了冲突,反正最后都被笼到无头菩萨庙了。” “你们上山就应该是这两年的事情,修行这法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顾留白问道。 “那得有十来年了。”明养仔细算了算,道:“差不多十二年,我和明气最早就帮梵树做些法事。” “十二年修到五品?”晏长寿和秦澜都是大皱眉头。 就算是他们自幼修行,十二年也达不到五品,更何况几乎所有的修行法门,都是年纪越大,修行越慢。 如此说来,无头菩萨庙的这修行法门,修行速度的确是一绝。 “你们安生呆着,我保你们无事。” 顾留白也不再多问,转身走向了华琳仪。 “这桩事情,倒是要请你先和晏长寿他们打个招呼,关于今夜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人传出去。我会让你兄长过来,在他来之前,我不希望有人离开这里。” “好的,没问题。”容秀说道。 “……”华琳仪觉得自己和容秀快要友尽了,明明是在和自己说话,你这抢着说没问题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们,无头菩萨庙那边到底关了多少个女子?”华琳仪瞪了容秀一眼之后,才转头问顾留白。 “没有必要问这个。”顾留白平静的说道,“一个和十个没什么区别。” 华琳仪怔住。 “周驴儿,这里先交给你和你表姐了。”顾留白对着周驴儿笑了笑。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你放心去办事好了。” “去办事?”华琳仪骤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已经动步离开的顾留白,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本郎兄真是连背影都长在了我的心坎上。”容秀捧着心头直说受不了。 难道今夜他想直接去无头菩萨庙? 华琳仪还在想着那种可能,她听着容秀的嘀咕,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什么本郎兄?” “姓真,名梦中情郎,字本郎。”容秀痴迷的看着顾留白的背影,感慨道:“我想给他生十个。” “神一样的梦中情郎字本郎!生十个,你是猪吗!”华琳仪反应过来,都嫌弃得不想和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说话了。 “紫嫣,我不取笑你了,我像你郑重道歉。”容秀走向江紫嫣,感叹道:“今日我才明白,那种想引人注意,但是他心思不在你身上的感觉是何等郁闷。” “什么?”江紫嫣此时也有些出神,看着顾留白的背影,她都没怎么听清楚容秀的话。 顾留白离开之前对着她点了点头,和顾留白的眼神一对,她瞬间就明白了顾留白要她留下,然后也明白了顾留白要去做什么。 无头菩萨庙关了一个女子和关了十个,关了一百个,的确不需多问。 因为哪怕只是关了一个,今夜这名少年也会去无头菩萨庙! 她想要跟着一起去,但知道自己去了,一定会成为累赘。 我要变强! 她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 容秀看她有些神不守舍,便忍不住轻笑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以见到沧溟兄了,因为他会让华沧溟来这里。” 江紫嫣头也不转的说道:“谁是华沧溟?” “??”容秀懵了。 顾留白走下去不远,就看到阴十娘静静地站在道边等着自己。 “你知道我在?”阴十娘看了顾留白一眼,问道。 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神色的顾留白微微一笑,“老师检验学生的学习成果,岂有不在的道理,而且我想就算无头菩萨庙这些人不是正好撞在刀口上,我今夜估计也会被安排去那里。” 阴十娘倒是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陈屠不是说过,阴山一窝蜂里面,最喜欢管闲事的其实是你。”顾留白道:“你在阴山过来杀人不方便,但现在都到了这里了,难道还不管这桩闲事?” 阴十娘侧过头去,平静说道:“我们已经帮你传信给华沧溟让他过来了,我会留在这里,龙婆会在那边看着你。” 顾留白摆了摆手就往山下走。 阴十娘却是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徐七没有告诉你那两个人是谁,你怎么后来一下子猜出来另外一个人是那个叫做俞瑜的少年?” “我看出林以一是装昏迷。” 顾留白的声音在山道上传来,“在来时的路上,林以一和俞瑜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两个也并不刻意疏远,但当其余人都十分担心林以一安危的时候,我看俞瑜却似乎并不焦急。那就说明,俞瑜应该知道山匪不会拿林以一怎么样。” 等到顾留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脚下,徐七的声音从一侧的山崖间幽幽传来,“陈屠为啥觉得能和他比脑子啊?” 第七十七章 斩尽恶人头 顾留白开始奔跑。 他的速度就像是始终恒定,每一步显得很自然,但又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一样,无论是步点还是跨出的距离,都似乎完全一致。 在他的脚尖点地的刹那,便似乎有一股柔和的力量,轻轻的托起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体显得无比轻盈。 今夜他在晏长寿等人的眼中,简直宛如天神,然而他自己却并不满意。 最初出手时他一直缩手缩脚,甚至还让柴刀多了一条裂纹,直到对战梵尘时,才终于找对了感觉。 修行就是这样,必须牢牢记住这种感觉,烙印在身体里。 所以哪怕今夜阴十娘没有让他去无头菩萨庙的计划,他都一定会去。 在冥柏坡,在更远的无人荒漠里,他见过宏伟却被风沙侵袭的无人巨城,他见过太多的死亡,甚至亲手一个个埋葬了自己最亲近的亲人。 一切都像是长生天给他玩笑一样,他走着走着,身边就只剩下了周驴儿和贺火罗。 他始终都觉得,自己的鲜血也渐渐变得和沙丘里的那些毒蛇一样冷。 死亡已经不会给他带来多少剧烈的情绪波动。 但是当风声呜咽吹过他的脸庞,当冰寒如刀割着他的肌肤,他还是感到了痛快,仿佛也开始听到梁风凝在无人的河畔喝醉了酒而放声歌唱。 斩不光的恶人头,喝不尽的壶中酒,唱不完的离别歌。 他始终记得郭北溪第一次传授剑法时所说过的话,意气才是推动修行进境的最好灵药。 很多修行者年岁一长便无进境,并非年老气衰,而是没有了少年的意气风发,没有了想做就做的勇气。 山林间铺满冰雪的道路上,龙婆看着疾风般掠来的少年,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满意。 她咧嘴笑了起来,对着顾留白招了招手,然后也开始奔跑。 驼背的老妇人,也像少年一样在雪中欢快的奔跑。 …… 顾留白离开的寨子里,演武场上,林以一在一堆篝火的后方坐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俞瑜。 晏长寿等人已经和俞瑜拉开了距离。 一边的陆涛想和晏长寿等人说话,但是晏长寿等人也明显对他冷淡了许多。 俞瑜看着林以一犹豫了一下,突然有些羞愧的垂下了头。 他并没有到林以一的身边来。 这个时候一直很倔强的林以一终于感到了孤独。 她抱着双膝,将头埋了下来,沉默不语。 江紫嫣开始认真的搜查那些山匪的尸身,学着和顾留白一样仔细的检查每一个衣角。 渐渐凝固的鲜血甚至让她险些滑倒,但是她却一丝惊恐的神色都没有。 晏长寿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心直口快的晏长寿忍不住问道:“紫嫣,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厉害了?” 江紫嫣的动作停顿下来。 可以靠脸吃饭的少女开始认真的思索。 战斗之中,将一些无用的情绪剥离出去之后,似乎那些平时练熟了的招数,就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但要说变得厉害…似乎只是自己一直在跟着顾留白的节奏走,听着他的指挥去战斗。 一开始她是被动的得到出手的机会,到后来她主动的去跟上顾留白的节奏,去寻找可以出剑的机会。 只是这样,她似乎就真的强了不少。 只是跟着他补了些剑而已。 “和我自己没有关系。”她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今夜跟着的人和以往教我修行的人有些不太一样。” “邹嘉…周驴儿,我有事问你。”华琳仪悄悄的将周驴儿喊到一边。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好的,表姐,我们多亲近亲近。” 华琳仪犹豫了一下,“你十五哥是什么来头?” 周驴儿道:“这可不准说。” 华琳仪愣了愣,“为什么不准说?” 周驴儿叹了口气,道:“十五哥交待过我,关外的事情,到了关内就一句话都不让我说。” 华琳仪佯装生气,“我是你表姐你都不能说?” 周驴儿道:“就是我亲姐我也不能和你说,除非…” 华琳仪眼睛一亮,道:“除非什么?” 周驴儿为难道:“除非你成了十五哥的婆娘,那你和十五哥是真正一家人,就能说了,可是十五哥指定看不上你。” “我…!”华琳仪咬牙切齿的忍住了,“那你十五哥是不是已经到了六品巅峰的修为?” 周驴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修行的事情我不懂的。” “修行的事情你不懂?”华琳仪开始觉得自己和这表弟亲近起来很难,她无语的看着周驴儿,道:“你不说你十五哥的事情也行,但你自己的事情总该能说。你自己的呼吸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法门?” “我的呼吸法?”周驴儿迷茫了,心想顾十五的娘和梁风凝他们也都没教他什么东西啊。 “要么是我师傅教给我的装死的法子?”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华琳仪的耳朵都一下子竖起来了,“什么师傅,什么法子?” 周驴儿无奈道:“这也是关外的事情啊。” “你这人真没劲,你这样我怎么和你亲近。”华琳仪郁闷起来,她都怀疑周驴儿是在逗自己玩。 “就是天行母看见活人是不下来的,有时候要和天行母亲近,让它们熟悉我们,或者让它们做事情,就得让它们觉得我们是死人。”周驴儿看她郁闷的样子,倒是也有点纠结了,他犹犹豫豫,说了点自己觉得算是能说的道理。 “什么天行母,什么死人活人。”华琳仪虎着脸,“你是不是又要说你也不知道你是几品的修为?” “什么几品的修为。”周驴儿很认真的说道,“表姐,我修行的事情我真的不懂的。” “那我们来搭搭手。”华琳仪朝着周驴儿伸出了手,她决定索性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试试周驴儿的修为。 “表姐,你这是让我摸你的手吗,怪不好意思的。”周驴儿有点脸红。 “想什么呢,手背靠手背。”华琳仪无语死了。 “好嘞。”周驴儿这下放心了,笑嘻嘻的伸出手来。 “?”华琳仪小心翼翼的运转真气,她担心将周驴儿震伤,毕竟自己这表弟看上去傻乎乎的,然而当真气贯通手臂,她只觉得手背那端有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隐隐将自己的真气逼迫回来。 她再略微用力的催动真气,却发现阻力来得越来越大,她的双脚都明显受力了,整个人像是和一棵落地生根的树在角力,但看着周驴儿却笑嘻嘻的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 “你没觉得吃上力?” “没有啊。” “不会吧,难不成他修为比我还高?我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脑海之中不可置信的闪过这个念头。 “你小心!”她猛然催动自己体内的真气,朝着手臂狂涌而去,整条手臂都开始微微泛出紫光。 砰的一声闷响。 她整条手臂才刚刚发力,就感觉周驴儿手上那股柔和的力量突然暴躁起来,就像是一根竖立着的巨木陡然横倒,撞了过来。 她一声惊呼,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冲得立足不稳,噔噔噔连退了十几步。 “你怎么了?”周驴儿有些发懵的抓了抓脑袋,“喊我小心,你自己咋弄得好像要摔出去的样子?”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山间的寒风吹拂在华琳仪的身上,华琳仪有些风中凌乱了。 这似乎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她是已经踏入五品的修行者! 但就算是师门之中那些五品巅峰的修行者和她试力的时候,都不会给她这种不在一个档次上的感觉。 六品? 这个邹嘉南难道是六品的修行者? 还说不懂得修行? “你都这么厉害?”晏长寿等人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在旁边的容秀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华琳仪修行起来的悟性很高,自幼修行的速度都比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要快得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华家才不嫌弃她是女儿之身,花了很大代价送去长安的修行地修行。 但是华琳仪和周驴儿搭个手,周驴儿好像根本就没认真,她就被震退了出去。 这? 本郎兄强将手下果然无弱兵啊! “琳仪…”她看着华琳仪,又想开口说,我想给本郎兄生十个。 “你闭嘴!” 但她才出口两字,华琳仪就已经恼羞成怒,“你现在要是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和你绝交!” …… 龙婆在一处绝壁前停了下来。 绝壁上面露出些黄色的院墙,隐隐有笑声和哭泣声在黑夜里流转。 顾留白出现在了龙婆的身后,他仰望着那些院墙,倾听着里面发出的声音。 龙婆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前方的绝壁。 顾留白瞬间就明白她是要自己从这里爬上去,杀这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一只手没法用力,但对他来说这种攀爬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当他准备开始时,龙婆却是点了点他的柴刀,做出了一个用柴刀的手势。 顾留白愣了愣。 “不用手,用柴刀?” 他不自信的轻声问了一句。 龙婆却异常自信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第七十八章 刀剑融于意 龙婆很自信。 顾留白不自信。 这问题有点大了。 这座绝壁至少也在两百丈以上,只用一把柴刀去代替双手攀爬,顾留白都忍不住思考自己会不会把自己玩死了。 龙婆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又咧嘴笑了起来。 她点了点顾留白握刀的手,摇了摇手,然后又点了点顾留白的脑袋,接着点了点刀。 或许是因为所修功法有些类似的关系,之前顾留白不但见着龙婆觉得亲近,而且还和熟人一样有着说不出的默契,但这次她的动作有些多,顾留白却有些领悟不来。 但龙婆此时又抬了抬手,对着绝壁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听着断断续续传来的笑声和哭泣声,顾留白不再犹豫,随着真气的流动,他眼睛里那一块块石头变得清晰起来。 他手中的柴刀搭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双足在地上微微一点,整个人便轻盈的攀升而起。 柴刀很有节奏的不断落在峭壁上。 或是刺入山石之间的缝隙,或是和手腕完美的结合,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钩子勾住岩石上的凸起。 少年敏捷的身影伴随着洒落的雪屑,在夜色里展现出奇异的美感。 他手中的柴刀均匀的覆盖着真气,和岩石接触,竟是始终没有发出任何的碰撞声。 龙婆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 她真的很满意。 这名少年总是能够做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 三十丈。 五十丈。 山风更为凛冽了一些。 有那么一两次,顾留白在往上升腾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要被吹得够不到山壁。 感觉就要够不到了,但及时伸出的柴刀,却偏偏搭到了。 人有时候会判断错误。 有时候在潜意识里会给自己多留一些余地。 寨子里战斗的画面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想明白了寨子里的战斗,是龙婆和阴十娘给自己上的第二课。 这把柴刀很短。 在战斗的时候,就必须逼迫着他给自己留更小的余地,或者说极致的追求不留余地,要将恐惧之外,固化于潜意识的那份余地也尽可能的剥离出去。 一百丈。 一百五十丈。 当刀身插入山体的缝隙之中,山风都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吹飞出去时,体内稳定流动的真气就像是一股绳索将他牢牢的和这把刀连为一体。 他已经很熟悉这把刀。 这把刀渐渐就像是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这把刀再怎么容易裂开,坚硬的刀身也不会比他的血肉容易撕裂。 为什么战斗时,他从未担心过自己的血脉会时不时的超出承受的界限? 是因为熟悉。 从第一缕真气在他体内形成时,他的身体就开始熟悉自己的真气,熟悉真气的成长,而自己的潜意识,也开始渐渐清楚那股界限在哪里,不会再去担心过度的使用真气会将自己的血脉炸裂。 龙婆觉得他对真气还不够熟悉,还意味着他对真气和兵器的结合和不够熟悉。 自己还需要思索这些东西能不能承受,就是施展任何刀法剑术的时候,真气的运用还不够自然。 然后他突然就领悟了龙婆的那些手势。 柴刀也好,剑也好,并非是手的延伸,并非是掌指的加长,而是思绪的延伸。 当体内的真气和手中的兵刃成为潜意识的一部分,便能达到极致。 忘却真气存在般的自然,彻底融于浑身气机,剥离最后一丝保守,就会将真气的使用尽可能得推到极致。 这也就是郭北溪经常说的,意才是真正的剑。 峭壁下的龙婆在笑着。 快要到顶的顾留白也笑了起来。 陌生的峭壁似乎变得熟悉起来,他身体里再也没有那种会被吹飞出去,或者手中的柴刀无法够到崖壁的错觉。 他又变成了水面上飘飞的瓦片,很快就越过了龙婆视线里的那些黄色院墙。 …… 黄色院墙包围着的寺庙和寻常的山镇小寺庙差不多大小。 只有三进,前殿、大殿和最后靠崖的一排小殿和住所。 只是随着这批修行者的到来,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东侧院墙那边已经矗立起了几十座吊脚楼,一直延伸到东侧的山体。 顾留白的算计很简单。 擒贼先擒王。 先把那个叫做无埃的七品修行者找出来。 能留个活口问话最好,不行就杀掉。 只要先解决掉这个七品,其余的事情就好办了。 就是在黑户寨那里走得急了一些,那些少女赤裸裸的眼神让他有点吃不消,他一时失误没有问清楚无埃所在的具体位置。 对于一个到处都是修行者的地方,必须得给予足够的尊重。 顾留白将柴刀笼于袖中,落入了院墙的阴影中。 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小殿中亮着火光,里面有呜咽的声音,有得意的大笑声和喘息声。 顾留白狸猫一般贴着墙到了窗边。 透过窗棂的缝隙,他轻易的看到一名浑身赤裸的女子被数条红色的锦布吊在空中,两名同样浑身赤裸的光头山匪,正一前一后玩弄着这名女子。 靠着墙,吊着一个炭火盆。 有一个上身精赤,穿着棉裤的山匪靠着墙上的一张兽皮坐着,身上还在流着汗。 那女子身上到处都是血痕和淤青,整个身体都在不断地颤抖和抽搐。 顾留白矮下身去,朝着灯火最为辉煌的大殿快速的掠去。 那里面女子的声音最多。 他位于大殿的后方,原本以为从后方的窗户往内里看,还会被大殿里的佛像阻挡目光,然而他只是看了一眼,整个大殿之中的景象就已经一览无遗。 一座足有七八丈高的无头佛像已经被推到,摔成了两截。 它身下的那座泥塑莲台上面铺满了各种各样的绸缎锦布和兽皮。 一名浑身赤裸的光头男子身边簇拥着六七具白花花的身体。 这些身无寸缕的女子都是目光有些呆滞,但都打扮得妆容精致。 有两名女子一人提着酒壶,一人端着酒杯,时不时给这名光头男子喂酒。 这名光头男子的左手在这些白花花的身体上不断游走,而右手却牵着八根绳索。 八根绳索的那头,都连着一名赤裸的女子。 这些赤裸的女子就像是一条条狗一样趴在地上。 即便大殿的四周都吊着火盆,内里燃着炭火,而且大殿各处还燃着不少蜡烛。 但这些女子还是冻得不断发抖,她们若是体力不支,直接躺倒在地,那名光头男子随手就会弹出一两颗似是野果仁一样的东西。 这些东西打在她们的身上,顿时会留下一个红印,打得她们发出惨呼声。 那光头男子却因此更加兴奋,哈哈大笑。 顾留白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起来。 他体内的真气流动起来,汇聚到手上握着的柴刀之中。 七品修行者,十丈之内就会有所感应。 若是此人能够感应到他的真气流动,那自然就是七品的修行者。 也就在这刹那间,那名浑身赤裸的光头男子豁然回首,朝着他这边看来。 砰! 窗户骤然炸裂。 浑身赤裸的光头男子只看到一名少年就像平地起波澜一般冲了过来。 他带起的寒风和极其冰冷的眼神,顿时让他的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七品之间自有感应。 无埃无法相信眼前的这名少年竟然是一名七品的修行者,然而那种朝着自己体内渗透而来的强大气劲,却时刻在提醒着他,对方是七品。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抓住身边一张兽皮的一角,只是一抖,便将两名女子卷起,朝着顾留白砸了过来。 顾留白看到那两名女子的眼中丝毫没有惊恐,唯有解脱之意。 他心中叹息了一声,柴刀刀背在两名女子的脖颈之中各自敲了一记。 两名女子昏死过去。 他从这两名女子之间穿过,受伤的左手在空中挥动,衣袖如两道波浪扫在两名女子的身上,让她们轻轻的坠落在地。 “敌袭!” 无埃的厉喝声在此时震响。 嗤! 他脚下的绸缎锦布被骤然爆发的真气撕扯成无数碎片。 一柄奇特的血红色弯刀从地上弹起,落入他的手中。 也就在此时,眼前的少年奇异的弹起,整个人以一种极为蛮横的姿态,瞬间冲杀到他的面前! 无埃体内的真气瞬间催动到了极致。 一道道金黄色的真气在他赤裸的肌肤上游走,形成一条条如金色小蛇般的纹理。 他手上的血红色弯刀变得鲜红欲滴,嗡的一声,血红色弯刀就像是变成了一汪鲜血,泼洒向顾留白的面目。 几乎同时,顾留白挥刀。 无数紊乱的光线从柴刀上飞舞而起,细密的光丝照亮了少年镇定而冷酷的面容。 轰的一声。 磅礴的气劲在两人之间炸开。 真气和真气的冲撞,使得空气里出现了一道道奇异的光晕。 泥塑的莲花座开始崩解。 咚! 无埃的后背撞在了墙上。 他看到退得更远的少年口中溢出一丝鲜血。 嗤! 与此同时,少年右肩上的衣衫裂了开来,内里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第七十九章 断汝子孙根 然而无埃的脸上没有惊喜。 他有些茫然,有些惊恐的垂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流动着的真气缓解了他的痛楚,但是他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 他所修的这门法门,练到七品就是钢筋铁骨,护体真气强横无比,就连寻常强弓射出的箭矢都难以真正入肉,但是这少年握着普通的柴刀,粗粝的刀锋凭借真气之能,竟硬生生的给他拉出了一道可怖的血口。 “好刀!” 少年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血红色弯刀上,他冲着无埃笑了起来,露出了带着鲜血的牙齿,就像是撕咬猎物的狼,“再接我一剑试试。” 无埃莫名被他的气势震慑,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后方那堵厚墙。 这个年纪,七品的修为? 什么再接我一剑,这分明是把刀! 还是把破柴刀! 无埃的脑海中刚刚浮现这样的念头,顾留白已经跳了起来。 他手中的柴刀指向殿顶,就像是要将这座大殿捅出一个窟窿! 这什么招式? 无埃觉得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在生死搏杀之中都是累赘,然而在下一刹那,顾留白手中的柴刀似乎消失了。 它就像是变成了一道雷霆! 就像是一道闪电在江面上的大浪后方突然出现,然后随着巨浪的拍落,骤然消失。 轰! 无埃身上的真气再炸!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尊铜佛一般闪闪发光,贴着墙壁硬生生的斜掠出去。 噗噗噗…… 他身侧的墙上,连续出现了七八道刀痕。 明明看着少年高高的跃起,但对方挥刀斩杀而来时,他竟然连出刀都来不及! 怎么可能这么快? 啪!啪! 两扇窗户在此时炸裂,两名身穿土黄色袈裟的修行者冲了进来。 无埃的身体微微下挫,口中发出一声清啸。 他手中的血色弯刀自下往上撩起,变成一轮升腾的弯月。 然而也就在这出刀的刹那,他发现少年根本未受那两名修行者的影响,他手中的柴刀在真气的推动下,竟然再次加快,斩向他的咽喉! 无埃清晰的意识到,哪怕自己的这一刀能够在对方的腰腹上破开一道巨大的伤口,对方这一刀,也足够让自己的脑袋搬家! 血红的弯月急转方向,拦在柴刀前方。 柴刀和血色弯刀接触,瞬间溅起一团火星。 然而无埃的弯刀顺势发力的刹那,柴刀就像是一蓬浪花骤然失去力量,趴伏了下去。 无埃的胸口再次剧痛。 哪怕他此时浑身真气喷涌,那肌肤和血肉都如同甲衣般坚韧,但眼睛的余光里,那柄走势绵软无力,且刀身似乎随时都要崩解的柴刀,却硬生生在他胸口拖出了一道更大的血口! “怎么可能!” 两名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一冲进来就看到无埃被斩了一刀,两个人心里寒气喷涌,只觉得这不是他们所能插手的战斗。 无埃又气又急,连叫都叫不出声。 因为此时那柄柴刀已经朝着他的腹部切来,距离之近,速度之快,让他浑身都战栗起来。 这少年微弓着身体,他的后脑,乃至整个背部都似乎暴露在他的弯刀之下,他手中的弯刀似乎只要全力斩下,就能够将这名少年斩成两截,然而此时他全无信心。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两败俱伤。 轰! 他脚下金色光芒炸裂。 就像是无数条细小的金色细蛇从他脚底涌出,钻入地下。 他的整个身体诡异的贴着墙壁往上滑动,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 墙面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还等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无埃才来得及发出一声厉喝。 “哦,那不等了。”顾留白说道。 那两个原本已经准备冲杀过来的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顿时一愣。 咚! 顾留白突然撞在了墙壁上。 无埃从上往下斩向他脑门的一刀瞬间落空。 与此同时,两股真气沿着墙壁炸开,原本紧贴着墙壁,还在往上冲去的无埃硬生生的从墙上震了下来。 无埃似是知道顾留白会这么做,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狞笑,手中的血样弯刀突然一折,如电般切向顾留白的后颈。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上那两道伤口之中突然如有无数细针陡然炸开,又像是有两只看不见的手掌将他的伤口往外扒开。 “他的真气法门这么古怪,真气竟然能够停留在我血肉之中,然后突然深入我血肉和经脉?” 无埃整个身体抽搐,刹那间手中的刀光略微晃动,与此同时,他下身又是剧痛。 那坨子孙根已经和他的身体分离,掉了下去。 他心神欲裂! 他所修的这种法门到了七品,最强的神异就是钢筋铁骨,浑身皮肉都不怕寻常兵刃,所以幽州的军队拿无头菩萨庙没有任何的办法。 但开战至今,他的真气根本起不到什么护体的作用。 这少年的真气修为似乎比自己要略弱一些,显然是修行时间远不如自己长,但这少年是真正的七品! 他的真气明明不够雄浑,凝练程度和刚猛程度也远不如自己,但他的真气连绵不绝,而且竟然还有停留在对方血肉,突然暗算之能! 这什么法门? 什么时候修行界之中有了这样的法门? 他修行至今,根本没有听过任何一个修行地有这样的诡异法门! 而且这少年似乎并没有胡扯,他虽说拿着一把烂柴刀,但走的好像的确是剑招。 而且这似乎还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这剑法比他的刀法高明太多! 怎么可能这里会突然杀出一个用沧浪剑宗不传之秘的少年,而且还是七品! 震惊和不解,在此时甚至压住了他的恐惧和愤怒。 顾留白突然笑了起来。 手中的柴刀再也没有生疏之感。 它的长度,它的重量,刀身所能承受的极限,似乎已经变成了他意识的一部分。 黑沙瓦的厮杀,和格桑的那一战,斩死梵尘的那一刀,再到用柴刀攀上这座山崖,虽说阴十娘和龙婆似乎只是些许调教,但他却已经迎来了一次真正的蜕变! 阴十娘不喜多话,龙婆压根不说话,但两人却是真正高明的师长。 他现在不止有足够的信心轻易击败已经被他重创的这名七品修行者,他甚至觉得,若是以现在的状态,再面对一名格桑那样的修行者,他也不用再付出断手的代价。 他收刀,往后掠出三丈。 “你们去黑户寨的人已经被解决了。”他看着震骇的无埃说道,“如果你老实回答我一些问题,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什么!” 此时这座大殿外已经全部都是人声,门口都已经站了四五名修行者,骤然听到顾留白的这些话,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后继一个敢踏进大殿的人都没有。 普通人可能不知道七品修行者是什么概念,但只要踏入修行者门槛的人,就绝对清楚七品意味着何等的强大。 无埃之前在他们的眼中,真是如同神佛一般。 然而现在,无埃被人连斩数刀,就连那玩意都给人割了。 “我不相信你一个人能够杀死我们所有人!”无埃这个时候才感到愤怒,他厉吼了起来。 “黑户寨的梵尘也是这么说的。” 顾留白摆了摆手中的柴刀,冷漠的说道,“只是他连我一刀都挡不住。” “是长安的贵人让你来的?”无埃面色无比苍白,他勉强用真气止住了血。 顾留白想了想,认真反问道:“那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么?” 无埃觉得绝对没有别的可能。 大人物的布局,便往往只有另外一个大人物的入场,才会造成土崩瓦解的局面。 在这里,他就像是土皇帝。 但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他连狗都不如。 “你教他们的功法,来自何处?”顾留白随手抖了抖柴刀,看着无埃问道。 无埃脸色变了变,犹豫了一下,道:“我想活。” 顾留白平静道:“只要你站在我这一边,长安的贵人会容你活下去。” 殿中所有的女子已经拥在一堆,尽可能的用碎裂的锦布遮掩着自己的身子,但此时听到顾留白说长安的贵人会容这无埃活下去,她们的眼中顿时泛起了更深的绝望。 “七品的修行者,在长安哪个贵人眼中都有价值。”顾留白又平静的补充了一句。 他说得异常理直气壮。 他没说谎,七品的修行者的确是香馍馍,长安那些贵人要抢着用,但他不是长安的贵人,长安的贵人能容无埃活和今天他剁不剁无埃没任何关系。 今夜无埃必死无疑。 …… 绝对是这个理!我堂堂七品修士香馍馍! 无埃原本犹豫着,但听到这句话,他眼中顿时升腾起希望,直接开口道:“我告诉你,我这功法也是长安的一个贵人教会我的。” 顾留白眉头微皱,“什么贵人?” 无埃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我连他的真正面目都没看见过。” 顾留白有些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寒声道:“你如果就想这样带着伤,和我慢慢聊上一夜,我可以和你慢慢聊。” 无埃一愣,但顾留白越是表情显得厌恶,他就越发觉得自己有可能活得下来,于是他飞快的说道:“我当初犯了事,被关在万年县的大牢里,快病死的时候被人拖了出去,扔在了一片荒地里,那里有一辆马车,里面的贵人告诉了我一些修行的方法,我照着修炼,果然活了下来。后来这位贵人虽然和我又见了数次,但都坐在马车里,只是声音听起来是名中年男子。再后来我奉命离开长安,便再未见过这名贵人,只是他会通过书信联系我。” 顾留白冷笑了起来,学着裴云蕖的语气,喝道:“混账东西,那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八十章 此乃断头路 无埃顿时诚惶诚恐,“我有和贵人联络,传递消息的法子。” “这到时候再说吧。”顾留白学裴云蕖很得心应手,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当年因何入狱?” “我本名陈得胜,当年因非礼女子而入狱。” “混账东西,你倒是死性不改,就这么好色吗?”顾留白双眉一挑,顿时又冷笑起来。 无埃苦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功法本身的弊端,修为越深,真气越带着燥性,非得女人才解得了心火,长安那贵人和我说了,等我再帮他三年,成事之后,他就会将阴阳调和之法告诉我,到时候我只要让一名女子修行他传授的法门,我们便可以双修,非但再没有这种弊端,而且有增寿之能。” “这意思是双修法门?”顾留白讥讽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长安有这样一门法门,你就没有怀疑过是那位贵人诓你?” 无埃道:“那倒不会,我离开长安之前,那贵人便令一名蒙面女子给我度了一道真气,那真气的确能消我心火,对我大有裨益。” “那你们都身穿这土黄色袈裟剃着光头假扮僧人又是怎么回事?”顾留白不悦道:“还有,为什么要图谋甲胄,尤其是玄甲?” “这些都是那贵人的要求。”无埃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除了甲胄之外,贵人最近还让人传信过来,要我们绑些真正的僧人过来,平日里就让他们在前殿烧香念经。我们的人也要学着背诵经文,到时候出去掳掠,还必须念诵经文,要让人觉得我们是正经的僧人。” “什么人帮贵人传信?”顾留白喝问道。 “不一定。贵人要想和我传信的时候,会在幽州城内的一些酒楼留下我们约定的字迹。隔天,就可以去城中的当铺去赎他押在那里的机关铜锁,给我的信件就在里面。”无埃道:“我要想给他传信,也只需在幽州城的一些酒楼留下约定的字迹,然后将机关铜锁随便抵押在幽州城中的某个当铺就行,他自然会派人去取。” 顾留白不耐烦一般,道:“什么约定的字迹?” 无埃幽幽的说道,“若是连这都一气说了,恐怕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混账东西,你很聪明,以后不要这么聪明了。” 顾留白挥起柴刀就朝着他砍了过来。 包括无埃在内的所有人都瞬间震惊了。 这人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无埃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顾留白一动手就动了全力,完全不像是教训他一下的样子。 他手中的柴刀骤然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裂缝和裂缝在摩擦,真气在内里撕扯着,紊乱的光丝和真气激起的刀气,瞬间使得他手中的柴刀就像是在不断膨胀。 最可怕的还是这少年的身法。 少年的身体似乎随着跨步而涌起,但无埃却不知道他的身体会什么时候骤然落下,又会以什么样的速度冲向自己。 无法预判! 甚至连他的刀挥起之后,都不能断定他的刀下一刹那会从何种角度袭来。 寻常武学和高深剑经之间的差距他也就认了,但那种对距离的极致把控,这名少年是怎么能够做到的? 难道他战斗和杀人的经验,比自己还要多? 从娘胎里开始练起,他才修炼了多少年? 没有其它办法,要想活命,唯有拼修行境界,拼真气的浑厚程度。 无埃往后退去,他体内积蓄的真气如同决堤的江水一般倾泻而出,哪怕他肌肤表面瞬间被过度汹涌的真气撕裂出了许多细小的裂口,他都只想将真气催动得更为猛烈。 他手中的血色弯刀就像是彻底燃烧了起来。 无数飘洒的真气将前方的空气变得粘稠起来,然后在弯刀上不断凝聚的真气的压迫下,不断变成一团团炸开的劲气。 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的脸被血样的刀光映得血红。 所有人都好像听到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就像是有洪荒巨兽在荒野里苏醒。 就像是传说中的长生天睁开了眼睛,高山上的天穹因此而撕裂。 有一团朦胧的七彩光影骤然出现在顾留白的身周。 围绕着他,就像是有一个奇妙的城池在诞生。 有佛陀,有奇珍异兽,有飞舞的天女,还有不断演化的祥云。 “这是什么观想法?” 在场的这些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虽然大多被色欲左右,然而他们毕竟都是修了很多年的修行者,他们从各处汇聚到幽州,所得的见识也不低。 他们知道,有部分真气法门,修到五品之后,就要通过观想法来帮助凝练和积蓄真气。 观想的都是恢宏之物,而真气激发到极致时,观想之物也会随之显现。 观想之物越是宏大,便意味着功法的品阶越是高明,经脉之中积蓄的真气也越是磅礴。 按照他们的认知,真气法门若是能够显化成雄狮、巨象、佛陀、护法尊者等巨物,便往往意味着这真气法门位列上品。 然而在眼下这少年的观想法之中,哪怕是佛陀之类,也只是其中很细小的一份子。 这是什么样的功法? 喀! 顾留白手中的柴刀裂了开来。 在磅礴真气的充涌之下,普通且布满裂纹的柴刀胎体终于超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对于顾留白而言,这把柴刀不再成为他的阻碍时,龙婆的这一课就已经结束。 他已经无需再保持这把柴刀的完整。 碎裂的柴刀随着他的心意,变成了数十柄小剑。 无埃发出了痛苦的嚎叫,他的身上同时涌出数十道血花。 绝大多数碎片嵌在了他的血肉之中,有数片碎片甚至深入他的体内,刺入他的脏器之中。 真气和真气的冲撞和撕扯,瞬间让他无法控制真气来平息肉身的痛楚。 剧烈的痛楚撕裂着他的意识,他眼前的少年变成了无数的重影! “真好,七品就是强,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连少年发出的声音都像是变成了几个人同时在说话。 “你不是说长安的贵人可以容我活下去?” 无埃踉跄着往后退去,“谁不想要一名七品为他效命?” 顾留白冷漠的说道:“长安的贵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情。” 无埃愤怒的嚎叫起来,“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顾留白的声音响起,带着无限惆怅,“我也不知道我他妈是什么人。” 无埃只觉得脑门一痛。 顾留白握着柴刀的刀柄扎了他的脑门一记。 粗糙的断茬扯出了一道可怕的创口。 鲜血流淌下来,无埃的一个眼睛瞬间就看不见了。 “并肩子上啊!” 他真切的感到了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整个头颅都因为脏器的痛楚而如同火烧一般,他连周围的景物都看不真切,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到处都是重影,然而他此时却反而想明白了,这少年之所以用一柄柴刀,似乎只是自己给自己加个限制,在进行某种修行。 而且现在自己还未死去,只是因为这少年根本不想很快的杀死他,想要他也尝一尝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滋味,让他尝尝丧失尊严,毫无抗拒能力的滋味。 没有任何一个山匪朝着顾留白扑来。 人性都是如此。 若是他此时不落下风,他这一喊,或许所有的山匪就冲上来了。 然而在所有人眼中,他已经连丧家之犬都不如,他已经是在呼号逃命,那所有这些山匪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那就是只求跑得比他快。 “跑什么呢?” 无埃刚刚转身跑出一步,他就听到了少年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喀嚓… 他握刀的手背上响起了清晰的骨碎声。 弯刀从他的手中掉落下来。 顾留白狠狠的将刀柄扎在他的背上,然后接住了落下的弯刀。 “啊!” 无埃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他的身体像一条蛆虫一样疯狂的扭动起来,想要将背上那把给他带来巨大痛苦的刀柄甩掉。 “痒吗?那你用手抓抓啊。” 顾留白冷漠的声音响起。 然后无埃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掉在了地上。 “啊!” 大殿里再次响起凄厉的惨叫声。 那些连金银细软都来不及带而疯狂的沿着山道往山下狂奔的山匪,听着夜色里不断响起的凄厉惨叫声,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顾留白平静的跟在无埃的身旁,他每一刀挥落,无埃的身上就会掉下一块新鲜的血肉。 无埃无助的扭动着身体,他已经彻底被恐惧征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分不清方位,他被顾留白驱赶着,折回到了那些女子的面前。 等他接近那个泥塑的莲台时,他的两条手臂都已经没有了。 他背上被切开了十几条血口,小腹裂开了一道口子。 修行者宝贵的真气,已经顺着那些血口不断地流散出去,无法控制。 就连那些眼神麻木的女子,此时都像是活了过来。 她们的眼睛不像是人的眼睛,倒像是野兽的眼睛。 突然之间,有一个女子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哭嚎声。 她朝着无埃扑了上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任凭无埃痛苦的扭动着身体,她都死不松口。 所有的女子都涌了上去。 哪怕是那些只有爬行力气的女子,此时都爬着扑在了无埃的身上。 她们用手指,用牙齿,用自己所有的力气,去撕扯着无埃的血肉。 顾留白没有回头去看那些女子,他走出了这座大殿,朝着前殿走去。 在死亡的威胁之下,逃跑起来总是会比平时快一些。 数名精赤着上身的山匪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他们朝着山脚跑去,越跑越有力。 突然之间,他们看到山道旁的雪地被人划出了两个大字。 “回去。” 看清这两个字后,他们才又看到有一个驼背的老妇人静静的站在山道上,朝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 第八十一章 烂摊子之王 几乎所有的山匪都瞬间停顿下来,但有一名山匪却不知是止不住脚步,还是觉得这老妇人再怎么都不会比那名少年可怕,所以他还是冲了过去。 老妇人似乎只是再次摆了摆手,让他返回去。 然而山道上突然起了一阵风。 朝着她冲去的山匪,突然散架一样,变成了一块块的血肉掉落在了山道上。 好像是眼睛的错觉一般,这些山匪好像看到老妇人的手里有一把刀。 一把很薄的软刀,就像是一片很长很柔软的芦苇叶子,在风中摇摆。 但下一刹那,它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只有十七八块血肉均匀的铺在山道上,散发着热气。 雪地上“回去”那两个字,比他们此生见过的任何字都要可怕。 看着这些山匪仓皇的跑回去的模样,龙婆开心的笑了起来。 顾留白提着血色弯刀,站在无头菩萨庙的门口,看着山道上这些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的山匪,露出带着鲜血的牙齿,笑着说道,“来,一个一个来,说出一个让我觉得你可以活命的理由。” 山道上很静。 无头菩萨庙里的哭声却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 一名胖胖的山匪听着听着,突然也哭了起来。 他走了出来,看着顾留白哀求道:“我没有和无埃他们一样作恶,我只是要了一个婆娘,我如果不要那个婆娘,她也早就被祸害死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胖胖的山匪饮泣道:“我叫明解。” “我不怕死。”顾留白还未说话,他却已经放声大哭,“但没了我,我那婆娘肯定活不下去了,她肯定也没法回去的。” “明解,你觉得这些人里头,还有什么人可以活着?你把他们叫过来。”顾留白的声音响起。 “真的可以活吗?”胖胖的山匪一愣,旋即叫了出来,“梵台和明相也不作恶,他们也可以活!” 梵字辈里也有个能活的? 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 …… 华沧溟站在黑户寨的演武场里,山风吹得他脑壳疼。 那些活着的无头菩萨庙的人,那些世家子弟,包括自己的亲妹妹,在他的眼睛里,那些都不是人了,而是一个个刚刚出笼的人形烫手芋艿。 要让人活着很容易,但要堵住所有人的嘴,就不是一般的难。 要保住林以一和俞瑜,他不知道别家怎么想,但陆家会轻易放过? 若是能说顾留白身边有两个八品修行者也就算了,但偏偏就是顾留白不想进入这些权贵门阀的视线,就是要保着顾留白默默无闻的以普通人的身份进入长安。 普通人? 一个人提着把柴刀就把黑户寨和这么多无头菩萨庙的人给端了,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这还怎么普通人? 要不是这里面有自己的亲妹妹,有那么多都沾亲带故的朋友,他都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灭口了。 要率军冲锋陷阵,他十分擅长,箭矢如蝗他都不带怕的,但这种事情,他实在是不擅长。 思来想去,能够帮他解决这桩事情的,恐怕只有华琳仪了。 “妹妹!”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到了华琳仪的身前。 “我不是你妹妹!”华琳仪直接回道。 “?”华沧溟愣了愣,“你抽什么疯呢,这也怨不得我啊,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这里有无头菩萨庙的人。” “不是说这事。”华琳仪恨恨道:“我是说顾凝溪的事,你当我是你亲妹吗,他什么样的人你都不和我说。” “你和我过来。”华沧溟黑着脸将华琳仪单独拉到一边,确定周围没有人能够听得见对话,才寒着脸道:“你是不是在长安读书读傻了,我冒着触怒他们的风险,特意提点你两个八品的事情,你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提到八品,华琳仪也不嘴硬了,不可置信道:“他身边真的有两个八品?” 华沧溟沉重的点了点头,道:“先前以为这少年只是身边人厉害,未曾想他自己都是如此强大的修行者,我修的法门都看不出他修行的深浅,他想要默默无名的进入长安,所以我必须连你都瞒着,你现在应该想得明白,这桩事情若是出了岔子,恐怕我们华家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他不想太早引人注意?”华琳仪瞬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让这么多人守口如瓶,这怎么做得到?” 华沧溟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若是我想得到办法,还需要问你么,这桩事情是他陪你们猎鹿而起,自然要由你解决。” “……!”他的理直气壮顿时让华琳仪无言以对。 华沧溟呼出了一口气,这烫手芋艿甩出去了,他顿时轻松了很多。 华琳仪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一个个和他们交待,今夜的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告知。我想些足够吓人的理由,让他们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华沧溟顿时和颜悦色起来,“你打小就聪明,这应该难不倒你。” “?”华琳仪看着自己这位兄长,心想我不是读书读傻了么? 华沧溟却是又换了问询的语气,“你觉得顾凝溪留这些山匪做什么?” 华琳仪认真的想了想,道:“要么想探究他们的修行法门,要么就是想利用他们找出背后的主使者。” 华沧溟点了点头,“那你觉得为兄现在如何处置这些人?” “你这是一点脑子都不想动了是吧?”华琳仪气得牙痒,“那些顾凝溪说要让他们活着的人,你全部带回你的营地,等他回来处置不就行了。” “也对。”华沧溟赞许的看了华琳仪一眼,轻声道:“别怪为兄不想动脑子,昨夜我一眼都没合眼,压力太大,现在我脑子里面都是乱的。” 华琳仪看了华沧溟一眼,发现他的黑眼圈真的有些重,神容竟是前所未见的憔悴。 她心中顿时一软,瞬间原谅了自己的这位兄长。 华沧溟此时看到不远处的江紫嫣。 这是位聪慧且长相绝丽的女子。 她对他是极有好感的。 但他见了她却也很有压力,她所擅长的琴棋书画,他一窍不通,什么焚香煮茶,他更是头皮发麻,总之虽然家世还算登对,但他终究有些自惭形秽。 而且他喜欢肥大一些的女子,尤其屁股要大一些,生出的孩子也壮实。 所以他见着江紫嫣也怕。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远远的和他眼神一对,江紫嫣只是对他落落大方的颔首为礼,礼貌的笑了笑。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华沧溟脑海之中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他就看到阴十娘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他此时并不知晓阴十娘是一名真正的大剑师,但他现在的状态是,只要看见顾凝溪身边的人,他就浑身发毛,就觉得不会有好事。 果然。 阴十娘走到了他身边,对着他说道:“这边若是没事了,你就可以马上出发去无头菩萨庙了。” “什么?” 华沧溟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那少年真的过去连无头菩萨庙都一起端了? 那意思是,那边又有一个烂摊子等着自己过去收拾? …… 山道上龙婆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浑身浴血的少年沿着山道慢慢的走了下来。 提着血色弯刀的顾留白此时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地狱中走出来的魔鬼,但她的眼中,除了满意还是满意。 看着走到面前的顾留白,她伸手点了点他背着的包袱,里面露出不少刀把,剑柄。 “上面好的兵器不少,我随便挑了些值钱一点的,好给蓝姨每天拿一件。”顾留白一下就看出了她的意思,笑了笑解释道。 龙婆顿时又咧开了嘴。 “这把刀的材质有些特别,能够牵引容纳的真气分外多,而且杀敌之后还能汲取鲜血,用真气打出去,我先不给蓝姨,自己用用再说。”顾留白挥了挥手上的血色弯刀,一边跟着龙婆下山,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这些人修的真气法门有些厉害的,倒是和突厥黑骑的苍狼诀有得一比,真气磅礴霸烈,我觉得这种法门似乎本来就是专门给玄甲士用的,披着厚甲都可以久战。但是他们吃了没有强大武技的亏,那个七品被我砍了两刀就没还手之力了。” 龙婆笑得合不拢嘴,转头看了顾留白一眼。 这哪里是没有强大武技,主要是沧浪剑宗的秘剑太过拔尖了而已。 世上又有几门剑经比得上沧浪剑宗的不传之秘,更何况还是郭北溪这样的人调教出来。 顾留白和她分外有默契,和她对了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顿时不好意思的赫赫一笑,“我留了三个无头菩萨庙的人在上面,那三个人还算可以,不过和这些人同流合污,也得付出点代价才能洗刷自己的罪孽。我看看到时候能不能把他们当成鱼饵钓点大鱼出来。我打小就明白,有些闲事要么不管,要管就要管到底,省得纠缠不清。” 龙婆连连点头。 顾留白收敛了笑意,想了想,认真问道:“婆婆,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冥冥之中是有天意的?” 龙婆看了他一眼,似乎好奇他为何突然这么一说。 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道:“我顺便问了问那三个无头菩萨庙的人,之前去黑户寨埋伏的那些人里面,有没有谁有理由活下来的,结果那个大个子明养居然在列。他在无头菩萨庙里也养了个婆娘,据说对她还挺好。” 龙婆安静的想了想。 似乎她认识的很多人,很多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感慨。 但后来,那些人似乎又都不相信有什么天意。 不管她多满意,顾留白毕竟还是个少年。 这种年纪,本应该是无忧无虑,想着修炼完去哪里玩。 想到自己和顾留白年纪差不多的时候,若是得了一柄这样的宝刀,那她估计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一想到此点,龙婆便又咧嘴笑了起来。 刀是好刀,应该是叫血鸣。 除了顾留白说的那些神妙之外,八品的修行者用这柄刀,还能突发巨鸣声,和狮子吼类似的功效,但就算是给顾留白用来练刀,也还是有些招摇,毕竟这刀肯定有些来历。 她想着回去要让胡老三给它做点手脚。 看到她咧着嘴开心,顾留白的心情就也出奇的好。 简直是一个诡异的循环,龙婆看着他傻乐,她就也高兴,同时看着他背着的一包刀剑,她就想自己是不是要提醒他一下,其实蓝玉凤不太喜欢连续偷拿同一个类型的东西,估计蓝玉凤拿了两天刀剑之后,就不会再拿这一类的东西了。 但是想想顾留白自己发现这点的时候估计挺好玩的,她就决定让阴十娘也不要提醒顾留白。 在关外,这个少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活了下来。 只是他的娘,梁风凝,还有顾北溪,那些人毫无疑问给了他很多快乐的时光,否则他不会保持着如此的朝气蓬勃,如此的乐观,丝毫不被苦难的阴霾笼罩。 只有她和阴十娘这样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心性对于修行有多重要。 有些人看似修行进境很快,然而心境却早已超过了原本的年纪,很快暮气沉沉,最后根本无法达到很高的成就。 既然那些人现在已经不在了,那便轮到她来带着这名少年度过这个隆冬,好好看看来年的春光。 第八十二章 皆欲抱大腿 “不要想着报仇,不要因为自己的愤恨,给你和你们陆家招惹一个无法想象的敌人。” “你要想明白,即便是我们华家,面对他们也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长安的贵人派出这样的高手到我们幽州来,他们执行的机密要务是何等的重大,你心里自己要清楚,若是走漏了风声,幽州没有人能承担这样的后果。” 华琳仪一脸肃容的从陆涛身前离开,她回到了容秀身边,幽幽的叹了口气。 即便是华沧溟口中打小就聪明的她,要想将今夜的事情填埋在黑户寨也是难于登天。 那些死去的黑衣侍从都是这些世家子弟家中长辈的心腹,尤其宋家的那名高手,更是宋秋的三叔。 虽说她通过一些说辞,让晏长寿等人充分理解了保密的严重性,但她怕就怕在晏长寿他们家中的那些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这些远离长安的门阀,就生怕长安的贵人们又要发动什么阴谋,哪怕不是针对他们,多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这一打探起来,就会引起很多麻烦。 更何况这么一大堆里面,保不准有人的口风不是很紧。 不过难听的话都已经说在了前头,到时候追究起来,肯定也赖不到华家的头上。 只是这猎鹿无缘无故猎出来一堆麻烦,这顾凝溪也不知道要去长安做什么,若是将来他在长安弄出惊天大祸,岂不是要牵连到华家? 想想都头皮发麻。 不行不行,这生意亏到了姥姥家。 “邹嘉…哦,周驴儿,你看表姐为了你十五哥,忙了一晚上,说得嘴皮子都快破了。”幽幽的叹了口气之后,华琳仪打起了周驴儿的主意。 “表姐辛苦了。”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看得出来,你挺乐于助人的,怪不得太奶奶让我多和你亲近亲近。” “对对对,表弟,你记住,助人乃快乐之本!”华琳仪露出迷人的微笑,“表姐觉得你这呼吸法好像有些问题,要不我帮你仔细推敲推敲?” 周驴儿有点高兴的搓了搓手,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扭捏,“那就多谢表姐了,幸亏我来的时候洗得挺干净的,不然怪不好意思的。” 华琳仪瞬间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息,有些不安的轻声问道:“这推敲功法和洗得挺干净的有什么干系” 周驴儿认真解释道:“就是表姐你说的这个呼吸法,反正师傅教我的时候,必须得月上中天,然后我躺师傅身边,两个人并排的躺着,然后我师傅让我静心听他呼吸,一听就是一宿,等听了好多个晚上,我自己的呼吸似乎和他差不多了。然后我师傅就让我摸他身上…” 华琳仪听他说要躺一起很多个晚上就脸色不对了,再听到摸身上的时候,她脸都白了,忍不住叫出声来,“这呼吸法摸身上是什么意思?”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师傅说是让我感觉呼吸的时候,气在他身上是往哪里走的。我摸了好多个晚上才感觉差不多搞明白了。” 华琳仪也终于搞明白了,“好你个周驴儿,我帮你推敲功法,你想占我便宜,还想好多个晚上!” 周驴儿纳闷了,“表姐不是你说要帮我推敲功法,怎么变成我占你便宜了?” “我心累,不想助人了。”华琳仪气得胸口都有点鼓。 这要是还想贪图周驴儿的法门,那就不是生意亏到了姥姥家,是那连人都赔进去了。 华沧溟返回邹老夫人所在的营地时,已经日上三竿。 把黑户寨那个烂摊子塞给华琳仪之后,他却是遭遇了一个更大的烂摊子。 无头菩萨庙的山匪竟一共掳有两百多名女子! 这个数量远超幽州军方的预计。 顾留白解决了那些山匪之后,两百多名女子之中有三十余名跳崖身亡,她们即便重活自由,也没有信心可以下山生活下去。 而无头菩萨庙西侧的一方地窖里,足足丢了四十余具女子的尸身。 这座山头上的惨状,让华沧溟的身心都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身为一名大唐的将领。 身为幽州的父母官。 他羞愧欲死。 若不是无头菩萨庙被顾留白所破,哪怕下次攻打能够击破无头菩萨庙,在这段时间里,也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他已经无法去思考无头菩萨庙的真实情况上报上去,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他现在觉得自己最需要做的,便是如何妥善安置那些活下来的女子。 在整个幽州,可能便只有邹老夫人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华沧溟心情极为沉重的进入了邹老夫人的营帐,他极为简单扼要的对着邹老夫人说了昨夜发生在黑户寨和无头菩萨庙的事情。 邹老夫人听完他的讲述之后,沉吟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密而不发。” “不上报?”华沧溟吃了一惊,“兹事体大…” “上不上报重在军功,但这份军功原本就不是幽州军方挣得的,顾凝溪他不想要,这桩事情便将它捂住。”邹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华沧溟,道:“你们军中武夫有自己的规矩,但对朝堂而言,更关注的是有效的奖惩和秩序,我现在无从得知是谁在后面造就了无头菩萨庙,但若是幽州一时震动太大,便很难安稳的处置这些落难女子。” 华沧溟有些难受道:“只是这种事情终究瞒不住的。” “这件事情由我来操持,我只需要这一段平稳的时间。”邹老夫人不以为意的微笑道:“哪怕因为上报时间不合规矩而被弹劾,罪名也比剿匪不利小得多。御史台的人更加注重结果,他们查清楚之后,不会觉得经手的人是为了逃脱罪责。他们对于官员更为铁面无私,但对于这些落难的妇人,他们有着足够的同情心。” 华沧溟犹豫道:“会不会将邹家牵扯太深?” 邹老夫人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僧人,她温和的笑了起来,道:“既然邹嘉南真的活着回来了,那邹家自然要承担这样的因果。” 华沧溟微微一怔。 邹老夫人认真的听着营帐外的声音,慢慢的说道,“邹家和我,要感谢的不只是将邹嘉南送回来的顾先生,还必须感谢那些帮他活下来的人。” 太过缺觉的华沧溟听着营地里叽叽喳喳的声音,迅速头痛起来。 邹老夫人的解决方式是拖字诀,而他亲妹妹的解决方式似乎是捆字诀。 她将黑户寨的那些世家子弟,那些要留活口的山匪,一股脑的都带回了营地。 这下好了,他们这支返回幽州的车队,简直就是一锅乱炖菜。 有隐藏着的邹老夫人。 有不知来历的关外八品,神秘莫测的少年。 有邹家四房和吴管事这样的囚徒。 还有修炼了怪异法门的山匪,一群涉世未深却已经见到了人心险恶的世家子弟。 关键这些世家子弟现在还分了好几党。 “这就是你从长安学来的手段?”心情极度不佳的华沧溟从华琳仪身边走过之时,忍不住黑沉着脸训斥了一句,“你还不如去老夫人那里听听她的意见。” “你这算不算过河拆桥,你以为我想这么干啊?我赶不走他们啊!” 华琳仪气得跳起来,“我和你断绝兄妹关系!” 这些人死缠烂打的要跟着她回来,她拿剑砍都赶不走。 尤其容秀这个女贼! 估计拿剑把她的双腿砍了,她都要一路喊着本郎兄爬过来! 华沧溟委实是小看了这些幽州年轻才俊的智商。 一夜的时间很长。 晏长寿和秦澜等人早早的就想明白了。 男子汉大丈夫,在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大腿。 无论是白到发光的美人玉腿,还是能抱的贵人大腿,都是绝对的稀罕物。 拥有才名,争夺军功,勾党结派,为的就是得到大腿的青睐。 那还有什么大腿,能比眼前的顾凝溪还要粗壮? 华沧溟出现之后的态度,也瞬间让他们清晰的意识到了,那顾凝溪哪里是什么华沧溟的身边人! 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却能一个人去击破无头菩萨庙。 那这顾凝溪,很显然就是应了幽州军方的请求,从长安派过来的修行者。 而且听华琳仪的意思,除了剿灭无头菩萨庙之外,这顾凝溪的身上恐怕还有更为重要的使命。 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在这个年纪被长安官家委以这样的重任? 想都不敢往深处想。 在他们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比和这样的粗壮大腿结交更重要的事情? 反正晏长寿来的时候私底下和秦澜等人说,哪怕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他家里的老子被人捅了一刀,他都不会回去看一眼,都必须来这个营地。 脑子要足够清晰,事情要绝对分清主次,仕途才有可能顺畅! 听到晏长寿这么判断,江紫嫣坚决表示不同意,她觉得若是能够抱紧顾留白这条大腿,她甚至可以捅她家里的老子三剑。 “你厉害!”宋秋深以为然,“就怕顾兄没兴趣让你做这种事。” 容秀出神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他要是喜欢,每天捅我都行。” “???” 第八十三章 若婊有段位 有容秀此等姐妹,华琳仪深以为耻。 但她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容秀无耻起来也挺彻底的,这种人能成大事。 车队重新开始朝着幽州城进发。 陆涛留了下来。 他看着官道上车队后方的烟尘,眼眸渐渐泛红。 只是一夜过去,他们这些人的人生轨迹便已截然不同。 严格意义上而言,他自己并无太大过错。 在林以一这桩事情上,他首先不得不听从家中的安排,娶林以一为妻,对于陆家和林家都是有利的。 只可惜林以一并不是他这样的想法。 哪怕他跟着晏长寿等人来到了营地,但心中产生了嫌隙之后,他便再也融入不到这些人里面。 无法和这些人一起走,这便意味着他这一生的仕途,可能就已经结束。 等到那些马车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消失在他的世界之中,这名少年终于无法抑制悲伤的情绪,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坚持成全林以一和俞瑜,一定不会假装自己不知道林以一对俞瑜心有所属。 然而人生哪里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 华沧溟痛苦的要命。 他已经两晚上没有合眼了,好不容易整合了这些世家子弟沿途弄来的马车,安排妥帖准备小憩一会时,竟然来了一份加急的密报。 “裴家的耳目如此灵通?” “邹老夫人让我隐瞒不报,裴家难道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这桩事情难道和裴家有什么牵扯?” 看着密报的内容,他顷刻间睡意全无,脑袋疼得甚至都耳鸣起来。 是裴家的人传信过来。 密报的内容是要让他慢些行走,说裴家会有人前来和他会晤。 裴家的人前来和他会晤,面对这支什么人都有的队伍…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如何担待得起? 愁得他到傍晚都没有在车厢中合眼。 开始扎营时,他的眼圈都已经黑了。 江紫嫣在打听顾留白睡哪一顶营帐,正巧迎面看到了他的黑眼圈,顿时就皱着秀眉,轻声道:“华兄为何如此憔悴?” 华沧溟心中悲愤不已。 密报的内容又不能往外说。 而且他本身便不擅长和这些少女交谈,只能假装淡定的微微颔首,道:“有么?” 江紫嫣微微一怔,华沧溟却已经和往常一样,扭头走开了。 夜色再次笼罩大地。 华沧溟拍了拍柔软的褥子,觉得今夜总算能够好好的睡一觉了。 正在此时,马蹄声由远处传来,却是又有幽州军方的军情汇总传递过来。 身为幽州军方的重要将领,再困自然也要看完这些军情再说。 他强打着精神开始翻看这些军情。 只是刹那间,他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大。 他的耳中,似乎响起了无数的惊雷。 这些军情里面,最重要的一份就是有关黑沙瓦的战报。 这份战报里面,还有不少没有完全证实的军情,但就目前为止幽州军方得到的情报汇总是,黑沙瓦一战,吐蕃大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惨败。 之所以黑沙瓦被屠城了,还用惨败二字来形容,是因为在接近十倍军力的屠城过程之中,吐蕃大军的战损竟然远远超过了大唐边军!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吐蕃先锋军的最高统领芒布芝死了,中军大将、屠魔卫统领格桑死了,这两个曾经让大唐边军连吃败仗的吐蕃强者,竟都是死在同一名少年手中! 黑沙瓦方向! 少年! 算算日子,他脑海里面第一时间出现的,不就是顾凝溪! 连军情里面所述,少年左手受伤都对得上,唯一对不上的,是说那少年绿眸! 若真是此人,那击破无头菩萨庙又算什么? 若不是此人,世间哪里还有第二个如此可怕的少年? 做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为何不要出名? 思索了良久,华沧溟终于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便是这人和自己并非同一个层面,那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先前他是畏惧于这少年和其身边人的修为,但现在,他对这深藏功与名的少年开始抱有绝对的尊敬。 对于他这种军中武夫而言,这少年已经做成了他梦想中才能做得成的事情。 镇守孤城,骇退敌虏! 只是想到这样的字眼,他就心潮澎湃到根本没有睡意。 活成了他梦想中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睡得着! 心脉在抽搐! 完全睡不着! 围绕着谁扎营在顾留白的营帐旁边的这个问题,一群世家子弟却正在进行着友好且热烈的磋商。 “我和他有机密事情要谈,我自然要扎营在他旁边。”华琳仪理所当然的抢了一个顾留白营帐边的位置。 她和容秀不同,容秀现在贪图的就是顾留白的身子,但她对顾留白的秘密比较感兴趣。 靠得近,说不定就能探听到一些功法的奥秘? “我想给他暖营帐!”容秀也想理直气壮的抢位置。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江紫嫣。 这是来自少女的直觉。 她觉得江紫嫣身上有一股子凶险的气息。 “要说暖营帐…我也可以。”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 “段艾?!”连华琳仪都惊了。 这谁能想得到。 在这群世家子弟里面,段家兄妹算是最为低调的,真的连在黑户寨都没什么存在感。 段艾在她们这些姐妹里面,一直是属于最为乖巧,说话都似乎生怕闪着舌头的那种羞涩少女,被陌生人看一眼她都要脸红,谁能想到她能突然来这么一手? 容秀都感觉自己被雷给劈到了。 她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除了江紫嫣和林以一之外,本来这一群猎鹿的人里面,就还有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美少女。 关键段艾的腰比她细,皮肤吹弹可破,而且除了长得好看之外,羞涩之余,还经常有一种娇憨的姿态。 这么一比,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优势。 “江紫嫣,你做什么!” 才刚刚看出隐藏得很深的段艾的凶险,她转头却看见江紫嫣默不作声的将东西搬到顾留白的另外一侧营帐边了。 “我害怕!” 江紫嫣马上可怜楚楚的说道:“我昨晚上杀了人,我怕鬼,就只有在凝溪这边上才能略微安心。” “好啊!” 容秀都气得笑了,把人前前后后戳六个血洞的时候也没见害怕,以前晚上夜行的时候都恨不得有几个鬼来杀杀,现在就突然怕鬼了? 真的是活见鬼了。 “你们不怕么?”江紫嫣看着一群无语的人,默默开始忙活,“你们不怕的话,那我就扎这里了。我害怕!” “你扎的是营帐吗?”容秀面无表情的说,“你扎的是我的心,扎的是我给本郎兄生的十个娃。” 华琳仪极为佩服的看着江紫嫣。 她觉着江紫嫣幸亏没去皇宫里面做妃子,不然恐怕真的能斗死好多人。 反正想靠着生十个打天下的容秀肯定是死得很快的那种。 “要不你们几个挤挤算了,也给我们腾点地方。”晏长寿犹豫了一会,还是下场了。 容秀怒了,“你们又凑什么热闹?” 晏长寿叹了口气,道:“容秀,不瞒你说,我也害怕。” “??” 华琳仪也不可置信的看着晏长寿,自己才去长安多久,怎么这些人现在都无耻成这样了? 幽州专养无耻之徒吗? 秦澜欲言又止。 容秀无语了,“你也害怕?” 秦澜正色道:“谁能不害怕?” 卫羽上前一步,肃然道:“我倒是不害怕。” 华琳仪脸色稍霁,总算有个诚实一些的人了。卫羽倒是的确不应该害怕,昨夜黑户寨那一战之中,他表现的最为冷静,射术也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卫羽一本正经道:“但是我怕冷,我和长寿兄、秦澜兄挤挤比较好。” “你们!”容秀冷笑起来,她问出了一个令人战栗的问题,“那就算你们挤一个营帐,我们挤一个营帐,那到时候这个营帐里面,谁挨着最里面睡?” “那当然是我呀。”江紫嫣道:“我最害怕。” “你滚!”容秀都撸袖子了,“我让你先怕我。” “哎哟,晕了,我先躺一下。”江紫嫣马上脸色煞白。 脸色煞白也能装? 华琳仪脑袋都炸了。 顾留白和邹老夫人谈了一些事情后,走到距离自己营帐不远处就听到了这些争执,作为事主,他想了想,认真的提了个提议,“要么谁出钱多,谁睡最靠我那边?” 宋秋顿时击掌大笑,“就按凝溪兄说的来!” 既然是顾留白这么说,晏长寿等人也觉得只能如此了。 宋秋是占了便宜,宋家不缺钱,他身上带的钱也多。 容秀却也喜笑颜开。 她荷包也很鼓,反正肯定比江紫嫣鼓。 然而让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江紫嫣已经在和段艾商量,“小艾妹妹,要不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那你就能得一个最里面的位置,就是夜深了我害怕,下半夜能不能让我躺最里面?” 段艾顿时满口答应,“可以啊,上半夜我躺里面,下半夜姐姐你躺。” “你还是人吗?”容秀终于明白,自己玩心机是这辈子都不会是江紫嫣的对手。 如果婊气和真气一样有品阶,那江婊婊肯定是八品大宗师,而自己可能三品都没入。 第八十四章 营地真有鬼 晏长寿很慷慨的掏光了身上的钱袋子。 好不容易有和大腿兄说话的机会,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大腿…哦,凝溪兄,你是不是最近开销甚巨?” 他知道越是在长安被诸多贵人看重的才俊,便越是不敢贪墨钱财,这事关自己前程,但往往只是靠着一些俸禄,是远不够平日花销的。 “若是有这方面的难处,凝溪兄尽管开口,不必客气。”他看着顾留白,极其认真的轻声说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我不喜欢钱财,只是喜欢将钱财送给有需要之人。” 晏长寿正色道:“我等虽无凝溪兄之境界,但也愿为那些需要钱财之人尽绵薄之力!” 秦澜也一脸肃容,“义不容辞!” 幽州这些世家子弟很识情趣啊! 顾留白顿时笑得无比真心,“既同有此好,日后定要多亲近亲近。” “那是一定!” 晏长寿和秦澜笑得合不拢嘴。 在他们的认知里,要想攀附高枝是何等困难之事,哪曾想这凝溪兄的爱好如此…如此朴实无华? 宋秋乐坏了。 这些世家之中,宋家倒是最不差钱的。 “凝溪兄,这是我和小艾的阿堵物,就劳烦你送给有需要之人了。江紫嫣已经将两个人的钱袋子递给了顾留白。 顾留白微微沉吟,点了点一处,“你放在那里就可以。” “?” 这群世家子弟都有些发愣。 他指点的地方是近处的一株枣树。 那枣树下放着一柄鲨鱼皮鞘子的长剑,剑柄上嵌着数块鸽血宝石。 之前他们见了就诧异,问过就近的人,说应该是顾留白放在那里的,就不知是何用意。 现在将钱袋子也放那边,又是为何? 他们当然想破头都不会想到,顾留白现在是打起了蓝姨的主意。 钱袋子和值钱的宝剑,蓝姨到底拿哪一样? 这些世家子弟今晚上出于好奇,肯定会时不时的盯着那些钱袋子和宝剑,那蓝姨能不能顺利的拿走一样东西?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简直就是一个个宝藏。 他很想见识一下蓝玉凤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本事。 “我感觉这里有一个很缺钱财的。” 顾留白看着这么多双充满疑惑的眼睛,认真道:“放在那里,她应该会来拿的。” 他觉得蓝姨肯定不会因为难度高而放弃。 毕竟这是宁愿被整个寨子的人追也改不了这习惯的人。 “真的假的?”容秀突然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我害怕!”江紫嫣脱口而出。 “你……”容秀实在无语,让你这个婊婊睡最里面还不行吗? “真的敷衍!”华琳仪低着头,觉得顾留白就是随口胡扯。 要不是得罪不起此人,她肯定忍不住就要削他面子了。 “都放在那宝剑旁吗?”晏长寿却不想深究,他自幼深得官家奥义,现在哪怕顾留白说那株枣树需要钱财,他也觉得那株枣树的确缺钱花。 “留一半吧,接下来几天还有用。”顾留白斟酌了一下,说道。 一半的钱袋子很快就放在了那株野生的枣树下。 另一半的钱袋子则由段艾贴心的送入了顾留白的营帐。 段艾进去顾留白的营帐时,容秀一直很揪心的盯着这个小妮子浑圆的美臀看,她生怕段艾这个小妮子进去顾留白的营帐之后就假装晕倒在里面了。 幸运的是段艾的婊品还没到那程度,放了钱袋子就出来了。 太凶险了! 相比这几个少女的勾心斗角,晏长寿和秦澜这些少年却是齐心得多。 反正他们也不会生孩子,大腿可以一起好好抱。 在顾留白返回营帐前,晏长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凝溪兄去了幽州城之后,还有何打算?” 顾留白认真道:“幽州事了,会去长安。” “那不打搅凝溪兄休憩了。”晏长寿嘴角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好你个华婊婊!”容秀突然撕扯华琳仪的衣角。 华琳仪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又发什么癫,我怎么就华婊婊了?” “怪不得你一直如此淡定!”容秀气得胸口乱颤,“原来你已经稳坐钓鱼台,你早就知道他回长安,你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已经稳稳的双宿双飞了啊!” “你!”华琳仪气得伸出的手指头都发颤。 但旋即她突然笑了,“有本事你也去长安。” 她在长安寂寞的很,早就想将容秀诓去了。 之前容秀不动心,现在看起来她不去都不成。 “好好好!你吃定我去不成是么?”容秀冷笑道:“我还就非去不可了。” 段艾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容秀,悄悄的问江紫嫣,“紫嫣姐你去不去长安?” 江紫嫣淡然道:“此去长安八千里,人生路不熟,我怎么可能会去。” 段艾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举目无亲,都没个依靠,我也不去。” 顾留白在自己的营帐里刚刚躺下,听到这两个人的悄悄话,他笑得差点捶地。 他敢打赌,这两个将容秀婊成渣的少女,恐怕都已经在心中想好要打包什么行礼去长安了。 黑户寨和无头菩萨庙一役,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他去了长安肯定也要些助力,长安洛阳一带的权贵门阀互相角力,关系盘根错节,但凡借助其中任何一方的势力,他在长安必定很快落入所有门阀的视线,甚至会被无数人算计。 幽州这些门阀对于他而言,委实是不错的选择。 这些门阀虽在长安没什么根基,但幽州地处要冲,自古就是兵家重地,长安那些权贵门阀依赖于皇帝的恩宠,但幽州这些门阀却往往拥兵自重。 哪怕现在这些世家子弟当他是长安的重要人物,将来发现不是,他也依旧有信心可以和他们相处融洽。 因为他很擅长给予别人想要的东西。 至于借势和顺势而为,自幼在冥柏坡长大的他,似乎天生就会。 裴云蕖应该快到了。 华琳仪在帐篷上留了条缝。 她挨着这条缝睡,这条缝就对着那株野枣子树。 修行者几乎没有人相信鬼神之说,她也不例外。 但她静下心来之后,就是觉得似乎顾留白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目的。 会有什么秘密? 和她一样想法的绝不止一人。 一直沉默且低调,但很有可能是他们这些人里面最强的卫羽,也在营帐里默默注视着那株野枣树。 在黑户寨,他比其余人更早发现顾留白对那些无头菩萨庙修行者的杀戮。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即便是死,他也只想着能够多杀一两名山贼垫背。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冷静到那种程度,似乎就连江紫嫣的步伐都计算在内。 除了他之外,其余这些世家子弟恐怕一个都没有仔细去想,杀人的时候,顾留白为何用一柄普通的柴刀。 然而他仔细去想了。 这应该是一种修行。 一种将自己的能力限定在一定范围,去逼迫自己极限的一种修行方式。 当然他想的这些未必准确。 但从开始想这些可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一定要多和顾留白接触。 和真正的强者为伍,才有可能变得更加强大。 就如当时的那柄柴刀一样,他觉得这株枣树下的那柄剑和那些钱袋,也一定有很深的用意。 宋秋也在看着。 他纯粹是睡不着。 少年很容易被周围的氛围带动,冲淡心中的悲伤。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悲伤的情绪还是轻易的将他左右。 三叔是他家中重要的修行者,和他的关系也一直很好。 林以一虽说不知怎么喜欢俞瑜,但平日里和他的交情也不错。 不算是男女情愫,但也算得上是好友。 黑户寨那一夜,他不止失去了亲人,还失去了好友。 反正睡不着,他就盯着那株枣树。 也不知道盯了多久,透过帐篷缝隙的寒风割得他脸都疼起来。 “你还没睡?” 这个时候他发现一个营帐的段酌微突然伸手拨了拨帐篷。 “你也没睡?”黑暗里,段酌微冲着他笑了笑。 “睡不着。”宋秋轻声回应道。 “我也是。”段酌微犹豫了一会,轻轻的叹了口气,“我自幼知道自己天赋平平,一直想着的就是勤能补拙,但在黑户寨里面,我和我妹妹被擒住,我却发现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宋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段酌微。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段酌微很努力,但的确在这些人里面,段酌微都似乎永远是可有可无的。 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 所以很多时候,他无从表现,甚至一路上到黑户寨,他都没有插上过几句话,哪怕是在一群人聊得最热火的时候。 努力而无用,的确是最令人绝望的。 也就在此时,宋秋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他发现那株枣树似乎动了动。 “钱袋呢?” 就在下一刹那,他和段酌微同时吃了一惊。 那柄宝剑还在,但宝剑旁的钱袋子,却都已经消失无踪。 “有鬼?” 华琳仪被彻底吓醒了。 在此之前,她眼皮已经打架了好一会。 朦胧之间,她没有看到那株枣树的动静,等听到宋秋和段酌微的响动,她强行睁开眼皮时,正好瞥到似乎有半截身影无声的飘了过去,再看却什么踪影都没了。 第八十五章 大腿大过天 “真的有鬼?” 连睡着的容秀都被唬起来了。 “不……不见了,钱袋子不见了。” 段酌微和宋秋第一时间钻出了帐篷,瞬间涌入营帐的寒气激得同一个营帐里其余两人嗷的一声叫。 “有鬼,我怕死了!”江紫嫣第一时间就往顾留白的营帐里钻。 “我也好怕!”段艾柔柔的抱住了江紫嫣,不让她得逞。 “你们两个…婊婊!”容秀倒是没有注意到她们的明刀暗枪,但她注意到这两个人妆容精致,她睡得眼屎都快出来了,但这两个骚蹄子居然好像刚刚梳妆打扮完的一样! “我们明明盯着看,就好像那株野枣子树动了一下,钱袋子就都不见了。” 宋秋朝着晏长寿等人描述的时候,心里头不住的往外冒寒意。 卫羽也凝重的点头,“我也一直盯着在看,就枣树动的时候,钱袋子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华琳仪脸色煞白,“我当时正好打了个瞌睡,睁开眼的时候看的是那边,好像有半截身影飘了过去。” 她伸出玉葱似的手指,点了点左手边的一处。 那地方空空荡荡的,除了几个烤火用的火坑,什么都没有。 “凝溪兄?” 晏长寿试探性的轻轻喊了一声。 “举头三尺有神明,继续睡吧,明天夜里再说。”顾留白的营帐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翻了个身,然后顾留白的声音才响起。 “神明?”华琳仪一个激灵,明天夜里再说…意思是明天还有? 厉害啊蓝姨! 顾留白盖住了帐篷上的缝隙,平躺下来,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很显然她是利用枣树抖动的那一刹那,引开了这些人的注意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走了那些钱袋。 他是隐约看出来,蓝玉凤应该是用细小不可见的丝线,瞬间钩走了那些钱袋子。 但怎么让枣树的树冠在那个时候抖动起来,他倒是也没看出个究竟。 至于华琳仪看到的那半截身影,却又是蓝玉凤用来扰乱他们注意力的手段,那似乎也是细小丝线牵动的皮影或是风筝一类的东西。 看似都是装神弄鬼的江湖小把戏,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而且钱袋子不是一个,无论用什么样的细小钩锁,这一瞬间取走所有的钱袋,这蓝姨还真的是厉害。 这要是用来偷袭杀人,那也是一偷一个准。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果然个个都是宝藏。 清晨,山林间飘起淡淡的薄雾。 顾留白一眼就看到在擦自己靴子的陈屠。 他马上笑眯眯的走了过去,“陈屠,问你个事呗。” “什么事?” 陈屠看见顾留白这么笑就头皮发麻,觉得准没好事。 顾留白笑道:“你们为什么不叫阴山一窟鬼,偏要叫阴山一窝蜂?” “就这?”陈屠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看着顾留白点头,他阴冷的一笑,“因为叫一窟鬼不吉利。” 清晨的曙光里,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华沧溟郁闷得直扯自己的头发。 唰唰唰! 江紫嫣早起练剑,刚在前方的薄雾刺出三个孔洞,她就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她心中尽是困惑。 沧溟兄以前很正常的啊,怎么现在看起来如此不正常? 华沧溟心中的苦闷真是无处述说。 三夜不合眼。 放谁身上不担心自己猝死? 但有人能睡却偏偏不睡! 一早上他就接到了密报,让他不要动身,就在这营区等待。 裴云蕖要过来! 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按照黑沙瓦方面传来的军情,裴云蕖和那绿眸少年并肩作战,还身受重伤。 她要过来,这岂不就是坐实了他的猜测,这顾留白不就是黑沙瓦杀死了格桑和芒布芝的那绿眸少年? 但按照之前的线报,裴云蕖是不可能这么快赶到这里的。 除非…除非日夜兼程! 身受重伤,晚上还不好好休憩,还要赶路? “什么人要来?” 所有这些世家子弟很快感觉到了营地气氛的微妙变化。 华沧溟的所有部下,都一改往日放荡不羁的模样,甚至有人随口吐了口老痰,就被黑沉着脸的华沧溟一顿臭骂。 那些在营区外值岗的军士,也一个个的站得比枪杆子还直。 营区周围所有的马粪都被清理到了很远的山林之中。 “凝溪哥哥,请用茶。” 容秀又经受了暴击,段艾才在她视线消失了一会,再出现的时候已经端着一套茶具出现在了顾留白的面前,她软糯的声音配合着她羞涩的笑容,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而且她们都叫凝溪兄,她竟然叫凝溪哥哥,那四个字的音调,她怎么都学不来! “多谢。”顾留白一点都不客气。 “今日里,是有什么哥哥的旧识要来吗?”段艾很自然的在顾留白的身前坐下,细声细气的问道。 顾留白觉得赏心悦目。 关外几乎没有这种妆容素雅,清丽可人的妙龄少女。 那些唐人口中的胡女,以妖艳风骚为主。 尤其细腰可做掌上舞。 他心情愉悦的笑了笑,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轻声道:“有个生死之交今日会来看望我。” “生死之交?” 江紫嫣端了些茶点过来,听到这四个字,下意识的便问,“凝溪兄,你这生死之交是男是女?” 顾留白假装看不出她的心思,微笑道:“是和你们年纪差不多的女子。” 轰! 容秀只觉得自己被五雷轰顶! 又杀出来一个大敌! 而且身份尊贵,让华沧溟都如临大敌。 竟和本郎兄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 光是这两个婊婊都已经让她无所适从,现在竟然来了一个分量更重的。 正当她异常绝望时,江紫嫣目光微微闪动,却是微笑起来,“那我跟着凝溪兄在黑户寨杀敌,我不知凝溪兄怎么想,但在我心中,凝溪兄和我也是有过命的交情啦。” “……”容秀绝望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也不管本郎兄你怎么想,在我心中,我就是要给本郎兄生十个。 官道上积雪遮掩着的石子再次咯到了车轮。 沉重的车厢颠簸了一下,裴云蕖再次醒来。 她轻轻的咳嗽了数声,感受着内脏之中的真气流动,知道这一番着急赶路,自己的内伤恢复得终究不算理想。 “还有多久能到他的营地?” 她理了理略微凌乱的长发,拍了拍车厢,问道。 车厢外传来厉溪治的声音,“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裴云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安静的调息,牵扯着一缕缕真气去修补那些受损的经络。 这些时日,她终于想清楚了某个症结所在,只是不免更加心浮气躁。 然而每次想到在浓烟之中冲杀的少年,想到他那沉默冷酷的背影,她的心境就能迅速的平静下来。 她深刻的认识到,唯有自身强大,才是解决一切麻烦的关键。 “什么!裴云蕖?” 华琳仪坐在华沧溟的身前,强烈的不可置信让她甚至迅速悲愤起来,“我是不是路边捡来的,还是华家买兵器送的?到底是不是你亲妹妹,这样的消息你不告诉我?”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华沧溟的心情极其沉重,之前的那些密笺原来都是因为裴云蕖要来。 光是想着那些密笺,他便可以想象得出裴云蕖是何等急切的要和顾留白会晤。 “我听说这裴二小姐的气性很大,你在长安,有没有和她相熟的人接触?”华沧溟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够成熟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若是不小心惹恼了她,我们华家堪忧。” “和她相熟的人接触,我才到长安多久?”华琳仪受不了他的眼神,气呼呼的就出了营帐。 裴云蕖什么身份,那些在长安求学的世家子弟,迄今为止有几个能够见她的面? 才垂头丧气的走了十来步,就正好看到自己傻乎乎的小姐妹容秀。 “生十个?你没戏了,省省吧!”她忍不住就抛下了一句。 容秀顿时摸不着头脑,“这好端端的又怎么了,吃错了药吗?” 数辆马车缓缓的出现在营地外围那些军士的视线之中。 即便是和彭青山轮流驾车,连续不停的赶路也让厉溪治的神容极其的憔悴。 然而当他看到出来迎接的华沧溟时,他却是瞬间惊呆了。 这莫不是得了黑眼疾? 如此大的黑眼圈! 裴云蕖下了马车,只是看了华沧溟一眼,便声音微寒的说道,“沧溟兄乃是幽州重将,酒色易伤身,注意身子骨。” 华沧溟欲哭无泪,想要解释,裴云蕖却已经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冷淡吩咐道,“我和那人有要是相商,方圆三十丈之内,决不许有旁人。” 看着她径直朝着营区内里走去的身影,华沧溟背心已是一层冷汗。 这裴家二小姐果然和风传的一样很难相处。 “啪嗒”一声。 秦澜手中端着的一个木碗掉在了地上。 晏长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名脸色有些蜡黄的少女,正在两名军士的指引下,走向一处密林间的营帐。 “谁?”他下意识的觉得那名少女的气场非同小可。 秦澜的嘴唇有些发颤,“裴…裴家二小姐,裴云蕖。她就是凝溪兄的生死之交?” “裴…”晏长寿大脑一片空白,“大腿兄的大腿,大得捅破天了?” 第八十六章 见君心方安 “生十个?” 华琳仪远远看着一起进入营帐的裴云蕖和顾留白,充满嘲讽的说道:“容秀,还有戏吗?” 容秀幽幽的说道,“如果裴云蕖不愿意生,我可以帮她生。” “?”华琳仪是真的服了。 裴云蕖看到顾留白走到身边都没有什么反应,面上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混账东西?” 等在营帐之中坐下之后,她才叫了顾留白一声。 “嗯?” 顾留白觉得裴云蕖打招呼的方式真的还挺特别的。 比如这混账东西四个字,在她这里的含义就特别丰富。 若是让他来翻译,就可以翻译成,顾十五,好久不见,近来安好?不过看那些人的模样,你小子混得不错啊。 “我想明白了。”裴云蕖看了一眼顾留白受伤的手,突然有些绷不住了,情绪瞬间低落到了极点。 顾留白早有所预料,但此时却故意道:“想明白了什么?” “你在黑沙瓦其实就刻意提醒过我。” 裴云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等到这口气呼完,她的眼神明显又坚毅起来,“你说你在等着后手……其实除了突厥黑骑之外,你还在等着裴家的后手。” 顾留白不置可否,并未马上说话。 裴云蕖声音略微冷厉了些,“你总觉得裴家的布置不止于此,既然让我去黑沙瓦看看,以裴家的能力,除了厉溪治这些明面上的修行者之外,暗地里应该还有更强的保障,所以你在黑沙瓦和我碰头之时,便一直小心防备,生怕你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隐秘被我裴家的厉害人物看穿。” 顾留白平静道:“看来你的确想清楚了。” “毕竟我是裴国公最疼爱的女儿。”裴云蕖冷笑了起来,“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顾留白觉得自己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但这个时候他却真的不知道如何安慰这样一个少女。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自己有时候真的挺可笑的。”裴云蕖笑了起来,她笑得都有点像陈屠了,“总仗着自己在家中最得宠爱,行事往往没个顾忌。” 顾留白暗自叹了口气,只能装木头人。 “现在想来,我在裴家的确是最可以舍弃的一个,除了浪费家中的修行者和钱财之外,要么将来可以和人联姻?只是像谢氏此种,我又全然看不上。”裴云蕖眯起了眼睛,“那么牺牲我,的确是最佳选择。在别人看来,裴国公还失去了一个最疼爱的女儿。” “未必是你想的这般糟糕。”顾留白终于忍不住,平静的说了一句。 “这并非临时心血来潮冒出的念头。”裴云蕖冷笑道:“来时的路上,我已经盘算了无数遍,皇帝原本就就觉得我裴家军权过重,一直在蚕食我裴家在边军的势力,我父亲未必预料得到谢晚的这些算计,但他肯定知道一定会有针对我裴家的大事发生。” “皇帝一定会借机震怒。”裴云蕖看了一眼顾留白,“混账东西你肯定心中想得比我还清楚,只是不想我过分伤心才说那种话,但你肯定和我想的一样,裴家觉得最佳的应对,就是裴国公痛失他最疼爱的女儿。” “你能承受就好。” 顾留白也索性坦白了,“那你索性往最坏的方面想,说不定裴家也顺水推舟,促成了这桩事。” “不错!”裴云蕖虽然异常悲愤,但瞬间就觉得顾留白和自己心有灵犀,“小打小闹的死了,哪里能显得悲壮,只有镇守城池,为了皇帝的战马,在黑沙瓦战死,才显得出裴家的忠勇壮烈!” 顾留白沉吟道:“这么想的话的确说得过去,皇帝就算再装震怒,总也不好责罚痛失爱女的开国功臣,说不定反而要多加抚慰。” “我甚至可以想象,我父亲是如何悲痛欲绝,如何大病一场,如何涕泪横流的感谢皇恩。”裴云蕖阴沉道:“这种事情,他会得很。” “既然往最坏的方面想过了,那你今后往最好的方面想。”顾留白想了想之后说道,“不管如何,有吐蕃人大败打底,裴家这次的目的会达到的。” “很多事情,我自然不会放在面上来。”裴云蕖平静下来,道:“我回去之后,自然会设法从裴家多要些补偿。” 顾留白下意识的说道,“别一下子把我卷进你的家斗。” 裴云蕖觉得顾留白有点狗。 不过好歹两个人的心有灵犀依旧存在。 她没有骂顾留白混账东西,只是重重冷哼了一声,“我虽然不够你聪明,但也不傻,我要拥有自己的势力,自然不会让你早早的曝露于我家中那些人的视线之中。你放心,到了长安,哪怕我和你交往,也会绝对隐秘。” “别到了长安再这样啊。”顾留白忧郁道:“这里怎么办,你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过来了。” “你不就希望我这样?”裴云蕖鄙夷道:“不骂你不舒服?” 顾留白震惊道:“竟然被你看穿了!” 裴云蕖不屑的笑了来,她心中的悲郁之气释放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在来时的路上,思来想去,发觉自己唯一真正信赖和想要依靠的,就是眼前这个混账东西。 厉溪治和彭青山等人虽然对她忠诚,连脑袋都可以摘给她,但毕竟是家中的修行者,很多时候她要让他们帮忙做些结党营私的事情,估计很难瞒得过家里。 看着她扬起的嘴角,顾留白也松了口气。 他倒是怕裴云蕖积郁太深,影响了伤势,最终留下些难以根治的隐疾。 “我来见你,除了厉溪治等人知道,我没告知家里的任何人。你在黑沙瓦对厉溪治他们有救命之恩,他们答应我不对家中透露任何有关你行踪的讯息。至于他们是否真的能够做到,那我不能保证,至少他们答应了。” 裴云蕖看着震惊表情刻意夸张的顾留白,心中莫名的安定,“你和华家的这支车队开始往幽州行走不久,你便让人给我通报了行踪,那时我就确定,你觉得我肯定能想明白,已经吃定了我会赶来见你。” 她摆了摆手,示意顾留白别装了,然后鄙夷道:“你在黑沙瓦救了我的命,又提醒得我透彻,你想借我的势,倘若我端着架子不给你借,岂不是我做事不地道?” “那你可把我想得太狡诈了。”顾留白摇头,认真辩解道:“我可是没想到正巧会遇到这么一群幽州世家子弟,一开始我可没存着借势的想法。” “那不就是临时起意,那还是借了啊。”裴云蕖因为看穿了顾留白而有些得意起来,她笑了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去长安,自然也要有自己的人脉,我回去也要谋个安身立命的本钱。幽州这些年轻才俊,正好合我们的路子。”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是挺巧,我看他们的确都挺想去长安一展胸中抱负的。” 裴云蕖安静下来。 直到此时,她心事放下,才突然发现顾留白的眼眸不再是绿色。 “你的眼睛?”她吃惊起来。 “我娘给我留的药。”顾留白轻声道:“只是不知我原本就是绿眸,还是用了药之后强行变成了唐人的眼眸?” 裴云蕖想到自己之前收集到的情报,瞬间同情心泛滥,连声音都温柔了许多,“你到现在都不清楚?” 顾留白缓缓摇头,“长安应该会给我答案。” “你赶路急不急?”裴云蕖轻声问了一句。 顾留白道:“也不是很急。” “那让我睡一会,我累了。”直到这个时候,裴云蕖才开始像一名普通的受伤少女。 “明日清晨再出发。” 听到顾留白的这一句,裴云蕖才放心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好看的睫毛微微的跳动着。 明明浑身放松,困意来袭,她脑海之中还是又蹦出了一个念头,忍不住又轻声骂了一句,“混账东西,其实你从幽州走,哪怕不是正巧和这些世家子弟遇上,恐怕你也要顺便搅风搅雨,多搞些事情,拐带些人去长安的吧?” “或许吧。” 顾留白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若是不离开这顶营帐,恐怕裴云蕖还要强撑着多说几句。 简直是一定的,还没到幽州,就已经拐了这么多人,真的是…… 裴云蕖沉沉睡去。 顾留白悄悄的离开营帐,对着亲自守候在数十丈开外的华沧溟叮嘱了几句。 华琳仪壮着胆子过来了。 她尽可能的让自己笑得可爱一点,“凝溪兄,裴二小姐她?” “她睡觉了。”顾留白老实说道。 华琳仪见顾留白今日似乎不难说话,便忍不住又轻声问道,“她来是做什么?” “她来睡觉。” 顾留白认真道:“她见不到我,睡不踏实。” “……!” 不远处的营帐后面,一群世家子弟伸长了耳朵在偷听,听到这样的回答,一群人差点眼珠子都蹦出来。 不管有没有那一腿,敢公开这么说的,恐怕大唐帝国里大腿兄也是独一份。 普天之下,谁敢说裴家的小姐见不到我,就睡不踏实? 第八十七章 带你去杀人 华琳仪也是彻底呆住了。 顾留白的这句话后劲太猛了,等顾留白都走出去好远了,她都觉得好像有一辆马车迎面过来,从自己的脸上碾了过去。 难不成连裴云蕖都想给他生十个? 就算是大唐太子,也没这么威风吧? 顾留白走向了厉溪治。 厉溪治对这名少年保持着绝对的尊敬,在顾留白距离他还有十来步时,他便认真的躬身行了一礼。 看到厉溪治肃容行礼的模样,华沧溟手抚着自己的额头,他开始担心自己今晚上能不能睡着。 “沧溟兄,那人气度亦是不凡,想必不是无名之辈?”他身边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 等转过头去,华沧溟才醒觉自己的感知力都似乎因为太过缺觉而下降了。 江紫嫣和段艾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两个人都静静的盯着认真行礼的厉溪治,目光宁静得就如同正要捕猎老鼠的猫。 华沧溟犹豫了一下,旋即觉得这应该不算不能说的隐秘,于是轻声回应道,“厉溪治,明远剑院的弟子,二十四岁入六品,此时应该已是七品大修士。” “是裴家的供奉?” “七品修士?” 江紫嫣和段艾两个人互望一眼,面色都是不改,但心中却是小鹿狂跳。 这样的人物见了顾凝溪都像是后辈见了师长般的尊敬,这顾凝溪也太令人无法想象了。 华沧溟看着两人心照不宣的样子,他虽然不甚聪明,但还是轻易看出了两个人此时心中的震撼。 他便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你们还不知道他身边有两个八品呢,要是知道,你们还不知道要震惊成什么样。 顾留白对厉溪治回了一礼,然后和厉溪治一起缓步走到了营区的边缘。 确定周围没有人跟上,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厉溪治,平静道:“裴云蕖想得明白的事情,你应该也想明白了?” 厉溪治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意味,他保持了沉默,没有回答。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你在黑沙瓦和我说过,你会死在裴云蕖之前。” 厉溪治正色道:“这并非虚言。” “说实话,在黑沙瓦,你活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顾留白平静道:“当许推背在城头想要死成自己脑子里的那种模样时,你成了权贵门阀忠诚的家犬,你只想着保存裴家的实力,让裴云蕖活下去。似乎别人的牺牲和裴家二小姐相比,不值一提。” 厉溪治目光有些黯淡,但并未反驳。 “但有了你会死在裴云蕖之前那一句,我还是觉得你至少心中有自己的规矩。”顾留白抬起头来,看着浮动在远方山林间的白雾,轻声说道:“若是将来裴家和裴云蕖起了冲突,你帮哪边?” 厉溪治微微眯起眼睛,他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沉声道:“我虽是裴家的供奉,但若论所受的恩情,二小姐在其余人之上。” “那我便放心了。” 顾留白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说道,“但倘若你所做和所言不一致,我会第一时间让裴云蕖将你换掉,或者直接将你杀掉。” 厉溪治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真诚,“我家小姐能够在你心中拥有如此分量了么?” “我的朋友不算多。” 顾留白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更何况你应该知道,她现在拿我当家人。” 厉溪治更加满足的笑了起来。 他转过身来,再次对着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无论何时,我会死在她之前。” 远远看着厉溪治施礼的模样,晏长寿突然异常感慨的说道,“人生的际遇真是无法预料,有些人真是大智若愚。”” 秦澜蹙眉道:“长寿兄你这什么意思?” 晏长寿情绪复杂的望向容秀,道:“你不觉得我们这些人里面,最聪明的反而是容秀么?” 秦澜一愣,“我真不觉得,我觉得你都比她聪明。” “……”晏长寿侧目看了他一会,感叹道,“容秀从一开始就公开称呼他为本郎兄,后来又直接说要为他生十个。你想想,哪怕凝溪兄是拒绝的,但今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容秀和他关系很深,都会知道容秀随时可以为他生十个。像凝溪兄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注定浓墨重彩的出现在我大唐的史书里,到时那些史官,说不定也会描绘一个求而不得的女子,那种让人想来都觉得深入骨髓的遗憾,那种等待一生的相思。” 秦澜目瞪口呆。 他突然觉得很有道理。 容秀聪明不聪明是另外一回事,但关键很有可能因这种言行被载入史册! 若是遇到那种最喜欢凄美悲情的野史官,他甚至都可以想象出那人落笔时的标题了——真爱就是为他生十个! “我都觉得平辈论交可能是目光短浅了。”晏长寿沉痛道:“或许一开始,我就应该认他为义父!想要攀附大腿兄高枝的朋友应该很多,但他年幼,义子应该还没有。” “长寿兄竟如此没有节操?”秦澜不可置信的看着晏长寿,“若真决心做这样没有节操之事…能不能带上我?” …… 营地的边缘,林以一安静的坐在一顶小小的营帐门口。 她目光坚毅的盯着远方,似乎营地里发生的一切和她全无关系。 直到顾留白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眼中的情绪才出现了一丝波动。 “有没有一种似乎被整个天地遗弃了的感觉?”顾留白看着她,故意说道。 “昨夜将我安置在此处之后,到现在你才来和我说话,是故意的么?”林以一没有站起来,只是倔强的抬起头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看着少女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又握紧。 “真正强者,注定寂寞!”少女突然说道,“我没有被遗弃的感觉。” 顾留白有些惊了。 很好! 很偏执。 他觉得林以一将来在修行道路上的成就,恐怕要比厉溪治强。 厉溪治虽然还不错,但就是他娘口中那种循规蹈矩的修行者。 出身于正统的修行地,按照正统的修行方法修行,又牵扯太多世俗的规矩,这使得他们的修为也会最终达到一个可预估的结果。 而那些能够真正超越众生的修行者,除了拥有非同常人的际遇之外,在性格上往往也迥异于常人。 他娘举过一个例子。 前朝有个修行者从来都认为自己没错。 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别人错,都不是自己错。 平时如此,在修行上也是如此。 哪怕他师长纠正他修行的错误,他也觉得自己没错,是师长教导错了。 他用别人看来错误的方式修行错误的法门,但最后却成了几乎无敌的大宗师。 这就是标准的一条路走到黑,然后让别人两眼一抹黑。 “真正强者,注定寂寞,有些热血呢。” 顾留白收敛了笑意,然后认真的看着林以一,“那么,和过去的人生彻底告别,你现在准备好了么?” 林以一有些骄傲的扬起头,然后站了起来,道:“死都不怕,告别过去算什么?” “死是最简单的事情,活着才能,不怕死不值得骄傲。” 顾留白平静的说道:杀人也很简单,想办法让人或者才难。” 林以一深吸了一口气,她慢慢呼出,道:“我会记住你的话。”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这名固执的少女,声音微寒的说道,“我会让人将你送去边军三年,我会拜托人磨砺你,三年里,你若是让那人看不起,那你就死在边关,三年之后,我会让他送你去楼兰再呆三年。六年之后,你若是达不到六品上的修为,你就不用活着回来了。” 林以一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哪怕是生不如死的修罗场,我也会踏出一条生路来。” 顾留白有些嘲讽的笑了起来,“见过真正的修罗场之后,我希望你还能如此的自信。” “我欠你的。”林以一说了四个字。 这意思是我欠你的,所以我不和你争辩,但你也太小看我了。 顾留白也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 他转身离开。 “那按你的计划,六年之约完成,你想要我帮你做些什么?”林以一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传入他的耳廓。 “从地狱杀场中走出来的恶魔,你能够左右你自己的人生。”顾留白没有回头,平静道:“作为回报,在合适的时候,你帮我杀一些人。” “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胡饼。”林以一看着顾留白的背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其实她骗了顾留白。 曾经有那么一阵,她感到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 但现在,她觉得并没有。 傍晚时分,裴云蕖醒了过来。 很快,顾留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掏出了一个酒葫芦,然后认真的问她,“心里是不是还不畅快,想杀人吗?” 裴云蕖眉头微蹙,她接过这个外表全是老泥的葫芦,拔开塞子的刹那,一股浓厚的药酒味将她蜡黄的脸瞬间熏白。 “你带我去杀人?”她屏息,灌了一口药酒。 药酒如火线在她体内燃烧起来。 “什么时候?” “就在今夜。” 第八十八章 和过往告别 “容秀,帮我个忙。” 顾留白刚想去找陈屠说两句,就看到容秀营帐里探出头来。 “帮什么忙?” 容秀马上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心想难不成自己的机会真的来了。 “今晚你们帮我盯一下那株枣树,看看到底谁取走了树下的东西,我怕真正缺钱的那个反而没拿到。”顾留白轻声道。 “啊?就是这么…”容秀顿时有些失落。 顾留白微微一怔,“那你以为是帮什么忙?” “没什么,本郎兄放心,一定不会合眼的。”容秀白皙的脸上顿时浮现一层红晕。 蓝姨啊蓝姨,看你今天行不行。 顾留白得意的一笑。 他方才原本准备再往那株野枣树下放些钱袋子的,但转念一想,他却是拿了一把比较沉重的长刀出来。 这把长刀的刀把是纯金的,那肯定十分值钱。 之前那柄宝剑也不轻。 他就想给蓝姨加些难度,看她今晚能不能在这些世家子弟的眼皮子底下拿走一件。 “顾凝溪让我们帮忙盯着那株枣树,看是什么物事来拿的…他今晚做什么去?”华琳仪听到容秀的告知,脸色有些古怪起来。 “终于和本郎兄说上话了。”都过去半个时辰了,容秀的脸还是红的。 她思绪都变慢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说和裴云蕖出去散心,日出前就会回来,让我们不要离开营区,不要探究他们的行踪。” 华琳仪心中充满说不出的情绪,似乎是嫉妒。 但另外一种情绪很快压过了其余所有的情绪,“他说怕真正缺钱的那个反而没拿到…难道他的意思是这边真有鬼,还不只一个。” 容秀笑吟吟的轻声道:“我心里有鬼。” “……!” 平日里华琳仪肯定让她有多远滚多远了,然而今日不同,她犹豫道:“容秀,晚上你别到处乱跑,就在我身边。” 容秀随口道:“为什么?” 华琳仪纠结道:“有鬼,我害怕。” “好你个华婊婊!”容秀冷笑起来,“你好的不学,却学了这一招,不过琳仪你学岔了,本郎兄都不在,你在我面前学有个奶用!” “江婊婊她们是假怕,我是真怕。”华琳仪郁闷至极。 她本来一点都不怕,一点都不信鬼神之说,但昨晚她睁眼的刹那就看见半个人飘了过去…她怕死了。 三辆马车缓缓驶出了营地。 华沧溟用黑色的眼圈凝视着黑夜。 他也怕死了。 注定无法入眠,怕今夜猝死。 “表哥,没事的。”周驴儿笑嘻嘻的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他们能有什么事? 到明天早上有事的又是我。 华沧溟悲愤的看向前来亲近亲近的周驴儿,“凝溪兄,他们又要去做什么?!” 周驴儿笑嘻嘻的轻声说道:“表哥,有人会杀他们,但他们没事的,杀他们的人会有事。” “有人杀他们,裴云蕖都和他在一起,谁敢杀他们?”华沧溟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周驴儿笑道:“要杀他们的人又不知道十五哥的厉害,又不知道裴云蕖和他们在一块。” …… 彻底和过去的人生告别? 林以一靠在马车车厢上,咀嚼着顾留白的这一句话。 她隐隐觉得,顾留白说这句话有着很深的含义。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如厉鬼在林间穿行的凄厉破空声。 咄咄咄…… 车厢壁不断震动起来。 即便箭矢没有射穿夹层内里的铁板,但那种冲击还是让她的头皮有些发麻。 蒙着脸的顾留白和裴云蕖并排站立在第一辆马车的车厢一侧。 拖曳着三辆马车的战马,在一刹那就已经被射杀,刺鼻的血腥气在道上急剧的扩张。 上百名身穿黑衣的汉子从四周的密林间冲出,潮水般涌了过来。 林以一刚刚钻出马车车厢就看到如此肃杀的一幕,呼吸顿时一滞。 “你的剑。” 顾留白将影青递给裴云蕖。 “混账东西,我送出去的东西,难道还能要回来?”裴云蕖冷笑了一声。 这顾十五给她喝的药酒绝非凡物,此时她体内脏器之间的细微伤口都似乎在不断的涌起火焰,她浑身都烧得难受,似乎每一丝血肉都在提醒着她,要尽快动起来。 “那你用这把刀。” 顾留白顺手就将那柄原本是血红色的弯刀递给了她。 也不知龙婆让胡老三施了什么手脚,现在这柄血红色的弯刀变得黑沉沉的,表面还浮满铜绿色的斑纹。 这把刀虽然不凡,但和影青相比自然还差着一截,他当然是赚到了。 既然胡老三精通这种手段,那或许让他给影青做点手脚也是不错的选择。 “什么东西这么丑。” 裴云蕖极其嫌弃的接过弯刀,但一上手,她就感觉出了这把刀的特殊,“先凑合用吧。” 听着他们小声的对话,浑身都已紧绷的林以一生出极为怪异的感受。 这两个人仿佛不是置身在杀场之中,而是在烤火闲聊一样。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转头冲着她笑了笑,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林以一浑身一震。 她明白了顾留白那句话的意思。 这是他送给自己的一场告别。 并非默默无闻的告别。 裴云蕖手中黑沉沉的弯刀突然亮起,那点点铜绿色的斑纹饥渴的吸吮着裴云蕖体内逸散出来的真气,然后闪耀出了金光。 一片片金色的花瓣飘满刀身。 如此华丽? 顾留白觉得这大大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原以为是刻意做旧般做上去的普通锈迹,未曾想竟然还带着如此的效用? 裴云蕖在黑沙瓦时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但她今夜身体里有一团火需要发泄,她第一个就朝着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冲了过去。 一声戛然而止的厉喝! 陌刀长直的刀锋从裴云蕖的头顶掠了过去。 裴云蕖弓着身体从刀下掠过,一刀斩在了黑衣人的脸上。 黑衣人连她的眼眸都没有看清楚,他的半张脸便直接离开了身体。 鲜血和脑浆瞬间铺满他剩余的半张脸。 “跟着我。” 在林以一想要呕吐时,顾留白的声音响起。 他的背影就像是黑色的山,遮住了她眼前的血腥。 就在这一刹那,她突然理解了江紫嫣前后为何有那么大的变化。 眼前这少年的背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磐石般稳定。 可以挡住所有风雪,甚至连天塌下来,他似乎都会挡在那里。 裴云蕖不停挥刀。 在长安杀人一定要有理由。 尤其要杀的都是唐人的时候,她就会下意识的去思索这个人该不该杀,能不能杀。 但此时她突然明白顾留白想要她明白关外最为质朴的道理。 谁想要杀你,那你就砍死他。 不管他是谁。 这些黑衣汉子虽然骁勇,但大多数甚至不是修行者,他们根本没有学习真气法门的机会,他们凶悍的冲到裴云蕖的面前,但他们挥刀起来,在裴云蕖的感知里就像是慢动作。 她的刀无论往哪个地方砍去,每一道刀光闪现,就会砍倒一名对手。 冲到她身周的黑衣汉子就像是树杆依次倒下。 鲜血、碎肉、脑浆就像是泉水一样喷涌在她的身上。 突然之间,一名黑衣汉子从车厢顶上跳落下来,厉吼着挥刀朝着林以一的头颅斩去。 顾留白一反常态,他身体里的真气急剧的流动起来,手中的影青因为真气的灌涌似乎瞬间膨胀起来。 他横转剑身,准确而轻松的拍在了那名黑衣汉子的身上。 细小的剑身似乎瞬间化为了千钧重锤,那名黑衣汉子的身体瞬间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形变。 一声如击重革的沉闷巨响! 黑衣汉子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被拍飞了出去,飞回了车厢的那边! 所有悍不畏死冲来的黑衣汉子骤然停步,他们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稍显瘦弱的少年,无法想象他那轻轻一挥竟然能迸发出如此非人的力量。 林以一的呼吸彻底停顿了。 她身体里的恐惧都似乎被这一剑拍飞了出去。 “这只是六品上的力量,不到七品。” 顾留白一剑拍飞那名黑衣汉子,缓缓收剑,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六年,只要你能修到六品上,至少在幽州到关外,没有多少人能轻易杀得了你。” 林以一紧抿着嘴唇。 她一时没有回话。 “真正强者,注定寂寞。” 顾留白突然想用梁风凝的刀法了。 他大步跨出,以剑为刀,左一刀右一刀,毫无花巧的瞬间砍倒两人。 “退!” “五十步弩箭!” 黑暗中有人疾声发令。 退开,再用弩箭围射,这的确是很好的选择。 然而声音同样暴露了他的位置。 裴云蕖冲入了黑色的人群之中,瞬间斩开一条血路,冲向外围发令的那人。 也就在此时,和发令那人相对的方位,一名修行者如风掠来。 他身上灰色的披风兜着逸散的真气,让他的身体显得无比的轻盈。 他背负着三柄剑。 左右腰侧还各挂着一柄剑。 他的身上,一共有五柄剑。 顾留白一看就笑了,“这么晚还出来卖剑吗?” 林以一却是将嘴唇咬出了鲜血。 这人叫做柳道人。 他身上常年带着五柄不同的剑。 他是林家的大供奉。 这些想要杀她的人,是她的家里人。 第八十九章 太不尊重人 柳道人的手指极其潇洒的在身体右侧的剑鞘上轻弹。 铮的一声轻鸣。 银色的剑鞘里探出一柄古铜色的长剑。 他握住紫檀木的剑柄,体内的真气极为精准流畅的顺着掌指落入剑身的符纹。 古铜色的剑尖上骤然出现三条分叉的一尺来长的剑气。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朝着一侧踏出了一步,避开这三道剑气的同时,剑走刀势,一剑斩在古铜色长剑的剑身上。 咔嚓! 长剑被斩下了一截。 真气紊乱暴走,剑柄上檀木裂开,柳道人一声怪叫,整个人往后倒掠出去。 “真气尚可,但你这剑不行啊。” 顾留白负手而立,将影青置于身后,一本正经的说道。 柳道人面沉如水,手指再次轻弹,他背上绿色鲨鱼皮剑鞘之中挑出一柄玄色长剑。 这柄长剑剑身坚厚,没有剑尖,就像是一根铁尺。 唰! 空气裂帛般抖动,他身后的披风被真气所激,瞬间裂成数十条碎片。 一朵朵灰色祥云般的真气浮现在他肌肤表面,宛如结阵一般。 下一刹那,他体内爆发可怖力量,整个人就像是一头蛮牛般瞬间冲至顾留白的身前。 突然他一声怪叫。 顾留白不退反进,手中短剑似是要挑向他的小腹,但瞬间却好像被看不见的手牵扯一般,很不合道理的跳向他持剑的手指。 怪叫声中,他强行往后牵扯手中长剑,咔嚓一声,他手中一轻,剑柄还在,长剑的剑身却掉在了地上。 这柄剑竟然被齐着剑柄切断了。 “怪不得要带五柄剑,这柄也不顶用啊。”顾留白笑了起来。 柳道人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他这五柄剑在幽州很有名气,每柄剑都有各自不同的用法,可以配合不同的剑招。 但对方的剑锋利无比,而且剑招似乎也极为克制,他两招剑法都是还未施展完全,剑就已经断了。 练剑三十载,从未吃过如此大亏。 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子莫要猖狂!你也就仗着此剑锋利!”柳道人也顾不得潇洒,手掌在腰侧一拍,腰上剩余那柄金色剑鞘中的长剑突然龙吟。 白玉剑柄,金色剑身,剑气森然,符纹之中真气流散,渐渐形成两条金色的蛟龙围绕着剑身不断的旋转。 “这把剑可以!” 顾留白笑了起来,这柄剑卖相极佳,他觉得蓝姨一定十分喜爱。 与此同时,他还抽空看了裴云蕖那边一眼。 裴云蕖此时体内的药力显然已经彻底爆发,她浑身都笼罩着一层暗红的雾气,那冲涌到她身上的鲜血被真气和药气不断冲刷,使得血雾在她身外如潮汐一般汹涌。 这种态势,已经将那些悍勇的黑衣人都彻底震慑住了,十个人之中倒有九个人裹足不前。 裴云蕖的进步毋庸置疑。 不过经过了黑沙瓦那种周围都是银甲将领,都是屠魔卫的大场面,再面对这种小场面,没有进步也不应该吧。 “小子你还有闲心管别处?” 柳道人额头上青筋都暴突起来。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这少年郎竟还在歪侧着头看别处。 奇耻大辱,真的是奇耻大辱! 看我尽施平生所学,一剑斩蛟龙! 他体内都发出龙吟。 原本那丝丝缕缕的灰色真气在互相挤压之下,尽数变为金黄,就连他的面上,都似乎有金液在流淌。 “这真气法门倒委实有些高明。”顾留白眼睛一亮。 这像是郭北溪曾经和他说过的淬元法门,这一类法门之中最厉害的当属关中门阀的秘源镇罡,可以用自己真气镇压真气的法子,将真气在丹田和经络之中层层压榨,爆发出超乎自身修为水准的力量。 不过这种法门也有个坏处,一个控制不好,或者遇到那种真气更为霸烈的对手,双方硬碰硬的一下,修炼秘源镇罡的修行者极有可能经脉寸断,今后不死也成了废人。 眼下这柳道人的真气法门像极了秘源镇罡的路子,只是真气压榨凝炼之下,并不能直接提升一个大阶的水准,那比起关中豪门的这种秘源镇罡还是要逊色不少。 柳道人不知顾留白心中所想。 真气强度一上来,他顿时感觉自己变强了。 心中豪气顿生。 真气在剑身上层层覆盖,哪怕这少年郎手中的那柄短剑再过锋利,他也有信心用强横的真气将之震开。 一切都似乎如他预料。 少年的身法依旧迅捷,侧身闪过他剑气之锋的刹那,手中那短剑已落在他金色长剑的剑身之上。 咄! 真气和真气相击,剑身和剑身之间竟似隔了一层厚厚的垫木,只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然而柳道人预想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出现。 这少年的剑并未被震荡出去,相反他整条手臂猛然往下一坠,被一种巨力压得整个人都瞬间失去平衡。 “此子的真气修为怎可能在我之上,难道他并非六品?” 他的脑海之中,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念头。 接着他手上一凉。 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和握着的剑一起掉落下去。 “真好,剑还有,手没了。” 顾留白收剑回去,顺便刺入一名想要偷袭林以一的黑衣汉子的心脉,同时微笑着对柳道人说了一句。 噗! 柳道人后撤一丈,体内真气瞬间乱冲,一口血箭从他口中飙射出来。 这少年的嘴和剑一样毒! 顾留白原本似要和之前一样负手而立,但就在他一口血箭喷出,体内真气乱冲的刹那,这少年陡然身体一震,突然像被一个浪头击飞一般,瞬间到了他的身前。 嗤嗤嗤… 顾留白连刺三剑。 三剑全部刺中柳道人的心脉。 这是江紫嫣的剑招,他觉得这剑招不错,顺便就学了过来。 柳道人身体一僵。 紊乱的真气伴随着鲜血从伤口涌出,瞬间带出了他所有的气力。 “我恨!” 他口中喃喃吐出二字。 因为他人还没死透,那少年就已经开始拿他背上的那两柄剑了。 吾乃幽州名剑师,六品巅峰,越明年便能进入七品。 少年!你太不尊重人! 顾留白不这么想。 他觉得这柳道人要么自己一开始就走了歪道,要么就是他的师尊是白痴。 用剑者尊,长安之中的那些权贵之所以对用剑的修行者都高看一眼,究其根本,是剑师单打独斗的能力极强,剑主诡奇轻灵,剑师身法也快,进退自如,杀人来去如风。 这身上带着五柄剑,这分量加起来就和背着一根重木上战场一样,平时修炼还行,真正杀人也这样,脑子莫不是有坑? 哪怕要讲究针对性的破招,那剑术的正道也是讲究剑招和真气的运用,以同一柄剑发挥不同的效用。 这带五柄剑的好处真能以奇破巧的话,那不是人人都带着一堆剑? 恨啥啊? 恨自己太蠢? 反正他觉得柳道人死得一点都不冤。 要不是想看看他这五柄剑和真气功法到底有什么玄虚,这种对手,他唰唰两剑就杀了。 真正的强者,就是如此吗? 鲜血泼洒在自己的身上,林以一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痴痴的看着少年收拾完柳道人身上的剑,又开始摸柳道人身上的口袋,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终有一天,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强者! 她突然暴起,一剑狠狠刺入一名从车厢底里钻出来,想要偷袭他的黑衣汉子的背心。 气力之大,让她手中的剑直接洞穿这名黑衣汉子的身躯,将他钉在地上! 她没有去看扭曲哀嚎的黑衣汉子,而是看着顾留白,寒声道:“这些人,是我家中派来杀我的。” “我知道。” 顾留白回首冲着她一笑,“消息是我放出去的,这样你割舍得干净一些。” 林以一愣了愣,旋即沉默下来。 她虽然偏执,但却不笨。 她做出了这些事情,不仅是破坏了和陆家的联姻,而且相当于和陆家结仇,和那些一起猎鹿的世家子弟全部交恶。 她家中若是保全她,在将来必定引来更多的怒火。 用她的这条命,或许能够消弭一些怒火。 顾留白让华家告诫所有牵扯其中的世家,黑户寨和无头菩萨庙的事情必须绝对保密,只是所有牵扯其中的世家,恐怕都会忍不住探究那夜发生了什么。 他们终究会从自己家中这些子弟的口中,得知事实。 而顾留白会用今夜的这场杀戮来警告他们。 即便知道了,也要给我守口如瓶。 加之又有裴云蕖的参与,那今夜过后,幽州这些参与期间的世家子弟,自然清楚该如何处置,该如何站队。 林以一心中生出浓烈的怨恨。 她恨自己之前被当成联姻的工具,此时又被当成一条野狗般抛弃。 但这种怨恨很快消失。 她必须和过去说再见。 割舍这种无用的情绪。 今后她要面对的事情,绝对比今夜残酷,比今夜血腥。 “多谢!” 她认真的对着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 即便顾留白似乎刻意表现得很市侩,表现得将来她一定要偿还今日之恩情,但是她对给予自己新生的这名少年,由心的尊敬,由心的感激。 第九十章 想得太复杂 幽州这边的权贵门阀,任谁对上顾留白这样的对手,恐怕都会陷入一种极度的茫然。 就像是安生躺在木桶里洗澡呢,突然有一辆疾驰的马车冲了过来,从脸上碾了过去。 太不符合潜意识里的法则了。 上百悍卒,一名六品巅峰的修行者坐镇,在幽州这边埋伏刺杀什么叛逆的世家子弟杀不了? 杀鸡都用牛刀了。 平时世家之间的争斗,这等埋伏刺杀,恐怕都出现不了六品的修行者。 谁能想到路上还能撞到七品的修行者? 谁能想到有人还能拉裴云蕖来做打手,顺便让她发泄一下心中的积郁? 三流的门阀,一场刺杀能遇见大唐最顶级门阀的子弟? 更不用说这六品剑师,连顾留白手中的影青都认不得。 各方面不对等的厉害。 上百悍卒的统领比寻常悍卒略微厉害一些,但他跑得不够快,被裴云蕖三刀砍死了。 剩余的那些悍卒看着他们平日里视若神明的柳道人连像样的还手都没有就死了,也根本没有了拼命的心思,发了狂的就比谁跑得快。 只是要杀人就一定要有被杀的觉悟。 厉溪治和彭青山等人也不想今日的杀戮和裴云蕖扯上关系,所以不会有一个活口能跑出附近的山林。 被黑暗笼罩着的山林间不断响起沉重的倒地声。 “心肠要足够硬,下手要足够黑,对手断气前,不要觉得他已经死了。”搜出来不少钱袋子的顾留白示意林以一和他一起从黑衣悍卒们的衣衫里翻找有价值的东西,“你要记住,在关外,很多时候连尸身都是有价值的,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林以一点了点头,开始默默搜刮。 裴云蕖提着淌血的弯刀慢慢走了回来。 她不断咳嗽着,咳出些发黑的血沫。 看着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林以一,想到她即将面对的天地,她眼眸之中生出些许不舍。 有些相同的遭遇,让她对这名少女抱有足够的同情。 她知道有无数苦在等待着这名少女,只是想到她即将遭遇的苦或许远不及顾留白当年十一,她的眼神便又恢复了冷硬。 营地里,所有的世家子弟并不知道今夜过后,林以一消失在了他们的世界里,他们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那一株枣树。 容秀时不时的喝一口浓茶。 平时极爱睡觉的她今夜精神无比。 突然眼前的枣树变得朦胧起来。 “怎么起雾了?”她有些疑惑,“怎么这么大雾?” 华琳仪瞬间就嗅到了烟火气,“你猪啊,这不是雾,是烟气!” “哪里来这么重的烟气?” 这些世家子弟刚刚心生疑惑,一团烟气就飘了过来。 “不妙!” 卫羽第一个便掀开帐帘冲了过去。 只是跑出数步,那烟气已经飘过,枣树下的景象就让他呆住了。 “……!” 所有世家子弟目瞪口呆。 容秀哭了。 浓茶白喝了,憋尿都白憋了。 那枣树下摆着的一刀一剑,已经只剩下了那一柄剑孤零零的躺着,似乎在安静的嘲笑他们所有人。 日出之前,顾留白和裴云蕖刚刚返回营地,就从两个眼睛红得和熟透了的柿子一样的容秀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一阵烟飘过,那柄刀就没了,后来查出哪里来的烟没?” 顾留白一听就乐了,他发现自己想得太复杂了。 这蓝姨比自己想象的机灵,居然直接把自己在黑沙瓦玩的一手搬了过来。 “就在距离那株柿子树不远的上风口,不知道谁烧了个火坑,丢了很多湿马粪。”容秀想想就忍不住抽泣。 不过她马上察觉出来,本郎兄似乎并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你不生气?”她用含泪的眼睛疑惑的看着顾留白,问道。 “不生气啊,那本来就是要给出去的东西啊。”顾留白看着容秀明显哭了半夜的样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微笑道:“就算换了是我,也未必看得清是什么东西,不过你和他们说说,今夜我们扎营之后,可以扩大一些监视范围。” “今夜还有?” 华琳仪一直缩在容秀的身边听着,这个时候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要钱的山鬼,难道一直要跟着? 好害怕! “他们肯定去杀人了。”不远处,已经隐然结盟的江紫嫣和段艾并肩而立,江紫嫣的鼻子微微皱起,“他们明显换过了衣衫,但身上还是有淡淡的血腥气。” “淡淡的血腥气?”段艾眉头微蹙,“紫嫣姐,那他们也有可能是做了别的事情。” 江紫嫣顿时为之侧目。 你这个小婊婊脑子里想的是啥,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紫嫣姐,这么多人里面,唯有你给我的感觉最为亲近,有时候看见你,就像是照见了我自己。”段艾突然又柔柔的轻声说道。 “……”江紫嫣怀疑段艾是杀疯了,宁愿两败俱伤也要说她婊。 “紫嫣姐,今后还望你多加照拂。”段艾轻声道:“我可以告诉姐姐我的一个秘密,其实我略通唇语。” “你竟通唇语?”江紫嫣面上纹丝不动,心中却是吃惊,这小妮子隐藏得很深。 “你看出凝溪兄和裴云蕖说什么了?”旋即她反应过来,之前段艾似乎一直认真的盯着那两人说话。 “看出来了。”段艾神色十分严肃。 江紫嫣略一沉吟,下定决心道:“我愿与小艾妹妹义结金兰,今后共进退!” “那紫嫣姐今后一定要稍许让着妹妹。”段艾乖巧的一笑。 江紫嫣微微蹙眉,这小妮子无形之中竟占了上风。 段艾再度压低声音,“凝溪兄和裴云蕖走向营帐之前,凝溪兄问裴云蕖,今夜爽否?裴云蕖回道,爽,但还不够。” “什么虎狼之词?” 江紫嫣不可置信的看着极为认真的段艾,她觉得段艾可能压根不通唇语,纯粹胡诌。 段艾认真的接着道:“凝溪兄接着道,你受创甚重,要想再爽,最少十日之后。” “小艾妹妹,你真通唇语?”江紫嫣板了脸。 “紫嫣姐姐你竟不信妹妹?”段艾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信你可以走远一些,不发声,看我是否能读出来。” 江紫嫣瞬间掠出十余步,嘴唇连动。 段艾眉头大皱,“紫嫣姐你为何用如此恶毒的话说我。” 江紫嫣大惊,“真看出来了?” 段艾轻声道:“你方才说我若去长安,注定被人骗财骗色。” 江紫嫣如被雷击,浑身一震,这小妮子竟真通唇语! “小艾妹妹,凝溪兄和裴云蕖的这些隐秘,若是流传出去,我们恐怕想留个全尸也难。”她心情骤然沉重起来,“我们必须守口如瓶。” 段艾甜甜的一笑,“我知道啊,所以才要和姐姐说。有共同的秘密,姐妹情谊才会天长地久。” 江紫嫣浑身一震,“你这姓段的段位比我高。” …… 华沧溟和厉溪治交流过后,决定车队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启程,继续前往幽州。 绝大多数人还在抓紧时间吃早餐。 顾留白乘着这段空暇时间,找着了正抓着一张饼子费力的啃着的胡老三。 “东家。” 看到顾留白朝着自己走过来,须发皆白的胡老三就马上放下了手中的饼子,搓了搓手,有些拘谨的招呼了一声。 顾留白倒是一怔,“胡伯你喊我什么?” 胡老三被他这一声胡伯喊得越发有些手足无措,隔了一会才回答道:“喊你东家啊,我们既然答应了跟你去长安办事,你自然就是我的东家哩。” “要是陈屠和胡伯你一样就好了啊。”顾留白顿时十分感慨。 陈屠要有这觉悟,就好管理了啊。 “屠子就是嘴上不服人,心里对东家早就服气了哩。”胡老三明显是个实在人,马上又认认真真的问顾留白,“东家你一早上特地来找咱,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昨晚上用了你做了手脚的那柄弯刀,真的厉害。”顾留白将布包裹着的影青递给了胡老三,“裴云蕖将这柄剑送给了我,就想找胡伯也帮忙弄弄。” “那把刀我想着东家不会用很久,也没花多少心思哩。”胡老三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东家觉得还满意就好,你说的这柄影青可不是凡物,东家若是晋升八品,它的剑气如索,足以切开寻常皮甲。” “剑气如索?”顾留白倒是一怔。 他先前只觉得影青的特性就是坚韧锋利,而且特别轻巧,真气冲涌进去,倒是没感觉有别的特殊之处。 胡老三做事明显很踏实,他剥开粗布,将影青取了出来,细细看了一会,才点了点头,道:“东家,错不了,这影青就是仿着名剑青索炼制的,剑身材料和折叠锻打的方式都一模一样,锻打内蕴的花纹自成符纹,巧夺天工。八品以下的真气无法淬入深处,激发不起剑气。” 看着胡老三如数家珍的模样,顾留白觉得自己根本不必让阴十娘帮忙确定一下。 他说出了脑子里的想法,“胡伯,我是这么想的,我想让人平时看不出我用的是影青,但有时候我又要让人家一眼就看出它是影青,我虽然知道这很强人所难,但能不能有合适的法子?” 胡老三顿时咧嘴笑了,“东家,这一点都不难哩。” 顾留白一愣,“不难?” 胡老三点头道:“我淬炼一层东西上去,再给你配个剑鞘,东家你是厉害的修行者哩,你若是要让人看不出这是影青,每次拔出来的时候就先渡一些真气上去,那别人就看不出是影青了,若是你想让人看出是影青,那收了真气就行哩。” 顾留白微微蹙眉。 这道理说白了的确很简单。 只是他心中不可遏制的生出一个问题。 他看着胡老三,认真问道:“胡伯,你以前做什么的,这些手段可不是一般人学得到的。” 第九十一章 谋一个身份 胡老三咧嘴笑道,“就是做了好多年的铁匠,帮人做甲片哩。” “制甲?”顾留白也笑了起来。 很多年前的制甲师? 这身份可太不一般了呀。 “胡伯,你觉得今晚上蓝姨还能得手吗?”看着胡老三似乎不太愿意多讲的样子,顾留白便随口转移了话题。 “那指定能。”胡老三咧嘴笑道,“那些后生又要白费力气哩。” 顾留白毕竟是少年,好奇心免不了,偷偷问道,“胡伯,你为什么觉得她肯定能行,你觉得她今晚又会有什么新花样?” “她可以喊人帮忙哩。”胡老三笑道:“徐七也挺喜欢和人捉迷藏的。” 顾留白一愣。 倒是没想到这茬。 …… 幽州,安次县。 一处清幽的宅院里,伴随着门启的吱呀声,一名衣着极为华贵的妇人在一名老嬷嬷的搀扶下,如风摆杨柳般缓步绕过一座假山和圆月般的门洞,走进后侧的花园。 花园里有一株很大的树木,即便周围都白雪皑皑,它依旧开着明黄色的花朵。 一边的廊道阴影里,跪着十余人。 这株树前,凝立着一名蓄着长须的白面男子。 这名男子叫做林玄清。 林以一便是他和这名妇人唯一的孩子。 这座府邸静谧的空气里充满了肃杀的感觉,这名男子的眉宇间充斥着浓浓的忧虑,似乎一场看得见的祸事,已经伴随着清丽的阳光铺洒进来。 衣着极为华贵的妇人朝着那些跪着的人挥了挥手。 那些跪着的人起身退去。 在此过程里,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是秀眉缓缓挑起。 “出事了。” 但那些人离开,林玄清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寒声说道:“柳道人死了,我蓄养的那些私兵也全部死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衣着华贵的妇人面色没有多少变化,只是静静的听着。 林玄清越发心慌和懊恼,恨声道:“都是平日里对她太过娇惯,竟养出了这样的祸患,柳道人一死,却不论陆家会不会对付我,金家必定乘机争夺产业,我连与之纠缠的能力都没有。” “夫君,不需要为这些事情担忧。”衣着华贵的妇人到此时才开口,她神情冷漠道:“和昨晚杀死柳道人的那些人相比,无论是陆家还是金家,都不算什么。” 林玄清颤声道:“那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衣着华贵的妇人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模样,心中叹息了一声。 这么多年,还是不成器。 她缓缓抬起头来,淡淡的说道,“帮我备车,我去见送走以一的那位贵人。” 林玄清不可置信的看着妇人,“娇娘你为何想要这么做?”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人既然给以一一条生路,自然也有可能给我们一条生路。”衣着华贵的妇人自嘲般笑了笑,道:“按昨夜之事来看,我们之所以这么快能够知道以一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也只是那人刻意让我们知道。” 林玄清面色极为难看,呼吸沉重,却不做声。 “连一丝愤怒都不能有。” 衣着华贵的妇人声音微冷道:“若是能给予那位贵人满意的东西,失去柳道人和那些私兵不算什么,但若是他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却并不珍惜,甚至想要报仇,那恐怕林家什么都剩不了。若是那位贵人一丝机会都不给我们,我们根本不会知道他就在华家那列车队里。” 林玄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一道白色的气箭。 他脸上愤怒的神色消失了,“那便有劳夫人了。” “林以一的娘想要来车队见我?”车队行进途中,华沧溟接到快马来报的消息。 和他一个车厢的华琳仪幽幽的说道,“你觉得她真的是要见你?” 华沧溟沉吟道:“她是想要见顾凝溪?” “这还要想么?我去帮你问顾凝溪。”华琳仪掀开车门帘就要往外掠出。 华沧溟有些意外,“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华琳仪转头看着他越来越深的黑眼圈,冷笑道:“我怕你猝死。” 哪怕再呆笨,也总是亲哥。 更何况华琳仪也怀着自己的小算盘。 作为周驴儿的正牌大表姐,自己好歹也要在顾凝溪面前混个脸熟。 她虽说在长安学习还不久,但已深谙一个道理,长安城里厉不厉害不是看你官阶多高,而是看你能不能经常和皇帝说得上话。 幽州这些人里面,她凭着这沾亲带故,也必须成为顾凝溪的金牌传话人。 很快华琳仪就钻回了这辆马车,告诉她亲哥道:“顾凝溪说了,让她傍晚时在柳莺坡那边等着,等我们扎好营,让她进来见他。” “华家这小姐找你又说什么?” 华琳仪离开顾留白的马车后不久,陈屠就钻进了他的车厢里。 想着胡老三所说的话,顾留白对陈屠的态度倒是略好,也不废话,“林以一的娘要过来见我。” “你之前老是嘲讽我满脑子只会想杀人,那你办事起来还不是只晓得杀人?”陈屠看似和气的笑着,语气却是不客气,“你们昨晚上杀的人,比我一个月杀的人都多。” “不太一样。”顾留白摇了摇头。 陈屠冷笑起来,“都是杀人,难道还能分个三六九等?” 顾留白想了想,道,“差别可能就是我能把复杂的事情简化成杀人?” 陈屠呵呵一笑,道:“说实话你要是一直这样说话,我保不准哪天乘你睡熟了就砍你。 “我又没胡扯。”顾留白不以为然道:“要真说我和你们杀人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我杀人前就想好要拿到什么好处,还有,我杀完人,人家还能好声好气的和我谈。” 陈屠顿时感到了差距。 “林家的这名夫人想找你谈什么?”他笑得有点勉强,“你想从林家拿到什么好处?” “陈屠兄,都是自己人,今后你能不能坦诚一些?” 顾留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陈屠,“林以一的娘来的时候,你想要旁听学习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陈屠心中无比悲凉。 这差距的确有点大。 这顾十五的手段他见得多了,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平白无故花那么大力气去帮那林以一,但他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来这顾十五能拿到什么足够匹配的好处。 虽然老脸的确有些挂不住,但旁听肯定是要旁听。 …… 当华家这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始在一片柳树林里扎营,官道上一辆马车便慢悠悠的行驶过来。 等到扎营完成,马车才在两名军士的指引下进入营区,在小溪畔的一顶营帐边停下。 衣着华贵的妇人神容平静的躬身进入营帐,顺势对着营帐里的顾留白和陈屠行了一礼。 这般雍容平和的气质,让陈屠倒是有些不自在起来。 “多谢两位贵人给了我女儿一条生路。”妇人在两人对面坐下,先行致谢,接着平静问道,“只是不知贵人想要林家如何报答。” 陈屠笑得又勉强了起来。 这和他没半个铜子的关系。 顾留白却似见多了这种场面,只是淡淡一笑,“是真想她生?” 妇人平静道:“怀胎十月,身上掉下的骨肉,先前只是觉得她注定活不了,才出此下策。 顾留白不置可否的笑笑,问道:“我听闻林夫人姓韩?” 妇人眉梢微挑,“姓韩,名娇娘。” 顾留白认真道,“看来林以一比较像你。 韩娇娘突然微微一笑,道:“长得不像我,但性子像我。” “不管是何等权宜之计,她注定恨你。”顾留白平静道。 韩娇娘淡然道:“恨可以让她强大。” 陈屠心里凉飕飕的,此女似乎也是狠人啊。 顾留白沉吟片刻,道:“今后若是再遇到林家和她之间做出抉择,我希望你选她。” “既有先生成全,那她自然会比林家更有出息。”韩娇娘直接点头,道:“接下来我自然便知道了该如何选择。”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林家经营的是道观生意,我想要一个合适的道籍应该并非难事?” 韩娇娘微微一怔,她显然没有想到顾留白第一时间提的会是这个要求。 “寻常的道籍先生必定看不上。”韩娇娘思忖道,“先生心中是否已有计较?” 顾留白道:“能入籍在宗圣宫最佳,白云观次之。” 韩娇娘道:“我尽力一试。” “若是依靠长安人脉,我自然能够入籍宗圣宫,只是我不想引人注意,你们林家做这件事虽然方便,但若是要合情合理,也要花些心思。” 顾留白看到韩娇娘平静点头,便接着说道:“你们无需隐瞒柳道人出事的消息,给个金家乘机发难的机会,到时我会让人帮你们解决,金家的香油符纸生意,我会让人接了。” 韩娇娘很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她认真的行了一礼,“奴家知道了。” 陈屠一脸呆滞的笑。 他心中一万匹马奔腾而过。 都是杀人,这差别也委实太大了点。 “道籍是什么意思?”等到韩娇娘离开之后,他忍不住虚心请教。 “就和佛籍一个意思,在哪个寺庙出家,拜在谁的门下,哪一路的传承,这都要得到官家的认可。”顾留白道,“野和尚野道士就没这种东西。” 陈屠有些懵,“你去长安想做正儿八经的道士?” “一个身份而已,道士又不比和尚。”顾留白笑了笑。 “有好处?”陈屠疑惑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笑道,“将来可能会有,目前不明了。” “那你方才说金家的生意是怎么回事?”陈屠没发现自己的笑容都变得谄媚起来。 顾留白道:“简单说来,金家和林家是世仇,而且在某些方面也敌对,林家失势,他们必定要对林家下死手。我帮林家解决金家,正好接手一些他们在长安的生意。我们这么多人,在长安居不易。” “神他娘的居不易!”陈屠差点给顾留白跪了,“你先将林家打杀残了,然后再乘着林家的仇人来滋事,又对付林家的仇人,还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真正做生意的人都是这样做生意的。”顾留白看了一眼陈屠,“很多时候你想要的东西,不会恰好掉在你碗里。” 第九十二章 他身子特别 林家马车驶出了营地。 这辆马车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里都很普通。 内里那名老嬷嬷等得昏昏欲睡,似乎也很普通。 然而等到马车驶出了两三里路,她眼眸深处却瞬间精光闪烁,身体里同时响起了那种狸猫呼吸时那种呼噜呼噜的响动。 “夫人,如何?”她轻声问到。 韩娇娘目光骤凝,“此人布局极其深远,最看重的居然只是宗圣宫的道籍。” “宗圣宫的道籍,有何特别的说头?”老嬷嬷不解。 “楼观台道士有立国之功,用粮草支持大唐开国皇帝起兵,大唐立国之后,皇帝赐地拨款,改建宫观,赐名宗圣宫。”韩娇娘平静道:“宗圣宫的道士最先入籍,在大唐所有道观之中辈分最高。” “但据我所知,现在长安以佛教为主,道家不受待见。”老嬷嬷道,“他谋个道籍有何用?” “若是我能想得明白,那我便不觉得他可怕了。”韩娇娘微微蹙起眉头,道:“大唐立国之后,父子不合,兄弟相残,太宗即位之后,自然刻意打压高祖势力,佛教得圣宠,已经骑在了道家的头上,这道家何止是不受待见,那些官家在寻不着登天梯之时,都恨不得设法踩一脚这些道观谋得一些上升通道。” “宗圣宫辈分越高,便越是被官家压榨,这数十年来宗圣宫已经破落荒芜,内里道人仅剩数人,苟延残喘一般。”韩娇娘越想越觉得诡异离奇,“哪怕长安洛阳一带的穷苦人家想要谋个生活,入道籍也对宗圣宫避之不及,他倒是反而想入宗圣宫的道籍,宗圣宫这十几年未收弟子了,要想有个正式不惹人注意的由头,帮他入道籍,倒是委实有些难度。” 老嬷嬷微眯着眼睛,“夫人的意思是入宗圣宫道籍一点都不难,难得是这宗圣宫道籍压根没有什么人想入,骤然划拨一人进去,难免引起人注意。要想有个让人不生疑的由头,倒是极难?” “入宗圣宫,等于自绝仕途。” 韩娇娘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是此人显然知道我韩家的事情,他寻我合作,似是早就看中了我的能力。也幸亏我想得透彻,否则到时失去根基的就是林家,不会是金家了。” 老嬷嬷也觉得有些心寒,“此人到底是何来头?” “连华家都敬若上宾的人物,竟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韩娇娘自嘲般笑了笑,“而且这名少年郎看起来还是自身骨子里的底气,并不依靠家中势力。” 老嬷嬷大吃一惊,“只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 “华家车队此行返回幽州城,幽州城里少不得大变故。”韩娇娘自嘲的笑了笑,“猛龙过江,我林家只不过恰逢其会的一条小鲫鱼。”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陈屠又吃上了羊肉。 今日营地里宰杀的几头肥羊,是江紫嫣家中特意差人送过来的。 陈屠看着用果木盆中的羊肉,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过上了长安大员的奢靡生活。 按照今日这些肥羊送来之后,那些世家子弟摩拳擦掌决定好生攀比一般的态势,接下来前去幽州的路上,恐怕上等美食是决计断不了的了。 在长安,正五品的官员,也是偶尔才能吃一顿羊肉打打牙祭而已。 在他的潜意识里,大唐帝国的所有权贵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存在,今日里林家这一位妇人,都让他感慨心机深沉。 那种连自己家中的独女都可以随时割舍的杀伐果断,他自觉做不到。 权贵就是权贵,非常人所能及。 但顾留白却似乎宰的就是权贵? 权贵竟是我自己? 正在感慨之间,晏长寿和秦澜却是提着酒壶到了他的面前,“陈叔,我们亲近亲近,走一个?” 两名少年异常恭敬的酒送了一个玛瑙杯到了他的手中。 这小日子…陈屠喝了一口美酒,觉得自己迷失了。 “真看不透他们!”华琳仪恶狠狠的啃了一口羊肉,似乎这一口是咬在顾留白身上似的。 跟着顾留白的这一群人,外表看起来老的老,呆的呆,土的土,就像是一个临时凑起来的戏班子一样,但直觉告诉她,这些人都非善类。 容秀就很不理解华琳仪的想法。 看不透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想去看透? 更何况被轻易看透了,还能是她的本郎兄吗? 有那气力,还不如好好盯着那株老柳树。 今夜营地里的那株老柳树下面,又放了一柄宝剑,不少钱袋子。 “琳仪,要不索性我们就挨着那钱袋子和宝剑睡?”她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 “疯了?” 华琳仪再次产生了要和她绝交的想法,“鬼从你脸上踩过去你都不怕?” “我怕啊,但我更怕完不成本郎兄的托付。”容秀眼神渐渐坚毅。 “等他答应和你生十个你再说这种话不行?”华琳仪不住的冷笑。 容秀笑了,“要真是那样,我敢从鬼的脸上踩过去。” 其实从胡老三口中得知蓝姨十分机智,可能今夜就会找徐七作为帮手之后,顾留白原本就已经对这种“捉鬼”游戏失去了兴趣。 但委实架不住这群世家子弟的情绪高涨。 尤其当卫羽前来问询,看守今夜的那柄宝剑和钱袋子,是否有什么禁忌,是否有不要触怒鬼神的安全距离时,顾留白迅速的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突然想到,换个方面想,这无异于帮助这些世家子弟修行。 不仅可以磨砺他们最为困倦时的警觉性,还能提高他们面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 事实上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很多时候决定生死的都是一刹那的应变能力。 无论是在他还是在裴云蕖的谋划之中,这些幽州的世家子弟都会绑在他们这条船上。 那么,他自然需要将这些幽州世家子弟调教得强大一些。 “没有什么禁忌。” 他看着卫羽笑了起来,道:“其实也并非什么鬼神,只是神出鬼没的修行者。” “神出鬼没的修行者?”卫羽愣住。 “算是前辈和晚辈之间的一场游戏?”顾留白微微一笑,想了想,道:“若是能够成功捕捉到这些前辈的踪迹,会得到他们的赞许,有可能会有一定的奖励。” 前辈和晚辈之间的一场游戏? 卫羽面色没有多少改变,但心脏却不争气的急剧跳动起来。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特殊的气息! 这不可能是游戏! 分明就是一场每夜都会进行的修行! 一定的奖励? 凝溪兄自身如此强大,那和他进行这种修行的前辈,给出的奖励会是何等的惊人? 他之前隐藏,现在却说明事情,这意思便是可以让他们也加入这种修行。 “多谢凝溪兄!” 他心中顿时对顾留白充满感激,“那没有禁忌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用各种法子来保护那些东西,包括布置陷阱,派人在旁边值守?” 顾留白突然觉得蓝姨和徐七一定会喜欢这种挑战。 他真诚的笑了起来,道:“只要那些东西不离开那株柳树,你们可以动用任何你们想到的法子。任何对付敌人所用的厉害手段,都可以用上。” 一脸无辜的蓝玉凤极为低调的在一座营帐边吃着东西。 她小心翼翼的偷听着顾留白和卫羽的对话,嘴角渐渐上扬。 “我没有看错人,顾十五很有意思。” 她的耳畔,响起徐七的声音,“这一路上就没那么无聊了。” “什么,不是鬼,是修行者?” 听到卫羽回来传递的消息,华琳仪顿时神气起来,“不是鬼的话,那我怕个鬼啊?弄他们!” “琳仪,事不宜迟,你在长安读的兵法书多,你安排起来,我们各自想的法子,再添凑上去!”晏长寿顿时觉得时不我待。 “高灯下亮!容秀,你先去我哥那边,弄些气死风灯来挂柳树上,照得四方通透!” “长寿,你差几个人去弄些石灰洒在柳树周围,若是没有现场的石灰,多烧些草灰,铺上个方圆十丈!” “四个角落,我们每隔二十步置一个火堆,宋秋,你负责这些火堆不灭。” “卫羽,你索性在柳树上呆着,牵些暗线机关。” “……” 华琳仪当仁不让,一行人交头接耳的密议起来。 当夜幕再次席卷大地,看着老柳树周围百丈之内火光通明,顾留白怀疑这样是不是太过欺负蓝姨了? 事实证明他太多虑了。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这些眼睛瞪得铜铃大的世家子弟,一个个困意来袭,晏长寿和秦澜数个呼吸之前还在说话,数个呼吸之后,居然是脑袋一垂便沉沉睡着,发出了鼾声。 当眼皮骤然沉重如山时,老柳树高处的卫羽直觉不对,他用力的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了数下,然而即便是剧烈的痛楚都无法阻止睡意的侵袭,在下一刹那,他便沉沉睡去,砰的一声,直接从树上摔落在地。 摔落在地的卫羽并未醒来,而是和其余人一样发出了鼾声。 “居然还有这样的一手?” 顾留白估摸着蓝姨或是徐七肯定是暗中给这些人下了药了。 这药效贼厉害,并不是普通江湖汉子混在酒里用的蒙汗药。 而且什么时候给他们下的药?竟然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却不料徐七也很奇怪。 “为何你不索性连顾十五一块迷倒?” 蓝玉凤的耳边响起了徐七飘忽不定的声音。 “我也对顾十五下了药嘎。”蓝玉凤盯着顾留白的营帐,“但他没事,肯定他修的功法特殊,或者是身体的底子和别人不一样嘎。” 第九十三章 剑在意之前 “连你炼制的这‘三竿醒’的药力都扛得住?”徐七明知道蓝玉凤不会骗他,但还是有些没办法接受。 “不行的话,明天单独给他下药再看看嘎。”蓝玉凤认真的说道。 “明天再试试。”徐七的声音又飘然远去了。 围绕着老柳树的那些火堆因为没有人添柴,火苗渐渐熄灭。 火堆熄灭之后,柳树上的气死风灯也莫名的逐一熄灭。 黑暗里,蓝玉凤的神情极为专注,她悄无声息的朝着老柳树走去,那些铺在地上的石灰和草木灰被她脚底释出的真气不断吹散,根本留不下脚印。 在距离那株老柳树五十步左右的距离时,她右手微微抬起,有几条透明的细丝从她的衣袖之中伸出,她的真气流淌在这些细丝的内里,顺着她目光的指引,这些细丝如同真正的活物一样卷住了那柄宝剑,竟轻易的将宝剑提得悬空。 细丝一卷住宝剑,她掉头就走,那宝剑被细丝牵扯,朝着她飘了过来。 转瞬之间,她和宝剑便消失不见。 过了片刻,好像没事人一样的蓝玉凤却是到了周驴儿的营帐之外。 周驴儿的营帐和邹老夫人的营帐挨着,她犹豫了一下,生怕惊扰了老夫人休息,但就在此时,周驴儿的脑袋却是已经从帐门里伸了出来,笑嘻嘻的轻声道:“蓝姨,这么晚找我有什么好事情?” 蓝玉凤拍了拍心口,她做贼心虚,倒是被周驴儿吓了一跳。 “顾十五的营帐那里,你的表姐她们都睡着了,都睡在外面没有盖被子,怕是会生病嘎。你要不要把他们搬到营帐里去嘎?”定了定神之后,她轻声说道。 “我表姐她们那么大人了,怎么睡觉都不会。” 周驴儿飞快披好衣服从营帐里钻了出来,“蓝姨你真是好人呀。” 蓝玉凤捂着自己的脸,生怕黑夜里都被周驴儿看出自己脸红,“周驴儿,我觉得你嘴挺严的,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嘎?” 周驴儿一下子乐得合不拢嘴,“蓝姨,我也觉得我嘴挺严的,没事,咱们自己人,你有啥事直接和我说。” 蓝玉凤犹豫道:“他们明天醒了,要是问起来,你能不能别告诉他们是我告诉你的?” “懂了,做好事不留名!”周驴儿一拍脑门,“放心,我也不和他们说是我把他们搬回营帐的。” 蓝玉凤看着周驴儿,心中默念你才是好人,她有些羞愧的说道:“那你得小心,不要留下脚印,他们撒了好多灰的。” “没问题。”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这种事情十五哥都说我擅长。” 看着马上就要去干活的周驴儿,蓝玉凤纠结起来。 她跟着走了几步,忍不住轻声问道,“周驴儿你识不识字?” 周驴儿顿时牛气起来,“蓝姨,我识好几种字呢。” “真的嘎?” 蓝玉凤从衣袖里掏出一册竹简,“你看看这上面的字认得吗?” “太认得了。”周驴儿看了一眼就笑了,“上面写的是,草上飞。” “名字是有点普通嘎,但里面东西很有用的。”蓝玉凤把竹简塞给周驴儿,“你帮蓝姨把里面的东西背下来嘎,背下来了就把竹简还给我嘎,里面的东西你先自己练起来嘎,到时候练会了你教蓝姨,不能给别人看嘎。” “好嘞,自家人不用客气,蓝姨,以后有这种事情要我帮忙,你尽管说。”周驴儿将竹简塞进怀里,一副蓝姨你交给我尽可放心的模样。 蓝玉凤心中默默念,以后哪里一直有这种好事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给你了嘎,就是为了你以后喊蓝姨我不内疚嘎。 没心没肺加没脑的周驴儿还真以为蓝姨要自己帮忙学这竹简上的东西。 他觉得人多挤一块比较暖,就将睡着的世家子弟分男女塞进了两个营帐,毁灭了现场痕迹就开心的回去睡觉去了。 …… 日上三竿。 睡得眼睛都肿了的一群年轻人知道了江湖的险恶。 卫羽脑袋上摔出了老大一个包。 不过他反倒是第一个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辈也用下三滥的江湖手段? 早知道自己爬树爬那么高做什么? 少女所在的营帐里,容秀眼含泪光。 她觉得自己再次辜负了本郎兄的厚望。 突然,她惊讶的发现,段艾竟然也眼含泪光。 江紫嫣也发现了。 她突然有种凶险的感觉,看着段艾道:“你哭什么?你给我发誓,姐妹不骗姐妹。” 段艾异常难过道:“我好恨啊,若是我能够察觉那前辈的布置,那我就提前去凝溪兄的营帐和他说事情。” 江紫嫣面容一僵,“我竟没想到!” 容秀有些迷茫,“什么意思?” “以你的段位,就算两个婊婊把你卖了,你都要给她们数钱。”华琳仪冷笑着在她耳边解释道:“段小婊的意思是,若是她能够提前知晓,那她睡也要睡在顾凝溪的怀里!若是再厉害一些,顾凝溪都中招,就她不中招,那她恐怕就要设法生米煮成熟饭了。” “天赐良机,我竟没有抓住。”段艾悔恨难当,心中不断训斥自己,接下来一定要细心细心再细心。 “诸位,前辈昨夜这么做,看来是有深意的。”晏长寿也在痛定思痛,“他是以此举在提醒我等,既然我们可以用尽手段对付他,那他自然也可以动用一切方法来达成目的,我等不能当成儿戏,必须当成生死大事,当成真正有敌来犯。若不能端正心态,今后我们真正脱离家中庇护,那当真是连任何自保之力都没有。” “草上飞…缱绻春风入梦乡,身轻如燕舞霓裳…这是啥?” 周驴儿早早就叼了个饼子钻在营帐里研究蓝玉凤的那册竹简,他帮人起来的确热心,但脑子有时候的确转不过弯来,看了五六遍之后,他才发现一开篇的一些诗句都没啥意义,后面记录的东西似乎是教人运用真气,身轻如雁的轻功法门。 “这是轻功身法呀?” “就是不知道厉不厉害。” “蓝姨要我教她,可是我不是修行者,不通真气法门,我怎么教她啊?” 看着最后几片竹简上连起来的经络图,他真的是犯了难。 这人体经络他也再熟悉不过。 寻常的修行者都是靠典籍上的图录死记硬背,但他可是几乎每隔数日就都会看自己的师傅肢解血肉,那些经络、血肉和骨骼,他脑子里都能层层剥离,一条条摆好。 真气真气,哪来的真气? 他觉得自己从没修行过什么真气法门,但苦恼间,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一股雄浑绵长的气息已经从丹田之中升腾而起,沿着那副图录之中的经络指向游走起来。 突然他觉得双腿一弹。 脚底好像根本不受控制般涌起两团清风。 他的整个人原本好好的趴着,结果这一惊讶,他整个人一抽,身体不由得往前飞栽出去。 砰的一声,他脑袋撞在了帐篷上,撞得他有些懵。 不过这一撞倒像是撞通了他的窍位,他终于反应过来,“怪不得我表姐一直问我呼吸法的事情,怪不得我缠着梁风凝和郭北溪,他们也不教我修炼的法门,原来我师傅教我的这呼吸法,就是一门真气法门?” …… 车队再次出发。 阴十娘坐进了顾留白的马车里。 顾留白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他知道新的修行课开始了。 “你想明白我为什么要用一柄伪剑了么?”阴十娘很直接的问道。 “在去无头菩萨庙的路上,我有了些猜测。”顾留白很珍惜这种温和传教的方式,他认真的回答道:“霜剑给人的感觉是极致的快,但我猜测霜剑的真意,其实是出其不意,误导感知。” “差不多对。”阴十娘平静的说道,“两者并不冲突,到了八品的修为,几乎都是意到剑到,意念所至,真气、剑气瞬间就到了,收发自如,所以七品的剑师和真正大剑师之间有着极大的差距,哪怕大剑师提前告知你,我接下来每一招用什么剑招,那每一剑之间的细微时间差,也让七品的剑师跟不上。” “一个人再快也快不过自己的意念。” 阴十娘看着顾留白,确定他能够完全理解,便接着缓缓说道,“在双方修为没有差距的情形下,大剑师的反应速度都几乎没有差别,那谁能更快,就取决于判断上的偏差。” 顾留白点了点头。 这其实本来就是他已经领悟了的东西。 你以为我往南走,你往南堵,但我实际是往北走,你再撤回来,自然就慢了。 “我平时用那柄伪剑,不是故弄玄虚,而是为了修行。” 阴十娘道:“平时一直当它就是自己真正要出的那一剑,但在刺出的刹那,意未起而真剑动,那真正的霜剑就能比自己的意念更快。” “剑在意起之前?”顾留白眉头微蹙。 “千锤百炼,身体的直觉。”阴十娘沉静的点头,道:“要练到自己的意就在那柄伪剑之上,但身体的真气和肉体的动作,却在配合着真正的霜剑运行,这才算真正的霜剑大成,我修炼到现在,还未到真正的完美大成境界。” 顾留白明白了。 什么时候阴十娘不需要那柄璀璨至极的伪剑了,那她就达到她所说的完美大成境界了。 “你手的伤势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快,这应该也是你所修真气法门的特殊之处。”阴十娘看了一眼顾留白的那只伤手,平静道:“从今天开始,我传你一门剑法,你也开始修行霜剑的伪剑之法,养你的意剑分离。” 第九十四章 不疯待何时 每年雪落之后,玉门关至甘州、凉州的这条官道上人迹就比较稀少。 商队急剧减少,倒是官差、信使的往来更为密集。 车轮碾出的车辙冻硬之后,官道上就像是多了无数道高低不平的冰刀,来往的马车不只是车轮更容易损坏,而且不断的颠簸也让车厢之中的旅人很不舒服。 唯一可以慰藉愁苦的是,一侧的祁连山脉银装素裹,在天地间透露着非凡的气势,路途中的很多景色美不胜收。 三辆马车缓慢的行驶在甘州至凉州的官道上。 寒风不断袭击着,车轮上的缝隙都被冰屑渐渐填满。 中间一辆马车之中坐着的便是曾经和谢晚在鹭草驿会晤的那名中年官员。 他叫孙思深,乃是长安临时派往地方巡查的巡察使,正四品的大员。 他并非修行者,所以这车厢之中虽然堆满了厚厚的褥子,但他的面孔依旧冻得有些发青,连续的奔波和不断来报的军情,更是让他的眼神阴沉得就像是河底的淤泥结成的冰渣。 此时他手中的是一份有关突厥人的军情密报。 已是六天前发生的事情。 突厥的骑军再次出现,他们袭击了白龙堆附近的马贼。 孙思深能够周旋在长安的权贵和边军之间,他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极有智慧的。 只是他沉思了许久,却依旧想不明白疯狗白眉率领的这些突厥人到底有什么战略意图。 大食人是不好惹的。 在这条商路上,大食人比吐蕃人还难缠。 但这些突厥人却偏偏惹了。 他们不久之前就袭击了大食人的营地,屠杀了不少大食人。 白龙堆附近的马贼也是不好惹的。 那些马贼的凶悍程度仅次于楼兰鬼城一带的马贼。 但突厥人却偏偏又去惹了。 回鹘人本来就想灭了这些突厥人。 这么一来,这批突厥人似乎四面树敌,在这条商路上连一个盟友都没了。 为的是什么? 孙思深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他突然又恼怒起来。 怪只怪谢晚那个王八犊子! 丧心病狂的在这边搞出这样的事情。 若是他不动冥柏坡,边军之前在冥柏坡的那名暗桩,或许便能很快给他答案。 以往这样的军情密报,最多只要三天就能传递到边军手中,但是冥柏坡那名暗桩和边军断了线之后,这样的军情密报最快都要六天才能传递到边军手中。 而且还只是一个极为粗略的描述,根本没有任何的细节! 这竖子真该死! 也就在此时,毫无征兆,行驶在最前的一辆马车前方的冰面突然裂开,一条灰色的绳索从冰雪之中弹起,绊倒了来不及反应的两匹战马。 咚!咚! 两匹拖曳着马车的战马沉重的摔倒在地。 车头上的马夫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啸声,在马车倾覆之前,他从车头上跳落下来,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架弩机。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在前方道路的尽头,有一道巨大的身影迅速的充斥了他的眼瞳。 那是一名异常魁梧的巨人。 这名车夫已经比寻常的男子要高大得多,然而那名快步走来的巨人比他要足足高出一个头! 巨人的身上闪耀着森冷的光芒。 金属的甲胄表面不断燃起真气的辉光,就像是有一道道的焰火在不断的绽放。 明明是一个人,但巨人的身躯分外的宽阔,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他的身体里还塞着两个人一样。 倾倒的马车车厢里掠出一名年轻男子。 只是看到那名披甲巨人的刹那,这名年轻男子面色剧变,他第一时间就想下令让后方的两辆马车迅速掉头。 然而他的身体很快就僵住了。 他们后方的道路上,出现了一名黑衫剑师。 黑衫剑师缓缓拔剑。 他黑色剑鞘之中的长剑散发着红彤彤的色彩,接着一道道澎湃的真气,就像是岩浆一样从剑身上冲涌到周围森冷的空气之中。 这名剑师原本面白无须,看上去就像是个和善的儒生。 然而当他的长剑彻底脱离剑鞘的刹那,他浑身的肌肤也变得赤红,一缕缕强大的真气似乎在他的肌肤上结阵,他周围的空气里,出现层层叠叠的晶莹光泽。 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 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夫很快朝着这名剑师奔跑,他手中的弩机不断上弦,不断激射。 嗤嗤嗤… 一支支的弩箭极为精准的朝着黑衫剑师的身上落去。 赤红色的脸庞上露出狰狞而不屑的笑容。 黑衫剑师只是持剑走来,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那些弩箭在接触他肌肤的刹那,就纷纷折断,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车夫绝望的厉吼起来。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挥刀斩向这名黑衫剑客的脖子。 然而如岩浆喷涌般的剑光扫过,他的佩刀碎成数十片,接着他的整个头颅就像是被天神的巨锤敲得粉碎。 第三辆马车之中是孙思深最为看重的学生庞行云。 这名年轻人在走出马车的刹那,便知道在这里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摇了摇头,不能理解那人为何如此疯狂。 接着他朝着孙思深所在的车厢认真的躬身行了一礼。 在重新挺直身体的刹那,他的胸口心脉处已经多了一柄匕首。 看到庞行云如此干脆的自尽,那名黑衫剑师倒是一愣。 孙思深走了出来。 看着自己全心栽培的学生死在面前,极度的愤怒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的愤怒在看到谢晚那熟悉的身影时到达了顶点。 他咆哮起来:“谢晚,你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谢晚从那名巨人的身后走来。 他的身周还有七名身穿玄甲的侍从。 森冷的玄甲带着分外冷酷的气息,映衬得谢晚的脸上都似乎镀了一层金铁。 “你朝着我的面片汤里吐口水,难道不应该死吗?”谢晚笑了起来。 “死就死,我难道会怕死?”孙思深丝毫不惧,只是愤怒,朝着谢晚狂吐口水,“你这小儿,我在下面等着你。” 谢晚收敛了笑意,嘲讽道:“那你可能要等好久,不过你也不要觉得无聊,因为我会送我哥下来陪你。” “什么?”孙思深怀疑自己听错,他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你大概早就和我哥通风报信了吧?”谢晚很喜欢看到孙思深的这种脸色,他微笑起来,道:“裴云蕖也好,你也好,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会觉得我不够疯狂呢?为什么我都已经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你们还喜欢用你们的规则来教我怎么做事?” “孙思深,你是我哥的人,所以你才必须死。” 谢晚的眼眸中再次出现了疯狂的神色,“你在鹭草驿的时候,就觉得我哥肯定会狠狠教训我,但是你并不知道,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想好了你们两个的死法。” 他的目光落在庞行云的尸身上。 “在你眼里,你的这位学生都比我出色,你都认定他在仕途上会比我走得更远,更高,但现在呢,他已经死了。” “你真的是个疯子!”孙思深再度咆哮起来,“难道你杀死了我,还能安然无事吗?” “黑眼疾,黑沙瓦,这些事情都是你和我哥做的,你们才是真正的疯子。”谢晚平静得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我当然会平安无事,今后陈郡谢氏,只有谢晚,没有谢玄运。” 孙思深狞笑了起来,“我只看见陈郡谢氏被一个疯子撕碎成尘土!” 谢晚笑了笑,“陈郡谢氏自我而终,但或许会有洛阳谢氏,或是万年谢氏由我而始。” 孙思深一愣。 他听出了其中有别样的意思。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思索。 黑衣剑师如岩浆一般的长剑轻易的洞穿了他的身体,将他的整个身体撕裂开来。 与此同时,孙思深的身后响起了爆烈的骨碎声。 那名身穿玄甲的巨人手挥着铜锤,轻易的击杀了想要出手的马夫以及孙思深的另外一名学生。 “真好。” 谢晚看着孙思深的残躯,笑道:“让人不愉快的人又少了一个。” “痛快啊痛快!” “人生在世,便该如此!” 谢晚突然纵声高呼起来。 虽说到场看孙思深怎么死会有些麻烦,但如果杀死这种看不起自己的对手都不能到场的话,那不是如同锦衣夜行,杀人如何能尽兴? …… 同一时间。 韩娇娘进入了一间道观。 她和这间道观里面的一名老道人寒暄了片刻,奉上了一些上好的茶叶之后,虚心请教道:“若是有人想入籍宗圣宫,但又不想引人注意,想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不知可有办法?” 老道人对她颇为尊敬,思量再三之后,叹了口气,道:“这桩事情若是由你来操持,那就有些难,但若是换了别家,反倒是举手之劳。” 韩娇娘一怔,“哪家办这件事是举手之劳?” 老道人看了她一眼,道:“若是金家来办这件事,便十分简单,因为按照规矩,长安洛阳若是新开和道观法器流通、画符驱邪等相关生意的铺子,都需要入个道籍,那么金家原本就占了长安的道观香油、蜡烛、符箓等生意,只要新设一个铺子,让那人挂名做掌柜,那人就必须入个道籍。只要那铺子和宗圣宫有干系,卖的是宗圣宫的相关东西,那这人挂籍在宗圣宫名下是名正言顺,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金家的营生?” 想到那少年说要接金家的香油符纸生意,韩娇娘顿时面色微变。 她思索许久都想不到办法,未曾想这少年其实早就已经给了她答案。 不管这少年到底要宗圣宫的道籍派什么用场,他这一环套着一环的设计,想起来总让人觉得可怕。 第九十五章 隐私交流会 华家的这列车队又肉眼可见的增长了。 哪怕裴云蕖开始安心养伤,并没有刻意的去探究,但时不时的有几辆马车加入,还是成功的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然而当厉溪治看出她的心思,想要去探听时,却又被她喊住了。 “今后但凡是顾十五安排的事情,除非他主动和我说,否则他的人和他的事情,你便碰都不要碰。” 厉溪治一愣,“会不会太过极端?” “能让我们在黑沙瓦活着出来的人,我们都没有居高临下审视他们的资格,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裴云蕖淡淡的笑了笑,“而且我突然想清楚了,如果这个世上还有值得我完全信任的人,那这个人应该就是顾十五。” “我会按你的意思去做。” 厉溪治心中有些欣慰。 自黑沙瓦一役之后,这名之前总是任性胡为的少女显然已经开始飞速的成长。 或许正是因为顾十五这样的人物,她才明白以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虚度光阴和小打小闹。 “裴家的权势是个好东西,可以让很多事情变得异常简单,但有些时候却又最好没有裴家的这种身份。”裴云蕖看向不远处那些聚在一堆商议的幽州世家子弟,有些羡慕道:“在长安,所有的人都告诉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出名要乘早。但我现在开始理解,为什么顾十五偏偏不想那么快站在高处受人瞻仰。” 厉溪治也看向那些年轻人,他有些明白了裴云蕖此时为何会说这些。 “权势差距太大,那些人哪怕想要结交我,也是趋炎附势或者抱着很强的戒备之心,但若是长孙家、李氏子弟、王姓门阀的子弟,他们和我之间,却又是那种一开始就恨不得找到机会弄死对方的局面。” 裴云蕖叹息了一声,“倒不如顾十五这种强得过分,但又不入仕途的做派,这些人对他敬仰有加却并不畏惧,在他登临高位之前,便应该能有不少真心的朋友。予人权势,不如和人一起成长。” 厉溪治心中一动,假装不甚明白,轻声道:“小姐的意思是,你这天生的裴家的身份,一开始就会变成你与人结交的巨大障碍,根本没法让人和你有建立真正友情的过程?” “不错。”裴云蕖似是下定了决心,认真道:“自此之后,我也要学学顾十五的做派,不要到哪去都摆明了我是裴家二小姐的身份,我要尽量让人不知道我的出身,如此一来,我觉得一定可以结交些不在意我身份的真朋友。” 厉溪治的嘴角出现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刚刚心中才称赞过她飞快成长,现在她这话可是又有些孩子气了。 不过裴云蕖既然这么想,他自然是要设法达成她心中的一些目标。 “总是端着架子的确很难结交真正的挚友,若是举手之劳就能帮人解决麻烦,别人也未必觉得你在此事上出了多少力。同甘共苦一起解决麻烦的过程的确更好。” 厉溪治犹豫了许久。 若是在此前裴云蕖突发奇想,想要营造不属于裴氏而属于自己的力量,他并不会认真。 然而有了顾十五这样的盟友,此事便截然不同。 或许以她的才智,会比自己更擅使用那件利器。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道:“你若是真心想要隐藏身份结交朋友,我倒是听说有个遮幕法会很有意思。” “遮幕法会是什么玩意?”裴云蕖顿时好奇起来。 “最初是大慈恩寺的高僧办的消孽会。”厉溪治微笑解释道:“想要消除身上孽障的香客隐匿身份,进入寺庙专用的禅室,由高僧来讲经布法消孽,香客和高僧也不面见,都是隔着墙壁。” “这不是摩尼僧最喜欢搞的那一套?”裴云蕖眉头微蹙,“倾吐自己的罪孽,以求佛法消解。谁知道那些摩尼僧不是在这种倾述之中借机探寻自己想要知道的秘密,从中牟利。” 厉溪治点头道:“所以摩尼僧这种法会被人诟病,那大慈恩寺的这种法会原本也就持续了数年就不做了,后面取代的就是这种遮幕法会,这遮幕法会变成了能人异士获取信息和解决麻烦事的通道。” “哦?你详细说说。”裴云蕖眉头微蹙,她不知道一开始扯交友,怎么会又扯到这种事情上去了。 “每次遮幕法会以十人为限,十分隐秘,对参与者也有极高的要求。”厉溪治正色道:“想要参与遮幕法会的,首先便必须缴纳五十贯铜钱,还要准备数个寻常人不知道的隐秘。每个参与者都要由主持法会的大慈恩寺高僧确定身份,然后再通知法会的地点和时间。接下来若是在法会上提供的隐秘,不能被参与法会的其余人认可,根本没有价值,那若是下次法会再提供不了有价值的隐秘,今后便永远失去参与法会的机会,那缴纳的五十贯铜钱也就没了。” “遮幕法会竟是这种隐秘交流会?”裴云蕖有些不敢置信,“就是一个互相交流隐秘情报的聚会?” 厉溪治点头道:“正是如此的一个聚会,每个参与者都必须隐匿身份,就连进入法会都是绝对隐秘,但每个人都必须取一个不能更改的代号,而且不只是隐秘的消息互换。在遮幕法会上,还可以提供悬赏,让参与者帮忙解决自己的麻烦事,或者提供悬赏,让人帮忙打听某个特定的隐秘。如此一来,有些参与者之间惺惺相惜,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往往能够成为真正的挚友。” “结党营私是重罪。”裴云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厉溪治,“皇帝能够容忍这种法会持续下去?” 厉溪治微微一笑,道:“每个人都有些怪癖,可能圣人也不例外。” 裴云蕖一愣。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厉溪治却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遮幕法会从一开始的消孽会变成这般模样,或许本身就是皇帝的暗中授意。皇帝或许也想通过这种法会探听真正的民意,知道一些平时很难得知的隐秘。” “很有可能!” 裴云蕖顿时反应过来,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她可以想象,十个人悄咪咪的躲在某处进行隐私交流,结果里面其实躲了一个皇帝。 平时绝对不会出现在朝堂上的一些隐私,说不定在这种法会上,却能大谈特谈。 这似乎十分刺激。 只是万一身份发现,被人秋后算账怎么说? 裴云蕖心念一闪,又皱起眉来,道:“但这绝对保密…主持这法会的僧人,就绝对可信吗?” 厉溪治笑道:“世上再无第二个这样绝对不会透露别人隐私的人了,因为主持这法会的僧人是玄庆法师,他原本修的就是食密功德法门,而且他主持这法会之后,又修了闭口禅。” “居然是玄庆法师?”裴云蕖吃了一惊。 玄庆法师在整个大唐而言都是最为德高望重的高僧,这种人追求的原本就不是功名利禄,裴云蕖觉得哪怕出了万分之一的意外,玄庆法师真想要算计某个人,也绝对落不到她裴云蕖的头上。 这遮幕法会完全就是一堆不明身份的人暗戳戳的搞事情,而且没准里面还有皇帝,还有其它的李氏子弟。 刺激,好玩! 突然之间,她反应过来,看着厉溪治道,“厉溪治,这种遮幕法会如此隐秘,一般人肯定不知道其中内情,你是不是参加过这种遮幕法会,所以才知晓得如此清楚?” “咳咳…”厉溪治有些心虚的垂下头来,尴尬道:“参加过一次,就是说出的隐秘引起不了任何参会者的兴趣,便没有参加过第二次了。” “我就知道,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坏的很。”裴云蕖忍不住重重的哼道,“你也不自己掂量掂量,就你能知道什么顶级的隐秘!” “是是是…不过想着的不就是见见世面嘛。”厉溪治装出羞愧的样子,但心中却是暗自得意。 小姐你是不知道。 我“老边军”在遮幕法会之中可是火得很。 那些参加遮幕法会的人,口味也是刁钻的很。 上次有关一个裴家大小姐裴明悦的脚到底臭不臭的隐秘,我都得了两百贯呢! “这种遮幕法会,只在长安有,还是在别处也有?”裴云蕖已经被吊起了胃口。 “大唐境内的大城估计都有,幽州也应该有,只是这种遮幕法会能否成行,主要是看这段时间里面,有没有足够的法会参与者。”厉溪治说道。 “幽州城都有?”裴云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法会的手都伸到这里了?” “幽州是自古乱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皇帝自然也想知道这种很容易出问题的地方的一些情况。”厉溪治轻声道,“只是和长安、洛阳相比,这种地方拥有法会资格的人相对较少,在长安可能每隔十余日就有一场这样的法会,但在幽州,就要碰运气了。” 裴云蕖点了点头。 这意思就是要看这段时间想要打听消息的人多不多。 “那我这种还没有参加法会资格的人,能在这里首次参加法会?”她看了一眼厉溪治,“这种法会能不能顶替你的资格?” “这万万不能顶替,规矩还是很严格的。”厉溪治脸都有些白了,“万一不守规矩,不仅顶替者和被顶替者都要出局,今后都不具备进入法会的资格,而且很有可能被其他参加法会的人追查出来,联手给做了。” “这么严重?”裴云蕖大皱眉头。 厉溪治认真道:“不守规矩便是不能守密,这牵扯到太多人的隐秘,其余人会觉得这人的存在会是隐患,尤其和此人存在过交易的人,更是生怕自己的秘密被泄露,一定会设法将此人除掉。” “那你能不能帮我弄到这参加法会的资格?”裴云蕖倒是很喜欢法会的这种风格。 “第一次参加这种法会,必须得到两名以上资深法会成员的推荐,若是在长安,我应该可以帮你弄到参加法会的资格,但是在幽州,就有些困难。”厉溪治道,“我可以试一试再说。” 裴云蕖略一沉吟,道:“能否也帮顾十五弄一个参加这种法会的资格?” 厉溪治苦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他觉得没戏。 若是顾十五用自己真正的身份,光是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号,要进这种遮幕法会那简直太容易了。 关外秘闻,边军隐秘,暗桩的日常。 光是这些就足够满足那些人的好奇心,更不用说他是黑沙瓦那一战的统领了。 但关键在于顾十五进入幽州城,肯定是要用通关文牒上的身份。 那平平无奇的身份,就算他能找到几个人保荐,恐怕也通不过法会的门槛。 第九十六章 蓝姨有问题 距离幽州城还有一天一夜的车程时,顾留白所要的全新的通关文牒弄好了。 顾凝溪,长安延康坊顾含星之子。 华家在这个通关文牒上明显是下了死力气的,主打的是一个死无对证。 顾含星是病死在幽州的一名商贩,离开长安已经三十余年,在延康坊没有什么亲戚,不过他年轻时在沙洲当过兵,有一些军功。 延康坊里有两间房,在长安县还有十几亩薄田。 他的妻子是幽州一名落魄诗人曲寒梅的女儿曲梦鱼,也算是书香门第。 如此一来,按照通关文牒上的身份,顾留白出身勉强还算可以。 这父亲顾含星虽说是商贾,但之前却是正儿八经积累过军功的边军,母亲也是身世清白,读书人家中的女子。 而且华沧溟私底下和顾留白说过,哪怕真有什么权贵花力气暗中来查,也丝毫查不出什么破绽。 因为这顾含星和曲梦鱼的确有一个儿子,只是养到五岁时,曲梦鱼也病死了,这五岁的儿子便托付给了华家充做奴仆。 现在这人还在华家做花匠,只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历,只知道自己从小是被华家从穷苦人家购来。 顾留白顶了此人的身份,要真正查证起来,华家也只有两三个人才能知道真假。 华家经手这通关文牒,自己当然不会证明自己造假。 所以如此一来,顾留白虽然从未去过长安,但在长安却已经有了正儿八经的产业。 而且华沧溟特意告知,他已经令人去长安落实那些产业,并修葺整理那些房产。 就是不管顾留白会不会去住那两间房,但这些可能会花费他一些时间的琐事,都先帮他做了再说。 其余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通关文牒,也是类似,经得起查验不说,其中过半倒是都在长安、万年有些家产,估计华家不只是将自己手底下的一些家族仔细收刮了一遍,就连一些门生的关系都动用了。 长安、万年范围之内的许多无主的产业其实大概率已经落在县衙或是坊正手里,要想干净利落的抠出来,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表示了满意。 华沧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安稳的睡一个好觉了。 夜晚来临之前,晏长寿等人又开始准备和那名神出鬼没的修行者斗智斗勇之时,周驴儿笑嘻嘻的出现在了顾留白的面前。 顾留白正在欣赏着天边的晚霞。 晚霞很红。 周驴儿的脸也兴奋得有些发红,“十五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顾留白一愣,“什么秘密?” 周驴儿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这才得意的轻声道:“我发现我也是修行者啊!怪不得梁风凝怎么都不传我功法,原来我那师傅教我的呼吸法,就是真气修炼法门啊!” 顾留白无语,“周驴儿你这秘密发现的好,就是估计比正常人发现这秘密晚了八九年。” 周驴儿今天脑袋有点好用,他听出了顾留白是在嘲笑自己,但他也不生气,毕竟自己的猜测相当于得到了证实。 “十五哥,那我这个修行者,到底厉害不厉害?”他马上问出了在心里憋了半天的问题。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周驴儿,你知不知道我娘为什么不让你觉得你是修行者?” 周驴儿理直气壮的摇头,“你娘的好多做法连你都想不明白,我这驴脑袋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你原本身体的底子太差了,先天过于不足,不修那个老喇嘛的真气法门,你就会死,所以我娘花了好大力气把你送去他那。”顾留白严肃道:“但是你自己也知道,我娘觉得你是个驴脑袋,你这人没什么坏心也就算了,而且看人还觉得人都是好人,你若是修行者,但凡别人觉得你有威胁,想些办法弄死你就太简单了。” “怎么可能简单!”周驴儿表示不服,“有你和贺火罗照看着我,谁能弄死我!” “我们也总有睡觉合眼,顾不着你的时候。”顾留白冷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周驴儿别乱打岔,“你给我认真记着,你在刚出生的时候,有个很厉害的老和尚就给你断过命,他说你注定不能学打架厮杀的法子,否则你就活不长,我们怎么保你都没有用。所以你那自学成才的丢石头,你除了救人之外也不准用,别觉着自己是修行者,不要想着和人厮杀。修行者和修行者是不一样的,你修行是为了保命,不是为了打架杀人,打架杀人有我们,所以你不要去想着打架杀人的事情。” “我知道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就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顾留白肯定是为自己好,但他马上又问道:“那跑得快的法子应该学了没事?” “跑的快的法子?”顾留白倒是有些疑惑,“你平时不是已经跑得飞快了?” “我学了一个跑得飞快的法子,好像是你娘说的顶厉害的轻功身法。”周驴儿顿时得意了,“我师傅以前教我的,和这法子一比,就不能算跑,最多只能算快走吧。” “你哪来的什么跑得飞快的法子?”顾留白吃了一惊。 “蓝姨给了我一卷竹简子,上面写着草上飞,她说她里面的东西看不懂,想让我学了教她。”周驴儿越发得意,“我看了好久,终于搞清楚了,一会我就去教她。” “……”顾留白咽了口口水,“蓝姨给你的东西,给我看看。” 周驴儿有些犹豫,“十五哥,我这要不要问问蓝姨,毕竟是她的东西,也没说让我给别人看。” “我是别人吗?”顾留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不帮你看看,我怎么知道你这驴脑袋领悟得对不对,万一你把蓝姨教坏了怎么办?” “对哦。”周驴儿麻利的把怀里的竹简掏了出来,“十五哥你给我好好看看。” “……!” 营地某处,某个一直在和所有人捉迷藏的人对顾留白表示无语。 这骗周驴儿都能骗得如此理直气壮? “草上飞?” 顾留白展开这竹简一看,脸色就顿时不对了。 神他娘的草上飞! 郭北溪传给他的沧浪剑宗密剑法门里面,就包含着很强的踏浪飞雪身法,在长安所有修行地里面,郭北溪传给他的这种轻功身法,至少可以稳居前五。 但是这竹简上的轻功法门,好像和踏浪飞雪相比也不遑多让啊。 “你亏了!” 顾留白正瞠目结舌的研究竹简上的法门时,正在用清水洗脸的蓝玉凤突然听到了徐七的声音。 “为啥说我亏了噶。”蓝玉凤有些奇怪的轻声问道。 徐七沉痛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廓,“顾留白正从周驴儿手里骗了你那竹简看,他偷学你的法门!” “哦,那也不算亏嘎。”蓝玉凤一愣。 “怎么就不算亏了?”徐七明显想不明白了。 “我天天偷他的东西,他偷学我的法门,也是正常的嘎。”蓝玉凤想到今夜又可以偷一样东西,顿时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徐七无语。 他这个时候才明白,蓝玉凤给周驴儿那法门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是要顺便给顾留白看的。 看来这段时间顾留白不只是将裴云蕖哄得心花怒放,他将他的蓝姨也是哄得极为满意啊。 …… 顾留白此时已经彻底震惊了。 他可不像周驴儿看了半天还要想自己有没有真气。 他看到真气运行图,略微一运真气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门轻功法门的强大。 真气按照这法门的经脉运行图行走,他直觉那些真气的性质都似乎有了很大的转变。 似乎周围天地间有些更轻灵的气息被牵扯着包裹过来,让他的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 这法门和他之前接触的所有轻功法门都截然不同,在轻灵和速度方面绝对更为高明! “十五哥,怎么了?” 周驴儿倒是被他唬住了,“这法门很有问题吗?” “不,这法门没问题。”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周驴儿搞不懂了,“十五哥那你脸色为什么不对?” “法门没问题,你蓝姨的脑子可能有问题。”顾留白心情沉重的说道。 “??”周驴儿不明白了,不是自己的驴脑子有问题吗,怎么变成蓝姨的脑子有问题了? 顾留白看着他想不明白的模样,越发无语。 蓝姨的脑子要是没问题,会什么会把这样逆天的轻功身法传给你? “十五哥,那我到底要不要让蓝姨学?” 这个时候驴脑袋还在问。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仔细的看了一遍竹简上的那些文字,确定自己一个字不差都能记住之后,又开始按照那真气运行经络图开始运气。 当真气迅速的在那些经络之中流淌,当丝丝的真气在他的身周逸散的刹那,天地间有无数丝看不见的元气被扯动了。 如有春风来。 他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 他的双脚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地面,悬空一尺,然而脚底却连真气激发的声音都没有。 “厉害啊!” 顾留白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 怪不得蓝姨偷拿东西如此厉害。 “十五哥,说着说着你怎么飘了!”周驴儿很纳闷。 顾留白无声的落地,“你用这法门,不飘吗?” 周驴儿抓着自己头发,“不啊,我一下子就弹出去了,一弹一弹的。” 第九十七章 真气凝煞法 顾留白反应了过来,这周驴儿是还控制不好真气运行的平稳度。 不过那老喇嘛的真气法门修出的真气,也的确比一般的真气法门要澎湃霸道,是更难控制一些。 “你再慢慢练练,等练到能像我这样飘,再去教蓝姨。”顾留白又认真交代道:“这竹简上的东西你记住了的话,先还给蓝姨,还有,不要再跟其他任何人说了。除了蓝姨之外,这法子谁问你都不能教!” “好勒!”周驴儿屁颠屁颠直接抓着竹简去找蓝玉凤了。 蓝玉凤的身前,却已经站了两个人。 江紫嫣和段艾看着蓝玉凤,极为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由段艾细声细气的出声,“前辈,前两夜拿那些东西的,都是你吧?” 蓝玉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们…” 江紫嫣和段艾心中大震,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心想竟然会是看上去最不像的这妇人。 “不是我。”蓝玉凤马上否认。 但为时已晚,江紫嫣微笑起来,轻声道:“前辈,不用否认了,我们有确切证据,放心,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 蓝玉凤都有些结巴了,“你们…你们怎么会知道的,什么证据?” 江紫嫣轻声道:“前辈,你的行李和别人不太一样。” “你们…”蓝玉凤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脸红得不敢看眼前这两人。 “放心,我们会帮前辈保密的。”段艾马上拍着胸脯郑重的保证道。 “前辈,那我们先走了。”江紫嫣飞快的拉着段艾走了。 “这两个女娃子怎么这么厉害啊。”蓝玉凤低着头,觉得真的是羞死人。 过了一会,周驴儿蹦蹦跳跳过来的时候,陈屠也恰好到了蓝玉凤这里。 “蓝玉凤,那两个女的有没有过来诈唬你?”陈屠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周驴儿,没有理会,只是看着蓝玉凤问道。 “诈唬我?”蓝玉凤倒是不笨,瞬间反应了过来,惊呼道:“怎么,那两个女娃子也到你面前说,前两夜拿东西的是你?” 陈屠一看她脸色,瞬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无奈的拍着额头,“那两个女的除了裴云蕖那边没去,我们这边的人,她们全部都说了一遍,但估计你真的被诈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嘎?”蓝玉凤目瞪口呆,“那她们还说有确切证据,说我的行李和别人不太一样。” 周驴儿都没听明白前因后果,但听蓝玉凤这么一说,他却笑得直捶地,“蓝姨,你被人糊弄了,谁的行李和别人一样啊?每个人的行李当然都不一样。” 蓝玉凤:“……” 陈屠头疼。 他突然觉得,以前自己觉得自己聪明,只是因为这些伙伴的衬托。 两个少女兔子一样跑到了自己的营帐前。 “怕死了怕死了!”江紫嫣的脸色发白。 她这次倒不是装的。 她是真的怕,心脏跳得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没想到看上去最老实,最好像没什么手段的,偏偏就是那么厉害的高人?”段艾也紧张得要命。 前辈都是要面子的。 她真的怕蓝玉凤反应过来是被她们诈了之后,就生气的教训她们。 只是她们并不知晓蓝玉凤是个很另类的高手。 她发现自己被诈出来了之后,此时正很忧虑的思索一个问题。 顾留白说如果这些世家子弟能抓住她的作案痕迹,就给这些世家子弟一些好处。 那她现在要给这两个女娃子什么好处? 不配合顾留白给好处的话,那属实有点丢人啊。 突然之间,她眼睛一亮,有了个双赢的好主意。 兵不厌诈啊! 她看着身前笑嘻嘻的周驴儿,轻声道:“周驴儿,再帮蓝姨一个忙好不好?” 周驴儿想都没想就点头了,“蓝姨,我最乐意帮你的忙了,有事你说话。” “帮我跑个腿,去找一下刚刚诈唬我的那两个女娃子噶。” …… 周驴儿很快出现在了兀自在心虚的段艾和江紫嫣面前。 “蓝姨有个东西让我交给你们。” 他看着周围没有人注意,悄悄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粗布包裹好的东西递到两人跟前。 “什么东西?” 两名少女的眼睛顿时亮了。 “蓝姨没说,但肯定是好东西。”周驴儿轻声道:“但是蓝姨要让你们做她内应。” “内应?”江紫嫣和段艾一愣,旋即两个人都反应过来,“让我们帮她混淆视线,更方便她得手?” “蓝姨说你们那么聪明,肯定懂的。” 周驴儿笑嘻嘻的轻声道:“蓝姨说你们不要不好意思,给他们增加点难度也是有利于他们的修行。” “必定不辜负前辈的期待!” 段艾一听周驴儿这话,顿时一丝的内疚感都没了。 “周驴儿,那你这件事千万不能和任何人说。”江紫嫣觉得周驴儿这人似乎有些不太靠谱,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 “你们放心,蓝姨早就和我说好啦,还有,蓝姨和你们说,给你们的东西只能你们两个人看,不能给别人看,看完了还给她。”周驴儿也不放心两人的样子,认真的交代。 “那是自然!” 两名少女把头点得和捣蒜一样。 接下来两个人也不进营帐,就一头钻进日间乘坐的马车车厢里,两个人头挨着头打开了布包。 里面又是一册竹简! 只不过竹简上面的字不一样。 映入她们眼帘的三个字很惊悚:“喷死你”! 两个人心脏都一阵收缩。 心中升腾起的都是不祥的念头。 但等到她们看见这竹简之中的内容时,她们眼中的惊悚却瞬间化为了震惊和惊喜。 这竟然是一种很厉害的真气凝煞法门! 真气凝煞法门本身就很罕见。 长安的所有修行地里面,最出名的凝煞法门是太阴剑宗的剑煞术。 这种秘术据说是要用独特的精金粉末打入修行者的窍位之中,然后用这窍位引聚真气,在窍位之中凝练剑煞。 最多可以在窍位之中凝练三十二道剑煞。 对敌之时,这剑煞顺着经脉可以突然打出,一尺来长的剑煞可以洞穿普通的铠甲。 按照竹简上的文字所述,这门真气凝煞法门凝出的气煞威力肯定不如太阴剑宗的剑煞,但它也有太阴剑煞不能相比的独到之处。 比如太阴剑煞修行起来,那些精金粉末对修行者的身体会有损伤,但这“喷死你”不会对修行者的身体造成损伤。 太阴剑煞最多可以凝练出三十二道剑煞,就像是经脉之中藏着三十二柄暗剑,而这“喷死你”只能在喉间凝出七道气煞,但它施展起来,比太阴剑煞似乎更为隐秘。 太阴剑煞以十指经络导引,至少要手指朝着对手点去。 但这“喷死你”的气煞,是张口就喷。 这和人厮杀起来,突然一口气煞喷在人面目上,那这人除非护体真气强横到跨越两个大阶的程度,否则不死也要双眼被打瞎。 这种真气凝煞法门,放在任何修行地都绝对是只传真传弟子的秘术! 但这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妇人,竟然直接传给了她们? 这手笔真的吓死人。 两个少女细细的记住了竹简上的每个字,然后仔细的参悟一番,等到试着按法运行了一番真气,她们终于确定这并非是那位前辈和她们开的玩笑。 是真正行之有效的法门! “呸!” 江紫嫣对着车门帘一喷。 一道肉眼难见的薄薄气剑冲在车门帘上,啪的一声轻响。 “啊推!” 段艾也喷了一口。 刚刚凝出的气煞也冲涌而出,比江紫嫣的那道气剑显得更弱更薄一些,但也打得车门帘发出啪的一声响。 “厉害啊!” 两个少女嘴都差点乐歪。 若是两个人的真气修为再强一个大阶,这一口气煞喷将上去,岂不是很容易将人的眼珠子打爆? “呸呸呸!” “啊推推推!” …… 第九十八章 他是真腹黑 清晨。 晏长寿无奈的看着秦澜,道:“今天就到幽州城了,今晚要不让她们都休息一晚吧,睡得太少,恐怕会出问题。” 秦澜充满忧虑的看着不远处的段艾和江紫嫣,深以为然。 那两人昨晚就似乎中了邪一般,过一会就说看见人了,一会又像发疯似的对着空气吐口水。 就在他朝着两人看去的时候,他发现段艾和江紫嫣又在对着前方的空气,鼓起腮帮子要吐口水的样子。 “琳仪,今天就能进幽州城了,但是我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不只是那两个婊婊,我刚刚看见本郎兄好像也有点不对劲了。”容秀和华琳仪也在说着悄悄话。 “顾凝溪有哪里不对劲?”华琳仪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她原本决定等上路之后再在马车里补觉,但听到容秀这么一说,她倒是来了点兴致。 容秀满脸愁容,“我感觉他今天想戳我!” “??”华琳仪脸都黑了,“你这个浪蹄子,现在是冬天,不到发春的时候。” 容秀愣了愣,叫屈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戳!” “?” 华琳仪朝着顾留白所在的地方看去。 正巧顾留白从马车的一侧走了出来。 华琳仪突然也浑身有些发毛。 她瞬间明白了容秀说的那个戳是什么意思。 顾留白今天的目光和平时截然不同。 他似乎在瞄人,似乎在瞄着她身上,看看哪里好下剑。 真的是看到哪就好像要在哪戳一剑的感觉。 “你这是拿他们练剑?” 阴十娘出现在了顾留白的身侧。 “对。”顾留白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我练剑练得辛苦,也不能让他们闲着。” 他左手的伤才刚刚好得差不多,阴十娘就传了他霜剑的伪剑之法,这门名为虚空七剑的法门又讲究真气运行,又讲究剑招,最关键的还要意念配合,十分耗神耗力。再加上他又新得了蓝姨的轻功法门,最近的修行的确有些辛苦。 阴十娘倒是没觉得他腹黑。 相反,她觉得顾留白自己在辛苦修行的同时,还在煞费苦心的调教这些幽州的世家子弟。 利用蓝玉凤来提升这些世家子弟的毅力,专注力和警觉性,同时还能提升他们设置埋伏、陷阱的实战能力。 这种意剑的练习,更是可以让这些世家子弟随时感觉到有剑袭来,可以极大的提升他们对敌时见招拆招的应变能力。 不过真正的事实是她想多了。 顾留白的真正意思就是方才他说的那句话的字面意思。 他是真腹黑。 纯粹就是他练剑辛苦,也不想让这些人游手好闲而已。大家都是年轻人,凭啥你们能不吃苦。 “我教你的虚空七剑你学会了多少?”阴十娘接着认真问了一句。 顾留白皱眉道:“那些招式和行气方法都记住了,不过施展起来有点难,才勉强能使出第三剑。” “比我当年强。”阴十娘沉声道。 “是么?”顾留白好奇起来,“你当年使出第三剑花了多久?” 阴十娘沉默了一会,道:“我使出第一剑用了两晚上。” 顾留白还未说话,她却是直接转身离开了。 “真是妖怪。” 阴十娘走出十余步之后,没听到顾留白的追问,她才松了口气。 她刚刚也算是机智了。 一晚上竟然学会了三剑。 这什么天赋? 当年她得到那虚空七剑的剑谱,第一剑虽说真的只花了两晚上就掌握了,但接下来会使第二剑就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虚空七剑的第三招,如果她记得不差,那足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使得出来。 郭北溪用什么方法调教,才教出了这样的一个妖怪? 如果她老实回答当年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学会前三招,那顾留白会不会笑得肚子疼? 她不要面子的吗? …… 顾留白的注意力倒是早就不在她的身上。 他一向很有洞察力。 江紫嫣和段艾两个人太过反常。 她们的举动落在晏长寿等人的眼中近乎中邪,但是他只是略微观察片刻,就确定这两个人是在修炼某种真气法门。 “周驴儿,你过来。” 他略一沉吟,就对着刚刚从营帐里钻出来的周驴儿招了招手。 “十五哥,怎么了?”周驴儿一下子就弹过来了。 “你知不知道她们两个怎么回事?”顾留白对着周驴儿使了个眼色。 周驴儿马上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我知道,肯定是因为昨天蓝姨给她们的东西,难道蓝姨给她们的好东西,是叫她们吵架忒忒忒的吗?”” 顾留白一怔,“她们发现蓝姨就是偷拿东西的人?” 周驴儿轻声道:“我好像听陈屠说,她们到处诈人,好像是把蓝姨诈出来了。” 诈老实人? 顾留白目瞪口呆,他倒是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少女还有如此骚操作。 “蓝姨给她们什么东西你看没看到?”他略一沉吟,问道。 “就是一个布包好了的,好像也是竹简。”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就是让我帮忙带给她们的,我没打开看。”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下次蓝姨再给你什么东西,你先拿来给我看看。” 周驴儿言听计从的说了个好,才问道:“为啥呀?” “我不得先帮她们看看,给的东西有没有问题吗?”顾留白鄙夷道:“而且万一她们瞎练练,走岔了路不是很凶险,你看看她们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有问题?” 周驴儿看了一眼江紫嫣和段艾,就马上点头,“是有问题。” “我去看看。” 顾留白一副帮周驴儿擦屁股的表情。 “凝溪兄。” 看到顾留白走来,两名少女眼睛里顿时闪耀着不一样的光彩。 “蓝姨给你们的东西…” “我们已经记下了,一会就去还给她。”顾留白还在想着什么措辞,段艾已经轻轻柔柔的说道。 “哦,不用你们专门跑一趟了。”顾留白差点忍不住咧开嘴,他强忍住,露出严肃的神色,“给我便是。” 两名诈人的少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被诈了。 当下江紫嫣便从衣袖中取出了竹简,递给顾留白,甜甜的笑道:“那便有劳凝溪兄了。”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顾留白将竹简往袖口一塞,转身就走。 他有些心虚。 但随即反应过来,方才的阴十娘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心虚? “喷死你!?” 迅速返回营帐,看到竹简上大字的一刹那,他的面孔就僵住了。 这又什么玩意? 然而当他接下来展开竹简,仔细看着竹简上的内容时,他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心中甚至迅速升腾起无比怪异的感受。 梁风凝是山阴卫的教头。 山阴卫所修的养龙诀里头本身就有含气喷人的法子。 只是梁风凝和他说过,养龙诀本身是前朝御卫的修行法门,大唐立国之后,御赐到山阴卫的养龙诀的修炼功法算是完整的,但如何利用真气打人的手段,却大多失去了。 那打斗时一声怒吼,一口气箭的法子,也不过是山阴卫的一些人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 这法子的威力完全就取决于自身的修为,梁风凝甚至觉得根本没什么用处。 但蓝玉凤的这“喷死你”却似乎就是梁风凝说过的那种养龙诀的天龙焰。 七道气煞,和梁风凝所说的天龙焰的七道龙焰煞数字也是完全吻合! 再详细看着这竹简上的注解,他完全肯定,这原本就是养龙诀的一部分! 江紫嫣和段艾学了这种手段,固然有些用处,但喷吐气煞起来,完全没法和他这种本身修了养龙诀的人相比。 养龙诀里自有龙息雷音法。 他完全不需要段艾和江紫嫣那种练习方式,他内气震荡雷音,便能不断凝练气煞,凝练出来的龙焰煞本身也是在肺腑之中流动,还能壮大他的肺腑。 这什么喷死你? 这完全就是养龙诀中失传的秘术! 大隋朝的皇庭法门! 顾留白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直觉得梁风凝成为大唐边军布置在冥柏坡的暗桩,周驴儿被他娘在冥柏坡救活,并不一定是凑巧的事件。 山阴卫是幽州军精锐之中的精锐,梁风凝在幽州有不少根底。 邹家是幽州最重要的一股势力。 他此番回到幽州,能够借助的东西便很多。 风刀霜剑,显然也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他娘的谋划里头。 那蓝玉凤到底是不是也早在这个谋划里头? 想到自己的老娘反复提醒过,这世间真正厉害的人物,不是那种能够看穿棋盘上十几二十步,而是心中早就下完了那一盘棋的人,他就不由得对前路心生敬畏。 更何况他十分清楚,放眼整个大唐内外,他老娘口中那种厉害的人物,并不止一个。 但是这蓝姨到底算怎么回事,厉害的法门拿了一门又一门,厉害法门在她这不值钱的? 难道她曾经盯着一个藏经窟偷了很久? 顾留白突然头疼起来。 又要更辛苦了,时间也不够用。 除了阴十娘的虚空七剑要练,那神一样的草上飞法门要练,现在还要挤时间来练这天龙焰。 烦死了! 第九十九章 销金蚀骨地 臃肿的车队在申时抵达幽州城。 挂着冰雪的城墙之上,持戈的披甲士用森冷的目光凝视着城下的行人。 “十五哥,这城墙也不高呀。” 周驴儿有些失望。 在关外他老听人说大唐帝国的雄城如何如何,在他的想象之中,那大唐帝国的这些大城的城墙,还不得和远处的天山一样,接到天上去? 现在这幽州城的城墙,比起那些天葬台所在的小山都差得远了。 “十五哥,我觉得我扛个死人都能爬上去。” 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对着身旁的顾留白说道。 “你他娘的真以为自己是个猴?” 城墙边上有几个正等着轮换的军士不小心听到了周驴儿的这句话,顿时发出了嗤笑声。 这小子瘦得跟猴似的,吹牛倒是有一手。 “好好的过城门不要,爬什么爬?”顾留白没有什么心情和周驴儿鬼扯。 眼前这座城里,不知当年梁风凝经常去的那个酒肆还在不在。 郭北溪当年经过时,存钱的钱庄不知道还认不认他包袱里的那张老票据。 梁风凝离开幽州城的时候,当年幽州节度使是欧阳铸城。 之后一年,欧阳铸城遇刺身亡,接替欧阳铸城的是裴家子弟裴怀忠。 三年之后,裴怀忠调到了北庭。 华沧溟的父亲华怀仙做了幽州节度使,一直到了今天。 当年的山阴卫里有过半的老军都是长安方面调过来的,不仅得了御赐的真气法门,身上也都揣着点厉害的私货,整个山阴卫连玄甲都有二十几具。 裴怀忠离开幽州之时,山阴卫就已经没落,其中的几个能人也都被北方的边军高层瓜分走了。 现在的山阴卫虽说还是幽州军方的精锐,但实力和当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四年间山阴卫剧变,换了两任节度使,事关梁风凝,顾留白寻思着也顺便查一查。 没心没肺的周驴儿的目光脱离了城墙,他倒是觉得那城门洞子有点意思。 那城门洞子比那些关城的城门洞子深邃得多,经过查验的马车一辆辆进入城门洞子,倒像是被怪物的大嘴一口给吞了。 那怪兽的大嘴好像没吃个饱的时候。 华沧溟此时正在城门洞子边上和城门卫的一名将领寒暄。 这城门卫的将领看着这列车队中央的明养等人,有些担忧道:“华将军,案犯人数我这边都要记录在案的,到了城中军营,数目若是对不上,可就十分麻烦。” 现在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都有着经得起查的通关文牒,这种进城查验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无头菩萨庙的那些人是没个可以通过查检的身份,是按被捕案犯来过关的。 但那些人既没有捆绑,也没有上刑的痕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放心,案犯人数你如实登记,半个月后自然一个不少的送入牢房,不会有问题。” 华沧溟打了个包票。 他让这城门卫将领放心,但自己心里倒是有点打鼓,他现在也不知道顾留白如何从幽州城里弄一些人来充数。 城门卫将领只要自己不陷入将来可能得麻烦之中,现在这种情况,他自然是很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这列车队里面世家子弟的数量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就连顾留白经过城门问询一些店铺所在的位置时,这城门卫将领还马上讨好的令人送了两份牛皮地图。 这城防军的地图比一般商队的地图多了无数实用的标注。 比如有些宅院上会标注不要接近,或者什么时候去容易被打赏。 有些店铺会被标注酒水极差,有些巷子上会标注姑娘很润,甚至还有喝花酒的地方会标注熟人价是多少,过夜一般要准备多少银子。 顾留白扫了这两份地图一眼,便真心对华沧溟夸赞道:“你们幽州军看来挺会过日子啊。” 华沧溟倒是那种老实人,居然还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是,军饷不算多,得省着点用。” “凝溪兄,若是你对幽州城不熟,今夜要不要我们带你在城中转转?”晏长寿直觉自己的表现机会到了,诚恳道:“我们倒是知道一些好玩的去处的。” “我有些急事要办,给我一辆马车就可以。”顾留白婉言谢绝了。 “你用他们的马车。”华沧溟做事倒是实在,他直接让城门卫给了一辆上官巡防用的马车。 这幽州城不比外面的野地,还是有不少的规矩,光是夜晚不顾宵禁都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马车有特殊标记,再加上他打好招呼,那顾留白即便在夜里都可以横着走了。 问清楚了众人今夜会留宿的驿馆所在之后,顾留白便直接让贺火罗驾车,朝着地图上所示的一处地方去了。 “急吼吼的去做什么?”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所在的马车直接走了,她忍不住就在心里连骂了数声混账东西。 “厉溪治,我改主意了。”她突然对厉溪治说道。 厉溪治一愣,“什么?” “你先不要给他弄遮幕法会的资格了。”裴云蕖恨得磨了磨牙,“他做十五,我做初一。” “那我今晚上就帮小姐去问问这桩事情,你安心养伤。” 厉溪治心中顿时乐开了花。 他原本就没觉得自己能帮顾留白现在这身份拿到遮幕法会的资格。 “早点弄好,我让他羡慕嫉妒恨。” …… “太奶奶,现在回了幽州城里了,你能不能帮十五哥一个忙?”周驴儿这个时候又已经拱在邹老妇人的车厢里了。 邹老夫人从身旁掏出一个放了蜜饯的陶罐,递给周驴儿,笑眯眯的问:“他要我帮他什么忙?” 周驴儿拿了块蜜饯吃了起来,又塞了一块在邹老妇人嘴里,他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说他想查查幽州城里所有当铺的背景,他说你要是问的话,就说是和查那些山匪有关。” “是要查那些光头山匪啊?我一会就安排人帮他查去。” 邹老夫人越看周驴儿就越觉得自己要在这个世上多活些年头。 这个重孙儿实在太招人喜欢了。 太懂事,太善良。 好不容易从关外活着回来,骤然到了这种热闹的大城,居然不是缠着她去热闹的地方玩,也不要吵着去吃什么好吃的,居然第一时间是要帮顾留白办这种正事。 她伸手摸摸周驴儿的头顶,顺便问了一嘴,“乖重孙儿,你十五哥急着做什么去了?”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他娘给他留了东西,他急着去看看那是派啥用场的。” “繁花坊,无忧洞”。 这是顾留白进入幽州城之后的第一个目的地。 城门卫那将领给他的两份地图上,那标注的字句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咬牙切齿的意味:“销魂地、蚀骨窟,贵!去不起!” 顾留白手里有两块样式一样,但材质不一样的方牌子。 这牌子有半个手掌大小,一面光滑如镜,什么字和花纹都没有,另外的一面则是中间部位刻着一朵重瓣的繁花。 其中一块方牌子是纯银的,而另外一块方牌子却是半透明的琉璃,上半截是明黄色,下半截是翠绿色。 纯银的方牌子是郭北溪的遗物之一。 而那块半透明的琉璃牌子,却是他娘这次留给他的遗物之一。 郭北溪并没有告诉他这块方牌子是什么,有什么用处,但他娘留给他的信件里头,却是让他带着这块琉璃牌子去繁花坊,无忧洞,让他将牌子给无忧洞里面的人看一眼就行。 日落之前,贺火罗驾驶的马车进入了繁花坊。 这繁花坊和长安的平康坊是差不多的去处。 不同的是,长安的平康坊里三曲之地之中的歌妓大多都是挂籍在教坊入乐籍的官妓,这些官妓由假母或都知来管理,行动受到限制。除了受客人邀请出行外,这些歌妓,每月仅获准出坊三次,哪怕出去,也还要缴纳一缗钱的保证金。 但幽州这繁花坊,大多却是私妓,其中的路数,比起长安的平康坊似乎更加复杂。 此时尚早,繁花坊内街道行走无阻,那无忧洞处于繁花坊最中央,是繁花坊内花费最高的青楼,这种青楼平日里看似没有多少客人,但手段却和寻常的青楼截然不同。 贺火罗的这辆马车刚刚驶入繁花坊,无忧洞内里的一名鸨母便已经得知了消息。 不管这辆上官巡防的马车内里坐的到底是谁,不管他进入繁花坊到底是前往何处,该准备的自然要准备。 在马车出现在无忧洞门前的街道上时,这名鸨母便已盛装出现。 这名鸨母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五官生得并不算特别精致,但是肤色却宛如羊脂白玉一般,而且她浅笑起来,眼睛都像是会说话一样,分外的动人。 看到这辆马车之中走出的少年,她心中一愣,但面上的笑容却反而明艳了些。 “无忧洞?” 看着楼上的招牌,确定这地方不会有错,顾留白未等这妇人开口,便从衣袖之中掏出了郭北溪的那枚方牌子,不声不响的递给这妇人看。 这肤色宛如白玉般的妇人盈盈行了一礼,轻笑道:“这位小郎君,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收好,又从袖子里将那块琉璃牌子取了出来,“这块呢?” 妇人顿时收敛了笑容,又再次认真行了一礼,道:“原来是东家来了。” 顾留白一愣,难不成自己的老娘出身这里? 第一百章 豪门竟是我 “能否请先生楼上说话?” 先前这肤色宛如白玉般的鸨母以为顾留白是来寻欢作乐的豪客,所以唤他小郎君,然而见了这块琉璃牌子,她不仅神色瞬间变得庄重起来,而且连称呼都变了。 顾留白二话不说的点头同意。 肤色宛如白玉的鸨母独自领着顾留白上了二楼。 二楼的连廊曲曲折折,沿着地势往上,连接着好几个院落。 这院落都十分雅致,只是建筑显得分外繁复,房间要么隔得很远,要么又是十余间挤在一堆。 这鸨母领着顾留白进入一间雅室,这雅室内里竟又是一道门,推开之后竟又别有天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小院子。 小院子最靠里的一间屋子一半嵌在山体里头,其实若不是亲眼所见,顾留白在外面也看不出,其实这无忧洞是数个院落借着地势,将一个小小的山头包在了里面。 外面看起来无山。 内里的院落倒像是在山地之中。 这倒真是匠心独运。 有泉水沿着铁索的牵引,如珍珠般不断坠落在屋畔。 这泉水从山体之中渗出,居然自带着热气升腾。 泉水低落处,居然有数株顾留白从未见过的阔叶小树还碧绿着。 鸨母推开那屋子的门,点了些香木,这才请顾留白在蒲团上坐下。 两人之间是一块山石制成的茶台,有紫色的竹木将泉水引到茶台上,那茶台的中央苔藓长得丰茂。 泉水在茶台的石缝间弯弯绕绕,渗入茶台下方,倒也别有意境。 鸨母直接取了茶水,用一个红泥小火炉燃了核炭,开始煮茶的同时,便微笑出声道:“先生是不是并不清楚这遮幕令的用处?” 顾留白沉稳道:“嗯!” “我看先生修为不低,不若试着在背面的花纹之中,抹一缕真元进去。”鸨母说话间随手一点,真气辉光如细蛇涌入身前红泥小火炉之中,那些黯淡的炭火突然就旺了起来。 她露了这一手,依旧微笑着看着顾留白。 这装出沉稳模样的少年,面上神色倒是依旧没什么变化。 顾留白依旧只是先拿出了郭北溪的那枚纯银方牌,他手指抹过背面的繁花,随着真元的沁入,那看上去光滑如镜的正面却是渐渐浮现出丝丝的荧光,就像是内里有许多萤火虫缓缓飘飞了出来。 丝丝荧光渐渐汇聚成三个字“老实人”。 顾留白有点懵。 “这遮幕令是进入遮幕法会的凭证,这‘老实人’便是这块令牌主人的化名,他在遮幕法会之中,便只能用这个名号。”鸨母看着沉稳不起来的少年,微笑道。 “什么叫做遮幕法会?”顾留白无奈的问道。 鸨母身前小火炉之中煮着的泉水已经微微沸腾,她一边给顾留白沏茶,一边细细的解释,所述的倒是和厉溪治说给裴云蕖听的几乎一致。 “居然还有这种有意思的隐秘交流法会?” 顾留白心中顿时浮现出还是长安城里人城会玩的念头。 “那我一开始拿出这块令牌,你怎么装出一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样子?”他看着这名真气修为似乎比他还要强一些的神秘鸨母,忍不住问道。 “首先,除了东家之外,任何人都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并不知道我和遮幕法会有什么关系。”鸨母认真道:“若非你拿出东家信物,否则我绝对不会承认认识这些东西,更不可能坦诚我和这遮幕法会有任何关联,更不可能让你知道,我是掌管这边遮幕法会的大掌柜。” 顾留白点了点头。 鸨母接着道:“其次,据我所知,迄今为止,得到这银制遮幕令的人不多,这些人的年纪和你应该对不上,这块东西应该就不属于你。” 顾留白沉吟道:“听你这意思,这种牌子有品阶上的差异?” 鸨母耐心解释道:“是,就如边军积累军功一般,在遮幕会上提供有用讯息,便能积累信誉,信誉过千者,方可获得这银制遮幕令。” 和积累军功一样积累信誉? 城会玩!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问道:“那积累了这信誉有何好处?” “除了他提供的讯息可信度高,交易起来价格要高出铜制遮幕令三成之外,银制遮幕令以上的拥有者,还可以从遮幕法会的收入之中获得一定数量的分成。”鸨母看着顾留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目光有些许怪异。 “那你就见了这块遮幕令说是东家,这块东西,是东家信物?”他取出了那块琉璃遮幕令,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问道。 鸨母瞬间神色肃然,“普通香客的遮幕令分金银铜铁四个品阶,这块则不在四等之中,名为主人令,代表的就是东家。” “主人令。”顾留白沉稳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正是这字面上的意思。” 鸨母正色道:“哪怕是银制遮幕令和金制遮幕令的拥有者,也只能从遮幕法会的收益之中获得极少的一些分成,但你不同,你就是这遮幕法会的拥有者,你便是遮幕法会的东家,它的收益,便是你的。” 顾留白震惊无言。 对于各种生意,对于银钱,他天生比裴云蕖在意得多,也敏锐得多。 一开始这鸨母对他解释遮幕法会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便立即想到,这遮幕法会整个的收益应该不低。 光是想要入会者便先要缴纳五十贯铜钱,而且这遮幕法会听上去似乎淘汰率不低,那光是不断收取这五十贯铜钱就应该是一笔不错的收入,更何况遮幕法会之中的所有交易,都必须由法会主事者经手。 如此一来,这遮幕法会就已经像是一个钱庄,若是交到他这样的人手中,积存在这遮幕法会之中的钱财就应该能做好多钱生钱的生意。 结果这遮幕法会,是他娘弄出来的? 自己现在是这遮幕法会的东家? 顾留白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你们认这令牌还是认人?” “寻常香客的令牌,是不能转手的。遮幕法会自然有核验手段,可以确定参加法会的是否本人。但这种主人令,则是只认令牌不认人,谁持了这令牌到我们这些大掌柜面前,他就是东家。”鸨母看着这名稚气未脱的少年,眼眸深处尽是感慨,“我成为遮幕法会大掌柜已然二十载,但也是第一次见到主人令,第一次见到有东家上门。” 顾留白心脏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他看着这名鸨母的眼睛,“那我这枚令牌最初的主人是谁,你知道么?” “东家的身份何等的神秘,我们自然不可能知道。”鸨母苦笑起来,道:“这主人令既然是如此的规矩,这便说明东家一开始就不可能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顾留白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又开口道:“那你的意思,现在这令牌是我的,那若是将遮幕法会看成一桩生意,当成一个商号,那我就相当于是遮幕法会的东家,你们应该就算是我的掌柜?” 鸨母颔首道:“是。” “我是遮幕法会的东家,那遮幕法会都是我的?”顾留白心情极为复杂。 鸨母这次却摇了摇头,“不全是你的。” 顾留白一愣,“还有什么说法?” 鸨母认真解释道:“遮幕法会的东家一共有三位,便是当年弄出这遮幕法会的三个人,遮幕法会的所有收益,你们各占三成,其中剩余一成,便是给这遮幕法会之中表现异常出色的人,就比如这银制令牌和金制令牌的拥有者。” 顾留白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三个东家! 那另外两个和能他老娘平起平坐,肯定也是他娘口中那接近神明一般的人物。 那这遮幕法会能够在大唐好好生存下去,保不准这另外两个东家之中,就有一个东家姓李! 这块琉璃令牌虽然非金非银,但它的含金量也似乎太高了些。 “只认令牌不认人,那另外两块主人令也是这样的琉璃令牌?”他忍不住问道。 鸨母给他再倒了杯茶,同时道,“的确如此。” “那不怕被人直接抢了?”顾留白嘀咕。 鸨母笑了笑。 顾留白看出了她笑意里的意思。 除了他之外,另外那两个东家似乎根本没这种担忧。 “那就算不怕被抢,这料子也太容易磕着碰着,太容易碎了。”顾留白讪讪一笑。 “你可以试试抹入一些真气,不过的确要足够小心。”鸨母认真道:“哪怕真气注入太过激烈,它也的确会炸裂。” “……!” 无语的顾留白异常小心的抹入了一丝真气。 琉璃令牌渐渐亮了起来。 它并不像郭北溪的那块纯银令牌一样燃起萤火虫似的辉光,而是通体的色彩突然毫无征兆的旋转,交汇起来。 它的内里就像是有无数的晶格在旋转,从最初的两种颜色变成了无数种颜色。 无数种美丽至极的色彩在内里不断变化,就像是无数个玄奥的世界在不断的生灭。 “大唐立国之后不久,有海上过来的商贩带来一种好玩的小玩意叫做万花筒。”鸨母凝视着那些色彩,玉样的脸庞上写满了感慨,“小小的色彩碎屑能变幻出万般图案和色彩,只是观看者必须眼睛对着圆筒,三位东家中有人觉得这玩意好玩,但眼睛怼着一个圆筒看却不舒服,所以便炼制出了三块这样的主人令。” “主人令异常的华美,但的确十分脆弱。” 鸨母深吸了一口气,道:“当时那位东家留过话,说世间任何看似美好的东西都其实十分脆弱,都必须加倍小心呵护,若是身为这遮幕法会的主人,却连这一块令牌都呵护不了,那就更不用说让这遮幕法会延续下去了。” 顾留白听得呲牙,他看着鸨母,道:“我决定到时候就打一个刀都砍不动的天铁盒子将它装进去。” 第一百零一章 从底层做起 鸨母就是笑笑。 这琉璃主人令既然在他手里,他怎么弄自然都成。 “遮幕法会一年有多少收成?”顾留白马上问到了很实际的问题。 鸨母看了顾留白一眼,认真道:“东家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如何能够知晓遮幕法会一年能有多少收成,我只知晓幽州这一块的遮幕法会的收入。” 顾留白道:“那你应该算是幽州大掌柜?你这幽州一块,一年收成有多少?” 鸨母心想这幽州大掌柜的说辞倒也有趣,她认真道:“各项加起来,大约在十五万贯左右。” “这么多?”顾留白差点一口茶水喷她脸上。 大唐的正四品和正五品官员,一年的俸禄也就八千贯左右! 钱生钱的生意做得这么大? “幽州这里的生意主要是一些铺子的租金,玉器和铜器生意。”鸨母谦虚道:“长安洛阳这种大城里遮幕法会的生意收成,应该远比幽州高得多。” “……!” 顾留白无言对苍天。 原来巨富竟是我自己? “那单以幽州来说,我一年能支取多少贯?”他定了定神,问道。 “三位东家的帐是分开算的。”鸨母微笑着解释道:“若是你想全部支取都可以,那一年至少不会少于四万贯,若是你不支取,那便依旧滚在你的份额里头,按我这边的生意来说,四万贯投入各个产业,至少一年多出两三千贯是有的。” “那能不能自己再掏钱袋子多投点钱在里面?”顾留白脑海之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现在真的不缺钱了,第二个念头是,那能不能把别人孝敬自己的钱也多投一点在里面钱生钱,毕竟遮幕法会另外两个主人肯定非同小可,这钱生钱的生意极有保证。 面对东家,鸨母是敬畏的,但听到他这么说,她便成功被他逗笑了。 她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翘。 “这倒是没这个说法,估计当时三位东家都没想着再多填些钱进来,而且要钱生钱的话也不需要再通过这个源头。”她看着顾留白,说道:“那只需将多余的钱财投进法会下面的一些钱庄或是其它产业便可以了,反而可以省略其中多余环节的消耗。” 城会玩! 顾留白心情沉重的想到,自己在那三位原始东家的面前,似乎的确有些太嫩了。 自己这些问题,的确有些多余。 “这主人令也只有特定遮幕法会的大掌柜才能认得,你到我这里自然可以随时记账支取,但不是大掌柜,别人也认不得。”鸨母知道顾留白一无所知,所以主动提及道:“主人令最大的作用,是它的拥有者在遮幕法会有许多特权。” 顾留白马上虚心请教,“有何特权?” “寻常任何遮幕令的拥有者,可以提交参加遮幕会申请,凑满八人,便可以安排进行遮幕法会,但他们无权决定遮幕法会具体的开始时间,这主人令便可以。”鸨母微笑道:“倘若你想参加下一次这里安排的遮幕法会,但时间不凑巧,比如你在别处赶不回来,那你可以让这遮幕法会延期,或者说你提前就说好,下一次遮幕法会的具体时间。” “东家指定开席时间,大掌柜负责执行。”顾留白马上总结道。 鸨母掩嘴轻笑,“东家这么说便简单明了,哪怕已经凑齐了一桌人吃饭,也要东家说上菜,才能上菜。” “还有呢?”顾留白想了想,按照自己老娘那脾气性子,这主人令的特权肯定不限于此。 “可以参加任何一场遮幕法会。”鸨母眼波流转,“在遮幕法会上,若是有不喜欢的人,还可以当场让他滚出去。甚至可以直接收回这人的令牌,让此人以后再也无法参加遮幕法会。” “这可以。”顾留白也笑了起来,这是想踢人就踢人。 “当时那三位东家说,这叫监察权。”鸨母道:“除此之外,三位东家还有荐举权,可以保荐一些人进入遮幕法会。比方说原本这一场遮幕法会必须是铜制令牌之上的法会成员才有资格参加,但通过这东家的保荐,哪怕是刚刚入会的成员,亦有资格参加。”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这就是破格提拔权。” 鸨母又掩嘴一笑,道:“的确如此。” 顾留白很满意,“妙哉!” 他如饮美酒般一口喝下杯中的茶水,看着继续给自己倒茶的鸨母,轻声问道:“那这遮幕法会如此保密,我这东家有没有资格知晓参加遮幕法会的这些成员到底是谁?” “这是遮幕法会的根基,三位东家倒是都不会动。”鸨母认真道:“东家只指派掌柜的办事,掌柜的听从东家的指挥办事,但这身份保密的事项,我们两方都不牵扯,入会资格的审核者说是玄庆法师,但其实玄庆法师也不看所有入会者的相关资料,只是全部封存,除非此人之后做出了损害遮幕法会的事情,玄庆法师才会在至少三位掌柜在场的情形之下,打开封存的案卷,调出那人的真实身份,到时遮幕法会变自然会通知所有法会成员,一起做掉他。” “……!” 顾留白顿时就觉得这是个很了不起的组织,但同时也是个很恐怖的组织。 谁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那就真的很不好玩。 不过唯一庆幸的一点是,既然他老娘安排他来这里碰头,那说明眼前这个鸨母应该是靠得住的大掌柜? “还未请教尊号。”顾留白觉得自己得和这大掌柜好好搞好关系。 鸨母首先露出一个明艳动人的笑容,随即正色道:“东家可以喊我玉道姑,也可以喊我玉璇玑。” 顾留白微微一怔,道:“你是正式入了道籍的坤道?” 玉璇玑颔首道:“挂籍在扬州太平观。” 顾留白若有所思,道:“那今后倒是要多亲近亲近。” 玉璇玑不知这“亲近亲近”是周驴儿的口头禅,她觉得这少年煞是有趣,“最近一次遮幕法会原本安排在七日之后,若是东家有想法,不想等待的话,倒是也可以提前。” “提前的话,最快是什么时候?”顾留白心中想着的自然是越快越好。这种遮幕法会经历过一两次,其中的流程就自然熟悉了。 “现在开始安排的话,最快就是明日午后。”玉璇玑轻咬嘴唇,故意挑逗般看着眼前少年,“东家要如此安排吗?” “如果方便的话,那就明日午后。” 顾留白倒似不受她这挑逗影响,说了一句之后,又想到重要事情,“对了,那这遮幕法会如此隐秘,平时你们是怎么通知和联络法会参与者的?” 玉璇玑看着丝毫不受影响的少年,心中有些诧异。 突然之间,她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无形之中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自己竟然因为这少年的年纪和对遮幕法会一窍不通而产生了轻视之意。 三位东家都是何等的人物,拿着这令牌前来的少年,哪怕年纪再小,又是她能够轻易去触碰和试探的? 心念电转之间,她脸上虽然依旧带着微笑,但语气却明显谨慎起来,“遮幕法会是正式的佛寺法会,各地方法会就在佛寺公示,想要参与法会的法会成员,只要在任何一个佛寺提报即可。至于法会的时间更改,也会在所有佛寺公示,这些法会成员都非富即贵,他们自然有办法第一时间知道。” 顾留白愣住。 这一手玩得太绝了。 绝对隐秘的东西,居然是公开传递法会信息。 这幽州的大掌柜是道姑。 但所有帮忙管理和传递法会消息的,却是佛寺。 玉璇玑知道顾留白肯定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她便主动说道,“法会时间定下之后,要参加法会的这些成员,便只需提前到任何一个佛寺,佛寺自然会安排马车,送到我指定的地点。” “这个过程里头,不会出现身份暴露的情形么?”顾留白还是忍不住问道。 玉璇玑认真道:“我们安排的人手,都是靠得住的,但参会者自然也会乔装打扮,让人无法辨识自己的身份,那最后的一环便是,若是有人敢在参加法会的过程之中刺探这些人的身份,那像我这种掌柜,便会动用法会的力量,甚至让提供悬赏,让所有法会的参与者反过来对付敢刺探身份的人。” 顾留白沉默了一会,道:“那我这个东家想要刺探他们的身份,也会被所有人对付?” “没有人知道你是东家。”玉璇玑看着顾留白,平静说道,“哪怕我现在知道你是东家,但你出了这个门,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是东家。” “这倒也公平。”顾留白叹了口气,“估计是因为有三个东家的缘故。” 玉璇玑微笑道:“估计没有三个东家,这遮幕法会也办不起来。” “那我要参加明日的遮幕法会,也要去佛寺提报吗?”顾留白扯回正题。 玉璇玑摇头道:“既然东家决定要参加,那便直接来我这里,我将这次遮幕法会的地点,直接安排在我这里便是。” 顾留白想了想,道:“所以其余人哪怕都被送来此处,也未必你是亲自接待,他们那些香客也根本不知道你和这遮幕法会有关系?” “遮幕法会每次安排的场所各不相同,那些香客只会觉得遮幕法会用了此地作为法会场所而已,不会联系在我身上。” 玉璇玑认真点头,严肃道:“所以出了此门,也请东家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这些年来,遮幕法会还并未出现过大掌柜身份被透露出去的先例,我也不知道若是遮幕法会大掌柜的身份被透露出去,又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但想来会十分可怕。” 顾留白心知这种组织的可怕,他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你这些牌子千万不要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之中。”玉璇玑苦笑道:“若不是你拿出了东家的令牌,光是你之前拿那香客牌来试探的手段,可能接下来我就要暗中通报其余掌柜,一起设法对付你,会暗中擒下你再说。这些遮幕法会的香客都是大有背景的人物,法会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千万不能让人知晓你在法会之中的代号。”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我若是离开幽州,前往长安,沿途像你这样的掌柜名单,你能不能给我一份?” “我怎么可能会有。”玉璇玑下意识的捂着胸口,后怕道:“说实话你直接拿着银制令牌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因为我们的身份也是绝对的秘密。”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所以你也并不知道其他掌柜是谁,那我相当于便只能和你这个掌柜接头了?” “东家要和别的掌柜接触十分简单,只需在当地的佛寺提报处出示一下主人令便是,那边的佛寺提报处的主事人自然会通知那边大掌柜和你接触。那些佛寺提报处的主事人也并不知晓这种主人令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按照他们做事的流程,他们会上报玄庆法师,玄庆法师会做安排,当然你若是就在长安,便可以直接去找玄庆法师,他见了主人令,你要见何处的大掌柜,他都可以安排。” “只是…”玉璇玑说到此处,看了顾留白一眼,欲言又止。 顾留白早就看出了她的意思,道:“你并不觉得其余掌柜和你一样值得我信任?” “我对他们并不了解,我只是想,既然你对遮幕法会一点不了解,但这主人令先前的主人让你拿着它来找我,自然说明知道我值得相信。”玉璇玑道:“若是那位东家觉得别人做事未必稳妥,那我自然觉得你还是要小心行事,如果想不出问题,最好还是先见过玄庆法师再说。” 顾留白知道两个人想法一致。 他沉吟了一下,道:“那你应该能先给我办一个普通的令牌?” 玉璇玑道:“这自然可以,用来参加遮幕法会,这比较稳妥。” 顾留白笑了笑,“那我这个东家先从底层做起。” 第一百零二章 诡奇之法会 玉璇玑看了一眼顾留白,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想要提醒这少年,遮幕法会看似随意,但实则是这世间最神秘殊胜的组织,它有时候似乎只是方便这世上一流人物解决麻烦的工具,但有时候却会显露异常狰狞可怖的一面,与它同行,如和喜怒无常的凶兽共舞,稍有差错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然而每次凝视这少年的眉眼,她都会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势,她便会不断的提醒自己,忘却对方的年纪和外表,此人是遮幕法会的东家。 “东家自然有这样的特权。”所以她只是认真的回答道:“只是登记和封存信息这一步,却是避免不了。” 顾留白认真的考虑了一下,道:“之前那三个东家,有没有这么做过?” 玉璇玑道:“在我这肯定没有,别处我就不知道了。” “好,那就劳烦璇玑掌柜了。”顾留白随口问道,“能不能直接给我一块金的?” 正起身的玉璇玑眉头一蹙,差点摔了一跤。 “那可没这么规矩。” 她有些无奈的看着顾留白,“哪怕是东家,按照这个流程,也的确是要从最底层做起。” “好吧。” 顾留白真有些遗憾。 直接拿金牌子的话,分成就高了啊。 看着玉璇玑的背影,他脸上的神色却是又瞬间严肃起来。 这场谈话结束,他可以确定这个玉璇玑和玄庆法师应该是靠谱的,但别的大掌柜却未必靠谱。 至于另外那两个东家,地位必定超绝,但相互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却又不好揣测。 …… 一辆马车停靠在繁花坊的东头。 一辆马车的车厢里,居然钻出了四个少年。 晏长寿、秦澜、宋秋、段酌微。 晏长寿的脸上交缠着兴奋和遗憾。 “最近手头有点紧,我们就在这兰花坊去听个曲,等到家中派人过来,我们再去那无忧洞。到时候我们一定要将凝溪兄叫上,好让他和我们好好亲近亲近。” 秦澜等人也都一脸钦羡的望向无忧洞的所在。 那地方的清倌人的确非其它喝酒听曲处所能相比。 等等! 突然之间秦澜等人的眼珠子都鼓了。 晏长寿转眼望去,也陡然发现不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无忧洞门口,然后上了一侧的马车。 “凝溪兄?”晏长寿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好像是玉大家?她亲自迎送凝溪兄!” 秦澜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确定没有看花眼。 最为沉默寡言的段酌微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怪不得凝溪兄…手头紧。” …… 顾留白一回到驿馆,就很快出现在了阴十娘的面前。 阴十娘都被他整得压力好大,心想难不成这妖怪连虚空七剑的第四剑都弄会了? 却不料顾留白陪着笑脸道:“在进黑沙瓦之前,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要学霜剑,你那改变身形的法门也是要学的,那这个法门,你能不能先教我一教?” 阴十娘微微一怔,“你想别人认不出你来?” 顾留白轻声道:“主要想显高一些,腿长比较受欢迎。” 阴十娘皱眉道:“不说实话,油嘴滑舌就别学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就是想查些东西,包括这无头菩萨庙背后的人马,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藏,若是能够改变身型,那自然更为稳妥。” 想着这妖怪修行剑术的速度有些快,阴十娘便很爽利的点了点头,“不过要显高有些困难,要变成个矮子倒是简单。这法门缩身比较容易,但要拔高且能保持,那倒是要三五年的功夫。” “……”顾留白无语。 “你现在都不算高,要是再缩短一些,虽说在外面引人注意,但恢复身形之后,别人倒是也疑心不到你身上。”阴十娘倒是觉得他变成一个小矮子也不错。 顾留白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还是悲痛的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矮子就矮子,总比被人一眼认出来强。 阴十娘办事一向爽利。 她直接就将这法门口诀一句句告诉了顾留白。 顾留白听完这些口诀,他就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又撞了大运。 他原本觉得这就是一门比较厉害一点的类似缩骨术的那种江湖柔术法门。 然而事实却是,这竟是一门高深的淬体法门! 大唐帝国现在大约有一百数十种修炼真气的法门,其中大部分功法都可以用真气淬炼身体。 差劲的法门就是能用真气淬炼一部分血肉,高明的法门可以淬炼五脏六腑,甚至深入骨髓深处,壮大生机。 裴云蕖修的真气法门就明显是很高明的那种。 哪怕她被砍几刀,失血很多,她这法门估计也能很快让她补得回来。 各种真气淬体法门,自然是真气越强,功效便越强。 越凝练的真气,就越是能够打入血肉骨骼的深处。 所以修为越高的修士,除非到了暮年,否则平时的身体比低阶的修行者强壮太多。 阴十娘传给他的这门淬体法门,却又是完全不同的路子。 它不是真气震荡、渗透,而是强行拔高、压缩,相当于将一些不存在间隙的地方打开间隙,将一些真气原本流动不到的地方,能让真气流动进去。 这种法门,似乎也不影响他原本功法的淬体功效,只是增强而已。 至于对敌的妙用,阴十娘和冯束青对敌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这阴十娘出剑时,她的身体和手臂,是直接能够随心所欲的伸长或是缩短的。 哪怕刹那间只是差那一寸两寸,冯束青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顾留白在房中一个人运气琢磨了许久。 阴十娘的确不是开玩笑。 以他现在七品的真气修为,缩身不难,但要做到日常行走时保持那矮子的形态,估计也要一段时间的修行。 若是与人战斗的时候做到随时缩身,那估计没个半年的功夫做不到。 要能够和阴十娘一样拔高身体且能战斗时随心所欲,那可能就真的要三五年。 …… 清晨在驿馆洗漱完毕之后,顾留白顾不得吃早餐就先找了裴云蕖。 裴云蕖这人就喜欢刺激。 只要将她弄进遮幕法会,她肯定会在其中搅风搅雨。 那他便能够顺理成章的推波助澜,借用她的一些力量。 “裴二小姐今日午后若是无事,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 “今日没兴趣,下次再说。” “那地方…很刺激!” “再刺激也不去。”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裴云蕖竟然毫不犹豫的就回绝了。 这裴云蕖怎么突然变了性子了? 顾留白百思不得其解。 却不料裴云蕖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偷乐,什么好地方有遮幕法会刺激? 既然裴云蕖不跟着去,顾留白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他没让贺火罗驾车,而是让乔黄云带着自己出门。 驿馆附近就有一座佛寺叫做隆福寺。 在下马车之前,顾留白在车厢之中换了一身灰不溜丢的衣衫,又让乔黄云帮自己的脸上弄了弄。 等到他进入这隆福寺时,他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年纪大了至少五六岁,唇上蓄着短须的年轻男子。 至于身材,他倒是还未用阴十娘的法门加以变化。 主要是他虽然已经勉强能够将自己的身体缩小一些,但在走动之中,却还不甚熟悉,容易露出马脚。 他估摸着至少还要半个月的练习,才能运用自如。 在寺院之中的法会公示处,他果然见到了遮幕法会的通告。 那遮幕法会还是冠以消孽会的名号,只是上面也写着是事先约定好的香客方可参加。 顾留白随便问了一个僧人就找到了这寺庙中的提报处。 一个身穿黄色僧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肥胖僧人就坐在偏殿里一尊菩萨造像的后方,身前摆了一张桌子。 顾留白将捏在手中的铁制令牌递了过去,然后按照玉璇玑交代的,轻声报了一个数字,“肆拾七。” 那肥胖僧人也不言语,只是伸手在铁制令牌的正面伸手捻了捻,接着便起身道:“香客请随我来。” 顾留白也不废话,跟在他屁股后面穿过寺庙的几道小门,却是直接被领上了一辆马车。 这肥胖僧人一个字也不多说,等顾留白上马车,他将令牌递还给顾留白,才说了两个字,“稍待。” 顾留白在车厢之中索性再行气练了练阴十娘的这淬体法门,也不过盏茶的时间,便有一名打扮寻常的车夫过来驾车。 一路也没任何言语,马车最终却是进入繁花坊,直接通过了无忧洞的后院一处偏门,进入了无忧洞内里一处光线暗淡的小院之中。 马车停稳之后,车夫便直接离开了这座小院,过不多时,有人在外面说道:“香客请随我来。” 顾留白下了马车,只见一名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侍者颔首为礼,接着便一言不发的在前面领路。 跟着这人走上二楼,穿过一处静室,眼前的景象倒是和昨日截然不同。 这是一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的暗室,内里的墙壁上似有一个通气孔和别处相连。 “这是八号幕室,请香客耐心等待片刻。” 说完这句,领路的黑衣侍者便直接告辞离开。 只不过十数个呼吸之后,玉璇玑便悄然出现在这间暗室之外,她径直推门进入了暗室,看见顾留白的刹那,她便不自觉的微微蹙眉,道:“之前不是说好直接来我这里,怎么你还特意走这么一遭?” “体验一下底层的生活。”顾留白微微一笑。 玉璇玑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昨日里忘记提醒你,寻常香客去寺庙里的时候,一般便都会改变平日里的样貌,至少遮掩面目。” “既然三位东家订立了这样参加法会的规矩,我想只要大掌柜这边不出问题,那按理而言我以本来面目去做这样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顾留白平静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哪怕别的香客有心窥探,若是真发现了我的行藏,对我有些猜测,那也只能将我和新入遮幕法会的香客联系在一起,就更不会知道我是遮幕法会的东家了。” 玉璇玑心中顿时有些讶异,这少年行事并非莽撞,反而老辣得很,他语气里的意思,只是凭借这样的手段,便能推测出一处的大掌柜到底出没出问题。 这倒反变成了东家对于各处大掌柜的考校了。 “那此时别人还没到么?”顾留白问道,“我们现在说话,别人听不到么?” “有人已经到了,只是你且放心,这其中自有布置,法会开始之前,我们在这里说话,旁人是听不见的。”玉璇玑点了点暗室正中那张案上的茶水,示意顾留白可以自行取用,“我先去安排法会的事情了,等会法会结束,你若是想我送你,便在这里稍待。” 玉璇玑转身走到门口,又想到顾留白并不知道这种暗室的细节,便又补充了几句:“等会遮幕法会开始,你听主事人指示发声,你在这里面不用刻意改变自己的声音,我们已经做过布置,你们说话的声音传出去,声音自然就已经和你们平时说话的声音不同。遮幕法会每次的会场都不一定相同,但都是香客单独在一间静室里头。” 等她告退出去之后,顾留白静心感知了一下。 无忧洞里的这种暗室似乎是围着包裹起来的小山头一圈建造,而且说不定还有上下错落。 这遮幕法会的成员等会哪怕感觉就像是面对面出声,但有可能就是隔了山体在说话。 他的推断一点都不差。 此时第一次参加遮幕法会的裴云蕖,已经在六号幕室就位了。 这六号幕室就在这小山头的另外一面,而且比他所在的这处幕室位置要高出一丈。 黑暗的幕室之中,裴云蕖很是得意的掂量着手中的铁制令牌。 她在思索等会自己在法会之中要叫什么名字。 按照这遮幕法会的规矩,在第一次参加遮幕法会时,便要确定一个今后都不会更改的名号,这名号是两到五字。 不能带有明显的攻击或是侮辱其他法会成员的字眼,其余倒是没什么限制。 第一百零三章 这真是谢晚 像裴云蕖这种级别的门阀子弟,自然一接触遮幕法会就自然晓得其中厉害。 光是如何将特定的数字、名字与手中这块令牌永久性的关联在一起,她便猜测这种看似寻常的令牌其中便有很特殊的隐秘符纹。 这种符纹或许关联一开始递交的个人讯息,她甚至怀疑,遮幕法会甚至能够通过这种令牌来追踪法会成员。 再加上独特的保密、联络等手段,可以肯定的是,大唐任何一个官家机构,包括皇帝用来调查谋逆和敌国暗探的寂台阁,都不可能做得如此周全。 所以这绝非儿戏。 她觉得取这遮幕法会之中要用的化名,不仅要能代表自己的心情,还需要具有让人无法和自己联想在一起的迷惑作用。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暗室里突然响起一个怪异的声音,这声音男女都分不清楚,好像是石块和石块在摩擦,“遮幕法会现在开始。” 裴云蕖脑海之中灵光一闪,恰好想到一个好名字。 那怪异的声音缓慢连续的响起,“此次遮幕法会共有九名法会成员参加,其中有两名是新香客,六号幕室的新香客,请说你的名号。” 裴云蕖心知是让自己出声,顿时有些得意道:“在下河东孤儿!” 八号幕室之中的顾留白一愣。 此时传入他耳中的也是同样的那种石块和石块摩擦般的怪异声音,但这名字本身,却让他嗅出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河东孤儿? 河东裴氏? 孤儿不就是全家都死了,就自己还活着? 这……难道是裴云蕖? 裴云蕖此时还在得意。 谁会想到这是我裴某人? “河东孤儿名号通过。” 那主事者的声音却已经接着响起,“八号幕室的新香客,请说出你的名号。” 顾留白没有犹豫,说出了自己想好的名号,“谢晚。” “??” 所有幕室之中的法会香客,包括裴云蕖在内顿时都有些懵。 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浮现的都是“真的假的?” 顾留白得意的笑了笑。 他可以猜想得出其余那些香客此时的心中所想。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要的就是这效果。 “谢晚名号通过。” 主事者的声音毫无情绪的响起,接着道:“一号幕室老秃驴请开始。” 老秃驴? 第一次参加法会的顾留白和裴云蕖都有点惊。 原来大家的名号都这么特别? 这老秃驴应该不会是说自己,那这名号都不算攻击或是侮辱其它法会成员? 难道这种法会里面,本身就没有僧人参加? 顾留白突然猜到了一种可能性。 这遮幕法会明面上的主持是玄庆法师,但实际上玄庆法师似乎只是作为一个封存法会成员案卷的监管者。 那所有寺庙的僧人,其实除了核实一下身份,领领路之外,本身是不参与其中的? 但旋即他又一愣。 这会不会也是一种欺诈的手段? 说不定这一号幕室的香客就是一名僧人,这人起这种名字,就是为了不让参加法会的人猜出自己的身份。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确很难猜。 只听一号幕室的香客老秃驴出声道:“我想探听一桩事情,可支付二十贯作为报酬。昨日华家有一列车队进入幽州城,我想知道那车队里面有些什么样的人物。” “……” 顾留白大皱眉头,没想到这老秃驴第一桩打听的事情竟然就和自己有关。 “我知道。”一个声音骤然响起,让顾留白一惊。 “六号幕室河东孤儿,你可以直接接受老秃驴的委托?” “对,华家的这列车队里面,有一批年轻人,都是幽州这边的世家子弟,但其实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其中隐藏着的重要人物,是裴家二小姐裴云蕖。” “……”顾留白无语,他原本就怀疑这河东孤儿是裴云蕖,现在看来真的就应该是了。 她这虚虚实实的手段玩得也挺好啊。 而且这是标准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就把卖自己的这份钱给赚了。 而且她倒是也挺讲究,没有透露自己和阴山一窝蜂的消息。 主事人的声音毫无情绪地响起,“老秃驴,你是否满意?” 老秃驴道:“满意。” 主事人道:“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响起,顾留白也说了个满意。 “老秃驴是否还有别的委托?” “暂时没有了。” “那请二号幕室你头真铁说话。” 顾留白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这个法会的流程现在他大致了解了,但这些人的名字,真的是各有千秋。 这人叫做“你头真铁”,却是丝毫不给人猜测的空间,根本无从判断他的身份。 你头真铁说话简单明了,“委托价十贯,确定真伪,据说安次县林家供奉柳道人和林家私…” 他的话还没讲完,所有幕室香客便听到有人道:“这消息我可以证明为真,柳道人和林家私军,都被人杀了。” “……”裴云蕖呆住了,这还能抢答? 主事人的声音响起,“谢晚,你是新人,我解释一下,法会规则不能抢先作答,可以先回答自己可以接下这个委托,等到委托的香客确定和你交易,你再出声作答,因为此间的香客之中,未必只有你一个人能够作答,你头真铁可以从中挑选觉得更有信誉的人作答。” 顾留白马上沉声道:“知道了。” 他的确不知道这规矩。 他方才想着的就是这钱肯定不能让裴云蕖赚去了。 主事人道:“那下不为例,你头真铁香客,你对他这答复满意么?” 你头真铁道:“不算满意。” 其余香客纷纷出声,“不算满意…” 其中有一个香客道:“很不满意!” 顾留白直翻白眼,他估计那个说很不满意的就是裴云蕖。 主事人接着道:“谢晚香客,你的回答并未有任何一名香客说满意,这会影响你的信誉度,我有责任提醒你,这会导致你今后无法参与遮幕法会,现在你可以提供更有价值的情报作为补救。” 六号幕室之中的裴云蕖笑得直捶地。 这狗日的谢晚,和我抢生意。 叉出去! 顾留白无奈了,只能清了清嗓子,说道:“柳道人和林家的私军,其实刺杀的对象是林家独女江以一,之所以想要杀死林以一,是因为林以一破坏了和陆家的联姻,但林以一被长安的某个贵人看中了,担保送她出关,所以柳道人和林家的私军,全部被这贵人的部下杀了。” 裴云蕖听到八号幕室的谢晚说出林以一的名字,倒是心中暗惊,但接下来听说什么长安贵人和部下,她便顿时嗤之以鼻。 这下狠手的不是自己和顾十五? 这谢晚看来情报也并不精准。 主事人此时出声,“你头真铁香客,对于谢晚香客的补充是否满意?” 你头真铁道:“满意。” 主事人按规矩继续问道:“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 但其中还是夹杂了一个声音,“很不满意。” 顾留白笑了,妈蛋的这肯定就是裴云蕖。 “你头真铁香客,还有其它委托事项么?”主事人说道。 你头真铁道:“暂时没有。” 主事人接着出声:“三号幕室破落户请说话。” 破落户道:“我的委托价是三十贯,我想知道有关一个人的情报,越详尽越好。这个人是边军的暗桩,外号冥柏坡埋尸人。” “?”顾留白顿时乐了。 这是当着他的面查他啊。 只听有一个声音马上响起,“我可以接受这个委托。” 顾留白觉得那肯定是裴云蕖,他也马上出声道:“我也可以接受委托。” 主事人道:“河东孤儿和谢晚都可以接受委托,破落户香客,你选择哪位交易?” 破落户略微思索了一下,道:“选择谢晚交易。” “这人简直有眼无珠!”裴云蕖气得心中大骂。 顾留白乐了,“冥柏坡埋尸人,大名顾留白,外号顾十五,他是接替梁风凝成为边军的暗桩,顾十五修的就是梁风凝的养龙诀,同时他也得到了梁风凝的刀法真传,之后沧浪剑宗的郭北溪也流落到了冥柏坡,顾留白又跟着郭北溪学了三年多的剑法。按照确切情报,这冥柏坡埋尸人修为在六品至七品,而且双手都很灵活,刀法剑法都十分精湛。” 裴云蕖听得眉头微蹙,她自然知道这些消息十分准确。 然而对于顾留白而言,这些也并非百分百精准,就如养龙诀,那也只是对了小半。 这些消息将来肯定是瞒不住的,传到这边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用来换这遮幕法会之中的信誉也最好不过。 而且他现在是彻底明白了,这遮幕法会虽说人人掩饰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是这用了就不能更改的外号,却也是十分重要。 这些法会成员越是觉得其中某个人有本事,那就越是喜欢和这个人交易,越是不怀疑他给出的情报的真实程度。 于是他接着卖弄道:“这冥柏坡埋尸人在阳关、玉门关至楼兰、乌孙、贵山城都有相当的名气,没有人怀疑他的信誉,之前回鹘人和他有合作,回鹘人堆放在冥柏坡的货物由他帮忙中转,大食的商队则要缴纳一定的保护费,楼兰鬼骑和这人有些特殊关系,但凡惹了他的商队,都不可能通过楼兰那一带,楼兰鬼骑每月会托人送他两头肥羊。波斯人要携带珠宝过来,一般也都找他合作。而且按照可靠消息,黑沙瓦一战,吐蕃人吃了大亏,也是因为这人在黑沙瓦调兵遣将。还有,从五年前开始,冥柏坡实际在他的管辖之下,他定了一系列的规矩,比如入夜之中不能大声喧哗,车马必须放置在指定位置等等,初犯者罚金,若是再犯,那就会被宰了。” “……!”裴云蕖都震惊了。 她哪里知道说话的就是顾十五本尊,她只觉得这人知道的比自己还多,还要清楚! 她心想难道这真的是谢晚? “十分满意。”破落户的声音响起。 很明显这人觉得物超所值。 主事人出声,“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这次就连裴云蕖都只能说了满意。 否则她觉得自己这新人香客都会被认为是故意扰乱法会秩序,说不定就会被叉出去。 主事人道:“破落户香客是否还有别的委托?” 破落户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出声道:“委托价二十贯,我想谢晚香客继续回答,黑沙瓦一战,吐蕃三万大军破城,结果大败而走,是事实?若是事实,详情能否叙述?” 主事人道:“这是指定性委托?” 破落户道:“是。” 主事人道:“谢晚是否接受委托?” “接受。” 顾留白嘴都笑歪了。 这不是送钱题吗? 裴云蕖嘴巴都气歪了。 这题我也会,居然不让我答! 破落户,这梁子我们算是结下了。 “的确是事实,吐蕃大军超过三万,赞卓赞普亲自率军。” 顾留白才出声第一句,各幕室之中就清晰的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 显然黑沙瓦的军情虽然已经传递出来,但接触过的人却大多都觉得匪夷所思,甚至不敢相信吐蕃大军会吃那么大亏。 有时候唐人其实并不畏惧军队人数的差距。 大唐军队几百打几千打赢的战役多的去了。 但吐蕃大军不是那种滥竽充数的军队,之前大唐边军已经和吐蕃大军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战斗,但三次都是以大唐边军的失败告终。 几千的守军,其中又没有一定数量的玄甲,居然让三万吐蕃大军丢下一地尸体,狼狈退走,这消息哪怕得到军方认证,都让人觉得不真实。 “其实黑沙瓦能够让吐蕃大军受挫,究其原因有三,一是吐蕃人自身原因,他们本身没有冬季作战的经验,心里发虚,赞卓是那种谨慎有余,但不敢冒险的统帅。二是因为城中有谢氏一名大剑师冯束青,那人护着一名叫做许推背的边军将领,吸引了吐蕃大军的注意力。三是因为裴云蕖和裴家的一群高手其实也在黑沙瓦,凑巧的是,吐蕃先锋军大将芒布芝刚刚破城,进去之后就正巧撞到那冥柏坡埋尸人和裴云蕖以及她座下的一众高手,结果就被裴云蕖他们给杀了。” 顾留白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接下来战略得当,裴云蕖和座下一众高手专门刺杀吐蕃的将领,那赞卓生性多疑,以为裴家设计等着他,再加上突厥黑骑突然又朝着黑沙瓦的方向行进,他生怕突厥人反而坐收渔人之利,他便仓皇退兵了。这个过程之中,他倒是也从黑沙瓦卷走了他想要的东西,算是惨胜,不算惨败,但若是将接下来他们返回吐蕃的损失一块算上,那他们这次就亏的很了。” “原来如此!”幕室之中的一群香客都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原来是裴家在其中出了死力! 这样的秘闻一解释,他们便觉得合理了。 只有裴云蕖有点五雷轰顶的感觉。 这他娘的真正起了决定性作用的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到哪去了? 这说的好像第一号英雄人物变成了她裴云蕖? 虽说真正知道怎么回事的她觉得这谢晚说的最多就是五成事实,但这么夸赞自己,这再说不满意,就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接下来表决的时候,她老实的说出了感受,“十分满意。” 这钱赚的舒服! 顾留白从没觉得靠耍嘴皮子可以赚钱这么轻松这么快。 但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在其余那些香客的心中,已经拥有了非同小可的地位。 因为寻常人怎么可能连突厥黑骑的动向都能了解? 听说那谢晚的做派也和寻常门阀子弟截然不同,那这谢晚该不会真的就是那个谢晚? “破落户香客,还有其它委托吗?” “暂时没有。” “四号幕室买凶人请说话。” 买凶人道:“委托价五十贯,我想请一名六品以上的修行者,帮我杀人。” 顾留白一愣,这四号幕室的香客倒是人如其名,上来就是要买凶杀人。 只听这买凶人接着说道:“要杀的人叫做齐愈,修为也在六品,是若离坊的剑师。” 若离坊? 顾留白从衣袖中掏出城防卫的那份地图,看了一眼之后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若离坊就是幽州人使钱看比武的地方。 大唐帝国对待修行者的态度和已经灭亡的大隋朝在底子里是一样的,都将修行者视为帝国的宝贵财产,但在管理和培养的手段上却截然不同。 大隋朝为了避免修行者死伤,严禁私斗,并对修行者有一系列的优待,五品之上的修行者甚至可以领俸。 但大唐帝国就不一样,公开比剑和好勇斗狠的私斗一律不禁,只要是提前立下字据,并不是藐视法纪,那打生打死都无所谓。 大唐帝国的皇帝都从大隋朝的堕落吸取了足够的教训。 讨好收买式的优待养不出忠心耿耿的修行者,反而会养出一堆天生具有优越感的蛀虫。 在惊天巨变开始时,这些修行者马上就会为自己选择更有利的出路。 相反,让修行者用战斗去证明自身的价值,获得应有的荣誉,这才能养得出以大唐为荣,并愿意为大唐而死的真正勇士。 练拳练多了手痒,练剑练多了想砍人。 大唐需要给修行中的修行者发泄过剩精力的地方。 同时也需要给达官贵人,给富商豪客发现和招揽修行者的地方。 于是若离坊这种集赌坊、比武、收税于一体的好地方应运而生,几乎每个大城里都远不止一处。 不过按照他的所知,这种以血淋淋的厮杀为卖点的比武地,大多数都是三品至五品之间的修行者,六品的修行者就十分罕见。 很难找到相应的对手,胜负关系太明显,出场的机会就自然很少。 五十贯听上去不算少,但要杀一名六品的修行者,却似乎也太少了。 顾留白自问哪怕再缺钱,也不会不问缘由就纯粹为了五十贯而去杀一名六品修行者。 不过这时已经有人出声,“我可以接这委托。” 主事人道:“七号幕室借你人头接下委托,按惯例,七日之内完成,有没有疑义?” 借你人头:“没有。” 主事人问道:“买凶人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买凶人道:“没有。” 一桩买凶杀人,而且是杀六品修行者的生意,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完成了? 裴云蕖沉下了脸,她原本就觉得这遮幕法会非同小可,现在更是觉得这玩意很是恐怖。 五十贯杀一个六品修行者? 这何止是物廉价美,简直就和半卖半送一样,而且买方还很难暴露身份。 主事人接着道:“五号幕室,老边军请说话。” 老边军:“委托价十贯,我想打听一门真气修行法门,这门真气法门流传在一些山匪之中,真气提升速度不俗,真气威猛,光是这两点,便属于上等的法门,但它却能够激发人的兽欲,让人对男女之事渴求不已。” 顾留白一愣。 这不就是无头菩萨庙的法门? 他之前还想着要打听这法门,没想到有人先问了出来。 他脑子比寻常人好用得多,转眼一想,就觉得此人极有可能是裴云蕖身边的厉溪治或是彭青山。 因为眼下那六号幕室的人应该就是裴云蕖。 她和自己一样是第一次进入这种遮幕法会的新人,那按照遮幕法会的规矩,她一定是有人引荐进来。 怪不得今天喊她出门,她神秘兮兮的就是不和自己玩。 幽州这边,之前哪怕是华家都对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没有多少了解,所以除了自己这列车队之中的人,恐怕无头菩萨庙的这功法特点,别人是不知道的。 裴云蕖身边的这些人,身在车队之中,要打探出来,倒是不难。 他还在思索,有人却已经出声,“我知道一些。” 主事人道:“九号幕室老麻雀香客接下委托。” 老麻雀道:“此种功法修到七品就欲壑难填,脑海被各种淫邪画面侵袭,但只要剁了子孙根,就没有了任何缺点,的确是一等一的法门。” 老麻雀只是说了这些,便不再出声。 “没了?”老边军有些失望。 裴云蕖也觉得这有点坑。 但顾留白却觉得这人一点都不坑,他说的完全是实情。 因为他十分清楚,无头菩萨庙里面有一名六品的修行者,便是因为自断子孙根,才没有变成被淫邪支配的怪物。 主事人道:“老边军是否满意?” 老边军道:“不甚满意。” 主事人又问,“其他香客是否满意?” “不满意…不满意…” 顾留白原本想说满意的,但想着自己不要特立独行,被人猜测出来身份,便也只能违心的说了不满意。 主事人道:“老麻雀是否有补充?” 那老麻雀却似乎颇为自负,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 主事人道:“老边军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老边军道:“委托价两百贯,委托查找当年梁风凝去冥柏坡的真相。” 顾留白第一反应是这厮在查自己,第二反应是这不管是厉溪治还是彭青山,还真他娘的是个好人,这桩事情,他自己也想查。 这一出手两百贯,倒是真阔气。 主事人等了片刻,道:“老边军香客这桩委托此次法会无人回应,是否可以作为法会长期委托?” 老边军道:“可以。” 主事人接着问:“老边军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老边军道:“暂时没有。” 主事人道:“六号幕室河东孤儿请说话。” 终于轮到本小姐了啊。 裴云蕖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像是上场厮杀一般,“委托价三百贯,想知道是谁想扶持谢晚。” 除了顾留白之外,其余的幕室里都有些响动。 若这八号幕室之中真的是谢晚,那不是当着谢晚的面要对付谢晚? 隔了一个呼吸之后,正当顾留白觉得没有人能够回答得了这种问题时,有人出声,“可以接受委托,得加钱。”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可以说出你想要的委托价格。” 老麻雀没有丝毫废话,“一千贯。” 主事人道:“河东孤儿香客是否接受委托价格?” 裴云蕖重重冷哼了一声,她现在确定这遮幕法会的价格完全就只是按个人喜好而定,完全没个依据,有人居然可以为了五十贯杀一个六品修行者,而有人卖个消息居然敢叫价一千贯。 不过她倒是也觉得自己问出的这个问题值这个价钱,于是她哼了一声之后便道:“可以。” 主事人毫无情绪道:“老麻雀香客请说话。” 老麻雀道:“初步断定是长孙家,具体情报,我会在进一步查证之后,交予遮幕法会。” 主事人道:“河东孤儿香客是否满意?” 主事人的声音响起之时,无论是裴云蕖还是顾留白都顿时感觉到,这老麻雀恐怕是一尊大神。 寻常的权贵哪怕恰好得知些有关长孙家和谢晚的消息,但这长孙家,谁敢进一步去查? 这遮幕法会诡异恐怖,保不准参加法会的人里面就有长孙家的人。 去查长孙家和谢晚勾连的确切证据,这不是找死? 裴云蕖道:“满意。” 她直觉这老麻雀说话的可信度很高。 主事人道:“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不满意…” 就顶着谢晚名号的顾留白强行说了个不满意。 自己是谢晚。 当着面查自己,自己能满意吗! 主事人接着道:“七号幕室借你人头香客,请说话。” 借你人头道:“没有委托。” 主事人道:“八号幕室谢晚,请说话。” 顾留白道:“委托价二十贯,想要知道邹家大房邹嘉南被送出关外,结果遇袭身亡,是否是因为邹家之中存在内斗?” 有人应声,“接受委托。”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请说。” 顾留白眉头微蹙,这老麻雀似乎真的很厉害。 老麻雀一出声也的确石破天惊,“邹家内斗其实事小,此事牵扯到中土和西域佛宗的争斗,但背后根本,却又牵扯到长孙无极与御史台,与皇族之间的争斗。” “……!” 裴云蕖心里都打鼓了。 又是长孙家? 长孙无极是开国二十四功臣之首,两朝元老,现今皇帝的舅舅,内阁宰相之首。 三十年间,长孙无极步步为营,控制了中书、中书、尚书、门下三两省的政事决断,同时还将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也揽入囊中,妥妥的控制了军政大权与司法权。 现在放眼整个大唐帝国,也只有皇帝有资格和他明争暗斗。 按照老麻雀这个说法,邹家的变故,其实也是在长孙无极这步步为营的争夺权势过程之中的某个插曲? 但是连这种隐情都知道,这老麻雀的身份,非同小可! 幽州有这种人物? 所有人很希望老麻雀多说两句,但老麻雀却是已经闭口不言。 他这人明显架子很大,而且就不喜欢废话,觉得说这么多已经对得起二十贯了。 主事人:“谢晚香客是否满意?” 顾留白犹豫再三还是说了满意。 他对老麻雀的态度并不满意,但是他觉得老麻雀这种性情,如果他说不满意,可能老麻雀以后都懒得和他废话,一听他名号就会不理会他的委托。 而且对老麻雀的回答内容,他可以说极其满意,这老麻雀说的这些话,和他之前的猜测几乎一致。 “满意…满意…” 其他人听到如此惊人的隐秘,自然都是纷纷说满意。 主事人道:“谢晚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顾留白道:“暂时没有。”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请说。” 老麻雀道:“委托价二十贯,委托内容,吐蕃大军击破黑沙瓦之前,霜剑之主和听涛剑院冯束青比剑,霜剑之主是否真的陨落?” 裴云蕖道:“我可以接受委托。” 顾留白道:“我可以接受委托。” 老麻雀道:“请谢晚香客说。” 裴云蕖暴怒,谢晚这狗东西,一天到晚抢生意。 主事人让顾留白出声之后,顾留白说道:“霜剑之主和冯束青在祭祀高台上比剑,比剑途中高台倒塌,倒塌之前霜剑之主中剑,之后倒塌高台被火焚,现场留下女尸,身材特征对得上,正常判断是霜剑之主的确陨落了,但霜剑之主及其同伴手段诡异,不排除假死脱身。” 我去! 裴云蕖都差点叫出声来。 难道真的是谢晚? 这细节丝毫不差啊! 主事人问道:“老麻雀是否满意?” 老麻雀道:“十分满意。” 其余香客接下来也都是表态十分满意。 这一圈子下来,这些参加法会的人都已经觉察出来,这次法会之中,老麻雀和这谢晚,是真的厉害。 主事人道:“老麻雀是否还有其它委托?” 老麻雀道,“委托价四十贯,想要知道突厥人为何袭击白龙堆的马贼。” “天上又掉钱了啊。” 顾留白默默的想着,然后出声道:“得加钱。” 主事人道:“老麻雀是否同意加价委托?” 老麻雀道:“同意,请谢晚提供委托价格。” 顾留白道:“一千贯。” 老麻雀道:“同意。” 一千贯居然直接同意了? 顾留白之所以喊一千贯,那是因为这老麻雀刚刚从裴云蕖这个败家子手中拿了一千贯。 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在他看来,裴云蕖的钱不就跟自己的钱差不多。 不过他也没有信心老麻雀能答应。 反正就是试试再说。 但没有想到这老麻雀答应的时候都不带犹豫的。 厉害! 主事人道:“谢晚香客请说话。” 顾留白道:“突厥人之所以袭击白龙堆的马贼,是因为突厥人要抢一块天铁,那块天铁出自泥婆罗国的使团,原本是使团要带去长安进贡给大唐皇帝的。那块天铁料性特别,可以炼制很薄的兵刃,而且卷曲折叠,释力时也能迅速恢复如初。” 老麻雀道:“也就是说,泥婆罗的那支使团,是被白龙堆的马贼击杀的?” 顾留白道:“对,我保证我说的信息准确无误。白龙堆那支马贼的首领叫做潘蛮子,七品修行者,他部下还有一个叫做鬼眼的箭师,也是七品。” 主事人道:“老麻雀对委托结果是否满意?” 老麻雀道:“十分满意。” 主事人道:“其余香客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 没一个不满意的。 顾留白觉得这老麻雀绝非池中物,但其余所有人却觉得他这个新人实在太狠了。 关外白龙堆那种雪山洼洼里的马贼神秘的要命,无论是大唐还是回鹘的军队都不可能去雪线之上去和一支早已习惯生存在那里的马贼厮杀。 所以这支马贼到底有多少人,首领是谁,大唐边军都压根不知道。 但这名新人却连白龙堆马贼里面首领是谁,修行品阶,做了什么案子都摸得清楚,这是什么狠人? 主事人道:“香客还有其它委托吗?” 老麻雀道:“指定委托,谢晚香客是否知道突厥人抢夺这块天铁是和何方合作?如果能够接下这委托,委托价格请谢晚香客自定。” 神豪! “可以接受委托,价格一千贯,是否成交?”顾留白也开始轻车熟路,言简意赅的说道。 老麻雀道:“成交。” 顾留白道:“突厥人抢夺这块天铁,是和冥柏坡埋尸人合作。” “……!” 裴云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桩事情她都不知道,这八号幕室的谢晚竟然清楚! 她有些懊悔没有想办法将顾留白弄进这个遮幕法会,否则顾留白自己就能鉴定这句话的真伪。 主事人道:“老麻雀香客是否满意?” 老麻雀道:“十分满意。” “满意…满意…” 听着接下来其他香客的回答,顾留白彷佛听到了自己钱袋子被撑爆的声音。 这钱和信誉度哗哗的增长! 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啊。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老麻雀接下来说道:“新增长期委托,帮我抢夺天铁,委托价格五万贯。” 五万贯? 裴云蕖沉下脸来。 她都无法轻易的调拨这么一大笔钱出来。 这老麻雀的身份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惊人。 这一块天铁到底能派什么样的用场? 顾留白也傻眼了。 他蛋疼。 这弄了半天,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巨大的麻烦? 五万贯的悬赏。 突厥人还正好在将这块天铁往幽州送。 这中间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主事人道:“香客们还有没有其它委托?” 似乎所有人都被老麻雀的手笔震到了,一时也没有人再行出声。 主事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如此,此次遮幕法会结束。” …… 顾留白陷入了沉思。 原来这遮幕法会何止是具备打听隐私的功能。 买凶杀人、长期悬赏,这都是可以的。 而且纯粹看个人喜好,有时候价钱十分离谱。 他再次深刻体会到他老娘说的那句,“君子善假于物,再厉害的修行者,也要追求更强的器。” 她和另外那两名厉害东西,是搞出了一个大杀器。 不同手段、不同身份、不同智慧,甚至钱财不同的人,都可以将这个大杀器玩出新花样。 这还是幽州的遮幕法会,明显偏重的都是关外和边军这一带的情报。 那若是在长安和洛阳,岂不是更惊悚? 绝对得好好动用动用自己的脑子,来开发些这个器的新功能,好好的玩转这个遮幕法会。 今天这场遮幕法会是初入门,玩得有些不好,把自己给玩脱了。 正思索着,幕室外传来了脚步声。 过了片刻,玉璇玑敲了敲门,进了幕室。 “第一次参加法会,感觉如何?”玉璇玑微笑问道。 顾留白不动声色道:“还成。” 玉璇玑看了他一眼,也不动声色道:“我的评断却有些不同,我见过的幽州这么多场法会之中,初入者有三成撑不到第二次法会,而在所有能够进入第二次法会的初入者之中,你的表现是最为出色的。” 她一直在注意着顾留白的神色变化,只是顾留白好像一丝得意之情都没有。 顾留白只是平静问道:“你是基于什么来评断的?” 玉璇玑道:“基于信誉度的增加。” 顾留白沉稳道:“法会上的收入,没有考量吗?” 玉璇玑道:“遮幕法会并非以收刮阿堵物为目的。” 顾留白听得呲牙。 但玉璇玑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眉头微蹙。 “遮幕法会只是为世间贤才提供方便,大智慧者更好观察世间的工具。” “恐怕也是接近神明的人眼中下着玩的棋盘,帝王将相更方便的管理王朝的工具吧?”顾留白想了想,微嘲道。 玉璇玑却认真道:“东家就是东家,思想比寻常人深刻。” “真心话还是拍马屁?”顾留白笑了。 “自然是真心话。”玉璇玑莞尔一笑,“你先前还想问我能不能直接给金制令牌,规则自然是不许的,只是看你这积累信誉的速度,要得到金制令牌也并非难事。” “这信誉度怎么算的,我这场法会增加了多少?”顾留白想清楚了这遮幕法会到底是何种东西之后,越发觉得钻研清楚规则是极其的重要。 玉璇玑一点也不奇怪顾留白有这种问题。 其他的新进法会香客都有老香客带,规则应该了解得很清楚,但顾留白这种却是一头撞进灯笼的飞蛾,从没人和他讲过具体细节。 “任何新进法会香客,自带信誉十钱。”她微笑着详细解释道,“在法会上若是接受委托,委托时一个香客说满意,便增加信誉一钱,一个香客说不满意,便扣一钱。” 顾留白眉头微蹙,道:“你看我这么理解对不对,但凡能够进来的就先送十个铜子儿,那以我接受‘你头真铁’的委托为例,那七个人满意,有一个说不满意,那就是增加七个铜子,又扣掉一个铜子,我就变成身上有十六个铜子儿?” 玉璇玑颔首道:“正是如此算的。” 顾留白有些惊讶,道:“那新人香客的淘汰为何会那么高,为何有那么多新人香客进不了第二次法会?” “对于你这样的人物而言,增加信誉钱一点都不难,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却是很难。”玉璇玑忍不住笑道:“法会本身还有一项规则,若是进入这法会,全程只是倾听,没有能够接到任何一项委托,或者没有提请任何一项委托,那要扣除五个信誉钱。” “原来如此。” 顾留白一怔,心想这倒也合理。 否则有人参加法会一直就是白嫖,白听人的隐秘。 这法会本身的设计也极有意思,哪怕有人出钱,也并非委托者和接受委托者单对单的交流,而是所有法会成员可以倾听,这大概就是遮幕法会最吸引人的点。 而对于当年弄出了这种法会的三个东家而言,这种法会似乎更具备搞事功能。 很容易想搞人的和被搞的就都知道了。 而且更多的人知晓一桩秘密,有些有极大利益的事情,争夺也就更加剧烈。 不过归根结底,这遮幕法会越是具有吸引力,便越是能够壮大。 这所谓的大智慧者更好观察世间的工具,也会越来越强。 人世为棋盘,吾不当个中子。 要做摆布棋盘的人,不要做其中的棋子。 大到天下,小到一个王朝,一个法会,对于那种思维境界的人而言,也都是刻意摆布出来的棋盘吧。 玉璇玑此时正色道:“你第一次参加遮幕法会,一共接了三名香客的六个委托,增加信誉钱四十六个,算上原本的十个,你已有五十六个信誉钱。我不知长安洛阳那种大城之中是否有人能够做到,但幽州我所参加的所有法会之中,的确是没有人比你更加出色。” “那积累到多少个信誉钱,才能换铜制令牌?”顾留白在心中顿时骂裴云蕖败家玩意,她这一个不满意,害得自己原本能加一个信誉钱,结果反倒被扣了一个信誉钱。 玉璇玑道:“八十个信誉钱便能换到铜制令牌,两百四十个信誉钱换到银制令牌,一千个信誉钱换到金制令牌。” 顿了顿之后,她生怕顾留白不了解,还特意说明道:“金制令牌的遮幕法会香客,可以发起法会,且可以规定准入法会的香客等阶。” 顾留白沉吟道,“这意思是,金牌香客若遇难事,可以立即提出举办法会,而且可以规定只有铜牌、银牌的香客才能参会?” 玉璇玑颔首道:“正是如此,按我了解,金牌香客往往懒得和铜牌以下的香客打交道,他们提请的法会,至少也规定到要铜牌。” 顾留白微眯起眼睛,“那老麻雀是不是香客等级不低?” 玉璇玑笑道:“这我不能说。” 顾留白真的很好奇,若是玉璇玑这种人出了问题,或是落入了什么人手中,遮幕法会又是如何能够保证不受影响。 但最初那三位东家,应该是早就有了解决的办法。 他便忍住了不去问这方面的问题。 “此次法会你所得的资劳,是现在要支取走,还是存在法会之中?”这个时候玉璇玑问道。 “这就可以带走,那老麻雀直接就能掏出两千贯出来?”顾留白一愣。 “遮幕法会概不拖欠,法会结束立即结清。”玉璇玑微笑道,“所以大多香客都会预留一部分钱在遮幕法会,到时候直接由法会结算。” “可以换算成碎银直接带走?”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问道。 玉璇玑笑道:“自然可以,那我现在就去办?” 顾留白沉稳点头道:“好。” 过了片刻,玉璇玑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个老大的鹿皮袋子。 顾留白满脸笑容的从她手中接过鹿皮袋子,打开看了看其中的碎银子,又掂了掂,然后瞬间失去了笑容,阴沉道:“你们还做这种事?” “?”玉璇玑不明所以。 顾留白愤慨道:“我的眼睛就是尺,我的手就是秤!这里面的碎银子折算绝对不到两千贯,你们连寻常香客的钱克扣也就算了,在自己东家面前还玩这种手脚?” 玉璇玑反应了过来,她捂着嘴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东家误会了,看来你是不知道,每一轮委托,哪怕只是旁听,每一轮也是要收取两贯的香火资费的。” “还有这规矩?”顾留白愣了:“若是一场遮幕法会出现了一百次委托,那岂不是光旁听都要支付两百贯?” 玉璇玑点头道:“正是如此,否则三位东家岂不是光出力不收钱?所以这遮幕法会也并非是个人就能参加,得有些底子。” “这规矩…好!”顾留白憋了一会,憋出这一句。 想想自己方才义正言辞的说自己的眼睛就是尺,他脸上就火辣辣的。 这遮幕法会真的是一株巨大的摇钱树啊。 要想参与法会的香客,很多时候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钱袋子够不够分量。 而且这规矩也的确对,哪能白嫖别人出钱探听出来的隐私。 “那这些碎银子,帮我存在法会吧。”顾留白认真的将沉重的鹿皮袋递还给玉璇玑。 玉璇玑一时倒是愣住,“不带走了?” 顾留白傲然道:“这阿堵物带在身上做什么?” “……!” 玉璇玑直到此时才彻底回味过来。 这少年就是为了看一眼钱的数目对不对? 看看是否真的可以现场支取这资劳? 这么爱财的,怎么可以这么义正言辞的说阿堵物的? 第一百零四章 年轻人毛糙 顾留白一回驿馆就发现裴云蕖在找自己。 “你跑哪去了?”裴云蕖招呼顾留白在驿馆的一间茶室坐下,装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顾留白心中直乐,面上却是沉重的神色,轻声道:“我出去城里好多地方逛了逛,打听点事情。” “打听什么事情?”裴云蕖淡然道。 顾留白微微犹豫,“打听一门修炼法门的隐秘。” 裴云蕖笑了,“有关无头菩萨庙这些淫贼的法门?” 顾留白身体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裴云蕖。 “呵呵!” 裴云蕖异常鄙视的看着他,“华家帮你压这件事情,但你把无头菩萨庙这些人都拉在车队里,这种事情你瞒得过别人,还瞒得住我?你当我是傻的吗?” “倒不是想瞒你,主要是想让你安心养伤。”顾留白讪讪一笑。 裴云蕖大为受用,但还是冷哼了一声,“那你忙了这么久,查出点什么没?” 顾留白一脸愁容:“毕竟不比关外,这里没什么得力的人帮忙,打听事情起来十分麻烦,而且探听这种法门,经手的人一多,反而容易走漏风声。” “哈哈哈哈!” 裴云蕖在心中得意狂笑。 什么容易走漏风声,这是已经走漏了风声了好吧。 这都已经有人在遮幕法会上探听这无头菩萨庙的修行法门了。 年轻人做事情就是毛糙! 关外你是龙,在关内来就还是要靠我裴云蕖! “怎么着,有用的一点没打听到?”她面上古井无波,淡淡的问道。 “嗯!”顾留白也憋着笑:“有用的没打听到一点。” “我倒是知道一些隐秘,不妨提点一下你。”裴云蕖忍得嘴角都有些抽搐。 顾留白有些震惊,“你对这法门有些了解?” “不多,但够用。”裴云蕖淡然道:“此种功法修到七品就欲壑难填,脑海被各种淫邪画面侵袭,但只要剁了子孙根,就没有了任何缺点,的确是一等一的法门。” 这记忆力真好啊! 顾留白很佩服。 老麻雀的原话,这裴云蕖记得是一个字都不差。 “这法门竟然如此邪门。”他呲着牙装出震惊的样子,“什么修行地会琢磨出这样的功法?” 听顾留白如此一说,裴云蕖顿时又挺直了腰杆,得意道:“这有什么稀奇,在我看来,这应该就是一门黄门法门。” 顾留白心中一动,裴云蕖果然和他想到了一起。 他知道也不能装得太过,于是便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原本就是一门皇宫里头太监所用的法门?” 裴云蕖见顾留白谦虚,便详细说道:“自先秦开始,宫中阉人往往也承担着部分守卫和跑腿之责,厉害的宦官不仅宫内外行走,有时甚至能披挂甲衣统军打仗。断了诸多念想之后,这些人修行起来反而成就颇高。黄门法门里,有好几门法门自然是极其厉害的,大隋朝的宦官里头,就出过三个八品,其中有一个还是用剑的大剑师。” 顾留白点了点头,认真道:“那无头菩萨庙这门法门到底是出自谁的传承,你是否知晓?” “我现在不知道,但要查却不难。”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嘲讽道:“黄门法门的种类又不多,不过和你一样在外面问就容易坏事,我不想打草惊蛇,等我回到长安,找个信得过的宫里朋友帮忙就查得出来。” 顾留白默默的想,要不是我问了,老麻雀说了,你还不一定能确定这是黄门法门呢。 不过他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 要让裴云蕖免费干活,那姿态一定要摆得低。 “那我不去费这个心思了,我在这边多问还真的是打草惊蛇,坏了你的算计。”顾留白虚心接受的样子。 裴云蕖刚刚倨傲的点了点头,就突然发现这味道有点熟悉。 怎么说了两句,这就变成她的事情,变成她的算计了? 不过她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也懒得计较,只是平静的注视着顾留白,道:“我听说你托突厥人弄了一块天铁?” 顾留白眉梢微挑,“你居然知道这件事?” 裴云蕖心中得意,微讽的笑了笑,道:“你做事就是毛糙,你这消息走漏了,这边会有不少人打你那块天铁的主意,突厥黑骑在关外虽然厉害,但突厥人在关内就是一条虫,黑骑又进不来,他们可不一定护得住你的那块天铁。你若是要我帮忙,那得和我说说你要那块天铁做什么?” “这也没什么不好告诉你的。”顾留白说道:“你将影青送给了我,我现在手头上有了一柄好剑,但没有好刀。我听说这块天铁料性独特,打造出的宝刀应该不容易折断。若是再遭遇黑沙瓦那样的大战,这样的宝刀冲锋陷阵就十分好用。” 一提到黑沙瓦,裴云蕖的心和身子就容易软。 她沉默了片刻,道:“梁风凝教你用刀,郭北溪叫你用剑,你刀法剑法都不俗,有了柄好剑,自然是要把好刀,既然我已经送了你一柄好剑,那这柄好刀,我既然也要帮你拿到。” 顾留白迟疑了一下,有些贼兮兮的轻声道:“其实我还擅长用金豆子当做暗器杀人。” “还想从我手里骗金豆子?滚!” 裴云蕖骂了一声,想了想,道:“等会你若是没什么大事,陪我去个地方?” 顾留白一听就知道她必定是想去若离坊。 买凶杀人这种事情,她应该是最喜欢看了。 “我原本…算了,我那事肯定不如你这事有趣。”对于如何让裴云蕖开心这件事,他十分擅长,略微装出些为难神色,接下来便干脆拍板,“那你带我去哪里开开眼界?” “若离坊。”裴云蕖顿时开心起来,“修行者打架给人看着玩的地方,关外肯定没这种地方。” “关外怎么可能有!求带!我最爱看修行者打架了,我好学!” 顾留白一副抱着裴云蕖大腿都要去看的模样,心里却是在默默的解释,二小姐,关外不带打架闹着玩的,那都是真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人看。 “和我出去别一副没见识的模样,小心让人一眼看出来你是关外来的,别到时候引人查你。”裴云蕖嫌弃般的白了顾留白一眼。 只是顾留白却看得出来,她这是真心关心自己。 “好吧,尽量不给你丢人。”顾留白认真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走?”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就觉得身心舒畅。 这混账东西老爱占她便宜,使坏让她做免费劳力,但架不住他能让她高兴啊。 “有没有兴趣乔装打扮一下?”顾留白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气质在这边来说太出众了,太惹人注意。阴山一窝蜂里头正好有易容高手,可以帮我们整一下。” “那得整一下,正好见识一下阴山一窝蜂高手的易容手段。” 裴云蕖一口就答应下来。 这话说得太对了,我裴云蕖的气质太出众了。 不整一下,在哪都和黑夜之中的萤火虫一样耀眼,到时候不要引起遮幕法会的那些香客的注意。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从驿馆偏门悄然驶出。 车厢之中,裴云蕖和顾留白面面相觑。 这哪里是易容术。 简直就是换头术。 乔黄云居然把裴云蕖易容成了段艾的样子,把顾留白易容成了宋秋的模样。 哪怕现在两个人在车厢里面对面坐着,顾留白看着裴云蕖的脸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裴云蕖也是。 “顾十五?” “嗯?” “真的是你?” “……!” “这个人是叫乔黄云,他这易容术怕不是天下第一?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也太厉害了吧。” “嗯,要不怎么钓大鱼。” “你说什么?”裴云蕖狐疑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微笑道:“我说乔黄云喜欢钓鱼。” “那还不简单。”裴云蕖倨傲道:“回到长安,我找个好地方请他好好钓鱼。” 顾留白在心中默默的说,不用了,你就是那条大鱼。 “不过这人还是有些怪癖。”裴云蕖微蹙眉头,“他将我们弄成段艾和宋秋的模样,到时候遇见他们的熟人,怕是要露馅。” 顾留白也无奈。 当时在黑沙瓦,乔黄云帮阴十娘易容成得黑眼疾的模样时,阴十娘就顺口和他说过,乔黄云平时挺乐意帮自己人易容一下的,做这种事情,对于乔黄云而言,就像是一名大画师平时也需要画几幅画练练手。 但乔黄云易容完成之后,绝对不能批评他的易容或者表示不满,让他改改啊什么的。 这乔黄云就会极度的不乐意,接下来就要很长一段时间不帮忙易容。 “我们声音和段艾和宋秋不一样,在外面还是少开口。”顾留白觉得自己和裴云蕖的口音就是很大的破绽。 裴云蕖聪明的时候特别聪明,她眉头一皱就道:“这乔黄云是不是还擅长改变声音的法门?不然像他这种易容高手,不可能留这样的破绽。” “他的确会这样的法门。”顾留白看着她,轻声道:“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教我们。” 裴云蕖想都不想道:“我觉得他肯定乐意教。” “为啥?”顾留白一时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自信。 “这人有怪癖啊。”裴云蕖道:“他把我们弄成这里人的模样,说不定就是想看看我们会搞出什么样的花样。若是那么容易被人看穿,他这乐趣得不到满足不说,还相当于他的作品不值一提。” “有道理!” 顾留白惊了。 要么都是一个怪癖圈子里的人,看人这么准? …… 若离坊在幽州城之中的位置,就相当于长安城里崇化坊的位置。 崇化坊在长安紧挨着西市,若离坊在幽州也紧挨着幽州最热闹的市场大兴市。 若离坊和崇化坊的整体建制也差不多,都是四面各开一坊门,中有十字大街,但更巧合的是,连寺庙和道观的数量和摆布都十分相似。 崇化坊东北之门有经行寺,西南西南隅,有静乐尼寺。东南隅,有龙兴观。 若离坊东北门有嘉福寺,西南隅有天净庵,东南隅有无为观。 马车一驶入若离坊,裴云蕖就顿觉眼熟,有种隔着数千里突然回到了长安坊市的感觉。 不过崇化坊到了晚上没多少玩头,但若离坊越到晚上越有玩头,按照之前厉溪治送到裴云蕖手中的情报,若离坊明面上的赌坊就有七家,暗地里可以下注的地下赌坊有三家。 有胡姬可以陪酒的酒肆、客栈共有十二家。 按照厉溪治所说,这边擅长唱歌跳舞的胡姬比长安多得多。 但最为吸引人的,还是三家可以一边搂着胡姬喝酒,一边可以看着修行者战斗下注的修所。 “明明就是吃喝玩乐的赌坊,居然叫做修所,在长安要是玩这种文字游戏,会被罚棍打得屎都飞出来!” 裴云蕖对这种所谓修所的名字嗤之以鼻。 贯以修行地的名号,这样万一弄出什么死伤,也可以说是修行比试之中失手出了意外。 糊弄的不就是那些喜欢往上面捅事情的御史。 遮幕法会之中提及的齐愈这人不难查。 他是若离坊三处这种修所之中,常驻永宁修所的剑师。 这人平日里除了在永宁修所出场比剑之外,似乎在幽州城里也不走动,甚至极少出若离坊,他的师门不祥,用的是一柄松纹长剑,剑法不祥,只是在永宁修所和人比剑还未输过。 那按照手头这些情报,似乎最有可能的三个修所之间争抢生意,太过出挑的修行者,会不会像花楼里花魁一样,独占了生意? 她脑子转的飞快,顾留白却压根没怎么动脑子。 要是道听途说的每一桩事情都要殚精极虑的去想,他不得累死,最近他需要琢磨的法门也太多,很伤脑。 更何况他还得假装不知道有人买凶杀齐愈这件事。 用脑子和花钱的事情,让裴云蕖去干就行了。 永宁修所和旁边的清心修所、琴剑修所都要到天黑点灯之时才开始营业,然后通宵达旦,几乎过半的客人,都要在天明之后才在这三个修所离开。 距离天黑还有一会,三个修所门前道上,都有一群青衣小厮候着。 这些人年纪虽轻,但都很有眼力见。 裴云蕖和顾留白的马车一在永宁修所前停下来,永宁修所门前的几个青衣小厮就已经迎了上来,再看了一眼从马车上下来的裴云蕖,为首的一名青衣小厮就顿时眉开眼笑的行了一礼,道:“贵客是先要在附近转转,还是直接进雅座休憩?” 哪怕是盯着段艾的面孔,这些机灵的青衣小厮也看得出裴云蕖肯定是来销金的贵客。 他话音刚落,裴云蕖一个钱袋子已经砸在他脑门上。 “给我个观看位置最佳的雅室,叫个伶牙俐齿的来伺候着,再送些你们这边精致的吃食进来。” 青衣小厮被砸得呲牙咧嘴,脑门上火辣辣的,但抓着钱袋一掂,他的嘴都差点笑歪了,“保管让贵客满意。” 当下一手捏着钱袋子,一手摸着脑门,躬着身子就在前面带起路来。 永宁修所里面布置倒也有些特色,三层的木楼中间是一个天井。 天井有七八丈见方,厚石地。 笼着这个天井的屋子就像是一个个有着屋檐的铺子,二楼和三楼的廊道都在后头连着。 其实追求刺激的豪客,就喜欢在楼下挨着天井坐。 楼下围着天井放了几十张小方桌,和茶馆一样,但修行者就在天井之中战斗,这些地方甚至可以感受到修行者的真气激荡,有时甚至还有鲜血飞溅过来,刺激的很。 不过这青衣小厮也是人精,他听裴云蕖说要送些精致的吃食来,便顿时领着两人上了二楼,选了一个居中的雅室,这二楼往下看,距离又近,又不会有鲜血飞溅到吃食的碗里。 “两位贵客,若是不嫌弃,那我就在这边候着,你们随时差遣?”青衣小厮安排妥帖,额头上已经微微鼓起一个包,但是掂量着钱袋子里的剩余铜钱,他内心却是一阵阵的窃喜。 那鼓起的不是包,是富贵。 “你叫什么名字?”裴云蕖趴在栏上往下看了看,“这雅室连个遮挡的帘子都没有?到时候我在这里看得起劲,要是他们打得兵器脱手,飞来个刀剑插我脑门上怎么办?” “两位贵客喊我安贵就行。”青衣小厮听得出她是在开玩笑,便也呵呵直笑,“贵客有所不知,咱们这里的修所和外面的酒楼花楼赌坊那可不一样,到咱们这来的贵客,重的是修行,练的是胆气。这没门帘子遮挡,也是咱们这边的特色,贵客之间看得兴起,喝彩或是叫骂,互有来往,那气氛才绝佳。至于刀剑飞起那倒是不怕,若是我们下方巡场的修行者没拦得住,那我就拿自己的脑门子挡两位贵客前面,必定不能让刀剑插贵客脑门子上啊。” “重的是修行,练的是胆气?” 裴云蕖鄙夷的看着这青衣小厮,“这由头倒是找的不错,花钱看比斗倒变得名正言顺了。不过这互相没个遮挡,那不就是让各位看客容易起口角,更容易一怒砸钱?” “贵客和东家的脑子都很聪明,他们自有分寸。”青衣小厮安贵回答得滴水不漏,“好多贵客都觉得他们可以不嚣张,但不能不给他们嚣张的机会。” “啪!” 一个闪着银光的小东西砸在他的脑门上,他脑门上顿时又慢慢鼓起一个小红包。 青衣小厮安贵接住这个小东西,发现是一小块碎银,他的浑身一个哆嗦,脑子却有点不清楚了,“还有打赏?” 顾留白笑了笑。 他觉得裴云蕖主要是想砸人。 “你叫安贵是吧,倒是挺机灵。”裴云蕖若无其事道:“我且问你啊,你们永宁修所和附近两个修所都做同样的生意,就不怕互相抢生意打起来?” 安贵手指肚摩擦着碎银子,心跳得厉害,平时伶牙俐齿的他都有点嘴角抽搐,“这倒是不会,我们三个修所平时关系都十分融洽,虽说三个修所都是卖力的招揽修行者和客人,但客人想着的是修行者一场接一场的战斗,看个不停,然而修行者打完一场之后却是要歇息的,三个修所哪来那么多的修行者。” 裴云蕖皱眉,“修行者不够?” “可能贵客见的修行者多,但这边修行者真的不多,而且为了些银子肯卖力战斗的修行者更不多。”安贵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修行者都有些绝活,要是一直展露,别说自己保命的玩意被人看光了,师门也不太乐意。” “说得不错。”裴云蕖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个道理,长安洛阳的赌坊不会玩修所这种文字游戏,修行者打斗都是放在台面上,但的确很多修行地的真传弟子都不会在这种场合去比拼。 不只是秘法容易被人窥探奥秘的原因,还很容易因为胜负而伤了各修行地的和气。 “所以抢生意哪有共同吸引客人来得好,说实话三个修所会刻意的将修行者比武时间错开。”得了裴云蕖的夸奖,安贵便大胆了一些,“我们永宁修所往往将厉害一些的修行者比斗放在上半夜,旁边的清心修所将重头戏放在后半夜,琴剑修所则是主要安排新人修行者的首战,我们永宁修所和清心修所找来的一些还没有战斗过的修行者,都放在他们那进行首战,获得的收益三个修所会分配。我们三个修所也各自有偏门相通,客人不用出门,都是可以过去的。” “这样三个修所换来换去,每个修所有些特色,还不容易看腻。” 听着这三个修所的生意经,裴云蕖目光微沉,这听上去也不会是三个修所之间抢生意而导致有人想杀永宁修所的头牌啊。 “你们永宁修所最出色的修行者是谁?”这个时候顾留白插嘴问了一句。 “那必定是西域客啊。”安贵有些自豪道,“只要他出场和人比斗,周围州县的好多贵人都会赶过来看他。” “西域客,这是诨号?”裴云蕖眉头微皱,轻声道:“我怎么之前听说这里有个叫齐愈的也打得不错的?” “你说齐哥啊,那固然是不错,只是比起西域客还是差着不少呢。”安贵笑道,“两位贵客有所不知,我们这三个修所,有不少修行者都是手头缺钱花的时候才会来,有些也不想让人看出师门,所以的确取的都是诨号。这西域客是西域来的胡人,善使短刀和飞刀,他打起来的时候就像是跳舞,到处飞旋,煞是好看。在这边是一等一的红人。” “那你说的这些红人,什么时候会出场?”裴云蕖冷声道:“要么不看,要看自然要看厉害的。” “两位贵人运气真的是没法说,我说一早上怎么飞来好几只喜鹊叫喳喳。”安贵满脸红光,“今晚上不只是西域客会出场,两位所说的齐愈,还有清心修所的大红人林枫也会出场。不止如此,两天前琴剑修所有些厉害的新人,今晚也会过来,和之前一些表现不俗的修行者,在我们永宁修所一较高下。” “说得天花乱坠,那人怎么这么少?”裴云蕖怀疑这青衣小厮是不是胡扯。 “这不是时间尚早,还有大半个时辰。两位贵人真是会挑时候,等会吃完小食,喝会茶,就正好开场。啊!” 安贵还没说完,脑门上就又挨了一块碎银子。 裴云蕖冲着他冷笑,“等会要是没你说的那么热闹,撕烂你的嘴,还有,你说的这么好,吃的喝的怎么还没送上来?” 安贵一手抓着碎银子,一手摸着脑袋,满脸红光的就冲着门外喊,“你们这群人要死啊,贵客的东西要再不送来,我跳楼死给你们看啊。” 这种平时靠赏钱过活的青衣小厮,都很懂得弄气氛。 总之不会让贵客等得太过无聊。 吃食送上来的这一会工夫,安贵已经和裴云蕖扯起了家常,说起自己和若离坊这三个修所门外招呼客人的小厮都是战孤儿。 “你们都是战孤儿,我怎么觉得你们看起来都像是好吃懒做的破落户呢?”裴云蕖第一时间就是不信。 长安洛阳的那些花街柳巷,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首先要学的便是卖惨。 谁还没个凄凉的过往? 实在没有,那就编一个。 能勾起些同情心就能骗到点银子。 看着裴云蕖似是不信,安贵把胸膛拍出了战鼓般的闷响:“我哪敢对贵客说胡话,我们要玩那一套,保管明天就下拔舌地狱。” 裴云蕖倒是被逗笑了,“那你说说怎么个事,我看你们这些人年纪都差不多,难不成都是一场大战里头落下的战孤儿?” “那可不是,贵客你这脑子就和我们不一样。”安贵就像是没听出她的嘲讽,反而眉开眼笑的奉承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对契丹土护真水一战的战孤儿。那一场大雨,让我们幽州兵遭老大罪了,一百个人里面,回来的最多那么两三个。” “难不成还真是?”裴云蕖怔住。 十六年前那一战她清楚的很,大唐帝国讨伐契丹,六万大军在土护真水遭遇大雨,弓箭和弩机的筋胶由于淋雨而松弛,率军大将何思定又急躁冒进,结果被契丹人杀得大败,再加上原先和唐军结盟的奚族军队临阵倒戈,那六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 “贵客你有所不知。”安贵叹了口气,道:“当初若离坊这三个修所刚办起来,有些官家不断暗中使绊子,他们生怕这边军中的修行者也懒得吃苦积攒军功,倒不如在这种坊市里面挣钱,但后来三个修所主动解决我们这些战孤儿的生计问题,他们的态度才有所缓和。之后这三个坊市,只要是用人,那找的都是战孤儿。我们这帮子人,大多都是固山堡的战孤儿。” 裴云蕖的手指头又捏了一块碎银子,但没有砸出去。 固山堡的遗孤…固山堡就是东北面伸入契丹人地盘的一座边城,但土护真水那一战之后,契丹人顺势反扑,固山堡失守,边城里大多数人都死了,且听闻那一战之中,许多妇人都是作战英勇,都是和边军一起战死。 “不怕贵客笑话。” 安贵此时却是挺直了胸膛,认真的说道,“别看我们平时像个破落户,但我们积攒下的钱财,是一个子儿都没乱花,我们里面大多人都没想着在幽州安家置业,想着的都是等待一个良机,投个军籍,再杀回土护真水去,找契丹人报仇。” 啪! 裴云蕖手里头捏的碎银子终于落在了他的脑门上。 这卖惨卖的真好。 哪怕里面有假,她也认了。 因为她想到黑沙瓦那些战死的老军了。 顾留白却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不是心疼银子。 而是大唐帝国的豪横栽培出来的唐人的思维都是出奇的一致。 反正都要打。 围着大唐边境那一圈的,所有稍微表示不服的,全部都要打服。 朝拜大唐帝国的国家固然不少,但大唐的敌人,也实在不少,他自己扳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这些年大唐帝国的确是胜多败少。 但敌人打完了没? 非但数量没见少,养蛊一样养出来的敌人反而更强了些。 比如以前的突厥王朝还挺好对付的,但现在的回鹘人却俨然一副庞然大物的气象。 还有那些波斯人。 他们制器的水准都似乎超过了大唐的匠师。 吐蕃人前个二十年还在高山里玩泥巴,装神弄鬼的吓人,现在都可以长途奔袭袭击大唐的边境了。 只是看谁就想揍谁的习惯改不了,皇帝喜欢这样,绝大多数权臣也习惯这样。 要是站在梁风凝的立场,用梁风凝的口头禅说,那就是真鸡儿烦躁! 反正就是感觉死了那么多人,打出了个赫赫的威名,但敌人反而越打越强了,简直没道理。 …… 断断续续到来的客人打断了顾留白的思绪。 安贵倒是并没有说谎。 也就是来得足够早,否则要想抢个位置不错的雅室没那么简单。 不过裴云蕖觉得这地方上的权贵是不是稍微有点蠢。 若是在长安,那要来看这种修行者打架的贵人,岂不是早就差些奴仆过来占好位置了? 不过她这种猜测很快又被事实打脸了。 就对面正对着天井的那间雅室很快爆发出了剧烈的争吵。 砰的一声。 一名身穿锦服的中年男子居然被人从那间雅室里打了出来,落在天井里。 中年男子落地之后,背对着裴云蕖和顾留白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没放稳的水瓶直晃荡。 那雅室里一名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轻人探出半截身子,冲着这中年男子就叫嚷,“懂不懂规矩,小爷昨晚上就说了要这间屋子,你居然还敢抢。” 那中年男子一张口,却是咳出了一口血。 “你这狂悖之徒,知晓是什么人要这间屋子么?”中年男子咬牙叫道。 “不就是方家那老儿吗?” 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轻人笑得打跌,“一把年纪了,快要升正五品管个靠近洛阳的州县还值得夸耀?他要是来,我还尊他个老,他家里的女儿女婿来看这玩意,我难道还要卖他面子?” 中年男子唇齿间全是鲜血,但年轻人这么一说,他却不敢放肆,只是沉声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你小爷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聂连山是也!”俊秀年轻人骤然收住笑容,寒声道:“你且给我记牢了,我父亲叫做聂轻侯,你下次要是不开眼,眼睛就没必要留着了。” 中年男子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垂着头快步离开了永宁修所。 “故意找茬?”顾留白看出了些苗头,在裴云蕖耳畔轻声问了一句。 裴云蕖觉得耳根子有点痒,扭了扭脖子,看了顾留白一眼,道:“真烦,看个这修行者打架还牵扯个党争。” 看着顾留白还不明所以,她便哼了一声,道:“两个都是文官,但一个是帮皇帝搜刮钱的,一个是整天百姓百姓挂在口上的。在长安,那姓方的稍占上风,但在这边,聂家势力大一些。估计聂家在长安那边吃了点亏,这边就是撒撒气。” 顾留白叹了口气,“这乡里乡亲的还不互相扶持,到了长安还要斗得吐血?” 裴云蕖微讽道:“那些糟老头子坏的很,好多明面上恨不得打的脑浆子出来,但暗地里说不定偷偷一起喝花酒,很多演给上面人看的。”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轻声问道,“这么着,若是直接将长安洛阳的所有权贵,分成皇帝派或是长孙门阀派系,这是否大致分得出来?” 裴云蕖蹙起眉头,“硬要这么分的话,除了一批墙头草,还是勉强能分得出来。” 顾留白想了想,道:“那硬要这么分,你们裴家算是皇帝派的,还是长孙门阀派的?” 裴云蕖转头看着顾留白,“为什么硬要这么分?” “非黑即白,不给自己更多选择,这样可以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一些。”顾留白认真的回答道。 “是么?”裴云蕖觉得有些道理,她认真的想了想,道:“硬要这么分,那应该还是皇帝派,如果皇帝和长孙门阀决裂,那裴家最终还是要站在皇帝这一边。” 顾留白轻声道:“我觉得还成。” “什么叫你觉得还成?”裴云蕖微眯起眼睛,“你还没到长安,就觉得皇帝和长孙门阀会闹得没法好好收场?”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想得到他们那些人肚子里的事情,只是觉得打人一巴掌再给点甜头这种事情,不应该是长孙门阀做的,而应该是皇帝做的。” 裴云蕖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黑沙瓦这种事情?” 顾留白点头道:“我现在觉着,黑沙瓦这件事里面不可能没有皇帝的影子。他原本就想推动边军轮调,将属于裴氏的一些军权过到自己的手里。但长孙门阀推着谢晚做这件事情,却是又不想让皇帝的算计轻易得逞。哪怕皇帝也会从这件事情里面获得一些好处,但肯定被长孙氏割好大一块肉,长孙氏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种做事手法,皇帝积攒到足够的本钱之后,自然有忍不住的一天。” 裴云蕖沉默不语。 顾留白这种想事情的方法她突然觉得有点熟。 黑沙瓦那一战他们最终能够幸存,就是因为顾留白极度简化了战局,只推究赞卓赞普的心性。 法度与人心…任何规矩、政局变化,似乎他总是习惯于从看穿一个人内心的角度去分析和解决问题。 那把长安所有的问题归结于皇帝和长孙无极的问题的话,要揣摩任何时局的变化,就只需要去看穿皇帝和长孙无极的人心? 不停的去猜测这两个人的真正内心? 强行将自己拔高到那个层次,就能够成为那个层次的人么? 青衣小厮安贵见两人说了会悄悄话之后安静下来,倒是以为两人被方才的争吵吓到了,他即便伶牙俐齿,此时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种事情在若离坊这三个修所都很常见。 若离坊管得了有人刻意捣乱,但管不了那种借着规矩刻意搞事情的权贵。 他看得出这两个贵客都是第一次来,所以有桩事情他隐着没说——这三个修所里头,很多时候最刺激的不是三个修所找来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而是很多贵人手下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见顾留白和裴云蕖暂时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始终在察言观色的青衣小厮安贵也终于略微放松下来。 他揉了揉自己额头上鼓起的几个小包,目光暂离眼前这两人的面容,落向下方的天井。 骤然间,他的目光变得炽烈起来。 就在天井边缘修行者平时准备出场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数道人影。 其中一名是比他年纪稍大的少年,也穿着青衣,略微显胖,胡人的面容。 “知鹿哥,今天看你的了!” 他在心中为那名叫做安知鹿的少年呐喊助威。 …… 大唐帝国和历史上那些强悍的王朝一样,在强盛时总喜欢去提那些以弱胜强的战役,但对仅有的几次不该惨败却偏偏惨败的战役绝口不提。 十六年前土护真水那一役其实对现在的幽州都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 比如大量的府兵和修行者的死亡,使得幽州现在的匪患更甚以往。 那些边城的失去,使得大唐在东北边境的贸易税钱急剧的减少,以至于东北边那些重镇的开支缺口甚大,边军颇有怨言。 军心不稳,就会带来更多严重的问题。 罗青这种人,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相比皇帝和重臣们关心的这些,十六年前那些边城消失之后,遗留下来的战孤儿则只有很少的地方官员才会去关心。 妥善的处置这些人要耗费不少心力,更要耗费钱财,却得不到多少收益。 能够在若离坊安生活下去的这些战孤儿,哪怕都是赔笑乞食,但比起那些得不到关照而流落街头的战孤儿,这命却是好出了太多。 没有父母和家族的势力照顾,便只能靠手足,靠当初这些一起艰难活下来的人。 天井边缘站着的那名微胖的胡人少年叫做安知鹿。 是他们若离坊这些战孤儿的头。 在一起艰难乞食的这些战孤儿里头,安知鹿当初是最被人瞧不起的。 因为他是胡人。 他父亲当年虽然也有军籍,但只不过是在军中担任杂役。 再往上追溯,包括他父亲在内的那批胡人,先前只不过是唐军的俘虏。 然而这个当初最被人看不起的少年,却凭着脑子和胆气,成了他们的头,而且在没有进入任何修行地的情形下,已经成为了他们之中唯一的修行者! 今夜,已经通过琴剑修所首战的他,将迎来在永宁修所的第一次正式登场。 安贵和安知鹿是最好的哥们儿,因为记事时开始就受安知鹿照顾,而且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姓名,所以安贵也用了安作为自己的姓氏。 他当然比其余任何人都要清楚,安知鹿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甚至知道,当年这三个修所之所以决定用安置战孤儿这招来说服那些官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安知鹿冒着被活活打死的风险,硬生生的去拦下了若离坊一个重要人物的马车。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眼眶微湿。 裴云蕖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个青衣小厮的异样。 回头看到他眼眶红红的样子,裴云蕖却会错了意,她以为安贵是被自己银子砸额头砸得太疼。 “也太不吃痛了吧?” 她二话不说又丢了颗碎银子过去,不过这次是丢到了安贵的胸口。 安贵瞬间回过了神来。 他一时没整明白裴云蕖为何又拿银子砸自己。 不过他看出来裴云蕖和顾留白似乎不难说话。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轻声道:“能不能托两位贵客帮个忙?” “?”裴云蕖一愣,“帮什么忙?” “等会儿我有个兄长会出场和人比斗,我想买他赢。”安贵鼓足勇气轻声道:“倒不是想赢银子,就是想给他鼓鼓劲,他也是战孤儿,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只是我们这些人,是不能下注的。” “是那个胡人?” 顺着安贵的目光,裴云蕖和顾留白看到了那名跃跃欲试的微胖胡人少年。 “他虽是胡人,但父母都在边城为我大唐战死。”安贵道:“他叫安知鹿,若有贵人提携,必定有不俗成就。” “这么肯定的?” 裴云蕖笑了,戏谑道:“那你想我们帮你投多少两银子赌他赢?” “就是表示一下支持他的心意,倒真不是为了钱财。若是投多了,外人知道恐怕还以为我们知晓什么内幕,自己人投自己人呢。”安贵不好意思的递给裴云蕖一块碎银子,“就帮我投这一块就行。” “你做事倒是有些分寸。”裴云蕖看这安贵倒是觉得有些顺眼,她倒是动了些提携此人的心思,看着安贵递到面前的碎银子,她顿时鄙夷的笑了笑,“怎么,难道我送出去的银子,我还能收回来?” 安贵一愣,他不知裴云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云蕖却是摆了摆手,不屑道:“既然给了你,你便收着,这样的一小块碎银子就差不多半贯铜钱,等会我帮你下一贯铜钱赌这安知鹿赢,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这如何使得!” 安贵连连摇头,他还要再说,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你再多话,她可是要生气了。” “多谢两位贵客!” 安贵眼底全是感激的神色,他飞快的退出门去,小声吩咐了两句。 过了片刻,一名青衣小厮却是跑过来送了两壶酒。 顾留白只是嗅了嗅酒味,便在裴云蕖耳畔微笑道,“这两壶酒是波斯来的,至少价值两贯铜钱。” “我看这人顺眼,反正要用人,不如到时候我带他回长安?”裴云蕖不动声色的轻声说道。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裴二小姐用人还要和我商量了?” “也是。”裴云蕖倨傲的笑了笑。 “我这兄长安知鹿是刚刚通过琴剑修所比试的新人,等会他会第一个出场,他的对手叫做关山客,已经在我们永宁修所比试了两场,之前一胜一负。”安贵一边帮两人倒酒,一边低声说道,“其实按我看来,两个人实力相差无几,谁胜谁负也不太好说。” “怕我们输钱?”裴云蕖转了转酒杯,看到酒杯之中琥铂色的酒液均匀的挂在酒杯壁上,浓浓的果香和酒香涌入鼻腔,她便知道顾留白所言不虚,这两壶酒绝对值两贯铜钱。 “两位贵客恐怕是不差钱,但我自然想两位贵客赢得钵满瓢肥。”安贵笑道,“赢钱总是比输钱开心。” “磨磨蹭蹭的,怎么还不开始。”裴云蕖看着四周的雅室和天井周围已经到处都是人,她喝了两杯酒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一直都是别人等她,哪有她等别人的道理。 “快了。”安贵突然笑了笑,“两位贵客,其实往往这个时候就有好戏看。” 什么好戏? 裴云蕖好奇起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到有人在下面大声冷笑,“你看啥?” “看你咋滴?” “你他娘的是不是欠揍?” “怎么,难道你头比我的拳头硬?” “咱俩碰一碰?” “不碰不行!” 裴云蕖和顾留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跳到了天井里。 “紧挨着天井坐的,大多都很勇,都喜欢血腥味,所以互相之间稍微看不顺眼,就很容易打起来。”安贵笑眯眯的轻声解释道,“有时候还有好事的,故意言语挑事,有些个江湖人物舞刀弄枪厉害,但是脑子不太好用,一激就打起来了。十天里面倒是有七八天这样,老客都习惯了。看完这一场,那正戏就开始了。” “是嘛!” 裴云蕖也兴奋了,冲着其中一个比较魁梧的男子就叫了起来,“那位兄台一看就天生神力,我看好你!” 那名脸上的肉都练得跟铁坨坨似的魁梧男子顿时哈哈一笑,对着裴云蕖拱了拱手。 顾留白却是看着安贵,微微一笑,“十天里有七八天这样,我看保不准是你们修所里面故意挑唆吧?” 安贵咧了咧嘴,挤了挤眼睛,笑道:“这我倒是不懂,但想来贵客你若是来经营这样一个修所,估计也是座无虚席,大赚特赚。” 顾留白笑了笑,并未搭话,裴云蕖倒是转头看了顾留白一眼,“不若到了长安,我给你开一个这样的修所?” “也行。”顾留白微笑道:“我最喜欢坐享其成。” “混账东西就喜欢得了便宜还卖乖。” 裴云蕖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这种话别人是就当玩笑话说过就算了,但她裴云蕖何等样人。 说给开一个就给开一个。 此时天井里两个人倒是已经开打了。 两个人性子都很暴躁,但动起手来却都不莽撞。 那个脸上的肉都练得铁坨坨一样的魁梧男子浑身冒出一股玄色的辉光,整个人包裹在厚厚的一层护体真气之中,数个呼吸之间,浑身就像是披上了一层厚重的铁衣。 “六品?” 裴云蕖大吃一惊。 就算是在长安,也不可能随便两个看客跳起来,其中就出现一名六品的修士。 “不是六品,是五品。”顾留白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这人修的是以前铁勒部的功法,这种功法没个正经的名字,修炼起来有点麻烦,一年四季都要蹲马步在寒泉上修行,用寒煞气息刺激真气,五品的真气看上去就有六品的效果,好像真气流淌于体表了,实际上只是体内血脉之中积蓄的一些寒气被逼迫出来,没六品的护体真气那么厉害。” 和这魁梧男子对敌的,是一名面色紫红的四十余岁汉子,身体也壮实得很,只是比那魁梧男子要矮半个头。 “什么邪门玩意。” 见到这魁梧男子浑身护体真气喷涌,他吓了一跳,但旋即感知清楚对方也不过五品,他便叫骂了一声,并不畏惧。 他浑身没什么变化,但一双手伸出来的时候,却是肌肤内隐隐流淌着青色和黑色的气流。 他的双手一会变成青色,一会变成黑色,十分诡异。 “你他娘的管我这叫邪门玩意?” 那魁梧男子往后大跳了一步,脸色都变了,“还有比你这毒煞手邪门的玩意吗,这玩意平时能拿出来干架吗?” 面色紫红的汉子嘿嘿一笑,“那还碰不碰?” 魁梧男子垂头丧气的跳到自己原本坐着的地方,“碰什么啊,挨了你这玩意一下,药汤喝个几年都未必解得了毒,你他娘的去打吐蕃算球,和我们自己人干啥啊。” “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喝两壶?”面色紫红的汉子倒是看他顺眼起来。 “喝不死你。”魁梧男子转头就去要酒。 “这就不打了?”裴云蕖郁闷的冲着那魁梧男子叫了起来,“那位兄台,我看你行的啊。” “不,这东西是真不能碰,一碰就中毒。”魁梧男子倒是光棍,老实的承认自己认怂。 “中毒就中毒,怕啥!就是干!”裴云蕖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魁梧男子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长得倒是怪好看的,这脑子咋不好用呢。” “什么玩意,我脑子不好用?” 要不是顾留白拉着裴云蕖,提醒她现在顶着段艾的脸,否则扒着栏杆的裴云蕖自己就跳下去了。 “呜……” 突有号角声响起。 就像陡然将人拉到征战的沙场。 松了一口气的安贵笑了,“两位贵客,永宁修所的比斗马上开始了。” 安贵此言未落,觱篥、琵琶、胡笳、羌笛、筝、横笛、笙等乐器声突然交错响起,悲凉的曲声就像是边城角落上的风声吹拂在每个人的心田。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伴随着曲声,数名面上蒙着薄纱的胡姬在天井的边缘起舞。 “还有这些花活?” 裴云蕖倒是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排场。 不可否认的是,任何经历过征战的人,在这样的曲声之中,思绪很容易被拉进回忆里。 气氛营造的确不俗。 一名白衣儒生翩翩登场,他清了清嗓子,先行祝词欢迎了一下所有到场的宾客,然后在许多人敲击着桌面和栏杆的鼓噪声里,介绍了今日第一场比斗的双方。 安知鹿与关山客,正式出场。 第一百零五章 这人很护短 哪怕气氛煽动得再好,在场的豪客对安知鹿和关山客之间的战斗也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永宁修所的新人,往往介于四品和五品之间。 在琴剑修所表现太过妖异的修行者,直接就会被各种贵人招揽,流不到永宁修所来。 除非特别欣赏那种拳拳到肉的战法的看客,大部分看客对这种低品阶的修行者战斗委实没什么兴趣。 真气都喷薄不出来,连点耀眼的光辉都没有,有什么大看头。 兴趣的缺失从投注的情况就可以看得出来。 除非我不分场合,我就喜欢赌的那种烂赌鬼,绝大多数看客连下注的兴趣都没有。 “你买的谁?” 但是裴云蕖居然发现顾留白不声不响的放了好大一块银子。 那一块银子差不多值当三十贯。 “安知鹿。”顾留白异常简单的说道。 安贵看着顾留白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你这么财大气粗的?”裴云蕖直觉这其中有鬼。 顾留白笑了笑,“我感觉他能赢。” 裴云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其实若不是因为安贵的关系,她越看那安知鹿越不顺眼。 长安门阀子弟对胡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但这个微胖的胡人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英武的感觉,看上去一点也不镇定自若。 大多数似乎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但和对手的目光一对,却又下意识的躲闪,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了脚下的地面。 反观他对面的那关山客却是一脸平静如水。 这个人比安知鹿高上一些,年纪差不多,只是却已经有了些冷酷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经历过真正厮杀的样子。 “你从哪里看出来他能赢?”她忍不住轻声问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轻声道:“我觉得这人连让你讨厌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嗯?” “等等!” 裴云蕖也是决断,当下喊住了那个记录投注的胡姬,掏出最大的一锭银子就丢了过去,“买安知鹿赢。” 那一锭大银子,足值一百贯。 那蒙着面纱的胡姬脸上的震惊都溢出来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裴云蕖,想要说话,却被裴云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废话。 “这么信我?”顾留白看着那胡姬小心收好的大银坨,“不怕血本无归?” “不信你命早没了,银子全归吐蕃鸡了。”裴云蕖懒得和他调笑。 哪怕顾十五的算计失误她也认了,但这赚钱的机会她不能错过,毕竟遮幕法会这种东西还是挺花钱的。 安贵差点给两人跪下。 永宁修所判断一名修行者够不够资格的出场,就是看这人能不能吸引下注。 下注足够多,就说明有贵人喜欢看他打。 这两个贵客一下子这么大的手笔,那不管这场胜负如何,安知鹿下次肯定还会有出场机会。 “畏畏缩缩的,还不如滚出去喂马!” “看着你这厮就来气,永宁会所安排这个胖胡人作甚!” 正当安贵热泪盈眶的时候,四周却响起了一片叫骂声。 骂的全是安知鹿。 安贵头皮顿时一麻,他突然想到,若是安知鹿输得彻底,这两个贵客投注这么多,到时自己怎么能够面对他们? “你们毫无眼光!” 裴云蕖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就觉得这个胖子能赢,我下注一百贯买他能赢!” “啥玩意?” 这一个反调唱得满场炸裂。 “一百贯买这胡人小胖赢?吹牛吹到天上去了吧,我他娘的还一千贯呢。” “这小娘皮这么能吹?” 然而当有熟客问了一下胡姬投注的情况之后,气氛顿时更炸了。 “那妹子投了一百贯?” “不止。” “不止?” “那屋子一共投了有一百三十二贯之多。” “……!” 先前那身材魁梧,认怂特别快的汉子满怀同情的看向裴云蕖的所在,他确定这少女的脑子真的有点不好使。 若是换了其余出场的修行者,听说有人在自己身上下了重注,那必定要做些感激的姿态,但此时的安知鹿,却只是偷眼抬头看了一下,接着便又好像陷入了跃跃欲试又紧张的纠结之中。 乐曲声停歇,号角声再起。 比试正式开始。 安知鹿手中持着的武器是一面圆盾,一柄短刀。 关山客手中的武器是一柄剑。 伴随着号角声停歇,面色平静如水的关山客如敏捷的猿猴瞬间弹起,他身后拖出了数道残影。 一点寒芒就像是脱离了他手中的长剑,无比阴狠的刺向安知鹿的下身。 安知鹿的身体恐惧般团缩起来,圆盾的边缘朝着那点寒芒砸去。 下一刻,关山客手中的剑已经灵巧如雨燕往上飞出,斜挑安知鹿的面目。 安知鹿一个踉跄,勉强避过这一剑,但一缕发丝却是脱离了他的头顶,飘然洒落。 “哈哈哈哈!” 一片哄笑声响起。 裴云蕖的眼睛却反而亮了。 若非顾留白一开始提醒,她此时恐怕也觉得这安知鹿应对狼狈,恐怕必定败落。 然而有了这顾留白的提醒再先,她此时却发现安知鹿这装的有些刻意。 虽然脚步看似不稳,但她看得出来,这人体内的真气运行是安稳的很,一点都不乱! 咄! 面对关山客的第二剑,他也并未反击,只是将盾牌举过头顶,挡住了长剑的下斩,手中的短刀也没有斩出,反而往后退了半步。 满堂嘲笑声中,关山客体内骤然响起丝丝的声音,如有无数毒蛇在吐信。 他手中的长剑骤然嗡鸣,出剑骤疾! 剑身下沉,化为残影的刹那,剑尖前竟出现三朵寒芒,分落安知鹿的咽喉和胸腹。 然而也就在此时,安知鹿身体一弓,他依旧弯着腰,但身体里却骤然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他手中的圆盾在翻转间气势汹汹的敲击在了剑身上! 啪! 清脆而响亮的炸响遮掩住了所有的嘲笑声。 在关山客身体一震的刹那,他手中的短刀竟没有斩出,只是朝着关山客的脖颈丢了出去! 关山客仓促间强行转身,避开丢来的这一柄刀。 他眼睛的余光里,出现了安知鹿的拳头! 他的剑技和应对都十分出色,此时电光火石之间,他手中的剑柄依旧敲向如雷轰来的拳头。 然而就在拳头和他剑柄相交的一刹那,安知鹿前行如虎,他猛然前行,一脚踢在他的腰上。 喀! 安知鹿的拳头上发出了清晰的骨裂声。 然而与此同时,关山客整个身体已经被他踢得弯折起来。 砰! 关山客摔倒在数丈之外,口中连连咳血! 安知鹿的拳头不停的颤抖。 他的脸上出现了痛意。 只是一丝恐惧的神色都没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挺直身体,对着关山客躬身行了一礼。 满地的眼球! “哈哈哈哈哈!” 裴玉蕖模仿起了许推背的疯癫笑声! “怎么样,我有没有眼光!” “那铁打一样的汉子,我方才就说你能行,你非不信!若是你和那什么毒煞手干一下,说不定你早就将他打趴在地!” 顾留白心中同情起段艾。 裴云蕖挑事的能力真的一流。 这已经全场打脸了,还要继续挑拨那一对已经凑在一起喝酒的哥们。 那魁梧汉子面孔有些僵硬,举起酒杯对着裴云蕖一饮而尽。 他是真感谢裴云蕖看好自己,只是这打是万万不能打的。 “什么狗屎运气!” “这吊毛东西居然能赢!” 全场的看客终于回过了神来。 裴云蕖之前那一挑唆,倒是有不少人想打她脸,纷纷买了关山客赢。 因为这少女出手太过阔气,那些下注的人里面有不少也下了重注,现在看着关山客咳血无再战的可能,一群人顿时愤怒得将手中下注的竹签子全部丢了出来。 竹签如雨。 如果眼光能杀人的话,裴云蕖和安知鹿已经死了好多次。 “那人怎么好像我一个熟人?” 三楼一间雅室之中,一名身穿华贵的黑貂毛袍子的年轻公子只觉得裴云蕖的声音似曾相似,刚一沉吟,他陡然身体一震,差点直接翻过栏杆跌了下去。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还没登门拜访,她就主动到了眼前。 这名年轻公子五官生得极俊,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更是有神。 只是他哪怕宁静不语的时候,都不免给人一种异常嚣张的感觉,就似乎脸上那两条好看的眉毛随时会变成两把飞刀飞起,随时给人两刀。 “她这易容术竟如此高明?” “那她和身边这人如此亲近,这人…” 这年轻公子的心脏砰砰直跳,整个人也差点高兴得直接跳起。 安贵脸上的泪水和汗水都哗哗的流淌。 赢了! 知鹿哥真的赢了! “这两人赚麻了!” 看着两名胡姬托着木托盘盛着银子走向裴云蕖和顾留白的雅室,修所内的看客目光都极其复杂。 “顾十五,我也不占你便宜,这赢来的银子,我给你一半。”裴云蕖看着笑眯眯的顾留白,很大气的说道。 “看你这话说的,咱们还分什么彼此。”顾留白道。 裴云蕖一愣,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怎么了?”顾留白假装无辜,轻声道:“我们可是在黑沙瓦过命的交情,是一点银子的事情吗?” “是这个不分彼此?”裴云蕖一怔,旋即讪讪一笑,“那倒是。” 顾留白却是又轻声说道:“只是这种地方下注不能太狠。” 裴云蕖不解道:“为什么?” “容易惹人眼红,找麻烦上门。” “那不来得正好。” 裴云蕖不住的冷笑。 她最怕没麻烦找上门。 不刺激。 这种性子怎么改得了? 顾留白知道自己提醒归提醒,裴云蕖明白归明白,但改是肯定改不了的。 她的人生信条肯定是,饭可以不吃,但不能不刺激。 安知鹿迅速的消失在了看客们的视线中。 低调,隐忍,有一股子狠劲! 这是所有在关外行走的厉害人物身上的共性。 看多了那种人,他第一眼看到安知鹿的时候,就觉得这名胡人少年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旁人而言只是比斗。 对这种人来说却是刀尖上舔血讨生活。 其实关山客的修行法门和剑法,明显是要比安知鹿学的东西高明一些的。 安知鹿展现出来的真气法门一般,打法也都是简单实用的边军格斗技。 但一看安知鹿那样子,他就觉得安知鹿准备直接付出点代价来赢得这一战。 拳头骨碎或者身上中上一剑,这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 怪不得安贵对这人如此推崇。 哪怕没有人刻意提携,这人恐怕也能混出点名堂。 …… 裴云蕖却没往这些方面去想。 哪怕安知鹿让她赢了一笔银子,她也并不怎么喜欢此人。 她看人就凭观感。 同样是装,顾留白就不讨她厌。 但安知鹿这人却似乎总带着一种阴郁的味道。 还不如眼前的安贵倒是让她看着更为顺眼。 永宁修所的看客都很不满意。 主要几乎没什么人押安知鹿赢的。 更让很多五大三粗的豪客异常不爽的是,他们是败在了一个看上去娇娇柔柔,软软嫩嫩的少女手上。 关键这个少女现在还趴在栏杆上,时不时的冲他们嘿嘿一笑,手里还时不时的抛起一锭银子。 要不是看她是个小女子,很多人都忍不住要上去打她了。 第二场比斗马上开场。 这第二场比斗的修行者里面,就有遮幕法会里那名买凶人要杀的齐愈。 “齐愈!” “齐哥今晚气色不错!” 一群看客的注意力顿时被成功吸引。 若离坊这三个修所的看客,对六品以上的修行者不只是尊敬,还更珍惜。 六品以上的修行者在这种修所公开战斗的本来就少,更何况出来抛头露面的,大多就是希望被权贵看中,挑走。 哪家权贵不缺厉害的修行者? 齐愈对着四周都拱了拱手。 这是一名三十余岁年纪的剑师。 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正是剑师比较巅峰的年纪。 真气修为还能随着时日往上走,但剑法的参悟,剑意的打磨,却差不多到头了。 冯束青那种还能在四十岁之后有不小突破的剑师,真的是极少数之中的极少数。 “这人有些老气!” 顾留白还在静观,裴云蕖已经忍不住吐槽。 三十余岁的剑修,哪一个不是英姿勃发,浑身都散发着锋锐气息? 边军里那些和邱白羽一样的剑师,都是一副长剑在手,可斩蛟龙的凌厉模样。 但眼下这人身穿洗得月白的长衫,配着一柄乌鞘长剑,朝着四周拱手时,却像个酒楼里的掌柜,一点那种气质都没有,彷佛一柄长剑都已经被磨去了锋芒。 反观他的对手,那名叫做秦苦的剑修,同样是剑修,年纪差不多,但人家身穿一袭黑衣,手持着一柄无鞘的黑色长剑,面容虽然普通,但气势却真的像是一柄无鞘长剑,周围的空气都似乎随着他的呼吸在不断的震动,并开始闪烁晶芒。 “两位贵客,齐哥虽然看上去气势不显,但他用剑真的很老道,他的真气修为也很强的,之前他打过两个同等六品的修行者,但是对方的真气不如他的刚猛。”安贵对裴云蕖尊敬至极,他是第一次真心不想客人输钱,听着她似乎瞧不上齐愈的口气,便顿时好心的说道。 “你怎么看?”裴云蕖直接问顾留白。 她觉得顾留白看人比算命的还准。 顾留白道:“那名叫秦苦的黑衣剑师应该挺厉害的,他的剑也是柄好剑。” 裴云蕖欣慰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顾留白道:“但我觉得齐愈应该会赢。” “??”裴云蕖有些生气,“为什么?” 顾留白认真道:“就是感觉这人的真气功法十分高明。” “怎么看出来的?”裴云蕖一边示意安贵将方才赢得的银子全部押齐愈赢,一边疑惑的问道。 据她所知,所有的望气法门也都只能看出修行者大概的修为,在修行者不鼓动真气之前,各种望气法门也无从看出真气的强弱。 “这人的身子比一般修行者沉重,他走出来的时候刻意收着脚步,而且他的呼吸特别弱。” 即便是在嘈杂的环境之中,顾留白依旧将声音压得很低,“这很像是崖山宗的法门。” “崖山宗的重剑无锋?”裴云蕖吃了一惊。 崖山宗是南方重镇的一个修行门派,这个宗门最初的修行者都是海外航行的大船护卫。 他们所修的真气法门可以将身子变得沉重,下盘极稳,据说六品之上,真气下坠时就可以轻易的镇住激流中晃荡的小船。 他们用的也是剑,但他们的剑往往不开锋,极为沉重,专门用来敲断对手的兵刃。 “这人的佩剑不像是那种重剑。” 裴云蕖并不怀疑顾留白的判断,她瞬间反应过来,“要么这种比试对于他而言根本用不着最厉害的手段,所以你觉得他应该能赢?” “不保对,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顾留白微笑着承认。 三楼雅室之中,那名身穿华贵黑貂毛袍子的年轻公子唤住了帮忙投注的胡姬,“二楼那个客人,这次下注多少?” 他的身份显然不同寻常,胡姬根本不敢怠慢,在门口唤了一个人来,小声问了几句,便颤声回应道:“回公子,此次下得更为惊人,一共七百九十贯,押齐愈赢。” “七百九十贯…如此嚣张?” 这年轻公子看着天井中那两名剑师,顿时就不乐意了,“我押一千贯,押那秦苦赢!” …… “你在关外按理接触的修行者不可能有我多,怎么对这些修行法门如此熟悉?”比试即将开始,裴云蕖忍不住盯着顾留白问。 “这事关别人的隐秘,你先答应我别说出去。”顾留白认真道。 “快说。”裴云蕖都懒得解释自己不是嘴巴很大的人。 “冥柏坡里有好几个本事很大的人,其中有一个可能在前朝当过大官,对各门各派的路数比较熟悉。”顾留白轻声解释道:“郭北溪见了他都很尊敬,然后我之后就经常挨他打。” “?”裴云蕖奇怪道:“这和你挨打有什么关系。” 顾留白叹气道:“郭北溪说记住各门各派的修行者的路子比多学几招剑招要重要得多,让我死记硬背,他还经常要考核,我但凡有点搞浑,就要被一阵毒打。你不知道,有些法门的表象很类似的,很容易搞错。” 裴云蕖听得极其羡慕,“我也想挨打。” “?”顾留白看着裴云蕖,心想你除了逆反之外,还喜欢这种刺激? “就是从小没人敢丢给我几头狼,也没有人敢打我,我的剑法才略懂都不如。”裴云蕖郁闷道:“若是我遇到郭北溪这种老师,我何止现在这点修为。” 顾留白摇了摇头,“你放心,估计郭北溪也不敢打你。” 裴云蕖:“……!” 号角声起,号角声歇。 下方两个人的战斗,已然开始。 黑衫剑客秦苦的确是强者。 他所修的法门肉眼可见的强大。 号角声停歇的刹那,黑色的真气就像是水流一样从他的肌肤中渗出,在他的身周纵横交错,就像是从污泥中伸出的阴黑树根在不断的生长。 一丈范围之内,空气噼啪作响,就像在铁锅里爆豆子。 “六品?”裴云蕖看了顾留白一眼。 顾留白点了点头,“是六品。” 裴云蕖的目光重新回到场间。 黑沙瓦一役之后,她就知道顾留白所修的功法似乎具备精准的判断对方修为之能,在判断对方真实的真气修为方面,顾留白没有任何的失误。 这秦苦虽然是六品的修行者,但真气和真气互相冲击,却使得他的真气能够离体更远。 在短兵相接之中,他对周身情况的感知会更敏锐。 若不是顾留白十分看好齐愈,再加上她知道这种修所的比试并非临时安排人手,否则她都怀疑这秦苦是不是遮幕法会上那个借你人头安排的杀手。 当黑色的真气和真气不断冲击,将真气推离到更远的位置时,秦苦手上那柄黑色长剑上一些平时看不见的符纹慢慢显现。 黑色的剑柄开始散发出青色的光泽,剑身距离剑柄一寸处,一团符纹悄然亮起,那是一个狰狞的魔鬼头颅。 这算什么? 六品却稍能借用七品之能? 裴云蕖皱着眉头看着齐愈,她不能理解为何齐愈到现在为止还站着一动不动,就让对手如此蓄势。 轰! 空气突然暴鸣,许多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看客都吓了一跳。 秦苦和齐愈原本隔着至少三丈的距离,但伴随着这一声暴鸣,秦苦只是一步就到了齐愈的身前。 黑色的剑身急剧的震动着,剑尖就像是无数只蜂鸟在紊乱的飞行。 齐愈后退半步,这半步的空间让他接下来的出剑显得并不那么急促。 一柄松纹长剑从剑鞘之中抽出,剑身拍向秦苦手中黑色长剑的剑身。 松纹长剑在空气里行走很丝滑,不带任何磅礴的气息,没有多少力量感,但是在无比精准的捕捉到对方长剑走势的刹那,一股异常凶悍的真气,却是轰然在齐愈的体内爆发。 地面剧震! 一股刚猛绝伦的力量,就像是一柄无形的大锤,沿着齐愈的手腕猛烈的敲打了出来。 当! 就像是铁匠铺子里打铁,两柄剑的剑身上冒出一团耀眼的火花。 澎湃的气劲形成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沿着两人的剑身往外扩张。 哧啦哧啦… 两个人的身体周围都有晶莹的光芒在闪烁,在撕裂。 护体真气都在承受着破碎劲气的撕扯。 好强悍的真气冲撞。 好可怕的力量。 裴云蕖的呼吸微顿,若不是见过阴十娘和冯束青的比剑,这就是早先她心目中那些至强剑师比剑时应有的模样。 齐愈和秦苦两名剑师的身躯都犹如铁铸,纹丝不动。 两个人的长剑在顷刻间再次相逢。 当! 剑身和剑身裹挟着强大的力量再次冲撞。 秦苦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早就知道齐愈的真气十分刚猛,但没有想到竟然刚猛到如此程度。 提前做足了准备,没想到齐愈也根本没改变战法,也并未直接落入下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齐愈手中的松纹长剑品质不佳,此时有种即将被他震断的感觉。 然而此时,顾留白看着齐愈手中的那柄长剑,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明明是一柄长剑。 他看上去像柴刀。 绝大多数人看的是热闹,他看的是细节。 长剑的剑锋上有几个缺口,剑身上的松纹之间有亮晶晶的茬子在发光,明显已经有了裂缝。 这味道他熟悉啊! 轰! 齐愈往前跨出了半步,他体内的真气再度轰然爆发。 一股可怖的力量沿着长剑冲击到了他的身上。 当! 长剑和长剑撞击,还在纠结着要不要拉开距离,要不要改变战法的秦苦直接就被震退出去。 秦苦并未就此生出戾气,他反而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体内震荡不堪的真气的同时,默默往后掠出。 他已经确定自己的真气法门哪怕和寻常的真气法门相比有特殊之处,然而却依旧不可能在力量上和对方抗衡。 齐愈挥剑。 他显然不想改变战法。 他整个人以一种稍显笨拙的姿态崩了起来,手中的长剑带着呼啸的风声,毫无花巧的朝着秦苦的头顶斩了下去。 秦苦顷刻下了决定。 他双膝微弯,猛烈的吸气。 他的胸膛鼓了起来,体内的真气随着他的心念,猛烈的冲向他持剑的右手。 当! 两剑再次硬拼! 噗! 秦苦的口中涌出一蓬血雾,他的面上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但眼神却是分外的坚毅。 他手中的长剑不断的颤抖,这种颤抖直接蔓延到了他的手臂,他的身躯。 这一击显然已经对他造成不小的伤害,但是如他先前所想的那样,齐愈手中的那柄松纹长剑断裂开来。 在场一片惊呼声。 齐愈手中的长剑只剩下一尺来长的一截。 顾留白却反而笑了。 这下好了,感觉更熟悉了。 秦苦往一侧掠出,他手中的黑色长剑斜斜的点向齐愈的腰侧。 然而就在此时,齐愈手中的剑彻底的炸裂。 齐愈的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铁桩狠狠冲击在地上。 几乎所有雅室之中的桌椅发出了吱哑难听的移动声,茶盏在桌上微微跳起。 破碎的剑片随着他剑势的挥洒,就像是许多名箭手同时激射出的箭矢一样打在秦苦的身上。 秦苦整个人如受雷击! 他的护体真气挡不住这些剑片的刺入,身上顿时涌起数十朵血花。 结束了。 一看那些剑片击中的位置,裴云蕖就知道这一战已经分出了胜负。 除非秦苦不想活了,否则接下来他必须马上处理伤势,马上止血。 “贵客又赢了!” 安贵惊喜万分。 看到裴云蕖和顾留白赢钱,他和自己得了钱财一样开心。 “你不是要用人?” 顾留白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压低了声音对着裴云蕖说道,“这人若是人品没什么问题,你能招揽就尽力招揽。” “你说这齐愈,为什么?”裴云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且不说遮幕法会上有人已经买了这人的人头,这人老气的样子,她也并不喜欢。 她是年轻人,她喜欢朝气蓬勃,看上去特别灵活又爱搞事情的那种。 但她知道顾留白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怎么说呢…此人修剑,已经登堂入室。”顾留白轻声道,“我不知他停留在若离坊是否还有别的原因,但他在永宁修所频频战斗,应该不是为了多赢银子,而是为了修行。” “登堂入室?”裴云蕖一愣。 她记得顾留白对她说过,死在阴十娘剑下的邱白羽还根本没有入门,连底子都没有打好。 顾留白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齐愈现在所进行的修行,不就是之前龙婆让他进行的修行? 若无名师指点,自己悟到了这一层,那便说明此人随着真气修为的不断强大,剑道修为也会越来越强,反正绝非凡物。 “那我得好生看着他!” 若是换了别的门阀子弟,在得知有厉害人物想要杀这人的情形之下,或许会忍痛割爱,尽量不招惹未知的敌人,但裴云蕖和那些权贵子弟不一样。 越刺激的事情她越是乐意干。 当下她就将齐愈看成了囊中之物,觉得一定要保住此人的人头。 同为那一次遮幕法会的香客,作为新人,和这些老香客对着干,明显很有趣。 “赢这么多?” “下了多少注?” “又是那个小娘皮?” 战斗结束,现场的看客的关注点迅速被胡姬手中的木托盘所吸引。 每一场的赌注会立即结算,那些银子和铜钱,会在天井边缘的一个桌子上清点完成,然后由胡姬送到各个豪客所在的桌上或是雅室之中。 这也是若离坊用来刺激豪客们下注的好手段。 这些木托盘里头,明显有一个里面的碎银子多得吓人。 这一场买齐愈赢的人和买秦苦赢的人其实相差不多,能够赢这么多的银子,说明这人下了重注! 结果稍一打听,又是那个嚣张的娇嫩少女! 裴云蕖是很懂如何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银子一送到雅室,她就让胡姬端着木托盘送到栏杆边上,对着下面显了显,然后拱手道:“承让了啊诸位!” “看不出啊!这段艾平时说话细细柔柔,连个蚊子都拍不死的样子,在这种地方居然如此嚣张,竟如此反差?” 三楼那身穿黑貂毛袍子的年轻公子是输钱最多的,但他看着裴云蕖这副讨打的模样却是不怒反喜。 …… 噔噔噔噔…… 急剧的脚步声在裴云蕖和顾留白所在的这间静室外面响起。 安贵面色一变,但他才站到门口,就被人强行一把推开。 探进身来的是一名身穿浅青色锦袍的少年。 这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长得十分好看,只是此时面色很阴沉,就像是笼罩了乌云。 “段艾,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他看着裴云蕖就是冷笑。 裴云蕖一挑眉,“你谁啊?” 这少年一滞,旋即大怒,“段艾,你玩这一手?” 裴云蕖面无表情,“你到底是谁?” “贵客…”安贵如何看不出这人是来找麻烦的,他想要上前说话。 “滚!” 但他才出口两个字,就被这少年喝断。 “好你个段艾,几天没见这么硬气了?” “我问你是谁。” “??”这少年被裴云蕖一喝,也有点愣,下意识道:“我章乘风你不认识?” 裴云蕖面无表情道:“不认识。” 顾留白差点笑出声来。 他估摸着裴云蕖是真不认识。 关键裴云蕖还又补了一句,“什么阿猫阿狗我都要认识吗?” 章乘风勃然大怒,“你父亲在我父亲手下当差,你也敢这么说话?” 原来是这样? 裴云蕖顿时笑了:“我又没在你手下当差,我凭什么要认识你。” 三楼那年轻公子距离裴云蕖也不算太远。 这种雅室本身又如同敞开的铺子,之前顾留白说话都必须凑着裴云蕖的耳朵,声音很容易传出去。 章乘风一进这间雅室闹事,全场的人就自然从各方位盯着看,那年轻公子也是伸长耳朵努力倾听。 “没错了!” 他如释重负,这是如假包换的裴云蕖。 章乘风平时在段氏兄妹的面前霸道惯了,根本没想到段艾今日竟然敢这么说话。 他一眼瞥见了一旁默不作声看戏的顾留白,顿时觉得今日之不同是有此人在撑腰。 他顿时目光微寒,逼视着顾留白道:“你又是何人?” 顾留白马上道:“这可不关我的事。” 章乘风未料到他这么怂,一愣之后马上冷笑,“那还不滚出去。” 顾留白皱眉,“你这可就不讲道理了。” 章乘风莫名火起,“不讲道理又如何?” 顾留白微微一笑,“那我也不用讲道理了。” 裴云蕖反而变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挑唆道:“要不你们两个下去打一场?” “别开玩笑了。” 顾留白说了一句,章乘风脸上露出嘲讽的意味,他以为顾留白不敢,却没有想到顾留白接下来说了一句,“他哪是我的对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他吗?” 裴云蕖的眼睛顿时亮了。 她对顾留白太了解了。 这人平时低调的很,对自己没有好处的出头的事情根本不做。 但这次他却显然是想好好教训这章乘风了。 “打!快打!” “这上门挑事的要是不敢接,那就真的丢死人了啊。” 四周的鼓噪声顿时起来了。 章乘风骑虎难下。 “年轻人就是好面子,不敢打居然也硬接!”顾留白突然大声说了这一句,“既然如此,我在下面等你!” 说完他一下子就翻出栏杆,跳下去了。 “??” 章乘风心想自己方才也没说话,也没答应啊。 “还有这一招的?”裴云蕖乐了。 她马上看着章乘风,道:“想不到章兄如此爽快,果然是人中龙凤。” “你他娘的…” 章乘风的脸都绿了。 毕竟是少年心性,气氛都到这了,他再不上场,今后还有脸到若离坊来玩? 更何况对方看上去也不咋样,难道还真吃定了自己? “剑来!” 他纵身跃了出去,同时一声潇洒的大喝。 跟在他身后的数名侍从顿时有人伸手一掷,一柄白色剑鞘的长剑朝着他落去。 章乘风伸手往后一捞,却是捞了个空。 等他反应过来,却发现顾留白提着那把剑走到了场子中央。 “??”章乘风一时没反应过来,道,“那是我的剑。” “我知道啊,但现在不是被我抢来了吗?”顾留白笑了笑,朝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剑,“不要在意它的过往。” “?” 章乘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能不在意吗? 那是我的剑啊。 “把剑还给他!” 一声暴喝在裴云蕖的雅室中炸响。 顾留白不屑的抬头看着那名凶神恶煞的侍从,平静道:“要么你也下来?” 那名侍从没有想到这名少年如此镇定自若,一时愣住。 顾留白接着淡然道:“自己的剑都看不牢,还要靠别人抢回来么?” “说的好!” 三楼那年轻公子忍不住拍击栏杆大笑,“自己的剑被人如此轻易夺去,又能怪谁?” 裴云蕖此时才注意到这人,她顿时吃了一惊,“这人怎么也在幽州?” 除了她之外,其余人倒是根本不认识这年轻公子,她所在雅室的那几名侍从都是冷冷的看了那年轻公子一眼,其中有一名侍从飞出栏杆,落在章乘风的身后。 在一众看客叫骂声出口之前,这名侍从将一柄长剑塞入章乘风手中,并在他耳畔轻声道:“公子尽管放手施为,你不用思虑,只需将江上飞雪、孤舟望月、剑断千山那三招一气使出来,必定能拿下此人。” 章乘风心中大定,道:“知道了。” “此人狡诈,多说话必定给对方可乘之机。你说了开始,便直接使出这三招,不要给他任何反应余地。”这名侍从低垂着头,快速说完,便飞快退到场边。 章乘风信心顿时膨胀。 他嘴角露出自信的笑意,上前一步,看着顾留白道:“来战!” “好!” 顾留白应声。 章乘风还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 砰的一声,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疾驰的马车撞中胸口,整个人不由自主的便往后摔飞出去。 那名侍从猛然抬头,下意识抬手去抓,但章乘风已经摔在他的身前,双眼极其无辜的看着他,似乎在说,那三招我也来不及使啊。 裴云蕖笑得都肚子疼。 “不行,不公平。他这是没准备好,必须重新来过!”但她还是扶着栏杆,义愤填膺的大叫。 章乘风刚刚才被那名侍从扶起,听到裴云蕖的叫声,他差点双腿一软再次摔倒在地。 他不是傻子! 对方那身法,他就算来一百次也是纯粹挨揍的份。 之前那名丢剑给章乘风的侍从也悄无声息的掠了下来。 他目光极为阴冷的看着顾留白,道:“年轻人,你很嚣张。” 顾留白微微一笑,看着章乘风道:“对,章乘风你方才是有点嚣张了。你父亲是人家的上司又如何,你也不能因此仗势欺人啊。” “混账东西,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爱出风头,原来是给人出头。”裴云蕖一下子回过了味来。 顾留白什么人? 这是可以在吐蕃大军眼皮子底下和格桑比剑,杀死格桑的七品修行者! 这人平时绝对没兴趣欺负章乘风这种货色。 这纯粹是想给段氏兄妹出气和撑腰啊! 听这章乘风的口气,段艾和段酌微的父亲应该要看章乘风的父亲的脸色。 而段艾和段酌微恐怕平日里没少受此人的气。 只是现在段艾和段酌微已经是顾十五身边的人了啊。 章家大事不妙。 第一百零六章 夜行的同类 “是故意找茬?” 两名侍从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杀意。 顾留白叹了口气。 关外的人看似凶神恶煞,但要想在一条商路上长久的做生意,大多数时候是讲规矩的。 但关内的这些权贵却明显不讲。 他们不会想这桩事情是谁起的由头,只会想着谁折了他们的面子,便要让人付出足够多的代价。 他原本为段氏兄妹出头,顺便逗弄一下这些人,让裴云蕖多高兴高兴。 裴云蕖之前积郁太深,影响了伤势,虽说他对症入药,但还是要让她多多心情舒畅。 只是现在看着这两人眼中的杀意,他却连逗弄他们的心情都没了。 他扬了扬手中还未出鞘的长剑,淡淡的看着两名侍从,“你们谁来从我手中取回这柄剑?” 场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很多原本准备帮他喝骂这两名侍从的人都顿住了。 这名少年,是要直接挑战这两名侍从? 对于两名侍从而言,这简直是送上门的一份大礼。 “狂妄!” 那名之前掷剑的侍从狞笑出声,他体内真气刹那间狂暴游走,一个大跳便伸手朝着顾留白抓来。 真气的辉光从血肉之中渗出,他的手在伸出时肌肤便已经变成古铜色。 这只手看似是抓向顾留白手中的那柄长剑,实则是顺势扫向顾留白的腰腹。 这一抓若是抓中,顾留白的内腑必定重伤。 裴云蕖看到顾留白的眼睛里出现了森冷的意味。 就像是荒原里晒着太阳的狼突然之间发现了猎物。 她想到了顾留白在黑沙瓦说过的话:“长生天都不能欺负我,谁想杀我,就要准备先掉两层皮。” 这就是这个少年最朴实而简单的道理。 场间突然响起了清晰的骨碎声。 那名侍从的手没有抓在顾留白的腰间,而是剑柄相逢。 剑柄往上微提,然后无比阴狠的在方寸之间发力,敲在他的手背上。 整个手背的骨骼瞬间碎裂。 剧烈的痛楚让这名侍从瞬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 顾留白手中连鞘的长剑抬起,毫无停留的刺击在他的腰间。 噗! 这名侍从的体内响起了轻微的破裂声。 以牙还牙。 这名侍从想要用阴险手段给他留下严重的暗伤,那他就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这名侍从。 在场很多看客都是有眼光的。 看到这名少年如此平静的神情却如此果决的施展这样狠辣的手段,不由得都心生寒意。 先前那名一直提点章乘风的侍从面色剧变。 他是章乘风的教习之一,他直觉这少年方才的手段,连他上去都抗不住。 顾留白知道那名被戳伤腰子的侍从也没有了再战之力,他便自顾自的摇头感叹,“就这也想拿回这柄剑?” “好!” 三楼那名年轻公子看得如痴如醉,伸手拍击栏杆,大声喝采。 裴云蕖突然笑了笑,对着两个还僵立在她身后的章家侍从道:“要不你们也下去算了,我看一个两个是拿不回你们那柄剑了。” “算了。”章乘风太心慌了。 他委实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他能屈能伸,当下就道:“这柄剑我们不要了,就送予你了。” 但是顾留白摇头,“你说不要就不要?那我多没面子,更何况这柄剑太差,我坚决不要。” “??” 这下何止是章乘风,绝大多数看客都惊住了。 这是对方认怂都不行? “好!吾心悦之!” 三楼那年轻公子却是再次鼓掌喝彩。 安贵直吞口水。 他在若离坊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今夜这场面,他也没见识过。 这一个个年轻人,似乎都太过古怪。 “欺我章家无人吗?”章乘风的那名教习厉声喝道。 顾留白冲着他露齿一笑,“要不你来?” 那名教习和他眼神一对,竟是不由得退了半步。 裴云蕖煽风点火,“快上啊,弄他!” 她毕竟聪慧,此时已经跟上了顾留白的思路。 这顾十五要么不弄,要弄就要弄得彻底。 他这次必定要逼出章家厉害一些的修行者,然后给予教训,如此一来,便能让章家今后不敢轻易的对付段氏兄妹。 在官场上,比拼的从来不是官阶,而是靠山。 “上啊!” “怎么着,这么多条汉子,还怕了一个少年郎?” “章家真的无人?” 那教习听着这样的鼓噪,羞愤得满脸通红。 但他也瞬间下了决心,转头对着楼上还未跳下来的那两名侍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去请人。 接着他便上前一步,持着方才递给章乘风的那柄剑,微眯着眼睛道:“既然如此,那我先来领教高招!” 顾留白冲着他笑了笑。 这教习悚然一惊,他直觉顾留白似乎一剑就要刺向他小腹。 他下意识的往左侧掠出。 然而少年一动未动。 “怎么会这样?” 这教习想不明白。 周围的一众看客也看不明白。 这少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这人突然这么大反应作甚? 顾留白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阴十娘传给他的剑招。 经过了郭北溪三年的棍棒教育之后,他学剑招学的特别快。 寻常的剑招,他一学就会。 哪怕是沧浪剑宗的踏浪剑诀里的精妙剑招,他三天可以学二十招。 但阴十娘传给他的虚空七剑,他到现在也才学会了三剑。 虽然只是给霜剑筑基的剑法,但委实有些难,有些强。 第一剑就叫做意剑落。 简单而言,就是没有真正出剑,但剑意已经落下了。 这是要调动一些气机,并用真气悄然改变一些空气的流动,让对方瞬间产生足够的错觉,误导感知。 不过今日之局面有些复杂,恐怕有遮幕法会上的人在窥探,所以他也不想再施展虚空七剑的第二剑曲光引。 看着那教习掠出的身影,他随随便便就从脑海里搜刮了一招剑招,递了出去。 哧的一声轻响。 剑鞘被真气所激,直接如箭矢激发般落向那教习的咽喉。 脱鞘的长剑毫无杀机却异常缥缈的在空中流动,剑锋和剑尖的旋转,使得空气里就像是绽放了数朵寒梅。 “这是陈郡听涛剑院的暗香浮影?” “是谢氏的人?” 有人认出了顾留白此时所用的剑招。 “这是当时冯束青和阴十娘演戏时所用的剑招,他看了偷学了一点?”裴云蕖终于在心中默认了一个事实,她这辈子在剑道上是肯定没法超过顾留白的了。 虽说顾留白这一招只是学了个几成相似,但在她看来也太不可思议了。 叮的一声。 那教习手中长剑刚刚挥出便掉落在地。 他手腕上有鲜血流淌。 “下手这么狠?”有人怒喝。 裴云蕖嗤之以鼻。 你们是真不了解顾十五啊。 若是换了他平时的用剑,这人早就没手了。 …… 那教习垂着头便跳到了场边。 他认不出对方的剑招,但耳朵里听到了有关谢氏的说法。 可以肯定的是,这剑招太过精妙,不是谁都学得到的。 上门找事,他这边本身不占理。 若拼权势,谢氏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按死章家。 他现在只希望这名少年不要记住自己。 叮! 顾留白剑尖触地有声。 他同时平静道:“我在这等着章家取剑。” 除了裴云蕖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干之外,永宁修所之中所有的看客都多少有些震惊。 意思是章家若是不出头,这少年就占着天井不下场,连永宁会修所接下来的比斗都别想进行了? 有这么横的吗? 二楼的一间雅室之中,有一名面相儒雅看客微微皱眉,出声道:“这位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他的语气像是好心的劝解。 但顾留白不领情。 他冲着那位看客笑了笑,“要么你来拿这柄剑?” 那名面相儒雅的看客顿时一滞,他满面怒容,寒声道:“不识好歹!”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信不信打完章家就打你?” 这名看客顿时面色一白,探出的身子缓缓缩了回去。 “好!” 裴云蕖和三楼那年轻公子几乎同时用力拍着栏杆叫好。 裴云蕖最看不惯这种人。 看上去像是好心,实际上最恶心,就是想让你吃亏还忍着。 “这如何是好?” 章乘风瑟瑟发抖。 “大伯?” 突然之间,他看到了一个救星。 但那救星好像压根不认识他一样,只是默不作声的坐在了一堆看客之中。 章乘风傻乎乎的看着那人,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我来拿你这剑。”突然有人出声。 “这人为何要出头?”顺着声音望去,修所中大部分看客都是一愣,竟是那名面色紫红,修练了毒煞手的修行者。 毒煞手是民间流传的修行法门,不是什么厉害修行地的绝活。 但这门法门修行起来极难,吸纳毒物修行之时,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毒毙了。 这名面色紫红的汉子已经是五品的修行者,这毒煞手威力已经不俗了,真气爆发起来,只要近身,都不要实打实的挨着,真气催发出来的毒气都能伤人。 宁挨一剑,不中一毒。 修行者也很忌讳这种邪门的东西。 但顾留白好像一点都不怕。 他冲着走出来的这名面色紫红的汉子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章乘风眼里的那名救星,“那人许你多少银子?” “你看出来了?”面色紫红的汉子也不避讳,大方的一笑,道:“他给我五十两银子。” “直娘贼!” “章家这手段阴啊!” 修所之中一片哗然。 章乘风眼中的救星,一名看上去便养尊处优的圆脸中年男子,此时面色如常,但心中却是将章乘风骂了无数遍。 盯着看个鬼啊! 都假装不认识你了,还直勾勾的盯着看! 顾留白一丝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只是看着面色紫红的汉子微笑道:“银子给你了没?” “不见麻雀不撒鹰,我又不傻。”面色紫红的汉子说道:“桌子底下塞过来了。” 顾留白道,“银子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面色紫红的汉子一愣,他搞不清楚顾留白这思路了,他原本以为顾留白要反过来出更多的银子收买他。 修所里一片安静。 这什么意思? “银子给你?”面色紫红的汉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道:“可能是…报答我的不杀之恩?” “你消遣老子呢?”面色紫红的汉子原本就是个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暴脾气,他的火气顿时就上头了,“我要是揍不死你,我把银子都给你!” 顾留白笑了,“我只要他的那五十两,你却要把身上银子都给我,你这人还怪好的。” “总不能以为剑法好就无敌了。” 面色紫红的汉子脸色骤然变成了青色,肌肤下却又有肉眼可见的黑气在流淌出来。 他双手在怀中一掏,再伸出来时,双手已经戴上了一副银丝手套。 一丝丝青色和黑色的气焰,从银丝之中流淌出来。 他的自负并非空穴来风。 败在他手下的五品以上的剑师,已经不是一个两个。 然而那少年只是提起剑,对着他点了点。 面色紫红的汉子体内真气轰然爆发。 他像猛虎般朝着顾留白扑来,双手似乎要朝着顾留白的脑门按去,但在距离顾留白还有六七尺的距离时,他双手却是互相猛烈的拍击。 轰! 真气在掌指之间猛烈撞击。 被逼到指尖的毒煞尽数逼出。 银丝手套的缝隙里瞬间射出无数条青色和黑色交缠的细丝。 细丝在喷出数尺远之后,迅速扩散,变成青黄色的气雾。 “好邪门!” 之前差点和这人干起来的魁梧汉子心慌的很。 这的确没法打。 这随便拍几下,周围恐怕丈许范围之内,全部都是毒气扩散,沾染都沾染不得。 面色紫红的汉子自信的很。 修为又精进了! 毒气如浪涌。 然而让他瞳孔瞬间收缩的是,眼前的少年似乎压根就没看见那他骇人的毒气流丝,一提膝像是要踢人,但身子却是一动,唰唰唰就是三剑。 面色紫红的汉子胸口一凉。 胸肌微痛。 少年提膝却并不踢出,只是足尖落地,微微一点。 他瞬间退出丈许。 面色紫红的汉子垂首看去,只见自己的衣衫上被刺出三个窟窿,胸口三个红点微微渗出血来。 再抬头看时,他发现那少年神色如常,一丝中毒的样子都没有。 “你不怕我这毒?”他惊愕的看着顾留白,完全不能理解。 “如果毒煞手能堪大用,它怎么会是民间法门?”顾留白平静的看着他,“那早就应该被某个厉害的修行地弄去做了修行秘法,概不外传了。一颗避毒丹就能解决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觉得它比大多数法门还厉害?” 面色紫红的汉子脑门中轰的一响。 他想起了顾留白方才的话语,“报答我的不杀之恩。” 这三剑真要发力,那他现在身上就是六个窟窿。 “好!好剑法!” 这次三楼那年轻公子叫好起来比裴云蕖略快一分。 面色紫红的汉子不再说话,朝着顾留白认真躬身行了一礼,并将身上的钱袋子掏了出来,递给了顾留白。 裴云蕖身后的安贵都看傻了。 他看过无数贵客,却从未看过这种贵客。 “要不你再掏点银子换个人?”顾留白冲着那名养尊处优的男子冷笑着建议。 那名养尊处优的男子面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有些忌惮顾留白的身份,但又不甘受此屈辱。 “就依你所言。”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掏出数颗金豆子放在桌上,“谁能教训此人,拿回那柄剑,这些便是他的。” “我来!” 一些人还在心中思量,裴云蕖已经如风般翻过栏杆跳了下来。 那名养尊处优的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是要做什么,裴云蕖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那几颗金豆子扫在手中,然后冲着顾留白道:“你休要猖狂,我来教训你!” “哦!”顾留白没想到她有这一招,但他反应足够快,“我不猖狂了。” 裴云蕖一跃到了他身前,“还不乖乖将剑给我。” 顾留白认真道:“好,乖乖给你。” 他将剑递给裴云蕖。 裴云蕖笑眯眯的将剑扔到那男子身前桌上,“好了,教训完了,剑也拿回来了。” 还有这样式的? 安贵的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 修所里的所有看客也是一样。 三楼那年轻公子都傻了。 这不是明抢吗? 但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关键裴云蕖这个时候还对着那养尊处优的男子说了一句,“满不满意?不满意我再教训他一次。” “你们不要太过分!” 这养尊处优的男子叫做章清海,是章乘风的二伯,他虽然不入仕途,但靠着章家的权势,此时也是幽州城中数得上号的富贾。 幽州城里最好的香料铺子天香阁,便是此人的产业。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鸟气! 一声厉喝之下,他暴跳如雷的站起,看上去就像是要吃人! “哪里过分?”裴云蕖看上去一点都不生气,她看了一眼章乘风,幽幽的说道,“小孩子吵架,大人却跳出来,要不是我们有两颗避毒丹吃吃,你买个毒煞手上场,不就是当众下毒杀人吗?” 章清海一滞。 他不知道怎么还口。 乘着他呆立当场,顾留白却是不声不响的把放在桌上的那柄剑又拿了。 “??” 所有的看客都惊了。 这什么鬼? 还有这种骚操作? 迎着很多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顾留白却很坦然,他点了点裴云蕖,“她教训完我了,剑拿回去了,然后我又把它抢回来了。” “你他妈的是抢的吗?” 章清海瞬间丧失理智了。 吼出声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喊得更没道理,因为顾留白的确是抢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明抢的。 “哈哈哈哈!妙!妙!妙!” 三楼的那名年轻公子拍着栏杆,半个身体探在外面笑得都快抽了。 他觉得裴云蕖和顾留白这两人实在是长在了他的心坎上。 太绝了! 章清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数个呼吸之后,他不发一言的朝着修所的门口走去,走出十来步之后,他回过头来,看着还杵在那里不动的章乘风,“还不走,是嫌丢人丢得太不够吗?” 章乘风一愣,“剑还在他手里…” “手你妈啊!” 章清海在心中咆哮起来。 他真的是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个不成器的侄儿。 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 人家揪着一柄剑在那里挑事,你还跟着人家的话头在那里剑剑剑! 要对付这两个人,难道不是应该出去之后在暗中找人吗? 裴云蕖幽幽的声音却又响起,“哥哥,你说他出去之后,是不是要找人过来杀我们?” 章清海脚下一绊。 顾留白被她这一声哥哥都喊得浑身鸡皮疙瘩,“我看他被你说中心事,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裴云蕖天生一种我在哪,我就是主角的气质,她还不满足,又幽幽的说道:“哥哥,那你说他出去之后找人来杀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呀。” 顾留白微微蹙起眉头。 在修所之中那些人看来,他是在思索如何应对,但实际上他在认真考虑,是不是裴云蕖若是真的玩婊,那段艾和江紫嫣两个人加起来是不是也不对她的对手? …… 龙婆静静地躺在永宁修所的屋顶上。 隔着屋顶她看不见裴云蕖和顾留白此时的装模作样,然而她似乎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甚至知道裴云蕖现在在说什么。 她笑得合不拢嘴。 年轻人在的地方,好热闹。 突然之间,她头微微抬起,朝着不远处的某条巷子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巷子里的一名行人转过头去,看向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巷子口。 然而那里什么也没有。 行人是一名胡人女子。 她捧着一个很旧的琵琶,但她不像是这边的歌姬。 她虽然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皮肤很粗糙,看上去是风餐露宿多了导致。 她穿的皮袍子也太大太旧,到处都是油迹。 这种袍子很能保暖,但没有什么贵人会喜欢将穿着它的女子揽在怀中。 她的头发带着棕色,很粗很长。 头发用一些细绳编了好些条辫子,一直垂到屁股下方。 她给寻常人的感觉就是很野性,似乎随时都会凶狠的咬人一口。 但同类看她却自然不同。 在她走出这条巷子之后不久,阴十娘从她方才回望的巷子口缓缓走了出来。 不需要什么细节,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阴十娘和龙婆都能确定这名女子是和他们一类的人。 这名胡人女子不是边军,也不是什么权贵身边的强大供奉。 她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一样,是行走在阴影里的刺客。 这种人杀过很多人,但会将自己的杀气和强大隐藏得很深,或者伪装成别人一眼看得出来的别的气息。 顾留白和她说过,今夜的若离坊可能会发生一起针对一名六品修行者的刺杀。 幽州的六品修行者,在她看来厉害不到哪里去。 然而出现了一名让她都嗅到一丝危险气息的胡人女子,这件事或许就变得不再普通。 第一百零七章 堕落观修士 永宁修所的主人,平时极少露面的郑郁出现在了安贵的身后。 他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今日里身穿着一身素色的文士袍服。 看着面上皆是震惊神色的青衣小厮,郑郁微微一笑,赞赏道:“今日你表现不错,一会有赏。” “只是我运气好。” 安贵也不敢多言,应声了一句,行了一礼之后便拘谨的站在一边。 他猜出郑郁应该是起了结交那两名贵客的心思,只是即便他在这永宁修所呆了好些年,他和这位东家也并不熟悉。 这位东家偶尔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都显得很和气,然而按照安知鹿打听到的消息,郑郁应该有很深厚的军方背景,甚至有可能是当年土护真水大战之中的败将。 唐军当年惨败之后,很多将领都因此获罪。 有些直接被处斩,有些被罚军棍,而有些则被削去军籍,取消了以前的军功。 能在边军率军出去征战的将领,都是狠人中的狠人,能在修罗场里活着回来的,那都是活阎罗。这些年里若离坊这三座修所也出过不少事情,但很快这些事情都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了,在安知鹿看来,在若离坊,真正有本事的人里面,这最为低调的郑郁可以排前三。 郑郁丝毫没有觉得顾留白和裴云蕖影响了修所的生意,相反,这种有趣的人越多,来寻求刺激的贵客就会得到更大的满足。 而且他原本就很欣赏这种有些底蕴,但又不会纯粹凭借权势压人的年轻人。 只是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他觉得还是需要亲自提醒一下这两名年轻人。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头突然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响动。 一种极为霸道的真气从身体的经络之中急速的穿行而发出的声响。 轰! 便在下一刻,整座永宁修所都抖动起来。 阵仗这么大? 天井之中的裴云蕖和顾留白第一时间都以为是章家的报复已经来了。 但下一个呼吸之间,两个人却都感觉出来,似乎是永宁修所的一栋墙被撞了。 章家要报复也是直接找他们两个,撞墙作甚? 不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 裴云蕖豁然反应过来。 她朝着巨响发出的方位看去,判断出来那正是这永宁修所安排对战的修行者休憩所用的静室! 齐愈? …… 烟尘四起。 两个血肉模糊的马头就像是长在了墙壁里。 静室之中,安知鹿已经退到了门口,他已经感觉到了那撞破的墙壁后方有强大的真气涌动,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跑向后方的天井。 因为他想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齐愈挡在了他的身前。 冲刷过来的烟尘被他的真气远远荡开,静室里就像是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 轰! 缭绕着古铜色气流的身影直接用肩膀撞开更大的窟窿,一步踏进这间静室。 齐愈看着这名浑身包裹在像黄土一样色泽的皮甲里的修行者,皱眉道:“有门为什么不走,非要撞进来?” 安知鹿看到了这名修行者身上的皮甲上明灭不定的符纹。 看着这件似乎自己在呼吸,如有生命一样的甲衣,他原本有些发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玄甲!” 齐愈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个眼神交换,安知鹿便迅速的退出了这间静室。 来者不仅是六品的修行者,而且还身穿可以大大增强自身防御力却不会变得笨重的玄甲,这种级别的战斗,并不是他所能插手的。 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左手在面前扰动,灰尘像流水一样激荡开来,露出了一张布满蜈蚣般疤痕的大脸。 “有人走门。”这人狞笑,“你从门走不了。” 齐愈面色微寒,想了想,道:“那我从你这里过。” 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并没有再说废话,他右手上举拔出了后背上挂着的那把刀。 刀身很短很宽,甚至就像是一面盾牌。 强者之间自有感应。 这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没有奢求很快的解决战斗。 他只是毫不吝啬的将真气均匀流淌于肌肤表面,他身上玄甲的符纹如无数条饥渴的小虫贪婪瞬息甘霖般吸吮着他的真气。 坚厚的皮甲被真气浸润,涌出一寸来长的晶芒。 他手中的刀横在面目之前,并未抢先发动攻击。 这样的防御姿态几乎无懈可击。 齐愈的真气修为和他差不多,而且今夜手中常用的配剑已经碎裂,他并不觉得齐愈能够从自己这里闯过去。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齐愈并不和他玩虚的。 齐愈体内的真气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他整个人瞬间破开所有漂浮的尘土,双掌缠绕着阴污水流般的真气,朝着他面上拍来! 赤手空拳想打赢我? 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只觉得这匪夷所思。 他只是略微抬起手中的宽阔短刀,横在自己的面前。 齐愈的双手落在他的刀上! 十指死死扣住刀身,将这柄刀在空中的运行瞬间锁死! 身穿玄甲的修行者一声厉喝,他往前踏出半步,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凝滞不动的刀身迅速平直的往前推进。 然而也就在此时,齐愈的双手往上甩出! 一股极为可怖的力量将这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往上掀起。 这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在互相的较力之中,竟是被齐愈以刀身为支点,甩过了头顶! 这人的真气竟如此刚猛! 身穿玄甲的修行者不可置信的看到,齐愈的双脚就像是死死的钉在地上,他的整个人此时重得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压舱石! 没有任何的停留,在将这名修行者甩过头顶的刹那,齐愈往前躬身,弹了出去。 永宁修所的主人郑郁已经飘飞落地。 他落在安知鹿的身后,正好看到齐愈钻过那堵墙壁。 墙壁里面是永宁修所,墙壁外便不是。 他明白了齐愈的意思。 齐愈选择首先冲出永宁修所,便是要将他和这件事情脱开。 顾留白此时却看向永宁修所的大门口。 他看到了那个抱着琵琶的胡人女子。 他的眉头瞬间皱起。 对于死亡的威胁,他和周驴儿一直都拥有惊人的直觉。 之前在这永宁修所他可以肆意嚣张,因为整个永宁修所里面,没有一个人给他对付不了的感觉,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感到死亡的威胁。 但这个抱着琵琶的胡人女子出现的刹那,他的心脏便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抱着琵琶的胡人女子只是安静的朝着郑郁看了一眼,接着又看了顾留白一眼,然后她转身离开。 顾留白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名胡人女子,但郑郁却是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才发现。 他转身看向这名胡人女子的时候,这名胡人女子的目光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落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然而即便如此,郑郁的心中还是升腾起了一丝寒意。 “那女子…” 裴云蕖也是经历过真正修罗场的人,她也感觉到了那名女子非同小可。 顾留白轻声说道,“阴十娘在外面的。” “哦?”裴云蕖顿时放下心来。 那没事了。 就在此时,三楼那身穿黑貂毛袍子的年轻人却是已经跳了下来,几步就掠了出去。 “这人你认识?” 因为阴十娘在外面,而且龙婆和徐七说不定也在看热闹,顾留白倒是不心急,他看着裴云蕖的眼神,就觉得她应该认识这个年轻人。 “说出来吓死你。”裴云蕖突然得意了起来。 “??” 顾留白不明白什么人能把自己吓死,还能让裴云蕖这么得意。 “这个人姓李。”裴云蕖将声音压得极低,“皇帝儿子里面排行老五。” 顾留白愣了愣。 是挺吓人的。 幽州的一处修所里面,居然出现了一个大唐皇子。 不过掉头朝着那马车和那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撞出的大洞走的时候,他还是没想明白裴云蕖得意啥。 就因为认得出此人? “顾十五,我想到你有个地方说的不对。”裴云蕖跟在他身后往墙壁上那个洞走的时候,越发得意。 顾留白好奇道:“什么地方不对?” 裴云蕖抿嘴一笑,道:“你说为了简单好弄,就将长安权贵分成两党,一党是皇帝党,一党是长孙氏。现在这五皇子就不在这两党里头。” 顾留白道:“他是抱来的野孩子?” “野你个头啊。”裴云蕖差点忍不住在他屁股上踢一脚,“你难道不知道大唐皇帝登基的优良传统就是手足相残,父子反目成仇?” “你的意思是,他和皇帝不对付,和太子也不一路,而且和长孙氏关系不佳?”顾留白有些佩服,“他这人逆天啊。” 说话间,他已经探身穿过墙洞,一步跨在外面道上。 道边马车车厢散得七零八落,那名身穿玄甲,满脸伤疤的修行者正站在道侧。 他看着钻出来的顾留白,顿时冷笑大喝,“你看什么!” 顾留白也大声喝道:“看热闹呢!” 这身穿玄甲的修行者未料到这个少年竟然如此理直气壮,不由得一愣。 结果少年身后又钻出一名娇嫩欲滴的少女,也是气势汹汹的一声大叫,“看热闹都不行啊!” 这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完全没遇到过这种路数的,鬼使神差的说出一句,“看热闹可以。” “那你凶啥?”顾留白鄙夷道,“有毛病。” 裴云蕖也用力点头,“下次不要这么凶!” 等到这两人从他面前过去了,这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才回过神来,明明这两个人比他凶啊! 但为啥自己就直接让两个人这样跑过去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都觉得,是个人都喜欢看热闹,看热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 “你们关内杀人都这么嚣张的么?” 顾留白一边仔细的感知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忍不住回头看,“撞破了墙也不走,等着赔钱?一会幽州军方就该来人了吧?” “大唐境内要想这么嚣张的杀人也不难,有个可以杀人的凭证就行。”裴云蕖冷笑了一声,“比方说让边军盖两个戳,出个凭证,说是捕杀潜伏的细作,要么从长安搞个海捕公文,说这人是杀人案犯在逃。或者有五皇子那种身份,随便亮明一下,保管幽州这边管事的点头哈腰,没准还要给他换个马车。” “这五皇子这么逆天到底怎么回事?” 顾留白一时看不到齐愈的人也不心急,毕竟有阴十娘和龙婆这样的人在,就算方才那个抱着琵琶的女子已经追上齐愈,一时半会也不会解决战斗。 而且那个五皇子追得那么快,他严重怀疑这个五皇子说不定本来就是为了齐愈而来,可能也是遮幕法会上的某个香客。 “逆什么天啊,保自己的狗头啊。”裴云蕖嘲讽道:“他应该是觉得,要想摆脱大唐皇室的这种传统,最好的办法就是赤裸裸的表明自己对那张龙椅没有任何兴趣,但按照过往那些被砍了头的皇族的教训,光是佯装狂徒啊,或者痴呆卖傻都没用,可能最有用的法子就是真正远离权势的中心。所以他不仅不结交任何的权贵,而且还一年到头在外晃荡,还将皇室每年给到他手中的那一份钱花的一干二净。” “早知道来冥柏坡啊,做个边军暗桩多好。”顾留白乐了,这五皇子求生欲真的强。 “那可不行。”裴云蕖笑了,“那太子肯定会怀疑他出关是要勾结吐蕃人,勾结回鹘人。说不定没过多久就要找人出去把他宰了。” 顾留白眉头大皱:“那这太子听上去比我狠啊。” “太子狠不起来,凄凉得很。”裴云蕖就知道顾留白会这么说,她笑得像朵花似的,“皇帝身子骨硬朗得很,我爹他们觉得他再活个三四十年都没问题,而且皇帝什么事情都喜欢抓在手里,还整天出题目考太子。” 顾留白无语。 那真不是一般的惨。 隔三岔五的就大考,考不好说不定太子的位置要让人。 而且不是考一年两年,一考就考三四十年。 这何止是凄凉。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吧? 突然之间,他眼前出现了那名身穿黑貂毛袍子的五皇子的身影。 这人就站在一株光秃秃的大树下。 星光稀疏。 冬天里的大树只有枝丫,没有叶子。 稀疏的树影交错落在这名皇子的身上。 顾留白突然很同情他。 太子的处境那么惨绝人寰,会不会觉得如果没有了竞争对手,他的太子之位会更加稳固一些? 大唐皇帝考来考去,会不会到最后发现自己把所有儿子都熬死了? “你们怎么也来了?” 五皇子一转头,看到顾留白和裴云蕖,顿时也一愣。 裴云蕖假装不认识他,凶悍道:“看热闹都不行啊!” 五皇子一愣,“行。”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就往他身前走。 五皇子好心提醒,“就是有些危险。” “好。”裴云蕖点头,“那你躲我后面点。” “??” 五皇子心想难道我是这意思? 顾留白也一本正经的说道:“没事,别怕!” 五皇子咧了咧嘴,不知道要说啥。 顾留白往前看去,只见齐愈果然被截住了。 凝立在齐愈身前不远处的,正是那名抱着琵琶的胡人女子。 “他们说什么了没?”裴云蕖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有可能会露馅,于是她认真的想了想营地里段艾平时说话时什么样子,细细柔柔的出声问道。 “我来的时候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说话。”五皇子说道。 裴云蕖故意道:“打架寻仇不说两句?” 五皇子凝重道:“看上去不像是打架寻仇,倒像是谁找来专门吃杀人这行饭的人。” 顾留白之前有些怀疑这五皇子会不会就是那老麻雀。 但他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像。 因为那老麻雀给他的感觉不仅傲气高冷,而且似乎根本不愿意和人解释。 因为知道阴十娘就在附近,所以裴云蕖一点也不害怕。 看着两个人僵在那里,她顿时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挥着手就叫了起来,“你们打呀!不打聊个天也行啊,就这么站着不动是木头人吗?” 也就在此时,脚步声噔噔的响起。 顾留白等人转过头去,看到是安知鹿低着头快步狂奔而来,他手里提着一个长布条,似是一柄剑。 “齐哥,你的东西。” 到了他们的身后,安知鹿兀自不抬头,只是将手中的东西朝着齐愈抛了过去。 齐愈也不说话,脑袋后面就和长了眼睛一样,反手一捞,将安知鹿抛去的东西接在手中。 那抱着琵琶的胡人女子也只是静静的看着。 五皇子转头看了一眼安知鹿,觉得这年轻人倒是有点胆气和义气,但又看着安知鹿那低垂着头不敢靠近的样子,他就又觉得终究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看身前这两个人多嚣张。 两个人不但不怕扯入这种杀局,而且还让他站后面一点。 这样的人,哪怕统军上战场,也注定是冲杀在前的悍将啊! 也就在此时,那胡人女子突然抬头,面色有些疯狂般咬牙说话了。 叽里咕噜! 说话是说话,但说的是裴云蕖和五皇子都听不懂的话。 裴云蕖急死了! 结果齐愈也开口,也是叽里咕噜,她依旧听不懂! 顾留白愣了。 他听得懂。 但画风似乎有些不对。 裴云蕖眼睛余光扫到顾留白,就顿时反应过来这人听得懂。 “他们说什么?” 裴云蕖死命的扯顾留白衣角。 叽里咕噜! 两个人又说话。 顾留白面色更加古怪了,他轻声道:“女的是大食人,她一开始说,真的是你,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 五皇子也拉长了耳朵在听,结果和裴云蕖一样一下子懵了。 顾留白接着说道:“齐愈说,是我,只是既然你都找上我了,说明这里就已经很危险,你们快走。” 啥玩意? 裴云蕖狐疑的看着顾留白。 买凶杀人怎么就变成爱情故事了? 顾留白接着道:“女子说,要走也要杀了你这个负心汉再走。然后齐愈说,那你动手吧,死在你手里比死在别人手里好。女子说,你以为我下不了狠心杀你?齐愈说…” 顾留白说到这里突然断了。 裴云蕖大皱眉头,“齐愈说什么?” 顾留白呲牙,“不太好说。” 五皇子看了顾留白一眼,不动声色的递了一个东西到顾留白的手边。 一个金子做的三脚蟾蜍,至少有两个大拇指那么大。 五皇子看着发愣的顾留白,对着齐愈和那女子努嘴。 裴云蕖都看出来了他的意思。 这金子给你,别磨叽了,快说说他们到底说什么了,急死个人! 这才是真阔气啊! 顾留白也是惊了,接住这泼天的富贵就说道,“齐愈说这我知道,第一次上床你就挺狠的,然后那胡人女子说,放屁,你这个负心人,第一次明明是在野地里。齐愈说,那也是天当被,地当床。我们这管那种事就叫上床。” 裴云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她觉得顾留白肯定是听不懂,乱扯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那胡人女子和齐愈都不说话了,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着顾留白。 齐愈那一张老脸都通红。 五皇子第一个反应过来,“真这么扯?” “这是我早些年的一些私人恩怨,倒是让你们见笑了。”齐愈对着顾留白等人,尤其是对着顾留白颔首,“只是我也不妨告诉你们,我恐怕被一些厉害人物盯上了,你们看热闹恐怕危险极大。” 我去!是真的! 裴云蕖兴奋了,“我不怕危险!” 五皇子傲然道:“危险于我如无物。” 顾留白发愁道:“我好害怕。” “怕你个鬼啊!”裴云蕖差点呸他一脸。 装神弄鬼搞气氛,还是顾十五最会。 齐愈也从没见过这么看热闹不要命的人,一时他深皱眉头,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你为什么始乱终弃!”裴云蕖倒是看热闹的管起家事来了,她点着那胡人女子,义愤填膺,“负心汗该剁成十七八块喂狗!” “咳咳…” 顾留白用咳嗽掩饰尴尬。 裴云蕖说负心汉该剁成十七八块喂狗的时候老看他。 我又没当负心汉,看我做什么? 齐愈很无语。 今夜那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到来时,他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然暴露,这名女子能够跨越千里到达他的面前,必定有人推波助澜。 风暴已至,然而这些人却还在看热闹。 “你们卷进来,会死在这里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很郑重的说道。 “没有热闹可看的人生,生不如死。”五皇子负手而立,傲然说道。 这次他抢在了裴云蕖的前面。 “平生就喜欢作死。”裴云蕖说完就看向顾留白。 让她奇怪的是,一向很能搞气氛的顾留白居然不说话。 和她眼神一对,顾留白才微笑道:“我怕死了,不敢说话。” “过了啊!” 裴云蕖正觉得没意思,那胡人女子却是豁然抬首。 一道阴影出现在了她的眼瞳之中。 距离她二十余丈的一株枯树之上,出现了一名修行者。 那名修行者身穿蓝袍,戴着一个铁制面具,凝立在那株枯树最高处的一根树枝上。 那根树枝不过筷子粗细,但这名修行者却稳稳站着。 枯树在他脚下,明月在他身后。 他显得神秘而强大。 “你要么马上杀了我,要么快走!” 齐愈面色大变,对着那胡人女子厉声大喝。 胡人女子寒声道:“要死一起死!” 齐愈怒了,“你还没过门,死了也不能葬一块,快滚!” 胡人女子笑了,“不在乎。” 叽里呱啦,两个人都是飞快的大食话交流。 顾留白也飞快的翻译,一字不落的说给了裴云蕖和五皇子听。 拿了金子不能不干活啊。 齐愈真不知道这些不知死活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这些年轻人都是不俗的修行者,不可能看不出那人是七品的修行者。 唯有七品的修行者,才能将真气流于体外,化为诸多妙用。 这人凭借真气交缠树枝,如鸟独立在树枝之上,在七品的修行者之中,也必定属于一流人物。 但这些人竟真的不怕? 身穿蓝袍的修行者看着顾留白等人,在下一刹那,他动了。 他脚下的枯枝弯曲,然后重新绷直。 他整个人就像是脱离了弓弦的箭矢一样,破空飞出。 啪! 齐愈手中握着的那根东西外面的布条全部炸裂,内里显现出来的的确是一柄剑,但却是一柄无锋的,十分坚厚,如同铁尺一样的长剑。 轰! 长剑在空中竟然发出巨石震空般的巨响,齐愈双脚猛然下挫,他脚下的地面竟凹陷了下去。 空中飞来的蓝袍修行者右手闪电般抬起,一柄细小的剑就像是毒蛇一样,从他的衣袖之中滑了出来。 当! 几乎同时,那名胡人女子弹动了手中的琵琶。 琵琶声响起的刹那,胡人女子的身体里似乎有无数刀兵在震鸣,就连顾留白都是呼吸一顿,有心神震荡之感。 高明的音震法门? 他脑海之中刚刚浮现这样的念头,伴随着女子手指飞速的弹动,当当当当…她手中的那把琵琶发出急剧的震鸣,原本应该玉珠滚动般的声音,交织着她体内真气的震鸣,竟似无数人在敲着金铁,震得人心脏都似乎要从口中蹦出来。 的确是极为高明且罕见的音震法门。 大食人什么时候会这样的法门? 那蓝袍修行者身体微微颤抖,身上绽放出一圈圈迷离的光晕,似乎也受了这音震法门的影响,只是他手中细小的长剑却是毫无停留的在齐愈的长剑上一点。 蜻蜓点水般的一点。 蓝袍修行者身上响起狂风呼啸的声音。 他整个人似乎被震飞了出去。 然而齐愈手中那柄铁尺般的长剑,被他剑尖所点的部位,却是发出砰的一声轻响,有一团黄雾炸了开来。 齐愈一声闷哼。 他直接弃剑! 沉重如山的身体硬生生从地上拔起,往后跳出。 就连看热闹的顾留白都马上嗅到了一股腐臭的气味,就像是有人瞬间砸出了数百个发臭的鸡蛋。 “堕落观修士!” 五皇子和裴云蕖同时面色大变。 前朝余孽! 大隋王朝的皇宫里头,有一座无名道观十分神秘,大隋王朝的皇帝以国师之礼对待道观观长,等到隋末各地义军开始和隋军厮杀之后,这无名道观之中的道士随军征战,天下人才知道这座道观之中的道士诡异到了极点。 不仅是毒、蛊之术都十分精通,他们真气法门尤为可怖,凝练出的真气,有污秽瓦解其它修行者的真气之能。 被他们杀死的修行者,连尸身腐烂的速度都远超正常的尸身。 早上杀死的修行者,傍晚就会开始腐烂。 不分季节,冬天也是如此。 大隋王朝这株大树倒了之后,皇宫里头的这座无名道观自然也消失了,但是这一脉的修士却一直未绝。 过往数十年里,这一脉的修士出现就伴随着死亡和腐烂,被大唐的各修行所称为堕落观修士。 因为其所擅法门阴毒诡异,真气又有这样的特性,这些人行事起来又完全无法琢磨,所以堕落观这三个字,就标志着强大和神秘。 堕落观的修士在外行走都戴着独特的铁制面具,真气和面具交缠之间,会产生一些如锈蚀般的诡异变化。 只是堕落观的修士十分稀少,但凡出手,往往伴随着极大的变故,所以哪怕之前一眼就看到这人戴着铁制面具,五皇子和顾留白也都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堕落观。 齐愈丢开手中的剑,往后一个大跳,体内的真元还如同大船破浪般不断哗哗作响,明显是已经吃了闷亏。 这堕落观修士在空中飘飞,还有闲情转头看了顾留白这边一眼,看到五皇子和裴云蕖面色大变,铁制面具之中,顿时发出得意而又怪异的笑声。 裴云蕖顿时就不乐意了,她面色骤沉,“笑你个屁啊。” 这堕落观修士笑声一顿。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娇娇柔柔的少女不仅不害怕,而且脾气还这么大。 当! 胡人女子手中的琵琶再次发出震鸣。 堕落观修士面上铁制面具一震,铁制面具的孔洞之中流淌出黄色的气雾。 这些气雾接触铁制面具,竟丝丝作响,它们消散时,铁制面具上出现了些斑驳的锈迹。 堕落观修士浑身的气机却是稳定至极。 他落地的刹那,双足足尖同时发力,在地上一点。 唰! 他的整体以一种不合道理的速度,贴地飞起,手中细小的长剑指向已经挡在齐愈身前的胡人女子。 胡人女子手中琵琶发声如千军万马在交战,但堕落观修士却似乎已经不受影响,他手中细小的长剑剑身渐渐发黄,有腐臭的气息扩散。 胡人女子僵在当地,一动不动。 裴云蕖以为她已经束手无策,但就在此时,胡人女子右手骤然抬起,她的手上嗤的一声爆响,一道赤金色的剑光以惊人的速度激射而出,打在那堕落观修士的胸口。 啪! 堕落观修士通体一震,再次像落叶般往后飘去。 剑煞术? 顾留白惊呆了。 之前他刚刚从蓝玉凤的手中得到了养龙诀的天龙焰法门,那时他便联想到了太阴剑宗的剑煞术。 结果眼下这胡人女子就施展出了剑煞术。 音震法门,剑煞术。 这一样样高明且绝对稀罕的法门,居然同时出现在了一名胡人女子身上。 一道剑煞击中这堕落观修士的胸口,这名胡人女子根本不停。 她左手五指在琵琶上一拨,当的一声震响,与此同时,她往前掠起,右手又是嗤嗤打出两道剑煞。 若狂风中落叶飘飞的堕落观修士如断线风筝一般凄然斜飞,撞在道边的院墙上,轰然坠地。 然而这胡人女子面上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她看着那名堕落观修士坠倒之处,脸上浮现的全是警惕的神色。 堕落观的修士紧贴着墙壁,缓缓抬头。 第一百零八章 诡诈五皇子 他咳嗽起来。 每咳嗽一声,他面上的铁制面具就有一层异样的气雾冲涌,面具上就像是腐朽一般多了些铁锈。 “慈济庵的天音曲,骊山剑宗的骊山剑煞…这两样玩意居然会同时出现在一个胡人女子的身上,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了起来。 “怪不得大食人这些年突然就厉害了起来…有意思…” 他整个人背部贴着墙壁,就像是壁虎一样滑在了墙上。 “骊山剑宗的剑煞术?怪不得这么厉害。” 裴云蕖看着那怪异的堕落观修士,大皱眉头,“这人中了三道剑煞,居然没受什么大伤?” “他里面穿着内甲,不然他早死了。” 顾留白的眉头也皱成了川字。 不知为何,这种堕落观修士的真气他有熟悉之感,似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脑海里却又没有什么印象。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谁知道是以夷制夷?只是万流汇海,各样式的能人到了长安,各显神通,谁知道顺水推舟之后,到底会养出多少妖怪?” “大唐啊大唐…” 这堕落观修士身体往上滑了数尺,说话间提出一个紫黑发亮的葫芦,似是心中感慨,要痛饮几口烈酒。 然而他葫芦口啵的一声轻响,那葫芦塞被他真气激开,内里哗啦一声,飞洒出来的并非是酒,而是一群银白色的细虫。 “小心!退!” 五皇子一眼就瞥见那群银白色细虫分成了两股,一股朝着那胡人女子和齐愈涌去,一股却是奔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裴云蕖知道这铁定是堕落观修士炼制的蛊虫,沾染上一点估计就有好果子吃,她正想拉着顾十五往后退,结果顾十五一步就挡在了她的前面。 “你这混账东西!” 裴云蕖一愣,还没来得及骂出声,一群银色的细虫已经飞蛾扑火般冲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与此同时,那胡人女子脸色剧变,体内真气肉眼可见的从双手十指流淌出来,琵琶声疯狂奏响。 那声音几乎凝成实质一般在空气中杀伐,但那一群细虫在空中纷纷坠落,但依旧有不少落在了她的身上。 齐愈原本体内真气轰鸣,似是要往后退却,但眼见这一幕,他却是惨然一笑,反而一步上前,到了她的身边。 那胡人女子手中琵琶声瞬间断绝,她原本满脸煞气,那种冷厉杀伐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但此时转头看向齐愈,她的脸上却尽是凄苦惨淡。 她缓缓摇了摇头,伸出了一只手,和齐愈的手紧紧相握。 “好一对苦命鸳鸯…” 那堕落观修士桀桀怪笑起来,他的身体沿着墙壁往上飞了出去,越过墙壁的一刹那,突然往后一倒,伴随着怪异的嘶鸣上,他的气机瞬间就去得远了。 “混账东西!你偏逞能!” 裴云蕖突然湿了眼眶。 她也上前一步,紧紧牵住顾留白的手。 她只看见那胡人女子和齐愈的肤色都瞬间变了,肌肤下的血脉之中,有星星点点的银光闪动,两个人的身体里,都似乎开始散发腐败的气息。 这蛊虫一看就是能很快要人命的那种。 齐愈知道这胡人女子要死了,所以他才陪胡人女子一起死。 看来他并不是那种负心汉。 裴云蕖觉得自己应该也要和顾十五一起死了。 她看了一眼顾留白,但是看见的却是顾留白一双懵逼的眼睛。 “??” 被她紧紧牵着手的顾留白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样,一动不敢动,眼睛里全是问号。 “你没事?” 裴云蕖愣住了。 顾留白一阵点头。 “什么鬼!” 裴云蕖就像是握了一块烧红的炭火一样,猛然撒手,“怎么会没事?” 顾留白讪讪一笑,“你眼睛进沙子了。” “没事?” 五皇子已经掉头跑出十来丈。 他转头再看时,发现顾留白和裴云蕖两人好好的站着,而不远处的齐愈和胡人女子,却都已经软绵绵的跌了下去。 裴云蕖甩了甩头。 她用力得好像要将自己的脑袋都甩飞出去。 顾留白一时搞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刹那,他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骚操作。 她这是硬生生的将眼眶里的泪水甩飞出去! 裴云蕖甩飞眼泪的刹那,顺势转头,气势汹汹的看着五皇子,“一起看热闹的你先跑,真不讲义气!是人不是?” 五皇子顿时羞愧莫名,“我不讲义气,我不是人。” 说话间他突然又惊悚起来。 齐愈和胡人女子身边,此时又多了一名女子。 这女子的身法快得惊人。 阴十娘! 裴云蕖一眼就认出来了,哪怕阴十娘的身材拉长变短,那气质她现在一眼都看得出来。 “能救?” 阴十娘仔细的感知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走过来的顾留白,极为简单的吐出两个字。 顾留白借着身体的遮挡,先不动声色的撒了些药粉在齐愈和胡人女子的口鼻之间。 “蛊虫都入了心肺了,没得救。” 说完这句,他才对阴十娘使了个眼色,用唯有阴十娘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一时半会死不了了,你先把他们带走,我一会来治他们。” “救不了?” 裴云蕖顿时失落的很,但顾留白转头和她眼神一对,她顿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心中狂喜。 阴十娘也不多话,她双手一手提一个,瞬间就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们的朋友?” 五皇子目光极为复杂的看着阴十娘消失的方位,“这人的修为恐怕七品巅峰了吧?” 七品? 你个土包子。 裴云蕖鄙视的看了五皇子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顾留白就已经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五皇子居然信了,沉吟道:“看来是齐愈和这胡人女子的朋友。” “走了。” 裴云蕖心里想着的是顾留白赶紧去救齐愈和那胡人女子,她不想和这五皇子在这浪费时间。 “……!” 五皇子还想再说几句,结果裴云蕖和顾留白两人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愕然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数个呼吸之后,他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没有再行走向永宁修所的方位,而是朝着一侧的一条阴暗小巷走去。 小巷的那一头走来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 女子脸上蒙着黑纱,看不出面目,但给人的感觉年纪也不大。 “刚刚有个老人,应该比我还厉害,我不敢惊动她,所以过来慢了。”等五皇子走到她身前不远处,她对着五皇子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不卑不亢的说道。 “哦?” 五皇子方才看那堕落观道士的蛊虫时退得挺仓惶的,但现在却一丝责怪这女子的意思都没有,他反倒是笑了笑,道:“这幽州一下子就虎踞龙盘了,红杏,你知道方才那少女是谁?” 被他称为红杏的这女子沉吟道:“并非段氏?” “好高明的易容术,近在眼前都看不出来。” 五皇子有些得意的笑道:“只是声音露了馅,我方才近身感知了一下,她身上还负着内伤,应该就是裴云蕖错不了。从阳关一路过来,她倒是赶得快。” 女子有些吃惊,朝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离开的方位看去,“那这少年有可能是那绿眸?” 五皇子叹了口气,“我倒是从未听闻过有什么手段能够让人的眼眸颜色都变了,只是这人以身挡堕落观的银屑蛊虫,这手段也是闻所未闻,幽州这边的世家子弟,岂能有这样的本事。再加上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裴云蕖都对他如此亲密,想必除了黑沙瓦的那绿眸少年,便再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这倒是说得通了。”女子道:“那这些厉害人物,应当是阴山脚下的那一帮子人。” “时也命也。”五皇子完全没了先前洒脱和嚣张的模样,有些失落道:“北边的那些人轮调回来,我听他们一说,便知道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厉害,只是长安到这边毕竟路远,还未能够和他们结交,却冒出来了冥柏坡的这名少年。” “不过也好。” 五皇子的失落也只持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又笑了起来,“阴山这群人都愿意为这人所用,那和这人结交也是一样的,更何况还多了一个裴云蕖。若是在幽州就能和他们成为朋友,那岂不是也已经占尽先机?” 这被他称为红杏的女子听到他这般说法,平静点头,道:“自我安慰的功夫你也是一流的。” “我这叫豁达。” 五皇子看了一眼那堕落观修士遁走的方位,却是冷笑起来,“只是不知道这堕落观的修士现在是长孙氏的人,还是林相的人。” 女子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你老子的人。” 五皇子一愣,看着她似乎不像开玩笑,他便也认真想了想,“也不是没这可能,但可能性不太大。”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陡然又变成了之前那狂傲嚣张的模样,“喜欢这些东西的,自然有喜欢这些东西的人和他们搞。” “永宁修所那个叫安知鹿的年轻人,虽然还差着那么点意思,但好歹也敢赌一下运气。裴云蕖要拉许推背那个胖子一把,我便顺便送个人情,让他去给那许推背做事。” …… “这个五皇子有些不太对劲。” 刚刚上了马车,顾留白就对裴云蕖说了这一句。 裴云蕖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哪里不对?” “但凡是个正经皇子,这种东西应该不会随手塞给人?”顾留白右掌一翻,露出那只三脚金蟾。 三脚金蟾细看之下,正面的疙瘩隐隐形成一个“五”字,接着他将金蟾翻转过来,肚皮上赫然有“李”字。 随身信物? 裴云蕖目瞪口呆。 完犊子了。 “你觉得他是不是猜出我是谁来了?”裴云蕖的心情是悲痛的。 “我觉得他可能不只是猜出你是谁来了,顺带着把我也猜出来了。”顾留白看着手里头的这只三足金蟾,“你说这玩意能卖多少钱?” “你想卖也没人敢收。”裴云蕖有点心头发毛,“这东西一看就是宫里头金匠做出来的金器,外面的人仿都仿不像。” 自己暴露也就算了,结果把顾留白的行踪也暴露了,她就觉得挺对不住顾留白的。 “我觉得他挺会坑人的。” 顾留白看着手里头这个三足金蟾也是迅速的理清了思路,“没准他就会告诉别人,我们是他罩着的人。” 裴云蕖鼻子哼哼,“他能罩你?你罩他还差不多。”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估计他就是这么想的。” “……!”裴云蕖愣了好大一会,沉声道:“这人有些无耻。” …… 堕落观的修士就像是一个在水中仰泳的人一样贴着地面倒飞着。 他偶尔上浮,偶尔下沉,避开地面所有的障碍物,背部始终不真正接触地面。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片被风吹起的轻薄纸片。 他脸上的铁制面具上锈迹不断的变化,只是他始终不调整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很享受此般诡异的姿态。 他手中出现了一个真正的酒壶。 伴随着啵的一声轻响,壶盖被真气推开,微浊的酒液就像是一条丝线落入面具上对应着嘴巴的那个孔洞。 他似乎变得更加畅快,身体游鱼一般在空中飘舞旋转起来。 空气里都似乎有了些疯癫的味道。 突然之间,他灵活轻巧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伴随着一声闷哼,他体内的真气急剧的流淌,发出诡异的呜咽嘶鸣声,他飘飞的身体硬生生顿住,就像是一截旋转着的木头突然竖起。 他头顶有许多发丝飘洒掉落。 数滴鲜血诡异的挂在空中,渐渐浸染出一些透明的丝缕。 这名堕落观修士手中的酒壶倾斜着,微浊的酒液不断的从壶口流淌出来。 但他凝立在地,整个身体的姿态却是没有任何的调整。 他目光极为警惕的看向一侧的屋面之上。 那里有一名驼背的老妇人。 “何人?” 他出声问道。 老妇人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整个人突然飘飞起来,纤细的长剑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剑尖昏黄色的真气就像是黏稠而浑浊的酒液一样奔流。 老妇人似乎只是挥了挥衣袖。 夜风骤乱。 这名堕落观的修士目光骤凝。 他剑身上,剑尖上所流淌着的真气瞬间支离破碎。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老妇人,感觉对方明明连一刀都还未出,但空气里似乎已经斩过来无数刀。 八品! 他脑海之中无比清晰的浮现出这两个字,潜意识却在抗拒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可能! 从未听过世间有这样一名老妇人是八品的大修行者! 喀! 然后他脸上的面具裂成了数片。 夜色里出现了一张苍白而充满惊恐的脸。 他身上的衣衫纷纷碎裂,如蝴蝶飞舞,露出了衣衫里面的内甲。 这是一件无袖的皮甲,深紫色,符纹里流淌着银色的星光,似乎和夜空之中的星辰对应。 皮甲上有细细的刀痕,并没有深入,但是皮甲的边缘,他的颈部,却渐渐出现了几根红线。 他此时根本无法动用真气,深入他体内的刀气在提醒着他,只要他动用真气,那这几根红线就会变成恐怖的伤口。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出现一道黑影。 黑影里伸出两只手,在他根本未曾有所警醒的刹那,便已经落在他的身上。 十指于刹那间狠狠戳中他身上数个要穴,极为怪异和狠辣的气机瞬间封锁住他体内的所有真气,甚至直接锁死了他身上的所有血肉。 这个堕落观的修行者不能动,不能言,甚至连转一下眼球都做不到。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心脉之中一声轻响。 有细微之处似乎从他的心脉之中穿了出来。 他眼中的神光瞬间消失。 他身后的黑影瞬间无声的弹飞出去。 “邪门的很…彻底制住了都还能控制蛊虫…” 响起的是徐七的声音。 蓝玉凤从一侧的院墙后方走了出来。 她极为谨慎的走到这名堕落观修士的身前,空气里那些透明的丝缕朝着她的衣袖飞舞,瞬间消失。 凝神站了数个呼吸之后,她确定了某件事情,冲着徐七离开的方位轻声道:“不是他控制的蛊虫哩,是只要他的气血停止流动,种在里面的蛊虫自然就会爆发。” “邪门的很…下次知道了。” 徐七的声音飘忽不定的传入她的耳廓。 蓝玉凤忽然又退了数步。 刚刚断绝气息的这名堕落观修士身上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败,发出恶臭。 那些诡异的真气在侵蚀他自身的血肉之后,便成一缕缕腐臭的黑水,在地面上缓缓流淌。 蓝玉凤仔细的观察着这名堕落观修士的血肉变化,一直等到他变成一具腐朽的,就像是死了很多年刚刚从腐烂的泥土里刨出来的骨骸之后,她确定那些蛊虫也并未存活下来,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 阴十娘赶着一辆马车,在邹氏的一间铺子后方的空地和顾留白碰了头。 打开车门帘子,跟在顾留白身后的裴云蕖看到那胡人女子和齐愈的时候吓了一跳。 两个人身上血肉的颜色都变成了焦黑色,身体有些肿胀,而且还散发着一种腐臭的味道。 如果不是感觉到两个人体内还有气血流动,裴云蕖都以为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是死在阴沟里好几天了。 顾留白随手从衣袖之中掏出两颗泥丸一样的丹药,直接塞入了这两人口中。 也就过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顾留白也并未再做任何事情,这胡人女子和齐愈口鼻之中都有黑血流淌出来,但呼吸却瞬间变重了。 两个人脸上的黑气渐渐褪去,再过片刻,两个人居然都醒了过来。 等到两个人体内真气一开始运行,那层黑气迅速的就消退了。 “这就救过来了?” 裴云蕖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遇到的堕落观修士不正经。 她所接触到的任何有关堕落观修士的案宗,内里的介绍都是一样的,堕落观修士所炼的蛊虫诡异毒辣,中者立毙。 一个救活的都没有。 因为根本来不及救。 顾留白转头,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别显得我救得太容易,救得太容易,那别人就没那么感激我了。” “你也挺无耻的啊。” 裴云蕖对着顾留白比划了个口型,转头却对齐愈和那胡人女子虎着脸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居然中了堕落观修士的蛊毒,你们都不知道为了救你们,这人身上的好东西都用尽了。” 齐愈顿时就信了。 堕落观修士何等能耐,这天下修行者全都清楚。 他看着一脸平静的顾留白,还未来得及说话,啪的一声,却是被旁边的胡人女子打了个大嘴巴子。 胡人女子打了他一巴掌,对着他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裴云蕖眼睛顿时亮了,马上扯顾留白的衣角,“这女的说什么?” 顾留白很无奈的解说,“意思是说,你这个龟孙,你若是再不辞而别,我就把你那玩意割了下酒。” 裴云蕖呵呵一笑,“不辞而别的人是挺可恶的。” 顾留白也呵呵一笑,“那你还牵我手,想和我一起死?” 裴云蕖老脸一红,但死不承认,“瞎说什么,我那是太害怕了。” 顾留白乐了。 对,你害怕。 这段艾和江紫嫣的婊里婊气会传染。 “躲不了,我不躲了。”齐愈挨了一巴掌,看着胡人女子却是一点不生气,反而傻乐。 结果那胡人女子看着他这模样就来气,啪的又是一巴掌。 齐愈两边脸都有点肿,却兀自傻乐,只是对着顾留白道:“让恩公见笑了。” 顾留白认真道:“蛊毒虽除,但三天之内,不能折腾。” 齐愈眼睛瞪圆了,顿时有些郁闷。 那胡人女子看着他那窘样,反而高兴了起来,但旋即又对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 “她发丝里面至少还有数十柄剑片,这是前朝影山剑门女修独有的手段,叫做青丝剑。”阴十娘此时直接开口。 她想说就说,完全不顾忌胡人女子和齐愈。 “她身具这么多秘术,也就是正好遇到了堕落观的修士,否则别说同境界的六品修士,就是大多数七品修士和她生死搏杀,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阴十娘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的眉头是微微皱着的。 她明显也很不理解,一个大食人,怎么身上会同时修有这么多秘术,而且这种秘术不是什么简单的招数,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炼成的。 被裴云蕖嫌弃老气和闷葫芦的齐愈此时却自豪了起来,他此时还不清楚顾留白和阴十娘等人的身份,但直觉这些人不错,加之这胡人女子的身份其实并非什么秘密,他便笑着说道,“同境的六品修士自然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她可是大食国师三大真传弟子之一。” “铁流真的弟子?” 顾留白瞬间反应过来,“那当年大唐派去大食和亲的使团,带去了不少修行典籍并非无稽之谈?” 阴十娘的关注点却明显不在这。 她似乎想到了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眉梢骤然如剑挑起,“铁流真是否晋升八品了?” 胡人女子看了她一眼,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她听得懂,只是不会说大唐话。”顾留白看着阴十娘解释道,“她说她师傅三年前闭关了半年,大概是已经领悟到了什么。” “他倒是的确有希望晋升八品。”阴十娘点了点头,“但若是三年前才入八品,那成就也超不过长安那几个。” 齐愈看着阴十娘。 他此时自然不知道阴十娘就是那传说中的霜剑之主,他只是觉得这女子的口气真的好大。 既然开启了话头,齐愈也不打算在这些救命恩人面前藏着掖着,他看着顾留白,道:“那传言的确不是无稽之谈,当年长安方面的想法,是想利用大食和天竺来压制回鹘,但天竺那时候态度不明,和吐蕃走得近,所以在铁流真和大食王族的身上,长安方面是下了血本。真气修行法门一共送了一十三部,各种剑法、刀法、枪法,有三十多门,如她所修的这种秘法,也送了五种。”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当时是使团成员?”顾留白看着他问道。 齐愈知道自己身份铁定已经被人知晓,也不掩饰,点头道,“不错,我的师尊便是当时率领使团的杨绯鱼大人,我和琴香便是那时开始好上的。” “原来她叫琴香,这名字倒也不像大食人的名字。”裴云蕖看了那胡人女子一眼,虽说这胡人女子一眼看上去就是杀人特别狠的那种修士,但她倒是看得很顺眼。 胡人女子和她眼神一交汇,突然又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 裴云蕖直接就伸出手指头戳顾留白。 顾留白飞快解释道:“她说她师尊说唐人就是狡诈,虽然给的东西很多,但后来想想却也没按着多少好心,送的那么多法门虽说其中有不少很玄妙,但很多都是非常难练的,有些入门就要很高的天赋,而且有几门估计是故意送给他的,知道他会忍不住钻研进去,反过来就相当于浪费了他不少时间。他若是不分心,说不定修为反而高明一些。” “哈哈哈!” 裴云蕖也不顾忌这胡人女子的想法,笑得乐不可支,“这便是他自己的取舍问题了,这还能怪唐人狡诈。这些法门他若是不要,流入到长安洛阳,肯定有不少修行地抢破头。” 胡人女子虎着脸,叽里咕噜。 顾留白说道,“她师尊说,有当然比没得好,但是他真正想要的,还有一些入门简单的,这唐人却是一样都没给。” “他当我们唐人傻啊。” 裴云蕖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这胡人女子的想法,“要是你师尊想什么都给,那你们大食变得比回鹘还厉害,我们还要你们和天竺一起压制回鹘作甚,我们岂不是要送个倒霉人家的女子去回鹘和亲,再和回鹘人一起对付你们了?” 胡人女子明显不服气,还是叽里咕噜。 顾留白笑了,道:“她说她师尊和冥柏坡埋尸人一样有信誉,如果大唐人做生意和也冥柏坡埋尸人那样厚道,真送给他那些他想要的法门,哪怕只得一门两门,哪怕大食真的和回鹘一样强,他们肯定也对大唐以礼相待。” 裴云蕖惊了,她怀疑顾留白是自吹自擂,“她真的这么说的?” 齐愈道,“恩公说的几乎一字不差。” “那冥柏坡埋尸人在大食这么有名气?”裴云蕖兀自不信。 胡人女子不屑的叽咕。 顾留白也不说话了,等着齐愈说。 齐愈认真道:“她说,大食的商队里面,大概有七成是年年赚得到钱的,那里面一大半都是和冥柏坡埋尸人打交道打得好的。” 裴云蕖靠近顾留白,在他耳边轻声道:“原来你还是大食财神爷。” 顾留白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在她耳畔轻声道:“其实回鹘人和我打交道打得好的也挺挣钱。” 裴云蕖嘴角抽了一下。 她也想和顾留白一样云淡风轻的装。 但她没装的资本。 裴云蕖和顾留白不主动说话,齐愈一时倒也犹豫起来。 他不知道好不好打听这恩公的身份。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路数?” 顾留白却是一眼看穿了他此时心中的想法。 齐愈苦笑,“看恩公方便不方便说了。” 顾留白微微一笑,也不多话,只是手掌一翻,将那三足金蟾显露出来。 他生怕齐愈看不出名堂,还略微鼓动真气,将三足金蟾的腹部也翻了过来,让齐愈也看了一眼。 齐愈曾经作为大唐使团成员,自然是有眼光的。 “五皇子?” 他瞬间就愣住了。 裴云蕖无语。 还能这么干的? 这三足金蟾在他手里头还没捂热的吧,结果就这样拿出来现用了? 五皇子虽然苟,但比起这顾十五,简直就是渣渣啊。 顾留白高深莫测的笑笑,他也不说自己是不是五皇子,只是问道,“你缘何被这堕落观修士追杀?” 齐愈心中却直接将顾留白当成了五皇子。 首先信物做不得假。 其次,这少年如此年纪轻轻,便不惧堕落观修士的蛊毒,那这普天之下,除了大唐皇族,还有谁能做到。 “我是回鹘收买的密探。” 齐愈一开口,裴云蕖就面色剧变,“你这厮…” “回鹘人以为我是被他们收买了,其实这都是上峰的安排。”齐愈淡淡的笑了笑。 裴云蕖的眼神瞬间变了。 从愤怒变成了尊敬。 “我对不住你。” 齐愈看着胡人女子琴香,长长的叹息,“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是职责所在,我不得不隐名埋姓在这,做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胡人女子面色一肃,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 这次不需裴云蕖用手指戳,顾留白直接解释了,“她说她误会齐愈了,她敬重齐愈,齐愈是英雄,若是换了大食让她如此,她也会这么做。” 齐愈倒是面色一变,“惨了,忘记这里还有个大食人,按理这机密不能在她面前说。” 胡人女子瞬间怒了,啪的一声,又打了他一巴掌。 齐愈捂着脸冲着她笑了笑,道:“逗你呢。” 裴云蕖特别欣赏这胡人女子。 这胡人女子敢爱敢恨,真实不虚。 但她现在对齐愈的观感也大有改变。 她很清楚这种双面暗桩的危险程度。 这样的人明明也特别喜欢这名胡人女子,哪怕胡人女子打他脸,他恐怕都觉得不是痛而是甜,但为了家国的利益,他却宁愿隐名埋姓在这里躲着。 若是这种人都不值得她尊敬,那还有什么人值得她尊敬? 胡人女子恨恨的看着齐愈,叽里咕噜。 “她说什么?”看着齐愈也不解释,裴云蕖便手指戳了戳顾留白。 顾留白呵呵一笑,“她现在说的这些话,不适合你这种少女听。” 裴云蕖的眼睛一亮。 她感兴趣的要死! 但总不能跳着说我想听我想听。 于是她心情沉重的想着,今后自己也要学学这些胡人说的土话。 “你在这里做事多年,现在突然有人对付你,是因为什么事情,你心里可有个计较?”顾留白很快收敛了笑意,认真问道。 齐愈身份特殊,若是换了别人救了他,这些隐秘他也绝不可能透露,但对方是五皇子,那真的没什么不能说的。 “若是让我思量,可能和吐蕃奔袭黑沙瓦这件事有关。” 他一开口,裴云蕖顿时大吃一惊。 “之前我被安排做了一些事情,抹去一些人出关的痕迹,以及将一些货物掉包。” 齐愈看着顾留白,轻声说道,“我奉命行事,上面让我做什么,我自然便做什么,压根不会多想,但这些时日,吐蕃人袭击黑沙瓦的消息传了过来。我心中大致有个判断,这些东西,恐怕是给那些吐蕃人的。” “这么说谢氏送出去的,果然不是医治黑眼疾的药材。”裴云蕖冷笑起来,她瞬间就觉得当时顾留白在黑沙瓦的判断十分精准。 光是黑沙瓦的那块肥肉,疑心病极重的赞普绝对不会选择在冬季冒险。 “当时我没查,吐蕃人袭击黑沙瓦的消息我知道之后,便暗中查了查。”齐愈的眼眉之中也浮现出了一层寒意,“送出去的人里面,有很多匠师。吐蕃人原本打造兵器和甲衣的能力就已经不俗,若是多了那些匠师,他们有可能打造得出玄甲。” 裴云蕖心中暴怒。 谢晚此人该千刀万剐! 吐蕃人身体强壮,一支军队之中,披甲士的数量原本就高,若是配备足够多的玄甲,战力何止上升一个档次。 玄甲的防御力,一般的边军根本就难以破开。 “除了那种懂得一些笼具真气的符纹的匠师之外,还有一些懂得耕种和织造的人,吐蕃人种田是不行的,但这些人过去之后,可能他们今后就行了。” 齐愈寒声道,“而且混在药材之中,似乎还有不少书籍,没准有修行典籍。” 裴云蕖都气得笑了,“这是准备将吐蕃人的短处一下子给补齐全了啊。” 齐愈缓缓的点了点头,“很疯狂。” 第一百零九章 我心如明月 吐蕃不是大食。 大食距离大唐很远,它的周围有很多可以供它蚕食的土地,有很多等着被它揍的部落和小国。 哪怕它强大到了很恐怖的地步,要想打到大唐境内,恐怕也会超过它后勤补给的极限。 大唐始终无法成为关外这些商路的主人,也是后勤保障终有极限。 但吐蕃人不一样。 吐蕃过去好多年想的似乎都是一点点蚕食大唐的沃土。 而且历史上无数帝国的崛起,印证了一个事实。 强盛的帝国并不一定需要无数年的积累,往往某个致命短板消失之后,它就突然会一飞冲天。 吐蕃人天生就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养很多孩子。 他们就像是蝗虫一样在高原上流动,再给他们一些合适修行的真气法门,那些本来就已经打不过他们的大唐边军,恐怕会被打得屎都出来。 再细致,再精妙的算计,在绝对优势的铁骑之下,都宛如粪土。 “我们查出是谢氏在做这件事。” 顾留白毫不犹豫的将谢晚按在了案板上,“你觉着?” “我接触的东西有限,我只是可以顺着一些人往上追查,但眼下似乎有人不想让我查,或者想将我直接灭口,以免让人发现我接触过这件事情。”齐愈冷笑起来,“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潜隐,心里还是有个数的。扯着我上头那些线的,应该是长孙氏。”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心中对那老麻雀更为好奇。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老麻雀的情报极其精准。 而且看情况,他应该不是长孙氏一路的人。 “堕落观修士的蛊毒打中了你们,现在外头应该都觉得你们死了。” 顾留白沉吟道,“你们最近是否可以听从我的安排,不要露面,你把你的上线告诉我们的人,我们的人会去追查。” “我自然没问题。”齐愈松了一口气,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他转头看向胡人女子琴香。 琴香狠狠看着他,叽里咕噜。 “她说,他去哪她就去哪。”顾留白主动对着裴云蕖解释道。 裴云蕖默默点头。 看来三天之后,我大唐这潜隐必定和这胡人女子有一番恶战啊。 真想偷看! 阴十娘看了顾留白一眼,“这件事情要管到底?” 顾留白认真道:“要管到底,谢晚这个人很疯,我未必猜得出他接下来的行动。不只是要尽快把他找出来杀掉,而且最好还能抓住点长孙氏的痛脚。”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你挑人给我们打下手,幽州这边我们不熟。” 裴云蕖最崇拜阴十娘了,她差点第一时间就跳出来毛遂自荐,但她也并非幽州的地头蛇,而且她觉得跟着顾留白可能更有意思。 顾留白略微沉吟一下,道:“回去之后我和邹老夫人商议一下,若是没有别的好用人手,我让华琳仪给你们打下手,华家在这边做事方便。” “真狗啊!”裴云蕖冰雪聪明,却是一下子就听出了顾留白的言外之意。 华家自然行事方便,但那小丫头做事怎么可能有华沧溟牢靠。 还不是看上了那小丫头长安回来的背景。 她是从长安特意赶回来的,让人将她和五皇子联想在一起,那实在是太简单了。 …… “我们裴氏都怕长孙氏,你倒是不怕?” 换了辆马车,绕路回驿馆的路上,裴云蕖还是很佩服顾留白的气魄。 “你还没到长安,就准备硬刚长孙氏……之前我还没觉得长孙氏多可怕,现在这堕落观的修士一出来,我觉得他们在我心中最弱的那一环也补足了。” “最弱的那一环?”顾留白一怔,“你之前是觉得长孙氏厉害的修行者不够多?” 裴云蕖也机智,她眉头顿时皱起,“你是说长孙氏手里的八品,其实不止明面上那一个” “你说明面上的那个,指的自然是长孙氏的大供奉余如晦,风雨山的第一高手。”顾留白平静道,“只是且不论长孙无极到底是几品,你知不知道,其实洛阳的沧浪剑宗,也应该是长孙氏实控?” “你说长孙无极自己都有可能是八品,还有沧浪剑宗不是属于东都氏族那些人控制,而是实际听命于长孙氏?”裴云蕖脸色微沉,若是换了个别人和她这么说,她是全然不信的,但顾留白这么说,她知道真实程度很高。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说道:“沧浪剑宗在过去三十年间,是整个大唐最热衷于找人比剑的剑宗,在长安和洛阳来说属于人神共愤的异类。沧浪剑宗由此也折损了不少好苗子,但我一直怀疑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帮长孙氏控制天下间最高绝的那部分修行者的数量。” 裴云蕖沉吟道:“控制八品修行者的数量,这是郭北溪告诉你的?” “将一些天资不俗的人提前处置。”顾留白摇了摇头,“这是郭北溪的一些猜测,但我觉得很有可能,他出走关外,或许也和长孙氏有关,所以我并非临时起意和他们作对,到了长安,哪怕没有谢氏的事情,郭北溪的事情,我自然要去弄个清楚。” “碰就碰,长孙氏的手伸得到处都是,终究是要碰上的。”裴云蕖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堕落观的蛊毒,尤其是这种七品以上修士用真气蓄养的蛊虫,从隋朝末年开始到现在,所有卷宗上记载的都是无药可解,救都来不及救。怎么这堕落观修士的蛊毒对你无用,而且你还能救人?” “不知道。”顾留白的神色变得怪异了起来。 他看着裴云蕖,认真说道,“堕落观的修士按理而言我从未见过,但今夜见到这堕落观修士时,我却又有在哪里见过的熟悉之感。至于这种蛊毒,我自幼的修行,接触的法门…似乎本身就是克制这种蛊毒的。” 裴云蕖一愣。 她毕竟聪明,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只是觉得这事和顾十五关系特别大,她不敢随口乱猜。 顾留白明白她此时的心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那说不定有可能我真遇见过堕落观修士,只是那时候还不记得事。还有,我自幼修行的法门,有些甚至是在我修行的过程中特意去寻来的,那说明堕落观可能天生就是我娘这一脉的仇人,或者说她知道我入了关之后,有一天肯定要和这一脉的修士对上。” 裴云蕖沉默了一会,道:“那看来长孙氏比我想象得还要强很多,哪里是有什么短处,分明这给人看的短处,其实就是他们的最长处。” “皇帝都忍了他们多年,对付了他们这么多年。” 顾留白平静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长孙氏没有一丝日落西山的样子。” “我发现你的这种思维方式倒是真有意思,旁人遇了堕落观修士,遇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门阀子弟,想着的都是如何对付这些人,你倒是好,只想着不管下面的这些人,只想揍最上面的长孙氏。”裴云蕖语气像是说笑,但心里却一点没有开玩笑的心思。 “我说过长安就是风暴的中心。”顾留白微笑道,“风暴卷起来,外面大风里不知道会卷着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你脸上和身上打,的确我觉得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里面找那个卷起风暴的人算账。” 裴云蕖也笑了,“那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打过来的,都算在长孙氏的头上?” “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哪分得清楚,我一般都是先算这人头上,对方不在乎,那就是他做的,若是怕了,那对方自然会一件件摘清楚,发现还有旁人做手脚,那到那时候再找旁人算账。”顾留白说得理所当然。 “那看来长孙家旁系远房亲戚家的狗咬了你一口,估计你也要揍长孙家的人。”裴云蕖听得呲牙,“怪不得关外那群人都怕被你埋了。” 顾留白道:“就是这么个理,就拿谢晚来说,他们换个别的门阀子弟,也是一样。” 裴云蕖突然严肃了起来,“按你这道理,我突然觉得大唐皇帝恐怕也会惹到你。” “不要在意要揍的人的身份,我在关外没有这种思维限制。”顾留白笑了笑,认真道:“在关外,人们只在意这人的修为是六品七品还是八品,从来不会在意他的官阶是一品两品三品,就目前而言,我并不觉得大唐皇帝比长孙氏高明多少。” 裴云蕖很满意。 就冲着这种灭九族的刺激,她都决定要和顾留白一条道走到黑。 那些个李姓的皇族里面,她的确有好几个看不顺眼很想揍的。 …… 若离坊,某间赌坊的一间静室之中,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盘膝静坐,他身前的案上放着不少密件文书。 一名看上去很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他在带上门的刹那,气质便变得截然不同。 “堕落观修士出手刺杀齐愈。” 他躬身对着这名中年男子行礼,凝声道:“齐愈的身份查清楚了,他以前的名字叫做齐千山。当年出使大食的使团成员。那名胡人女子是铁流真的弟子,想要救下齐千山,但都中了堕落观修士的银屑蛊。” “不要亏待齐千山的家里人,将这名胡人女子被堕落观修士所杀的消息传递给铁流真。” 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幽州这一场遮幕法会之中,那名叫做‘借你人头’的香客,之前在洛阳的遮幕法会之中出现过一次。彻查这一个月来,所有洛阳方面过来的修行者,务必要将此人查出来。” “属下明白。” “还有,谢晚此人的行踪,也务必查清。” 看着这名中年男子似乎不再吩咐什么,那名伪装成赌徒的年轻人再次行礼,准备离开。 “你要小心一些,宁可失败,不要急躁冒进。”中年男子的声音却是又传入他的耳廓,“十日之前,我已经向弘养别院举荐了你,不出意外,此时你应该已经算是弘养别院登记在册的学生。十五天之后,我会让你返回长安。” 年轻人自然知道弘养别院在大唐帝国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的身体微僵。 但也只是微僵了一下。 接着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只是道:“属下明白。” …… 一道黑影落在驿馆后方的墙角。 墙角边有不少空着的马车车厢。 这道黑影突然感觉到什么,还未来得及往后掠出,就听到一个熟悉的轻笑声,接着一个弯曲的黑影朝着他落了过来。 这道黑影伸手一接,发现是条冻得半僵的蛇。 “周驴儿…” 这道黑影看着手里的这条蛇,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有些无语问苍天。 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阴沟里竟然也翻了船。 徐七英明一世,没想到居然被周驴儿这个瘦猴逮个正着。 “徐七哥?” 周驴儿笑嘻嘻的从一辆马车车厢里钻出来,看着悲痛莫名的徐七。 徐七低垂着头,接着突然认栽般抬起头来,对着周驴儿用力点了点头。 队伍里头,除了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之外,周驴儿是第一个看到徐七的人。 徐七也很瘦小,看上去快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头发乱稻草一样扎着,发量也很稀少。 他的脸有些过分的苍白,在星光下肌肤里的血管都好像闪着幽幽的蓝光。 他的脸很小,颧骨比较外突,眼睛倒是分外的大,尤其两个眼黑好大的一团,看上去和正常人明显有点不一样。 其实晚上骤然要是看到这么一个人,估计谁都会吓一跳,但周驴儿却是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特别高兴,“徐七哥,那我们亲近亲近。” 徐七也知道周驴儿这口头禅,反正已经被周驴儿逮住了,他也任周驴儿宰割的模样,说了声好往周驴儿身后的那个马车车厢一钻,然后顺手将那条蛇塞回给了周驴儿。 “你半夜不睡觉,怎么在这守着我?” 等到周驴儿也拱回来,徐七漆黑的眼瞳里分外迷茫,“你知道我会来这边?” “我猜就是你。”周驴儿分外的得意,“这驿馆里油水特别好,老鼠好多,就是这个墙角这边没什么老鼠动静,我想既然没有别人在这里抓老鼠,那肯定就是你徐七哥。” 徐七眼里的迷茫变成了无奈,“那你猜到就猜到,在这里等着抓我作甚?” “徐七哥你不是在和所有人捉迷藏么?那一直没人捉到你,你也没意思啊。”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而且平时没人和你聊天,估计你也很无聊,我来陪陪你,和你亲近亲近。” 徐七沉默了半天,“你知道我是在和你们玩捉迷藏?” “是啊。”周驴儿得意道,“我和十五哥小时候也经常玩捉迷藏的,我别的都玩不过他,他捉迷藏玩不过我,有一次我藏水里好久,他急得快哭了。” 徐七憋了一会才道,“你们现在也没多大。” 周驴儿连连比划,“那比那时候大多了,那时候我们才这么大。” 徐七看了一会才确定周驴儿比划的是比现在矮多少,他猜了一下,“那时候不到十岁?” 周驴儿笑嘻嘻的竖了竖大拇指,“徐七哥你猜的一点都不差,九岁多不到十岁。” 徐七沉默下来。 周驴儿笑嘻嘻的看着徐七,认真问道,“徐七哥,就是我和十五哥玩捉迷藏,玩过两次之后就会没劲,就要隔好久才又再玩,你怎么一直玩?” 徐七似乎并不拒绝周驴儿的亲近。 只是这个话题本身让他容易变得沉默。 他沉默了一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周驴儿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下子同意和十五哥一起去长安?” 周驴儿笑嘻嘻的摇头,“十五哥都猜不出来,我怎么可能猜得到。” 徐七道:“因为我娘。” 周驴儿看了一眼徐七,确定道:“徐七哥你一点都不娘。” “??”徐七无奈的摇头,“我是说顾十五有娘,我也有娘,天下人都有娘。” 周驴儿笑嘻嘻的摇头,“我没娘。” “??” 徐七有些无语了,道:“周驴儿你这样容易把天聊死。” “是么,那我改。”周驴儿也有点无奈,“只是徐七哥我说的是真话,我从小就没娘,我在关外没有,我回幽州也没有,我太奶奶和我说,我从小就没爹娘了。” 徐七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周驴儿,你是还不懂,你从小爹娘虽然就不在了,但总有个娘把你生出来,而且你娘死的时候,肯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 周驴儿一脸认真,“徐七哥你是好人,说的肯定对。” 徐七道:“以后你别老是说别人是好人,在你这好人好像多得不值钱。” 周驴儿笑嘻嘻的点头,“徐七哥你有娘为啥就要去长安?” 徐七发现有点难解释。 又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还是先和你说为什么我老是和人捉迷藏吧…因为我娘死之前,让我和平时捉迷藏一样,让我藏藏好,不要被人看见。” 周驴儿愣了愣,“你娘到死的时候,都还喜欢玩儿捉迷藏?” 徐七终于有些适应了。 他摇了摇头,道:“我那时候比你和顾十五玩捉迷藏的时候还小,当时有仇家找上门来,到处杀人,我娘让我藏好,等到没有声音了,我出来的时候,家里除了我没别人了。” 周驴儿愣了愣。 他突然想嚎。 徐七对他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连我娘的脸都不记得,只记得我娘最后对我说的话,我记得她的声音。她让我一定要藏藏好,接下来很多年,我就一直藏好了不让人看见。后来我有了些本事,碰上了陈屠他们。” 周驴儿忍住了没嚎,就是也说不出话。 徐七道:“我和你们捉迷藏,是因为我每次藏的很好的时候,总觉得她没走远,都在家里看我,她一定很高兴我藏的很好。” 周驴儿嘴巴开合了好多次,才道:“我没娘,我把顾十五的娘当成娘,就是后来她也死了。” 徐七却是笑了起来,道:“没事,你娘肯定在天上哪个地方看你呢,你自己都说了,你命硬,有福报,你娘肯定也有福报。” 周驴儿也高兴了,笑嘻嘻的擦了擦眼角,道:“那肯定,我师傅说的,我们积累的福报越多,家里人和身边人的福气就越好。” 徐七道:“你们在冥柏坡那种地方长大不容易,而且我就觉得顾十五和陈屠一样可信,但比他聪明,所以我就忍不住想帮着他去长安。顾十五能活成他娘想象的样子,那他娘在天上看了肯定也开心。” 周驴儿认认真真的说道,“徐七哥,你真的是个好人,以后我们多亲近亲近。” 徐七觉得周驴儿这亲近亲近的口头禅有点吃不消。 但估摸着他也改不了。 周驴儿却越发觉得徐七好。 “徐七哥,你和陈屠哥不一样,陈屠哥看了我玩蛇就让我滚蛋,他是一点都不知道夏天热的时候藏几条蛇好凉快。” 徐七笑了起来,道:“我有一段时间,藏着躲厉害对手,不出去的时候,也特别喜欢蛇。” 周驴儿觉得遇到了知音,“是嘛,徐七哥你有多喜欢?” 徐七道:“顿顿都不能少,有时候一顿好几条。” “??”周驴儿愣了一会才道:“那下次我烤给你吃。” “我听顾十五说过,你能够和天行母沟通,而且我看见你还能让那些狼给你干活,你平时就很喜欢这些小东西?”徐七看着周驴儿,认真问道。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对啊,顾十五好多时候都要挨打,都要修行,都要想法子赚钱,他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除了找师傅说话,我就找这些小东西玩。” 徐七沉吟了一下,道:“那我有些小法门教你,你学不学?” 周驴儿顿时哭了,“徐七哥你真的是个大好人。” 徐七一愣,“你这整什么?” “你不知道,梁风凝他们一个都不教我。你是第一个说要教我法门的,不过你这法门不是用来打架的吧?”周驴儿说道,“以前有个老和尚特别交代过,我是不能学那些打架杀人的法门的,学了命就不硬。” 徐七微微一怔,旋即道,“你放心,我这不是什么打架杀人的法门,我可以教你不用动嘴就能发出各种小东西的叫声,我还可以教你让这些老鼠排队,让这些老鼠听你的摆布。它们到处都是,你要是学会了我这法门,找老鼠可方便了。” 周驴儿一听来劲了,“徐七哥那我指定能学好。” 徐七看着他超级自信的样子,却有点不自信,“周驴儿,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吧,这有点难的。”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没事,徐七哥你都能学会,我指定也能学会。” 徐七心情沉重了起来。 他想说,周驴儿你太会聊天了,想和你好好亲近亲近也真的挺难的。 …… 然而此时这座幽州城里,心情最沉重的当属一个从洛阳来的年轻人。 任谁看了这名年轻人的面目和身姿,第一时间都会想说,这少年郎真俊! 这年轻人的确是可以靠脸吃饭的。 但大好男儿,要想成名立业,岂能靠脸,岂能靠吃软饭? 此人一向觉得,内在比长相更为重要。 面如冠玉不重要。 心如明月才重要。 这年轻人自觉自己心如明月,终有一日,自己内在的光芒会照耀在每个人的身上,会让人忽略自己长得俊不俊。 但是完犊子了! 他明明是好人来着! 他在遮幕法会上接下那买凶杀人的活,是想救齐愈来的。 他想着的是,自己一手揽下了这活,别人便会安心等待齐愈死亡,到时候自己再和齐愈玩一手金蝉脱壳或者直接将齐愈设法送出幽州城就是了。 然而直接杀出了堕落观的修士! 现在好了,恐怕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个借你人头是堕落观的修士。 什么明月。 现在他变成了污泥中的污泥。 好人变成了坏人。 说不清了! 第一百十章 都是讲究人

清晨,驿馆的院子里,宋秋刚刚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正等着和晏长寿等人一起去吃早点。 周驴儿就笑嘻嘻的出现了,“宋秋哥,顾凝溪找你呢。” 宋秋一愣,“凝溪兄找我。” “没错,他在后面那个小花园里等你,你一会一个人自己过去啊。”周驴儿习惯喊顾留白十五哥,在宋秋他们面前喊顾凝溪,他还有些不太习惯,但那句口头禅他倒是说得顺溜,“宋秋哥,等你有空我们亲近亲近。” “那自然是要好好亲近亲近。” 宋秋喜出望外,当下对周驴儿道了声谢之后,便飞也似的奔着驿馆最后面的小花园去了。 “凝溪兄找我何事?” 他一进花园便果然看见顾留白已经在等着他。 “我昨夜偶得了几招剑招,想请宋兄指点指点,不知宋兄有无兴致?”顾留白一本正经的说道。 宋秋一呆。 一早上的天上掉胡饼了! “凝溪兄你要教我剑法?” 他惊喜得声音都变了。 顾留白这样的修为,哪里需要他来指点剑招。 对方讲究,说得客气,他可不能装糊涂。 见宋秋直接挑明了说,顾留白装下去自然也没意思,他从衣袖中直接取出一卷羊皮小卷,递了过去,“你看看合不合你的意。” 宋秋直觉顾留白也不喜欢玩虚的,他便直接展开羊皮小卷看了看,瞬间他就被巨大的惊喜冲刷了头脑,声音都颤抖起来,“凝溪兄…这门剑招极其高明,我喜欢得很。” 顾留白微笑道:“这剑招要想练好倒是也有些困难,那你喜欢的话,接下来几日便不要出门了,仔细参悟再说。” “多谢凝溪兄!” 宋秋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接受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想着羊皮小卷上那些精妙的剑招,他反而心脏砰砰直跳,手都有点抖。 顾留白认真道:“这剑招都是秘剑,不要流传他人,练会之后,这羊皮小卷直接焚化。” “我明白。” 宋秋认真对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告辞离开时,发现自己太过紧张而忘记了一件事,又转身道:“凝溪兄,我家中备了份薄礼,正巧今天正午前会送到驿馆。”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那便多谢宋兄了。” 裴云蕖提着一个食盒从一侧走来,坐到顾留白身侧的石桌旁放下食盒后,才轻声道:“你坑了他一次还想坑第二次?亏人家还给你送大礼。” 顾留白微微一怔,“我怎么坑他第二次了?” 裴云蕖鄙夷道,“别以为我没听见,你给他的那些剑招是秘剑,他要是学了,那秘剑的拥有者,那修行地还不找他麻烦?你别和我说你给他的就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沧浪剑宗囚不了你,还囚不了他?” “原来你说这,我给他的不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是另外一门。郭北溪说,这秘剑还在,但那宗门没了。没人找他麻烦的。” “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今后你这种事情还是要多提醒我,我未必想得到。” “不高兴,我懒。” “??” 顾留白装出些失望的样子,心里却是知道现在的裴云蕖肯定又被他哄开心了。 裴二小姐都被他哄得主动给他买早点了。 这成就感! 事实上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种东西。 昨夜他也是费了不少脑子。 他知道的东西很多,但修炼的东西就那几样,除了沧浪剑宗的那些剑法之外,他目前能拿得出手,真正算品阶不俗的东西,也就这门叫做裹身剑的秘剑了。 这门秘剑没有别的特色,就是防的好。 各种诡异剑招各种刁钻角度袭来,这门秘剑的剑招都有十分优秀的挡拆妙法,若论身周数尺之地的防卫,在管好自己方面,这门秘剑绝对是极其高明的。 “顾十五这事情做得比我地道,他顶了宋秋的脸出去晃了一圈,回头就给宋秋传了一门秘剑,那我顶着段艾的脸出去晃了一圈,还比他显得嚣张,那我这…” 裴云蕖顿时觉得自己不讲究。 “你先吃,我去找一下段艾。” 她说了一句,风风火火就往前走了。 “……!” 想着段艾有可能得到的好处,顾留白顿时觉得裴二小姐亲手带来的免费早点都不香了。 裴二小姐一向大方。 洛阳剑坊匠师的得意之作,大名鼎鼎的影青,裴家也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到手的。 结果她说送就送给他了。 自己送了宋秋一门秘剑,那按照她的脾气,这送出手的东西,肯定不能比一门秘剑差。 顾留白觉得要么自己和乔黄云商量商量,以后让裴云蕖顶着自己的脸出去算了。 ……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宋秋一早上就想喝酒! 他的欢欣兴奋是藏不住的。 晏长寿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一大早的,你什么喜事呢?” 宋秋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道:“凝溪兄不仅行事低调,且做人实在太过讲究,他大概知道了我家中送礼过来,作为回礼,他给我传了一门秘剑。” “我的天哪!” 晏长寿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啪嗒一声。 他手中的面片碗掉落在地,碎了一地。 他的心也碎了一地。 “我家里那些人误我啊!” “他们做事太慢了,我早就让他们抓紧送来,他们居然要明日才会送到。” 秦澜的脸色比晏长寿还要难看。 他家里的大礼估计还要晚上两天。 …… 裴云蕖觉得顾留白是因为顶着宋秋的脸出去,会给宋秋带来麻烦,所以才特意给了一门秘剑。 但对于顾留白而言,实际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宋秋在黑户寨那夜的表现很好。 他面对那些无头菩萨庙的修士,也并未被恐惧压倒,而是表现出了足够的愤怒和悍勇。 他顾十五的朋友,可以不够强大,但一定要拥有关键时刻可以一起拼命的勇气。 像宋秋和许推背这种人,在关键时候,让他们站在某个地方去拼命,他们不会退缩。 裴云蕖匆匆穿过庭院,看见段艾和江紫嫣正各自提着一个食盒,她便挤出个笑容,对着段艾挥了挥手,让她过来。 段艾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低垂着头,心虚的不行。 “这个给你。” 裴云蕖塞了几片发黄的竹简给段艾,“这是白雀庵的净心咒,辅助真气修行,尤其到了凝气时有诸多妙用。你这几日闭关,好好参悟。” “多谢裴小姐。”段艾低垂着头,柔声致谢。 裴云蕖看着段艾身后的江紫嫣,她转身时微微犹豫了一下,道:“紫嫣亦可一起参悟。” 江紫嫣对着她盈盈行了一礼,轻声道:“裴小姐有心了。” “那我们以后多亲近亲近。”裴云蕖倒是也不擅长和这些在她面前拘谨的少女说话,她沉吟了一下,脑海之中搜刮出了周驴儿那句魔性的话,说完便转身直接离开。 她走出数步,就感觉到段艾的呼吸有些变化,似是哽咽。 这是喜极而泣了啊! 裴云蕖顿时觉得自己干得漂亮,比顾十五还要地道。 且不论这门真气法门比起顾留白的那秘剑如何,至少自己大气,直接给了两个人! 但她没想到的是,段艾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手脚冰冷,心中委屈的不行。 “紫嫣姐姐,她好坏,比我厉害得多。” 段艾眼角晶莹的泪滴如珍珠往下落,“她这是看到我们想给凝溪兄送早点,特意来警告我们来着。” 再看了几眼手中竹简上的法门,她更是悲从心来,“紫嫣姐,这等高明的法门,没有个十天八天闭关,如何参悟得透,她的意思是,这十天八天,我们都不要在凝溪兄面前露面了。” 江紫嫣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她生得好看,如此一来更是有种病态的美。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何止…她这一门法门是白雀庵的。白雀庵是尼姑庵…裴二小姐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是再勾引凝溪兄,再和她抢男人,那她就要把我们送到尼姑庵去。” 段艾忍不住就抽泣了起来,“这么赤裸的嘛,其实我原本就做小的就好了。” 江紫嫣苦笑了一下,并不做声。 只是心中却想,这家世实在差得太远,恐怕除非修行上面赶超,将来有所大的成就,恐怕才能和她公平一争了。 段艾泪眼朦胧,柔弱得让人心碎。 她柔柔的说道:“紫嫣姐姐,要不我们还是放弃凝溪兄吧,这再争下去,就要被弄去做尼姑了。” 江紫嫣极为严肃的点头,道:“必须要放手!绝对不能争!” “……”段艾虽也用力点头,但心中却是忍不住轻声在说,江姐姐你好婊,你这样我怎么信。 江紫嫣叹了口气,终于也有些绷不住,轻声道:“小艾妹妹,今后这样的算计,用在别人身上就可以了,我们自家姐妹,你就不要这样了。” 段艾羞怯道,“只是习惯了。” …… 满脸红光的陈屠几乎和裴云蕖前脚后脚的到了顾留白面前。 他很干脆的对着顾留白说道,“那个身上有点特别香味的天竺人,找着了。” 街角的酒铺里散发着桂花的香气。 幽州寻常铺子新酿的酒大多酸涩得难以下咽,和关外商路上的那种葡萄美酒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胜在价钱便宜,且加入桂花、酸杏子之后封上半年,却是很多幽州老酒鬼的最爱。 邹胜川抱着一坛已经陈了有半年的酸杏酒在铺着石板的街道上漫步,他满脸笑容,看见一些熟人更是笑得眼睛都快消失不见。 他穿着很寻常的粗布衣衫,友善的那些街坊邻居扯着家常,完全没有邹家七房主事人的架子。 幽州外面的变化很大,幽州城区里的变化却很小。 这些铺子十年前似乎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就算闭着眼睛,邹胜川都能从这些酒铺慢慢散步散回自己的那些铺子。 穿过他此时正对着的那条小巷,有一条小河,小河边有一家铺子做的熏鱼用来下酒最美。 然而今日里,他刚刚走进小巷,一群黑压压,穿着重铠的军士就已经将巷道两头团团围住。 巷子里一些宅院的小门里,又接连走出了数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 这些人慢慢挤压过来,一股恐怖的金铁气息,沉默着推进,让两侧的墙壁都似乎印染上了一种玄铁的色泽。 邹胜川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情,他缓缓抬起了头,不看这些身穿着重铠和玄甲的军士,只是试探性的问道:“华沧溟?” 巷子里一扇小门被推开了。 一脸阴霾的华沧溟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他敬畏的那名少年面前,华沧溟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谨慎和谦卑的姿态,但是在邹胜川的面前,他露出了原本的铁血姿态。 他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闪耀着杀气。 邹胜川却笑了,“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只是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你想和我打哑谜,那我会直接将你交给一个人,他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华沧溟冷笑起来。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邹胜川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华沧溟,“邹家已经被卷进了漩涡,你们华家原本可以不用被卷进来,但是你却一头扎了进来。相信我,这不是你所想沾染的世界。” 这样的话语,以前说不定能够让华沧溟心生寒意,然而想到驿站之中的那名少年,想到瘦成猴子一样的周驴儿,他却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 他反而狞笑起来,道:“带他走。” …… 支着一个小摊的游方郎中面前来了一个身穿蓝布衣衫的妇女。 这名妇女不太敢和人说话,但打扮得很干净利索,家境应该也蛮殷实。 她的手里抓着一个钱袋子,里面明显有银子的摩擦声。 “你会算命嘎?” 这名妇女犹豫了好一会,才终于鼓足勇气来到这游方郎中的面前,轻声问道。 这名游方郎中肤色略微显得有些黑,一张面孔倒是很方正,他听到妇女这么问,抬头看了看自己摊位上那面小旗上的药字,再认真思索了一下,他实在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哪里看上去像是算命的。 “我是郎中。” 他摇了摇头,道:“会给人看病。” 蓝衣妇女不安的低头道:“那郎中会不会算命嘎?” “??” 这名游方郎中实在无法理解这名蓝衣妇女的思路。 “不会。”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摇头。 蓝衣妇女道:“那打扰了嘎。” 说完她便有些失望的往他身后的街道走了过去。 她前脚刚走,后面就来了一个青衫文士。 这青衫文士到了他面前,还没有开口,就直接笑了起来,“哈哈哈!” 这游方郎中也笑了。 他被气笑了。 “你做甚?” “哈哈哈!”青衫文士又大笑几声,突然又显得有些神秘,轻声道:“郎中,会看病?” 游方郎中皱眉道:“郎中自然会看病。”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心病会看不?” 游方郎中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心病无药医,除了心病之外,别的病都会看。” “哈哈哈!”青衫文士又神秘的轻声道:“那我还有一个病,你帮我看了吧。” 游方郎中眉头皱得更深,他直觉这青衫文士接下来说的不会是好话,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什么病?”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我脑子有病。” 游方郎中默默地站了起来,开始收拾摊位,道:“我看得出你脑子有病,只是我突然忘了怎么治这病。” “那你这郎中怕是假的哦。”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道:“要不你还是学算命吧。” “其实我突然又知道怎么治这病了。” 游方郎中看了他一眼,冷漠道:“你要治么?” “哈哈哈,怎么治?”青衫文士笑道。 游方郎中冷笑道:“把头割下来,就好了。” 青衫文士这次不笑了,“我看恐怕有点难。” 游方郎中看向东头,那边原本有不少人过来,但现在明显已经被人拦掉了,街上显得空空荡荡,只有一辆马车在不紧不慢的行驶过来。 游方郎中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青衫文士却已经失去了和他交谈的兴趣。 他慢慢的朝着后方退去,退向了那辆马车。 游方郎中的心中升腾起极为不祥的预感。 无论是那名蓝衫妇女,还是这名青衫文士,他们调戏他所说的那些话,应该只是用来拖延一些时间。 若是在平时,他不会觉得紧张。 哪怕已经埋伏了一支军队在周围,他也有信心能够逃出去。 但此时这名青衫文士在他的感知里已经是很可怕的对手。 这样可怕的对手,此时居然还保持着如此谨慎的姿态,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出手偷袭。 马车在距离他十丈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那名青衫文士并未停留,直接朝着东头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天竺人?” 马车车厢里,响起一个很年轻的声音。 听到这三个字,游方郎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手中提着的一个藤制的箱子就像是瞬间变成了投石车投出的石块,呼啸破空,朝着马车砸去。 投出这个箱子的刹那,游房郎中转身便朝着后方那条巷弄掠了过去。 那名蓝衣妇女显然也是对方的人。 对方显然已经在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 既然如此,从那名蓝衣妇女的所在之处突围,似乎会稍微简单一些。 他的潜意识里,那名蓝衣妇女似乎会好对付一些。 轰! 听到了箱子的爆碎声的刹那,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架着马车的车夫没有动。 那箱子就砸在他的头上。 游方郎中觉得就算是铁头,自己全力掷出的这箱子也能给它砸个凹坑出来。 但是碎屑纷飞之中,那个车夫一动都没动,他的头一点都没事。 游方郎中内心深处第一次对自己的实力有所怀疑。 也就在此时,他疯狂飞掠的身体骤然顿住,身上被割裂的伤口,以及真气强行拖曳身体时造成经络和血肉的损伤,造成的剧烈痛楚和惊恐,让他瞬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 他的衣衫上出现了十余道破口,猩红的鲜血从他身上被割裂的伤口之中不断流淌出来。 他身前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出现了十余道红色的线。 随着鲜血的滑落,那十余道红色的线似乎要重新归于虚无。 看着那些差点直接将自己割成数十段的丝线,这名游方郎中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禁忌丝!” 他根本无法将这种明明已经失传的可怖手段和方才那名蓝衣妇人联系在一起,极度的惊恐让他忍不住再次发出了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戴着铁制面具的顾留白和裴云蕖从马车车厢里走了下来。 铁制面具上带着斑驳的锈迹,于呼吸之间,震荡出青黄色交缠的辉光。 这种铁制面具和那堕落观修士的面具几乎一致,昨夜返回驿站,顾留白说了想要这种面具之后,胡老三用了一夜的时间便给整出来了。 用胡老三的话说,只能凑合着糊弄人。 然而事实证明,只是胡老三自己的要求太高。 看着铁制面具上那令人看着就觉得心生厌憎,宛如会游动一般的锈迹,看着那些浑浊的真气焰光,这名游方郎中瞬间便丧失了理智。 他充满厌恶和恐惧的叫了出来:“堕落观修士?你们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 顾留白笑了起来。 这座城里,有些人正为被误会成堕落观修士或是和堕落观修士扯上关系而惶恐不安,但是他不怕。 浑水可摸鱼。 局势搅得越乱,对于那些真正不受混乱干扰的人而言便更为有利。 而且任何人的棋局,任何人在这座城里划定的规矩,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若只是拥有一个贺火罗,他或许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但他现在手边可以动用的强者很多,可以借用的力量也很多。 这意味着他可以同时做很多事情来摆布自己的棋盘。 第一百十一章 到处扣黑帽

戴着堕落观修士伪造面具的裴云蕖也一点都不怕。 她现在是一天都离不开顾留白。 刺激啊! 论搞事能力,论刺激程度,谁能比得上顾十五? 一到黑沙瓦,就是吐蕃大军屠城。 一到这幽州,就是邹家内斗,就是天竺人阴谋诡计,就是堕落观修士!就是五皇子直接塞个信物过来! 无头菩萨庙那种事情都要往后排。 他还把谢晚的帐直接算在长孙氏头上,想去长安和长孙氏理论理论。 假冒堕落观修士这种事情,哪怕她以前再胆大包天,再放浪形骸,也压根没有想过。 堕落观修士,大隋朝隐匿在皇宫里的修行力量,现今的前朝余孽! 所有修行地的公敌! 堕落观修士出现的地方,那就一定伴随着杀戮和阴谋。 且不管堕落观修士想不想主动杀人,随便哪个修行地的修士只要发现他们堕落观修士的身份,那这些堕落观修士也绝对会直接杀之灭口。 和堕落观修士有勾连的人,等同于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顾留白假冒堕落观修士这件事,他是天生有优势的。 他孤家寡人,除了点朋友,天生没九族。 不过她裴云蕖现在混得也不差。 她的名字就叫河东孤儿。 和顾十五一起假冒堕落观修士,那可比身中好多刀子碎片,内伤严重的情况下还一起坐着聊天更值得吹嘘! 不对! 她觉得自己不是一天都离不开顾十五。 是半个时辰都离不开! 堕落观修士在世间其余所有修行地的修行者眼中,意味着的就是腐败、堕落、神秘,甚至疯狂。 现在裴云蕖两眼发光的样子,在那名游方郎中眼中就分外的骇人。 这名游方郎中哪里想到有人敢假冒堕落观修士。 他都压根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想着自己知晓的那些堕落观修士的手段,这名游方郎中瞬间就起了决死的心念。 不顾体内那些经络的破损,深蕴在窍位之中的那些真气,再次疯狂的扭动起来,变成一道道实质般的气流,冲向他的经络,冲向他血肉的细微处。 真气在他的体内疯狂的行走,真气迅速在他的身体肌肤表面流淌。 一道道玄之又玄的气机牵扯着他的真气和周围的空气,闪耀着淡金色的光泽,不断在他的两条手臂上方汇聚。 他的手臂上方,凝成了两条发光的淡金色手臂! 持续的真气牵引,竟是使得空气里不断响起如丝竹断裂般的尖锐响声。 “这人是七品?他这法门怎么如此古怪,已经有了神通的影子。” 裴云蕖瞬间觉得刺激有点过头了。 像她这样身份的人,在长安和洛阳呆着的时候,除了身边的厉溪治和彭青山,她平日里遭遇一个七品都难。 那些知名修行地的七品修行者,要么就是在修行地深居简出,要么就是各门阀的座上宾,平日里在外面好勇斗狠的大多都是五品六品的修行者。 现在可好,除了那堕落观的修士之外,这幽州城的街面上又多了一名七品。 关键那两条发光的真气手臂怎么回事? 若不是她亲眼见过阴十娘和冯束青的一战,知道哪怕冯束青那有些差劲的八品神通在任何方面也都超这两条发光手臂一大截,否则按照她以前的认知,她恐怕就会觉得这人是八品,那她肯定要掉头就跑。 “这是中天竺佛宗密法,这两条真气手臂威力不俗,叫做虚无法臂,无法从肉身动作推测这两条手臂的运行。”也就在此时,贺火罗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 “那不是比长了四条手臂还厉害。”裴云蕖大皱眉头,无迹可寻最为致命。 贺火罗点头。 听到贺火罗出声的游方郎中却是惊得差点岔了气。 他可以肯定在整个大唐范围之内,能说得出他这密法来历的不会超过五个人,但这人竟然一眼看破。 堕落观的修士,恐怖如斯!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那名蓝衣妇人又出现了。 他心中骇然,两条真气手臂同时挥动,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劲气就像波浪一样,以他为中心往外扩散出去。 果然,气浪之中有数道诡异的游丝扭曲不定,就像逆流而上的游鱼。 也就在此时,他背后的肌肤刺痛,幸亏他此时有四条手臂,两只真正的肉掌覆盖着淡金色的真气,迅速往后一拍。 啪的一声炸响。 一支连破空声都没有发出的箭矢被他拍中。 那箭矢上隐然有真气流动,在他的手掌之中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响。 他看都来不及看,因为那名之前老是哈哈哈,脑子有问题的文士,不知何时已经溜到了他左侧的墙上,此时便从墙上跳了下来。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剑光,顷刻间剑光泼洒,白晃晃的一片,根本看不出虚实。 这游方郎中再发凄厉嘶吼。 他两条真气手臂疯狂的在身前狂舞,泼洒而来的剑光瞬间将这两条手臂切割得千疮百孔。 淡金色的真气如同实质的碎屑一般到处飞洒。 游方郎中连连后退,他体内真气毫不吝啬的疯狂涌出,以维持住那两条真气手臂。 他勉强能够抵挡住这文士手中的长剑,但眼睛的余光里,那蓝衣妇人伸手微动,又有阴险无比的细丝在朝着他游荡而来! “你!” 他应付不暇,此时毛都快炸了,但头顶上方,却又有一支不发出声音的箭矢在坠落。 太不讲道理了! 这么多高手! 竟然还围攻! 这游方郎中已经根本应付不来,但偏偏在此时,还有一名女子好像路过般从他右侧的一处院落走了出来。 这名女子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也不能理解他此时的状态。 然而这一眼看过来,这名游方郎中呼吸骤顿,他直觉这名女子即将飞身过来,剑刺他的左膝。 他下意识的闪避,便在此时,他的右侧腰间一麻,却是终于疏漏,被那蓝衣女子的真气游丝刺了一刺。 “你们!” 他两条真气手臂硬生生的击飞了坠落的箭矢,却又挡不住那文士手中的白色长剑。 白茫茫的剑光泼洒而来,瞬间刺中他身上数个大穴。 啪的一声! 他摔倒在地,真气凝成的两条手臂瞬间崩散。 “你们太无耻了!” 这游方郎中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一生对敌过很多厉害的对手,但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这些修行者,竟如此不讲武德,难道一点羞耻感都不会有吗? 裴云蕖反应也是极快。 她模仿那堕落观修士疯癫的笑,各种嘻嘻的笑,“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是谁?” 堕落观修士! 这游方郎中眼中的愤怒顷刻间消失。 堕落观修士本来就是这般卑鄙无耻! 裴云蕖笑得肚子疼。 四条手臂又怎么了? 四条手臂也打不过四个人啊。 阴十娘一向干脆。 游方郎中还没坐起来,她一步上前,伸手一斩,就砍在他的脖子上,将他砍晕了过去。 多人围殴这种事情,她根本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阴山一窝蜂做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同气连枝,最最少都是三个对付一个。 不出力怎么好意思拿人头赏金? …… 游方郎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间阴暗的牢房之中。 阴冷的水汽伴随着腐朽的味道,直冲他的脑门。 有一个好像商贾模样,身上衣衫分外干净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第一时间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 他直觉这个中年男子十分变态。 因为这个中年男子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兴奋。 “你不要过来!” 他下意识的尖叫了起来。 陈屠看着这游方郎中,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就要看你老实不老实了。” 游方郎中瞬间崩溃,“我老实,我特别老实!” 陈屠的目光落在游方郎中的身后。 被铁链子困在刑具上的游方郎中偏转过头去,看清两个戴着铁制面具的修士就在那边安静的坐着。 顾留白提起一个葫芦,学着那堕落观修士一样,朝着口中倒了些酒,然后又取出了另外一个葫芦,朝着内里嗅了嗅。 “你叫什么名字,你来幽州做什么?” 鼻孔里嗅到葫芦里散发出来的蛊毒特有的气息,这游方郎中几乎马上就叫出了声,“我叫昙灵藏,中天竺金刚宏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十三年前一桩旧事。” 顾留白淡然道:“邹嘉南?” “你们堕落观修士,竟然连这都知道?”昙灵藏浑身寒意流淌。 “不要问我,我是要你说。”顾留白转着那个之前被堕落观修士装银屑蛊虫的葫芦,头颅甩动着,摆出些怪异的姿势,“你若是不想好好说,你信不信我先将你弄得半死不活,让你在昏迷之中就将你所知的一切全部招了?” 昙灵藏浑身一颤,连声叫道,“我老实!我说!十三年前,不空大师赴幽州讲经,他接下来准备绕道去河西,再去北天竺,但是他在邹家小住之后,却改了行程,直接赶赴玉门关,于玉门关出关。” “在不空大师前来幽州之前,狮子国普贤法师,我中天竺义德法师在修行之中皆窥得天机,感应到了中土法相宗即将衰败没落,而西域佛宗即将大兴。” “但在不空大师去往幽州之后,义德法师却发现天机有所变动,大唐将会出现一名改变中土佛宗命运的佛子。” “佛子?”听到此处,裴云蕖脑海里骤然出现一个笑嘻嘻的要和每个人亲近亲近的瘦猴,“周驴儿?” “继续。”顾留白语气有些阴森的说道。 “中土佛子若是活着,西域佛宗的气运便会他吞噬干净,所以十三年前西域佛宗有数十名修士来到幽州,但未曾料到不空大师走后,这邹嘉南也被送出关外。” 昙灵藏现在觉得这些堕落观修士大致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只是核实一下,所以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的详细说道,“西域佛宗的这数十名修士追出关外,最终寻觅到了护送佛子邹嘉南的队伍,但是在杀死佛子的过程之中,遭遇了一些分外强大的修行者,按照无亲法师和法融法师所述,当时那佛子身在战场之中,受那些强者战斗时真气所冲,应该是生机断绝了。但不知为何,义德法师却并未感到天机扭转,到他坐化之前,他都感应到佛子还活着。” 裴云蕖有些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她好奇的不行。 但以她的脑子,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对于顾留白而言牵扯重大,所以她硬生生的忍住不说话。 顾留白的声音很快响起,“那你们在幽州城里,应该还有不少人手?” 昙灵藏道:“义德法师坐化之前,确定佛子不在幽州,所以这些年西域佛宗并没有什么人在幽州活动,直到三年前我们西域佛子诞生,方才点明中土佛子即将返回幽州,我们西域佛宗才有人陆续前来幽州,现在除了我之外,南天竺和西天竺有两名修士也在幽州。” 陈屠咧嘴笑了笑,“你倒是还算老实,没有扯谎。” 昙灵藏一看他面上兴奋的神色便浑身感觉不对,他垂头丧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裴云蕖倒是忍不住了,冷笑道:“那出家人还截杀小孩呢?” 想到周驴儿那种见人就说好的性子,这群人还万里迢迢的截杀,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昙灵藏叹息道:“事关佛宗存亡,中土佛子于西域佛宗而言,如魔鬼灭世,不得不为。” 顾留白在迷一样的天地里活了很多年,他有足够的耐心,他淡淡的笑了笑,道:“为何确定邹嘉南就是佛子?还有,你说你们西域佛子诞生,你们的这西域佛子,又是什么来头?” “佛子降生时天有异相,百鹊齐鸣。”昙灵藏道,“我等虽无法揣度不空大师,但西域所有佛宗觉得不空大师在那时到幽州讲经恐怕也是得窥了天机,知道中土佛子要出世了。” 这么牛? 裴云蕖都不信了。 周驴儿那瘦猴出生时,天降异相,百鹊齐鸣? 这种事情估计查得到,她决定私底下查一查是不是这么回事。 昙灵藏看着戴着面具的顾留白缓缓点头,便接着道:“我西域佛子,便是义德法师的转世灵童,三年前虽才年方九岁,却豁然开悟,开悟时便已有义德法师对于经典之所以理解,并拥有了能够窥探天机的能力。” 裴云蕖更加不信了。 转世灵童? 扯犊子呢! 顾留白此时却已经出声问道:“所以当年截杀邹嘉南的那些修行者,还活了两个?” “活了俩?” 裴云蕖一时没反应过来。 和转过头来的顾留白眼神一对,她才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之中涌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当时西域佛宗一共来了几十名高手,难道在截杀周驴儿那一役之中,只活了两个? 贺火罗断手差点死去,难道也是因为那一战? 那梁风凝、郭北溪,还有顾留白的娘呢? 一时之间,想到这种可能,她胸中骤然气血澎湃,呼吸变得极为沉重,面上的铁制面具之上,顿时出现无数斑驳的锈迹。 昙灵藏想到那一战的结果,面色越发苍白,“法融法师伤势过重,撑着回到天竺便坐化了,唯有活了无亲法师一个。” “此事在我天竺成了悬案。当时西域那数十名修行者之中,至少有两名演化神通的八品存在,但真正和他们战斗的,也不过六七人而已,但最终结果却是我们西域的那些强者近乎全部覆没,原本我们天竺的修行地比起长安也不遑多让,但那一役之后,损失极为惨重,数十年都未恢复元气。”昙灵藏借着讲述,揣了个小心思,鼓足勇气道:“不知大唐到底是哪处修行地的修行者,竟然强大到如此地步。” 一战断了西域修行界数十年根基。 裴云蕖心中热血难以平息,她转头看向顾留白,却只听顾留白诡异的一声笑,“既然是我等在管这桩事情,你说除了我们这处修行地,大唐还有别的修行地有如此强横吗?” “堕落观!” 昙灵藏脑中就如有一道闪电劈过,笼罩西域修行者数十年的疑团阴影,竟在这一刹那被劈得丁点不剩! 是了! 除了堕落观这般诡异而强大的修行地,哪里还有那般强大的修行者! 光是见了今日这些人的手段,就足以知晓堕落观是何等的强大。 “……!”裴云蕖又再次见识了混账东西的狡诈和阴险。 这一口大帽子就直接盖给了堕落观。 这昙灵藏要是出去一说,那整个西域就直接变成了堕落观的敌人了啊。 堕落观现在哪怕靠山真的就是长孙氏,那也有点吃不住吧? 这么一想,她心里面就知道这顾十五肯定还有后手,肯定是要将这昙灵藏设法弄出去。 厉害了! 昙灵藏此时震撼不已,忍不住就道:“你们堕落观不是视李氏为敌么,那为何要和我们西域佛宗为敌?” “桀桀桀…” 顾留白疯癫般大笑,就连手中的酒葫芦都似乎拿错了,拿着那蛊毒葫芦就对着面具上的嘴孔来了一口。 这般诡异的姿态让昙灵藏浑身都发毛。 顾留白脸上的面具锈迹扭动,他怪笑道:“我们和大唐皇帝再怎么争,也是我们中土的事情,如何轮得到你们插手,我们和大唐的佛宗对不对付,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又轮得到你们来夺我们的气运?这佛子,要杀也是我们杀着玩,又岂能容你们放肆。” “我丢!”裴云蕖真的震惊。 她自觉也算会演戏的了,但和顾十五这番演技一比,她简直就是个渣渣。 这些话语,她听上去就觉得天衣无缝,真像是一个堕落观的修士所能说出来的狂妄之语。 “这些堕落观修士,也真乃是世间极致的人物,也只有如此极致偏激的性情,才能拥有那般可怕的战力。” 昙灵藏不只是信了,他还真的很佩服! 他觉得放眼整个西域,除了义德法师转生而成的西域佛子,其余众生,没一个这般极端,没一个这般纯粹的。 顾留白斜着眼睛看着昙灵藏,“那你们不是好歹回了一个人回去,这人居然搞不清楚和他们对敌的修士的路数?” “风雪之中,数名八品修士施展神通大战,天地无光,连真气的辉光都被吞噬。即便的七品的修行者,也根本无法窥探八品修士真气之中的真容。无亲法师只是说,别说修行者到底什么路数,便是到底有几个人都分不清楚,那恐怖的威能,几乎瞬间就将方圆数里的范围之内化为修罗场。那些大神通者交战时,随便崩碎的一道剑光,都可以让一名七品的修行者命丧当场。” 裴云蕖听得心神激荡,宛如身在那一场大战的风暴之中。 黑沙瓦一战已经足以让她青史留名,但她恨不得自己是当年参加那一战的强者。 那才是真正的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杀了你们这么多人还敢来,你们真是头铁啊。”顾留白幽幽的声音响起。 …… “你头也挺铁的。” 刚审完昙灵藏,走出这间私牢,裴云蕖便看着顾留白,语气异常冰冷的说道。 顾留白顿时觉得这味道不对,“我怎么头铁了?” “上次在黑沙瓦,你答应过我一件事,今后都不骗我。”裴云蕖用看着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着顾留白,“顾十五,我平日里不和你计较,但不代表我笨,好骗。这样的一战,你一直瞒着不和我说,你还说没骗我?” “我真没骗你。”顾留白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这些我也是第一次才听到,我知道你现在和我一样怀疑贺火罗是那一战的幸存者,但是他当年为何断了一臂,为何重伤垂死,我却压根不知道,因为他也从不和我说这个。我只是听说他命大,差一点就被狼吃掉了。” “这种事情竟然瞒着你?”裴云蕖瞬间选择相信顾留白,心情顿时就明媚了,但就是不能理解贺火罗为什么这么干。 “救周驴儿回来的时候,我还没记事,我记事时,周驴儿就在我身边了,贺火罗也一直就在冥柏坡。”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要么那时候我太小,生怕我说漏嘴?但之后我问起的时候,贺火罗也一直不愿意说,我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了。” 裴云蕖眉头紧锁,“那要不要现在找贺火罗来问问,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了,他没有理由不说吧?” 顾留白觉得可以试试。 贺火罗就在马车车头上坐着。 像个尽忠职守的马夫一样。 “昙灵藏我们审完了,你是因为当年的那一战,受了重伤?”顾留白非常的直接的问道。 贺火罗点了点头,道:“是。” 顾留白倒是没想到他这次竟然回答得这么爽快,下意识便说,“那之前为什么不说?” 贺火罗瓮声瓮气道:“没法说。” 顾留白皱眉道:“为什么没法说?” 贺火罗道:“你娘不想让你知道她的身份,怕影响和耽误你将来的选择。”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顿时满意加忏悔。 顾十五是好人。 错怪他了啊。 给他点什么补偿呢? “影响和耽误我将来的选择?”顾留白咀嚼着这句话,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贺火罗点头道:“她的身份,她的过往,她和人的恩怨纠葛,在她看来都是她们那一代的事,她不想让你觉得你是她的传人,然后去陷入她和她宗门的那些恩怨纠葛。” 顾留白安静下来。 这就是她离开这世间之前,和他所说的,你走你自己的路? “看来我娘以前是个挺惹麻烦的人,她和她的宗门也一定很能惹麻烦。” 他突然又笑了起来,“她不想她的麻烦弄到我的头上,也不想我站在她的立场去纠缠她的那些恩怨,但是我还是好奇她做过什么事情,是什么样的人。” 贺火罗看着他,道:“我发过誓言,不会说也不能说的,你今后自然会明白。” 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说! 裴云蕖心里麻麻皮。 但是她看着贺火罗,眼睛里却全是崇拜和尊敬。 当年那一战的幸存者啊! 那是何等的存在。 顾留白倒是没太过纠结。 在关外那种乱地,太过纠结的人死得快。 而且贺火罗这也相当于承认了他们就是当年这一战的参与者。 一个谜团,至少已经扯出了一根线头子。 顾留白知道贺火罗不肯说,他便也没什么好问,但裴云蕖却是想到了那个转世灵童,忍不住问道,“那个昙灵藏说他们西方佛宗出了个佛子,是义德法师的转世,这种事情是真的假的?” 贺火罗道:“有真的也有假的。” 换了别人,裴云蕖现在肯定一个混账东西骂过去了,但面对贺火罗她却是虚心的很,道:“请赐教。” 贺火罗瓮声瓮气道:“佛子是真的,转世是假的。” 顾留白知道裴云蕖听了也未必完全理解,便认真解释道:“佛宗的人最会玩虚虚实实的手段,西域的某些佛宗,就喜欢偷偷的挑选好一些传人,从极其年幼时开始传经教导,再从一大批人里面挑选出一个最优秀的,到了坐化前便故意说自己将在哪里转世,让人去那边接引,其实早就是准备好了。以便于他们权力更替时不出乱子,迅速建立威望而已。” 裴云蕖鄙夷的笑笑,这不就和这边的皇帝号称是真龙天子一回事? 这龙要是能趴在女子身上生个娃出来,那女子的身子该结实成什么模样。 “周驴儿是佛子这件事,那是真的?”顾留白却又瞬间凝重起来。 贺火罗异常干脆的点头,“是真。” 第一百十二章 大唐接头人

顾留白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贺火罗却已主动说了一句,“西方佛子是假佛子。” “假佛子?”裴云蕖这倒是没什么意外,“就如那转世一样,是人为捏造出来?” 贺火罗面色如常,语气坚定道,“是,只不过就是要凝聚整个西域佛宗的力量。” 裴云蕖认真请教道:“火罗哥,这真佛子和假佛子,你们是依靠什么来断定的?” 贺火罗道:“佛子之于世间佛宗,就如众山之中最高那一座,世间只有一座最高的山峰,佛宗自然直有一个佛子。既然已经确定周驴儿是真佛子,那其余人自然都是假的。” “还是你们佛宗厉害。” 裴云蕖真诚的感叹道:“这解释就和你们佛经的道理一样,简单易懂,找不出挑刺的地方,但似乎又什么都没说。” 贺火罗倒是一点都不生气。 不懂就要继续点化。 “世间各行各业,最顶尖的人物当然只有一个,不存在第二个。”他看着裴云蕖,瓮声瓮气的说道,“佛宗亦是如此,真正牵扯和汇聚整个佛宗气运,将来决定整个佛宗走向的最顶尖人物,自然只有一个,既然义德等人在修行之中感应到整个佛宗的气运和命运操持在邹家此子手中,那邹家这佛子自然是真的。他不死,世间岂会又冒出来第二个佛子。” 裴云蕖沉吟道:“所以这种佛宗大能,是真的能够远隔万里,感应到气运的变化?” “并非远隔万里。”贺火罗摇了摇头,道:“身在其间,若是自身便是能够决定佛宗命运和气运的人物,他在修行之中感应到的,其实就是自己的命运的变化。” 裴云蕖理解了,但还是觉得神乎其神。 贺火罗便接着说道:“佛宗最初佛陀诞生,所著的佛经,是对于天地宇宙和众生的感悟和思索,当真正脱离众生,站在彼岸来看众生时,会有这种常人无法揣度的感应,就如预知未来。” 裴云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就像是真正的大智慧者持棋局,可以感觉到别人怎么下一样。” 贺火罗觉得裴云蕖悟得差不多了,他就闭口,不再说了。 “佛宗的大修行者还有这等看见自己命性前途的好处?”裴云蕖告别了贺火罗,脑海里出现了长安的那些高僧的模样。 怪不得她幼年所见长安的几个高僧,就总觉得他们好像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修行者到了八品真气都能演化神通,任何法门修到真正最高深处,多少会有常人所难以理解的地方,专精的东西一不一样而已。”顾留白的见识要比她高明一些。 说了这几句之后,他突然又对裴云蕖露齿一笑,道:“再厉害的佛宗修士,砍了脑袋也一样不能活。西域这佛子要是被提前砍了脑袋,我看他还能不能转生。” “你这人是真正的睚眦必报啊。”裴云蕖笑了。 她瞬间就领会了顾留白的想法。 你们觉得将来中土佛宗大兴,会彻底压倒西域佛宗的主流教派,所以就一定要将佛子杀了,那我顾留白难道不能先将你们假冒佛子的脑袋给砍了? 你砍周驴儿,我砍你假佛子,这生意公平的很。 幸亏中天竺距离这边实在太远了,否则这佛子的脑袋估计保不了多久。 就是一想到这周驴儿竟然是得到了中土佛宗和西域佛宗双方认证的真正佛子,她就胸疼。 那个笑嘻嘻的见人就说亲近亲近的,是能够决定佛宗兴衰的佛子? 凭什么呀。 这中土和西域的什么佛宗气运之争也好,教派之争也好,她这样位置的人倒是看得很清楚的,这帝王将相,争的就是财富,是国土疆域,是兵强马壮想打谁打谁的底气。但这些佛宗争的是信徒,是人脑子里的思想。 脑子里想法的潜移默化,往往就能反过来决定世间的很多东西。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一个帝国里面皇帝说了算,但是这皇帝信佛,这佛宗大能说什么,他信什么,那这帝国里面其实最厉害的人物是谁? 历史上有很多的朝代,朝堂缺钱缺的要命,但有些道观和佛堂却富得流油。 若是见你这帝王实在不得人心,他们说不定便出钱给一些厉害人物反了天。 大隋朝就是这样的灭的。 至于现在,大唐国库倒不像外面想象的那么富裕,可是长安那些佛寺却又从未为钱财发愁过。 她甚至还听说不少佛寺里铜钱堆积如山,拿出来放高利贷。 中土佛宗和西域佛宗的争斗,说穿了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征战。 天下人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帝王将相也好,佛宗大能也好,都是各展智慧,将众生当做棋盘里的棋子。 佛宗压根也没跳出彼岸。 正想着周驴儿除了精力过剩,到处都能看见他人,也并没有什么神异和大智慧,再一抬头,却正好看见周驴儿笑嘻嘻且得意洋洋的过来了。 “十五哥,二小姐。”他远远的就打招呼。 佛子平易近人啊! 裴云蕖忍不住摇头,这佛子决定将来佛宗的走向?是靠和每个人亲近亲近吗? 让她越发无语的是,周驴儿一过来就说,“二小姐,我们亲近亲近?” “你可是个烫手的大芋头啊,估计接下来你十五哥要保你还真的挺难。”裴云蕖心念电转,一想到顾留白成了周驴儿的护道人,她心头就惆怅。 她和顾留白一条船,那不就相当于她也成了这周驴儿的护道人? 只是看着这周驴儿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模样,她只觉得不管佛子不佛子,有人要杀这周驴儿的话,那她也绝对要保着周驴儿。 “周驴儿,亲近什么呢?”叹了口气之后,她冲着周驴儿说道。 看到今日里裴云蕖居然好像很接受和自己聊天的样子,周驴儿顿时高兴起来,道:“二小姐我学到了一门好本事,要不要给你看看?” 裴云蕖一愣,“什么好本事。” “我能招三个小老鼠过来,让它们排队给你看,你信不信?”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 “啥玩意?”裴云蕖顿时笑了,“你这青天白日的招三个小老鼠出来,还让它们给我排队看,难不成你不是瘦猴儿精,你是老鼠精?”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怎么敢骗你,你若是不信,我们打个赌?” “来来来,赌什么?”裴云蕖乐了。 周驴儿笑道:“咱们就赌五十两银子吧?” 裴云蕖自然不怕,笑道:“好,就赌五十两银子。” 周驴儿嘴都咧开了,“一言为定。” 说完他便笑嘻嘻的抿嘴发出怪异的声音。 那声音既像是风声,又像是风声里夹着鼠叫声。 就在数个时间之间,墙脚边就有些小脑袋探出了头来。 裴云蕖惊了,“难道真的能招几个老鼠过来?” 她的脑海之中也才闪现出这样的念头,就看到周驴儿手招了招,似乎撒了些黍米粒在地上,一会就真的有三个老鼠蹦哒过来了。 “……!” 裴云蕖已经无言以对了,结果在周驴儿的几下逗弄下,这三只一开始还显得有些瑟缩的老鼠居然真乖乖的站成了一排! “哈哈哈哈!” 看着裴云蕖目瞪口呆的样子,周驴儿笑得揉肚子。 要不是身上的衣衫是新的,他肯定要得意的在地上打滚了。 “二小姐你可不准反悔哦。” “我反悔你个头!” 裴云蕖掏出钱袋子就砸周驴儿身上。 她倒不是心疼钱,只是没办法接受自己竟然打赌打不过周驴儿! 竟然被周驴儿给诓了! “周驴儿你这手段哪里学来的?”顾留白倒是早知道这样的结果,他也是一看周驴儿屁股抬起就知道他放什么屁,那么得意洋洋的模样,一看就是学了新手段来显宝。 周驴儿笑嘻嘻的轻声道:“十五哥,那个你没见过的不让我说。” 顾留白笑了,“放心,我不知道是徐七。” 躲在不远处的徐七目光极其复杂,他倒是知道周驴儿不会瞒着顾十五,只是周驴儿学这个也太快了! 早上起来看到三个老鼠站他面前,他也是吓了一跳。 周驴儿遣散了老鼠,从裴云蕖的钱袋子里拿了一锭银子就贼兮兮的溜了。 裴云蕖刚收好钱袋子,发现厉溪治有些神色不对的过来了。 她顿时就有些不爽,“你哭丧着脸作甚?” 厉溪治十分郁闷道:“刚周驴儿和我打赌,说能让三个老鼠过来排队给我看,我不信,结果输了五十两银子。” “什么?!” 裴云蕖转头看向周驴儿消失的方位,她瞬间反应了过来,这个周驴儿还要去坑人! 顾留白也乐了。 别的人不好说,他估计陈屠铁定上当,肯定是三个老鼠的下一个受害者。 这人不仅命硬,而且小看他的都容易吃亏。 裴云蕖无奈的接受这个事实,她转头看着傻乐的顾留白,轻声问道:“等会想个什么法子放那个昙灵藏出去?” 顾留白冲着她笑了笑,“我们去救他出来啊,到时候顺便捞个西方佛宗的大唐接头人做做。” “??” 裴云蕖觉得自己平时挺聪明的,但和顾十五在一起就变成傻白甜了。 这么好的招数自己居然没想到。 堕落观背锅,顾十五救人,顺便收获西域佛宗好感。 “只是我们用什么身份救?” 裴云蕖觉得妙计是妙计,只是关键肯定不能用他们现在的身份,而且要让昙灵藏信任估计比较容易,但要让整个西域佛宗相信,那就不是一般的难。 “我不是还有现成的大唐五皇子身份嘛。” 顾留白拿出三足金蟾朝着她晃了晃,“五皇子为了求生,和西域佛宗勾连一下不过分吧?没准太子登基,五皇子还要给自己找一条逃亡西域的路的吧?” “你好贱啊!”裴云蕖由衷的说道。 一袭白衣,面容极为英俊的年轻剑师坐在沸云阁之中。 沸云阁乃是幽州最好的茶楼之一。 茶叶好,生意也好,所用的山泉水也好。 只是这名年轻坐着坐着,整座茶楼就冷清了起来,就连招呼客人的店小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剑师还算镇定,只是眉宇之中有说不出的郁闷和悲愤之感。 脚步声缓缓响起,有人一步步走上楼,走得异常稳。 出现在这名年轻剑师眼中的,便是出现在若离坊赌坊之中那名伪装成赌徒的暗探。 此时他身姿挺拔,背着一个长布包裹,一袭黑衣劲装,给人的感觉极其的肃杀,完全就像是一个将领。 年轻剑师并不认识此人,但看着此人身后背着的长布包裹的长度,他脑海之中瞬间想到一个人的名字,“高英杰?” 来人缓缓颔首,道:“你认得我?” 年轻剑师眉梢微挑,“我大唐用枪的高手不少,但用这种不长不短,双枪可以拼接的长枪的,好像只有你一个。” 高英杰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眼神里明显开始带着浓浓的敌意,“王若虚…借你人头?” 年轻剑师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低落,他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沉声道:“我和堕落观修士没勾连,你相信吗?” 高英杰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着他沉声道:“追查出那名堕落观修士,似乎也是从洛阳来的。” 年轻剑师蛋都疼了,“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我说我和他没勾连,你和我说他也是从洛阳来的作什么?” 高英杰继续缓缓说道,“你们到达幽州的时间只差半天,而且到了幽州之后,所住的地方只隔了两间院子。” 年轻剑师寒声道:“像我这样的人,不说注定进入八品,假以时日,七品巅峰注定可以到达,而且我应该是整个洛阳,这三十年来最年轻的六品巅峰修士,而且不用两年,我就能晋升七品,我难道还需要和堕落观修士勾连?” 高英杰面无表情,道:“王若虚,字明悦,洛阳年轻剑师中翘楚,丽正剑院真传弟子,且是丽正剑院有史以来,最快学会岚光秘剑的修士。这些你无需提醒我,只是我倒是反过来要提醒你,堕落观存在五百年,这五百年来,但凡入了堕落观法眼,最终成为堕落观修士的,无一不是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想进堕落观,堕落观都不会要。” 这王若虚自己都觉得圆不过来了。 “我他娘的和堕落观修士真的没勾连,我想救那齐愈的,你为什么就不信?”他心里头装着的全是悲愤和苦水。 高英杰沉静道:“我们办案是讲依据的,我们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说你和堕落观修士没有勾连,那么我问你,你在遮幕法会之中,是不是叫做借你人头?” 王若虚沉默了片刻,道:“这说了有什么意义,我说是和不是,你们都无法验证。” “你的态度便告诉我,你就是的。”高英杰微讽道:“有人能够确定,遮幕法会上刚有人提出要买凶杀齐愈,你便出现在若离坊,而且有人确定,你之前在洛阳参加遮幕法会。你是借你人头,接了这桩生意,然后就有堕落观修士出面杀齐愈,那堕落观修士也是从洛阳来的,和你住都住的不远,你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你和这堕落观没勾连,那请你拿出证据。” 王若虚嘴角微微抽搐。 如此俊秀人物,奈何堕落? 高英杰心中叹息,接着道:“而且作为丽正剑院最为优秀的真传弟子,你已经处在晋升七品的重要关头,按照常理,这两年你必定要留在丽正剑院苦修,为何突然就离开丽正剑院来幽州晃荡?” 王若虚面色难看道,“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堕落观的原因。” 高英杰也不和他争辩,只是继续摆事实讲道理,“我仔细查过,你之前和这齐愈应该毫无瓜葛,明知能够进遮幕法会的非富即贵,怎么突然到了幽州就大发善心,要坏人家的好事,冒险要救这和你不相干的人?” 王若虚犹豫了一会,道:“是有个大食人让我帮忙,你们信不信?” 高英杰笑了起来。 他是很不苟言笑的人,此时他笑起来,笑容带起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了嘲讽,“原来你还和大食人勾连。” “我……”王若虚一滞,旋即怒声道:“我认识大食人怎么了?” “你这是自己露出了马脚。”高英杰淡淡的说道,“刚巧我们查证了一件事情,在若离坊活动的大食人,也是堕落观修士设法引来的。堕落观的人,原本就和一些大食人相识,并利用他们做事情。” 王若虚彻底无奈了。 他知道自己就算有几百张嘴,似乎也根本难以解释清楚这种巧合。 “我说了我和堕落观没勾连,你就是不信,那你准备怎么办?”他也并非没有脾气的人,他申辩也申辩过了,心中的委屈已经全部变成无名野火。 “你准备束手就擒,还是要我们动粗拿下你?”高英杰笑了起来。 王若虚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我好歹在洛阳极有名气,不给点面子?” “你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高英杰微讽道,“我知道你是在威胁我们,洛阳和长安,有不少门阀家的女子想要你做面首,但在我看来,她们倒不在乎你的修为或是丽正剑院真传弟子的身份,到时我们留你一命,留个漂亮的脸蛋和身子给她们就是。” “你也不要再辩驳了,像你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一帆风顺,无数人钦羡,进入遮幕法会却叫做借你人头,这样名字,本身就说明你脑子里面充满杀戮…” “不是,我叫借你人头怎么了?”高英杰的这些话,终于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若虚一下子就炸毛了,“我那天正巧心情不好,我想叫个名字叫透你老母,但是遮幕法会不让我用这名字啊!” 他身上真气一炸,高英杰身后也顿时炸响,两柄不长不短的银枪瞬间绽放凛冽的杀机。 “看我蛊虫!” 王若虚怀中掏出一物就砸了出来。 听到这样的喊声,高英杰心中却是骇然,整个身体冲天而起,硬生生的撞破屋顶逃了出去。 堕落观修士的蛊虫剧毒无比,沾着就死,他自觉没有办法应付。 但是哗啦一声,许多碎物落地,却是一地的铜钱和碎银子。 “透你老母!” 王若虚身上护体真气疯狂滚动,已经直接撞破一堵墙壁冲了出去。 四下低沉的喊声不绝于耳,这高英杰已经做了周密的布置,但没想到王若虚竟然硬生生的撞破了最结实的那堵墙,选了一条最不可能的逃生之路。 轰! 高英杰刚刚反应过来,那王若虚已经落地弹起,又硬生生的撞破一堵厚墙,撞入了旁边的一座酒楼。 嗤嗤嗤… 箭矢破空声响起,那些埋伏的箭手连连激射,箭矢却都只是徒劳无功的射了个寂寞。 高英杰从屋顶飘落,朝着王若虚撞出的窟窿落去,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城西边传来异样的轰鸣,在下坠之中,他看到西边有异样的气息翻滚,烟尘之中,隐然有强大真气激荡产生的独特辉光。 “那里又有高品阶的修士战斗?” 高英杰呼吸一顿,心中产生不可置信的感觉。 这座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在战斗? “不对劲啊!”还是在若离坊,五皇子也掠到了高处,那名叫做红杏的女子,此时就在他的身后。 这两人的眉头也是紧锁。 他们来幽州的时候,幽州还挺平静的。 但现在这幽州城里,怎么好像到处在打架? 而且天天都是厉害修行者在打。 六品都好像根本不够看。 “红杏啊!”五皇子突然又异常感慨的喊了一声那女子的名字。 女子眉梢一挑,似是有些不耐烦,“怎的?” 五皇子道:“看来我昨夜纳头便拜,真的是异常英明啊。得亏我打听到消息,裴云蕖派人打点,将那许推背送到幽州来享福,我便觉得这些人恐怕要到幽州。结果哪知天公作美,竟真让我在若离坊直接撞见了裴云蕖。我真是福寿绵长,命不该绝啊。” 女子倒是根本不在意他后面说自己英明的那些话,而是敏锐的抓住了重点,“你昨夜纳头便拜了?” 五皇子笑道:“拜得异常果决,拜得非常彻底。” 女子沉吟道,“你那么狂妄嚣张,谁都不服的性子,居然会纳头便拜?” “红杏你有所不知,这是我饱读文章,发现史上那些狂生的一个特点。”五皇子得意道:“那些恨不得将老天爷都拉下来喷一脸唾沫子的狂生们,其实就是给自己笼罩一个光环,其实他们一生都在等待一个纳头便拜的机会,他们给自己的这种人设,这种名声,就是可以让他们在纳头便拜的时候,给自己赢得更多的加分。红杏你可以想想,平时一个怂包纳头便拜,人家便觉得此人没什么节操,拜不拜都没意思,反正这人纳头便拜就和吃饭一样简单,但我这种狂傲嚣张,谁都不服的人,对人纳头便拜,这人心中肯定舒服啊。这等人物都对我服气,那这人岂不美哉?” 红杏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道:“想不到你也是个腌臜货,我唾弃你。” 五皇子却是看着那些烟尘涌起的地方,微笑道:“寻常人,焉能看懂我的志向。” 红杏额头上青筋鼓起。 在我的面前,又装狂生又装逼了? 第一百十三章 真有人管我

王若虚。 洛阳第一美少年,丽正剑院第一天才,洛阳许多美妇人见了之后都会觉得长夜漫漫,都会忍不住修剪了指甲的存在。 今日里却是变成了一个土包子。 他撞墙撞得浑身都是土。 哪怕是六品巅峰的真气修为,且丽正剑院的真气法门也是一等一的高明法门,但是连撞几道厚墙,他的肩膀还是快要裂开了。 疼啊! 但他万万不敢落在高英杰的手里。 这些可不是什么抓捕小偷小盗的不良人,也不是维护治安的司法曹,这些人是寂台阁的人。 寂台阁办的都是谋逆、敌国密谍的案子。 这些人对于敌国的修行者都有先斩后奏的指标,对于他们认为的堕落观修士,哪怕不直接宰了,也肯定要押入暗狱,好好的动刑审上一审再说。 在洛阳刚刚修行的时候,他的师兄师姐们就告诫他一定不要触犯大唐律例,尤其是不能做会被捕入狱的事情,因为按照他的师兄师姐们的说法,那些狱卒,那些牢里的酷吏,最看不惯的就是长得漂亮的。 越是长得漂亮,他们折腾起来越是带劲,这些人心里头就会有种扭曲的快感。 他生得好看,从小到大又听话,天资又好,父母都没舍得打过他,到了丽正剑院,所有的师门尊长都对他和颜悦色,都将他当做宝,生怕被别的修行地抢了去。 他没有受过什么皮肉之苦,哪可能经得起那些酷吏的刑具折腾? 所以他倒不是生怕落入这寂台阁的手中之后说不清楚,而是他怕被上刑。 只要他在这里逃亡的消息传出去,丽平剑院的那些师长,洛阳那些对他倾慕已久的女子,一定会想办法营救他,会为他洗刷罪名的。 他要为自己赢得一定的时间。 但寂台阁要么不发动,一发动必然是天罗地网,他修为虽说不低,但光是那个有着无量枪神诨名的高英杰,修为都估计和他差不多。 怎么逃? 万一那些酷吏真的和师兄师姐们所说的一样,除了手段残忍之外,还有些特殊嗜好? 疼疼疼! 他浑身都发毛! 眼下的情形,似乎只有乘乱才能逃脱。 整个幽州城,现在哪里最乱? 那唯有另外发生大战的那一处。 虽说完全都不清楚那边到底是什么势力在战斗,但仅凭那真气爆发时的轰鸣声,他就可以肯定品阶绝对不低! 而且从高英杰等人有些慌乱的反应来看,他们也未曾料到那边会有这种等级的战斗发生。 那这便说明那边的局势未必在寂台阁的掌控之中。 一定要逃到那边去! 轰! 强忍着肩膀裂开般的疼痛,他再撞破一堵墙! 高英杰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墙洞,他脑子里产生的疑问是,这人不是还不到七品,而且这人明明是个剑师,怎么他就一心一意的撞墙? 丽平剑院的真气法门,按理而言绝不是走的刚猛的护体罡气的路子,那他这如蛮牛般撞墙不停的刚猛路子,是从哪里来的? 绝对是堕落观的手笔! …… 两名赤足的天竺僧人在巷子里狂奔! 他们也和最初遇见蓝玉凤和杜哈哈的昙灵藏一样的迷茫,震惊和不解。 这些人哪里来的? 这些人为什么一上来就什么都不问就想生擒他们? 如果是因为佛子的事情,出面的根本不是他们,而且他们已经换了胡商的衣服,这些修行者为什么能够把他们找出来? 哪里来的这么多厉害的修行者? 这两名天竺僧人身上的真气相当的炸裂! 他们每一步踏出,身外都炸出金色气焰。 每一道气焰都像是纯金制成的孔雀翎毛。 这些金色气焰推动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的身体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分量。 就算是一座雪山,他们也能轻易的翻越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支箭矢从他们的背后射来。 这支箭矢被奇异的真气包裹,竟没有发出任何的破空声。 其中一名天竺僧人突然警觉,他身体根本就不转动,后脑上陡然金光一炸,一股金色的护体真气重重叠叠的覆盖在后脑,就像是有一朵金色的莲花绽放。 啪的一声爆响。 箭矢坠落,竟是射不进血肉,箭杆硬生生折断。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名戴着诡异铁制面具的女子从旁边的墙上就像是栽倒下来。 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却是完全超越了这名天竺僧人感知的极限,在他还未意识到有剑临身的刹那,这一道剑光已经斜着刺透了他的胸腔,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脉。 这名天竺僧人浑身的真气顿时冻结。 砰! 他冲势不止,整个人往前飞出数丈之后,才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堕落观修士!” 另外一名天竺僧人看到阴十娘脸上那诡异的铁锈浮动的面具,他震骇至极,数十年苦修积攒的真气毫不吝啬的从经脉之中狂涌而出,强大的金色真气在他脚底冲撞着地下的石板,发出如狂风吹拂在风洞中的响声。 他脚上的经脉也瞬间爆裂,两条腿上鲜血震成血雾。 他整个人再次暴力的加速,在身后拖出一长条的残影。 阴十娘并未追击,她只是重新跳上墙头,翻到了墙的那一边。 徐七就像是从阴影里生出的怪物,他顷刻间出现在那名天竺僧人的尸体旁,一只手提起那名天竺僧人的尸身,也瞬间消失在阴影里。 …… 王若虚连撞了五六堵墙,直觉高英杰布置的那些箭师已经威胁不到自己,他便只是朝着天竺僧人所在的那条巷道笔直的狂掠,有墙就跳墙,能上房就上房。 突然那条巷道之中真气喷涌,散碎的金色真气就像是岩浆激射上天一样纷纷散散,彻底逸散之后,那种气息就像是潮汐之中带着海水的咸味一般冲涌过来。 “好霸道的真气!” 那名天竺僧人不惜损毁经脉,冒着下半生可能下肢都要无法行走的风险疯狂暴走,王若虚没有亲眼看到,只以为那里的修行者正常战斗时就有这种表现。 他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也不管那里战斗的人到底是谁了,当下就是连连狂喊,“谁来救救我啊,我是好人啊!” “寂台阁冤枉人了啊!” “寂台阁自己破不了案子,他们就想栽赃嫁祸在我头上,想把我抓回去屈打成招啊!” “谁快来帮帮我啊!我是真的好人啊!我要不是好人,天打五雷轰,老天爷马上劈雷下来,把我劈死!” 天才就有天才的想法。 这是幽州城,大唐的地盘,不管交战双方是谁,里面有一方肯定是大唐的高手吧? 天底下肯定还是好人多吧? 那他这么嚎,说不定就有人拉他一把呢? “这人放浪形骸,胡扯什么!”高英杰听得脸都黑了。 现在是冬季,哪怕老天爷再讨厌一个人,冬季的幽州,也不可能落下几个雷来劈人! 但偏偏真的有人信了。 “好人?” “屈打成招?” “这人悲愤至极,当街喊冤,情真意切,且敢发如此重誓,应该不会有假。” “不行,太欺负人了,这事我得管!救下人来,顾十五肯定搞得定哩。” 胡老三原本已经收工,听到王若虚的呼声,他顿时从一辆马车之中跳了出来,发出声去,“那好人,来我这边!” 杜哈哈:“……!” 蓝玉凤:“……!” 徐七:“……!” 阴十娘:“救救这人看看再说!” “真有人管我?”王若虚欣喜若狂。 他朝着那发声处狂冲而去,刚跳上一间屋子的屋面,结果发现一名浑身缭绕着金色气劲,身下血雾狂炸的修行者正在另外一条街道之中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狂奔。 “真气如此至强的一名修行者,他被逼得和我一样?” 王若虚此时也是福至心灵,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那名天竺僧人的处境。 那名天竺僧人显然也是被围,然后想要朝着另外一处比较混乱的地方突围。 “好你个寂台阁,好你个高英杰!我帮手来找你了,看你能奈我何!” 他也是机智,不管有没有用,直接喊了再说。 那天竺僧人倒是真的一折,朝着高英杰等人追赶过来的方位去了。 无他。 便是因为那边人多,乱。 “什么人!” 高英杰看到前方陡然冲来如此气势惊人的一名修行者,顿时大惊。 天竺僧人叽叽呱呱的一阵叫。 意思不外乎是老子日了狗了,莫名其妙一堆人来围杀我们,还个个是高手,大唐不是不歧视我们外国人吗,为何这般对待我们这些友好的外国人?你们要是识趣,赶紧给我让开一条道,不然的话,老子就不管你们是谁了。 “这是大食人??” 高英杰平时虽然做事一等一的认真,但他委实分辨不清大食话和天竺话,更何况这天竺人说得又急,这叽里咕噜一堆,他顿时大惊,“王若虚这厮果然是堕落观修士,果然和大食人有勾结,这大食人施展的什么秘法,如此凶悍,血气缭绕,一看就不像是正派人物。” “放箭!放箭!” 他也不敢单独和这天竺僧人对敌,顿时招呼跟上来的箭师对着这名天竺僧人一顿攒射。 天竺僧人叽叽呱呱的乱叫。 他压根不敢停留,否则绝对要杀掉这些个箭师。 他真气疯狂的往下半身涌,上半身的真气便略有不足,这些箭师之中有不少人用的就是专破真气的箭矢,如此一来,他虽然强行冲出了这些人的包围圈,但上半身至少插了六七支箭矢。 “好凶!” 一名手持长剑的寂台阁修行者就在这天竺僧人突围的路线上,但这天竺僧人呱呱乱叫,身上真气的气焰一逼过来,这名寂台阁的修士竟是心中畏惧,不敢单独阻拦。 只是顿了顿,这名天竺僧人身裹着一团血气就从他身侧冲了过去。 不远处,顾留白和裴云蕖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戏。 大隋朝的时候,磕瓜子还不流行,但现在若是在长安,看戏不磕瓜子,那就如同喝酒没有一碟下酒菜一样,断然不是滋味。 看着这名天竺僧人连上半身都在淌血了,裴云蕖有些担忧道:“顾十五,这人伤有点重啊,会不会逃不回天竺?” 顾留白嗑瓜子磕得眉飞色舞。 现在这状况让他得调整一下计划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阴十娘等人伪装成堕落观修士,这两个天竺僧人杀一个留一个,活着的那个让他逃回天竺。 然后他假冒成五皇子,假装救出昙灵藏,让昙灵藏也逃回天竺。 一张嘴不如两张嘴。 昙灵藏回去一说,天竺佛宗再和那个天竺僧人一对,那断定就是堕落观修士对西域佛宗的修士进行了再一次的围杀。 要想杀佛子,必先除堕落观。 与此同时,他这个“五皇子”顺势取得昙灵藏的信任,成为西域佛宗在大唐的暗桩。 那到时候西域佛宗针对佛子的举动,说不定还要通过他。 哪怕西域佛宗再藏着掖着,以他的能力,从中获取点线索可能并非难事。 但没想到突然杀出个寂台阁。 寂台阁明面上是专查谋逆,专查敌国卧底,但实际上是大唐皇帝的私器。 虽然没有确实证据,但是顾留白强烈怀疑,这寂台阁最主要的任务是盯紧长孙氏,追查长孙氏接下来还有什么布局。 毕竟在当今大唐皇帝的眼中,外面的那些大敌,不管是吐蕃还是回鹘,那都是他想什么时候揍的问题,哪怕揍不过也一时不打紧。 但若是盯不住自己窝里人,皇位不稳,那就诸事皆休。 他直觉寂台阁这么多人出现在幽州,很有可能是针对谢晚这件事,甚至他们有可能已经掌握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情报。 即便是神明也无法算无遗策。 寂台阁的出现,会导致这天竺僧人受伤太重,若不安排人救上一救,那这天竺僧人也不可能活着回到天竺。 西域的佛宗也不是铁板一块。 一个天竺都分成东南西北中,各个修行地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一个西域暗桩也不如两个西域暗桩好。 那不如他这边又做昙灵藏的联络人,同时又换个身份,做一下天竺僧人这一派的联络人。 按照昙灵藏之前的描述,现在活着的这个天竺僧人应该是南天竺果乘宗的修行者吉宣法师。 此人在南天竺颇有名望,说出去的话可信度高。 “我们先去救昙灵藏,顺便你帮我想想我用什么身份去和这吉宣接洽。”顾留白磕完手里的瓜子,招呼裴云蕖走人。 裴云蕖的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就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顾十五你有八百个心眼子,一个不过瘾,你还要玩弄他们两个人。” 顾留白呵呵一笑,“我对别人有八百个心眼子,在你这只用一个心眼子不就行了。” 这一句话顿时说得少女心花怒放。 她决定明天再给顾留白带早点,同时明天不穿男装了,穿一身比较艳丽的衣裳。 …… 乔黄云已经在马车里等着顾留白。 五皇子的行踪并不算隐秘,乔黄云听顾留白说要弄成五皇子的模样,他便去若离坊探过了。 没花了多久时间,他把顾留白的脸弄得和五皇子一模一样之后,还从怀里掏出一个打了好几个孔的枣核,对顾留白说道,“你没下功夫学过我的手艺,要想声音变得和五皇子差不多那是不太可能,但好歹你们都是差不多年纪,声音相差原本不大,你说话的时候将这个含在口中,就算这昙灵藏之前和五皇子接触过,估计也觉察不出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乔哥你放心,陈屠审他时,已经试探过,他应该不认识五皇子。” 乔黄云点了点头,却道:“用我这手艺不得不小心,因为只要露出些马脚,不是死,就是自己蒙在鼓里被对方利用。”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我知道了,那我今后但凡要改头换面,一定会让乔哥把关。” 乔黄云对顾留白一向也看得顺眼,他就觉得顾留白是属于那种既厉害,但又特别谦虚,听得进劝的人。 怪不得龙婆物色了这么多年,结果看了几眼就相中了他。 …… 昙灵藏一遍遍的试着凝练真气。 但是他发现没用。 这堕落观修士的封气手法实在太古怪了,他体内的那些真气断断续续,明显能够感应,但却偏偏无法顺畅的流动。 这比那些寻常宗门的封穴手法还要让人沮丧。 因为索性让他无法调动真气,他也就彻底死了这条心,但这些堕落观修士所用的手法却偏偏让他能够感应,能够调动,却就是连接不起来,而且每次去催动真气流转,每次反而都会消耗掉不少真气。 这简直就像是故意戏弄。 让你试,试着就少真气。 这真的符合堕落观修士那诡异疯癫的姿态。 堕落观修士自大隋朝灭亡,被大唐的修行地群起攻之之后,就是游戏人间,以戏弄天下修行者为快乐之源。 “放心,哥们儿,你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陈屠也带着那铁制面具进到了这暗牢里。 胡老三做这种仿制的堕落观修士面具已经炉火纯青了,他后面做的比前面的那两个还要好,陈屠的这个铁制面具竟然还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 陈屠走到昙灵藏身前不远处,说话之间,又将那个先前堕落观修士装蛊毒的葫芦拿出来晃了一晃。 这个葫芦老演员了。 就是陈屠不敢像顾留白那么嚣张,敢拿葫芦口对着自己的嘴。 他葫芦一晃,身后的阴影里就像是有一个鬼影涌动。 啪嗒一声,一具天竺僧人的尸身丢在了昙灵藏的眼皮子底下。 “……!” 昙灵藏浑身的毛又炸了。 西天竺的上宝法师! 这人竟然已经被这些堕落观修士杀了! 那阴影里直接丢出这一具尸身是怎么回事? 似乎有个人,但自己怎么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应到。 黄泉路上不孤单,这意思是觉得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要送自己归西了? 轰! 突然之间,地动山摇,这整个暗狱都似在剧烈的抖动。 “什么鬼?” 陈屠一声怪叫,突然桀桀的怪笑起来,提着葫芦就往外掠去。 轰! 陡然间整个暗狱都又剧烈的震颤。 昙灵藏这次感觉清楚了,有强大的真气在急剧的扩张。 有高手来袭,和堕落观的修士在大战? 正在彷徨间,石屑纷飞,一侧的墙壁上方,竟是硬生生崩了个缺口出来。 一名脸上蒙着黑布,身穿夜行衣的年轻人从那缺口跳了下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唰唰唰,剑光飞快的涌起,这年轻人手中的小剑轻易的切开了绑缚着他的铁链子和绳索。 “快随我来!” “这些堕落观修士太过强大,我手下的暗卫也拖不了他们多久。” 年轻人来去如风,说完两句便钻出了那个窟窿。 昙灵藏此时真气无法连续,身子虽然还是比寻常人强健,但跳上去爬出窟窿还是显得十分笨拙。 等到脑袋钻出窟窿,新鲜空气涌入鼻腔,他发现这个暗狱的后方竟然是一片晾晒干菜的晾晒场地。 半干未干的酱菜那股独有的酸味直冲他脑门。 轰! 连片的房屋另外一边,此时又有剧烈的真气冲撞。 翻滚的气焰和尘土,形成了一个尘屑都在发光的迷离光团。 昙灵藏浑身一个激灵,耳廓之中却响起那年轻人不悦的声音,“还呆着作甚,难道想拖着我一起死吗?” “多谢恩公!” 昙灵藏飞快的跟上年轻人,跑了也不过数十步,只见年轻人就钻进了道边等待着的一辆马车,进入车厢之前对他招了招手。 昙灵藏当然识得好歹,飞快钻进了车厢。 马车开始走动,在街巷之中绕来绕去,朝着幽州城西行去。 年轻人也不说话,呼吸间脸上的黑布荡漾,昙灵藏隐约看出了这年轻人面上的轮廓,顿时吃惊的轻声道:“你是五皇子?” 这人当然是顾留白。 顾留白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眉头微皱,道:“你竟然认得出我?” 昙灵藏的语气明显尊敬起来,“先前我们发现一名强大的女修,确定她是兰陵剑坊的剑魁段红杏,每次只要你离开长安,都是由她陪同,我们便怀疑你也到了幽州,后来你在若离坊露面多次…你虽未注意我,但我是远远看过了你的风采。” “我有什么风采,但遇危险,我跑得比谁都快。” 顾留白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都没有违心感。 那五皇子看到堕落观修士放出蛊虫,跑得真比兔子还快。 这昙灵藏见过五皇子,他这演戏就更好演了。 顾留白略微沉吟,掏出三足金蟾放在昙灵藏眼皮子底下,“你瞧瞧清楚,这是我的信物,我大唐诸多修行者都是诡计多端,尤其堕落观修士更是疯癫怪异,其中不乏易容高手,今后你们若是和我联络,也不能全看脸,若不主动出示这信物,你不要相信。” 昙灵藏还未意识到顾留白已经用言语在钓鱼,他想到那些堕落观修士阴森怪异的模样,顿时就又浑身打了个颤颤,下意识的点头,“这我知晓。” 顾留白却似乎还不放心的样子,“不如我们每次会面,不管是我们亲自会面,还是托人碰头,除了这信物之外,还要先约定一句暗语。” 第一百十四章 相煎何太急

“五皇子虽然风评嚣张狂傲,但心思却是如此细腻谨慎。” 昙灵藏顿时心中有了些安全感。 他到此时才如释重负,浑身出了一层汗。 “谨遵五皇子指点,那便请五皇子您约定暗语。” “打死我也不说。” “?” “暗语就是打死我也不说。” “原来如此。”昙灵藏这才明白,同时他到此时才反应过来,“五皇子你怎么会费这些手脚救我?” 顾留白道:“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吾独爱之如一。” “……!”昙灵藏无语的看着他,眼睛眨巴了一会,才接着道:“五皇子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咱们这种骗骗下面人的客套话,就不必说了罢。” 顾留白笑了笑,道:“堕落观修士想暗中腐蚀我大唐根基,他们要做什么事,我自然要设法破坏。” 昙灵藏听得颔首。 这理由有点可信了。 顾留白接着道:“既然客套话不讲,那我也实话实说了,我和你们结个善缘,今后也想你们给我谋条后路。” 昙灵藏一愣,“我们为您谋条后路?” 顾留白白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不是太子?” 昙灵藏更是摸不着头脑,我称呼您是五皇子,怎么可能搞错? 顾留白接着道:“那你就是忘记了我爷爷和我父亲是如何登基的。” 昙灵藏瞬间反应了过来。 大唐这些皇帝登基,哪一个不是父子反目,哪一个不是踏着兄弟手足的尸骨? “若是长安好玩,我逃到幽州这么凶险的地方作甚?” 顾留白看着昙灵藏,幽幽的说道:“没准太子就知道这边堕落观修士很多,让我来和这些堕落观修士玩玩,但这真的好玩吗?” 昙灵藏瞬间对这五皇子充满了同情。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五皇子您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若是有事,我必定鼎力相助。”他真心实意的说道。 “只是…” 突然之间,昙灵藏又有些犹豫。 他生怕五皇子是不知道西域佛宗要对付这佛子,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态度又有所改观? 顾留白岂会不知道他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你们都是超脱彼岸的人,不像我们都是红尘之中颠簸的俗人,帝王将相想的是江山美人,你们想的只是弘扬佛法。你们的天地和我们的天地不一样,对于我而言,我不管你们到底如何弘扬佛法,我只图我能保命,既然你将我看成自己人,我说这话也不觉得丢人,若是我那太子哥哥铁了心的要对付我,我到时候设法逃到你们西域去,还要请你们佛宗护我一护,保住我这项上人头。” 昙灵藏觉得五皇子和自己结交,原本就是屈尊,又听得五皇子袒露心迹,称呼自己为自己人,他顿时觉得这五皇子也真的是自家人了。 “五皇子广积善缘,当不至于到那田地,但若真有落难的时候,哪怕有人真要您的项上人头,那我人头落地之前,也绝不让五皇子的人头落地。” 他顿时发下誓言。 像他这种佛宗修士,誓言可不是乱发的。 “有你这一言,我只觉这人头又可以在我项上多留一些时日啊。”顾留白一声感叹,同时认真说道,“既然得法师护佑,那今后法师若是在大唐行走,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我勒了个娘!” 昙灵藏差点灵魂脱壳,他心里都怪叫了一声。 此行虽然对付中土佛子无望,但陡然之间,却得了一个天大的好处! 来自大唐皇子的青睐! 来自大唐皇子的暗中结盟! “五皇子您的事情,便是我中天竺佛宗的事情!”昙灵藏顿发宏愿,掷地有声。 他的脑海之中,就如佛国诞生一般,骤然展开了一幅宏大的画卷。 佛宗的确不需要和人间的帝王一样征战沙场,不需要去攻城略地。 但若是一个人间帝王是佛宗的人,那便是真正的完美。 中天竺的执政者,便是佛宗的人。 那佛宗自然真正的凌驾于中天竺的世俗之上。 那若是将来的大唐皇帝也和中天竺佛宗一体,那西域佛宗何愁不在大唐遍地开花? 有什么佛法不能在大唐的百姓心中流淌? 昙灵藏脑门之中此时都有热血在流淌。 大唐那开国皇帝,也不是太子。 谁说五皇子将来不能做大唐皇帝? 不过他毕竟有理智,觉得图谋再大,也不能在此时说出口来。 毕竟只想着保住项上人头这种事,和做大唐皇帝之间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别到时候自己一提,这五皇子的想法和做派骤然就变了。 大事,要一步步来! “我会安排人让你离开幽州,返回天竺。” 顾留白矜持一笑,“堕落观修士的法门极为诡异,留在这幽州我无法护你周全。” 昙灵藏对顾留白行了个大礼,“谨听五皇子安排。” 要安排昙灵藏,对于顾留白而言太容易了。 只要不是被长安方面紧盯着的事情,幽州华氏几乎可以做到一手遮天,这连裴云蕖和五皇子这种强龙都没法和这种地头蛇相比。 按照目前幽州的状况来说,吸引各方注意力的明显是出现的堕落观修士,之前几乎没有人在查那两个天竺僧人,更不用说这一直伪装成游方郎中的昙灵藏了。 让华沧溟将这昙灵藏送出关去十分容易,陈屠说了,蓝玉凤和徐七的那种封气手法,最多也就是维持数天,数天之后,昙灵藏远走高飞,没有什么高手能够害他性命了。 倒是那个冲撞了寂台阁的南天竺僧人吉宣法师比较难办,落入了寂台阁的眼中,那按理就不能让华沧溟出面去解决这件事情了。 五皇子、堕落观、寂台阁…幽州城里这么多外来的强龙,堕落观的修士假冒了,五皇子假冒了,那寂台阁也不能让它寂寞啊。 这南天竺的僧人吉宣法师,他又不认得寂台阁的人。 妥了! 刚返回乔黄云所在的马车,他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乔哥,又要劳烦你一件事了。” 乔黄云道:“是不是想要易容成那寂台阁高英杰的模样?” 顾留白一愣,“你早猜出来了?” 乔黄云笑了笑,道:“不是我,是裴云蕖想了半天,觉得你装完五皇子,应该就要装寂台阁的人了。你不是让她帮你想想什么人去和那胡僧搭线,她想来想去,觉得还不如就用这寂台阁的人。” 顾留白笑得咧了咧嘴。 这条鱼虽然咬钩不放,但的确有点太聪明了。 …… 洛阳美少年王若虚和南天竺果乘宗法师吉宣同时张开眼睛,醒了过来。 两个人的后脑壳下方都很疼。 王若虚怎么都想不明白,既然对方觉得自己是好人才救自己,为啥一下子又将自己给敲晕了? 其实胡老三的道理特别简单。 因为他不善交谈。 他救人归救人,但救人之后的事情,他觉得就要靠顾十五了。 他就怕自己说错话,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为了避免和王若虚交谈,他索性一下子将王若虚给敲晕了。 吉宣法师就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上半身箭伤颇重,下半身经脉寸断,现在真气近乎耗尽,可能下半生连走路都不能。 但更可能的是没下半生了。 在幽州,唐人的地盘,似乎敲晕自己的只可能是敌人。 …… “这什么地方,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王若虚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很普通的屋子里,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名身穿着男装的少女。 这少女似乎受了内伤,虽然生得好看,但脸色有些蜡黄,她坐着的模样很端庄,一看就是家世不凡的感觉,但她眉眼里却好像有着一种愤世嫉俗的味道。 “我,裴云蕖。” 裴云蕖一开口就有种我在这就是主角的霸气,“你这个哭着喊着说自己是好人的,你又是哪个好人?” “裴云蕖?!” 王若虚的眼睛瞬间就有神了,他的眼睛就像是夜晚的猫一样发亮,他的眼角瞬间湿润了,“裴二小姐!可找着你了。” “什么鬼?”裴云蕖顿时觉得王若虚这神情有点诡异。 “我真冤啊!”王若虚忍不住嚎了一句。 裴云蕖大皱眉头,“好好说话,你到底什么来路?” 王若虚停止了哀鸣,飞快说道,“我是王若虚,丽正剑院真传弟子。” “你就是号称洛阳第一美少年的王若虚?”裴云蕖眼神里顿时充满了不信,“你真嘟假嘟,长得土包子一样,还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 王若虚老脸一红,“我这肩膀是撞墙撞的,我真的是王若虚,不信的话我可以展示一下丽正剑院的秘剑,丽正剑院的秘剑做不了假。” “是么?” 裴云蕖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道:“那先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被寂台阁的人追杀?” 王若虚无语道,“就是因为要找你,所以才来了幽州。” “难道是我的爱慕者?” 裴云蕖眉头一皱,沉声道:“你来幽州找我做什么?” 王若虚郑重道:“裴二小姐您在黑沙瓦所做的事情,已经传遍长安和洛阳,此时在所有长安和洛阳年轻一代的修行者心目中,您已是楷模。” 裴云蕖昂首道:“虚名于我如浮云。” 王若虚道:“但是…” “??”裴云蕖心中正受用,这厮突然说个但是是什么意思? 王若虚见裴云蕖视虚名如浮云,心中好生佩服,说起来便毫无心理负担,“但是我这次来寻裴二小姐,是应裴二小姐的一个熟人之托,想裴二小姐帮忙找个人。” 裴云蕖面无表情,“哪个熟人,找谁?” 王若虚道:“乃是石山书院诗剑双绝的上官昭仪,她托我来找裴二小姐,是想寻觅那黑沙瓦绿眸少年的踪迹。” 裴云蕖平静的站了起来。 王若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只见裴云蕖往外走去,对人说道,“查清楚了,这个人就是堕落观的人,还是把他杀了吧。” “??” 王若虚彻底慌了。 …… “我是个好人啊!” “我真的是丽平剑院的王若虚啊!” “我一句谎话都没有说,我真的是上官昭仪喊来的啊!” 王若虚杀猪般的嚎。 裴云蕖的脸比炭还黑。 你不叫王若虚,你叫王蠢猪。 就是因为相信了,所以才要杀你不知道?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能够和她裴云蕖平日里经常走动的好朋友,都是身世极为显赫,不是顶级门阀子弟,就是皇亲国戚。 上官昭仪的确是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什么货色她还不清楚? 石山书院虽是民间书院,但琴棋书画,吟诗弄剑,样样都有拿得出手的名师。 要想进石山书院和进那些中央官学的难度差不多。 但上官昭仪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学生。 她是石山书院的代表人物,琴棋书画、吟诗作曲,无一不通。 裴家一家都是武人,上官昭仪的家里,一家都是读书人。 她父亲是当朝大儒上官屏虚,是每日里和皇帝商议事情的重臣。 只是读书比裴云蕖读得多也就算了,但上官昭仪的剑法也不差。 而且她还长得美! 简直没天理。 便是当今皇后都觉得她容颜分外出众,经常不喊她名字,喊她花神。 若是让追求她的年轻才俊来排排队,估计能够从长安的朱雀门一直排到明德门。 这样的人眼光能不高? 裴云蕖觉得自己平时已经眼睛长在头顶上,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她都恨不得拿自己的脚指头看,但上官昭仪的眼界比她还高。 她家教甚严,不像武人之家出身的裴云蕖随时都会说几句粗话,她从不说粗话,但裴云蕖却觉得她说出来的话更伤人。 每次有人在她面前说某某年轻才俊如何如何优秀,她都是淡淡一笑,惜字如金,一开始还说五个字,“见识颇短浅。” 也不知是说在她面前替人鼓吹的这人见识短浅,还是在说那人说的年轻才俊见识短浅。 反正到了后来,她连五个字都不说了,只是道:“略短。” 弄得后来都没什么人敢在她面前推荐年轻才俊了。 那些男人最忌讳什么? 最忌讳被人说短。 事实就是,虽然上官昭仪若是到洛阳街头多晃荡几圈,洛阳就会洛阳纸贵,但现在真没什么人敢到她面前去推荐年轻才俊。 长安洛阳的那些贵人,都在心中揣测,到底要什么样的年轻才俊才能入得了她的法眼,才能打动她的心? 现在他妈的答案不就来了? 裴云蕖在心中狂骂粗话。 肯定是黑沙瓦的详细军情已经被上官昭仪看到。 她所在的那种书院,儒生们肯定好好探讨了一番这次战役。 她的眼光不毒谁毒? 还没见过顾十五的面,就已经盯上了顾十五! 明显就是没办法找到顾十五,就想从她身上下手。 眼光毒,算计也狠毒。 别的女子要想将顾十五夺去,她倒是一点都不在意,那抢也抢不过她呀。 哪怕是大唐皇宫里头的那几个公主,她都不怕。 哪个能和顾十五一块在外野? 但上官昭仪可以! 这女的找不着老公,现在出现了唯一的人选,她什么做不出来! 让我把顾十五洗干净了,送你床上? 这朋友没法做了。 “真杀了他?” 厉溪治提着剑,故意道:“这厮以为是丽平剑院的宝贝疙瘩就没人敢杀他,我这就去宰了他,谁都拉不住我。” 他和顾十五一样,还是很能把握裴云蕖的逆反心理的。 听到他这么说,裴云蕖却是眉头一皱,道:“算了。” 说完她又转身走回屋子,面色异常冰寒的对着王若虚道:“别瞎叫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杀你。” 王若虚也不知自己哪里惹了裴云蕖,但眼下他答应得比谁都快,“我肯定答应!” 裴云蕖道:“你就和上官昭仪说,绿眸少年你见着了,但他喜欢男人。” 王若虚一愣,但马上点了点头,“我保证告诉她,绿眸少年喜欢男人。” 裴云蕖面色稍微缓和下来,她微微沉吟,道:“你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帮她跑腿?” 王若虚瞬间哭丧了脸,“她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便不得不帮她来跑一趟。” 裴云蕖道:“什么大忙?” 王若虚叹息道:“她保证长孙轻颜不再对我动心思。” “瞧你这模样,还不肯做她的面首?”裴云蕖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长孙轻颜是长孙家二房的小姐,这人名字虽是轻颜,但最重颜值,名声在外,最喜勾搭美男子。 自己若是生得美也就算了,很多美男子也不会觉得吃多大的亏,更别说还可以攀附长孙家的权势。 但这长孙轻颜长得略有些不堪入目,且喜浓妆。 弄得不好半夜起来见了她的脸,受了惊吓的话,还会让她恼羞成怒,那今后前途堪忧。 王若虚苦笑起来,他可是洛阳第一美男子啊,心高气傲的一代剑师,怎么可能做这长孙轻颜的玩物? “那你怎么惹上的寂台阁?”裴云蕖接着问道。 “我这是真冤。”王若虚抑郁至极,“我来之前,安兴公主托我送一封密件给这里若离坊的齐愈,并告知我切勿让任何人知晓,只因这齐愈身份特殊,乃是对我大唐有极大功劳之人。未曾料到我暗中送完密件,却又听闻有人想要买凶杀死齐愈,我便自作聪明,接了这杀人的生意,未曾料到我重返若离坊,刚想差个青衣小厮给齐愈传信,让他知晓有人想要杀他,堕落观的修士便出现…” 他还未说完全,裴云蕖已经听得笑了,她戏谑的看着王若虚,道:“你就是借你人头?” 王若虚愣住了,一个呼吸之后他反应过来,“你也是遮幕法会的香客?” 裴云蕖微讽道:“既然遮幕法会一开始存在,便是招揽天下最为优秀的人物进法会交流,那我会不是法会之中的香客?只不过现在是我知道你在法会之中的名号,但你却并不知道我的名号,所以你若是想你的秘密不被人所知,便将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好好做好。”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自然会做到。”王若虚心情越发郁闷,“只是不只是你,寂台阁也猜出来了,他们便认为是我和堕落观修士有勾连。” “我若是还你清白,你是不是要将事情做得更漂亮一些?”裴云蕖冷笑起来,“勾连堕落观修士,这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王若虚倒也不怕,他听出了裴云蕖似乎有信心帮自己洗罪,便道:“那自然是今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差遣,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那你先在这调息养气,我去帮你解决这桩难事。” 裴云蕖很牛气的出了门,但是她脑子转得飞快,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法子尽快将王若虚从这桩事情里摘出来。 不过她觉得顾十五肯定想得出办法。 她和顾十五是同时开场,那这个时候顾十五也应该已经诓骗完了那个南天竺的僧人了。 果然,等她回到马车上,就看到顾十五过来了。 “你怎么骗的那个南天竺的胡僧?”等顾留白进了车厢,她马上问了起来,她知道顾十五肯定办得成,但是她想学习学习其中的过程。 “公事公办。” 顾留白道:“我就假装成高英杰,严厉的警告了他,说我们欢迎外国僧人前来大唐弘扬佛法,但他们必须按照大唐的律例办事,这次围杀他们的事情已经查证清楚,是堕落观修士突然出手袭击,和他们无关。但若是他们提前报备,知会我们,我们就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轻易发生。” “就这样还不足以让他对你推心置腹吧?”裴云蕖皱眉道。 顾留白微笑道,“我再略微提点了一下,他自己就琢磨出了一个道理,我们大唐皇帝现在明显在推儒道,想用科举的方法,让更多的寒门弟子有着在大唐舞台上一展拳脚的机会,但长孙氏为首的门阀肯定不乐意。” 裴云蕖平时肯定会认真去想这里面到底什么玄虚,但今日里上官昭仪的事情让她有些心烦意乱,她静不下心来,索性直接道:“这什么意思?” 顾留白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让这吉宣法师觉得寂台阁现在焦头烂额,又要帮皇帝对抗长孙氏,又要搞清楚这堕落观修士到底做什么。这吉宣法师自己琢磨出来,我这个寂台阁的高层人物压根没有心情也没有必要去管他们佛宗之间的争斗。而且我还隐隐透露出,像我这种人物向上爬很难,让佛宗别拖我后腿。如此一来,这吉宣法师心中顿时就有了主意,他主动提出可以帮我和大唐皇帝解忧,他们西域佛宗愿意和我们联手对付堕落观,同时他们西域佛宗还愿意帮我往上爬。” “他就主动这么提结盟了?”裴云蕖虎着脸说道。 “是啊,他大概觉得寂台阁和皇帝一条船,借助寂台阁和皇帝打压堕落观和中土佛宗,那对他们西域佛宗将来入主大唐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事实上过去这么多年,大唐皇帝对胡人也的确蛮优待的。他肯定还会给我这个高英杰抛出一定的好处,帮着我往上爬,我爬得越高,就越是能够帮他们做成一些大事,作为他们暗中扶持的对象,他们到时候手中自然会有一些我的把柄,也不怕我翻脸不认人。” 顾留白耐心解释的同时,一直在仔细看着裴云蕖的脸色,说完这些,他终于确定裴云蕖有点不对劲,于是便忍不住问,“怎么,你又遇到什么糟心事了?” “我此生大敌出现了。”裴云蕖心中如是说道。 但她嘴上自然不能承认虚了那上官昭仪,于是她虎着脸道,“有权贵早早的盯上了你,想通过我把你找出来,估计见你表现不俗,想纳为己用。” 顾十五不骗她,她也不骗顾十五,这些话倒是没一句假的。 第一百十五章 他办事真快

“怎么回事?” “估计黑沙瓦的战报送回长安,很多聪明人就反应了过来。” 裴云蕖现在越发理解顾留白为何不通过自己拿通关文牒了。 她三言两语,就将上官昭仪让王若虚来寻顾留白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也适当的进行了一些添油加醋,将上官昭仪描绘成那种见了厉害人物就想收了当做部下的权贵子弟。 “迟早的事情。” 顾留白微皱眉头,道:“只是我有些不解,这人为什么要派王若虚来找我?按你所说,这上官家找个更为老练的厉害修行者,不是更为稳妥?” “她日了狗!” 裴云蕖之前心烦意乱压根没想这点,现在顾留白一提,她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美男计! 这上官昭仪太狗了! 什么狗姐妹! 弄个洛阳第一美男子过来,就想让她心动,然后从此就不打顾十五的主意? 意思是送一个洛阳第一美,让她就把顾十五让给她? 一个人换一个人? 就凭那个一个肩膀大,一个肩膀小的土包子? 你看不上这个人,觉得我裴云蕖档次低,我一看就爱了?侮辱我裴云蕖? “顾十五,你这段时间好好教我练剑,我回去就砍这个不要脸的上官去!” 顾留白不笨,他瞬间看出了端倪。 难道那上官昭仪不只图谋我的脑子和修为,还馋我的身子? “顾十五,我这下明白你准我跟在你身边,你牺牲有多大了。”裴云蕖突然又幽幽的说了一句,眼神里有感动。 “?”顾留白一时都不敢回话,生怕裴云蕖是故意试探。 “若非是我,别人也断然猜不出你来幽州。这上官昭仪且不去说她,那五皇子说不定也是通过我的行踪,才觉得你在幽州,否则他平时虽然不太着调,也不至于见面直接给你一个金蟾。”裴云蕖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我也明白了先前你为何一定要锦衣夜行,就和我去鹭草驿之前,看到有关你的情报就发现不对劲一样,是个聪明人都会设法找上你。” 顾留白这才确定她倒不是试探,这反倒是整得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说了这是迟早的事情,我就是想为自己争得一些准备时间而已,到长安之前,我得有时间安排一下。” “你这人到哪都是如鱼得水,在关外你都可以将突厥人、回鹘人、大食人玩得团团转,吐蕃人这下也知道了要和你做生意,你的手随随便便又伸到天竺去了。若是没有因为我透露你的行踪,我看不需两三年,你恐怕就会成为一条暗龙王。”裴云蕖越说越自责,她觉得自己还是太使小性子,拖累了顾留白。 “……!”顾留白有些无语。 他在心中默默念叨,这次我真的没使心机,真的没下饵啊,你怎么自己把钩子都吞进去了。 “你也不能只想坏的不想好的。”良心发现的顾留白安慰道:“你反过来想想,你不过来幽州,我哪能这么快左手五皇子,右手寂台阁?” “你也不用安慰我,反正我欠你多少我心中有数。”裴云蕖看了一眼顾留白,道:“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帮我想想怎么弄这王若虚的事情,我答应了他,自然不能说了不算。” “这个事情太简单了啊。” 顾留白微微一笑,“你忘记我现在是谁了?” “你不就是个混账东西,你谁啊?”裴云蕖心情开始好了起来。 顾留白呵呵一笑,“我是无敌五皇子啊。” “噗!” 裴云蕖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你个左手五皇子,右手寂台阁。 你现在是左手倒右手了。 旁人和寂台阁说王若虚这事纯属巧合,寂台阁未必能信,但是五皇子出面,寂台阁至少就已经信了大半,接下来再抛出点证据,让寂台阁去上官婊婊那里查证一下,事关堕落观的事情,上官婊婊不可能说假话。 “为了让你更有面子,我到时候让寂台阁派人来给王若虚道歉。” 顾留白微笑道,“这事情本身就是寂台阁做得不对,整得如此鸡飞狗跳,我顺便见见这高英杰,探探清楚他的底子。” “你这又是一石二鸟,我就知道没你办不成的事。”裴云蕖鄙夷道,“不像厉溪治这个不成器的,小事都做不灵。” “就是那个安兴公主为什么会给齐愈传密件,等会倒是要问问齐愈,这公主是怎么回事。” 厉溪治此时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对话。 但是他有强烈的直觉。 每次顾留白和裴云蕖呆过一阵,他的地位就直线下降。 龙婆这几天最开心。 太热闹了。 她都有点来不及看热闹。 …… 顾留白刚刚将裴云蕖哄开心,阴十娘就微皱着眉头出现了。 “你也有事?” 顾留白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有事。 阴十娘这个人的性情他也差不多摸透了,感觉就和一些最刻板的剑坊铸造出来的名剑一样,看上去寒光凛冽,但剑的制式,剑身多长,剑锋打磨成什么样子,剑柄的纹理怎么布置,都是一板一眼,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阴十娘和平时一样的干脆:“我想和一个人比剑。” 顾留白微蹙眉头。 幽州城里现在已经出现堕落观、寂台阁、五皇子、西域佛宗…连王若虚和那什么公主的势力都似乎变得不起眼,在这种时候和人大战一场的话,要不惹来麻烦似乎有些难。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阴十娘就已经说道,“我知道这时候有点难,所以也不会让你想办法。” 裴云蕖听到阴十娘要和人比剑,眼睛都已经直了,什么郁闷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她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就这点小事,顾十五肯定有办法。” 顾留白很无奈的看着她,心想你拿我保证也就算了,你拍自己胸脯看啥,拍得我沧浪剑宗的浪都没你这浪头大,这幽州冬天的空气很干燥的,鼻子很容易流血的。 “你要和谁比剑?”阴十娘见剑就如见情人,看到厉害修行地出来的剑师就忍不住要比剑,这他是了解的,但这种情况之下,他很好奇有谁让阴十娘控制不住自己。 阴十娘道:“兰陵剑坊段红杏。” 顾留白突然笑了,“她应该不会是八品大剑师?” 阴十娘道:“她应该是七品上。” 顾留白这下更放心了,笑眯眯的说道,“你现在连七品的剑师都有这么大的兴趣了?” 阴十娘倔强道:“我十年前就听说了她,就想和她一较高下了,但是她修行的速度比我慢太多,我只是跑到了前面而已。” 顾留白和裴云蕖听得都笑咧了嘴。 这什么虎狼之词。 对对对,你只是不小心跑到了前面,领先了一个大境而已。 阴十娘以为顾留白不赞成,虎着脸道:“兰陵剑坊的剑法有独到之处,有一门大醉仙剑的秘剑更是厉害到了极点。现在整个兰陵剑坊也没有练出八品神通者,这段红杏的师长晨星子估计实力也最多和段红杏在伯仲之间,他这不成器,我只能找段红杏比剑了。” “对对对,大人不行,只能打下面的小孩。”顾留白乐不可支,道:“我以为多大难度,放心,一点都不难。” 阴十娘以为顾留白在说反话,“你认真点,不帮我想办法,我就直接去找她了。” “真的一点都不难。” 顾留白知道她会错了意,连忙解释,“她若是寂台阁或是堕落观的人,那或许还有些难办,你在黑沙瓦的假死就直接白演了。但她是五皇子身边的人,那云蕖马上就帮你安排了。” 裴云蕖被他这一声云蕖喊得美滋滋。 她一时脑子就有点迷糊,转不过弯来,“我怎么能行?” 顾留白笑道:“你本色出去晃一圈,五皇子估计马上就出现在你面前了,到时候你说一下,让他安排个好地方就成了。” 裴云蕖又笑咧了嘴,“你顺便还能近距离再观摩一下五皇子,方便你以后假冒得更惟妙惟肖对不对?” 顾留白笑而不语。 阴十娘明白过来是真能安排,她顿时放下了心,但还是忍不住一本正经的说道,“那我坐路边的板凳上等着啊,不要太慢。” “别坐板凳了,你不露声色的跟着云蕖就行了,省得又有什么人打她主意。” 顾留白这句话倒不是说笑,这幽州城里现在水有点混,风浪委实太大。 裴云蕖听得更是美滋滋。 真关心我呀。 上官昭仪小婊婊,可惜你当天不在黑沙瓦,你怎么和我争。 阴十娘顿时开心起来。 她也和龙婆一样很满意。 这安排事情起来,比陈屠爽利多了。 陈屠就只会啊不要不要,不要和人比剑,千万千万忍住。 陈屠的地位也再次直线下降。 “裴云蕖露面了。” 就在此时,若离坊中,一名五皇子的暗卫对着五皇子禀报。 “在哪?”五皇子决定今天再好好的拜一拜真神。 “就在若离坊中,还是那日进若离坊时的模样。” “主动上门来了?” 五皇子如兔子一般就冲了出去。 段艾和江紫嫣两人在若离坊中行走。 不让送早点,那也不能断了她们和顾十五亲近亲近的心思。 我们难道不能送点别的? 顾十五用那把柴刀必定有些用意,只是那日剿了无头菩萨庙之后,他似乎没在带着那宝贝疙瘩。 江紫嫣心想在黑户寨那夜,顾十五似乎对她的剑也没兴趣,那他喜欢刀? 那就先送他一柄好刀。 若离坊中没什么锻剑铺子,但有一间铺子叫做良刀秀,这件铺子名字平平,但铺子主人还是藏了些好刀的。 段艾和江紫嫣原本棋逢对手,互相算计,但陡然有了裴云蕖这个大敌,两个人却是不得不真正联起手来。 只是段艾和江紫嫣刚到了那铺子外,却发现道路那头有一个身穿黑貂毛袍子的年轻人蹦蹦跳跳的就过来了。 这人十分孟浪。 一走近就对段艾挤眉弄眼。 段艾都好些时候没和顾十五说得上话了,心里十分抑郁,骤然见到这一个轻佻年轻人,心里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一改平时娇羞柔弱的样子,“哪里的登徒子!” “哈哈哈哈!” 五皇子乐不可支,“还要装,我早认出你了。” “你认得我?”段艾倒是一愣。 这年轻人看上去也应该非富即贵,难不成以前真在哪里见过,只是自己不记得了? 而且江紫嫣就在身旁,按理而言,这年轻人若是轻浮好色,他第一时间应该看着江紫嫣流口水。 能和江紫嫣棋逢对手,她的心思其实很细腻的,倒没觉得五皇子这是一种搭讪手段。 五皇子得意非凡,“普天之下那么多惊才绝艳的女子,想不到还是你最有眼光,一下子就挑中了个顶顶厉害的少年郎。” 段艾惊了,“你说什么呢?” 五皇子又忍不住大笑,看着方圆数十丈之内只有保护自己的几个暗卫活动,他便放心道:“都自己人,还害羞呢?” “我图谋凝溪兄这件事,难道连不熟的人都知道了,谁传的?” 少女的脸上尽是迷茫。 她无法理解的看着五皇子,“你知道我看中了谁?” 五皇子笑得打跌,“你除了喜欢那个姓顾的,还能喜欢谁,现在长安洛阳,稍微脑子好用一些的,谁都知道你会近水楼台先得顾吧?” “什么,长安和洛阳都知道我喜欢顾凝溪?”段艾又惊又喜。 江紫嫣在一边却是恨不得拔出剑来磨一磨。 她发现自己竟落了下乘。 怪不得裴云蕖一早上就来警告自己和段艾。 显然是因为段艾这个小婊婊用了这种手段,已经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段艾喜欢顾凝溪了。 那容秀虽然整天也将梦郎本郎和为凝溪兄生十个挂在嘴边,但她委实胸大无脑,从不对外宣扬。 她现在纠结,要不要索性对外暗中放出消息,说她江紫嫣已经和顾凝溪生了十个私生子? 五皇子正得意,先前那说裴云蕖来了的暗卫却满脸冷汗的跑过来,到他身边道:“可能出问题了,又一个裴云蕖来了。” “什么?” 五皇子呆了。 顺着暗卫的指点,他看到若离坊的坊门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裴云蕖,她都不给活路了啊,都盯梢上了?” 段艾和江紫嫣瞬间慌了,快步就朝着那卖刀铺子里面走。 五皇子慌了,满脸的汗。 那似乎的确是裴云蕖,而且他回过神来了,今日这少女的声音好像和裴云蕖的一点不像。 关键那裴云蕖明显也一眼瞧见了他,直接冲着他笑了笑。 “……!” “五殿下,你这黑貂毛袍子这么厚实,都捂出汗来了?” 裴云蕖一看见呆若木鸡的五皇子就忍不住想笑。 这五皇子绝对想不到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已经成了中天竺的大唐代理人。 他也绝对想不到,一会他还要让寂台阁的高层给王若虚登门赔礼。 “这声音错不了。”五皇子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之前在若离坊中易容的那个少女,也是你的手下?” “你果然认出我来了。”裴云蕖叹了口气,知道顾留白当时的推断百分百准确,“那人是幽州这边的世家子弟,我看你刚刚拦住那两人在问话,是不是还以为是我?” 五皇子背心又是发汗,他讪笑道:“怎么可能,我一听声音就反应过来了,就正想问问她们,你真身在何处,没想到你这真身一下子就来了。” 裴云蕖有顾十五撑腰,她现在面对五皇子也是一点不虚,笑容可掬道:“五殿下,那你真是心想事成。” 五皇子表面是个嚣张不羁的败家子,但皇族子弟,能快活的在外蹦跶的,岂能不是真正的人精? 他顿时听出了有戏,笑眯眯的说道,“那还不得裴二小姐玉成。” 裴云蕖认真道:“五皇子真的有心屈尊和一布衣结交?” “什么布衣能一人镇一城?” 五皇子也认真起来,“云蕖你身负内伤都从黑沙瓦昼夜不停的往幽州赶,想必也是怕此生错过了此人,我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情?当日有关这冥柏坡埋尸人的军情到我手中,我如坐针毡,未等到黑沙瓦的详细军情传递过来,我便已经朝着阳关方向赶路,等查清你的行进路线,我才折向幽州。我若与你意中人结交,那并非我屈尊,而是他屈尊吧?” 五皇子其实说话还藏了一半,事实上他是听一些轮调回长安的将领反复说起阴山一窝蜂,略微查了一下之后,就直觉阴山一窝蜂非同小可,便朝着阴山赶去,但没想到边军已经调了阴山一窝蜂去玉门关外。他折往玉门关,但始终慢了一步,行至中途,他就听到了黑沙瓦的消息。 不过裴云蕖没有深究,她听到五皇子口中那“意中人”三字,脸上便已绯红,心中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的甜。 看着五皇子,她顿时觉得顺眼,“五殿下,你既然知道了冥柏坡埋尸人的诨号,那应该就对他的做派有所了解,他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大家要互相帮忙。” 五皇子顿时微笑起来,道:“这我自然知晓,若非他连死人都不欺骗,我又岂会将宝押在他身上。” 裴云蕖心中有一个小裴云蕖在笑得捶地。 是,这顾十五不骗死人,但是他诓活人那是骗死人不偿命。 “我和这顾十五接触时间久了,也是学他的做派。既然我们明人不说暗话,那我和顾留白有两桩事情,倒是要先请五殿下帮忙。”裴云蕖心中暗乐,但面上却是无比认真。 成了! 五皇子心中欣喜若狂,脸上也是强自镇定,“云蕖不必客气,你和这顾留白的事,就是我的事。” 当然是你的事,不是你的事都是你的事了。 裴云蕖心中嘀咕了一句,认真道:“第一件事,今后帮我对付上官昭仪,第二件事,顾十五身边有一名剑师,想要找段红杏切磋剑技,只是顾十五和她都不希望有别人在场,而且比剑这件事要绝对隐秘,就连段红杏都不能对外透露。” 五皇子一怔,“我听闻你和上官昭仪情同姐妹啊,你要对付她作甚?” “这人想抢我老公啊!” 裴云蕖心里直接就冒出了这个念头,但她的嘴却好像不是自己的,幽幽的说道,“她托王若虚在外散布谣言,说顾十五喜欢男人,对女子不感兴趣。” 五皇子不只是人精,同时也是脑补高手。 他不知道裴云蕖这纯粹是栽赃嫁祸,他微微一怔,瞬间就自己想通了理由。 上官昭仪显然也是发现了这顾留白比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不知道强大多少,而且她估计也通过裴云蕖的动向猜测出来顾留白有可能到幽州,但她估计一时走不开,鞭长莫及,所以不得不先出这样的损招。 让那些爱才如命的佳人们听到这顾留白不喜欢女子,反倒是喜欢男子,那就不会对顾留白动心了。 那她就没了竞争对手。 只是天下谁不知道裴云蕖平日里出门都喜欢穿男装? 那她这么一说,或许很多人会觉得裴云蕖品味也特殊,而且说不定就是特意为了迎合这顾留白,所以才男装不离身? 这就让裴云蕖和她反目成仇了呀。 既只是少女之间的私怨,并非是朝堂党争,那就好办。 他当下拍板,“这两桩事情都没有什么问题。” 裴云蕖道,“那比剑之事要立即进行。” 五皇子微笑道:“这若离坊三大修所,便是现成的比剑地,此时又不营业,我让人封了周围街区便是。” 突然他笑意变得灿烂。 他看到一名少年和一名女子走了过来。 看着裴云蕖的神色,他就确定那名少年就是传说中的黑沙瓦绿眸,而且在若离坊,他还牢牢记住了这名少年的身型。他极其郑重的对着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先生请受吾一拜!” 这纳头便拜拜得让裴云蕖都目瞪口呆。 这五皇子,行的竟是弟子礼。 顾留白连忙回了一礼。 想到之前外界对于五皇子的风评,他心中便顿时觉得这五皇子也是个不给自己留什么后路的狠人啊,这人要么不做,要做就绝对做得彻底。 他倒是挺喜欢这种人,这种人在关外,都能干大事。 人家对他行弟子礼,他当然也不能就倨傲的不把人家当盆菜,毕竟今后用得着人家的地方多着。 成了成了! 五皇子瞧着顾留白身边的阴十娘,他心中倒是有些感伤。 原来真不是那传说中的霜剑之主啊。 按照军情,那霜剑之主身高脸长,和这少年身边的这名女子对不上。看来那霜剑之主竟是真的中了谢氏的阴招,丧命在了黑沙瓦。 不过这冥柏坡的少年越发让他吃惊,这人的身边,竟然还笼络有其它足以击败段红杏的剑师? 要知段红杏在长安可是几近八品之下无敌了。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堕落观那种诡异绝伦的怪物。 堕落观的修士,不能以纯粹的真气修为度之。 “走过来就好了?”阴十娘十分满意,顾十五这办事真快。 陈屠的地位再次下降。 …… “五皇子的暗卫在若离坊清场?” 高英杰还在勘察王若虚消失处的痕迹,陡然听到这样的传报。 他心中顿时升腾起一个念头,这里面肯定大有问题,他一定要去若离坊看看。 第一百十六章 师从旧剑谱

若离坊的永平修所迎来了修所开业以来最高水准的一场比剑。 比剑开始之前,顾留白抓紧时间问五皇子,“五殿下,你和寂台阁的人熟不熟的?” “叫我什么五殿下,太见外,叫我小五就行。”五皇子亲自为顾留白沏茶:“我以先生为吾师。” 顾留白无奈道:“你这样我很容易被诛九族啊。” “在外行走,总得有个好上口的诨号,也不会轻易因为这称呼而露了破绽。”五皇子微微一笑,一手一盏倒得很满的茶水,分别递到裴云蕖和顾留白手中。 裴云蕖正觉得五皇子这人倒茶都不会,茶水倒这么满做什么,却听到五皇子接着道:“若是先生觉得叫我小五不好,不若叫我老麻雀?” “老麻雀?” 裴云蕖手一抖,茶水顿时洒了出来。 顾留白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先小心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将茶盏放下。 瞧见这样的细节,五皇子顿时看着裴云蕖面有得色,“云蕖果然足够出色,是入了遮幕法会的香客啊。” 顾留白微蹙着眉头,面色没有太大变化,心中却是有棋逢对手之感。 他还在探五皇子和寂台阁的关系,结果这五皇子三言两语倒是把裴云蕖炸鱼给炸了出来。 这五皇子的确是属于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很彻底的人。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很符合他嚣张不羁的个性,虽说这种个性明显是他用来忽悠人的。 “你这招挺毒辣啊。”裴云蕖反应过来自己中计,她叹了口气,“五殿下你这做派倒是也让我刮目相看,意思是在我和顾十五面前不会有所保留?” 五皇子微笑道:“云蕖懂我。” 裴云蕖下意识的冷哼了一声,“只是你真是那老麻雀?我之前觉得,那老麻雀似乎极为稳重,又想到寂台阁在这里活动,我原以为那老麻雀是寂台阁的某位大人。” “我如何敢骗云蕖。”五皇子笑道,“云蕖若是不信,下次遮幕法会时,我到时说个约定的暗语,我自然就可以证明我没有说谎。只是不知云蕖在遮幕法会之中叫什么诨号?” 裴云蕖虎着脸道:“我不想告诉你。” “??”五皇子顿时无言。 顾留白差点笑出声来。 别人不敢在五皇子面前用蛮横不讲理的法子,但裴云蕖敢啊。 她现在是河东孤儿,可横了。 五皇子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虽好,但遇到裴云蕖也是秀才遇到兵,讲理的怕遇到横的。 不过这五皇子居然真的是老麻雀,看来他演戏能力也是一流。 裴云蕖兀自气呼呼的。 她原本想在遮幕法会之中混成老香客,再设法带顾留白进去玩,在顾留白面前好生炫耀一番的,结果遇到这老麻雀,这炫耀是炫耀不起来了。 顾留白憋着笑,喝茶问正事,“五殿下,刚说这寂台阁…” 五皇子叹了口气,道:“那是我父皇的私器,碰不得,我知道这寂台阁的人手眼通天,无论在官家还是在江湖人物,贩夫走卒之中都到处布有暗线,但身为皇子,若是想触碰寂台阁,想与之结交,便无异于找死。所以我对寂台阁是敬而远之,和里面任何一个人都不熟。” 顾留白道,“挺好,要做就做彻底,要不碰就是连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要接触。” 五皇子点头,只觉得顾留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顾留白道:“那遇到事情,和寂台阁作对一下,或者提出足够的证据,证明寂台阁冤枉了人,那应该可以?” 五皇子狂傲一下,“那骂死他们都可以,只要不想招揽他们用就行,父皇这点还是分得清楚的,他也生怕寂台阁没个约束,或是瞎办事啊。” “先生你应该是想帮那丽平剑院的王若虚出头?”五皇子具有大智慧,先前裴云蕖提及上官昭仪的事情,他现在就已经反应了过来,“无需先生操心,我差人送封信过去,骂他们一通,让他们好好查证,他们就自然不敢随意了。这些人笨倒是不笨,略微提点一下,他们自然能够查到王若虚和堕落观并无关系。” 说完他忍不住又大笑起来,“云蕖,我猜这王若虚就是借你人头那倒霉蛋。” 裴云蕖虎着脸并不作声,心中却是不自觉的收了小觑天下英雄的心。 就从这五皇子见面给顾十五塞个金蟾,接下来这纳头便拜的手段来看,这人聪明得要命,估计要整死她裴云蕖是绰绰有余。 “其实我叫河东孤儿。” 她突然改了主意,对着五皇子轻声说道,“我也可以在法会上验证。” 五皇子一愣,“新人香客?” 裴云蕖这次倒是没有生气。 装逼不成可以,被上官昭仪抢走顾十五绝对不成。 五皇子这人对付她都绰绰有余,那帮她对付上官昭仪也应该不成问题。 五皇子甚欣慰。 看来裴云蕖是真正将他视为这小团体之中的一员了。 顾留白原本想故意问一句遮幕法会是啥,但想着若是最终某一天被裴云蕖发现真相,那到时候这条鱼会气炸了,所以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要这么装了。 …… 兰陵剑坊剑魁段红杏已然站定。 阴十娘手里提着一柄剑,是从蓝玉凤手里借来的黑蛟剑。 段红杏看了一眼阴十娘手中的黑蛟剑,“这并非你的剑。” 阴十娘点了点头,“有人捡来的。” 段红杏眉梢微挑,“我也想捡这种好剑。” 阴十娘想了想,道:“赢了我这柄剑送给你。” “??”段红杏发现自己轻易就被带歪了,自己的意思岂是想要这柄剑? “你师出何门,为何特地要找我比剑?”她看着阴十娘,有些无奈的问道。 阴十娘平静道:“师从捡到的古旧剑谱,找你比剑是想看看兰陵剑坊的大醉仙剑。” “师从古旧剑谱,和我比剑只是想看看大醉仙剑?”段红杏顿时杏眼含煞。 她也是她这个年龄段的修行者之中的佼佼者,在她的认知之中,有资格在她面前摆谱的,以前沧浪剑宗的郭北溪可以,皇宫里头的那个剑师可以,除了他们之外,其余在剑道修为上胜过她的,那都是修行的时间比她长出很多。 她平日里都是俯视看人,结果今日这对手比她还倨傲? “你出剑吧。” 她也懒得废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阴十娘,说道。 岂料阴十娘看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我要看你的剑法,应该是你出剑。” 段红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些年她很少动怒,面前这女子的淡漠反应和言语,却是轻易的燃起了她的怒意。 “你很好!” 声音响起的刹那,她剑鞘已经往后飞出,她提剑向前,体内的真元以一种独特的飞旋之势瞬间涌入她剑身上的符纹。 她的剑骤然弯曲至不可思议的程度,明明还提着剑,剑尖却是已经弯折到了前方。 杏黄色的剑身上不见任何明亮的焰光,反而往外沁出一种浓厚的酒香。 唰! 随着段红杏的手真正的往前伸出,剑尖陡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抖刺出来,剑尖前方一蓬透明的剑气泼洒,倒像是一蓬酒液洒向了阴十娘的胸口。 这一招剑招原本应该刺向阴十娘的面目,但段红杏生怕阴十娘万一一剑都接不住,那即便不直接害了她的姓名,这两个眼睛也肯定是要瞎的。 阴十娘手中的黑蛟剑作势抬起,剑身上黑沉沉的剑气如黑色的细蛟盘旋飞舞,却似反而要击向段红杏的面目。 段红杏脑袋往下一缩,却只见对方并不真正出剑,只是往左侧斜跨了一步,将她的剑气尽数躲开。 这一个试探,顿时让她明白对方绝对不弱,绝对可以让她放手施为。 只是对方直接说明想看大醉仙剑,她却偏偏不让。 我兰陵剑坊悠悠数百载,厉害的何止一门大醉仙剑? 且看我剑向天吟! 她并未急着剑追阴十娘的身影,反而是后退一步。 剑身弯曲横于胸前,剑身上却是抖出一片江潮般的剑气,滚滚朝着阴十娘流去,与此同时,她的左手食指在自己的剑身上一弹。 当的一声轻鸣。 剑身上真气四溢,天空之中竟如有天籁回应,如有仙人抚曲。 剑身被她一弹,剑尖陡然诡异的绕了个剑花,朝着阴十娘的腰侧刺去。 嗤嗤数响,剑尖之前,涌出数道针尖般的剑芒。 阴十娘腰肢一扭避开剑芒,黑蛟剑上流转的黑色细蛟拦住江潮般横着涌来的剑气,也是往后退出一步。 段红杏直觉她应付得十分轻松,便自然顺畅的将天吟剑经最厉害的一招使了出来。 剑身倏然直立,伴随着一声厉啸,她体内真气狂涌而出,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就像是弹奏乐曲般冲击在剑身的符纹之中。 刹那之间,明晃晃的数十道不同的剑气,大的小的,宽的细的,尖的圆的,忽前忽后朝着阴十娘笼去。 阴十娘摇了摇头,她负剑在身后,脚尖一点便如蜻蜓点水般往后飞掠出去,剑气纷纷落于她的身前。 “这种剑法不能近身便不入流,用来打底子都不行。” 她面无表情的对着段红杏说道。 顾留白虽然没笑出声音,但真的笑茬了气。 这倒好,这么精妙的剑招用来打底子都不行了。 段红杏满脸通红! 她体内的气血都涌上了脸。 上头了! 脑子里面哪里还有不用大醉仙剑的想法。 她的脚步突然晃荡起来。 整个人宛如醉汉,但身影快得惊人,一个起落就追到阴十娘的身前。 她手中的剑也如同毫无章法般狂舞。 那剑尖就像是醉汉的头颅一样直不起来,但东倒西歪却毫无轨迹可循。 阴十娘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了。 这剑法可以。 光是剑气和剑身的运行倒是也就那样,但配合着脚步身法,却是千变万化,剑身剑尖乃至剑上飞洒出来的剑气,都是看似毫无章法,却都牢牢的锁定她的身位。 这剑法一出,倒像是一个人被七八个醉汉团团围住了。 阴十娘依旧背负着黑蛟剑,她身体一个旋转,黑蛟剑散出一圈黑光,她朝着一处一撞,轻易破开剑气跳了出去。 “什么!” 段红杏差点尖叫出声。 “她这算不算给我上的又一课?” 顾留白看得眯起了眼睛。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阴十娘的快,不只是剑快,身法也快。 她的身法快,不光指闪避的快,她的身法,也同样带着惑乱对方感知之能,这点郭北溪也曾经反复锻炼过他。 唯有用己身带动对方的剑招,才能够真正的料敌先机。 道理是一样的,但阴十娘的运气和一些血肉的细微变化,可能还有她那门可以改变身形的法门,却让她的身法更具这种能耐。 阴十娘一跳出包裹周身的剑团,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朝着楼上的顾留白点了点头,就径直往外走。 段红杏不了解她的性情,看到她这副模样顿时一呆,“你做什么?” 阴十娘道:“比完了啊。” 段红杏瞬间脑门嗡的一响,“这就比完了?” “对啊,比完了,不分伯仲。”阴十娘沉吟了一下,似乎觉得对方或许不信,便又谦虚的补充了一句,“你没刺中我,我也没刺中你,差不多。” “什么?”段红杏的眼都红了,她觉得深受侮辱。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男的在她身上趴了一下,然后说爽了。 你是爽了,但我他妈没爽啊! 你看过了我的大醉仙剑,我连你什么路数都没看到,你竟说比完了,结束了? 段红杏提起剑就想追砍,这时阴十娘却是无比认真的对她点了点头,道:“是的,比完了!” 下一刹那,她嗖的一下出了门,那身法比任何兔子都快。 段红杏下意识跨出一步,但见了这阴十娘的身法,她瞬间僵住,这种速度,她提着剑怎么都不可能追上。 “咳咳…” 五皇子用最快的速度从楼上跳了下来,到了她的身旁。 “别追了,人家远来是客,给人家点面子。” “是我不给她面子?” 段红杏气得浑身发抖,她转头看着五皇子,胸部剧烈的起伏,“你也别给我脸上贴金,你赶紧给我将此人找回来,即便我不是她的对手,也不准她如此敷衍。” 五皇子苦笑起来,犹豫了一会,道:“可能她并没有敷衍呢?” 段红杏连连吸气才渐渐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只是声音依旧是发颤的,“她还没有敷衍,我问她师承,她说她师承捡到的古旧剑谱,这是人话吗?” 五皇子看了她一眼,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她并没有说谎呢?” “什么?” 段红杏一下子震惊无言。 她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就像是整个世界都突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五皇子平时虽然看似荒诞,但绝对不乱开玩笑。 如果这人并非长安洛阳的修行地所出,那她难道真的没有个正经的师门? 一个没有正经师承的剑修,可以轻易的破开兰陵剑坊的大醉仙剑? 在下一刹那,她豁然抬首,看向二楼的裴云蕖和顾留白,“此人真的没有个正经师门?” 顾留白倒是还不了解阴十娘最初是怎么学剑的,但按他对阴十娘气性的了解,他觉得阴十娘靠一本捡来的古剑谱入门也极有可能是真的。 但他没有亲口问过,所以也不敢打包票,所以沉吟了一下之后,只是认真道:“我只能告诉你,她的确并非什么修行地的修士。” 他是力求精准。 但这话落在段红杏耳中,却是犹如雷鸣,对于她而言,已经是一个样的了。 一个厉害的宗门,能够给一名天资卓绝的剑师多少支持,她自然十分清楚。 没有厉害的修行地提供各种方便,提供各种修行资源的修士,竟然想看她什么剑招,就能看什么剑招,而且轻松自如。 她的剑心都破碎了。 “纠结什么呀。”裴云蕖看着她异常气苦的样子,却忍不住默默摇头。 她觉得要是这段红杏知道阴十娘打冯束青也跟打着玩一样,她就不会这么气苦了。 谢氏苦心经营了数十年,无数的资源投下去,才终于孕育出冯束青这样一个八品大剑师。 但冯束青那么强,却连阴十娘一剑都抵挡不住。 “我去问她些事情,等到我忙完,便再与五殿下一叙。” 顾留白也不矫情,很直接的说道。 “先生尽可去忙,要找我的话,便差人到这若离坊三个修所晃一圈便是。”五皇子见了阴十娘的手段,更是觉得自己纳头便拜的决定堪称史上第一英明,他说了这几句,送顾留白出门之前,还生怕顾留白觉得自己太过平庸,忍不住又低声解释了几句,“这里是幽州,我在这边没有什么底子,等先生到了长安,我埋伏十来个暗线仅供先生差遣,先生要见我,我随时就到。” “对了,寂高阁那边,你先不要传信过去,我还有些安排。”顾留白出门之前,突然又特意交代了几句。 “好。”五皇子原本也不太敢和寂高阁打交道,顾留白这么说简直正中下怀。 “顾十五,真厉害,人家乡绅富豪是县令随喊随到,你倒好,皇子你都能随喊随到。”裴云蕖除了永宁修所的门,便忍不住看着顾留白说道,“我觉着你到了长安,或许几个公主都能随喊随到。” 顾留白对裴云蕖拿捏得极准,他顿时微笑道:“这些公主,能提着剑和我一起在黑沙瓦搏命吗?” 裴云蕖顿时骄傲,“那估计得尿裙子。” 顾留白莞尔一笑,才走了几步,却看到阴十娘就坐在道边的一个石凳上。 “你求人和你比剑,你好歹给人家留点脸面啊。”看着阴十娘毫无高手风范的样子,顾留白觉得段红杏要是跟出门来看见,估计要气得吐血。 阴十娘皱眉,道:“我主动说了不分伯仲,难道还不给她脸面?” “你思路太清奇了。” 顾留白知道和阴十娘说话就得爽利,所以他也直来直去,“你看完人家的绝招就走,好歹你也象征性的攻她一剑,让她自觉不敌不就完了?” “她连最厉害的剑招使完,我都没还手,她还不知道差距?”阴十娘觉得段红杏有些不知好歹,“我怎么对她攻一剑,我若是出一剑,她不就死了?” “哈哈哈!”裴云蕖爆笑。 这倒的确是事实,若是阴十娘尊重一些段红杏,真的动用实力,那段红杏现在不就是没气了? 七品巅峰和阴十娘这种八品之中的佼佼者,差距实在不是一点半点,而且阴十娘的神通很特殊,真气似乎能够直接冻结气血。 街角有个人朝着阴十娘眨了眨眼睛。 阴十娘低声道:“乔黄云。” 顾留白点了点头,他知道肯定是寂台阁的人过来若离坊了。 …… 高英杰还未真正进若离坊,就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五殿下要见你。” 高英杰骇然。 他转头四顾,却发现不了传音入耳之人。 这声音十分飘忽,无法分辨远近,也根本无法断定从哪个方位传来。 这五殿下手下的暗卫如此厉害? “五殿下在和裴云蕖交谈,不希望你们打扰,你在旁边那胡同里等待片刻,他正好有事要和你们寂台阁说一下。” 这声音连连响起,倒像是有六七个人分别在不同的地方说话,高英杰听到裴云蕖三字便是心中一震,也不想去探究这名暗卫到底在何处,当下快步走入旁边一条胡同。 说是让他等待片刻,但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只见身穿黑貂毛袍子的五皇子才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胡同,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少女。 只是偷眼看了那一名少女,高英杰的心脏就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线报果然没有问题,裴云蕖的确到了幽州,那是否意味着那名绿眸少年也到了幽州? “卑职高英杰,见过五殿下。” 高英杰对着“五殿下”认真行了一礼。 顾留白乐了,且不说这乔黄云的易容手段是何等高明,关键这高英杰都不敢正眼看他。 “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他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让高英杰浑身一僵。 “你们查的什么狗屁东西,差点害得我大唐损失了一名未来可期的强大修行者,王若虚和堕落观你们都能联想到一起,什么脑子。” 高英杰听着这些话,刚想开口说些证据,只听顾留白冷笑道:“你别觉着我骂错了,这事情到底谁对谁错,你们去问一问上官昭仪便清楚了。那王若虚在遮幕法会上接了那活,只是想保住齐愈,你们倒好,以为他和堕落观修士勾连,要不是我查到了些线索救得快,万一王若虚死了,你这辈子还能有前程可言吗?” 高英杰浑身冷汗直流。 听到这“五皇子”直接将上官昭仪的名字都直接点了出来,他知道肯定是已经有了确切的线索,那这意味着一开始他们的猜测方向就已经错了。 若是真冤屈了王若虚,那他接下来根本不可能去弘养别院修行。 “你们这边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做主?”顾留白冷笑起来。 高英杰想都没想,道:“是韩义玄大人。” 顾留白哼了一声,道:“我并不想故意对你示好,但我知道你做这位置不容易,而且我也不和他打交道,所以此事我不会告知于他,权当你是自己追查出来的。” 高英杰差点直接给顾留白跪下。 若是在平时,他心中的感激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但眼下正值他能否前去弘养别院的节骨眼上。 弘养别院乃是现今皇亲国戚修行之地,进了弘养别院,将来注定能够在大唐帝国的真正统治阶级之中办事,若是运气足够好,那很有可能成为真正的三品大员! 这一步登天路若是断了,真的此生全无前程可言。 像他这样的出身,除开和那些皇亲国戚攀上关系,不管在哪搏命,都绝对不可能成为朝中的三品大员。 高英杰也知道这五殿下为了保住头颅,不能也不愿意和寂台阁有牵扯,但所受恩惠太大,无以报答,他心中权衡再三,还是轻声道:“五殿下的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我最近收到一些确切的情报,谢晚极有可能也来了幽州,且突厥人似乎在通过大食人运送东西,所以最近幽州可能会比较乱,五殿下出行必须注意安全。” “这么危险?” 顾留白哈哈一笑,道:“只是你这情报到底准不准,突厥人不是刚砍了一批大食人,怎么又和大食人打交道?” “这些胡人最擅长窝里斗,谁知道他们窝里生出几窝人。或者他们越是觉得我们想不到,才越是这么做。”高英杰认真道,“这消息确凿的很。” “那我出门一定带着红杏。”顾留白随口又补了一句,“你们离我远点,不然被我父皇知道了,我脑袋不保。”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 高英杰身为寂台阁高层,不敢堂而皇之公为私用,给五皇子透露重要信息,所以借着关怀皇子安危的说法,提点了一下。 但顾留白心里也是雪亮。 这高英杰肯定也知道那次遮幕法会的内容,那突厥人运送大食人的东西,不就是运送他要的那块天铁? 至于谢晚,他倒是没有想到会到幽州来。 “难道说…” 顾留白和裴云蕖目光一对,便知道对方和自己存了同样的心思。 十分不解。 按理黑沙瓦一役之后,谢晚应该知道自己和阴山一窝蜂到底何等样的实力。 既然如此,谢晚又如何敢主动寻上门来? 凭什么? 谢晚虽疯,但他的算计是顶级的,差点都让他和裴云蕖完犊子。 那再怎么冒险,按照常理来说,要想对付顾留白和阴山一窝蜂,至少也得准备两个八品。 哪里来两个八品? 绝无可能。 第一百十七章 仙女亦思春

“谢晚此人太过疯狂,你们寂台阁一定要盯死他,否则我性命堪忧。” 顾留白郑重的对着高英杰说道。 高英杰再次对他行了一个大礼,“我必定倾尽全力,若有关乎五殿下安危之事,我必差人告知五殿下。” 顾留白将那三足金蟾掏出来让高英杰看个仔细,“你若是差人给我报信,哪怕只是关乎我安危,但牵扯你我都不好,你有什么紧要事,便让人告知裴云蕖便是。还有,若是裴云蕖身边有人持我这信物找你,你也要对他百分百信任,见此信物如见我。” 高英杰越发松了一口气,“五殿下考虑周全,安敢不从。” 他对裴云蕖也是由心的敬重。 裴云蕖虽说年幼,但在黑沙瓦的表现,却堪称大唐仕子的楷模。 一念至此,他对着裴云蕖也是认真的行了一礼。 裴云蕖略微沉吟,不管有用,却也是交代了一句,“那绿眸生性散淡,且不想入仕途,寂台阁哪怕对他有兴趣,能照拂一下便也尽量照拂一下。” 想到心中更为尊敬的人物,高英杰呼吸一顿,认真道:“这是自然。” “你先在这呆一会,我走远之后你再出去。” 顾留白和裴云蕖告辞离开。 走出了这巷子,哪怕顺利和寂台阁都牵上了线,顾留白心中原本的那些愉悦却已经烟消云散。 谢晚绝对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在冥柏坡,在黑沙瓦,他之所以能够破了谢晚的局,最关键的一点,便是他熟知黑眼疾。 从开始记事起,他就拼命记住了很多东西,包括这黑眼疾。 即便如此,他也是到了黑沙瓦才彻底理清楚谢晚的布局。 没有突厥的黑骑彻底压垮赞卓的心理防线,吐蕃大军也未必退走。 胜负也只差了一线而已。 这人或许不强在修为,但他的谋划,却真的十分可怕,而且有着无比疯狂的气势,似乎不计后果。 只是这样的人,真的不计后果,没考虑过自己的生死吗? 顾留白觉得肯定不是这样。 关外是他经营了很多年的地方,他有无数的眼线,边军里还有很多梁风凝的朋友,还有许推背这样官阶不高,但却能够轻易做成很多事情的能人。 但幽州和长安这种地方,却是那些权贵门阀的主场。 谢晚既然明知道他和阴山一窝蜂的厉害,还敢朝着幽州来,那么他暗中布置的一张大网,肯定已经洒落了下来。 “天底下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出几个八品,黑沙瓦一役之后,谢晚对我们的实力很了解了,他应该不至于狂妄到觉得能够将我们尽数杀了。” 有着龙婆和徐七的暗中照拂,顾留白也不怕被盯梢,他和裴云蕖进入了乔黄云准备的马车之中,然后他认真的看着裴云蕖,问道:“你觉得他送上门来,这是图什么?” 他知道,裴云蕖认真起来的时候,脑子也是很好用的。 “我不想去想他图谋什么。”裴云蕖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深锁着眉头缓缓说道,“在考虑他是因为什么利益而冒着风险来幽州这件事情上,我所能想到的可能,绝对不会超过你和五皇子,如果你要听取我的意见,那我倒不如直接站在你的反面来想。” 顾留白平静道:“站在我的反面来想,意思是你假设他不图谋什么,就是想要来杀我?” “对,这人给我的感觉是,你觉得不可能的东西,他偏偏会将之变得可能。”裴云蕖冷笑起来。 她想到黑沙瓦那些鲜血,想到那些军士决死的模样,想到那一刹那就倒下数百名悍不畏死的唐军的景象,她的心中就有一种无比冰冷的杀意在澎湃,“你不妨顺着我的思路想一想,如果没有八品,他能够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将你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杀死。” “堕落观是一种可能。”顾留白略微沉吟就得出了一些结论,“堕落观的这些修士手段诡异,哪怕六品七品都不能用常理度之,而且这些年虽然没有堕落观八品修行者现世,但并不代表堕落观就没有。” 裴云蕖点了点头,“在大隋朝的时候,堕落观可不只一名八品,虽说那些八品随着大隋朝的灭亡也尽数死去,但至少说明他们的法门是可以孕育出八品的。这些年来,所有记载堕落观修士的案卷,都让人可以轻易的得出一个结论,堕落观修士并不是什么修行者都要,他们要的都是那些真正惊才绝艳的人物。而且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进入堕落观之后似乎更强,可能堕落观本身就是有特别强大的法门,对他们造成足够的吸引力。既然如此,堕落观出一两名八品,也很合理。” “多是不会太多,毕竟八品这种东西和养蛊一样,一定的基数才能孕育出来,堕落观修士数量毕竟太少,而且连年来折损的也很多,许多堕落观修士才到六品就因为身份暴露而被杀了。”看到顾留白点头赞同,裴云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说谢晚如此疯癫,有没有可能就是堕落观修士?” 顾留白想了想,道:“他不是也得是。” “??”裴云蕖愣了愣之后就明白了他的思路,“顾十五,你的意思是,哪怕他不是堕落观修士,你也要抹黑他?” “等会你就安排厉溪治他们散布消息,就说谢晚是堕落观修士。”顾留白认真道:“送那两个天竺人返回天竺的途中,我也会安排那两个天竺人透露消息,说确定谢晚是堕落观修士。” “既然老麻雀就是五皇子,五皇子说谢晚有可能是长孙氏的人,那堕落观修士也有可能和长孙氏勾连,那这顶帽子我就直接把它扣死了。”顾留白冷笑起来,“到时候以五皇子的身份,忧心忡忡的对寂台阁提点一句,说怀疑谢晚有可能是堕落观修士,那寂台阁不管如何都会认真查一查,只要有消息传出去,寂台阁在核实谢晚堕落观修士的身份,那谢晚就相当于已经成了嫌犯。长孙氏若是想和堕落观撇清关系,或许会将谢晚当成弃子。” “彻底将水搅浑。”裴云蕖很认同这种手法,毕竟无论在幽州还是长安,他们也不知道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长孙氏或是谢氏埋伏了多少暗线。唯有彻底的将各种势力搅和进来,才能打乱他们的布局。 “你传信回长安快还是五皇子传信回长安快?”顾留白又认真问了一句。 “你想要做什么?”裴云蕖认真道:“我觉得我们两个帮你做事应该不冲突。” “西域佛宗的反应这么快,大唐的那些佛宗难道吃屎的吗?”顾留白语气里对大唐那些寺庙极其的不满,“他们难道不应该多派些修行者过来保护佛子?” “长安的那些寺庙里面应该有不少高手。”裴云蕖觉得中土佛宗没有反应,主要是顾留白保密工作做的好,但她觉得天竺僧人都能够和邹家人有勾结,都能早早发现邹嘉南的回归,为何中土佛宗不能? 更何况这些年西域佛宗都能确定中土佛子并未陨落,那长安洛阳的这些佛宗到底在干什么吃的? 堕落观、五皇子、寂台阁、再加上中土佛宗,这大唐头面上的力量,都差不多快齐全了,这幽州可热闹了。 “若是按照你这思路来应对,倒是也不能局限于修行者。”顾留白接着沉吟道,“疫病、蛊毒,也同样能杀死修行者。” “这谢晚真的该死。” 裴云蕖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有黑眼疾的前车之鉴,谁能保证谢晚不会丧心病狂的在这种地方动用这些手段? “玄甲,还有玄甲。” 她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之中搜刮出了另外一种可能。 “八品修士落入玄甲士的围困之中,再有一些七品六品的修士从旁牵制,那也跑不脱。” “既然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不能用常理度之,那我们也不能下意识的想,谢晚在这种地方不可能动用很多具玄甲。” 听着裴云蕖的这些话,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露出很阴冷的杀意,就像是当日在无头菩萨庙面对那无埃的时候一样。 “的确,这人的行事手段,往往就是越不可能的事情,他越是那样做。但是我从来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一次我要看看能不能在他发动之前,就将他逼出来。上次黑沙瓦过后,他就离开了鹭草驿,他失败了还能走…这次我不想再给他失败了还能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次若是能了谢晚,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裴云蕖异常感慨道。 “你想作甚?”顾留白有些震惊,他联想到了裴云蕖在黑沙瓦老是打听许推背和那具女尸的事情,难不成她还有这种怪癖? 裴云蕖寒声道:“若是男儿身,我岂不是可以和那些边军一样,对着斩下的头颅撒泡尿,然后将他的头颅挂在幽州城墙上,正对着黑沙瓦的方向,以慰忠魂。” “还好还好。”顾留白反应过来自己想岔了。 不过作为冥柏坡埋尸人,折腾尸体不是他的作风,更何况若是真能杀死谢晚,他还有更好的算计。 “不过还是不能变成男儿身,否则便宜了上官婊婊。” 裴云蕖一想到上官昭仪,她就突然意识到一点,那石山书院的手似乎神的很长,耳目也特别灵便。 上官昭仪的反应速度竟能和五皇子媲美! 五皇子这人风评虽然不佳,但她这次接触下来,却发现此人聪明的可怕。 平时那种样子完全就是装出来的。 而且五皇子拥有的是李氏的情报网络,那些最为重要的军情,都是驿站日夜不停地派出快马接力,一路风驰电掣的赶到长安,用最快的速度传递到皇宫里的。 石山书院得知这种军情的速度竟然也相差不多? 这什么鬼? 现在整个大唐的学府大致分为四种,一种是正儿八经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这样的官学,这种学府教的都是实用性的东西,都是用来给皇帝挑选贤才,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的。 第二种是给那些不太成器,走后门的权贵门阀子弟所用的馆学,比如弘文馆,崇文馆,这里头多的是学的不怎么样,但身份背景都挺吓人的权贵子弟和皇亲国戚,那高英杰要去的弘养别院便是弘文馆的下属书院。 石山书院则属于第三种,是民间书院,这种书院在随着大唐立国而兴起,主要担任的职责是藏书、读书分享、吟诗作赋、教授讲学、以及各种吃喝玩乐的杂项,讲究的就是一个博学,什么都有,但并非是进入仕途的通道。 还有一种就是道学,是道观的书院,这类书院都基于某种兴趣爱好,比如研究香料,研究茶叶,注重的是休闲养生、精致生活,甚至是避世,主打一个小众。 石山书院现在名气极大,虽说也吸引了无数贤才,尤其是许多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入仕途或者不想入仕途的读书人和修行者,但毕竟是民学,连资金来源都是来自民间,军情来源的通道有限,按理不可能接触得到军方第一手的资料。 但上官昭仪在石山书院,居然能这么快的知道黑沙瓦的具体情况,并锁定住顾十五? 裴云蕖突然觉得,裴家虽然在边军极有势力,有着别家没有的军权,但是这情报来源太过单一,相比之下似乎有些弱鸡。 …… 裴云蕖开始皱着眉头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补足自己的这个短板时,在长安,石山书院之中,她昔日之好闺蜜,今日之死情敌的上官昭仪的真实处境却并非她想象的那般美好。 浅雪山中一片清幽。 竹楼里往外看去,窗口正对着是一条曲曲折折的江。 江边那一株株树叶落尽的古树,是任何画卷都画不出的味道。 竹楼外有梅花绽放,清香袭人。 石山书院里有的是造景和园艺的高手,即便是寒风萧瑟的冬日,竹楼周围的每一处却皆可成景,美不胜收。 只是万般美景,和坐在软垫上的上官昭仪却无法相提并论。 她若是往竹楼窗口一站,那整座竹楼的布局,那竹楼周围的雅致小景,就再也吸引不到别人的目光。 她长发披肩,眼波如一潭美丽的幽泉。 她的五官并不给人一眼就惊人天人的艳丽之感,但却给人一种分外高雅宁静的气息,越看就越吸引人的目光。 她的肌肤,她的身姿,她的那种静雅的气质,让她不像是人间的女子,任何人见了,都觉得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仙子。 竹楼里很冷。 这处精舍原本就是用于夏日避暑修行所用。 然而此时的上官昭仪,剥壳鸡蛋般白嫩软弹的肌肤上,却像是夏日之中烈日下晒过般发红,她体内的气息有些狂躁不安的在肌肤下滚动,甚至让周围寒冷的空气都产生了些许的折光。 她的眼眸之中,充斥着恼羞的神色。 她的修行出了很大的问题。 并非是她不小心在某个环节急于冒进,或者说理解不够,也并非外界的袭扰让她行岔了气,而是她所修行的法门,本身有问题! 她天资聪慧,读书识字的速度都比寻常人快,修行的速度亦然。 她所修的是天香观的妙元真解,这已经是整个长安最适合女子修行的上等真气法门。 天香观的这种真气法门不仅可以让人思绪更加敏捷,脑子更加清晰,而且有独特的观气法门,修到高深处,甚至能感知人心之中的善恶。 恶人隐匿不住,便是好人突然在面前动个歹毒的心思,都可以突然心生感应。 这种真气法门,唯一的弱点是修行速度较慢,且所修出来的真气柔韧有余,却积蓄很慢。 若是战斗的时间一长,修炼这妙元真解的修士,便很容易真气耗尽。 在进入石山书院之后,她自然结识了不少年轻才俊,其中也有不少优秀的女子,其中一名和她差不多时候入学的宫姓女子,和她成为好友,竟给她寻到了一门可以用来补足这妙元真解的法门。 按那宫姓女子所说,这法门是大隋朝宫中宫女所修的法门,叫做天人经。 这种天人经可以帮助凝气,对一些偏柔弱的真气,甚至有着不俗的壮大作用。 而且这天人经修到六品,在入静凝气之后,便自然会出现入静观。 意思是自带观想法。 修行之中,脑海之中会自然出现独特的观想,可以进一步的提升真气品质。 上官昭仪自然知道不能病急乱投医,功法不能乱修,于是她查了不少典籍,发现这天人经的确是出自大隋朝的宫廷法门,而且的确是有那宫姓女子描述的诸多妙用,对于她的真气法门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她对那宫姓女子十分感激,也无私分享了一些修行心得和法门,接下来她按法试炼修行,果然有着诸多妙用,她的修行进境也一直远超同龄人。 去年春日,她便真正进入了六品,真气可以肆意的流淌于身外。 然而就在她真正进入六品之前,她的这名宫姓好友外出游历,再没回过石山书院。 她进入了六品。 然后就出了问题。 说好听些就是容易思春,说难听些便是欲火如焚。 她体内的那些真气,在进入六品,变得凝聚和有力之后,便变成了日夜袭扰她的强烈春药! 哪怕停止修行都无用。 那些穿行于她经络的真气,往往在不经意之间就会猛烈的爆发,那种汹涌而来的欲火,甚至让她很难控制自己身体的直觉反应。 若是修行,若是剧烈的动用真气,那这种感觉就会来得更加迅猛。 宫姓女子的突然消失有问题。 这门法门有问题。 她开始动用一切力量来追查宫姓女子的下落,然而最终得到的结果,却隐隐指向皇宫里的某位贵人。 倒是从隋朝的一些古籍上,她按照这门法门进入六品之后的特性,查证到了它根本不是天人经,而是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 这是一门辅助修行的双修法门。 唯有和修行阳欲经的男子双修,才能消解欲火,而且才能修为大进,能够延年益寿。 若不和修行阳欲经的男子双修,最终只有两个下场,要么停止修行,强行忍受一日数次的欲火焚身之苦,最终气血衰竭而死,要么就是放纵欲望,变成人尽可夫的淫荡女子。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憎。 她不觉得这宫姓女子会无缘无故的害自己。 很快她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宫里的某位皇子在私底下和她见了一面。 并没有太多的掩饰,只是告诉她,他在七品等待着她。 等她到了七品,便可以成为这名皇子的女人,和这名皇子双修。 那名皇子也知道,这绝对是她最厌憎的手段。 但他觉得她会选择妥协。 毕竟和死亡或者变成人尽可夫的淫娃相比,和大唐帝国的一位皇子双修,获得巨大好处,甚至拥有冲击八品的可能,这应该很容易做出选择。 她表面上犹豫,似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但事实上她心中早已拒绝。 她宁愿玉石俱焚,宁愿死也不会让这名皇子得逞。 如果她一定要死,那她一定会拖这名皇子下地狱。 只是她现在并不具备杀死这名皇子的能力。 而且她也根本找不出这名皇子给自己设这种圈套的证据。 当年那名宫姓女子,或许以为自己帮那皇子做事会有很好的前程,但在她看来,那名宫姓女子或许早已死去,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世间。 她抱着一丝希望,查阅所有隋朝有关的修行典籍,包括一些修行者留下的笔记,她心中无比渴望找到克制这法门的方法。 幸运的是,她找到了一个线索。 狮子国佛宗里面有一门至高法门,能够轻易的消解阴阳天欲经的阴欲经所产生的欲火。 她找到的记载上并没有详细说明,是以何种方式才能轻易消解。 但当她看到时,她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哪怕要双修,哪怕要便宜这个和尚,也绝对不会便宜那个皇子! 只是那狮子国佛宗的至高法门到底出自哪一脉的传承,记载上也没有。 她所见的记载上,只是说,这门至高法门所修炼出来的真气极为特殊,甚至有停留在对方血肉之中结痂,然后片刻之后突然爆发。 记载的人只是描绘了这门真气的诡异神通。 这怎么找? 然而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黑沙瓦的战况传来,那两名太史局的官员之中的年长者也正巧是她父亲的好友。 那名太史局官员写给他父亲的信件之中,将那名绿眸少年称为天降将星,他描绘了那名少年调兵遣将的过程,并用无比详尽的笔触描述了少年刺杀格桑的那一战。 她看得心潮澎湃,手指不由自主往下。 醒觉之后,她才突然发现了一个差点忽略的细节。 格桑明明占据了上风,为何最后突然就好像又遭受暗创一般,突然就慢了,然后被一击致死。 她反复看了那名太史局官员对于这一战的仔细描述,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突然有了强烈的直觉,此人修的,恐怕就是那门真气法门! 她一边令人和那名太史局官员联络,一边尽可能再去和更多的黑沙瓦幸存者接触,以获得更多线索。 同时她也不敢浪费时间,通过裴云蕖的动向,她猜测出这名绿眸少年有可能去了幽州之后,她便立即让王若虚赶去寻觅此人。 至于为何不请那些更为年长,办事更为老成的人去,她倒是真觉得王若虚长的好看,或许裴云蕖就会因为他长得好看而顺便帮他一个忙。 无形的美男计。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适得其反。 裴云蕖的整颗心在黑沙瓦就已经塞满了顾十五。 哪怕王若虚那天并不是灰头土脸,并不是一个肩膀大一个肩膀小,恐怕在裴云蕖的眼中,天下第一好看,也是那个混账东西。 其实尤其这些时日,裴云蕖换衣衫,尤其是换贴身衣衫,也换得要比以前勤快了许多。 第一百十八章 玄甲长安来

顾留白到底多好看,这肯定没定论。 他有点显得瘦弱。 眉眼也并非是那种一看令人惊艳。 但他弄得干干净净,换上一件好的衣衫,他站在任何一个长得好看的少年旁边也不显得丑。 不会让人一下子比下去。 平时他很安静,笑起来有点坏坏的。 要他帮忙的时候,他似乎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这很讨女孩子喜欢。 阴十娘就觉得这人哪怕没有这么高的修为,也必定很有女人缘。 但等到顾留白遭遇很强大的敌人,或者面对一般人无法解决的困境时,他的气质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用容秀的话来说,那就是这味太正了。 是少女憧憬之中的样板。 那种气度,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是没有的。 看过之后,便很难让人忘记。 哪怕根本见过顾留白,哪怕也并没有最终确定顾留白修的就是那种法门,但仅凭着一些零散的军情,仅凭着那太史局官员厚厚的一封信,上官昭仪每夜真气导致欲火焚身的次数便多了很多次,那修行时更是不得了,随着真气自然出现的观想图里,那挑逗她的对象,眼睛都是发绿的。 段艾和江紫嫣倒是不留痕迹。 只是两个人最近似乎都喜欢洗澡,洗澡的时间也变得略长,因为要刻苦修行练剑,指甲也都剪没了。 …… 王若虚对裴云蕖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英杰带着几个寂台阁的暗探很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对他进行了诚挚的道歉,甚至还带来了一些略表心意的礼物。 不过裴云蕖倒是也没有自己笑纳这份功劳,她不动声色的对王若虚透露了一点消息,寂台阁这件事大体还是绿眸搞定的。 王若虚激动不已。 那传说中的绿眸,果然在幽州。 人生若能像绿眸,一剑镇一城,当死而无憾。 这样的人物,竟然还出手照拂自己,真的是回去都可以吹一年。 这一趟没白来! 感动之余,他差点就直接和裴云蕖说,自己其实和一些大食人还有联系,但想想这属于节外生枝,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裴云蕖是按照顾留白的要求,特地和王若虚提了绿眸,他现在还想让外界形成一个固定思维,那就是黑沙瓦那个少年眼珠子是绿的。 …… 顾留白坐在了齐愈的面前。 “安兴公主给你传了一封密件?传信给你的人我恰好救下了,我便好奇密件的内容,不知是否方便告诉我?”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隐秘。”齐愈道:“主要是告诉我,可能那个黑沙瓦的绿眸少年会到幽州,如果他到幽州,让我试试能否转达一下她想要结交的意思。” “……!” 顾留白无语。 这才哪到哪,自己已经成了长安许多人眼中的香馍馍。 “就这?”他很是无奈的说道。 “这是一等一的大事。”齐愈笑道,“若换了我是安兴公主,有如此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必定也要设法保持联络。” “那安兴公主什么来头,她怎么能够差使你?” 齐愈倒是犹豫了一下,但想着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他倒是也随即豁然,道:“她母亲是我师姐。” 顾留白微微一怔,他倒是没觉得皇宫里的妃子不能是强大的修行者,只是即便是有着这样的师门关系,按理而言,宫中的女子也不应该和至关重要的暗桩保持联系。 齐愈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我那师姐修为不错,但不懂得奉承人,她在皇宫里头,应该算是混得最差,最不讨皇帝喜欢的那一档,安兴公主极有可能被送往番邦和亲,所以她在过往三年里头大致都熟悉了我们这些暗桩,只是平日里和我们联络,也是通过宫中的暗线,信件内容会被严格查验。” 顾留白微微皱眉,“那她这不怕遭受严厉责罚?” 他现在是彻底明白了,这安兴公主便是裴云蕖口中的那种倒霉孩子。 在大唐对外作战不利,或者需要借用一些外域的力量时,和亲是最常见的手段。 送出去和亲的公主境况大多很悲凉。 一是生活环境和习俗和长安有着太大的差别,二是自己的夫君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有些国度本身就是强者为君,甚至是儿子当了皇帝,那之前皇帝的妃子他都可以笑纳,有的被送出去和亲的公主这两年跟了一个男人,过了两年又被另外一个男人占为己有,更有甚者,一生之中换了五六个夫君,最后甚至被赏赐给部下。 但这些倒霉孩子所担负的使命却不比那些边军将领少。 很多不仅要安抚住这些外邦王国的情绪,还兼备一个密探的功能,要将许多对大唐有用的军情暗中传递回长安。 安兴公主被提前安排和这些暗桩熟悉,显然就是要她时时传递重要军情回来。 但大唐皇帝和他手下的权臣对她这种人管理也极为严苛,她的母亲,她的其它亲人,就像是被囚禁在长安的人质。她本身的所作所为,一定要完全符合规矩。 这种私底下托人送信给齐愈,那肯定是明知故犯,严重违规。 齐愈叹了口气,“她敢这么做,就说明她应该马上就要被送出去了。” 顾留白明白了。 对于安兴公主这种妙龄少女而言,应该也是根本不想离开长安,不想被送出去和亲。 她马上就要被送出去了,哪怕这种事情被发现,那她有可能已经离开长安,或者皇帝和他的权臣们哪怕很快发现,极为生气,一时半会也来不及再换一名公主出去。 不至于直接将她下狱。 没有带来很严重的后果的话,应该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忍了。 “对于她和亲的对象,有没有猜测?”他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可能。 齐愈认真道:“如果让我猜,八成就是吐蕃。” 顾留白点了点头。 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老暗桩对于局势的看法都差不多。 过去十年里,大唐对吐蕃一直没什么办法。 除了最近的黑沙瓦,之前大唐和吐蕃的交战,是打一场输一场。 黑沙瓦一役,吐蕃是吃了大亏。 但大唐帝国也没有能力打过去。 大唐帝国对于这种没有能力直接过去灭掉的敌国,在过往一百年的时间里,所用的对策都是一样的,乘着你觉得大唐帝国不好欺负的时候,送你个公主,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亲了,一起打外人吧。 按照这种尿性,乘着吐蕃吃了大亏,和谈送个公主过去,那大唐帝国就能获取到更多利益。 哄好吐蕃,不只是可以少费些人马和吐蕃厮杀,而且还可以利用吐蕃阻止大食的东扩。 赞卓正值壮年,他的儿子们年纪很小,那这安兴公主的和亲对象,有可能就是赞卓? 如此说来,他倒是觉得和这名安兴公主保持联络是有必要的。 “你有没有兴趣去安兴公主身边?”顾留白思索片刻,认真问道。 “能安排的话,这我倒是可以啊,至少我师姐会很高兴。”齐愈眼睛一亮,却是有些心虚的看了看身边黏着他的大食女子,“就是不知道她怎么想。” 琴香顿时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然后怒气冲冲的叽里呱啦。 顾留白笑了。 这大食女子是说,你这个狗日的齐千山,别想把我甩了,你去哪去哪,去长安我也去长安,去吐蕃我就去吐蕃。 齐愈被打得呲牙,但却是笑得灿烂,道:“我这不是怕你被人误会成大食细作嘛。”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会安排,赞卓应该不会亏待你们。” 齐愈挺满意。 琴香的眼中顿时出现了感激的神色,她对着顾留白又按照大食礼节行了一个大礼,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意思是多谢,今后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她一定鼎力相助。 顾留白忙得连轴转。 刚走出齐愈修养的这间屋子,整天精力旺盛到处乱跑的周驴儿就笑嘻嘻的跑到了他跟前。 “十五哥,我现在能让五个老鼠排队了。” 他先得意洋洋的说了这一句,接着才道,“我太奶奶让陈屠过去帮忙了,她说你若是得空,就赶紧去见她一面。” …… 邹家的老宅里,邹老夫人看着安静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邹胜川。 阳光从窗棂间透入,有细微的灰尘在阳光里安静的飞舞。 邹老夫人有种错觉,时光就好像倒退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她还年轻的时候,她的这个孙子,也曾经做错事情,这样安静的站在她的跟前。 “我不是为我谋什么利益。” “我就爱喝些浊酒,爱和街坊邻居掰扯几句,爱走在这街巷之中,随时都能走入其中的一家去蹭个饭,我没什么大志向。我只想邹家能继续宅这片土地上绵延下去,我也只希望这些老宅子,在我闭眼的时候,它还在。” 同样,和年纪很小的时候一样,犯错的邹胜川也并不认错。 看着他鬓间的白霜,邹老夫人有些感慨的抬了抬头,说道,“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么?” 邹胜川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那您为何宁可牺牲邹家,也要保全邹嘉南?” 邹老夫人带着唏嘘,笑了起来,“那是纠缠邹家的天命啊,你觉得避得开吗?你觉得凭借我们邹家,就能摆脱那些佛宗的高僧都觉得摆脱不了的天命吗?” “你不妨换个想法,保全他才能保全邹家,才能保全你所珍惜的一切。” 邹老夫人看着再度陷入沉默的邹胜川,语气和年轻时一样严厉了起来,“而且他是邹嘉南,是邹家的骨血,你要明白,我们邹家之所以有今日之基业,都不是为了牺牲邹家的某个人换来的。相反,是我们邹家在坚守我们的处世之道之后,才积累出来的。” “不管他是不是佛子,他是你的侄子。” “你想让他死,首先便不符合邹家的处世之道。若你父亲还活着,他一定会亲手打你。” “邹家的处世之道没有了,邹家也就没了,邹家的处世之道在,哪怕这些宅子,哪怕邹家积累的财富都没了,今后还会有。好多门阀世家得势的时候不知道比我们邹家根基深多少,但他们连自己人都倾轧,败落得就极快。” “你若是认为你对,那你就是说邹家的老祖宗们都错了,那些撞死在盘龙柱上死谏的邹家先人都错了。” …… 顾留白赶到邹家老宅的时候,听到有藤条抽打肉的声音。 邹老夫人看着风尘仆仆的顾留白和周驴儿,笑得很慈祥,“那是邹家七房在挨揍。” 周驴儿乐了,“听上去就挺疼的,揍的好。” 邹老夫人让周驴儿到跟前给她抱了抱,然后笑眯眯的给他塞了点蜜饯果子,“我的乖重孙儿,他和外人图谋,想要你的命,你不记恨他,不想他死吗?” “都是自家人,关键看他吃了打长不长记性。”周驴儿笑嘻嘻的开始吃蜜饯,也塞给顾留白几个,“让他死不死的,反正有太奶奶和十五哥考虑,用不着我废脑子。对了,太奶奶,你信不信我能让老鼠排队?” “去去去,别老弄你那些脏兮兮的老鼠。”顾留白骂了他一声,邹老夫人却是笑道,“我当然信,我乖重孙儿怎么会骗我。” 周驴儿顿时哈哈一笑,“太奶奶,我还以为不信,想诈你点银子呢。” “你这孩子,太奶奶的银子还不都是你的,诈我做什么。”邹老夫人一看他这模样就忍不住开心,她都不用猜就知道自己这乖重孙儿肯定凭这个什么老鼠排队诈了别人不少银子。 “周驴儿你一边去,先让我谈事情。”顾留白一手把周驴儿扯开了,让这周驴儿再腻歪,他事情越发忙不完了。 “好嘞!” 周驴儿坐在一边去吃蜜饯了。 “有关无头菩萨庙的这桩事情,我这边有了些进展。”邹老夫人一边和顾留白说事情,一边眼睛还舍不得离开周驴儿。 “你让我查的那些酒楼和当铺,我找出来三个人有点问题,已经设法让人捉了回来,交给陈屠去问了。” “这么快?” 顾留白一愣,他倒是根本没想到进展这么大。 当时那无埃精得跟鬼一样,他自己见了无头菩萨庙那景象又有点热血上头,非一气剁了无埃不可。 所以当时只是问出长安的贵人是通过酒楼留字,当铺取信件的方式来和无埃联络。 只是这一点点线索,查起来就很难。 “我们的人没跟着你的那些人有本事,但我们好在人多。”邹老夫人笑眯眯的,她笑起来的样子倒是和周驴儿有几分相像,“严格说来,大半个幽州城里的人都和我们邹家有点关系,再多动用些银子,很容易找出来哪个掌柜的生意和平时的用度不对等。” 顾留白顿时替周驴儿有些心疼。 很显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估计邹家这次洒出去的银子不少。 “一个酒楼的东家,两个当铺的东家,生意都有些问题,都和外面的人往来。我让人捉他们回来,也没惊动他们周围的街坊邻居,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陈屠迟早能撬出他们的隐秘。”邹老夫人就像是拉家常一样很平淡,“急着让嘉南找你过来,倒是正巧遇到另外一桩事情,有底下的掌柜告诉我,我们幽州这一带的符蜡石都断货了,近些时日的事情,但也不是军方的手笔,你从关外回来,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大冬天的,边军早就备了货,而且也用不着。” 顾留白一时没有回应,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符蜡石只有一个用途。 用于修行者兵刃和玄甲的保养和运输。 修行者的兵刃,无论是刀剑枪矛,胎体材质一般都很特别,不会容易损坏,但篆刻或是浇铸形成的符纹,却很容易因为碰撞、磨损而毁坏,有的符纹极为细小,有损坏也未必能察觉,但战斗时真气牵引过去,这兵刃不起妙用,那问题就大了。 至于大唐帝国的玄甲,为了既有惊人的防御能力,又能耐久战,甲片的材质更是特别,都是薄薄一片却十分坚韧。而且和寻常的兵器不同,一副玄甲便是好多甲片连在一起,容易互相摩擦碰撞不说,好多玄甲的符纹会自动吞引元气,在运输过程之中,很容易发出一些怪异的响动。 比如大唐边军所用的风冥玄甲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穿上之后,哪怕不动用真气,玄甲上的符纹之中,也会发出狂风嘶吼般的声音。 这运送途中若是发出各种动静,对于保密工作就极为不利。 符蜡石的料性独特,用火略微一烘烤,就能变成油脂,在兵刃和玄甲上抹上厚厚一层,冷却下来就变成一层极有弹性的凝冻,不仅碰撞无碍,而且就不会让符纹吸聚元气,发出异声。 而且这符蜡石还有一个特性是不妨碍真气浸润。 哪怕即刻要动用这些兵刃和玄甲,修行者的真气照样可以和兵刃和玄甲沟通,只是战斗之时,被真气所激会自然剥落。 这种东西军队之中都会备着一些,几乎都是用于运输玄甲,或是带着玄甲急行军时。 见顾留白神色凝重,邹老夫人便知道他已经知道个中厉害,她便接着说道,“我之前就问过华沧溟,知道了无头菩萨庙这些人图谋幽州方面的玄甲,我便也差人仔细查了查,确定无论是幽州方面军方所用的玄甲,还是处在流转过程之中,那暗中克扣下来的玄甲,都并未流失,而且我也让人查过,无论是幽州还是云中郡,还是渔阳郡,所有有能力制造玄甲甲片和一些配件的工坊,都并未存在私铸玄甲的迹象。” “所以是外来的玄甲,边军方面过来的吗?” 顾留白有种荒谬之感。 裴云蕖的推测似乎成了现实。 在大唐境内,用大量玄甲来杀强大的修行者,这是最不可能的做法,但似乎谢晚就偏偏有这种诡异的能力,他似乎偏偏就能做最不可能做的事情。 这种敌人就特别难缠,反而要从最不可能之处来猜测。 “我一开始也是和你一样猜测,从边军那边运送玄甲过来会比较方便,也是最有可能的事情,实在不行,便设法从回鹘或是别处弄些玄甲过来。”邹老夫人缓缓摇头,道:“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些符蜡石应该是流向长安方向。” “从长安周围的兵镇弄玄甲过来?”顾留白心中暗叫谢晚好手段。 这又是诡谲的角度。 “长安官家之中厉害角色颇多,再高明的手段,也不可能从长安带出大量的符蜡石,这种东西是会被严密控制的。”邹老妇人道,“应该是积蓄了一部分,但数量又绝对不太够,所以又从幽州这边调济,那边过来路上用得差不多了,幽州这边的送过去,就正好派上用场。”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道:“算算路途和耗量,能否推断出大致有多少具玄甲?” 邹老夫人看出他并不害怕,便笑了出来,道:“恐怕我说了之后,你都会觉得我老糊涂了,估算下来,不低于百具。” 顾留白都气得笑了。 这谢晚通天了? 长安周围的几个兵镇加起来,可以和六品七品修行者厮杀的堪用的玄甲不会超过一千具,十余万大军,一千玄甲士而已! 弄一百具玄甲过来,神经病啊! “您觉着幽州一带,什么地方能让一百具玄甲围着几个厉害修行者杀?” 顾留白没觉得邹老夫人老糊涂,只是觉得大家呆的是同一个大唐吗?这就好比大家都是下棋,大家都是要按照下棋的规则,但这个谢晚可以无视规则的吗? 没人管的吗? “我也听闻了黑沙瓦的一些事情,少年出英雄…但你的一些做派,也自然落入了别人的视线。你可以为了许推背站出来一次,也未必不能站出来第二次?”邹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 “那肯定。”周驴儿也笑嘻嘻的插嘴,“再来十次十五哥都会站出来。” “一次两次不够,还十次!” 顾留白当下就对邹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这才是邹老夫人急着找他来的真正原因! 邹老夫人提醒到这份上,他再听不明白那就真的是猪了。 幽州这里情况如此复杂,而且有华家在这里把持,弄一百具玄甲来在幽州城里大战是不可能的。 那要想将七品或是八品的修行者限制在某处,最好的办法不就是找个人来逼迫你过去救? 顾留白需要管的人都带过来了,除了许推背。 邹老夫人这明显就是说,如果换了她是顾留白的对手,按照她对顾留白的揣摩,那如果许推背出事,顾留白一定是要救的。 那这谢晚最大的可能,自然就是想办法将许推背给拿下了! 许推背,危! 顾留白一和裴云蕖碰头,就对着裴云蕖说道,“裴军师再上,请收下我的膝盖,您料事如神,真乃天下第一!” 裴云蕖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顾十五你好好的发什么癫。” 顾留白说道,“你金口玉言,直接说准了,谢晚弄过来至少一百具玄甲。” “你这个小可爱,开什么玩笑!”裴云蕖愣了愣,“你以为我老糊涂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召集人马,救那个许胖子。”顾留白一副来不及和你解释的模样。 裴云蕖一愣,“那个玩女尸的胖子?” 第一百十九章 我不讲武德

许推背! 许推背!许推背! 顾留白虎着脸直接往若离坊赶。 这段时间在幽州玩角色扮演玩得太高兴,又有点见色忘义,老顾着哄裴云蕖,又没有想到谢晚如此疯狂,这一下无形之中对着谢晚就又露了个破绽。 裴云蕖在五皇子等人的眼中,无异于一张明牌。 那这许推背在邹老夫人和谢晚这种聪明人手中,也无异于一张明牌。 “匪夷所思!” “这人什么鬼!一百具玄甲?” 裴云蕖兀自脑门嗡嗡作响,她还想不明白谢晚为什么能这么牛,但顾留白是终于理清了脑海之中那些乱麻。 老麻雀,也就是五皇子说的那些话,就已经让他想清楚了黑沙瓦这件事里面蕴藏着长孙氏和皇帝的勾心斗角。 长孙氏借着皇帝从裴氏手中夺权,乘机扶持谢氏,从皇帝的餐盘子里抢一块大肉吃,但长孙氏能用谢晚,皇帝何尝不能? 若是谢晚背后没有皇帝的影子,他怎么都不可能弄得来一百具以上的玄甲。 长孙氏需要敢做疯狂事的疯狗,皇帝也需要有足够能力的疯狗。 现在配给谢晚这么多的玄甲,是不是意味着黑沙瓦之后,皇帝觉得摸清他的底细是重中之重? “谢晚是堕落观修士的消息放出去了没有?” “已经让厉溪治他们去办了。” “还不够快,周驴儿,你跑去让邹老夫人和你表姐她们一起帮忙宣传宣传这件事。” “好勒!” 周驴儿有用不完的精力,他每天不多跑点路都闲得慌。 “那什么一百具玄甲,的确是真的?”裴云蕖听着顾留白说话的语气,突然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了。 “你没老糊涂。” 顾留白气势汹汹的进了若离坊。 他脸上挂着有些变态的笑意。 不计较后果,不按常理出牌,掀桌子这种事情,他很在行。 为了节省时间,他顺带着将胡老三都带上了。 若论对玄甲的了解程度,他估计没人比得上胡老三。 “怎么了?”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的脸色,都以为自己哪惹了顾留白,对方是要找自己来打架来了。 “你没有老糊涂。”顾留白见面第一句就直接说了这话。 “??”五皇子觉得自己可能还是老糊涂了,怎么就感觉没法交流了。 顾留白接着飞快道:“谢晚能够从长安方向弄一百具玄甲过来,你说谁能让他办成这样的事?” “什么!” 五皇子聪明人,他瞬间反应了过来。 “弄一百具玄甲过来,长安好几个人办得到,但关键是,让他办成这样的事之后,谁能不掉脑袋?” 他倒吸着冷气,“这没人管了吗,这天下不姓李,姓谢了?” 突然之间,他看到顾留白不住的冷笑起来。 “我他妈的…” 自幼经受严苛教化的皇族子弟陡然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都飙出了一句粗话。 旋即他额头上一层亮晶晶的冷汗。 “有一个人可以不讲规矩,可以不掉脑袋。” “你这个爹比我那个爹也不差啊!”裴云蕖到了此时才彻底反应过来,忍不住的冷笑。 大唐帝国姓李! 是李家的! 能让谢晚不讲规矩,弄一百具玄甲过来而不会掉脑袋的人,那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五皇子的爹,当今的大唐皇帝。 这事情太大了。 别人联想不到,但五皇子之所以瞬间一身冷汗,是因为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念头是,这次是不是太子要完犊子了? 他这种级数的人,思维方式和别人也不一样。 谢晚真的能够调一百具玄甲过来,那事后必然有背锅侠,有要掉脑袋的人。 而这个要掉脑袋的人,一定级数很高,应该比他还高,肯定是皇帝要借机除去的人。 偷调一百具玄甲到幽州,谋逆大罪…他太了解自己李家的宫斗套路了。 肯定是太子或是哪个皇子让自己那老爹异常不爽了。 “你老爹挺擅长一石二鸟的啊,他和谢晚是一个敢给,一个敢接。”顾留白幽幽的说道。 作为让裴云蕖都觉得聪明得让她害怕的存在,五皇子直接就听懂了顾留白的意思。 他老实的点了点头,道:“如果换了我坐在那张位子上,听到你们这些人在黑沙瓦的表现,我应该也会想办法再看看清楚你们的底细和真正实力,就是我可能会做得细腻一点,不会这么直接的就抛一百具玄甲出来。好歹那些玄甲士也都是大唐子民,你们也好歹都是镇守黑沙瓦的人。” “所以你还没资格坐在那张位置上,很多事情拖一下就说不定不可收拾。”顾留白笑了。 大唐这些个皇帝,哪一个不足够冷血? “十五哥,一百具玄甲,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哩。”胡老三听不懂他们那些花花肠子,他只是觉得只有一百具玄甲,似乎也并不难应付。 “不勒个是吧!”五皇子又吓了一跳。 他看着口气如此之大的胡老三,心脏砰砰直跳。 他心里面直喊十五哥牛逼。 他知道顾留白很强,但没想到顾留白这么强,手底下随便一个人拉出来,就似乎不把一百具玄甲放在眼里。 一百具玄甲什么个意思? 朝拜大唐的几百个国度里面,最多也就十来个能挡得住一百具玄甲吧? “谢晚是真想杀我们,但大唐皇帝是想看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胡伯,我不喜欢他这种做派,所以这桩事情的难处,不在于我们能不能破折一百玄甲,而是我压根也不想用修行者碾压的方法来破。”顾留白看着胡老三,声音微寒道:“长安的那些贵人越是想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来探我们的底子,我便越是不想让他们如意。” 胡老三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但他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东家的意思。 他们躲在阴山,叫阴山一窝蜂这种名字,杀人还要掩饰掩饰,不就是不想让人发现阴十娘是大剑师? 一个八品被人知晓就麻烦,更不用说他们里面有三个。 “他们这种试探我们的法子的确欺负人,东家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他想了想之后,说道:“不想用刀剑砍翻他们哩…那也可以想办法用水淹,用火烧,用毒也可以哩。” 五皇子一听就觉得这胡老三是个狠人。 顾留白问道,“哪种法子最稳妥?” 胡老三道:“用火烧最稳妥哩。用水淹太吃地形了,用毒除非是要先摸清楚那些玄甲士的所在,在他们穿上玄甲战斗之前就下毒。” 五皇子马上表示异议,“我大唐现今主要配备的几种玄甲,都具备辟火之能,真气贯涌之后,甲胄表面连火油都沾染不上,所以战场上哪怕用烈火堵住城门,玄甲士也能强行冲得进去。” 胡老三道,“这我知道哩,所以我要准备准备…要烧一百具玄甲的材料,东家你倒是要派人帮我,还要多支银子,不过好在是在幽州这种大城里,到明天早上应该弄得好哩。” “没事,让周驴儿帮你就行,银子他会出的。”顾留白略微松了口气。 这半个幽州城都像是邹家的,人手和银子一点都不缺,就是到时候让厉溪治关照一下,防止走漏风声而已。 他现在比起谢晚的优势,就是来幽州来得早,而且已经和足够多的地头蛇搭上了线。 “五殿下,那要劳烦你赶紧通报一下寂台阁,谢晚这个堕落观修士不仅私调玄甲,而且还要谋害镇守黑沙瓦的功臣,让他们赶紧查查。”顾留白转头又对五皇子说道。 五皇子乐了,“谢晚堕落观修士这件事坐实了?” “五殿下您说他是,裴云蕖说他是,邹老夫人说他是,幽州这些世家说他是,还有黑沙瓦的绿眸少年也说他是。”顾留白心情舒畅了些,“他不是也得是。” 五皇子很同情谢晚。 谢晚胆子够大,做事情够疯狂,但这顾十五做事情明显也是不讲规矩,不讲武德。 这人暗中谋划,准备来对付绿眸,却不知道自己的阴谋已经提前败露,已经要被群殴了。 寂台阁、李氏子弟、幽州门阀、裴氏、绿眸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个势力联手在这边围殴一个人,他都没法想那个人会有多凄惨。 只是他还是小看了顾留白的算计。 不只是这些势力,顾留白连突厥人、大食人、甚至天竺人都想用在里面。 吐蕃人倒是隔得太远,否则他连吐蕃人都想用。 这个时候顾留白想到了那块还没到手的天铁,“五殿下,云蕖说你在遮幕法会悬赏那块天铁,是要做什么?” “我这不是怀疑这块天铁和你有关,想用这块天铁逼你现身嘛。”五皇子一拍额头,笑道:“我倒是忘记这件事了,不过现在也好,若是突厥人不出岔子,那这块天铁直接送到你手中,若是突厥人出了岔子,这块天铁就会送到我手中,然后我就转交给你,这就是双倍的稳妥。” 顾留白笑了笑,道:“若是到了我手中,我还得让云蕖送到遮幕法会,否则不是别人还要千方百计找这块天铁下落?” 五皇子讪讪一笑,“麻烦是略麻烦,不过好歹有悬赏钱。” 想到那悬赏的五万贯,顾留白顿时觉得五皇子这人虽然无缘无故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但好歹的确是个妙人。 “五殿下,你之前在遮幕法会之中说邹家内斗牵扯到中土和西域佛宗的争斗,但背后根本,却又牵扯到长孙无极与御史台,与皇族之间的争斗。这到底什么意思?”提到钱,裴云蕖便灵机一动,马上问了这个问题。 “河东孤儿,既然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自家人,今后你要问我什么,我自然不会装腔作势不回答,也自然不可能问你收钱。”五皇子一眼看出了裴云蕖的小算盘,顿时调笑了几句。 裴云蕖玉面一红,但打蛇随棍上,顺势道:“那五殿下金口玉言,可要说到做到,消息情报方面,我们可是要仰仗五殿下。” “那是自然,你们若是翻船,我人头恐怕也不保。”五皇子认真起来,“我大唐立国之初,道家得势,因其根基深厚,隐然有和长孙氏等一众门阀分庭抗礼之势,我李氏对道家也颇为忌惮,故扶持佛宗来制衡道家,佛宗因此大兴,但到了今日,云蕖你想必也看得清楚,长孙氏为首的这些门阀已经取代了道家,牢牢把控着朝政,已经成为对我李氏威胁最大的存在。父皇忍了这么多年,最近这几年提拔林莆做了宰相,意图有些明显了。他这是要推儒道,选拔寒门仕子来慢慢削弱门阀势力。” “邹家地处幽州,能够出两个入主御史台的人,再有今日之财力和影响力,其实也是出于我父亲推动寒门仕子主政的想法。” 谈及朝政,五皇子的语气明显凝重起来,“只是结果如何,你们也清楚得很,邹家这两位人杰,岂会看不明白朝堂之中那些勾当,他们明面上是死谏,实际上还不是以报皇恩,用自己的命来扭转乾坤,将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变得可能,帮助我父皇从长孙氏为首的门阀手中,拿回一些东西。” “佛宗这些年兴盛,但夹在李氏和长孙氏中间,就渐渐变成了一块肥肉。”五皇子平静道:“佛宗的态度哪怕摆得再端正,哪边都不帮,但我李氏和长孙氏缠斗分不出胜负之下,就必须得从别处吃上一口大肉来壮大自身。那不管是我李氏还是长孙氏,就都要想办法从佛宗身上找肉吃。” “邹家那两位入主御史台的大人虽然死了,但邹家在那段时间俨然是寒门领袖,言语相当有分量的,谁又能料到它骤然又和佛宗牵扯上了关系,出了一名佛子。” “李氏和长孙氏都想对付佛宗,但邹家原本又是李氏栽培出来帮忙的。”裴云蕖皱了皱眉头,道:“那你父皇对邹家和邹家佛子到底什么态度?” 五皇子叹了口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佛宗的那些高僧在揣度人心方面,比我们更强。” 裴云蕖醒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时间早已给出答案。 十三年前,不空法师已经猜出了皇帝的态度。 念及邹氏的旧情,皇帝最多不会自己下场对付佛子,但似乎也不会出力保住佛子。 在他的棋局里面,终究是想推崇儒道,而让佛宗衰落。 所以不空法师让邹老夫人将邹嘉南送至关外,因为邹嘉南留在幽州必死无疑。 长安的年轻才俊们总是说教坊司的那些美妇人无情,只认银子不念旧情。 但此一时,彼一时,帝王何尝不无情? …… 月宇临丹地,云窗网碧纱。 长安太极宫,甘露殿之中,大唐帝国的皇帝,正在对太子进行一场考校。 偌大的宫殿之中唯有皇帝和坐在他下首的太子,即便燃着兽炭,也依旧显得幽冷。 考校的内容,便是黑沙瓦一役。 顾留白没想到自己火到了甘露殿。 太子的年纪比他大了有七八岁,只是从未经历过长安之外的风雨,所以面容倒是同样显得有些稚嫩。 他模样长得周正,眼眉之中皆是静气。 他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看着一份份军情详报,坐得笔直,这般姿态已经维持了有小半个时辰。 皇帝却是外面晃了一圈才回来的。 回来之时,他手里还折了一枝不知名的异花,黄色的枝条,红色的花朵,只有花没有叶。 他随手将这枝异花插入自己桌上的银瓶,从随身的一个小玉盒之中取了一颗朱红色的丹药,嚼了嚼之后吞入腹中,这才坐了下去,然后看着太子,道:“有关黑沙瓦的这军情,这名绿眸少年造成这样的结果,你觉得是真是假?” 太子微微抬起头来,拘谨且慢慢的说道,“儿臣权衡再三,最初时觉得绝无可能,但复看一遍之后,便觉得若是此人手中除了冯束青之外,若还有一些七品的高手,若是在浓烟之下能够凭借真气之能来去自如,那还是有可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皇帝的面色还算温和,只是似笑非笑的接着问道:“若以你之见,黑沙瓦此战已是如此结果,接下来最需要关注的是什么地方?” 太子正色道:“自然是要严查吐蕃人为何能够在暴风雪到来之前便潜伏在黑沙瓦附近。” 皇帝笑了起来,道:“你觉得重中之重就在此处?” 太子道:“除此之外,还需告慰忠魂,按军功论赏,好好抚恤那些战死的军士家人。” “你且回去吧。”皇帝摆了摆手,等到太子起身,他才又道,“过两日你到弘养别院的皇甫先生那里学习数日,听听他的见解。” “儿臣知道了。” 太子离开甘露殿后,一名五十余岁的宦官弯腰进入甘露殿,这名宦官在皇帝面前倒不拘谨,笑着便问,“圣人,今日太子的表现是否满意?” “此子仁厚有余,然见识尚欠,还只能以普通李氏子弟的眼睛来看这天下事。”皇帝异常随便的伸手一扫,一股真气泼洒过去,将那些卷宗尽数吹拂到这名宦官身前,“大伴,你且看看,这黑沙瓦一役之后,他最需要在意的是什么?” 这宦官只是粗略看了一遍,便笑道,“这绿眸少年身份大有问题啊,浅滩如何养得出蛟龙,他才多少年纪,便笼出这力抗吐蕃之力,这少年可比赞普可怕多了,当务之急,自然是要追查和试探清楚此子来历,能用则用,不能用自然就要尽快解决。” “哈哈哈哈…” 皇帝开心的大笑起来,随即语气里却有了些不满,“所以我常想,是否对他保护得太好,得多让他见一些残酷,才能让他有所长进?” 这宦官心中一凛,但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这圣人心中自有计较,大唐之日夜,不都在圣人的计较之中吗?” “你是会说话的。”皇帝收敛了笑意,看着太子离开的方位,沉声道,“虽说学得慢一些,但好在认真,时间一长,他终究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江山社稷之根本,他终究会明白,什么才是李氏最应该关注的。” 宦官跟随他数十年,已经十分清楚此时这位帝王想听什么,于是他笑道,“大唐包罗万象,岂能容不下几个狂徒,没有些许狂徒,圣人岂不无聊。”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道:“走,大伴,我们去看胡人跳舞。” …… 和五皇子商议完对策,告辞离开之后,顾留白想到一件事情,便忍不住看着胡老三轻声说道,“胡伯,接下来若是炼制烧玄甲的材料顺利,你得空的时候,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胡老三咧嘴一笑,“东家你有事尽管说,自家人不用客气哩。” 顾留白压低声音,道:“能不能帮我弄个面具,这个面具戴上之后,别人看我,还会觉得我眼珠子是绿色的。” “东家你这计谋高明哩,这一点都不麻烦,若是今晚有空闲时间,我就顺便帮你弄好。这面具一戴上,不管白天黑夜,你看起来眼珠子还是绿的。” 胡老三乐了。 他也一下子明白了顾留白到底什么想法。 眼下黑沙瓦绿眸少年在大唐帝国名气正隆。 名气不用,过期作废。 现在的绿眸只要出现,放个屁恐怕都是香的。 顾留白愁自己的眼睛不能变回绿色。 现在有了一个能够让人看起来他眼睛是绿色的面具,那他接下来就又可以凭借绿眸的身份再将水搅得更浑。 或者让人戴上这个面具,还能让他摆脱自己就是绿眸的嫌疑。 …… 谢晚单人单骑,站在一片山岗上。 黑衣黑马。 远处的山川随着光线的黯淡,渐渐化为他眼中紊乱的线条。 他体内的真气也开始紊乱的行走。 似乎毫无章法,似乎疯癫。 但每次有数十缕真气紊乱的撞击在一起之时,他体内的气血就会骤然汹涌的行走,那些细碎的真气,就会随着气血淬炼他血肉的深处。 那些真气在他血肉的深处,就像是不属于他体内的物体一样散发着疯狂的意味,但与此同时,却又让他的血肉散发出一种诡异而强大的气息。 一只黑色的鹰突然好像石头坠落一样疾落下来。 在距离他还有十余丈的距离时,突然一折,扑腾着翅膀稳稳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这只黑鹰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银色光芒,它看着谢晚的时候,眼神十分灵动。 谢晚从它的右爪中取下一个黄铜小管,抽出内里的羊皮小卷只是看了一眼,嘴角便微微翘起。 裴云蕖果然已在幽州。 那说明之前自己的判断没有任何的错误,那绿眸从阳关方向入关之后,便径直去了幽州。 绿眸和裴云蕖现在想必志得意满,他们应该绝对想不到,自己已经又带着一场杀局来找他们了吧? 他的脑海之中,甚至出现了怎么在这绿眸面前好生折磨裴云蕖的画面。 他嘴角的微笑,渐渐绽放成疯癫的狂笑。 也就在此时,又一只黑鹰落了下来。 这只黑鹰也稳稳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又有什么好消息? 他展开了这只黑鹰带来的最新密报。 然而下一刹那,他脸上的笑意扭曲了。 他带着疯意的双眸之中,充满了不解和迷茫的神色。 是哪里走漏的消息? 自己是哪里不小心? 这冥柏坡埋尸人,还有那五皇子,甚至那寂台阁,怎么会都知晓了自己是堕落观的修士? 已经足足有五年没有在任何外人面前动用过堕落观的法门。 没有展露过堕落观的真气和其它诡异的手段。 怎么就暴露了? 就如同当时在冥柏坡的陈屠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岔子,如何会让顾留白猜出阴山一窝蜂的真实人数一样,谢晚也死活想不明白自己堕落观修士的身份怎么就被顾留白知道了。 冥柏坡埋尸人,破了他黑沙瓦之局的绿眸,给他的印象自然是十分可怕,聪明到了极点,算计人心的能力也是世间顶尖,而且此人收集和分析情报的能力也是骇人听闻。 所以他潜意识里就已经觉得,此人一定是从某处得到了确切的线索。 他压根就没有想到。 其实顾留白就是不讲武德瞎栽赃。 竟还正巧栽准了! 第一百二十章 她以德服人

“十五哥,十五哥!” 周驴儿又出现在了顾留白面前。 纯粹是跑腿都没几个人比他强,跑腿加上寻找顾十五的话,那么天下都没人比他强。 不管顾留白易容成什么样子,不管在城里哪个地方,他似乎都能很快找到。 “我表姐有急事找你,我把她带过来了。” 堂堂五品高手华琳仪在周驴儿身后探出脑袋来。 “什么急事?”华家帮忙不少,顾留白对华琳仪也十分客气,而且这少女虽然一开始就觉得他和阴十娘是坏人,但真正行事起来,她的良心倒是很好,但遇危险,也是第一时间想要保护好周驴儿。 华琳仪有种私会闺蜜心上人的感觉,玉面微红,“幽州城外来了一群洛阳宝华寺来的僧人,一共有二十来个,身子骨极为健壮,我哥看出来他们不是普通僧人,都是佛宗的护法金刚,他说可能整个洛阳的厉害护法金刚都来了,他用观气法看了好久了,估计里面最差的都是五品巅峰,这一群人的战力太过惊人,他现在还不敢放进城来,正想办法拖着,等你拿个主意。” “佛宗的护法金刚来了?” 顾留白顿时乐了,运气这么好? 他顿时转头冲着周驴儿笑道:“周驴儿,这些都是你的人马啊。”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是来想办法要我的命的吗?” “那不能,他们是来保你的。我先前倒是还骂长安洛阳的那些寺庙没个反应,现在看来,他们里面倒是还有几个办实事的。”顾留白心情大好。 周驴儿有些得意道:“十五哥,我看他们来不来都一样,我这两天跑得飞快,这些个人想追上我都难。” 顾留白一听就明白这周驴儿肯定是将蓝姨那门轻功练出了点门道,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看周驴儿的轻身功法施展出来之后到底怎么个样子。 他转头笑眯眯的看着有些局促的华琳仪,“琳仪,你是华家亲生的吧?” “??”华琳仪不知道顾留白这句话什么意思,想着这些时日华沧溟对她的态度,她气得咬了咬牙,道:“亲生的。” “幽州的那些玄甲在哪里,哪些好容易下手,亲生的华沧溟肯定知道,你也是华家亲生的,那应该也知道?”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 “我勒了去!”裴云蕖一直很低调的缩在后面听着,她反应何等机敏,一听到顾留白这么说,她就知道顾留白群殴谢晚的兵器谱里又加了好多具玄甲。 你从长安拿好多具玄甲来揍我对吧? 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敢从幽州拿好多具玄甲来揍你? 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真刺激! 华琳仪好歹也是幽州才俊的代表人物,在长安进修的堂堂五品高手。 但一听到顾留白这么说,她微红的脸都瞬间没了一丝血色,“你要图谋这些玄甲?” “我这么守规矩的人,怎么可能图谋大唐军方的玄甲?” 顾留白冲着她笑了笑,“看在你是周驴儿的表姐,自家人的份上,我才和你透露个消息,堕落观修士在幽州城中活动,就是要图谋至少不下三十具玄甲,就是我现在不知道哪些库房的玄甲比较容易下手,那些容易下手的地方,我们得小心防范。” 若是这番说话说给容秀听,容秀说不定就信了。 但华琳仪打小就聪明,她如何听不明白其中的真意? 她手心底都湿了。 但那一句自家人,却让她瞬间下了决定,“我知道两三个地方足有三十具以上的玄甲,守卫相对比较好下手,我们可以过去好好防备防备。” 顾留白顿时给她抛了个赞许的眼神,“玄甲品阶较高的地方,重点防备,低阶的堕落观修士也看不上。” 华琳仪用力点头,“那是自然。” 顾留白正准备让周驴儿带她过去见阴山一窝蜂那些人筹划筹划,华琳仪突然又补了一句,“此事我们就不要让我哥知道了,他这人古板的很,麻烦。” “看人真准。”顾留白对着她行礼致谢,“把那些佛宗护法金刚安置在驿站,让里面能做主的跟着周驴儿。” 周驴儿领着华琳仪刚离开,裴云蕖笑得眼睛完成了月牙,“这些佛宗护法金刚绝对想不到,他们有穿着玄甲的一天。” 三十具以上的玄甲。 那些玄甲至少要五品巅峰以上的修行者才能彻底发挥出威力,而且最好修的还是要那种真气走刚猛路线的法门。 顾留白手下可没那么多猛男。 那肯定就是打上了这些佛宗护法金刚的主意。 …… 阴山一窝蜂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但是他们揍人起来一窝蜂上的做派,顾留白却是十分欣赏。 揍一个罗青,都出动了阴十娘和龙婆两个八品,再加一个望风的徐七。 阴山一窝蜂的这种做派就是不管你的品阶,我反正都得一窝蜂的群殴你。 然后罗青这种人就死得异常死不瞑目。 谢晚这种人,一剑捅死自然干脆,但若是让聪明绝顶的他死不瞑目,那便更加爽快。 至于远在长安的皇帝,顾留白一点都不顾忌。 暗地里都有诸如长孙氏这种权臣盯着他,明面上他更是要守自己的规矩,哪怕对他看得极度不爽,也不能无缘无故直接下诏书说要弄死绿眸。 那最多就是再布个局,再使坏弄个类似谢晚这样的人物来对付他。 在冥柏坡,大食的那些王族,突厥的王族、回鹘的王族,都比大唐皇帝要凶残多了,但他也从未怕过。 白眉统帅的这些突厥残部,之所以还能在关外令人心惊胆颤,并不是因为他们能舔,而是他们手头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谁想要弄死他们,说不定自己身上的脑袋也得搬家。 想着那两百黑骑,顾留白在打幽州这一片地方的玄甲的主意的同时,他倒是觉得也可以想些办法藏些私甲。 诛九族? 被诛的那些都是没有足够实力,还被抓了把柄的倒霉蛋。 至于丢失了不少玄甲的华家会不会遭受严苛的责罚,他也已经想好了。 到时候就把邹老夫人压住不发的无头菩萨庙这件事捅出去,图谋这些玄甲的锅就扣在无头菩萨庙和无头菩萨庙背后大人物头上。 玄甲丢了,但是堕落观和无头菩萨庙联手做的,无头菩萨庙被幽州军方剿了,作案的人都被剿了,那幽州方面破案和剿灭案犯的能力一流,那还能有什么大的过错? 到时候再抛出些陈屠审出来的线索,后继的事情就是长安官家该去自省,该去查的了。 幽州军方都可以差人上书弹劾,光是这边匪患滋生,军方就剿匪就已经剿得够烦了,结果长安那边还有阴谋乱事者,还有养一群修行者出来搞乱幽州局势,真的操蛋。 华沧溟这人办事牢靠,口风很严,但的确和华琳仪所说一样,为人比较古板,太过逆反和他认为太过损害军方的事情他不会干,那就真的只能将在鼓里,否则被他知晓了,可能他演戏都演不好。 …… 华沧溟将一群长安洛阳来的护法金刚好不容易安置在驿馆,并让他们之中做得了主的人去见周驴儿,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城中快马传回来的一则军情就差点让他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堕落观修士袭击了铁山仓,幽州军方废了无数力气,一直积压在流程之中的十三具玄甲全部被堕落观修士劫走! 幽州军方私底下有一个机构养了不少人,就是专门用来处理这个积压流程,专门始终将这些玄甲留在幽州的。 积攒了足有十余年,才积攒下来了这十三具配额之外的玄甲。 这些玄甲在过往的这些年里,数量增长很慢,但一直是在不停的汰换。 只要有更好的玄甲出现,幽州军方就会想办法将其中最差的那具替换掉。 现在这十三具玄甲之中,虽说有六具是私甲,但若将天下的玄甲分为上中下三品,那六具私甲也都是位列上品! 另外那七具玄甲,其中有三具是大唐防御最佳,冲阵破阵能力最强的玄冥甲,还有四具之中,有两具是玄光甲,两具是朱雀甲! 都是上品! 那两具朱雀甲还是大隋朝的留存之物,是大隋朝皇帝身边亲卫所穿的玄甲,与人对敌之时,玄甲上会散发极高热力,让寻常军士根本无法逼近。 但是现在没了! 都没了! 许多年心血毁于一旦,都毁在了堕落观修士手中! “我与堕落观修士不共戴天!” 华沧溟悲愤的嘶吼声数里可闻。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是被自己的亲妹妹给卖了。 但今日里幽州军方这名优秀的年轻将领与堕落观修士的不共戴天还未停止。 还不等他赶到铁山仓那个库房查点,又有两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传来,恒云库和晨清坊也被堕落观修士袭击,损失共计十八具玄甲,还有不少珍贵的天铁、精金也一并丢失。 “查查查查查!” 华沧溟人生之中第一次暴跳如雷,在街上疯狂跳脚。 “城门卫所有人不准请修,每一个出幽州的人,身上所有东西都要查检!都给我查个清楚!” “我就不信他们能够将这些甲胄吃了带出城去!” …… 听到华沧溟在街上跳脚的消息,顾留白笑了。 华沧溟还是太年轻。 幽州城的城墙并不算太高,困得住普通人,但困住五品以上的修行者还是有点难。 而且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华琳仪是不可能指使城门卫让开一个城门方便他们进出,但要调动一些人手,让某段城墙出现一些空缺,那还是相当简单。 注意力都集中在进出的门,谁能想到城墙上漏了个空子。 华沧溟的办事能力的确不差。 他的观气法门也不差。 这些果然是长安洛阳赶来的佛宗护法金刚。 出现在他和周驴儿面前的这名护法金刚来自大慈恩寺,叫做神觉。 这神觉自称三十七岁年纪,但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肤色白净,文弱得很,看上去倒像是昨天才剃度的书生。 他也不像其余那些护法僧人一样面目凶悍,一看就是平时吃饱了只知道修炼,只想着揍人的狠人。 他看上去机灵得很。 顾留白一看此人就知道自己的娘说得不错,盛世里的长安,那些权贵虽然聪明得很,但他们总是纠缠于俗世和家族的利益,所以反倒是一些寺庙和道观里的高僧或是隐世的道人思维更接近神明,更能敏锐的感应到天机的变化。 这神觉一看就有戏。 周驴儿反正笑嘻嘻的不改平日里的模样,他一看见这名护法金刚的首领是自来熟,然后想诓这人的银子,“神觉哥,你信不信我能让四个老鼠排队给你看?” 神觉顿时也学着他笑眯眯的样子,“佛子身具赤诚之心,任何生灵都可以感应佛子没有恶意,让四个老鼠排排队又有何难?” 周驴儿顿时懵了,“神觉哥你信?” “难的是独具慧心,些许小法门难不倒你。”神觉笑了起来,“别说四个老鼠,你要是锲而不舍,一百个老鼠亦有何难?” “……!”周驴儿顿时觉得诓骗不到这神觉哥的银子了。 岂料神觉突然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他,“你可是想要我的银子?” 周驴儿惊了,“神觉哥你怎么知道我想诓骗你的银子?” 神觉笑嘻嘻的说道,“我从你的眼神看出来的。” “神觉哥你厉害!”周驴儿顿时觉得这神觉和顾十五一样,都和一般人不一样,“我现在不要你的银子了,我不缺钱,你要是不喜欢银子,可以给蓝姨。” 神觉倒是不知道蓝姨是谁,收了周驴儿的钱袋子之后,他便笑嘻嘻的对着周驴儿道,“你以后想要银子就问我们拿就行了,我们这些寺庙的银子,你随便拿。” 周驴儿一向都是直肠子,直接就笑嘻嘻的问:“神觉哥,那我要是问你们拿了银子给想要的人,比如蓝姨,比如胡伯,比如哈哈哥,你给是不给?” 神觉也不管他说的这些人是谁,只是点头道:“当然给。”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那你钱袋子还是给我吧,他们有多的你也给我,我先给胡伯去,他缺钱。” 这番操作倒是让神觉想不到,他忍不住笑了笑,又将钱袋子拿出来递给周驴儿。 接着他和顾留白眼神一对,他突然笑了,道:“十五哥也是个妙人。” “看上去你也很妙。”顾留白笑了起来,道:“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穿个玄甲。” 神觉笑道,“为了保护佛子,我等愿意披肝沥胆,披个玄甲自然不在话下。” 顾留白看着这个很书生气,又显得坏坏的和尚,开心的笑出了声来,“那你让他们马上准备和我们一起出发,先救个胖子。” 刚刚才排了半天队进城,结果又马上要出城,神觉却没有丝毫的不开心,他笑眯眯的点头,在出门前又对着顾留白认真行了一个大礼。 “咱们不用见外,但这是代表我们大唐的佛宗对先生致谢。先生到了长安,我师尊想约您在大慈恩寺见上一面。” 神觉刚说完,看着顾留白点头才放心出了门,结果右脚刚刚跨出门槛,看到迎面来的一个人,他就叫了一声,我勒了个去! 然后浑身真气激荡的蹦了回来,挡在了周驴儿身前。 “神觉哥,怎么了?” 周驴儿只看到神觉身上金色的真气形成了一颗颗佛珠的模样在身上流转,真气压迫着周围的空气,他身上的肌肤都似乎有针尖在戳,隐隐的刺痛。 他觉得神觉好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浑身都炸了,但朝着门口看去,他看见走进来的是贺火罗。 “你们快走!我来拖住他!” 神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周驴儿乐了,“神觉哥你说啥呢,这我火罗哥。” 神觉大皱眉头,他仔细端详着贺火罗,越看越是心惊。 “你认识他?”顾留白知道他肯定看出了什么大问题。 “我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神觉直觉贺火罗没杀意,但是整个身体还紧绷着,不敢松懈,“我只知道他以前叫做悲藏,是跟着高昌的一个老和尚的护法金刚。那个老和尚之前有可能是龟兹大云寺的大法师。” 周驴儿一愣,“火罗哥你也是护法金刚?” “而且是西域四大金刚之一,四个最猛的护法金刚之一。”神觉看了一眼周驴儿,背心不争气的出了一层冷汗,“只是按理来说,他不是我们一伙的,他是应该来杀你的。” “火罗哥杀我?”周驴儿乐了,“火罗哥要杀我,一天都能杀我一百遍。” 贺火罗看着神觉,慢慢的似乎想起了他是谁,他冲着神觉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周驴儿,“最初我到大唐边境来,的确是来杀你的。” 周驴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嘻嘻的说道,“肯定是顾十五的娘不让你杀。” 贺火罗又点了点头,道:“她以理服人,说道理说服了智达法师,以德服人,打服了我,所以我们就不杀你啦。” 周驴儿没心没肺笑嘻嘻的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神觉却是听得直觉哪里不对,“悲藏,哦不,火罗哥,不是说以德服人,以德服人怎么是打服?” 贺火罗瓮声瓮气道:“她打赢了我,本来能杀了我们两个,结果没杀,那不是以德服人么?” 神觉转头看向顾留白,眼睛里已经充满深深的敬意,“是他娘?” 贺火罗道:“不该打听的事情别打听。” 神觉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完全不像是洛阳护法金刚的领头人,顿时点头哈腰道:“火罗哥说的是。” 但他还是不死心,犹豫了一下之后,往周驴儿身后躲了躲,作死道:“我不该打听的事情不打听,只是辩经的内容能否透露一二?大云寺的大法师,佛法精深得都能窥探未来,怎么会在辩经的环节就被以理服人?” 贺火罗沉吟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倒是在可说的范围之内。 于是他瓮声瓮气的缓缓说道:“她对法师说,你们这种所见是不对的,因为你们所见的时间太短,你们只看到这数十年,中土佛宗和西方佛宗的兴衰,但事实上你们感应未来的能力再强一些,再多看个几十年,就会发现刺杀佛子毫无意义,因为佛子的诞生,之所以要汇聚整个佛宗的气运,并不是决定中土或是西方的佛宗哪个大兴,哪个衰亡,而是应了整个佛宗衰亡的天命。佛子汇聚所有佛门的气运,是用来救整个佛宗的。” 神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意思是整个佛宗要走向灭亡?” “我不能感应佛宗气运,我当然不知道。”贺火罗看了他一眼,道:“法师当时回应道,你能感应那么远?她说不能,但能通过蛛丝马迹理出些头绪,然后她就开始以德服人。” 神觉手抚额头,不敢置信,“她接着直接找你打架?” 贺火罗摇了摇头,“不是找我打架,是打我,我没还手之力。” “……!” 别说神觉,就连顾留白都有些无语。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贺火罗说某人说他这功法很蛮笨,是挨打的法门。 贺火罗道:“她打我之时,出现巨大观想坛城,诸多真气妙韵,法师感应到了什么,他便相信了她所说的话。” 神觉惊了,他犹豫着看着贺火罗道:“真不是法师看着你不敌,所以才嘴软服输?” 贺火罗道:“自然不是如此,法师又不怕死。他只是感应到了她说的是对的,佛宗即将消亡,然而因佛子而存继,又再次兴盛,长久不衰。法师心悦诚服,知道自己终究目光短浅了一些。” “可是…”神觉欲言又止。 贺火罗却似看出他的想法,缓声道:“法师虽服,但其余人并无法师的境界,不肯相信,大战终究发生。” 神觉隐约猜出了那一战的结果,顿时肃然,对着贺火罗行了一礼,道:“善哉。” 贺火罗却对顾留白说道,“邹家在城外安排的马车好了,沿途都做好了打点,可以出城了。” 这一刹那,看着打杂的贺火罗,神觉有些心神错乱。 西域当年修为最强的四人之一,现在做了一个低调的车夫? 大唐那时候,有哪个修行者能够以理服人说服智达法师,有哪个修行者能够以德服人打服贺火罗,最终还将贺火罗给策反了? 此种人物,不仅不留存在史书之上,而且也不被大唐修行者所知,此人是什么神秘宗门的修士? …… 五皇子在城墙上与顾留白、裴云蕖依依惜别。 裴云蕖有些意外道:“还以为你一定会去凑热闹呢。” 五皇子讪笑道:“不了,不了,不然下一个被废的皇子就是我了,你们做的这种事情太劲爆了,我承受不了一点。”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不好。” 五皇子笑道:“我哪一点不好?” 裴云蕖道:“你这人聪明过头了。” 五皇子心情略有些沉重,“云蕖提醒得好,我今后是要注意。” 天下有太多的聪明人。 但聪明人也是分档次的。 裴云蕖是聪明人,但她只是面临事情时反应快,应变快,黑沙瓦一役之后,她想了好久才明白自己没注意的点在哪。 五皇子则不然。 他属于那种举一反三,只是看到一点眉目,就猜得出好多事情的聪明。 而且身为李氏,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很容易从皇帝的角度去切入。 幽州城里的玄甲一失窃,他不用想就知道了这事情是顾留白干的,接下来就猜出顾留白肯定要让这群护法僧去穿玄甲折磨谢晚了。 他揣度世间那些高位者人心的能力,也和顾留白一样准。 谢晚这事情一出来,他就瞬间明白了长孙氏、裴氏和皇帝在其中的钩心斗角。 裴氏档次最低,没想着要怎么样,就是尽可能保住自己在帝国之中的地位,尽可能的不让皇帝太过削弱自己的兵权。 长孙氏一石二鸟,既消磨皇帝手下权臣的实力,又要控制皇帝蓬勃的野心。 皇帝的弯弯道道也瞒不过五皇子。 黑沙瓦这件事皇帝没有顺水推舟? 他估摸着再过两三个月,皇帝用黑沙瓦这件事会做什么文章就看得出来了。 他这个父皇的心肠硬得很。 拿一百具以上的玄甲来做事情,这不是和牺牲一座小城一个样式的事情? 他现在最多只能让皇帝觉得他想通过裴云蕖结交绿眸,而绝对不能让皇帝知道,他已经和绿眸在一条船上。 皇子这种东西,大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他不信太子看不出这番算计。 从小他就知道太子也聪明得很。 但裴云蕖这是随口一语提醒梦中人,他惊觉太子和他最大的区别,就是太子会藏巧于拙。 他从来都只将自己的聪明展示很小的一部分。 而自己似乎演技有些浮夸,藏都藏不太住。 太过聪明,就给人予威胁感。 顾十五就明显做得比自己好太多。 顾十五在各个方面都贼聪明,但这人表现得就像是个小贼,让人觉得他没多厉害。 甚至还不相信他那么厉害,不相信他那么聪明! 他都不知道顾留白是怎么搞的,怎么就那么容易给人那种错觉。 这好像并不是年纪给人的错觉。 这怎么回事? 段红杏出现在了五皇子的身侧,看着显得心事重重的五皇子,她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塞了过去。 五皇子看了一眼名单上的那些名字,眉头微蹙:“这些幽州的世家子弟,都跟了出去,顾十五也并不拒绝?” 段红杏点了点头,道:“顾十五没管。” 五皇子微微蹙眉,道:“这些幽州世家子弟有些眼光不足为奇,但顾十五也不怕这些人不堪重用,看来这些人已经经过了他的挑选,之前必定是已经发生过一些事情。顾十五若是去长安,他也必定是要好好栽培这些幽州世家子弟的,看来我也必须和这些人有些交情才行。” 说完这些,他突然醒觉,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都提醒了你不要显得如此聪明,你还不悔改!” 段红杏经过阴十娘那一战之后,心情总是不佳,看着五皇子这般怪状,她忍不住就骂出声来,“你他娘的神经病啊,我不知道你聪明吗?你在我面前装什么逼啊?” …… 野石渡,一群等待过河的汉子目瞪口呆,旋即破口大骂。 那正要从对面过来揽生意的船老大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当骂不当骂。 突然就跑过来一个年轻人,一下子把他的船给凿沉了,然后在他手里塞了个钱袋子。 当他掂了掂钱袋子的分量,眉开眼笑起来的时候,凿沉了他船的安知鹿已经遁入密林,开始拼命的狂奔。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欲因风癫

安知鹿这个带着胡人血统的年轻人,他并非是五皇子和顾留白刻意安排的棋子。 五皇子对他的评价也只是尚可。 裴云蕖对他的观感则是不太喜欢,在他和安贵之间,裴云蕖挑了甚至不是修行者的安贵。 但和大唐数不胜数的年轻人相比,他是幸运的。 他在这个年纪,就因为一场比剑而幸运的进入了那些真正站在高处的权贵的视线之中。 五皇子的随口一句话,便足以改变他的人生轨迹,甚至改变他永远都不可能脱离的阶层。 他并不知道五皇子的身份,但他敏锐的察觉出来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机会已经到来。 他只需接受这位贵人的好意,带着这贵人的书信赶去见那名边关回来的将领,他就能真正的接近和进入那些贵人的世界。 在这个渡口,他发现了很多带着负重的修行者。 那些等待过河的汉子看似庄稼汉的打扮,但每一个都是真气内蕴,每一个都拥有轻易杀死他的能力。 这些人明显赶了很长的路,而且肯定走的都是荒山野路,他们那些做工极佳的皮靴都已经有了无数的裂口,泥泞不只覆盖在他们的鞋面上,就连他们的脚踝上面都有一圈圈的泥泞! 这说明他们背负着的那些东西沉重到了极点。 这些人的身材都很魁梧,很极为壮实,气血澎湃。 这些特征,让安知鹿只是在河对岸看了他们几眼,就确定这些人全部都应该是强大的玄甲士。 远道而来的强大玄甲士,而且并不走官道,隐匿着行藏,而且看他们在河对面交谈时的神情,他直觉这些人的旅途已经接近终点。 他们似乎都已经在等待着到达目的地之后,好好的歇歇脚。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得不将这些人和那名从关外回来的胖子联系在一起。 一趟普通的运送根本不可能需要这么多玄甲士来接应,若是幽州方面想要刻意讨好这位边军将领和他背后的势力,也不可能从极远的地方调人过来。 就如幽州街巷之中的那些野猫略微感知到一点动静就会逃之夭夭一样,他这种在底层摸爬滚打生存下来的孤儿对于危险也有着常人不能企及的感应。 他此时脑海里的唯一念头,就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那个胖子面前,然后告知他危险已经来临。 数辆马车在官道上行走。 许推背半躺在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厢里。 和黑沙瓦时相比,他明显瘦了一圈,从一个庞大的胖子,变成了一个中等的胖子。 他身上还是缠着许多的药布,这些药布的作用并不是止血或是防止伤口恶化,而是防止他去抓挠。 顾十五给他用的药很强,他身上那些伤口一个腐烂的地方都没有,都已经结痂,都已经在好好的长新肉。 大量的失血和这些伤口带来的奇痒难挡的感觉,让他依旧显得病恹恹的,看上去没什么力气,很虚。 他好像始终在打瞌睡,但随着马车的晃荡,每一次车窗帘子飘开缝隙时,他的眼中都会闪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精光。 幽州这一带的地形太过险恶了。 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山头。 官道到处都是弯弯绕绕,在他这种整天脑子里盘算着打仗的将领来说,这里到处都是很适合埋伏的伏击点。 一侧的山林间有异样的响动。 这数辆马车里顿时响起了示意用的低沉厉啸声。 倒是许推背拍了拍车厢,粗声道:“不要闹,就一个人而已,而且是滚下来的。” 这数辆马车里的人都是一愣,不知道这个胖子何以做得出这样的判断。 数个呼吸之后,安知鹿随着一些碎石滚落了下来。 他的身上全是刮伤和摔伤。 他的真气几近耗竭,喘气喘得好像得了肺疾一样,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喊了出来,“可是许将军?有大量玄甲士在朝着此处潜行,我从野石渡凿沉了船全力赶过来,他们那时在野石渡还未过河!” 许推背脸上的肉有些耷拉下来。 他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声,车厢似乎如释重负的往上微微弹起。 他从车厢之中走了下来。 他看了坐在地上兀自还爬不起来的安知鹿一眼,道:“你和我走,其余人将马车烧了,然后坐在此处不要动,看那些人留不留你们的命吧。” 安知鹿站起来的时候双腿的血肉都在抖,但他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许推背身上的药气直冲他的鼻腔,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谁让你来的?”许推背走得不快,但步子很大,他走一步,安知鹿要快走两步才跟得上。 听到许推背的问话,安知鹿喘气喘得喉咙里都似乎有另外一个人在咆哮,“不知道,我在幽州若离坊永宁修所比剑,获得了一个贵人的好感,他给了我一封信件,要不要现在给你?” 许推背嗤笑了起来,他回头都没有回头,“能知道我准确的行进路线的,是什么样的贵人?就你这身子骨和垃圾真气法门,你比剑还能获得他们这种人的好感,肯定是有什么别的事,让他觉得你还算看得过眼。” 安知鹿手里捏着怀中油纸包裹的信件,听着对方似乎没有要的意思,一时递不出去,只是拼命的喘气。 他心中却生出极大的敬畏,这胖子看似不怎么样,但那种下令的气质,谈吐间的霸气,却根本不是幽州他所见的那些将领所能相比。 许推背此时看似还算虚弱,每一步跨出,身上的那些药带和结痂处摩擦都发出那种细微却令人听了难受的声音,但他即便沿着山体往高处走,在没有道路的林间穿行,他还是如履平地一般。 “你要想跟着我,就得吃苦,能吃苦的时候不吃,便根本练不出来,别以为你以前比别人吃得苦多,比别人能忍,就觉得还成。要做就要做别人压根做不到的事情。” 许推背体内真气徐徐流淌,他一边行走,一边有些不屑的教训起身后勉强才能跟上的安知鹿。 “在战场上,往往就是觉得自己还成,想要弄点军功的人死得最快。” “你别不服气,在黑沙瓦,有个长得瘦猴一样的,年纪比你小至少五六岁,吐蕃大军冲杀在城里,他跑了一整夜帮忙调度人手,一刻都不带歇的,仗打完的时候,他躺地上口吐白沫直抽抽,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他吃苦吃惯了,那种劳累,他也只觉得就是玩儿一样。这种人才是真的强,整个城的人都死光了,他这种人才有可能活下来,至于现在你们这里面传的那绿眸,就更不用说了。” “我没不服气。”让许推背一愣的是,气喘如牛的安知鹿发出声音,“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还和我说这些,就是觉着我还成,真心是想教我。” “你这个胡人有点意思。”许推背这下倒是转过头去,看着一只手还在怀里的安知鹿,哈哈笑了起来,“我是觉得你还成,只不过也就是还成而已。” 他大笑声中,不远处几个山头的山林都仿佛被他的笑声震动,有无数的树木抖动起来。 安知鹿的心沉了下去。 他一眼就看得出那些方位的敌人的数目。 想着那些所见的玄甲士,他知道即便那些人不穿玄甲,以他和眼前这名胖子的力量,也绝不可能突围出去。 许推背却是仿佛没注意到那些合围过来的追兵一样。 他反而背负起双手起来。 “别像捏个自己的鸡儿一样舍不得放手了,丢了你那个贵人的信件吧,你能这个时候出现在我这里提醒,你的表现至少比那封贵人的信件强。” 前方有隆隆的水声,许推背说着穿过眼前的密林,就出现了一片断崖,断崖一侧,是一条很大的瀑布。 这条瀑布叫做潜龙瀑,官道上很远处都看得见,水落如银河泻山涧,山涧下面有一个很幽深的深潭,这边山里人说里面藏着蛟龙。 安知鹿的手放开了那封信件,他看着站立在崖边的许推背,看着水汽澎湃着冲击在他的身上,他一时连剧烈的喘息都有些停顿。 他猜出了许推背想要做什么,身子顿时有些瑟缩。 “那贵人只是把你派到我的身边,而没将你举荐给更高位的人,那就是说明他只是觉得你还成,可能在军队里头,还能够兢兢业业做点事情而已。” “但在我这里,没有什么还成和凑活,只有堪用和不堪用。” “年轻人,要想真正的往上爬,站在城头,那是没有退路的。别在心里觉得自己还能投机取巧。”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要做就要做得彻底,要么就连这条道都不要踏上来。” “真正的荣华富贵,世间第一等的风景,不会因为投机取巧试一试而落在你头上,你要和人家赌命,就是要看看人家有没有这样的胆气!你不敢做,那给你机会,你也不中。” 说完这几句,许推背狂傲的笑了起来。 他看着下方的深潭笑了起来,就像是在看着那支吐蕃大军。 只要不落在对方的手里,他知道顾留白一定会好好教训那些人。 也就在此时,安知鹿走到了他的身旁。 许推背看了一眼已经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那些敌人,又充满戏谑的看了一眼安知鹿。 “怎么,还要我先跳,给你打个样不成?” 安知鹿突然也笑了笑,道:“我可不只是还成。” 说完这句,他朝着下方那深潭便跳了下去。 许推背原本还想等一等,看看谢晚会不会现身和自己掰扯几句,但想着顾十五传书中特意交代的不要节外生枝,他便左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洞,然后朝着下方深潭跳了下去。 …… “疯了吗?这跳下去能活?” 数名身穿白色袍服的修行者到了两人跳崖的地方,朝着下方山涧只是看了一眼,看着那瀑布银河泻地般冲击在深潭之中的气势,这几个人便全部变了脸色。 深潭里面水汽翻滚,其中一名修行者伸脚踢了一块石头下去,嘭的一声轰鸣,光是看着那潭水深处翻滚不息的水花,他就又忍不住骂了一声脏话,“操他娘的,这么深,跳进去骨头都能碎成渣子吧?” 另外一名修行者盯着那条山涧,沉默了片刻,嘴唇一抿便发出了尖锐的哨鸣声。 下边的山林之中一阵响动,有十余名同样身穿白色袍服的男子沿着溪水一路往上搜索。 “这应该是活不了,让杨头他们省点气力,不要往这边来了。” 先前那名踢了石头下去的修行者略一沉吟,道:“你们几个先在这里守着,若有什么变化,再行传信,我先给主上通报。” 其余那几名修行者心中直嘀咕这还能有什么变化,但知晓此间事大,他们自是不敢多言,只是点头应允。 踢了石头下去的那修行者迅速朝着山林中一处穿行,他左手之中捏了一个紫铜疙瘩,外形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小的树根留疤,但等他真气流淌进去,这个紫铜疙瘩微微震动起来。 过不多时,天空之中一只黑鹰急剧的飞落下来。 这名修行者倒似不敢伸出手去,只是让这黑鹰落在他身前枝丫上。 与此同时,他收起紫铜疙瘩,飞快的写了一个小卷,接着小心翼翼的塞入黑鹰爪上系着的铜管之中,用蜡封好。 这黑鹰突然抬了抬脑袋,很人性化一般看了他一眼,似有些不悦。 这修行者心中一惊,顿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黑鹰却是不再理会他,双翅一震,竟落叶般飘飞出去,接着笔直般往高空之中穿行。 它这飞行姿态十分诡异,完全不像是正常的鹰隼。 这名修行者觉得被一只扁毛畜生吓了一跳有些丢人,不由得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但是望着天空里的那个黑点,他眼睛里还是有些畏惧。 而且让他不解的是,按照原定的计划,不管这许推背是死是活,接下来引绿眸那伙人交战的地点都会在附近的那片谷地,但这黑鹰却明显飞向了更远处。 …… 山岗上,有一张树枝绑缚而成的椅子。 那些树枝交缠在一起,也像是无数凌乱的线条。 身穿旧道袍的谢晚坐在这张椅子上,他朝着天空伸出手去。 他的身体同时舒展,往后仰去。 今日里,他戴着堕落观修士的面具。 呼吸之间,有黄色和青色的气雾在面具的孔洞之中流淌,面具的表面,渐渐浮现出腐朽的痕迹。 高空之中的黑鹰看到了他的面具,之前在那些修行者面前趾高气扬的它,似乎也变得瑟缩起来。 飞落时,它明显谨慎而畏惧。 看着这黑鹰带来的最新密报,谢晚面具上的锈迹如青苔般蔓延,“许推背啊许推背,像你这样的人,理应为我所用啊。” “像你这样的人,若是进入我观,才能真正的疯魔。” 他有些遗憾,发出了感慨。 面具下的声音伴随着那些锈迹的蔓延,其中似乎掺杂了无数细碎的气流声,也全然不像是他平时的声音。 又一只黑鹰谨慎而畏惧的飞落下来。 “世人啊,总被那些所谓的规则迷乱眼睛。” “那些虚妄的东西,那些纠缠意识界的揣测,岂能用来对付我这样的存在。” 看过这第二只鹰带来的密报,谢晚异常满意的站了起来。 他取下了腰间挂着一个紫黑发亮的葫芦。 葫芦里装着的是烈酒。 酒线入喉,他近乎疯癫的笑了起来。 …… 天空阴郁,云层如墨,车辘声疾。 段艾、江紫嫣和晏长寿这一众幽州子弟的马车在官道上连成了一串。 凛风肃杀,厚厚的车门帘子也挡不住寒意的侵袭,但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却不顾寒冷,不断的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他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会有一场恶战。 消息是笑嘻嘻的周驴儿和他们说的。 周驴儿只是告诉他们,顾凝溪要带着一群人和另外一群人干架,可能十分凶险,然后问他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晏长寿顿时觉得,哪怕让他回去戳老头子三剑,他也要跟着来看热闹。 段艾和江紫嫣更是觉得,哪怕凝溪兄在她们身上戳三个洞出来,她们也一定不怕疼的跟着。 从认识凝溪兄到现在,才过了多少时日,她们得到的好处已经太多了。 跟着凝溪兄的那神出鬼没的蓝姨给了她们一门厉害的真气凝煞法门,这凝练气煞的法门极其厉害! 那天就是想给凝溪兄送个早点,结果裴云蕖又过来给她们一门辅助修行真气,帮助凝气的法门。 这白雀庵的法门更是厉害,她们两个人一起参悟,还只是参悟了其中一部分,但只是这一部分的运气手段,就已经让她们修行的速度大大提升。 宋秋亦是如此。 顾留白给他的那门叫做裹身剑的秘剑实在太过惊人,他让晏长寿和秦澜喂了一下招,结果晏长寿和秦澜两个人联手他都能应付得来。 原本他连晏长寿一个人都有些抵挡不住,现在竟然能和他们两个人缠斗! 一门上乘的法门,足以改变一名修行者的战力,而一名像凝溪兄这样的贵人,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轨迹。 这样的人物和他们平辈相论,连有心提携都不露痕迹,传个剑招都说话说得极其客气,他们焉能不跟? 华琳仪心事重重。 就连和她一个车厢的容秀都轻易看出来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容秀抓着她的手心看了看,“这么冷你手上还都是汗,不是摸了什么?” 华琳仪全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她犹豫再三,轻声道:“容秀,我只是说假如啊…假如你的本郎兄要做什么诛九族的大事,你还是要跟他么?”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的梦中情郎自然是要做大事的。”容秀嗤笑道:“若是真要诛九族,我还真怕和本郎兄扯不上干系呢,若是真要被押着一起砍头,那我在刑场上也要大喊一句,本郎兄我来生再给你生十个。” 华琳仪有些恼怒道:“我没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容秀突然神色开始不对起来,身体扭了几下,“你别老说本郎兄了,这沿途都没个更衣的地方。” 华琳仪一愣,旋即怒道,“你这个浪蹄子。” 卫羽和段酌微两个人坐一个车厢。 两个人平时都不爱说话,段酌微是天生做事比较谨慎,每说一句话都会在心中反复斟酌,所以他做的事情多,说话就说很少,而卫羽就是不爱想事情,他脑子里面想的都是有关修行的事情。 突然之间,就像是一只飞鸟正巧撞在车帘子上一样,啪嗒一声响。 车帘子晃荡了一下,有一个布包裹却是掉落在了他们所在的车厢里。 卫羽第一时间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但外面毫无异常。 段酌微在心中权衡了一下,然后轻声道:“跟着凝溪兄的那些人修为极高,若不是他的人,不可能将这东西抛入我们车厢。” 卫羽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解开那个布包裹。 只见内里是一卷发黄的竹简。 “闲云经”。 展开这竹简之后,卫羽平时极为稳定的手指便有些微微震颤起来。 这是一门有关真气修行的法门。 段酌微凝神看了片刻,平时谨慎少言的他却是有些许冲动,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卫羽,认真道:“今日里我应该沾了你的光。” 卫羽明白他的意思。 眼下这竹简上记载的闲云经是一门教人平心静气,约束真气,让真气运行极为平稳的法门,与此同时,还有隐匿真气气息的手段。 看似都像个道家的养身功夫,但这种法门对于箭师而言却是绝配。 箭师不需要真气迅猛的爆发,只需极其的冷静稳定,真气运行越平滑越好。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里面,只有卫羽专精箭技,这法门似乎就是特地为他选的。 但卫羽略一沉吟,却是看着段酌微摇了摇头,“我想不管是凝溪兄或是凝溪兄身边的某位前辈做的安排,但既然让我们两个在一个车厢里头,这门法门丢进来,他们自然就有他们的用意,断然不可能是只为我一个人所用。” 段酌微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应当如何来运用好这门法门。 轰!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山林间陡然传来巨响。 这一列车队顿时在道间停住,所有人跳下马车,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山林眺望,只见那片山林上风的云气不停的扭曲,下方明显有无数破碎真气的辉光在闪耀。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已经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在交手,难道说凝溪兄他们已经在那边遭遇了敌人?” 也就在此时,拖曳着马车的所有马匹全部不安的躁动起来。 卫羽第一时间将长弓握在手中,他朝着两侧高处望去,心中顿时生出凛冽的寒意。 一侧的高岗上,出现了一名身穿古旧道袍的道人。 他脸上的面具不断变幻着锈迹。 …… “哈哈哈哈…” 看着道间那些待宰的羔羊,谢晚疯癫的大笑起来。 他体内的真气不受他控制的分散成无数的丝缕,紊乱的冲进他体内的血肉深处。 被真气的运行所控制的情绪让他感觉头颅都被撕裂成了无数块,但头颅里的思绪却分外的清晰,周围天地间的空气也似乎变得分外的香甜。 对于周遭的一切感知,也变得分外的敏锐。 “呜呼!哀哉!” 伴随着他一声呼啸,山峦都震动起来,来不及惊飞的鸟雀硬生生被一股股磅礴的气息震死,纷纷掉落。 树枝的折断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真气的呼啸声,金属的震鸣声,如潮汐一般涌入这些幽州世家子弟的耳廓之中。 “玄甲士?” 江紫嫣原本已经提着剑清了清喉咙跃跃欲试,但是一看到山林间涌现的一具具缠绕着真气辉光的魁梧身躯,她顿时就开始寻找哪个地方是逃跑的好地方。 “这么多玄甲士,是对付我们来的?” 晏长寿和秦澜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青冥铠? 似乎至少有近百具? 这一刹那两个人心里边都是同样的想法,哪怕这次真死在这里,黄泉路上也是足够吹了。 这么多身穿青冥铠的玄甲士来杀他们? 这都不是杀鸡用牛刀了,而是要杀一只鸡,却从天上摘了颗星辰砸下来。 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呜呼!” 谢晚高高跃起,飘落在地,又高高跃起,又飘落在地,他就像是玩耍一样沿着山坡跳跃下来。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面上各种各样的神色就像是万花筒一样填充着他的眼瞳,让他体内已经分裂成无数股的真气凝丝再度分裂,无数更为细小的真气凝丝在他的身体里到处撞击,纠缠,让他兴奋得浑身战栗。 堕落观这种诡异的真气法门能够刺激修行者的情绪和感知,能够让修行者如同疯癫一般,但在这种不断的刺激之下,哪怕是在战斗之中,却依旧能够不断提升修行者的修行境界。 一个不如两个,两个不如许多个。 在绿眸和裴云蕖看来,他的目标应该就是许推背。 但许推背是一个人。 杀一个许推背,又怎么有杀死这群人来得痛快? 许推背尚且要利用裴云蕖的人脉,而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在将来却反而是绿眸和裴云蕖的人脉。 杀死这些人,应该让裴云蕖和绿眸更为心痛。 想着当日自己听到黑沙瓦军情时的心情,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那素未谋面的绿眸听到这里的消息时的心情。 “死!死!死!死!” “痛快啊!” 他一眼就看到了车队之中的江紫嫣,看到了段艾。 那种长得分外好看的少女,那种显得分外娇柔的少女…若是被切成很多块,那绿眸见了会是何等的心情? 自己若是再带走那好看的少女的头颅,再带走那名娇柔少女的某一部分,在合适的时候,再令人送到那绿眸的手中,那绿眸的脸上又会是何种的神色? 一剑就结果一名有趣的敌人,哪里有慢慢折磨和杀死这名敌人来得有趣? 等到此人崩溃时,再设法抓住裴云蕖。 那又是何等精彩的事情? 他体内的每一丝真气都在悄然壮大,似乎要脱离身体去跳跃,这使得他往上跃起时,身体的姿态显得越发的诡异,整个身体在空中倾斜、扭曲、抖动。 “堕落观的修行者!” 晏长寿和秦澜也终于看出了这名诡异修行者的来历,两个人居然都笑了。 这更离谱了。 容秀觉得自己都快吓尿了。 但她看着身边的华琳仪,却发现华琳仪竟然还不动声色。 “好厉害,不愧是长安回来的人。” 她心中暗自惊叹,却不知道此时华琳仪想着的却是顾十五并没有完全胡扯,这地方竟然真的出现了堕落观修士,而且这堕落观修士真的是弄来了许多玄甲。 她脑海之中的念头刚刚转到此处,山间某处却又传来了异样的响动。 …… 山间有座早已荒废的破庙。 此时无论是道路中央的那些幽州世家子弟,还是已经沿着山坡冲下来的身穿青冥铠的玄甲士,他们都无法看见那座在树木掩映之下,散发着破败凋零气息的寺庙。 但是跳得足够高的谢晚可以。 他突然看到那座破败的寺庙里隐隐透出些红光,不知道是什么。 就在下一刹那,半扇斜挂着的朽木庙门,却突然显得异常的红艳,接着便燃烧了起来。 “嗯?” 修行者对于同类的气息都异常的敏锐。 沿着两边山坡往下冲的玄甲士之中,有一大半的玄甲士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居然是朱雀甲?” 整天和玄甲打交道的玄甲士回首间只是看到山林间涌出的红光,看着上方乌云被印染而生的羽状云霞,有数人便已经惊讶的叫出声来。 “崽子们莫慌,看上去最多不过两三具而已。”一声异常沉稳的声音响起。 “头,我们慌啥啊?” “就当看个稀奇,难道还能看慌了?” 这人的沉稳喝声反而引起了一片哄笑。 倒不是轻敌。 青冥甲原本就是基于大隋朝的青龙甲改制而来,虽说不如青龙甲坚厚,但除了甲身符纹能够更好的保存真气,减少穿戴的玄甲士的真气消耗之外,它的甲片之中掺入的独特寒铁,还使得青冥甲有冥气深沉的作用。 青冥甲聚集在一起越多,那甲衣上流淌出的森重寒冥气息便越是凝聚,对修行者的真气流动都有压制作用。 这种青冥甲不是边军的主战玄甲,并不主要运用于破阵或是攻城,而是主要运用于内城巷战,是围杀修行者和单独玄甲士的利器。 青冥甲单对单对付这朱雀甲很吃力,但五六具压制一具朱雀甲,那简直大人打小孩似的。 大隋灭亡之后,这朱雀甲的制造法门早已失传,现在把整个大唐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二十具朱雀甲。 他们现在的青冥甲到场有多少? 暗合天煞地罡之数,足足一百零八具。 要是见了朱雀甲都慌,那真是这些年修炼的苦头白吃了。 …… 江紫嫣原本瞅准了一条道边的小路作为逃生路线,但那边远处隐隐出现了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 那个人的身躯显得比身穿玄甲的玄甲士还要庞大。 也就在此时,看到两边包夹过来的这些玄甲士的反应,她倒是反而心定了下来,不想跑了。 朱雀甲都出现了。 那说明凝溪兄早就有所准备。 不管现在眼皮子底下显得双方实力多不对等,但在她的眼里,这些玄甲士已经和黑户寨的那些山贼一样,已是纸老虎。 “这?” 一群玄甲士气焰嚣张的哄笑声未落,那破庙所在的山林突然响起了更为激烈的响动。 先前那名声音显得异常沉稳的玄甲士直接停下了脚步,转身朝着那处山林望去。 红光闪耀如雀羽,热气升腾如云霞。 两具代表着大隋朝最强制甲水准的朱雀玄甲首先出现在他的视野,随后出现的,便是三具铁山般的玄冥甲! 这是用于冲锋陷阵的重甲! 接着有玄铁色的寒光在林间蔓延,如潮水倾泻而下。 两具如同吞噬周围空间光线的怪物一般的玄光甲随即出现。 紧接着,一具具真气气息截然不同的私甲鱼贯而出。 包含在他内,一百零八名身穿青冥甲的玄甲士心情骤然沉重起来。 但山林间依旧有玄甲不断的显现! 紧随其后出现的,是大唐的上品主战玄甲,明光玄甲! 大唐开国皇帝以一千具明光重甲纵横无敌,立国之后,便在明光为名,大赦隋朝白虎工坊的匠师,让他们打造出了明光玄甲! 幽州这群世家子弟此时不能理解这里为何会杀得出一百多具青冥甲,而这些玄甲士也根本不能理解,这里为什么出现了一堆明光玄甲。 按他们所知,整个幽州军方,手里头握着的明光玄甲也不会超过三十具。 容秀身旁的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就知道怎么回事。 幽州军方将明光玄甲视若珍宝,其中保养最好的十八具都在两个库房好好放着。 但这两个库房就被“堕落观修士”一股脑的搬空了。 …… 谢晚高高跃起,落地。 这次他没有再蹦跶上天。 他站在山脚下,心中开始迷茫。 哪里来的这么多五花八门的玄甲? 就算天上掉下来这么多五花八门的玄甲,又哪里来这么多可以穿着这些玄甲的玄甲士? 也就在此时,天上掉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箭矢。 包括他在内,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支箭矢是何时射出,何时到了高空。 它朝着先前那名沉稳出声的玄甲士首领坠落,距离他不到十丈的距离时,谢晚和那些玄甲士才反应过来。 连破空声都没有。 玄甲士首领觉得这箭矢极为诡异。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是及时的做出了反应。 他的右手如电般伸出,就像是抓住一只飞来的蜻蜓般硬生生的将这支箭矢握于掌心。 他手上的甲片流淌出的森冷气焰硬生生的压住了这支箭矢表面诡异流动的一层真气。 箭矢刹那间就在他掌心静止下来。 唰!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箭杆裂了开来。 一缕缕苍白色的火焰汹涌的爆开,推送出箭杆深处更多白屑状的粉末。 火焰破开如阴沉水流般的真气,那些白屑在空气里瞬间变成火星,不断飘洒。 这名玄甲士首领体内真气很自然的剧烈流转。 他身上的青冥甲瞬间变得通体乌青,符纹之中急剧流动的真气就像是变成了一道道真正的青色水流,同时不断的往外迸发青黑色的气流。 然而这名玄甲士首领瞬间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那些白屑变成的火星极为黏稠般附着在甲片之上,他的真气震荡也根本无法将其弹出。 就在刹那间,他浑身就像是被无数火钳钳住了一般,他来不及多想,直接往地上滚去。 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出现了很多箭矢。 那些箭矢不断的出现,不断的坠落。 谢晚这时终于看清楚了,那些箭矢从明光玄甲身后的密林间射出。 “青冥甲不是防火吗?” 华琳仪愣了愣,脑海之中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山坡上的怒骂声,痛呼声和厉吼声就已经连成了一片。 最先身上被火星附着的那名玄甲士首领已经在飞快的卸甲了。 他身上被燎出了一层层的水泡。 再不卸甲,他直觉会被烧死。 毕竟是身经百战之士,这般危急关头,他还死死的盯着那些冲杀下来的玄甲。 混乱之中他数清楚了,敌对的玄甲一共有三十一具之多!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了玄甲士对敌之中从未遇过的一幕。 那些冲下来的玄甲士第一时间,都从身侧挂着的皮囊里抓出一把把的白丸,朝着他们阵中抛来。 最后的一批青冥甲刚刚布好阵型,这些白丸就已经落在他们的身上,接着炸开成粉,燃烧起来。 “你们这群腌臜货!” 这名玄甲士首领硬生生的撸破了自己手掌上和手臂上的水泡,怒骂伴随着痛呼出口的刹那,生平对敌都是冲杀在最前的他,却是反而朝着官道上掠去。 他身上没有了玄甲覆盖,若是这种诡异的火星黏附在他身上,他不是直接要被烧出许多的窟窿? “操!” “什么狗贼!” 一群群玄甲士被烧得嗷嗷惨叫,疯狂叫骂。 一百零八名玄甲士里面,倒是有七八十个在疯狂的卸甲。 很多人身上都甚至滋滋作响,就像是有许多人在架着锅子熬猪油。 他们卸甲卸得差不多,那箭矢也就停了。 与此同时,那破庙中冲出的玄甲士也没有第一时间冲向他们,而是绕向了官道,隐然是要将那些幽州子弟护在中央。 “这怎么打?” 那名玄甲士首领看着两具朱雀甲朝着自己轰然冲来,身经百战的他脑子一片空白。 轰的一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数具退下来的青冥甲已经将他推到一边,但这几具青冥甲和那两具朱雀甲一个冲撞,兵器和兵器撞击,身上甲衣和甲衣撞击的刹那,两具朱雀甲巍然不动,那几具青冥甲全部被震飞出去,狠狠坠地。 “修为都差这么多?” 这名玄甲士首领刚刚才清醒过来,这一下他脑子又嗡的一声懵了。 那两名身穿朱雀甲的修行者,莫不是七品? 谢晚已经到了山脚。 他体内的真气还在欢呼雀跃,似乎要催促着他冲向那些幽州世家子弟,但眼下这情形,他怎么冲? 第一百二十二章 堕落观之秘

此时尚且能身穿青冥甲的玄甲士还有不到二十,再加上其余玄甲士虽然卸甲,但好歹体内真气充盈,还能战斗,原本面对三十一具玄甲应该不会落于下风。 然而就一个照面下来,那不到二十的玄甲士又倒下了大半。 无论是冲得最快的那两具朱雀甲,还是后方的玄冥甲和私甲,内里的修行者都是肉身强横,真气修为远超他们这批玄甲士。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二三十个这样的货色,哪里来的? 玄甲士最了解玄甲士,但那名名为杨迅的玄甲士首领,此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大唐的哪个州郡有如此强悍的一批玄甲士。 “操!” 一名卸了青冥甲的玄甲士眼神无比绝望。 他提起一柄陌刀,刚挡住了一具私甲迎头斩下来的一刀,他就听到了自己双臂的骨裂声。 穿了青冥甲都不可能是眼前这敌人的对手,更不用说他现在身上没有玄甲。 两具朱雀甲和三具玄冥甲分散站在车队之中,朱雀甲上散发的热浪冲涌在这些幽州世家子弟的身上,玄冥甲那铁山般魁梧的身躯,也让这些幽州子弟心中没有了恐惧。 只是特别无语。 没来由的冲出来一百余具玄甲。 然后这一百余具玄甲开始疯狂卸甲。 然后又冲出来三十余具玄甲,疯狂的揍这些人。 这批幽州世家子弟之中,最不惹人注意的段酌微却是在无语之中看出了一些细节。 这三十余具后冲出来的玄甲虽然看起来秋风扫落叶之势疯狂揍人,那些人纷纷皮摧骨折的倒地,看上去悲惨至极,但没有一个被真正的砍了脑袋。 所以这批后冲出来的玄甲士还是留着手的。 但哪怕是没有下死手,这一百余名长途跋涉而来的玄甲士也遭不住。 谢晚那边还处于呆滞状态,这暗合天罡地煞之数的一百余名玄甲士已经倒下过半。 最后一名还穿着青冥甲的玄甲士被一具私甲手中的紫铜锤一锤击退,震得口中鲜血狂飙。 与此同时,周围人却还听到那私甲之中传来一声:“善哉,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谢晚体内紊乱飞行、碰撞的真气丝流平静下来。 他有些疑惑的甩了甩脑袋,眼中的迷茫瞬间消失。 看着那些平静看戏的幽州世家子弟,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使得他轻轻咳嗽起来。 只是他不再犹豫,朝着之前江紫嫣看的那条小道纵跃出去。 …… 潜龙瀑旁的断崖上。 数名身穿白袍的修行者还在静心等待着。 在利用一些修行者故意造成玄甲士聚集此间的动静之后,他们也已经听到了远方官道上的响动,感受着那边云气的变化,他们知道那边的百余具玄甲此时恐怕已经开始了屠杀。 许推背只是他们主上用于惑敌的目标,他们只需要在这里安静的等待即可。 一名白袍修行者有些遗憾的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官道。 那么多青冥甲同时出现的景象,可惜不能亲眼目睹。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眼瞳剧烈的扩张收缩,喉咙里瞬间发出了一声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硬挤出来的怪叫。 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身着一件粗布衣衫,静静站立在距离他们不到十丈的一块山石上。 这名中年男子长相并不出众,身上也并不见任何兵刃,虽然一眼给人一种官家的气质,但似乎也只是一个文官。 然而老鼠不可能认不出猫。 这些白袍修行者是老鼠,那这名中年男子就是猫。 韩义玄! 此人的自身修为据说十分高深,但关键在于他的身份骇人。 他是寂台阁的二号人物,正三品的大员!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竟然亲自到了这里?” 其余几个白袍修行者一转身看到韩义玄,也是骇得头发都差点竖立起来,其中有一名白袍修行者往后退了一步,一只脚都直接踏空,硬生生真气爆发,依靠另外一只脚点住身体,才没有直接坠落悬崖。 韩义玄还是平日里古板的模样,看着这几名惊惶不安的白袍修行者,除了眼中闪过一丝憎恶的神色之外,他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 他身后的山林间却有了动静,数十名修行者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这些修行者身上的衣衫和脚上的靴子材质都很特殊,闪着幽幽的灰色光泽,行进间一丝声音都不发出。 韩义玄依旧不出声,那走出的数十名修行者之中,却有一名头发花白,但面容看上去也不过四十余岁的男子冲着这些白袍修行者露齿一笑,伸手朝着他们身后点了点,“要不你们也跳下去?” 这几名白袍修行者眼见寂台阁的这些修行者已然成扇形将他们围住,心念电闪之间,他们同时伸手往怀中一掏,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葫芦,接着真气冲涌进去。 “啵啵啵…” 葫芦塞子被真气冲开,里面涌出一群群黑色细虫。 这些黑色细虫首先朝着这几名白袍修行者的面目涌去,但靠近时似乎感知到了某种药气,瞬间又纷纷飞散,接着便朝韩义玄和他身侧那些修行者的面目飞去。 韩义玄一动不动,他身后五名修行者突然前行,抛渔网一般抛出五张金色细网。 这金色细网编织得极为细密,将涌来的黑色细虫全部兜住,与此同时,又有数名修行者打出黄色的药粉,药粉形成了浓厚的黄雾阻挡在前,一只黑色细虫都没有能够穿过这些黄雾。 “果然是堕落观修士的手段。” “不过是最为低等的黑线蚊,这几个废料似乎也没有修到堕落观的真气法门,只是门下刍狗。” 几名寂台阁修士的不屑冷笑声传入这些白袍修行者的耳廓,令他们瞬间面如死灰。 想到落在寂台阁手中的人会遭受什么样的酷刑,这些白袍修行者手中都同时出现了第二个葫芦。 同样的巴掌大小,都是蜡黄色。 这个葫芦里流淌出来的,是浑浊的药酒。 这几个白袍修行者一口灌完葫芦里的药酒,整个眼球瞬间充血,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他们的血脉一根根浮现在体表,经络急剧的扩张,让真气可以更加迅猛的穿行。 唰! 他们同时破空,朝着韩义玄冲去。 韩义玄面色依旧不变,他整个身体陡然拔高,双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连续踢出,这些白袍修行者身前的空中,似乎出现了无数条腿。 啪啪啪啪… 几名白袍修行者额头上都出现了一个脚印,接着整个头颅都被踢得没入胸腔之中,颈骨尽碎。 韩义玄踢死这几名修行者,负手落在山崖边。 他朝着下方深潭望去,面上的神色终于有些变化。 高英杰办事得力,他搜集到的情报十分精准且及时,但即便他亲自赶到此处营救许推背,竟还是慢了一步。 许推背半生坎坷,但在黑沙瓦一战成神,已然成为大唐军人膜拜的对象。 然而这样的人物,竟然死于堕落观修士的阴谋之中。 他正自责之间,突然见到下方深潭之中有异样的水花涌动,就像是有大鱼在从深处往上游动,无数细密的气泡破开水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呼吸都有些停顿,有大团大团的气团,不断的从深潭之中浮出。 …… 距离此处不远的一座山头,在韩义玄的刹那,一名白袍修行者便已将寂台阁大批修行者出现的消息写在羊皮小卷上,封入落下的黑鹰右爪上的黄铜小管之中。 黑鹰刚刚飞起,冲上高空,这名白袍修行者突然发觉有些不对,转头过去时,他发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名女子。 伴随着真气的嘶鸣,这名白袍修行者衣袖间有一根黑色的鞭子如活物般窜了出来。 “你不用剑?” 让他微微一怔的是,这名女子一看那在空气里游动的黑色长鞭,突然就缺乏了兴趣般说了一句。 他还未反应过来,他身后的阴影里,却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喀嚓”一声。 那道人影的双手落在了他的脖子上,直接将他的脖子拧断。 对此人兴趣缺失的阴十娘抬起头来,她的目光落在天空之中那只黑鹰身上。 黑鹰飞得很快,很快已经变成细小的黑点,看着它飞去的方位,阴十娘就知道这次顾留白算计对了。 …… 谢晚到了那名巨人般的修行者身旁,他极为简单的吐出一个字,“走!” 等到这名巨人般的修行者跟在他后方奔跑起来,前方不远处的密林间,又出现了一名黑衫修行者。 这名外貌像是一个儒生的黑衫修行者,便是不久前在道上刺杀了孙思深的那名剑师。 “走!” 谢晚到了他的身侧,当这个字的声音也传入他的耳廓时,他不由得一愣。 他在此处是准备截杀漏网之鱼的,因为所在的位置地势较低,所以他没有看到官道上那些玄甲士的战斗,听那些动静,他原以为屠杀已经开始,现在谢晚突然是要撤了,这是怎么个意思? 谢晚来的时候有多嚣张,现在退走的时候就有多凄惶。 中计了! 这里不是关外冥柏坡。 这里已经接近幽州! 冥柏坡埋尸人哪怕在关外经营了这么多年,哪怕和回鹘、大食乃至波斯人都有来往,也绝对不可能在幽州有严密的情报网络!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自己奔着幽州来了? 尤其是那座破庙里冲出的三十一具玄甲,真的是彻底击破了他的道心。 玄甲对玄甲,这绝非临时起意,肯定是已经获得了确切的情报,知道他从长安周遭的军镇调了一百多具玄甲过来。 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寂台阁,哪怕是军方那些至高人物,也绝不可能知道这些玄甲的动向! 除非是长安城里的皇帝有问题。 难道是他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皇帝并不是想要用这一百多具玄甲除掉一个他无法完全掌控的隐患,而是想要看看堕落观到底还有什么样的手段? 但这怎么可能! 也就在此时,黑鹰落了下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取出最新的密报,下一刹那,他脸上的面具锈迹飞快的滋生,扭曲。 “寂台阁?” “韩义玄都现身了?” 他的思路瞬间又被无数的问号切割得支离破碎。 难道真的是皇帝那边出了问题? 按照皇帝和他们之间的默契,寂台阁按理绝对不会这么快知道他的具体动向,更不可能知道他会设法对付许推背,然后引开绿眸座下的阴山一窝蜂。 韩义玄亲自现身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确定要面对的是堕落观的修行者。 “什么什么什么!” 无数的不可能让他真气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走。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完全就是顾留白的不讲道理。 他不知道他看不起的幽州城里隐藏着邹老夫人这样一尊大神,竟能通过符蜡石的非正常短缺而提前猜测出他的算计。 他不知道顾留白随时就能化身五皇子。 哪怕五皇子随口说错了,难道寂台阁还能去追究五皇子的过错? 那对于顾留白而言,当然是怎么严重怎么说。 关键此时的韩义玄不只对高英杰十分满意,他对五皇子提供的线索也十分满意。 看着下方深潭之中浮起的两道身影朝着岸边靠去,他眼中有了异样的神采,嘴角甚至荡漾起了罕见的笑意。 “我们此行的消息必须严密掌控,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谢晚是堕落观修士的消息是五皇子传递给我。所有上传的简报,将五皇子撇清出去,不要让圣上觉得五皇子和我们寂台阁有所牵连。” …… 谢晚丝毫不吝啬真气的逃遁着。 突然之间,他停了下来。 “怎么着了?” 跟在他身侧的黑衫剑师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他突然觉察谢晚通体一震,体内的真气紊乱无比的深入血肉之中。 “什么鬼?” 顺着谢晚的目光望去,这黑衫剑师也是一下子惊了。 他看到前方的一块石头上,有五个小老鼠整整齐齐排着,似乎还在对他们挤眉弄眼。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跟了谢晚已经数年,堕落观修士也算是诡异到了极点,但他也从没觉得有今天这般诡异。 谢晚心脏剧烈收缩,他心脉深处的蛊虫分泌出一些诡异的物质,让他的感知瞬间变得更加敏锐。 “什么人?” 他朝着前方左侧的林间厉喝一声。 周驴儿从一株小树后面探出脑袋。 那株树真的很小,他要不探出脑袋,谢晚身边的黑衣剑师还真想不到那株小树后面居然还能躲着个人。 周驴儿一探出脑袋就是笑嘻嘻的,似乎完全没觉着他脸上戴着的面具阴森可怖,“你是谢晚吧,我们亲近亲近?” 谢晚身前的空气骤然变得肃杀起来。 他眼眸深处燃起幽火。 他没有感觉到这名瘦猴般的少年有任何的杀意,但却感觉到了对方体内的真气分外的蓬勃。 敏锐的感知让他觉得,这少年身体里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在朝着他席卷而来。 他感到危险。 然后感到愤怒。 他的谋划再次挫败,想象的结果和现实之间的极大落差,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杀了他!” 他对身后那名巨人发出了命令。 然后和那名黑衣剑师朝着另外一侧的山林掠去。 “不和我亲近亲近就算了,喊人杀我作甚?” 周驴儿有些郁闷。 轰! 巨人身上气劲爆发。 他身后背着的一个竹箱随之散碎,内里掉落的一片片甲片受他真气吸引,就像是活物一样覆盖在他身上,瞬间拼凑成了一具玄甲。 这巨人的身体显得越发魁梧。 金属的甲胄散发着耀眼的辉光,他手中的铜锤看上去都比周驴儿大。 周驴儿掉头就跑。 瞬间不见影。 这巨人一愣,他直觉这瘦猴逃遁的速度快得吓人,就像是山间的蚱蜢一样,一弹就不见了。 也就在此时,一名独臂男子却从周驴儿逃遁的方位走了出来。 他看了巨人和他手中的铜锤一眼,也不出声。 这巨人顿时觉得这名独臂男子太过嚣张。 他没有犹豫,直接朝着这独臂男子冲了过来。 轰! 狂暴的真气贯入铜锤之中,使得沉重的铜锤就像是一辆疾驰的马车般呼啸穿过林间,沿途的树枝根本未真正触碰铜锤就已纷纷的折断,被流散的劲气撕扯成碎片。 似乎天地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这个铜锤和它身后那发光的巨人的前行,但就在此时,一只散发着金光的手掌按在了铜锤的顶端。 铜锤周围的狂风突然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沿着一个平面形成了一圈透明的涟漪。 铜锤表面的真气突然散开,变成往后飞洒的无数光丝。 巨人的口中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整个身体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一种可怖的力量让他听到自己脚掌下方的山石在炸裂,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气震荡得让他的身体开始不断的颤抖,摆动。 他所修的真气法门走的是纯粹刚猛的路线,再加上自身天赋迥异于常人,所以这名巨人此前从未想过有人能够硬碰硬而轻易的挡住自己的一击。 只是此时他也来不及去思索,一种本能让他没有去强行控制体内的真气,而是将左拳握紧,朝着对方的脑门狠狠砸了过去。 然而让他错愕的是,对方只是微微垂头,用脑门迎上了他的拳头。 喀嚓… 对方的脑门也像是一堵铁墙。 他的拳头碎了。 散发着金光的手掌将他的铜锤拍落,然后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喀嚓…… 他的脑门碎了。 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 …… 谢晚光是听着这边传来的响动,就知道这名巨人完了。 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只想用那名巨人给他拖得一线生机。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感知里出现了死亡的气息。 伴随着一声厉啸,他整个人借着真气的紊乱游走,原本往前疾掠的身躯骤然在半空中如失控的陀螺旋转起来。 他的身上出现了许多道细小的裂口。 古旧的道袍上掉落的布片就像是死去的蝴蝶在空中洒落。 即便古旧的道袍内里露出了紫黑色的内甲,那些皮甲上流动着诡异的油光,但那些透明的丝线上流淌出来的真气,还是让他浑身都感到被割裂的痛楚。 谢晚落地,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厉啸。 若不是有堕落观的这种紫油甲,他此时身上至少数十道可怖的伤口。 跟着他的黑衣剑师刚发觉不对,伸手去拉谢晚时,谢晚已经开始旋转,然后落地。 这名黑衣剑师的手往前伸着,一时整个身体都有些发僵。 一声厉啸过后,谢晚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 他脸上的铁制面具骤然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锈迹。 一名少年就像是在山间赏景一样,悠然自得的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谢晚的内心突然感到了恐惧。 不知为何,明明连对方的修为都没有感知清楚,他心脉之中潜伏着的本命蛊便已经疯狂的吐出毒素,不断的刺激他的真气滋生,不断的推动他气血的运行。 就像是这本命蛊比他更早的感知出来这人的可怕。 “怎么会这样?” 他的脑海之中再次充斥荒谬的情绪。 然后他第一时间去看这名少年的眼睛。 这名少年的瞳孔并不是绿色的。 “你不是绿眸?” 他有些不信,忍不住出声。 这少年明明就是顾留白,但顾留白这个时候想到了死不瞑目的罗青,他认真的打量着谢晚,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当然不是十五哥,杀你难道还需要十五哥亲自动手?” 谢晚沉默下来。 他骄傲的内心再次遭受了暴击。 “那顾留白现在何处?”他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问道。 顾留白淡然道:“在幽州城里等着你。” 谢晚说不出的难受,“此种围猎,他能够远坐钓鱼台?” 顾留白微笑道:“当时十五哥在黑沙瓦,你在鹭草驿不也是稳坐钓鱼台,哪想着亲眼去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谢晚何等聪明,自然瞬间就明白了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他在鹭草驿运筹帷幄,是压根没将裴云蕖和那什么冥柏坡埋尸人放在眼里。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吐蕃大军席卷黑沙瓦,还能有什么人活着。 但事实证明,他小看了这绿眸。 而现在,对方的意思是绿眸明显看不起他。 只是当时的绿眸能够破局,眼下自己当如何破局? “你们为何知晓我会来对付许推背?”谢晚心中极其不甘。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一次精妙谋划的失败,但不能忍受第二次莫名其妙的失败。 “年轻人做事就是毛糙!”顾留白哈哈一笑,他玩了一次遮幕法会之后,便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玩得比以前更溜了,“若是换了十五哥,要调动一百具以上的玄甲过来,早个半年就偷偷的将运送玄甲所需的符蜡石分批囤积好了。你临时要用这一百具玄甲,临时就大肆收刮符蜡石,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你这种算计也太过随心所欲。” 谢晚呼吸又沉重了一分,“原来是这样…你们通过符蜡石的不对劲,从而猜测出我从长安方面的军镇调了很多具玄甲过来,随后便猜出我要通过许推背来逼顾十五现身来救,然后设了此局。” 顾留白微讽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 谢晚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接着问道:“那他又如何猜出,我又会临时起意,转而伏击这些幽州世家子弟?” 没有人能真正的算无遗策。 顾留白也不能。 真正的事实是,顾留白现在手头上可以调用的力量实在太多,他完全有能力兼顾许推背那边,官道这边,还有幽州城里。 他在三处地方都做了布置。 只是他最终能够捕捉这些玄甲士的真正动向,靠的是徐七和周驴儿。 但为了打击谢晚,他却并不想这么说。 “这还不是因为你的行事习惯?” 他看着谢晚,不屑的说道,“在黑沙瓦你便喜欢后手套后手,等着所有人觉得发现了你的真正目标时,你其实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目标。所有人觉得你会用许推背来逼迫十五哥进入你的玄甲包围圈子的时候,你肯定会有其它目标。不过你这年轻人做事真的太过毛糙,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都堂而皇之的出城了,他们明摆着是诱饵,你还敢下手?” 谢晚心情越发阴郁,寒声道:“诱饵又如何,谁能想到一百余具玄甲竟有破法。” 顾留白差点笑出声来。 他太能理解谢晚此时的心情。 任何花招在纯粹的力量面前都是杂碎。 谢晚想着的明显就是不管绿眸什么节奏,自己只要按着自己的节奏走。 这一百余具玄甲砸下去,什么阵势砸不碎? 但谁能想到顾留白这边早就算计好了他有这一百余具玄甲? 所以谢晚的这套算计,从一开始裴云蕖猜测他会动用玄甲,到邹老夫人用事实证实这个猜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胡老三这样的人物的存在,只不过就是让这一百余具玄甲输得更干脆,更能按照顾留白的想法去输。 为了让谢晚心情更加难受一些,顾留白索性说道,“其实十五哥有一百种办法对付你这一百具玄甲,只不过他觉得用这种方式对付你这一百具玄甲更加好玩,而且说不定可以让给你这一百具玄甲的人更加生气。” 谢晚的眼眸里瞬间充满震惊。 大唐的玄甲,自然都是皇帝眼中专属于自己的宝贵财富。 今日里击败那一百零八具青冥甲的,虽说主要是那种黏附甲片的火焰,但对方也足足动用了三十一具玄甲。 这样的结果传递到皇帝的手中,必定令其雷霆震怒。 怎么能让皇帝生气就怎么来?故意的? 谢晚觉得这种做法比自己这堕落观修士的做法还要荒谬。 “其实你们都不了解十五哥的做派。” 看着震惊无言的谢晚,顾留白淡淡的说道,“打小他就牢牢记住了一个道理,谁让他生气,他就让谁生气,谁想砍他,他就砍谁。他觉得天底下谁都应该遵守这个道理。” 谢晚深吸了一口气。 他脸上面具的铁锈开始片片剥落。 他一直觉得自己足够癫。 但似乎这个顾十五比自己还癫。 败给这样的人,让他的心情反而没那么抑郁。 “他又是通过什么蛛丝马迹,发现了我是堕落观的修士?”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一个成为心结的问题。 顾留白幽幽的叹了口气。 谁能知道运气这么好,瞎扯都能扯准了呢? 原本让寂台阁的人出马,还想让五皇子背锅的,谁能想到你居然真的就是堕落观的修士呢? “他倒是没有通过什么蛛丝马迹发现你是堕落观的修士。”顾留白再次开始瞎扯,“只是有人告诉了他而已。” “有人告诉了他我是堕落观修士?” 顾留白纯粹是瞎扯,但谢晚却突然疯癫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看来我倒是其中最不成器的一个。” 顾留白眉头微蹙。 他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深意,只是装到这份上了,他需要好好盘算接下来怎么套话。 “你想杀我?” 这个时候,谢晚突然出声。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谢晚又已经接着道:“只是你既然知道我是真正的堕落观修士,你觉得杀我这么容易么?” 顾留白顿时看不惯他这么牛气了。 于是他也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往脸上一戴。 “堕落观修士怎么了?” 他笑着说道:“整得谁不是堕落观修士似的。” “??” 谢晚和他身后的黑衫剑师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顾留白脸上面具的锈迹变化,顿时心中全是问号。 “你也是堕落观的准道子?”谢晚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那名黑衫剑师在一个愣神之后就已经下意识的出声问道。 顾留白心中一动,瞬间桀桀冷笑,他甚至直接将那个原本用来装蛊虫的老葫芦拿出来晃了晃,“你说呢?” 黑衫剑师瞬间无言。 顾留白自然是随口瞎扯,但在他这里,却是一通百通,前后因果都说得通了。 谢晚整个人好像变得比平时迟缓了许多。 他看着顾留白,缓缓的说道,“想不到你为了杀我,居然和绿眸联手。” 顾留白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他沉吟了片刻,道:“只要能杀你,和谁联手不是联手?” 他这句话和很多算命瞎子说的话一样,属于什么都套得上的万能话。 现在他明摆着是要杀谢晚,那他说这句话,无论从任何方面都不会露破绽。 “原来七师叔真正选择支持的是你?”谢晚沉默思索了一会,说道。 其实两个人是互相在打哑谜。 顾留白却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于是他冷笑道:“可能是因为你太过高调?”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此间的少年

谢晚再度陷入了沉默。 在去鹭草驿之前,或者更为精准的说,在去黑沙瓦之前,他非常的低调。 在大唐一等一乃至像谢氏这样差上一些的门阀氏族之中,他也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那一类人。 只是可能和许多人练剑太久,就想在人前使使剑一样,他还是忍不住技痒,想让世间这些俗人好生见识一下自己的手段。 或许裴云蕖到鹭草驿来和他见面的那第一眼,就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钉子。 他何等的人物,裴云蕖第一眼看他的时候,竟然满含蔑视,由心的不屑。 所以他来幽州,虽说是打着要杀死绿眸的由头,但心里真正的渴望,却是将裴云蕖逮住,好生的羞辱一番。 他心里最好的画面,其实是将绿眸也抓住,在绿眸面前好生折腾裴云蕖。 到时让裴云蕖好好看着,她瞧不上的谢晚是如何在她身上使劲,而她瞧得上的绿眸,则是和皇宫里头那些和妃子私通的太监一样,只能看着干着急。 他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裴云蕖和绿眸痛不欲生。 每次想到这样的画面,扭曲的快感便让他的真气化成无数他不能控制的凝丝,在体内飞快的穿行,来淬炼他的血肉和意志,来提升他的修为。 然而谁能想到,绿眸竟然觉得自己都不配他亲自到来。 谁能想到,和自己将来争夺观主之位的人,堕落观隐道子之一的存在,竟然早早就已经和绿眸联手。 而且连一直暗中扶持自己的七师叔,竟然也已经舍弃了自己。 顾留白不是神仙,他当然猜不出谢晚此时极为丰富的心理活动。 他虽然知道堕落观是世间一等一的诡异存在,知道堕落观的前身是大隋王朝的国师观,但他委实不知道堕落观和世间其余修行地截然不同的养蛊般做派。 每隔二十年,堕落观的每一位长老便会挑选一名堕落观的年轻弟子,让他成为堕落观的隐道子。 这些堕落观的隐道子的堕落观弟子身份和隐道子身份都是极为隐秘,他们会隐于世间,然后互相寻觅,互相厮杀。 直至所有被挑选出来的隐道子最终只剩余一人,那这唯一幸存的隐道子便会成为真正的堕落观道子,得到堕落观最强的一些修行法门,之后便在合适的时机接替观主之位。 即便是成为堕落观隐道子的谢晚,他搜集了这么多年的情报,也只能得知这一代堕落观只余七名长老,这七名长老各自挑选了一名隐道子,但其余六名隐道子到底以什么身份隐匿世间,他却是截然不知。 堕落观的所有修士之中,就连传授他法门的师尊都并不知道他被挑选出来成了隐道子,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便是他的七师叔。 他和七师叔都是无意之中得窥了对方堕落观隐道子和堕落观修士的身份,之后便互相保守秘密,互相照拂。 在谢晚看来,也只有那七师叔透露了自己的隐道子身份,自己才会引来别的隐道子的截杀。 顾留白哪知道自己在谢晚的眼中已经成为了堕落观的隐道子之一,但他已经敏锐的觉察出来,自己那几句顺水推舟的胡扯似乎恰好打到了对方的死穴。 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他看着陷入沉默的谢晚,也不主动出声。 谢晚沉默片刻,果然开口,道:“在我之前,你有没有杀了其他的隐道子?” 从未听过什么隐道子的顾留白心中一动,讥讽道:“我为何要在你死前满足你这窥探隐秘的心思?” 谢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道:“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 顾留白笑了,“若是你随口胡扯呢?” 谢晚道:“那各自甄别真假便是,就看你愿不愿意说了。” 顾留白想着之前徐七通过蓝玉凤之口转达的话语,觉着反正要拖延时间,而且自己反正也是胡扯也不吃亏,于是便淡然一笑,道:“那要看你说的秘密是哪方面的,引不引得起我的兴趣。” “七师叔的身份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但皇宫里头,还有一个堕落观修士的身份,你应该并不知道。”谢晚微嘲道:“若是此种秘密引不起你的兴趣,还有什么能够引起你的兴趣?” 七师叔的身份我知道了? 顾留白眉头微蹙,他反应极快,顿时想明白了谢晚觉得自己身份暴露是因为那七师叔。 皇宫里头还有一个…那说明他口中的这七师叔,也是在长安皇宫里头的? 再想着之前的隐道子三字,他顿时心中有了主意,冷笑道:“寻常的我观修士我有什么兴趣知道,除非此人和你是一样的身份。” 这一句无疑又击中了谢晚的心坎。 谢晚有些疯癫的笑了起来,“这我自然知道,那人便极有可能是隐道子之一。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设计试探而已,若你和绿眸联手,自然有办法验证。” 顾留白很擅长占便宜,他马上就问道:“你说的此人是在长安皇宫里头,还是在幽州?” 谢晚如此聪明的人,自然明白顾留白是什么意思。 “你怀疑是五皇子?” 他倒是觉得反正要说,也不在乎顾留白这种占便宜似的试探,“实话不妨告诉你,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我先前倒怀疑是他。” 顾留白此时反正随口胡扯,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也怪笑道:“不过至于皇宫里头,我心里倒也还有一个人选。” “不管你什么人选,我所说的这个,已经极有可能是我观隐道子。”谢晚倒是略有些心急,生怕被顾留白说在了前头,“你只需告诉我,你之前有没有杀了其他的隐道子,我便将此人告知于你,你到时候自己核实便是。” “好。” 顾留白略一沉吟,笑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之所以前来幽州,能和这绿眸联手,便是因为我恰好是发觉一名我观的隐道子在幽州活动。那人实是隐道子,但却伪装成我观寻常修士活动。” 说完这些,他觉得若是谢晚不太相信,是不是要叫胡老三过来,将那个被杀的堕落观修士的面具也拿来晃一晃。 他现在心中对胡老三也是佩服得紧。 那名堕落观修士在被杀死之时,脸上的面具已经裂成了好几块,但胡老三却凭借裂成几块的面具,研究了一下材质和内里的符纹,便仿制出了这惟妙惟肖的堕落观面具。 他一开始拿出这面具戴上时,只是抱着调戏谢晚的心思,哪知道谢晚压根就看不出来。 那个被杀死的堕落观修士的面具也已经被胡老三修复,但胡老三之前就说过,也没什么必要用那个。 现在他是彻底回过味来,胡老三的意思是,两者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制器厉害是一回事,但制器仿制如此之快,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还在想着胡老三,这边谢晚却已经信了。 谢晚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些佩服,“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倒是没有想到,竟还有隐道子想到这样的招数,将自己伪装成普通的堕落观修士隐匿真实身份,和他相比,我委实高调了些。” 顾留白突然一笑。 谢晚不知道顾留白这个时候突然发笑是什么意思,不由得退了半步。 “我只是因此想到还有一个妙招。”顾留白笑道:“要不我杀了你之后,行事起来就借用你的身份?” “你!” 谢晚的道心再次崩塌。 顾留白却是笑眯眯的催促,“你现在可以说,皇宫里头哪位是我观隐道子了,你放心,你验证不了的隐道子我帮你验证,你杀不了的隐道子我帮你杀。” 谢晚道:“是三皇子。” 顾留白没多大反应。 他自己本来就不是堕落观的隐道子,堕落观的这种事情和他本身就没太大关系,他没反应很正常。 但谢晚却又会错了意,“难不成你之前也已经怀疑他是我观的隐道子?” “这也算什么隐秘,我还以为有新鲜玩意,我也不妨告诉你,国子监里头也有一位疑似我观隐道子。”顾留白幽幽的说道。 他这虽说也是胡扯。 但他的胡扯也是有道理的。 堕落观连皇子都能吸引,而且听谢晚的意思,连他都知道皇宫里头还有一位什么七师叔。 这堕落观的诡秘和强大可见一斑。 按照这堕落观的尿性,这所谓的隐道子自然都是拔尖到了极点的年轻才俊。 那除了皇宫里头的那些皇子,放眼整个长安,还有哪个地方的年轻才俊最多? 那当然是国子监。 谢晚顿时就信了。 他深受打击。 堕落观的隐道子之争原本就是养蛊般的自相残杀,各尽所能,只要是能够杀死其他隐道子,各种卑鄙无耻的手段都可以用上。 现在面对身前的这名隐道子,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落败纯粹是因为能力不如。 自己弄了半天就发现了一名隐道子,还未最终证实。 但对方已经发现了好几个,而且还杀了一个。 我不落败谁落败。 丧气归丧气,但就这么认命等死,却是不可能的。 “拦住他!” 他对着身旁的黑衣剑师下令。 他的想法是,黑衣剑师朝着顾留白冲杀,然后自己试着尽展手段,看看能不能乘机逃脱。 然而让他更加丧气的是,听到他这下令,那黑衣剑师却是往外一掠,直接和他拉开了五六丈的距离,反而堵住了一个方位。 与此同时,那黑衣剑师冲着顾留白便喝道:“这位隐道子,接不接受弃暗投明的?” 顾留白乐了。 他上一次见到这么机灵的人,就是无头菩萨庙的那个明养。 黑衣剑师很清楚因为堕落观的真传真气法门十分特殊,所以这些堕落观的隐道子脑子有些时候和正常人不一样,再加上此时顾留白也戴着面具,他看不出顾留白脸上的表情,顾留白没有马上表态,他倒是有些心慌,当下连声说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只是想辅佐一名堕落观的隐道子,将来得以真正进入堕落观修行,获得堕落观的一些法门。此子和主上您相差甚远,要选我自然选您。” “有见地!”顾留白笑得浑身都在发颤。 “你这狗!”谢晚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观隐道子之争便犹如养蛊,强者为王,我招收部众自然也是如此。”顾留白顿时就用出了黑户寨对付无头菩萨庙修士的那一套,他伸手点了点谢晚,“你把他擒住,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这黑衣剑师对谢晚有些敬畏,但情知今日若是不交出这份投名状,自己的脑袋肯定不保,于是他连应声都没有应声,体内的真气却已经急剧流转。 他浑身的肌肤瞬间变得赤红,周围的空气被真气推动,奇异的出现层层叠叠的晶莹光泽。 他的长剑自动从剑鞘之中跳跃出来,剑身瞬间发红,一缕缕急剧游走的真气沁入长剑深处,这柄长剑的剑身上顿时布满熔岩一般的剑气,而且不断往外流淌。 唰! 他也没有直接近身,隔着四五丈的距离只是挥出一剑,这些剑气直接脱离剑身,朝着谢晚兜头洒了过去。 谢晚原本已经怒极,然而当这名黑衣剑师出剑,他体内的真气化为无数的凝丝在体内急剧穿行的刹那,他脑海之中那种愤怒和恐惧都已经消失。 堕落观的这种真气法门,让他瞬间处于一种癫狂而兴奋的状态,身体的感知也变得敏锐到了极点。 “你这是找死!” 他只是略微晃动身体,避开打向自己面目的剑气,任凭其余的剑气打在自己身上的内甲上,与此同时,他狞笑出声,手指一点,朝着这黑衣剑师打出一点乌光。 黑衣剑师极为谨慎,左手轻弹。 叮的一声,一枚无柄小剑从他的左手之中飞出,精准无比的击中那点乌光。 噗! 乌光瞬间爆开,腥臭味急剧的扩散。 那点乌光似乎是一个很大的虫子。 黑衣剑师突然浑身一僵。 他体内的真气还在流转,但直觉自己整个脸面在发麻。 “啊!” 下一刹那,他无比恐惧的尖叫起来。 他脸上的血脉开始急剧的溃烂,流出来的鲜血就像是尸水一样带着腐臭的气息。 他的眼睛瞬间看不见了,眼球开始腐烂,眼眶里不断流淌出黄水。 他的真气还在行走,但此时的真气却像是变成了他体内的剧毒。 真气过处,他的血肉,他的脏器,都开始腐烂。 顾留白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蛊虫! 他看到这名黑衣剑师脸上溃烂的肌肤之中,爬出了很多细小的黑色蛊虫。 这些蛊虫并非是方才侵袭进他的身体,而是之前就已经暗藏于他的体内。 方才谢晚打出的那个蛊虫,只是用于引发他体内隐匿蛊虫的暴走而已。 只是这名黑衣剑师的真气修为已至七品。 堕落观这种真传的蛊毒手段,竟然能够让一名七品的修行者在平日里的修行之中毫无察觉? 看着如一堆烂肉般倒下的黑衣剑师,谢晚面露下真气如无数细蛇穿梭般发出声音,接着他转过头来,看向顾留白,怪笑道:“倒是让你省了不少手脚。” 这个时候顾留白觉得戴着面具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让对方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变化。 否则刚刚那一下,自己恐怕就露出了马脚。 听对方这意思,似乎身为堕落观的隐道子,早就应该知道这黑衣剑师会是如此下场。 “桀桀桀…” 谢晚不断怪笑,如同老鸦夜鸣,此时浑身气势不断攀升,他的神志也被真气刺激的有些不太正常,“你这厮…若是你敢和我单独一战,一决生死,我倒是可以再告诉你一桩隐秘。” “哦?”顾留白道:“不过你得先告诉我。” “来来来,你到我近身十丈,我便告诉你。”谢晚整个身体都前仰后合,偶尔扭曲,他的身体姿态十分奇怪,若是在战斗之中,似乎紊乱得让人无法捉摸。 顾留白也没犹豫,只是缓步上前,到了距离他身前十丈左右,便停下了脚步。 谢晚倒也不拖拉,直接怪笑道:“之前七师叔告诉我,隐道子已经死了一个,那算上你再杀一个,隐道子只剩下了五个。” “我道是什么隐秘。”顾留白马上不屑道:“这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他现在占据绝对的主动,原本就是随口诈唬,但谢晚听了却是深信不疑。 “果然是七师叔走漏的消息。” 他原本也只是想通过此点,来确定是否就是七师叔选择了此人而遗弃了自己。 一念至此,他不再和顾留白钩心斗角,左手衣袖之中啵的一声轻响,藏匿在袖中的一个黄色葫芦塞子被真气激开,内里嗡嗡连响,涌出一片黄云般的蛊虫。 这片蛊云打出的刹那,他桀桀怪笑,朝着一侧飞掠出去,接着衣袖之中又是啵的一声轻响,一团紫黑色的蛊云将他自身团团裹住。 生死关头,堕落观的真气法门激发出他最大的潜能,他感知得出来对方的真气修为比自己强得多,所以他只想用自己的那团黄云蛊拖住顾留白,然后用化血蛊包裹自身逃遁。 然而他才一个起落,冲出数丈,再转头时,只见顾留白竟是直接从黄云之中硬生生的冲了出来,仿佛只是穿过一团晨雾般轻松。 而且他的轻身法门极其诡异,离地数尺飘荡过来,明明身法快得惊人,但真气柔和,竟然连破空声都没有。 “神一样的草上飞!” 谢晚震骇至极,但顾留白此时却在心中对蓝姨表示无语,他昨晚上才终于完全吃透这门轻功法门,眼下算是第一次在对敌之中真正的全力施展,结果这门轻功法门的确和他第一次试炼时的猜测一样,比沧浪剑宗的秘法还快。 “连黄云蛊都根本不怕?” 被真气刺激得癫狂的谢晚的脑子里都出现了绝望。 他此时甚至能够理解为何一直看好自己的七师叔会弃自己而去了。 黄云蛊连堕落观都没有速效解毒丹药,只有靠真气慢慢炼化,哪怕是七品的堕落观修士,恐怕至少也要七天左右才能彻底将这蛊毒炼化拔除,但这人什么鬼?堕落观都没有的丹药他有? 他不做堕落观道子,谁做堕落观道子? 也就这一个愣神之间,顾留白已经无声无息追到了他身后不到三丈之处。 谢晚咬破舌尖,混合一口真气喷了出来。 他数百缕细碎的真气游丝混合着血雾,居然隐隐凝成一张癫狂笑脸的模样。 他身外原本紫黑色的蛊云瞬间暴走,在血雾之中略一穿梭,全部变成深红的色泽。 随着他的目光所指,这一道蛊云形成了一柄道剑模样,瞬间冲至顾留白身前。 顾留白只是略微鼓动真气,他的周身隐隐约约有巨大的光影晃动。 “这是什么观想法门?” 谢晚的脑海之中方才闪过这样的念头,那柄道剑冲至顾留白的胸口,和护体真气一撞,竟然没了丝毫生机,化为粉末飘散。 “什么!” 谢晚惊骇欲绝,他也根本来不及思索,右手一抖,一条黑色的锁链连着一柄黑色小剑从衣袖之中飞出,无比阴险的往下一沉,扎向顾留白的小腹。 顾留白手中也显现出一柄小剑,剑光似要直冲谢晚面目,玉石俱焚一般,但下一刹那却是直接斩中了黑色小剑的剑身。 当! 火星四射,那黑色小剑直接被斩坠地。 “嗯?”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他手中的这柄小剑便是经过胡老三伪装的影青,寻常的轻薄小剑肯定被这影青直接斩成两截,但这黑色小剑的剑胎竟也极其坚韧。 谢晚却是陷入了真正的绝望。 黑色小剑坠地之前,无论是黑色小剑的剑身还是连着黑色小剑的锁链上都有黄色的气雾迸发开来,但这些黄色气雾明明已经扩散,顾留白此时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唰唰唰! 三点剑光毫无停留的如流星般奔着他的心脉而来。 咚! 谢晚只觉得自己心脏犹如巨鼓被捶响。 那只本命蛊将平日里从他体内汲取的真气都喷涌了出来。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一种外力推动,猛然弯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后倒退,硬生生避开了这三点剑光。 但顾留白追得比他退得更快。 唰! 剑光落处,谢晚右手手腕一凉,他的右手连着那条锁链被一齐切断。 因为真气的刺激,谢晚根本没有感到痛楚,只是心中浮出大势已去的念头。 也就在此时,他的身体骤然一紧,有些细小的丝线竟在此时从他后颈处落入甲衣之中,瞬间刺穿他的肌肤,深入他的心脉! 但就在这些细小的丝线捆缚那只本命蛊的刹那,那只本命蛊还是裂了开来。 噗! 谢晚的颈部出现了一个狰狞的伤口。 许多在鲜血的浸润下显得异常晶莹红润的丝线硬生生的从他颈部的伤口之中拖出了一团血肉。 谢晚整个身体沿着丝线收回的方位栽倒下去,心脉遭受的创伤和颈部的伤口瞬间让他昏死倒地。 “还是不行嘎。” 蓝玉凤的声音响了起来。 虽然她和徐七对付过那名堕落观修士,知道那名堕落观修士体内的本命蛊是什么样的东西,但即便是她这样骤然偷袭成功,却还是来不及彻底控制住堕落观这种殖于心脉之间的本命蛊。 顾留白到了谢晚身前,真气一扫,掀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看到谢晚的脸色迅速变得灰暗,接着内里的血肉迅速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手指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细小的血口,将几滴鲜血落入谢晚的唇齿之间,接着又迅速取出一个泥丸般的丹药捏碎,打在了谢晚的脸上。 那本命蛊的蛊毒原本已经发作,谢晚体内的真气已经迅速开始异变,但他这两下简单的施为,谢晚血肉之中的腐败气息竟然迅速的消失。 刚刚走出来的蓝玉凤原本在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真气小心清除她那些透明丝线上沾染的鲜血,此时看到这样的状况也不由得一愣。 “能救得活嘎?” 蓝玉凤刚刚出声,便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原本连呼吸都已经断绝的谢晚竟然透过了一口气,他的嘴角不断的溢出一些污血。 “怎么样,我救你一命,你再告诉我一个秘密,如何?”顾留白看着醒转过来的谢晚,沉声道。 “我观本命蛊的蛊毒都能解?” “我观长老都不可能解的毒他都能解?” 谢晚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顾留白,他脑海里的认知一遍遍的在和他说不可能。 “我救你一命,你再告诉我一个秘密,这个交易你做不做?”顾留白催促道。 谢晚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口中不断溢出污血,“你想知道什么样子的秘密?” 顾留白仔细的感知着他的气机,轻声道:“你就告诉我七师叔到底是谁就行了。” 谢晚浑身一僵,“不是七师叔告诉你我的身份?” 顾留白迅速道:“不是。” 谢晚突然有所醒觉,“你不是隐道子?” 顾留白道:“我是!” 谢晚突然彻底醒悟,他笑了起来,七窍都流出血来,“你是想诈我,你知道我活不了了…” 说完这句,他呼吸骤然断绝。 他脸上的血肉迅速凹陷下去,开始真正的腐败。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他浑身都开始溃烂。 “还是救不活嘎?”蓝玉凤此时兀自有些回不过神来。 顾留白凝重的点了点头,解释道:“堕落观修士这种本命蛊还是要比他们其它的蛊虫厉害太多,我原本想留他个活口,交给陈屠逼供,但还是没有办法,最后想诈他一下都来不及。” “我出手还是太慢了嘎。”蓝玉凤有些自责,“不知道阴十娘出剑一下子把那蛊虫挑出来,会不会来得及。” 顾留白一愣。 这好像有些可能。 只是他看过阴十娘那些出手,都是一剑刺死,她自然是天下最快的剑师,只是她有没有这种精准的挑个小东西出来的剑招? 这种剑招若是有,还能不能那么快? 这肯定要问过了阴十娘才知道。 他退开两步避开谢晚尸身上流淌出来的尸水,看到蓝玉凤还是很自责的样子,便笑了笑,安慰道:“蓝姨,万事没有十全十美,能击杀此人已经算计成功了,足以告慰黑沙瓦的那些忠魂。而且从他的口中我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而且两次和堕落观修士交手,也至少摸清了他们的一些路数。他们体内的这种本命蛊,倒像是他们修行的另外一个核心。道家的一些法门都是内丹道法,用真气凝聚在丹田,再演化八品神通,但那种内丹道法也的确要到八品之后才能展现其强大妙用,而堕落观这种本命蛊,倒像是直接挂了一颗独特的内丹。我方才和他谈话之间,感应他的气机,他就算自己不想修行,那本命蛊都似乎能够推动他体内的真气,时刻在帮他修行。” 蓝玉凤当然没有看出其实顾留白很狗。 顾留白是借着安慰她的机会,故意说了一堆,来探她的见知。 她只是老老实实的发表自己的见解,“堕落观是前朝独一档的修行地,它的修行法门自然是天下第一等嘎,这种本命蛊最大的好处,是让堕落观的这种真传弟子有更多空暇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嘎,所以好多修行地的厉害修士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修行,而堕落观的修士好多时候都在外行走,暗中寻觅一些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厉害的东西或是机缘嘎。” 顾留白骤然有些嫉妒了,“我也想有个本命蛊。” 他的时间的确不够用。 就这几天,又得考虑对付谢晚,又得好好布置将来的棋盘,而且要修的法门也太多。 蓝姨的轻功法门相对来说简单一些,但这几日琢磨下来,虽然已经彻底练明白了,但阴十娘的那伸缩身体的淬体法门,还有那虚空七剑是一点都没有练,还有那号称“喷死你”的天龙焰,也是才刚刚凝出了一道龙焰煞。 除了修行,还得挤一点时间哄裴小富婆。 “你这法门可比堕落观的这本命蛊厉害多了嘎。”蓝玉凤忍不住笑了,“这人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嘎,说不定还要大上两岁,可是他即便修炼了这样的法门,他现在的真气修为才到六品而已嘎,可是你的修为已经到了七品了嘎。” “蓝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顾留白叹了口气,“我这真气法门其实除了修行速度快,哪哪都稀松平常。论真气刚猛程度,比起贺火罗修的那真气法门差远了,论爆发之霸道,论同境界修士真气积蓄之厚度,都远远比不上那老喇嘛教给周驴儿的法门。论强韧程度,论不容易硬碰硬之中被对手震乱真气运行,又不如郭北溪沧浪剑宗的真气秘法。它就是修行速度快一点,真气运行还算平稳。” 说完这句,他突然又觉得不对,又叹了口气,“若论真气运行之平稳,还不如裴云蕖修炼的真气法门。” 蓝玉凤觉得他唉声叹气的模样太好玩了,忍不住捂着嘴笑,“你这法门都和别人最强处相比,也只差那么一点,但你的最长处,人家差你好大一截,你这法门还差劲嘎?而且你不是说了嘛,你这法门还不算完整,就和你的名字一样,你娘给你的法门都留了白,你到时候到了长安,自己补全了这门法门的话,你这真气法门不知道会厉害成什么样子嘎。” “这倒也是。”顾留白摘了堕落观的高仿面具,他估摸着寂台阁的修行者有可能距离此处也不远了,到时候戴着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摘了面具之后,他看着蓝玉凤,继续道:“蓝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而且怎么有好些厉害的法门?” 蓝玉凤看着他的脸,突然有些回味过来,脸上微微一红,“十五哥,原来你故意说这么多,是想套我的话嘎?” “这不就是正好说到嘛。”顾留白呵呵一笑,后悔面具摘快了。 也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掠了过来。 阴十娘一停下来,目光只是一扫,看到地上掉的那两柄剑,她顿时就虎了脸,“他们两个人都用剑,你们一个都不留给我?” 又来了! 见了用剑的人就受不了! 顾留白极其无奈的看着阴十娘,“我也想留啊,留不住啊。” “一个直接暗蛊爆发毒死了嘎,还有一个本命蛊蛊毒爆发,十五哥想了办法救也没救得下来。”蓝玉凤马上替顾留白解释。 阴十娘点了点头,表示能接受,但不太高兴。 “十五哥,官道上那边结束啦。” 这个时候,周驴儿蹦跶过来了。 他现在可牛气了,蹦跶起来蹦得比谢晚都高,跳得比谢晚还远。 …… 官道上,一百零八名玄甲士已经全部躺倒在地。 晏长寿愣了好大一会,终于忍不住轻声问身边的秦澜,“你说凝溪兄让我们出来,是让我们见识什么?” 大量的玄甲对玄甲,按理的确应该大开眼界。 但真正战斗起来,简直就是单方面的碾压。 秦澜沉吟道,“我总觉得凝溪兄不会只是让我们看个热闹,必定有很深的用意。” 段酌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或许凝溪兄是想让我们明白,有时候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并非是看兵力的强弱,而是看谁用兵得当。” 一堆年轻才俊在一起,还是很容易互相启发的。 江紫嫣顿时觉得极有道理,轻声道:“凝溪兄应该是想提醒我们,有时候解决事情,是需要多动脑子。谁能想到这么多的玄甲,只是因为有了准备好的一些火器,便能轻易落败。” “关键在于,是如何知道敌人有这一百余具玄甲会过来?”段艾的段位果然最高,她一出声,满场皆惊。 “是啊!”就连容秀都顿时服了这个段婊婊,“情报第一啊!最关键的是情报!” 对了! 只有情报占先,才能应对有序,才能用兵如神! 段酌微脑海之中如有闪电划过。 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四耳的妖猫

此间的少年,在这个精彩绝伦的大唐,都绝对不想成为只能看戏的路人。 最知晓前因后果的华琳仪反而最为沉默。 那三十一具玄甲秋风扫落叶之势横扫战场,她与有荣焉,但此时困惑她的,却是这桩事情将会如何收场? 堂堂五品高手还并未意识到自己对顾凝溪的态度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现在只是觉得,顾凝溪肯定想好了后继的对策。 除了修行之外,她原本在长安也没觉得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学的。 然而现在她开始觉得,自己要学习的东西恐怕很多。 卫羽在眺望高处的山林。 那名箭师就是隐在那片山林之中,朝着那些青冥甲射箭。 那些箭矢无声却爆烈。 轻易的点燃了少年的心。 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门真气法门便是这名箭师赐予自己的。 等他修行到一定境界,他射出的箭矢同样可以飞行无声。 …… 浑身湿漉漉的许推背和安知鹿在此时已经上了寂台阁的马车。 黑沙瓦的这名英雄竟再次活了下来。 寂台阁的人都很高兴。 就连韩义玄的脸上很一直荡漾着罕见的喜色。 寂台阁知道今日里可能有一番厮杀,所以备了些干净衣衫,想着的是被敌人的鲜血糊了一身之后可以更换,没想到许推背和安知鹿正巧用得着。 只是这些衣物之中,哪怕最大的对于许推背而言也有点小。 看着许推背艰难穿上的快要炸裂般的衣衫,看着他没有丝毫后怕的模样,韩义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敬佩,“你事先知道那个深潭跳下去不会死?” 许推背对韩义玄这种大员还是满含敬畏,不然仅是这衣衫勒得他浑身难受,他就要开口飙粗话了。 面对韩义玄的温和问询,他笑了笑,道:“你现在应该知道绿眸?” 韩义玄的眉梢微挑。 身为寂台阁这种帝国最重要的情报部门的二号人物,他根本不习惯这种废话。 但许推背接下来的一句,却瞬间消弭了他心中的不悦,让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但你肯定不知道顾十五这厮一开始是怎么和我有的交情。” “请讲。”韩义玄极为客气的说道。 “有次我被派了个苦差,正好路过冥柏坡,正好遇到两个马帮的熟人,喝酒喝得开心,就不知怎么的扯到了这潜龙瀑,那两个马帮的熟人说以前他们运送过几块极品的寒铁,据说就是这个叫做潜龙瀑下方的深潭里面刨出来的。还和我扯,万一边军混不下去,要不索性和他们一起贩弄这种东西算了,要不到时候也去那潜龙瀑下面的潭子里挖挖,再弄出几块那种寒铁卖给波斯人,就一辈子吃喝不用愁。”许推背捋了捋头发,笑道,“结果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十五这厮就来了,他和马帮那两个人也熟悉,张口就说,别动这脑子了,那下面现在啥都没有,不过要想体验一下龙王的感觉,倒是可以抽空跳下去玩玩。” “我顿时就愣了,下意识就说,你知道下面有好大一个气室?难道你也跳过?” “顾十五那厮一听就反应了过来,你这胖子竟然知道下面有个气室,看来你也跳过?” 韩义玄认真的听着,听到此处,他出声道:“按情报所言,这绿眸之前应该没有到过关内。” “我当时只是觉得他年纪小,难不成一丁点大的时候就敢去那种看上去要吃人的深潭里面戏耍?”许推背笑道,“当时我就请他喝酒吃肉,聊得熟了,才知道不是他跳过,而是一个洛阳来的剑师跳过。” 韩义玄瞬间想到这人是谁,“郭北溪?” 许推背点了点头,道:“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最喜欢在各种奔腾紊乱激流之中练剑,以领悟乱流那种既紊乱又有章法可循的意境。郭北溪特意对顾十五提过,想必是在那边练过剑。但我那年是郁郁不得志,被人各种整,空有抱负却无法施展,在那片山崖上,我真是太过失意,忍不住就跳了下去,想着死就死了。结果却命不该绝,下面水流其实还算平静,且深处有几个好大的石窟气室,我在里面躺了半天之后想通了。” 韩义玄微垂下头颅。 虽说只是讲述一些过往,但身为寂台阁的二号人物,他已经瞬间捕捉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 此处显然是绿眸和许推背事先约定的地点。 然五皇子之前给他传递的密笺里,也明确的告知他们,许推背会在这个时候到达这个地点。 所以五皇子肯定已经和绿眸结交。 五皇子赶来幽州的目的已经显而易见。 而且他的确达成了这个目标。 谁说五皇子是诸多皇子之中,最为狂妄无知,最不入流的人物? 一想清楚此点,韩义玄便直接转身离开,不再与许推背交谈。 只是他刚走出几步,最新传递过来的一封密报,却是让他差点一个踉跄。 “什么,一百多具玄甲?” …… “小子,你比我运气好。” 许推背看着韩义玄的背影,咧嘴笑了笑,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安知鹿。 “边军里边,不知多少人拼了性命杀敌,断手断脚的,也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送往长安的简报里。但你今天在寂台阁这拨人面前露了脸,你的名字说不定就会被许多长安的贵人记住。” 安知鹿微垂着头,认真道:“多谢将军提携。” 他这副模样在裴云蕖面前很不讨喜,但许推背看着这个微胖的胡人,却是想到了自己当年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当年的自己,在那些贵人面前也是这般的阴郁。 “你有点意思了,只是你所修的真气法门却太过稀松平常。”许推背真气一震,索性将束缚自己的衣衫撕出许多道口子,这才舒服的半躺下去,“我所修的法门比你修的真气法门强太多,就是有一个不好的地方,这玩意越练就越肥壮。” 安知鹿毫不犹豫,充满渴求道:“若是将军肯教,我自然求之不得。” 反正韩义玄已经走远,许推背也没了什么顾忌,哈哈大笑起来,“反正你这小子也不靠脸盘子吃饭。” …… 若离坊,距离永宁修所不远的一间小院之中,一名胡人男子刚刚在井边打了桶水。 突然他感到有人不请自来,右手瞬间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我不是来找你打打杀杀的。” 五皇子没有推门,直接从院墙上跳进了院子,晃了晃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这名胡人男子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他显然知道五皇子是谁,对这五皇子躬身行了一礼之后,道:“我在永宁修所,对大唐也没有恶意。” 五皇子笑眯眯的看着这名胡人男子,道:“一名七品修行者,而且还是七品巅峰的修行者,用一个叫做西域客的名字,就混迹在永宁修所这样的地方,呆了一年多了,你既然对大唐没有恶意,那能不能告诉我个缘由?好歹我为了你在若离坊呆了那么多天。” 这名胡人男子的大唐话并不标准,但他说话不快不慢,吐字十分清晰,“你一开始到若离坊不是为了齐愈?” “齐愈被追杀前一天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有些问题。”五皇子认真道:“不过再怎么着,我对一名还不到七品的修行者也没太大兴趣,就算发生了那事,我也只是对谁要杀他比较感兴趣。” 胡人男子点了点头,他充分感觉到了五皇子的诚意,“我是高句丽人,名叫高集安。” 五皇子顿时皱起了眉头,半开玩笑半当真道:“你这身份不妙啊,如果没有吐蕃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戏,可能你也知道,明年攻打你们高句丽就会被摆出来讨论。” “我是丸都山集云观的修士。”这名叫做高集安的高句丽人性子也十分沉稳,只是接着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观在三十年前开始兴盛,是得了长安一位高人的指点,只是我观的修行法门再怎么修,也修不出八品神通,我师尊令我去年到达幽州,说是当年那人曾给我师尊传过信,信里面的内容,就是让我到幽州等着。” 五皇子顿时一愣,“你师尊的意思是说,你在幽州等一个际遇?” 高集安彻底放下了戒备,他用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洗脸,然后认真道:“按我师尊的意思,当年指点过我们集云观道法的那位高人自有安排,我在幽州安心等着,便很有可能成为丸都山城有史以来第一位八品修士。” “就只是干等着?”五皇子当然明白对于一个修行宗门而言,从未有过八品和从此拥有八品的修行法门是何等的重要,但除了干等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余的线索? 高集安这些时日也早感觉出来整个幽州城已经风云色变,他知道若是没有五皇子的照拂,恐怕凭借永宁修所郑郁的关照,也绝无可能在幽州城安生呆下去。 “有。” 所以他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道:“我师尊说,幽州城里若是有西域僧人要对付某个人,就让我护着某个人。自然就会等到这个际遇。” “不是吧?”五皇子乐了,他一开始就怀疑这事情可能和顾十五有关,现在这么一说,不就是事关佛子之争? 一开始纳头便拜英明到了极点。 连高句丽这种地方的道宗都埋着一支伏兵? 他的神情让高集安看出了些端倪。 高集安顿时对五皇子行了一个大礼,“请五殿下指点迷津。” “你且在这里继续安心等着吧。” 听到五皇子说了这一句,高集安顿时有些心凉,他以为五皇子不愿意帮忙,但接下来五皇子说的一句,却让他差点欢呼起来,“小事一桩,我估计你等的这个际遇,最多到今晚就来了。” …… 陈屠满脸红光的出现在邹老夫人面前。 “审出了什么?”邹老夫人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了眉目。 “无头菩萨庙那几个人还算老实,没有说谎。”陈屠在这座幽州城里,只服两个人,一个是顾十五,一个眼前这名老夫人,在邹老夫人面前,他眉眼里都透着尊敬,“那长安的贵人是通过驿站带信的方式给他们传递的信息,用的密语他们也供出来了。不过幽州现在闹腾得太大,长安那帮子人估计迟早会发现无头菩萨庙出了问题,所以这些东西倒是变得没啥用了。” 老夫人眼瞳看上去很浑浊,但一看陈屠的神色,她便笑了笑,“是不是恰好问出了更有用的东西?” “皇宫里头有人在幽州这一带一直收购某几种药材,无头菩萨庙匪患形成之前,这种行为就已经开始了。收购这几种药材的铺子,做的大多是长安宫里头的生意。”陈屠微眯着眼睛笑道:“我来见您之前,已经找了人问了问,那几种药材,差不多就应该是给无头菩萨庙那种修行者用的。可以提升修行那种法门的修士的修行速度,不过燥性很大,很刺激他们的兽欲。” 老夫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宫里头留出的法门,而且丹药可能是宫里头炼制的?” 陈屠道:“从采购的药材数量上来看,可能宫里头的用量也不少。等顾十五回来,我把这事情和他一说,我估计他肯定整得明白。” “你现在能和他们联系上?”老夫人笑了笑,道:“方才你来之前,倒是正巧也有件事想要和你们说一说。” “能联系上。” “之前顾十五和我说过谋个道籍的事情,现在有些眉目了,这两日那金家在幽州城和渔阳郡暗中找了好些个修行者,准备是要对林家动手了。林家的那位夫人做事很稳妥,知道呆在幽州比较安全,便早早的来了幽州城里,这几日一直住在清韵观。金家既然已经准备好了,想必会约她先谈一谈看看。”邹老夫人微笑道:“我方才已经差人过去支会她了,金家若是想要找她谈,我们第一时间会知道。” “费心了。”陈屠越发觉得这邹老夫人在幽州就是个活生生的土地婆婆,感觉啥事情有她帮忙就会轻松很多。 不过金家那种货色,倒是小事情,不需要顾十五出马,他随便就安排了。 “之前城里不是来了个堕落观修士?”邹老夫人接着微笑道:“我查了他的行动轨迹,让人把他去过的地方捋了捋,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陈屠脸色都瞬间变了,“这种人都能查?” “到了城里,打尖住店他总会有个身份,人手足够总是好查的。”邹老夫人平和的说道,“巧合的是,这人好像能从金家把持的那些道观支取银子。” “金家的道观供养他?”陈屠眉头大皱,这事情牵扯到堕落观修士,那就不是小事了。 “你和顾十五顺便说说,幽州城里头有两座书院,一座叫做松溪书院,另一座叫做潜心书院,这两座书院里头的学子大多都是真正的寒门子弟,他们未必有长安城里头的六学二馆里头的学生聪明,平日里这些学生大多需要做些活养活自己,甚至有些还需要养活家人,但好在他们肯吃苦,很踏实。”在陈屠告辞离开之时,邹老夫人却是又叫住了他,认真说道,“最近这堕落观修士的轨迹,金家的动向,都是这两个学院里头的学生整理分析的。人多毕竟好办事,顾十五想用这些人的时候,趁着我还没老糊涂,我来给他牵个线。” …… “上次那堕落观修士有两个葫芦,这谢晚有三个葫芦,难不成堕落观是谁葫芦多,谁就地位高?” 裴云蕖拿着一根树棍子,在谢晚遗留的衣物里面翻找了半天,结果大失所望。 除了三个用过了的,都是用来装蛊虫的小葫芦之外,这谢晚身上居然连一个铜子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堕落观的隐秘之物了。 之前她知道堕落观修士厉害,所以顾十五让她远远的躲着不要靠近,她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但现在谢晚死都死了,啥有用的都没留下来,她却是太不乐意了。 “这人坏事做这么多,到死了的时候,好事也不做一件。” 听她说得有趣,顾留白倒是被逗笑了,道:“没事,我可以让他活着。” “就这骨头都烂了,还能让他活着?”裴云蕖也被逗笑了,“你是神仙不成。” 但下一刹那,她反应了过来,“好啊,顾十五,坏水还是你多。他死了你都要让他活着,好让他不停给你背锅是吧?” 顾十五从衣袖之中掏出谢晚的那个面具,在裴云蕖面前晃了晃,“谢晚这堕落观隐道子不知发什么癫,竟从幽州城里弄了足足三十一具玄甲过来要杀一批幽州世家子弟,幸好这里路过了长安过来的一百零八具青冥甲,一番激战之下,虽说这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断手断脚,但总算扬我大唐军威,挫败了这堕落观隐道子的阴谋。这堕落观隐道子见势不妙,逃之夭夭,今后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坏事,海捕公文肯定是要发一发的。” “哈哈哈,顾十五你简直丧心病狂。”裴云蕖咯咯直笑,“黑的也被你说成白的了。” 蓝玉凤虽然聪明,但毕竟老实人,“那一百多个玄甲士还活着,这样说法能成嘎?” “他们说啥是一回事,公文上写什么是另外一回事,华沧溟也好,寂台阁也好,遇到这种事情他们心里头明白得很。”顾留白微笑道:“这公文递上去,皇帝固然气得七窍生烟,但他总不会跳起来说你们他娘的都反了,他总不能承认那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是他暗中使了手段弄来给谢晚的。一百多具长安过来的玄甲在这边镇压了堕落观的一次阴谋,这上上下下都说得过去,都有面子。长安的那些大员也不是傻的,这种相当于大事化了了,少起很多风波,他们肯定双手赞成这文书,说肯定就是这档子事。” “还没到长安呢,你感觉就在长安如鱼得水了。”裴云蕖说了这一句,突然之间反应过来,“这五皇子真狗啊!” 蓝玉凤忍不住问道:“为啥突然提五皇子嘎?” “这李老五又聪明又狗!”裴云蕖郁闷道:“怪不得他在城墙上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老摸脸,之前两次说话的时候他都不那样,这就是在暗示做完事情之后,得从李家和那些大员的脸面上来做文章。” “你也狗!你们比我聪明不止一点。”看了一眼顾留白的脸色,她就知道顾留白当时就看出来了。 “小聪明哪里比得上裴大军师料事如神,算死了他这玄甲。”顾留白哄了裴云蕖一手,接下来却是认真起来,“如果堕落观修士都是这副只带葫芦和面具,不带其它任何东西的德行,那今后说不定凭这点,也能找出点堕落观修士出来。正经人出门谁不带钱袋子,谁不带点平时用的零碎宝贝在身上。” 蓝玉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看人身上有没有带钱袋子和别的值钱东西,这事情我擅长嘎!” 顾留白顿时愣住了。 他方才就只是那么一说,真的没想到蓝姨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如果堕落观修士出来活动的时候都有这种怪癖,那没准凭借蓝姨这一手绝活,还真的能够有所察觉。 …… “什么玩意?” 傍晚时分,当军情急报送到焦头烂额的华沧溟手中时,华沧溟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谢晚弄了三十一具玄甲,正巧遇到长安军镇往边军调动的一百零八具青冥甲,结果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激战之下,都身受重创,将谢晚的私军击溃?” “谢晚的目标是我们幽州的这批世家子弟?” 看着军情急报上那些个熟悉的名字,华沧溟就算再蠢,也已经明白这桩事情肯定和顾留白脱不了干系。 里面竟然还有他亲妹妹华琳仪。 这些人搞什么鬼! 我他娘的怎么上报? 华沧浪的心都凉了的时候,一名部下送来了一份来自寂台阁韩义玄的密笺。 “统一口径?” “就这么扯着写?” “堕落观搞了这么多玄甲,走路上结果正好撞到路过的一百具玄甲,有这么巧吗?” 华沧溟都几乎咆哮了,“寂台阁可以直通含元殿,我他娘的写出来的报告是要交给上级监察的,这条路我老子都走不通,我这报告交上去,难道不被打回来重弄吗?” “可能不会被打回来。”递给他密笺的心腹提醒道,“寂台阁那边可能已经考虑周全了。” “??”华沧溟脑子很乱,他有些无法思考。 他的这名心腹轻声道:“明日清晨,那个许推背就应该能到了,他是新任的监察。” “……!” 华沧溟愣了好大一会才彻底回过神来,“寂台阁和许将军私下合计过了?” …… 皇帝肯定要寻人背锅。 寂台阁肯定不背锅。 查不清楚,寂台阁最多是办事不力。 查得清楚,哪怕查出那绿眸在幽州搅风搅雨,但接着扯出黑沙瓦和这一百零八具玄甲的线,若是给长孙氏或是其他门阀抓住些皇帝的把柄,那他们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该较真的时候千万别较真。 要为大唐鞠躬尽瘁,不一定是在某一桩事情上办得足够好,而是可以在有用的位置上持续使力。 否则下场很有可能像当年的许推背一样,虽是天生悍将,却被逼得郁郁不得志到跳崖寻死。 华琳仪很清楚自己兄长的古板。 她生怕华沧溟犯浑。 一赶回幽州城,她便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华沧溟的面前,十分干脆的利落的说道,“你不该管的事情别管,该管的事情你要管,今日开始,你让城门卫不露声色的注意着,哪个人入城的时候,身上带着的行礼特别少,尤其是连钱袋子都不带的人,你第一时间告诉顾凝溪。” 华沧溟看着华琳仪许久说不出话来。 凭啥你们每次惹出一堆烂摊子,擦屁股干脏活的都是我? “你以后的日子可好过了。” 看着他异常悲愤的模样,华琳仪却是冷笑了一声,“今后你有什么难事,都不缺厉害修行者帮忙,而且监察你们幽州军方的,都是凝溪兄的生死之交。你哪怕做出些过火的事情,也没人找你麻烦。” 华沧溟呼吸平顺了些,觉得华琳仪好歹说了些人话。 但等到华琳仪风风火火离开之后,他平静下来的刹那,他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叫做我哪怕做出些过火的事情? 我华沧溟什么时候会做逾越的事情? 这些人将来恐怕是又会做很多过火的事情,要让我来背锅吧? …… 华灯初上时。 五皇子和顾留白、裴云蕖在若离坊的一间赌坊雅室吃喝。 “子不言父过。” 看着一块块吃羊肉的顾留白,五皇子道:“我听朋友说,我父亲很记仇的,哪怕当场不好发作,过了几个月,就要找个由头报仇。”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那朋友人不错。” “云蕖,我说句老实话你别生气。”五皇子又看着裴云蕖,摸了摸鼻子说道。 裴云蕖冷笑道:“有话直说,别一会摸脸一会摸鼻子的。” 五皇子正色道:“你太过出众,若是到了长安,恐怕不惹人注意都难。” “你能不能别老打哑谜?”裴云蕖心里说要不是你是皇子,不然我早翻脸了,“你不就是想说,顾十五他们去长安,倒是很难让人发现,但我老是找他们,他们就很难隐匿行藏,肯定会被你父皇找出来吗?” 五皇子赞叹道:“整个长安,我没见第二个女子有你聪慧。” “放心。”裴云蕖伸筷子挑了快最好的羊肉搁在顾留白碗里,“回来幽州路上,我们两个早就商量好了,到时候就演一场戏给别人瞧瞧。而且他现在两眼珠子不是绿的,到了长安只要你不走漏消息,你父皇就不会知道他是绿眸。” 五皇子顿时来了兴趣,“演什么戏?” 裴云蕖冷笑道:“生死之交,情比金坚的裴二小姐和绿眸,因为一个婊婊而决裂,从此生死不复相见。” 五皇子眉头大皱,“那个婊婊应该复姓上官?不过这玩意可能糊弄不过我父皇啊。” 裴云蕖看了他一眼,道:“那到时候顾凝溪在长安的时候,别的地方老有绿眸出现,而且用些他招牌的手段,你说你父皇会不会相信?” 五皇子认真想了想,道:“如果这绿眸持续不断的做些事情,始终让我父皇无瑕他顾,倒是能够拖延些时日,只是你若是总被人盯着行踪,和凝溪兄接触一多,他自然就会被怀疑。除非你们有个正当的经常见面的理由。比方说一大堆年轻人都在一个书院或是道观之类。” 其实他说得足够委婉。 这种设计明显不够老辣,估计是裴云蕖想的主意。 长安虽大,但真正有本事的人想不被察觉,的确是很难。 但是看着安安静静吃羊肉的顾留白,五皇子就知道他肯定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按照驿站传递紧急军情的速度,再加上这一百零八玄甲的消息肯定是我父皇想第一时间知道的,所以应该到了明天用早膳的时候,他就能收到这里的消息了。到时候他什么反应,我也会尽快打听出来。”五皇子说了这几句之后,道:“顾十五,我们的事聊得差不多了,我让个外人进来,这个人可能是你的人。” “可能是我的人?” 顾留白倒是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他停了下来。 …… 就在五皇子差人去喊那高集安过来的时候,长安皇宫里灯火通明,太液池旁的别殿就和胡老三所说的一样,灯火就像是要接到天上去。 皇帝最近迷上了胡人的腰鼓。 简单的腰鼓竟能打出异常欢快的节奏。 那些个胡人进贡而来的美姬,舞步独特,他随便打拍子,那些美姬跳的胡旋舞,就能将裙子卷出不一样的花来。 他打鼓打得欢快时,就索性自己也开始学着跳那种转圈子的舞。 简单、令人高兴。 转多了天地都在旋转。 所有的星辰都像是朝着他汇聚而来。 皇帝今日里已经准备开始跳舞。 然而他还未开始转圈,就突然停了下来。 丝竹声还在奏响。 皇帝的目光却冷厉的落向太液池畔的一座凉亭顶端。 寻常人根本看不清楚,那凉亭的顶上有一只黑色的猫。 那只猫有四只耳朵,眼瞳是黄色的。 在皇帝的目光落在它身上时,它伸出了一只爪子舔了舔,与此同时,头颅却微微抬起,抛了一个鄙视般的眼神给他。 皇帝身后那名宦官发现了异样,他做了个手势,让所有的舞姬和乐师迅速的退下。 顺着皇帝凝视的方向望去,这名宦官脸色迅速苍白起来。 那只猫也充满戏谑的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认得这只猫。 这只猫不仅强大,且通人性,平时胆怯,消失无踪,但每次它的主人进入长安之后,它却变得趾高气扬,每次都会猫仗人势一般,出现在太液池的周围,出现在他和皇帝的视线之中,刻意挑衅。 皇帝面沉如水。 “竟然不是那绿眸?” 这名宦官站在他的身后,听到了他一声轻声自语。 远处凉亭的顶端,那只黑猫伸了个懒腰,四只耳朵微微抖动,它朝着皇帝和这名宦官咧了咧嘴,显得十分诡异。 第一百二十五章 跑步第一名

“西域客…高句丽丸都山集云观…高集安…” 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所谓的胡人,顾留白大皱眉头。 “你真的是高句丽人?” 高句丽虽然对于唐人而言也是广义上的胡人,但高句丽疆域之内的好多人长得和唐人差别不大,但眼前这个高集安看上去更像是波斯人。 “我的确是高句丽人,只是可能祖上有别地方的血统。” 高集安莫名的紧张起来,他甚至直接掏出了一根玉管,一枚道印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这个是我集云观的信物,这枚道印还是大唐开国皇帝御赐的,证明我集云观的正统。” 不知为何,五皇子虽然还未详说眼前这名少年的身份,但是三个人坐在那,不管是五皇子还是这少年旁边的那名少女都不令他紧张,但这名少年却给他很怪异的感受。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就连他刚刚开始修行,在集云观里修为最高的那名三师叔面前,他都根本没有感受过。 “集云观原来是我爷爷正式册封过的道观?”五皇子倒是也有些吃惊,他之前倒是没有细问。 “千真万确。” 高集安说话都比平时快了一点,以至于有点结巴,“这这个个个道印和我我的法门做不得假。” 他把道印举高,让五皇子和顾留白好看个仔细。 那道印篆刻有集云两个大字,但集云右侧上首,却有一个朱砂印记,是“永昌”二字。 身为正儿八经的皇族,五皇子一看就知道是真的,他那爷爷册封外域的一些道观和佛寺是,要么刻永昌,要么就是受命于天四字。 “那你们集云观一开始的修行法门,便是自己的?没有御赐给你们法门,也没有特意从长安的道观调人给你们授课?”但他同时又觉得奇了怪了。 大唐的开国皇帝登基时,囚父杀兄登基为人诟病,为求天下认可的正统,他这个爷爷做事极其讲究法度,虽千方百计获得外族的认可,但做事情方面真的是待之如一,而且为了获得佛宗和道宗的认可,哪怕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他也极其遵守佛宗和道宗的法度,道宗的绝大多数道观虽说清净散人为主,平时都是本着管好自己就行的态度,但在传承正统方面,还是非常讲究的。 毕竟大家出来混,也是讲究个辈分的。 若是外面随便弄了一个道观,没个多久的根基,结果辈分弄得比长安那些道观里头的人还大,那岂不是搞笑? 所以大唐开国皇帝哪怕册封外域的道观为正统,首先这道观的血脉要纯正,传承的确是中土道观的正统,其次一般要从长安调辈分高的道人过去传经授道,一是约束规矩,而是建立人脉关系,方便传递消息和管理。那挑明了要收买人心的话,按照他爷爷的习惯,一般都是要御赐些好东西,比如法门,比如特殊的兵器。 但之前和这高集安碰面的时候,虽然只是浅谈一番,但他觉得似乎这集云观之前的修行法门还要拉胯,根本没有得到长安方面的好东西。 “没有。”高集安十分确定的点头。 “你们道观源自何处?”顾留白微蹙着眉头,问道。 高集安道:“我们道观源自大隋的无为观,师祖曾在无为观天韵洞学习,并入籍。” “无为观天韵洞,倒的确是道宗正统。”五皇子的脸色却更为古怪,“只是那地方也属于大隋的皇家道观,我太爷爷起兵和大隋朝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无为观是大隋的死忠,后来大唐立国,无为观的道观都归了白云观,那里面的道人都被清洗了一遍。按理来说我爷爷虽说和太爷爷不对付,但这种册封也有点不合常理啊。” “这感觉好像本不该册封,但为了给谁个面子,就给了个册封正统一样。”裴云蕖脑子转得很快,忍不住在顾留白耳边窃窃私语,“顾十五,你说会不会和你娘有关?” 顾留白只有苦笑。 他现在能理解为什么贺火罗听着他娘的话守口如瓶,他娘对他说的话的确不错,长安会给他答案。 才到幽州,还远不到长安,一条条线索就带着过往铺天盖地如飞蛾扑火般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娘是遮幕法会的主人之一。 若说这遮幕法会的三个主人,其中一个是李氏,那另外两个主人很有可能一个是佛宗,一个是道宗。 接着就是堕落观。 堕落观何等的诡异离奇,但两次遭遇堕落观的修士,其中有一个谢晚还是堕落观的隐道子,但给他的感觉,打这两个堕落观的修士,他反而特别的轻松。 稳稳的压制。 不惧他们的蛊毒。 那些诡异离奇的手段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那他娘会不会就是道宗的某个至高人物? 她自幼对自己的教化,让自己学着站在她这种级别的人的角度去看待天下风云,结果自己隐隐看出了大唐佛宗的衰落似乎是必然,似乎先去长安谋个厉害的道籍是极佳的选择,那这是不是在她看来,就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她的教化无关? 那她的真意是什么? 不让自己一开始知道她的师门,让自己一开始就陷入某种归属感吗? “我错了,不该扯不该扯的。” 裴云蕖看着他明显心情沉重了起来,顿时后悔自己多嘴,“还是说说眼门前这个高句丽道士吧。” 五皇子看着高集安点了点头,“我说高兄,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师尊要你护着的人,肯定就是他们护着的邹嘉南,那么按目前的情形来看,凝溪兄应该就最可能是你等的那个人。” 高集安手里还捏着玉管和道印不放,他此时的心情更加沉重,听到五皇子这么说,他瞬间用力点头,道:“肯定是他!” “……!” 顾留白无语,大哥你对我这么有信心的?我倒是不拒绝一个七品巅峰的修行者跟着我,但关键在于,我自己都没信心,我自己的功法问题还没解决呢。 “若是不觉得我唐突,是否可以让我试试?”高集安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恳切的说道。 顾留白问道,“怎么试?” 高集安恭敬道:“就是搭个手,小试一下真气。”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可以。” 两个人的感觉都有些怪异,直觉似乎试试真气就会有问题,果不其然,两个人手背和手背只是挨上,真气略微一激,啪的一声轻响,顾留白觉得自己的真气修为远不如对方,但对方的气血却似乎一下子弱了,就好像血脉之中天生有一股力量压制住了对方。 他只是觉得怪异,高集安却是骇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一刹那的感觉他无法形容。 自己的气血平时十分正常,但和对方体内的气机一触,对方的气血里头,就像是突然要窜出一只猛兽,将他体内的气血全部吃光一样。 好似是老鼠遇到猫的那种感觉。 “怎么了?”裴云蕖和五皇子几乎同时出声。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两人,只是看着高集安问道,“你们集云观修行之处,有没有什么独特的药泥法,或者药浴法,外丹洗髓法?” 五皇子一听就知道这事关顾留白的修行法门,便顿时闭口不言。 高集安极为干脆的摇头,道:“没有,只是我师尊不敢透露的那位贵人所传的真气法门之中有养先天气的法门,可壮骨血。” “这便奇怪。”顾留白忍不住抓了抓头。 他想不明白。 他从记事时开始,他娘就一直用一个大铜锅煮他。 后来他略大了一些,才知道他娘当然不是要把他煮熟了给吃了,而是在那锅子里加了很多特制的秘药,是用一种药浴法来给他的修行打底子。 这种行为据说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药汤还经常换,有时候淤泥似的,有时候清汤寡水,有时候让人骨子都舒服,有时候却是无数针扎般难受,最可怕的是有的时候还会浑身肿胀,骨子里又麻又辣,还似有无数的虫豸在啃他骨头。 再等他大一些的时候,他身体很多窍位还会被抹上药泥,肚脐眼里还会用蜡封上药丸,等到七岁,他就开始服用一些丹药。 怪异的是,他其实受了风寒也照样会生病,但修行时的气血运行却似乎和别人不一样。 看似平和,但有着一种无坚不摧,无可阻挡的感觉。 她娘硬生生糅合两种真气法门给他打造的那门迄今还不算完整的功法,其实在修行时对于正常人而言,应该有些很难冲通的窍位和经络,但他修行起来却没有多少障碍,很轻松的就突破了。 但这并非重点。 这独特的药浴法、药泥法以及外丹洗髓法带来的最神秘而强大之处,便是让他百毒不侵,不惧怕任何毒蛊。 他八岁的时候,他娘就用了好些种蛊虫都给他试了试。 反正那些蛊虫一挨着他气血就死,但他却活蹦乱跳的,他娘当时就很满意的说成了。 堕落观的那种银屑蛊在修行者的世界之中已经极其厉害,但那日一放出来,他就知道他娘在他身上试过的好几种蛊虫都比那银屑蛊厉害,自己应付那银屑蛊是没有一丁点问题。 第一次遭遇堕落观修士的时候,他都怀疑这堕落观是不是和他娘是宿敌,他娘让他修行时就已经时刻以对付堕落观为目的,但今日里一遇到这高集安,他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两个人真气一碰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气血一碰,他现在仔细回味起来,只觉得对方好像一只小蛊虫,但自己却是一只蛊虫王。 以至于马上有一个念头强横的闯入了他的脑海,自己杀死谢晚的那一战之中,也并未和谢晚有血肉接触,不知道自己和堕落观修士如果也这样碰一碰,会不会也是这样? “肯定是你!”高集安脑子明显不如他好用,再数个呼吸之后,高集安才回味过来,他顿时对着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我道宗典籍之中描述过此种现象,这是分庭修士遇到最古老的祖庭修士时,才会出现的气象。” “意思是你们是分支,我是祖庭传承。”顾留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那你们集云观的祖庭到底是哪?” 高集安顿时为难,“那就要查无为观的祖庭,但那也不好说,无为观和我们集云观现在经过指点后的真气法门,也未必是源自同一个祖庭了。” “算球算球!”顾留白神烦。 他觉得自己还是做个听话老实孩子,不要费脑子提前去追究这些事情了。 就等着线索飞蛾扑火般砸在自己身上,等到了长安说不定自己就水落石出了。 “五殿下你得意什么?” 顾留白烦,裴云蕖就也烦,她很想顾留白这个娃能搞清楚自己的九族,每天都能开开心心不要活在疑团里。结果一转头,她看到五皇子一直偷乐的模样,且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 五皇子道:“我英明啊!”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觉得他有毛病。 她倒是没有猜到五皇子此言发自肺腑,真实不虚。 那个金蟾给得值啊! 而且还在持续升值中。 高句丽的道宗都纳头便拜口称祖庭啊,长安洛阳的佛宗都过来穿玄甲当打手,这说出去都不信。 …… “顾十五在哪?” 陈屠到了驿馆发现顾留白不在,就问蓝玉凤。 蓝玉凤道:“他被五皇子的人找过去了嘎,你要是有急事找他,那让周驴儿去喊他嘎?” “你们事情办得怎么样?”陈屠想着反正周驴儿一天到晚不做事也喜欢瞎跑,便对着驿馆里面喊了几声周驴儿,然后就坐了下来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闲聊。 “办得很顺利,就是谢晚的这个事情,顾十五先不让对外说,就当他还活着嘎。”蓝玉凤将大致的情况和陈屠说了一遍。 “这人逆天了。” 陈屠比大唐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要清楚堕落观修士的厉害,他听得忍不住直摇头。 接着他也忍不住将邹老夫人的表现也说了一遍,然后忍不住对着蓝玉凤道:“你说这老夫人是不是也很逆天?” 蓝玉凤捂着嘴笑道,“你是不是忘了,她可是培养出了两个三品大员嘎,以前邹家又没有这样的权势,什么样的妇人,在幽州能够培养出两个这样的儿子嘎?” 陈屠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几日逼供逼供得太开心,居然没往这方面去想。 …… 月上中天。 心如明月的王若虚出现在了幽州大福坊的街巷之中。 确定并未被人跟梢,他这才放心的进了其中的一座院落。 这座院落里停着十几辆用于运送货物的马车,看到他走进来,月光洒落在他漂漂亮亮的脸上,一名头戴笠帽的青袍男子顿时出现在后院的门口,对着他招了招手。 王若虚不动声色的掠了过去。 那人领着他进入了一间很小的屋子,将笠帽一摘,顿时露出了一张显得很精明的胡人的脸。 “心如明月?” 胡人开口便直接说了这四字。 王若虚道:“一诺千金。” “你可来了。”这胡人顿时轻松了起来,“王公子你果然英俊非凡,只是兹事重大,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王若虚也不骄傲,只是好奇道:“你们皮毛行接了什么生意,怎么还要我特地从洛阳赶过来帮忙?” 这胡人顿时一张苦瓜脸,也不出声,只是嘴巴动了动,比划了个嘴型。 “突厥?”王若虚大吃一惊,“你们怎么会接了突厥人的生意?” “我们东家也是没办法。”这胡人将声音压得极低,郁闷道:“前些时日你可能也听说了,突厥人袭击了热泉营,杀了好多人,那个营地里头有个我们大食的商号,可能被这边大唐的什么权贵收买了,给突厥人送了一批母马,那批母马肯定有问题,突厥人知晓了内情,过来就把那个商号的人都杀了,我们东家正巧也在那边,虽说突厥人还算讲理,知道他和这件事情无关,但还是将他给押走了,说是要帮他们办完这件事情,才将我们东家放了。” 突厥人袭击了热泉营,杀了一批大食人,接着又袭击了白龙堆…为的就是那块天铁。 王若虚愣了愣,几乎下意识的就问道:“突厥人托你们办的事情,该不会就是送一块天铁过来?” 这胡人也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幸亏你们找了我,不然你们东家这人头保不住了。”王若虚苦笑了起来,他不敢透露遮幕法会的隐秘,只是道:“我听说有人已经在幽州黑市悬赏找你们这天铁,悬赏金额高得吓人。” 这胡人顿时浑身冷汗,道:“怪不得我还没到幽州就觉得不太对劲,我听沿途返回来的人说,幽州这边似乎对大食人查得特别紧,幸亏我中途换了个马帮,又有这边的熟人帮忙,不然是不是早就出事了。” “那块天铁现在何处,要送到谁的手中?”王若虚大皱眉头,遮幕法会上那老麻雀身份绝对超然,被他这种级数的人物盯上这天铁,即便是他也不敢打包票。 “就在这里。”胡人点了点一边案上的一盆盆栽,那盆盆栽是一株结着朱红色小果子的果木,看上去煞是喜气。 王若虚一怔,目光落在那黑黝黝的石皮盆子上,顿时反应过来,“是这盆子?” “对。”胡人低声道:“这块天铁色泽很独特,一眼就看得出来,但质地又比一般精金要轻,运送起来很惹人注意,所以依着它天然的外形,让人给它做了一层石皮。这种果木是幽州过年时候常有,叫做凛红,寻常人根本不会留意。” “这法子倒是不错。”王若虚伸手摸了摸,又掂了掂那个石皮盆子,发觉很以假乱真,分量都和普通的山石差不多。 胡人接着轻声说道:“突厥人说此物要送到邹家邹老夫人手中,且要当年跟她说,这东西是冥柏坡埋尸人寄存在她那。” “那你们的确是找对了人。”王若虚顿时心中大定,微笑起来。 既然真的是冥柏坡埋尸人要的东西,那还不简单? 一会和裴云蕖说一声不就可以了,省却了那么多麻烦。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异样的响动。 有真气急剧流动的声音,有剑尖刺穿血肉的声音,接着便是大量鲜血往外喷涌时独有的嗤嗤声。 王若虚和胡人的脸色都变了。 “不要放过这院子里任何一个人。” “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部砸了,砸不坏的东西带走。” 有人在院门口森冷的下令。 “这么狠?” 王若虚心中生出凛冽的寒意。 将所有的东西砸了,这意思是对方可能已经收到了一些消息,知道天铁必定在这里,但做了伪装。 “我试试看能不能救了你和你东家的命!” 心念电转之间,他直接抱住了那个盆栽,一咬牙朝着这屋子里往外的那堵墙撞了过去。 轰! 他浑身真气包裹,以肩撞墙,直接撞了出去。 “你们要的东西在我手上!” “你们来追我啊!” “有本事你们来啊!” 有了上次的经验,即便肩膀又是疼痛欲裂,但王若虚心中却并不慌张,他连声大叫,黑暗中看准了方向,直接朝着裴云蕖安排自己休憩的驿馆方位冲了过去。 “寂台阁的人快来啊!” “有人公然围院杀人!” “绿眸你在哪里?你要的东西在我手上!快来救我啊!” 王若虚知道这幽州城里现在有什么人,他也本着事情弄得越大反而越安全的态度,连连尖叫出声。 尖叫声中,他只听得后方气急败坏的大叫,至少有二十余道破空声追了上来。 此时幽州城中的宵禁早已开始,大半坊市已经没有了多少声息,他毕竟是修为不俗的修行者,鼓动真气不断尖叫,小半个城的人都隐约听见了。 周驴儿正在神觉为首的数个护法金刚的暗中保护下,蹦跶着去找顾留白,他耳朵灵敏,一下子就听到了绿眸二字。 “那人不是在叫十五哥吗?” “十五哥的东西?” “那我得过去看看。” 他听了几句,顿时全力朝着王若虚所在的方位蹦跶过去。 “这么快?” “佛子这是什么真气法门和轻身功法?” 神觉浑身都流淌出金色的辉光,他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连脑门上的汗珠都宛如纯金一般。 他好歹是七品强者,和长安洛阳那些修行地的修行者较真起来,七品之中打得过他的不会超过十个,但是眼下他全力施为,拼尽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跟上周驴儿,很快就被拉了近一里路。 跟在他身后的那三个护法僧更是显得笨重,落地时如巨大秤砣般砰砰作响,但过了片刻,那是人都看不到了,只听见这砰砰声。 咻! 王若虚的身后夜空之中,陡然响起尖锐至极的嘶鸣声。 他一低头,一支流矢从他头顶飞了过去。 这支箭矢射得并不算准,就算他不及时作出反应,也射不中他的脑袋,但是飞过之时,箭矢上带出的那种尖锐嘶鸣声,却是让他体内的真气一阵激荡,说不出的难受。 “这是惊风箭!” 这一刹那他震骇不已。 这是皇宫里头的金吾卫才用的箭矢,是李氏御用之器! 这种箭矢每一支都有来历,怎么可能流传在外面。 难道现在追杀自己的,是皇帝的手下? 咻!咻!咻!…… 他才为一支惊风箭惊骇不已,但转瞬间,接二连三,已经至少有五六支惊风箭坠落下来。 轰! 他才瞧准了一堵墙刚刚撞过去,体内的真气却被这些有扰气之能的箭矢弄得激荡不堪,一时看着接下来的一堵墙却是连撞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身后两道破空声急剧逼近,那两人恐怕都是七品的修士,比他快得多。 “还没人赶过来吗?” “救命啊!” 王若虚无奈了,他惊惶起来,扯着嗓子尖叫。 “来了来了!” 一个瘦猴样的少年捂着耳朵突然跳到了他面前不远处,笑嘻嘻的说道,“你认识十五哥吗,咱们亲近亲近?” 王若虚这个时候贼精明,疯狂点头,“快,亲近亲近。” “你跑不过他们?” 周驴儿一看王若虚这副模样,再看着已经清晰可见的两道黑影,便反应过来,直接蹲在了王若虚的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 王若虚还没有反应过来,周驴儿已经一把把他背在了身上。 “我……” 王若虚下意识的还想反抗,但下一刹那,他眼前一花,发现周围的房屋屋顶都在飞快的后退。 什么轻身法门? 什么真气法门? 背着我都能这么爆发? 比这追来的两个高手还快? “你这人有意思啊,逃跑还带着个盆栽。” 周驴儿却是笑嘻嘻的,他转头看着王若虚死命的抱着那个盆栽不肯放,觉得这人虽然是十五哥的朋友,但脑子说不定有些问题。 “这猴子是哪里来的救兵?” 两个蒙着脸,浑身黑色夜行衣的修行者追了十数个呼吸,心都凉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就在此时,前方的一座院墙上,一名有些气喘的僧人双掌合十,一脸郑重的看着他们说道。 “放你妈啊!” 这两个修行者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一人手中直接飙出一道弯弯绕绕的剑光,飘舞不定的朝着这僧人的身前涌去。 轰! 这僧人身前涌起一片金光。 他僧袍袖中也不知有什么兵器,叮当作响,将那道剑光砸得倒飞出去。 这名修行者整条手臂震得发麻,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影。 另外一名修行者还想要出手,就在此时,这僧人后方的街巷之中,传来宛如巨兽蹬踏地面的轰鸣,与此同时,数道声若洪钟的声音响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抢劫整座城

“这些人哪里来的?” 这两名修行者胸闷至极,但情知今夜已然讨不到好,当下也不多言,迅速往后方的阴影里掠去。 方才穿过一条街巷,突然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车厢之中,有一双手悄无声息的伸了出来,摸向其中一名修行者的脖子。 这名修行者丝毫没有察觉,但他身旁那名修行者身上却突然响起了奇异而清越的钟鸣声。 “小心!” 这两人身上真气狂涌,都是如有青色的发光藤蔓疯狂滋生。 那双手也不和这两人的护体真气硬碰,悄然收了回去。 《割鹿记》第一百二十六章 抢劫整座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割鹿记》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元首的震怒 长安,辰巳之间。 紫宸殿中朝参奏事已然结束,一些舌下含着参片的朝臣在殿外的大树下暂歇,突然之间,殿中发出了暴怒的咆哮声。 太液池畔雀鸟惊飞。 就连冰面上的裂纹都似乎瞬间多了无数。 “一群饭桶!腌臜货!人渣!废物!” “火器能破玄甲纵横?青山坊的那些人干什么吃的!这种甲胄到了战场上有何用!” “一群尸位素餐之徒!要这些有何用!怪不得和吐蕃人都连战连败!” “给我喊那些人滚过来!” “查!给我查!我倒是要看看,这些人把造甲工坊糟践成了什么样子!” “胆大包天!” “这些人真的不怕诛九族吗?” “……!” 每一声暴喝传出,这些朝中大员就是浑身一跳,起先这群人还拉长着耳朵想听个究竟,毕竟朝参之时,皇帝的脸色就比平时要阴沉得多,而且竟时不时有些走神,他们自然想要知道是什么才导致皇帝如此,但才听了几句,这些朝中大员便一个个撒腿就跑,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皇帝的这种雷霆震怒已经好些年都没有见识过,他们生怕触了霉头。 难道是吐蕃人打进关了? 上次黑沙瓦的事情,皇帝也没暴怒成这样啊。 可是不是已经派人和吐蕃和谈,提和亲的事情了么? 紫宸殿中,皇帝一脸铁青,五官都有些扭曲。 他的反应比五皇子想象的还要剧烈。 青冥甲这种东西,财政捉急的大唐是在皇帝的主持下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此次也算是青冥甲第一次大规模的实战测试,若是对付高阶修行者效果不俗,那接下来就要调到玉门关,是要对回鹘保持足够的震慑力的。 但这一百零八具青冥甲竟然被一些火器烧得溃不成军,那两个皇家工坊的人干什么吃的? 这青冥甲在制造之初,不是早就划定了必须有防止火攻的效用? 那谢晚又是干什么吃的? 黑沙瓦一役之后被人打昏了头么? 就连算计都不成了? 废物,都是废物! 那绿眸竟如此胆大包天。 他用屁股想想都知道,幽州城里那些玄甲肯定是那绿眸搞的鬼。 无法无天,有了几个厉害的修行者追随,便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吗? “这些时日,有什么修行者进了长安,查清楚了没!” “要是查不出来,你们就不要在长安呆着了,全部给我滚到边军去!” 看到金吾卫的那几名修行者时,他心中的愤怒更是达到了顶点。 绿眸固然可恶,但那四耳妖猫的主人,才是需要汇聚所有力量去应付的重中之重。 和这四耳妖猫的主人相比,任何事情都要先放一放。 …… 崇仁坊,午膳之时。 长孙无极仔细的将餐盘之中的食物全部吃完,连菜汤都一滴不剩。 他的头发已经雪白,就连眉毛之中都染了霜意,眼角也都已经是细密的皱纹,但他的精神却是极佳,眼中神光闪烁。 站在他身前的女子开始收拾餐盒,这名女子的眉眼和他有些相像,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月白色儒装,虽美丽却显得异常清冷。 而且和阴十娘的那种高冷不同。 阴十娘的那种高冷是平时不想理人,非剑师不能引起她的兴趣。 但是她的清冷却有种咄咄逼人之感,带着一种凌厉的意味。 “宫里头的黄门今早上给了我确切的消息,那四只耳朵的黑猫昨晚上出现了,又特意去了皇帝和高云前面晃了一圈。” 长孙无极看着这名女子,突然笑了笑。 这名女子仿佛都没有听到他这说话一样,不只是脸上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就连目光都没有闪动一下。 “我知道你对我和皇帝他们的争权夺势不感丝毫兴趣,但这四耳的主人好歹教导过你修行,她选择的传人在这个时候回到长安,你还是帮我查一查吧。” 长孙无极的语气里有着平时没有的温和,他看着这名女子,近乎恳求般接着说道,“毕竟整个长安城里,没有人比你更有机会找出这人来。” “四耳若是来看我,我就找一找。”女子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她收拾完了餐盒,平静道:“它若是不来看我,便说明它压根就看不起我,我丢不起这人。” “以前它瞧不上你,现在难道还瞧不上吗?” 长孙无极笑了笑,他觉得这女子的回答已经让他十分满意。 女子也不再说话,她提起餐盒转身走出这个幽静的院落,只是走出了数十步,她看到有一片好看的翠色羽毛在前方的空中悠悠飘落。 她豁然抬首,看向一侧的屋顶。 屋顶上,有一只四耳的黑猫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它上方屋檐上有一个黑色的铃铛。 它伸出爪子拨弄着那个铃铛,那个平时被风一吹就会发出悦耳声音的铃铛,在它爪子的拨动下,却是诡异的寂静无声。 当女子的目光落在它的身上时,它微眯着眼睛朝着女子看了一眼,咧了咧嘴,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 …… 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四百余名学生彻夜未眠。 送入松溪学院的教资极为驳杂。 上至幽州要员,下至一些商铺的掌柜、道观的观主,甚至一些手工作坊的坊主,大量的教资流水席一般进入这讲学堂。 在长安皇宫里的皇帝大发雷霆之前,两所书院的学生已经分门别类的整理出了数本小册子。 顾留白只是粗略的翻了翻那几本小册子,便宣布历经整晚的教学结束,和这些学生互相行礼之后便离开。 “这些人里面的确有许多可用之才,但总也免不了出一些扯后腿的。”裴云蕖刚进车厢,就对顾留白说到,“这些人如何甄别?” “这些事情用不着我们去考虑。”顾留白道:“老夫人昨夜离开之前,连这些学生今日的餐补、一些学生昨晚原本应该赚到一些铜子却没赚到,恐怕会影响生计的小问题都已经考虑在内,会令两所书院的专人发放。我这教学对于这些学生而言也是一次大考,接下来哪些学生会留在这两所书院之中学习,哪些学生因为品行不够而被剔除出去,这都是她会做的事。” 裴云蕖心中对那名老夫人生出更多的敬意,她此时想来也应该是这样。 既然将这两所书院托付到顾留白和她的手上,昨晚上她又亲自到场,自然就是要亲自主持这次最为重要的大考。 她会将那些不合适的人都剔除出去。 她用尽了一生的心血为大唐造就她心目中的贤才,但到了最后,她也并未将自己的心血托付给长安的官家,并未托付给李氏,显然她那两个儿子的事情,也让她对大唐李氏有些失望。 …… 幽州行军司马周府。 日上三竿时,周愈揉着自己的腰艰难的从房中一步步挪出来。 他身后走出来的夫人面若桃花,眼睛里流淌着的都是满意。 昨夜竟然能够几番恶战,这周生也是老当益壮啊。 “今天给老爷买些羊肉,再弄支老母鸡,弄贴补药。” 她满脸堆笑的吩咐下人。 正在此时,好大两个包裹凌空飞来,砰砰两声落在周愈和她身前不远处。 周愈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转身一跳,直接挂在了她的怀里。 她也是吓得双腿发软,这青天白日的,难道无头菩萨庙的人还能杀个回马枪,这她该如何是好? 等过了好大一会,周府内外都无什么动静,两个人才壮着胆子打开那两个包裹。 “这些人什么意思?” 两个包裹里装着的都是那两个无头菩萨庙的山匪从周府搜刮带走的东西,此时粗略一看,似乎整理得精细,一样东西都没少。 梁氏毕竟是修行者,她眼尖,一眼就发现里面有一个没见过的丹瓶。 她好奇的拿起来一看,却只见丹瓶上有三个字,“金枪丸。” 周愈凑上前来,也看清了那三个字,他瞬间脸都白了。 这些无头菩萨庙的贼人真是淫邪歹毒啊。 如此的丹药,岂不是要了自己的老命了? 他耳中却听到梁氏自语的声音,“这些无头菩萨庙的贼人还怪好的啊。” ……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贼人上门,没有失窃财物。” “哪有什么奇特的响动,那肯定是别的宅子里发出的声音。” “开玩笑,哪里来的无头菩萨庙的贼子上门,他们若是上门了,我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么?” 幽州军方重将华沧溟虽然突然离奇暴病休养,但一些衙门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毕竟昨天一夜整个幽州城里都到处是山匪横行,到处都有无头菩萨庙的贼人狞笑声响起。 但让这些衙门的人诧异的是,问询了一圈下来,没有一个大宅子说昨夜遭遇了无头菩萨庙的贼人。 只有一个书铺的掌柜硬说昨夜有两个无头菩萨庙的修行者闯入了他的铺子,卷了大包的书走了,但凌晨的时候又还了回来。 “你能不能不要凑热闹,再瞎扯就带你回牢里慢慢的审。” 两个前来问询的官家骂骂咧咧的就走了。 这老掌柜一个人住铺子里,又五十几岁的年纪了,那铺子里一股穷酸味,要是有个女眷还行,但里面女人的头发丝都没有一根,那些无头菩萨庙的人去作甚? 问到周愈府上,问询的人也直接就被周愈的家丁赶了出去,“滚滚滚,我家老爷是什么身份,我家夫人又是武将之后,是正儿八经的修行者,平时护院都有三十二名军士,其中四个修行者,无头菩萨庙的人要么活腻了,敢来我们府上?” “苍天不负有心人啊!” 松溪书院外,晏长寿扼腕长叹,激动不已。 秦澜疲惫的不行,直想回去睡觉,看着他这副做作的样子,忍不住就骂,“你这发什么癫呢?” “虽然没有成为凝溪兄的义子,总算也成为他正儿八经的学生了,而且是心腹的这种,都参与皇权党争了。”晏长寿在秦澜耳畔轻声说道,“我们家中的重礼总算没有白送,凝溪兄的确是讲究人啊。” “凝溪兄的学生?”秦澜一愣。 “他已是这两座学院正儿八经的讲师,昨夜让我们一起来他听课,我们自然已是拜在他门下的学生了。”晏长寿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终于熬出头了啊。” 秦澜猛然醒悟,“方才你和松溪书院的那个院长在那里说道,是想正式挂籍在这个学院?” “不只如此。”晏长寿微笑道,“我还和他说好了,我会出资在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之间建造一处长寿坊,专给两所书院的同窗提供食宿方面的保障。” “你这厮!做这等事情不叫上我!” 秦澜差点直接拔剑给他刺几个窟窿。 这晏长寿想法一下子赶超在了他们的前头。 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若是因凝溪兄而长留史册,那这一座长寿坊自然也会出现在史书之中! “此等好事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们。”晏长寿哈哈一笑,拍了拍差点与他决裂的好友的肩膀,“放心,我和段酌微商议过了,我们这些人除了琳仪之外,都会正式入籍这两所学院,我也已经替你们表达了这方面的想法,有很多需要你们使力的地方,当然你们若是不愿意出钱出力,那也就算了。” “长寿兄你这事办得漂亮!”秦澜哈哈大笑,顿时拥抱晏长寿,“傻子才不想出钱出力,若是钱不够,我将我家中老父卖了都行。” 容秀在一旁长叹,“我将我卖了都行。” 华琳仪惊了,这么猛? 容秀道:“倒贴些钱卖给凝溪兄都可以啊,就是不知他要不要。若是做小都不行,不知暖床丫头他缺不缺。” “你要死!”华琳仪直拍额头,见过不要脸面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 容秀的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那夜黑户寨朝着那匪首冲去,顾留白斩杀那无头菩萨庙匪首的一刀,真正已经斩在了她的心上。 一夜就能保住五皇子。 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少年有这样的能耐吗? …… “先前所有御史台以及下到幽州来巡察吏治的官员,都要先行去拜会邹老夫人,我先前以为更多的是尊敬,但现在想来,却是小看了邹老夫人。他们这样的做法,恐怕是因为他们之前来过的同僚暗中知会过他们,拜过邹老夫人之后,他们在这边做事的效率会事半功倍。” 顾留白和裴云蕖刚刚在五皇子的面前坐下,五皇子就又开始了自己很擅长的自我安慰,“我的命还真的是硬啊,也幸亏是来了幽州,遇到了这么一尊大神,不然去了别的地方,早就被他们整死了。” 这一夜他也没有合眼。 事关自己的人头,他虽然没有去松溪书院,但却也时刻关注,大概知道了结果。 “三皇子和你有什么仇?” 顾留白将几本小册子放在五皇子的面前,“你这位三哥看上去也不是泛泛之辈啊。” “居然不是太子,这厮居然也这么厉害。”五皇子翻看着几本小册子上的内容,额头上又是一层冷汗,“布局这么深远?” 这几本小册子上的东西,倒是有小一半和这三皇子有关。 不只是周愈,幽州城里城防军里明显都有两个将领和他有着暗中的来往。 在五皇子还没赶到幽州之前,周愈和那两名将领已经明显在配合着让一些人进入了城门卫。 明面上只是一些不起眼的正常调动,但按照两个书院的学生整理出来的线索,那些人在城门卫挂职之后,其实大多没有真正入职。 而且最为奇特的是,这些人才来了不久,但沙洲方面的调令却已经过来了。 这种轨迹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些人干了一票之后,过几天就要悄无声息的调去沙洲。 就算是城门卫一个个查出城的人,也不会怀疑到这些人的头上。 城门卫不会管自己人的正常调动。 “这回要糟的是四皇子?” 这小册子里还有一些极为重要的线索,居然是一些和无头菩萨庙修行的有关药物的买卖记录,加上陈屠之前审讯逼问出来的线索,结果居然指向的是四皇子。 但是和三皇子的一些布局相比,指向四皇子的线索无论是在裴云蕖还是在五皇子看来,似乎有些过于清晰了。 无头菩萨庙的事情已经在往上捅,接下来只要控制住这份线索里的人,把这份记录往上一通报,那这四皇子看起来想翻身都难。 “他会不会被人栽赃了?” 五皇子看着闭目养神的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 “这就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既然无头菩萨庙的事情已经往上通传,这些线索不需要你去提报,皇帝肯定也查得出来,就看他这次想办的是不是你这四哥了。”顾留白道:“你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将周愈他们和三皇子勾连的这些线索丢到你父皇那里,昨晚上那么一大拨人到底是谁的手下,就让你父皇去想吧。” 顿了顿之后,他看了一眼五皇子,认真道,“你在这幽州城里应该没有这么多人手?” “有是有。”五皇子讪讪一笑,道:“但我的人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不做。这寂台阁一查就轻易查出来了。昨晚上他们的行踪,我也已经一一做了阐述,早就丢给寂台阁让他们核实上报了。” 裴云蕖笑了。 求生欲很强。 看来哪怕没有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这些学生使力,五皇子一时半会也掉不了脑袋。 “幽州自古都是兵家重地,我三哥在这里默默布局,我倒是也不觉得意外。”五皇子继续翻看着那些小册子,“只是这里面居然没有我大哥的什么事,我就觉得不可思议,总觉得有点不对。” 顾留白平静道:“听你的意思,你一直觉得太子厉害?” “我混到今日的田地,只想保住自己的人头,就是觉得我们这些个兄弟,没有一个有他厉害。”五皇子忍不住苦笑,“我三哥自然是厉害的,其实七弟也很厉害,只是我总觉得他们还是没有觉察到,哪怕我们兄弟几个加起来,说不定都算计不过太子。” “你是因何觉得他如此厉害?”裴云蕖也有些心惊,五皇子已是她见过的最聪明最狗的人之一,而且异常果决,这样的人竟然对太子有如此之高的评价,那这风传之中很一般的太子,那就真的不是一般的厉害了。 “小时候我和他一起修行,修行同样的东西,他打我和玩一样,但似乎从他懂事一些开始,他就一直和我差不多了。”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他做什么事情,都似乎只是刚刚好,任何方面,任何事情的考核,他在我们所有人里面,始终是位列中游,不会是最好的那两个,也绝对不会是最靠后的几个。他做的事情,总是会让我父皇觉得还成,但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不算满意,但也不会对他不满意,然后让他学的东西,他都能学得进去,但又不会一下子显得太过惊艳。哪怕是猜个灯谜,他都是如此。而且他还能不露声色的挑着人家出风头。” “我六弟从十二岁开始就像是开了窍一样,很多时候父皇出题考核,骑术、射术、刀剑、真气修行,分析战局、沙盘推演,诸如此类,他十次倒是有七八次能够排在第一,但没过两年,他就已经成了父皇最不喜欢的儿子,最近两年甚至都已经被禁足了。”五皇子顿了顿之后,心有余悸道:“我后来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想这是怎么回事,想来想去发现原来父皇自然也非圣贤,他过一段时间,对于某些事物的看法自然也会有所变化,有时候他异常满意的一件事的结果,过了一阵,因为冒出些什么事情,他就会觉得他当时考虑的东西是错的。所以当时六弟那些最合他心意的答案,到后来却反而令他不满意了。因为六弟失宠,他性格越发乖张,有次我生怕他惹出什么杀身之祸,特地想要去提醒他一下的,结果和他的几个宫人一接触,我发现了一桩更可怕的事情,以前我太子哥竟是经常和他往来,闲时没事也到他那里去散心,随便闲聊和请教一些事情…有好些次太子和他谈到的事情,正巧是父皇后来要考核的内容。因为六弟早就想得通彻,所以自然轻松应对。” 裴云蕖的眉头深深皱起,顾留白听到此处,也是忍不住问道,“所以你怀疑太子不仅是早就胸有成竹,而且还是暗中引导,他知道如何哄你父皇开心,甚至有可能早就推测出来,你父皇过了一阵,因为什么事情就会改变最初的想法。” 五皇子忍不住冷笑起来,“后来我留了许多心眼子,仔细推究他的行事做派之后,我甚至怀疑,那些使得我父皇改变看法事件,也是他故意推到我父皇面前的。” “若太子真是如此厉害,那看来可以和你一拼啊。”裴云蕖深深皱起了眉头,她觉得这太子若是女子,那可谓是婊中之圣。 顾留白淡淡一笑,道:“有些人喜欢骨头先挑硬的啃,按你这么说,太子很有可能是这类,他觉得六皇子对他威胁最大,便先设法让六皇子失宠,但有些人喜欢挑软柿子捏,可能三皇子就是如此,他或许觉得他的四弟和五弟比较容易对付,就想先对付了这两个人再说。” 裴云蕖看着五皇子无奈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说道,“李氏的做派一向如此,每一代天子登基,倒像是养蛊一般。” 听到养蛊二字,顾留白倒是心中一动,瞬间联想起堕落观来。 堕落观这隐道子之争似乎和李氏皇位之争极为相似。 他认真的看着五皇子,道:“你对堕落观的隐道子之争知道多少?” 五皇子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不知道一点,若不是听你说了这隐道子,我压根连连这种名号都没有听说过。” 顾留白看着他,道:“细想想,你做这堕落观隐道子也绝对够格。” 裴云蕖顿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五皇子,“你到底是不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五皇子无奈道,“要不你们试试我的真气吧。” 顾留白道:“要不你做个堕落观隐道子?” 五皇子笑了,“求介绍。” 顾留白随手就掏出谢晚的面具和两个葫芦,“你现在就是了。” “??” 五皇子毕竟聪明,一会他就反应了过来,“你想用我做诱饵?” “他可会钓鱼了,之前他就用江紫嫣她们那群人钓谢晚。”裴云蕖笑了起来,这种套路顾留白屡试不爽。 五皇子用有些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裴云蕖,心想,傻白甜,你就是他钓的老大一条鱼。 “让我做堕落观隐道子,那我这牺牲可有点大,这脑袋随时都要搬家啊。”他看了一眼裴云蕖之后,又看着顾留白装可怜,“而且我最近掏了五万贯,连手头都特别紧。” 顾留白平静反问道:“若是能除去三皇子,你这生意亏不亏?” 五皇子叹了口气,道:“其实留着我三哥挺好的,只要他显得厉害,太子就不会对付我,就会先对付他。” “我对堕落观很有兴趣,隐道子只是一个方面。” 顾留白微笑起来,“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堕落观的隐道子,不管你想不想做堕落观的隐道子,我说你是,你就是了。只能委屈你一些了。” 五皇子顿时郁闷了,“你就说你想霸王硬上弓不就完了。” “我四哥这下可能脑袋都难保。”一个呼吸之后,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凝重道:“一百零八具青冥甲离开长安军镇到幽州,这并非小事,哪怕长孙氏不兴风作浪,也一定会有许多朝中大员要生事,按照我父皇的做派,他自然会用无头菩萨庙图谋玄甲这件事来分散注意力,很有可能将幽州这三十一具玄甲失窃都栽在我四哥头上。暗中蓄养修行者,藏匿玄甲,这已是可以谋逆重罪,既然如此定性,那最终一百零八具玄甲若是没有其他人要背锅,那兜兜转转恐怕也都要落在我四哥的头上。” 裴云蕖想着最多明日朝参,长安李氏这第四房就会迎来一场清洗,她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五皇子轻声叹息,“我和四哥倒是没有多少交情,只是他的两名妃子,倒是和我有些…” 裴云蕖顿时惊了。 “刺激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五皇子,“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这玩笑不能乱开!”五皇子老脸一红,道:“我哪和她们有那种关系,只是我四哥那两名妃子在入宫之前,曾和我有过数面之缘。都是出身望族,一起参加过秋狩,她们也都是良善之辈,只可惜此事一出,她们和她们的氏族,恐怕都要牵连进去了。” “真没点什么特别的交情?”裴云蕖顿时十分失望。 “我与她们的交情,也不过就如十五哥与这些幽州世家子弟的关系,清白的很。”五皇子看了顾留白一眼。 裴云蕖笑了笑,“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和十五哥的关系可并不算清白,那容秀说要给顾十五生十个,最近外面又风传,那段艾和江紫嫣都和十五哥珠胎暗结。” 五皇子惊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好了,别胡扯了。”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微讽道:“你不就是想让我帮忙保一下你说的那两家子人,还说得这么弯弯绕绕,既然你做堕落观隐道子帮我钓鱼,你让我帮忙做这件事,倒也无可厚非,毕竟那块天铁我还赚了你不少。” 五皇子老脸一红,道:“反正十五哥你和邹老夫人这尊大神交情匪浅,你找她说说,就是小事一桩。” “你法子都已经想好了,我若是不帮你,倒显得我不厚道。” 顾留白站了起来,打了个呵欠,“我一会就去邹府吃些蜜饯果子,顺便帮你说一下这事。” “十五哥讲究!”五皇子瞬间收起面具和两个葫芦,“今儿开始,我就是堕落观隐道子了。对了,那两个妃子一个姓华,一个姓卢,可别救错了。四哥的妃子里头有个姓程的,倒是极为可恶,这人陪四哥倒是也不错。” …… “谢晚说三皇子有很大嫌疑,那会不会有可能五皇子反而是堕落观隐道子?”前往邹府的路上,马车车厢之中,裴云蕖微蹙着眉头,道:“我觉得他一见我们的面直接塞一个金蛤蟆的做派也的确挺癫狂的。” “三皇子和他碰一碰,我们到时候就辨得出来了。” 顾留白认真道:“我现在倒是觉得李氏从立国开始,这做派就真的很像堕落观的养蛊做派,是要靠真正的手足相残来选出一个足够冷酷,足够强大的帝王。我现在倒是要学习你之前的思维方式,要往越是不可能方向去想。之前天下人都只觉得堕落观是前朝余孽,是当年李氏和大隋杨氏争夺天下时的最大阻碍,但当时那大隋皇宫里的无名观,就未必是现在的堕落观。” 裴云蕖点了点头,微讽道:“哪怕无名观就是现在的堕落观,但也不排除无名观眼见杨氏必失天下,转而投了李氏。哪里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那再往更极端的方向去想,或者当年的李氏原本就是堕落观的传承?” “李氏就是堕落观的一脉?”裴云蕖一愣,马上又点了点头,冷笑道:“也未必没有这种可能,李氏原本也就是大隋的门阀,本身就是雄踞一方,李氏和杨氏争夺天下,看成那堕落观内乱也无不可。” “那现在天下人视堕落观为李氏之敌,其实也存在两种可能,一种就是李氏为了掩人耳目,这堕落观原本就是李氏。”顾留白沉吟道:“还有一种可能,当年那无名观分裂成两派,一派是李氏,一派是现在的堕落观。” 裴云蕖突然抿嘴一笑,道:“那说不定还存在第三派,这第三派就是你这个混账东西。” 道宗… 想到这个字眼,顾留白没觉得这是玩笑。 就目前的情形而看,不管当年那无名观对于整个道宗而言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但他娘似乎的确是道宗的超然人物。 而且最厉害的是,自幼修行给他带来的一切,最终都变成了稳稳压制堕落观。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的脸色又沉重起来,便马上吐了吐舌头,岔开了话题,“不过堕落观也的确是神秘且强大,若五皇子原本和堕落观根本毫无关系,现在你这么一弄,他倒成了堕落观隐道子,你和我又时常假冒堕落观修士,我们也像是两个堕落观隐道子。你杀了一个谢晚,堕落观少了一个隐道子,现在却多出了三个隐道子,你这生意似乎亏本了。” 顾留白笑了笑,“没准堕落观就是用这种方式招收新的隐道子的?反正这些隐道子之间一开始也不知道谁是隐道子。” 裴云蕖原本是开玩笑,听顾留白这么一说,她反倒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是他们真被世人误解成堕落观隐道子,那不是也是了,那最终也是要被迫面对其余隐道子的绞杀,成功存活到最后的那人,万一堕落观觉得此人甚好,将衣钵一股脑的丢给此人。 那这人是不是就直接继承了堕落观的道统? 以堕落观的做派,未必不会如此疯癫。 堕落观的秘法足够神秘和强大,那她若是见了,恐怕都会忍不住修行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暗蛊悄磨翼 没有遭遇堕落观修士之前,在裴云蕖这种顶级门阀子弟的心目之中,堕落观修士固然厉害,也不过就是如同野草割不尽一样略有些烦人,她对堕落观修士的固有印象就是,这群人也不过就是在下水道活动的老鼠。 但那晚刺杀齐愈的堕落观修士就彻底改变了她的认知。 若不是顾十五吃定了那堕落观修士,齐愈和琴香,包括看热闹的她都是必死无疑。 她直觉哪怕是彭青山和厉溪治在场都没有用。 那名堕落观修士的真气修为恐怕未必比厉溪治厉害,但真正生死搏杀起来,哪怕这堕落观修士死了,估计他们也全部要死。 诡异的真气,超强的感知和身体控制能力,还有类似玄甲一样的内甲,以及连真气都抵御不住的蛊虫… 再加上谢晚这种人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 她只觉得自己对于堕落观修士的认知太过浅薄。 这次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将所有记录隋朝的有关修行的书籍都梳理了一遍,其中有关堕落观的记载,更是再次刷新了她的眼界。 至少有三本幽州出身的将领留下的笔记之中清晰的指出,当年隋朝无名观的修行者哪怕不依靠蛊毒等手段,只是以剑杀敌,同境界的修行者之中都是无敌。 尤其那无名道观的八品修行者,则是在一场大战之中,曾以一人之力连败三名八品修行者! 真气法门形成的神通,差距太大了。 这三名将领的笔记虽然都是以各自的眼光出发,但都觉得,当年隋朝若不是有那个无名道观拖着,那艘风雨飘摇之中的大破船,早个四五年就已经沉没了。 李氏囤积重兵发动的数场关键战役,其中至少有两次都是因为那无名道观的修士而导致没有攻克关键城池。 由此推断,堕落观的真传弟子的真气法门,比他们现在这些门阀手中的真气法门强大了不是一点半点。 谢晚的真气法门就已经极其的怪异,本命蛊配合真气,不仅好像自主的活物一样,可以大大激发他的感知和潜能,而且还能让他的情绪处于癫狂状态,在一种痴狂的状态之下战斗或是修行。 谢晚还只是隐道子,上面还有堕落观的元老。 这些元老和最后选择出来的道子,能够修到的法门肯定比他这隐道子的法门厉害。 那最后真正继承道统的堕落观的修士,修的法门谁能抗拒得了? 这种世间至高至强的法门,似乎没有什么修行者能够拒绝得了,就像是世间没几个人能够拒绝做皇帝一样。 …… 安知鹿和许推背的马车在傍晚的时候驶进了幽州城。 之前离奇重病的华沧溟在城外亲自率众迎接。 毕竟升调令过来之后,许推背和他的官阶虽然是相同的,但许推背具监察之权,就是长安方面用来监察幽州军方的。 “都是顾十五的兄弟,客套话就不说了。” 但见面之后,许推背的第一句话就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 在此之前,华沧溟通过这边的一些老军,也对许推背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这人有本事,不玩虚的。 于是他也不客套,直接问许推背刚来幽州任职,有没有什么需要特殊关照的地方。 许推背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提了两个要求,“帮我找两个女的,省得某些人觉着我在关外憋得太久了,都整出些什么怪癖出来。还有,帮这小子入个军籍,他是战孤儿,而且是五皇子举荐到我手底下做事的,又是修行者,应该够格。” 他说的这小子,自然就是跟在他身边的安知鹿。 “五皇子?” 听到这个字眼,华沧溟觉得别说是修行者,哪怕是断手断脚的,好歹也能入个军籍。 安知鹿到这个时候才知道那封已经被泡烂了的举荐信竟然出自五皇子之手。 但此时,他也已经意识到,五皇子固然是超过他想象极限的贵人,但沿途经常差人过来和许推背联络的那个顾十五,也是超过他想象极限的人。 “有没有玩过女人?” 许推背到了幽州官家给他安排的宅院,安顿下来之后,问低垂着头在想事情的安知鹿。 安知鹿点头道:“玩过,使了钱去过两次,嫌贵,后来就一直没去。” 许推背笑了,“今晚带你一起?不用你出钱。” 安知鹿摇了摇头,“当时好上的那个姑娘被个胡商买走了。” “小子,那种地方玩玩就行了,别轻易晕船。”许推背哈哈大笑。 见着安知鹿的确不心动的样子,他也不勉强,“那你随意,住我这边帮我看院子也行,你有别的地方住,自顾自也行。”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觉着安知鹿会和自己一块去找乐子。 这个胡人小胖虽然叫安知鹿,但骨子里有股狼性。 尤其在路上传授他修行法门开始,许推背就觉着安知鹿就像是那种一见骨头就死命咬着,哪怕把它打死也绝对不会松口的饿狼。 荒原上那种看上去肥肥壮壮的狼其实并不算可怕。 最可怕的就是哪怕死都能给你咬下一块肉的那种饿得皮毛骨头的狼。 安知鹿这种战孤儿没有任何的家底和人脉,手头连多余的铜子都没几个,要得到一些厉害的修行法门实在太难了。 所以在钻研修行上面他也是一股子狠劲。 只是观察了他几个时辰,许推背就觉得这人的修行进境绝对不慢。 是个好材料。 只是许推背并不知晓,安知鹿的修行速度已经比平时慢了不少。 因为他有所分心。 修行者所追求的,自然是强大,更强大。 只是即便许推背教导他的真气法门比他之前修行的法门不知道强大了多少,但强如许推背,还是轻易被人逼得要跳崖假死。 回到幽州的路上,他也从许推背的口中知道了谢晚的一些事情,而按照之前幽州城里流传的消息,谢晚就是堕落观的修士。 那日他冒着极大的风险给齐愈送剑,所以获得了五皇子的举荐。 之后他躲在远处,也瞧见了齐愈和琴香与那名堕落观修士的战斗。 齐愈有多强他当然很清楚。 而那名叫做琴香的胡人女子更是身具各种强大法门,让他闻所未闻。 许推背教他的真气法门或许很强,但琴香的那些对敌手段,却并非许推背所能企及。 但即便如此,齐愈和那琴香联手,却依旧不是那名堕落观修士的对手。 不管是蛊还是毒,还是什么别的手段。 能够杀人,就是好手段。 见过那名堕落观修士的怪异模样,见过他的一葫芦蛊毒就能轻易的击败那样的修行者之后,他很多时候做梦都梦见自己站在父亲战死的那片战场上。 他就是想,若是自己的父亲当时手里头有好些个这样的蛊毒,那他们就不会死在契丹人手里。 看着许推背大笑出门的背影,他脑子里面想到了许推背站在崖边时所说的话,“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要做就要做得彻底,要么就连这条道都不要踏上来。” “真正的荣华富贵,世间第一等的风景,不会因为投机取巧试一试而落在你头上,你要和人家赌命,就是要看看人家有没有这样的胆气!你不敢做,那给你机会,你也不中。” 没有还成。 没有凑合。 一念至此,他便不再犹豫,也随后出了门。 他现在跟着许推背,有着军方监察的腰牌,在黑夜之中行走也无需担心宵禁。 …… 安知鹿径直到了若离坊的永宁修所,远远的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些青衣小厮,他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知鹿哥!” 一大群青衣小厮看到他的瞬间就全部跑了过来,比迎接任何贵人都还要热情。 “安贵呢?” 不等这些青衣小厮开口,安知鹿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塞入了其中一个人手中,“给你们吃顿好的。” “安贵被一个贵人要去办事去了,他运气不错。” 那名青衣小厮也不客气,接过钱袋子往怀里一塞,就轻声道:“就是知鹿哥你那日和关山客比试时,下了重注押你赢的那两个贵人。他们大概觉得安贵伺候得不错,那女子将他要过去做些杂事,据说今后有可能就要跟着去长安。” “这何止是运气好,简直是被座金山砸中了。” 安知鹿笑着拍了拍这名青衣小厮的肩膀,“郑掌柜在不在?” 这名青衣小厮笑着摇了摇头,“今天没见着他人,知鹿哥你有事找他么,要找他的话,就让小石去找他,反正今天小石他们几个轮休,空着呢。” “那倒是不用,我便是和掌柜的说一声我现在入了军籍了,在新来的许监察手下办事。”安知鹿解释道:“郑掌柜怎么关照我们,你们心里也清楚得很,之前我去投许将军的时候,郑掌柜也交代过我,不管成是不成,我好歹要给他个信。实在外面混不下去,还是回这永宁修所。” “知鹿哥你入了军籍?”一群青衣小厮欢呼起来,“那是该好好的庆一庆。” 先前接了钱袋子的那名青衣小厮更是惊喜,道:“知鹿哥你到哪办事都牢靠,怎么可能混不灵。” “先别得意忘形,日子还长着,别忘记我说过的话,我们都是手足。”安知鹿微微眯起了眼睛,沉声道:“我现在还没混出些名堂,等我混出些名堂,你们一个都跑不脱,到时候都要入军籍。” “那我们都得准备着,先给郑掌柜的也弄些得力的人手。”几名青衣小厮都是欢呼雀跃。 在他们看来,安知鹿只要开口说这事了,虽然他说还没混出名堂,但其实按照他们的了解,估计过不了多久,这桩事就能办成。 “我现在住在鲤鱼胡同那边,你们有事找我就去那边,胡同进去第五间院子。” 安知鹿又恢复了平时那不显山露水的模样,微垂着头看着那名接了钱袋子的青衣小厮,“青牛,安贵不在,你在这边先领个头,咱们这帮子人,做完了这三个修所的事情之后,你就安排一两个在我那边候着,我要有事情,就能随时找得到人。” “没问题,大不了我们凑个钱,在那附近找个小地方直接住,到时候我安排那边始终有人就行。” 接了钱袋子的青衣小厮叫做章青牛,他办事也十分活络,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之后,看见安知鹿摆了摆手就要离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轻声道:“知鹿哥,昨晚上城里面至少十几个贵人的宅子被劫了,说是无头菩萨庙的人干的,但我们打听下来却不像,最离奇的是,那些人凌晨都把抢的东西还回去了,而后来官家一家家去问的时候,没一个贵人承认家中被劫。” 安知鹿脸上的神色一丝变化都没有,只是轻声道:“这是贵人之间的事情,那些人不敢承认,是生怕抢了他们东西的人,得了什么证据,到时候若是说从他们家中劫得,那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章青牛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道:“除了这些贵人之外,还有些寻常人家也被劫了,别的人家没什么怪异,你知道香春驿的丁旺吧?那厮小气得很,之前使唤了我们的人帮他做事,到后来允的工钱只给了七成。” “这人我当然记得住,到时候少不了找他麻烦。”安知鹿轻声道:“你特意提这人,是有什么鬼?” “听简老六说,这人前夜鬼鬼祟祟带过一包东西去过他那相好的那里。” 章青牛看了一下左右除了他们这群青衣小厮之外,也没别人注意,这才轻声道:“前夜送走东西,昨夜就遭了劫,我们打听的别家遭了劫,家中的那些大人物虽然都不承认,但似乎都担惊受怕得很,但这人似乎却反而有些得意,知鹿哥你说这人这包东西里会不会有什么玄虚?” “你们先假装不知道,什么都不要做,等我探听探听再说。”安知鹿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他也没流露出有很大兴趣的样子,摆了摆手之后便径直回许推背的那个小院。 刚踱回小院后不久,还在沉思之间,寂静的巷道之中却响起了马蹄声。 马蹄声就在他这小院外停歇,他才走到院中,却听到安贵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知鹿哥?” “阿贵,你怎么来了?”安知鹿惊喜的叫出声来。 “我正巧回了一趟永宁修所,就是和你前脚后脚,听他们说你找过我,我这个时候没事了,就赶紧过来找你。”安贵进了门,看着安知鹿,脸上全是喜气,过年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大的喜气,“知鹿哥,据说你当官了,真是熬出来了啊。” “芝麻大的官,刚入了军籍,给许将军看看院子,做做杂事罢了。”安知鹿在安贵的面前倒是也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活力,他拍了拍安贵的肩膀,笑得咧开了嘴,“边军的大将不如长安城里大官的门童,要说熬出来,你才是真正的熬出了头。我到时候要去长安办事,说不定就得靠你了。” “知鹿哥你在哪都能脱颖而出。”安贵真心说道,“你得了这机会,一定会一飞冲天。” 刚说完这句,安贵的肚子却是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这声音对于安贵和安知鹿这帮子战孤儿来说就太过熟悉。 “知鹿哥你这里有没有啥填肚子的?”安贵在安知鹿面前一点也没有客套:“昨晚上忙了一夜到现在,我就是抽空吃了两张饼子,连口热汤都没喝上。” “怎么忙成这样?”安知鹿一边将安贵往屋里招呼,许推背这院落里腌肉之类的不少,他原本蒸了一块在灶上,还有华沧溟派人送来的掺了胡椒粉的饼子,这也够安贵吃得美了。 “我现在在裴家二小姐裴云蕖的手下打杂。”安贵也做得习惯了,先给自己和安知鹿沏茶,接着才开始吃饼子和腌肉,他一边吃喝,一边说话,一张嘴都忙不过来,“昨晚上裴二小姐去松溪书院忙了一夜,我也是忙了一夜,帮忙赶马车接送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 安知鹿一听便垂下了眼睑,极为凝重道:“阿贵,你今后一定要谨言慎行,裴二小姐是我大唐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别说她的一举一动不知道要搅起多少风云,便是她的行踪,她的一句戏言,都不知道有多少有心人盯着,你以后绝对不能透露一丝半点,而且你连在她手下当差都不能轻易出口,你在她手下做事,前程自然光明,但也十分危险,一定要守口如瓶。” “知鹿哥,看你说的,我们在永宁修所做事这么多年,这点眼力劲还没有吗?”安贵哈哈一笑,挑了一块肥的腌肉,啃得满嘴流油,“也就是和知鹿哥才说说,我哪怕瞒着天下所有人,难道还能瞒着知鹿哥不成。咱们这群兄弟,知鹿哥你本事大,嘴巴又比所有人都严,不像阿牛他们,他们那我都不敢透露一点半点。” “他们平时没个正形,那也是没有遇到正儿八经的大事。遇到这种事情,他们也有分寸。”安知鹿自己也扯了一块混了胡椒粉的饼子慢慢的吃着,见着那块腌肉安贵一个人吃估计都不够,他便又起身洗了一块腌肉去蒸在灶上,又添了些干柴在灶膛里,这才接着和安贵说话,“今后他们跟着我们应该会做不少容易掉脑袋的事,他们的嘴巴就自然就会严实。” 安贵看安知鹿一点腌肉都不碰,他眼中就有了些雾气升腾,“知鹿哥,你就是对我们这些人好,我们心里都明白得很。” “都是一起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兄弟,说这些作甚。”安知鹿笑了笑,道:“你倒是和我说说,那裴二小姐去松溪书院作甚,是要挑些人带回长安去用么?” 安贵的神色倒是也凝重了起来,沉声道:“其实也不是,我没问,但是接送那些学生,我听到了他们的一些交谈,再加上看他们做的事情,我倒是也知道了一些大概,昨晚上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了,其实那些贼人进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去劫掠的事情小,之前发生的事情大。有人在城里动用了长安皇宫里头的禁卫才有的惊风箭,五皇子也在城里头,估计是有人栽赃嫁祸到五皇子头上。” “居然敢在幽州城里公然动用惊风箭?”安知鹿顿时就觉得章青牛虽然办事不错,但有时候和安贵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阿贵,你知不知道,举荐我的就是五皇子?就是那日在永宁会所最上面一层看比剑的那个年轻豪客。” “那人居然就是五皇子!”安贵大吃一惊,“那这五皇子对知鹿哥你有恩,也算是自己人啊。” “这份恩情我们自然要放在心上。”安知鹿双手十指交错,慢慢活动着手指,思索道:“不过这种栽赃嫁祸手段太过粗鄙,长安的皇帝老子应该不傻。” 安贵点了点头,道:“那些个学生偷偷商议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只不过有两个比较聪明的学生说,皇帝特别擅长顺水推舟,他心里头雪亮,但面上的信和不信,就看他想不想办谁。所以五皇子和这惊风箭有没有关系,皇帝心中自然清楚得很,但万一他早就看五皇子不爽,那五皇子要想保住人头,那首先就得摆出些证据,明面上将自己先摘出去再说。” 安知鹿有些钦羡道:“这些人读的书多,果然是有见地的。安贵,你修行天赋一般,今后日子好过了,那你也多读些书算了。” 安贵点了点头,安知鹿眉梢微挑,道:“那裴二小姐昨晚上去松溪书院,是因为五皇子这件事?” “应该是。”安贵道:“那些学生也似乎都在寻觅和分析一些证据,他们之中的有些头目,还在商议能够从哪些方面着手。” “那两座书院的来头不小的,据说是邹老夫人一直照看着的。”安知鹿松了一口气,“那看来裴二小姐和五皇子,已经得到了邹老夫人的关照,那五皇子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安贵挑了一块肉放在安知鹿的饼上,又将安知鹿没喝的那碗已经凉了的茶水倒掉换了热的,然后认真问道,“知鹿哥你刚回来就去永宁修所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堕落观。”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即便这小院周围并无他人,他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我对这堕落观很有兴趣,咱不是说要加入堕落观,是想探究一下他们到底用什么手段,才修得这么强。” 安贵一听就知道安知鹿觊觎堕落观的一些手段。 对于他们这种幽州底层摸爬滚打的战孤儿来说,虽然明知道堕落观这群人是前朝大逆,和堕落观扯上关系是要砍头的,但什么道统,什么正邪的区分,他们就不是太在乎。 最关键的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家人,出了事情最多就是自己掉脑袋,不怕连累家人,所以做事起来的顾忌就小。 “这我或许可以帮得上忙。”安贵知道这事关脑袋,所以说话声音也不敢肆无忌惮,“那两所学院的学生将所有有关前朝修行者的书籍、笔记、随笔都搬到了松溪书院,他们似乎将那些东西细细梳理了一遍。这些东西也不算什么隐秘,就是没有详细的修行法门,也没什么权贵觉得珍贵,没有人会去好好整理。” “如果方便,找两个能干的学生,整理出来的东西给我看看,不要只是有关堕落观的,是所有,不然会让人起疑心。”安知鹿沉吟道:“如果他们整理出来的东西不方便给,那问清楚那些书籍和笔记、随笔的名称,我们一样样借阅,抄录好再花点钱让人慢慢整理就是。” “这应该没啥问题,潜心书院的学生那一晚上我接送认识了不下四五十个,哪些个人能干,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安贵点头。 安知鹿垂下了头。 他看着放在饼上的那块肉,顷刻间就做了决断,“阿贵,你今晚上要是没别的事情,就直接住我屋里头,到时候你帮我看看许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若是他今晚住外面就最好。我出去办个事一会就回来,这期间你就当我也在屋子里。今后有人问起今晚上的事情,你就帮我做个证。” 安贵直接点了点头,“知道了,就说今晚上我来之后,你一直在这里没出过门就成了。” “你办事机灵,我放心得很。” 安知鹿抓起那块肉和饼,三两口吃完,拿了块布擦干净了手,便直接出了门去。 安贵吃完了腌肉,就着灶火脱了靴子烘了烘脚,便进了安知鹿点的屋子,和衣钻进了被窝,因为一晚上没睡,过不了多久,他就沉沉睡去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院子里有些轻微的响动,安贵这批战孤儿都是幼年形成的机警,哪怕浑身沉重得好像有座大山压在身上,他还是一下子醒了过来,眩晕之中便听清了那人的脚步。 “知鹿哥?” 安贵瞬间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便又松了一口气。 “我回来了,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安知鹿的声音响起,“你接着睡就是。” “好。” 安贵困乏得要死,现在安知鹿已然回来,他也不用提心吊胆,回答了一个字之后,便又彻底睡死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醒了过来,终于有些神清气爽。 外面的院子里,安知鹿却是已经在活动身体,吐纳修行。 一股菜蔬羹的新鲜香气,已经直冲他的鼻腔。 “快吃吧,裴二小姐哪怕不差遣你,你没事也早早的去她那边候着去。他们这种人用得着你的地方越多,你得的好处就越多。”安知鹿见他出来,也只是朝着伙房点了点,继续进行着修行。 “晓得了。” 安贵进去端了好大一个碗,喝着热乎乎的菜羹,发现里面剁了许多细细的腿肉,他心中就顿时一暖。 早去肯定是要早去的,只是若是得空,那一定要将安知鹿交代的事情好好办妥。 “阿贵,许将军到现在不回来,说不定到时候直接去军营了。到时候哪怕阿牛他们问起你来,你也说我在这边一夜都没有出去。那些贵人查起事情来厉害得很。”等到安贵出门,安知鹿又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 “好。” 安贵只知道安知鹿肯定出去做了什么事情,但具体什么事情,安知鹿既然不主动告诉他,他也不想去打听,只是答应了下来。 安知鹿又练了半个时辰,吃过热菜羹,洗漱了一番之后,才晃出了门,到了许推背任职的衙门里头。 幽州军方这些人都欺生,但晓得许推背的厉害,对安知鹿倒是客气,一名姓南的校尉主动来攀谈了一会,说华沧溟已经做过了安排,许推背今日里会直接去华府上做客,安知鹿要是有事可以代为通传,无事的话可以在这边晃晃,也可以出去转转。 这意思就是你这小子爱干嘛干嘛,别盯着我们打小报告就成。 安知鹿在坊市之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如何和这些人打交道,于是他便极为恭敬的对着这名校尉道:“南将军,我准备出去转转,帮许将军的家中备些常用的物件,只是我刚刚入籍,还未领饷,手头上连多余的铜子都没有,不知南将军能否赊我几个,等下月我一定还上。” “你这厮倒好,来了第一天不孝敬孝敬我们,倒是反而勒索起我们来了。”这南姓校尉骂归骂,眉眼倒是挂着笑,很爽快的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安知鹿。 “下个月我请将军喝酒。”安知鹿笑嘻嘻的收了。 这银子一借一还,再多些添头,和这些个军方的人就熟了。 …… 安知鹿定定心心的在市场里买了些许推背可能用得着的东西,又买了两壶酒和新鲜的菜蔬,这才回了许推背的院子。 等到带上院门,放下这些东西,他的心脏才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到了院边的柴火堆旁,从里面提出一个包裹。 此时灶火里的炭火还未熄灭,他迅速添了些干柴,放了一锅水进去,等到灶火旺了,他迅速将包裹外面的那层布和里面一身带血的黑衣全部丢进去烧了干净,连一丝丝衣角和布料残片,都极为耐心的用烧火棍挑到了火中。 翻了许久都没看到残余之物,他又添了些干柴,这才将包裹里还未细看的东西都收拢起来,飞快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包裹里头最大的一个物件是一个紫色的长方形木盒子,大小估计放个人头没问题。 其余几个物件一个是腰牌,一个是个鹿皮钱袋子,还有一个银丝编织的香囊,一个琉璃小瓶子。 安知鹿先将那个紫色的木盒子塞在自己的被窝里头,然后从腰牌开始,一件件查看起来。 这腰牌沉甸甸的,是某种铜制,一面光滑,一面背面上有些暗纹,没有任何的字迹。 他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看不出什么名堂,便先收在了先行准备好的一个皮囊里。 那个银丝编织的香囊一看就华贵,内里装着的东西像是香料,但凑到鼻尖上都闻不出任何的气味。 琉璃小瓶子里也是空空如也,只是这琉璃是一种少见的暗绿色,而且内壁上闪着淡淡的幽光,有许多细小的坑洼。 这三件东西看不出什么用场,安知鹿也不气馁,又小心翼翼的将紫色木盒子拿了出来。 观察了片刻,发现这紫色木盒只是有个暗扣,他犹豫了一下,又走了出去,返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根细长的竹枝。 拿了这根竹枝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不保险,又取了一面平时自己用得最顺手的盾牌过来挡在面前,这才小心翼翼的拿那根竹枝去挑紫色木盒的暗扣。 啪嗒一声,紫色木盒的暗扣很轻易的被挑开。 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 但安知鹿依旧微蹙着眉头,没有丝毫大意。 他更为小心的用竹枝缓缓挑开盒盖。 只是掀起了一条缝隙,内里就突然响起了嗡嗡的鸣声,如同虫豸在飞舞。 “难道是蛊虫?” 安知鹿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他微微眯起眼睛,倾听片刻,确定那的确是个活物,但似乎被约束在盒中飞不出来。 他极其缓慢的一点点挑开那盒盖,等看清内里的东西,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盒子里面分成九个格子,一共放置着九个琉璃瓶。 这九个琉璃瓶都是透明的,带着些微的青苔色。 中间有一个琉璃瓶子相较其它八个琉璃瓶是略大,有婴儿拳头大小,孔盖也是琉璃,但有几个气孔。 这个瓶子里头,明显有一只指甲大小的蛊虫。 这蛊虫长得十分可怖,血红的一团,甲片和猩红的软肉交错在身上,完全不像自然形成。 它看上去圆滚滚的一团像是甲虫,但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头颅,一端有四五个黑点,他起初以为那是不是眼睛,但等略微靠近一些去看,却发现这几个黑点之中隐隐约约有肉须进进出出。 那嗡嗡的声音,是这甲虫腹部的甲片在摩擦,它似乎很想用甲片刮擦或是震裂那琉璃瓶跑出来,但这琉璃瓶通体极其坚厚,它在其中似乎又困了许久,没什么活力,那甲片摩擦了一震之后,似乎习惯了外面的光线进入木盒,便渐渐不动,只是有气无力般趴着,偶尔微微耸动一下。 另外那八个琉璃瓶子里面装着的都是各色粉末,有的看上去像是植物碾磨成的粉末,有的像是某种晶石磨成的,碎屑都在闪闪发光。 安知鹿看了好大一会,看不出这盒子有什么其它的玄妙,不免有些失望,觉得这东西反倒像个烫手芋艿。 他昨夜冒着好大风险取到了这包东西,通过逼问那妇人得到的一些线索,他便怀疑这包东西就是之前刺杀齐愈的那个堕落观修士所留。 现在这盒子里有个诡异至极的蛊虫,他觉得这猜测基本上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但他图谋的是堕落观的修行法门或是对敌手段,哪怕是修炼蛊毒的法门也行。 但现在这些东西一样没有,有这一个蛊虫也不知道能派什么用场,或者怎么去炼,怎么去使唤。 这个东西要是留在手里,万一它什么时候突然又发出怪声,这被人察觉却是根本解释不清了。 一念至此,他便觉得稳妥起见,必须将这个木盒子处理掉,哪怕挖个深坑先埋着都成。 但当他盖上木盒子的刹那,他的身体却是陡然一震。 这紫色的木盒盖上之后严丝合缝,似乎连一条细微的缝隙都没有。 那困着这个蛊虫的玻璃瓶子的瓶盖上面有好些个小孔,那些孔并非是给这狰狞诡异的蛊虫透气所用,而是给它投食所用的么? 那些看上去像是药粉一样的东西,是不是用来喂养它的? 这蛊虫闷在这种盒子里都死不了,那这种东西应该不是凡物。 挖个坑埋了,它可能也未必会被闷死,但地下湿气进去,它若是被水泡着了,会不会死? 他转念一想,心中却是突然有了个可以暂且安置它的好去处。 当下他用两块粗布将这紫木盒子包了一包,又取了个装菜用的背篓往里一装,将装了其余东西的皮囊也放在里面,接着又盖了许多杂物,这才装作又去采买的样子,出了门。 途经某条巷弄的时候,那条巷弄口子挤满了人,似乎在往里张望看热闹。 巷子里面不断响起官差的叫骂声。 安知鹿并没有停下来去看个究竟,只是不紧不慢的走开了。 …… 幽州城里的巡捕和典史这几日忙得连声叫唤。 到处都有闹事的,而且几乎都是修行者在闹事。 两名负责全城缉捕的官员这两日一直在问幽州军方要修行者。 “我们人手也不够啊,这他娘的这段时间出现的厉害修行者比我一辈子见的修行者还多。就算把云中郡渔阳郡那边的修行者全部调过来也不够使唤啊。” “就算没有修行者,你们也辛苦些,多弄些披甲士在外面巡逻,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大不了过些天我们多请你们手下的弟兄喝酒。” 一名官员缠着的军方将领正是先前借钱给安知鹿的南丞宗校尉。 “你这厮,忒不会做人,跑这里来扯这些。”南校尉知道这人肯定是故意跑这里来说话的,“你们想着许监察在这边,给我们施压是不是,都是自己兄弟伙,你们还这么下作,我们的难处你们难道不知道?” “再难也不能老是出人命案子啊。昨晚又出了两条人命!你们不怕我们怕。”这名缠着南丞宗的官员恨不得跪地上抱他的腿。 “又出了两条人命?”南丞宗一愣。 “香春驿的那个老丁,昨晚上被人捅死了。” 这名官员脸色极为难看道:“就刚刚,梨花巷那边的水井里有一具女尸,仵作仔细查过了,先奸后杀,而且奸了不只一次,不只一个地方。” 南丞宗一愣,“不只一个地方是什么意思?” 那名官员寒声道:“仵作说贼人那玩意甚伟,女的不仅下体肿胀,受奸淫时间长,而且肛都撕裂了。” 南丞宗眉头大皱。 那名官员接着道:“仵作说此人瘾极大,或许应是平时十分好色之徒,前前后后至少奸淫了那女的一个时辰。我想着要排查,恐怕需要从全城的卖笑场子里着手,那些个欢场女子一个个问,看看平时接待的客人里面,有没有这种人。但我们哪里来的人手?我他娘的也不知道这人为何这么变态,奸杀了人之后还要丢到很多人吃水的水井里,这下消息已经传开了,满城风雨,这人要是找不出来,人心惶惶,今后哪家的女子能睡得安稳,哪家的女子敢在外行走?” “披甲士和玄甲是真没有。” 南丞宗面色也难看起来,轻声道:“城里头的这些披甲士都被几家瓜分完了,生怕接下来的晚上,还有什么修行者进院子劫掠。一会我想办法差一百个腿脚利索的城门卫给你调遣。要是遇到修行者千万别想着拼命,就直接投降或是躺地下装死,听我一句劝,最近晚上敢在外面搞事情的修行者要么大有来头,要么自身的本事实在了得,绝对惹不起。还有,叫你们的人别来这里闹,接下来几天人手还不够用,私下和我说,反正查事情不一定要用武人。” …… 安知鹿沿着街道往北走,一个青衣小厮一路小跑到了他的身边。 “小杜,你帮我告诉青牛,接下来让他使唤所有人,全力帮我查一查和堕落观有关的事情,反正不管是和堕落观有关的消息,还是有关的书籍,记载。对前朝知晓事情比较多的老人,都帮我找找。” 他头也不转,只是轻声快速的说道,“你和青牛说,堕落观的修士不知道在搞什么阴谋,他之前说的那两个人,估计和堕落观的修士有些牵连,昨晚上都被灭了口了,你和他说,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一等一的凶险事,接下来他和你们行事的时候,查东西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人发现你们在查堕落观。”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神级败家子 傍晚时分,厉溪治看到裴云蕖的时候不由得愣了愣。 裴云蕖穿了一身女装。 今天中午从邹府回到驿馆的时候,她也依旧和往常一样穿着男装,但睡了两个时辰之后出来,她却是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衫。 世人皆知裴二小姐喜穿男装。 从离开长安到边关,到鹭草驿,再到黑沙瓦,幽州城,这一路上她似乎都没穿什么女装。 但今天这身翠绿色镶金边绣花的衣衫,可是女装之中的女装,将女性化凸显到了极点。 腰身收得很细,胸口和臀部又绷得恰到好处,宽大的衣袖飘逸灵动,而且裴云蕖还戴着簪花。 猛的一看,厉溪治还以为是江紫嫣的什么表姐表妹来了。 不得不说,这少女就真的不能打扮,一打扮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啧啧啧……” 厉溪治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裴云蕖,心里觉得自己家这小姐弄到长安哪个花坊里也妥妥的是个头牌。 这么一比较,那些幽州世家子弟里面,长得最好看的江紫嫣虽然艳丽妖媚,但裴云蕖这五官精致也不输她,虽然没有那种媚态,但她别有一种人家没有的英气。 看上去就是又漂亮,又精神的那种。 “怎么着?” 一看厉溪治这模样,裴云蕖就心中偷笑,故意问道:“本小姐今天好看吗?” 厉溪治马上挑了挑大拇指,“这个小姐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这好看两字配不上小姐的美貌。” 浓眉大眼的厉溪治觉得自己这马屁已经拍得绝对到位了,未曾想裴云蕖很高傲的仰首道:“你说好看也不算。” “??”厉溪治心想我怎么说了就不算,一个呼吸之间他就想明白了。 这他娘的顾十五说好看才算是好看啊! “凝溪兄!” 想到今夜裴云蕖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厉溪治心情沉重起来,他转身就冲着顾留白的房间喊了一声。 “怎么着?” 顾留白似乎还没睡醒,开门的时候还在整着自己的衣服,结果一眼看到裴云蕖,他顿时一惊,“啊?” 裴云蕖双眉微蹙,这“啊?”是什么意思? “云蕖你这样可不成。”顾留白皱着眉头道,“你平日里穿男装就已经漂亮得让见了你的女子都嫉妒了,你这么一穿,她们可怎么活啊?” “……!”厉溪治顿时觉得论不要脸还是顾留白强,自己那个马屁和顾留白现在的样式相比,那就真的是太过生硬了,比不得一点。 裴云蕖顿时笑得眼睛都弯了,“真的么?” 她还忍不住转了个圈。 其实她穿这种艳丽的女装也挺新奇的。 “怪不得你先前总是穿男装,原来就像是阴十娘和人比剑,是让着人,不出招啊。”顾留白感慨道。 厉溪治神色复杂的看着顾留白,心想你够了啊。 裴云蕖得意的一笑,旋即却是眉头微蹙。 因为她突然想到,哪怕自己能穿女装能抢花魁,但长安有一个人她是击不垮的,那个人叫做上官婊婊。 比漂亮,比仙,她可做不到压上官婊婊一头。 厉溪治很不忍破坏此时的气氛,但事关重大,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煞风景的轻声说道:“二小姐,家中来人了。” 顾留白眉头微蹙。 裴云蕖愣了愣,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慢慢浮起了一层寒意。 “来的是谁?”她清冷的问道。 厉溪治轻声道:“甄袭云。” “明知道我不会喜欢我姐身边的人,却还派他过来。”裴云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在哪?” “他知道随便定个地方,小姐你都不会喜欢,一定会让他过来见你,所以他现在就在驿馆外的马车里候着,小姐若是方便的时候,他便可以过来见小姐。”厉溪治认真回答道。 “整这些虚头滑脑的东西他倒是挺会。”裴云蕖冷笑道,“那就让他过来,我在驿站的萱竹阁见他。” …… 萱竹阁是驿站之中让贵客用来招待客人的一间酒屋。 楼阁主体是木制,但内里的贴壁和隔墙用的都是用上等香料熏制过的一种紫竹。 甄袭云一走进这间屋子,就只觉得一种清冷的兰花香扑鼻。 甄袭云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中等,穿着一件厚实的填了鸭毛的儒生袍子。 他神色似乎始终很恭谨,但身体却很放松。 当时顾留白初见阴十娘时,阴十娘用那秘法连脸都拉长了,所以一张脸显得特别长,而现在这甄袭云的脸却截然相反,他的脸显得有点短。 嘴和鼻子和眼睛的距离有点短,额头也似乎被头发和眉毛给吃了。 绕过屏风,看见坐在长案前的裴云蕖时,他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裴云蕖今日之装束,和他印象之中的裴云蕖自然大有不同。 “见过二小姐。” 他认真的躬身行了一礼,但目光却迅速被裴云蕖身后的隔墙吸引。 那座隔墙平平无奇,只是他感知得出来,那座隔墙后方坐着一个人。 想到这人很有可能便是那传说中的冥柏坡埋尸人,他的心中不由得一凛。 “坐。” 裴云蕖极其简单的朝着自己对面的蒲团点了点。 甄袭云将目光收回,他平静的坐了下来。 看着裴云蕖似乎并不想主动开口的模样,甄袭云这才轻声道,“国公特意喊我过来,是不想二小姐胡思乱想之下,对家中有错误的判断。” 裴云蕖笑了笑,道:“怎么会,不过他反应真够快的,做事情也快。” 甄袭云顿时有些尴尬。 裴云蕖接着笑道:“他挑人也会挑,这么多人里面挑了个我最喜欢见的。” 厉溪治在门外候着,听着她这样说话,忍不住都呲牙。 若是换了他是甄袭云,这该多尴尬。 不过甄袭云倒是沉稳,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后,道:“二小姐过誉了。” “你倒是真像我那个大姐。”裴云蕖还在继续阴阳,“什么将带什么兵,你们一样出色。我跟你说我大姐从小就特别优秀,涵养功夫特别好,我估计她有唾面自干的能力。” “咳咳…”甄袭云实在没办法想象,这么美丽动人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嘴皮子就这么毒。 裴云蕖笑得更开心了些,“怎么着,那做啥事情都快的国公,让你找我说什么来着?” “一切事情都是有预兆的。”甄袭云轻声道:“那两名太史局官员观星之后的结果,能那么快传递到二小姐的手中,二小姐你应该想得清楚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 裴云蕖学着杜哈哈大笑了三声,道:“我当然想得清楚,嫌我送死不够快,让我快点去呗。” 甄袭云再高的涵养功夫,此时的面容也有些僵硬了,“二小姐你天资聪慧,不能故意怄气。” “啊对对对,我怄气。”裴云蕖冷笑起来,“如果一切都有预兆,那为什么不直接让黑沙瓦的人先撤了?” 甄袭云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才慎重道:“事关重大,即便是裴国公也没有能力去扇李氏和长孙氏的脸,螳臂若是挡车,第一个被碾碎的反而是裴家,他只能顺势而为,让裴家得以喘口气。” “顺势而为,牺牲一座城的人,让皇帝和长孙氏的矛盾再激化一些,让皇帝暂时将目光从裴氏身上移开。”裴云蕖平静道:“就是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 “二小姐何等的聪明,想得自然对头。”甄袭云诚恳道:“还望小姐体谅裴国公的苦衷,而且裴国公觉得,这原本也是对小姐的一次历练。” “是么,这么好的历练,怎么不让我姐去?”裴云蕖冷笑道:“在我的印象里头,我姐可是从未经历过这么好的历练。” 甄袭云道:“裴国公的意思是各有各的用场,你姐喜静,便让她安心嫁个好人家,到时候为裴家网罗些人脉,你喜动,而且大概不会家中想让你嫁谁就嫁谁,将来你要在外面独当一面,那该有的历练还是要有的。” 裴云蕖淡然道:“包括丢命的这种?” “裴国公就觉得二小姐会想岔了。”甄袭云声音突然低沉了些,“黑沙瓦当初就是咱裴家做主建的,当时管事的都是裴家的人,裴国公说他既然知道以你的脾气,知道有危险也会去,那他能让你死在那么?” “哦?” 裴云蕖微嘲道:“这么说他还真留了什么后手?到底是什么后手,说来听听。” “老羊头在那里的。”甄袭云道:“你也知道裴家往西域去的事情,都是他带人去办的,他对黑沙瓦很熟。他有完整的黑沙瓦下面水道的地图。那群吐蕃人就只是想要抢东西,不可能跑到下面水道去抓人的,而且老羊头在那里,他们想要抓你也抓不到。” 裴云蕖微微眯起了眼睛,“意思是老羊头在城里躲着,哪怕整座城里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死?他可以带着我躲到城下去?” “是。”甄袭云道:“只是后来局势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计,小姐既能成为大唐的英雄,长留青史,他便自然不需要出面将小姐带到城下的水道。” “那我倒是要谢谢他没有强行将我带到城下水道去,否则我可是要成为某人最讨厌的那种人了。”裴云蕖冷笑道。 甄袭云心中隐约猜出了她所说的某人是谁,他知道那人恐怕就在隔墙后面坐着,但是他面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道:“二小姐明白国公已做万全的安排就好。” “让我去历练就是钻下水道,这历练安排得一级棒。”裴云蕖笑了起来,她看着甄袭云道,“你回去告诉我父亲,裴家生我养我,我当然不是不识大体的人,既然他说我注定在外独当一面,那这次我心里面不舒服,他这做父亲的肯定要弄点什么东西哄哄我。我多的也不要,我姐反正要嫁人的,她手里头的那座绣坊,还有那座暗云坊也不如一起交给我,我累就累点算了,但我快乐。” 甄袭云的脸顿时有些僵硬,时间好像停顿了一样,他凝滞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才开口,“二小姐这样的要求,我会告知给国公,但我并不能保证国公一定就能答应。” “你只管将话带到,但你得好好记住,一字不差。”裴云蕖淡淡的说道,“我同时会让厉溪治也传一封信给我父亲,若是我知道你没有老老实实传话,那我可不管你是谁的人,除非你躲着不要让我的人找到,否则我一定将你的脑袋拧下来。” 甄袭云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这名身着华服,显得异常美丽的少女,对方戏谑谈笑之间,却蕴藏着极大的自信和杀伐果决。 到关外走了一遭回来,这名以前不太靠谱的少女,的确已经飞速的成长。 但让她真正强大起来的,却应该是那道隔墙之后的少年。 “我会让二小姐的话原原本本的带给国公。”他看着裴云蕖,用更加恭敬的语气,缓缓说道,“国公这次还让我带话给二小姐,大小姐的亲事已经定了。” “哦?”裴云蕖倒是好奇起来,道:“她要嫁给谁?” 甄袭云道:“她和三皇子的婚事已经订了。” “这倒是真让人想不到啊,我裴家还能出个王妃?”裴云蕖想了想,道:“可惜不是太子妃啊,她就不怕到时候李氏倾轧,她脑袋也保不住?” 甄袭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三皇子显然也是担忧太子对付他,所以才想借助裴家,对于国公而言,能和李氏联姻也是好事。” “对对对。”裴云蕖笑了起来,“大不了到时候出事的事情,父亲再来个大义灭亲,形势不妙的时候,把三皇子和我姐先行绑了送给太子就成。” 甄袭云面容又有些发僵。 这天是怎么都聊不下去了。 所幸要说的事情也已经说完。 他便缓缓起身,道:“国公交代我的事情都已经说完,我这便回程了。” 裴云蕖微微一笑,道:“厉溪治,你替我送送。” 甄袭云道:“二小姐不用客气。” 裴云蕖笑道:“倒不是我客气,关键这些时日幽州城里不太平,据我所知,六品七品的修行者都烂大街似的,死了好几个,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在我父亲面前,我倒是说不清楚了。” 甄袭云心中顿时一寒,也不敢再废话,低垂着头便走了出去。 等脚步声远去,顾留白推开隔墙上的门,走了过来。 “这下倒好,三皇子很有可能是堕落观隐道子,我父亲倒是将我大姐许配给了他。”裴云蕖看着顾留白说道。 顾留白好奇道:“听你的意思,你父亲倒真是个枭雄人物,恐怕就算确定三皇子是堕落观隐道子,他也依旧会让你姐嫁过去。只是你怎么和你姐这么不对付?” “你以为我为什么从小就喜欢往外跑?”裴云蕖咬牙道:“还不是因为在家里老受她的窝囊气,我那时候才多大,话都说不清呢,她就老喜欢弄坏自己的衣衫或是家中的宝贝东西来嫁祸给我,要不是我父亲觉得小娃娃皮点有出息,恐怕我没几岁就要丢给别人去养了,我稍微明白点事情的时候,就赶紧离她远远的。到时候她就嫁祸不了我。不过她更为变态的是,从嫁祸不了我开始,就老是暗中派人给我使绊子。” 顾留白苦笑道:“这好好的,学李氏作甚。” “这下好了,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她也混成了李氏。”裴云蕖突然得意起来,“她要么以为这样更是稳压我一头,万一她在皇宫里得意,回到家中可以耀武扬威,但听五皇子那么一说,三皇子估计是斗不过太子的,她这前途堪忧,给三皇子生十个都没用。” “好歹你父亲没你想的那么恶劣。”顾留白道:“估计也想通过这桩事情,让你看清朝堂的险恶,也让你面对真正的生死,之后做事情慎重一些。”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懂。”裴云蕖摇了摇头,她有些哀伤起来,道:“只是我不喜欢他的这种做派…他的这种做派,和我终究不是一路的。他可能会觉得我幼稚,但我心里明白得很,我哪怕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也不会是他这种做派。他以为这样我会和他近些,但他不知道这样反而让我跟他远了。顾十五,你在黑沙瓦说不想厉溪治变成你最讨厌的样子,但他却的确成了我讨厌的样子,而我,却不想成为我心中讨厌的样子。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入仕途,不想入朝堂了。因为在那里面,玩的都是利益,玩得都是平衡。谁要是不守暗地里的这种规矩,那反而会被群起而攻之。” “没什么好遗憾的。”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的脸庞依旧很青涩,但是笑容却充满了豪迈。 “任天子拥百万师,我有三尺青锋。”他缓缓抬头,仿佛在仰望他娘过去的模样,“我虽然还不知道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天地之大,无人拘束得了她。我想要成为的不是那种权贵,而是天下之大,任我来去,谁也奈何不了,谁也阻止不了我心意的那种人。” “常人总是觉得天子之意不可违,一提到天子,一提到那些手握重兵的权臣,心气便先怯了三分。但过往千年,朝代更替,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最最终成了王。大隋朝腐朽成那样,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反,最后天下还是落在了李氏的手里?还不是因为李氏修行功法强横,又出了那样一个修行天才。我娘从没有让我生出对王图霸业的兴趣,她只是觉得要让我拥有一剑破万甲的能力。她的道理极为简单,只要自身足够强大,那长生天都不敢对付你,别说是人间的帝王。身为修行者,世间的一切皆是虚妄,只求自身之强大。我敢肆意妄为,是因为我现在身边有好些个八品,有好些个厉害的七品,而且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八品,甚至会成为我娘口中的九品修行者。” 裴云蕖虽不言语,却如同当日看着他和格桑对决一般心潮澎湃。 管你阴谋狡诈,我自人间无敌。 什么朝堂,什么权势,对于顾十五而言,皆是真正的过眼浮云。 她原本心中还有的一丝积郁,一丝哀伤,在此时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们今夜要不要将五皇子拉去杀人?” 就在此时,顾留白突然贼兮兮的一笑,“我很想看看李氏的杰出子弟到底有何等的实力。” 一看顾留白的笑容,她就知道顾留白已经谋划好了,那五皇子今夜肯定要被顾留白坑着出手。 但光看人杀人不过瘾啊。 于是她忍不住撒娇道:“十五,我也想杀人。” 顾留白看着她撒娇的样子,倒是有点吃不住。 不得不说,她穿这种女人味特别足的衣衫,和她耳鬓厮磨,还真的有点吃不消。 裴云蕖一看他此时的神色,就顿时有所领悟。 她的玉面微红,心中倒是遗憾,可惜现在是冬日,若是换了夏天,倒是要看看你把持得住不。 …… 许推背回到小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满院飘香。 不仅有柴火熏制的蜡肉的香气,还有酒糟烧肉的香味,还有一些新鲜菜蔬的味道。 “这些不用你费心,华沧溟已经让我挑了个厨娘,明早上就会过来。” 到了伙房里坐下,安知鹿在灶膛里添了些柴火,然后过来倒酒的时候,许推背一手拦住了酒壶,“今晚上不喝酒,还要陪捕房的人和在外面走走。” “知道了,要我也去帮忙么?”安知鹿问道。 许推背两口就干完了一碗面片汤,挑了一块酒糟肉吃着,沉吟了片刻,道:“我听说你在永宁修所带着一帮子小厮,那些人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多,都挺有本事?” 安知鹿看了他一眼,道:“其中有几个办事还算机灵,本事说不上,就是打听事情,偷鸡摸狗还是擅长的。” “城里出了不少命案,你让他们帮忙查一查,我和那三个修所的东家也都说好了,会给他们点空的时间,军方那些人也不让他们白干,会给他们一些铜子。”许推背看了一眼默默点头的安知鹿,道:“你和他们说,办事得力的,我会给他们弄个军籍。这些人要讲修行,年纪是都已经大了点,但好好练练,配点厉害的杀人东西,一样可以有大用。” 安知鹿一直是不动声色的拘谨模样,听到这些话,他的神色才有了明显的变化,他眼中出现了掩饰不住的感激神色,“多谢许将军。” “我们军营里的人最怕客气来客气去。”许推背看了他一眼,“把事情办得漂亮,比什么都强。” 安知鹿点了点头,也坐下来吃东西,“这些办案的事情按理不属于您的管辖范围,怎么也要帮他们去弄?” 许推背道:“你记住了,朝堂上那些文官的事情我不懂,但我们武人的事,不是话说得漂亮,姿态放得低就有用的。尤其是在这种城里,别说有的事该我管,有的事不该我管。你做的事情让别人轻松,对这座城好,这座城里头的人就会都看在眼里。你让人家舒服,别人就自然觉得你有本事,就会服气你。今后交在你手上的事情就越多。真正肯卖力和卖命给你的人越多,你这人才越发有本事。至于官阶,很多时候都是虚的。” 安知鹿点了点头。 他不再说什么,低头默默吃东西,同时在心中盘算,要怎么让章青牛那些人将事情遮瞒过去,同时还要让那些捕房的人满意。 …… 长安皇城,太极殿以北,包括两仪殿在内的数十座宫殿,构成内廷,是后妃、太子以及皇子们生活的所在。 六皇子和其母妃早年得宠,所以起居的殿宇其实相较其余皇子的殿宇要大上许多,地势和位置也好。 只是这五六年来,他早已不得皇帝喜欢,不仅没什么人会来走动,就连配备的宫人都少了许多,就连那些做杂事的宫人都往往是后妃们挑剩的,不是比较蠢笨,就是手脚不勤快。 他站在这殿宇里头,石砖的缝隙里面那些枯草都还杂毛一般的矗立着,从这些杂草枯黄到现在,那些宫人居然都没有将之清理掉。 六皇子李融显得有些清瘦,虽然比五皇子还小个两岁,但是他脸上却看不出青涩,反倒是像长安街巷中,那些早就被生活的艰辛磨平了棱角的男子,颓废之中带着一些萧索。 他身着单衣,四周高殿和宫墙的阴影汇聚着寒意压在他身上,他却是负手而立,倔强的不怕寒冷。 一名宫装少女悄然进了这座殿宇。 看着六皇子昂首和寒冷战斗的模样,她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父皇又在大发雷霆,太子心中肯定高兴。” 六皇子对着这少女点了点头,“这样连续大发雷霆,容易折寿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就很容易关系融洽,乃至形成联盟。这名宫装少女就是齐愈提及过的安兴公主。 虽说成为去吐蕃和亲的人选已成定局,这安兴公主倒是没有那种不得志的抑郁模样,她看上去依旧阳光乐观,看着六皇子幸灾乐祸的样子,她笑容越发灿烂了些,“让他如此大动肝火的原因,我估计哪怕你再聪明,也绝对想不到。” “哦,说来听听?”六皇子来了兴趣。 “我们宫里头有人往外偷偷传了功法,那功法还是很邪门的黄门法门,让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淫邪。”安兴公主笑眯眯的说道,“而且这种法门真气刚猛,是专门给玄甲士用的法门,最有意思的是,这人挑了不少适合修行这法门的人之后,还让他们都到了幽州,占了一座山头,之后这群人又在幽州想偷偷搞一批玄甲。” 六皇子脸上仅有的一丝笑意消失了。 “幸亏我和你一个早就失势,一个是外放吐蕃的不二人选,不然这次可能要掉人头。” 他微一皱眉,便道:“这次老四恐怕要惨,他和那些黄门走得近,而且老三不可能这么莽撞,至于太子,那更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安兴公主道,“那你五哥呢?” 六皇子顿时发出嗤笑,“老五是逃跑天下第一,保命天下第一,这种掉脑袋的事,轮都轮不到他,而且他也不会这么蠢。他现在又在幽州,我父皇清楚得很,如果这次要把锅子扣在老五的头上,那老五接下来恐怕直接潜逃到回鹘或是吐蕃去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段红杏那帮人死命的保着他,我父皇看在那群人的面子上都不会对付老五。” 安兴公主点了点头。 六皇子沉吟道,“那一百零八具青冥铠的事情有后继没,长孙氏和太子今天搞事情了么?” “太子没有动静。”安兴公主一听也顿时幸灾乐祸了,“但长孙无极把两个七八十岁的制甲老师傅请了过来,把父皇气得不轻。” 六皇子咧开了嘴,“我就知道会这样,他根本不在乎谢晚那些人的死活,那种少见的狂徒能做大事,他倒是有些事情可以让那种人去做,不过关键他的目的一点没达到,估计晚上看胡姬跳舞都没心情。” 安兴公主眉头微蹙,“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六皇子伸出两根手指,慢慢屈起一个,“第一个目的,他听说了那绿眸是郭北溪的弟子,但觉得郭北溪就教了他几年,那绿眸不应该厉害成那副样子,按照这个态势,那绿眸必定奔着八品去。他便怀疑,这绿眸有没有可能是堕落观上一代道子调教出来的人。” “上一代堕落观道子是怎么回事?”安兴公主轻声道:“按理宫里头修行的事情,我娘知道的都很清楚,但堕落观上一代道子的事情,我娘却也不知道。” “你真想听?”六皇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傲然的神色,“安兴,不是我吓唬你,虽然你身上有去吐蕃和亲的免死金牌,一般事情奈何不了你,但这种事情知道的就那么几个,万一被别个人知道,父皇很有可能一怒之下,哪怕临时封个公主去吐蕃都要你的命。” “这我都怕,那我还敢去吐蕃?”安兴淡淡的笑了笑,“说给我听吧。” “要么不讲给你听,要讲那就索性让你听个明白。”六皇子李融傲然道:“我李氏在隋朝的时候,就是一流的门阀,所修的法门自然都是先秦以来世间一流,但真正的一飞冲天,还是到了我爷爷那一代,我李氏一下子冒出了四五个修行天才。我太爷爷起兵时,我爷爷已入八品,他又机缘巧合,获得了失传已久的天源流罡,接着自己融合我李氏的真气法门,创出了九庭皇气诀,这个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哪怕是我李氏其余那几个修行天才,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和隋朝那几场大仗一打,那无名道观的修行者却让他吃了大亏。因为那道观各种法门诡异,再加上要获得人心,所以我太爷爷默许幕僚将那道观称为堕落观,并将其故意恶化丑化,传播于世间。我爷爷和那无名观的八品修士交手三次,杀了一个,另外两场却是都落败,虽说我爷爷用兵如神,但那无名观的强大,也让我爷爷十分忌惮,便花了无数心血去收集有关此观的情报。他发现这无名观每一代道统的传承都十分奇特,每一名长老都会收几名真传弟子,各自传承观中的一些绝学,但同时每一名长老却又会各自物色一名隐道子,这些隐道子会获得观主的一些法门,他们在修行之中要设法让自己变得强大,同时要隐匿自己的身份,然后用尽各种方法,借助一切势力来找出和杀死其余的隐道子,最终幸存的那名隐道子,就会成为堕落观道子,堕落观所有的绝学他都可以任意挑选和修行,并在合适的时候,取代上一代观主,然后再开始下一轮隐道子之争。” “堕落观寻常的真传弟子已经十分厉害,那这种隐道子,一定十分可怕。”安兴公主凝重道,“只是听你这意思,堕落观的上代道子还很特别?” 六皇子轻声道:“这也是我幼时得宠,能够在父皇的寝宫里过夜带来的好处,我曾有一次听他和那高求实交谈,说是发现了一桩堕落观的隐秘。以往堕落观这样的传承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但是偏偏上一代道子十分特别,他最终赢得了道子之争,杀死了其余的隐道子之后,却偏偏不听这堕落观的安排,据说直接就将堕落观当时的观主给刺杀了,而且将堕落观的藏经卷走了大半。现在的堕落观虽然还是令人闻风丧胆,但已经是失去了大半根基的堕落观。由此可以想象,当年我正值巅峰的爷爷,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时候,遇到的那座无名观是何等的强大。” 安兴公主不可置信的轻声道:“堕落观失去了那么多传承,连当时观主都被刺杀了,现在还这么强悍诡异?” “毕竟还有不少长老。”六皇子淡然道:“每个长老身上还是有点绝学的,而且法门这种东西丢了,还是能够从别的地方再找点回来补的,这些年堕落观的剑术,真气法门没听说多厉害,但是蛊毒之道倒是反而精进了,这说明堕落观没办法之下,倒也开辟出了一条新路。人嘛,都是逼出来的。” 安兴公主沉吟道:“那父皇是怀疑那绿眸是堕落观上代道子的传人?” “上代道子刺杀了堕落观观主,彻底摆脱了堕落观的控制之后,便不知所踪。父皇肯定是想,当年能够和我李氏在修行方面扳手腕甚至还胜出的,就只有那座无名道观,佛宗儒家都不足为惧,那么如果说现在我李氏强盛更胜往昔,但反而有别的年轻修行者,能够大大超越李氏同年龄的修行者,那恐怕也只有是那座无名小观的真传才能做到。” 顿了顿之后,六皇子忍不住看向紫宸殿的方向,又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所以黑沙瓦那绿眸展露锋芒之后,他第一个目的,就是尽快弄一拨人去对付那绿眸,看看那绿眸是不是那堕落观道子的真传。他费尽心思调了那么多玄甲和修行者给谢晚用,让谢晚去对付那绿眸,我现在都是可以肯定,那谢晚应该是堕落观隐道子之一,堕落观的人当然应该更容易看清这绿眸用的到底是不是堕落观的法门。” 若是裴云蕖在此,听到六皇子这样的判断,必定会佩服得五体投地。 仅凭猜测皇帝的心意,竟然就猜准了谢晚的身份。 “可是咱们这老子第一个算计就落空了,花了这么大力气,冒着被长孙氏抓住小辫子和借题发挥的风险,却看了个寂寞。”六皇子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不是和我说,那谢晚直接就跑了,什么绿眸都根本没出手,还有那一百具青冥甲居然被一些火器烧得哇哇叫,丢盔弃甲,而且那四耳妖猫在这个时候又出现在他和高求实的面前挑衅了一番,他岂不是更加要吐血?” 安兴公主忍不住好奇道:“那四耳妖猫又是怎么回事?” “那猫有意思。”六皇子嘿嘿一笑,道:“那猫就是上一代堕落观道子养的,似乎猫都练了什么法门,开了一点灵智,而且也不见老死。那猫其实很厉害,八品修行者都追不到它,但它胆子特别小,它的主人如果不在城里,它不知道躲到哪个地方,谁都见不着它,但每次只要它的主人到了城里,它每次必定出现在城里一些最厉害的人物面前,耀武扬威一番,意思是你们平时这么厉害,但又能奈我何?安兴你想想,我这冤大头父皇费了老大劲去确认那绿眸的身份,结果那一百零八玄甲士派出去了,正主却已经在了长安,他要是没那么心急,晚两天整这事情,他都不用费劲了。明显那绿眸不是堕落观道子的传承。现在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安兴公主眉头微蹙,道:“这四耳妖猫出现,就意味着堕落观上代道子的传人已经在长安,那父皇确定绿眸还在幽州,那便可以断定那绿眸肯定不是堕落观上代道子的真传,那会不会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堕落观上代道子还活着,来长安的是堕落观上代道子,或者说上代道子也不只一个传人,那绿眸只是其中之一?” “我对堕落观没有我父皇了解,但既然我父皇觉得堕落观上代道子已经死了,来的肯定是他的唯一真传,那么我想他一定是有确凿的证据支持他这样的判断。”六皇子沉吟道,“他应该确定堕落观上代道子已死,而且确定上代道子应该只有一名真传。” “这几日我也听说四耳妖猫出现了好几次,父皇已经动用所有暗卫和密探疯狂搜索和清查这段时间进入长安的所有人。”安兴公主点了点头,“那照你这说法,父皇比任何人都确定堕落观上代道子的真传已经在长安城里活动。” 六皇子微嘲道:“我爷爷到了登基做皇帝时,自身的修为也是绝高,那些无名道观的八品就算杀到他面前,他就算应付不了,脱身可能没问题,但我父皇哪里有我爷爷厉害,所以我爷爷不怕堕落观修士,但我父皇心中肯定怕得要死,他用这一百零八具青冥铠是一石二鸟之计,确定绿眸身份的同时,他想要看看青冥铠多了之后,是不是真的能够围杀八品。” 安兴公主心中一动,道:“我听说这青冥铠是他一手炮制出来的。” “那是费了他相当的心血,内心恐惧的结晶之物啊。”六皇子嗤笑出声,“最近这二十年,我大唐其余玄甲都没有多少长进,那是因为最厉害的那两座工坊都按照他的意思,将心血都用在了这青冥铠的研究和制造上。这青冥铠求量,制造工艺和材料,一开始追求的就是能够大量制造。而青冥铠的最显著特色,就是聚集的青冥铠越多,对修行者的真气就越是有压制作用,所以这青冥铠从一开始,就是针对那种强大的八品修行者。一百具不行,就三百具五百具,汪洋一样淹死这八品修行者。他派出去这一百零八具青冥铠,就是因为那绿眸身边肯定有八品,他心中肯定做过判断,觉得这一百零八具青冥铠是行的,若是不行,那接下来也可以针对性的改进。” 说到此处,六皇子实在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结果倒好,八品一个都没出现,这一百零八具青冥铠被莫名奇妙的野火烧得七零八落。” 安兴公主沉重道,“这听起来如同儿戏,但你知道我一开始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却是寒毛直竖,我只觉得弄出这种火器的人太过可怖,这人的来头肯定非同小可。” “那是自然。”六皇子也肃然起来,道:“除非只有一种可能,此人不仅是强大的制器师,而起恐怕对我大唐的所有玄甲,乃至这青冥铠都十分了解,无论是材质还是符纹,还是其特性都了然于心。我甚至怀疑,青冥铠此次算是第一次大规模集群实战,但这人能够如此针对,说不定便已经猜出来的是这么大批的青冥铠,甚至青冥铠从建造之初,他就已经有所了解,他的脑子里,恐怕早就有了这种破法,否则临时起意,怎么可能这么快,这么有把握。” 安兴公主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这听起来,这青冥铠从一开始就成了笑话。” “那不是么?父皇满脑子要对付八品,以量取胜,那两座工坊的人按照他的意思搞,却没有想到,这东西量上去了能对付八品,却连这种独特的燃物却应付不了。这种缺陷一暴露出来,这接下来准备的几千青冥铠制还是不制?”六皇子连连冷笑起来,“好,制的话,那这大唐玄甲的命脉就操持在了这个能炼制燃物的人手里,那要不制的话,这二十年疯狂的投入,那么多的财力,就这样丢了?就算我爷爷留下的根基再厚,这样耗也耗得起吗?” “所以你说我父皇气不气?”六皇子看了一眼安兴公主,冷笑道:“若是大唐就此中落,他就是史书上的第一神级败家子。” 安兴公主沉默不语。 现在世间皆笑吐蕃赞卓多疑,却不知大唐皇帝因内心之恐惧而将宝押在这青冥铠上。 怪不得他会在朝参之中气急败坏的咆哮。 这真的是有可能影响国运的事情。 “我觉着吧,接下来他反倒是要去舔那绿眸。”六皇子微讽道:“他也是能屈能伸的人,那个火烧青冥铠的人应该就是绿眸的手下。好歹绿眸在黑沙瓦和裴云蕖体现出了我大唐的风骨,那说不定人家就算恼火他这样的算计,看在大唐的份上,还是愿意再卖他个面子,不会将那火烧青冥铠的手段流传出去。那为了大唐军方的未来,他就不得不做些讨好这绿眸的事情了。再加上这只四耳妖猫,绿眸更是因祸得福,我这父皇肯定想牵着绿眸去对付这四耳妖猫的主人。” “若他真如此做法,倒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安兴公主叹了口气。 “他这种性情迟早要出事,他一直教训我们,说我们要记打,要长记性。但他自己却是头铁。”六皇子沉下了脸,声音微寒道:“而且他对民众比较宽厚,偏偏对李氏子弟和宝贵的修行者、武者却不够优厚,他总觉得只要对民众优厚,吸引大量的人口,将蛮夷都吸附进大唐帝国,他就永远不缺新血补充。所以这次哪怕死伤那么多修行者,他心里也不见得心疼,恼火的只是自己算计落空,只是自己丢了面子。但我爷爷的例子难道还不够提醒他,真正到了天下谁属的时候,那事情是寻常民众决定的?修行者能慢慢补出来,但一个厉害修行者要长成,那需要消耗多少的财力?家底够烧吗?” 安兴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六哥,听你说了今天这么多,我心中有个疑惑倒是解开了。我觉得父皇之前一直心心念念要打高句丽,很有可能就是他觉得堕落观上代道子躲在高句丽。” 六皇子微微一怔,道:“应该是,高句丽这些年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而且他们的好多座城都和土匪窝一样建在山上,打高句丽得不到多少好处,这个解释倒是合理。” 安兴公主有些高兴起来,道:“那这青冥铠出了这么大事情,而且而堕落观上代道子的真传又不躲在高句丽,看来今后他倒是不会心心念念一定要打高句丽了,那种恶战就可以避免了。” “你说你这一天天考虑的是什么事情。”六皇子叹了口气,“让你去吐蕃你就去吐蕃,你一点都不担心,一点不难过的么?” 安兴公主摇了摇头,笑道,“我还挺喜欢去吐蕃的。” 六皇子愣了愣,“你变态?” 安兴公主踮起脚尖,看向皇城里的很多处地方,看着那些如同连到天上去的灯火,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慨。 “我没说笑话,也没说假话。” 她轻声却认真的说道,“我小时候其实挺不喜欢我娘的,我娘只知道修行,父皇有时候过来,明显忧心忡忡,是想看看她的主意,但她对这国家大事却是一点都不关心,敷衍得很,后来父皇也不太过来了。我当时就觉得,我若是长大了,要为父皇分忧,我不能只管我修行,而要为整个大唐出力。” 六皇子沉默不语。 安兴公主接着道:“后来我长大了,读了很多书,也见识了好多不一样的人,也见识了足够精彩的大唐,我就觉得,包罗万象的大唐里边,本来就应该有着各种各样的人。有我娘那种潜心修行的人,有六哥你这种聪明绝顶又倔强的人,有绿眸那种一剑镇一城的人,有许推背那种被人觉得已经是一堆烂肉却可以让整个吐蕃胆寒的人…我大唐就是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精彩人物,才拥有了这样的气象。而我,就是那种喜欢离开长安,喜欢按着自己的意愿去改变一个外邦的人。不管我能不能成,不管我做得了多少事情,只要能够去做这样的事情,我就是开心的。” 不知为何。 六皇子鼻子有些微微的发酸。 原来并非都是沦落人。 失意人只是我一个。 “我自愧不如。” 他老实的说了这一句,又感慨道,“幸亏你不是男儿身,不然你这样的气度,这样的野望,早就被太子整死了。” 安兴公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青冥铠带来的怒气加上暗蓄修行者,图谋玄甲,四皇子应该保不住人头了,她沉吟道:“听你这意思,老四要完蛋这件事,难道背后也是太子在使力?” 六皇子微嘲道:“不是太子就是三皇子,但最有可能得是两个人都有份。” …… “恭喜十五哥,贺喜十五哥。 被乔黄云精心打扮了一番,一张脸弄得跟谢晚似的五皇子,一见顾留白和裴云蕖的面,就嬉皮笑脸的拱手。 顾留白顿时笑了,“怎么着,你父皇要给我封侯?” 五皇子顿时对顾留白竖了个大拇指,“我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你这么对付那一百零八玄甲有什么好处,你这真是料敌先机,决胜于万里之外。” 裴云蕖今日穿着端庄秀丽的女装,性子明显也温柔了许多,“五殿下,长安方面有什么好消息?” “我父皇又失态了。” 五皇子叹了口气,“他要治那两个工坊的大匠师的罪,但长孙无极估计早就料到他要这么做,结果两个上了凌烟阁的开国元老跑过来了,点着我父皇就一顿骂,要不是人拖得快,这两个老匠师就要一头撞死在他的龙椅上。不过估计这一顿也会把我父皇骂醒了。这哪里是一把火的事情?那两个老匠师都未必琢磨得出可以烧这青冥铠的那种东西,结果十五哥你的人就毫不费力的整出来了。你的人是什么人?” 顾留白老老实实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五皇子以为顾留白是不想透露隐私,他也不强求,只是微笑道:“等他气消了点,我觉得他就不会再用这种手段对付你了。没准会适当的表达些善意。” 顾留白认真的想了想,“那听你的意思,一时他们也没什么应付这火烧的办法?” 五皇子摇了摇头,道:“青冥铠已经前后反复修改了二十年,现在已经开始大批量炼制,这二十年间,两个工坊的匠师各种演练,穿戴的玄甲士也都十分满意,并没有任何一名玄甲士往上反应说这种玄甲惧怕火烧。” 顿了顿之后,五皇子似乎都有些同情他远在长安的父皇,忍不住叹了口气,“长安四周的军镇,加上长安和洛阳,我预估军中至少有三百到五百的青冥铠,至于工坊里正在造的,还有在工坊里已经造好的,那估计也不少。” “这么多年的反复演练和修改,最终弄出来这么个被胡老三一把火烧成儿戏的瓜玩意?怪不得连吐蕃都干不过。”裴云蕖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但心里面也迅速觉得胡老三有鬼。 这胡老三肯定之前就对青冥甲的特性有所了解,而且说不定早就钻研出了这青冥甲的致命弱点。 不然那么多能工巧匠二十年的打磨比不上他一两晚上的随便想想? 绝对没有这样的可能。 顾留白也是同样的想法。 胡老三平时老实得很,但是一问他的具体来历,他就打马虎眼。 那弄个什么法子,才能探听出他的底细,又不伤和气? “今晚让我弄成这副样子,是要做什么事情?”五皇子轻声道:“寂台阁这些天一直在调集人手过来,别到时候弄巧成拙。” “小事情而已。” 顾留白平静道:“寂台阁再调人,也调不过来几个七品,更不可能调得过来八品。按你的说法,皇帝接下来都要和我们息事宁人,寂台阁难道还能把我们当外敌给办了?不然我们带着你逃到关外,投靠吐蕃,他那些青冥铠不是只能丢在长安和洛阳的河里听个响?” 五皇子听得直呲牙。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他混了这么久,都还要时不时担心自己的人头不保,但这顾十五刚从关外来到幽州,却已经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裴云蕖看了他一眼,却是很适时的补充了一句,“别管事大事小,到时候万一有事,你别第一个跑就行。” 五皇子顿时羞愧,“那天我不是人,今天我肯定不跑。” “那可说好了,有事你挡我们前面,我们要是不跑,你也别跑。”裴云蕖微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今天给五殿下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怎么听上去有些不妙? 五皇子很机警,但等到接人的马车过来,他却发现足有三辆马车,他一眼瞥见了第一辆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的是那个一剑未出就让段红杏差点崩溃的女子,而第二辆马车里的人直接就下了马车,对着他行了一礼。 “高集安?” 这人穿着一身紫色的道袍,五皇子第一眼都没认出来,愣了愣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个“西域客”换了集云观的正式道袍。 “你们一个个的约好在今天换衣衫么?” 五皇子又看了一眼身侧的裴云蕖,心里嘀咕了一句,但心中那一丝不妙的情绪却瞬间荡然无存。 这高集安也是七品巅峰的修行者,这阵容如此强悍,能有什么危险。 “五殿下这易容术神乎其神。”高集安身穿紫色宽袖道袍,倒是有了平时完全没有的飘逸气质,“十五哥安排五殿下您和我一个马车。” 五皇子觉得这样甚是稳妥,便对着高集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便随高集安上了马车。 …… 三辆马车在夜色中穿行,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有一辆在路边等候的马车突然加入了这列车队,行驶在前。 这四辆马车不紧不慢的穿过了半个幽州城,最终进入了一座道观。 这道观叫做坐忘观,是幽州城中最大的两座道观之一。 这四辆马车刚刚在道观之中大殿前方的空地上停歇下来,正前方大殿和两旁的侧殿灯火便逐一亮起,不只是殿中燃起了灯,两座偏殿之中还各有十余名提着莲花灯的道童鱼贯而出,很快将整个道观照得亮堂堂的。 五皇子不知道顾留白搞什么玄虚,只是按照顾留白起初的安排,戴上了一个很普通的白铁面具,然后低垂着头跟着高集安下了马车。 他偷眼瞧见第一辆带路的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一名中年妇人,身边跟着一个老嬷嬷。 这中年妇人背对着他,他看不清面目,但看着她身上的锦衣,看着她走路的姿态,他顿时产生一种我瞧夫人也是风韵犹存的感觉。 “这是林家夫人,她的女儿林以一,算是我的学生。” 顾留白走到五皇子的身侧,传入他耳廓之中的声音才为他揭开谜题,“对面是金家,想要和林家谈谈生意。” 他和裴云蕖脸上也都各自戴了一个白铁面具,火光照耀下显得惨白惨白的。 大殿门口一名五十余岁的道人上前迎接,他身后殿门口又走出一名身着淡青色文士装束的男子。 这男子三十余岁,看上去五官端正,目中神光闪烁,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他一眼瞧见了林夫人身后的高集安,顿时愣了愣,再看清高集安的面目,他顿时微笑起来,对林夫人行了一礼之后,也不称呼林夫人,而是直接称呼她的姓名,“韩娇娘,常言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在你这,变成了外来的道士会念经了?” “金三先生说笑了。” 韩娇娘也是微微一笑,回了一礼,道:“幽州这边我倒是找不着足够分量和金三先生说话的道家修士,只能从外面找一位了。” 被他称为金三先生的男子叫做金夏雨,在金家排行老三,但金家的大多数生意,却都归他管。 金夏雨凝视了高集安片刻,慢慢引着韩娇娘进入大殿,同时认真的说道,“这位道家修士看来的确不凡,只是就此一位,却似乎不够。” 高集安身后戴着面具的这三个人,他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看身姿就知道特别年轻,特别年轻的修行者,能厉害到哪去。 韩娇娘微笑道,“那要看金三先生摆出什么样的场面了。” 她刚刚入座,金夏雨就拍了拍手。 一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黑衣剑师便直接从大殿后方走了进来。 这名剑师一柄蓝色剑鞘的长剑就在左手提着。 他身材中等,但身姿却显得极为挺拔。 他行走上来时,脸上和身上自然有一种阴沉如水的真气在缓慢沁出。 等到他开口说话时,他的肌肤竟已经变成玄铁般的色泽。 这名剑师也没和韩娇娘说话,直接便对着高集安拱了拱手,道:“请赐教。” “这么直接这么干脆的,先打完再谈?”五皇子觉得自己大开眼界,难道幽州这边都是这么谈生意的? 高集安站了起来,回了一礼,却是突然退到了五皇子的身后,道:“我今天不和人打架,他和你打。” “??” 金夏雨和那黑衣剑师固然有些愣,但五皇子却是彻底无语了,他转过头来,很无辜的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你们两个真厚道啊。” 第一百三十章 杀人不见血 顾留白假装没看到五皇子。 裴云蕖往后缩了缩,“说好的啊,你这次别跑。” 五皇子无奈。 金夏雨笑了。 他叱咤风云这么多年,没看见这种讲数的时候,带来的修行者还能互相推诿的。 林家真的是技穷了。 “韩娇娘,我看你那夫君也挺不成器的,这么多年了,出什么大事都只会跳脚,最后都要你顶在他前面。”他戏谑的看着韩娇娘,道:“要不你索性到我们金家来?大房的名分我是给不了你,但按你的能力,你来了就是大房。” 他倒是真没调戏和开玩笑的意思。 “其实…” 此时五皇子突然发声。 金夏雨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他的身上。 五皇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夫人风韵犹存。” “??” 裴云蕖惊了。 这五皇子什么鬼,居然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 金夏雨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少年郎,你是想强出头?” 五皇子叹了口气,“这情形我不出头也不行啊。” “在下余烷,渔阳郡黑河剑院修士。”黑衣剑师看着五皇子说道。 他这种自报家门是江湖规矩,以免双方修行地关系不俗,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是,如若对方听过他的名头,自知不敌,便可以知难而退。 修行者在众人面前多出手不是好事,容易被人看穿家底。 五皇子拱了拱手,沉吟了一下,道:“在下乃是初来乍到的游客,一介散修,名号不值一提。” “小心些。” 金夏雨大风大浪见过得多了,他见这五皇子戴着面具倒是不以为然的,但此时他觉着五皇子一丝紧张都没有,他反倒是有些担心,于是马上出声提醒余烷。 这余烷能出来赚这份钱财,自然也是老江湖,他只是点了点头,走到了殿中空处,等着五皇子上前。 “加油啊!我看好你!”裴云蕖对着五皇子卖力的鼓掌。 五皇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余烷对面。 “你不用兵刃?”余烷看着他赤手空拳的样子,微微皱眉。 五皇子觉着对方还算不错,便认真道:“我用的都是一些奇门兵器,你倒是要小心了。” 此言一出,余烷的神色顿时凝重了几分。 “请!” 他一时倒也不敢主动出剑,只是横剑于胸,慢慢倾斜,让剑鞘自然的从剑身上滑落。 蓝色剑鞘缓缓滑落,露出内里寒光闪烁的剑身。 这剑身上锻打形成的花纹十分致密,且显现出五颜六色的光泽,就像是一层层孔雀羽毛折叠堆砌在剑身上一样。 与此同时,他掌指之间的真气不断的沁入剑柄,深入剑身之中的符纹。 这柄剑开始散发出迷离的光晕,大大小小的光圈让人看着感觉迷离。 少女天性就喜欢好看的东西,裴云蕖就觉得这柄剑比影青好看多了,她正想偷偷问问顾十五,能不能把这柄剑搞到手,但一转头,却看见顾留白在暗自摇头。 “怎么了?”她觉得奇怪,轻声问道。 “这余烷应该是六品巅峰,还不到七品。”顾留白在她耳畔轻声道:“这恐怕逼不出五皇子的好手段。” “这倒也是。” 裴云蕖点了点头。 五皇子虽然在皇宫里头很边缘化,但毕竟是真正的皇子,这些李氏的嫡系修的可都是九庭皇气诀。 这九庭皇气诀是太宗皇帝所创,真气刚猛绝伦,而且在体内九个皇庭窍位之中层层堆叠,打出来的时候有越境之能。 五皇子虽然没到七品,但肯定是六品修士,那按照李氏嫡系的水准,至少也要七品的修士才够看。 “没事,金家如此胸有成竹,后面肯定还藏着不止一个七品。若换了我是这金夏雨,应该也会觉得至少两三个七品才保险。毕竟林家敢出来谈事情,估计砸锅卖铁都要请一两个七品过来。” 她转头也在顾十五的耳边轻声说道。 顾十五说话的时候,呼气在她耳朵上,让她觉得有点痒。 她觉着也不能自己一个人痒,也得让顾十五痒痒。 所以她说话的时候,还故意轻轻的朝着顾十五的耳朵上呵了几口气。 “……!”顾留白面色不变,心中却是有些猫挠。 少女啊,你知不知道这样是犯罪。 面具遮掩下的五皇子微微蹙眉。 对方剑鞘和剑身脱离的刹那,他的左手衣袖无风自动。 一点晶光突然飞出,朝着余烷的眉心落去。 余烷手腕只是一转,剑身倏然弹出,剑尖嗡鸣,剑尖前方数个大大小小的光晕骤然凝成实质,如数面晶莹小盾撞中那点晶光。 “有意思啊!” 裴云蕖越发觉得这柄剑好看又实用。 啪的一声轻响。 那点晶光崩碎。 崩碎之后是一层白茫茫的气雾,寒意凛冽。 余烷原本一剑击碎这点晶光就想乘势前行,但直觉这寒气逼近过来,整个身体都有些微微麻痹。 “这是什么东西?” 他身影骤顿,脑海之中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只见前方这名少年左手一弹,又是一颗朱红色的丸子激射而来。 他眉头皱得更紧,略微后撤半步,剑尖光晕再次涌起,啪的一声轻响,又将朱红色的丸子击碎。 一层朱红色的气雾散开,空气里都是香甜的味道。 余烷头脑瞬间发沉,哪怕真气感知到身体的不妙,疯狂的流转,他也只觉得意识有些不清,周围的景物都模糊起来。 “七里迷魂香?” 他下意识的再往后退出一步,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变得香甜起来,他的真气流淌得越是剧烈,整个脑袋就越是晕沉,整个人都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这东西能这么用的?” 他已然确定是七里迷魂香,心中却生出匪夷所思之感。 七里迷魂香本身也是一种顶级的香料,是海外某种红土之中的土沉香,开采出来色泽红润,但无大料,清掉外面的土皮之后,内里的香料一片片如同晶莹的红色果脯一般,十分诱人。 这种香料安神作用极强,只需刮取少许粉末熏香,绝大多数思虑过多伤神而导致无法安稳入睡的人,便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但这种香料若是用得过多,便容易让人当场睡晕过去,所以也有人将之制成迷香所用。 只是这东西价格奇高,号称一片万钱。 哪怕是江湖上那些诡诈的修行者,制做迷香的时候,也只是一堆粉末之中掺和少许粉末,一般也迷不倒修行者,更不用说迷得倒五品以上的修行者了。 但眼前这人,却将这之制成了一个丸子? 这一颗药丸当值多少钱? 他还在为钱而迷茫,五皇子右手一动,一根细长的银针便已经激射出来,打入他的小腹丹田之中。 余烷一声闷哼,他体内流转有序的真气顿时涣散。 整个人身上气劲一泻,衣衫之中往外嗤嗤有声,身体却是软倒下去。 只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他躺在地上便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香甜的气味扩散开来,除了顾留白之外,所有人都觉得脑袋昏沉起来。 这个时候五皇子却是冲着目瞪口呆的金夏雨拱了拱手,从衣袖之中取出了四根一寸来长的线香出来,“劳烦金先生差人在殿中四角点燃,可以提神,否则一会大家都睡着了,就没法谈事情啦。” “你…”金夏雨面色变了数变,一时没有搭上话。 他身后一名中年道士上前想要扶起余烷,但往前走了两步就觉得头脑晕沉,顿时不敢上前。 “五…五哥哥,你过来一下。”裴云蕖对着五皇子招手,她五殿下喊习惯了,差点露馅。 五皇子将手中的线香塞给就近的一个道人,马上到了裴云蕖和顾留白的身边。 “我们现在觉着你就是堕落观隐道子。”裴云蕖揉着两侧的太阳穴,轻声道:“专用这些奇淫技巧,是生怕我们看清楚你的真气法门?” “怎么可能!我用的寒煞丹和谜魂丸可都是我李氏工坊里出来的,有据可查的!”五皇子马上申辩。 “那你也挺败家啊。”顾留白微笑道,“这两颗东西一打,都够我们吃几个月羊肉了吧?” 五皇子不服气,“用真气也浪费啊。” 裴云蕖大皱眉头,“修行者修行,日夜可以从天地之间汲取元气,凝练真气,这东西需要你本钱?” “那也得花时间去凝练啊,你有所不知,我们李氏这九庭皇气诀真气积累得越多,对身体的好处就越大。气足而神满,气弱而体亏。”五皇子轻声道:“这些东西虽然值钱,但钱这玩意我来得快啊,我都不用花时间去想办法拿,有时候我把身份一亮,对人使个眼色,就有人给我送钱了。” “哈?” 裴云蕖顿时冷笑,怪不得在遮幕法会上那么财大气粗,“那这么说,你就是对十五哥不满了,就是藏着真气法门不给他看了?” 顾留白也不能只让裴云蕖冲锋在前,听到裴云蕖如此说道,他便幽幽的叹了口气,“既然五哥哥不肯让我们看看绝学,那我们当然也不好勉强的。” “……” 五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这婊里婊气你都学? “算了算了,真吃不消你们两个。” 他也是无奈了,看着四周的线香都已经燃起,他便朝着脸色难看的金夏雨行了一礼,道:“金先生,你手底下还有没有厉害的人,再弄个出来谈谈。” 他这是被逼无奈,金夏雨却觉得他这是嚣张。 “少年郎花样倒是不少。” 他目光骤沉,“谨言兄,倒是要劳动你大驾了。” 话音刚落,有轻柔的脚步声从殿后传来。 一名中年青衫文士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这名青衫文士出现之后,一名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也随之出现,他仔细的看了看高集安身上的紫色道袍,一开始眉头大皱,神色十分严肃,但再看清楚火光之下这紫色并非那种正紫色,而且衣袖上隐隐有黑丝,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渔阳郡春雨书院夏谨言,见过诸位。” 这中年青衫文士白面蓄须,对着众人行了一礼,神态甚是儒雅。 等到五皇子回礼时,他往余烷方才倒地之处走去,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身周竟是很快形成一个柔和的风团,将所有的尘土和烟雾都远远逼开。 “好一个长空浩然气。”五皇子肃然起敬,“先生看来是师出洛阳的浩然书院啊。” 夏谨言看着五皇子,神色倒是凝重了些,“小兄弟好眼光。” “来吧!” 五皇子豁出去了,他眼眸深处有一点金色的光芒闪动。 随着他一步跨出,他体内似乎有一个重物轰然坠落,咚的一声,所有人只觉得周围气息一震。 他面上的神色还显得有些无奈,但他整个人的气势,却似乎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真气外放,他是六品,怎么六品就如此强大?” 夏谨言呼吸骤顿。 他的感知里,对方的气息还在节节攀升。 咚!咚!咚!…… 五皇子稳步前行,他每一步踏在地上,体内都似乎有沉重的鼓点在响起。 他方才走出四步,身体周围的空气竟然肉眼可见的扭曲,一种强大的气势,使得他在夏谨言的感知里,就像是带着一支看不见的军队在前行。 轰! 五皇子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 他没有任何花招,笔直的一个冲拳,轰向夏谨言的胸前。 夏谨言的兵刃原本是袖中放着的一柄符纹铁扇,但眼见这少年都不用兵器,只是赤手空拳打来,他也并不用兵器,只是一掌切向五皇子的手腕。 他体内的真气浩浩荡荡的从手掌边缘涌出,瞬间形成一柄青色的风刃。 按理而言,七品修行者的感知和肉身的反应速度都要比六品修士快得多,在七品的眼中,六品修士的动作明显就是要迟缓一些的。 但就在此时,五皇子的体内又是咚的一声,他的身影突然再次加快。 夏谨言的这一掌,却是跟不上他拳头刺击的速度。 夏谨言倒也不心慌,他左手抬起,一肘撞上五皇子的拳头。 轰! 一声爆鸣。 五皇子的身体微微一晃,旋即落地。 与此同时,夏谨言一声闷哼,他倒退半步,满眼满脸的不可置信神色。 他体内的真气竟被对方这一拳轰得震荡不已,一时无法顺畅行走。 咚! 没有任何停歇,五皇子的双脚刚刚落地,体内再次响起巨鼓敲击般的响声。 他的气势再次攀升,拳头上的肌肤都似乎有所变化,亮起星星点点的金光。 他再次出拳,依旧毫无花巧的一拳冲向夏谨言的胸口。 夏谨言骇然,他双手齐出,一齐按在五皇子的拳头上。 轰! 一圈气浪以两人的拳掌为中心爆开,呼啸的劲风将殿中油盏之中的火光都吹得明灭不定。 夏谨言的头发被劲风冲得往后飞起,他脸上的肌肤和血肉都被散乱的真气弄得异常扭曲。 他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怎么可能! 他的真气竟然被对方这一拳轰散,一时在体内乱窜而无法凝聚。 五皇子的拳头再次袭来。 这一次五皇子明显收了力,拳头呼啸而来,到了身前,却是化拳为掌,在他胸口只是一推。 哪怕只是收着力,手掌按实在胸口之后再推了一推,那种刚猛霸道的力量,还是让夏谨言直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名重装骑兵连人带马撞在身上。 他一下子就往后飞了出去。 噔!噔!噔!…… 夏谨言落地之后连退五六步才勉强站稳,他不只是浑身气血翻腾,无法约束得住体内真气,就连浑身的骨节都似乎被震脱了一样,浑身酸麻,血肉之中都似乎没有气力。 “这人修的是什么真气法门,如此霸道?” 夏谨言看着五皇子,脑子都被震得有些不太清楚。他只是可以肯定,对方也不过就是六品接近巅峰的修士,那这人修到七品,他的真气会霸道成什么样子?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又是浑身冷汗。 对方如果完全发力,他要被一拳打死。 五皇子收了拳,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却是一脸委屈。 他的意思是,这下总差不多了吧? 岂料裴云蕖压根没看过瘾。 “金先生,你这喊出来的七品也不行啊。” 她冲着呆在当地的金夏雨叫道,“我们这人要打十个!” “……!” 五皇子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金夏雨求救般的看向殿外一名身着黄色道袍的男子,却只见那名男子默默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 金夏雨愣了一个呼吸之后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身侧那名同样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清虚道长?” 老道迅速垂头,道:“这事我管不了。” 金夏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道:“清虚道长,你是这道观的观主,在你这道观谈,你不管谁管?” 这清虚子便是此间坐忘观的观主,他是七品,但已至七品巅峰。 坐忘观有大半的生意都是金家照拂,他和金家交情匪浅,在金夏雨看来,这少年虽然诡异,但再怎么着也绝对不可能是这清虚子的对手。 然而清虚子听到他这说话,却是直接叹了口气,“这观主我不当了,你来当。” 说完这句,他转身往后溜走。 “没戏看了。”裴云蕖瞬间就明白,无论是这老道,还是方才殿外的那名道士,肯定都已经认出了五皇子用的九庭皇气诀。 金夏雨想不明白。 他看着清虚子瞬间溜得不见影,心中顿时大急。 眼见前方那名黄袍男子还未出门,他也顾不得矜持,拔腿追了上去。 “清然兄,缘何如此!” 金夏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都在抽搐。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今日是金家和林家讲数,若是轻易被林家拿捏,那丢掉的可不只是面子。 “金先生。” 这名叫做清然的道人轻声叹息,“您也是修行者,您难道还想不明白,六品修行者,纯以真气的刚猛霸道,就能击溃七品修行者的真气,这种声如鼓鸣,皇者登临的真气法门,天下难道还有第二门吗?” “李…” 金夏雨捂住了自己的嘴。 “金先生,看那年轻公子还算和气,你之前也并未有什么言语过激,好生听从他们的安排,否则不只是你,恐怕我们都没有什么活路。”清然出了门,他的声音却凝成丝线般传入金夏雨的耳廓。 “我有眼无珠!” 金夏雨失魂落魄的回到殿中,噗通一下就给五皇子跪下了。 这一跪让林夫人都是大吃了一惊。 她也并不知晓五皇子的身份。 这一跪让五皇子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知道为何顾留白要让自己来,又让自己用出那九庭皇气诀了。 寂台阁在幽州城里,顾留白要在这城里大开杀戒终究是不好。 现在他这扯虎皮拉大旗,金家哪还敢从林家手里夺生意? “算了算了。” 他对着金夏雨摆了摆手,“你且听林夫人安排便是。” 他说这算了算了,是觉得顾留白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借着验证自己真气法门的机会,顺带着将这件事也兵不血刃的办了,也算是合理,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小气。 但金夏雨这一听却是如蒙大赦,只觉得自己的人头和金家总算是保住了。 “林夫人你有什么要求,金家一定照办。”他起身之后,旋即对韩娇娘行了一个大礼,“先前说话太过孟浪,还望林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韩娇娘知道今夜林家自然不会有什么风险,但眼见金夏雨对那少年竟是那般姿态,她便知道顾留白所能动用的力量实在是超乎自己的想象。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金夏雨认真道:“金先生也不过是看得起我才会说那样的话,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我听说金家的香油符纸生意做得一般,不知是否可以交给我来操持?” 金夏雨心中五味杂陈,香油符纸的盈利,足足占了金家收入的三成,但此时他焉能表示反对? 所以他只能苦笑道:“是做得挺一般的,这生意林夫人你要是看得上,不怕亏钱你就拿了去。” 韩娇娘微微一笑,道:“长安洛阳的道观也让我操持,若我要新开道观,还望金兄到时候帮忙。” 金夏雨点了点头,他手脚都开始微微发抖,生怕她接下来还要狮子大开口。 韩娇娘却是轻声道:“如此便有劳金先生了。” 金夏雨身体一震,顿时有解脱之感。 对于金家而言,这恐怕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韩娇娘将顾留白交代的事情全部完成,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地。 但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却是微微一笑,道:“还有一桩小事。” 韩娇娘和金夏雨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顾留白却是点了点余烷的那柄蓝鞘长剑,“那柄剑得留下。” 韩娇娘和金夏雨顿时松了一口气。 一柄剑而已,余烷若是清醒过来,告知他这柄剑是被皇宫里头的李氏拿去了,他也只会担心自己竟然曾对皇族出剑,绝对要将这柄剑双手奉上。 裴云蕖的身子却是又有点软了。 混账东西真是知我心。 她看着顾留白的目光都似乎带着水光。 …… 此间事了,五皇子出了这道观大门口,便忍不住看着顾留白轻声道:“你让高集安穿着他的道袍来,我倒是能够理解,这些道宗的人很讲道统,林家强行要接金家的道观,若是没有个足够分量的道宗的人接手,哪怕这几个道观不出声,长安洛阳的那些道观恐怕也会让林家的道观无法安生。高集安虽然来自高句丽的道观,但的确是真正册封过的,他这紫袍的分量足够。但你让人将我弄成谢晚的样子,我却是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算计。” 顾留白冲着五皇子笑了笑,让五皇子跟着自己进入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小巷,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一下子换掉了脸上原先那白铁面具,然后冲着五皇子眨了眨眼。 “你这…” 五皇子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这面具一戴上去,顾留白的眼眸瞬间就绿油油的,在夜晚分外瘆人。 “就是那胡老三弄出来的?” 五皇子凑近了看也没觉得这面具里面发亮。 “你父皇肯定也会想方设法打探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到时候也帮我摸摸底。”顾留白在他耳边说道。 五皇子微怔,“你都不知道他的过往?” “原本觉着不知道也没什么要紧,但就怕你父皇和长孙氏他们知道了,又针对他做出什么算计。”顾留白看着五皇子点头,又微笑道:“你对你三哥的法门和对敌手段,应该有些了解?按我所知,你们李氏的法门虽然厉害,但讲究精而不讲究多,练的应该都是那几门。” 五皇子瞬间有些反应过来,“你想坑我三哥?” “四皇子应该完了,六皇子已经失势,近乎禁足,听你的意思,大唐这些个皇子里面,修行天资不错,还有些手段的,就只剩下三皇子和你,以及太子。既然其余皇子是不足为虑,这三皇子似乎肯定不是什么善类,那就先对付一下他再说。”顾留白平静道:“按你之前的说法,三皇子喜欢柿子挑软的捏,捏死四皇子之后,接下来他肯定要捏死的是你。不让他焦头烂额,我们的处境堪忧。” “厉害。” 五皇子真心的赞叹了一句。 他总算见识了顾留白一环套着一环的设计。 “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夜是幽州城绿眸大战谢晚,然后大战之中,发现谢晚和三皇子有勾连?或者直接说三皇子也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我感觉你在长安皇宫里安插的人手很厉害,皇帝有什么反应,你很快就知道。”顾留白看着五皇子,认真道:“其实三皇子这一步棋下下去,我主要想看看皇帝的反应,你到时候让你的人盯紧些。” 五皇子沉吟道:“若是三皇子是堕落观隐道子这样的消息传回去,父皇大发雷霆,拼命的查证,那说明我父皇和堕落观并没有什么深层的勾连,那若是我父皇没有什么反应,或者直接帮三皇子证明,那这里面可能猫腻就多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顺手就卸了五皇子脸上的白铁面具。 “好你个谢晚!”他突然就大叫出声,“让你侥幸逃脱了一命,居然还敢来找我!” 五皇子吓得头发都炸了,“你这连开始都不喊一声的?” 轰! 他还未入戏,刚在想如何模仿那堕落观修士的癫狂姿态,以及要用什么和三皇子有关的绝学,突然之间又是一声爆响。 附近几座小院突然之间就火光冲天,有各种焰光冲天而起。 顾留白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点了个方位。 “……!” 五皇子无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桀桀怪笑起来。 他扭曲着身体开始朝着顾留白指点的方位掠去。 “来来来,冥柏坡埋尸人,今夜看我将你埋在幽州城里。” …… “绿眸?” “镇守黑沙瓦,逼退吐蕃大军的绿眸?” 那几座小院火光一炸,半座城都被瞬间惊动,临近这些院落的人纷纷走到院中空处或是街道之中朝着焰光冲起处眺望。 很多人很快看到有两道黑影极快的飞掠,前面逃窜的那人身姿扭曲,身上气劲乱炸,不断怪笑,而后方追逐的那人手中提着一柄短剑,黑夜之中都寒光闪烁。 但最惹人注意的,却是那人即便戴着面具,一双眼眸都是闪着幽幽的绿光。 转瞬之间,后方那绿眸追上了前方那身姿扭曲的少年,轰轰轰,两人在一座高殿顶端身影交错,发出如雷般的轰鸣。 斗了数个回合,有无数金屑般的光星骤然绽放,等到这些光星消失的刹那,连续九声巨鼓被锤击般的轰鸣才在那殿顶炸响,接着空气里响起怪异的嘶鸣,就像是有无形巨物在空中游走。 绿眸被震退数丈。 “谢晚!你除了堕落观的法门,竟然还会李氏的九龙吟!” “桀桀桀…你以为我这般好杀?” 前面那道身姿扭曲的少年继续逃遁,他不知打出什么东西,那绿眸刚想冲上前来,就又是火光冲天。 许多人借着火光,看清了前方那名少年有些疯狂的面容。 “既然敢来就不要逃!” 正当许多人担心绿眸是否受伤时,却听到绿眸充满杀意的大喝。 只见那绿眸身周宝光流转,竟是有无数玄妙法相不断绽放,隐隐结成一座巨城。 “绿眸的功法竟如此骇人!” 一名城门卫的修行者正在近处,他抬头看到这样的巨大法相,心中震撼难以用言语形容。 “来来来。” 前方那身姿扭曲的少年实在怪异,明明已经拉开距离,突然双脚勾住一株大树的枝丫,就如蝙蝠倒挂下来,双手连动,打出十余道金光。 绿眸冷笑一声,一柄小剑挥洒出一片浪潮般的剑光,将那些金光尽数击碎,他脚踏虚空,瞬间掠上那株大树的枝头,剑光过处,那株大树顿时秃顶。 那身姿扭曲的少年体内鼓声连炸,虽面朝着绿眸,却不断倒飞,避过所有剑光的刹那,他双足一点,一拳如标枪般笔直的击向绿眸小腹。 “轰!” 哪怕是不懂修行的人,此时都觉得这人的体内好似有一条长河涌动,他的拳头前方,也像是出现了一条磅礴的大河。 “长河引!” “你和三皇子什么关系!” 绿眸左手一按,一圈迷离的光晕炸开,他整个人再次被轰退。 …… 寂台阁的人办事一向很快的。 但到了幽州这一带,他们似乎总是慢了半拍。 等到高英杰和大批寂台阁的修行者和箭师赶到城东时,绿眸和谢晚已经先后掠出了城墙。 城门卫的一名修行者在城墙上想要截住谢晚,但被一拳就轰得口吐鲜血。 但他一直坚持到高英杰等人赶到,说出九庭皇气诀这五个字之后,才昏死过去。 高英杰看着已经毫无真气辉光闪耀的城外,沉默不语。 此时不断有寂台阁的人前来回报。 城门卫也有将领气急败坏的在大叫,“沿途那些人听到了什么?” “谢晚不只是会九庭皇气诀。” 一名寂台阁的暗探到了高英杰的身边,轻声的禀报汇总过来的讯息,“他还用出了长河引,还有九龙神藏…” “三皇子的绝学…” 高英杰的呼吸都近乎停顿,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了五皇子,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五皇子在哪里?” 这名寂台阁的暗探往后招了招手,另外一人上前,听是问五皇子,这人便十分确定道:“五皇子此时还在永宁修所,入夜之后,他就在永宁修所看比斗,还下了重注,赢了不少钱。” 高英杰如释重负,但面色却是不由得沉重起来。 四皇子出事了。 现在三皇子又要和这堕落观牵扯在一起。 这…怎么会如此。 第一百三十一章 顺势而为之 绿眸和谢晚在幽州城中战起来的时候,寂台阁的二号人物韩义玄正在金风楼中会见一名长安来的官员。 金风楼是幽州城中一处观景的所在。 每逢入秋,秋叶黄时,金风楼后方两座小山变得金黄,夕阳余晖洒落时,这座楼周围全是金色,感觉连吹来的秋风都有了色彩。 金风楼地势不低,韩义玄轻易看到了街巷之中冲天而起的火光。 他脑门顿时有些生疼。 这些时日,他听到“火”字就很老火。 等到具体消息传来,得知那谢晚竟然用出一些李氏的绝学,他脑海里面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又他妈的开始了。 皇子争斗,手足相残,皇子一个个掉脑袋,这是李氏的传统。 但按照惯例,一般都是在新皇登基前三四年才开始。 但现在皇帝身体强健,正值壮年,且无暗疾隐患,这种传统节目也开始得太早了些。 礼貌的打发了长安来的官员之后,韩义玄沉吟片刻,便招人去给高英杰带话,“让他明日清晨便离开幽州,去长安的那所书院报道去吧。” 夜长梦多,幽州城龙蛇混杂,万一再生出什么事情,高英杰去弘养别院入学的事情便很容易泡汤。 再者,长安注定也多变,高英杰返回长安,和那些皇亲国戚子弟在一起,说不定便能春江水暖鸭先知,提前捕捉到一些苗头。 …… 火光冲天起之时,安知鹿在一条幽暗胡同里停了下来。 他已经换了一身察院小吏官服。 微胖的身躯、阴霾的脸色,加上这身官服,倒是让他莫名的有了些许威严。 “知鹿哥。” 章青牛从他后方轻手轻脚的跑来,小声招呼了一声。 看着安知鹿身上的官服,他眼底深处顿时浮现些钦慕。 “安贵那边有消息了么?”安知鹿转头的刹那,他脸上的阴霾迅速消失。 “安贵说才找到几个学生帮他干活,估计要些时日。”章青牛笑了笑,上前扯了扯官服的衣料,这才接着道:“知鹿哥,他让我来找你,是说段氏近两日突然对旧书生意起了兴趣。不只是幽州城,云中郡、渔阳郡这一带的所有旧书坊段氏都想买,好多都在谈。” 安知鹿微微皱眉,章青牛接着轻声道:“安贵说,段氏那对兄妹一个叫做段艾,一个叫做段酌微,他们现在和裴云蕖都住在一个驿馆。” 安知鹿缓缓点了点头,道:“那算得上是自己人,阿牛,他们收购这些旧书坊的事情,你们需尽力帮上一帮,尽可能和他们混得熟络,今后你们能不能我和一样穿上这样的官服,就全看这层关系了。” 章青牛的眼睛顿时亮了,“知鹿哥放心,我们一定将这事情办得漂亮。” …… 韩娇娘离开坐忘观的时候,观主清虚子和观中修为最高的几个道人都坐了观中的马车,一路护送。 幽州城中最近不太平。 若是风韵犹存的韩娇娘在返程的路上出了问题,那坐忘观的基业就恐怕保不住了。 再者今后和道观相关的大部分生意都移交到林家手中,实则便是这韩娇娘掌管,那必须得在她面前好好表现才行。 听着前后的马车声,老嬷嬷与有荣焉。 林家何时有过这样的待遇。 大局已定。 今后林家的生意不只是局限在云中郡,局限在幽州半座城里。 然而已经攀附上高枝的韩娇娘此时脸上除了疲倦之外,却没有任何志得意满的神色。 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林以一。 林以一和她实在太过相像。 哪怕在选择夫君上面,她竟然也是和少女时的自己一样,喜欢听话的,而且不强过自己的男子。 该死的掌控欲。 而且总想着以自己的意愿去雕琢一个人。 然而顽石再怎么雕刻终究是顽石,美玉经过良匠的雕刻之后才会变成更美丽的玉器。 更何况林以一和自己,似乎并非是雕琢人的良师。 一切似乎因林以一而起,但想着那名少年的算计,再加上今夜出现的那名使用李氏嫡传法门的少年,她便知道即便林以一没有出事,恐怕林家和金家也一定会被卷入这个巨大的漩涡。 被蛟龙牵着的小鲤鱼,只能为这条蛟龙尽心尽力。 她这一生已经看得到底了,只希望林以一自己能够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 “十五哥十五哥。” 顾留白刚回到驿馆自己的房间,周驴儿就很快出现在了门口。 “打听到了什么没?”顾留白让周驴儿赶紧进来,然后轻声问道。 周驴儿摇了摇头,为难道:“我问了徐七哥,问了蓝姨,我还诈了陈屠,但他们也都不知道胡伯在哪个工坊里干活,只知道胡伯因为管闲事进过一次大牢,差点就死了。” 顾留白顿时皱眉,道:“看来他是真不愿意提及自己的过往。”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巧得很呢,他跟我说,你要是回来,就劳烦你过去一趟,他有事找你。” “是么?”顾留白的靴子刚脱了一半,听到这话,顿时重新穿上,马上就跟着周驴儿出了门。 胡老三的住处在驿馆后院,单独的一间,他带过来的行李很多,都搬进了那间屋子。 周驴儿前两天去的时候,那间老大的房子里面就像是一个小型工坊似的。 屋子里点着灯。 顾留白还未走到,房门就打开了,胡老三一脸振奋的对着他招了招手,道:“东家快来!” “胡伯,什么喜事?” 顾留白一进胡老三的屋子,就看到几张门板占了这屋子的大半空间。 门板上堆着各种各样的矿石、金铁之物,还有不少他压根就没见过的器具。 另外屋子里的一角,还有好几个小炉子,一看就不像是用来煮茶煮酒的。 胡老三搓了搓手,一时不知道从哪头开始说起,憋了一会才道,“天铁…东家,这天铁的确和你说的一样出色,我这么多年也就遇见这样一块。这东西是个真正的宝贝哩,积累几百年的库房里都没有。” “刀打好了?”顾留白狂喜。 胡老三摇了摇头,“这倒是没那么快哩,只是料性我吃透了,要加什么东西也想好了,而且上次在幽州的库房里弄到大多数东西,缺的东西很少。其余两样东西倒是要让邹老夫人买一买,我怕别人去弄会被人注意。明天开始,东家你要帮我和华家打个招呼,我要单独用城中的翠山工坊,只有那个工坊里头的炉子才够火候,你要么再调些护法金刚给我,那个工坊里头我不想有其余人。” “没问题。”顾留白反应过来自己高兴早了,“那将找那两样东西的时间也算在内,胡伯你估计要多久才能炼制完这把刀?” 胡老三想了想,道:“半个月时间足够。” 顾留白认真道:“那幽州这边其余事情,我半个月也足够处理了,到时候我们便出发去往长安。” 胡老三说道,“好哩,不出意外,我这边只会快,不会晚。” “胡伯。”顾留白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火烧青冥甲这件事情,应该已经引起了李氏的关注,他们肯定会查你。你一直不和我们提及你的过往,我担心李氏全力追查起来,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东家,他们查我查不到什么哩。”胡老三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看着顾留白说道,“东家,我以前到底什么样子的人,在哪做事,我现在还没法给你说,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和你说哩。” “好,那胡伯你也不用着急,不要累着。” “这我自然晓得哩,东家你放心。” 顾留白和周驴儿告辞离开胡老三的屋子,转眼就看到阴十娘坐在廊道里的椅子上。 阴十娘看见顾留白,便站了起来,到了身前就问:“虚空七剑的第四剑,你练会了么?” 顾留白顿时有些羞愧,“还没。” “那就好。” 阴十娘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她便再不言语,转身就走。 “?” 顾留白回味过来似乎有些不对。 原以为阴十娘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修行才是修行者的根本,但怎么好像方才的态度是自己没有学会第四剑,她反而终于放心了? 看着阴十娘越走越快的背影,顾留白笑了起来。 看来是时候要给她一些压力了。 …… 君子善假于器。 君子也善藏器。 到了虎踞龙盘的长安,无论是李氏还是长孙氏,抑或是裴氏这种级数的门阀,在修行者的数量上自然是占优势。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是要好好藏一藏的。 很多时候他们不方便出手,由他这种还在很快成长之中的修行者来出手,便是极佳的选择。 修行者最忌讳被人看穿独门手段。 别人以为这就是你的绝学,但实际上只是你成长过程中试炼的法门。 这就很好。 虚空七剑是这个阶段的一个极佳选择。 天铁炼制成刀之后,龙婆肯定也会开始教导自己一些刀法,那在这段时间,倒也应该赶一下虚空七剑的进度。 正好那日看到段红杏的大醉仙剑,他也是受了些启发。 …… 清晨。 在裴云蕖出现在顾留白的面前之前,厉溪治就出现了。 厉溪治知道在顾留白的面前无需客套,于是他行了一礼之后,便直接轻声说道,“小姐一会餐盒提过来的东西,可能有些难吃,但你切莫直接说很难吃。” 顾留白一愣,“她为何要给我难吃的东西?” 厉溪治道:“因为那是她亲手做的。” “她亲手给我做早点去了?”顾留白看着厉溪治凝重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没事,毒不死我的。” “她以前恐怕从来不会想到去亲手做羹汤,更不会想着办法去弄做法很繁杂的糕点。”厉溪治看着发笑的顾留白,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过我特意来找你,并非只是为了她为你做早点这件事,而是因为你现在的一言一行,对她的选择会造成很深远的影响,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顾留白点了点头,“你到底所为何事?” 厉溪治认真道:“她父亲给她那柄影青,其实有很深的用意。” 顾留白平静道:“什么用意?” 厉溪治说道,“锐意进取,冲锋在前,敢于近身搏杀。” “哦。”顾留白回应了一声。 听到顾留白这样的回应,厉溪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你昨夜给她的那柄剑虽然好看,但剑气凝形,却能够如盾一般阻挡对方攻势,不利于磨砺她的剑术和意志,你注定是要成为大剑师的人,自然知道若是习惯了用这种剑气来防御,自然不会精益求精,不会追求用剑尖或是剑身来防御…” “我明白你的意思。” 顾留白突然淡淡的笑了笑,他迎着越来越明亮的天光,缓缓的说道,“我又没想要她冲锋在我前面,我又没想要她近身搏杀。” 厉溪治一怔,面色微沉。 “不要对我说那种她不需要做,但一定要有这种能力的傻话。”顾留白声音微冷道,“为什么你觉得裴国公的想法就是对的?” 厉溪治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觉得裴国公的想法就一定正确,我只是觉得不经磨砺,无以成才。她的剑术越是高明,便越能自保。” 顾留白平静道:“裴家都是武人,所以她也一定要是厉害的武人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给她的姐姐影青,不让她的姐姐去冲锋在前,近身搏杀?你想一想,还不是因为她姐姐的年纪合适,可以尽快的成为裴家换取恩宠的筹码?” 厉溪治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他所接受的教化,让他的内心无法进行这样的揣测,但他无法驳斥顾留白说的这些话毫无道理。 顾留白转头看了他一眼,微讽道:“我再问你,你觉得她在剑道上的天赋超绝,天生就是修行的大才吗?她比你强很多么?” 厉溪治沉默无言。 “如果最适合她的并非是冲锋在前,为什么一定要她顶在前面?” 顾留白平静的说道,“在黑沙瓦,有许推背顶在前面,就不需要我去赴死,有我顶在她的前面,我就不需要她去拼命。” “她在大局观方面未必有我和五皇子厉害,但是她分析眼前局势,小处的谋划,却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她。如果她是一个很合适的军师,那我会将她挡在我的身后,我不需要她来动剑拼命。” “厉溪治,你是个不错的人,既然你在裴家和她之间选择了她,那么你有时候必须听听我的见解。如果你决定要护着她,如果你心中觉得你在修行的天赋方面超过她,那最好的方式,便是你再刻苦一些,你能修到八品,比她练那点点剑术强。” “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没有阴山一窝蜂,没有邹老夫人,我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不要说我注定成为八品的强者,那是极其遥远的将来,将来还有一层意思,很有可能是永远都不会来。” “我娘比裴国公厉害得多了,但她也没有要求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哪怕到现在,贺火罗都不和我讲她的事情,她也只是不想因为她的身份,而影响我做出的选择。那裴国公,为什么要她成为冲锋在前,替裴家遮风挡雨的人?” “厉溪治,你说了,我在她心目中何等重要,那么我告诉你,她和周驴儿一样,在我心目中也自然极其重要。有风雨来时,我自然会在她身前。” “那柄剑既然好玩,她看着开心,那让她开心便是。” …… 提着食盒的裴云蕖又换了一身素色的少女衣裳。 她好看得就像是天上的云彩。 她在墙角后面静静站着。 她的眼睛有些发红,提着餐盒的手有些微微的发抖。 在厉溪治提及那柄剑的时候,她就已经到来。 她听到了顾留白和厉溪治的这番交谈。 她第一次没有因为别人说自己修行天赋并不算特别傲人而生气。 她只是满脑子里回响着,风雨来时,我自然会在她身前。 她凝立了好大一会,确定自己的眼角没有什么异样了,这才笑着大步走了出去,远远看着顾留白就道,“混账东西,来尝尝本姑娘的好手艺,保证你好吃得连舌头都想吞进去。” 顾留白视死如归的迎上前去,“让我吃吃看。” 才打开食盒取了一块糕点吃了一口,他的眼睛就亮了,“怎么可能这么好吃?” “真的假的?” 厉溪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顾留白风卷残云般瞬间将餐盒里一半的糕点卷下了肚。 “给我吃一块。” 难道二小姐修行天赋不如自己,但厨艺却是天才?他飞速出手,抢了一块塞入口中,只是嚼了嚼,脑门子就嗡的一震,后脑勺出汗。 这甜的齁嗓子还带着一股酸味是怎么回事? 这顾十五吃得这么快,原来是长痛不如短痛? 看着厉溪治骤然停顿,裴云蕖微微蹙眉,道:“怎么着?” 厉溪治长叹一声,“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滋味绝美之物,我在长安都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二小姐你有空一定要多做做,我想经常能够吃到。” 他对裴云蕖的逆反也是稳稳拿捏了,他这么一说,裴云蕖顿时一声冷哼,“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当本小姐是你的厨娘吗?再好吃你也没得吃。” …… 吃过早膳之后,段酌微被请到了后院。 段酌微一开始略有些拘谨。 但顾留白神情自然,就像一开始和他们去猎鹿的时候一样,他便也轻松了下来。 “有位前辈给了你和卫羽一门法门。” 等到段酌微坐下,顾留白便微笑着说道,“像她这样的人物,不会随意做出选择,她既然选择你们两个,那你们两个身上肯定有她看中之处。” 段酌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认真道:“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沾了卫羽的光。” 顾留白说道:“你觉得周驴儿有没有用?” 段酌微想着近日的传言,心中一凛,道:“自然是有用的。” 顾留白笑道:“他在黑沙瓦一战之中,一个人比一百个传令官还有用,但在此之前,那些老边军见了他,只觉得他是个没啥用处的傻小子。”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通过裴云蕖和顾留白的关系,他们早已猜测出顾留白是参与了黑沙瓦一战的主要人物,虽然华沧溟一直守口如瓶,但他们也甚至怀疑顾留白便是绿眸,只是这么多天下来,顾留白的眼珠子从未绿过,再加上那绿眸太过传奇,这便导致他们往另外一个方向猜测,顾留白可能是那绿眸的兄弟,反正也是差不多的存在。 段酌微原本就想得清楚,再听着他这样的比喻,心中一动,道:“你已经知道了我在做什么?” “你大概已经说服了你家中。”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你在收购一些旧书坊,还有在和一些喜欢收集古籍的藏家谈,不知你具体有何设想。” “其实松溪书院那次教学给我了很大启发,隔日我有了些想法,又通过华琳仪特意去拜会了邹老夫人。虽说只是听取了她一些办学的趣事,但我还是想到了一些道理。”段酌微看了一眼顾留白,认真道:“大唐以武为尊,我听闻哪怕是在长安皇宫里头的朝参之中,也是武官的气势压过文官,门阀当道,像我们这种边远郡县的官家子弟在长安都属于寒门,那真正的寒门学子,尤其不是武者,更无在帝国的舞台上一展拳脚的机会。” 顾留白知道段酌微需要一些鼓励,于是他平静道:“的确如此。” 段酌微静下心来,说道:“现今最大的问题,是读书无用论。修行练武,上阵厮杀,是现今大唐博取功名的最佳路径。但邹老夫人的一些话语让我也茅塞顿开,我大唐大多数年轻人根本不具备练武的条件,别说修行所需的天资,便是不修行真气法门,只是纯粹练些淬炼肉身的武技,熟悉刀枪棍棒招数,我们和吐蕃人、突厥人相比也不具任何优势,我们种田,他们游牧劫掠,我们大多数寒门子弟也只是勉强吃得饱,没有足够的肉食吃,在血肉力量和骑术射术方面,并不具备天生武者的潜质。所幸我大唐人多,一百个人里面总挑得出几个厉害的武者或是修行者,但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人,其实很适合读书。” 顾留白很认真的听着,道:“你一开始点名读书无用论,是想从这方面入手? 段酌微点头,说道:“武者博取功名,可获封赏,能养家糊口。若是读书也能足够养家糊口,便会渐渐扭转边远州郡读书无用的固定思维,这些年邹家在两座书院投入不少,让许多学生能够通过学院获得收入,也渐渐扭转了不少人的观念,也让更多的贤才得以有读书的机会。我接下来不只是要收购这些旧书坊,我还会收购经营字画的店铺,我想多办一些诗会,潜移默化的让许多州县的人觉得就如佩剑是高雅的事一样,欣赏字画,欣赏诗书,收集古籍并研究内里的学会,也是十分高雅之事。通过这些手段,让字画古籍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可以卖出更高的价钱,到时候精于此道的读书人,在这些环节里面做事的读书人,都能获得不错的收成。与此同时,我还可以得到更多贤才的助力。凝溪兄你可以通过修行者或是军方得到很多讯息,而我便想着,可以通过读书人的文脉来做很多有用的事情。” “这恐怕不是五年十年的心血了。”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看着段酌微,“或许和邹老夫人一样,便是一生的事情。” 段酌微微笑起来,道:“我已经下定决心。” 顾留白平静道:“老夫人是具有大智慧之人…要想成大事,不只是要有恒心毅力,还需要审时度势,顺势而为。皇帝要和门阀争斗,近些年已经有大推儒道的迹象,大势已成,接下来只需时刻揣度皇帝心意,这事情应该做得成。你说的这些我大多赞同,只是大势未成之前,遍植各方州域也未必能够顺畅的潜移默化,让人觉得你所说的那些东西高雅,如今大势既成,只需皇帝略微有所表示,以长安带动各州域,会事半功倍。” 段酌微顿时明悟,“以此法直接在长安运用,开办类似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堂。” “天子脚下,寒门得益,更容易被天子看见。”顾留白笑道,“我和裴云蕖去长安,五皇子在从中出力,要让有些事情和佩剑一样高雅,便容易做到得多。我们以此基石,和那些门阀争斗,也会有李氏的助力。这种事情,对你的抱负,对我的谋划,都有益处。若能一开始便站在高处,便不要想着在低处默默耕耘。” …… 阴十娘走进后院的时候,段酌微刚巧离开。 顾留白看着段酌微离开的方位,忍不住又轻叹了一声。 时不我待。 他知道以邹老夫人的手段,恐怕段酌微和她一会面,谈过以后,邹老夫人已经开始着手在长安建立她想要的那种书院的事情了。 “十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龙婆会看上他?” 顾留白忍不住问道。 邹老夫人既然肯点醒段酌微,这便说明她也是看得上段酌微的。 段酌微平时并不显山露水,身上到底有什么特质,为何能够被龙婆和邹老夫人看中? 阴十娘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龙婆说此人做事有人无人时都一样,而且十分细致,守规矩,不做表面功夫。之前你们从黑户寨回来之后,这些世家子弟受了惊吓,又染了些风寒,他便独自一人去找了药师弄了几贴药回来,熬了药汤给他们疏血活脉,避免生病。他独自一人熬药汤,无论是火候,还是药物处理的环节,无一不遵守那药师的叮嘱,做得一丝不苟。哪怕他其实并无不舒服的地方,只是照顾他的妹妹和那些朋友,他也是尽心尽力,没有丝毫疏忽。” 顾留白点了点头。 阴十娘却又道,“其实不只龙婆,徐七对他评价也高。” 顾留白一怔,“那徐七哥为何对他评价也高?” 阴十娘道:“徐七说他心善,具体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 顾留白微微一笑,具体要知道怎么回事,只要让周驴儿去问就行。 “对了,你和龙婆是怎么交流无碍的?”他想到这个问题,忍不住问道。 阴十娘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和周驴儿是怎么暗中沟通的?” 顾留白道:“我和他修的真气法门都有些独特,我们用真气震鸣,发出的声音一般人感受不到,但我和他从小在一起,互相之间就能感应。” 他说出这些的时候,有些恍然大悟,那意思是阴十娘和龙婆也是这种交流手段。 但没有想到阴十娘却很直接的摇了摇头,“龙婆有时候写字,有时候给我比划,反正我能看得懂。” “??” 顾留白无语,顿时反应过来阴十娘性格虽然爽利,但这事情做得小气,居然还要一个秘密换一个问题的。 他顿时觉得吃亏,便忍不住看着阴十娘道,“十娘,昨晚上我把虚空七剑的第四剑融会贯通了,练会了。” 阴十娘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还成。”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碗敬过往 阴十娘转身的时候脸就虎了。 顾留白笑得嘴都歪了。 不过他还是一个呼吸之间变了脸,硬生生止住了笑,一脸正经的喊住了阴十娘,“十娘,我是有要事找你帮忙来着。” 阴十娘也迅速变了脸,转过身来,平静道:“什么事情?” 顾留白说道:“时不我待,反正还要在幽州暂做停留,我想再让你去刺激一下段红杏。” 阴十娘皱了皱眉头,“你一大早上又发什么癫?” “我知道正儿八经打起来,你认真出一剑,她就死了。”顾留白笑了笑,道:“我不是让你去找她比剑,只是你也知道,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里面,还是有不少可造之才的,就是他们在幽州这边的良师,比起段红杏他们这些长安修行地的厉害人物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阴十娘咀嚼出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段红杏教他们练剑?” “长安洛阳的修行地,在教导学生方面应该还是有着自己的一套方法的,你也别瞧不上段红杏。”顾留白说道。 阴十娘摇了摇头,“我没瞧不上段红杏。” “我想好了法子了。”顾留白知道和阴十娘说话要爽快,否则她就会觉得你不爽利,反而不愿意干活,于是他很直接的说道,“你直接去找一下段红杏,就说她打是打不过你的了,而且你的剑法都是杀人剑,出剑就要死人,你没法真正对她动剑,不如这样,你们各自挑选一个学生,以自己的心得和剑招教导那个学生,让学生比试。” “你这法子倒是不错,但我没兴趣教导别的学生。”阴十娘说这句话时,有些气鼓鼓的。 毕竟只是顾留白这一个学生,她就已经有些丢人。 “没兴趣教导别的学生没关系,你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么?”顾留白点了点鼻子,笑道,“幽州这群世家子弟里面,你觉得哪个最没有学剑天赋,你就故意和段红杏说挑哪个。到时候我让乔黄云帮我弄成那个人的样子,和段红杏教导的学生比剑就是。” “那她怎么卖力教,教出来的学生也不可能打得过你,她肯定更受刺激。”阴十娘点了点头。 顾留白微笑起来,“十娘,这法子到了长安我觉着也能套着用,到时候我再找几个合适的剑师和你比剑,这样的法子再来几个,这些个幽州世家子弟,便都不缺厉害的名师了。” 他知道和人比剑这种事情,阴十娘拒绝不了一点。 果然,他话音刚落,阴十娘转头就走。 “十娘,怎么了?” 他故意叫道。 阴十娘头也不回,“我现在就去刺激段红杏。” 顾留白起身也走向前院。 他还没有见着周驴儿,却看到容秀刚打开窗户,正朝着他这边看。 “容秀…” 他才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粉脸红扑扑的容秀已经飞快的跑了过来,“本郎兄…是要我帮忙…” 她说顺了嘴,再加上昨晚上梦里头本郎兄就让她帮忙生十个,所以她差点过来开口就是说,是要我帮忙生十个吗? 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硬生生吞下了后半截虎狼之词。 顾留白微笑道:“你问问他们,今天若是得空,等会陪我去幽州城里走一圈?” “我马上就去问他们。”容秀叹了口气,她倒是希望这些人都没空,好让她一个人跟着本郎兄,但这些人哪怕没空,听到本郎兄召唤,这些人也肯定空的不行了。 “带我们出门逛?” “幽州城里?” “我勒了去,今天幽州城里又要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听到顾留白说要和他们一起逛,这一群幽州世家子弟顿时头皮发麻。 前一次他们出去这么多人,就见到了玄甲大战,这一次出门,又要遭遇什么? …… 听到裴云蕖、顾凝溪和幽州这一众世家子弟浩浩荡荡出了驿馆的门,在城中行走的消息,华沧溟和韩义玄的头皮也发麻。 华沧溟是十分清楚,顾凝溪此人就是幽州乱象的根源,而寂台阁的这群人虽说没有确切证据,但却已经确定这些人他们似乎根本惹不起。 堕落观显然盯上了裴云蕖这些人,但似乎被绿眸吃得死死的。 堕落观在幽州都拿这些人没办法,他们寂台阁又有什么法子。 每次派出去的暗探,都会莫名其妙的晕倒在某处。 最近韩义玄都索性不再派人去盯裴云蕖这帮子人了。 但眼下这些人在幽州城里大举出动,不盯是不成的。 顾留白和裴云蕖与这一群幽州子弟出了驿馆大门之后不久,周围街巷之中就已经不断出现如临大敌的幽州军方修行者,以及寂台阁的高手。 有些街巷之中,甚至开始出现重甲的震鸣声。 “琳仪,你和你亲哥说一声,今日里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我就是单纯的在城中逛一逛,让他不必紧张。” 顾留白让华琳仪去找巷子里的军方人物说说。 其实今日里,他的确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在幽州城里逛逛。 谢晚已死,无头菩萨庙尘埃落定,西域佛宗接头人达成,再加上金家这件事处理完成,邹老夫人又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出太多,他在幽州的布局便也大势已成。 接下来只要静静等待他那把刀。 从关外到幽州,这一路上伴随着腥风血雨,阴谋杀戮,到了此时,也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看一看风景,看一看梁风凝呆过很久的这座城。 这对于绝大多数生活此间的人而言,这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城,但对于远隔千里甚至数千里的关外,那些罕有人迹的苦寒地、荒漠地、风沙之中的人而言,这却是存在于他们念想之中的美好之地。 没有人寂寞的坐拥风沙,镇守边城,哪来这种城池里平静的炊烟袅袅? 他想和当年的梁风凝一样,静静穿过街巷,然后去看看当年梁风凝喝酒的那个小酒铺。 裴云蕖能够理解顾留白的心情。 梁风凝已经长留在关外的那片山坡上。 他再也无法回到这座带给他很多回忆的城。 她也能够理解顾留白的用意。 在关外走了一遭,尤其是见过黑沙瓦那些在墙角下晒太阳,在粮仓里烤老鼠的那些老军之后,她便明白,很多人眼中唾弃的生活,却是那些人魂牵梦绕的东西。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平日里和她一样飘在天上,即便出游也未必能真正的接地气。 几乎没有人带他们见见那些真正的英雄人物背后的人间烟火。 …… 酒铺子很小。 只有三张桌子,而且桌子都不能并排放,只是直直的排成一溜。 这个酒铺子在河边,就像是两栋临河的房子中间夹着的一个胡同,然后上面加了个顶棚。 酒铺的前面临街道,有一株很大的杏子树。 后面靠河,有一株表面全是疙瘩的石榴树,有一个小码头,围着这个码头有一圈石栏,喝多了的可以趴着这石栏往外吐。 当然翻身坠河的也不在少数,所以石榴树下放着好几块大的浮木。 河水其实不深,成年人站在里面也只不过堪堪没过胸口。 只是喝多的人什么时候都做得出来,淹死在里头的人也真的有。 伙房就在靠河的这头,一个灶台挨着后墙,烟道就从墙里出去。 除了这个灶台之外,同一侧的墙边还一排摆着五六个炭火炉子,炉子上面炖着的都是各种卤味,除了鸡鸭之外,都是些猪下水。 幽州城倒是没什么早上喝酒的风气,距离幽州城里寻常人吃饭的时候还有一阵,酒铺子里也就两个食客,铺子里头就一个老头在懒懒散散的忙活。 这老头断了一条腿,左手拄着一根木桩子做拐杖,干活几乎都靠一只右手。 等顾留白这些人走到店门口,这老头才发现今日里有些不对劲,来了一批似乎往日里根本不会出现在这小酒铺的客人。 他有些茫然。 只是不管什么样的客人上门,该招呼还是要招呼。 他拄着拐杖上前道:“小店有浊酒,也有新酿的酒酿,不知客人要吃点啥?” 顾留白冲着这老头笑了笑,道:“这些都不好,都不要。” 不只是这老头,就连铺子里两名食客都是一愣,以为这少年是来找茬的。 但顾留白接着道:“你阁楼里头的虎骨酒和那种陈年琥珀酒有的话可以拿出来喝上一喝。” 老头的呼吸骤然一顿。 他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的遮在他有些浑浊的眼睛前方,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想要从顾留白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顾留白此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他点了点头。 这老头旋即转过身去,对着两名食客歉然道:“对不住啊,今日来了自家人,小铺就不能招呼你们了,暂且歇业了。” 这两名食客原本看着顾留白身后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心中就忐忑不安,听到这掌柜的这么说,两个人几口喝完了碗里的酒水,掏出几个铜子摆桌上,但这几个铜子被老人迅速的塞回了他们的手中,“今天对不住了,咋还能收你们的酒钱,明天你们再来,还不用酒钱,再请你们一顿。” “那怎么好意思。” 两名食客见推脱不过,也不停留,道谢之后便迅速离开。 老头收了酒旗,有些走神般停顿了一会,这才看着走进铺子的顾留白,轻声道:“关外来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想问问梁风凝留下的那坛酒还在不在。” 老人豁然抬首,他看着顾留白,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点头,但他的眼角,竟有泪光。 对于晏长寿和华琳仪这一众幽州世家子弟而言,哪怕他们在幽州城里呆得时间有多久,哪怕他们路过此处,恐怕也不会进入这个铺子里坐下吃喝。 这酒铺子到处油腻腻的,角落里也散发着令人不那么愉悦的气味,然而此时,看着这老人脸上的神色,他们只觉得这铺子里的气质便变得截然不同。 那种分外质朴且强烈的情绪,总是能够轻易的击中人心。 “在的。” 老头沿着一张木梯就往上爬。 说是阁楼,就是屋顶顶棚隔出来一块,那张梯子就对着通往阁楼的的一个洞口。 这老头一手拄着一根拐杖往上爬,在场的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都担心他会不会失足摔下来。 不过他很快有惊无险的抱着两个酒坛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右手抱着一个酒坛子,上面还摞了一个酒坛子。 “一坛子是虎骨酒,这天气喝了暖身壮骨,一坛子是梁风凝留下来的琥珀酒。” 他将这两坛酒递给顾留白,然后招呼他身后的裴云蕖等人,“你们都到后面河边上来坐吧,这里头太挤,这时候河边没有什么人,清净。” 晏长寿等人顿时点头,开始手忙脚乱的搬桌椅。 这三张桌子放在后面河边,靠着栏杆倒是刚刚好。 顾留白小心的敲碎了那坛子琥珀酒的封泥,倒了一碗酒递给老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后道:“梁风凝回不来了,我来替他敬你一碗酒。” 虽说在这少年提及这坛子酒的时候,这老头心中已经有所预料,但听到顾留白说的这句话,端起这碗酒的时候,老头还是潸然泪下。 “梁教头,敬你!” 这老头仰首出声,说不出的悲怆,他一口喝完碗中的酒。 顾留白一口饮尽碗中酒。 裴云蕖和这些幽州子弟,尽数肃然。 “梁教头怎么死的?”老头问道。 顾留白道:“彼时我尚年幼,不知内情,但应是力敌外虏,身受致命内伤,后不治而亡。” 老头再给自己和顾留白倒了一碗酒,他双手持碗,举过头顶,放声大呼,“壮哉!再敬梁教头!再饮!” 高英杰已经准备出发。 因为担心今日幽州有剧变,所以即便行装和马匹都已具备,他还是来到了这酒铺不远处。 此时他牵着战马的缰绳,站在街道之中,他听到了老头的悲声。 他隐约猜出了是怎么回事,身体微微一震。 旋即他长声叹息,对着这酒铺老人发出悲声的方位庄重的行了一礼。 然后他翻身上马,策马扬鞭。 前人已逝,后人自当迎头而上。 …… 酒铺之中,顾留白并未讲述梁风凝这些年的过往。 山阴卫教头。 关外最出色的大唐暗桩。 截杀西域佛宗那一战的参与者。 一个个称号,他的过往,似乎早已随着那一坛酒的慢慢消失而消散。 这名头发花白且断了一腿的老头也并未讲述他的过往。 但这一日,这些从未在边军之中经历过真正厮杀的幽州世家子弟,却感受到了那种大笑出门,提刀赴死去的悲壮。 那些强大的修行者对于自己的生死,有着比别人更多的掌控力,他们的命比那些碌碌无为只知抱怨天命的人不知道要值钱多少,只是有时候,他们反而没那么惜命。 这一天进这酒铺的所有人喝酒都喝得很多。 离开这酒铺的时候,顾留白问已经半醉的老头,道:“梁风凝走的时候仓促,所以没法顾得上你们,他离开这世间的时候,给我留了话,让我回来之后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这帮子兄弟们有没有受了什么气,顺不下去的。” “少年郎啊,梁教头既然这么说,那说明你真的是有大本事的人。”老头将一些卤菜装在食盒里塞给顾留白,道:“只是啊,我们这半辈子都过去了,就算受了什么气,现在有吃有喝,也还能有什么念想?” 若是一般人听了这样的话,可能便不会再深究。 但顾留白不是一般人,他一边接过食盒,一边呼着酒气说道,“老伯啊,半辈子的窝囊气,那不是应该也让人受半辈子的罪吗?” 老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腿管笑了,“这话说的是不错,只是在我们这大唐的地头上,有个人欺负了人,别人没法去欺负他。” 裴云蕖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哪怕她的一张脸喝酒喝得比山楂还红,但此时脸上那种突然转厉的神色还是掩饰不住。 顾留白认真的说道:“是龙椅上那位?” 老头摆了摆手,道:“不说啦,说了没意思。” 顾留白便虎了脸,“老伯,你这话说了才没意思,我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可耍酒疯把你店砸了啊。” 老头当然知道他砸店只是随口说说,便扯来两张竹椅,又在铺子门口坐了下来。 他许久没喝这么多酒,身子骨里烧得慌,但身上却没什么气力,真的老了。 “这他娘的就是个阴谋,哦不,应该是个没法说理的阳谋。” “当年梁教头在的时候,幽州这边最说了算的是节度使欧阳铸城。” 老头一句一句慢慢说道:“欧阳铸城本来也算是皇帝手边的心腹,但他也爱说大实话。他在边关呆了好多年的,他就觉得对突厥虽然穷追猛打,看上去战果喜人,但除了让人刷些军功,让皇帝多些赫赫的威名之外,其实没多少好处,突厥那点金银财宝,那点家底,早就被回鹘人瓜分光了。他也觉得对高句丽施压一点用都没有,高句丽被吓得那些个城池都建在山头上,打下来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倒不如想办法怎么笼络点突厥人,阻止一下回鹘立国。这一来二去,皇帝就越来越不喜欢他,不过朝中支持欧阳铸城的人据说还特别多,军方一些人又从中作梗,皇帝想换也换不掉他。但其实一开始让欧阳铸城到这边,还没让他做节度使之前,皇帝就已经埋了伏笔。” “圣人就是圣人,能在那一堆皇子的勾心斗角里杀出来的人,算计真的是不一般啊。” “他早就赐给了山阴卫养龙诀,这养龙诀虽然厉害,是前朝可数的法门,但故意没给全,相当一部分补气调理,不会因为修炼此法而折寿的秘法,他都留着了。” “这部分秘法还事关七品进阶八品的神通奥秘,等到他想对付山阴卫和欧阳铸城的时候,他就故意将这消息放了出去,然后还制造了一个可以让山阴卫得到这部分秘法的机会。” “山阴卫那么多人,而且好多都是经历了好多大仗幸存的强者,这里面难免有个别人胆子大,敢豁出去。所以有人就忍不住,就真的劫了皇帝故意放出来的人,劫了那些秘法。然后皇帝便用这个由头,将欧阳铸城给办了,山阴卫也被肢解得面目全非。梁教头被迫离开山阴卫,去关外也是无奈,因为只有用这个法子将功赎罪,才能换好多老兄弟的命。” “梁教头当年都没法不服气啊,那么多老兄弟的命,还有那么多人拖家带口,谁忍心自己的那么多部下的妻子儿女被发配为奴呢?” “这找谁理论去?” “圣人不给,你要去抢,这本来就是你的不对。” 老头一句句说完了,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顾留白的肩膀,“少年郎,我们这些人,这辈子的路是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都看得见尽头了,但你的路还长,不需要做没有意义的傻事了。” “我知道了。” 顾留白笑了起来,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顾留白起身告辞离开。 他走去出远了,老头再次潸然泪下,“少年郎,再会啊!” 不知为何,他看着这少年,好像看见了当年梁风凝的影子。 裴云蕖跟在顾留白的身后。 她从未想过到哪都是绝对主角的裴二小姐,会这么甘心情愿的跟在一个人的身后。 只是踩着顾留白的影子,她心中很暖。 当那老头潸然泪下,喊再会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只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喝多了没?” 顾留白道:“还没有。” 裴云蕖叹了口气,“我好像喝多了。” 顾留白愣了愣,“想吐了?” 裴云蕖摇头道:“不是,喝大了,竟然有点想弑君。” 心情不太美妙的顾留白成功被她逗笑了。 “喝了多少也不能轻易想弑君啊。”顾留白忍不住笑了笑,“皇帝这种算盘打得多了,吃亏的又不只是一个山阴卫,他虽然欺负人,但好歹也没把事情做绝,我们也不能一下子把事情做绝了。更何况李氏的天下,你要真想杀他,那就真的是要动改朝换代的主意了,哪有那么简单,我们哪有这么厉害。” 裴云蕖点了点头,“心里总不是那么舒服就是了。” 顾留白淡淡的说道,“倒也不一定不能出气,这老伯说得对,我们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他当时扇出去的一巴掌,将来会回到他脸上。连谢晚这种狂徒都敢这样用,很容易玩出问题的。” 宋秋喝得眼睛都有点红。 走几步就哇哇的喷泉乱吐。 最可恨的是他是修行者,还不和寻常人一样昏睡过去。 脑子还很清醒。 越吐越想吐。 他也是这群人里面最敢说话的。 “爱之如一,是这么爱的吗?和自己人还玩这种东西!”他边吐边说。 “道听途说,酒醒了就算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催动真气轻易的压掉酒气,“但你们要明白,有些大道理往往只是对人不对己,愚弄人心的。今日喝了梁风凝的酒,我再和你们说一句梁风凝说过的话,他说,不要听外面人的声音,人活着,要听自己心里边的声音。” “敬梁教头!敬凝溪兄!” 卫羽突然一声大喝。 “……” 一行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此人。 这卫羽面色如常,看上去是一群人里面最会喝的,最不像喝醉了的。 但弄了半天,这人其实最醉。 他此刻眼睛都有点直,双手虚托着一个不存在的碗,肃穆无比。 …… “这丫头可以啊,比我们年轻的时候厉害。” “脚底和屁股蛋都磨烂了吧,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你们不懂,这到时候磨出来的屁股蛋又韧又弹,手指头摸上去都给你弹开!” 风沙里,数名身上用各种褴褛破布缠得严严实实的骑者,看着前面不远处马背上颠簸的少女,戏谑着说道。 他们哈哈大笑的声音盖过了风声。 言语虽然粗鄙,但他们看着那少女背影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淫邪。 首先这是顾十五送过来的人。 其次,这丫头的确值得他们尊敬。 就连韩山都很中意这个丫头。 唯一让他们不能理解的是,韩山居然不将自己的修行法门传给她,也不知道他和顾十五打的是什么主意。 林以一微眯着眼睛,策马走在这群人的最前头。 这片沙漠气候非常恶劣,时不时就卷起狂风阵阵,大量的黄沙被裹挟到空中,沙面形状如龙如蛇,阳光下沙子又到处闪耀奇特的白光,行人往往莫名其妙就迷了方向而走不出去。 这就是楼兰的白龙堆。 此时的楼兰早已消亡,白龙堆虽是很多商队的必经之地,但平时已经荒无人烟,唯有一支叫做楼兰鬼骑的马贼隐匿其中。 林以一成为楼兰鬼骑中的一员并没有多久,只是她现在已经不会在这片区域迷路,甚至能够作为小队的向导。 这份天赋自然令人动容,但最能打动楼兰鬼骑的那几名首领的,是哪怕最为恶劣的,连楼兰鬼骑里面一些忍耐力很强的人都无法忍受的环境,她都能忍受下来。 她的这种特质轻易的吸引了韩山的兴趣。 楼兰鬼骑的这个大头目,关外的强者,特意假装成敌人,将她制住,在流沙地里埋了好多天。 只露一个头在外面,不给水喝。 但她撑了五天都没有开口求饶。 等到她真正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韩山才将她救了回来。 其实跟着韩山很多年的这些人都知道,这是韩山收徒的测试。 过往很多年里,只有这个少女通过了韩山的这种测试。 但不知为何,韩山却并没有教她修行。 只是让她成为楼兰鬼骑的一个小头目,一个穿梭在风沙之中的马贼。 第一百三十三章 蛊毒蛇蝎心 幽州这种酒后劲很大。 被风一吹更容易天旋地转。 这些幽州世家弟子一个都还没有修到六品,真气化解酒劲的能力都有限。 不过那种基本的危险感知还是有的。 驿馆的门口,站在那里的段红杏对他们虎视眈眈。 就连醉得最厉害的卫羽都瞬间感知到了危险,浑身一阵冷汗,酒都醒了大半。 这名女子是谁? 绝对是个强大的修行者。 她呼吸之间,周围的空气里都像是有实质的刀光剑影在游走。 而且此时她此时好像还充满战意。 而且还似乎就是冲着他们一伙人。 只有顾留白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阴十娘这办事效率可以! 这段红杏一看就被刺激得不轻。 段红杏锋锐的目光在这群幽州世家子弟的身上梭巡,就像是即将上阵杀敌,要赶紧挑一柄好剑一样。 她发现了人群之中的段艾和段酌微,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看着段艾和段酌微道:“我姓段。” 段艾和段酌微愣了愣,接着两个人瞬间回忆起家中书信的内容,明白了此人是谁。 段红杏接着道:“我虽然和你们有些沾亲带故,但你们修行天资…委实不太行。” 段艾和段酌微顿时眉头微蹙,这远房亲戚怎么回事,赶到驿馆门口来堵着,就是为了奚落自己么? 段红杏的目光很快落在卫羽身上,“你修剑么?” 卫羽瞬间有些结巴,“我…我射箭。” 段红杏看向宋秋,宋秋此时又有些反胃,哇的一声转身就吐。 段红杏无语。 她看来看去,目光还是落在了华琳仪身上。 没办法,至少这华家的丫头看上去真气修为略高些。 “你真不是我对手。” “我怕我全力出一剑,你就死了。” “这么着吧,你也别觉得我是吹嘘,你在跟着裴云蕖和顾凝溪的那群幽州子弟之中挑一个做学生,我也挑一个,若是你的学生能够打赢我的学生,我就和你再比一次。若是你的学生怎么都打不过我的学生,那也没必要再比了。” 她的耳畔不停的响起阴十娘的说话声。 “我就不信了!” 段红杏看着华琳仪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心想哪怕剑术略微不如你,我到时候不行来个真气修为碾压,尽快给她提升真气修为! 她伸手点向华琳仪,“就你了。” 她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可怕,就像是要剁人,华琳仪一下子被吓到了,往容秀身后一缩。 段红杏这一下手指反而点到了容秀。 容秀一愣,有本郎兄在场,她倒是一点都不怕,反而双眉一竖,“做什么?” 段红杏也一愣。 就在此时,一旁却是走来一名女子,面色平淡,正是阴十娘。 “你选容秀,可以。” 阴十娘随手朝着段艾一点,“那我就选你看不上的那个好了。” 段红杏原本想要反悔,说是容秀身后那个,但她原本傲气,再加上此时阴十娘居然故意选段艾,她的好胜心就顿时压不住了,“好,我就选容秀!” 之前顾留白和阴十娘商定此计时,裴云蕖回房梳妆打扮,她也不明所以,但此时阴十娘一出现,两人这些话语一入她的耳中,她瞬间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顿时对着顾留白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还是你狗啊。” “从今日起,你随我练剑。”段红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容秀,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是?”容秀有些懵,她到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段红杏咬牙道:“吾乃兰陵剑坊段红杏。” 见容秀似乎有些不成器,她纠结片刻,掏出一本笔记递了过去,“你先将这笔记之中的基础剑诀尽数领悟,三天之后,我来查验。此乃兰陵剑坊秘剑,若有外传,必定追究!” “……!” 等到段红杏转身离开,容秀都没回过神来。 树的影,人的名,兰陵剑坊段红杏,幽州没有一个修行者不知道。 容秀想不明白,兰陵剑坊的这样一名剑首,怎么会挑自己做学生,一上来还给秘剑。 若天下有后悔药吃,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一定吃到吐为止。 她在长安求学,当然比这些人更清楚段红杏的分量。 刚刚段红杏本来挑的是她,结果她躲容秀后面去了。 华琳仪后悔得想剁掉自己一条腿。 不过顾留白倒是觉得华琳仪这事办得漂亮。 修行的法门不是越多越好,华琳仪现在的师门并不弱,倒是这容秀没什么靠山,缺乏厉害的剑师调教。 “你们两个随我到后院说话。” 阴十娘看了容秀和段艾一眼,极为干脆的转身往后院走。 容秀和段艾马上跟了上去。 华琳仪哪怕再不甘心,也明白此时阴十娘是要单独和两人说话,便只能一边掐着自己两条逃跑的腿,一边回了房。 一群酒气冲天的幽州世家子弟各自散去。 裴云蕖则跟着顾留白到了后院。 “十娘你办事漂亮!” 顾留白先行夸赞一句,然后轻声道:“只是你挑了个女子,到时候比剑我可就没法出场了。” “你先前和我说的法子,我觉得不算好。”阴十娘面色平静道:“我又想了个别的法子。” 顾留白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阴十娘还没说话,却听到哈哈哈三声。 只是这三声大笑,顾留白就知道杜哈哈来了。 顾留白看着杜哈哈,就觉得他哪都好,就是有点魔性。 阴十娘认真道:“我实在不太会教人。”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这我不赞成,你教得挺好的,你教我的虚空七剑,我都学会第四剑了,很快就能学会第五剑。” 阴十娘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才出声,道:“杜哈哈应该教得比我好。” 见顾留白微笑不语,阴十娘虎了脸,道:“我懒得教,且我不擅长教见招拆招。” “那你准备让杜兄怎么教?”顾留白见阴十娘明显急了,连大实话都说出来了,便马上认真问道。 “容秀,你将段红杏给你的那本笔记给杜哈哈看一下。”阴十娘转头过去看容秀。 容秀有点犹豫的看了一眼顾留白,心想这不是兰陵剑坊的秘剑,随便给人看会不会有问题? “没事,你给他看。”顾留白冲着她点了点头。 容秀顿时没了纠结,将笔记从衣袖中取出,递给杜哈哈。 “杜哈哈会先教容秀参悟其中的剑招。”阴十娘看了一眼段艾,道:“接着杜哈哈会将那些剑招的破法教给段艾。” 狗气会传染!大剑师也狗!裴云蕖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阴十娘这么一弄,段红杏恐怕会惊喜的发现,自己无意之中挑到了一块璞玉,这容秀修炼她的剑招出奇的快。 但段艾厉害。 不管她教容秀的是什么剑招,都还是被段艾轻松的破去! 这不是弟子的问题,当然是师尊的问题了。 那肯定要传更厉害的心法,更厉害的剑招啊。 就是不知道段红杏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悟得过来。 裴云蕖忍不住有些同情起段红杏来。 当局者迷,而且她看着段红杏似乎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五皇子这人聪明的很,故意也不会戳穿阴十娘的这种把戏。 戳穿了很容易影响一条船上的团结。 “容秀姐姐,此事千万不能流传出去,连琳仪她们也都必须瞒着。”段艾何等聪明,顿时晓得其中利害关系。 杜哈哈翻开那本笔记看了看,顿时就凝重了,“的确不能有丝毫泄露,这可不是玩笑。” 这本笔记是段红杏亲手所著,不仅记录着兰溪剑坊的一些秘剑法门,还有对于每一招剑招的心得体会,修行捷径,极其详尽。 容秀转头看向顾留白。 顾留白极为严肃道:“今日谈话之内容,半个字都不能外传。” 容秀顿时肃然,“容秀死都不会外传。” …… 清丽的阳光洒在长安的宫殿上。 一名头上插着很大的金步摇,身穿华贵的云鹤纹锦衣,挂着各种宝石佩饰的夫人,昂首阔步的走出皇宫,一直走到很远的地方,才上了跟上来的马车。 皇宫深处,三皇子所在的殿宇被斑驳的树影覆盖,庭院里有两株十余人才能合围抱住的大树,中间一道石径两边凝立着数名侍卫,静寂的气氛之中充满了肃杀的意味。 和其余皇子的殿宇不同,三皇子的这座宫殿里陈设简单到了极点,偌大的庭院之中,除了这两株大树,便只有几个兵器架子,上面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兵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森冷的光泽。 三皇子素来喜整洁,喜静,所以庭院间一向十分安静,再加上今日四皇子被囚,金吾卫已经奉命开始搜查四皇子的那座殿宇,所以此间的气氛自然越发的压抑。 只是刚刚送走裴国公夫人的三皇子,却是神色淡然,和平时也没有什么分别。 随着他一起步入书房的一名青衫中年修士名为李棠,是鸡田李氏子弟,名义上是辅导他修行的老师,但实质上是三皇子的幕僚之一。 他知道三皇子之前对这名来访的夫人并不了解,跟着进入书房,在三皇子的下首坐下之后,便解释道:“裴国公的发妻早亡,晋夫人其实是二房,只是这些年在裴家她使尽了各种法子让人不敢提及大房,所以渐渐让人忘却了她是二房的事实。” 三皇子微微一笑,道:“裴国公虽给人的感觉是武人出身,十分粗鲁,脑袋愚蠢,但实则文武全才,厉害得很,不过这位诰命夫人怕是真的有些蠢。” “她这蠢自然不是装出来的。”李棠想到那名夫人的姿态,面上便露出嫌恶的神色,他在三皇子面前也不掩饰,冷笑道:“不仅是蠢,还很招摇。今日什么日子,偶得一个皇后召见进宫的机会,竟还要乘机来给你送些礼。不仅逾矩,而且恨不得将裴府的金银珠宝尽数堆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怕给裴国公招惹麻烦。” “她越蠢,倒是越有用。” 三皇子身姿高大,坐着都有种虎虎生威的感觉,他的五官并并显得多好看,但棱角分明,有一种极其阳刚的气息。 他笑了笑,“她今日来我这里煽风点火的意图十分明显,显是觉得裴云蕖会接手她女儿的东西,如此一来,她的钱袋子就会少很多铜子。” 听到三皇子这么说法,李棠赞许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三皇子想得透彻,那自己就不用多说了。 裴家之女裴云华虽是出名的端庄秀丽,且十分具有才干,但三皇子迎娶此女的决定有些仓促,那按着他对三皇子的了解,想来想去应该只有一种可能。 谢晚是用不得了。 但皇帝在那绿眸的身上吃了个巨大的哑巴亏,那口恶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三皇子选择裴云华,便是顺势而为,他和裴云华一条船,皇帝要扶持他的势力来压制和对付绿眸,那他便能从中获得许多好处。 而且利用裴家的力量来对付绿眸,那也是皇帝最乐意看到的。 裴云华与裴云蕖不合,这晋夫人作为裴云华的生母,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头,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裴云蕖。 裴国公自然不想和绿眸为敌,但这晋夫人却已经想要将绿眸除之而后快。 见识短浅、爱慕虚荣、行事莽撞,晋夫人这些令人嫌恶的地方,在此时的三皇子眼中,尽是优点。 晋俨华在马车之中得意的笑了起来。 三皇子对她态度极佳,且亲自送到宫门口。 那些个平日里经常和她小聚的贵妇们,听闻此事,岂不是又要羡慕得发狂,又要拼命讨好于她? 三皇子言语之中对裴云华十分满意,她适时提的那些东西,三皇子显然会有所维护。 那何愁对付不了裴云蕖那丫头? 裴家那些人,平日里就她那三叔护着她,但现在光是边军那些事情,她那三叔就自顾不暇。 她许州晋氏也有些势力,而裴云蕖这丫头能有什么? 依仗那个绿眸? 一个关外的胡人少年,能掀起什么风浪。 若是到长安洛阳来插手此间事情,那自然有他好看。 想到裴云华幼年时,自己只是略微点拨两下,就整得裴云蕖连家中都不敢多呆,她就又得意的笑了起来。 当年裴国公都拗不过自己,在女儿的名字里也加了个华字,难道自己会玩不过一个小毛丫头? 在她看来,裴云华的家当,自然就是她的家当,裴国公口袋里的钱财,自然也是她的钱财。 这些东西,怎么能够流落到裴云蕖的手里? …… 夕阳坠入长安远处的城墙,留下一片灿烂的晚霞。 一些昏黄的光线从通气孔穿过牢房,落在发霉的草垫子上。 已经换上囚服的四皇子有些贪婪的看着那些昏黄色的光线,他知道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的阳光。 他没有太多的抗拒,收押他的那些人也并未对他动刑。 但越是如此,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活不过今晚。 他的那位父皇,做事情一向异常果决,而且不知是否当年登基之前一些事情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总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够拖,拖则会马上生变。 当始终跟随在父亲身边的那名太监带着数名修行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这名身材瘦削,面色些微有些苍白的皇子,便知道自己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 被皇帝一直称为“大伴”的宦官平静的看着四皇子,然后轻声问道:“四皇子,我很想知道,为何你会想在幽州暗藏一支私军?” 四皇子微讽的看了看他,然后垂下头来,慢慢的说道,“我倒是很想知道,我到底哪里让我父皇对我恨之入骨,第一个就要我死?” 这名宦官叹了口气,认真问道:“今夜你会畏罪自尽,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我身后这几个人动手?” 四皇子惨然的笑了笑,他伸出手掌,对着脑门做势比划了几下,但终究没有自尽的勇气。 这名宦官也不多言,只是对着身后几名修行者使了个眼色。 他身后的这几名修行者瞬间上前,两人制住四皇子的刹那,一根麻绳便套上了他的脖颈。 等到四皇子的身体渐渐冷去,那些行刑的修行者离开之后,这名宦官看着四皇子吐在外面的舌头渐渐变了颜色,他才又叹了口气,道:“寻常人要杀人,自然是对那人恨之入骨,但天子要杀人,却未必是恨那个人,而是必须要杀那个人,才能做得成某件事情。只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和太子多学学,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 “知鹿哥,许将军。” 安贵走进许推背的院子时,许推背和安知鹿正在吃晚饭。 华沧溟安排的厨娘长得还可以,只是做出来的菜色是精致有余,口味却不够重,太过清淡。 安知鹿虽说和厨娘已经说了许推背的喜好,但这一餐,许推背吃得是不甚满意。 “许将军,顾先生差我给你带来了些东西。” 听到安贵这么一说,许推背索性将筷子一放,站起身来,朝着书房走去。 安知鹿也随之站起,但许推背却摆了摆手,“你继续吃着。” 安知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安贵冲着安知鹿使了个眼色,接着便随许推背进入书房,从怀中掏出一个用黄油纸包着的包裹,极为恭敬的递到许推背手中,接着便转过身去。 许推背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裹,发现内里是几本小册子,他打开册子飞快的翻了翻,心中便顿时满意起来。 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将几本小册子收入怀中,然后径直朝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头也不会的摆了摆手,“你们两个自己聊会,东西要吃就吃,不要浪费。” “什么东西?”等到许推背走远了,安知鹿才招呼安贵过来吃喝,轻声问道。 安贵也轻声道:“感觉是几本册子,看许将军的态势,我觉着可能是这边一些官员的把柄,或许是一些人做的龌龊事。” 安知鹿心知恐怕就是松溪书院那夜整理出来的线索,他点了点头,正待问有无堕落观的最新进展,安贵却已经不动声色的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子,递了过来,“整理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知鹿哥你先看看有没有用。正巧邹老夫人他们也挺关心堕落观的,所以从参与此事的一些学生身上着手,倒是比较方便。” 安知鹿眼中顿时出现感动的神色,他认真说道,“阿贵,你已然得到裴二小姐的信任,所以你做事情起来但求稳妥,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切莫影响了你的前程。” “我知道了,我接下来一定小心再小心。”安贵笑了笑,道:“只是知鹿哥之前为我们做了多少事情,我自然清楚得很,现在有机会帮你做些事情,我一定尽力做好。” “你说的这算什么话,我这都是小事,哪能和你的前途相比。”安知鹿笑骂了一声,将那本小册子往袖子里一塞,也不急着看,只是招呼安贵吃喝。 等到安贵吃饱喝足,安知鹿才认真道:“阿贵,我们总算是混出头了,现在哪怕就是不思进取,也不会流落街头,吃不饱饭了,但是这些时日我吃饱喝足之后总是在想,大唐每年都有征战,每年都有不少战孤儿,这些战孤儿很多年幼,这种天寒地冻的日子,也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去。和我们的事情相比,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大事,我想…你去了长安,若是有什么好营生,有了什么厉害的门路,也帮我一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些这种人。” 安贵原本打着满足的饱嗝,听着他这样的话语,想到那些忍饥挨饿,甚至还要挨打的日子,他的眼眶便顿时微红,道:“知鹿哥,我会记住你这些话。” “去吧,哪怕贵人没有什么差遣,也要尽可能在他们身边候着。”安知鹿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安贵的肩膀,“像我们这样的人,便只能像藤蔓一样缠着那些大树。” 等到安贵出了门,安知鹿飞快地带上院门,返回自己的房中,就着一盏油灯,用最快的速度翻看着那本小册子。 陡然之间,他面色剧变,犹豫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将这小册子收回衣袖之中,急匆匆的出了门。 他出门之后脚步放缓,面色也逐渐平静下来,就和平日里闲逛一般,先朝着许推背衙门的方位前行,等走过了几条街道,他开始在小巷之中穿行,折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绕到了一间土地庙前。 这间土地庙早已破落,偶尔才有香火,这边的里正可怜一个孤寡老妇人,便每月支取少许铜钱,让她在这里住着,说是让她看庙,实则是接济。 安知鹿十分清楚,这老妇人的两个儿子都是死于土护真水那一战之中,他那时候讨要不到吃食的时候,这妇人好歹能给他点吃食,所以自他开始自食其力之后,他也时不时关照这名老妇人。 这老妇人身子骨还成,但已经有些耳背,等安知鹿走到她身前,她才发现,顿时高兴的招呼安知鹿坐到火坑边上,烧热水给他喝。 安知鹿按捺着性子,喝完一碗热水,凑近和她聊了几句,问了些近况,再塞给她一些铜钱之后,才进了这土地庙里唯一的一间小小的偏殿。 这偏殿原本有几尊小塑像,也不知是本地的哪个大仙,此时早已经残破得只剩下了下面小半截身子。 这偏殿堆满了些杂物,平时门关着,没有人进。 安知鹿早就和这老妇人说好了,现在就连这老妇人自己也不进。 他进了这偏殿的门,将门带上之后,点了一盏油灯,挪开了其中一尊残破的塑像。 这塑像下方有个窟窿,他伸手从中掏了掏,掀开了几块破瓦片,然后才将那个木盒掏了出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也不再畏惧,直接将木盒打开,他凑近一看,火光耀去,那诡异可怖的蛊虫果然又发出声音。 只是和上次相比,这蛊虫显得更加病恹恹的,越发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的目光没有在这蛊虫上过多停留,只是飞快的看着那些瓶子里装着的粉末。 他的目光很快剧烈的闪动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一个装着青黛色粉末的瓶子提了起来。 他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 接着,他又将安贵给他的那本册子展开,将内里有关的记载又仔细的看了一遍。 这本小册子上有些堕落观的内容,但和这蛊虫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小册子里有些关于前朝南诏某个毒蛊宗门的介绍,其中明确记载,这个宗门有一种怪异的心蛊,此种心蛊在特殊体质的婴儿心脉之中培育而成。 这种心蛊炼成之时,那名婴儿便随之死去,接着这毒蛊宗门便用独特的秘药继续喂养这蛊虫,等到这蛊虫身上甲片褪尽,长出数根特别的肉须,修行者便可以将之纳入自己的体内,这蛊虫便和修行者的心脉联成一体,变成独特的本命蛊。 这本命蛊能够大大提升修行者的修行进境,并有许多特殊妙用。 按照记载,这个毒蛊宗门神秘且强大,宗门之中的修士,甚至被隋朝皇帝招进皇宫供奉。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下第一画 安知鹿获得的这本小册子里,并无堕落观丢失诸多修行法门的记载,只是堕落观这样的国师观,博采众家所长自然很正常。 甚至在他看来,若是一些强大的法门进了皇宫,堕落观得不到才不正常。 那些松溪观的学生钻研学问的态度是认真且严谨的。 这本小册子上,有关这心蛊的记载都做了细细的标注,十几行字的内容,来源一共有七个地方。 有些来自民间野史,有些来自文人散记,有些来自古籍,有些来自南诏的地方志。 综合这些出处,这有关心蛊的内容可信度极高,但依旧没有具体的培育和使用的方法,只是提及,那毒蛊宗门喂养这蛊虫的秘药是青黛色,这秘药的炼制过程似乎也十分残忍,有一本笔记猜测这秘药甚至是用人来炼制,因为当年隋朝皇帝每年都会划拨一批死囚以供这毒蛊宗门的修士炼药炼蛊所用。 眼下安知鹿手中的这琉璃瓶中就有这青黛色的粉末,只是用量多少,间隔多少时日喂养一次,其余那些颜色的药粉用来做什么,这本小册子上却没有任何的记载。 只是对修行者而言,反倒是有一些提醒,这心蛊虽然大大提升修行者修行速度,并有诸多特殊妙用,但用了它的修士,有时候情绪会有些过激,显得有些疯癫。 这不就是那些堕落观修士常见的姿态? 安知鹿犹豫着,脑海之中却又出现了当日许推背教训自己的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犹豫,随手从一旁的杂物之中取了一根木片,又用真气震裂,取了小小一条当做木勺,打开这琉璃瓶便挑了少许青黛色的粉末出来。 他这小木片挑着少许粉末,刚刚凑近那诡异蛊虫的瓶塞,这蛊虫便陡然来了精神般疯狂的躁动起来,发出了各种怪异的摩擦声。 安知鹿既已下定决心,也不再犹豫,极为冷静的将那些药粉一点点送入瓶塞上的孔洞。 只见那蛊虫竖立起来,有一条细长的血红色肉须如舌般疯狂舔动,极为贪婪的将那些粉末舔得干干净净。 如此三四次,安知鹿感觉到这蛊虫躁狂之意没有那么明显,他便小心翼翼的盖上了装着青黛色粉末的琉璃瓶。 他这一停止喂食,那诡异蛊虫却突然凶悍起来,疯狂摩擦瓶子,但安知鹿冷笑了一声,直接将木盒盖住,再小心翼翼的放入那残破神像下方的孔洞之中,一切处理妥当,连灰尘都再撒了上去,看不出任何搬动神像的痕迹,他才放心出了这偏殿的门。 …… 又一个清晨。 对于春风得意的人而言,每一日都太短,恨不得每日里都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恣意寻欢。 偶得春梦的人儿,或许更喜欢长夜漫漫无尽头,但对于夜夜春梦无尽头的上官昭仪而言,长安的每一个夜晚都是难言的煎熬。 花洒罗衫湿。 上官昭仪醒来时,浑身的骨头都是酥软的,连脚指头都不想动,但偏偏她体内那真气却变得更加迅猛有力,一缕缕如活物般不断往小腹下方坠去。 她的修为在不断的精进。 原本修行速度缓慢的妙元真解,在这种阴欲经的作用下,即便她有意疏忽修行,也比寻常修士的修行速度要快出很多。 看着铜镜之中满面的潮红,上官昭仪无力地伏在梳妆台前,忍不住想哭。 她很想逃离这座书院,逃离长安,然而她知道现在自己已经变成了笼中的金丝鸟。 只要她想逃离长安,那位觊觎她的皇子,恐怕就会失去等待的耐心,将她变成真正的淫娃。 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真气,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直觉反应。 她不知道这种煎熬还要等待多久。 虽然夜夜梦见那一双绿眸,但是他的面目只存在想象之中,始终十分朦胧。 最可怕的是,昨夜有那么一刹那,她直接骇得从梦中惊醒,因为云雾扰动之中,那绿眸的面目,竟差点变成那名皇子的面容! 绝对不可以! 她的双肩都抑制不住的抖动起来。 她真的担心自己的意志力抗不住这样的折磨,真的担心在今后的梦境之中,那雾气彻底散去,然后出现的面目变成自己最憎恶的那张脸,但自己却无法控制的在那张脸的身子底下承欢。 那时候,自己是真正的沉沦了吧? 她在梳妆台前伏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梳理自己的长发。 她起身之后,又在靠窗的蒲团前呆坐了许久,渐渐忍不住埋怨起自己的命不好,埋怨那名少年郎为何还不来长安。 已过了早餐的时间,她却没有丝毫胃口。 突然间清幽的道间响起脚步声,接着一名女子在楼外轻声道:“昭仪,太史局的一位官家托人送来一封信和一卷东西。” 因为生怕有人在夜晚过来,听到某些不堪的声音,所以她特意交代过,她这段时间闭关修行,唯有她的侍女在日间方可接近这座竹楼。 听到太史局三字,她呆滞的眼眸之中倒是瞬间出现了神采,她迅速起身,下楼开门,接过了侍女递进来的东西,便又飞快关门上了楼。 她打开太史局那位官员送来的信笺,只是扫了一眼,心脏就突然跳得厉害。 太史局的这位官员信中很客气的说道,昨日里长安最好的画师严立正巧到他府上做客,酒过三巡谈及黑沙瓦一役,严立听得那少年英雄一剑镇守孤城,尤其听到最后为了救那许推背,他孤身一人和吐蕃大将格桑对决,心情激荡不能自已,便主动要帮绿眸绘制一幅画像,他生怕自己描述不够精准,便又将太史局和自己身陷黑沙瓦的另外一位同僚也迅速请往家中,两人仔细描述了半宿,严大画师笔落惊风雨,最后成的那幅画两个人看了都觉得像极了那位少年,如此神乎其神的绘画技艺,赞叹之余,他知道上官昭仪平日里也十分喜欢书画,便将此画送来给上官昭仪观瞻。 严大画师的画像。 画的便是那绿眸! 上官昭仪生怕自己出现了幻觉,仔细逐字逐句的再看了一遍,看完这封信笺的刹那,她便欣喜得差点晕了过去。 她展开画卷的时候,每一根手指头都忍不住的发抖。 画卷徐徐展开,当完整的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欢喜的呻吟。 一名身材并不算高大的少年,无比冷峻而平静的站立在城中大道上。 他的身后,是跪倒的格桑的尸体,是那些黯然离开的吐蕃大军。 他的眼眸并没有她梦中的那般绿,他的眉眼也并非是那种一眼便漂亮得过分的英俊,但他的那般气度,那种宁静而强大的气息,却是跃然纸上。 她越看就越喜欢,越看就越是呼吸不畅。 她看了许久,闭上眼睛,只觉得那少年的眉眼,无比清晰的深印在她的脑海。 真的是想象中的样子呢。 她偷偷的笑了笑,突然想去睡个回笼觉。 …… 三皇子换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这件常服两肩前后各有五爪正龙团纹,这两团团纹在暗处显现不出来,但在阳光的照耀下,却会显现出金色,显得威严而华贵。 他对自己的容貌极有信心,所以只是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其余倒是没有特别的拾掇。 像他这样的人,哪怕不带任何的配饰,任何的少女、妇人看到他异常挺拔的身姿,看到他显得异常阳刚的面容,应该也都会在心中产生一个念头,这才像个男人。 他上了一辆马车,在另外两辆马车的护送下,慢慢的朝着石山书院行去。 计算上官昭仪进入六品的时日,三皇子倨傲地想,这般熬鹰的手段,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无论是皇宫里还是各处的军营里,都有专门的人熬鹰。 熬鹰的过程并不复杂,先行捕捉一只尚未成年的幼鹰,这只鹰必须羽翼未丰,还不能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熬鹰人会绑住这只鹰的爪子,让它呆在专门的房间,将它放在粗麻绳上,然后将清水和牛肉放在它的面前不远处。 站在麻绳上的苍鹰晃晃悠悠,无法休息,熬鹰人还会不时“摇鹰”,并且发出各种野兽的嚎叫声和一些独特的口令,不断制造压迫感,让忍饥挨饿的苍鹰逐渐失去斗志。 等到这苍鹰终于极度萎靡,看人的眼神也是变得可怜兮兮,吃了熬鹰人给的肉,甚至允许熬鹰人抚摸它的头部,那这熬鹰已经算是成功了。 接下来便只是要训练它适应主人的叫唤,让它每次捕猎之后,有一块肉吃,它就会越来越听从主人的命令,不会再有挣扎,对主人渐渐变得绝对的顺从和忠诚。 上官昭仪自然不会轻易屈服。 只是她越是洁身自好,就越是只能自囚于那座竹楼。 真气日夜侵袭之下,到了今日,她的精神也应该极度萎靡。 那便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的煎熬。 他将自己送到上官昭仪的面前。 对于上官昭仪而言,他现在就像是熬鹰人放在那苍鹰面前的鲜美的嫩肉。 但他要上官昭仪看得到,却吃不到。 要让她变得越来越饥渴,将她仅剩的那点点意志彻底的摧毁。 等到她彻底的沦落,主动乞求自己双修,求着自己索取,那他到时候再用给一点点甜头,慢慢驯服的方式,将她最终变成绝对忠诚的女奴。 权势交换之中,主动送上门的裴云华并不能满足他的征服欲。 征服上官昭仪这种长安洛阳的少年们都梦寐以求的女神,才能让他有强烈的快感。 那些自视甚高的年轻才俊们或许都想舔女神的脚,然而想到这样的女神甚至可以像一条狗一样趴在身前让他肆意玩弄的时候,他体内的真气运行得就越发汹涌。 他的脚趾头都有点痒。 只是他自然明白欲擒故纵的道理,在上官昭仪未彻底驯化之前,若是在她这样的人面前表现得太过粗鄙和淫邪,一定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延长她抗争的时间。 石山书院这些少女,他了解得很。 在她们的面前,一定要显得懂得多,显得优雅,显得温柔体贴。 甚至要十分低调,只在不经意之间显现出一些与众不同来。 所以到了石山书院,沿着石道朝着那座清幽的竹楼走去时,他甚至刻意的缩小了步子,甚至连脚步声都放得特别温柔。 等到通传的人回报,请他进入竹楼之中时,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谦逊的笑容。 上官昭仪清水挂面,并未有任何的妆容。 只是她玉面自带桃花,如同施了胭脂水粉一样,看上去艳丽得惊人。 其实只是这一刹那,三皇子的心跳就加速了些,只是他的目光却很克制的并未在她身上的任何部位有所停留。 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她身前的茶案。 偶尔才抬起头来,直视她的眼瞳。 “已足有一月未见昭仪了,此次我正好出巡,路过石山书院,又恰巧得了一副好画,便想着带给你来瞧瞧。” 上官昭仪看着眼前这名惺惺作态的皇子,心里的仇恨和恶心简直要溢出来,但她面上却依旧是往日里那种淡淡的神色。 你装我也装。 她甚至偶尔装出一些羞涩,偶尔露出一些微笑。 听到三皇子说画,她倒是微微一怔,今日里什么日子,怎么这三皇子也带画来? 她有些兴趣,微微一笑,道:“三皇子出手,自然非同小可,不知是什么名家的画作?” 三皇子一听顿时得意,但心中却是提醒自己低调,优雅。 他也微笑道:“这是胡山人,胡大画师的画作,胡大画师以画竹画蝉成名,但世人皆知,他的画竹之作中,尤以秋竹为妙,我这卷正好就是他的一副新近的秋竹图。” “胡大画师的秋竹图千金难求,据说之前那晋氏设宴赐金想要求取一副秋竹图,结果那胡山人却是佯醉,只随手画了几块竹林里的石头。”上官昭仪装出欣喜的姿态,心里却是在麻麻皮,什么狗屁皇子,什么秋竹图,再好的秋竹图能比得上严大画师的人像吗,更何况严大画师画的可是绿眸。 快给我滚犊子啊! “昭仪你喜欢就好,我来为你展开。”三皇子微笑着解开画卷的系带,将画卷徐徐展开。 滚滚滚! 上官昭仪在心中狂骂,展开一幅画还磨磨唧唧。 她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清丽的仙子模样,甚至还假装看那幅秋竹图看得入神。 “三皇子,这秋竹深得神韵,胡大画师的秋竹,当真是天下第一。” “昭仪你喜欢便好。” “这…”上官昭仪突然微蹙眉头。 三皇子微微一怔,“怎么?” 上官昭仪道,“最近总是困乏,有些头晕。” 三皇子沉吟道:“那昭仪你先好好休息,等我有空再来。” 上官昭仪柔声道:“多谢三皇子了。”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三皇子站起身来,差点得意忘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谢什么谢啊,到时候你还舔我脚呢。 等他离开竹楼,走在石道上时,他心中的得意终于无法掩饰,化为他脸上灿烂的笑容。 受不了了吧少女。 我这无处安放的阳刚之气。 我这该死的魅力。 直接就要让我离开,否则就要失态了吧? 这才什么时候,竟然困乏,恐怕是忍不住春梦留痕了吧? “哈哈哈!” 三皇子在马车车厢之中,终于忍不住大笑了三声。 他不知晓的是,竹楼门一关,上官昭仪的面色就一变,瞬间变得冷若寒霜。 她看着那展开的秋竹图,忍不住就差点直接吐了口口水。 但想着这副画作的确价值惊人,今后恐怕还有大用,她便强忍住心中嫌恶,将这画卷卷起,然后丢在一侧的书柜之中。 接着她突然面色绯红,转身回房,又痴痴的看起那副画来。 那太史局的官员才真的是人精。 说是她欢喜画作,实则是通过她数次询问绿眸,恐怕已经猜出她对那绿眸心有所属。 哪个少女会不爱这种英雄呢? 她越看越是喜欢。 这才是天下第一画师,天下第一画嘛。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石击数鸟 四皇子夜间在牢房之中自尽的消息此时还未在长安传来,但那些有本事的权贵,自然早就心知肚明。 长安那些个有能耐提早知道这些消息的官员,心里面产生的也都是和韩义玄一样的念头。 这李氏的传统节目又开始了。 在此风口浪尖上,任何一名皇子的举动当然被密切关注。 在所有的皇子之中,三皇子和太子又是最值得关注的。 若论谁最有希望继承那张龙椅,十个人里面恐怕至少有九个会认为不是太子就是这三皇子。 甚至很多人私下觉得,三皇子的机会恐怕略大。 谁知道悠悠岁月流淌,太子熬着熬着会不会出了什么昏招。 寻常的皇子只要不谋逆,哪怕犯了什么过错,皇帝恐怕还能够容忍,但太子若是犯了什么大的过错,皇帝恐怕就会开始思量什么时候换一个太子了。 顶在浪尖上的,总归吃亏。 三皇子进入石山书院拜会上官昭仪这件事,很快就被很多有心人知道了。 一群花枝招展的贵妇正在裴家做客。 晋俨华依旧是恨不得将所有珠宝堆在身上的打扮。 她春风得意,几乎就把三皇子是我女婿那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能被她邀请参加这种宴会的,自然都是身份地位不低于她,或者裴家有仰赖人家的地方的贵人。 这些贵妇平日里和她多有往来,表面上的关系自然是不错,只是权贵之间的攀比好胜,搬弄是非,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这种赤裸裸的显摆,在晋俨华赞扬了三皇子懂得尊敬尊长,甚至亲自将她送到宫门口时,到达了顶点,但也引起了几名贵妇心中的不满。 来自陈郡袁氏的一名夫人露出了玩味的微笑。 之前就有人和她说过,这晋俨华到了宫外,马车等着她的地方都不上车,硬生生的让马车跟着她走了快两里地,她才觉着肯定很多人看到了,才趾高气扬地上了马车。 这些人里面,恐怕也只有这个乡下来的老娘们做得出来这样式的事情。 她玩味的笑容落在了身旁一名身穿淡紫色衣衫的美妇人眼中。 这名美妇人来自荥阳郑氏门阀,她见着晋俨华今日里一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模样,心里原本有些酸,此时看着这名袁氏夫人的微笑,她便也微微一笑,在那袁氏夫人的耳畔轻声说道,“俨华倒是好福气,不过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些隐情。” 袁氏夫人与她窃窃私语,“你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做不得准,但有这么个说法。”郑氏门阀的这名夫人轻声道:“据说皇帝并不怎么喜欢那绿眸,这裴家二小姐裴云蕖却似乎和那绿眸关系极为微妙,他现在许了三皇子和裴氏这桩婚事,今后裴氏也自然成了和外姓禁婚的人家,那这裴二小姐今后恐怕就难以嫁给这来路不明的胡人啦。” 袁氏门阀的这名夫人微微一怔。 大唐立国之后,太宗虽未下过诏书,但却有口谕,禁止陇西李氏在内的数个门阀和外姓通婚,眼下皇帝肯定不可能推翻太宗的口谕,但裴氏原本不在那禁婚门阀之列,现在皇帝又准了三皇子和裴氏的这门婚事,那就只存在一个可能,按着规矩就是将裴氏也列入了禁婚的门阀行列之中。 那今后裴氏和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太原王氏等等这些处于禁婚行列之中的门阀才能通婚。 荥阳郑氏门阀也属于太宗口谕规定的禁婚门阀之列,所以这郑氏门阀的夫人,对此类事情便比较敏感,估计家中的夫君也已经和她说过此事。 “针对裴云蕖和绿眸?” 陈郡袁氏门阀也是大唐的顶级门阀,这袁氏的夫人原本也十分聪慧,她微微蹙眉,便想到了更深处,按着皇帝的性情和手段,这种事情绝对是一石数鸟。 将裴氏拉入禁婚门阀的行列,这自然是大大提升了裴氏的地位,将来裴氏的子弟和那些甚至原本地位高出裴氏的门阀通婚,裴氏越发壮大。 但这应该也是皇帝安抚裴氏的怀柔手段。 之前皇帝对裴氏打压得很厉害,边军的军权都从裴氏手中夺回了不少,而这段时间裴氏依旧表现出了对皇帝的忠诚,那皇帝自然不能将裴氏推向长孙门阀,要进行拉拢。 再者,大唐从立国至今,禁婚门阀一直没有加入过新成员,现在开了这么一个口子,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今后会设法再安排更多的门阀进入这禁婚门阀的序列之中? 这似乎也体现了皇帝想要改变现状的决心。 而且让裴氏之女嫁给三皇子,又相当于给三皇子一部分军权,这是不是故意对太子施压? 至于针对绿眸和裴云蕖,恐怕这已经是最小的算计,私人出口气而已。 晋俨华只顾着自己表演,察言观色并不算仔细,但此时袁氏门阀的这名夫人蹙眉思索的样子,却终于落入了她的视线。 “灵玉妹子,你在忧愁什么事情?” 这名袁氏门阀的夫人原名周灵玉,她呼唤了一声,笑眯眯的说道:“若有什么烦心事,倒不妨说给大家听听,若是我们解决不了,我可以找三皇子殿下,他本事大,应该可以帮忙解决。” 这种显摆的嘴脸顿时让几名夫人都有些吃不消。 周灵玉原本也不是善类,她闻言顿时微微一笑,道:“倒没有什么烦心事,只是想到我家小女性子比较恶,倒是难以找个好婆家。不过俨华啊,我倒是要提醒你,三皇子太过优秀,觊觎的人很多,你可是要想些法子,将他牢牢抓在手中。我来时的时候听人说,最近三皇子对书画十分偏爱,今日都特意带了画作去石山书院,求见上官昭仪,和她去谈论书画去了。” “什么?!” 晋俨华面色剧变,一时有些失态。 上官昭仪仙女一样的名声,她当然也是知道的。 晋俨华没有修炼过缩放骨骼的法门,但等到宴会结束,送别这些贵妇人之后,她的脸一下子就拉长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到了裴云华的闺房。 裴云华正在试一些鲜艳的嫁衣,五个侍女服侍着。 “试什么试,指不定是你穿还是别人穿呢。” 拉长着脸的晋俨华冷笑起来。 裴云华和裴云蕖长得一点都不像。 她长得一看就是那种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五官端正,很有书卷气。 性子也一点都不像。 她温婉的很,看见自己的母亲生气,她也只是认真的问道:“母亲,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如此动气。” 晋俨华一挥手,让那五名侍女尽数退下,然后才寒声道:“三皇子今日去石山书院见了上官昭仪,他们之间恐怕不清不楚。” “三皇子殿下岂会没有分寸,母亲不用为此伤神。”裴云华平静道:“切莫去对付上官昭仪,以免引起他的不快。” “上官昭仪不比寻常女子,她若是对三皇子暗送秋波,三皇子未必不动心,到时候有你的苦头吃。”晋俨华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更何况三皇子接下来若是再和她来往密切,我在周灵玉她们面前,恐怕要受嘲讽。” 裴云华淡淡的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为母亲出气…我们不方便出面,我安排别人出面就是。” 晋俨华这才心中有些满意,但还是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她的额头,沉声道:“你这些时日多花些心思在三皇子的身上,别给别人可乘之机!” 裴云蕖柔声道:“知道了。” 晋俨华离开裴云华的闺房之后,还是觉得胸中一口恶气难消,上官昭仪那边暂时没法出气,她想了想之后,冷笑一声,便觉得要让裴云蕖触触霉头。 …… 无论是大唐还是之前的隋朝,幽州这地方往往出那种拥兵自重的枭雄。 疏于对幽州管制的皇帝,往往自食恶果。 所以这种地方的换将是很快的。 当年的欧阳铸城表现得略微和皇帝政见不合,就迅速被办,也不乏这种历史原因。 换了个别的地方当差,他和山阴卫的下场恐怕就不会这么悲凉。 不过这些年华家倒是在幽州坐得很稳。 就连出了玄甲失窃和玄甲大战这样的事情,皇帝居然也没表现出要责罚华家的意思。 倒是有不少官员主动上书替华家喊冤,华家已经做得不容易了,有限的那么一点军力,保持局势的稳定已经不易,更何况还有故意培植修行者作乱! 不过究其根本,主要还是皇帝和那些长安的官员都比较赏识华怀仙和他的儿子华沧溟。 这两个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做事古板,但兢兢业业,对大唐忠心耿耿。 上官交代的事项,无论大事小事,都做得非常认真。 官场上都讲究个面子。 华怀仙这节度使的官阶可不低。 很多长安的官员吩咐到别的州域的事情,那些个节度使未必会卖面子,哪怕满口答应,说话说得漂亮,但做事起来就敷衍得很。 但华怀仙和华沧溟就不一样。 哪怕有些事情终究没做到百分百,但是这些官员都知道其中的过程,都知道这华怀仙和华沧溟在其中是已经出了百分百的力气。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做事太认真,有时候就容易头疼。 今日一听到城门卫那边传来的密报,他就顿时头疼起来。 前几日发生玄甲大战的事情之后,华琳仪急吼吼的赶过来,特意交代他不该管的别管,然后寂台阁迅速和他串通好了上报文书,但与此同时,华琳仪也随口提了一句,若是幽州城进城的人里面,出现那种行李特别少,甚至连钱袋子都没有的人,一定要重点关注,并赶紧传信给顾凝溪。 若是换了别人,这种事情虽然可能会交代下去,但下面执行得到底有多认真,恐怕也不会太过在意。 但华沧溟的习惯就是,要么不做,要做一定就要认真。 所以他不只是反复交代城门卫,而且这几日还时常去几个城门看执行情况。 如此带来的结果是,城门卫的这些将领自然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之前玄甲失窃,城门卫严防死守,结果那些玄甲轻松的就在外面出现了,这些城门卫的将领只觉得若是不好好表现,恐怕从上到下都会被清洗一轮。 于是乎今日就真的检查出来了这么一个人。 城门卫自然晓得其中利害,假装什么异常都没有,就将此人放入了城,但与此同时,也暗中差人用最快的速度通报了华沧溟。 华沧溟自然用最快的速度再通报顾凝溪那边,但想着有可能又要发生什么恐怖的事件,他就头疼到了极点。 “还真来了这么一个人?” 顾留白也很意外。 再过几日,那柄刀一炼制完成,那就要离开幽州去长安,没想到走都要走了,突然又来了这么一个人。 城门卫的人记住了这人的通关文牒。 此人姓黄,名钟,南岭人士。 这人着便装,但也有个道籍,挂在南岭的一个叫做南霁观的小道观。 很快,陈屠出现在了顾留白的面前。 他带来了确切的消息,“此人应该有些问题,他这次住在了归一观,那归一观在幽州城中虽是个不起眼的小道观,但它也是金家的产业,按此说来,这人若是有花销,也是从这个道观拿钱。” 之前那个刺杀齐愈被杀死的堕落观修士,也是从金家的道观之中拿钱,不过那人进城查检的时候,没有引起城门卫的注意,所以没有人记住他通关文牒上的来历,之后他也没留下什么有线索的遗物,现在追查起来,哪怕是邹老夫人也在暗中出力,却还没有查到他更多的线索。 这黄钟的通关文牒上有沿途关卡的查检印记,上面记录的体貌特征和他也对得上,这么看来,倒是可以派人去查查那南霁观。 虽说远是远了点,但好歹有钱能使鬼推磨。 至于眼下已经到了归一观的黄钟,顾留白自然不会浪费时间等他先行弄出什么事情。 堂堂堕落观隐道子,马上去会会这个人。 他喊上了裴云蕖,让陈屠通知一下阴十娘她们,便直接坐着马车出了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不随十五 帮裴云蕖驾车的就是安贵,安贵这人勤快,对整个幽州城又了如指掌,还知道幽州城许多家长里短的八卦事情。 这些东西裴云蕖就最爱听了。 不过今日里裴云蕖倒是没打听某某寡妇的风流韵事,只是在车厢里问了些有关南霁观的问题。 南霁观躲在一条巷子深处,只有前后两进,占地很小,平日里几乎没什么香火,也不办什么法事,只不过这南霁观用于驱邪的道符和药粉甚是灵验,幽州城里大多数人的家中,倒是都备着南霁观的道符和药粉。 安贵说道自己之前有一次染了风寒,头疼发热,许久都没有力气,也是吃了南霁观的一包药粉好的。 那道观里平时好像就五六个道士,其中有两个道士大多数时候会被附近州郡的村落请去驱邪。 说到厉害修行者,安贵倒是没有什么耳闻,印象里面没听说这个道观有什么狠人。 这道观都是金家帮忙建的,道观里的道士如果存在厉害的修行者,那天晚上就应该见着了。 裴云蕖丝毫不担心这点,她只是好奇,如果这人真的是堕落观的修行者,那这个时候他应该知道来幽州城的风险很大。 那他顶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幽州城,是要做什么? 最好就是要留活口。 但按照之前对付那名堕落观修士和对付谢晚的经验,面对堕落观修士,最难的就是留活口。 那种心脉之中的本命蛊实在有些诡异。 不只是能够辅助修行,激发潜力,而且一旦感觉这堕落观修士要被制住,它就直接玉石俱焚了。 …… 顾留白此时还不知道的是,这种本命蛊对于真气的感知,对于危险的感知,也是远超修行者本身。 黄钟刚刚在道观提供的静室之中喝了一口热茶,他原本的计划是先躺一会,休憩好了,等到夜晚再出去走动。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躺下,他心脉之中的本命蛊就已经有些了异动。 “怎么回事?” 和当日的谢晚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一样,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刚刚到了这道观,危险就来临了。 幽州现在的凶险他当然清楚。 在他看来,越是展露修行者的手段就越容易暴露。 所以飞檐走壁,直接越过城墙悄然入城是行不通的。 所以他隐匿修为,和寻常人一样老老实实的排队入城,他的通关文牒和一应手续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哪怕是进长安,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怎么刚进幽州城,就已经不对了呢? 他觉得是巧合。 可能是正巧有厉害的修行者来到附近。 所以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便决定按兵不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将呼吸都弱化,真气更是收敛得连任何观气法门都看不出的地步。 哪怕有厉害的修行者就在他门外站着,也不可能感觉得到他是一名修行者。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听到门口有些异常诡异的响动。 过了片刻,他终于有些忍不住,推开门往外一看,却是差点隐匿着的真气都一下子轰了出来。 一群贼兮兮的老鼠,居然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就正对着他的门口。 “哈哈哈……” 坐在道观墙上的周驴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他这些老鼠是屡用不爽。 当时那谢晚见了他这些老鼠,也是有点怀疑人生。 “你什么人? 黄钟这才看到坐在墙上晃荡着两条腿的周驴儿,他丝毫不敢大意,也不敢发怒,只是冷静问道。 周驴儿歪着脑袋看着此人,笑嘻嘻的说:“我叫邹嘉南,你又是什么人,是不是堕落观修士? “佛子? “此人就是传说中的佛子邹嘉南?” 黄钟的背都一下子弓了起来,他心脉之中的蛊虫已经开始催动他的气血,但此种情形之下,他岂能轻易承认自己是堕落观的修士? 他马上摇头,沉声道:“我不是。”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那你肯定是。” 黄钟愣了愣,“你为何这么说?” 周驴儿依旧笑嘻嘻的说道,“我修的佛宗法门有辨别人话语真伪之能,我一下子看出你说的话是假的啦。” 黄钟心中大惊,这佛子竟然有这样的手段? 却不料周驴儿笑得几乎从墙上跌下来,“你看你,一诈你就诈出来了,你果然就是堕落观修士啊。” “佛宗的佛子还诈人?”黄钟一开始就被那一群老鼠给乱了分寸,此时心里头有种郁闷怎么都无法用言语形容。 “怎么了?”周驴儿倒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佛子不允许诈人的规矩么?” 黄钟一愣。 周驴儿转身就问,“神觉哥,佛宗有这样的规矩吗?” 他声音响起的刹那,神觉就出现在了他身边的墙上,也坐了下来,双掌合什,认真道:“我所见过的佛经中,并无这样的规矩。” 看到神觉出现,黄钟的心已经有些凉了,但就在此时,周驴儿却依旧不放心,冲着另外一个地方喊道:“神秀哥,他们说你背佛经背得最多,你和我说说,佛宗有没有这样的规矩?” 一名肤色白净,身材在这些护法僧里面显得最为瘦小的僧人出现在他目光所至的屋顶。 他在那道殿的屋顶,对着周驴儿行了一礼,道:“并无这样的规矩。” 周驴儿放心了,笑嘻嘻的说道,“那我今后还能诈人。” 黄钟看见一个神觉的时候心就有点凉,结果感觉出这又是一个七品的护法僧,他的心顿时凉透。 “黄钟哥,这是你真名吗?” 放下心来的周驴儿又冲着他说道:“你来幽州城做什么呀?” 连名字都知道了? 这么快? 黄钟终于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的真气。 他压制在丹田深处的真气终于在此时终于变成千丝万缕,彷佛无人可以理顺的乱麻,开始悄然朝着他体内的经络行进。 “放心,我保证不和你打架。你只要告诉我你为啥来幽州城,我保证放你走。”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过你不要耽搁,我知道有一个顶厉害的人已经带着好多人过来啦,他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黄钟深吸了一口气,“我如何能信你?” 周驴儿认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黄钟沉声道:“太荒唐,你方才还诈人。”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诈人和做生意骗人不是一回事,我随我十五哥,答应人的事情从不反悔,一言九鼎。” 黄钟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还是决定赌一赌。 “好,我告诉你,我来是为了寻找我观另外一名修士,我观那名修士曾现身杀死一名叫做齐愈的修士,之后不知所踪。” “是么?”周驴儿心想你可是找不到啦,那名修士非但没有能够杀成齐愈,而且还被徐七哥他们杀啦。 但是他脸上依旧笑嘻嘻的,“你找那个人做什么?” 黄钟心中无比纠结,但随着体内真气的游走,他的感知越来越敏锐,他开始察觉出来,这小小的道观周围的护法僧,至少不下十个! 他知道自己哪怕再怎么拼命,也不可能从这么多护法僧的围困之中逃出去。 “他身上有个厉害蛊虫,原本是要交给我们观众某个重要人物,但他在幽州不知所踪,我必须将这蛊虫找出来带走。” “原来如此。” 周驴儿想了想,道,“那你走吧。” “真让我走?” 幸福来得太突然,黄钟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我说了我一言九鼎。”周驴儿笑道,“莫非你觉得和我一见如故,想要留下来和我亲近亲近?” 黄钟低着头就快步往道观大门走。 刚到大门口,他突然一声怪叫,浑身炸毛的倒飞回了道观大殿前的空地上。 贺火罗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神觉有些同情的看着黄钟,他当日见到贺火罗时,反应也是如此。 贺火罗这人的真气略微运转,在他的感知里便是如山如狱,就像是一方天地碾压下来,就感觉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都要被瞬间碾压成粉。 “你不是说让我走?” 黄钟抬头看着周驴儿叫道,冰冷的天气里,他的额头上却已经全是汗珠。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是让你走了啊,我们的人都没拦你,是那个厉害人物的人来了,把你堵着啦。” 黄钟眼眸深处出现了迷茫而癫狂的神色。 他起了拼死一搏的念头,真气不再约束的刹那,无数在他体内冲涌的真气丝便瞬间让他产生了一个大胆而自认为正确的念头。 他要试着能不能制住这佛子。 然而他心中才刚刚升腾起这个念头,只见那墙上的周驴儿好似投石车投出去的石块一样,瞬间就从墙上弹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 他直觉周驴儿好像一下子被那堵墙给打飞了出去一样。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脑海里才出现了一个正确的感知,“什么轻身法门,这么快!”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后方的天空里似乎出现了无数的乱线,这些乱线归结于一点,在他的感知里变成一支箭矢。 他转身,朝着这支箭矢伸出手去。 在道观墙上的神觉看来,他似乎要用手去抓住这一支无声的箭矢。 然而他的食指上突然绕出一道细细的剑光,叮的一声,却是将那支箭矢精准的击落。 “咦?” 神觉眯起眼睛,瞬间看清,这黄钟的拇指上原本有一枚黑色的扳指,但是在他伸手的刹那,这枚扳指被真气浸润,瞬间散开,变成一柄游动的小剑。 这柄细小灵蛇般游动的小剑从拇指游动到食指,顷刻之间随着真气的喷涌而完成了奇妙的加速,斩出去时的力量,竟轻易的压过了带着真气坠落的箭矢。 “绕指柔?” 一声惊喜的声音响起。 这个时候顾留白和裴云蕖的马车也才刚刚在道观门口停下。 顾留白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阴十娘的身影已经从一侧的道殿屋顶飘落下来,落在黄钟身后不远处。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 这见剑心喜的怪癖的确是改不了啊,这不来时才说好了,躲在暗处,到时候瞅准机会看看能不能一剑挑出那本命蛊。 现在倒好,见对方用剑就已经忍不住跳出来了。 阴十娘此时觉得天经地义。 这绕指柔乃是通天观失传已久的秘剑,而且要修这门剑法,也需要得到通天观的那两柄独特小剑,秘剑法门和独特的道剑,缺一不可。 她修行至今,从未听说过大唐有修行者用过这门秘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着。 “这是阴剑,还有一柄阳剑呢?” 她一落地,看着缠绕在黄钟食指上的那柄细小如玩具一般的黑色小剑,便马上出声问道。 “这又是谁?” 黄钟心脏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本命蛊的反应直接提醒他,这是一名八品的修行者! “我在问你话,你爽利点回答我不成么?”阴十娘见了这种失传的秘剑,就如同老嫖客见了脱光的花魁,心痒难耐。眼下黄钟不言不语,顿时让她极其的不快。 黄钟下意识退了半步,“我只得到一枚阴剑,阳剑在何处,我并不知晓。” 阴十娘沉吟道:“你如何得到通天观的这门秘剑的?你若如实告诉我,我可以袖手旁观,不出手对付你。” 黄钟深吸了一口气,道:“隋朝覆灭之前,通天观观主与其大弟子萧深都随李氏征战,通天观观主大战之中被我观修士所杀,这枚阴剑便是那一战之中被我观修士得到。至于修炼这秘剑的法门,则是我观修士在大唐立国之后得到,当时连萧深都已经死去,通天观连那枚阳剑都已经丢失,这门秘剑的法门对于通天观倒是已经不算最紧要的东西。我观某位长老在通天观潜伏了数年,得到了这门法门。十年之前,那位长老寿寝正终之前,便将这阴剑和这秘剑法门传给了我。” “原来如此。” 阴十娘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听闻这绕指柔阴阳双剑在同一人手中,施展之时甚至可以引发紫色雷霆,你只有这阴剑,对敌起来,威力只余小半了。” 黄钟脑子也开始有点乱了。 今日里遇到的好像都是怪人。 这怎么开始品评起这门秘剑来了,而且似乎还充满了遗憾。 “来吧,你将这绕指柔最厉害的剑招对我施展起来。”正在此时,阴十娘说道。 黄钟浑身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阴十娘,“你方才不是说我如实告知,你不出手对付我?” 阴十娘认真道:“我不随顾十五,我说话虽然大多数时候作数,但遇到比剑这种事,我说话大多数时候就是不作数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雨满长安 “稍等!” 顾留白叫出了声。 “神觉大师,你们的人先帮忙清个场,这道观里若是还有别人,先行带离,但先别放走任何一个,等到时候问过话了再说。” “方圆三里之内,不要让人靠近。” “高处也都帮我留意着,以防人偷窥。” 这阴十娘找人比剑的心是按不下去的,索性就顺了她的心意,就是不要让外人发现她是霜剑之主就算了。 “……!”黄钟浑身冷汗淋漓。 他看到足有二十个护法僧气势如虹的跳入道观之中,然后将道观仔细收刮了一番,将道观里面两个道人“请”了出去。 他脑海里同时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这女子到底是谁,连和自己比剑都这么大阵仗? 阴十娘听到顾留白说稍等,她柳眉竖起,接下来见到顾留白并不阻拦,只是做如此安排,她瞬间又觉得满意。 如此神色变化逃不过顾留白的眼睛,顾留白在心中狂叹气。 阴十娘啊阴十娘,别人的比剑是比剑,你这比剑就是一剑将人家杀了,对方哪怕秘剑的剑招再过精妙,你自己能琢磨出什么味来吗? 在他看来,通天观的这种绕指柔在近身战中是十分可怕的,这种小剑在五指之间游走,近身厮杀时,方寸之间的连续变化,让人根本无法应付。 但阴十娘的霜剑追求的是极致的快,这堕落观修士的这柄小剑恐怕在指间一转,才刚刚积蓄真气的力量完成加速,恐怕就已经中了一剑。 那阴十娘要看的是什么? 看他这真气催动小剑加速的过程? 就在他在心中狂叹气时,蓝玉凤却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十五哥,你身上有没有好的止血药物嘎?” 她轻声道:“我们身上的止血药物可能没有那么厉害。” 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外面全是老泥的小陶罐过去。 蓝玉凤接了过去,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阴十娘点了点头。 阴十娘对着黄钟点了点头,平静道:“你可以开始了。” 黄钟此时脑子里极乱。 他心脉之中的本命蛊疯狂的催动他体内的真气,他随之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头待宰的羔羊。 堕落观修士什么时候沦落至此? 这些个修行者,看见堕落观修士,不是应该惊恐莫名吗? 嘶嘶嘶…… 死亡阴影的笼罩和无比混乱的情绪,将他的真气撕扯成更细微的游丝。 他的体内响起无数的细微嘶鸣声。 他的身体扭曲起来,他的身体边缘带出无数的残影,就像是身体外面有无数根线条在舞动。 顾留白眉梢微挑,他直觉这人的修为比之前那名刺杀齐愈的堕落观修士要高,这种真气法门也的确是诡异而强大,这种真气的自然行走就带动得整个身体毫无规律的扭曲震颤,让对手不太琢磨,但他的身体依旧活动自如,没有丝毫妨碍。 与此同时,这堕落观修士的双手十指更是化为了一堆紊乱的线条,那柄黑色小剑在他右手五指之间,完全变成了一些紊乱的黑色线条。 顾留白只觉得若是被这人欺近身前,恐怕普天之下绝大多数七品修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借助这种紊乱和毫无规律的身法震荡,他似乎又很容易冲到对手身前。 这人厉害的很。 只是他倒是不用蛊虫? 他心念电闪间,阴十娘已经退后一步。 他看到阴十娘并未在意黄钟的身姿,她只是平静而认真的看着黄钟手指上游动的那枚小剑。 顾留白突然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太了解阴十娘了。 阴十娘退后这一步,压根不是因为黄钟有可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她只是想看看清楚对方这剑招。 黄钟体内真气的穿行越来越快,那些真气丝的分裂也越来越厉害,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都像是被一根丝线吊了起来,他的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具被无数细丝控制的木偶。 “这么古怪?”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 他清晰的感知到了这种诡异的状况。 他再次确定,这人的真气修为比刺杀齐愈的那名堕落观修士要高得多。 这么说来,堕落观的这种真气法门,修为越高,他体内的那些真气的分裂和碰撞就越是厉害,这人的肉身,反而像是被外物控制。 这种感觉就像是灵肉分离了。 神魂在一个世界,肉身又在一个世界。 那堕落观八品修士的神通,会是何等样的诡异? 唰! 就在此时,阴十娘身前的空间突然裂帛般抖动。 一道无比璀璨的剑光,骤然涌起。 黄钟扭曲的身姿都为之一顿。 他只觉得周围天地间的那些乱线直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柄剑。 天地之间,四面八方,就像是有无数柄剑悬浮飘荡,对准自己。 “咿…呀…” 他才刚刚感觉到恐惧,心脉处就骤然一凉,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和惊恐,让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怪叫。 噗! 一道细细的剑气,从他的背后冲出! 蓝玉凤的身影无声的飘了出去。 她的双手抬起,那些原本透明的丝线此时沾满了顾留白那个陶罐里的药粉,变成了一根根灰色的泥线。 剑气才刚从黄钟的背后冲出,这些灰色的泥线便已从剑气冲出形成的创口之中硬生生的冲了进去! 黄钟身体一僵!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的那名女子,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中了一剑。 这一剑不只是蕴含着可怕的真气力量,直接破开了他的内甲,而且一剑就刺中了他的心脉,将他心脉之中的那只本命蛊刺了出去! 此时不仅他茫然,他体内的无数真气丝也突然群龙无首般陷入茫然,然而与此同时,那道剑气之中蕴含的真气,竟如霜冻一般侵袭他的全身。 他才想明白这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脉之中又多了些东西。 他心脉之中的创口,突然之间收缩,被一种怪异的力量在缝合。 “好像真的能行?” 裴云蕖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些人想要做什么?” 黄钟只觉得荒谬和不妙。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只觉得头脑一沉,眼前一黑,便丧失了意识。 顾留白身影一动,到了软倒在地的黄钟的身前。 他感知了一下对方的气血流动,顿时心中大定,对着蓝玉凤便轻声说道,“真的成了,他应该死不了了,你救他的时候,丝线上还抹了别的药?” “是噶,还抹了迷药。”蓝玉凤轻声道:“我不敢动他嘎,你先搜一下他的身,没有毒蛊之类的东西的话,等会我将他交给徐七和陈屠。” 顾留白蹲下身来,迅速的搜了黄钟的身,连每一处衣角都没有放过,衣服内外连气味都仔细闻过了,只是这人身上异常的干净,不仅是没有毒蛊,除了通关文牒和掉落在地上的那枚黑色小剑之外,身上竟是连一样东西都没有。 “蓝姨,这座道观里的那些个道人,也带给陈屠审审,这人身上什么都没带,问问清楚这里的道人是怎么和他接头,怎么就会给他钱花销的。” 顾留白又进了黄钟刚刚停留的静室搜了搜,也没有任何发现,他沉吟了一下,便对着蓝玉凤轻声说道。 蓝玉凤点了点头,将黄钟提了就走。 阴十娘却是走上前来,将通天观的那枚黑色小剑拿了起来。 这黑色小剑失去真气的支持之后,却是又自然卷曲成了一枚扳指。 “我去找胡老三,他和我说过这两枚小剑。” 阴十娘拿了通天观的这枚小剑之后,直接就对顾留白说了一句,然后身影一晃,就直接出了道观的门。 “呃…” 顾留白觉得自己今后不能故意刺激她了,不然阴十娘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溜得就特别快。 “哎!” 裴云蕖也叹气。 阴十娘的气度虽然令她着迷,奈何每次真和敌手厮杀就是一剑,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一点都不过瘾。 …… “太子殿下,五皇子的动作很快,他在幽州和裴云蕖已经会面好几次,那几乎可以断定,他和绿眸有了联系。” “三皇子最近外出更为频繁,他对外似乎痴迷于书画,但他修行反而比平时更为刻苦,他的修行进境很快,最多到接下来的秋里,他就应该能够晋升七品。” 长安,少阳院里,一名年轻的儒生正与太子交谈。 这名儒生姓武,名元鑫,是尚书省长官林甫的学生,为太子伴读。 太子伴读这种角色,就等同于太子的幕僚,已经是和太子绑定在了一条船上。 他的眉宇之中有些忧虑。 其余皇子似乎不足为虑,但五皇子和三皇子,在他看来却十分可怕。 太子神色平和,耐心的听完这些话语,他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我三弟的修行速度不止于此,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到夏天就能晋升七品,只是他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武元鑫眉头微蹙,他认真想了想,道:“太子殿下需不需要我们再做些什么?” 太子平静的摇了摇头,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不需要做多什么,只需不要做错什么。” “自四耳妖猫出现在太液池畔,陛下的主要关注点自然在它的主人身上,他需要求稳,太子你不会有多少风险。”武元鑫点了点头,“只是风雨欲来,我们几个还是觉得天下恐有大变,太子你即便不想显露真正的修行速度,在别的方面,恐怕也要有所准备。” 太子露出了罕见的微笑,“我三弟自然会有所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我们将他准备的东西取到手中便是。” …… 幽州城的染坊都建在大河边。 隆冬腊月,大河结着厚实的坚冰,染坊里的一个个石砌小池子早就连底冻上了。 染坊早就歇业,沿着河边的数十间屋子寂静无声。 齐愈和琴香被安排住在最中间的一处染坊之中,不会有人来打扰,安逸得很。 今日里,两人静立于后院晒场之中,相隔一丈,四目相对。 来自大食的女子昂首挺胸,目光傲然,“你这唐人,身子彻底恢复了?” 齐愈同样傲然道:“不妨碍我收拾你这个大食女子。” “很好。” 琴香冷笑道,“那今日我们就决一胜负。” 齐愈颔首道:“既分胜负,也诀上下!” 琴香鄙夷道,“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齐愈道:“谁找死还不一定呢,当年走不动道的可不是我!” “我就怕到时你浑身上下就只剩嘴硬!” 琴香一声冷笑,再不多话,身影一动,直接朝着齐愈攻来。 齐愈手脚并用,两人交手一阵,不用兵刃的情形之下,这琴香倒是被他稳稳压制,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便被迫退入屋中。 琴香也是狡诈,伸手将厚厚的罩衣脱下,兜头一甩,将齐愈的脸面罩住,然后双脚对着齐愈就连踢。 “你个娘们如此狡诈!” 齐愈被踢得呼疼,一只手却是顺势将琴香一只脚的脚踝抓住,往身前一拖。 琴香站立不稳,只得顺势坐向他身上。 突然之间她被一物指住,顿时羞恼叫道,“狗日的大唐潜隐,又用暗器!” 齐愈乘着她叫骂,却是往前一扑,将她扑倒在床榻上,死死压住,“你服是不服?” 琴香冷笑,“我服你个大头鬼!” 她真气涌动,想要翻身做主,不料齐愈所修真气法门极为独特,不管她如何翻覆,却是如同压舱石死死压住大船一样,硬生生将她压在身下。 这大唐潜隐和大食国师的真传女弟子一番恶战,许久方歇。 齐愈看着喘息不止的琴香,得意道,“服是不服?” 琴香叫道,“不服!再战!” 齐愈道:“战!” 许久过后,齐愈再次得意,“服是不服?” 琴香道:“还是不服!” 齐愈冷笑道:“要不是我今日内伤复发,必定还要好好教训你。” 琴香道:“可我还是不服!” 齐愈惊了,“不是说了内伤复发了?” 琴香道:“内伤复发我也不服。” 齐愈无奈,“你这胡女休要猖狂!再战!” …… “我还是不服。” “我服了…” “这才哪到哪?当年你那副狠劲呢?”琴香鄙夷的将双腿翘在有气无力的齐愈身上,她虽说浑身的骨头架子也感觉散架了,但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满足。 缓过气来之后,她沉吟片刻,只觉得这事情那顾十五变得漂亮,她也不能不讲究,不能被小瞧了。 于是她从身旁的衣物里掏出一物,递给齐愈,道:“我做事讲究,不白拿唐人的东西,这件东西就当还礼,你拿给顾十五去。” 齐愈腰酸腿软的不想动,却还嘴硬,“你拿了什么唐人的东西啊。” 琴香得意大笑,“也就拿了你这唐人的许多鸟玩意。” “你这没个正形.”齐愈倒是害怕她再战,披了衣服就往外跑。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诡异本命蛊 完犊子! 裴云蕖一眼看见齐愈就懊恼,她醒觉自己这段时间忙着忙着,竟然将这大唐潜隐和胡人女刺客的大战给忘了! 顾留白看了一眼齐愈走路的样子就笑了,“齐兄,看来伤势恶化了啊。” “咳咳…” 齐愈原本厚着脸皮想扯两句,但他的目光转瞬被顾留白身前一个陶盆里放着的东西吸引,不知为何,只是看了那团腥红的东西一眼,他心中便涌起一阵恶寒,忍不住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或许是因为梁风凝,顾留白对齐愈这种人不仅只有尊敬,所以在得知齐愈过来拜访自己时,他并未收起阴十娘一剑挑刺出来的这只蛊虫。 听到齐愈发问,他也并未隐瞒,只是轻声说道:“今日幽州城里来了一名堕落观修士,进城就被我们发现了。这人自称是为了之前刺杀你的那一名堕落观修士而来,他在城中的南霁观被我们堵住了,这是从他身体里取出的本命蛊。” “又一名堕落观修士?这就是堕落观修士的本命蛊?” 齐愈强忍着极不舒服的感觉,皱着眉头看着那只本命蛊。 陶盆里头的这只本命蛊团缩起来时有拇指般大小,血红色一团,就像是一个新鲜的血块,但它时不时的会舒展开来,这个时候它身上那鲜艳的红色会变得淡一些,但会变得有婴儿拳头般大小,它会变成椭圆形,表面有很多疙瘩般的凸起,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它会伸出两条微黄色的肉须。 它的外观看上去不像是虫,就是一坨软肉,很恶心。 那种让他感到极不舒服的感觉,应该来自它体内的气机。 “它怎么还会活着?” 齐愈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顾留白,认真道:“我见过许多有关堕落观修士的卷宗,无一例外,堕落观修士若是战死,都是本命蛊先死,然后毒素扩散,这堕落观修士肉身腐烂,只剩残渣。大唐立国后第三十二年,有堕落观修士在长安作乱,当时长孙氏的修行者也曾对这本命蛊拥有浓烈兴趣,但他们设法围猎了三名堕落观修士,但一制住堕落观修士,刚刚剖取这本命蛊,本命蛊就立毙,顷刻腐烂。” 顾留白并未有所隐瞒,平静道,“就以我接触的这些堕落观修士来看,他们的本命蛊在对敌时的反应,就像是一名修为更高的修士在辅助战斗,它们的反应比这些堕落观修士更快,它们对于堕落观修士生机的掌控,也是高于堕落观修士的意识的,它们只要感觉这名堕落观修士必死,或者说马上就要被制住,它们就会立即释放某种毒素,然后和本体一起腐烂死亡。但它们的反应也有极限,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只要在它们反应过来之前,将它们和堕落观修士脱离,那它就来不及自尽。” 齐愈沉吟道:“它脱离本体,无法利用堕落观修士的气血和真气,本身便没有什么力量,连自杀都做不到?” “这我不能确定。” 顾留白看着那团红色的软肉,微眯起了眼睛,“你这样的判断似乎很合理,但谁能保证它是否存在某种独特的意识,所以我现在除了想看看它离了本体之后,到底能存活多久之外,我还想看看它是否有什么别的诡异的地方,至于真气,迄今为止,我从它的体内感知不到什么真气。” 齐愈缓缓的点了点头。 堕落观的这种本命蛊太过邪门,自然是越早毁掉越好,但他很清楚顾留白这种人并不会因为一些有可能存在的危险而放弃深究。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前来找顾留白的目的。 “这东西是琴香特意让我给你的。” 齐愈掏出那个油纸包好的东西递给顾留白,耸了耸肩膀,“她没说我可以看,所以我也没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留白当着齐愈的面就直接将油纸包打开了。 齐愈过来的时候没看,但不代表着他不好奇。 他的女人送过来的东西,自己藏着不给他看那就不地道了。 他拆开之前觉得有可能是修行法门。 大食的那个国师好歹是已经步入八品的修士,这些年不可能只从大唐收刮厉害法门。 但打开之后他却是一愣。 里面居然是一方白色的羊脂玉一般的东西。 “难道是……” 顾留白心中一动,手指触碰了一下这方东西,果然发现比羊脂玉偏软,他还未来得及出声,裴云蕖却是已经吃惊道:“这是真龙脂?” 齐愈倒是连这种东西的名字都没听过,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做什么用的?” “这是厉害东西,大唐皇宫里都没有。”裴云蕖原本就看那琴香十分顺眼,现在对琴香的好感更是大幅度提升,“从大隋朝到现在,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用过这种东西。” 齐愈越发心痒,“谁?” “太宗皇帝。”裴云蕖摸了摸那方羊脂玉一般的东西,又凑近闻了闻,果然有种幽幽的油脂香气,“这东西寻常人用了都能延年益寿,修行者可用以淬炼五脏六腑,正是因为太宗皇帝用了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才因此得名,叫做真龙脂。” “淬炼五脏六腑?”齐愈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太宗皇帝内腑坚韧异常,这难道不是李氏本身的九庭皇气诀的功效?” 裴云蕖看了他一眼,道:“九庭皇气诀的确有九龙振脉的淬炼经脉和内腑的法门,但除了太宗皇帝之外,其余李氏嫡传都不具他这样的神通,所以我父亲很确定那块真龙脂的功效占了很大部分。” “裴国公既然如此确定,那肯定错不了。”齐愈点了点头。 “错不了。”顾留白在此时出声。 他比裴云蕖还要肯定。 因为无论是郭北溪还是他娘,都和他说过这真龙脂。 按照他娘的说法,这真龙脂其实不是天然之物,而是先秦炼丹师炼出来的玩意。 那东西的炼制方法在秦时就已经失传,毕竟当时的一批炼丹师因为炼不出长生不死妙药都被砍了头。 这种东西隋朝的历代皇帝也没有得到过,不知当年的太宗皇帝从哪里得来了一块。 这东西当时就应该是孤品了,现在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块。 “齐兄,这东西珍贵程度不言而喻,但我倒是好奇,她哪里来这一块东西。”顾留白想了想,道:“不如我和你过去当面问她。” “哪需要你跑,你带着这玩意也不方便。”齐愈知道今日顾留白抓了一个堕落观修士肯定有得忙,他直接就转身往外走,“我带她过来不就行了。” “怎么?” 顾留白转头就看到裴云蕖的神色有些古怪。 “我觉得你也得好好谢谢齐愈。”裴云蕖看着齐愈的背影,“我们这大唐潜隐似乎付出挺多的。” “那确实。”顾留白笑了笑。 裴云蕖的脸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 她心里方才不由得冒出一句,“混账东西,你想不想付出?” 顾留白假装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只蛊虫身上。 他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 那名叫做黄钟的堕落观修士心脉受损严重,蓝玉凤虽然将他带给了陈屠,但陈屠也不敢动手,得先照看个几天,等他生机稳定之后再说。 这只蛊虫被阴十娘一剑挑刺出来,它明明遭了阴十娘的剑气,它当时肯定也是来不及做出反应的。 因为若是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它就直接拉着黄钟一起死了。 但它遭受了阴十娘的剑气,被剑气摧了出来,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若说它本身没有什么真气,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它怎么做到的? 而且在他的感知里,这只蛊虫从离体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大的生机变化,这意味着这蛊虫能够存活很久。 那若是黄钟没有说假话,先前那名被杀死的堕落观修士,他应该随身带着一只有些特别的本命蛊。 那只本命蛊应该也能存活很久。 那它现在在何处? 顾留白正在沉思之间,陶罐之中的那只本命蛊却突然有了变化。 它原本静卧在陶罐之中,只是偶尔伸张的身躯,突然略微直立了起来,与此同时,它的腹部突然伸出了一根更长更粗的触手。 这只触手上流淌着一种无形的气流,很像是真气。 他和裴云蕖同时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也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厉溪治的声音,“五皇子殿下来了,他有急事要见二小姐和凝溪兄。” 裴云蕖和顾留白心中都生出怪异的感觉,顾留白略一沉吟,道:“请他过来。” 随着五皇子脚步声越来越近,陶罐之中的本命蛊明显更加活跃,它的身躯表面都因为无形的气浪的游走而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波纹。 那些波纹不断的震荡着,使得它的身躯周围也像是有许多乱线在漂浮。 顾留白和裴云蕖默契的没有去藏匿这只本命蛊,只是任由它在陶罐之中活跃。 五皇子一进门就看到了陶罐之中的本命蛊,顿时吃了一惊,“这什么玩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谢晚真的忙 裴云蕖微讽的看着五皇子,“你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五皇子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感到了这气氛有些微妙,也感到了那团怪异的东西气息诡异而邪恶,而且似乎因为自己身上的气息,它表现出了一种振奋且贪婪的意味。 只是他很确定,自己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在任何记载之中,也没见过如此怪异的事物。 “本命蛊,这是堕落观修士的本命蛊。” “今日我们捉住了一名刚刚入城的堕落观修士,然后设法从他体内取出了这本命蛊。” 顾留白并不想浪费时间,他看着神色凝重的五皇子,重复了一遍方才对齐愈说过的话题,然后认真道:“在你来之前,它认命般蛰伏,但隔着至少十余丈,它就感受到了你的气息,然后它就变得兴奋起来。” “难不成这是个公的,你体内还有个母的?”裴云蕖冷笑道。 “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五皇子沉下了脸,他的脾气一直都很好,而且并不在意自己李氏嫡系的身份尊贵,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他当然很清楚自己和堕落观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现实的情况是,这堕落观和堕落观隐道子,似乎还真的和他纠缠不清了,他自觉若是换做自己,按照目前的处境,也的确会怀疑自己和堕落观是不是有着很深的关系。 他并不是因为裴云蕖而生气,他现在只是觉得,自己这李氏,恐怕和这堕落观的关系有些微妙。 “按照谢晚的说法,长安皇宫里恐怕至少有两个堕落观的重要人物,其中一个是隐道子,还有一个是他七师叔。”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平静的说道,“我之前只是想,恐怕是宫里头一直有堕落观厉害修士潜伏,他以某种利益或是强大的法门诱惑了你们某位李氏子弟,但今日看来,反倒是他的话让我的思路受限了。” “你的意思是,堕落观有可能并非是长孙氏或是某个门阀暗中扶持,而是我李氏的手笔?”五皇子朝着那只本命蛊靠近了些,那只本命蛊因此更加兴奋,身上类似真气的气流,在身外不停地吞吐。 他极为嫌恶的看着这只怪异而丑陋的东西,声音微寒道:“按理绝无可能,至少我可以肯定,我爷爷肯定未曾修炼堕落观的这种邪门法门。你之前说过,这东西就像是修士体内的另外一个修行核心,它甚至能够代替修行者来催动体内的真气。我爷爷那样的人物,必不屑于用这样的东西。” “我之前和裴云蕖都试过了,堕落观的这种本命蛊,对鲜血的刺激并无反应,你也可以试一试。”顾留白平静说道。 顾留白的态度让五皇子心中好受了些。 至少他现在可以感觉出来,顾留白并不怀疑自己和堕落观有着什么深层关系。 他微微点了点头,手指在掌心一划,指甲之中瞬间挑起了几滴血珠,手指一弹,几滴血珠便落向了那陶罐之中的本命蛊。 血珠直接坠落在那只本命蛊的身上,那本命蛊并未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和我猜测的一样,引起它此时异常的,并非是你的先天气血,而是你后天修炼出来的真气。”顾留白看着脸色难看的五皇子,道:“我并不是说你爷爷有问题,但按照目前的情形,九庭皇气诀和这本命蛊肯定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你恐怕要查一查,堕落观修士的这种本命蛊是从何时开始有,还有,你爷爷自创这九庭皇气诀,其中是否有些不同寻常的隐情。” 五皇子缓缓点了点头,“我会慢慢去查,只是我依旧觉得这恐怕是堕落观针对李氏功法所做的调整,这种本命蛊的修行法门,并不会是李氏的追求。” 裴云蕖此时也确定五皇子并非因为自己的言语而生气,她也认真起来,沉声道:“你也不要局限于这样的想法,但我觉得你这说法未必不能作为一个突破口,你可以查查,所有修行你们李氏九庭皇气诀的嫡系子弟里面,有没有可能落在堕落观修士手里的?” 五皇子的眉头瞬间深深皱起。 他觉得很有道理。 堕落观修士强大而诡异莫测,若这种本命蛊的确是针对李氏所用,是用来吸引李氏嫡系子弟的东西,那这种东西的炼制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肯定要反复试炼。 那么要么李氏嫡系有落在他们手中的,要么就是有人暗中配合,那这人也一定会有和其它李氏子弟不一样的地方。 “对了。” 他沉吟了片刻,突然回过神来,看着顾留白说道:“被这本命蛊一牵扯,倒是忘记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紧要的事情。” 顾留白道:“什么事情?” 五皇子道:“我收到长安方面的消息,沧浪剑宗有厉害的修行者办好了通关文牒,往幽州来。” “沧浪剑宗的人?”裴云蕖微微一怔,顿时觉得沧浪剑宗的人过来恐怕不会是想要认清,而是要找顾留白的晦气。 任何修行地对于修行秘法的管辖都十分严格。 唯有修行地认可的真正入门弟子,才会按照这些弟子的贡献和天赋,获得不同的秘法传承。 郭北溪当年是沧浪剑宗最为杰出的修士,将沧浪剑宗最厉害的法门学了个全,但他将这些法门传给顾留白,却属于是私传,不符合沧浪剑宗这种修行地的规矩的。 更何况她之前和顾留白讨论长孙氏的修行者时,顾留白就已经提过,沧浪剑宗虽说现在也算得上是长安剑派的门面,是长安所有主修剑法的宗门里头,最拿得出手,最注重施展的宗门之一,但它背后的实际控制者恐怕是长孙氏。 而且顾留白当时就提出了一个令她耳目一新的说法,沧浪剑宗对于长孙氏的真正意义,并非是它能够替长孙氏出一些厉害的修行者,而是帮长孙氏控制天下八品修行者的数量。 整个大唐帝国,每一年都会涌现出许多不俗的修行天才,而长孙氏会利用沧浪剑宗来进行提前干预。 五皇子平静下来,他看着顾留白有些凝重的说到,“我打听到一些事情,郭北溪当年和沧浪剑宗闹得并不愉快,只是个中隐情,你恐怕比我知道的多,但我可以肯定,沧浪剑宗的人直接离开长安来幽州找你,这里面肯定有别的背后推手。你想隐匿着身份进入长安,但沧浪剑宗背后的人却不管你什么想法,他们会直接逼你出手。” 裴云蕖瞬间明白了五皇子的意思。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不会管他是不是绿眸,只是因为他和我亲近,这些人就会逼他用剑。” “你出身裴氏,应该清楚,天下的大多数规矩,是门阀定给寻常人守的。至于门阀本身,做事起来什么时候会遵守自己给别人定的规矩?”五皇子自嘲般笑笑,“针对这些规矩而想的一些办法,在这些门阀卷起的风暴面前没有任何的作用。他们逼十五哥出手,恐怕还会用合理合法的手段,让十五哥身边的这些厉害修行者都未必能够插手。他们不需要讲什么证据,他们觉得顾凝溪有可能是绿眸,就直接会动用这样的手段。” “一次不行就两次,总有办法试出十五哥是不是得了沧浪剑宗的秘剑真传。” 五皇子顿了顿之后,看着面色没有什么变化的顾留白,接着说道,“只要确定你得了郭北溪的真传,那沧浪剑宗就有着各种法子来找你麻烦,而且连长安官家都插不了手。” 顾留白略一沉吟,道:“谢晚和堕落观会教训这些来幽州的沧浪剑宗的人。” 五皇子顿时呲牙,这谢晚好忙。 他想笑笑不出来。 “我倒是白担心了。”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看来我想事情的时候也总是落入俗套,我也老是忽略,你也是从来不在意这些规矩的人。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别的修行地你不用放在心上,但沧浪剑宗不一样,现在长安最厉害的几名大剑师里头,有一个就是沧浪剑宗的。再加上长孙门阀,沧浪剑宗的底蕴难以想象,你若用这种手段对付他们,必定会让事情更加激化。” 顾留白平静道:“那是迟早的事情,但我做事从不会按照别人的节奏走,我只会按照自己的节奏走。而且我一直说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这种事情,我只看有没有足够的好处,在这种时候,在幽州和这些人比剑,我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到了长安之后,才会在我想要的时候和沧浪剑宗比剑。” 五皇子笑了起来,“这时候绿眸声誉正隆,自然不用和沧浪剑宗的剑师比剑来增添自己的声誉,而且只要在这边接受和他们的比剑,那至少也落了个窃取沧浪剑宗秘剑的口实,而且很多人也会觉得绿眸之所以强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沧浪剑宗秘剑之强大。而且在这边比剑,长安没什么人看到,的确没什么意思。” 裴云蕖也点了点头,道:“到了长安,时间略长,绿眸的事迹和声誉终有下降的时候,而且长安的许多年轻才俊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他们很多都会觉得若是我在黑沙瓦,我上我也行。他们会觉得恐怕格桑也没传说中那么厉害,其中还有很多人甚至一开始就会怀疑,绿眸是军方刻意吹嘘出来的英雄人物。长孙氏也好,别的门阀也好,他们不讲规矩,不管顾十五的眼睛绿不绿,硬将他和绿眸联系在一起,那到时候也好,让他们亲眼看看顾十五是如何揍那些沧浪剑宗的厉害修士的。让他们自己感觉一下和绿眸的真正差距。” 顾留白微微一笑。 这三人组现在开始有些心有灵犀的默契了。 第一百四十章 宗圣宫小贼 长安贵人们的一个动念,或许便能在天山脚下卷起一场风雨。 许多惊才绝艳的年轻才俊行走在盛世里,以为自己最终会站在大雁塔的顶端俯瞰风景,受人仰望,但往往会成为风暴中转瞬即逝的流萤。 最关键在于,当这些真正可以搅动风云的权贵不认为你是属于同一阶层的话,他们和你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裴云蕖深深欣赏和喜爱的大食女子琴香很快出现在了她和顾留白的面前。 唯一遗憾的是琴香能听得懂唐人说的话,但不会讲。 “这玩意的来路问题特别大。”去而复返的齐愈也没有什么客套话,直接说道,“这是卢乐天差人送给她的。” “范阳卢氏?” 裴云蕖大皱眉头,北州冠族,这可是禁婚之列的顶级门阀,当官的人数可比裴氏都多了不只一点。 卢氏的读书人厉害得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过往百年里面,出现过好几个给皇帝上课的帝师。 卢乐天是卢氏四房年轻一辈中的代表人物,国子监博士。 “不是送给她师尊,而是送给她的。”齐愈特意补充道。 “嗯?”裴云蕖顿时觉得刺激,看了一眼齐愈头顶。 “她和卢乐天没什么特别交情。”齐愈一眼就看出了她此时心中所想,连忙摆了摆手,“只是之前卢氏从大食得到了一些儒家的孤本,也不是什么修行法门,就是一些论注。她在这里面帮过卢家四房的忙,之后卢乐天便托人送了这块东西给她,当做回礼。”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卢乐天应该也是修行者?” 裴云蕖道:“他和厉溪治年纪差不多,早就入了七品。” “这里面藏着什么算计?” 顾留白这下倒是也一时想不明白了。 齐愈道:“会不会设计铁流真?她知道这是个好宝贝,原本想带回大食,送给她师尊的,但之前那堕落观修士对付我们,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死了,她接下来又要暗中随我去吐蕃,她暂时就不会回去大食了。” “这也说不太通。”顾留白摇了摇头,“要送给铁流真,那光明正大的送就是了,按照铁流真的性情,卢家若是送这样一份大礼,那肯定也会有厚礼回报。” 齐愈皱眉道:“我总觉得这桩事情透着怪异,她早不打听到我的消息,晚不打听到我的消息,偏偏就在那堕落观修士要杀我的时候就打听到了我的消息。若不是你救了我们,那我和她都死在那堕落观修士手里头,这块东西是不是也要落在堕落观修士手里?” “也不是没这可能。”裴云蕖沉声道:“那堕落观修士身上还带着一只本命蛊虫,不知道要交给谁,难不成这城里头还藏着一个堕落观修士要栽培的重要人物。” 顾留白点了点头。 裴云蕖这个狗头军师有时候说得极准。 没准那堕落观修士身上带着的本命蛊虫和这块真龙脂都是要交给某个堕落观的重要人物的。 “你和你师尊联系过么?” 他点了点头之后,直接问琴香,“你若真死在大唐境内,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琴香摇头道:“我没和他们联系,我师尊近些年只觉得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尤其从前几年闭关,估计晋升八品开始,便对大食的俗世事情冷漠得很,对我们也是一样,几乎不怎么管我们。我要跟着这狗大唐潜隐去吐蕃,不想节外生枝,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好了。” “你们好深厚的师徒情谊啊。”顾留白忍不住笑了,“那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多谢!”琴香倒是觉得顾留白这人真的不错。 “你们说什么呢?”裴云蕖急死了。 多好的一个大食姑娘,就可惜不会说唐人的话。 好歹顾留白识趣,飞快的和她解释了一遍。 裴云蕖眼珠子一转,马上看着琴香问道,“那你有没有和你在大食的师兄弟之类的人联系的手段?” 琴香点了点头,说道,“有。” 这不需要顾留白翻译,裴云蕖也看出来了,于是她马上接着问道,“有没有什么信物,让我们可以和你的师兄弟联络,我们一来可以打听一下你师尊的消息,二来可以和你们的师兄弟有些联系,省得你们师兄弟进入大唐境内之后没有人关照他们。” 顾留白乐了。 裴云蕖这是觉得他西方佛宗接头人做得不过瘾,还要给他弄个大食接头人的意思啊。 “多谢!”琴香沉吟一下,觉得这倒是的确很有必要,万一她的那些师兄弟,还有一些和她关系亲近的大食修行者因为她的陨落而到大唐来报复,那很有可能会出问题。 她伸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狼牙挂坠,递给裴云蕖,接着道:“你要找我师兄弟他们的话,将这挂在马车上,然后有人找上门来,你就朝着他比划两个手势就行了。同样,你要是见着马车上或是马首、马鞍或者身上挂着这种挂坠的,你也可以直接上前找他们,不过他们必须得比划这两个手势,做不出这两个手势的,你也别当他们是和我一伙的人。” 顾留白直接飞快的就给裴云蕖翻译了。 裴云蕖却是接过那挂坠就往顾留白手中一塞,道:“你记着就行了,我懒得记。” 顾留白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看着琴香比划那些个手势。 裴云蕖塞完挂坠,却是也从怀中掏出件东西塞给了就要告辞离开的琴香和齐愈。 “什么东西?” 顾留白眼尖,一眼就看清是个丹瓶。 那丹瓶是整块羊脂玉雕刻而成,扁扁的巴掌大小一块,光是丹瓶本身的价值就应该相当惊人,但按照这裴二小姐的气性,里面的东西应该价值更为惊人。 “行军丹,顶级的。吃上一颗半个月不吃东西都还抗得住,还能和人拼杀。”裴云蕖一看顾留白眼睛放光的样子就鄙夷,“你拿了人家那么好的东西,我难道不要给你还个礼么?” “大气!地道!” 顾留白凑在她耳边说道,“那真龙脂给你用。” “我可不要,不然岂不是显得我送这东西是图谋那真龙脂?”裴云蕖板着脸一口回绝。 她心里头实际想着的却是,你不是要顶在我前面吗?谁顶我前面的谁用。 “那我先收着再说。”顾留白倒不是虚情假意。 他娘用药浴法,药泥法炮制了他那么多年,虽说他的五脏六腑没有传说中太宗皇帝那种强韧如皮盾般的能力,但他受伤之后远比一般人恢复得要快,而且他的真气和肉身,明显随着修行还在不断的进阶,既然他娘不断的透露出他若是能够补全功法的不足,便绝对不是晋升八品的问题,那他便觉得现在暂且可能不需要仰仗这种外物。 这块东西太过珍贵,或许有更加合适的用处。 …… 入夜,长安的宗圣宫里说不出的萧条。 宗圣宫的祖庭在秦岭北麓楼观台,往上追溯可到西周时期,在大唐立国之初,长安宗圣宫新建,沐浴皇恩,风光无比。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这座宗圣宫已经显得年久失修,因为罕无人迹的关系,很多殿宇甚至成了蛇蚁虫豸之家,很多角落都挂满了蜘蛛网,上面的一个个蜘蛛大得仿佛要成精似的。 宗圣宫最内里的数进殿宇之中,只有一个老道。 这老道身着一件厚实的布衣道袍,刚刚从酒坛子里打了些酒回到伙房,却发现自己刚刚才烧好的一条大鱼只剩下了一个鱼头和一堆骨头。 那只黑色的四耳妖猫就靠着余烬未熄的火塘在舔身上的毛。 这老道顿时怒了,“你这黑毛畜生,有没有教养,你在别人面前装装逼也就算了,敢到我这里装逼,你信不信我把你给剁了煮了?你没看见我这么瘦了,你还偷我鱼吃,你真的想死?” 这老道的确很清瘦,颧骨都有些高突,但他发怒的时候,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似乎被牵动,连门窗都在不停地抖动。 四耳黑猫顿时有些害怕,缩了缩身体,飞快的伸出一只爪子比划。 老道居然看懂了它的笔画,但更加生气,“这是赔我几条更大的鱼的事情吗?这关乎心情!我今夜心情好,这个时候拿鱼下酒,千金难换!” 四耳黑猫两只爪子都抬起来作揖,然后又一阵比划。 老道眉头微皱,“你说你不是没教养,只是到我这里避避难,不是有心偷鱼吃,实在是这鱼味道太好,而且你被追得紧,饿得打飘?” 四耳黑猫连连点头。 老道面色稍霁,“谁能追得你饿得打飘?” 四耳妖猫往外面的天空指指点点,看似爪子毫无章法,但是老道却偏偏又看懂了,皱眉道:“白云观的那些人?” 四耳妖猫又连连点头,然后又是一阵比划。 老道眼中的怒意顿时消失了,道:“让你在这里避避难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不养闲人…不养闲猫。等会你先给我逮两条更好的鱼来,然后明日我想换换口味,山中的野鸡还算肥美,明天再给我抓两只野鸡,至于后天想吃什么,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四耳妖猫顿时高兴得转了个圈,然后瞬间变成一条黑影窜出去了。 老道看着它消失的地方,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它的主人终究是没回来。 那以它胆小如鼠的性子,为什么它会在这时候出来到处装逼? 第一百四十一章 雄风驿大盗 江尧泽在远处的天际刚刚泛鱼肚白的时候,便起床开始打水洗漱。 天气寒冷,井里的水用吊桶提出来,在井沿口还冒着白汽,让人有些温暖的感觉,但倒在木盆里头不久,那白汽一丝都没有了,反倒是木盘的边缘一层白霜,透着寒意。 冰冷的水泼洒在脸上的时候,脸上的肌肤都有刺痛,不过却能让人迅速的进入战斗的状态。 修行就是战斗。 修行就需要勤勉。 天暗后炼气,天发亮时起身练剑术,这是绝大多数沧浪剑宗的人的修行状态。 沧浪剑宗自大唐立国之后声誉渐隆,最终成为誉满天下,最强横的剑宗之一,在沧浪剑宗的这些剑师看来,靠的就是一代代弟子的勤勉修行。 然而毋庸置疑的是,皇帝和门阀对于这些修行勤勉的沧浪剑宗修士,都会给予一些特殊的关照。 江尧泽和他的两名师叔,一名师兄,沿途过来,住的全部都是官家的驿站。 这些驿站早已经接过洛阳方面的通报,接待他们的规格都是按照五品上的官员规格来的。 现在这雄风驿更是提前准备好了一些地方上的土产,让他们到时候带回洛阳。. 对于江尧泽而言,修行是自个的事,虽出门在外,但修行之事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洗漱完成之后,他便开始一炷香时间的炼体,细细感知体内真气的运行,同时练目,凝视远方。 一丝不苟的做完这些,接下来才是磨砺剑术。 此时朝阳初生,东方天际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刚刚露出一个边。 他的精神也好得几乎要从脑门里溢出来。 但就在此时,他突然有些茫然了。 没法练剑了。 我的剑呢? 他发现找不到自己的佩剑了。 他的剑明明放在床榻边上,和脱下来的外衣放在一起的,但是早上外衣已经披在身上,此时他发现唯独那柄剑不见了。 他呆呆的在床榻前站了一会,发现床榻周围的地面平平整整,不存在一个洞的可能。 他以为是自己的师兄和师叔过来取走了,难道是他们给自己开玩笑,或者是拿剑去做什么别的事情了? 按理不会啊。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里面院子里师兄姚子慎的叫声响起,“尧泽,你拿我的剑了?” “没有啊!”江尧泽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道:“我的剑也不见了。” “什么!” “你们的剑也不见了?” 另外两间房间门口,也都同时响起两声惊呼。 他那两名师叔也在找剑。 这两名师叔一个名叫徐锦熙,一个名叫商世舟,都是洛阳的名剑师。 这两个人修为又高,又喜欢以身作则。 所以在外面行走,两个人比这两个年轻人还卷。 两个人方才那一套程序,比江尧泽更早的完成,在江尧泽开始找剑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找得满头大汗了。 两个人脑子比江尧泽更清醒,知道两个师侄不可能也不敢拿他们的剑玩的。 所以都丢了。 四个人的剑都丢了? 千里迢迢跑到幽州来找人比剑,结果距离幽州只剩下一天的路途了,剑丢了? 四名沧浪剑宗的人站在天井里,面色苍白,跳井的心都有。 驿站的官家带着一名妇人提着食盒进入这院子的时候,看着这四个人,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四个人中邪了。 …… 四个都是名剑师,四个人带来的也都是名剑。 江尧泽的剑名为“鱼白”,剑身和剑鞘都是鱼肚白,剑柄用黄杨木包了上等的精金薄皮,那种精金能够使得真气更为顺畅的流淌到剑身上。 “鱼白”的剑身符纹有独特的破风之能,可以减少周围元气对剑身造成的阻力。 他那两名师叔,徐锦熙的剑名“浊浪”,商世舟的剑名“碧水”。 “浊浪”的剑身符纹看似浑浊泥水,但真气贯涌之下,实质性的剑气如紊乱的浪花乱涌,令人防不胜防。 “碧水”剑则是很多帅气剑师的最爱,剑身如一泓碧水,幽清好看,且极为锋利。 但这三柄剑都比不上姚子慎的那柄剑。 姚子慎的那柄剑叫做“霞蔚”! 这名字听上去有些女气,但却是洛阳十大名剑之一! 它的剑身色泽微紫,又带着各种深深浅浅的红。 但色泽好看也并非重点。 重点在于此剑真气结合之下,能够牵引周围空气里的水汽,剑身符纹之中又会产生惊人的热力,虽不像朱雀铠甲一样直接喷吐火光,却是能够将这水汽赋予极高的温度。 这激斗之时,热气滚滚喷吐在敌手身上,很容易一撩一群水泡。 这剑一直安放在沧浪剑宗的剑阁里头,是这次要对付郭北溪私传之徒,才特意从剑阁中取出来的。 能够用此剑对敌,姚子慎也是深感骄傲。 沿途他越看这柄剑越是喜爱,知道若是幽州此行结束,这柄剑恐怕还是要归还剑阁,所以他这些时日睡觉的时候都是将这柄剑放在床上。 但这柄剑竟然离奇的消失了! “是谁!” “到底是谁!” 四名寒风中凌乱的沧浪剑宗剑师恨不得互相扯头发。 四个人都是猪吗? 这必然是有人趁着他们睡着,偷偷将他们的剑都取了,那若是此人想要他们的命,他们四个岂不是在睡梦之中就已经死了? 天下有什么人能够做到此点? 江尧泽有些回味过来,昨晚好像睡得有些过于香甜,他很想说是不是咱们都中了什么道,被什么迷药迷了。 但是看着那两个师叔的脸色,他却是又不敢说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姚子慎却是一声惊呼,“商师叔,你衣衫上背后有字!” “什么?” 不等别人凑近看,商世舟自己就飞快的将外衣脱了下来,他果然看到衣衫背后的一角有一行字,“想要回你们的剑,你独自出驿站大门,会有安排。” 商世舟浑身都颤抖起来。 竟然是真有人潜入,在四个人毫无察觉的情形之下,窃了他们的宝剑! “你们在这里等我!” 商世舟叫了一句,头也不回的掠出了驿站。 清晨的阳光里,他只见不远处街巷之中有道黑影朝着自己招了招手,随即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施展轻身法门,迅速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郊野,前方那道黑影才倏然消失在野林之中。 但就在野林旁的一条小溪畔,一名女子背对他站立,身边的一块大石上,并排放着四柄剑。 “你是何人,竟敢偷我们的剑!” 商世舟下意识的就厉喝了一声。 这一声厉喝出口,他自己都瞬间觉得不妥。 这偷剑算什么,以对方的手段,偷他们的人头也可以。 就在他气势稍弱的刹那,那女子转过身来,商世舟只是一看她的面目,瞬间就骇得倒退了一大步。 这女子面上戴着一个诡异的铁制面具,呼吸之间,铁制面具上锈迹斑驳,青黄色雾气明灭不定。 “堕落观修士…” 他浑身的毛细孔里,都开始流淌着寒气。 “沧浪剑宗商世舟?”女子的声音从面具下响起,声音和气流经过面具孔隙的切割,发出嘶嘶的声响,就像是毒蛇在吐信。 商世舟深吸了一口气,他镇定下来,微眯起眼睛,道:“不错。” “驿站之中四人,你的修为和剑技应该是最高?”女子端详着他,“若真正厮杀起来,那另外三个单对单应该都打不过你?” 商世舟心中一寒,他只觉得这女子的眼神充满狂热,他心道这些堕落观修士果然和传闻之中的一样疯癫怪异,但此时他也并不畏惧,寒声道:“不错。” 女子瞬间似乎越发狂热,语气里都蕴含着雀跃的味道,“这四柄剑你先随意挑上一柄,只要你能比剑赢我,这四柄剑你都可以拿回去,但若是你比剑赢不了我,你拿两柄剑回去,我在里面挑两柄剑归我。还有,我们比剑的过程,包括你在这里遇到我,你怎么拿回去剑的过程,你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哪怕是你们剑宗的宗主问起,你都不能透露,你能否做到?” “是不是我只要比剑赢了你,我就能取回这四柄剑,而且我就不必隐瞒如何取回这四柄剑的过程?”商世舟彻底镇定下来。 堕落观修士就是堕落观修士,疯癫到了极点。 窃取了四柄剑,又要和自己这样比剑。 还要隐瞒比剑的过程? 但若论比剑,商世舟心中有着极大的自信,他不觉得自己单对单会赢不了眼前这女子。 只见女子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但若是输了,你要发誓遵守诺言,否则我可以留你不死,但驿站之中那另外三个,随时摘了他们的头颅。” “这是什么行事手段?” “我若是违背誓言,我不用死,他们三个要背锅?” 商世舟只觉得十分荒谬,但他随即心中傲气升腾,“那我便取剑和你一战!” 女子身影一动,让开一边,直接让他从那四柄剑中随意挑选。 商世舟嘴角荡漾起自信的微笑。 他直接取了那柄“霞蔚”! 有此等好剑在手,看我不蒸你一脸包! …… 雄风驿驿馆之中,三名沧浪剑宗的厉害剑师焦急的等待着。 突然之间三个人脸色剧变,他们听到了破空声,接着感觉到了熟悉的真气气息。 “商师叔!” 江尧泽惊喜的呼出声来。 但等商世舟在他们身前停住,他却是又一愣。 商世舟脸色难看至极,额头上一个血包,他的右手在不住的震颤,控制不住,手腕似乎有了很大的问题。 他的左手提着两柄剑。 一柄是“浊浪”,一柄是“鱼白”。 他将这两柄剑都往江尧泽手中一塞,然后直接朝着自己房中走去。 “不要问,问了你们死!” “我们马上回程!” 江尧泽等人刚想问另外那两柄剑呢,却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三个人再次呆若木鸡。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刺激的赐婚 “你的金蛤蟆又升值了。” 永宁修所的一间静室,段红杏刚刚走进来,就对着五皇子说道。 原本在认真的翻看卷宗的五皇子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顾十五又做了什么?” 段红杏神色有些复杂,道:“人还在,剑没了。” “嘶…” 五皇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定就觉得有趣,“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段红杏也懒得说,直接将暗卫刚刚传递过来的一则密报丢到五皇子面前。 五皇子展开那封密报一看,差点笑得嘴都歪了。 “四个那么大的人,沧浪剑宗精挑细选出来的四名厉害剑师,好不容易赶到雄风驿,今天就能赶到幽州城了,结果睡了一晚上四柄剑全部被偷了,然后商世舟顶着一个大血包回来了,右手腕骨也骨裂了,就拿回来两柄剑,然后绝口不提是怎么回事,转头就回洛阳?” “来都来了,又赶回去了?” 五皇子越想越想笑。 他发现大唐帝国的这些个门阀权贵以前整人的那一套似乎对顾十五全部不好使。 门阀还是门阀,阴险还是阴险,但顾十五完全就不按常理出牌啊。 整个大唐,过往几十年都没出现过这样的货。 别人面对四个来找晦气的厉害剑师,最多也就找几个更厉害的不相干的修行者揍他们一顿,但这顾十五可好,偷了他们的剑,而且还是等着他们快赶到了,再偷他们的剑。 看着他乐不可支的模样,段红杏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商世舟有春水剑神的诨名。 七品上的剑师。 而且曾在边军服役七年。 有的是真正厮杀的经验。 她面对商世舟,未必能胜。 只是商世舟一个人也就罢了,徐锦熙、江尧泽、姚子慎三人都是七品! 尤其她见过江尧泽和姚子慎的用剑,这两个人年纪比她小个三四岁,但在剑道上的修为,将来应该不会比她弱。 这四个修行者,虽然并非是那种人在剑在,人亡剑亡的剑痴,但对于自己的随身宝剑,岂有不爱惜之理? 四个人的佩剑,一晚上全部被偷了,什么人能做到? 那顾十五的身边,还有什么样的能人? 五皇子笑着笑着就得意起来,“我…太英明!” “你不装逼能死!”段红杏看着他得意就心中毛躁,“幽州城里那么多可以住的地方,你老住在这永宁修所做什么,你难道不觉得这永宁修所的掌柜们有些问题,你非让人怀疑你和这群人有牵连?” 五皇子微微一笑,道:“正是一来幽州我就发现有些问题,所以才故意一直住在这里的。” 段红杏皱起了眉头,“有问题你不查?” “反正这群人和我没关系。”五皇子笑了笑,“我常住这里,寂台阁肯定会暗中调查一番,他们会查清楚的,要浪费我们这些人的力气作甚?” 他话还没说完,段红杏转身就走。 “诶?你又到哪里去?” 五皇子觉得最近段红杏一点耐心都没有了,时不时就不见人影。 “我有正事要去忙。”段红杏顿住脚步,说道。 五皇子无奈了,“保护我难道不是什么正事吗,你这老不见你的人,我很危险的。” 段红杏道:“我真有要紧事。” 五皇子叹了口气,“我要去见顾十五,你要么先护送我去那,再去忙你的要紧事?” 段红杏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正好去那驿馆。” 五皇子倒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去那忙什么要紧事?该不会又不死心,去找那个女的比剑?” 段红杏的脸色瞬间变得黑沉,“那人不和我比剑,说不占我真气修为的便宜,除非我挑选一个弟子,能够赢了她教导的弟子,才和我比剑。” “??” 五皇子无言。 他用异常同情的目光看着气鼓鼓的段红杏,心想你这个傻大妞要是有裴云蕖一半机灵,也不会被顾十五轻易下套,做免费苦力啊。 不过再转念想想,哪怕是裴云蕖那么机灵的人,还是在给顾十五做免费苦力,而且说不定连身子和身家都要倒贴进去,他就觉得段红杏这样实属正常。 为了越来越升值的金蛤蟆,他当然不会去戳穿顾留白的这种把戏。 …… 阴十娘坐在驿馆旁一条胡同口嗑瓜子。 她穿得普普通通,身上看上去连把佩剑都没有。 坐也是随便坐在巷子口那些老大妈晒太阳的石条凳上,看上去丝毫没有高手风范。 越是不像个厉害剑师的模样,段红杏看到她的时候就越是生气。 我就不信我教出来的弟子,打不过你这一个没什么修行地传承的剑师教出来的弟子! 这些时日,段红杏几乎天天都来个两趟,为的就是检查容秀的剑道进境。 可以说,看似胸大无脑的容秀的修行速度,竟是远超她的预计。 她觉着容秀最多一天能学会个一两招剑招就差不多了,甚至有可能几天都练不会一招。 但没想到的是,容秀一点就透,一天就能学个好几招。 而且容秀修行还十分刻苦。 或者说,以她的所见,幽州这些权贵子弟和长安洛阳的那些权贵子弟截然不同,这些幽州权贵子弟的修行都挺刻苦的。 天资不俗,修行刻苦,难不成她还恰好挑到了一个修行天才? “来了?” 看着段红杏下了马车,阴十娘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站了起来。 她心里头舒坦得很。 那个商世舟的沧浪剑派的几招秘剑,用得还真的不错的。 段红杏虎着脸点了点头。 阴十娘也不废话,转身朝着驿站最后面那个院子走去。 等她进了后院,容秀和段艾,顾留白和裴云蕖也都随即出现在了五皇子的视线之中。 “你选的是段艾?眼光不错啊!”五皇子一眼看见段艾就觉得段红杏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这段艾一看就机灵。 段红杏冷哼了一声,“我选的是容秀。” 五皇子顿时不敢说话。 现在都快见不到人了,若是恼羞成怒了,那今后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你们可以开始了。” 阴十娘做事一向爽利,直接就让容秀和段艾站到院子中间去比剑。 为了绝对公平和相对安全,两个人手中提着的都是同样的符纹剑,剑尖没有开锋。 “哎呀,好害怕!” 段艾一手提着剑,一手拍着胸口。 “害怕你个大头鬼!” 容秀却是心中叫了一声小婊婊,提着剑就杀了上去,一出剑就是兰陵剑坊的精妙剑招,“剑卷黄昏”。 这一招先是将剑身折射阳光,耀人双目,接着便扭转身躯,尽可能将长剑从对方视觉盲区攻出。 容秀身影一动,段艾眼眉之间顿时多了一条明晃晃的横杠,接着剑影加快,如黄昏骤临般朝着段艾的右肩落去。 段艾也不看对方剑势,先行后撤一步,接着手腕一震,剑身便敲击在容秀的剑上。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风吹柳花!” “满船清梦!” “长风万里!” “烟笼寒水!” …… 容秀一剑被挡,顿时面含煞气,兰陵剑坊的精妙剑招一剑接着一剑飞速使了出来。 “可以啊!” 五皇子眉头微蹙,他心中清楚这些时日段红杏时常消失,必定是来教导容秀练剑了,但这么短的时间里,这容秀居然能够将这些剑招使得如此顺畅,倒的确让他十分意外。 然而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那段艾明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但是见招拆招,剑光滚滚的和容秀恶斗,一时却是互有来往。 容秀足足施展了三十多招精妙的剑招,却奈何不得段艾,反而啪的一声,被剑身击中了腰侧。 容秀啊的一声痛呼,段艾收剑便往后跳了出去。 容秀手捂着痛处,一连无奈的转头看向面色渐渐发白的段红杏,“老师,我学的剑招全使出来了,没新招了,怎么拿不下她?” 段红杏原本只是呼吸沉重,听到她这么几句话,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若是容秀这剑招使得不对也就算了,但偏偏容秀这些剑招使得都很不错。 但这样还是输了! 怪不得这孩子想不通! “没事!” 她咬牙切齿的寒声道:“只是我教你的这些剑招比较粗浅,我兰陵剑坊有的是精妙剑招,接下来我会一一传给你。” 容秀用力点头,咬牙看着段艾,“等下次再教训你个小婊婊!” 段艾只想往顾留白身后躲,但是看着似笑非笑的裴云蕖,她还是果断的止住了脚步。 “这些还不够精妙剑招?”五皇子默默不语。 他觉得再下去,这段红杏只能将容秀正式列入门墙,否则她肯定也要和郭北溪一样,被宗门追究私传秘剑了。 这段红杏肯定得教大醉仙剑了。 “今天又有个什么事情?”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微微一笑。 他知道五皇子肯定知道沧浪剑宗那些人的情况了。 “对于别人而言恐怕事情不大,但对你和裴二小姐,事情恐怕很大。”五皇子认真说道。 裴云蕖一怔,“我们的事?” “之前长安传来消息,我三哥要娶裴家大小姐裴云华,我先前以为是什么好事之徒瞎传的。”五皇子微蹙着眉头道:“但今早上我收到确切的消息,我父皇已经准允,婚期定在春季吉日。” 裴云蕖也是眉头微蹙,道:“这桩事情我先前也已经听说了,没想到这么快成事。” 五皇子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还未往深处想,便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如此一来,裴家今后必定也列入禁婚门阀行列,除了禁婚门阀之间通婚,禁止与外姓婚配。” 他以为裴云蕖会顿时暴怒。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裴云蕖只是冷笑起来,“为了恶心人做这种事情,拔高一下裴家,我父亲就美滋滋的接了,你父亲就想让顾十五和我觉得郁闷?我若是铁下心要和顾十五一起,谁能拦得住。” 五皇子心中对裴云蕖顿时有些敬佩。 “我知道你不在意世俗的目光,哪怕私奔都无所谓。”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凝重的看着裴云蕖,提醒道:“只是你有一点未曾想到,裴家嫁入皇族这口子一开,今后我父皇可以下诏赐婚,他抓不到你们的把柄,自然无法下诏直接说裴二小姐和绿眸是罪人,要杀了你们。但他可以下诏说让裴二小姐嫁给某位皇子,这时候你们该如何应对?” 裴云蕖一下子愣住。 她的脸色随即变得难看起来。 按照皇帝的做派,极有这种可能。 容秀和段艾互望了一眼,心中同时生出一个念头,“那我们不是有机会了?” 顾留白眉头也是微皱。 之前火烧玄甲,皇帝治军的一些命脉握在了他的手里,皇帝现在却用这一手告诉他和裴云蕖,我也可以用这样的阳谋。 “我和你们走得近,我感觉我也可能会因此被整治。”五皇子壮着胆子轻声道:“我觉得以我父皇的做派,真要和你们撕破脸,那他赐婚的对象可能就是我,那到时候我怎么办?” “刺激!”默默偷听的容秀和段艾顿时心中都浮现出这两个字眼。 裴云蕖要是被赐婚给五皇子…然后再和凝溪兄暗中那个啥,那真的太刺激了。 “呵呵…”裴云蕖都被气得笑了,“那我就揭露你是堕落观隐道子的事实,先灭了你再说。” 五皇子连连摆手,“我们若是自相残杀,那岂不是让父皇看好戏。还是劳烦凝溪兄先想好别的法子,反正凝溪兄主意多。”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要破此局太简单了,他估计也不敢撕破脸,不过要真撕破脸,那我也就不要脸了。” 段红杏在一边还未气顺,但她听到顾留白说破这种皇命局都很简单,她就忍不住好奇,“破此局简单?” “皇命也不能有违天地人和,赐婚给李氏,也不能强抢人妇。”顾留白淡然道:“他要真赐婚,那就让裴二小姐说已经和我生了十个。” “呸!”裴云蕖一下子红了脸,只是却没有骂顾留白孟浪。 五皇子乐了。 顾留白不讲道理的做法真的是让人意想不到。 段红杏却是寒声道:“瞎扯是欺君之罪。” “我随便找几个娃,谁敢证明不是她的?”顾留白冷笑道。“我不能直接去杀了皇帝,难道不能直接杀了那些个敢说不是她的娃的人?” 段红杏一愣。 她觉得这好像的确算是个法子。 有些看似荒谬而粗暴的手法,别人来这么做是不行的,但是这顾留白手中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要真这么做,那最后也就是落到强大的修行者厮杀而已。 五皇子倒是也不像段红杏这么认真。 他知道皇帝那么一招也不过是威慑,只不过是点醒裴云蕖和绿眸,他可以这么干,但他一般而言不会真这么干。 至于顾留白这边,他只要有了防备,自然也未必会采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法应对。 他和皇帝这种智慧的人互相对决,应该也就是各自不断抛些具有威慑力的东西出来。 “你来也来了,正好带你去见个人。” 顾留白领着五皇子往外走,轻声道:“那个人醒了。” 五皇子身体微微一震,他顿时反应过来,是那个堕落观修士醒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逆天的道子 呈现一个羞耻的太字型。 他体内的真气不知被对方用什么法门,洗伐得干干净净。 最为可怕的是,他的心脏还有力的跳动着,但那只令他变得强大的本命蛊却是没了。 他从一个强大的堕落观修士,变成了一个被囚的普通人。 前方的黑暗里,坐着一名相貌端正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认真的看着他,问道:“你认识我么?” 黄钟感到了恐惧,“你是谁?” 年轻人问道,“你真不认识我?” 黄钟觉得这年轻人很怪异,他有些骇然道:“我不认识你。” 结果年轻人转头戴上了面具,认真道:“我是堕落观隐道子,你不认识我?” 黄钟沉默了一会,他终于克服了恐惧,平静下来,道:“你到底什么人,你搞什么鬼?” 年轻人冷笑道:“都和你说了我是堕落观隐道子。” 黄钟无奈道:“就算你真是我观隐道子,我也不可能认识你啊。” 年轻人却是反而高兴了起来,道:“看见没,他根本不认识我。” 黄钟一愣,直到年轻人身后又走出两个人,他才醒觉年轻人这句话不是对着他说的。 这年轻人是五皇子。 他后面走出来的,自然是顾留白和裴云蕖。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黄钟,道:“看你的意思,你一开始就觉得他并非你们堕落观的修士?” 黄钟认出了顾留白和裴云蕖就是当日在自己落脚的那座小道观出现的年轻人。 他想着这些人的手段,尤其是那名大剑师连本命蛊都反应不过来的一剑,他顿时没有了抗争的心气,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他的气血太过旺盛,我们堕落观修士在八品之前,气血很大一部分都归于那本命蛊,自身血肉之中的气血不可能有他这么旺盛。” “看看看!”五皇子顿时激动了,这下可洗脱嫌疑了,“我就说我不可能是堕落观修士吧?” 顾留白的神色却是依旧平静,他看着黄钟,缓声道:“那气血越是旺盛,是否本命蛊越是喜欢,就会显得异常活跃?” 黄钟深吸了一口气,道:“的确如此,气血越旺盛,对于我观此种修行法门而言,便意味着根基越好,只是哪怕气血再过旺盛,只要本命蛊入体之后,气血便不会那么强盛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接着很直接问道:“你们堕落观和李氏什么关系,还是说你们堕落观就是李氏的?” 黄钟看着顾留白,似是很奇怪为何有如此一问,但他也不敢犹豫,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顾留白平静道:“李氏的九庭皇气诀和你们堕落观有无联系?” 黄钟愕然道:“我并不清楚。” 顾留白沉吟道:“对于上代隐道子之争,和这代隐道子,你知道什么?” 黄钟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眼前这位敢于平静的探究李氏和堕落观的修行者,强行压抑心中再次涌出的恐惧,沉声道:“我只知道上代隐道子比这一代多,足有十几个,而最终胜出的那位道子,却并不接受我观的安排,反而找了个机会刺杀了观主,还将观中厉害的典籍挑挑拣拣,带走了大半。” 黄钟这些言语和远在长安的六皇子对安兴公主说的几乎一致,而在场的顾留白也好,五皇子和裴云蕖也好,却从未听过这样的惊人秘闻。 三个人心中顿时震惊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留白寒声问道:“上代最终胜出的那名道子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后来去了何处?” 黄钟迅速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看着顾留白瞬间凌厉起来的眼神,他接着补充道:“我观隐道子之争决定观主传承,除了观主和参与的那些长老之外,其余我观修士根本就不可能知晓。若非最后出了那样的大事,我们根本连上代到底有多少个隐道子都不可能知晓。” 顾留白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那这代隐道子之争呢?” 黄钟道:“我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顾留白道:“不只是连隐道子人选都不知道,连具体人数都不知道?” 黄钟苦笑道:“的确如此。” 顾留白想了想,道:“那你们堕落观到底有多少修行者,你知道不知道?” 黄钟道:“不可能知道。” 顾留白深深皱起眉头,他有些想不明白这个宗门到底是以何种模式来运转的。 黄钟似乎看出了他此时心中所想,认真解释道:“我们平日里只管修行,若是要让我们做什么,自然有上阶长老出面来吩咐。” 顾留白道:“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络手段,而是有宗门之中的人当面来吩咐?” “是。” 黄钟苦笑道,“我观自大隋灭亡,隐入民间之后,便一直是如此行事风格,以我为例,传功长老传我堕落观的修行法门,从头到尾,我也不知这传功长老到底是何人,他每次出现,也是戴着我观的面具,隐匿着真实身份。” 顾留白眉头皱得更深,“那之后和你接触的,就未必是传功长老?那也是如此戴着面具直接过来吩咐你做事,那你如何确定他就是堕落观比你位置更高的修士?” 黄钟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索性细细解释道:“除开隐道子不计,我观修士大致分为观主、太上长老、长老、真传弟子与内门弟子五个等阶。内门弟子修行的只是我观普通法门,体内也没有本命蛊,我这种真传弟子,得到了本命蛊的真传法门,但连内门弟子到底有些谁也不知道。只有到了长老这一阶,估计才会知晓我观的一些隐秘,有我们这些弟子的联络之法。至于你说我们为何知晓他们是我观位置更高的修士,那是因为所有长老的本命蛊,和我们都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本命蛊更高明。” “更高明的本命蛊?”顾留白心中一动,道:“拥有更高明的本命蛊,只要不刻意掩饰,你们是一下子就能感知出来的?” 黄钟颔首道:“的确如此,所以只要这些长老来到我们面前,只要绽放一些本命蛊的气息,我们就自然明白了。” 顾留白沉吟道:“那之前来刺杀永宁修所那齐愈的堕落观修士,也是和你一样的真传弟子,他身上还带着一个更高明的本命蛊?” “不错。”黄钟点头,他不等顾留白发问,索性直接说了下去,“他来了幽州之后,便失去了踪迹,按和我接触的那位长老所说,这人名叫林长宁,他刺杀了齐愈之后,原本应该将这本命蛊送至玉门关,但是他并未做接下来这件事,我观这位长老便觉得他可能已经出现意外,便让我来寻觅他手中的那只更高明的本命蛊。” “看来只要完不成你们堕落观交代的任务,你们的身份便不再保密。”顾留白看着黄钟,平静道:“这只本命蛊,应该是和长老体内的本命蛊一个级别?” 黄钟点了点头。 裴云蕖此时忍不住问道,“那你说的太上长老和观主,他们体内的本命蛊又不一样,隐道子的呢?那这些不同的本命蛊,各有什么样的神通?” “我不能确定,只是这些年修行之中,我自己打听到的一点,做不得准。”黄钟先行说了这几句,才说道,“我听说上代隐道子体内的本命蛊可能直接是和长老一个级数的,但因为最后决出的那个道子太强,直接找机会将观主都杀了,所以这代隐道子体内的本命蛊可能是和我们一个级数。但还有一个传闻,上代隐道子之争的时候,我观修炼的法门众多,有好些不同的线路。有些隐道子未必修的是本命蛊法门,就如太上长老和观主也未必修的是本命蛊法门。只是因为上代道子对我观造成的损伤太大,我观形势极为不妙,又急需补充元气,所以后来的真传弟子,才都选了这种本命蛊法门。这种本命蛊法门,实在是我观仅剩的那些厉害法门之中,最为厉害,修炼速度又最快的法门了。至于更高阶的本命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神通,我也是不得而知,我们体内的这种真传弟子所用的本命蛊,除了能够自主的帮我们修行,激发我们的潜能之外,它还像一个反应比我们更快的修士,它的感知有时候能够让我们做出更准确,更快的反应。” “那你们堕落观修士现在大量使用毒蛊,是否也是因为丢失了大量修行法门?”裴云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黄钟苦笑道:“的确如此,按我所知,我观在过往五百年里都是博采众家所长,巧取豪夺,很多法门都是在别家的法门上不断推演改进,便是这本命蛊和诸多毒蛊的手段,也并非几百年前流传下来,而是出自别的宗门。除了本命蛊法门之外,这种炼制毒虫为蛊的手段,对于八品神通一点用处都没有。我虽不是那种修行天才,但心中也有些追求,所以我就没有花费时间去炼那些毒蛊,我就主修真气法门和剑技。我私底下就觉得,炼制毒蛊虽然对敌厉害,但其实已经是急于求成的做法,已经改变了我观修士的心气,除非将来有所改变,否则我观想要再次昌盛是不可能了。” 裴云蕖忍不住转头看向顾留白。 她很想轻声问顾留白,“你说你娘会不会就是那个逆天的堕落观上代道子,会不会就是你娘将堕落观的大多厉害法门卷走,跑到了冥柏坡,然后养出了一个你?” 但她觉着自己这么一问,顾留白可能又要心情沉重,而且她一看顾留白的眼神,她就知道恐怕顾留白心中也有了这样的猜测,她就马上管住了自己的嘴。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迅速平静下来,问道:“既然你说那林长宁的蛊虫有可能在幽州城里,那有没有找出那个蛊虫的方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泥翻蛟龙显 “让我来幽州的那名长老,教了我一门法子,可以用我的本命蛊引发那只本命蛊的气机,令它产生些异动,只是我这本命蛊现在没有了,这法子便无从施展。” 提及自己的本命蛊,黄钟便更是没有了什么保守秘密的想法。 这些人连自己的本命蛊都弄得出来,若是自己不配合,逼供起来也不知道有何等的手段。 “还有…我昏迷了有多久,有没有三天了?”他看着顾留白,反问道。 顾留白说道,“第四天了。” 黄钟道:“我来时那长老给我计算了一下时日,若是林长宁在刺杀齐愈的那天晚上出事,那到前天晚上,林长宁的这只本命蛊就应该闹事了。在无人喂食的情形之下,它到最后油尽灯枯的时候,会迸发惊人的潜力,足以爆开养蛊瓶,所以前天晚上,若是出现什么离奇的中毒暴毙死亡事件,就是它干的。被它弄死的人,尸身很快会腐烂,很容易辨认。” “林长宁的确是在刺杀齐愈的那天晚上就死了,但随身之物里面并没有你说的这本命蛊。”顾留白说道,“前天晚上城中也并没有你说的这种死亡事件发生。” 五皇子也是默默点头。 华沧溟办事很认真的,寂台阁这段时间也如临大敌的一直在城中活动。 若是出现这种尸身很快腐烂的诡异事件,各方都会第一时间觉得和堕落观修士有关,这种消息会第一时间传递到他和顾留白的手中。 黄钟也有些惊愕,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已经接手了这本命蛊。” 城中还有其他堕落观修士? 裴云蕖瞬间皱起眉头,忍不住问道:“此种本命蛊喂养起来是否有什么特殊讲究,会不会有人误打误撞接手了这本命蛊,然后喂养了起来?” 黄钟认真道:“就是喂食些药粉,只是药粉有很多种,喂错就马上出事。” 裴云蕖道:“出事是什么意思,蛊虫立毙,还是和你说的一样,会暴走?” 黄钟说道:“这本命蛊在毙命之前都会暴走,就会发生我说的那种事件,它会寻觅人吸食鲜血,但即便吸食到了,它也活不了了,然后被它攻击的人会中蛊毒腐烂。” 顾留白微眯起眼睛,道:“你的本命蛊迄今为止还活着,那它还能植回你体内么?” 黄钟苦笑道:“植回体内是可以,但必须要有几种独特的秘药,这些秘药林长宁那个养蛊盒里可能有,但我没有。” 五皇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就断绝了利用黄钟去找那本命蛊的可能。 “你的本命蛊离体之后能活多久?”顾留白问道:“那它临死之际,是不是也会爆发?” “不错。” 黄钟马上点头。 他现在心里头有两个打算。 一个比较差的打算,是自己老老实实作答之后,这些人不折磨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还有一个比较好的打算,是这些人给自己一条活路。 所以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就让它干耗着,它最多能活十天,若是用我的气血喂养,它可以活很久。它临死的时候的确会爆发,它遇到修行者,虽然未必能够吸取得到修行者的气血,但它最后自爆时的蛊毒应该能够笼罩丈许的范围,那蛊毒十分厉害,除非八品,否则真气绝不能抵挡。” 他说完这些,还补充了一句,“这种本命蛊最终压榨出来的蛊毒,比我观的银屑蛊还要厉害一些。” 顾留白沉吟片刻,异常简单道:“我可以保你性命,哪怕你观修士来杀你灭口,我也可以将你保住,只是我想到什么问你之时,你便老实作答,还有,你到时候帮我杀一个人。” 黄钟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裴云蕖和五皇子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好家伙,这是准备让黄钟丢本命蛊杀人啊。 好一个君子善假于物。 这哪怕杀了人,也的确是堕落观修士杀人啊。 黄钟看了一会裴云蕖和五皇子的脸色之后,也才想明白了顾留白是什么算计。 事已至此,他当然不会拒绝。 “好!” “我试试你的气血。”顾留白略一沉吟,却又靠近黄钟,伸出了手来,手背和黄钟的手臂碰了碰。 “这?”黄钟瞬间骇然。 他和当日的高集安一样,只感觉自己浑身的气血都有了意识一般,潜意识里都泛出恐惧。 这名少年这一刹那给他的感觉,都不像是个同类,而是个披了人皮的荒古凶兽。 他的气血里头,一股子恐怖的磅礴气息,就像是会直接吃人。 顾留白自然也一下子感觉了出来。 完全和真气无关,就像是天生的血脉压制一般。 绝对有鬼。 难不成我老娘真的就是杀了上代堕落观观主的堕落观上代道子? …… 离开这私牢的时候,五皇子思绪万千。 现在到底是李氏和堕落观有勾连,还是顾十五和堕落观之间有隐情,他们也搞不清楚。 城里头有人接手了堕落观的一只厉害本命蛊。 这本命蛊比隐道子的本命蛊还厉害一些,可能还有更多的神通妙用。 顾留白还和他商议过了那块真龙脂的事情。 范阳卢氏好像也露出了獠牙。 如果这只蛊虫和那块真龙脂原本都是堕落观计划里要送去玉门关的,那玉门关谁有资格获得这两样东西? 还是要经玉门关送出去? 大唐啊大唐,原本外面的边军和突厥打也好,和吐蕃或是回鹘打也好,大唐境内似乎都挺风平浪静的。 然而一旦真正的搅动起风浪,泥沙俱下,滚滚大河里淤泥翻涌,里面也不知道潜伏着多少蛟龙。 离开长安的时候,即便是以他的眼界,也只觉得李氏自然是天下第一,这大唐的一切,都在李氏的摆布之中。 但眼下看来,李氏的内斗反而是小儿科,是更容易看透的。 …… “在这段时间,有可能前往玉门关的人,我都会让华家和邹老夫人帮忙查查。” 顾留白看着心思重重的五皇子,平静道:“寂台阁那边,你也适当的透露一些消息给他们,这座城里有人接手一只本命蛊,这并非小事。” 五皇子点了点头。 顾留白却是微微仰起头,看着远处的天色,淡然道:“你在这边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必须要处理的事情?” 五皇子瞬间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呼吸都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你要准备动身去长安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若无意外,就在这两天。” 五皇子直接道:“我会随你们一起出发。” 再大的事情,能有绿眸去长安的事情大? 沧浪剑宗不是泛泛之辈,此次吃了这么大的一个暗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顾留白的行事手段和寻常人不一样,他隐隐流露出来的意思,是不会让沧浪剑宗占据主动。 之前那一场谈话,他便明白,顾留白回长安,肯定会好好的会一会沧浪剑宗。 他这样的人物正儿八经的和沧浪剑宗一较长短,那就已经是彗星袭月般的大事。 更不用说因为和裴云蕖与自己的关系,必定会牵扯到李氏和诸多门阀之间的争斗。 何等的风起云涌,他岂能错过?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可以。” “你这人怎么回事?”在回永宁修所的路上,段红杏皱着眉头看着五皇子,“你前后变化太大,之前生怕被风波卷进去,现在恨不得哪里事情大往哪里。” “有大腿抱和没大腿抱是两回事,以现在的情形,我不随着他们一起走,说不定在幽州耽搁几天,都很有可能被人弄死。”五皇子笑了笑,突然又认真了起来,“而且有可能…我以前没什么朋友,好歹现在有了两个?” …… 长安永乐坊,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却藏着一栋很精致,很古朴的两层小木楼。 木楼下面一层四面都是书架,中间放置有一张茶案,上面一层则是一间用来议事的静室,只有正对着前方池塘有两扇窗户,其余三壁都是实墙。 静室内里没有任何的摆设,匠人打磨得光滑的木地板上,铺着很有古意的金黄色草垫子。 此时两名身穿青衣,英姿勃发的年轻男子站在木楼下方的池塘边,看着池子里游动的锦鲤。 此时天寒地冻,但这池水却并不太过寒冷,表面淡淡的水汽如仙霞缥缈,那些锦鲤在水中很是活跃。 这两名年轻人其中一人五官分外棱角分明,即便很随意的站着,站姿也是显得异常笔直,他此时嘴角带着微笑,神色也很自然,却还是给人冷峻之感。 此人出身太原王氏第二房,名为王仁山,京兆尹王洞玄之子。 他身旁另外一名很有书卷气的年轻男子,正是名号已经传入顾留白和裴云蕖耳中的卢乐天。 此时的卢乐天正在给这些锦鲤投喂鱼食。 一小块饵料投入到池水之中,便顿时荡漾起一圈涟漪,接着诸多锦鲤争抢,池塘之中便一阵欢腾,水花四溅。 世间事何尝不是如此,只需投入小小一块饵料,便能激起诸多的浪花。 “我们要不要和裴云蕖接触一下,看看是否将她纳入我们天命楼?”王仁山微笑问道。 卢乐天也笑了笑,道:“其他人若是有这意思,自然也可以接触看看,只是我少不得要提醒一句,她和那绿眸关系太深,若是将她吸纳进来,我们这些人说不定要惹人注意。” 王仁山颔首道:“我也是此意,先看看她是否有加入我们的资格再说。” 卢乐天又用一根竹枝开始挑逗那些个肥鲤鱼。 其实相对于大唐这些顶级的门阀而言,李氏嫡系做事情还是很讲规矩的。 无他,皇帝盯得紧。 但卢乐天和王仁山这些门阀子弟,行事就大胆许多。 皇帝不乐意见到权臣们结党营私,他们这些人按官阶来说尚且不属于朝堂之中的权臣,尤其像王仁山这种,目前为止还未入仕途。 但哪怕真不做什么事情,只是闲赋在家,谁敢说他手里头的权势小了? 遮幕法会的确是一等一的厉害,但这属于危险的公器。 那他们这些个有足够挑弄天下的勇气的门阀子弟,凭什么自己不能弄一个专为自己这些人办事的盟会出来? 天命楼便应运而生。 卢乐天看着那些憨态可掬的肥鲤鱼,心想或许很多年之后,天命楼未必不能成为投一颗石子出去,就能覆灭一个王朝的那种恐怖存在。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此物软又硬 有些东西,大家心照不宣。 李氏现在毫无疑问是大唐正统。 但往上三代,李氏也不就是得了大隋朝皇帝恩宠的门阀? 尤其太宗皇帝踏着兄弟的尸骨上位,为人诟病,最后用了多少手段才换来天可汗的称呼,这里头的门道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门阀难道还不清楚? 李氏列出的那些个禁婚门阀,还不是给自己拉拢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小圈子? 皇帝不允许下面的人结党营私,他自己倒是专做这种事情。 反正看破不说破就行了。 乘着皇帝和长孙氏必定要斗得不可开交的这个关口,未必不就是他们这批年轻人鲤鱼跃龙门之时。 …… 翠山工坊之中,胡老三刚从几间连成一排的烟熏火燎的屋子走出,就看到顾留白正从外面走进来。 “东家,来得正巧。” 他顿时笑眯眯的招呼了一声,用力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顾留白心中一动,他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平日里胡老三似乎都不怎么动用他的真气,连对敌的时候似乎都藏得很深。 不过说了暂时不去探究胡老三的隐秘,这念头也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充满期待的轻声问道:“刀好了?” “好了。” 胡老三的脸上也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气,“东家来得巧,之前十娘带来的那柄通天观的小剑也来得巧,若是没有那柄小剑,这柄风刀倒是也没到我想象中的那般地步哩。” 顾留白微怔,“胡伯将那柄小剑融了?” 胡老三点头道:“那柄小剑的料性也有些独特哩,不过它里面的符纹给了我老大的启发。” “胡伯,刀呢?”裴云蕖听得心痒难耐。 这刀虽说是给顾留白炼制的,但在她心里头却比自己的刀还重要,而且她听胡老三的意思,似乎胡老三都对这柄刀满意至极。 “在里头,龙婆和十娘都在,她们在给符纹通个气。”胡老三突然又傻笑起来,他发现自己刚拍干净衣衫,转头又要回去。 顾留白跟在胡老三身后走进充满烟火气的屋子,看见龙婆和阴十娘的刹那,他心中就有些暖意。 他虽不是匠师,却也知道修行者所用的符纹兵器,最后一步就是修行者用真气来试走符纹,同时也用真气小心的去尽符纹之中残余的一些细微之物,这是最后的打磨。 只是这一道工序,普通的六品修行者都已足够,此时阴十娘和龙婆却是亲自到场施为,这恐怕不只是对一柄刀的重视了。 “刀呢?” 裴云蕖一眼扫过,却又纳闷了。 她没见着刀。 无论是打铁案子上,还是淬火处,还是打胚的地方,抑或是放在地上的那些桶子里,都没见到刀的影子。 龙婆见着顾留白和她便是咧嘴一笑,很开心的模样,阴十娘却是面色不变,随手抛出一个东西。 顾留白伸手接住,发现晶光莹润,就像是一个淡青色玉石打磨而成的手镯。 只是这个手镯显然不是女子戴的,有些过于宽厚,若不是过于精致,倒像是一些武者防止手腕被砍而戴的护腕。 想到之前通天观那柄小剑戴在手指上时就是一个扳指,他心中一动,“胡伯,这就是你打的刀?” “是哩!” 胡老三说不出的欣喜,看着那莹润的光泽,他就知道彻底成了,“东家你用真气试试,你当镯子戴在手上就是,真气一开始沁入时小心一些,别割着自己,之后你知道刀尖和刀锋弹出来的位置,就容易掌握了。” “这弹出来就是一把刀?”裴云蕖自然也反应了过来。 顾留白仔细掂量了一下,他发觉最多七八斤的分量,然后他依言将这“镯子”带在左手上,真气极为小心的沁出体表,慢慢沁入这“镯子”。 裴云蕖的眼睛睁大了。 就像是花朵绽放般,光滑润泽的镯子表面突然冒出了一个薄薄的尖尖,接着就像是一张花瓣展开一般,一柄淡青色的长刀便弹了出来。 这柄刀很薄,但不短,甚至比唐军的制式佩刀还要长上那么一两寸。 它的宽度也和制式长刀的宽度差不多,但最奇特的是没有刀柄。 这柄刀一展开之后,它末端的一部分随着真气的牵引,却是自然的包住了手腕和半个手掌。 刀身顺着手背自然的延伸出去,刀身竟是薄如蝉翼。 裴云蕖好兵器也算是见得多了,但这样的刀她真的是没见过。 这刀居然能像一张面皮一样先卷成一根棍子样,然后在绕起来,变成一个镯子样? 这刀身该多柔软? 然而此时随着顾留白的真气沁入,这把刀迅速变得笔直,那薄如蝉翼的刀锋,让她有些不自觉的心悸。 这刀锋给她的感觉,好像什么都能切成两半。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手指在这刀身上弹了弹。 咄… 竟是发出了一声沉闷而轻微的声音。 就像是雨点砸在荷叶上的那种声音。 然而他手指的触觉却是异常坚硬。 他心中升腾起怪异的感受,随着他抽离一些真气,这柄刀却像是风中吹动的柳叶一样在空中摇摆起来。 “可软可硬?”裴云蕖看明白了。 “东家,你挥刀试试。”胡老三眼中尽是满意。 顾留白点头,他朝着前方空处斩出一刀。 “……!” 裴云蕖震惊无言。 没有破空声。 没有什么真气流光。 那柄刀原本卷曲成手镯的时候,尚且有些淡青色,展开的时候,变得就有些透明,但此时斩出的时候,真气明明流淌剧烈,但这柄刀反而像是消失在了空气里,她就算瞪大了眼睛看,也只是看到些微的流影。 “此刀从铸造时开始,龙婆就说名为风刀。它斩出时,便如风吹田野,唯有吹拂到田野的长草上时,才会显现痕迹。”胡老三看着顾留白手中的这柄刀,无比感慨道,“东家,我的本事就这么大了,这把刀,至少已经到了我心中所想,再让我让它变得更接近龙婆所说,也是不可能哩。”” 顾留白庄重的对着胡老三和龙婆、阴十娘行了一礼,随着他真气的消散,这柄刀自然卷曲,收回。 符纹之中真气的撤离,让它无声的变成顾留白手上戴着的一个镯子。 顾留白垂手而立时,它隐于衣袖,裴云蕖看着他的袖子,忍不住摇头。 谁能知道这袖子里头,居然会藏着这样的一柄长刀。 “此刀极为锋利,且可入玄甲缝隙。”胡老三回了一礼,神色也是庄重,“只是和坚厚兵器硬碰硬它却是吃亏,所以东家你要磨砺刀法,若有敌手用坚厚兵器对付你这刀,你控制真气,如藤蔓缠绕,如风席卷便是。” 顾留白点了点头,他看向龙婆,一老一少顿时又会心一笑。 这种刀法,那就是龙婆的风刀法门了。 “刀法我自然要学。” 他转头看向阴十娘,道:“只是回长安的路上,我需要全心修炼剑法。” 阴十娘平时并不显得有多聪明,但似乎只要和剑字相关,她就瞬间变得聪慧无比。 她眉梢微挑,似乎一眼就看透了顾留白的念头,“你会长安就要找沧浪剑宗的晦气?” “沧浪剑宗的那个八品会留给你,我也不可能应付得了八品。”顾留白点了点头,平静道,“但沧浪剑宗所有的七品,我都要胜之,我要让整个大唐都明白,当年整个沧浪剑宗,若是公平比剑,没有人能够胜得了郭北溪。” 裴云蕖身体一震,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嘴唇都有些颤抖起来。 她之前就知道,虽然顾留白也并不清楚郭北溪离开洛阳的时候,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阴谋,但郭北溪离开沧浪剑宗必定是遭受了倾轧,是极不愉快的。 她觉得顾留白是猜测,郭北溪这桩事情和他说的长孙氏暗中控制天下八品有关,再加上沧浪剑宗主动发难,所以她也很清楚,反正当年让郭北溪不愉快的背后主使使谁,按照顾留白的性子,一定会先揍了沧浪剑宗再说。 但她已经习惯了顾留白的不择手段,习惯了顾留白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法来解决问题,她没有想到,顾留白竟是要用这种最为堂堂正正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他要剑挑沧浪剑宗? 阴十娘的脸上瞬间充斥喜色。 除了高兴之外,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她似乎觉得本该如此。 郭北溪和她调教的剑师,原本就应该有如此的气派。 她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幽州去长安的时日,干脆道:“若按剑技,你丝毫不用惧怕,只是你的真气倒是不如那些人强大。” 顾留白眼睛的余光正好扫到龙婆在笑,于是他也笑了起来,“咱们不靠真气强大来欺负他们,我真气力量虽然比他们弱小许多,但我的真气比他们更耐战,到时候场面上,他们会更难堪。” 顿了顿之后,他却又严肃起来,道:“我就用沧浪剑宗的剑招胜他们。” 阴十娘第一时间觉得这有些难度。 但想到一点,她却是释然。 她沉稳道:“蓝玉凤教你的那轻身法门,你配合着沧浪剑宗的身法用,应该看不太出来。我再打磨一下你的剑法,应该问题不大。只是沧浪剑宗那个八品,我现在并无把握。” 裴云蕖心中一震,之前她就听家中三叔说过,说沧浪剑宗宗主萧真微在长安洛阳所有八品之中,足以位列前三。 长安洛阳的八品位列前三,那和天下前三也差不多的意思了。 哪怕是天下第三,也十分可怕了。 她知道阴十娘并不是矫情虚伪的人,也不太懂得自谦,那按照阴十娘这个说法,天下能胜得过她的,至少还是有好几个的? 顾留白却没有丝毫意外。 阴十娘若是自认老娘天下第一了,那她就根本不用去长安了。 只是阴十娘说并无把握,又不代表着她肯定不敌,更何况萧真微若是真的要下场以大欺小,那也别怪他不择手段了。 …… “五皇子应该很容易查清沧浪剑宗现在的状况,回去路上,先让他派人查一查?”出工坊大门的时候,裴云蕖便忍不住看着顾留白说道。 虽说她对顾留白很有信心,但比剑这种事情,稍有差池便有性命之忧。 她根本承受不了一点风险。 此去长安,她自然将顾留白要和沧浪剑宗比剑这件事,视为头等大事。 “反正都是让他帮忙,索性让他查查当年郭北溪离开洛阳的隐情。” “好。” 裴云蕖很愉快的答应了。 “二小姐,顾先生。”安贵站在马车边等着,看见顾留白和裴云蕖从工坊大门出来,便马上躬身行了一礼。 “啪!” 好大一个钱袋子砸他胸口。 “怎么这么多?”他吓了一跳,这钱袋子里面沉甸甸的。 “我们说不定赶明儿就动身回长安了,今天你不用跟着我们,你和你那些兄弟告个别,这些钱就赏给你们了。”裴云蕖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怎么着,在幽州呆了这么久,不要好好告个别么。别看着钱就想往自己兜里藏,那些人谁要是真缺钱,你就给点。” “多谢二小姐,多谢顾先生。”安贵再次躬身行礼,他还未抬起头,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在永宁修所伺候人这么多年,出手阔绰的豪客不知道见了多少,但谁是真心对自己好,谁只是拿钱买个自己爽快,他还是分辨得出的。 他知道这裴二小姐虽然看上去没个好气,但真的是将他看成自己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芸芸众生相 永宁修所,五皇子刚给寂台阁写完一封密笺,告知城中有人接手一只堕落观本命蛊的事情,段红杏就推门走了进来。 段红杏这段时间总是虎着脸。 她看了五皇子一眼,就冷笑道,“你好歹也是一个皇子,但现在顾十五真就把你当牲口使唤了。” “被当牲口使唤的是蒙在鼓里的你啊。”五皇子在心中叹了口气。 但面上却是一本正经,肃然道:“怎么回事?” 段红杏冷哼了一声,“他又让你去查沧浪剑宗,帮他打听一下沧浪剑宗现在那些修行者的虚实,还要让你帮忙去查证,当年郭北溪究竟怎么和沧浪剑宗闹得不愉快。” “我说是什么事情。”五皇子反而有些得色的笑了起来,“这我的确得帮十五哥好好查查。” 段红杏大皱眉头,被使唤得上瘾了? “红杏啊,你仔细想想,我就指着十五哥的这种美德活了呀。”五皇子喟叹道:“他这人特别护短,他盯上沧浪剑宗,只是一心想给郭北溪出气啊,郭北溪当年怎么在沧浪剑宗吃的亏,他都没有告诉顾十五,而且他也就教了顾十五几年剑,结果现在可好,顾十五就要为了他去对付整个沧浪剑宗。沧浪剑宗是一个什么玩意,那是擎天巨擘啊!为了郭北溪,他都敢去弄沧浪剑宗,那我和他混个几年,感情不比郭北溪和他还深?我要是吃了什么亏,他护不护短?” 段红杏鄙夷的看着五皇子,她细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说道,“看你这出息。” “红杏啊,换了我是你,我也现在应该也挺高兴的。”五皇子又笑眯眯的说道。 段红杏有些不解,“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地方?” 五皇子微笑道:“你选的那个徒弟看上去憨厚,但委实是个继承你衣钵的好苗子啊,你在长安洛阳选了这些年,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她吧。而且这容秀和顾十五关系也好,今后她还有个大靠山。还有,你的这个远房亲戚家的小孩也厉害啊,你看那段艾,一看鬼主意就多,而且也是个练剑的好材料。雕琢雕琢,也成大器啊。” 五皇子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也是揣着鬼主意。 要让十五哥护短,就得好生和十五哥培养感情,眼下十五哥将这段红杏当成牲口使唤,那他非但不能点醒,还得煽风点火,将段红杏将更好的东西交出来。 对于是否传授容秀秘剑一事,段红杏原本心中有些犹豫,但听五皇子这么一说,她心中仅有的一丝疑虑也就没了。 “不错,容秀的确是个好苗子,我今日起就正式将她收为我真传弟子,传授我兰陵剑坊的大醉仙剑。”段红杏略一沉吟便下定了主意,“我那两个师兄说不定会觉得我私下拿主意有些不妥,那我就传信回去,说是你保荐。” “……!”五皇子顿时无语,这一口锅怎么着又反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有人爱花,有人喜饮。 卢乐天独爱鱼。 人要想出名,要想让人一提及名字就印象深刻,最好就是身上要带个独特的印记。 卢乐天又在用竹枝挑着饵料逗池中的肥鲤鱼。 这些鲤鱼灵动。 他一边喂食,一边想东西的时候,思绪也似乎会活跃一些。 只是今日里他想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怎么沧浪剑宗精挑细选出了那些个剑师去幽州,临到了幽州,怎么会又突然折返回来了? 谁召回的他们? 这里头有什么玄虚? 他想了许久想不出名堂,手托着的木罐里头的饵料却是已光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突然一鼓,寂静的小院里响起了他惊怒的声音,“我的鱼呢?” 眼前的池子里头,最肥的,平时抢食最厉害的两条大鲤鱼不见了。 …… 宗圣宫深处。 老道刚刚嗅着一丝腥气进入伙房,就只听啪嗒一声,一尾金色大鲤鱼掉在了自己脚下。 “……!” 老道无语的抬头,只见灶台上方的房梁上,那四耳黑猫爪子上还挂着一条花色的大鲤鱼。 那四耳黑猫微眯着眼睛,有些得意,同时还给了比划了几下,意思是,你一条,我一条? “你这个暴殄天物的黑玩意啊!” 老道有些心痛的看着这两条异常肥壮的鲤鱼,对着四耳黑猫就骂,“这东西是用来看的,又不是用来吃的,你知不知道养这么大,养这么好看要多少手脚。” 四耳黑猫有些疑惑,又比划了一阵。 老道竟又看出了它比划的是什么意思。 这两条鱼抓来的地方和这离得不近,就算抓过来丢池子里,也养不活啦,没法看了,还是吃吧。 这么肥的鱼不太好找哦,只能看不能吃的鱼? 没有毒哒! 做好了肯定好吃! “算了算了!”老道也不和这猫计较,想了想还是开始收拾起两条鱼来。 据说这种鲤鱼不仅是要清干净血气,还要抽筋,不然土腥味很重? 要不索性清干净了,切鱼片来剁了,再加些重口的佐料?或者再留一半用猪油油炸,再淋些调好的料汁上去? 老道开始刮鱼鳞的时候,抬头看了那兴致勃勃的四耳黑猫一眼,道:“明天我想吃羊头,你给我弄个羊头回来,别去那些赚钱比较难的小酒楼,最好什么为富不仁的富贵人家买了羊头的,你给我弄一个过来。” 四耳黑猫听懂了,但忍不住狂翻白眼。 这要求也太高了 …… “什么!” 老道开始刮鱼鳞的时候,裴氏府邸之中,晋俨华正巧收到了甄袭云的密笺,看着密笺的内容,她顿时就跳脚暴怒,她身上的诸多配饰哗哗作响。 “居然直接就开口要秀春坊,还要暗云坊!” “这小蹄子敢说这种话,看我不撕烂她上下两张嘴!” 晋俨华凶狠起来,毫无贵妇人的气度,完全就像是街巷之中叉腰骂街的悍妇。 “她敢抢我这两只下金蛋的母鸡,我先让她知道点我的厉害!” “对了,那个上官昭仪不是也是她的好姐妹吗?” “这两个小蹄子,一个想夺我家产,一个想抢我的女婿?” “你去给我找乐风儿来!” 一听到她要找那个专门干暗中杀人事情的乐风儿过来,跟着她多年的侍女就心中一寒,提醒道:“夫人,老爷昨日才说过,让你先不要去管二小姐的事情。” “她都骑到我头上屙屎了,我都不管?” 晋俨华大怒,旋即却是又沉下了脸,“你说的对,找乐风儿老爷或许会知道,不要找他了,你帮我找晋亦青,他做事比较稳妥,我就不信不用老爷手边上的人,还对付不了这一个刚长毛的雏儿!” …… “知鹿哥!” 安贵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安知鹿所在的衙门里头。 安知鹿原本在整理着一些案卷,看见安贵跑进来,他便顿时笑了起来,招了招手。 “在忙?”安贵跑到跟前,看着堆得小山般的案卷,下意识道:“要不要帮忙。” “帮啥忙啊。”安知鹿笑骂道:“这些是官家的案卷,我要让你帮忙,可能要被打军棍的。” “那我们出去说话吧?”安贵倒是知道轻重,他担心安知鹿受责罚。 “也不用这么小心,这里头的哥们儿都挺熟了,我守着规矩,他们当然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找我麻烦。”安知鹿将身前的案卷分好,放在一边,然后笑道,“怎么这个时候跑来这里找我?” “二小姐今天让我自个儿做自己的事情。”安贵虽然笑着,但眼睛里却是有了些雾气,“知鹿哥,说不定明天我们就出发走了。” 安知鹿眉头微蹙,“二小姐他们明天就起程了?” 安贵道:“应该是。” 安知鹿沉默下来。 “各奔前程,终有这么一日的,安贵,只是你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终究有些不放心,你去了之后,多通书信吧。”数个呼吸之后,他强颜欢笑道,“你可别把我们给忘了。” “忘记谁也不能忘记知鹿哥啊。”安贵擦了擦眼睛,有些哽咽道:“原本觉着这幽州也没什么好,做梦都想去长安混个人样,但真要走的时候,却舍不得了。” “外面的天地多大,这幽州才这么巴掌大的一个地方,是个男子汉,有机会走出去是好事,飙什么眼泪。”安知鹿笑骂道:“别弄得这么悲情,我们哥们儿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又不是今后见不着了。”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安贵哭着哭着也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这里面大半钱都是裴二小姐赏的,知鹿哥,你在这边花钱的地方多,你看着用。” “穷家富路,我怎能要你的钱。”安知鹿想了想,从钱袋子里掏了一锭银子,对着安贵晃了晃,“今晚上你请客,我请阿牛他们那帮子人好好吃一顿。这点银子足够,他们苦哈哈的日子过惯了,一下子放得太松容易骄奢,好日子要一点点来。” “那就去二桥铺子那里?我馋那的酱肚子好久了。”安贵抹了把眼泪,又吞了口口水。 “哈哈,你看看你,都要去长安混人样的人了,还馋那一点猪下水。行,就去那里,把那店里想吃的都好好吃上一吃。”安知鹿笑道:“等会我让他们去把人叫齐了,一起过去。” 安贵点了点头,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这才从衣袖之中又掏出了一个布包裹塞到了安知鹿手里。 “那知鹿哥你慢慢忙,一会人齐了我过去。我这会先出去买点路上要用的东西,顺便再买点这边的土产,看裴二小姐和顾先生喜欢不喜欢。” “那是肯定的,不管人家喜欢不喜欢,你的这番心意少不了,快去,给你差不多一个时辰啊,那时候我应该忙完了。” “好!” 等到安贵出了门,安知鹿不动声色的解开了布包裹,将其中的两本小册子取了出来,就直接翻看起来。 这衙门里头都是武人,连带许推背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对这些案宗没有什么兴趣,哪怕有人走进来看见他在翻看这种小册子,估计连问的兴趣都没有。 要是有什么带劲的春宫图,或许倒是可以探讨探讨。 “类如香囊,却无特殊气味,乃是灵犀散……” 他翻看着两本小册子,瞬间倒是发现了有用的地方。 当日他到手的东西之中,除了那个养蛊盒之外,还有三个弄不明白的物件,其中一个是铜腰牌,一个是银丝编织的香囊,还有一个空的琉璃小瓶子。 安贵每次来见他,都会给他带来一些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学生整理的东西,此次这两本小册子里面,竟是点出了这银丝香囊的用处。 这是隋朝皇宫里的修士才有的灵犀散银丝囊,这种看似香囊的东西,竟是辅助修行的宝贝。 能够帮助静神运气,而且看这册子上的记载,在前朝皇宫里头,也只有少数的修行者才能够拥有这个宝贝。 第一百四十七章 前朝之规仪 邹府今日里从外面看没什么两样,但是内里却比过年还热闹。 幽州城里好些个专门办宴席的名厨都被暗中请到了府中。 空地上早就撑起了遮阳和遮风的棚子。 长安洛阳来的护法僧,幽州这群子弟,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全部被请到了府里头。 这些护法僧的食量都很大。 一大盆一大盆的菜流水一样端上桌子,很快就又剩了光盘,看得那些个厨子眼睛都直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日里邹老夫人做寿或者做什么法事。 但邹府里的人都知道,邹老夫人这是又要和她的宝贝重孙儿分别了。 “太奶奶,你不跟我一块去长安吗?” 周驴儿一边给邹老夫人夹菜,一边有点愁眉苦脸的发问。 邹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乖重孙儿,你想你太奶奶跟着一块去吗?” 周驴儿认真道,“当然想,太奶奶要不去,我会想太奶奶的。” 邹老夫人笑道,“你太奶奶年纪大啦,不能和你们年轻人一样赶路,你们先走着,我慢慢来,舒舒服服的来。” 周驴儿欣喜道:“真的?” 邹老夫人认真道:“太奶奶怎么会骗你。”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那些大吃大喝的护法僧都是为之一惊。 尤其在场作陪的那些邹家人,更是震惊得无法言语。 邹老夫人这话不像是玩笑话。 然而她的年纪实在太大了。 幽州这边讲究个叶落归根,哪怕是去了外面,有了很大的基业,到了老了的时候,都会想办法回到幽州。 人都不想往不吉利的方面去想,但邹老夫人这样的年纪却决定去长安,那意味着她必定是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 原来今日这家宴,并非是为了送别周驴儿,而是她要和大家告个别。 “诶!许推背!” 裴云蕖突然一眼瞅见个熟人。 许推背和华沧溟一起过来了。 许推背此时倒是没有那一堆烂肉的模样,他认真的对着裴云蕖行了一礼,但暗中却对顾十五抛了个你厉害的眼神。 “你怎么瘦了?” 裴云蕖看见许推背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有点失望。 她还是欣赏当时桀骜不驯的瘫坐在火堆旁吃鼠肉的烂胖子。 “都丢了半条命,能不瘦吗?” 许推背呵呵一笑,“血都流了几脸盆子,不过幽州这边吃得好,很快就能胖回来。” 裴云蕖这才有点满意,“那可得比黑沙瓦那时候还要胖点才行。” “还能用来放血是吧?”许推背坐在顾留白身边就开始吃菜。 顾留白微微一笑,“怎么着,在这边可还习惯?” “这还能说啥?”许推背点了点正去邹老夫人那边请安的华沧溟,“连经常要打交道的都是自己人,华家不倒,我在这边估计过得比谁都舒坦。” “我说许胖子,我允许你背后骂我几次。”裴云蕖提起桌子上的酒壶,给许推背倒了一碗酒。 许推背倒是一愣,“小姑奶奶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舔脚都行,我谢你还来不及,我他娘的骂你干啥。” “你还有给人舔脚的嗜好?我可没这爱好。”裴云蕖笑了,“你这军功到这里谋这个差事错错有余,但是因为这件事我在里面出过力,现在皇帝估计看我们不爽,保不准有人动你主意,万一有什么上方的监察使过来,你到时挑着法子骂我几句,摆正自己的立场,估计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放心,你骂得多难听,传到我耳朵里我也不会生气。” “嘿!”许推背顿时对她刮目相看的模样,“你这做派可以啊,脑瓜子也不是我这愚笨的人所能比的,怪不得顾十五喜欢你。” 他这前两句被裴云蕖直接忽略掉了,她只听到怪不得顾十五喜欢你,她顿时心花怒放,越看许推背越顺眼。 “来来来,吃肉!吃壮实点。”许推背看裴云蕖倒是也越看越顺眼。 毕竟满天下那么多门阀子弟,他没见到过一个像裴云蕖一样真和顾十五一起玩命的。 一起从黑沙瓦中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这份交情其实也不用多说了。 “对了。” 想到黑沙瓦,许推背突然就想到个事情,他压低了点声音,道:“二小姐,我黑沙瓦里那些个老兄弟,托阴山一窝蜂这群人的福,也活了好些个,其中有那么四五个,都得了些军功,应该是要回长安和洛阳。他们做官肯定是捞不到了,估计回去之后也就是弄点田地,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些个人只是回去种田就浪费了,你要是觉得这些人有些用处,我和他们说说?” 裴云蕖的眼睛顿时亮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等会给我个名单,不用他们找我,我让厉溪治找他们,不过你先和他们说说,别到时候他们不愿意伺候我。” “行!”许推背呵呵一笑,道:“不过二小姐你放心,别人他们不愿意伺候,就凭你在黑沙瓦杀进杀出的模样,他们还能不愿意听你使唤?” 裴云蕖很是满意,顾留白微微一笑,看着许推背道:“你这边人够用么?” “够用。”许推背淡然道:“你不是让我找找之前山阴卫的那些人么,好歹找到几个不错的,还有一些个年纪大的,他们不愿意出来了,但他们的几个子侄也调教得不错。还有五皇子推荐过来的那个安知鹿办事也很得力,他手下还有一帮子人呢,都在等着找由头慢慢入军籍。我这手头上的人这一会也不宜太多,这不是裴二小姐刚刚提醒过我,说不定有不少上官盯着我,我先好好混日子,享享清福。过了个一两年,再和华沧溟慢慢抄些幽州这边的山头。” “你这人的确还是有本事的。”裴云蕖知道这许胖子接下来肯定慢慢打那些山匪的主意了。 幽州的山匪可是多得去了,这胖子估计有得玩。 “你不是还要留点家底给我么?”许推背又咧嘴一笑,很有深意的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我得想办法帮你安置妥当。” 裴云蕖目光剧烈的一闪,只听这两句话,她就知道顾留白私藏下来的那些玄甲是要留给许推背了。 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这可真的是过命的交情了。 “这一点点家当好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啊。”她看了一眼许推背,轻声道,“风险倒是挺大。” 许推背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却是骤然少了,他轻声道:“边军有些地方吃紧的时候,真有这么多修行者带着这点家当赶过去,还是能够派老大用场的。” 裴云蕖沉默下来。 她脑子里想着的是拥兵自重造反。 但许推背这种哪怕是受委屈受了很多年的边军将领,想着的却依旧是镇守国门,对抗外敌。 …… “什么,剑被偷了?” 洛阳,洛河畔,白有思刚刚送别一名友人坐船离开,就听到了一则令他不可置信的消息。 一袭白衣的白有思,脸都气得有些白。 他是沧浪剑宗宗主萧真微的师弟。 在萧真微这一代的所有沧浪剑宗真传弟子之中,除了萧真微和当年的郭北溪,他的天资是最高的。 只是萧真微这些年都将一些宗门事物交于他手,这些宗门事物还是花费了他不少心思,所以萧真微入了八品之后,他却并未能很快迎头赶上,时至今日,他还未顺利的悟出八品神通。 各有各的际遇。 白有思倒也不心急。 不是那种绝顶的天才,过早的去站在那个位置也是无用。 这种不紧不慢也挺好的,他自觉自己应该可能到四十七八岁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进入八品。 该有的名声也有,年纪也不小了,也不会站在风口浪尖上。 这一生求个安稳。 但现在不安稳了。 “你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为何还要阴魂不散?”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在他的胸腔之中流转,他的心中升腾起杀意。 “为何非要和自己无法抗争的命运过不去?” “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宗门找麻烦?” “为什么要将沧浪剑宗的不传之秘传给那名少年,难道连你都摆脱不了的命运,你觉得这名少年能够摆脱吗?” …… 邹府宴请宾客时,幽州城里的坐忘观也在招呼客人。 道观在饮食和养生方面,往往是优于佛宗的那些寺庙的。 坐忘观讲究坐忘二字。 静室的布置,窗外的风景,乃至餐食的装饰,点燃的线香散发着的清幽冷冽的香气,都容易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 窗外远处是连绵的远山。 洛阳的大河河水奔腾,气势汹汹的流淌在白有思的心间,而这些远山也在清虚子的凝望之中如一方不可预知的天地碾压过来。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身穿紫色道袍的高集安。 高集安属于外域分庭,虽然身穿紫色道袍,但论起辈分,和身着黄袍的他是一个辈分的。 只是对着年纪比自己大出许多的坐忘观观主清虚子,他还是持着晚辈之礼,很恭敬,“之前南霁观来了一位道人,那位道人是堕落观修士。南霁观提供他所需的用度,但我们查了查,南霁观属于您的管辖。” 清虚子苦笑道:“南霁观出事之后,我自然也有关注,只是查起来,无论是南霁观还是城中其余道观,只要是具备真正道统传承的,都会提供那人的用度。” 高集安微微一怔,道:“为何?” 清虚子认真道:“此人颂供养度仙经,又能结参仙印,各方道观自建立之初,便都有戒律,执此二者,以祖庭来访挂单之礼待之,且无需着道袍,无需讲究规仪,不需进殿功课。” 高集安有些惊愕,他老实道:“这种规矩,我们高句丽的道观似乎没有。” 清虚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隔了片刻,才认真道:“这规仪…从大隋时就有,只要是从大隋传承下来的道统,都有这规仪。” …… “查不出任何问题?” 韩义玄揉了揉发疼的脑门,有些疑惑的看着身前站立的下属。 他身前这名取代了高英杰位置的寂台阁修士也似乎继承了高英杰的沉稳,面对韩义玄的疑问,他只是沉静的回答道:“不只是永宁修所的东家郑郁,另外两个修所的东家这些年来的生意也十分干净,且除了郑郁之外,另外两个修所的东家都没有参与过当年土护真水的战役,他们都是边军退下来的。” 韩义玄深深皱起了眉头。 一个被削了所有功名的败将,之后没有得到任何军方高层的特殊关照,也并未和城中任何势力有所勾连,也并未参与江湖人物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却成了永宁修所的东家。 就连他赚得的钱财,大多数也是用在了幽州城里。 这人太干净了。 但越是干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韩义玄却越发觉得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这人当做长线来查,再往深里查一查,看看能否查出他当年盘下这永宁修所时的钱财是哪里来的。” 韩义玄沉吟了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眼下的重中之重,是追查五皇子提供的这条线索。” “遵命。” 他身前的那名下属认真的行了一礼。 一只堕落观的本命蛊,要送往玉门关。 这桩事情再怎么看起来都有可能勾连外敌,比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要重要多了。 …… 邹府的宴请才刚过半,还有几道大菜未上,陈屠却是低垂着头走了过来,在顾留白的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顾留白点了点头。 接着,裴云蕖看到阴十娘和蓝玉凤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往外走了。 裴云蕖的心头顿时有些发麻,她知道必定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怎么了?” 她在桌下扯了扯顾留白的衣角。 顾留白转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徐七可能记得住人的气味,上次有人给五皇子栽赃,他在路上偷袭两名修行者,但其中一名修行者身上有清气钟…他记住了那人身上的气味,今日里他发现了那名修行者的踪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吾乃撞墙王 惊风箭、清气钟…这些都和皇宫有关。 皇权争斗,对于寂台阁这种机构来说,重要性更是凌驾于那堕落观之上。 自从幽州城那晚上有人动用了惊风箭之后,寂台阁一直将主要力气花在调查这件事情上。 但在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展开那一堂教学课之后,这些修行者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们并未按之前的计划行走,直接就消失了。 这些修行者毫无疑问对寂台阁的行事手段颇为熟悉,甚至有可能有内应,寂台阁针对这些人的搜索全部徒劳无功。 五皇子当然也费了不少力气来追查这些人,但也没有丝毫头绪。 幽州这边不比长安洛阳,这些个修行者随便挑个山匪盘踞的山头作为落脚点,藏匿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按照之前的线索,四皇子既然都能够在这边安置无头菩萨庙这样的一支伏兵,那保不准皇宫里其余人在这边也有暗中扶持的匪兵。 五皇子就觉得顾留白肯定也动了这方面的心思。 不然他留着那些玄甲和那些个山匪做什么。 既然花了力气也寻找不出来,且马上要回长安了,五皇子就没在这方面花心思了。 顾留白亦是如此。 这些时日他压根没有再往那些修行者身上去想。 但这原本已经遁走的人,突然又回了幽州城里,是要做什么? …… 徐七暗中追踪的能力不用质疑,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只要不陷在大军之中,应付平日里这些零零散散的修行者,也不用去担心。 顾留白和裴云蕖接下来也只是在邹府老老实实的吃完宴席,然后随着幽州这些世家子弟一起返回驿馆。 王若虚也在车队里头。 其实他本来老早就要回洛阳的,但是出了天铁的事情,他一个肩膀又受伤颇重,而且还被寂台阁的官员提醒,让他暂时不要离开幽州,因为要配合接下来的调查。 他真的是欲哭无泪。 他废了好大劲,才提供了足够的证据,说明自己之所以会和那支大食商队有交集,是因为自己家中和那支大食商队的东家有些生意往来。 说穿了就是王若虚家中做过一些边贸生意,父辈依靠那支大食商队赚过钱,他来这幽州,纯粹就是父辈欠下的恩情,他来这报恩来了。 结果寂台阁又对王若虚家中和大食的往来一阵好查。 这弄得王若虚自己都有点虚了。 若是他家中真存在着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和大食人之间的勾当,那他这一趟就不只是坑了自己,还坑了全家。 所幸他家中父辈当年做的边贸生意还算干净,但寂台阁负责和他接洽的官员还是很严肃的告诫他,今后和这些大食人交往一定要注意分寸,就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这支大食的商队虽然并无劣迹,但很有可能和突厥人有所勾连。 这名官员同时还说,年轻人想出风头是对的,但不能什么事情都想掺和,而且别老是仗着自己肩膀结实撞墙,再撞的话,你的名声传出去,别人恐怕不叫你洛阳美少年,而要叫洛阳撞墙王了。 王若虚真的是欲哭无泪。 我真的是个好人! 我不爱出风头的。 完全就是我走到哪,就有一堆人突然想要围杀我,我除了撞墙逃跑还能怎样? 什么叫做仗着自己肩膀结实?我他娘的两个肩膀撞得都骨裂了好不好,疼的要命! 幽州简直就是噩梦之州。 幸运的是,今日还蹭到一顿异常丰盛的大餐,而且这样的噩梦伴随着这一次的大餐就将终结,寂台阁的调查已经结束,自己明日里也可以离开幽州了。 还有…这一番停留,好歹也交到些朋友。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委实不错,尤其那些个少女,也不像洛阳那些少女一样花痴。 尤其晏长寿对他十分热情,这不,刚回驿馆,晏长寿就和秦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晏长寿对着他微笑行了一礼之后,还掏出了一个圆木桩子雕刻而成的罐子,“若虚兄,这是我们幽州这边一个名医特别调制的活络膏,骨伤之后,一些筋肉容易围绕着伤骨形成小疙瘩硬包,对于将来的修行不利,这种药物每次睡觉前涂抹一点,便能消除那种死硬的筋肉。之前我帮凝溪兄弄过一罐,现在想来你这肩伤也应该用得着。” 王若虚异常感激,他刚刚回了一礼,还未说话,耳中却是听到了数声如斑鸠鸣声一样的鸟鸣声,但是这鸟鸣声极为独特,三长一短。 晏长寿和秦澜突然面色一变,不由分说便从怀中取出两块湿布掩住口鼻。 两人下意识的做完这个动作之后,才醒觉没有照顾得到王若虚,嗤啦一声,两个人又从湿布上各自撕下一条,递给王若虚,同时隔着湿布瓮声瓮气道:“快掩住鼻孔,也不要用口吸气。” 王若虚心中大震,但他现在已如惊弓之鸟,按照两人说法,先将两条湿布团了团塞住鼻孔之后,才捂住嘴,对着两人比画,意思是发生了什么? “有迷药。” 晏长寿飞快解释道:“这种药布应该能应付得了。” 王若虚此时鼻腔之中才感觉被浓厚的药气充斥,与此同时,他却是也懵得很,这些幽州世家子弟怎么回事,怎么一听那种声音就知道有迷药,而且这些人身上随时都带着可解迷药的这种湿药布?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放这种药布的容器? 秦澜看王若虚迷糊得很,飞快解释道:“凝溪兄身边的有两个前辈,经常给我们试炼,我们经历过了,自然晓得厉害,都有所防备,卫羽专门负责迷药示警这一项。” “这示警声就是卫羽兄弟发出来的?”王若虚心里头的震惊无法用言语形容。 怪不得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和长安洛阳那些个门阀子弟感觉完全都不一样,时刻都十分警醒的模样,平时修行也都是极为刻苦,原来那顾凝溪平日里对他们的要求如此苛刻,竟然随时都给他们实战般的试炼? 却不料秦澜和晏长寿此时也是有些不解。 那些前辈平日里对他们的试炼都是在晚上,这白天进行试炼,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四名身穿普通青衫的蒙面修行者此时心中也升腾起怪异的感受。 他们刚刚从驿馆四个方位打入迷药,这驿馆之中就顿时响起那怪异的鸟鸣声。 难道这驿馆之中第一时间就有人发现有人在用迷药? 顾留白也第一时间听到了示警声。 他微微蹙眉,只是凝立在房中感知着周围的动静,就马上嗅到了一种香甜的,有些熟悉的味道。 “七里迷魂香?” 他脑海之中刚刚浮现出这个名字,就听到裴云蕖的脚步声已经响起。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四周响起的破空声。 裴云蕖刚想叫顾留白,却看到顾留白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她嘴里头含着一颗白色的药丸,手里头还捏着一个,她正想将手里头的药丸递给顾留白,却只见顾留白已经摇了摇头。 “蛊毒对他无用,这迷药也对他无用?”她顿时反应过来。 “调虎离山。” 顾留白轻声道:“引开了蓝姨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 一名青衫蒙面修行者刚刚翻过客栈南头大门的屋顶,嗖的一声嘶鸣,一支箭矢就已经朝着他坠落下来。 他心中一惊,矮着身体顺势往下急坠,直接落在了下方庭院之中。 噗噗噗…… 但与此同时,几包东西丢了过来,瞬间烟雾弥漫,似是石粉、草灰。 他眼中微微刺痛,鼻子里却瞬间也感到了一些药粉的气息。 “这?” 他还未来得及仔细去分辨这里面混杂的药粉到底是什么东西,却只见一道剑光已经亮起,朝着自己绞杀过来。 当! 他腰间的长剑瞬间出鞘,剑光飞起,轻而易举的磕开那道剑光。 持剑杀来的这名修行者修为并不高,身体都被他这一剑震得有些晃荡。 这名青衫蒙面修行者心中顿时一松。 对方似乎才刚刚踏入五品的门槛。 心念动间,他手中的剑光掠起,直接反攻过去。 当当当…… 火星不断散射,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对方虽然连连后退,但用剑法度严谨,竟将他这几剑全部挡住。 咻! 空中发出更为凄厉的箭鸣声。 这名青衫蒙面修行者眼睛微眯,就想要挑飞这一箭,但与此同时,他感到身后真气有些不对,骇得他往前一扑,手中长剑往后反撩出去,才堪堪挡住后方袭来的一道剑光。 “不对!” 他心中方才涌出这个念头,就只听到周围也有数道声音响起,“不对!” 正面艰难挡住这名青衫蒙面修行者数剑的宋秋直接往后退去,他和方才从背后偷袭这名青衫蒙面修行者的江紫嫣都感觉出来,这不像是试炼。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往前一扑,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起身时他往左边一弹,只听到咄的一声,自己刚刚扑地处又落了一支箭矢。 他也不敢停留,身影一晃,闪到廊道下方,与此同时,看着视线之中晃动的数名少年少女,他心中大震,“难道那些个七里迷魂香是假的?” 即便再强的修行者,也依旧会受伤,会流血,会陷于各种各样的阴谋。 世间有无数的手段,本身便是用来对付修行者的。 今日之局,先行引开那少年身边的诸多强大修行者,在用大量的七里迷魂香来使这驿站之中的人陷入昏睡,哪怕偶尔有些漏网之鱼,也改变不了大局。 他们这些个修行者敢于冲进这个驿站,信心本来就是这七里迷魂香给的。 七里迷魂香连七品修行者都抵挡不了,这种光天化日之下,这种驿站里的修行者怎么会想到有人会这么大的手笔,四面都动用这种七里迷魂香? 但是眼下这些四品五品的年轻人,怎么都没有迷倒? 正在纠结之间,这名青衫修行者突然感到浑身奇痒难当,越是真气冲涌,他浑身的血肉和肌肤就越是痒得厉害。 “那些混杂在石灰和草木灰中的药粉,能够让人浑身发痒!” 这名青衫修行者方才想明白此点,整个驿站之中的幽州子弟也都彻底反应了过来。 不是试炼,是真的有刺客。 平日里蓝玉凤和徐七这些人虽说各种阴险手段齐出,但真的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都不会和他们正面对敌。 而这名青衫修行者的杀意是藏不住的。 方才那些剑招都是想真正的致人于死地。 “有刺客?” 一听到有刺客,王若虚两个肩膀就发痒,他就也忍不住去瞄四面的墙。 “……!” 下一刹那,他羞愧欲死,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快成撞墙王了,他现在一遇到危险,似乎满脑子想的就不是对敌,而是撞墙。 …… “哥哥,我头好晕。” 一名青衣蒙面修行者翻过西墙跃入庭院,就看到一名细腰盈盈一握的少女双手摸着自己脑袋摇摇晃晃的朝着他走来。 “哥哥,你说我的头为什么这么晕呀,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这少女的腰肢和细软的声音,听得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一荡。 但他同时心里也有个问题产生,这七里迷魂香按理也没有个催情的功效,怎么这个娇嫩欲滴的少女看上去有些发骚? 他正在疑惑间,这少女却好像双脚一软,要朝着他怀里倒来。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心里也顿时发痒,左手忍不住就要朝着这少女的胸口探去,但就在此时,他突然呼吸一顿,看到这少女的衣袖之中有寒光涌起! 哧! 他体内真气一炸,整个身体强行往左侧偏移出去,这才躲过袭来的这一道寒光。 “你!”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惊魂未定,只看到自己的身上已经被划出了一道口子,所幸这少女真气修为不高,他的衣衫破处,只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哎呀哥哥,你的修为好高,反应好快呀!”娇柔少女娇嗔道。 青衣蒙面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才充斥怒意,却见一侧又一名丰胸肥臀,颇有姿色的少女快步走来,“哥哥,我的头也好晕。” “你这…”段艾对容秀这拙劣的演技也是异常的无语。 你这走路带风,剑尖都在地上磨得带火花,你还晕。 青衣蒙面修行者也是无语了,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看我来对付这小贼!” 他还没想好先对付哪一个少女,却又有一个少女从侧翼直接冲杀过来,气势异常凶猛。 青衣蒙面修行者有些心惊,剑上真气四溢,一剑挥出,剑气居然凝成一只黑色老鸦,在空中飞舞盘旋,直朝着那少女身上扑去。 “什么鬼剑招!” 这气势异常凶猛冲出来的少女正是华琳仪。 这段时日她修行也异常刻苦,心想一旁有容秀和段艾牵制,难道自己堂堂五品修士还对付不了这一个蒙面小贼? 然而一看到对方剑气凝形,且这剑气如同活物一般捉摸不定,她顿时就吓得傻眼。 “什么刺客,修为这么高!” 她骇得一声怪叫,直接掉头就跑,剑也不要了,直接反手拿剑往这青衣蒙面修士身上一丢。 高手过招,都讲究个预判。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看她气势汹汹的扑来,极有信心的模样,所发剑气固然是计算她的下一步身位,就连接着的剑招心中也早已经准备,但这华琳仪看到他剑气一成就直接丢剑就跑,他这剑气劈了个空,随即准备施展的剑招也是硬生生停顿在空中,他真气在体内悬崖勒马般强行停顿,十分难受。 “这都什么人?” 这名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再次升腾荒谬的感觉。 吾乃正经的刺客,怎么你们这些人,和我过家家吗? “哎呀!我还是晕,哥哥,我真的好晕!” 正在难受间,却听叮的一声,那细腰盈盈一握的少女又摇摇晃晃朝着他跌来,手中的那柄袖里剑也直接掉落在地。 他呼吸骤顿,只觉得其中有诈,却见那少女跪倒在地,双手软垂,楚楚可怜的看着他,朱唇微张,“哥哥,我好难受,你来帮我一下。” 青衣蒙面修行者见她这姿势和朱唇微启的模样,也是鬼迷了心窍一般,竟不直觉的朝着她走了一步。 “啊…忒…” 看着他靠近,这少女张开口来,让这青衣蒙面修行者脑子嗡的一声,只觉得热血上涌,但啊的一声之后,忒的声音出口的刹那,却是又转瞬变成一道怪异的破空声。 嗤! 一道流光从少女口中喷出,打在他下身。 “剑煞?”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头发都瞬间竖了起来,在直觉不妙的刹那,他体内真气疯狂下坠,整个身体都显现出黑色的荧光。 啪的一声闷响。 限于这少女的修为,这一道剑煞威力不足,未能直接破开他的护体真气,但撞击间剧烈的痛楚,却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瞬间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声。 “啊…忒…” 少女却不停歇,又口吐一道剑煞。 青衣蒙面修行者忍痛往一侧翻滚,强行避开。 “哥哥…我头也好晕!” 容秀提着剑朝着青衣蒙面修行者冲来。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整个人都不好了,痛苦加上心中荒谬绝伦的感觉,让他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嘶吼,“你滚!” 容秀毕竟没有多少对敌经验,倒是被他这一声怒吼吓得脚步停顿。 “你啊…” 段艾飞速起身,往后掠开。 她觉得容秀和自己一丁点都不配合默契,她觉着若是换了江紫嫣,这个时候早就唰唰唰三剑上去了。 青衣蒙面修行者此时眼眉都显得狰狞起来。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并非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但眼下他恨不得生撕眼前这两名少女。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呼吸突然停顿。 一名提着短剑的少年无声的掠了过来。 这名少年轻身法门诡异到了极点,就像是一只蝙蝠在滑翔一般。 他的气质和这些少女截然不同。 只是一眼扫见这名少年,他就感到了一种死亡的气息在逼近。 强忍着下身的剧痛,他疯狂的调用真气,手中的长剑迅速朝着逼近的少年斩去。 嗤嗤嗤… 随着三次剧烈的真气喷吐,他手中长剑斩出三道剑气,这三道剑气都是如同黑色老鸦的形状,虽不是真正的活物,但在空中扑腾,飘忽不定。 “本郎兄!” 容秀的眼中全是小星星。 她想到这可以算是自己和梦中情郎并肩战斗了。 顾留白的面色却是平静到了极点。 他手中短剑轻轻挥动,将中间那道剑气轻易击碎,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微微侧转,直接从两道黑色剑气中间穿过。 他手中短剑看似斜斜的朝着这青衣蒙面修行者的胸口指来,但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只觉得小腹一寒,他直觉顾留白的剑会下沉刺他小腹。 然而他心念方起,脑海之中也才刚刚想好应付的剑招,少年手中的短剑速度却骤然加快,直刺他胸口。 “此子如此厉害?” 青衣蒙面修行者双脚微微点地,整个身体往后退去,下身却又传来剧烈的痛楚,让他的额头瞬间大量沁出冷汗。 他手中长剑横于身前,但随着真气的贯涌,剑身随着他的手腕震荡之间,却又连续飞出四道黑色剑气。 这四道黑色剑气同样飘忽飞旋,难以琢磨。 顾留白依旧前行,他右手带出道道残影,他手中的小剑抖出一蓬浪花,挡住其中三道黑色剑气,但其中有一道却是已经飘旋到了他的身侧,他似乎来不及阻挡,只能左手伸出去拦。 “如此嚣张?” “只知进,不知退?这快速前行,不是相当于自己撞上我这剑气,哪里来得足够反应时间?” 眼见此幕,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哪怕痛得眼眉都十分狰狞,但他眼眸之中却流露出喜色。 这少年的真气也不是那种刚猛绝伦的路线,护体真气绝无可能挡住他这一道剑气,这来不及的情形之下用手去阻挡剑气,岂不是要被他这一道剑气直接断手? “咄!” 少年右手被剑气斩中,却不见血光,只听一声低沉的闷响。 “?” 青衣蒙面修行者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这少年的整个身体突然一耸,他就像是被一个浪头抛飞,瞬间到了他的前方。 “噗!”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手中长剑撩起,刺向少年的腹部,但与此同时,这少年张口一喷,一道带着真气辉光的煞气,已经喷到了他的脸上。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只觉得面上一痛,他的双目瞬间就看不见了,与此同时,就像是有无数热油在脸上流淌下来,接着,他的整个头颅才像是被一个巨锤砸中,往后仰去。 段艾看得无比仔细,她整个身体都已经绷紧了。 她看到顾留白手中的短剑无比冷静的格开了刺向自己小腹的长剑,接着,他一脚踢在了这名修行者的下身。 从他出现到现在,他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他近身,再近身,然后瞬间解决战斗。 他冷静到了极点,冷酷到了极点,也强大到了极点。 脸上已经血肉模糊的青衣蒙面修行者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哼,就直接如一根被伐倒的朽木般倒下。 顾留白对对着她和容秀,以及正捡回自己剑的华琳仪点了点头。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动作却丝毫停顿都没有。 在这名青衣蒙面修行者倒下之时,他手中的短剑已经顺势刺入这名修行者的心脉,断绝了他苏醒的可能。 第一百四十九章 土到极致刀 一名青衣蒙面修行者从后院掠入,他刚刚落地,就是身体微僵。 一名身材高大,国字脸,样貌很端正的男子,正静静站立在他身后的廊下。 这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穿崭新的黑色棉袍,戴着一顶黄色的皮帽,手里还抓着一个鸡毛毽子。 他冲着这个青衣蒙面修行者不停笑着,突然将手里的毽子朝着这青衣蒙面修行者丢了过来。 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很自然的想到这毽子恐怕有什么玄虚,他也不敢出剑去挑,只是往一侧闪身直接避开。 啪嗒一声轻响,毽子落地。 青衣蒙面修行者微微一怔,似乎就只是个寻常的毽子。 但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却冲着他继续笑着,然后又对着那毽子连连比画。 “让我和他一起玩毽子?” “这是个傻子?” 青衣蒙面修行者看出了些端倪,他看出了些端倪,也不作声,直接一步前跃,一剑刺向这身材高大男子的咽喉,心中想着的是直接将这傻子杀了再说。 “什么?” 他这一剑刺得随意,但剑光刚起,他只觉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落到剑上,他体内的真气才刚刚应激般疯狂朝着掌指间涌去,他手上已经一轻。 他的剑已经被那身材高大的男子提了过去。 青衣蒙面修行者瞳孔急剧的收缩,他看到这身材高大的男子只用了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根手指。 这人就像是捏个毽子一样,硬生生捏住了剑身,将他的剑夺了过去! 一个傻子直接空手夺了我的剑? 他心中的震骇无法用言语形容,下意识的连连后退。 无巧不巧,他一脚踩在了毽子上。 “你…坏人!” 身材高大的傻子原本三根手指提着这柄剑还在端详,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他这毽子一踩,这傻子看着极为锋利的长剑,又看着被踩坏的毽子,也似乎终于明白这人不是好人。 “打你!” 他反应过来之后,将长剑往身后一丢,直接张开手掌,朝着这青衣蒙面修行者的面门抓来。 他五指之中隐隐透出白光,肌肤变成青玉色,那白光是内里的骨骼泛出,但却没有多少强大的真气波动。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骇然,他身体扭转,体内真气轰鸣,一脚踢向这傻子的腰侧。 喀嚓一声轻响。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抓向自己面目的掌指消失不见,但他的脚踝处却是传来剧痛。 下一刹那,他只看见自己的脚掌歪斜在一边,脚踝内里的骨骼似乎被拆分了一般。 “啊!” 他才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叫声,对方的双手已经落在他的膝盖处,他的膝盖处也随即发出奇异的响动,内里的骨骼似乎随之四分五裂。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的恐惧无法用言语形容,近乎身体的直觉反应,他一掌朝着这傻子的胸口击出,与此同时,他单脚点地,只想拼命和对方拉开距离。 然而他的手掌击到对方胸口,却是又被对方双手扯住。 他这次感觉得清楚,只觉得自己手腕处的骨骼迅速被拆开,筋肉分离之下,剧烈的痛楚直冲他脑海,但他这些骨骼,却似乎一块都没有断裂。 他的整个身体微微往后跳起,却并没有能够后退。 这身材高大的傻子双脚如同钉在了地上,双手拔河般扯住了他的身体,接着双手不断往上,落在他的手腕上,肩膀上,脖颈上…… 喀喀喀…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只听得自己体内的骨骼不断发出响声,顷刻间脖子一麻,他意识还是清晰的,但却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在往下软倒,但这傻子的双手却顺势落在他的脊骨上,他恐惧得大小便瞬间失禁,但脊骨在刹那间却被拆成了一截一截。 …… “裴云蕖呢?” 段艾看着顾留白朝着前院掠去,突然回过了神来。 她觉得这种时候,裴云蕖肯定是跟着顾留白的,但眼下顾留白的身周却没有裴云蕖的身影。 她直觉裴云蕖也不会被这迷香迷倒。 女人对情敌的直觉往往是很准的。 裴云蕖本来是老老实实跟在顾留白的屁股后面的。 结果她一冲出来,就看到了陈屠提着一柄刀往前院走。 “陈叔,求带!” 她顿时来了兴趣,跟着陈屠就往前院去了。 跟着顾十五杀人固然刺激,但在黑沙瓦,她看顾十五战斗看得多了,可她从来没看过陈屠出手啊。 陈屠给厉溪治那帮子人的感觉只是足够变态,逼供厉害,但她见过黑沙瓦粮仓周围尸横遍野的场景,那吐蕃先锋军里面最精锐的一支骑军,就全倒在了粮仓周围。 她很清楚陈屠肯定也是高手。 原来这陈屠是用刀的! 那她肯定不能错过看陈屠用刀的机会啊。 “你安分点啊,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顾十五可要和我翻脸。” 有美少女跟着自己,陈屠心里可美得很,但他还是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 他身后的裴云蕖则一听他说顾十五要翻脸这样的话,心中顿时也美了,当下就甜甜的答应,“陈叔你放心,保证不给你添乱。” 陈屠冲到前院,那名被药粉弄得浑身瘙痒的青衣蒙面修行者已经退到大门口,他身后大门洞开,又有四名青衣修行者冲了进来。 陈屠一眼扫过,顿时冲着浑身瘙痒的青衣蒙面修行者冷笑道,“他们四个就是五品的毛贼,你还凑合,你先来送死吧。” 他才说完,不远处屋顶上嗤嗤破空声连响,但不见有箭矢落下,接着只听到屋瓦的碎裂声和重物砰砰坠地声。 陈屠顿时又狞笑,“看来你们想要过来的箭师也完了。” 浑身瘙痒的青衣蒙面修行者心中寒意顿生,他身旁的那四名修行者一时也是顿住脚步,不敢上前。 “陈叔,别吓唬他们啊!” 这些人不敢上前,看戏的裴云蕖顿时不乐意了,“陈叔,斩了他们再说。” 陈屠被裴云蕖这一口一个陈叔喊得顿时有些飘。 他点了点头,顿时身影一动,朝着为首那浑身瘙痒,一只手还不断在挠背的青衣修士杀了过去。 “一起弄他!” 那名青衣蒙面修士丝毫不敢大意,一声厉喝之下,他手中的长剑亮起桔红色的光焰,剑身上竟像是张开了数十只诡异的桔红色眼睛。 “这又是什么剑?” 裴云蕖盯着那剑身只是看了一眼,竟是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名青衣蒙面修士身旁的四名修行者似乎也根本不敢盯着那柄剑看,只是两两从旁边出剑,分刺陈屠身上不同部位。 “嗯?” 陈屠眼睛微眯,他也觉得那柄剑有些晃神,不过他真气流转,动作却是没有丝毫阻碍,铮的一声轻鸣,他拔出了左手提着的长刀,先行避开右侧袭来的两柄剑,朝着左侧一跳的刹那,手中长刀直接毫无花巧的朝着那最左侧的两名青衣修行者斩去。 “这什么招式?蛤蟆跳,力劈华山?”裴云蕖目瞪口呆。 这和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陈屠无论是往左侧那一跳,还是朝着那两人斩出的这一刀,看上去简直不能用朴实无华来形容,简直就跟庄稼汉跳上田埂用锄头给人当头一锄一样,看上去就有点笨拙,有点土,一点都没有高手的轻灵飘逸。 陈屠的刀看上去也很普通,就是寻常的玄铁色,也没有什么光亮。 左侧那两名修行者和中间那青衣蒙面修士也有些懵。 不过毕竟是久经杀场,这三人瞬间配合默契,一人直接全力抬剑,想要架住这一刀,最左侧那名青衣修行者手中剑依旧直刺,封住陈屠往左闪避的空间,而中间那名青衣蒙面修士强忍着浑身奇痒,手中长剑以手腕为中心抖动,顷刻间剑身上似乎有数十只眼睛长了出来,明晃晃的朝着陈屠的面目涌来。 陈屠的刀势居然一点都没变。 “我这一口一个陈叔,该不会把他捧杀了吧?” 裴云蕖脑海之中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只听当的一声,陈屠手中的长刀十分轻松的将那人的长剑劈在地上,他的长刀彷佛根本没有遭受什么冲击的阻力,直接斩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噗! 那人的脖子瞬间被砍断,头颅歪在一边,陈屠的长刀接着斜砍向最左侧的那名青衣修行者,那名青衣修行者手中长剑的剑尖似乎都要落在陈屠身上了,但不知为何,看着朝着自己脖子斩来的这柄长刀,他却失去了胆气,发出了一声骇然的大叫,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 陈屠皮笑肉不笑的又是一个蹲身大跳。 他的长刀这顺势一斩虽然落空,但是却好像长刀的刀势带动他的身体往下,他这一蹲一跳非但显得连贯,而且还很快。 只是姿势看起来真的有点丑。 “这不是屙屎跳?” 裴云蕖只觉得没眼看。 她觉得这姿势就像是一个农夫刚刚蹲下去解开裤带子要拉屎,结果陡然发现下面有一条毒蛇,又吓得端起裤子往旁边一跳。 陈屠这姿势真的就是这么土。 而且一点真气辉光都不带。 “这人的真气配合这柄刀有古怪。” 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中间那名修为最高的蒙面修行者刺出的一剑落空,那断脖子的修行者鲜血喷溅在他身上,他瞬间就感觉出了不对。 那名蒙面修行者好歹也是刚刚踏入了六品的修行者,但一名六品修行者的剑好像一根树枝一样被毫不费力的打掉了。 而且对方并非是用强大的真气和修为碾压,似乎是这人的真气配合着这柄刀,好像能够轻易消解别人兵刃上的真气力量似的。 他心念电转,但这个时候刚刚完成屙屎跳的陈屠,却是又朴实无华的跨脚一个大跳,双手持刀,一刀朝着他头顶劈了下来。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直觉自己若是出剑刺这人的小腹,也绝对能够刺中,但自己头顶估计真的会挨上一刀,这么一想他顿时没了胆气,也是一声怪叫,往后倒飞出去。 岂料陈屠似乎早就预料他会如此做一般,那长刀并未真正斩落,而是急速转向,横扫右侧那两名青衫剑师。 那两名青衫剑师其中一人下意识后退,另外一人却是有股子狠劲,也不避他这一刀,就是一剑硬生生刺向他心脉。 陈屠狞笑起来。 这一刀毫无迟钝的斩下。 青衫剑师的剑刺中他的心脉,叮的一声轻响,溅出一些火星,却是刺不进去,而他的一刀,却是直接斩断了这人的脖子。 “他也穿着内甲。” 裴云蕖原本揪心,看着陈屠身上溅出的火星,她却顿时放下了心来。 也就在此时,陈屠双脚落地,却是一个僵尸跳,瞬间到了另外那名后退的青衫剑师身前,一刀斩出,那名青衫剑师心胆俱裂,只是想着反刺对方都没有意义,他手中的剑都僵在空中,整个头颅就已经飞了出去。 “这么土的庄稼汉刀法,这么厉害?” 裴云蕖皱着眉头,虽然觉得这刀法和身法真的土的不行,但这杀敌的效率实在可怕。 这四名青衫剑师都是五品六品的修行者,而这陈屠明显没到八品,而对面中间那青衫蒙面修行者,似乎也已经是七品。 一名七品的刀客,面对一名七品加四名五品六品,瞬间逼退对方七品,然后将这四名五品六品全部杀了,这也实在没法子形容。 边军的很多刀法也是朴实无法,但那些个刀法看上去就是经过很多宗师的打磨,每一个动作看上去都是简朴之中带着精妙,但这陈屠的身法和刀法,看上去都不像是个精妙的武技。 要不是那边还有个提着那柄怪剑的七品修行者,她现在肯定要缠着陈屠问问这到底是哪门子刀法会土成这样。 “连这人都这么厉害?” 那剑上如有很多魔眼在流动的青衫蒙面修行者看着陈屠,简直就像是看见了鬼一样。 “等等!” 他突然又后退一步,“我们聊两句?” 裴云蕖一愣。 陈屠却是面色一变,道:“这人想要拖住我,他们的目标可能是顾十五。” 第一百五十章 刺客之无语 青衣蒙面修士心中再次寒气大盛。 此人不只是身法和刀法怪异,而且自己只是一句话,对方竟是感觉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杜哈哈!” 陈屠冲着驿站里面叫了一声。 “没大事。” 杜哈哈的声音在驿站后方的巷子里响起。 “顾十五!” 陈屠又喊了一声。 “陈叔,管好你自己。”顾留白的声音在中庭处响起。 这一声陈叔喊得陈屠直翻白眼。 顾留白对陈屠可没这么客气过。 他肯定是听裴云蕖喊陈叔陈叔的,现在故意喊这么一声恶心他来了。 “你小子接我一刀!要是你死不了,我们慢慢聊!” 他顿时把气撒在了前方那青衣蒙面修士身上。 那青衣蒙面修士再退数步,却不敢直接逃离。 陈屠也不想节外生枝,提着刀就朝着此人狂奔。 “抓猪步法?” 裴云蕖实在无奈,陈屠现在提着刀弓着腰,摇摆着跑上前去的姿态,真的和村子里那种屠夫追猪的模样差不多。 但怪异的是,他这跑起来不像是修行者,但速度却很快,那青衣蒙面修行者不敢正面为敌,朝着一旁掠去,但陈屠再跑几步,却是已经追到他的身侧。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一声厉喝,长剑舞动,剑影如孔雀开屏般展在身后,数十只明晃晃的眼睛在空气里盯着陈屠。 陈屠眯起眼睛,身影略微停顿,这青衣蒙面修行者再度拉开距离。 然而也就在此时,空气里一声啸鸣,一支箭矢落在这青衣蒙面修行者身上。 “怎么可能!” 这青衣蒙面修行者知道这院中高处有一名箭师藏匿,但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而言,一两名箭师射出的箭矢他可以轻易闪避。 等到胸口刺痛,看见箭矢插在自己身上,他才看到一侧的墙上站着一名黑衫少年。 这名黑衫少年距离他只有数丈的距离。 如此抵近施射,他方才的心神又完全被后方的陈屠所吸引,所以才会来不及反应。 只是这名黑衫少年之前射箭的时候应该在中间那院落的楼顶,什么时候竟已无声无息的潜伏到了这里? 而让他心中更加恐惧的是,明明还有三名和自己修为差不多的修士杀进了这个驿站,怎么此刻似乎毫无动静? 一个人往往越是到了生死关头,就越是容易产生极智。 这名青衣蒙面修行者一眼就瞥见了看热闹的裴云蕖。 他知道自己若是能够制住裴云蕖,恐怕还有活命的机会。 但让他想不到的是,裴云蕖比他机智得多。 他眼光只是一瞥过去,裴云蕖就顿时嗅出了味,直接朝着陈屠就掠去,同时还叫唤,“陈叔,他想劫持我,你快护住我!” 陈屠狞笑起来,“我在这里,他要能劫持你,我把我刀吃了!” 青衣蒙面修行者:“……!” 他再看上墙上那名持着弓箭的黑衫少年时,却发现那黑衫少年已经撤得远了。 …… 顾留白站在驿馆中庭靠东侧的墙边,他手中的影青在滴血。 他身旁躺着三名青衫修行者。 这些青衫修行者刚刚从这道院墙翻落下来,在两个呼吸之间,就被阴影里冲出的顾留白杀死。 战斗之中的顾留白极为专注,但从不会被杀意和鲜血冲昏头脑。 这场刺杀由那名拥有清气钟的修行者引开徐七和阴十娘她们开始,先前这些人动用惊风箭,经过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那一堂教学课的分析,这些人极有可能是三皇子的部下。 按照五皇子的说法,三皇子也是李氏嫡系子弟之中的翘楚,有勇有谋,应是太子的头号劲敌。 之前这些人的调度,也的确足以显现幕后操控者的谋略。 但眼下这杀局一起,他却反而觉得这恐怕并非是三皇子的手笔。 四皇子一死,随着五皇子让人悄然抛出的那些证据,三皇子绝对不敢在这种时候发动如此规模的袭杀。 那这些人,又是谁的部下? 他边思索着,边倾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听到了陈屠和杜哈哈等人的声音,而且幽州这些子弟面对这种突发情形的表现也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但面对能够砸出这种等级的力量的对手,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了一股异样的真气波动。 墙脚那一座假山上,出现了一名身穿红衣的修行者。 这名身穿红衣的修行者腰间配着一柄白鞘的长剑,戴着一个赤铜色的面具。 在出现的刹那,这名修行者扬了扬手,袖中一支黑色的飞镖朝着顾留白射了过来。 顾留白只是眯着眼睛看着,这支黑色的飞镖后方连着白色的细索,那细索上面散发着微弱的金属光泽和淡淡的真气辉光。 在他的感知里,这名红衣修行者体内的真气十分平稳的沿着那根绳索流淌到黑色的飞镖上,这意味着这支黑色的飞镖随时可以改变行进的方向。 三年练刀、五年练剑、十年练索。 鞭、索这种软兵器,比刀剑棍棒要难炼得多,大唐只有极少数的修行地有修行者下工夫去修炼这种兵器。 只是这种兵器练好了,可远可近,对敌起来的确诡异莫测。 看着顾留白一动不动,这红衣修行者似乎也有些吃惊,他袖中飞出的绳镖在距离顾留白身前还有十余尺的距离时,突然失去力量般一软,朝着地上坠去。 顾留白依旧不动。 这绳镖突然啪的一声拍地,镖身和地面之间真气一炸,绳镖往上飞溅出来,直刺他的左侧腰腹。 等这镖尖距离自己腰腹只有一尺距离时,顾留白的左手方动,影青的剑尖朝着这飞镖刺去。 叮的一声,飞镖被顾留白挑飞出去,但这红衣修行者袖中的白色细索却是如流水般往外飞速流淌,飞镖还在坠落,它身后的细索却是兜出了好大一个圈子,套向顾留白的身体。 顾留白的身体依旧未动,他手中的短剑却不可思议的再次加速,一剑狠狠斩击在坠落的飞镖之上。 当! 那一声清脆的金属震鸣骤然化为沉重的撞击声,颓然跌落的飞镖被注入了强大的力量一般,瞬间将后方的细索牵扯着飞出。 啪啪啪…… 细索上的真气不断发出炸响,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在细索的边缘炸开。 直至此时,顾留白才朝着这名红衣修行者掠出。 “厉害。” 红衣修行者的面具下发出呢喃般的声音。 他并未再控制绳镖,细索软垂下地,然后像活物一般,自然朝着他袖中缩回。 他的目光牢牢的锁定着顾留白的身位,在顾留白距离他不过三丈时,他拔剑。 白色的剑鞘里涌出的剑光居然也是鲜艳的红色。 剑光刚刚展露,他身前的空气里就已经飘荡起一股奇特的腥味。 “蛇毒?” 顾留白一嗅到这股气息,脑海里就顿时出现了一种尾巴上长着一个铁坨坨般疙瘩的毒蛇的画面。 这种毒蛇咬人立毙,六品七品的修行者用真气也压制不了多久。 回鹘人将这种毒蛇叫做“铁尾巴”,每年都有不少回鹘人去滚石山、黑沙坡和流沙岭一带抓捕这种毒蛇,为的就是弄这种蛇毒。 这种蛇毒的腥气难消,用什么药物都遮掩不住,要想悄无声息的用来毒杀别人是不太可能,回鹘人一般将之涂抹在一些特殊的箭矢上,或是修行者所用的刀剑上。 这种蛇毒价值惊人,且几乎都被回鹘人垄断,很少有流到关内的。 这名红衣修行者的剑身上自然激荡蛇毒,似乎不只是涂抹,而是剑身上有独特的沟槽,内蕴这种蛇毒。他的真气在剑身符纹之中行走,流散的真气就能将剑身沟槽之中的蛇毒一点点激发出来。 “这种铁尾巴蛇毒什么时候有了解药?” 顾留白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这个念头。 对方这柄剑肯定会持续散发蛇毒,这蛇毒可比那时候在永宁修所遇到的毒煞手散发的毒气厉害得多,他在冥柏坡的时候也未曾听说过回鹘人有这种蛇毒的解药,因为每年都有许多回鹘人在抓捕这“铁尾巴”的时候中招被毒死。 这人敢浑身沐浴在这种蛇毒之中,必定是有了针对性的解药。 不过他和周驴儿早就玩过这种“铁尾巴”,他知道自己不怕这种蛇毒,所以心里面虽然有些吃惊,但身影却是一点未停。 “怎么?” 红衣修行者拔出剑来,就等着顾留白自投罗网,但等到顾留白真的冲到身前,一剑刺来,他却是大吃了一惊。 居然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红衣修行者已经得到答案,但心中却兀自不信,他往上飘飞,一剑反刺顾留白的面门。 顾留白身体猛然下坠,手中影青顺势划向着红衣修行者右边大腿。 这红衣修行者一剑刺空,剑上毒液随着真气激荡,喷洒在顾留白面目周围,他这下终于不得不相信,这少年根本就不惧怕这种蛇毒。 只是面对顾留白这一剑,他倒是也并不在意。 感知不会骗人。 少年手中的这柄剑的剑尖,和他的血肉还差着两三寸的距离呢。 经历过许多生死之战的修行者和那些初出茅庐的修行者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不会做出任何多余的反应,不会将真气和身体的动作浪费在没有真正威胁的地方。 手中毒剑不起作用,这红衣修行者的心思已经落在了收回的绳镖上,他此时心中尚且有些自得,但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他大腿上骤然一凉。 低头的刹那,他的眼瞳里充斥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的大腿上出现了很长一道创口,鲜血如溪水般流淌。 “怎会如此?” 鲜血在飞速的流淌,这名红衣修行者的思绪却有些凝滞。 今日这杀局从一开始就明显出现了意外,那昂贵的七里迷魂香根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这驿站里面的大多数人都并未陷入昏睡。 从四个方位潜入的四名强者只有一个出现在了这名少年的面前,而且还被这个少年直接杀了。 这么多的变数,就意味着此次的布局会遭受难以想象的损失,但幸运的是,他成功出现在了这名少年的面前。 只要能够杀死这名少年,所有的损失都是值得的,哪怕他死在这里,也死得其所。 然而他手段尽出,这名少年还活得好好的,他却反而中了一剑? 他此时身体还在往上飘飞,注意力依旧被少年手中的剑吸引,他还在思索着那两三寸的距离是怎么消失的,他并未注意到少年往上微微扬起的右手之中,震起了些尘屑。 …… 绳镖悄然坠地。 真气的贯注使得细小的绳索就像是变成了一根韧性极佳的竹竿,让往上飘飞的红衣修行者在空中顷刻改变方位。 他想要和这少年先行拉开距离,先处理伤口。 这少年落剑的方位极为狠辣,直接划破了他大腿上的重要血脉,他真气流淌过去挤压血肉,一时都根本止不住血。 顾留白落在假山一角,他并未追击。 这红衣修行者心中一松,毕竟年轻气盛的少年,缺乏战斗经验,不知道乘势穷追猛打。 他此时心中也还有些郁闷,那些本来应该到达的箭师也不知道被谁暗中收拾了,否则仅凭八支惊风箭,自己只要用绳镖配合,直接就能解决战斗。 但也就在此时,他眼光落处,却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大腿伤口之中流出的鲜血,竟变成了墨绿色。 他下意识的左手抬起,揉了揉眼睛。 墨绿色变成了模糊的墨绿色。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有一种可怖的气机在全身扩散,他的反应在变得迟钝,他体内的生机在消失。 “你…毒…” 砰! 他揉眼睛的左手伸向顾留白的刹那,他的整个人便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砸在地上。 他的意识已经彻底模糊了,所以他已经完全感知不到顾留白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顾留白蹲下身来,在这名红衣修行者流淌着墨绿色鲜血的伤口之中撒了些药末。 他很少用毒。 所以就连裴云蕖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有这种强大的对敌手段。 一个不畏剧毒的人,在用毒方面有着其余修行者根本无法比拟的优势。 他不用,并不是他不会用。 只是无论是剧毒也好,解药也好,原材都很稀缺,都很贵,炼制起来也都很花时间。 用的次数越少,就越是会让他的敌人忽略他会是这方面的宗师。 今日里他动用这样的手段,是因为这红衣修士的真气修为在他之上,而且手中那柄蛇毒剑十分危险,他自己虽然不惧这铁尾巴蛇毒,但却没有此种蛇毒的解药。 这红衣修士的绳镖手段也十分独特,若是借助这绳镖用于逃遁,也不知杜哈哈他们能不能追得上。 而且他还想留个有用的活口。 这红衣修士似乎是个领头的,知道的应该要多一些。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药粉撒上去了,伤口之中的墨绿色鲜血虽然开始变得鲜红,但这名红衣修行者体内的生机反而更快的逝去。 顾留白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叹了口气。 应该是药物相冲。 这红衣修士事先服了铁尾巴蛇毒的解药,但这解药和他这种毒药或是解毒药之间的药性恐怕起了些反应。 眼下此人铁定是活不了了。 他也不纠结,直接朝着前院掠去。 前院的动静挺大的,他以为来了不少敌人。 结果穿过一道和前院连接的月洞门,一眼瞥到的画面却是让他一愣。 陈屠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追一名青衫蒙面修行者。 那名青衫蒙面修行者胸口受了伤,一手捂着伤口,一手不断挥舞着剑在逃。 裴云蕖则奋力跟在陈屠的身后。 那青衫蒙面修行者十分狼狈,但他手中的剑有些特别,一挥动起来,空气里就像是浮现出很多只眼睛,远远望去,看着那些眼睛都有些晃神。 “这?” 顾留白直觉自己知道这柄剑,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裴云蕖冲着他喊,“顾十五,快帮陈叔拦住他,我要那柄剑。” “??” 顾留白心想不是上次刚帮你弄了一把剑,那厉溪治还特地一本正经来找我谈话,现在又看中这柄剑了,难道你以后出门也想背着一捆剑吗? “杀!”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一看见顾留白却是发了狠,直直的朝着顾留白掠来。 顾留白叹了口气,他也懒得厮杀了,身影一动,就直接往陈屠身边掠去。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真的是无语到了极点。 吾乃正经的刺客。 此乃凌厉之杀局。 你们能不能正经一点? “还跑!” 陈屠最怕被顾留白鄙视。 看着顾留白出现的刹那,他体内真气疯狂涌动,顿时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 他跳田埂般连续两个大跨步,手中长刀骤然浮现一层黑沉沉的气流。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还想故技重施,但两人此时已经隔得近了,他手中长剑才一晃动,当的一声震响,长刀就已经斩在了他的剑上。 剑身上光焰刚刚亮起,就瞬间被那黑沉沉的气流吞噬。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只觉得自己的这柄剑气力全消,他只来得及一声骇然大叫,长刀已经顺势落下,一刀就劈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一百五十一章 长安开剑铺 这一刀势大力沉,直接将青衫蒙面修行者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体内失控的真气将鲜血激射得飞上半天高。 “好法门!” 顾留白一下子就看出了门道。 这青衫蒙面修行者明显是个七品修士,但七品修士对七品修士,陈屠这一刀下去,对方真气密布的长剑居然一下子就抵挡不住,很显然若不是陈屠的这柄刀有问题,那就是他配合这柄刀的法门有特殊之处。 “陈叔厉害!” 裴云蕖也拼命拍手,“一刀一个七品大修士!” 陈屠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收刀傲然道:“还成吧。” 裴云蕖马上问道:“陈叔你这什么法门?” 陈屠突然笑了笑,道:“不足道。” 裴云蕖皱眉道:“这法门叫做不足道?” 陈屠咧了咧嘴,道:“不,我是说我这法门没什么稀奇的,不值一提。” 顾留白原本还想让他得意一阵,但听他这么一说,顾留白顿时就笑了,“对对对,这法门没什么稀奇的,主要是人厉害。” 陈屠顿时呲牙,觉得这熟悉的味道又来了。 顾留白的目光又落在那脖腔里还在不断喷血的尸身上,“砍死的人血都喷得比别人高,厉害。” 陈屠正想说顾十五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阳,却听到哈哈哈三声魔性的大笑,然后又听到杜哈哈的一声怪叫,“我叉,屠子你砍人砍这么狠作甚,怎么不留个活口?” 陈屠讪讪一笑,道:“这人只晓得跑,追出了火气,你那边没留个活口?” 杜哈哈说道:“我对上的那人浑身暗器,就是各种暗器对我不停的丢,不让我近身,等到暗器丢完,他手上没东西了,我还没来得及上前,他就很干脆的自断心脉。” 陈屠皱了皱眉头,却听到杜哈哈接着说道:“幸亏高觉留了个活口。” “高觉?”裴云蕖愣了,那个只知道玩毽子的傻大个? 顾留白叹了口气,幽幽道:“陈叔真厉害,高觉都知道留个活口,你就不知道。” “……!”陈屠嘴角有些抽搐的反击,“你留活口了没有?” “我又不厉害。”顾留白笑嘻嘻的说道,“而且我杀的那个人比陈叔杀的这个人厉害,我怎么留活口啊。” 杜哈哈上前扯了扯陈屠,意思是陈屠你别和顾留白斗嘴了,别自取其辱,同时轻声问道:“你又怎么惹了东家了?” 陈屠这才回过味来,“狗日的顾十五见色忘友,我就没告诉裴云蕖我这是什么法门,他就开始死命阴阳我!” 杜哈哈有些同情的看着陈屠,隔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屠子,你可能想差了,其实东家就算不帮裴二小姐,他平时也特别喜欢阴阳你的。” 裴云蕖已经兴冲冲的拿了那柄真气一输就会凝成好多明晃晃眼睛的剑。 她跟着顾留白往后院走,刚走到中庭就看见那红衣修行者的尸身和掉在一边的剑,她顿时又来了兴趣,“顾十五,那柄剑好不好?” 顾留白生怕她直接就蹦跶过去了,连忙叫道:“停停停,那柄剑可不兴拿,那上面的毒连我都没有解药。” “那算了。”裴云蕖一眼看到那名红衣修行者身底下流淌着的鲜血都色泽诡异,又见容秀和段艾小心翼翼的守在一边,她便马上止住了脚步,“我去看看后面有没有什么好剑。” “后面有柄剑叫黑山妖鹊,不过一般都直接喊它叫老鸦剑,发的剑气也很独特。”顾留白回了一句,却是又有些头疼,“你要那么多剑做什么,背都背不动。” “到了长安开剑铺子啊。” 裴云蕖笑颜如花,“我给你开个永宁修所这样子的修所,我自己就在旁边开个剑铺子。” 顾留白顿时笑了,“那倒是的确要多弄点好剑。” “这…坏人!” 顾留白等人到了后院的时候,拿着坏了的毽子的高觉还一脸郁闷的看着软倒在地上的青衫修行者,不停拿手指戳着骂。 “对,他是坏人,我,裴云蕖,好人!”裴云蕖马上从钱袋子里拿了一块银子朝着高觉丢了过去。 高觉伸出三根手指捏住这块银子,看着明晃晃的银子,有点疑惑,“这?” “银子!可以买好多好多个毽子!”裴云蕖笑道,“一会我让人带你去买。” “银子,好多个毽子!”高觉顿时高兴了,看着裴云蕖就说道:“你,裴云蕖,好人!” “对,我,裴云蕖,好人!”裴云蕖笑着上前,只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呼呼出气的那名青衣修行者,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青衣修行者体内的真气还有,但他浑身的关节和关节连着的筋肉都被高举给拆了。 顾留白倒是不怎么吃惊。 早在冥柏坡时,他听阴十娘和陈屠等人介绍这高觉时,他就觉得这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寻常货色,阴山一窝蜂不会一直带着一个没用的傻子。 眼下这情形只不过印证了他的猜测。 顾留白注视着这名青衣修行者时,这名青衣修行者也看到了这名少年。 这名青衣修行者无法理解,这样子年纪的一名少年,怎么会可怕到这种程度。 …… 卫羽依旧隐匿在驿馆的屋顶上。 杜哈哈确定周围的街巷之中已经没有再袭杀过来的刺客,但他却依旧在警惕着。 突然之间,他感觉到后方有风声响起。 他下意识的一个翻滚,却发现是有个箭囊丢了过来。 想到之前驿馆外围被人迅速解决掉的地方箭师,他顿时明白丢这箭囊过来的应该就是顾凝溪身边的某位前辈。 这下他明白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敌人过来,于是他起身朝着那箭囊丢来的方位行了一礼,然后过去将箭囊提在了手中。 箭囊之中只有八支箭,但只是看了一眼那箭杆上银灰色的符纹,他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惊风箭。 这是八支御器! …… 距离驿馆两里地不到的一条街道边,停驻着一辆寻常的马车。 车头上的车夫和马车内里的一名华服中年男子,都一直认真的观察着驿馆那边的动静。 尤其是车厢内里的华服中年男子通过掀开的车窗帘子一直朝着驿馆那边看,同时还用一根细小的炭笔在一张羊皮小卷上飞快的记录着。 确定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而且冲进去的修行者没有一个出来,这名华服中年男子仔细的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在羊皮小卷上记录下来。 等到他轻咳一声,车夫开始架着马车离开。 马车才刚刚行驶到街道正中央,车夫和车厢内里的华服中年男子身体都是微微一震,马车的正前方,十余丈之处,出现了一名独臂男子。 这名男子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车夫和这辆马车。 “撞!” 马车内里的华服中年男子寒声吐出一个字。 车夫也不言语,手中马鞭狠狠扬起,啪啪的两声,拖曳着这辆马车的两匹马的马屁股上都出现了一道血痕。 两匹骏马瞬间嘶鸣,狂奔。 马车在十余丈的距离之内疯狂加速,车轮和高低不平的石板地疯狂撞击,整个车轮和车厢都在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似乎都快要碎裂。 马车正前方那名独臂男子却是一动不动。 两匹高头骏马轰然撞在他的身上。 气浪翻滚,尘烟震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独臂男子的身上浮现出一层金光。 两匹狂奔着的骏马就像是撞在了一根铁柱上,它们瞬间折断,马头崩碎,整个身体以一种恐怖的姿态扭曲堆叠,碎裂的血肉和骨骼穿破肌肤,飞溅出来。 独臂男子的身体微微下沉,他脚下的石板碎裂开来,他的双脚扎入石板下方的泥土之中。 但是他的身体却依旧一动不动,连晃动都没有! 马车的车轮脱离了地面,车厢的尾部往上翘起,然后朝着空中翻覆。 在此之前,马车车夫首先从车头上跳了起来。 他的脚尖点在其中一匹浑身扭曲的战马的马背上,然后无比凶悍的抽出腰侧的弯刀,一刀朝着独臂男子的脖子斩去。 独臂男子依旧没有动。 弯刀斩在他的脖子上,他脖子上的肌肤内里也流淌出金色的光泽,他的脖子没有断,这柄弯刀却开始碎裂。 马车车夫惊骇欲绝。 他还没有来得及呼喊,这独臂男子一拳打在他的胸口。 他的后背炸了开来。 破碎的内脏和骨骸将他的整个后背炸碎。 华服男子此时从车厢顶部强行冲出,他越过了这名马车车夫,手中一柄闪耀着淡黄色光芒的长剑直刺独臂男子的眉心。 独臂男子的拳头往上抬起,化拳为掌,轻易的握住了这柄剑。 华服男子体内真气疯狂的涌动,他想要转动这柄长剑,绞碎这名男子的手掌。 然而他只看到自己的剑身都扭曲起来。 在他呼吸都停顿的刹那,这名独臂男子跳了起来,一脚踢在他的身上。 轰! 这名华服男子如陨石一般倒飞出去,砸碎了身后的车厢。 他的身躯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人形。 第一百五十二章 贼往我亦往 “这又不对了呀!” “走都走了还搞这么大阵仗?” “又是谁啊!” 五皇子有点崩溃。 马车距离驿馆还有几里路,结果寂台阁的暗探倒是已经主动出现说了说大致的情形。 先前那群抢天铁的修士又杀了回来,这次还动用了大量的七里迷魂香。 但结果就是驿馆方圆两三里的范围之内多了三十几具尸身,驿馆里面的人倒是没听说有什么损伤。 这名密探提醒五皇子,这时候去驿馆恐怕吃不到羊肉一身骚,会有些麻烦。 “我他妈不去才麻烦了啊!” 五皇子一听七里迷魂香就更加崩溃,催促着车夫赶马车带自己和段红杏赶紧去驿馆。 之前的惊风箭就弄得他脑壳疼。 现在又来个七里迷魂香。 他不久之前在坐忘观才用过这玩意。 他真的是有种被针对了的感觉。 “四个方位同时用七里迷魂香,笼罩整座驿馆?” 五皇子越盘算越是心惊,这用量起码在三十颗七里迷魂香左右。 这么多数量的七里迷魂香哪来的? 这种东西是用来偷营用的,但若是量能起来,边军早就配备了。再加上这七里迷魂香若是流入歹人的手里,那还不知道有多少不可描述的作用,反正他估计自己手头上有几颗,长安的几个相关衙门心里头都有数。 谁手头上能有这么多的七里迷魂香? 长安皇宫里的库房失窃了? 他脑门上的血管都突突的。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不可能是他那个皇帝老子干的。 他太熟悉他皇帝老子的性情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这个皇帝老子绝对不敢再激怒绿眸。 三皇子此时估计正在被审查,比他还狗还能忍的太子,更是不可能干这种事。 那还有谁? “五殿下,你来得快了点啊。” 裴云蕖一看到黑沉着脸的五皇子,就说了这一句。 五皇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哪想得到这么巧,本来我是想和你们说一件事的,结果赶了一半路就听到这边出事了。” “什么事?” 顾留白也才刚刚换完一身干净衣衫,他在战斗的时候身上倒是没溅多少血,但陈屠一刀砍得那名七品修士血光冲天,他倒是被淋了不少血珠。 “裴家二房,裴云华的母亲,许州晋氏,最近在长安有些活络,按最新传到我手里头的消息,不管是她自己,还是晋氏的人,都在准备截杀裴云蕖。”五皇子说完又忍不住摇了摇头,“结果我刚想来提醒你们以后可能会有一批刺客,但没想到今天就已经有这一拨刺客来了。” “你姐的母亲想要直接杀了你?”顾留白看了裴云蕖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可置信道:“哪怕你提出的要求的确有针对裴云华的地方,但难道她不需要顾忌你父亲?” 裴云蕖原本心情还不错,她觉着这些哪是什么刺客,简直就是送宝剑大队,但听着五皇子这些话,她的脸色也顿时难看起来。 “晋俨华以前虽然老是想办法整我,但绝对不敢这样。”她寒声道,“现在敢这么做,大约是觉得我已经不讨我父亲的喜爱,而且她有了三皇子这个倚仗,再加上家中一直护着我的三叔现在调到了北方,有些自顾不暇。” 顾留白还是有些不能理解,“晋云华若是想这么做我还能想明白,毕竟年轻意气,但她是你家中长辈,做事情如此没有分寸?” “我姐就是单纯讨厌我,从小到大就只是想抢我东西,但晋俨华不一样,她恨不得整死我。”裴云蕖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脸色越发难看,“她甚至想教唆裴云华戳瞎我一只眼睛。” 顾留白大皱眉头,“这人这么恶劣?” “卑劣的很。”裴云蕖怒道:“她是二房,但谁敢在裴家提大房她就敢下死手。我母亲是第六房小妾,但我母亲前头只有一个第四房的夫人还活着,我都怀疑其余几个都是被她暗中害死了。我母亲也是觉得她阴狠惹不起,在我八岁的时候就离家去感业寺修行了。她托我三叔照顾好我,也算是懒得和这晋俨华去争宠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听我三叔手底下的人私下说过,她有次教裴云华想办法戳瞎我一只眼睛。说哪怕我再聪明伶俐,再嘴甜,裴国公肯定也不会见了一个独眼龙喜欢。后来我三叔直接将这话递到我父亲那里去了,我父亲不知道去找她谈了什么,她后来就有所收敛,但再过了半年,她对我态度突然特别好,老是想带我和裴云华出去游玩,我就总觉得不太对劲,后来就不怎么敢在家里呆。” “她那时恐怕是得了什么高人的点拨了啊,也不用刻意对付你,反而对你好,到时候弄得你疑神疑鬼,生怕她带你出去玩就把你怎么了。”五皇子有些感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小孩子的确也太过卑劣。以前我倒是没注意过这人,不过最近因为我三哥的事情,她的一些做派倒是不断传入我耳中。就和你们说个最近的事情,皇后最近招一些诰命夫人入宫商讨新年祭祀的事情,结果她倒是好,居然乘机去见了我三哥,我三哥还故意将她送出皇宫,她高兴极了,在皇宫外走了几里地,那马车车夫想要载她,还被她痛骂一顿,说没有个眼力劲,她这是可劲的显摆自己进了皇宫,得了皇后的召见,又得自己的皇子女婿亲自送出宫门,她在皇宫外走得不够久,别人看不见怎么办。” “倒也是个妙人。”顾留白忍不住笑了。 裴云蕖却笑不出来。 “不过今日里这些个刺客都伤不了你们丝毫,这晋俨华和晋氏若是听到了,说不定要打退堂鼓。”五皇子道:“晋氏哪怕出了死力气,也张罗不起这样的排场。” “是么?”顾留白淡淡一笑,道:“那倒是要想想办法,让晋俨华不要知道这样的消息。” 五皇子一愣,旋即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便沉吟道:“那我好好想想办法。” 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道:“那五殿下你不如顺便帮我再想想,这晋俨华和晋氏有什么产业比较油水丰厚。” “行吧。”五皇子知道顾留白就是护短,不过他就欣赏顾留白这种护短,所以他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又接着道:“我索性帮你再查查,看看可以找晋俨华和这晋氏麻烦的地方。” 裴云蕖原本气得不行,现在顾留白一开始护短,她顿时心里就开始美滋滋的了。 “知我心者,五殿下也。”顾留白对五皇子的表态极为满意,他笑了笑,道:“不过这苦力活也不能五殿下一个人干,你还得帮我盯着皇宫里头,这么着吧,松溪和潜心书院里头你再挑些人,你的暗卫和暗线再补充些人手。” 五皇子一声叹息。 要说狗,那是谁也狗不过顾十五您呐! 我手头上这些人,段红杏已经被你差使着教导幽州子弟剑术了,现在仅有的那些暗卫和暗线,还要帮你带新人。 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人一加进来,我潜心经营这些年的暗线,不相当于你也插了一脚了么? 但队友狗,总比对手狗好。 更何况这人还贼护短。 五皇子认命般点了点头,道:“一会我再去拜会一下邹老夫人,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举荐的人选。” 顾留白看着他明显心理活动很多的样子,微微一笑,轻声道:“从这些人身上剿了八支惊风箭,这八支惊风箭我们私藏起来了,不让寂台阁知道,你觉得有合适时机要坑什么人的时候,和我们合计一下。” 五皇子眼睛一亮,顿时觉得付出还是有回报的,但他接下来的面色还是变得十分凝重,“七里迷魂香这种东西的管控比惊风箭还要严格,哪怕是李氏嫡系子弟,身上也绝对不会超过五颗。我来时的路上已经仔细想了,我实在想不出有哪个人能积攒到这么多的七里迷魂香。” “连你都没有头绪?”顾留白也不隐瞒,直接轻声道:“有个活口,等我的人审审,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五皇子的声音也低沉了些,“长安方面有消息传回来了,绿眸和谢晚在幽州城里大战,谢晚用出我三哥的那些手段的细节也报上去了。我父皇听说之后震怒,已经又让人在彻查我三哥,不过我三哥似乎很有底气,这段时间该干嘛干嘛,而且云蕖,你知道我打听到一个什么消息?” 裴云蕖一看五皇子此时的神色就顿时觉得有猫腻,“什么刺激消息?” 五皇子忍不住笑道:“三皇子应该是在图谋上官昭仪。” “三皇子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裴云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一边迎娶我姐,一边还勾搭上官婊婊?” 五皇子微笑道:“我看家花不如野花香,你姐这情况堪忧。” 岂料裴云蕖思路和他不同。 裴云蕖顿时怒了,“这上官婊婊厉害啊!一边勾引三皇子,破坏我姐和三皇子的婚姻,一边勾搭顾十五,破坏我和顾十五的友情!我们裴家两个女的哪里惹她了,这么过分!” “??” 五皇子顿时惊了。 你方才还恨不得手撕裴云华,现在怎么好像和裴云华一条船了? 还有什么破坏你和顾十五的友情? 让你天天穿女装的友情? 这友情明显太不纯洁了。 …… 上官昭仪这些天的心情却是大好。 自然真气的副作用是越来越猛烈了。 不过她有绿眸的画像啊。 那斩格桑于吐蕃大军之前的少年英姿,已经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身心。 最近的睡眠时间虽长,醒来时身子虽然绵软无力,但她在梦中和这绿眸的沟通却越发默契。 往往也不用说话,只是一个眼神过去,他就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姿势。 真是羞煞人。 在梦境之中,她和他去过了很多的地方。 她随着他见过了荒凉的楼兰,见过了沙漠之中横行的马贼。 她也随着他走过了玉门关,到了水草丰盈的瓜州。 他牵着她的手一起看祁连山上的雪,一起在冥柏坡的春风楼里吃羊肉。 他还带着他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狂奔,还带着她钻进比人还高的芦苇地里。 她带着他看尽长安的花,给他在窗前弹琵琶。 在知道绿眸之前,在没有这副画之前,她很抗拒做梦,因为她抗拒沉沦。 因为梦里头有很多不怀好意的登徒子看着她,想要将她的衣衫扒光,想要将她吃干抹净。 所以她根本不敢睡,睡得不好。 但现在她睡得深沉,她并不抗拒做梦。 因为她梦里头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绿眸。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梦境才是真实的世界,反倒是清醒的时候,她觉得这好像不太真实。 昨夜的梦境里头,她站在窗前看着江水,绿眸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温柔的揽入怀中,然后她看到了江面上飞来了许多喜鹊,落在竹楼外那株大树的枝头。 她便觉得这是好兆头。 结果真的来了喜讯。 她收到了王若虚的信笺。 王若虚的信笺之中说一去幽州便陷入了风波,幸亏得了裴云蕖的解救,接着他万分幸运的遇到了她想知道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喜欢男人,让她不要牵挂了。 上官昭仪一看这信的内容就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这一看就是裴云蕖的手笔。 若是那绿眸喜欢男人,裴云蕖还会整天黏着他? 他若是喜欢男人,那王若虚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给她信笺? 作为裴云蕖最好的闺中密友,她对裴云蕖太过了解了。 连王若虚都引不起她的丝毫兴趣,而对这绿眸视若珍宝,让她牵挂都不要牵挂,而且既然已经知道王若虚是受她所托,但王若虚的信都来了,她到现在却都不自己来一封信笺。 这说明什么问题? 防火防盗防闺蜜? 这必定是把她当成头号大敌了啊。 能让情比金坚的姐妹情都瞬间破裂的少年,那自然应该是她梦中所想的模样。 “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上官昭仪突然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她知道裴云蕖一向心软,若是知道她是限于功法,中人算计才不得不寻求绿眸的帮助,她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至于自己嘛…裴云蕖既然和绿眸认识在先,她若是做大房,自己也没有什么意见。 自古以来,姐妹共事一夫的美谈也多得去了,这绿眸如此英雄,本该就有这样的福分啊。 正看着这封信笺笑得面若桃花时,清幽的木楼外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石山书院专门给她送信笺的那名侍女又去而复返。 “小姐,三皇子和裴家夫人晋氏分别给你送了礼物。” “又是画?” 上官昭仪取了两份礼物回到楼中,一看三皇子的礼物,她脸上顿时出现异常嫌弃的表情。 又是一副画卷。 什么画比得上绿眸的画像? 整天画画画,真以为自己有雅趣了? 本小姐难道还不知道你脑子里面转的是什么龌龊念头? 上官昭仪随手一展开画卷,发现是一卷秋山图。 有一名少年站在秋天的山道上。 这少年身材高大,面目一看就和三皇子有些相像。 上官昭仪平日里自然淑女,但此时一看这秋山图里的少年,她顿时恶心了。 呸呸呸! 她顿时忍不住就朝着这秋山图里的少年吐了三口口水,然后直接卷起这画卷丢到了一边的架子上。 “裴氏这妇人给我送礼做什么,我和她素不相识。” “这送的是什么?” 上官昭仪深居竹楼之中,尚且不知道三皇子和裴氏通婚之事,所以一时倒也不明白晋俨华到底什么想法,她好奇的打开晋俨华差人送来的一个紫色木匣子,却发现内里是一本发黄的小册子。 “妙仙经?” 她翻开这本小册子一看,却是一愣。 这竟然是一本修行典籍。 等到她细细的翻看完一遍之后,她的神色迅速变得古怪起来。 她伸手摇动了竹楼里的一根细铜线,这铜线上面连着一些铃铛。 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很快那名穿着翠绿色衣衫的侍女又出现在竹楼外,“小姐,什么事情?” 上官昭仪轻声道:“你进来说话。” 这侍女微微一愣,最近这段时间上官昭仪不出竹楼,也不让人进去,今日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过来,我问你。”上官昭仪让这侍女坐到对面,微笑问道:“那裴国公的二夫人差人送来这份礼物的时候,说什么了没有?” 侍女恭谨道:“她的人说了,听闻小姐和三皇子是好友,她也常听小姐大名,有心想和小姐结交,今后好多走动走动,所以特送来这薄礼一份。” 上官昭仪听到三皇子这三个字就顿时一阵反胃,但也忍不住好奇,“三皇子这事情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侍女解释道:“小姐你长久在此间静居,不闻山外事,最近天子已经为三皇子定了一门亲事,二夫人家的裴云华,便是这三皇子未过门的妻子。” “李氏居然和裴氏联姻?”上官昭仪微微蹙眉,她虽日夜被那真气折腾,但这种事情,她依旧一想就通,“将裴氏列入禁婚门阀之列,这口子一开,今后加入禁婚之列的门阀一多,那些个禁婚门阀的地位便不如以往超然,这是钝刀割肉,长孙门阀为首的这些顶级门阀,恐怕很痛。” 侍女点了点头,也不做回应。 上官昭仪嘴角突然泛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我倒是也常听人说这裴国公的二夫人是如何的强横霸道,如何的二,原来今日里给我送这么一份大礼,是听到三皇子往我这里走动,刻意来敲打我来了。” 侍女微讽一笑,道:“那裴国公二夫人的口碑一向不妙,只是长安城里倒是没有多少贵人和她一样赤裸裸的泼妇行径,好多人倒是也怕她。” “你先稍待,我先想一想如何会会她。” 上官昭仪目光落在那一册发黄的小册子上,她面色平静如水,心中却是不住冷笑。 三皇子这人要比晋俨华聪明得多,所以来敲打她这件事,三皇子肯定是不知道的。 但这倒是也正好说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晋俨华和她素不相识,之前也没有任何的纠葛,只是因为三皇子对她有所意图,就对她使这种狠毒的阴招! 这晋俨华居然正巧使出了三皇子一样的招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受了这真气法门之苦,无奈自囚于这竹楼,对于各种真气法门,早已经谨慎到了极点。 而且她为了解自己这真气焚身之毒,还查阅了几乎所有有关此类的真气法门的记载,想要从中得到借鉴。 也正是因为她花了这么多工夫,所以才推测出那绿眸的真气法门极有可能能够化解她这真气的副作用。 晋俨华送来的这一本修行典籍的确是古籍,也的确是不俗的真气法门。 看上去不仅可以增添寿元,还可以让身子轻灵,尤其有益于对敌时的速度,但这哪是什么妙仙经! 这上面的内容她只是翻看了一遍,就知道这是云雨经! 这是前朝一个双修宗门的法门。 这种法门的副作用不只是让人春心荡漾,还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简而言之,当年那云雨宗混乱到了极点,毫无伦理可言,据说什么师娘和徒弟滚一起,师傅又和几个师姐滚一起,甚至还有师傅师叔师娘师妹都滚一起。 …… 贼可如此行事,吾亦可如此行事。 来而不往非礼也! 上官昭仪恨得牙痒,旋即就想到了对策。 她看着身前的侍女,似笑非笑道:“我听说这裴国公的二夫人也是武人出身,修为应该还可以?” 这侍女倒也不是普通人物,见识渊博,当下颔首道:“这晋俨华出身许州晋氏,许州晋氏有两处修行地,文峰书院和灵井剑坊。她自幼在灵井剑坊学剑,不过听说资质稀松平常,跟了裴国公之后,剑就再也没提过,不过仗了裴国公的权势,补气血、凝真气的灵药倒是吃了不少,现在据说真气修为倒是也到了六品。还有,她身上倒是有件好宝贝,叫做龙吟镜。这件东西据说是先皇赐给裴国公的,是一片小小的护心镜,若遇刺客,只要贯入真气,这护心镜不只有防护之能,还能突发巨大龙吟,宛如音震法门。” “六品好啊!” 上官昭仪忍不住笑颜如花。 她侍女有些愕然,不知道上官昭仪为什么笑得这么明媚。 上官昭仪又笑道:“我听说她长得也并不是绝色,人又粗鄙,她给裴国公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裴国公如此宠她,将先皇御赐之物都给她藏身上了?” 侍女沉吟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也不知道准是不准,有些人说,一开始裴国公得势,是许州晋氏在某件事情上出了死力,还有人说,这二夫人救过裴国公的命,所以她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裴国公对她都颇为容忍,而且裴国公这人原本乡下泥腿子当兵出身,他虽然智勇双全,但口味就是那个口味,这种粗鄙农妇一样的女子,反倒是他自幼喜欢的类型。” “这口味倒是独特。” 上官昭仪微微一笑,从一侧书箱之中取出一个黄油纸包递给侍女,接着道:“你帮我回这份礼给裴国公家这个二夫人,一定要客气。就说多谢二夫人送来如此厉害的修行法门,我不胜感激,二夫人有所不知,我和裴云蕖原本就是至交好友,今后我和二夫人自当多亲近,多走动。我这里恰好也有一门厉害法门,原本就是要送给裴云蕖的,就劳烦二夫人帮我转交。” 这侍女也聪明,上官昭仪这语气虽然温和,她却顿时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知道这法门必定有问题。 其实这法门就是现在日夜折腾上官昭仪的天欲经,上官昭仪看着侍女心照不宣的样子,却觉得还不够,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接着柔声道:“你再特意和她提一提,说这法门能够增加修行速度,但对于我们女修而言,最佳的用处却是它能够驻颜,能够令肌肤变得更为娇嫩,且能够改善体态。” 侍女忍不住道:“够了够了,小姐这法门这么好,听得我都想学。” 上官昭仪微笑不语,心中却想,云蕖啊云蕖,你们家这二夫人不是老想对付你?我现在狠狠阴她一下,若是成事,你是不是就会气顺一点,不会一心想撕了我? …… 裴云华还在认认真真的画画,突然之间书房大门仿佛被一头蛮牛冲撞一样,砰的一声开了,她抬头一看,只见脸色和墨一样黑的晋俨华一步跨了进来。 “母亲,又怎么了?”她忍不住眉头微皱。 晋俨华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这上官昭仪小蹄子!竟然还敢故意和我别苗头!” “母亲你还是忍不住去对付她了?”裴云华瞬间就反应过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晋俨华冷笑道:“我送了一份礼去敲打她,提醒她和三皇子走太近这件事情我都晓得了,但她倒好,不知道收敛,居然还差人送了一份回礼过来,真不知道这些年轻女子脸皮怎会如此之厚,真的恬不知耻!” 裴云华不想多事,只是柔声道:“母亲,她送回礼回来,或许只是想讨好你,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个屁,我看她倒是想故意气我!”晋俨华怒道,“她这回礼还不是给我的,说她和裴云蕖一直交好,是好姐妹,正巧有一门功法是要送给裴云蕖,便差人带了过来。这回礼还有这般回法的?” 裴云华想了想,道:“那应该是她并不知道云蕖和母亲您关系不佳。” 晋俨华这倒是有些得意起来,“看来裴云蕖那小贱货倒是被我整得有些听话,不敢在外面乱嚼嘴皮子。” 裴云华见她气消,也是暗中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母亲,在外面人看来,云蕖自然也是你女儿,所以上官昭仪给云蕖这样的礼物,也真的算是讨好你啦。” 晋俨华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从袖中取出黄油纸包想要直接丢给她,但看着她桌子上铺开的画卷画了一半,上面墨迹未干,便按耐住性子,将黄油纸包放在一边空处,“你怎么突然爱上画画了,整天画啊画的,这里面就是上官昭仪送来的回礼,是一门叫做天人经的古法,我方才让人看过了,确定是一门极佳的法门,尤其对女修大有益处,你读书也多,也比较细心,你这两天再仔细看看,琢磨琢磨这法门是不是真的很好。” 对于自己这位脾气暴躁的母亲,裴云华是一点都不敢怠慢。 “三皇子喜书画,我自然要在此道上有所成就。”裴云华先行将画卷提到一边,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展开黄油纸包,“母亲你是动了这法门的心思?” “上官昭仪的人回礼时将这法门夸得天花乱坠,说这法门修了不仅是驻颜有术,而且还能让肌肤细嫩,且能够改善体态。”晋俨华倒是一点都不虚伪,冷笑道:“若真是这么好的法门,落在我手中,我还能轻易给裴云蕖不成?” 裴云华自然也不敢和她争辩,否则这不听人劝的母亲还不知道要多生出多少事出来。 她细细的看过了上官昭仪的这份天人经,越看她便越觉得精妙,忍不住轻声道:“母亲,上官昭仪拿来的这门法门,真的是极佳的法门,若是按此法修行,凝练真气恐怕真的事半功倍,修行速度大大提升。” 晋俨华眼底里瞬间充斥贪婪,“那她说的那些妙处到底有没有?” 裴云华认真道:“这上面倒是看不出来,但真气凝练,自然会带来诸多好处,而且修为每提升一个大境,气血运行更佳,真气滋润之下,肤色体态提升那是自然的,寿元自然也会大大增加。” “那你先赶紧参悟,弄懂了教给我,我懒得花这脑筋。”晋俨华目光咄咄逼人,一种恨不得裴云华马上就弄懂,马上就教她的神情。 裴云华自然马上点头答应下来。 这法门十分精妙,但对于她而言,参悟修行似乎不难。 “对了!” 晋俨华一时也不走了,就在书房里看着裴云华参悟,与此同时,她一拍大腿,想到了某件重要事情,马上就喊她的那名侍女,“碧莲,你赶紧追上上官昭仪的那名侍女,多塞好处给她,收买一下,探探口风,看看上官昭仪修炼我送给她的法门没有。” 书房外候着的那名侍女马上急冲冲的追了出去。 裴云华头也没抬,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她一听就知道自己母亲给上官昭仪送的那法门肯定有大问题。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本性真难移 阴十娘一回驿馆就丢给顾留白一个拇指大小的紫铜色小钟。 顾留白一接住就发现这紫铜色小钟的内里始终有一团若有若无的淡青色气流在回旋。 “这就是清气钟?” “是。” “没留活口?” “没留得下活口。”阴十娘极为简单的说道,“这人选了一条人最多的道出城,在城外面备了几匹快马,而且这人水性厉害,等我们追上时居然跳河潜水,蓝玉凤在水里布了丝线,这人发现逃不了,直接就自尽了,应该是个死士。” “七品的死士。” 顾留白有些想不出头绪,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这个紫铜色小钟,问道:“除了这东西之外,那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阴十娘道:“有往阳关的出关文牒,还有一个钱袋子,里面装了碎银子和回鹘钱,别的就没有了。” “要么还是堕落观?” 裴云蕖皱眉道:“既然皇宫里头都有堕落观的人,那说不定其它门阀之中也有堕落观的重要人物。” “我听杜哈哈说,你和人厮杀的时候动用了我教你的改变身型的法门?”阴十娘沉声道,“你已经练得能随意改变身型,在生死厮杀之中使用如意了?怎么可能这么快的。” 顾留白这才回过神来。 怪不得阴十娘丢给自己清气钟,说完这些之后不走。 按着阴十娘平时的爽利性子,早就转身走了。 弄了半天,原来是因为这! “哪有这么快!”为了不让阴十娘生出心理阴影,他老老实实的说道,“你这种法门太难驾驭了,别说对敌了,要想平时保持一个身型不走样,那都得几年的修行。我想着要尽快派上用场,就先练了一只左手,等回长安的路上,我再练只右手,练完双手我到时候再练两条腿。” 阴十娘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下意识想说那还好,但话到嘴边觉得不妥,她便淡然道:“倒也算机智。” 说完这句,她便是有些满意的转身就走。 顾留白转手就将清气钟递给裴云蕖。 晋俨华现在想要裴云蕖的命,虽说五皇子都觉得那许州晋氏没什么可怕的,但谁知道会有不会有什么厉害人物从中浑水摸鱼。 这清气钟在身上,便稳妥很多。 岂料裴云蕖却不接清气钟,反而认真道:“要不你送给江紫嫣去吧?” 顾留白狐疑的看着她,确定她不是在吃醋,也不是在开玩笑,“这里面有什么讲究?” 裴云蕖认真道:“最近容秀和段艾都得了好处,就怕她觉得被针对了。”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那倒是不会,而且其实到了长安她恐怕得到的好处更多,阴十娘对段红杏这一招是可以复制的,到时候挑一个和段红杏一样耿直,但底蕴比段红杏还要强的剑师教她。” 裴云蕖秀眉微蹙,“可是这段时间外面风传,她给你生了好些个私生子。” 顾留白还未说话,她便接着道:“哪怕清者自清,她一个冰清玉洁的少女,终究名声上受损,这一个清气钟送给她算是补偿。” 顾留白以为她就是一贯以来的大方,只是笑了笑,道:“那如此处置就随你,反正她也要随我们去长安,若是有歹人接近,这清气钟也会示警。” “好。” 裴云蕖兴冲冲的拿着清气钟就去找江紫嫣,她才走了两步,顾留白却觉得有些不对,忍不住道:“这可是厉害宝贝,前朝皇帝用的东西,别人没有这种宝贝,单给她一个,会不会反而让外面人觉得,那种谣传是真的?” 裴云蕖脚步不停,往后摆了摆手,道:“我是在意那些传言的人么?” 她心虚死了。 她就是想外面的人那么想啊! 她反正知道江紫嫣和顾十五没什么的,但远在长安的上官婊婊不知道啊。 上官昭仪现在连顾十五的面都没见过,以她平时那性子,哪怕对绿眸再怎么芳心暗许,还能抢别人的老公? 她若是听到江紫嫣和顾十五已经娃都生了几个了,那她肯定不会再动这方面的心思。 我,裴云蕖,真是个小机灵! “紫嫣妹子!” 她到了江紫嫣的房外就喊了起来,生怕别人听不见,“顾凝溪特地让我给你送一件宝贝,这宝贝叫做清气钟。” “多谢二小姐。”江紫嫣打开门来,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马上和裴云蕖行了一礼。 “不用谢我,谢顾凝溪就行。”裴云蕖有些心虚,回了一礼之后便马上告辞离开,但不忘补充一句,“这清气钟可是独一无二的法器,前朝皇帝用来防身用的,你可不要掉落了。” “清气钟!” “这么厉害的法器,竟然送给紫嫣姐姐了?” 江紫嫣固然是震惊,一边刚巧走进这院落的容秀和段艾更是目瞪口呆。 这段时间松溪书院整理了不少有关前朝修行的典籍和笔记,那里面就有提到清气钟,这种皇帝睡觉都挂在床榻前的宝物,竟然给了江紫嫣? 嘎吱一声,江紫嫣很快就关上了门。 容秀大皱眉头,道:“我说小艾,你有没有觉着最近这些天紫嫣特别低调?” 段艾这一段时间练剑练得累死,也没有时间观察江紫嫣,但听容秀这么一说,却顿时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若非来了刺客,这段时间江紫嫣连门都不出,而且还特别娇弱的样子。 “她是不是体虚?” 两个人正好站在华琳仪的房间外说话,华琳仪原本正在整理行装,毕竟明日清晨就要起程前往长安,听到两人这对话,她也忍不住打开了房门,轻声道:“这十来天,经常有两名侍女给她送炖好的补汤。” “体虚?” 段艾毕竟段位高,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她这是在坐月子?” “你瞎扯什么呢。” 容秀和华琳仪觉得段艾简直就在发癫。 两个人同时对着段艾抛了个鄙视的眼神就回华琳仪屋子里去了。 段艾却是叹了口气。 这两个少女不堪为敌啊。 江紫嫣和裴云蕖是真厉害! 外面盛传江紫嫣和凝溪兄有私生子,他们这些人自然知道她和凝溪兄清清白白的,可外人不知道啊。她这段时间摆出坐月子的姿态,不就是要让外面的人信以为真? 裴云蕖这清气钟一送,外人恐怕更是认为她和顾凝溪关系非同小可了。 之前她和江紫嫣就探过王若虚的口风。 王若虚虽没有直接说,但她们两个却琢磨出来,似乎上官昭仪也想染指顾凝溪。 那显然裴云蕖是想利用江紫嫣让上官昭仪放弃啊。 江紫嫣则是将计就计,先除掉上官昭仪这个大敌再说。 这世间,真的一山还有一山高! …… 太液池中蓬莱岛。 亭台楼阁真如海外仙山中仙人居所。 高处一座小殿之中,设有御座,书案和桌椅等物,旁边的一些架子上,还有诸多海外进贡来的奇珍异宝。 身着常服的皇帝坐在御座上,有些漠然的看着坐在下首的三皇子。 三皇子看上去很随意,丝毫不见紧张。 “寂台阁和幽州传递过来的情报,都显示你和谢晚之间极有可能存在勾连。”皇帝看了三皇子片刻,突然淡淡一笑,“你真的如此坦荡,确定你和这些事情都撇得干净?” 三皇子顿时笑了,道:“儿臣和这谢晚到底有没有关系,父皇您说了算。” “这些年你倒是没什么变化。”皇帝收敛了笑容,平静的看着他,“不过小时候肆意胡为也就算了,现在这般年纪再做些混账事情,真不怕我治你罪?” 三皇子也认真起来,道:“父皇说的是哪些事?” 皇帝冷笑道:“你对上官昭仪做什么事情,当我不知道?” “父皇要想知道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三皇子的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说话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只是父皇若是想治儿臣的罪,便不会在这里见我,儿臣倒不是有意揣测父皇的心意,只是儿臣觉得这些年父皇和我李氏骨子里的东西也不会变。”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戏谑道:“哦,说来听听?” 三皇子傲然道,“李氏难以容忍的不是偶尔做些小混账事的子弟,李氏难以容忍的是废物。”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皇帝道:“李氏不要废物。” 皇帝的神色没有变化,也并未发表什么见解。 三皇子沉声道:“儿臣没有别的想法,儿臣只是要变强。李氏的子弟别的正事可以不干,但一定要足够强大。等到有真正威胁李氏的事情出现,李氏的子弟便要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皇帝缓缓点头,道:“继续。” “四耳妖猫出现了,这便意味着真正夺得堕落观道统的修行者出现了。此人对我李氏有威胁,儿臣必定要设法迅速的提升修为。”三皇子声音微凛道:“那绿眸也网罗了不少好手,势必要在长安搅动风雨,儿臣若是没有镇压他的能力,岂能为父皇分忧?” 皇帝笑了。 他的笑容只是显得威严,也看不出夹杂有什么样的情绪。 他看着三皇子,笑道:“你真对我的这张龙椅没什么想法?” “父皇,那不是儿臣需要考虑的事情,父皇你一开始便说过,儿臣这么多年未变。”三皇子也笑了起来,道:“儿臣需要考虑的,只是变强。” 皇帝这才显得有些满意,他缓缓点了点头,道:“上官昭仪的事情我不管你,但裴国公家长女…你不可怠慢,只是我倒是不知道你是否想得明白,为何我要下这样一步棋?” “儿臣斗胆猜测一下。” 三皇子认真道:“至少从四年前开始,父皇就开始不断收回裴氏手中的兵权,接着借边军的几场大败,开始将裴氏的那些将领调回来,放在闲职上。这表面上给人的感觉,自然是父皇想要自己手握一些兵权,但儿臣觉得父皇不会这么肤浅。” 皇帝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三皇子继续。 三皇子顿时胆子大了些,道,“儿臣确定父皇不会如此肤浅,但父皇到底想做什么大事,儿臣原本是想不明白的,不过突然听到裴氏要和我李氏联姻的消息,儿臣却突然想明白了。外人看来自然是父皇安抚裴氏,但我觉着之前那些事情,父皇你肯定和裴国公商量好了,裴氏是配合着演一出苦肉计。” 皇帝眉梢微挑,目光闪动,“在谋略上,你倒是有些长进。” 三皇子知道自己猜准了,顿时咧嘴笑了起来,“父皇费了这么大力气将裴氏的那些将领调回来,接下来恐怕是要凑个合适的时机,对长安周围的军镇来个大换血。” 听到此处,皇帝却似乎没了兴致,他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走去,同时不冷不淡道:“你好生去修行吧,按我知道的消息,裴云蕖和那叫做顾凝溪的少年,明日就会从幽州出发。” 三皇子拍拍屁股就走。 这对他来说当然也不是什么秘闻。 今日说是问责,其实却是对他的一次大考。 他自觉自己干得不赖。 三皇子走远之后,被皇帝称为大伴的宦官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叹了口气。 “这老三和老大一样,虽说还算不错,但终归还是差那么点意思。” 这名被他称为大伴的宦官本名叫做高元一,他是皇帝年少时的玩伴,这么多年下来,整个长安城里没有人比他更懂皇帝的心思。 于是他微笑道:“那是圣人总以他们和圣人比。” “岂能一代不如一代。” 皇帝声音蓦然微寒起来,“老三总是有些自以为是,但好歹算是个合格的李氏子弟,老二、老六那几个,要么混吃等死,要么只是贪图享受,没什么心气。现在反而老五看起来顺眼一些了。” 高元一微垂着头,面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心中已经预计到皇帝会这样的想法。 这不是老五变得顺眼了,而是老五现在和那些人走得近,皇帝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那玄甲的命脉还握在那些人手里,他潜意识之中,便已经想着要通过老五来调和这件事情。 “老五一向都还不错,只是他一直想做个闲散王爷,又生怕被倾轧至死。”他当然知道如何顺着皇帝的心意,微微沉吟之后,他接着说道,“这些年李氏该让他出力的时候,他还是出力的。” “他也就这出息。”皇帝心情略好,“等他回来,让他选个地方,给他建一座宅子吧。” 高元一心中微震。 这相当于是将来的王府,那意思就是可以保住五皇子的人头,但这样一来,五皇子也是彻底退出将来天子的竞争了。 皇帝要用五皇子,但因为他和绿眸太过亲近,所以皇帝也直接剥夺了他将来继承大统的可能。 这种迁怒和如此雷厉的手段,却并非是皇帝以往的做派。 他直觉会有大的变故。 果然,他听到皇帝缓缓的说道,“现在连老三都看出了我们的图谋,看来这事情是只能做得快,不能做的慢了。最迟到春狩,就要完成长安周遭军镇的换将。” 高元一深吸了一口气,不发一言,只是点了点头。 在走出蓬莱岛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放弃了劝说皇帝的打算。 他无法认同皇帝用那种简单干脆的做法来对待五皇子。 将五皇子排挤出李氏真正的核心圈子的做法在他看来终将导致一个结果,那就是将绿眸推得更远。 他也很清楚皇帝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一开始他怀疑绿眸便是上一代堕落观道子的传人。 哪怕现在已经排除了这个可能,但皇帝的不喜欢却延续了下来。 这是他性情上的弱点。 就如同那六皇子一样,哪怕皇帝事后想明白,那种不喜欢其实没有道理,但他心里的这种不喜欢,却很难再转为喜欢。 他很想提醒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绿眸正好也好来长安,用这种做派去对待五皇子和绿眸是很危险的。 一艘行驶平稳的巨船,在没有风浪的时候,撞上一块礁石最多就是破个洞,还能有机会修补。 但若是撞出个洞的时候,正巧遇到巨大的风暴,那这艘平时看起来怎么都不会翻覆的巨船,或许真的会翻覆。 然而在纠结之中,作为皇帝的大伴,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这种劝诫恐怕会不讨喜,越是亲密无间的存在,越是有可能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能顺从他心意而渐渐疏远。 他不能冒这种风险。 和撞上礁石的风险相比,舵手和控帆者的配合更为重要。 他不能有另外的想法,他必须全力去按照皇帝的想法行事。 …… “你来见我就见我,这么大包小包做什么?” 同一时间,六皇子的寝宫之中,六皇子看着身后跟着四名宫人的安兴公主,大皱眉头。 这四名宫人像是逃难似的,身上大包小包挂满了东西。 安兴公主闻言顿时莞尔一笑,“六哥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么?” “马上就要出发了?”六皇子看着她身后的天空,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很快这皇宫里头能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明日就动身。”安兴公主认真起来,“虽说是些我不方便带走的东西,但也不是无用的破烂,或许对六哥有些用处。” 六皇子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这个时候出发,到吐蕃那边的路不好走。” “什么路能比皇宫里头的路更不好走。”安兴公主淡淡的笑了笑,“父皇的性子就是这样,一旦心里有事,他一天都不想耽搁。” “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对付长孙氏!” 六皇子骤然就有些怒了,脸色铁青道:“长孙氏虽然权重,长孙无极有事无事总喜欢和父皇争权,但他最多就是为这些门阀谋些利益,在关乎整个大唐的事情上,他也出死力,而且他这个人也古板,尊帝位,不管他抢多少权势,最多也只是想依照自己的一些想法来改造大唐,他又不会起兵谋反!更何况长孙氏的一半权势都来自于长孙无极的人脉和积威,长孙无极只要一死,长孙氏和其余门阀自然就不能再和李氏抗衡。长孙无极多少岁,父皇多少岁,再熬过十来年,长孙无极自己老得不成样子,还有眼下这样的精力和心气吗?” “我就知道你猜得出来。”安兴公主平静道:“或许是生怕长孙无极和堕落观上代道子那一脉走到一块?不过更有可能是他的性情使然,他这样的人物喜欢在暴风雨中搏杀蛟龙,他怎么肯等待长孙无极老死。若非有这样勇猛敢为的心性,他也不可能在上代李氏的绞杀之中胜出,坐上那张龙椅。” 六皇子脸色兀自难看,但呼吸却慢慢平顺下来。 “终究还是觉得堕落观上代道子那一脉太过厉害。”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四耳妖猫一出现,他不自觉就乱了阵脚,什么都急着做,现在他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长安周遭军镇的重要将领都换成自己的人,以免兵变。但长孙无极比我们要聪明得多,谁知道他又能借此获得多少好处。原本大家步步为营,谁都占不到上风,而且还是在长孙无极给他一些面子的情形之下。但他这一乱阵脚……” 说到此处,六皇子懒得再说什么,只是不断冷笑。 他之所以失宠被禁足,还不是因为之前对长孙氏的想法和皇帝相左。 在他父皇的心目之中,他就是李氏之中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孽子。 安兴公主知道六皇子觉得皇帝根本占不到便宜,反而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非常时用非常手段,他这个做派也一直未改。” 六皇子身体一震,他瞬间目光凌厉的看着安兴公主,“你知道些什么了?” “他让我去吐蕃,一时半会倒也看不上吐蕃,就是想让吐蕃这段时间别给他添乱。”安兴公主平静道,“我也就是个猜测,因为就在前两日,我的人听到父皇和高大伴闲聊时说过一句话,他说崔氏的那种勾当他又不是不知道,崔氏能给回鹘的好处他也能给,合适的时候还能给的更大。” 六皇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般人听安兴公主这么说会觉得这是藏着掖着,但对于他而言,这却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事情了。 性情这东西不会变。 习惯性的做派,也果然不会变。 当年他这皇帝老子能够最终上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借助了突厥的力量。 当年的突厥强横得很,他那一封卑微的密笺哄得突厥人心花怒放。 现在吐蕃一时半会用不上,那他是要借助回鹘的力量了。 只是现在的回鹘和当年的突厥不可同日而语。 有突厥这面镜子,踩着突厥的废墟成长起来的回鹘,现在充分认识了大唐皇帝的狡诈。 他们的内部现在也比当年的突厥要团结得多。 以前的突厥还是一个个部族汇聚而成的皇庭,但现在的回鹘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帝国,一个对大唐虎视眈眈的庞然大物。 还是玩当年对突厥的那一套,行得通吗? 他只能说很佩服自己这个皇帝老子的自信。 “我到了吐蕃之后,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也给你传一份。”安兴公主微笑道。 六皇子知道今日算是真正的告别了。 这妹子一去吐蕃,不知道今生就还能不能相见了。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凝望着安兴公主的眉眼,像是要牢牢记住她此时的模样。 “你这个也字很有意思。”与此同时,他说道。 安兴公主笑道:“我给五哥也会想办法传一份。” “你给五哥传一份我倒是想得明白,毕竟他现在也像是个宫外人,而且他和裴云蕖和绿眸呆在一起,今后的路子算是比较宽。”六皇子认真道:“但你在这宫里头挑个我是什么意思?” “否极泰来,反正父皇也只是因为你的见解和他不合而不喜欢你,他又不会对你动杀心,你再差也就这个样子了,风浪起时,我觉得你会有大展拳脚的机会。”安兴公主突然又笑得灿烂了些,“不过就算你等不来大展拳脚的机会也没什么,我选你和五哥,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比较有自己的原则,还有,你们也是那种到了关键时刻,是真正关心这个大唐的李氏子弟啊。我若是在吐蕃有难,恐怕别的哥哥靠不上,你们两个倒是肯帮忙的。” 六皇子也不谦虚。 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关外那边,绿眸有些势力,他肯定也有所布局,你倒是可以设法和他走近些。” 安兴公主似是料准他会这么说,眼眸深处泛出些得意的神色,她轻声道:“绿眸这人真的不错的,六哥你也可以设法和他走近些,我之前只是通过王若虚让他知道了有我这么个人,但他倒是已经觉得让我去和亲有些对不住我,已经主动给我做了些安排。” 六皇子有些欣慰。 他不再说话。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看着这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妹子,他知道到了最终告别的时候。 他神色肃穆起来,然后认真躬身,对着安兴公主行了一礼,道:“保重。” 安兴公主也认真回了一礼,道:“你也保重。” …… 翌日清晨,一列车队缓缓驶出了皇宫。 没有任何大张旗鼓的欢送。 安兴公主安静的离开。 和亲这种事情,在唐人看来绝对是失败的表现,绝对不值得夸赞。 哪怕终究会被记载在史书上,除了官员之外,长安那些寻常的百姓,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六皇子没有到高处去眺望。 他站在空旷的院落之中,只是体内那一股气终于无法控制。 轰的一声。 他的身周出现一圈肉眼可见的气劲。 石头缝隙之间的那些枯草被震得纷纷折断。 他微微眯起眼睛,仰首望向刚刚明亮起来的天空。 他这样的大好男儿,居然还要一个远嫁的妹妹来担心他意志消沉。 安兴啊安兴,你想羞煞我吗? 他所不知道的是,当这列车队驶出宫门口时,太子出现在皇宫的城门楼上。 太子凝视着这列车队,然后无比庄重的对着这列车队躬身行了一礼。 …… 同一个清晨,一列车队也在幽州城中慢慢的行走,准备出城。 顾留白和裴云蕖、五皇子随着车队慢慢的行走,商议着陈屠逼供出来的讯息。 “崔氏的死士?” 五皇子怎么都想不明白,“崔氏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顾留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按照他们的计划,他们能在这场刺杀里活下来的人,是直接出阳关,出了阳关之后,有人接应。” 五皇子眉头大皱,“有没有审出是什么人接应?” “就是一支马帮。”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在他说的那个接头地点的马帮,应该是回鹘的人。” “崔氏和回鹘往来?”五皇子越发不能理解,“若是如此,他们更应该低调,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我倒是不知道你皇帝老子最近要做什么事情,但我觉得大食恐怕有点危险了。”顾留白道:“至于崔氏,我知道他们一向很想独霸那条商路的。” 五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你怀疑我父皇要和回鹘一起先联手对付大食?” 顾留白还未来得及回话,段红杏却是从街角快步走了过来,也不避讳,直接给五皇子递了一封用蜡封的密笺。 五皇子打开一看,眼中顿时充满震惊,“十五哥你神机妙算。” “是么,有什么消息?”顾留白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又收到长安方面来的重要消息了。 “安兴妹子来的密笺,第一句话就是托我向你致谢。”五皇子认真道:“她应该就在今日出发去吐蕃,她提点了一下我,意思是皇帝应该想用当年对突厥的那一套法子对回鹘。” 裴云蕖顿时冷笑起来,“果然,对回鹘进岁贡?然后和回鹘一起先将大食给瓜分了。长孙氏刚刚想办法趁着皇帝轮调安排了不少人在边军,这下可好,他倒是马上给长孙氏出了一个难题。到时候长孙氏被拖着要和大食作战,长孙无极倒是要费不少心血在边军这边。就是皇帝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有朝一日回鹘打进关来?” 五皇子微微沉吟,道:“他应该是觉得要先解决眼前的大患,按他现在这布置,恐怕是要先彻底掌控长安周遭军镇,接下来以军权来逼迫长孙氏淡出。崔氏这种他倒是不会放在心上,崔氏不可能在大唐帝国再往上更进一步了,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发动兵变夺权,一心往关外谋求发展,至少在这个时候,是我父皇乐于见到的事情。” “如此一来倒是也说得通了。”顾留白点了点头,“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倒是没有余力来和我们计较,但崔氏要想称霸商路,和回鹘的交情不够深,那就不可能成事,回鹘之前没能一口吃掉突厥的那些黑骑,估计对我已经恨上了。崔氏估计也彻底想明白了,要想掌控关外那条商路,进行大量的通贸,似乎最大的阻碍是我…只是他们不先来人和我商量商量,不想先和我谈谈生意的么?” “崔氏这种门阀,怎么可能将盘子里的肥肉分给他人?”五皇子叹了口气,“放眼整个大唐,我估计也只有李氏和长孙氏问他们要分块肉,他们才会认真考虑一下,他们哪里可能放得下身段,怎么可能改变一贯的做派。” “那他们以后在关外这条路就走窄了啊。”顾留白笑了笑,“崔氏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我想和你们商量的是,我要不要在里面做个搅屎棍?” 裴云蕖的眼睛一亮,她对琴香颇有好感,这爱屋及乌之下,她就莫名的有些同情没有招谁惹谁的大食。而且站在唐人的立场,她也不觉得让回鹘将大食吃掉就真对大唐有什么好处。 她现在一听就觉得顾留白似乎想拉大食一把。 “你可想好了。”五皇子凝重道:“若是帮大食…恐怕麻烦大的就是我大唐的边军,而且将长孙氏拉在这边的泥潭之中,反而无形中帮了我父皇一把。我父皇必定不会因为此事而感激你,倒是长孙氏也和你矛盾激化。” “你说的也有道理。”顾留白想了想,道:“琴香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我欠着她的人情,更何况我要想一把将大食拉出这个泥潭也不太可能,只能说提醒一下她的师尊,至少不要让她的师尊直接死在了阴谋里头吧。” 裴云蕖笑了,“我觉得你纯粹就是讨厌的做派。” “好像真是啊,我可能就是因为纯粹讨厌他就忍不住想这么做。”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道:“这可能就是我人性的弱点?这改不了。” “你啊,总想天底下的人都守着规矩好好和你做生意。”裴云蕖走上马车的时候,忍不住说道,“但是天底下那些掌握着权柄的人呐,又有几个愿意公平的和人做生意?” 顾留白平静道:“那我还是以前在冥柏坡的做派,谁不守规矩,我就砍他。这做派也改不了。” 裴云蕖皱着眉头,“忙不过来啊,我家里那个傻逼二娘和许州晋氏要对付,现在崔氏也视你为眼中钉,还有那回鹘,我们回到长安,沧浪剑宗,三皇子……” 顾留白靠在马车车厢上,看着幽州城的街巷,又看着越来越远的关外方向,突然笑了起来,“你不要忘记,别人要是不守规矩,我更不守规矩,我很擅长让狗咬狗。” “对,你最狗。”裴云蕖笑了,顿时有些心安。 许推背站在幽州的城门楼上看热闹。 其实是送别。 没有顾十五,就不会有在幽州的许推背。 只是守望相助,并不需要客套。 他现在谨记顾十五的教导,对外要尽可能撇清和裴云蕖的关系,做起事情来,要显得老子是有本事的人,何须裴云蕖来关照。 没事再装装老被黑沙瓦的旧伤困扰,昔日悍将被伤病折磨成无法上战场的病猫。 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免再被调回边军去打仗。 许推背现在也看明白了。 像他这样的人物,要为大唐做事,不是只有多砍几个人。 在军中占据高位,多拉拢点人脉,哪怕只是偶尔做件事情,也比多砍几百个敌虏的脑袋有用。 青春年少时满腔的热血,早就被现实打磨成了老奸巨猾和满身肥肉。 他就是有点想不明白,这人和人脑子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顾十五这才多大年纪,怎么偏偏就看得那么通透。 到黑沙瓦的时候,阴山一窝蜂和顾十五还显得不对付,跟着顾十五的,就那个独臂贺火罗和瘦猴周驴儿,但从关外到幽州,再离开幽州的时候,这一列车队浩浩荡荡,走了半天还没看到车队的尾巴。 这一列车队里面有的是修行者世界里头的顶尖人物,有佛宗,又有道家,还有幽州书院里头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有世家子弟,甚至还有李氏嫡系。 这是什么样的排场? 普天之下,除了他最服气的这个顾十五,还有谁能做到? 他这边还在感慨呢,顾十五就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做天下没有白看的热闹。 顾十五偷偷差人给他送了个羊皮小卷。 羊皮小卷上的内容言简意赅。 让许推背的老兄弟帮忙给冥柏坡春风楼里那个老人带个信,让老人悄悄的放个话出去,就说冥柏坡埋尸人不想在关外看到大唐崔氏门阀的人,不想和崔氏有关的商队和马帮在关外行走。 许推背随手就用真气震碎了这羊皮小卷。 他一点没觉得车队里头的顾留白狂妄,反而是想,那崔氏吃饱了没事撑着,突然发癫去惹顾十五作甚? 在行驶的马车车厢里,顾留白又开始写第二个羊皮小卷。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吃亏了会忍着的人。 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报仇一定要快,而且他的做派一向都是,你惹了我,那我报仇起来,就先打烂你最珍惜的东西。 他虽然离开了冥柏坡,但他的根基还在关外。 而且他现在能够差使的人也很多。 除了关外那些马贼,那些突厥人,他还是天竺佛宗的接头人,他还能够和寂台阁的高英杰保持联系。 想让我忙不过来,那就先让你们也忙一忙。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们不正宗 傍晚时分,长安霞光满天。 三皇子刚从崇文馆出来,就正巧看到裴国公和两个尚书省的官员在前方不远处的道上走过。 裴国公和那两个官员有说有笑,神情极为放松。 三皇子便马上笑眯眯的打起了招呼,“裴国公。” “我倒是谁,原来是贤婿啊。”裴国公也已经瞧见了三皇子,顿时满脸堆笑,他看了一眼三皇子来的方向,又道:“贤婿最近读书这么用功?” 三皇子心想我倒不是读书用功,主要崇文馆里有两个老师画的画也是长安一绝,我是想要弄两副画去再让上官昭仪越发的欲罢不能。 但他对着这个老丈人自然不能说我是去求画泡妞的实话。 他微笑道:“最近父皇找我谈了两次,我深感才疏学浅,以后没事就要来这里多听听老师的学问。” 裴国公以前就和三皇子熟悉,再加上亲事已经定下,连称呼都已经改了,所以此时也没有见其他李氏嫡系那般拘谨。 “右手武功,左手经纶,贤婿未来不可限量啊。”他也是微笑着说道。 三皇子直觉裴国公话中有话,顿时眼睛微亮。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接话,裴国公旁的那两名尚书省的官员已经马屁拍了上来,“三殿下这一身英勇之气,方才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心动,若是再加上满腹的学问,那还得了。” 三皇子顿时心中越发得意,挺了挺胸,心想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阳刚之气。 “那是。”裴国公笑道,“这模样和我年轻时候差不多。” “??” 看着裴国公此时大腹便便,两百来斤的模样,三皇子等到裴国公走了之后都没确定这到底算是夸他还是损他。 谁还没个年轻英武的时候。 裴国公年轻的时候也的确身高马大,英气十足。 这三皇子嘛,在皇帝的眼里是差着一点意思,但在他这里就差了不只一点。 他觉着这三皇子最大的问题是除了有点自以为是之外,还有点自恋。 这种武夫他在军中见得多了。 一个个的年轻小伙子,练得血气方刚浑身筋肉的,恨不得在几个男人面前都脱光了显显自己的身材。 上了等着自己的马车,车厢里头已经有一个身着锦衣的儒生在等着。 这人面白无须,五官没什么特色,但哪怕是平静不语的时候,都给人一种很有智慧的模样。 这人叫做余忘川,是跟了裴国公二十来年的谋士。 等裴国公坐定,他便轻声道:“二夫人又要生事,她找她娘家要对付云蕖,这回倒是真动了杀心。” “哈?” 裴国公一点都不生气的模样,反而咧着嘴像是弥勒佛一样笑着,“之前倒是还要管一管,现在云蕖跟那姓顾的和五皇子搅合在一起,她这送上门去还不是自己撞得满头包?” 余忘川也只是笑了笑,接着道,“崔氏的真正意图我倒是也查了出来,他们倒不是想在关外给自己留条后路,纯粹是家里边那个大剑师发现年轻一辈里面出了几个难得的修行天才,这人可能就觉得崔氏会不会和李氏一样,突然有了一飞冲天的可能,所以他一直在查堕落观失去的那些典籍。” 裴国公倒是陡然认真起来,眼中闪烁寒芒,“这么说堕落观上代道子卷了堕落观的大多厉害典籍走倒不是假的,他们应该是得到了什么确切的线索?” 余忘川认真道:“应该是。” 裴国公沉吟起来,他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自己的膝盖,很有节奏,“但按理而言,既然崔氏现在看重的是家里的那几个修行天才,想要图谋些强大的修行典籍,他们不是应该到长安来设法找出上代道子的真传么?” 余忘川凝重起来,轻声道:“圣上认为上代道子的真传已经来了长安,白云观的那些道士也是如此认为,长孙氏也是如此,但崔氏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裴国公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判断的依据就是一只四耳妖猫…崔氏既然这么认为,那恐怕他们判断的依据比这四耳妖猫更有说服力。” 余忘川点了点头。 “崔氏可是一直低调至今啊,这些年应该积攒了不少家业,比跟着长孙氏的那几个门阀强得多啊。”裴国公因为这个消息倒是明显来了兴致。 他的手指敲击膝盖变成了手掌拍击自己的腿,合着节奏他甚至唱起了曲子。 都憋了这么多年,终于都憋不住了。 皇帝将裴氏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但这种事情,他是不会想着去提醒皇帝的。 人无完人,皇帝虽然是上代李氏绞杀之中最终存活下来的强者,但在他眼里也还是差着那么一点。 三皇子的那一点自以为是估计就随皇帝。 而且这人以前没那么好面子,好不容易坐上龙椅之后,却有些太要面子了。 裴氏能够在大唐这个舞台稳稳当当的混日子,一天比一天混得好,究其原因不是裴氏真的能给大唐打下多少基业,而是他和他的谋士们都一直秉承一个信条。 皇帝要面子,就给他面子。 皇帝喜好怎样,他就怎么做。 就如家中那个傻狂的二房,就连裴云蕖都觉得可能是这晋俨华在某些关键时候对他救命般的恩德,所以这些年他才一直被晋俨华吃定的样子。 其实还不是皇帝乐于见到这样,许州晋氏勉强配得上裴氏,但对裴氏又没什么助力,当初还不是皇帝透露出要让他纳这个晋氏为二房,他才纳的晋俨华? 这晋俨华又泼辣,又爱赤裸裸的显摆,又喜欢舞弄权势,每每他显得有些吃不住这个娘们,皇帝听了都很高兴。 家有悍妇…裴国公连家里这个悍妇都压不住,对李氏又有什么威胁。 所以选来选去,最后皇帝还不是选择裴氏联姻,将裴氏死死的绑在李氏的战车上。 不过话说回来,晋俨华这个傻逼娘们虽然特别不招人喜欢,但有时候家有蠢妇,也如有一宝。 很多时候他看不过眼的人和事情,只要在晋俨华面前去煽风点火一下,她就马上大张旗鼓的去对付那人了,到时候他再出来做好人,直跟人说对不住,家里这娘们管不住。 事情就一下子变得简单多了。 裴云蕖的翅膀也已经硬了,晋氏那些个手段,他已经不用放在心上。 裴氏的那几个男丁也都随了他的性情,都是老奸巨猾,但裴云蕖就没有随他的性子。 直爽、聪明,从小招人喜欢。 而且她有一个连自个都比不上的长处,她都不需要刻意的收买人心,但跟着她的人却很容易心甘情愿为她卖命。 可能在那么多门阀里面,没有几个人有她这般真实? 这女儿现在不管喜欢他也好,恨他也好,反正倒是真的长成了他想象的模样。 …… 洛阳,沧浪剑宗。 大河畔,数十名剑师或在滩上湿滑的石上练剑,或不惧严寒,在随时有可能裂开的冰面上练剑。 这数十年来,沧浪剑宗声名鼎盛,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修行天赋不俗的好苗子想要成为沧浪剑宗的弟子,但沧浪剑宗入门试炼极为严苛,能够通过的也只是极少数。 越是如此择优,沧浪剑宗的剑师几无弱者,且沧浪剑宗提倡实战,比剑之风盛行,所以洛阳和长安的诸多修行地出来的修士,大多都对沧浪剑宗有些敬畏之心。 别的修行地见面都是这么打招呼的,哈,兄台好久不见。对啊,好久不见了,最近忙什么呢?没忙什么,听说怡红院最近新来了两个姑娘不错啊,一起过去喝个花酒,顺便讨论一下修行心得?好嘞! 但沧浪剑宗的修行者出去和别的修行地的修行者是这么打招呼的:某兄!找你好久了!听说你的快剑很强啊!就是不知道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什么,没空?那哪用多大功夫,一会的事情,来吧! 这种令人神烦的做派,却并未引起诸多修行地的群起而攻之。 因为沧浪剑宗的修行者的确很强。 宗主早就踏入了八品,风传起码是长安和洛阳加起来排名前三的修行者。 其次,沧浪剑宗的厉害剑师实在很多,哪怕你胜了一个,接下来可能反而源源不断的有更厉害的剑师找上门来切磋。 所以最近这些年,沧浪剑宗的剑师都多少有了些傲气。 这种风气在白有思等宗门实权人物看来是件好事。 羞居于人下的傲气,使得沧浪剑宗宗门的内卷也厉害,更能催生出不少厉害的剑师。 现在在长安,都没有什么人敢主动和沧浪剑宗的剑师说要比剑。 然而今日却不对了。 沈云新还在岸边仔细的观察着这数十名弟子的修行进境,结果他接到了一封署名为裴云蕖的信,他打开一看就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哪里不对了。 居然有人说沧浪剑宗的传承已经不正宗,已经失去了沧浪剑宗剑诀的真意。 这个人很快就会到洛阳来拜会一下沧浪剑宗,并当着大家伙的面,让天下人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正宗。 沈云新入门已有十五年,从一名沧浪剑宗的优秀弟子,已经成长为洛阳的名剑师,从八年前开始,他就开始教导新入门中的修行者练剑。 这八年时间里,天资不凡的修行苗子他不知道见了多少,自傲嚣张的天才他也见了不知道多少。 但不管是在沧浪剑宗,还是在他行走过的任何地方,他都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嚣张的人。 开口就说沧浪剑宗的剑法现在不正宗? 这是要教训整个宗门? 白有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觉得郭北溪的这个弟子疯了。 …… 从幽州出发去长安的这一列车队走得似乎挺风波不惊的。 顾留白似乎整天都是笑眯眯的,除了修行和安静的看些书卷之外,他要么就显得对沿途的吃食和风景很感兴趣。 但其实这段时日他做的事情可不少。 他让裴云蕖给很多人传的信笺,其实都带着火气。 本来就想用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我这顾凝溪好歹在长安还有一间小院,几亩薄田。 现在倒好,为了想要的利益也好,为了试探我的修为和所修法门也好,你们一个个都不讲规矩。 好吧,我摊牌了,我不装了。 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是什么样的做派。 清河郡的崔氏门阀不久之后也收到了他的信。 “你们是不是疯了?” 信拆开之后,落入崔温贵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赤裸裸的威胁。 “你们没事吃饱了撑的来一群人刺杀我做什么?” “惹谁不好,来惹我?” “你们不仅用七里迷魂香,还用惊风箭,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反正这些证据和我抓到的活口我都交给寂台阁了。” “别说不是你们干的,反正寂台阁会查的。” “你们居然还敢勾结回鹘人,反正你们勾结回鹘人的证据我也会整理几份,给皇宫里送一份,给军方送一份,再给朝中你们的对头和会弹劾你们的官员多送几份。” “……” 崔温贵的手指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哪有这种敞开了干的? 这不合规矩啊。 这就像是两个江湖黑帮火并,结果一个黑帮直接去找了一堆官家。 而且就算要干,心里有数,心里盘算着默默去干就行了,还有这种直接写一封信来破口大骂和赤裸裸的威胁的? 若是在平日里,他绝对嗤之以鼻。 会咬人的狗不叫。 但今日不同。 这人署名绿眸。 绿眸此时在整个大唐是极为出名的名人。 出名到一定程度,放个屁都是香的。 关键这封信最后结尾的一句话就是,“反正我绿眸现在名声大,我登高一呼,看多少人会查你们崔氏。而且你信不信,我到了长安之后,名声会更响亮?” “草!” 崔温贵一向以涵养著称,但被这种信笺骑脸输出,他还是忍不住飘出了一句粗口。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寒声问下首几名谋士,“是谁他妈的提议说试试他的斤两,看看清楚他的修行法门和手段的?” 几名谋士沉默了好一会,其中一个才轻声提醒,“主上,是你自己提议的.” “……!”崔温贵气得脚指头都扣紧了。 …… 裴府也接到了一封信。 信笺是裴云蕖写给晋俨华的。 “这小蹄子说啥?拿来吧你。”晋俨华心急难耐,一把就从侍女的手中抢过了信笺,然后背着身打开了。 裴云蕖的信笺一开始就显得很客气,“二娘,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晋俨华心中冷笑,“小蹄子想谋夺我家产,我倒是的确挺想念你的,想你死。” 裴云蕖接下来似乎在拉家常,“我好久没住家中了,屋子里可能落满灰尘,我走时也未交待人清扫和开窗通气,这番回来要在家中小住,倒是也不敢劳烦二娘派人打扫…” 看到此处,晋俨华心中有些得意,这小蹄子终究还是怕我啊,说得如此委婉,只是你有没有命回到长安还另说,更不要说拐弯抹角的等我大发善心喊人帮你打扫干净了。 但接下来的一句,却让她马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索性也不用二娘麻烦了,二娘您的凝香小筑虽然不大,但好在环境优雅,里面的摆设也精致,我回来之后就住那里好了。” 晋俨华的脑子一下子都没转得过来,脑海里不由得想到,你住凝香小筑那我住哪? 等到一个呼吸之后,她才彻底回过神来,勃然大怒,“这小蹄子说什么,难道还想图谋我的好住处?” 接着她又看到信笺上写道:“二娘你要好生保重身体,我听说长安最近突发恶疾的人很多,尤其是突发眼疾的人特别多,你要小心一些,没事别出去乱晃,不然染了眼疾可能要瞎一只眼睛。”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晋俨华完全搞不懂裴云蕖的思路,但等到她狠狠地撕烂了这封信之后,她才突然想到一件陈年烂谷子的事情,心中一寒的同时,越发的大怒,“这小蹄子难道威胁我,要我的一只眼睛?一定要弄死她!” …… 幽州去往长安的旅途对于段红杏而言一点都不美妙。 阴十娘偶尔的露一下面,就让段红杏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唯一可以慰藉的是,她无意之中挑选的这个弟子真的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 容秀学起剑招来真的很快。 她也已经传信回兰陵剑院报备了容秀成为她真传弟子的事情,并让兰陵剑院准备一些可以加快修行的宝贝。 “这些天你偷偷教容秀了,我怎么没见着?”阴十娘倒是也有些好奇,她看得出段红杏对容秀越来越满意。只是这吃住都在一块,她倒是没见着杜哈哈去教容秀。 “这些天全靠她自己。”杜哈哈大笑三声之后,认真道:“你别真以为她不行,她修炼起来比这里头的大多数幽州子弟强出不只一点。” 阴十娘微蹙眉头,“我倒是没看出来。” “她脑子里想的东西特别少,她不怯场,不怯战,一个特别好的苗子。”杜哈哈轻声道,“自打我开始教他练剑,我发现她脑子里只有两件事,或者说除了练剑修行之外,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 阴十娘也忍不住好奇,道:“什么事?” 杜哈哈笑了,道:“她除了琢磨剑招,脑子里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顾十五能不能让她帮忙生十个。” 阴十娘沉默片刻,道:“造孽!” 杜哈哈看了阴十娘一眼,还是没有忍住,道:“更造孽的是江紫嫣为了顾十五在坐月子。” “??”阴十娘满眼懵懂。 杜哈哈笑了笑,道:“段艾还帮着她让外面觉得煞有其事。” 阴十娘觉得自己和这些小姑娘真的有很深的代沟。 “不过到了长安,你恐怕也得想想办法帮段艾提提修为。”杜哈哈认真起来,“段红杏这人虽然憨憨,但兰陵剑坊有不少好东西的,容秀真气修为如果提升很快,段艾赢不了的。” 阴十娘重重的哼了一声,“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是顾十五的事情。” 等阴十娘回了自己的马车,杜哈哈都有点琢磨不过来,顾十五哪里又惹了阴十娘了?最近这些天阴十娘咋好像一直对顾十五有点不爽的感觉? “龙婆!你得管管十娘!”晚上的宿营地里,顾留白敲着自己的饭盆子也在龙婆面前抗议,他知道和龙婆说话反正声音大小都一样,所以他气势很足,但声音压得很小,“我练剑快点怎么了!我学会了虚空七剑的第五剑又怎么了?我是到长安安稳下来之后,就马上要和整个沧浪剑宗比剑的。我要输了,当然丢郭北溪的人,但不也丢她的人么?她可倒好,这些天也不管我,剑都懒得教我了!” 龙婆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一边咧着嘴笑着,一边对着顾留白比画。 顾留白有点看懂了,马上就摇头,道:“不够不够,光是虚空七剑也不能行,龙婆你想想啊,十娘当然是很厉害了,但她现在觉得她也未必打得过沧浪剑宗的宗主萧真微,萧真微地位超然,他肯定也不是吃素的啊。沧浪剑宗的底子可厚了。” 龙婆笑着又是一阵比画。 顾留白看懂了,但开始怀疑自己没看懂,“龙婆,你意思是说,阴十娘就没什么可教我的,就只有这虚空七剑和霜剑法门…就这么简单?” 龙婆很确定的点了点头。 顾留白也无奈了,“虽说她这霜剑就是那么一剑,但我现在做不到她那么快,这拉长缩短身体的法门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到和沧浪剑宗比剑的时候,我估计最多练熟两只手一条腿。这样我心里头没个底啊,万一我到时候公平比剑给沧浪剑宗宰了,这说理都没地方说理去啊,这我纯粹自找的啊。” 龙婆笑得嘴都合不拢。 她笑着比画,意思是没事,包在她身上。 顾留白这才停止了吐槽。 一会五皇子倒是也很没皇子风范的端着个木碗过来了。 他一边吃着肉汤泡的干镆,一边认真道:“刚刚传过来的消息,长安关于老三的事情,差不多有个定论了。我那个皇帝老子在外人面前装得挺愤怒的,让一帮子官员好好查老三,但查了没多久,他倒是和老三谈了两次,到现在也没治他什么罪,那些个司所也没查出来老三和堕落观以及谢晚有什么勾连。这么说老三未必就是堕落观隐道子,至少他体内应该没有堕落观隐道子的那种本命蛊。” “他倒反而不是堕落观隐道子?”顾留白有些意外,“那还能有谁?” “难不成我其余几个兄弟里面,还有让我都没看得透的扮猪吃老虎的存在?”五皇子苦笑了一下。 他的前程,似乎又凶险了许多。 不过他也没忘记正事,又轻声道:“我们这边倒是也多了个帮手,安兴公主已经前往吐蕃的路上,但她倒是将她手底下的那些人都留给了我六弟,现在我六弟还在禁足,他之前手底下的人少之又少,最多只能打听一下皇宫里头发生的事情,但现在安兴公主的人一留给他,他现在反倒是能够和我通上气了。而且好处就是,现在谁都不会关注到他,恐怕连我父皇都不知道他已经能够和我们互通有无了。” “真惨!”顾留白对这李氏的老六绝对同情。 听上去应该很多方面比这五皇子还要出色一点的老六,结果落到需要一个被送去和亲的妹子掉给他一些人,才能和宫外互通消息,这听上去就真的挺凄凉的。 “听我六弟讲,我家那个安兴妹子真的不是俗物啊,她去吐蕃可是有着很大的抱负,十五哥,我以前没开口求过你事情吧,这回我得请你帮帮忙,我那妹子去吐蕃,天高路远,你在关外势力大,能照顾的话,帮我照顾一下。”六皇子极其认真的说道。 “你这话说的。”顾留白平静道:“这哪是你的妹子,这不是我们的妹子吗?” 五皇子一愣,旋即大喜,“十五哥大义!” 顾留白微微一笑。 对着这安兴公主他早就有些歉意,早就开始布局,只是这五皇子不太清楚而已。 五皇子此时又道:“我六弟这下如同蛟龙出渊,我已经让人给他传去口信,他应该可以帮我们找找宫里头到底哪个才是堕落观隐道子。” 顿了顿之后,五皇子又看着顾留白,接着说道:“安兴公主也给我传了封密笺,说最近长安城里头白云观正密谋要设法抓捕那只四耳妖猫,想是要逼四耳妖猫的主人现身。” 顾留白听着倒是乐了,“五殿下,你们这三个人联盟倒也挺有意思的,自我流放、发配和亲、冷宫坐穿,这自发冷的组合不错。” 五皇子自己都有些乐,但还是接着道:“她还提醒我们和老五都一起想想,为什么我皇帝老子一定要老四死,她说皇帝老子对于整死一个儿子没有多少兴趣,这背后肯定还有他真正要图谋的东西,但弄死老四之后,他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她却实在想不出来,也查不出来。”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看来有必要又要布置一堂课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城里的八品 贤者为师。 大唐是前所未有的盛世,也因此让大唐子民的思想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大唐的许多书院里,很多乳臭未干的年轻人甚至作为老师,教很多已入不惑年纪的人写诗。 六皇子凝立在空地上。 殿还是那个殿,地还是那块地,石板之间的杂草折断了许多,但还是显得凌乱和荒芜。 只是他的眼界和心气都不一样了。 安兴公主比他年纪还小,却真的好好当了一回他的老师。 她的言行,让他这个当哥哥的渐渐明白,眼光不要局限在那张龙椅上,思维不能限制在整个皇宫里头。 大唐很精彩,外面的天地也更广阔。 安兴公主留给他的这些暗线也比他想象得要强大得多。 他只是接触了数日,就知道安兴公主的生母,终日闭门不出的冷贵妃,并不像传闻之中除了修行之外,对外面的世界都是漠不关心。 安兴公主哪怕再天才,哪怕从懂事起就开始布置暗线,也绝对不够时间布置出这样的一些暗线。 那安兴公主挑选他作为皇宫里头和她守望相助的人,是否意味着他也是这位冷贵妃挑选的人? “天命楼?” 安兴公主的这些暗线,每日都会给他传递一些简报。 大约是知道他久不问世事的关系,这些简报的最后还会带有一部分比较重要的旧闻,其中的一则讯息就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些个极有才华的年轻人搞了一个小团伙叫做天命楼。 这天命楼打着的是茶话闲聊天下事的幌子,看上去主打一个提升眼界和闲云野鹤般的养生。 这份简报上说,被纳入天命楼的,几乎都是权贵门阀子弟,少数则是一些修行地、书院的杰出才俊,这些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一些小聚,品茶品香,分享一些见闻。 每个参与小聚的年轻才俊,都要贡献一两则密报作为交换。 当然允许偶尔没有,但若是连场下来贡献太少,白嫖得多,那很快就会被踢出去。 六皇子这种绝顶聪明,又生在皇家,对这种气息分外敏感的人,一下子就看出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个人,不就是想搞一个改进版的遮幕法会? 只是这真的是改进么? 在这些门阀才俊的眼中,可能遮幕法会的不足之处就是三教九流都有,良莠不齐,而且信息的来源也未必精准,很多花大价钱购得的消息,还要自己斟酌可信度。 而且人员不固定,比方说就觉得遮幕法会之中某个人靠谱,就想听那人提供的消息,但关键时候想找那个人却也找不到,那人或许偶尔才参加一次遮幕法会。 只是这些人眼中的弱处,真的是弱处么? 他并不这么认为。 遮幕法会正是因为三教九流都有,所以消息来源才多种多样,有些民间的一些小道消息都有可能有大用途。且不同阶层的人眼光和见解都不同,这才是真正的博采众家所长。 天命楼的这些个人出身大多相同,这便意味着思维方式和做派,往往都是一个路子的,很有局限性。 再者,遮幕法会那种让人想找都找不到的设计,正是为了使人能够畅所欲言,有些说了就容易掉脑袋的事情,在遮幕法会上都能用来换钱。 这些门阀才俊没有一个缺钱的,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 但天底下九成九的人都是缺钱的,手里头没有铜子,看着羊肉咽口水,看着坊市里那些心心念念的女子被豪客搂着进屋子去翻云覆雨的时候,这些人哪个不想铤而走险? 铜板、银子,这才是绝大多数人为之拼命的动力。 更不用说遮幕法会这种东西是公器,而天命楼这种东西是小股人的私器了。 对于所有人能用,且对于李氏而言,能够体察民意,提前知道一些细微变化的公器,那自然巴不得它运转得更为顺畅一些、 但这种私器…,六皇子就呵呵了。 这群心比天高,有心要在大唐的舞台上一展拳脚的门阀才俊们啊,不觉得这是悬在他们头顶上的一把刀吗? ……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顾留白很小的时候,他娘在某次睡前故事会上就和他说过,和那些站在高位的权贵相比,长安很多道观里或是佛寺里的那些道人和高僧的思维更加接近神明。 但卢乐天这些人自然不会这么觉得。 长安那些陋巷里,整天嚼着猪下水的破落户们能有什么见解? 时间是宝贵的,自然要和真正有用的人交流。 底下的那帮子人的消息,那帮子人的想法,就让他们手下的手下去接触就好。 只是即便卢乐天这么聪明的人,他倒是也没想到,他的那些个手下的手下,却又不能共享到他们所能知道的秘密。 既然如此,那些人也根本无法从一堆繁杂的消息之中,提炼出多少有用的东西。 不过有些大事,卢乐天他们还是能够第一时间知晓。 卢乐天和王仁山等人一听到顾十五挑战沧浪剑宗就顿时觉得此人完了。 “你说一个人好好的为什么要嫌自己的命长呢?”他忍不住对着王仁山说道。 王仁山也皱着眉头想不明白,“可能一直在关外呆着,对长安洛阳的修行地有所误解,以为长安洛阳的修行地,都是和那些商队里的修行者一样,数量是不多的?” “不至于啊,人家曾是大唐边军的暗桩,对长安和洛阳的修行地多少应该是有些了解的。我看最大的可能是飘了,在大唐,被捧杀的天才不知道有多少。” 在卢乐天看来,那绿眸的实力在那摆着,虽说以一人之力击杀了格桑,但格桑就是个七品中上的水准,吐蕃那种修行者荒漠里算厉害的,但在沧浪剑宗,和格桑一个水准的剑师还真的不算什么。 一名修行者哪怕再天资聪慧,哪怕修行速度再快,终究也摆脱不了修行者的大道,修行越高,越往上的修行进境提升就越慢。 七品下到七品中,那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肯定是和那个五岁就能作诗的天才一样,在声名远播之中迷失了自我。 这样的人呐,自己寻死,就用不着在他身上多花心思了。 卢乐天微讽的笑了笑,拿了一包鱼食就习惯性的去喂鲤鱼。 但是走到池子边上,他的脸就僵了。 幽静的小院里传出了无法抑制的破口大骂声,“他妈的我的鱼呢,谁他妈老偷我的鱼!” 他面前的池塘里,那些最肥的鲤鱼都没了。 卢乐天独爱鱼,但现在池塘还在,鱼食还在,他的鱼没了。 宗圣宫深处,一人一猫在很狗的吃鱼。 本来这老道士觉得这鲤鱼也就一般,但吃过两次之后,他现在琢磨出了一种做法,先炸过之后再浇汁,结果这味道真的令人欲罢不能啊。 “明天还吃?”老道兴致勃勃。 四耳妖猫一阵摇头。 老道有些奇怪,“后天吃?” 四耳妖猫一阵比画,老道看明白了,顿时郁闷:“肥鲤鱼抓完了?” …… 一名身穿月白色儒装的女子在西市的一家铺子前走过。 这女子美丽且显得异常清冷。 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冬日里挂着冰霜的水面上,长出了一朵洁白的荷花。 冬天的河水里不会长出荷花。 所以才分外吸引人的目光。 给人的感觉,就不是凡物。 铺子里几名客人的目光不自觉的被吸引住了,一时挪不开。 正在清点货品的掌柜一抬头看到这名女子,却是面色微变,轻声提醒那几名客人,“贵客且小心,这是长孙家的小姐。” 几名客人吓得差点钻进货物里去。 长孙家人丁兴旺,但说到长孙家的小姐,却仅仅只有三房出了一位。 这位小姐叫做长孙细雨。 名字听上去很柔和。 然而她在修行上的天赋,却是超过了长孙家这一代所有的男丁。 据说她已经修出了八品神通! 长孙细雨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人。 像她这样的修行者对敌意有着天生的感知,那些没有敌意的寻常人投来这样的目光,她在过往的很多年里早已习惯了。 “你真的入了八品了?” 但就在下一个转脚,她突然停顿下来,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廓。 她微微蹙眉,转过身去,只看到有一个身穿黄袍的人站在一间铺子的屋顶上对着她点了点头。 这人没有戴面具,但是自然有一层黄气像是云霞一样在面上翻滚,遮住了面目,显得异常玄奥。 “跟我来?” 他突然又伸出手来,对着长孙细雨招了招手。 他从袖子里伸出的手都布满了黄气。 长孙细雨没有说话,她身影一动,下一刹那便在街道上消失。 两人的身影在西市的屋顶上不断跃动,就如同真正的鬼魅一般。 两人的速度相差无几,始终保持着数十丈的距离。 片刻之后,身穿黄袍的修士落在一座废弃的宅子里。 这宅子也不小,只是荒废的时间太长,都有树木从四周的屋子里长了出来,枝丫早已经戳破了屋顶。 看着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长孙细雨,这名黄袍修士发出轻笑,“我让你看看我的八品神通,你也让我看看你的八品神通?”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神通第二人 没有任何的犹豫,长孙细雨甚至没有任何的话语,她的身体里发出了一声轻鸣,就像是轻薄的剑片被手指弹动,亦像是有人拨动了琴弦。 一种独特的杀伐气机,瞬间让她身周的空气发生实质性的扰动,出现无数透明的纹理。 身穿黄袍的修士微微一滞。 他身上缠绕着的黄色云气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湖面一样波浪翻滚。 然而剧烈翻滚的云气之中,又出现了深痕,就像是有看不见的剑气在侵袭。 “音震神通?” 他有些意外,“你的八品神通不是长孙家的不灭剑煞?” 长孙细雨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她原本只是显得清冷,就像破冰而出的莲花,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已,然而此时她的眼中却有一种冷漠的杀意在流转。 对于她而言,以这种方式来刺探她修为和神通的,就是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的人,便可杀之! 随着她的身影往前飘出,她的身周出现了数道散发着极为凌厉气息的金线。 这金线就像是从她的身体里浮现出来,就像是她的肌肤内里发出的光一样。 这些金线又脱离了她的身体,距离她的身体保持着数尺的距离,始终围绕着她的身体环绕飞舞。 她身体里那种清脆悦耳的声音越发清晰,她浑身的肌肤都显现出瓷器般的光泽,那些金线显得神秘而强大,她此时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人,而像是神明。 身穿黄袍的修士心中感到十分的诧异,尤其那些金线在他的感知里变得越来越锐利,然而面对着长孙细雨的进击他也未有退却的打算。 “你这是两种神通?” 伴随着有些惊讶的声音,他体外的黄云开始往外浮动,且变得紧实起来。 在长孙细雨身外的那些金线逼近之前,他身外的这些黄云已经变得像砖石一样紧实,长孙细雨那音震带起的力量切割在它们身上,切出一道道刻痕,却无法深入。 这时候这些黄色的护体真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变成了一块块黄色的砖块。 身穿黄袍的修士往前伸出手来。 他的手里也出现了一块这样的黄色砖块。 就像是那些烧砖的窑子外制作砖坯的苦力在甩胚一样,他异常熟练的甩手,直接将这一块黄色砖块朝着长孙细雨的面门甩了过来。 半数的金线迅速浮上面门前方,它们轻易的将这块黄色砖块切成粉碎。 “这是护体真气凝线?” “不对,似乎还蕴含着剑煞之法?” 身着黄袍的修行者一下子看出了门道,有些震惊起来。 他自身的神通也导致了护体真气变得和寻常修行者不一样,他很清楚护体真气有着这样的异变之后,强韧程度和寻常护体真气绝不一样。 但长孙细雨的这种护体真气不只是异变,内里竟然还凝聚了剑煞。 她平时靠剑煞法门凝聚而成的细小剑煞,此时就在那些凝成金线的护体真气之中游走。 那些护体真气借助剑煞的力量得以离体一段距离,这些剑煞就像是变成了支撑其护体真气的骨骼,但反过来,这些护体真气竟然也像是让这些剑煞行走的经脉。 怪异! 闻所未闻! 修行者的世界里,以前都似乎根本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玩意。 黄袍修行者看着还在逼近的长孙细雨,直觉对方已经存了分出生死的打算,他对这长孙细雪的性情也第一次有了清晰的认识。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的右臂继续往上抬起,一块更大的黄色砖块出现在他的手中。 啪! 空气里响起一声爆鸣。 黄色砖块在砸出的瞬间就碎裂成无数小块,如无数细小的陨石般朝着长孙细雨落去,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却像是被力量反冲,往后飘飞出去。 金线骤然悬停,一根根金光灿烂,内里似乎有一些细小之物在缓缓漂浮,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体内发出奇异的震鸣声,与此同时,这些金线全部都是一震。 就像是有无数的琴弦同时波动,就像是有无数的玉珠坠落玉盘,无数清脆好听的声音在这一刹那却汇聚在一起,变成无数嘈杂的声音! 所有这些如陨石般飞来的碎块此时距离这些金线还有数尺的距离,但刹那间全部碎裂成粉,变成消失的元气! “两种神通融合?” 黄袍修行者震惊起来。 他此时也彻底感知清楚,这长孙细雨的音震神通来自她体内的气血运行,她体内的气血流动,应该也出自某种秘法,这种气血的流动让她在对敌时自然的形成这种音震神通,但护体真气形成经络让剑煞在其中游走,这还能理解,但这种音震法门又将离体的护体真气变成无数琴弦,这种神通的融合…迄今为止,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 乱世出英豪,这种古话不是无稽之谈。 在大隋朝即将灭亡,各地义军围攻大隋朝的那么多年里,许多隐匿世间的强大修行者都被这种乱世逼迫出来,进入红尘战场绞杀。 大隋灭亡到大唐立国的那么多年里,不知道涌现出了多少强大的修行者,出现了多少八品神通之间的对决。 但是那样枭雄辈出的年代,无论是隋朝皇宫里头的无名道观里的八品,还是各地义军之中的顶级强者,他们或许身具数种神通,有的甚至修的是被外界认为早已失传的秘法,甚至如太宗皇帝自创无上法门…但神通多归多,那时候都没有任何一个八品能够将数种神通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生死搏杀之中没有见过,记载中也没有见过。 这种怪异的事情,只有上代隐道子之争之中出现的那个真正的不世天才,那个最终挣脱堕落观牢笼而去的上代道子身上出现过。 结果现在人世间又出现了第二个? …… 长孙细雨可没管对方震惊不震惊。 她只是继续沉默冷酷的前行。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的战斗,已经让她将体内气血的运行渐渐推至巅峰。 那些围绕着她周身飞旋的金线在震碎那些如陨石飞来的碎块之后,发出的无数嘈杂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亮。 这些声音不止震荡着黄袍修行者体内的气机,而且推动着周围的元气,不断进行着真正的杀伐。 一层层透明的涟漪不断地冲击到黄袍修行者的身外。 那厚厚的黄色砖石般的护体真气就如风化的城墙石皮一样,不断的剥落。 黄袍修行者的呼吸微顿。 之前的追逐已经让他确定,长孙细雨的速度和他相差无几,他要想直接摆脱也是不太可能。 她的咄咄逼人也让他明白,此时唯有分个胜负。 呼吸停顿的刹那,他的肺腑往外鼓胀起来,他似乎无比艰难的要从周围呼吸空气却又不得。 一种莫名的压力,使得他体内的气机被彻底催动。 护体真气包裹之下,外人无法看见的他的肌肤血肉脱水般往内干瘪下去,与此同时,一些窍位之中的元气却被迅速压榨出来。 轰! 天地间陡然一声轰鸣。 长孙细雨发丝骤乱。 这一声轰鸣竟来自天上。 一种磅礴的气机首先镇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前行的身体往下坠去。 与此同时,六股蛟龙般的黄气从黄袍修行者体内冲出。 这六股黄气气势汹汹的往前冲出,让她十分警惕的同时,却又迅速汇聚到这黄袍修行者的右手之中。 黄袍修行者右手之中瞬间出现了一块黄色的巨碑! 这块黄色的巨碑是长方形,比黄袍修行者的身躯还要大出不少。 它表面坑坑洼洼,甚至还带着一些天然的纹理和风化的痕迹,它显得古朴而沉重。 若不是亲眼见到它形成的人,肯定会第一时间觉得这是真的石碑,而并非真气凝聚而成。 “通天碑?” 长孙细雨之前一直在步步紧逼,但在看见这块巨碑形成的刹那,她果断的后退,身前拖出道道残影。 轰! 天空之中再次响起雷鸣。 巨碑无比沉重,但在这黄袍修行者的手中却又显得无比轻巧。 它砸了下来。 出现在她的面前。 长孙细雨一声厉啸。 她体内的气血瞬间推动到了极致。 数十道金线往外扩张了一寸,又急剧的回缩,最终停留在她身外一尺之地。 巨碑拍下。 她的身体剧烈的晃动,两侧嘴角都开始流淌嫣红的鲜血。 金线不断切割着巨碑,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巨碑崩碎。 她再次往后倒掠,口中喷出一团血雾。 黄袍修行者感受着肺腑之间的血腥味,他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长孙细雨,掉头飞掠出去,远离这片街巷。 黄色的护体真气变得稀薄起来,但却变成了纯粹的泥土气息,遮掩住了他身体一切有关修行者的气机。 数十个呼吸之后,他落在一条巷子里,进入了一辆在那里等候着的马车。 马车开始行走,绕过一个街区,朝着皇宫行去。 马车里的黄袍修行者脱去身外的黄袍,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一口瘀血。 接着他的呼吸便变得平静下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锅我背了 长孙细雨慢慢的坐了下来。 通天碑乃是道宗神通,同样也是修炼至刚至猛的霸道真气法门才能形成的神通,按理而言,能够形成这种神通的人,此时都在白云观。 但白云观不存在这样的一名修士,而且在对方的真气里面,她还感知到了一缕不同寻常的阴柔气息。 这名黄袍修行者很有可能还藏匿着一种秘法,藏匿着第二种神通。 她确定自己硬接通天碑时,这名黄袍修行者也受自己的音震所伤,但硬接通天碑的结果,是她此时内脏全部被震得移位,她此时甚至只能静坐调息,不能动弹。 她打不过这个人。 这个人以前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个人到底是谁? 一名身穿白色儒衫的男子急冲冲的掠入了这座荒芜的院落。 他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长孙细雨,第一时间便感知清楚了她的伤势。 他急切的上前,取出一颗紫金色的丹药递到她的手中。 “抱歉,我来晚了。” 这名三十余岁面相的男子同时致歉。 “不用抱歉。”长孙细雨说道。 这名男子一愣。 长孙细雨说道:“反正这十余年来,你每次都慢一步。徐迟…你这名字取得很贴切。” 徐迟顿时羞愧难当。 长孙细雨接着道:“而且你字逸思,你的字也很贴切。” 徐迟羞愧之余不解,我这字“逸思”也有问题? 长孙细雨看着那名黄袍修行者逃逸的方向,慢慢的说道,“你的思路也很飘逸,和一般人不一样,你第一时间脑子里面除了担心我的伤势之外,不是更应该关心是谁击伤的我,你反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道歉。” 徐迟心中已受暴击,但长孙细雨还补了两句,“其实你这次哪怕早到也没有用,能击伤我的人,难道你还能留得住他?这么多年来,你修行得也慢…你这辈子什么时候能修到八品?” …… 再一次夜晚宿营的时候,裴云蕖还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再展现一把自己惊人的厨艺天赋,正在此时,阴十娘却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和你说说话。”阴十娘一如既往的爽利。 裴云蕖顿时受宠若惊的跟了上去,“说啥?” 阴十娘走到营区外无人处,才看着她认真道:“这锅我不背。” 裴云蕖一愣,“什么锅?” “好大一口黑锅。”阴十娘这几日都不太想提顾十五的名字,只是道:“这小子之前信心满满,要剑挑整个沧浪剑宗,我倒是还挺高兴,觉得他这气魄不错,但他这越往长安走,胆气怎么越回去了?之前还说得好好的,觉得手头上的东西练好就够了,突然又觉得还不够稳妥,让我给他再多想想办法,这算什么?” 裴云蕖才反应过来是这事,她顿时笑了。 她太了解顾留白的狗了。 肯定是顾留白这段路上闲暇时间一多,他就反应过来,是不是可以假装一下没底气,再从阴十娘身上诈点什么好东西出来。 不过她当然是站在顾留白这边的,不会拆穿他的狗。 于是她笑着说道,“可能就是有些紧张?毕竟这段时间五殿下一直在帮着收集沧浪剑宗的资料,可能最近这资料看得多了,他发现要重新评估一下沧浪剑宗?” “比剑最忌讳犹豫不定!” “胆气略怯,就已经输了一半!” 阴十娘心情越发不美丽,她原本对顾留白很有信心,觉得顾留白此举是给自己和郭北溪长脸面,但这临阵怯战,举棋不定,让她觉得顾留白很有可能去了沧浪剑宗都要被人一剑剁了。 她看着裴云蕖,忍不住冷笑道,“他这是去砸整个修行地的场子,抛开沧浪剑宗宗主萧真微和他几个师兄弟,他们下面的那些人,都有可以出手的理由。他有意挑战整个剑宗,就算沧浪剑宗车轮战,也引起不了太大非议。我知道他厉害,真气法门和别人不太一样,特别擅长久战,但别人见势不妙,不能以伤换伤,让他带点伤再说?更何况我拿回来的那两柄剑你也见识过了,沧浪剑宗这种宗门底蕴太深,光是这些玄兵都令人防不胜防。…他本来这么着急做什么,谁给他的信心?” 阴十娘觉得顾留白这是作死,越说越生气,“你给的信心吗?” 裴云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大剑师都会被顾留白弄得气鼓鼓的。 她笑道:“十娘,有些不对啊,他一开始说要和整个沧浪剑宗比试,我是没信心的,但你那时信心十足,现在怎么好像我们两个彻底换过来了?” 阴十娘一愣。 她反应过来还真的是这样。 “还不是因为他临阵怯战,让我给他多想保险的办法,这比试主要靠他自己,若是想要靠什么保险的办法,再等几年吧。” 她看着笑着的裴云蕖,有些不解,“你现在反倒是对他信心十足?” “我现在彻底想明白了啊。”裴云蕖点了点头,道:“他和你不一样,你要是去挑整个沧浪剑宗,和你这一辈的高手都要出山,沧浪剑宗的宗主都会出手,但他是郭北溪的弟子,郭北溪同辈的那些人不好出手的。否则赢了也是欺负晚辈,传出去沧浪剑宗没脸面的。” “这我难道不知道?”阴十娘看着她这么笑,愈发有些生气,“这是你男人,死了你就要守寡,你笑的这么开心做什么。” “我男人?” 裴云蕖一听这几个字眼睛都亮了,不愧是我膜拜的大剑师啊,我偶像啊,连说话都是天下第一! 她更是笑得嘴巴都快咧了,她顿时不敢怠慢这个说话天下第一好听的大剑师,马上说道,“哎呀,十娘,不是我给他的信心,应该是是郭北溪给他的自信。” “郭北溪?”阴十娘一听到这个名字,倒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毕竟在她的心目中,郭北溪远比现在沧浪剑宗宗主萧真微厉害,但现在她都还没有胜过萧真微的信心。 裴云蕖笑着解释道:“顾十五让我传给沧浪剑宗的信笺之中,特意提沧浪剑宗的剑法不正宗,当时他说的时候,我感觉出来了,肯定是郭北溪对沧浪剑宗的一些剑招的领悟,高出了沧浪剑宗那些个剑师一个层次。换句话说,估计郭北溪和顾十五,觉得他们对沧浪剑宗的一些剑招的理解,才是真正的正宗。” 阴十娘心中咯噔一下,她突然觉着应该就是这样。 裴云蕖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她接着道:“而且你想,他这不是和别的宗门比剑,郭北溪和他肯定对沧浪剑宗了解得很,应该包括有什么名剑,包括什么招数用什么招数破解。我觉着吧,恐怕当年郭北溪要不是陨落在了冥柏坡,在郭北溪的念想里面,他说不定是想憋着一口气想要回沧浪剑宗教训教训那帮孙子,让他们见识见识沧浪剑法真正应该怎么使的!” 阴十娘听得心潮澎湃,热血瞬间上头,她忍不住击掌道,“应该就是如此!” “顾十五这人护短。”裴云蕖道:“他说过郭北溪教他剑法的时候,打他打得厉害,但他说起来的时候,满是回忆,恨不得再被郭北溪打的模样,弄得我都很羡慕。郭北溪那是拼了老命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传给他,他心里是很清楚的,所以郭北溪在他心中的位置很不一样。沧浪剑宗没等他回到长安就发难,这口气他无论如何是忍不住的,一天都不会等的。他应该在长安刚刚安顿好,就会设法选一处让长安人都可以好生瞧着的地方,然后好好的教训教训沧浪剑宗的这帮孙子。你想想啊,以他的性子,怯战是不可能的,我想最有可能是,他觉得要百分百稳妥,而且难度在于,他应该是除了动用沧浪剑宗的剑招之外,不能再使别的剑招。你有什么配合沧浪剑宗的什么真气法门之类的,你能想想办法,就帮他想想吧。” 阴十娘先前只担心顾十五被人乘着比剑一剑剁了,此时心中了然,热血却是有些燃烧起来。 她眼中精芒闪烁,道:“这个锅我背了!” “??”裴云蕖一愣。 阴十娘转身离开,“我今晚仔细琢磨琢磨,看看再能想些什么法子,让郭北溪和顾十五好好的教训教训这帮孙子。” 裴云蕖顿时也明白了。 这郭北溪在她心里头的位置也不一样。 她不知道阴十娘是一天都没见过郭北溪,但是她习惯性的就开始脑补,难道她和郭北溪有一腿! 天哪! 太刺激了! …… “裴教习!” “裴监事!” 裴云蕖才刚回到营地,就看到五皇子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什么个意思?”裴云蕖被他这喊得有点懵。 五皇子的叫唤声也引来了顾留白的注意。 顾留白刚从营帐里出来,就看到五皇子冲着裴云蕖道:“你这厉害了,以后长安好多人要喊你老师。” “什么鬼?”裴云蕖心想你能不能和阴十娘一样爽利点? 五皇子看了一眼顾留白,这悄悄道:“宫里头传来消息,我父皇已经下旨,鉴于裴二小姐在黑沙瓦的军功和表现,提拔她为崇文馆的教习,同时还让她做石山书院的监事。” “什么意思?平时管不到我,现在直接让我入仕,好拿捏我?”裴云蕖顿时大皱眉头。 “崇文馆的教习和石山书院的监事虽有一定的俸禄,但是直接属于皇帝恩典,不在官家俸禄里头。和大唐那些个名诗人的俸禄差不多的。”五皇子笑道,“不过说起拿捏,我觉得他倒是真的已经拿捏了你,我估计你这不好拒绝。” “石山书院的监事?”裴云蕖自己已经琢磨出来了,“这可以让我管上官婊婊啊!” 五皇子笑而不语。 裴云蕖自己也有些无语。 似乎的确该高兴,但似乎又真的被皇帝拿捏了。 石山书院这种虽然属于私学,但是大唐所有的学院,自然也要受官家监管。 皇帝派到各个书院的监事,就是帮皇帝看着书院,看看这些书院平日里的教学有没有问题,那些师长有没有瞎教东西,有没有鼓吹什么不该鼓吹的学问。 不务正业可以,但不能和李氏唱反调,至少要对李氏有利。 书院的教学,书院的师长和学生的言行举止,这监视随时可以管。 这个职位整人容易啊! 一个崇文馆的教习,做一个石山书院的监事,自然是绰绰有余。 但细想之下,这皇帝也厉害到了一定程度,恐怕因为寂台阁查王若虚的事情,他也猜出了上官昭仪和裴云蕖之间的猫腻。 光给一个崇文馆教习,说不定裴云蕖就会拒绝,但搭上石山书院的监事,裴云蕖一点都拒绝不了。 这监事监查教学内容,约束言行,也属于书院教习一流,那无形之中就比上官昭仪高了一辈啊。 一想到上官昭仪要喊自己老师,裴云蕖就心中暗爽。 顾留白一看裴云蕖的神色就笑了。 “裴老师你好。” 他说了一句,和五皇子一个对视,心中便都是同样的想法,这皇帝的示好已经开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神女之使团 李氏是有底蕴的。 一代代骨肉相残的大戏中脱颖而出的人,帝王心术玩弄得的确好。 一般的人有求于人,对人示好,都是只给好处,断然不会像皇帝一样,一边给好处,一边该整你照整不误。 我不搞你,一个暗示就有人搞你。 或者说我都不暗示搞你,但知道有人搞你,我就是默许加顺便给予一点方便。 这的确是令人很讨厌。 但他有时候给出的好处,却又让人无法拒绝。 崇文馆教习和石山书院监事,这两个身份裴云蕖固然因为上官昭仪的原因而不想拒绝,但对于顾留白乃至整个邹家而言,同样也难以拒绝。 邹家是想把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开到长安的。 段酌微也是将此作为一生的志愿。 有人为了大唐宁愿远赴吐蕃嫁给年纪比自己很大的男子,有人愿意为了大唐选拔更多的贤才而默默耕耘一生。 顾留白也不愿因为自己单纯的喜欢或是不喜欢某人的做派,而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他作为生意人的很朴素的原则就是,你让我吃亏,我就坏你事,你给我好处,我就接着,在有些事情上,我也给予你一些对等的方便。 如果大家都保持着这种对等的原则,那你这人好好坏坏就随你。 在冥柏坡,在关外,真正的好人原本也没多少个。 他现在很好奇,皇帝接下来会给出的好处是什么。 因为皇帝应该心知肚明,要保证将来青冥甲能够正常装备在大唐的军队之中,让青冥甲不会陷入被火烧的尴尬境地,那一点点好处是绝对不够的。 皇帝估计也在揣度着他无法拒绝的一些小恩小惠。 他想是不是要顺势给皇帝一些暗示? …… 自从顾留白所在的车队正式驶离幽州之后,华沧溟睡觉起来安稳多了。 严格说来顾留白做事也很讲究,华家这段时间也绝对不亏。 顾留白离开之前的十来天里,还特地让那些慈悲为怀的护法金刚去剿灭了几个山头的山匪,其中的一些山匪还用来平了之前无头菩萨庙欠下的一些犯人的账,至于那几个难啃的山头的军功,自然也都算在了华家的头上。 之前丢了那么多玄甲似乎很亏,但事实上华家真正有绝对支配权的,也就是克扣在流程里头的那十来具玄甲而已。 反倒是提报无头菩萨庙这件事,又让华家被记了一功。 再加上将邹嘉南送回来,又暂时解决了西方佛宗针对邹家的问题,哪怕没有黑沙瓦的赫赫战功,华沧浪内心对顾留白也是佩服得紧,又心怀感激。 顾留白和裴云蕖还顺便安排了一个许推背作为军方的监军。 这个人既有威名,又有真本事,关键还特别懂事。 有他在,幽州军方做事情反而更好做了。 但是! 顾留白在幽州,幽州事情就太多了,完全就不在军方掌控的范围之中了。 一个地方长官,一觉睡下去,都不知道这晚上和明天会发生什么惊天大事,这感觉就像是坐在一条大船上,但这条大船根本没有人驾驭一样,这种完全失控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幸亏幽州这种小池塘留不住这种真正的蛟龙。 顾留白终究还是去往了长安。 如释重负啊! 以至于他的亲妹妹,华琳仪走的时候,他都没有一点点的不舍。 当初这个宝贝妹妹离开幽州去长安的时候,他这么一个铁打的汉子,还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送出了好多里路呢。 哪怕只是顾留白身边一个小跟班,但他现在每次看到他这个亲妹妹华琳仪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头疼,总觉得背后没好事。 但谁能想到,这安稳觉也才睡了十来天,幽州就又出吓人的事情了! 有人竟然在幽州城里公然收购蛊虫。 而且这人收购的,还是堕落观修士的蛊虫。 “谁这么胆大包天,不知道堕落观是前朝余孽么?堂而皇之的公开收购堕落观修士的蛊虫,这是想找死么?” 他一听到部下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人都麻了。 但他的部下神色很古怪的回答道:“这些人不是唐人,是回鹘的过境使团,而且他们说大唐规定的那些禁止买卖的物品里面,没有这种蛊虫,更没有这种堕落观蛊虫。” “他娘的跟我玩文字游戏?”华沧溟寒声道:“这是什么样的过境使团,在幽州敢这么说话?” 他的部下神色更加的怪异。 的确,若论最擅长玩万字的,自然是学识渊博的读书人。 但是大唐有句话叫做书生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真要玩这种把戏,这些老兵油子真的能将他们玩死。 律例上没有这条就能干? 那我不管这条,一点点小事找你麻烦,一件小事就耽搁你几天,这件事弄完了,再弄一件小事,要真不懂事,纠缠起来,三个月你都走不出城门。 但关键是这支使团还真的牛气。 华沧溟的这名部下回道:“这使团说,若是你们要找麻烦也可以,但先请个位置足够高的人来谈一谈,只要见面谈一谈,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华沧溟迅速冷静了下来,“带我去见他们。” 他做事虽然古板认真,但绝对不笨。 敢这么说话,说明这支使团绝对不是寻常的使团。 “他们的过关文书上面,没有说明身份和来意么?”在前往这支使团的宿地时,华沧溟对着身侧的这名部下问道。 “有长安方面的邀请诏书。” “过关文书上面就只是回鹘遣唐使团,共计六十二人。查检没有问题,我们之前按照规矩,将之安置在鸿儒客馆,配备食粮和护卫军士。但没想到他们突然来这一招,我去问询的时候,那个使节就反复暗示我说我级别不够。我本来想给他点颜色看看,但那个使节和身边几个人我看都是修为比我高的修行者。” 华沧溟一听到修行者三个字就觉得头疼。 原本幽州军方的修行者在剿匪之中就已经不太够用,这段时间幽州城里七品的修行者都不要钱一样,弄得他们军方的修行者简直只能龟缩在家中。 “修为比你高的修行者,多高?” “恐怕至少有两个七品。” “草!” 华沧溟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手底下这个老兵油子为什么神色那么古怪,为什么一副吃瘪了也得忍着的模样了。 …… 回鹘人现在本身就势大,这使团规模不小,幽州军方在出这码子事情之前也绝对严守规矩,不敢怠慢。 华沧溟赶到会馆的时候,还看到有一批军士正在不情不愿的送一批粮食进驿馆。 因为来前已经派快马通报过了,这使团的使节倒也还算知趣,早就已经持着节杖在门口等着。 “他娘的!” 一看这使节身上的官服和手中的节杖,华沧溟在心中就又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这还是突厥的式样! 当年突厥使团穿什么服饰,持什么礼仪,还都是一点点被大唐潜移默化的,现在短短几十年过去,突厥王朝已经只剩下些残兵败将,但这回鹘倒是变成了一个真正强大的王国。大唐长安的那些寻常百姓或许还不知道回鹘意味着什么,但大唐的边军却已经感受到了回鹘的日益强大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在下温海崖。” 这回鹘使节反客为主般将华沧溟引到客馆之中的议事厅。 这是一名标准回鹘长相的中年男子,肤色白净,身材高大,鼻梁很高,一张脸很宽阔。 不过他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唐官话。 听到了华沧溟自报家门之后,他直接就微笑着一句,“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求购堕落观这只本命蛊的事情,你们管不了。” 华沧溟这个时候一点都不生气。 因为他观气术一看,这温海崖的修为就比他高。 他心平气和的问道:“理由?” 温海崖微笑道:“其实这只蛊虫本来就是我们在关外求购的,只是出了意外,没送到关外去。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这城里有一只蛊虫,而且这本身就是我们帮你们解决麻烦,这种本命蛊如果在幽州城里爆发,那可能会死很多人。” 华沧溟微微皱眉,道:“这理由不够,你应该明白,我若是不阻止你们拿着本命蛊,被人参报上去,应该就会被治罪。” “你们真管不了。”温海崖依旧微笑着,声音越发诚恳,“我们这支使团里面,有一个八品。而且我们的大巫神女也在使团里。” “草!” 华沧溟异常干脆的吐出了一个字,然后站起身来,道:“告辞!” 温海崖也讲究,微笑道:“华将军请放心,我们求购那玩意,只是个玩笑。” 华沧溟没有回应,脸都有些绿。 好一个玩笑。 他妈的大巫神女都带进使团来了。 回鹘的大巫神殿一直是很特殊的存在。 它的地位,绝对像大隋朝皇宫里头的那座无名道观。 但严格说来,它对回鹘的影响力绝对还要超过大隋朝的那座无名道观。 大巫神殿起源于一开始组成回鹘的那些个部落的信仰。 他们做很多事情,都需要和神灵沟通,问询神灵的意见。 这事情包括更换打仗,更换皇帝。 大巫神殿平时又是根本不管事,不参与王国朝政的。 所以这就很奇特。 一个什么事都不管的类似佛寺道观一样的巫殿,在这个王国要决定所有特别大的事件时,它却又起决定性作用。 而这个神女就是大巫神殿的执行者、决定者,和神灵的沟通者。 神女的选拔以及之后决定王国大事的神明问卜,都是同样的“刺玉”仪式。 这“刺玉”仪式很可怕。 大巫神殿的山窟里,有一条长达百丈的狭窄山道,两边都是悬崖。 选拔神女时,所有神女候选者需要蒙上双眼,赤足走过那条极为狭窄的山道。 一百个选拔者里面,最多只有一两个能够走过这条山道。 其余的神女候选者几乎都会坠亡。 但这还不是仪式的结束。 在幽暗的山道尽头,会有一根七彩的绳索吊着诸多的神物,如特殊的彩玉、奇特的符石、经过加持的兽骨,甚至上几代神女的残骨。 在这些神物里头,有一块极为特殊的红色宝石。 这块宝石只有拇指大小。 走过山道的蒙着眼的神女候选者,必须用手中持着的黄金匕首刺中这块红色宝石。 刺不中的自尽。 刺中的便是真正的神女。 神女的地位是超然的。 回鹘今后但凡有需要倾注举国力量的大事,就必须动用神女来进行这种刺玉仪式进行问卜。 同样的蒙眼走过山道的流程,同样的匕首刺玉。 若是神女在过程中坠亡或是最终没有刺中那块红玉,那意味着不祥,这件事必须搁置。 反之,若是刺中红玉,那便意味着大吉,意味着神灵的庇佑。 回鹘将会倾尽全力去做这件事。 当然,神女若是刺不中,那只代表神明不乐意见到回鹘去做这件事,她问卜结束,是不需要跳崖自杀的。 但若是神女失去神性,她就很有可能在问卜的过程之中坠亡,这个时候便要选择新一代的神女。 事实上当回鹘这样的习俗见于大唐的记载之后,所以见到这记载的唐人脑子里面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念头,是这个过程里头会不会作假? 毕竟哪怕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也很难在蒙眼的情况下,仅凭感知就通过深渊之中的这种狭窄山道,而且哪怕能够通过山道,要用匕首刺中掉在绳索上的红色宝石,似乎不太可能。 记忆中的位置? 过了百丈的山道之后,还能用匕首尖尖刺中那个隔着百丈观察得到的精准位置? 按理是不可能的。 但很快这样的猜测被无数佐证推翻了。 整个过程绝对不可能有假。 任何环节,都是经过许多方同时检查之后才会进行的。 回鹘的诸多部落,不可能在这种问题上同时作假。 所以能够完成这样的事情,刺中那块宝石的,在回鹘人看来才是人之不可能,而神赐之可能。 这才是真正的神女。 回鹘神女使团去长安,这是要做什么? 华沧溟反正觉得自己没法管了,他脑子里的唯一念头,就是将此事尽快传报给顾凝溪知晓。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太不讲礼貌 这支回鹘使团公然求购堕落观本命蛊的做法的确像是开玩笑。 寂台阁的人收到线报的时候都是一个个愣了好一会。 先有顾凝溪,后有回鹘神女。 关外来的人,都玩的这么花的么? 这支回鹘使团求购堕落观本命蛊时放出的话也很独特,叫做,除了你要的银子之外,你给我本命蛊,我给你一场际遇。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什么叫做一场际遇? 这际遇是大是小? 但就在确定这支回鹘使团的确是神女使团之后,几个寂台阁的人私底下觉得,如果这本命蛊落在自己的手里头,那自己都想给这回鹘使团,看看他们能给出什么样的际遇。 寂台阁本身的主要职责就是针对这些敌国势力,他们对于大唐的敌人或是潜在的敌人的了解,远比华沧溟他们这些将领要多得多。 就这回鹘神女而言,他们就知道突厥王朝覆灭,回鹘之所以能够崛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大巫神女的凝聚力。 按照他们掌握的确切情报,大巫神女绝对不是虚张声势,装神弄鬼的玩意,这种神女恐怕是独特血脉和独特法门的结合产物,她们对于很多事情的吉凶判断十分准确,恐怕是和有些佛宗的高僧一样,有些预见未来的神通。 而且关外这些王国吃穿住行都很狂野,他们往往会生出许多恶疾,甚至会有些传播很快的瘟疫产生,但以前的大巫神女,现在的回鹘神女在医治恶疾方面也很神妙。 在治疗很多传播迅猛的疫疾之时,这回鹘神女甚至只需要进行一场召唤神灵的仪式,只需要架些个火堆,跳一场驱邪舞。 虽说很多唐人推测,那些火堆里可能放入了某些草药,燃料可能就做了手脚。 但这也委实太强悍了。 大唐那些个药师,反正没有一个敢拍着胸脯说,给我一场瘟疫,我架几个火堆,丢点草药进去烧烧就给你们解决了。 种种的匪夷所思,种种的实用神妙,使得回鹘神女在回鹘这个帝国里面,拥有了绝对的神性。 寂台阁关于回鹘的案宗里有明确记载,无论是从突厥继承下来的宝物,还是回鹘那么多部落,无数年传承下来的宝物…只要神女看得上眼的,这些宝物都是要放在回鹘的神女神殿里头的。 她有着绝对的处置权。 哪怕她将这些宝物放在火塘子里烧了,也绝对不会有人敢说啥。 没准还觉得烧得好,是在进行什么对回鹘有利的仪式。 那按照她的身份和地位出发,赏赐些至宝给交得出堕落观本命蛊的人,也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这堕落观本命蛊,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这回鹘神女要的? 之前他们查了许久都还查不出头绪的堕落观修士要送本命蛊去玉门关…其实就是要给这回鹘神女? 算算这使团过关来幽州的时间,倒是还真对得上。 这堕落观也太诡异了,怎么和回鹘神女扯上了关系。 除了给一场际遇的诱惑之外,回鹘这使团还抛出了赤裸裸威胁的话。 若是藏匿这堕落观的本命蛊不交出来,只要被他们查出来,那他们会让这人比放在瓮子里的人彘还要凄惨。 威胁唐人? 按理肯定是要给这些回鹘人一点颜色看看的。 哪怕私藏这本命蛊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但哪怕是垃圾也是大唐的垃圾,轮不到这些回鹘人嚣张。 但是仔细观察了这回鹘使团的战斗力之后,寂台阁的这些人也都和华沧溟一样果断收敛了唐人的骄傲。 一切骄傲在那么多七品和有一名八品修行者面前,都是浮云。 不找死,不作死,是凌驾于骄傲的原则。 安知鹿做事很懂得分寸,很识趣,他又是许推背手边上的红人,所以和幽州军方这些将领,他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晚上经常一块喝酒。 这支回鹘使团公然收购堕落观本命蛊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别人当个谈资的东西,对他而言却很要命。 他坐在堆满卷宗的书案前,虽半天不动声色,却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 军方有关回鹘的卷宗他已经看了不少,回鹘神女的神异他也见了记载,如果这回鹘神女有一定的预见未来的神通,那是否有可能感应到他的存在,从而将他找出来。 藏匿堕落观本命蛊,哪怕回鹘这些人不直接杀了他,他的事情一败露,许推背也不可能保他,别说前程,那命都没有了。 那换一场际遇,或许就是很好的选择。 …… 其实整个大唐对于回鹘的认知还在一个很粗浅的阶段。 回鹘最初立国时,一些游牧为主的部落的确是人口的主体,但其实真正支撑回鹘崛起的,除了商贸之外,还有门阀。 和大唐一样,回鹘也有很多根基深厚的门阀。 这些门阀并不属于当时突厥的王族,但他们的地位,就像是大隋朝时册封的异姓王一样,不只是有封地,还有军队和修行者传承。 回鹘这支使团的使节温海崖,他所在的温氏门阀就是其中的代表。 温氏在回鹘的地位,就像是长孙氏在大唐的地位。 只是作为温氏的重要人物之一,温海崖对于使团之中的神女还是保持着绝对的敬畏。 使团的食物都是大唐供给,但神女的食物,包括她一切所用的东西,都是使团自己带着,都是来自回鹘。 他其实也并不知道神女和堕落观达成了什么交易,需要这只蛊虫用来做什么。 但哪怕要他为此付出生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反而是他的荣耀。 “有消息了。” 一名佩着刀的使团成员出现在了温海崖的面前,他的身材中等,但佩着的刀特别长,挂在腰上的刀鞘斜斜指向后方,就像是一条特别长的尾巴要拖在地上。 “刚刚送来的马草里头,有一个罐头,罐头里面装着这两样东西。”这名刀客将一封信笺和一个小竹筒递给温海崖。 温海崖沉稳的点了点头,他看了看信笺的内容。 字迹很丑,明显这人故意掩饰字迹,内容却很干脆,本命蛊虫就在他手里,那竹筒里面的东西就能证明,他想要的际遇也很简单, 他要一枚消金开智丹。 …… 田百善是幽州城里的说书人。 混得特别差的那种。 其实田百善也知道自己在说书上没多少天赋,他的口齿不是特别清晰,也没多少包袱可以引得人共情,关键他讲来讲去就师傅传的那些个老故事,自己编的新故事更是没什么人爱听。 但他也没别的手艺,家里逃荒过来的,十来岁的时候把他丢给师傅,那些家人也就不知所踪了。 他师傅死的时候也没留下几个铜子,所以直到四十来岁了,他连个正儿八经的栖身之处都没有,连冬天都只能随便找个不会被冻死的地方钻。 至于娶妻生子更别想了。 他现在的状况,是十天有六七天混不到饱饭。 太阳一落山,寒风一吹,窝在巷子里头两个柴垛中间的他就算身上堆满了干草也没一丁点热气。 晚上都是饥寒交迫,脑袋都始终昏昏沉沉的。 突然之间来了一条黑影,丢了一个黄油纸包在他的鼻子底下。 纸包里面透出的香气让他瞬间感觉出来那里面是一只热乎的烧鸡! 他一下子活了。 从干柴垛里钻出了出来,几乎连着纸皮就啃。 饿得发慌的他也压根看不见身前的黑影是什么善心的菩萨。 只听见那黑影发出声音,“你明天按我说的做,明晚上我不仅给你两只烧鸡,我还给你一袋子钱,足以让你到春天之前都吃得饱,穿得暖。” …… 消金开智丹是什么玩意? 整个回鹘使团忙活了一个晚上也没整明白。 “说书说书,说尽天下秘闻!” 清晨,客馆的街道上走过了一名说书人。 “五花八门,奇闻轶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一名回鹘使团的修行者正心烦意乱,听得这人呱噪,觉得有可能会打扰神女的清净,正想上前去赶,突然他一个动念,走上前去,用并不怎么标准的大唐官话问道:“老丈,打听个事?” 这说书人倨傲道:“奇闻轶事,无所不知,有求必应,打听事情五个铜子。” “你要能答得出来,我给你二十个铜子,一个都不会少。”这回鹘使团的修行者冷笑一声,“我且问你,你听没听说过消金开智丹?” “哈哈,二十个铜子先拿来。”说书人把手一张,伸到这回鹘使团的修行者面前,得意洋洋道:“我道是什么事情,只是这消金开智丹而已,你给我铜子,我给你细细分说。” “真的知道?”这回鹘使团的修行者惊喜至极,当下就从袖中取出些铜子递给说书人,“你快说说清楚。” “这是前朝通天观的秘丹啊,主要用于开窍,哪怕寻常人服用此丹,都能够开窍明智,变得聪明,记忆非凡。”说书人得意道:“至于修行者服用此丹,则有助于突破七品限制,提升酝酿八品神通的概率。只可惜通天观已经没落,当初能够炼制这种秘丹的修士早已经死光啦。此种灵丹,太过珍惜,吃一颗少一颗了。” 这名回鹘使团的修行者听清门道,更是心急,赶紧接着问道:“那哪里还能得到此种灵丹?” “不知晓门路者难于登天,就算是到了长安,出重金也未必能购得,但你确实运气好,问对了人。”说书人笑着伸出手来,“再来二十个铜子,我来告诉你门道。” 这回鹘使团的修行者喜出往外。 谁能料到困扰整个使团的难题,只需要四十个铜子就彻底解决了? 当下他从钱袋子里抓出远不止二十个铜子,塞入这说书人手中,“快说快说。” 说书人收了钱财,笑道:“这城里提灯胡同里有一个小道观,那个道观平日都没有人去,没香火,破败不堪,但那里面有个快老死了的老道和通天观有关系,我听说他之前病重缺钱,就将手中唯一的一颗消金开智丹卖给了城中西玄铺。只是外乡人,我可提醒你,他当时卖这颗东西的时候,据说都卖了千金。这东西,价值惊人啊。” “勺撩子!”这回鹘修行者骂了一声,道:“说了这么多废话,原来这丹药落到了一个铺子里,用没用掉还难说!” “倒是没听说转卖啊!”说书人叫屈道:“外乡人你急着用这丹药的话,赶紧去问问才是正事。” 这回鹘使团的修行者又是嘟囔着骂了一声,迅速掠回客馆禀报去了。 也就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这说书人刚走,几名使团的修行者已经抓着地图,朝着城中西玄铺的方位狂奔而去了。 时候还早,商铺只开了一个偏门。 有几个小厮在洒水打扫。 “你们掌柜呢?” 回鹘使团之中,一名身穿团纹锦衣,十分富态,且大唐官话说得非常标准的中年男子微笑着问道。 一名小厮马上上前行礼,道:“掌柜还在后院休息呢,不知贵客这么早到来是为何事,容我前去通传。” 这中年男子见小厮客气,当下就捏了一小块碎银子递过去,道:“那有劳小哥前去通传,就说我等打听到有一颗消金开智丹在贵坊,问问掌柜这颗灵丹还在不在,若是在,那我等愿意给个好价钱。” 青衣小厮马上又行了一礼,眉开眼笑道:“贵客这么大方,什么灵丹买不到。掌柜的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贵客做生意,贵客稍待,我马上跑去问他。” “这小厮倒是识趣。”这锦衣中年男子觉得这小厮挺机灵的。 但只是隔了片刻,却见青衣小厮愁眉苦脸的出来,“贵客,我家掌柜的估计有起床气,他说那灵丹太贵了,估计你们买不起,若是诚心要卖,等价三千金。他还跟我说,是三千两黄金,不是三千两白银,不要弄错。” 说完这句,他还轻声道:“贵客,我估计我家掌柜是疯了。” 这锦衣中年男子和气的一笑,顺手提出一个鹿皮袋子给青衣小厮,道:“你直接给你家掌柜,让家爽利点将那灵丹拿出来,我们不还价,不过若是开了价不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贵客直接答应了?” 青衣小厮浑身都抖了,他抖抖索索的提着袋子往后院跑,过了只是一小会,他捧着一个紫色的木盒子跑了出来。 锦衣中年男子打开紫色木盒只是一看,就只见内里中央一个凹槽里放着一颗紫铜色的丹药。 这丹药看上去软糯的模样,异香扑鼻,让人闻之精神一阵,且鼻孔里面到肺腑之中都有着丝丝的凉意。 “确定就是这消金开智丹了?” 锦衣中年男子顿时觉得这是好东西,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青衣小厮肃然道:“贵客,你们既然来我们这铺子,自然就知道我们这铺子的名声,而且这颗东西抵得上我们铺子一年的收入,我们掌柜的哪敢欺骗…” 说完这句,他又凑近些,悄然道:“实话告诉贵客,我们掌柜的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珍珠宝石,双腿都发软,走不过来,否则他早跑出来巴结贵客了。” 锦衣中年男子顿时哈哈一笑,心里嘀咕一声,这地方的唐人也就此等出息。 接着他便小心收好这紫木盒子,飞一样的回到客馆。 傍晚时分,温海崖亲自带着这紫木盒子出门,到了约定好的望山楼。 这是幽州城里一家专做野味的酒楼,很有名气。 温海崖虽说花了重金,但一点都不心疼。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前来交易的人现在还不知道什么路数,但那家铺子的东家却没多少后台,等会交易完了之后,晚上去两个人再将那一袋子珍珠和宝石取回来就成。 他想得很美。 只是现实很凄凉。 等到夜色深沉,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一个时辰,他都没有等到人前来交易。 他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了,但还抱着一丝侥幸。 直到那锦衣中年男子都按捺不住了,脸色有些发白的轻声问道,“会不会上当了?” “这丹药…” 温海崖心中骤然一沉。 “你派人在这里等着,带我去那个铺子!” 虽是冬日,但锦衣中年男子到了西玄铺铺门口时,他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西玄铺关着。 周围的几个铺子里尚且有两个开着。 不等温海崖吩咐,锦衣中年男子赶紧到了最近的铺子口,对着内里的那名掌柜行了一礼,问道:“借问一声,那西玄铺怎么没开?” 内里的这名掌柜是个五十余岁的秃顶男子,挺和气,当下便笑脸相迎,耐心道:“贵客来得不巧啊,西玄铺关了有两天了,西玄铺的掌柜是渔阳郡人士,家中正巧有些事情,两天前就回去了…” 他话还没说完,锦衣中年男子和他身后不远处的温海崖就变了脸色。 锦衣中年男子的声音都变了,“那这大早上开了个偏门…还有不少人在这里打扫的?” “那我不知道啊。”这五十余岁的秃顶男子有些发愣,“我们这条街做的都是些家具摆设、古玩玉器和一些药材的声音,一般要到正午才开门营业,谁大早上的来这打扫…” 锦衣中年男子还要再问,温海崖冰寒的声音已经在他身后响起,“去找那个说书先生。” 锦衣中年男子倒也不是废物,直接回应道,“方才在望山楼离开时,我已经差人去找了。” 温海崖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的愤怒无法言语。 狡诈卑鄙的唐人! 蛊虫不想给,还要设法贪墨这样大的一笔钱财。 “那些打扫的人,给你这丹药的人,你还记得样貌吗?”他强忍着愤怒,接着问道。 锦衣中年男子的大脑一片空白。 在很多唐人的眼睛里,胡人都长得差不多。 而在他们这些回鹘人的眼睛里,唐人之中那些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似乎也都长得差不多。 而且在他有限的印象里,那几个青衣小厮似乎长的也没什么特色。 温海崖的嘴角微微抽搐。 若不是这锦衣中年男子平时办事十分得力,他现在真的要一掌将他活活劈死! 这丹药… 他将怀中的紫木盒子拿了出来,打开的刹那,那种令人愉悦的香味和清凉味依旧让人精神一震。 他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他深深吸气,只是为了平复心情,然而这深吸一口气时,他却突然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这…… 肺腑之中的气味让他伸出的手都有些僵硬。 他取出了这颗“丹药”,放到鼻尖之前,心中更加确定了那股气味是什么。 他面色变得铁青,两根手指夹着这颗丹药,走上前去,递到那名五十余岁的秃顶掌柜面前,“借问一声,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那秃顶掌柜觉得这两个胡人实在太过怪异了,但只觉得对方似乎身份尊贵,他也不敢敷衍,仔细的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但凑近时嗅到那种气味,他顿时反应过来,“这位贵客,这应该是天香楼的枣泥玉藕丸啊!” “是了!” 他再凑近一些,更加确定,“没错,就是这味道,这是天香楼的名点啊,用枣泥和一种小藕为主料,还加入了一些清凉草作为调味,这吃起来头脑都很清晰,而且能够通窍,冬天这鼻子要是不通气啊,吃个两颗就通了。” “本地人实在太不懂礼貌了!” 温海崖的脸孔一下子有些扭曲。 他妈的用来骗几千金的东西,竟然也不用颗真正的丹药,竟然敷衍到这种程度! 那锦衣中年男子更是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颗枣泥丸骗几千金? 黑夜里,那名配着分外长的长刀的回鹘修行者沉默的站在一条胡同里。 他的身前是两个柴垛。 柴垛的中央铺满了干草,还有一床新的被褥。 只是这床被褥已经被血液浸软。 那名说书人已经死去多时,他喉咙被割开了,血液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他的身前有两个黄纸包,里面是两只已经冷得油花都冻成白花的烧鸡。 安知鹿静静地站立在吐蕃使团入住的客馆门外不远处。 他披着甲衣。 他很懂得做人,这种护卫使团的执勤活没有几个军方的人爱干。 今日里,有个相熟的校尉刚刚流露出晚上有事的意思,他便主动挑起了担子。 这校尉对他这种顶岗的帮忙感激不尽。 温海崖等人返回客馆的时候,安知鹿甚至按照礼节对他们行了个礼。 温海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满脑子都是卑鄙的唐人,本地人太不讲礼貌了,所以他压根就没有回礼。 他也压根不可能想到,用一颗枣泥换了他数千金的卑鄙唐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安知鹿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人进入客馆,听着内里细微的动静时,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 事实上在听到这支回鹘使团的诱惑和威胁时,他犹豫过是否要用这蛊虫交换一些什么,但都很快被他一一推翻。 没有凑合,要么通吃。 他有想过是否可以骗取一些厉害的对敌手段,但很快也被他推翻。 无论他要什么修行法门,将来势必留下痕迹。 最俗的俗物反而最有作用。 钱财在任何时候都有用。 可以收买人心,甚至可以收买人命。 那些珍珠和珠宝,他在最近这几年都不会动用,之后可能会慢慢的将之处理掉,至于今天露面了的章青牛等人,早就被他安排出了幽州城,至少在幽州城外呆够两个月才回来。 按照目前的所知,他藏匿着的那只本命蛊很有可能出问题。 就算回鹘神女没有办法将它找出来,他喂养起来也有可能出问题。 但他决定再次赌命! 他至少已经知道,这种本命蛊法门也并非是堕落观所创,而是来自别的毒蛊宗门。 既然无法从堕落观知道利用这本命蛊的法门,那他可以试着再往上追溯源头,看看能否从有关那个毒蛊宗门的记载之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 “为什么我们的这些货物你们不接?” 关外,葱岭至姑墨的一处马帮聚集点,一支商队和一支马帮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这支商队很庞大,足有一百余辆马车。 这些马车里装着的都是丝绸和精美的瓷器,大量的茶叶则用来填充在瓷器之间,以防颠簸之中碰碎瓷器。 商队的首领是一名三十余岁的黑衣男子,腰佩长剑,浑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他虽衣着单薄,在怒斥之间,浑身的气血流动,却使得周围的空气里有热浪在翻滚。 “到了这里再说不接?你们知道这些货物送到这里要花费多少银子,你们知道这些货物若是能够按期送到粟特,该值多少银子?” “你们知道我们这支商队是谁家的么?” “你们知不知道,若是如此戏弄我们,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面对这名黑衣男子的呵斥,马帮的首领始终低垂着头不言语。 这名高大壮硕且脸上布满蜈蚣一样伤疤的马帮首领等到黑衣男子骂到没有话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冷静的说道,“正是因为知道你们这支商队是清河崔氏的,所以我们才没法接你们这些货物。” “不只是我们,这里所有的马帮,应该都不会接你们的货物。” “或者说,我们不敢接你们的货物。” “我们并非有意戏弄你们,只是我们不想很快变成这条商道上的枯骨。” “我们当然明白崔氏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在这关外,你们现在所要担心的,是能不能活着回去。” “什么意思?”黑衣男子心中骤然生出凛冽的寒意。 “今天我们接到了道上的人传来的话,你们惹谁不好,偏要去惹冥柏坡埋尸人,冥柏坡传出话来,白龙堆那边也传出了话来,突厥人也放出了话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天竺那边也有人放出话来,只要谁敢和崔氏做生意,那他的生意也都不要做了。” 这名马帮首领感慨的看着这名黑衣男子,缓缓的说道,“回鹘和大食那边的商队,大多数都受冥柏坡的照拂,冥柏坡断了崔氏的路,你们往回鹘和大食的路几乎也绝了。白龙堆那边通过不了,你们就算绕路走,你们沿途的费用也承受不住。” 顿了顿之后,这名马帮首领看着面色渐渐苍白,且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黑衣男子,接着轻声说道,“若是想活着回到关内,这一路上,最好不要再让人知道你们和崔氏有关。” 说完这些,马帮首领转身离开。 黑衣男子骤然厉声道:“我可以出三倍价钱!” “没有人会去招惹不了解的强大存在,尤其绝大多数做我们这种生意的人都将那人视为财神爷的情况之下,除非你一次性能够让人吃穿不愁,可以隐名埋姓的过一生。否则没有人会愚蠢到为了几倍的价钱去冒这样的风险。”马帮首领没有回头,只是微讽的笑了笑。 …… 冥柏坡。 那名经常给顾留白烤羊肉的老者平静的走出春风楼。 春风楼外,躺着十几具尸体。 有一名修行者颓然跌坐在道边,鲜血不断从他背后涌出。 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这名老人,厉声道:“你们做得如此不留余地,崔氏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老人平静的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长安,不是你们的世界。” “在这里,别说你们,大唐皇帝都拿很多人没办法。” “至于你所说不留余地,我只知道我们这里讲究个对等,如果我们直接用刺杀的方式来试探你们家主,我不知道你们家主会做何等的反应。” “是你们不应该这么小看人。” …… 夜色中,阴十娘站在顾留白身前。 “你应该不是怯战?”阴十娘说道。 顾留白笑了笑,“应该不是吧。” 阴十娘皱了皱眉头,“不要嬉皮笑脸。” 顾留白尴尬的点了点头。 阴十娘接着道:“郭北溪教了你沧浪剑宗那些剑招的破法?” 顾留白认真的想了想,道:“有些算是破法,有些应该是真解,沧浪剑宗那些师长可能教得都不对。” “你女人果然猜得很准。”阴十娘这才有些满意。 顾留白倒是一愣。 阴十娘没有给顾留白揣摩“你女人”这三个字的时间,只是接着道:“那你还在纠结什么,一开始不都说得好好的,蓝玉凤的轻身法门和我的淬体法门配合郭北溪教你的真解,哪怕只能用沧浪剑宗的剑招,难道还不够稳妥吗?”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先前我没想到,后来路上慢慢想到了,再加上皇帝一开始给裴云蕖好处,我就觉得不够稳妥…我不是怕沧浪剑宗,而是怕长孙氏和皇帝乘机做些什么,你应该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御赐。” 阴十娘瞬间微微眯起眼睛,“你意思是沧浪剑宗反而有可能用外来的东西?” 顾留白感慨道:“一个宗门啊,给他们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就比如说我说的这个御赐,皇帝的东西赐给他们了,自然就是他们的了,不是外来之物了。” “走着走着还都会出现一个崔氏门阀来对付我,谁知道会有多少想不到的敌人。”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看着阴十娘,认真的说道,“皇帝也好,这些门阀也好,他们做事都比谢晚老辣,也不会轻易露出痕迹。但谢晚都差点让我中招,所以我必须要更稳妥一些。” “不依靠强行提升真气修为,不依靠其它宗门的剑招,不露痕迹…”阴十娘凝重道:“要不你到时候和他们比剑的时候,发挥你牙尖嘴利的特长,用话套住他们,让他们也不能用真气修为压你?” 顾留白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这就是你足足想了一天,想出来的好办法? “我说十娘…咱能不能再想点硬气的办法?这样有点丢人…不够霸气啊。” 第一百六十章 老妇亦回春 “诸多限制,我要能想出点硬气的办法,早就告诉你了。”阴十娘有些恼羞成怒道:“段红杏倒是想到了个法子,但这法子也没什么主动权。” 顾留白很意外,“你居然去找段红杏了?” “她是本地人啊。”阴十娘道:“我又不是长安本地人,到了长安不问她这种人问谁去。” “厉害!”顾留白乐了,“她想到什么法子了?” 阴十娘说道,“她说现在整个长安、洛阳,倒是有一大半修行地不喜欢沧浪剑宗的,她索性将这消息尽快的提前散布出去,到时候那些个宗门和在沧浪剑宗身上吃过大亏的修行者,说不定都会暗中给与支持。” “有她这种本地人暗中联络,倒是真有些用处。”顾留白认真道:“只是十娘你说的不错,这法子的主动权终究不在我手中。” 阴十娘缓缓的点了点头。 她知道顾留白的想法是大家都别掺和什么阴谋,堂堂正正的用沧浪剑宗的剑法决出胜负,但关键在于长安那些个长袖善舞,喜欢摆弄天下棋局的权贵,偏偏最喜欢阴谋。 她是纯粹的修行者。 所以面对这种一个人想要挑战一个宗门的事情,她只会从修行者的角度出发去思索问题。 决定一名剑师实力的,分得细一点,无非也就是兵器、真气修为、剑招、轻身法门,再细一点,应该就是连战之下如何快速恢复真气,如何压制比斗之中出现的伤势,如何防止被对方用诸如惑神等手段干扰。 顾留白一直带着郭北溪的那柄名剑,当年甚至有个名诗人特意做了一首诗给郭北溪以及这柄剑,他去沧浪剑宗,肯定是要用这柄剑的。 兵器不缺。 顾留白的真气法门原本就擅长久战,且真气有特殊妙用。 修为到了七品,也够用。 剑招是郭北溪的真解,也不用说了。 轻身法门也是蓝玉凤的那门轻身法门配合沧浪剑宗的身法,很绝了。 那还有什么能够补强的? 阴十娘觉得这很无解。 顾留白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就是想乘机压榨一下阴姨,但眼下的情形是,这个师从古旧剑谱的大剑师,真的是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东西了。 然而也就在此时,龙婆从黑暗里走来。 她看着为难的两个人,笑了。 然后她用手里头提着的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两个字:“感知” …… 清晨,疲惫的安知鹿回到许推背的院子。 许推背正捧着一个大碗呼噜呼噜的喝汤。 看到安知鹿回来,他朝着身后的锅子点了点,示意安知鹿自己去盛来喝。 安知鹿开始喝疙瘩汤的时候,许推背才开口,道:“去回鹘人住的客馆执勤,应该不只是为了讨好那位校尉?” 安知鹿点了点头,道:“总觉得他们找的这只本命蛊,之前是因为五皇子和顾凝溪他们才到不了他们的手里,他们这个时候来,而且公然说里面有八品,恐怕会对五皇子他们不利。” 许推背淡然道:“听到什么动静没?” 安知鹿道:“他们应该还没得手,半夜三更我都隐约听到这些回鹘人在骂人。” 许推背笑了笑,他知道这种在外面站岗护卫不可能探听得到什么真正的隐秘,但这至少代表了一份感恩的心意。 笑了笑之后,他伸出两根手指搭了搭安知鹿的脉门。 这下他倒是吃了一惊,“你这修行速度比我当年快多了。” 安知鹿放下了汤碗,认真道:“有可能以前没吃过细粮,这长膘就长得快。” 许推背顿时大笑出声。 这段时间安知鹿跟着他吃喝,倒是真的富态了许多,连肚子看上去都挺了起来。 他之前就觉得安知鹿是个修行起来极为专注的好苗子,此时听着安知鹿这样的说法也深以为然,觉得安知鹿之前是没有接触过高深的真气法门,这就如同失水太久的良田,这一汪子水灌下去,自然就很容易吸足了水分。 只是垂下头喝汤的安知鹿眼光微微闪烁,他当然十分清楚,自己的修行速度如此之快,最根本的原因,便是那个堕落观修士留下的灵犀散银丝囊。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有些人累死累活的修行,还不如随身带着这样宝物的懒散人。 …… “舒服啊!” 晋俨华伸了个懒腰。 阳光已经从窗棂的缝隙间洒到她的床榻前。 她在床上呆呆坐了片刻,面上还带着一丝红潮。 这上官昭仪送给裴云蕖的法门真不错啊! 她才修炼了几天,懒懒散散的,也没太过认真,不过效果真的灵妙。 她感觉自己的真气好像凝练了不少。 尤其气血很旺盛,精神头也好。 整个身子骨都好像年轻了。 这不,都好些年没做那种春梦了,昨晚上居然酣畅淋漓的来了一波。 春梦里头还不是那胖的不行的糟老头子,还是好些个龙精虎猛的小伙子。 真的羞耻啊! 最好今晚上还有。 不得不得,今天就不出去逛了,在家中好好修行炼气。 晋俨华懒懒的起身。 她伸手往后面被褥里摸了摸,便对着外面的侍女叫道,“今天天气尚佳,把我这床被褥洗了,换一床更暖和的来。” 侍女在外面很快答应了,并马上禀报道:“今天天子差人送了些礼物过来,赏赐给大小姐的,一早上就送到了,除了些大婚用的配饰和金器之外,还有一枚道玄丹说是御赐的至宝。那为首的黄门说了,这道玄丹可是皇帝专门给大小姐的,说是能够提升修为,五品到六品之间用了合适。” “五品到六品之间用的?” 晋俨华砸吧了一下嘴巴,嘟囔了一句,“那我不能吃。” “去,将那枚道玄丹给小姐服用去,让她好生修行,别落在人后面。”她马上又冲着那侍女叫道。 这段时间裴云华有些沉迷于书画,但她倒是催促着裴云华努力修行,毕竟按照她打听到的消息,那上官昭仪的修为应该是到了六品。 书画固然是好,但修为不够高,又怎么经得起三皇子那折腾? 她在皇宫里头可是和三皇子聊了好一阵,三皇子那身子骨,再加上李氏的法门,看上去就是太过刚猛。 别到时候入了洞房,第二天都起不来床,那不给人笑话。 晋俨华一想到这个,突然又觉得浑身有些发烫,有些口干舌燥。 “给我弄壶好茶过来!” 她又吩咐下人。 她倒是一点没觉得这真气法门有问题。 老妇聊发少女狂! 返老还童了都。 肯定有着上官昭仪所说的那种驻颜之功效。 …… 距离长安也没有几天的路途了。 最近这路上挺安稳的,吃喝也都不错。 但王若虚却又有了新的烦恼。 他发现车队里的少女的确是对他不感兴趣,但似乎那些个护法僧倒是老拿异样的眼光看他。 难道现在自己的气质变了? 不斩女,却斩和尚了? 这么一想心里头就发毛。 但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这天好不容易到了平阳郡的城里,刚在客馆里头拿了房,只见一个牛高马大的护法僧就朝着他走了过来。 “善哉!” 这护法僧浓眉大眼,一副老实人面孔,但浑身都是肌肉疙瘩,铁塔一般,和其余护法僧相比,他的年纪显得有些大了。 对着王若虚行了一礼之后,这护法僧开口便认真道:“小僧神德,我看施主和我佛有缘…” 王若虚浑身一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未等这护法僧说完,他就连连摆手,“肯定没缘,我还要娶妻生子的。” 神德认真道:“有缘也不需剃度,亦可娶妻生子。” 王若虚满心都是不祥的预感,他颤声道:“哪里来的缘?” 神德认真的打量他的身躯,道:“小友骨骼精奇,尤其双肩宽厚,极其适合我寺法门…” “这什么跟什么?”王若虚欲哭无泪,“我这哪是什么双肩宽厚,我这肩膀是撞墙撞的,余肿未消吧估计。” 神德沉静道:“那你为何撞墙?” 王若虚无奈道:“我撞墙是因为被强敌围困,必须撞出一条生路。” “善哉!”神德微笑着看着王若虚,“那你被强敌围困的时候,为何不选择用别的办法,却是第一时间就想到用肩去撞墙?” 王若虚一愣,马上解释道:“当时情况特别危及,我感觉只有撞墙这一个法子。” “情况极其危及之下,你不想它法,第一时间却想到用肩去撞墙,这说明什么?”神德感慨道。 王若虚都被绕晕了,“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本能的反应.”神德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洛阳的方向,他极其认真道:“此次我出寺来,我寺中弘运法师便和我说他于修行之中见到我此行会遭遇铁肩法王出世.” 接着,他看着王若虚,更加认真道:“我想便应该是王施主你了,你便是弘运法师所说的铁肩法王。” “……!” 王若虚无语到了极点。 这的确比撞墙王要好听,但铁肩法王倒是个什么鬼? 神德一眼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又出声道:“铁肩法王乃是多位法师预见未来时所见修罗场中护法之人,在极度危难之中,解救佛子于修罗场的关键人物之一。” …… 十余名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坐在客馆的一间议事厅中。 他们这些人是两座书院的先遣者。 到了长安之后,他们会按照邹老夫人的意思,开始着手建立长安的书院。 这书院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寒门书院。 顾名思义,只招收寒门弟子。 而且按照邹府和段酌微的意思,那些真正有才能的,家中贫寒根本无法负担得起食宿费用的,那一切费用会先行垫付,今后再从书院安排的营生之中慢慢扣除工钱。 能让想读书的人能读书。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传到长安,据说就让不少当年因为邹府那两位大人的提拔而入仕的寒门出身的官员泪流满面。 真正的寒门子弟想要读书识字,提升自己的认知和思维有多难,这些官员最为清楚。 士不可以不弘毅! 士为知己者死! 这些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挑选出来的学生,怀抱着远大的志向,目光都透露着坚毅,他们做事起来也是认真到了极点。 眼下他们手中就有两个新的课题。 一个课题是四皇子之死。 假设皇帝只是借无头菩萨庙的事情,乘机让四皇子死,那么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他想通过四皇子的死,得到什么。 第二个课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摸清长安延康坊每一户的人员构成,包括他们的收入,依附的势力。 这两个课题截然不同。 第一个课题是皇权谋略,必须有无数和皇帝有关的情报才有可能理得出一丝可能。 第二个则是实操题,这是走访摸底,但外来人员想要用很短的时间摸清一个里坊的人员和背后的势力,这也有惊人的难度。 只是难归难,断然没有退缩之理。 …… “绿眸要和沧浪剑宗比剑,和谁比剑?” “不是单说和谁,而是砸场子。” “砸场子?” “对,沧浪剑宗据说是追究郭北溪私传秘剑之罪,但绿眸反过来说,沧浪剑宗的秘剑根本不正宗,意思是他学的根本不是沧浪剑宗的秘剑呗。” “意思是反过来要指教整个沧浪剑宗了?” 绿眸和沧浪剑宗要比剑的消息,在长安的官学之中掀起了讨论的热潮。 正巧这两日是六学二馆的年尾宴。 各官学年末的这聚餐一吃完,学生就准备过年了。 谁也没想到传出来这样的一个劲爆消息。 这令不少准备了精妙好诗,准备在宴会上出出风头的学子很是郁闷。 出不了风头了。 每个人都在讨论绿眸。 长安至少有过半的年轻才俊对诸多事物都抱有怀疑态度。 黑沙瓦大战都过去这么久了,其实很多年轻才俊对那一战的真实程度还有所怀疑。 许多年轻才俊用沙盘反复推演,得出的结果都是不可能。 所以很多人虽然不敢大肆宣扬,但心底里都觉得时势造英雄,这绿眸有可能是假造出来的英雄。 大唐在吐蕃面前连连受挫,都不得不采取和亲的手段,恐怕黑沙瓦一战,大唐也是吃了大亏的,只是需要一个这样的英雄来提振人心。 眼下这绿眸要挑战沧浪剑宗的消息一确定,有些先前保持怀疑态度的年轻才俊倒是又推翻了原有的假设,觉得这绿眸恐怕是真的厉害。 但之前很多和军方有些关系,知道绿眸对战格桑的一些细节的年轻才俊,却反而觉得绿眸骄兵必败。 这种判断和卢乐天一模一样。 国子监律学的食坊之中,对于绿眸的风评骤然转向,呈现一边倒的局势。 就连先前最崇拜绿眸的一些学生,也顿时觉得绿眸已经飘了,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 在他们看来,假设如果律学这帮子人就是沧浪剑宗,那么遇到一个这样来砸场子的,他们完全有两套不同的方案可以应对。 第一套方案就是一开始就派出个真气修为远高于绿眸的修士和绿眸对敌,如此一来,哪怕绿眸真的能胜,恐怕身上带的伤要比当日和格桑时所受的伤还要重。 接下来再出场个一两个修士,这绿眸就恐怕支持不住了。 第二套方案则是反其道行之,我不派修为顶厉害的,但我派两个剑法最绵密,防御手段特别强的修士和你缠斗,哪怕不将你累死,也将你的优劣处和各种剑招看得一干二净。 不过在这个食坊里头,却还有两个人坚持己见,觉得绿眸能胜。 这探讨一热烈起来,气氛就有些不对,从探讨绿眸变成了针对两个人的围攻,大多数人的注意点,反而变成了觉着这两个人死脑筋,故意特立独行了。 这两个律学的学生其中一个叫做狄然,平日里很沉稳的一个少年,另外一人叫做陈秋语,一名平时成绩一般,但长的好看,且因为家中父亲是长安的右卫将军陈青芝,所以大多数攻击都落在了那名叫做狄然的学生身上。 狄然也没有舌战群儒的兴趣,只是始终平静道,各有各的看法,你们的看法是你们的事,但我坚持我的看法。 只是一大堆人摆事实讲道理都不能说服一个人,这一大堆的年轻才俊却有种挫败感,反而都忍不住挖空心思想要说出一个致命的道理,一下子将狄然击败。 正当不少人的语气都变得有些不对,明显带上火气的时候,整个食坊却骤然一静。 很多人这才发现,一名宫装丽人已经在食坊门口似乎站了好一会。 “怀贞公主!” 不少认得这名宫装丽人的学生顿时都起身行礼。 有两名和她相熟的学生更是直接迎了上去,笑道:“公主怎么会来?” “我以前也是律学馆的学生,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看望老师。”怀贞公主笑着回了一礼,却径直走到冲着自己行礼的狄然身前,和颜悦色的问道:“狄然,为何你觉得这绿眸能胜?” 她这和颜悦色的一问,整个食坊里头倒是有大半的律学学生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狄然不卑不亢道:“我只是觉得评价一个人,必须一以贯之,不能陡然因为一件事情将之捧到天上,也不能因为一件事情又将之踩到地底。我有幸见过黑沙瓦的一些战报,我只是觉得在山崩地裂大军围杀之下都不动于色,都能步步为营且在我唐军只剩数十人的情形下,还敢只身面对敌军主将,并在敌方大军面前将之击杀的人,他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鲁莽之事。黑沙瓦一役之后,他返回唐境,要来长安,这些时日,我从未听说过他在意这些虚名。既然如此,世人的些许赞美,怎么可能让他迷失心智?” 怀贞公主微笑道:“这么说你认为他谋定而后动,是有备而来?” 狄然平静道:“我认为定是如此。” 怀贞公主转头又看向陈秋语,笑问道:“陈秋语你也是如此想的吗?” 陈秋语老老实实的摇头,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纯粹是因为家父一直告诉我一个道理,人不能老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不能老想着去质疑比自己厉害的人。” 怀贞公主笑得灿烂了些,她很是满意的看着陈秋语道:“那你觉得绿眸哪里有胜算?” “我哪想得出他哪里有胜算。”陈秋语微笑道:“但他是绿眸啊,我打不过吐蕃大军,但是他打过了啊。我想不出办法,他这样的人,总想得出办法。” 她的这些话放在怀贞公主来之前,根本没有什么人会听得进去。 然而此时,怀贞公主认真的听着,且听得会心一笑,很多人心里边却有了不同的感受。 在评判绿眸时,他们总是习惯以身代,但陈秋语说的是事实。 那是绿眸,不是他们。 好些人看着怀贞公主,心中生出极大的悔意。 怀贞公主不比安兴公主这种不怎么受宠爱的公主。 她不只是长得端庄美丽,身姿在所有的公主之中最佳,而且她极为聪慧,最得皇帝喜爱。 事实上在所有的李氏嫡系里头,皇帝最喜欢的应该就是这个怀贞公主。 甚至皇帝心情大好的时候,会让怀贞公主进入内阁,让她帮忙整理一些文书。 说是整理一些文书,恐怕也是让她帮忙处理一些不甚重要的政事,或者和她聊聊天,听取一些她的建议。 别的李氏嫡系举荐的人,皇帝未必喜欢用,但听说怀贞公主举荐起来,是一荐一个准。 李柏青、白怡…现在这些在长安的文坛赫赫有名的才俊,都是走了怀贞公主的路子。 但是…就连怀贞公主都看好这绿眸? 有两名和怀贞公主曾一起读过书的人心中实在有些不甘,两人几乎同时出声,“怀贞公主,你看好绿眸还是沧浪剑宗?” 怀贞公主微微一笑,给出了很确切的答复,“若是要开赌局,我会押绿眸赢。” 说完这句,她也不再给这些人改口或是说奉承话的机会,直接告辞离开。 …… “好人!” 在高觉的眼睛里,此时站在他对面的顾留白变成了一个大好人。 因为蓝玉凤和他说,因为他的毽子坏了,所以顾留白要陪他玩点别的好玩的游戏。 高觉很期待的看着顾留白。 “他用那个木棍棍来碰你,你不能让那个木棍棍碰到你噶!不过你可以折他的木棍棍,他有很多根这样的木棍棍噶。”蓝玉凤对着他说玩什么样的游戏。 高觉的眼睛亮了。 从来没有人和他玩过这种游戏。 “那你小心啊!” 顾留白招呼了一声,就笑眯眯的使出了一招沧浪剑宗的剑招。 木棍往下一沉,又在他手中如同游鱼一般骤然跃起。 然后喀嚓一声。 木棍断了。 顾留白的双膝微屈,他刚刚身体下挫,接着要如浪头涌起,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刺出的七尺长棍,已经被高觉的三根手指折断了。 顾留白下意识的就往后掠了出去。 高觉只是得意的拈着折断的木棍,冲着他笑。 顾留白又拿了一根同样的木棍。 他的神色迅速凝重起来。 这次他甚至没有出声,身体便如打水漂一样飘动起来。 他手中的木棍也同样带起一片残影,他的手腕似乎只是微微的震动,但他手中的这根木棍带起的残影,却像是一片水花,让人无法看透棍尖到底在哪里。 喀嚓! 然后木棍又断了。 顾留白停顿下来。 他有些惊喜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还是龙婆想到了症结所在。 五品六品的修士,往往根本无法和七品修士对敌,除了真气力量完全被碾压之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慢。 不只是真气的强大可以强行改变肉身运行的轨迹,还在于高阶修行者感知的强大。 四品五品的修行者的动作在七品修行者的眼中就像是慢动作,他们的任何反应在七品修行者的感知里都慢。 顾留白自身是七品,沧浪剑宗的宗主萧真微不可能亲自下场对付他,那他所要面对的敌人,也应该都是七品。 七品之间的感知并无太大差距,但若是顾留白这个七品本身身法快,剑法快,再加上感知也比他们强一些的话,那对付这些沧浪剑宗的修行者,应该就比较稳妥了。 经过龙婆的提醒,阴十娘瞬间就想到了高觉。 高觉虽然很小的时候就患病坏了脑子,但他在某些方面却反而有了惊人的天赋。 他的动作很快。 来源于他的感知似乎和正常人有些不同。 阴十娘和蓝玉凤等人最初发现他这个特质的时候,私底下觉得有可能他脑子里面没什么东西,一根筋的缘故,所以他的感知反而比一般人来得快。 他遇到敌人,根本不是依靠什么精妙的招数,纯粹就是依靠感知做出简单干脆的应对。 他很克制精妙的剑招和身法。 让他陪着顾留白“玩”,应该能够无形之中提升顾留白的反应能力。 高觉许多基于身体反应的直接高效的动作,估计还能让顾留白在运用身体方面得到更多启发。 阴十娘这个大剑师的思维一开始不够灵活,但她的举一反三能力还是可以的。 她随即想到,用一些手段刺激窍位和经络,也有助于提升感知和反应。 这个玩意陈屠擅长。 还有…真气修为不需要快速提升,因为她和顾留白都不希望别人觉得他是靠真气的强大来战胜的沧浪剑宗。 那肉身强大一些可以啊。 真气不强大,那先天的气血也可以想办法刺激刺激,让顾留白气血更加旺盛,肉身力量更强,身子更敏捷,筋肉更灵活一些。 李氏似乎有些这方面的秘法? 就是不知道五皇子能不能想想办法了。 再这么一想,阴十娘觉得胡老三或许又可以帮得上忙。 可以用一些外物来提升这方面的能力啊。 “……!” 以至于看着高觉很开心的继续和顾留白玩这个游戏的时候,阴十娘心中都有些羞愧。 这么多法子,自己为什么之前想了一天都没有想到一个?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女大手笔 寂台阁的人和华沧溟的人几乎差不多时候追上了顾留白所在的这支车队。 回鹘神女? 顾留白和五皇子几乎同时收到了这回鹘使团的密报。 “寂台阁啊寂台阁…” 五皇子对寂台阁的这番骚操作也是极其的无语。 寂台阁是他父皇的私器,他对这寂台阁是绝对不能沾染的,但现在可好,这寂台阁发现了应付不了的东西,居然直接给他传信。 这是要坑死我么? “下次你们就算要给我报信,你们也直接将消息递给裴云蕖好不好?反正你们遇到这种八品修行者,也不是要我帮忙解决,还不是和华家一样,想着顾凝溪这帮子人能帮忙盯一盯?别通过我中转了行不,我这脑袋就一个!” 他很无奈和郑重的反复叮嘱送信来的这寂台阁修行者。 寂台阁的这名修行者深有同感。 他和华家那个一路骑着快马来的修行者在官道上大眼瞪小眼,内心都惆怅了很久。 怪不得这个人骑马骑得跟飞起来似的,好像一路不服气和自己飙马,弄了半天也是追赶这支车队来送这个信的。 早知道你也来送这个信,那我就不来了啊! 飙的好累,好气! …… “我父皇到底搞什么鬼?” 五皇子和顾留白、裴云蕖挤在一个车厢里面,百思不得其解,“我听说这回鹘神女虽然是死了一个就能选拔一个的,但也不是时选时有的,万一这回鹘神女死在了我们大唐境内,那他们怎么办?” “你这都知道?” 顾留白一听五皇子这个说法,就知道五皇子见识的确渊博。 他和回鹘人打交道打得多,所以他很清楚,回鹘立国以来,这也就是第二任神女,至于回鹘立国之前,那种大巫神女一般都是五六十年才出现一个。 可以肯定的是,回鹘立国以来,回鹘神女也是第一次出现在大唐境内。 跟着使团来,而且公然对外说回鹘神女在使团成员之中,那肯定不是一些门阀所能决定的事情,肯定是要去长安和皇帝谈事情。 “这么说来,堕落观的那只本命蛊和那块真龙脂,很有可能就是这回鹘神女要的?”裴云蕖之前对回鹘神女不了解,她听了顾留白说了回鹘神女的挑选过程和神性之后,顿时对这种神女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五殿下,你要不要为我大唐增光?” “什么为大唐增光?”五皇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云蕖笑得顿时有些意味深长,“三皇子都婚配了,五殿下你不是还没婚配嘛,你要是把这回鹘神女那个啥了,那不是为我大唐增光?” “你这脑袋瓜子一天到晚想些什么呀。”五皇子顿时有些无语,“都不知道这回鹘神女多大年纪呢,你说这个。”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知道,这一代回鹘神女五年前真正成为回鹘神女,她那时十二岁,那算起来今年就是十七,而且我听说回鹘神女神仙一样的美貌,每一代回鹘神女都是如此。” 五皇子也笑了,“那也合适啊,裴云蕖你和她去说说,让她给我做妃子,我来为大唐增光一下。” “哈!”裴云蕖倒是没想到五皇子这么厚脸皮,“那等她到了长安,我找人给你去说媒。” 五皇子呵呵一笑,心想到了长安恐怕你是忙不过来,你先看好你的顾十五再说吧,现在就有上官昭仪和这一帮子幽州小姐,等到时和沧浪剑宗一比剑,不知道有多少个姑娘挖空心思想把自己脱光了往顾十五的被窝里塞。 “给一个本命蛊,送一场际遇,这听上去不错啊。”顾留白笑了笑之后,却是沉吟起来。 五皇子和裴云蕖同时听出了猫腻,“你该不会想用你手头上那个本命蛊?” “我这也是正儿八经的堕落观本命蛊啊,虽然它有可能会炸。”顾留白想了想,道:“只是不知道这支回鹘使团给能我什么样的际遇。” 五皇子突然起身往后方官道上飞掠出去。 裴云蕖一愣,道:“你做什么?” 五皇子的声音传来,“我让那两个人先留一留,说不定能顺便让他们带个信回去,这两个人赶路赶挺快的。” …… 唐人实在太狡诈了! 本地人太不讲礼貌了。 温海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查不出任何的端倪。 那个说书人被灭口了。 有人下了一个套子给他们钻。 那消金开智丹的名字都足够令他抓狂。 现在想起来,不就是花钱买智商? 这样巨大的损失,就算是他也承受不住。 屋漏偏逢连夜雨,和他们交往密切的很多商队,在关外都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生意做不成了。 他很清楚根源在哪里。 他们和崔氏联手,本来就是想彻底控制大唐往南、往西和往北的这些商路。 只是付出了那么多代价,那冥柏坡埋尸人一根毛都没有掉? 若是面对一个敌对的王国,一个强大的部落,他们回鹘和崔氏有的是对付的办法,但这个冥柏坡埋尸人不是一个挪不了的石乌龟,他是两条腿的狐狸,他的可怕不在于他能调动多少军队,而在于能够整合那条商路上的很多股力量,在于他积累起来的信誉,在于他很有本事,能够提供别人所需的东西。 而且他睚眦必报。 只要得罪他的人,很快就会遭受厄运。 现在崔氏和他们,就遭受了刺杀失败的反噬。 出兵荡平冥柏坡也没有意义。 冥柏坡的位置对回鹘而言很尴尬,他们若是军队派得少了,那突厥黑骑恐怕就会觉得回鹘这些人是来送军备的。 军队派得多了,大唐的军队便自然会有想法,回鹘的一些敌人,或许便会乘虚而入,攻击回鹘的腹地。 而且冥柏坡埋尸人也不在冥柏坡,他在大唐境内,要去长安。 后悔药都没得吃。 联合崔氏,这原本就是温海崖的家族一手促成的。 这不是一时的鬼迷心窍,而是无论从哪个方面判断,崔氏都比这冥柏坡埋尸人要强大了无数倍。 一个小小的边军暗桩和一个大唐的顶级门阀,选谁? 谁能想到会这样? 他在回鹘境内,也是人见人怕的角色,但现在在大唐境内,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骗了钱财的可怜外乡人。 就很无助。 使团不能在幽州多逗留。 离开幽州的这天,温海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一天都没有什么胃口。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冥柏坡埋尸人给他来了一封信。 信里面的内容特别简单,就两行字,“我可以给你们一只堕落观的本命蛊,你们能给我什么际遇?” 除了神女之外,使团之中所有够分量的人全部聚集了起来。 关外的人不会怀疑冥柏坡埋尸人的信誉。 冥柏坡埋尸人说他可以给一只堕落观的本命蛊,那就一定拿得出来。 只是他们能够给对方什么样的际遇? 他们给冥柏坡埋尸人什么,对方才会动心? “要不直接给银子?” 一名使团的智囊团成员小心翼翼的出声。 在他看来,谁都不会嫌银子太多。 温海崖眼皮狂跳,一提到钱财,他就想到那个用一颗枣泥丸骗钱的唐人。 使团原本财大气粗,但失去了那样一笔钱财,委实就有些不够豪横了。 “还有别的提议么?” 温海崖并未否决给银子的这个说法,或许钱财是可以给一部分,但或许再要加上别的一些东西,才会让冥柏坡埋尸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为何不直接让夏神侍直接去将这人杀了?”一名面色极为阴沉的年轻人寒声说道。 温海崖原本在微蹙着眉头认真思索,听到这样的话语,他的面色瞬间变得冰寒起来,他眯起眼睛看着那名年轻人,道:“我不知道你们沙家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你进入的使团,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哪怕你坐在我这位置上,你也应该懂得基本的规矩,永远没有人有资格指挥神女和神侍去做什么。如果你胆敢再说这种话语,那你就不配在使团里呆着,甚至不配在回鹘呆着。” 参与会谈的所有使团成员都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这名年轻人,而这名年轻人的面色迅速变得苍白起来,他低垂下头,不敢再说任何一个字。 就在此时,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滞,尤其这名年轻人的身体更是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一名披散着长发,穿着巫袍,比寻常人高出半个头的男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名男子的肤色比这名年轻人还要白,就像是戴了一张雪白的面具。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可怖的气息,走进静室的刹那,整个房间都变得寒冷了一些。 这人便是方才那名年轻人口中的夏神侍,使团之中的八品修行者,来自回鹘的大巫神殿。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他将一个黄色的竹筒交给温海崖,然后丝毫不带个人情绪般说道:“把这个东西交给冥柏坡埋尸人,将那个蛊虫带回来。” 温海崖郑重的接过黄竹筒,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夏神侍转身离开,等到所有人的目光从他的背影收回,数声沉重的呼吸声响起,那名沙氏的年轻人此时身体已经停止了颤抖,但他的呼吸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彻底的停顿,他的面上结出了一层白色的东西,像是霜花,却又不是霜花。 温海崖有些嫌恶的看了那名年轻人一眼。 他可以原谅这名年轻人的过失,但神殿和夏神侍不能。 …… 在无定河和汾水的交汇处,来自回鹘神女的这个黄竹筒交到了顾留白的手中。 阴十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她曾建议车队放慢行进的速度,因为她觉得必须给顾留白多一些修行的时间。 但事实证明似乎真的不需要。 顾留白的进步比她预想得要快。 甚至可以说是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在进步着。 高觉虽然还能够折断顾留白手中的木棍,但他现在要和顾留白玩好久,才能折断一根木棍。 顾留白自己一开始也并不是很能理解。 他只是觉得高觉并没有放水,高觉也并没有变慢。 而他自己感知的进步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快。 直到今天站在这两条大河的交汇处,看着那些奔腾不息的河水气势汹涌的相撞,又在下游变得平静,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关外也有河流,但大河不多,很多都是草甸之中蜿蜒的溪流。 而且关外的大河,也并非郭北溪经常所见的那些大河。 两者之间亦有差别。 沧浪剑宗的修行者自古以来观这些大河的气势以蕴剑意,郭北溪当年从洛阳出发,沿着大川大河一路往西北,最终出关到了冥柏坡。 他将自己领悟到的剑意真解毫无保留的传给了顾留白,而顾留白离开冥柏坡,从阳关入关,由幽州一路朝着长安和洛阳而来。 他带着郭北溪的剑意真解归来,走过郭北溪去时的路,一路行来,看着大唐境内这些气象万千的大川大河,尤其这些时日沿着汾水不断前行,他的剑意虽来自郭北溪,但他的心境却和当年的郭北溪又不相同,他就像是当年的郭北溪又返回来,带着不同的心情,又进行了一场修行。 感悟至深。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谁能想到,不只是感知,就连他的剑道修为,都随着距离长安越来越近而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那眼下回鹘神女令人送来的这个黄竹筒里又是什么? 他感知了一下,轻易感知出来,里面是一个羊皮小卷。 …… “是什么东西?你就让那个回鹘人将蛊虫带回去了?” 五皇子听到消息好奇的赶来时,就听到裴云蕖说顾留白已经让那个带东西来的回鹘修行者将本命蛊给带回去了。 顾留白也不多说,直接将黄竹筒里的那个羊皮小卷递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展开一看,人就傻掉了,“这回鹘神女什么意思,把自己人全卖给你了?” 这羊皮小卷上记录了一长串的名字,联系方式和密语。 全部都是长安和洛阳的回鹘的暗桩、回鹘的线人、和为回鹘办事的人,这是整个回鹘布置在长安和洛阳一带的情报网络。 五皇子这么聪明的人当然想得明白,这是回鹘神女直接给顾留白提供情报共享,有这么一份东西,这不就相当于回鹘人的情报网络他也能用了,回鹘人在长安能打听得到的所有消息,顾留白也可以想办法知道。 这种东西,对于要去长安的顾留白而言,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只是越想得明白,他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东西要是落在寂台阁和李氏其他嫡系的手里,这回鹘人经营这么多年的地下情报网络,不就被一锅子端了? “我很欣赏回鹘神女这做派。”顾留白倒是一点都没有瞎扯,要么不给,要给就给个厉害的,回鹘神女这做事方式实在有点神。 面对这样和自己做生意的,他一向也很公道,“所以我也老实告诉她了,这本命蛊可是从修士体内取出来的,回去能处理要抓紧处理,不然容易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时候味道 五皇子没有去记那羊皮小卷里的内容。 虽说这东西对李氏而言太有用了,但现在他踏着的是顾留白和裴云蕖的这条船。 只是他心里面满是感慨。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那个皇帝老子总是觉得他差着不止一点了。 和这些人相比,他不只是嫩,还根本舍不得很多东西。 他舍不得边关将士的性命,舍不得将别人的心血随便就给出去。 他也舍不得很多人为之努力的东西,就像是一件商品一样就给别人了。 皇帝也好,这个回鹘神女也好,他们这个层次的想法和谋略,不是他所能比的。 顾留白和这回鹘神女也都没提崔氏。 崔氏这么大的一个门阀,就好像被这两方直接遗弃了一般。 崔氏这么多年蛰伏,积蓄力量,结果真正出山的时候,却又直接踢到了一块铁板,真的悲凉。 不过身在局中的崔氏还不知道回鹘神女和顾留白之间有了这样的交易,拥有深厚底蕴和诸多强大修行者的崔氏,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许州晋氏更是野心勃勃,觉得终于迎来了一飞冲天的机会。 之前不断蒙受晋俨华的各种照顾,许州晋氏在许州俨然也有了第一豪门的气象。 但许州这地方虽说富饶,毕竟不在大唐真正的权势中心,越是没有什么刀兵之争的乱世,许州这种地方对于优秀的才俊和修行者就没有多少吸引力。 许州晋氏要想再往上提一提,就很难。 但现在不一样了。 晋俨华成为了三皇子的丈母娘。 许州晋氏摇身一变,也变成皇亲国戚了。 晋亦青,晋俨华的亲弟弟,他接到晋俨华要对付裴云蕖的密笺时,便丝毫没有觉得这会招惹大麻烦,而是觉得气运加身,有种自己终于可以搅动风云的兴奋。 晋氏这些年已经积攒了两处修行地,有了不少可用之人。 也终于到了能够用一用的时候了啊。 晋氏两处修行地,一处叫做文峰书院,一处叫做灵井剑坊,这些年通过晋俨华的关系,晋氏还是从军方弄了些天资还不错的修行苗子过来。 这些人里面,还是有不少经历过真正的杀场的。 同样,晋氏的一些嫡系或是旁系子弟,他们也通过裴氏的关系,放入边军去历练,这里头也出了不少厉害人物。 譬如晋铁。 晋铁是晋氏的旁系。 只是这人肯吃苦,在边军历练时表现不俗,和他的名字一样,他被称为拥有铁一般意志的修行者,从边军回来之后,他进入灵井剑坊修行,很快就成为灵井剑坊的代表性人物。 晋铁可不只是拥有铁一般的意志。 他还擅长动脑子。 在边军的时候他就学会了一点,用纯粹兵力碾压的胜利不算是胜利。 一接到晋亦青要刺杀裴云蕖的命令,他就立即组织了一拨人调查了一下。 他很快发现,裴云蕖在黑沙瓦一役之后受了重伤,而且是内腑的伤势。 裴国公调派给她的那些个部下,厉溪治和彭青山之流,一直通过裴氏在给她调疗伤的灵药。 但最近情况又有些不同。 治疗内伤的灵药似乎不太需要,但裴氏的门路一直在给她供给辅助修行的药物,尤其是这十余日来,她对于提升气血,壮大骨肉的灵药需求猛增。 那按照他的判断,裴云蕖的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现在似乎开始勤奋修行,她的身体估计因为受伤而有些羸弱,可能根基有些受损,就不得不用品阶极高的大补气血的灵药来补根基。 要杀裴云蕖,只需要在这些灵药上面动手脚就可以了。 有晋俨华手底下的那些人暗中帮忙,要做成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难。 晋铁,这名身穿着玄铁色衣衫,面色森冷如铁的男子,他站在灵井剑坊的高处,用深邃的目光眺望着长安的方向。 今日里,那批做了手脚的灵药,理应送到了裴云蕖的手中。 …… 他这算计的确阴狠。 不过这些补气血的药物并非是裴云蕖所用,而是顾留白要用的。 裴云蕖和家中闹得并不算愉快之后,她其实已经开始避免去借助裴氏一些门路。 除了怄气之外,她也早已觉得利用裴氏的门路虽然方便,但所做一切都会落入裴国公的视线,而且有可能会被晋俨华借机利用。 还有一点,那就是不利于培植自己的势力。 现在她有幽州的这些学生,还有许推背交给她的一批人,再加上幽州这些世家的人脉,她完完全全可以营造自己的势力。 但事关顾十五要的东西,她就顾不得怄气,先从裴家抠些好东西来再说。 陈屠,她的这个陈叔虽然对敌起来的姿势难看的要死,不是像赶猪,就是像田埂上跳来跳去的庄稼汉,就连挥刀的姿势都毫无美感,但的确是有些大本事的。 原来他不只是能够逼供,还能够刺激一些窍位和血肉,壮大修行者的骨血,让修行者的肉身力量和反应能力都得以提升。 她和五皇子私底下讨论过了。 李氏最注重战场上厮杀,其实李氏最初都是身穿重甲在战场上厮杀的战将,所以李氏的真气法门刚猛,也最注重肉身的力量。 但是辅助淬炼肉身的真气法门有,这种其他修士利用自己的真气和手段,外部刺激来提升修士的肉身能力的法门却是也没有。 这阴山一窝蜂,是标准的阴山一窝神啊! 陈屠也挺乐意做这样的事情。 这可是公报私仇的好机会啊。 当年郭北溪逼迫顾留白好好练剑,是将顾留白揍出了心理阴影,现在他这一路上也经常将顾留白揍得鬼哭狼嚎的。 真气冲击窍位和凝成细针刺击血肉内里的滋味,可比什么竹鞭抽打皮肉要疼痛,要酸爽得多。 顾留白就算已经是皮糙肉厚,很抗揍的了,也受不了。 “别怨你陈叔,这是为他好。要不是他是我们东家,我还舍不得我这点手艺,舍不得我的真气呢。” 陈屠知道裴云蕖心疼得不行,他说话起来似乎完全是为了顾留白好,但语气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得意,“这不是为了他和沧浪剑宗那帮子人比剑能活下来嘛,你要是舍不得,就多弄点补药给他补补,我这门手艺施展上去,他这浑身的血肉里头也需要这些灵丹的药力,如果有足够的灵药,那就事半功倍。” 这么一说还得了。 裴云蕖马上就召唤厉溪治,说自己气血亏得不行了,估计马上就要完蛋了。 厉溪治心中嘀咕,人家是谣传生了十个坐月子,你这么一来,要么谣传是小产了十个? 但嘀咕归嘀咕,他自然飞快的去做了。 现在车队距离长安又近,裴氏本身多的就是军中的修行者,这种壮大气血的灵药原本就备着不少,这一张罗,灵药很快就送到了顾留白的手中。 顾留白在关外呆久了,原本处处就透着小心,再加上五皇子之前刚刚提醒过晋俨华要对付裴云蕖,所以这一批丹药一到手,他就小心的检查了一番。 不查不知道。 一查都有问题。 这一批灵丹有三种,分别是黄芽洗髓丹、天元壮骨散,蓬莱仙丸。 前两种是大唐本土所出,都是一等一的好药,炼制的药材都是价值惊人。 另外那种蓬莱仙丸则是海外的岛国上供,用的据说是罕见海兽的一些胎盘。 这玩意到底灵材是啥也不得而知,但按照记载,的确在恢复精力,提振生机方面有超常的效果。 但这三种灵丹都被下了毒。 下毒的人也是绝绝子。 三种灵丹下了三种不同的毒。 这三种毒药也都价值不菲,都是那种中毒哪怕毒毙之后,都不会有什么狰狞恐怖的死相的毒药。 但若说毒药,顾留白实在是太熟悉了啊。 他的老娘那些年的瓶瓶罐罐里,什么毒药没有? 关键别人的老娘给自己的娃塞糖豆当零嘴,他的老娘没事就给他塞一颗毒药当零嘴。 别说什么细微的气味了,这些毒药是什么口感,他都记得很清楚。 “还真对你下死手啊!” 顾留白一边嚼着一颗黄芽洗髓丹,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裴云蕖说道,“这些晋俨华那只眼睛保不住了。” “你这样吃真的没问题?”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就这样吃带毒的丹药,倒是有点担心。我男人要是毒发了,那我就守寡了啊,而且刺激的还没做过,连个后都没有。 顾留白笑了,道:“你不懂,小时候的味道,可好吃了。” “神一样的小时候的味道。”裴云蕖觉得自己真的醉了。 “要不你让厉溪治放点消息出去,说你吃了这些灵丹之后效果还不错,让他们再多送点?”顾留白想着这种灵丹的珍贵程度,就觉得能将这种灵丹当零嘴吃真的是一种享受,“没准他们不信邪,再送一批过来。” 裴云蕖顿时觉得可以一试。 …… “还得是冥柏坡埋尸人啊!” 回鹘使团里,看着陶罐里奄奄一息的本命蛊虫,温海崖内心无限感慨。 真的是有信誉。 一股仿佛来自冥界的冰冷气息迅速充斥温海崖的身周。 面白如纸的夏神侍毫无征兆的出现,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很急切的将陶罐取在手中,瞬间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第一百六十三章 长安老狐狸 夏神侍回到神女的马车前。 即便在使团之中,神女的马车始终处于队伍的中列,但她这辆马车的前方和后方的两辆马车都是空的。 她这辆马车和其余的马车也有着明显的区别,不仅马车看上去要比寻常的马车更大一些,而且马车外面也贴着厚厚的黑色毡布。 这些黑色毡布似乎是用某种兽类的毛发编织而成,虽然看上去做工似乎很粗糙,但却散发着一种很特殊的气息,哪怕是强大的观气法门,也根本看不出马车内里的任何真气波动。 使团之中那名年轻人的死亡,不只是再次提醒使团的成员该对回鹘神殿和神女守着什么样的规矩,还再次提醒了他们神殿和神女的神圣不只是来源于他们的神性,还在于他们的强大。 使团里有好几个七品修士,包括温海崖在内,他们在回鹘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修行者。 然而即便是这些个七品修士,当时都没有看出来夏神侍是以何种神通直接杀死的那名沙氏的年轻人。 使团里没有人去揣测神女要这只可怖的蛊虫做什么,甚至绝大多数人都刻意的将目光挪开,不去追随夏神侍的背影。 更没有人敢去观察那厚厚的黑色毡布覆盖下的马车。 当夏神侍站在马车前方,将手中的陶罐递向车门时,没有人看到内里伸出来一只白玉般的手。 没有任何的血色,纯粹的白,白得近乎透明,但内里也不见有任何的血脉。 这只手就像是白玉雕琢而成,不像是活物,但却极为灵巧的将那陶罐抓住,然后瞬间缩回了车厢之中。 …… 长安,黑夜里,远看有一个怪物在屋面上奔跑。 一个羊头,没有身子没有腿,但是蹦跶得挺欢。 近看发现是一只黑猫叼着一个羊头。 这四耳黑猫的身子看上去还不如这个硕大的羊头重,但是它叼着这个羊头却显得很轻松,丝毫不费力的模样。 它前方的屋顶,突然出现了两名身穿白色道袍的修士。 这两名修士明显是双胞胎,不只是身型几乎一模一样,就连五官都长得十分相像,很难分辨出哪里有不同。 就连两个人眉头微微皱起的样子,都看不出什么差别。 看着前方这叼着羊头的四耳黑猫,这两名白衣道士都是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解。 之前他们已经围堵过这黑猫多次,每次这黑猫都是显得十分胆怯,远远嗅着他们的味道了就飞快的逃跑。 但今夜这猫却一反常态。 它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有些挑衅的蹦跶。 这个被它叼着的羊头,倒像是个舞狮用的狮头一样。 两人直觉有哪里不对。 当心中刚刚生出一丝警意时,他们只感觉一片更黑的夜笼罩了上来。 唰! 两个人腰侧的长剑同时出鞘,但在这一刹那,他们的长剑却像是被无数缕清风抱住,原本应该疾速指向身后某处的剑尖,在空气里艰难而缓慢的行走着。 只是行走了数寸的距离,他们的后脑便各自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拍中。 两个人的眼前一黑,就像是两个葫芦一样,从屋顶上滚落了下去。 漆黑的街巷之中响起了许多惊怒的厉喝声。 然而那两名道人的身后,黑夜里的一道身影只是挥了挥衣袖。 一大片肉眼可见的阴影就像是实质一般覆盖了他身前的天地。 这片阴影往前不断推移,将那些惊呼声都碾压得支离破碎。 一种异常磅礴的气机分散在街道之中,化为清风。 一缕缕的风没有实质性的杀伐作用,但是迎面吹在许多修行者的脸上,这些修行者身体骤然一滞。 他们感受到了强大的神通的味道。 数名身穿白色道袍的修士身前幻化出一片云纹,他们下意识的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只是再往那处看时,那只黑猫不见踪影,那道隔着数十丈距离都让他们感到死亡威胁的身影,也似乎融化在了黑夜里。 宗圣宫深处的伙房里。 大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 黑猫将叼着的羊头丢入了铁锅里。 老道士开始清洗羊头,开始去毛。 黑猫躺在灶膛边一个蒲团上,开始舔身上的毛。 老道士看着这个硕大的羊头十分满意,“这羊头一半醋渍,一半给它焖了。” 黑猫比画两下,十分认可。 “今夜帮你出了个头,白云观的人应该不敢再帮着皇帝堵你了。不过你差不多就行了,别老是去挑衅。”老道士交代了几句,又道,“望月楼做鸭的那些秘制调料你帮我盯着点,最近这肥鲤鱼没了,羊肉也吃得差不多了,想先换换口味。” 黑猫懒洋洋的比画两下,示意包在自己身上。 …… “有什么消息了?” 半夜三更,晋俨华偷偷召见了前来禀报的侍女碧莲。 碧莲知道事关重大,将声音压得极低,“夫人,裴云蕖还未出事,按厉溪治传回来的消息,似乎是裴云蕖在黑沙瓦受了内伤太重,又车马劳顿,所以气血亏损得厉害,他们那边觉得那些个丹药可能药效不足,可能还没服用。” “气血亏成这样,那些个丹药还不顶用,还怕药力不足?” 晋俨华幸灾乐祸的嘴都歪了,“正好,我好不容易弄了两颗血犀丹,原本想着是给三皇子回礼的。这血犀丹可是道宗里面排名第二的丹药了,且补气血的药效第一名。晋铁这法子想得妙,这两颗血犀丹送过去给她,她还不抢着往嘴里塞?” 碧莲丝毫不敢怠慢,轻声道:“二小姐和那绿眸的车队估计明天正午就能到长安了,按照这路程计算,若是明天早上城门一开就让人出城送去…” 结果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晋俨华给打断了,“什么明天早上,今晚上就送。府里头找个关系,今晚上城门卫找个空子,直接从城墙上出去不就行了。就找个由头,拿两个腰牌的事。我要她明天早上就能吃着,死在外面和死在长安城里能一样吗?用点心,做漂亮点。” …… “你家这二娘也真的是人才啊!”一大早,顾留白感慨极了。 裴云蕖却是气得笑了。 真的是巴不得她少吃一顿中饭吧? 一大早的,两颗血犀丹就送到了面前。 她还不认得血犀丹,但送来的人却特别解释了一番。 这可是有名有姓的丹药里头,综合排第二的顶级丹药,而且补益气血的效用第一名! 裴氏的人走之后,五皇子也来凑了个热闹。 他看着这两颗如同红宝石一般的丹药,十分感慨,道:“皇宫里头都没有,也不知道你二娘是哪里搞来的。” 裴云蕖倒是真了解这晋俨华,她顿时冷笑道:“肯定是千辛万苦搜刮得来,准备用来讨好三皇子的。” 顾留白笑道:“那我只能替三皇子笑纳了。” 这血犀丹可真的是极其厉害的宝贝啊。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倒不是说炼制灵材来自什么犀,而是说这一颗丹药下去,就是一头巨犀气血亏得快死了,也能救得过来,补得元气满满! 顾留白当下就当早餐前的零嘴吃了一颗。 “嘿!” 结果他刚吃就又乐了。 裴云蕖顿时好奇,“怎么了?” “还两种口味的。”顾留白笑得嘴都咧开了,“你这二娘下了两种不同的毒药,一种有点甜,一种还发麻带酸,还挺好吃。” 裴云蕖也被逗笑,她眼珠子一转,道:“要不要你匀一颗给三皇子,就说是她送的?” 顾留白倒是觉得这也是个阴险的好主意,但是药力一开始起效,他就马上摇头,道:“还是别浪费了,这东西实在太好,舍不得给他。” 血犀丹的药力真的很惊人。 胸腹之中的热浪一阵阵冲涌在体内的时候,顾留白只觉得自己眼前的天地都有些发红。 强大的药力比七品的真气还无孔不入,就像是浪潮一般不断冲刷他骨髓深处,而且这药力不是一时半会就停了,他是早上吃的这一颗血犀丹,等到接近中午,车队已经到了长安城外时,药气还在他体内不断地冲刷。 两颗还只是吃了一颗,加上昨天吃的一些灵丹,他就觉得自己的整个肉身都仿佛被淬炼了好些遍,整个水准都有了不小的提升。 感谢晋俨华大佬送上的血犀丹! 裴云蕖也非常满意,忍不住就对顾留白轻声道:“我爹倒还算识趣。” 顾留白一愣,“怎么个说法?” “他这个老狐狸,怎么可能不知道晋俨华的做派。”裴云蕖冷笑道:“厉溪治和我说,这两天老有他的人来,估计一直在周围转,可能万一有啥不妙,他也准备了后手。不过昨天晚上厉溪治就和我说了,他去北边准备春狩的事情了,过年都不回来,也就是说两三个月都可能不在长安。” 顾留白何等聪明,顿时品出了味,“他这意思是一碗水端平,他假装不知道二娘背后使了什么阴招对付你,同时他假装不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情,你怎么对付你二娘,他也不管?” 裴云蕖微讽的笑了笑。 按那老狐狸的做派,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报仇不隔夜 在裴云蕖等人的眼睛里,周驴儿这个佛子绝对不正宗。 在可以看见长安城墙的时候,周驴儿就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身手敏捷的爬到了车厢顶上。 “这才像样嘛!” 周驴儿看着在视线之中延伸,宛如没有尽头的城墙,这才有些满意。 的确是座大城。 郭北溪没骗我。 周驴儿没心没肺的吃了个蜜枣。 一群护法僧法相庄严。 和在幽州时的衣着比较随便不同,今日清晨,他们便已经换上了各自的僧袍。 没有任何一名护法僧觉得周驴儿不像佛子。 他们只是觉得,佛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城墙上,官道上,城墙内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支车队。 然后很多人迅速的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有一个老和尚在城门口亲自相迎。 “神觉哥,那老和尚是谁?” 周驴儿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老和尚。 很明显,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那个老和尚怎么来的,何时来的,但他一出现在城门口,气氛瞬间就不一样了。 很多人都在不断朝着这个老和尚行礼。 神觉认真回答道:“这是玄庆法师。” “玄庆法师?” 裴云蕖都惊了。 玄庆法师的名号她是听多了,这应该是大唐帝国最德高望重的僧人,但真人她也是第一次才见到。 “是他?”顾留白神色也有些古怪。 他娘多次和他说过,盛世里的大唐不断孕育着天才,但那些权贵沉迷于权势,反倒是道观和佛寺里的一些人的思维更接近神明。 他不知道他娘说的这种人到底有多少,但很显然玄庆法师应该是其中之一。 此时这名老和尚就穿着普普通通的僧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色,但是越看却越觉得他好像就是和别的人不太一样,似乎他和所有人之间都隔着一层琉璃,似乎城门口的喧嚣丝毫近不了他的身边。 他就像是在另外一方天地,安静的看着这方天地一样。 玄庆法师看着马车车顶上的周驴儿,温和的微笑起来。 周驴儿笑了笑,突然偷偷的问神觉,“神觉哥,你说我让五个老鼠排个队到他面前,他会不会吓一跳?” 神觉愣了愣。 接着他心中涌起强烈的好奇心,他马上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啊,你可以试试啊!” 周驴儿正想试试,却只见玄庆法师突然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 顾留白也是一愣,下意识的回了一礼。 这时玄庆法师却又对着周驴儿笑了笑。 然后他也不多说什么,便转身朝着城中走去。 “神觉哥,怎么好像他知道我想用老鼠吓他?”周驴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他觉得好像玄庆法师直接把他看穿了。 “有可能。”神觉自然清楚玄庆法师有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但他也不死心,轻声教唆道:“等到时候去了他的禅院再试试。” 周驴儿马上就笑了,“好勒!” “这少年是谁?” 所有眼见玄庆法师对顾留白行礼的人却是又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尤其是绝大多数根本不知道这支车队来历的人,看着顾留白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玄庆法师在长安人的心目中,完全就是神佛一样的人物。 这十余年来,他似乎和尘世走得越来越远,哪怕是他所在禅院的那些僧人,也已经越来越少见他露面。 早在很多年前,他已经修了闭口禅,不再言语。 但是偶尔露个面,他出现在一些处于关隘的僧人面前时,往往就能让这名僧人豁然开悟,明白更高深的佛理。 不需要说什么,往往只是做些简单的事情,比如留下一片树叶,比如送那个僧人一个果子。 谁也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禅理,但被他点拨的僧人却偏偏能够突破关隘。 长安诸多佛寺中的僧人,包括周驴儿身边这些护法僧,他们都觉得玄庆法师都有可能随时消失,他似乎已经勘破了某种大道。 他之所以还停留在尘世,并不是需要用自己的存在来证明,真正的佛理甚至不需要浪费口舌去解释,而是尘世中还有些东西和他有着联系。 是佛子么?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神觉就很好奇,但没有人能够知道。 …… 顾留白和五皇子想了好多种进城的法子,毕竟车队里面有好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但让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一名金吾卫的将领客客气气的将他们请进了城,连车中的东西都没有查检。 不用多想,这一定就是来自皇帝的示好。 这让顾留白有些蛋疼。 早知道还做那么多准备,还想那么多办法。 还有很多的东西都特意和这车队分开走。 弄了半天,皇帝应该是觉得哪怕查得再严,以他们的本事,也绝对有办法将他们想带进长安城的东西带进来。 “这算不算瓮中捉鳖?”裴云蕖忍不住对着顾留白和五皇子说道。 五皇子听得直呲牙。 想想挺可怕的。 长安城是他皇帝老子的地盘。 在幽州那种地方,李氏有种鞭长莫及的无力感,但到了这长安城里,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最好还是要低调点,不要人和东西都进了城,到时候真给一锅端了。”五皇子轻声提醒道:“要真撕破脸起来,少说五百具玄甲和几千重骑是很快都能调得来的。” 周驴儿站在城门后的大道上朝着远方眺望。 这条大道又直又宽,他在哪个城都没见过这么样气派的大道。 远方那些高处的殿宇,也是他想象不到的模样。 “胡伯…”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找胡老三。 因为阴山一窝蜂这群人好多都想来长安看一看,但胡老三却最为憧憬。 他想问问胡伯,这座好大好大的城,是不是就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但这个时候,他又看到了玄庆法师的背影。 玄庆法师沿着大道的右侧,安静的往前走着。 不知为何,周驴儿只觉得自己的额头有些微的肿胀,好像脑门里面有些发疼。 而在下一刹那,他产生了一些幻觉。 他感觉天空阴沉了下来,乌云仿佛压到了头顶,但乌云里面却全部都是乱舞的火星子。 他看到玄庆法师身边的那些树木都变成了焦木,两侧的房屋突然倒塌,变成了废墟。 “怎么回事?” 他晃了晃脑袋。 天空又亮了起来,一切恢复了正常。 他眼前那种诡异的画面一瞬间就消失了。 …… “怎么回事?” “她怎么能好生生的进城!” “玄庆法师特意到了城门口,给她身边的一个少年行了一礼?” “那个少年眼睛是不是绿的?什么,不是绿的,那又是什么人!” 裴府,凝香小筑之中,晋俨华大发雷霆。 她几次忍不住要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但想想这茶杯实在太贵了,她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你们到底干什么吃的!” “你们下的是什么药?还是说你们吃里扒外了?” 想到那两颗血犀丹更是价值惊人,结果裴云蕖还活蹦乱跳的进城了,晋俨华就气得想要吐血。 碧莲跪在她的身前,浑身发抖,“夫人,按照您的吩咐,不敢有丝毫疏漏,就是不知为何她能够安然无恙。” 她直觉自己要大祸临头。 虽然这些年对晋俨华忠心耿耿,但她更熟悉这位夫人的脾气。 她抠门得很。 有时候一下子高兴,赏赐给得多了,事后她回想起来又会心疼,都会想办法再找些由头抠点回去。 那两颗血犀丹花费实在太大,哪怕是顺顺利利对付了裴云蕖,事后可能她又会心疼不已。 更不用说现在裴云蕖没一点事。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座位于裴府后花园中的精致小楼外又响起了急冲冲的脚步声,有一名侍女飞快的到了门口,急切道:“夫人,二小姐已经快到门口了。” “什么?” 晋俨华手一抖。 她想摔几次却没摔得下手的茶杯,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碎了。 她的心也在抖。 在她的潜意识里,裴云蕖这些年被她整得很惧怕自己,所以哪怕裴云蕖在长安,也几乎不回裴府。 她完全没有想到裴云蕖会很快回到裴府。 但眼下何止是快? 按这个时间来算,裴云蕖是过了城门之后,哪都不去,直接就回来了。 “你!” 晋俨华一个呼吸之后才回过神来,她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跪在地上的碧莲,寒声道:“你快给我去找晋铁,若是赶得慢了,今后你也不要用两条腿走路了。” 五皇子站在永康坊的一间小院中,有些惆怅的看着久违的长安天空。 他想着顾十五的去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顾十五啊顾十五,你是不是对低调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 顾留白觉得自己挺低调的。 阴山一窝蜂对付个罗青那样的角色还动用三个人呢,里面还两个八品。 自己跟着裴云蕖回家里逛逛,欣赏欣赏长安大户的居所,就带了一个蓝玉凤和一个阴十娘。 这难道还不够低调?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想努力了 河东裴氏在长安的宅邸一共有六处,裴国公的这座宅院在延寿坊。 延寿坊在朱雀大街西第二街西,自北向南第五坊。 此坊位于金光门与春明门横街与安化门大街相交的十字街西北处,东北紧挨着皇城,坊西毗邻西市,坊内环境怡人。 一般提及延寿坊,所用的字眼都是“土地平敞,水木青茂,为长安之最”。 顾留白一路走来就觉得自己浅薄了。 高攀了啊。 他看着身旁的裴云蕖,心想我知道你是个白富美,但没想到你这家底实在太雄厚了啊。 没办法。 在关外长大的他虽说听他娘和郭北溪讲过了长安的气派,但这种有钱人的快乐,他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这裴国公的府邸怎么形容呢? 站在门口,就看到里面的一角居然还有一座道观! 他想象中这些长安权贵的家中,最多就是有个了不得的花园,但谁能想到,这裴国公的宅子里有好些个花园,其中有一个花园里居然还有一座道观。 “那是太真观。” 裴云蕖看见他在打量那座道观,便解释道:“建这宅子的时候,购得的这块地里面本身就有这座小道观。后来我父亲重建了一下,是座女观,就给宅子里一些女眷修道用。” “过分了啊。”顾留白叹了口气,“云蕖啊,我突然不想努力了。” 裴云蕖一怔,忍不住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是不是最近胃口有点不好,想吃点软的?” 顾留白马上用力点头。 裴云蕖笑得更加开心,“那你可得先硬起来再说。” “??”顾留白为之侧目。 这裴二小姐其实就是一个娇羞的小姑娘,但家中的粗鄙武人多,这种虎狼之词倒是耳闻目染,张口就是一套一套的。 裴府看门的都比外面一般人穿得强。 距离门口还有十来步,一个身穿黑锦暗纹棉袍的瘦高个就已经拦在了门前,“二小姐请稍待,容我差人先通报一下夫人。” 裴云蕖原本就被顾留白逗的开心,此时丝毫没有紧张,再加上顾留白在身边,她面对那密密麻麻的吐蕃大军都很硬气,更何况区区一个裴府了? 唰! 这个瘦高个才刚刚说完那句话,她直接就抽出了那柄真气一贯注就会涌起好多颗眼睛的长剑,直接就对着这个在她印象里好像叫做洪义的门房就扎。 “啊!” 她的记性的确不差,这门房就叫做洪义。洪义哪想得到自己狐假虎威的一句话才刚说完,一把明晃晃的剑就冲着自己来了。 他顿时吓得一声怪叫,拼命的往后逃窜,同时叫道,“二小姐你这是作甚!” “戳死你这个不长眼的看门狗!” 裴云蕖鄙夷的看着这个门房,直接走进大门,“知道我是二小姐,你还拦着不让我进门?我进自己家的门,还要你通报,通报给谁呢?” 长安有句老话,叫做最是难缠看门狗。 这洪义虽说吓的不轻,但一边往里面逃,一边就连声大叫了起来,“杀人了啊,二小姐带外人进来杀人了啊。” 裴云蕖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先收剑回鞘,然后就轻车熟路的带着顾留白往里面走,同时还转头对着蓝玉凤笑了笑,“蓝姨,这里面有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你只管拿,今天可不只限一样。反正你看这家大业大的,拿多少都饿不死他们。” 蓝玉凤本来心里头就在琢磨这个事情,听裴云蕖这么一说,她马上就点头,但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现一抹红云。 “什么意思,强行闯进来了?”晋俨华还在盘算,听到侍女飞快通传的消息,她心中顿时一紧,“她带了多少人?” 那侍女飞快回报道:“就带了一个少年,还有两个女子。” 晋俨华呼吸又是一顿,“看清楚了没有,那少年眼珠子是不是绿的?” 侍女摇头道:“回禀夫人,眼珠子不是绿的。” 晋俨华略微松了一口气,“那后面跟着的两个女子看上去什么路数?” “看上去都没有带什么兵刃。”侍女犹豫了一下,道:“很像是两个小户人家的妇女。” “那紧张个什么劲!”晋俨华顿时笑了,“你去喊云华,叫她过来一起给我出出主意。” “云蕖回来了?” 那叫做洪义的门房鬼哭狼嚎的时候,裴云华正在太真观里面修行。 这些时日顾留白在抓紧炼化灵丹修行,她也是在抓紧炼化灵丹修行。 她的修行进境比起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要略快一些,原本就已经到了五品突破到六品的关头,现在得了三皇子送来的那一颗灵丹,正巧帮着她进入了六品。 她刚刚突破六品,尚需静修稳固境界,感悟六品真气和五品的不同,结果这节骨眼上,正好裴云蕖就回来了。 她倒是不知道晋俨华想要用毒毒死裴云蕖,但也知道自己的母亲肯定在对付裴云蕖,所以一听到裴云蕖回来,她脑海里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裴云蕖肯定是找自己母亲的麻烦来了。 她对自己的这个母亲也是观感不佳,毕竟所受的教化不同,她从小看着自己母亲的很多做派,也是忍不住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嚣张跋扈和粗鄙的女子,更是想不通这女子怎么会是自己的母亲? 但对自己的母亲了解得越深,她就越发不敢有丝毫忤逆。 毕竟在她母亲的认知里头,她虽然是她的骨肉,但若是不听话,不顺从她的意思,不能给她带来好处,那和一头小猪仔也没什么差别。 …… “云蕖,休得放肆。” 那门房才鬼哭狼嚎的逃到了第二进院子,一名身材高大的四十余岁男子就已经出现在了裴云蕖的面前。 裴府的东北角都挨着皇城,这种府邸里头的守卫,自然不是幽州那些权贵的府邸的守卫所能相比的。 这名相貌威严的男子才刚刚出现,顾留白就听到了周围的屋面上有些响动,想必是一些箭师都已经到位了。 他便忍不住笑了笑。 泥菩萨也有火气。 更何况他并不是泥菩萨。 裴云蕖说什么也是裴府的小姐,这回趟家反倒像进了敌军营区一样,他这人本身就护短,再看着这些人这番架势,他心中的火气就轰的一下燃了。 “云蕖,这人好凶啊,在这里对你这么说话,他一定是大名鼎鼎的裴国公吧?”他笑着在裴云蕖的身后阴阳道。 裴云蕖也笑了,道:“他现在是我七叔。” 说了这一句之后,她看着这四十余岁的男子,不冷不热道:“只是七叔,今后你是想要我叫你七叔呢,还是想我叫你裴光炎?” 裴光炎的眼睛一下子就眯起来了。 他的面色却略有缓和,道:“一回来就带着外人弄出这么大动静,终究不妥。” 裴云蕖还未说话,顾留白就在她身后婊里婊气的接着说道,“哎呀,我们也没弄出什么动静呀,不是那个门房在鬼哭狼嚎的嘛,这人看来年纪不大啊,怎么里外不分,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用了呢。” 裴光炎的目光瞬间转厉,他咄咄逼人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也看着他,接着道:“这人原来不是裴国公啊,那你家建这个宅子的时候一定欠了他很多钱吧,要不他怎么好像在这里说了算啊,好大的威风啊。” 裴光炎心里头瞬间涌出一股邪火,他看着顾留白狞笑了起来,“年轻人,在老子面前,说话不要这么装。” 若论变脸的速度,顾留白也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快。 他瞬间也学着裴光炎狞笑起来。 他一步就到了裴云蕖的身前,不屑的看着裴光炎,寒声道:“这是你家还是裴云蕖家,裴国公欠你钱了,还是你和二夫人有一腿,想图谋他的家产?裴云蕖回到自己的家里,她想做什么,有裴国公管,轮得到你么,还是你想取而代之,成为这裴府的主人?” 裴光炎哪里见过在自己面前敢这么无礼,敢这么说话的年轻人? 顾留白这些话说得又快,一气呵成,他一时都有些招架不住,不知道先反驳哪一句,他被气得瞬间脸色铁青,“年轻人,你知道说这些话的后果吗?” 岂料顾留白对着他摆了摆手,道:“你赶紧出去,我不想见到你在这宅子里。” “??” 裴光炎目瞪口呆。 旋即他气得笑了,眼睛里都是杀气,“难不成这宅子是你家的?” 顾留白很是得意的甩了甩头,“只要我软饭吃得足够好,这宅子迟早就是我的啊。” 裴云蕖在他身后,原本心中满满的安全感。 现在听到他这么一句话,顿时身子骨都有点软。 这个男人,又强又硬! 别说宅子,什么都给。 “小子,敢和我嬉皮笑脸,那先让我称称你的分量。”裴光炎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的火气。 狞笑声中,他一步踏前,体内气机轰的一声轰鸣,他的右手五指并指为刀,直接朝着顾留白的脸面划来。 “可曾听闻打人不打脸?” “这可是你先动手的啊。” 顾留白边笑边说,身子往下一矮,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指为剑,往裴光炎的掌心一戳。 裴光炎脸上的狞笑更为明显。 他掌心之中原本就已经充斥玄铁色的真气,此时更是迅速旋转起来,就像是要形成一个漩涡。 与此同时,他的五指团缩,变刀为爪。 不管眼前这少年是什么身份,敢在这里闹事,他这一下,就是要直接废掉这少年三根手指。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他右手这一抓抓了个空。 与此同时,掌心传来的痛楚却是让他整个头皮都有些发麻。 “怎么可能!” 他骇然地往后退出数步,才看到少年冷笑着收回手去,眼睛的余光里,他的掌心却是已经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 他是七品! 七品才有他方才的底气! 这少年不管什么来头,真气修为都不可能比他强悍。 但这一个照面的交手,对方以指为剑,却是一下子在他掌心刺出了这样的伤口。 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但掌心那种剧烈的痛疼,却在不断提醒他这就是事实。 “你想称称我的斤两,我今天倒是想要称称你们这二夫人的斤两。”顾留白弹了弹指尖的鲜血,淡淡的说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净说大实话 “你到底什么人?”裴光炎并非毛头小伙,他瞬间沉住了气,知道眼前这少年非同小可。 “我是裴云蕖的人。”顾留白说道。 混账东西真会说话啊! 这个回答对于裴云蕖而言就是满分。 “你是什么人?” 顾留白看着裴光炎笑眯眯的反问,“你是裴国公的人,还是二夫人的人,还是裴云蕖的人?” 若是在之前,裴光炎恐怕又忍不住一个大嘴巴子上去了。 但此时手心之中传来的剧痛不停提醒他要冷静。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自然是裴国公的人。” 顾留白淡淡一笑,“那今夜这事情你不要管了,好歹是个长辈,不要弄得断手断脚大家都难看。” 裴光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听上去应该是威胁吧? 赤裸裸的威胁我? 但他也不是傻子,心中已然猜出了这少年的身份。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顾留白道:“你的眼珠子为什么不是绿的?” “不要在意这些。”顾留白微微一笑,“我要是不扎你一下,哪怕浑身都是绿的,你也不会客气和我说话。” 净说大实话。 裴云蕖笑得和朵花一样。 这裴光炎怎么说呢。 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晋俨华的人,但平时和裴国公一样,挺趋炎附势的。 反正这整个大宅子里,就三叔裴宸对她好。 别的人都一般。 裴光炎的脸有点绿。 只是这宅子里可以出头的人多,并不需要他强出头。 而且他看得出这少年的狠辣。 这少年那一句断手断脚大家都难看,不是说说的。 他若是接下来还要强出头,那这少年肯定要设法打断他的手脚。 “走吧。” 顾留白也没再理会他。 只是转头冲着裴云蕖笑了笑,然后示意这个时候裴云蕖应该带路。 裴云蕖笑颜如花的带着他往里面走去。 这么多年来,她回这个宅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 …… “什么,裴光炎没有拦住她?” “她往我这直接来了?” 晋俨华一开始还稳坐钓鱼台,觉得裴云蕖这趟来就是自取其辱,但随着侍女的消息不断回报,她有些慌了。 “快快快!让碧莲去府外调些人来!” “夫人,碧莲差人去找晋铁,她人还未回来。” “那你让含香去调人,要快!” 正在慌张之间,这清幽的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却是裴云华和她的两名贴身侍女到了。 裴云华在进这凝香小筑之前,就已经听说了裴光炎阻拦裴云蕖时吃了亏,现在听到晋俨华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她心里就越发充满不妙的预感,只觉得晋俨华这些安排会导致更坏的后果。 “母亲,不若先听听云蕖说什么?”她倒是觉得不要急着调人来打打杀杀。 “你这性子到了皇宫里头也要被人骑在头上!” 不料她这一句反而点燃了晋俨华的火气,让她反而成了晋俨华此时的出气筒。晋俨华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一根手指头差点要戳到她的鼻子上,“这个浪蹄子现在带着野男人都欺负到我面前来了,你不想着把他们打服了,难道还要好声好气的茶水伺候着?” 裴云华知道她的脾气。 从小到大,晋俨华也绝对听不进她的意见。 她便只是沉默了下来。 她也习惯了如此,心里边没有什么火气,所以脑子很清醒。 她觉得来的若真的是那名少年…那名少年之前已经给沧浪剑宗下了战书,那今日里一到长安就来裴府,恐怕是将裴府变成了一个试炼地了。 顾留白倒是没有想到,除了裴云蕖之外,这裴府里头倒是还有一个人猜出了他的想法。 裴府没有八品修行者。 裴府里头高手不少,但应该也没有沧浪剑宗多。 所以裴府相当于是一个低阶版的沧浪剑宗。 他倒是可以试着挑一下这裴府,看看自己连续应对这些高手,会不会出现自己没有预想到的问题。 当然这也是顺带着的事情。 主要还是护短,要给裴云蕖出气。 …… 这裴府委实有些大,裴云蕖领着顾留白穿过两个院子,顾留白又觉得自己浅薄了。 他有点后悔没有带周驴儿一起来。 因为他觉得周驴儿想象中的皇宫可能也就最多这个样子。 “诸位止步!” 前方的回廊里走出了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 这人身上穿着的锦衣看上去鼓鼓的,明显填了什么绒毛在里头。 他的声音很冷,面上的神情更冷。 “这人叫做徐恨水,是内里那十来进院落的管家。和甄袭云一样,也是我二娘的忠犬。”裴云蕖现在不知收敛为何物,她看着这名中年男子,就对身旁的顾留白介绍道。 徐恨水的眼神越发的冷了,“二小姐,你这说话太不客气了。” 裴云蕖突然笑了。 她对顾留白有些撒娇般说到,“你要不直接帮我打断他一条腿吧,在这个宅子里头,我讨厌的人里面,他至少排前三,他这些年帮晋俨华出的恶毒主意可不少。” 徐恨水呼吸一滞,却是又冷笑了起来,“指使外人在裴府行凶,你可以试试是什么后果。” 顾留白笑了,“你这人,谁是内人外人都搞不清楚。” 裴云蕖突然叫了起来,“这狗管家想轻薄我!” 徐恨水一愣。 顾留白已经朝着他走了过来,“好家伙,连裴二小姐都敢轻薄,我都看见了。” “你找死!” 徐恨水阴冷的出声。 他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 裴国公不在,这宅子里都是晋俨华说了算。 一道阴冷的剑光伴随着他阴冷的声音,从他右手衣袖之中闪现出来。 “用剑的?”阴十娘的眼睛顿时亮了。 哪怕这注定是顾十五的对手,她看着也会觉得爽快一些。 “原来这人用的居然是一柄软剑?” 裴云蕖早就听厉溪治说过这徐恨水是个高手,但徐恨水到底是什么路数,厉溪治也没查出来,现在这徐恨水一出手,只见那淡青色剑光摇摆不定,就像是风中乱晃的柳枝一般,明显是一柄软剑。 顾留白身体一晃,绕过右侧一根廊柱,那剑光原本追着他,给人的感觉也要缠上那根廊柱,但是突然啪的一声响,就像是一根铁鞭的鞭头突然甩动一样,这柄软剑骤然弯折,反而兜向顾留白的身前。 与此同时,徐恨水掌指之间的真气嗤嗤有声,软剑的剑身突然开叉,淡青色的剑身突然分化成三股,三股细剑分别刺向顾十五身上三处不同的部位。 顾留白身体原本往前是进势,这一剑化三之时,他的身体突然又往后一缩。 咄咄两声闷响,两道细剑同时刺中廊柱,还有一道细剑落了个空。 徐恨水只觉得对方无法应付自己这种剑招,他身影前掠,自然朝着顾留白逼近。 然而就在此时,顾留白的身影骤然加快。 他的身体给徐恨水的感觉明明就在往后缩,但实际却已经在往前掠来。 这感觉很不真实,很怪异。 然而接下来更为怪异的是,他看到这少年出剑。 少年手中的剑光极为迅捷,斩向他的软剑。 啪! 他的剑身再发爆响。 刺入廊柱之中的那两道细剑如活物般跳出,反刺少年的腰侧。 然而这两道细剑刺了个空! 少年竟似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这两道细剑,他的身影比徐恨水想象的还要快一些! 两道细剑几乎擦着少年的后背刺到了空处。 来不及后继的变化。 少年的剑无比精准的落向他持剑的手腕。 啪! 他的脚下炸响。 两股强劲的真气在他的脚下迸发。 他的人就像是骤然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突然扯着往后去,他身体猛的一震,在往后倒飞的刹那,他身周的空气都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扰动。 然而顾留白的剑还是落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腕。 他的手在往后缩,身体在往后飞,在他的感知里,对方这一剑是无论如何刺不中自己的手腕的,恐怕至少可以拉开十余寸的距离。 然而偏偏就是刺中了! 他只感觉到冰冷的剑身穿过了自己的手腕,然后整个手臂一轻。 他看到自己的剑落了下去,手掌还连着剑。 直到此时,他甚至还未感觉到疼痛! 他只是感到不可置信,感到恐惧。 眼睛的余光里,少年的脚已经提了起来。 他直觉这少年要踢自己的左膝盖。 他强行扭转身体,左膝提起,想用自己的腿骨去反击少年的脚掌。 喀嚓! 但让他双眼鼓起的是,他的右膝盖碎了。 他无法站稳,往后倒去,脑子里全是恐惧和问号。 “腿断了。” 顾留白收剑,对着裴云蕖笑了笑。 空气里有异样的啸鸣,有十余枝箭矢在此时朝着他坠落。 但他动都没动。 那十余枝箭矢不知为何好像没有什么准头,都没有能够落在他的身上。 只有裴云蕖感觉到身后蓝玉凤的衣袖间有些许的真气流动。 裴云蕖笑了,“不是断一条腿,那他的手怎么也断了?” “习惯了。”顾留白淡淡的看着跌坐在地,满脸惊恐的徐恨水,“而且他对我实在太没有礼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想象的模样 裴光炎远远的看着。 他的嘴角都忍不住有点抽抽。 浑身有种仿佛泡在冰水里的冷。 断手断脚… 若是之前他直接对此人动刀动剑,是否也是这样的结果? 关键这少年的剑法和身法,就连他这种旁观者都有些看不明白。 若换做是他和徐恨水生死搏杀,那谁胜谁负真不太好说。 两个人的真气修为相差无几,徐恨水的这柄剑和他所修的剑法有些诡异,他和徐恨水近身缠斗会吃亏,但他拉开距离,用长刀或是长枪类的武器,也可以扬长避短。 反正同为七品修士,不应该就是这种互相利用自己的长处缠斗,有来有往,到最后分出胜负的关键,就看谁更能发挥自己的长处? 身为裴氏的嫡系,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他也见得多了,同境界修行者之间的厮杀,不应该都是势均力敌的么? 不势均力敌,还能叫同境界的修行者? 然而现在眼前所见的这一切,让他的脑子说不出的乱。 只是有一个认知却很清晰。 他们觉得和这少年叫做同境界修士的战斗,但对于少年而言,可能就叫做杀人。 若是在战场上遇到,这少年杀他们估计也会很快。 关键最后射向这少年的那些箭矢怎么都会偏了一些? 那些箭师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按理而言锁定了这顾十五的身位,最多只可能被这人尽数斩掉或是躲掉,也不可能都射偏的。 他正在惊疑之间,裴云蕖却是转过身来,远远的冲着他问了声,“你喊人射的?” 裴光炎反应很快,马上正气凛然的摇头,道:“我是你七叔,怎么可能下令射你们?” “我觉得也是。”裴云蕖顿时笑了,她冲着那些来箭的地方,脆生生的喊道:“刚才射就算了,别再射了啊,再射你们命就没了,我也保不住你们。” …… 裴府虽大,但毕竟也就隔着十几进院落。 凝香小筑里头的晋俨华很快就得知了徐恨水断手断脚的消息。 “直接斩断了徐恨水一只手,他怎么敢的!”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不怕裴国公对付他吗!” 晋俨华瞬间就咆哮起来,气得跳脚。 裴云华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现在还说这种话? 他怎么敢的? 他就已经敢了啊! 父亲明显都已经意识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他都明显撒手不管了。 此时她的心中倒是升腾起了异样的感受。 虽说回报的人每回来一次,都说这人并非绿眼珠子,但不知为何,每回报一次,她都越发确定,这人就应该是传说中那黑沙瓦的少年。 她倒不是觉得天下没有可能有第二个这样的英雄人物,而是她其实比裴府里面任何人都要了解裴云蕖。 按照之前传回来的讯息,裴云蕖为了那绿眸连内伤都顾不得就要赶去他身边。 那她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如此依赖别人? 能够骇退吐蕃大军的人,胆敢一个人挑战沧浪剑宗的人,自己的这个母亲,怎么会觉得能够吓得倒他?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倒是又觉得自己的真气有些异样。 兴许是那颗灵丹的确太过神妙,明明药气都已经炼化,此时的小腹之中似乎还有一股股异样的热流升腾起来。 …… “徐恨水不行,那甄袭云呢,曲袖风呢,范凌又到哪里去了?!” “白供奉到哪了!” 晋俨华平日里关心的只是如何在那些贵妇之中出风头,她对于战事也好,有关修行者的事情也好,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再加上骄横惯了,所以她的思维和绝大多数权贵的思维一模一样,脑子里面想的都是单独一两个修行者哪怕再厉害,咱家还怕对付不了? 她此时心中只认为徐恨水这些年恐怕是不和人打架,剑藏得都生锈了。 却不料她连喊姓名的几个人中,此时有两个便躲在暗处,看清了顾留白和徐恨水的比剑过程。 甄袭云的脸本身就很短,五官在他的脸上显得本身就有些拥挤。 此时他皱着眉头,就显得五官好像都有些扭曲。 哪里是徐恨水忘记了如何使剑。 徐恨水那两下使出来,整个长安城里的七品修行者,真的没多少敢和他近身缠斗的。 这一把剑使出来就像是三个人在围着你刺,这正常人怎么吃得消? 但那少年干净利落的就一剑把他手剁了下来。 他的身侧,站着一名身穿月白色袍子,背负长剑的剑师。 这名剑师叫做范凌,是裴氏的供奉之一,平日里负责教导裴云华剑术。 此时他脸上写满了震惊。 甄袭云转头看向他时,两个人目光一对,都不约而同的缩回了他们先前走出来的院落里。 “这少年应该便是要挑战沧浪剑宗的那顾十五。”范凌一退回先前所在的院落,便轻声对着甄袭云说道,“他这身法就是沧浪剑宗的身法,起势和落势让人捉摸不透,但身法快也就算了,关键他应对徐恨水刺他腰腹的那两股剑太自信了,太冷静了。就能百分百认定徐恨水的剑就会擦着他的衣衫过去而刺不到他。” 甄袭云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和自己人讨论,他也不需要掩饰什么,他也轻声道:“我也瞧得清楚,贴着衣衫过去,衣衫都没有划破,而且他就吃准了自己能抓住这时机,吃准了徐恨水连变招都来不及,但徐恨水的不是普通的剑啊,他这剑叫做绞丝蛇,只要一股子真气渡过去,这剑身就能拐弯。他之前应该也感知清楚了…这何止是吃准了徐恨水来不及变招,而是吃准了就这么一下,徐恨水连输出真气让他这剑拐一下弯都做不到。” “这本事我比不得。”范凌忍不住看着自己的手,他觉得还是留着自己的手比较好,“这可是真本事啊,怪不得在黑沙瓦能够好好的活下来,还刺杀了那么多吐蕃大将。” 甄袭云点了点头。 这已经不是身法或是剑技某一方面的碾压,而是全方位的碾压。 他此时能够理解,为何当时这少年只需要隔墙坐着,就能够给裴云蕖那么强大的自信心。 范凌苦笑了起来,“那现在怎么办?” 甄袭云沉吟了一下,道:“我们两个就算全上去了,要拦也拦不住,只能先让二小姐见了夫人再说。若是那时真的无法调解,只能看看能不能倚仗人多逼他们稍微做些退让。若是不能,只能劝夫人先暂且忍让了。” …… “人呢,还没到?”晋俨华还在咆哮。 外面有侍女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夫人,他们到了。” 晋俨华狂喜,“晋铁他们的人到了,还是白供奉到了?” 侍女似乎沉默了一下才出声,“二小姐到了。” “什么!” 晋俨华气得跳脚,但双脚莫名的有些软。 那些人干什么吃的? 怎么裴云蕖就直接进了凝香小筑? 裴云蕖站在凝香小筑的门口,脸上的笑意却是突然没了。 “这院子这么多年里,我只进过一次。” 她看着身旁四处打量的顾留白,认真道:“我听三叔说,这院子本身是我父亲要给我的。但快建成的时候,这晋俨华就想弄瞎我一只眼睛。后来我来看过一次,当时就想,这院子我肯定要拿回来的。” “我父亲有的时候还是很识趣的。” 裴云蕖突然又冷笑了一声,“他知道帮我抢回来,我要是没本事也留不住,而且他帮我拿回来,也不如我自己抢回来的时候舒服。” 顾留白心想还有人比我识趣? 他顿时笑了笑,冲着里面叫了一声,“有没有人啊?” “什么人敢在我这放肆?” 砰! 院中那座檀香木小木楼的门一下子推开了。 晋俨华气势汹汹的走了出来。 “你谁啊?” 顾留白一看这妇人满身金首饰外加一副悍妇的姿态,他就知道这是今天要会的正主了,但他还是一本正经的问了一声。 接着一脸疑惑的转头看着裴云蕖,“你们家的仆人都这么凶悍的吗?这满脸横肉的,很吓人啊。” “喂!你们家夫人呢?”他又冲着晋俨华叫了一声。 “我满脸横肉?” 晋俨华瞬间气得浑身都哆嗦。 “来人啊!” 她也是使唤惯了,下意识的就喊道:“给我撕烂这人的嘴!” “母亲息怒。” 裴云华出现在了晋俨华的身后,她对着裴云蕖和顾留白行了一礼,然后看着裴云蕖说道:“云蕖妹妹,好久未见。” 她有心调停,只是此情此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且她心知裴云蕖身边的这少年便是传说中的绿眸,她说话之时,一双美目大多数时候倒是忍不住落在顾留白的身上。 这少年的模样…… 她不知如何形容。 似乎有些痞气,似乎不像她想象中的那种剑眉星目,如星空之中耀眼的星辰那般神采飞扬。但看着又似乎不会让她太过失望,似乎和她想象中的模样也不会相差特别遥远。 尤其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让人无法形容的气质。 也就在此时,她小腹之中的那些暖流,似乎又汹涌了一些。 第一百六十八章 恶毒小蹄子 顾留白看人一向很准。 他看着这裴云华倒是也有些意外。 这可能不是亲生的吧? 这是第一时间浮现在他脑子里的念头。 他虽然没见过裴国公,但好歹多次听到过裴云蕖的描述。 裴国公据说年轻时长得高大英武,但现在长得和许推背似的,不过他比许推背能装,现在表面和弥勒佛似的,看谁都是乐呵呵的,但其实就是个真正的老狐狸。 裴云蕖就像是个小狐狸,她的聪明劲应该是随裴国公。 但眼前这裴云华一眼看去,就是个老老实实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 她安安静静的。 一种哪怕受了气也不会生气的模样。 这和前面那时不时要叉着腰跳脚的悍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且她长得和晋俨华也不像。 晋俨华的脸有点方。 她是一张标准的瓜子脸。 晋俨华一脸凶悍,她却是很善相。 又不像她妈,又不像她爹,那像谁啊? “姐。” 裴云蕖对着裴云华点了点头。 她对这裴云华倒是也没多少恨意。 小时候虽然裴云华老是欺负她,但她后来回想起来,裴云华虽然似乎欺负得她挺狠,弄得她挺狼狈的,但似乎没一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后来她便觉察,晋俨华让裴云华对她做的事情,裴云华往往只做个几成,或者说很容易失手。 这么说来,裴云华不一定是想要故意欺负她,只是也没办法。 “要不到我屋里去说说话?”裴云华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身前的晋俨华,又有些不安的看着裴云蕖和顾留白,“都是自家人,妹妹你现在今非昔比,什么事都好商量的。” 她这话一说,顾留白顿时又忍不住看了几眼晋俨华,心想这怎么生的啊? 这母女两个长相和气质也相差太远了。 这裴云华可是一点都没有盛气凌人的彪悍模样。 “看什么看!”岂料他一看晋俨华,晋俨华就又双眼喷火一般,气势汹汹的叫骂道:“没个教养的东西,等会来人就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厉害。” 裴云华心中有些气苦,她极其无奈的看着晋俨华,只觉得哪怕自己说了一百句好话,她这母亲一张口,什么努力也都化为了乌有。 “姐,那我们就好好说说话。”裴云蕖却是突然笑了,“让这个呱噪的妇人先搬出去吧。” 裴云华不好接话,只是恳求般看着裴云蕖和顾留白。 晋俨华愣了愣,顿时暴怒,手指点着裴云蕖叫道,“你这个小蹄子,反了天了是不是,你在外偷了个野汉子,就想到我面前撒野,你毛都长齐了没,信不信我撕烂你上下两张嘴!” 这听得阴十娘都有些惊讶,她都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顾十五,现在谁给她的勇气?” 顾留白也忍不住笑了。 这就真的很神奇。 裴云蕖也笑了,她看着很是苦恼的裴云华说道,“要不你先回去吧,等会血溅你一身。” 晋俨华听到血溅一身,脸色倒是一白,但旋即她气势又上来了,冷笑道:“三皇子都要喊我岳母大人,你们敢在我面前这么嚣张?” 顾留白笑了,“你的人呢,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人呢!”晋俨华一听更怒,破口大骂,“这些人干什么吃的,平时拿银子的时候倒是不慢,现在真出个什么事情,跑的和乌龟一样!” “对!”顾留白叫道:“留着他们做甚,不要他们了。” “对!”晋俨华下意识的接了一句,旋即发现自己被戏弄了,更怒,“我做事情要你来指手画脚?” 裴云华在后面忍不住想捂脸。 裴云蕖却也懂得搞气氛。 她直接拿一包瓜子出来磕,还问阴十娘和蓝玉凤要不要。 蓝玉凤现在注意力全在这些人身上有什么好宝贝上,她摇了摇头说不要。 阴十娘倒是挺喜欢磕瓜子的,她也拿了一把瓜子磕起来。 晋俨华气得鼻子都歪了,裴云华忍不住在后面扯她衣角。 裴云华现在万分确定,眼前这绿眸真的是要借今天的裴府来称量一下长安诸多修行地的斤两。 他现在明摆着就是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晋俨华多找些厉害人手过来。 现在他还容晋俨华这么说话,想必也是觉得像他这样一个修行者,出手揍这样一个彪悍夫人就有失身份。 但偏偏她这老娘还看不出形势! 她更没想到的是,她这一扯晋俨华的衣角,晋俨华的火气反倒是一下子撒在了她的头上,“你这个哑巴闷葫芦,你这个瘪犊子,你不帮我骂他们,你扯我衣衫干什么,你有本事去扯那小蹄子的头发,去扯她衣衫!去撕烂她的嘴!” 啪! 突然之间,晋俨华面前人影一花。 她挨了一个耳光。 火辣辣的疼痛让晋俨华一时有点懵。 口中充斥的血腥味涌起的时候,她才彻底反应过来。 她看向还在嗑瓜子的阴十娘。 她努力的想着方才那一道身影。 应该就是这个嗑瓜子的女子打的她一耳光,但是她没有证据。 因为她没有看清楚。 …… 打就是阴十娘打的。 她觉得自己是女人,打女人也正常。 而且今天她主要是来看顾十五比剑来的,不是来看这个女人跳脚的。 这地方环境挺优雅的,比剑正好。 但比剑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人呱噪,就有点心烦。 晋俨华左边半边脸迅速的有点肿了。 但她还是自己给自己的勇气。 她反应了过来,看着阴十娘咆哮道:“是不是你打的我,你竟然敢打我!你什么人,你敢不敢告诉我?” 啪! 她才刚喊完,眼前又是一花。 她的右边半边脸也火辣辣的疼,满口的血腥味更浓了。 这一巴掌似乎比方才的一巴掌要重些,她脑瓜里面好像有很多蜜蜂在嗡嗡的响。 隔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 她依旧没有证据。 她还是没有看清。 她眼前的阴十娘还在顾留白和裴云蕖的身后嗑瓜子。 裴云华浑身都有些僵硬。 她不比晋俨华,她修行还是比较勤勉的,而且平日里也会和那些剑师剑斗。 但她真的从未想过,有人的出手能够那么快。 她也看不清对方的出手。 晋俨华还想骂,但她看东西突然变得有些困难了。 脸肿得她眼睛都仿佛被蜜蜂蛰了一样,肿得变成了一条线。 “来了!” “白供奉他们来了。” 但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她等的人终于来了一些。 “来的好!” 裴云蕖笑了。 她就知道这个人会来。 白玉烬,长风书院的修行者。 长风书院是儒家学府,但这些年大多数在里面能够悟气修道的修行者,出了书院之后都是头也不回的去了边军获取功名。 可想而知,这些年大唐武人对于这些文人的倾轧到了何种程度。 出身寻常,又有些资质的文人,想要在大唐获得安身立命之所,过个不错的小日子,都不得不拿起刀兵去争夺些战功。 白玉烬是长风书院之中的佼佼者,从边军得了些功名回来之后,便成了裴氏的供奉。 长风书院已经被很多儒家书院看成是儒家之耻,而白玉烬更是将墙头草的做派贯彻得彻底。 他一成为裴氏的供奉,就立马成了这二夫人的走狗。 平日里晋俨华只要有差遣,他总是尽心尽力。 不过这人也是裴氏的那些个供奉里头,最有本事的几个之一。 她早就和顾十五说过了,只要顾十五能够胜过这白玉烬,那么沧浪剑宗有一大半的剑师就肯定不是顾十五的对手。 白玉烬真的是全速赶来。 他出现在凝香小筑外面的时候,身上还带着真气辉光的缭绕。 星星点点的真气辉光,就像是一缕缕发光的白色云锦,在他的身外往外飞逸。 这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儒生。 穿着月白色的儒衫。 面色白净,还留着长须。 浑身上下收拾得十分干净。 裴府里头上上下下的人,做事还都是照着军队的做派,很有效率,他来时,先前徐恨水被斩手留下的血迹都冲刷干净了,徐恨水也早已被送出府去找人治疗。 所以白玉烬来的时候,都不知道徐恨水这样一名七品已经败在了顾留白的手里。 阴十娘和蓝玉凤看上去又像是两名不相干的妇人,他的目光很自然的就落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接着他又看到晋俨华的脸肿得像猪头。 “你竟然敢打夫人!” 他瞬间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这次还是来得太慢。 “我可没打她,她那么凶,我哪敢打她,我看着她都害怕。”顾留白笑道。 “对,她是挺凶的。” 白玉烬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心有同感。 但瞬间就觉得不对,“你这瞎说什么呢!” 顾留白笑道,“我听说你的寒螭剑可是长安排得上号的名剑啊。” 白玉烬顿时傲然一笑,“你这厮倒也听过寒螭剑。” 顾留白笑道:“在你手上浪费了。” 白玉烬一怔,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留着这柄剑没太大用处。”顾留白点了点身旁的裴云蕖,“给她比较合适。” 裴云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指定合适。” 晋俨华突然怒了,“你这恶毒的小蹄子,还学我恶心我!” “??”裴云蕖一个呼吸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贴地撞墙式 “年轻后生,太没有礼貌。” 白玉烬怒了。 “那就请前辈出剑好好教训教训我这个年轻后生。”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只是我们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输了,你这柄寒螭剑可得归我们。” 白玉烬笑了,“若是连你这年轻后生都赢不了,我这柄剑也没有必要再留手里了。” 他才刚刚说完,裴云华的老师,范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白供奉你千万不可大意,他方才已经胜了徐恨水。” 白玉烬一愣。 心中顿生抑郁。 范凌啊范凌,我看你是犯贱吧? 你他妈的早说不行,非得等我大话说完才说? 徐恨水可不水。 他和徐恨水私底下也有交往,徐恨水的斤两他还是知道的。 然而此时范凌又补充了一句,“徐恨水的手都被此人斩断了。” 裴云蕖早在顾留白的耳边轻声说了,此人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范凌,平日里教导裴云华练剑的剑师,也是个七品,他的剑叫做“真磁”,乃是一柄能够吸附和牵引对方兵器的利器,只是那剑的样子黑不溜丢不太好看,我不太喜欢。 顾留白笑了。 他知道裴云蕖估计这辈子在剑道上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因为似乎她评判一柄剑的标准就是好看或是不好看。 他倒是不注重剑的外表,只注重这柄剑好不好用,值钱不值钱。 这真磁剑并非孤品,他当年就听郭北溪说过,突厥曾给大唐进贡过一块很大的陨石,有七窍,原本用作猎奇观赏用,但后来大唐的匠师发现这块陨石能够吸附刀兵,于是大唐的匠师将之冶炼了,后来一共炼制出了三块盾牌,六件兵刃。 那三块盾牌都在金吾卫的手里,至于六件兵刃的下落他就不太清楚,但其中真磁剑有三柄,其中一柄应该是落在了裴国公手里,赏给了这名剑师。 郭北溪说真磁剑虽非孤品,一模一样的有三柄,但的确很值钱,很有用处。 所以他笑了笑之后,便一转头,看着这范凌道:“这么说你是觉得这白供奉不行,要换你来?” 范凌正色道:“白供奉剑术在我之上,我怎么可能觉得白供奉不行。” 白玉烬无语的看了一眼范凌,只想说,犯贱,我谢谢你啊。 晋俨华又气得跳脚,怒骂道:“你们还推三阻四作甚,难道你们还怕了一个黄毛小儿?” 白玉烬的脸面挂不住。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顾留白却已经看着范凌接着道:“你不出人,要么出柄剑?” 范凌一愣,他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听闻你的真磁剑也是不错的好剑。”顾留白解释道:“索性也做个添头,若是他输了,你的这柄剑也一块给我。” 裴云华看着顾留白和范凌,她都觉得范凌不可能同意,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范凌只是沉吟了一下,直接将自己的佩剑戳在了地上,道:“可以。” 白玉烬不可置信的看着范凌,这委实也有点不要脸,这就是拿定了主意,绝对不和这少年打? 他看了一眼范凌,又看了一眼顾留白,顿时收起了对这少年的轻视之心。 “还在等什么!”他方才沉下心来,晋俨华早已忍不住咆哮。 她现在的脸越发的肿了,莹润着水光,即便如此,她还是一贯的嚣张跋扈。 “请!” 白玉烬直觉再被她这样呼喊反而心浮气躁,所以他也不再多想,身影一动,便到了院中空处,他手握着寒螭剑的剑柄,对着顾留白冷冷吐出一个字。 顾留白一个字都没有说,直接提着剑掠了过去。 他身影一动,快得惊人,就像是一个浪头无声的扑涌上来,瞬间到了面前。 白玉烬心中暗惊,心想这少年果然好手段,光是这一上来的身法,他所见的七品修行者里面,便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惊归惊,他出手可一点都不慢。 顾留白的身影一动,他的剑就已出鞘。 剑未动真气已动。 蓝汪汪的剑身之中流淌出六七条冻气,就像是六七条即将冻结的晶莹水流一样,直冲顾留白的面目。 这寒螭剑也好,先前已经落在他们手中的老鸦剑也好,这种真气一激就冲出来的剑气,其实很像修行者平时用真气凝练出来的剑煞。 这种剑气都是剑胎本身的材质特殊,修行者平日里头修行,真气浸润在里头,被剑胎和符纹锁住之后,自然蕴藏在剑体之中。 能够激发这种剑气的剑很受修行者追捧。 所以各大剑坊炼制出来的好剑之中,十把之中倒是至少有四五把是此种类型的剑。 寒螭剑在所有这种类型的剑里头,绝对是位列上品的。 它这激发的剑气不只是比老鸦剑激发的剑气要凝练,要威力大,很接近七品修行者凝练出来的剑煞了。 而且它这冻气也有讲究。 哪怕被击散,它也是真正的彻骨寒冷,能够让人如同置身冰河之中。 其实顾留白也一直凝练着七道气煞,若是真正的生死搏杀,这一冲上来,他直接喷出个几道气煞,白玉烬这种剑气可能刚刚离开剑体就被击溃了。 但他现在是假想和沧浪剑宗对敌,他要胜这白玉烬,也只用沧浪剑宗的法门,却不会用养龙诀的天龙焰。 一个剑宗只想着用剑来解决问题,那这个剑宗的剑法就自然会越来越厉害。 既然修行者很喜欢用这种自蕴剑气的宝剑,那沧浪剑宗的秘剑里面,自然就有应付此种宝剑的剑招。 顾留白手中的影青表面的真气原本运行的很平稳,但这六七条冻气一冲过来,他握剑的五指便奇异的震动起来,影青表面的真气顿时起了剧烈的变化,一缕缕的真气就像是变成了山涧之中的激流,往外飞溅。 但这柄小小的剑却是如同一条平静的水流般一卷。 空气里一道水帘般的剑气闪过,这六七条冻气居然被剑气一卷,压成了一个圆形的丸子。 白玉烬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不由得一愣。 噗的一声轻响,那颗冻气形成的丸子,却是已被顾留白的剑气带动,反而朝着他的面门打了过来。 “这是绝对的真本事,我肯定敌不过。”范凌固然是自我认知极为清楚,看着顾留白的这一剑,他的心中就是这样的念头。 而比他更为精明的甄袭云此时默不作声的停留在凝香小筑之外,他看着这一剑,心中只有震撼和惊艳之感。 白玉烬后退一步,手中寒螭剑顺势往前一点,剑尖无比精准的刺中打来的冻气丸子。 啪的一声爆响。 就真的像是一个白雪团子四散,纷纷扬扬的半透明白屑飞散,瞬间又嗤嗤作响,变成无数冰冷的气流。 这些气流瞬间扩散,让裴云华都感觉自己的肌肤有些微微的刺痛。 但是看着那少年毫无停歇的往前疾进的身影,她反而没觉得冷,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热。 白玉烬面笼寒霜,手中长剑刺破那冻气丸子的刹那,又朝着前方点了三点。 哪怕只是后退了一步,已经让他觉得丢了面子。 这看似轻松的三点,却是蕴含着他数十年的苦功。 体内真气的迅猛流动,让他的经脉都产生了撕裂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寒螭剑的符纹被尽数冲通,一些微蓝色的寒晶沿着剑身从剑尖冲涌而出。 细碎的寒晶在后继的真气贯涌之下,变成了一道道半透明的,一尺来长的剑气。 数十道这样的剑气,密密麻麻的打向迎面冲来的少年。 少年的身体突然毫无征兆的往上涌起。 真的不能用跳来形容。 他的身体在白玉烬的视线里面,都没有任何的下蹲往上跳的动作,但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浪头一样涌向了高处,瞬间到了半空。 剑气全部从他脚下嗤嗤飞过。 白玉烬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他手中的剑瞬间往上挥洒。 一道好看的微蓝色光弧出现在他的头顶。 光弧里头有数十条冻气扭曲形成,往上方飞洒。 在他看来,这一剑将会封死这少年往下的所有身位。 然而顾留白的身影还在继续前行。 白玉烬心中生出匪夷所思的感受。 在他方才的感知里,顾留白明明是已经要急速的下坠,所有的气机都似乎推动着他急剧下坠,刺出一剑。 然而顾留白却偏偏没有下坠。 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巨浪托住,继续往前飘飞。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顾留白的身体突然往后倾倒。 他明明还在往前飞出,他却好像被人在额头上用力推了一把,往后仰面摔倒,翻转,顺势朝着白玉烬的后脑刺出一剑。 白玉烬骇得好像魂魄都瞬间从头顶飞出去了。 因为他直觉自己连挥剑格挡这一剑都来不及。 他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人只得顺势往前一扑。 …… “啊!” 裴云华捂住了嘴。 她性子一向温和沉稳,尤其摊上一个情绪波动特别大的母亲,她自己倒是被骂惯了,平时没有多少剧烈的情绪波动,但此时顾留白这往后一栽,刺出的一剑却也让她吓了一跳。 她惊呼声方起,只见白玉烬差点扑倒在地,只是借着体内真气的狂涌,他足尖点地,整个人以一种近乎贴地的姿态往前飙射了出去。 顾留白却是顺势翻身。 他这一剑只是刺了一半就似乎知道刺不中,已经顺势往下挥动,直接就让他轻松的掌握住了平衡。 他整个人在空中翻转,双脚稳稳落地。 双脚落地的刹那,他的体内一声震鸣,整个人再次弹飞出去! 他的身体带出道道残影,瞬间就到了白玉烬的身体上方! 白玉烬还在以那种怪异的姿态往前飞掠,他刚想伸出手掌按地将自己弹起来,就发觉不对,他感到后背发冷,感知清晰的告诉他,顾留白已经到了他的身体上方,他这个时候要是往上仰起,那就相当于拿自己的背去撞顾留白的双脚或是剑。 他也是发了急智,原本按向地面的手掌此时化掌为抓,狠狠在地上一抠一扒。 哧! 强劲的真气爆发,地上顿时出现了几道深深的抓痕,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借了一把大力,继续往前冲出。 顾留白双脚往下一点,自然是继续追击。 一百个剑师里头都没有一个面朝着地,背朝着天还能使用精妙剑招的存在。 他现在只要不给白玉烬翻身的时间,那这白玉烬的落败就是必然。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乐了。 白玉烬这急智是急智,但他忽略了一点。 这凝香小筑的院子不大,白玉烬这急着往前冲,但前面不远处就是院墙。 他要是再扒拉一下,那就真的是用脑袋去撞院墙。 贴地撞墙式? 那墙指定不疼。 白玉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脑袋距离墙也就一丈不到的距离了。 他这一生经历过的所有厮杀和比试里头,也真的没遇到过这种场面。 往后翻起是不可能了,那自然就只有一个选择,侧身翻滚出去。 他左手再次探在地上,想着将自己往一侧推得翻滚出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带着疑惑的声音,“前辈,一只手能有两只脚跑得快么?” 他身子一僵。 手推是推了,但身子没翻过来。 因为一只脚已经在他的背心点了一点。 噗的一声,他的劲就泄了。 他脸贴地落在地上,一时只想将脸都埋在泥里去。 他羞愤至极,但又知道这少年已经留了手。 因为方才的情形,落在自己背上的可以是脚尖,也可以是剑尖。 若是生死搏杀,他现在已经死了。 “就这一个交错…只是一个应变上的选择,这少年就追得他根本无法翻身。”范凌背心里都是冷汗。 寻常七品剑师之间的对决,哪怕一招使得不得法,吃了点亏,落了点下风,还是有着在后继的见招拆招之中扳回来的可能。 尤其是再真正的厮杀之中,有些人哪怕中了一剑,之后也有可能利用精妙的剑招反杀对方。 但眼下这少年却完全不是他们熟悉的那种路子。 你只要应对上面稍有差池,他就能逮住你这漏洞,然后直接让你无法翻身。 怎么会这样? “你…!”他想不明白,晋俨华更看不懂,她看着趴着地上,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的白玉烬,几乎尖叫起来,“他就跳过来刺你一剑,你就往地上扑,往前钻地上…让你做我裴府的供奉,让你来比剑,你直接趴地上?” 第一百七十章 长安也很热 白玉烬缓缓的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全是泥土。 晋俨华还在骂,“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 “够了!” 白玉烬突然一声厉喝。 晋俨华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白玉烬面容都有些扭曲,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 “此人少年英雄,我技不如人,败在他手中也无话可说。” 他看着晋俨华,声音里都透着杀气,“从今日开始,我不再是裴氏的供奉。” 说完,他咬了咬牙,将手中的寒螭剑往顾留白的身前一掷。 他心如刀绞。 败得如此狼狈,丢了脸面也就算了,但他修炼几十载,后面二十年所修的剑法都是为了配合着寒螭剑,为了尽可能发挥这寒螭剑的神妙,丢了这寒螭剑,对于他而言,真的像是废了一半战力。 悍妇的世界别人不懂。 白玉烬此时已经真的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但晋俨华被吓得退了一步之后,却是又彪悍起来,厉声叫骂道:“不做裴氏的供奉怎么了?你就敢对我如此大呼小叫,你信不信我让你在长安连一张可以躺的床都没有!” “你说什么?” 白玉烬双拳握紧,踏前一步,他浑身都颤抖起来。 裴云华知道他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连忙对着白玉烬行了一礼,出声道:“白供奉,都在气头上,到时候我父亲自有主张。” 提到裴国公,白玉烬呼吸一顿,才没有马上暴起。 裴云蕖也不想借刀杀人。 而且她也很清楚顾留白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晋俨华这种性子的悍妇,哪怕直接就将她打得凄惨无比,打得她爬都爬不起来,她也不会害怕,还是会叫嚣,还是要喊打喊杀。 对付这种悍妇,顾留白就是想一步步让她发现倚仗的东西都不行,让她真正的害怕。 “白供奉!” 裴云蕖微微一笑,道:“她说不让你做裴氏的供奉,你就做不成了?她不让你在长安没有个落脚地,你就没有个落脚地?这裴氏还轮不到她这个晋氏做主。只要你愿意,从今日起,你就是我身边的供奉,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裴氏,不像她这个晋氏。” 说完这几句,她走到顾留白的身边,伸手一拂,将那柄寒螭剑又送回到白玉烬的身前。 白玉烬的身体一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裴云蕖淡然道:“你是我的供奉,我自然不能贪图你的剑。” 晋俨华暴怒,“你这个小蹄子,你真当老爷管不了你么?” 裴云蕖笑得眯起了眼睛,“你先能张得开你的眼睛再说吧。” “你!”晋俨华下意识的就要跳上来撕逼,但顾留白只是看了她一眼,她顿时又僵住了。 裴云蕖又看了一眼白玉烬,平静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败只能说明你的剑技还需磨砺,尚且有很大不足,但若是从此弃剑不用,你这一生就废了。” 白玉烬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她和顾留白躬身行了一礼,收了寒螭剑,站到一边。 “范老师。”裴云蕖又笑眯眯的看着范凌,“你要不要也来我这一边?” 范凌顿时尴尬的一笑,道:“我的剑归你了,至于我到哪一边,还不是都是裴府的人,这我得听裴国公的。” “滚滚滚!你这不中用的,连出剑都不敢。”岂料晋俨华此时冲着他怒吼道:“你站我这边我都不要,你赶紧给我滚,真是废物。” 范凌顿时更加尴尬。 晋俨华对着院门外又叫道,“甄袭云!” 甄袭云正在院门外不远处的阴影里躲着,听到她的叫声,浑身都缩了一下。 他正不知该如何应对,突然听到院子里不断响起嘈杂声。 再凝神听到一些对话,他眼睛便是一亮,沉声道:“晋铁他们到了。” 晋俨华听到晋铁二字,肿胀得睁不开的眼睛里都明显一亮,她随即得意起来,点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笑道,“这下子你们完了。” 她这变脸的速度,让顾留白都惹不住乐了,“裴云蕖,我感觉给她一个晋铁,她能够干翻一个回鹘。” 裴云蕖也笑了,“那绝对不止,我看她的样子,连吐蕃加在一起也不够她干的。” 晋俨华此时倒是心中大定,只是忍不住的冷笑。 晋氏这次来了长安有多少人,她是清楚得很。 之前她让那侍女去喊晋铁,是特意交代,要让晋铁将能带的人都带过来。 此时光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她就可以肯定至少来了四五十个人。 一袭玄色衣衫,面沉如铁的晋铁快步走在最前方。 他浑身散发着森寒的气息,就像是一柄刚刚出鞘的宝刀。 但一进凝香小筑,一眼看见晋俨华的脸,他顿时就一愣,“这冬日里哪来的马蜂?” 晋俨华一愣,顿时怒骂,“马你个屁啊,快给我打死他们!” “难不成是他们打的?” 晋铁反应过来,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等人。 他一眼扫过,却又发现白玉烬满脸都是泥,他心中就又忍不住好奇,只是此时也不好去问。 他的目光停留在裴云蕖的身上,“你就是裴云蕖?” 裴云蕖笑了笑,道:“对,我,裴云蕖,你就是晋铁?” 晋铁点了点头,只觉得欺负这一个娇滴滴的少女不算什么本事,他的目光又转到顾留白身上,但他这次还没来得及说话,晋俨华已经叫了出来,“不要废话了,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人,给我打断他两只手,两条腿!” 顾留白接口道:“那怕是有点疼哦。” 晋俨华怒道:“疼个屁!” 晋铁哪怕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此时也看得出来晋俨华已经对顾留白恨极,于是他也不动声色,只是对着身后一侧使了个眼色。 一名看似比顾留白略大三四岁的年轻修行者顿时走上前来。 范凌只觉得自己脑壳疼。 这些晋氏的人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名年轻修行者他怎么看都是个六品的修行者,这里七品的修行者都在顾留白手上连败了两阵,结果晋氏居然以为对付他只需要六品就够了? 不过想着晋俨华方才对自己的嘴脸,范凌就只是默默地看戏。 裴云华原本也想出声提醒。 但不知为何,她却怎么都出不了声。 她脑子里有另外一种声音占据了主导。 这声音提醒她,若是很快结束这场闹剧,那眼前这少年恐怕很快就和裴云蕖一起走了。 “在下晋心悦,请!” 晋铁派出的这名年轻修行者也是一脸面沉如铁的模样,他也没有多话,只是走到顾留白的一侧空地,对着顾留白寒声说道。 这么干脆的约战,顿时让晋俨华有些高兴,“这才像个样子,裴府里这些人,平时看上去一个个多厉害似的,真到有事的时候,一个个都不中用。” “我,顾凝溪。” 顾留白微微一笑,对着晋心悦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可以出剑了。 他这番倨傲的样子,顿时让晋心悦和周围一大批晋氏的修行者心中不悦。 晋心悦目光骤寒,也不说话,铮的一声轻鸣,身形未动而剑鞘先行,真气一激之下,剑鞘直接脱手飞出,朝着顾留白的面门射来。 边军里面的剑修对敌时常用这一招。 看准你躲避剑鞘时的身位,冲上来很容易一击奏效。 晋心悦的这一招已经千锤百炼。 他一看见顾留白微微侧身,脑子里已经有了顾留白下一个身位的画面,甚至连顾留白的手脚要怎么动,他都已经了然于心。 唰!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手中的剑化为流光,直刺顾留白的小腹。 他的感知在不断提醒他,用最快的剑招刺向那处,对方决计躲闪不开。 然而他这一剑刺出,只觉得一股大力落在了自己的剑上。 他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虎口和手腕一阵剧痛。 原本和他心意相通的剑,此时竟似变成了根本无法掌控的巨兽,从他手中挣脱! 等到剑柄脱手,反而朝着胸口呼啸而至,撞在他胸口时,他才反应过来,对方直接接住了自己的剑鞘,然后套住了自己的剑,接着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剑抢夺过去,然后顺势刺出一剑。 咚! 晋心悦听到自己的胸膛内里发出了皮鼓被敲击般的声音。 强大的力量让他根本无法站稳,一屁股往后坐倒。 真气和真气的冲撞,瞬间让他体内的血肉产生了撕裂,让他根本无法呼吸。 噗! 他口中喷出一蓬血雾。 晋铁的面容瞬间僵硬如铁! 裴云华一双美目里充斥震撼的神色。 差距如此之大! 先前七品的对战,她还是只觉得顾留白战胜白玉烬是抓住了白玉烬的一个破绽,然后硬生生不给对方反击的余地,然而这一场对战,她感知得清清楚楚,寻常的六品剑师和这名少年的差距实在太大。 这名少年对付晋氏的这名优秀剑师,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散步之中,折断一枝花那么轻松。 怎么能厉害到如此地步?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角,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她看着平静站立在那的顾留白,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很热,都在出汗。 只是那个地方怎么也会出汗? 第一百七十一章 独特的风格 “这剑一般。” 顾留白夺了晋心悦的剑,看了一眼,评价道。 裴云蕖笑道:“开剑铺也不能都是特别好的剑,也得有些价格实惠一点的剑。” 顾留白想想也是,将剑抛在裴云蕖的身前。 开剑铺又是什么意思? 范凌等人还来不及思索,晋俨华的怒骂声已经又响了起来,“晋铁,你干什么吃的,你带来这么多人,派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出来丢人现眼?” 晋铁呼吸有些沉重。 他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晋心悦绝对不是弱者。 “也不能怪他。”裴云蕖煽风点火,“主要是给的剑太差。” “剑师怎么能够没有好剑!” 她看了一眼晋俨华,鄙视道:“许州晋氏好歹有些名气,怎么着连一柄像样点的好剑都拿不出来吗?” 这种话对一般人肯定一点用都没有。 但晋俨华不是一般人。 她平日里最喜欢攀比。 一听这种话,她顿时越发的愤怒,“若是连柄好剑都拿不出来,晋氏这么多年的钱都白赚了?” “晋宗秀!” 晋铁哪里敢回嘴,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身后喊出了一名四十余岁的剑师。 晋铁是许州一带可数的高手,他基本的眼力劲还是有的。 方才顾留白那一出手,他心里顿时一点底都没有。 这晋宗秀已是七品的修士,而且性子特别慢,所修的剑法也是以防御为主,主打一个防好了再反击。 他让这晋宗秀出来对付顾留白,心里想着的是即便这晋宗秀不能战胜顾留白,至少也能和他打上一阵,如此一来,他们也能多看看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样的路数,强在哪里,弱处又在哪里。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这晋宗秀的剑也委实不错。 他的剑名为“阴尸”,名字不好听,剑也谈不上好看,剑身的色泽和符纹很像是死去已久的尸身的肌肤上布满尸斑。 但这剑很实用,绝对受修行者追捧。 只要真气一贯注进去,它便能阴风阵阵,还能散发诡异的嘶鸣声,剑身上逸散的剑气还有污秽侵袭对手剑身之能,可以阻碍对方真气在剑上的运行。 简单而言,这不只是一柄能够扰乱对方心神,而且还是一柄能够抑制对方兵器神妙的好剑。 “真的是一个个不成样子!”晋俨华兀自发怒,她狠狠盯着晋铁,“若是此人不成,你亲自对付他!” 晋铁也是无语。 这就是典型的添乱。 若是晋宗秀也对付不了这少年,那他更加直接上场,一定会再派一个真气强悍一些的七品修士来消耗这少年。 “夫人请稍安。”他看着晋俨华肿的和猪头一样的脸,又好气又好笑,但不得不强行忍住,“我等必定全力以赴。” 晋宗秀性子虽然慢,但却不笨。 只是和晋铁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自己最适合做的是什么。 他看着顾留白,拔出了自己的剑,也不抢攻,只是摆出了一个防守的架势,让剑身上的剑气迅速的流动开来。 一阵阵阴风呼啸,如鬼哭狼嚎,顿时盖住了场间所有的声音。 在晋宗秀的眼中,这晋俨华也真的如同小丑一般。 修行者之间的对敌,尤其是高阶修行者之间的对敌,在这个妇人的跳脚咒骂之下,也简直如同儿戏。 他现在不想听到这妇人的声音。 他这架势一摆出来,顾留白倒是反而觉得顺眼,“倒还像个样子!” 今日借裴府找来的一众高手试剑,他就想好好见识一下这形形色色,不同风格的剑师是如何战斗的,至于教训晋俨华,反倒是顺带着的。 之前无论是那徐恨水也好,还有白玉烬也好,和他比剑的时候,总是因为他的年纪而不自觉的怀着一些轻视的念头。 眼下这晋宗秀倒是一点没有这种感觉。 对手认真,他自然也认真。 “小心了。” 他提醒了一声,身影一动,整个身体不急不缓的往晋宗秀掠去,但是他的身影却毫无规律的波动着,就真的像极了一片浮萍在随波晃动。 晋宗秀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凝神看着,手中的阴尸剑微微震动,一缕缕色泽阴沉诡异的剑气,就像是水中飘动的长发一样,在他身前扩散开来。 距离晋宗秀的防御圈子至少还有数尺,顾留白突然挥了一剑。 影青上突然出现一片水光。 唰! 接着顾留白整条手臂一震,剑身一晃一拍,空气里就像是有一片真正的水花朝着晋宗秀兜头洒下。 “沧浪剑宗原来还有这种秘剑?”裴云蕖倒是也一怔。 她看惯了顾留白近身冲杀,从来没见顾留白用过这种激发剑气的招数,她还以为沧浪剑宗根本没有这种可以远攻的秘剑。 “好一招细雨撒江天!”范凌心中喝了一声彩。 这是只有沧浪剑宗的真传弟子才能修习的秘剑,但沧浪剑宗的真传弟子,也没有多少个能够使得出来这样的剑招。 除了修为要到七品,真气足够强之外,关键那种激发剑气的时机把握,绝大多数剑师都掌握不了。 晋宗秀当然不敢怠慢。 他也知道顾留白施展这样的剑招,肯定是想自己对付上方洒落的剑气时,让自己下方露出些破绽。 所以他手中的阴尸剑也只是往上微微抬起数寸,与此同时真气勃发,强劲的真气在剑身上嗤嗤作响,一道道色泽斑驳的阴气就像是鬼魂游动一样,扭曲着离开剑身,疯狂舞动。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原本随波逐浪般的身体突然加速。 就像是有一个大浪一下子将他掀起,朝着晋宗秀席卷而来。 “此人是不是疯了?”晋氏在场的所有剑师里头,倒是有一大半剑师心中涌起这样的念头。 此时晋宗秀手中阴尸剑气势鼎盛,那阴气往外喷涌,骇人得很,在他们看来,这顾留白就像是自己要一头撞向晋宗秀的阴尸剑,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喂饲那些阴气一般。 再厉害的剑师,哪能一头往对方最厉害的地方扎的? 然而此时晋宗秀却是面色剧变。 只有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剑身的剑气,会往上方喷涌,然而就在剑气往上的刹那,顾留白就会冲杀到他的身前! 时机把握太过精准。 变招已经来不及。 他只能尽可能的将手臂往前伸出,长剑横扫,想先行阻挡住顾留白进击之势。 顾留白往前的身影去没有任何的停顿。 他手中的影青落了下来。 影青没有斩击这柄阴尸剑,而是压了下来,压在这柄阴尸剑的前端。 影青上携带着的真气力量,包括他此时的冲势,甚至连他的身体重量,此时都一下子压了上去。 阴尸剑上的剑气已经脱离剑身。 数十股肉眼可见的阴森剑气就像是两股阴污的水流往上方冲去。 与此同时,小小的影青剑却像是一座小山压在了阴尸剑上。 晋宗秀自然想要控制住这柄剑的行走,但这一刹那,他直觉对方都不像是和自己一样的七品修行者。 他整个人都直觉要随着这柄剑一起往地面上栽。 他剑势最弱的时候,却遭遇到了对方全力的一击! 无法抗衡,只得瞬间卸力。 他手腕往下沉去,让手中的剑迅速下沉,想要瞬间卸掉对方这样的力量。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体内的真气轰鸣。 他手中的剑瞬间不是压,而是化为了一道巨浪狠狠的拍击下去。 一压一拍! 轻巧的小剑绽放出可怖的力量。 啪! 晋宗秀整个身体往前一个踉跄。 他体内的真气才刚刚做出调整,疯狂的朝着剑身涌去。 然而此时他的手腕却已经震得骨裂。 他的五指再怎么用力,都无法握得住手中的这柄阴尸剑。 他充满绝望和不能理解的看着脱手坠落的阴尸剑,看着对方的那柄小剑如荷叶上的水花滚落般自然落向他的手臂。 嗤啦一声裂响。 一片惊呼声响起。 晋宗秀只觉得手臂一冷,在他的感知里,自己的这条手臂就断了。 然而当顾留白收剑,他看到自己的衣袖上有一道裂口,只是凉风灌了进来,他的手臂上,只有浅浅的一道血痕。 他愕然的抬头看着那名少年。 一个呼吸之后,他彻底回过神来。 他心服口服,对着顾留白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手下留情。” 原本裴云蕖还想开口奚落两句的,但看着晋宗秀此时的模样,她倒是也觉得此人看得顺眼,就索性不说话了。 晋铁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了。 他看着地上的那柄阴尸剑,脑海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防守最佳的晋宗秀,竟是这一个照面的时间,就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 裴云华也呆呆的看着顾留白。 她挪不开视线。 她也不想挪开视线。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年。 怎么会有这样的剑师? 她回想着方才的画面,只觉得晋宗秀好像如何应对都是错,接下来都会被顾留白压制。 没有什么漏洞,也会变成到处都是漏洞。 然后他便会很快的结束战斗。 这便是他独特的战斗风格。 第一百七十二章 长安贵妇团 裴云华这才是刚刚品出点味来。 但平时教导她练剑的老师范凌却是看得太明白了。 这打个鸟! 他可以肯定,晋宗秀不管用何种方式来应对,都是这一两个照面的事情。 比如现在重打一场,哪怕顾留白开始也依旧是那一招细雨撒江天,晋宗秀如果不用剑气来破这剑气,只是纯粹的后退,那他这一退,顾留白肯定也能突然用某种剑招,一下子逼得他无法应对。 再重打十次,次次换不同方式应对,结果也是一样的。 晋宗秀只要一动,在这少年的眼中就肯定会出现致命的破绽。 他抓住你这破绽,就让你无法翻身。 这少年除了真气修为并未呈现碾压之势,他的身法、感知、剑技,等等所有的方面,全部高了不只一点。 晋氏这些人里面还有没有厉害角色他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裴府里头现在根本不存在单对单能够胜了这少年的人。 晋铁一向自诩是铁一样的男子。 但此时他衣袖之中的手指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裴云蕖此时却是跑了过去,将那柄阴尸剑捡在了手里。 晋宗秀这人虽然态度比较端正,但这晋氏的剑不能不收。 更何况这柄剑还挺有特色的,而且开剑铺的时候可以挂起来,说清楚这是得自许州晋氏的剑。 那这许州晋氏可有面子了。 一想到此点,她就马上轻声的对顾留白说道:“你别轻易把他们都赶跑了,得多拿几柄他们的剑,到时候我剑铺子一开,我要单独给许州晋氏留一面墙。” “那还不简单?” 顾留白笑了,他看了一眼为首的晋铁,道:“今天你们既然来都来了,若是胜不了我,那你们身上带着的剑,也全部不要带走了。” 裴云蕖煽风点火一向是第一名,她马上笑眯眯的看着晋俨华,道:“二娘,我听说你们许州晋氏可是有两个修行地啊,如果两个修行地挑出来的这么一帮子人,还打不过这样一个年轻人,那你们这两个修行地也不用开了吧,不然传出去你的脸面可光彩了。” 晋俨华气得胸膛剧烈的起伏,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裴云蕖却又接着道,“我忘记和你说了,我来的时候啊,顺便让好些人带了个信给你那些平时一块玩的夫人们,她们都挺有兴趣来看看热闹,这会儿应该都快到了。” “什么!” 晋俨华固然是震惊万分,晋铁和范凌等人也是浑身一寒,只觉得此计毒辣到了极点。 哪怕是和晋俨华见面不多,但裴府里这位二夫人的性子,他们也十分了解。 晋俨华最爱慕虚荣,最喜欢显摆。 她这一生最大的爱好,恐怕就是在自己的一堆所谓的好姐妹面前显摆。 若是让她在她那一堆好姐妹面前丢人,显得狼狈万分,那恐怕是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关门!快关门!” 晋俨华反应过来之后,便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声,“快来人,关府门!今日不见客。” “怕是来不及了哦。”裴云蕖哈哈哈大笑三声,“怕什么,让人都来看看你和你许州晋氏的威风。” 裴云华深深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裴云蕖并非虚张声势,因为她已经听到了很多人的脚步声。 今日里她这嚣张跋扈的母亲丢人肯定是丢定了,只是她现在想着的却是,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三皇子恐怕也会觉得面子上不好看,恐怕也会对裴云蕖和顾留白不利。 “今儿怎么这么热闹?” “哎呀,我的好妹妹,你的脸怎么这么肿,这大冬天的你到哪撞了个马蜂?” 有一个可以用爽朗来形容的清脆女声响了起来。 晋俨华气血攻心,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过去。 这声音太熟悉了,光听这看似热情,其实阴阳的声音,她就知道这是郑氏门阀的那位夫人。 这郑氏门阀的夫人叫做吴嫣红,平时在一起小聚的时候,她就喜欢暗戳戳的折她面子,但是郑氏在朝中的势力还在裴氏之上,她虽然恨得牙痒,平日里也只能赔着笑脸,一点都不敢发作。 “嫣红妹子,我在外面道上刚刚下了马车就看见你了,结果怎么都赶不上你,你这是修了什么神功吗,走这么快。” 又一个声音响起。 晋俨华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周灵玉! 她的最大死敌! 袁氏门阀的夫人。 这人在她们这个圈子里,最牙尖嘴利,最喜欢针对她。 以前每每她显摆的时候,这周灵玉就喜欢不动声色的拿出一个更好的东西。 她心中已经无法承受,双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肿胀得不行的脸,但眯缝着眼睛往这小院的门口看时,她真的眼前一黑,身体都晃了几下。 周灵玉的身后,居然跟着至少六七个衣着华贵的夫人! 这人自己收到消息来看热闹也就算了,竟然还拉来了一帮子人一起看热闹! “好好好!” 裴云蕖一本正经的说道,“难得有这么多贵客上门,如此一来,那这许州晋氏的大名,自然威震长安!” 晋俨华这眼睛一黑的工夫,周灵玉这一波人后面又来了两批人。 这些贵妇人一到,真的像组团看大戏一样,将整个凝香小筑堵了个水泄不通,晋铁这些许州晋氏的修行者一时半会想撤都没那么容易了。 晋心悦,那最开始出场,被顾留白接过剑鞘就反而夺了他剑的许州年轻剑师,原本一直长吁短叹,心如死灰,但此时脸色反而莫名的好看了很多。 他身旁的一名年轻修行者是他师弟,平日里和他亲近得很,此时便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师兄,你怎么好像突然心情大好了?” 晋心悦轻声回应道:“幸亏败得早,不然这么多门阀夫人前来观战,我在这个时候败了,那今后真的是一文不值了。” 他身旁那师弟虎躯一震,也迅速轻声回应道:“那幸亏我修为太低,应该轮不到我出场。” 真幸运啊! 两个人都开心起来。 …… “晋明贤!” 晋铁犹豫了片刻,终于决定了一个人选。 晋明贤就在他身后左侧。 晋铁喊出了他的名字之后,便轻声道:“明贤,此役事关我晋氏名声,实在非同小可,我思来想去,唯有你先与他一战,看看能不能以伤换伤,让他带点伤。” “好!”晋明贤大声说道。 晋铁一愣,心中狂喜。 晋明贤修为和他相差无几,而且此人是晋氏嫡系,方才他还在犹豫,自己若是让此人出战,此人会不会推诿,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识大体,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真乃晋氏好儿郎啊! 但他还没高兴玩,突然就听到晋明贤大声道:“好,既然你主动请缨,那就由你对战此子!” “??”晋铁不可置信的看着晋明贤,心想我什么时候主动请缨了? 但晋明贤已经看着晋俨华,接着大声道:“夫人请放心,晋铁既然如此说,自是有些把握!” 晋俨华脸色略微缓和,“晋铁,替我好生教训此人。” 晋铁脸色黑沉,气得说不出话来。 晋明贤此时的声音却冷冷的传入他的耳廓,“平日里你号称铁一样的男子,此时岂有退缩之理?以伤换伤着法子好,就看你的了,我看此子一半的本事都在他那身法上,你若是以伤换伤,能够伤他一条腿,那我等自然有办法对付他。能否保全晋氏的名声,就看你的了。” 好好好! 都给我耍心眼子是不是? 晋铁气得都笑了,既然如此坑我,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他马上就对晋俨华躬身行了一礼,道:“夫人,明贤兄已经和我说好了,我若是不小心对付不了此子,他便马上下场,他若是赢不了此子,任凭夫人处置。” “草!”晋明贤额头上青筋毕露。 但晋铁知道自己耍嘴皮子未必能耍得过他,所以也不给他耍嘴皮子的机会,当下就跳了出来,到了顾留白的身前空地。 顾留白何等精明,晋铁和这些人的钩心斗角,他方才早就看在眼里,所以此时他似笑非笑,用唯有两个人的声音轻声道,“晋铁兄弟,打个商量,一会你有什么本事,都可以使出来,但我可以保全一些你的颜面。但你心里要有数,等会你要想办法让你这帮子兄弟不要退缩,让里面厉害的人和都和打上一打。” 晋铁眼中顿时涌出亮光。 现在晋氏不晋氏的两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若是大家各凭真本事,能赢了自然是无比风光,但若是不敌,也能保全名声,这当然是包赚不赔! 至于晋明贤这些人,你们不仁我不义,你们不堪岂不是更显得我鹤立鸡群! 未战我已立于不败之地! 晋铁傲然的点了点头,看着顾留白道:“好!请出剑。” 轰! 顾留白脚下骤起雷鸣。 真气激荡间,他的脚下就像是真的有一团浪花飞溅出来。 他的身体迅速带出了一道道残影。 破空声呼啸。 如此迅猛的姿态,让所有贵妇人的谈笑声瞬间消失。 “好快!” 晋铁虽然已经和顾留白暗通有无,但顾留白这一出手,他心脏都瞬间有抽搐的感觉。 他双脚也重重的在地上一踏,整个人往左侧空处掠出,与此同时,他腰间的长剑出鞘,一剑点向顾留白的胸口。 之前他也和范凌是同样的感受,这少年的身法和剑技,包括感知都十分骇人,但既然这少年执着用一柄细小短剑,那他依旧可以凭借自己臂长剑长的优势,始终拉开距离,用剑尖去遏制对方的活动范围就是了。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晋宗秀吃过的亏自己还能吃一次。 他这一剑点去,顾留白也是闪电般伸剑一点。 剑尖就压在他的剑尖上。 他只觉得有一股巨浪轰的一下压在了自己的剑上。 晋铁心念一闪,惊骇的同时便直觉不能和晋宗秀一样试着想去卸掉这股力量,他选择退。 他疯狂的后掠,以免顾留白接下来一下子拍掉他的剑。 然而与此同时,他感到这股巨浪并未拍打下来,而是变成了一股旋流,裹住了他的剑。 一股力量就像是绳索一样,将他扯了一扯。 他往后的身影略微迟滞,但顾留白往前的身影却显得越发轻盈,显得更快! 顾留白在他的感知之中,真的就像是一个浪头上飞洒出来的一朵浪花,朝着他落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许州无好剑 躲是躲不开的。 这少年身体比他轻盈,手里头的剑也轻,再加上沧浪剑宗这种强悍的身法,第一时间浮现在晋铁脑子里的,就是这样的念头。 所幸他的剑也是一柄难得的好剑。 一声厉喝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唰! 他的剑突然孔雀开屏般散开。 他的剑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是普通的玄铁剑,但实则名为“铁扇”。 顾名思义,随着他的真气贯涌,这剑一展开就像是一柄很大的铁扇。 一片片剑叶子上还有镂空的符纹。 他手腕只是略微翻动,这一柄展开的铁扇就像是巨大的荷叶朝着顾留白一卷,镂空的符纹里头泼洒出的黑色剑气,就像是无数黑色墨线朝着顾留白洒落。 长安的那些个贵妇们鸦雀无声。 她们的眼光自然是高的。 但这种七品强者的对决,说实话她们平日里也根本见不着。 她们大多也修了点真气法门,而且平日里都有些厉害的丹药辅助修行,但她们修行真气,主要不是为了防身,而是为了增寿驻颜,为了身子骨强健,不怎么生病。 晋铁手中的剑刚刚铁扇开屏般展开,她们和晋铁还隔着至少十余丈的距离呢,却都只觉得煞气深重,有股子杀气和寒气就像是狂风迎面吹拂而来,让她们心颤不已。 此时这些黑色墨线一泼洒出来,她们很多人都心想这怎么挡,被这些黑色墨线泼洒中了,身上不要多出很多个血洞出来? 然而顾留白却依旧在前行。 他只是侧身。 然后挥剑一划。 他的人就像是一片薄薄的剑片对着这些黑线,随着他体内真气的喷涌,一道瑰丽的剑光就像是从天空落下,将飞舞而来的黑线切开,分开。 就像是切开了一条河流。 剑气破剑气,少年侧身往前的身影,竟似没有什么阻滞。 “这少年郎厉害啊。” 这些个贵妇里面只有一两个真正看得出门道的,但哪怕是那些看不出门道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也觉得这少年和寻常的修行者似乎很不一样。 顾留白侧身出剑的刹那,晋铁心中就是一惊。 他突然发现自己把晋宗秀的老路又走了一遍。 似乎只要某一个刹那,真气用得稍许厉害一些,后继的真气稍微有些跟不上,这少年就能马上抓住机会。 他平时是决计感觉不出自己真气跟不上的那一个微妙时机的,但脑海里飞快闪过晋宗秀落败的画面时,他此时却是感觉了出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双足连点,直接依靠血肉的力量,往一侧小步连跳。 跳出两步的同时,他脑海里面产生了一个清晰的认知,这个少年的真气看似并不强悍,好像面对随便一个七品,都不能用真气的力量碾压,但他的真气运行起来极为平稳,连绵不绝,这使得他浑身都不像是一团血肉,而像是一条被气包裹着的水流。 “这晋铁倒是果然要厉害一些。” 顾留白顿时也确定这晋铁的确要比之前那几个厉害一些,他之前虽和晋铁暗中达成了约定,但比剑的过程里面他自然不会故意放水,只是准备将晋铁一个人当成几个人用,在最后能够一击致命的那一刹那,再放上一放,相当于和晋铁多打几场。 就看眼下的情形,这晋铁多输几次的话,表现倒是应该会越来越好。 是个给他磨剑的好材料。 “不追我?” 晋铁往一侧连跳,突然觉得顾留白并不追赶自己的身位,而是直直切向自己方才的位置。 他心中一块大石方才落地,但就在这一刹那,顾留白身影再次加快,他只是一扭一晃,竟是诡异的绕向他的身后。 这比的是剑法还是身法? 晋铁第一次认识到身法竟如此重要。 他此时的感知里,竟只觉好像有好几个顾留白在从身后杀来,无法判断哪一个才是他下一刹那真正出现的身位。 有种无法出剑,纯粹挨打的感觉。 心念电闪之间,他脑子里出现一招覆盖面积极广的剑招,当下就用了出来。 展开成扇的长剑如一条大鱼的尾巴一样摇摆,罡风和剑气就像是浪潮一般朝着顾留白席卷。 现在他也不管顾留白接下来到底是哪一个身位,反正我就是将你这些身位全部覆盖到。 罡风和剑气如瀑。 瀑布之中突然出现一点晶莹的光亮。 顾留白手中的影青似乎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点的剑尖。 他此时的力量,都汇聚到了这一点剑尖上。 这一点剑尖如同一颗晶莹的水珠穿过瀑布,点在晋铁的其中一片剑片上。 叮的一声清脆震响。 晋铁胸口就像是陡然被一块大石压住,体内气机冲撞,让他无法呼吸。 他看到那一片剑片被点得往后弯折,剑身上的剑气互相撞击,整柄剑上逸散的剑气就像是无数的碎絮往外飞散。 晋铁眼睛里全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以点破面他能理解。 但这一剑刺来,这少年持剑的手臂为什么不被他的剑气割裂? 在下一刹那,那一柄影青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时,他才看懂了是为什么。 他看到这柄剑竟然在顾留白的手中旋转! 顾留白整条手臂周围的真气也在旋转,而伴随着他五指奇特的律动,他掌心之中的真气更是凝聚得如同水流一般,形成了一个漩涡。 剑柄就在漩涡之中急速的旋转。 他的整条手臂周围,都有旋转如漩涡的剑气。 晋铁的身体在不受他意识控制般往后退。 他的左手狠狠拍击在自己的剑柄上。 哗啦! 铁扇剑所有剑片疯狂的抖动,抖出数十道剑影。 “这招可以。” 顾留白直接若是这晋铁的真气修为再强悍一些,只是这一击,在战场上就十分有用,恐怕能够一下子让好多名敌方军师丧失战力。 他倒是也无法凭借身法全部闪避过这些剑片和剑气,他手中的影青停止了旋转,轻巧的斩在了其中数片剑片上。 清脆的金属震鸣声中,他就像是脱离战团的不相干的人一样,已经飘然掠向崔铁身侧。 他飘然前行,单手持剑负在身后,意态潇洒,不像是战斗之感。 晋铁刚刚才心生警意,顾留白的身体却像是被一个大浪拍飞一样,陡然横撞了过来。 他刚刚想要挥剑朝着顾留白的腰部斩去,却只见有一片明晃晃水花般的剑气朝着他的双眼袭来。 他心中骇然,身子往下一缩,剑再往上斩去之时,顾留白却像是一条游鱼般,肩膀在他身上靠了一靠,又掠了过去。 晋铁身子一僵,一身冷汗。 他心里清楚得很,就方才那一下,其实胜负已分。 这少年肩膀明明可以撞实他的身体,却并没有真正的撞上来。 只要被他撞实,他控制不住身形,接下来这少年顷刻就会解决战斗。 在战场上,他肯定马上就死了。 这少年无时无刻,都似乎绝对掌控着局势。 他呼吸都停顿了,但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应该不是这少年的对手,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毕生所学施展出来,不要显得那么丢人现眼。 唰!唰!唰! 他手中的铁扇剑不断开合,忽开忽张就像是怪物的巨口一下子张开一下子闭合,不断追逐着顾留白的身影喷吐剑光。 长安这些个贵妇人好多看得差点惊呼出声。 她们只觉得这少年好像随时都会被这些剑光绞碎,然而这少年似乎却又一点都感觉不到危险。 他顷刻间绕了半个圈子,又到了晋铁的另外一侧。 晋铁不得不跨步转身。 这一转之间,顾留白的身影却是又不合理的往后一荡,就像是一盆子水突然往一侧倾斜。 他往后一荡的刹那,身子倾斜着避开所有剑光,手中的剑却是朝着晋铁持剑的手腕切来。 晋铁骇然收手,整个身体还未来得及做出调整,哧的一声轻响,顾留白的影青上散出数道剑光,如一朵浪花般打在他手臂下方。 “……!” 晋铁震惊无言。 他知道这是对方又让了自己一招。 明知道对方是不想让自己输得太过难看,他心里头的确也生出感激,但和这少年对战,这感觉却实在太过难受了。 真的是如同陷在水流之中,周围又到处是水草和泥潭,一种有力无处使,而且还束手束脚,气力使不完全就要变招,变招还总是慢上半拍。 这样难受的感觉,让他反倒是不想再缠斗下去。 “你小心了!” 他发出一声厉喝,手中铁扇剑撤回身前的刹那,体内的真气迅猛的爆发。 嗤嗤嗤连响。 一片片剑片不断脱离铁扇剑,化为道道流光追逐顾留白的身影。 “这晋氏的修行者不地道啊!” 一名中年美妇忍不住皱眉,觉得这晋铁就占了这种兵器的便宜。 但她方才出声,有数道剑片倒是朝着院门的方向来了,她顿时面色一白,但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只听得叮叮叮连响,少年身影飞掠过去,那些剑片无一例外被斩落在地。 这少年郎真不错。 这名美妇顿时看着顾留白非常顺眼。 这顾十五真狗。 裴云蕖心中却是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顾十五往哪里躲不是躲,却偏偏故意引着剑片往那些贵妇所在的位置来,这不就是不动声色的想卖个好? 顷刻间晋铁的铁扇剑就变成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枚剑片。 轰! 晋铁体内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就像是两块巨石撞击在一起。 大量的真气迅速被压榨出体外,只见这单独一枚剑片上瞬间布满黑云般的气流。 这一枚剑片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倒像是变成了一根铁棍。 轰! 空气里也响起轰鸣。 晋铁这一剑毫无花巧的朝着顾留白砸了下来。 他先前那些剑片的激射也不是毫无作用,而是为了这一剑限制住顾留白的身位。 在他看来,这一剑的时机已经十分精准。 然而当这柄剑真正接近顾留白的刹那,他感觉到了异样。 他发现似乎不是顾留白被他逼到了这个身位,而是顾留白在这里等着他。 顾留白手里的剑撩了上来。 他的剑齐着剑柄被切断。 缭绕着澎湃真气的剑片几乎擦着顾留白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的地上。 地上也是轰的一炸。 剑片斜插在地上的刹那,强大的真气瞬间撕裂地面,使得地面出现了一个凹坑,泥土和气流飞溅,气势惊人。 晋铁手中一轻,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如此近距离的剑片连斩都根本无法真正逼迫对方的身位,他这落败一点都不稀奇。 顾留白可以如此精准的一剑斩断他的剑片,要想一剑斩断他的手掌,也是轻而易举。 别说是他,就连裴云蕖都觉得顾留白的进步太大了。 阴十娘和龙婆这种级数的修行者,看着好像没什么稀奇,但这些时日的调教下来,顾留白和对战格桑时真的已经有太大不同。 顾留白已经和晋铁拉开了距离。 他装得挺像。 掠开之后还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在看看地上那个凹坑,自语了一句,“好强的真气!” 接着才满是不屑的看着晋俨华,“你们晋氏真的连把好剑都买不起么,一斩就断?这么好的修行者,落在你们晋氏的手上,简直就是浪费了。” 晋铁心里的感激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这话说得太漂亮了。 这种话说得一多,晋俨华竟是信了。 尤其晋铁和顾留白方才的战斗,在她眼里是有来有往,看上去激烈得很,比之前的白玉烬等人看上去厉害多了。 恨啊! 许州晋氏这帮子人,平时将银子花在哪里了,花在女人肚皮上了吗? 她平日里最喜欢在这些贵妇面前显摆奇珍异宝,但现在心里面恨不得将自己的金银珠宝全部去换成厉害的宝剑。 晋铁心中感激,顿时想到了顾留白暗中交代的事情,他马上就让开一边,对着晋明贤道:“明贤兄,此人真气消耗甚剧,你此时出战,必定可一战胜之。” 但晋氏也不是个个都和晋俨华一样蠢的。 这晋明贤压根不被他这言语所惑。 只见晋明贤叹了口气,“我的佩剑还不如你这铁扇,我凭什么胜他。” 反正对方都说许州晋氏输就输在没好剑了,这晋俨华也认了,那自己岂有不认之理? 反正让我去对敌这少年,不可能! “这人这么机灵?”裴云蕖顿时怀疑晋明贤是不是纯种的许州晋氏。 但顾留白比他还机灵。 顾留白笑了笑,直接就将手中的影青往晋明贤的身前一丢,“我不占你们这种便宜,这柄好剑给你用,我用你们方才掉的剑就是了。” 说完他从裴云蕖的手中将那阴尸剑提在了手里。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传说今日始 晋明贤哪想得到顾留白竟然会这么干,他一时嘴角微微抽搐,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晋铁虽不如晋明贤机灵,但他能够作为这一批许州晋氏修行者的带头大哥,自然也不笨。 他马上沉声道:“这柄剑锋利异常…” 结果他还没说完,早已认出这柄剑的晋俨华就已经忍不住叫了起来,“一个个没眼力的废物,这是影青!它能不锋利吗!” 她原本就不聪明,今日在这些贵妇面前丢人,仅存的一些理智都没了,直接就叫道:“当年为了这柄剑,我还和老爷大吵了一架,这柄剑花了裴府好多银子!” “不要吵不要吵。”裴云蕖笑眯眯的说道:“这的确是影青,不过这剑不是给你们了么?二娘,若是你的人得了这剑还不动手,那就不是勇气的问题,而是故意不给你面子了。” 晋俨华也是这么想的,她眯缝着的眼睛里全是杀气,“晋明贤,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晋铁直接过去将影青捡起,飞快塞入晋明贤的手中,“明贤兄,上!” 晋明贤还在思索能不能用什么言语挽回,背后一股大力涌来,却是晋铁已经暗中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哪想得到晋铁这么狗。 “你!” 他扭头怒喝出一个字的时候,身子却是已经控制不住的往前一步跨了出去。 顾留白看出这人机灵,所以看到晋明贤一跨出来,他什么都不说,提起阴尸剑就掠了过去。 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草!” 看到顾留白直接朝着自己冲杀过来,晋明贤真的是欲哭无泪。 这影青虽然锋利,但又短又小,他如何用得惯? 不是每个修行者都叫绿眸,都能和顾留白一样玩得转这柄小剑。 顾留白对这柄阴尸剑倒是也没什么不适应,距离这晋明贤还有数丈的距离,阴尸剑已经阴风呼号,一条条剑气如同阴污水流混杂着冤魂一样朝着晋明贤呼啸而来。 晋明贤的面色迅速苍白。 他此时直觉用影青根本无法战斗,于是他迅速将影青交于左手,右手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许州怎么可能无好剑。 他的佩剑其实就真的是一柄好剑。 这剑名字也霸气,叫做“封侯”。 任何好剑的名字其实都不会瞎叫。 这柄剑之所以叫做封侯,是因为它的确很适合用于军中厮杀。 它比寻常的剑还长一尺,剑身宽厚坚韧,不会被重型兵器轻易折弯或是砸断。 剑身之上还有独特的角状凸起,因为古铜色剑身上光亮并不明显,这些细小的角状凸起很容易被人忽视,然而这些细小的尖角材质特殊,斩击之下,很容易让对手的兵器出现碎裂。 军队厮杀之中,修行者手中的兵刃万一碎裂,那身陷战阵之中,就很容易身亡了。 这柄剑其实放在晋明贤的手中,的确是有些浪费的。 而对于晋明贤而言,他平日里用熟了的这柄剑就比正常的剑还长,战法也是大开大合,专找对方的兵器去碰,现在这影青是另外一个极端,他怎么可能用得惯。 所以他左手影青,右手封侯。 影青横在身前用于防守,而右手的这柄长剑,则对准了顾留白手中的阴尸剑斩去。 顾留白倒是不认得这柄封侯。 不过看着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过来,他也很自然的不想和对方硬碰硬。 他日面对沧浪剑宗的时候,战斗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他绝对不会浪费真气。 现在他这阴尸剑也不短,也不必和手持影青一样要近身战斗,他可做的选择无形之中就多了。 他只是故意做出了要接这一剑的姿态,在封侯剑即将斩到阴尸剑的剑身上的刹那,他身体微微下挫,手臂微沉,封侯剑看似要斩实了,却就差着那么一寸,只能斩中阴尸剑上流淌出的剑气。 “草!” 晋明贤一剑落空,看到冲到自己封侯剑上的阴乌剑气,他第一时间脑子里面想到的还是这阴尸剑的剑气有污秽之能,会对自己的封侯剑上的符纹都产生不利影响。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他还在想这方面,眼前一花,顾留白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体左侧。 这一下势头很猛,就像那里有一个绝世美女,让他饿虎扑食般全力扑上去似的。 一时他也没觉得顾留白这一扑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但眼睛的余光里,那柄阴尸剑已经无比阴险的撩向了他的左侧腰腹。 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顾留白一直都是左手持剑。 他的封侯剑还在往下斩落,剑大力沉,根本来不及回转。 他的身体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左手的影青迅速斩向阴尸剑。 但同样是左手,他的左手远不如顾留白的左手快。 更要命的是他的这柄影青还很短。 阴尸剑的斩势突然变成了击刺。 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影青和封侯剑一样斩了个空气。 阴尸剑的剑气朝着他身上一涌,他下意识的往后一跳。 只见顾留白已经收剑,对着他微笑道:“承让了。” “承什么让?”晋明贤也是要面子的,他觉得自己就算是败,也要和晋铁一样,能够和这人纠缠一阵,这样诸位贵人眼里的自己就不会那么无用。 但这一句话开口,他只觉得下身一凉。 “草!” 这短短的一会工夫,他连骂了三次粗话。 他的袍子连带着腰带都被削断了,下半截衣衫直往下掉,要不是这是冬日,内里还穿着裤子,这一下他恐怕就是光屁股了。 “滚滚滚!” 晋俨华差点被他气晕过去。 之前她还对这晋明贤抱着很大的期待,觉得没准这车轮战之下,晋明贤就能胜了这一场。 没想到这一个照面之下,差点就露个光屁股给这些妇人看了。 一群贵妇人哄堂大笑。 那平时最喜欢阴阳晋俨华的周灵玉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怎么借了一柄好剑也不中用啊!” 那郑氏门阀的夫人和另外几个也是看热闹看得起劲,纷纷出声道:“俨华姐姐,这里围了这么多人,不要派这种不中用的人出来啊,派两个厉害一些的,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晋铁!” 晋俨华几乎将牙都要咬碎了,“派厉害的出来,别派这种不中用的!” 晋明贤被这连番喝骂和奚落,心里的一股火气也是憋不住了。 谁不要脸? 我这么大人了,被你这么骂废物? 当众让我滚? 他厉声叫出了声,“哪还有更厉害的,剩下的这些人里面,你有本事找一个比我更厉害的出来?” 他这倒是大实话。 原本这群人里面,除了晋铁之外,其余所有人都不可能比他更强。 七品是还有一个七品。 那另外那个七品也是刚刚晋升七品,和他还差着很大差距呢。 “你!”晋俨华平时哪被人这么吼过。 她第一时间脑子里想到的是这人竟然敢吼我,简直不想活了。 但接下来的一刹那,她脑子里有些嗡嗡作响。 没有比晋明贤更厉害的了? 许州晋氏这两个修行地,挑选出来的这几十号人里面,已经没有比晋明贤厉害的了? “不会吧?”周灵玉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轻轻柔柔的,但落在她耳中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只听晋明贤的冷笑声又起,“我说的就是事实,不信谁来试试?” 晋俨华身体晃了几晃。 她的目光离开了这些许州晋氏的修行者,落在白玉烬等人的身上。 她突然发现,自己所能依赖的这些供奉,这些修行者,已经全部靠不上了。 “我不信!” 偏生这个时候裴云蕖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我不信这些人里面一个都没你强的,快,出来几个人试试。” 但没有人敢动。 尤其其中那些眼力比较好的,更是看得透彻,这少年拿着阴尸剑更是游刃有余,比拿那影青剑更强。 尤其之前干净利落被顾留白用剑鞘摘了手中剑的晋心悦,更是觉得这顾留白哪怕拿一根烧火棍,估计都能轻易敲死自己。 顾留白此时也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晋俨华。 晋俨华和他目光一对,莫名的退了一步。 她此时开始感到了一种很久没有过的感觉。 她感到了害怕。 她浑身都抖了起来。 “把你们的剑都留下吧。” 裴云蕖看着这些许州晋氏的修行者,脸上也没了笑容,她只是冷冷的说道,“拿刀弄剑的进我院子里来,我也不追究你们的罪责了,只是你们大老远的跑到我这里来,好歹也要留下点什么。” 晋铁很干脆的交出了自己的剑。 反正他的剑只剩下了一个剑柄。 反正他今天已经鹤立鸡群。 他突然觉得这并不是坏事。 这少年必定名满长安。 到时候长安也会留下他晋铁的传说。 因为他晋铁能够有来有往,和这少年斗了好一阵。 他一交出剑柄,晋氏这些修行者真的一个接一个飞快的解剑,放在裴云蕖的面前。 这的确是羞辱。 但却没有几个人觉得太过憋屈。 因为实在差距太大了。 而且对方并非是用真气修为碾压,并非是以力破法。 裴云蕖高兴了起来。 她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从身体里呼出去。 然后她看着浑身发抖的晋俨华,说道:“现在你可以从我的院子里搬出去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她就是不晕 直到这个时候,终于知道害怕的晋俨华依旧不敢相信裴云蕖真的敢赶自己出这个院子。 “你敢!” 她很忠实的说出了此时的心声。 “我为什么不敢?”裴云蕖点了点排队交剑的晋氏修行者,“你觉得他们现在能帮你?” 晋俨华差点晕厥过去。 她身后的裴云华也真的很无奈。 你晕过去不就完了。 实在晕不过去,装晕一个不行么? 难道他们还能对一个晕倒的裴氏夫人做什么? 但晋俨华就是耿直,就是想不到这一招,她都差点晕了还是坚持着不晕。 “你们一个一个的对付不了他,难道不能一齐上么!”她冲着这些晋氏修行者咆哮起来。 一群晋氏修行者都低垂着头没有应声。 心里头都是一个想法。 你耿直,你傻,我们又不傻。 且不说当着这么多贵妇人的面,几十个人去围杀这少年丢不丢人,关键这少年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样,他的身法和剑招真的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一样,除了七品还能一战之外,五品六品可能一个照面就要倒下。 而且真的开始群殴…这少年也不用自己一个人动手了,他身后那两个妇人看起来普通,但想着都应该是他的长辈,没准比他还可怕。 这几十个人够不够杀就很值得商榷了。 晋俨华的吼声还在场间回荡,但这些个晋氏修行者此时脑子里不断响起的声音,却是:“这少年怎么会厉害到这种程度?” “还要死撑?”裴云蕖看着晋俨华此时的模样,心情大好的同时又感觉有些恶心,“让你把我的这个小院还给我,又不是要你死。” 晋俨华兀自咆哮,“凭什么,你凭什么,你还不是凭个野男人?” 裴云蕖笑了,“那你凭什么?好,大家都不凭什么,要么你和我打一场?” 晋俨华不敢搭她这句话。 其实她的真气修为比裴云蕖要高,但这战斗经验几乎为零。 若是和裴云蕖厮杀,估计裴云蕖杀她和杀鸡一样简单。 “妹妹.”裴云华忍不住出声。 裴云蕖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我喊你一声姐,但你心里头应该明白,这些年她对我做过什么,我现在不要她一只手一只脚,已经是看在你的份上,很对得起她了。你若是觉得我说的不错,那你不要说什么了。” 裴云华轻叹了一声。 却不料晋俨华好像又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云华,你和这个小蹄子打!你打得过她!” 裴云华有种无力之感,她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打不过。” “你!”晋俨华转过身去,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裴云华,“连你都不帮我?” 裴云华苦笑着看着晋俨华,“母亲,这个时候难道还有人能对付得了他们吗?” “夏谨睿,你去试试这个少年,你小心些,不要打伤了他。”这个时候,凝香小筑外那名郑氏门阀的夫人倒是还没看过瘾,她对顾留白很感兴趣,便对着一直凝立在一侧的白衣剑师轻声吩咐道。 这名叫做夏谨睿的白衣剑师看上去和厉溪治差不多年纪,有种沉静的气质。 此时听着这名叫做吴嫣红的夫人的吩咐,他平静的摇了摇头,道:“我打伤不了他,他倒是能打伤我。” “??”吴嫣红愣住。 夏谨睿接着平静说道,“不用试,我也并非他的对手。” “你这么肯定?”吴嫣红认真起来,“你应该比那晋铁强出不少啊。” 夏谨睿轻声道:“若是真正厮杀,那么一会的工夫,晋铁估计在他手上死了四次了,我估计能死两次。” 吴嫣红的眼中出现了震惊的神色,她知道夏谨睿不会说假话,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难以理解。 这夏谨睿是郑氏从小栽培的剑师,此时乃是常乐剑坊的真传弟子,放眼长安和洛阳,和他年纪相当的剑师之中,应该打得过他的不会超过十个。 但这少年看上去至少比夏谨睿小个七八岁。 夏谨睿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夫人。” 夏谨睿看了一眼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轻声的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人就应该是传说中的绿眸,那得了郭北溪真传,主动传信给沧浪剑宗,说沧浪剑宗那些个剑师理解不正确,所修的秘剑不正宗的那人。” “绿眸?” “他就是绿眸?” 吴嫣红一双美目之中闪耀着不可置信的光芒,她平时矜持得很,但现在却是忍不住直接轻呼出声,“那少年郎,你转过头让我们瞧瞧?” 无他,绿眸的名气太大了。 这些个美妇人家中都是一等一的富贵,获得军方和皇宫里头消息的渠道又多,她们知道的事情远比长安城里很多年轻才俊要多得多。 她们都很清楚,这少年在黑沙瓦做成的事情,是大唐很多将领一辈子都做不成的事情。 顾留白转过头,冲着这个满眼兴奋和好奇的美妇人笑了笑。 吴嫣红觉得这少年很识趣,但是眼珠子看起来不是绿色的,她倒是有些失望,忍不住道:“你眼睛不绿啊。” 顾留白笑了笑。 也不解释。 钓鱼常用手段,保留神秘感。 回过头来,顾留白倒是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裴云华。 他之前对裴云华的印象也不好。 但今日一见,他对裴云华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观。 裴云蕖的这个姐姐首先长得好看,其次她心眼子明显也不坏,只是拿她这个彪悍的老娘没办法。 他打量裴云华的时候,心中倒是对她有那么一点同情。 毕竟这是要嫁给三皇子的人。 但三皇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这人到底是不是堕落观隐道子还不能确定,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裴云华脑子里面本身就已经全是顾留白方才和这些人比剑时的画面,此时突然和顾留白目光一对,她顿时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但她身子里头,却似乎有一团火又涌了起来,让她浑身都有些微微的发烫。 裴云蕖此时倒是也没了耐心。 她直接往前走去。 她只是想走进前方的小楼里去,但晋俨华却以为她要动手。 啊的一声。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却是被后方的台阶绊了绊。 她都已经是真气修为到了六品的人,此时却是连下盘都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乖乖自己滚出去,不要逼我把你丢出去。”裴云蕖走到她的身边,寒声说道。 “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裴云华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搀扶起晋俨华,强行将她架住,朝着院外走去。 “找三皇子!我要找三皇子!他一定有办法!” “三皇子是我女婿!” 晋俨华失魂落魄的被架出这个院落,到了院外,她突然回过了神来一般,叫了起来。 裴云华眉头微皱。 此时她有些不舍的回头看了看。 她看到那名少年站在裴云蕖身边,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就在此时,晋俨华却突然住口。 裴云华有些诧异,在她的认知里头,晋俨华此时不太可能不叫嚷的。 她转过头去,却看到晋俨华的猪头脸都有些扭曲起来,满脸的惊恐,“我…我一个眼睛看不见了。” 裴云华心中骤然一沉。 很多年前的往事瞬间浮现在她心头。 她知道,很多年前自己这个行事狠辣的母亲丢出的回旋镖,终于扎在了自己的眼睛里。 “确定他是绿眸?” 吴嫣红的注意力还在顾留白的身上,此时这晋俨华怎么样,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今日里裴云蕖能在这里闹事,自然出于裴国公的默许,那么从今日开始,这晋俨华在整个裴氏,估计也会没有什么地位了,那些曾经属于她的权势,应该都会被慢慢剥离。 既然如此,那今后也不必再和这晋俨华保持假惺惺的姐妹关系。 夏谨睿平静道:“情报很确切,郭北溪应该只调教了一个这样的弟子,我虽不知为何他在黑沙瓦是绿眸,到了长安却变成这副模样,但剑技做不了假。” 说完,他沉吟了一下,又认真道:“此等年纪,此等修为进境,哪怕真不是绿眸,也不打紧了。整个大唐,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红袖!” 吴嫣红眼波流转,顿时唤来后面一名侍女,“等会你进去自己择机问问裴二小姐和她身边的那些人,看看这小院还要添置或是替换些什么东西。” 这侍女跟着她多年,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意,当下便行了一礼,轻声道:“知道了。” “嫣红!”她才吩咐完,那周灵玉却是悄悄到了她身边,嗔怪道:“我可是也看上这少年了,你不要吃独食。” “哎呀呀,灵玉妹子,就是不知道你想怎么个吃法呢,就怕裴二小姐拿个醋坛子淹死你哦。”吴嫣红和这周灵玉倒是关系极佳,顿时调侃起来。 “你要死!”周灵玉作势要打,“怪不得你家夫君喜欢黏你,原来你还有别个不一样的吃法。” “咯咯咯……” 这两个美妇人平时经常开些这种玩笑,说话倒是也没多少顾忌,但一旁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少女。 从她们身侧走过的裴云华正好听到了这几句,她顿时耳朵都发烫,只觉得自己的真气变成了什么滚烫的事物在乱动。 第一百七十六章 蓝姨的手段 长安郊野的一处军营里。 裴国公和几个谋士围着一个火盆喝酒,吃烤肉。 时不时有人送来裴府里头的最新消息。 一开始他的表情还有些淡然,看不出喜怒,但听到晋氏一大帮子人竟然全部被逼解剑,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身旁那白面无须的余忘川,“忘川啊,你看我这女婿可还成?” 余忘川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绿眸,但却故意调笑,道:“三皇子,还可以吧。” “你这厮!”裴国公翻了个白眼,却又得意起来,“云蕖学剑的水准是二流,但挑人的眼光是一流啊。” 余忘川见他如此得意,忍不住打击道:“长安有一半的门阀贵妇人都到你府上看热闹了,你也不嫌丢人。” “丢人好啊。” 裴国公一听就更喜气,“我哪知道他们还有这么一招,这一招绝妙。反正皇帝最喜欢看我丢人…他不喜欢这绿眸,我这宝贝女儿带着绿眸到我府上这么大闹,让我丢人,皇帝心里头就高兴的很,咱们做臣子的,不就是要让皇帝高兴嘛。” 余忘川和另外几个谋士都是鄙视的笑笑,道:“就怕从今儿起,我们回了长安城里头,看见那些个贵妇人,都抬不起头来。” “嗨!”裴国公顿时来了句荤话,“上面抬不起头来,下面能抬得起就行。” …… 裴云蕖在凝香小筑的楼里上下溜达,看见什么晋俨华常用的东西就往外一丢,看见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也往外一丢。 不过丢出去的东西倒是都被蓝玉凤给接着了。 都挺值钱的东西啊,不能浪费嘎。 蓝玉凤的脸和裴云华的脸一样,一直是红扑扑的。 太高兴了。 是要跟顾十五来长安的啊。 长安的好东西也太多了。 安贵和几个许推背的老部下也进了裴府,就开始帮裴云蕖收拾,帮蓝玉凤打包东西。 许推背这几个老部下可是和许推背一样的滚刀肉,咧着嘴笑的时候,皱纹里散发着的都是痞气和杀气。 裴府里头那些个护卫和仆人,和他们的目光一对,浑身就发毛。 只觉得惹不起。 否则也容易断手断脚。 至于看着凝香小筑里那个少年的时候,他们更是如同见了鬼神一样。 “感觉怎么样?”顾留白笑眯眯的看着裴云蕖。 说实话晋俨华这下子真的亏死了。 晋俨华这个人爱慕虚荣,又爱显摆,平时什么好东西都先自己扣下来,藏在这座楼里头,这座楼里真的是珠光宝气,很多桌子上的摆设都堆叠在一起。 那些个摆设,无论哪一个丢到关外,恐怕都是要引起不少人命的。 “感觉还成。”裴云蕖实话实说,“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舒服。” 这失而复得的感觉虽然不错,但也没想象中那么高兴。 毕竟这院子一开始就被晋俨华给占了,现在虽然解气,但已经是二手货。 尤其靠近那张檀木大床的时候,她就更是大皱眉头,“哪怕这床我不睡也要丢掉,这晋俨华怎么回事,这么大年纪难道还尿床么,怎么一股子的尿骚味。” 顾留白也是鼻子皱了皱,“味道是挺大的。” 裴云蕖推开窗,看着这个小院里雅致的布置,问道:“顾十五你要不要住这个院子?” 顾留白一愣,道:“这院子不错,偶尔住住也成。” 裴云蕖心里倒是一下子高兴起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床?” 顾留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心想少女你这又是要犯罪? 他的脸皮自然够厚,当下就异常沉稳道:“大一点的,软一点的,结实一点的。” 裴云蕖一转头,笑颜如花,“想得美,给你睡地板上。” 顾留白嘿嘿一笑,“你喜欢睡地板?” “呸!”裴云蕖脸一下子红了。 隔了一会她才认真道:“这院子反正不能给晋俨华,今天开始一步都不让她进来,但是她住过了,我不太喜欢。到时候我要在这府里头造一个更好的院子,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和我说,反正常住是不会常住,但偶尔也要回来看看的。” 顾留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哪怕嫁人了总也要回娘家看看是不是,那回娘家总得有个地方可以歇歇脚。 “白供奉。” 裴云蕖下了楼,到了院子里,看到白玉烬还在院子里站着。 她反应过来这变成她的供奉了。 这人趋炎附势的很,好在肯出力。 “白供奉,你这些天没事就帮我看着这院子,反正我也会安排一两个人和你一起住这院子,不能让晋俨华和她的人进来一步。不能让她用任何借口,带走我院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她对着白玉烬说了这几句,突然觉得不对,又改口道,“不过那床和被褥可以搬出来给她,骚气太重,熏得整座楼的味道都不对。” 白玉烬此时的状态是不知如何自处,若是裴云蕖不差遣他,他倒是觉得已经在长安无法落脚,以晋俨华的性子,今后肯定要和他算账的。 眼下裴云蕖这么一差遣,他心中一块石头倒是落了地。 今后算是裴云蕖和这少年的人了,晋俨华哪怕敢动他,他也只要告知裴云蕖,裴云蕖自然会再教训晋俨华。 “长安啊长安!” 一看白玉烬这战战兢兢的模样,顾留白却是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七品修行者啊。 若是在关外,那应该是何等的风云人物,但在这长安,却活得如同蝼蚁,得小心翼翼的看贵人们的脸色。 这虽然是世间最大的雄城,但也像是一个巨大的牢房,不只是困住了这些修行者的手脚,也束缚住了他们的心境。 走出凝香小筑的院门时,他看到了院门上方的牌匾。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身影飘动起来,剑光不断飞洒。 裴云蕖好奇的看着,等到顾留白停下的时候,她看到牌匾已经换了个模样,面上一层被剑光切掉了,那四个字也彻底变成了“云蕖小筑”。 顾留白完成这一手,转头看着裴云蕖笑道,“今后她再提凝香小筑,就不关你这云蕖小筑的事啦。” 裴云蕖笑得一朵花似的,但她还是假装生气,跺了跺脚,“谁说要叫云蕖小筑了,我本来要叫凝溪小筑的!” 顾留白呵呵一笑,“你不是还要建个更好的院子?” “好啊,原来在这等着我,你真狗!”裴云蕖伸出手就去打顾留白,“到时候建了个更好的,我就叫狗气居!” 白玉烬看着那个牌匾,呼吸却是又不由得沉重起来。 这哪里是纯粹的想改个牌匾。 这纯粹的是立威。 任何想为这晋俨华出头的修行者,看着这个牌匾,都要在心里仔细掂量掂量。 这牌匾厚度均匀,整个表面就像是被精细打磨抛光过了一样。 这是何等精巧的控制,才能用一柄剑将之切削成这样? 更不用说那几个字,每个笔锋里的剑痕韵味都不一样。 这样的手笔…反正他若是一开始见顾留白有这样的手段,那他肯定和范凌一样,出手都不会出手。 …… “十五嘎,有包东西你先给我看看嘎。” 满脸喜气的蓝玉凤到了顾留白的身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挺不好意思的。 “……!” 顾留白微微一怔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那我们先回楼里头。” 他和蓝玉凤说过,到了长安之后,蓝玉凤拿东西是可以,但拿的东西要先给他看一看,因为有些东西可能拿了要出大事。 他还准备让那些个学生整理一份资料,好让蓝玉凤心里也清楚那些东西好拿,那些东西不能拿,哪些东西拿了之后也不好出手。 不过事情一多,这就给忘记了。 而且这不是还正巧撞上长安贵妇团。 这一包东西,肯定是从那些贵妇们身上顺出来的。 只是这些贵妇人身边都有些厉害的护卫,乘着这些人看他比剑的时候,从这些贵妇人身上顺东西…反正他是做不到的。 …… “关门关门。” 裴云蕖对蓝玉凤顺了什么好东西也是充满期待,她真的挺好奇这些贵妇人身上带着多少好东西的。 迫不及待的关上门之后,到了二楼,她也顾不得那床上有骚气,直接将窗户都关严实了。 蓝玉凤就将一包东西在桌子上铺开。 真的是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金丝编织的钱袋子。 精致的玉雕小把件。 西瓜色玉石的手镯子。 牙雕的脂粉盒子。 …… 顾留白一眼扫过,倒是松了一口气,似乎都是价值惊人的东西,但也没什么事关朝堂隐秘的特别物件。 应该拿了也没什么关系。 突然之间,他却是一愣。 裴云蕖正好奇的提起了一件东西。 这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团金丝云锦,但一提起来,却是一件薄纱透明的肚兜。 绯红色的质地,用金丝和各色锦丝绣着图案。 “这?” 裴云蕖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然后用看着神仙一样的目光看着蓝玉凤,“蓝姨,你这什么手段,连人家穿着的东西你都能给人卸下来?” 蓝玉凤很不好意思的急忙解释,“不是穿着的嘎,是那个好看的妇人,在衣袖口袋里面装着的嘎。” “这……” 顾留白无言以对,裴云蕖却是好奇了起来,“哪个夫人?” “那个带了好些人来,说话清脆好听的那个,长得蛮好看的…” “是那个周灵玉啊。”裴云蕖偷笑,“她倒是挺会的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阅尽长安花 周灵玉坐在马车车厢里,一脸的凝重。 “找着了么?” 听着车头前的动静,她在车厢里出声问道。 车头外一名身穿劲装的女子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 “没掉在裴府?”周灵玉面色阴晴不定。 那会掉在哪里? …… “周灵玉?” 顾留白突然觉得有些耳熟。 只是略一沉吟,他想到了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名字。 回鹘的密谍暗桩名单! 回鹘大巫神女给他的那份名单里头,就有这个女子的名字。 袁氏门阀袁灵境的三夫人周灵玉。 从今日的情形来看,这个美妇人应该在袁氏门阀里地位不低,谁能想到她居然是回鹘的暗桩子? 那这个肚兜是不是可能有些问题? 一念至此,他对这个回鹘暗桩倒是有了些兴趣,“云蕖,这件东西恐怕有些学问在里头,你先收好。” 裴云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 在她听来,这是真正的虎狼之词啊。 这混账东西让我收好了,难不成想让我穿这个…我要穿也穿个新的,难道还穿别人穿过的。 “你想得美!” 她顿时狠狠瞪了顾留白一眼。 “??”顾留白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她会错了意。 …… “夫人,我和裴二小姐以及跟着那少年的两个妇人都聊了聊。”就在距离周灵玉不远的一条道上,郑氏门阀的那名叫做吴嫣红的夫人正听着侍女的回报。 “那两个妇人的修为应该都比我高。” “哦?”吴嫣红略微有些惊讶。 这名叫做红袖的女子虽说只是她身边的侍女,但实则是郑氏门阀名为“冥风”修行者组织的核心成员之一。 “冥风”是郑氏门阀的私器,内里所有的修行者,都是忠于郑氏门阀的死士。 这些人不是郑氏从小培养,就是郑氏从死牢里捞出来的死囚,而且根据其余门阀手中掌握的消息,郑氏的这“冥风”培养的过程有着很大的伤亡指标,最后能够进入冥风的郑氏死士,都是真正百里挑一的强者。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长安很多势力惧怕郑氏,不是惧怕郑氏在朝堂之中的势力,而是惧怕郑氏的“冥风”,惧怕郑氏这一套极为完善的培养死士的手段。 “裴二小姐似乎对那个院子的布置没什么兴趣,但她似乎很喜欢剑,到时候我去剑库里头挑一些暂时用不到的好剑去给她便是。” “跟着那两个少年的妇人…其中一个话少,没听出有什么喜好,另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是我看她爱财,到时候我会送些金银给她。” “至于这绿眸。” 说到此处,红袖略一沉吟,面色却是凝重了数分,“此人接下来要借沧浪剑宗建立不世声名,所以真要想让他感受心意,倒是要在这方面动动脑筋,只是我不得不提醒夫人,按照皇宫里的消息,皇帝并不怎么喜欢此人。” “此一时彼一时。”吴嫣红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道:“皇帝这时候肯定不会想惹怒了他,而且恐怕要借着他来搅浑长安的这一池子水,否则他和他手底下的这些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松的进了长安,怎么会连个例行的官家盘查都没有,更不用说能让他这么快在裴府里头生事了。” 红袖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 吴嫣红却是又笑了起来,道:“长安城里看不惯长孙氏和沧浪剑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们给这少年想些好处,倒是很多人乐意见的,只是这浑水一搅啊,谁也不知道最后胜的是皇帝还是长孙氏,反正让这少年记得我的好就是,明面上的事情,让别人去办,我们别冲在前头。” 说完她伸手习惯性往手腕上摸了摸。 她想着要不要将自己手上这个镯子送给裴云蕖。 这个镯子也是前朝的御品,在对敌时有独特的镇定心神作用,可以防止对方修行者的一些惑神手段,但她一摸之下却是一愣。 手腕上空空如也。 这镯子去哪了? 明明记得出门的时候戴着了啊。 …… 皇宫里头。 冬日的太液池畔显得分外的清冷,但皇帝却似乎偏偏喜欢这种清冷的劲儿,他没事就轮流在这一带的行殿里面呆着。 他的大伴高元一轻轻的咳嗽着,一会经常擦拭嘴角的手帕上就有了些瘀血。 “还没好?” 皇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那音震的伤看着不重,但很古怪,深及内里,伤好起来很慢。”高元一叹了口气,道:“不过我昨儿又差人打听过了,她毕竟是新晋的八品,真气底子还不够深厚,五脏六腑都移位了,都只能静养,估计到来年的夏季才有可能和人动手,春里头是别想了。” 皇帝皱着的眉头却并未就此舒展。 他沉吟道:“长孙细雨晋升八品,最多也就这一年两年的事情,可能还不足两年,但她却能够糅合神通,今后无法小觑。” “看了她这么多年了,她对于朝堂之事没什么兴趣。”高元一又轻轻的咳嗽了几声,慢慢说道,“今后长孙氏失势,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激烈反应。” 皇帝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大伴的真正意思。 长孙细雨就是一个纯粹的修行者,她在长孙氏或是在其他的门阀,或是在其它的修行地,那都只能作为一个修行者用,她自己没什么野心,并非喜欢操弄天下棋局的人。 与其担忧长孙细雨,倒不如担心那绿眸。 高元一到现在也弄不清楚这绿眸将来到底要做什么。 而且这个少年并非是那种可以轻易操控他人生轨迹的存在。 “你猜他今日在做什么?”皇帝突然微讽的笑了笑。 高元一还真认真的想了想,“去帮裴云蕖出气?” “你还真猜对了。”皇帝看着身前的一堆案卷,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份案卷上,“许州晋氏两个修行地来了几十个人,结果被他一个人卸了剑,这个人今非昔比,已经不是黑沙瓦时那个和格桑厮杀还要用一只手做诱饵的下等七品了。” 高元一之前不断咳出瘀血的时候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此时却是眉头大皱,“他的修行进境实在有些神速。” “沧浪剑宗这些人恐怕也要开始睡不踏实了。”皇帝淡淡的笑了起来,“真气修为似乎没什么太大的进步,但剑技进步神速,阴山一窝蜂里面的那名大剑师,应该没死在黑沙瓦。” 高元一沉吟道:“那圣上需要我做些什么么?” “倒是不用。”皇帝摇了摇头,笑道,“原本还担心沧浪剑宗这些人生事,有他牵制再好不过。不过倒是要盯一下崔氏,崔氏谋划了好多年的事情,就在他这里受阻了。若是拔不掉他这根钉子,崔氏这么多年的心血就丢大河里了。按照崔氏的做派,一定会借着他和沧浪剑宗的比剑,看看能不能直接将这少年除掉。” …… “胡伯胡伯…” 胡老三刚刚在一个干净的院子里放好行李,正洒水打扫庭院,突然听到院墙上传来周驴儿的声音。 “东家不是说让你别到处乱跑?”胡老三自然是乐意见到周驴儿的,只是周驴儿身份非凡,他这一乱跑就容易引起长安各方势力的注意。 “我和他打过招呼了,他说让我偷偷的来你这就行。”周驴儿笑嘻嘻的跳进了院子,道:“我让神秀哥他们看着呢,保管没有什么人盯上我。” 胡老三笑了,“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周驴儿依旧是笑嘻嘻的,道:“没什么事,就是这长安城好大,好多可以看的地方,我都看不过来,但我想着胡伯你在冥柏坡的时候说过,你想看看皇宫里头那些宫阙的样子,我想了个法子,今晚上可以让你好好看看。” 胡老三一怔,“难不成要混进宫里头去?” “不用不用。”周驴儿笑道,“我跟神秀哥他们打听了一下,他们说这简单,有座翠微寺就靠近那太液池,我们都不用进皇宫,就在翠微寺里的一座宝塔上,就能将太液池和那些宫殿看个清清楚楚。神秀哥说,连那些胡人进贡的胡姬跳舞都看得到。” “那真的好哩!” 胡老三惊喜得直搓手,但他旋即想到一点,忍不住道:“周驴儿,你到了长安,先没去忙什么别的事,就先想着这种事了?” “我哪有别的事忙。”周驴儿咧着嘴道:“再说了,别的事怎么有十五哥和你们的事重要对吧。” 胡老三莫名的有些愣。 他看着这个瘦猴样的少年,心里头想起了自己当时在冥柏坡说过的话。 他之前也没觉得周驴儿像个佛子的样,但现在想来,就算是在最大最好的佛寺里头,对着最大的那尊佛许愿,也不会应愿的这么快。 “胡伯你要不要吃斋饭?”周驴儿此时却又笑嘻嘻的问,“神秀哥带我尝了两个地方的斋饭,好吃得不行。” “吃哩。”胡老三也咧嘴笑了起来。 蓝玉凤这个时候真高兴,他也是打心眼里头高兴。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条暗龙王 顾留白的宅子在延康坊。 胡老三的宅子在崇化坊,乔黄云自己选了半天,挑的宅子在延寿坊。 杜哈哈和陈屠的宅子在群贤坊。 蓝玉凤和龙婆、阴十娘、高觉的宅子就在怀远坊的边上,挨着延康坊。 至于徐七,宅子是有一栋的,也在延康坊,就是他住不住就不知道了。 除了顾留白自己的宅子是做通关文牒的时候,直接继承的家业,其余这些宅子,都是阴山一窝蜂这些人自己挑的。 这些宅子基本都是挨着长安最热闹的西市围了一圈。 顾留白只是想了一下这些宅子的位置,就大致明白了陈屠的意思。 宅子分列西市四个角,有的接近皇城,有的接近金光门和延平门两个城门口,整个长安城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很快就能感觉得出来。 西市鱼龙混杂,环境十分复杂。 万一遭遇军队围杀,遁入西市也可以一战。 因为和裴云蕖、五皇子要经常走动,所以顾留白自觉自己的踪迹和宅院是藏匿不住的,但军方并没有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资料,对于长安的权贵而言,这些人长相、年纪和所擅长的手段就全部不清楚,再加上购置那些宅院的时候,邹家想了些办法,出面的都是不同的长安本地人,所以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倒是可以掩人耳目,做到小隐隐于市。 延康坊的宅院价格,倒是一下子上去了。 延康坊的坊正叫做姚煮雪,是个读书人。 最近晚上睡觉做梦都笑醒。 有几个宅院年久失修,有碍观瞻,拆也拆不得。 上两个月长安刚刚下雪的时候,他就不得不让人去支了些竹子,就是生怕这些宅院直接倒掉。 要贴钱修缮是不可能的。 延康坊可没这么多余钱。 结果现在可好,这几个宅院都给人买了去,哪怕已到年关,那些个宅院依旧有工匠带队日夜赶工,除了彻底拆掉重建之外,连周遭的明渠、暗渠都给重新弄了一遍,更有甚者,连一些花木都在搬运进来。 沿河的杂木清理掉,重新种植,河中的淤泥都有人清,河岸也重新修整。 那几个宅院所在的两条胡同本来在延康坊叫做狗不吃,环境最差。 但现在可好,估计到了明年春天,这两条胡同就会面目一新,反而变成延康坊里面环境最为整洁的地方。 本地的坊正多少有些人脉。 再加上买下这些个宅院的,肯定是贵客。 姚煮雪花了很大力气终于打听到了,托人买下这些宅院的主顾,都是一些来长安游学的幽州官宦子弟。 幽州子弟独爱我延康坊? 姚煮雪不笨,知道其中必定还有别的原因。 后继打听到的消息,却是让他有种自己都要上史书的感觉。 绿眸! 那一剑镇守一城的绿眸的宅院,就在延康坊。 那些个宅院,都和绿眸的宅院挨的很近! 绿眸竟是我延康坊人? 姚煮雪一直在思索,作为坊正,若是绿眸回到延康坊,自己要怎么上门去拜访才不显得唐突? 赠送个牌匾? 还是立个碑文? 他还没有个成型的主意时,却得知了绿眸入城的消息,接着一名肤色有些黝黑的幽州读书人就反而代表顾凝溪前来拜访了。 这个年轻的读书人叫做贺海心,是松溪书院的学生。 贺海心在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是很有名气的。 不过这两个书院在长安却没什么名气。 但关键他来自幽州,是绿眸和这些幽州子弟的代表。 姚煮雪顿时将他奉为座上宾。 贺海心带了一些幽州的土产作为礼物,寒暄一番之后,便对姚煮雪说明来意,“人怕出名猪怕壮,绿眸最淡泊名利,他喜欢市井,但最好能够和寻常的街坊一样互相走动,最好坊正能够帮忙遮掩住他的身份,以免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倒是还有两件事情要劳烦坊正,一件事情是他想熟悉延康坊每户人家,想知道这每户人家做什么营生,家中都有些什么人,上头又有些什么人。还有一件事情是,延康坊里有没有什么人被欺负,或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或是遭遇什么不公,都可以讲与他听听。” 听到这些话语,姚煮雪的心情骤然分成了两个极端。 一方面极度失望。 这要隐于坊市之中,不依靠绿眸的名声,那他就失去了依靠绿眸登上史书的机会啊。 但同时却又狂喜。 这说的是什么话。 难办的事找他。 觉得不公平的事也找他。 这不就是来了一尊土地公? 换了什么别的大官入住这里,哪怕府里头的人放出这样的话,他都觉得是放屁。 毕竟官场上互相牵制,谁说这样的话就是大话。 但绿眸是谁? 他可是干翻了几万吐蕃大军的人啊。 “大事小事都可以找他?”姚煮雪连忙追问。 贺海心点了点头,道:“只是他平日里未必在这里呆,但我们会有个行馆一直开着,里面从早到晚都会有人,到时候有什么事,直接递到行馆里头就行。” “行馆?”姚煮雪一愣,心中直打鼓,心想我这个坊正怎么都不知道。 “是方便一些老乡来长安落脚用的,自己人住的,不对外营业。”贺海心细心的解释道:“一会就会挂牌了,叫做明月行馆,到时候会请坊正过去热闹热闹。” “那不就相当于幽州会馆?”姚煮酒这种虽然属于长安的基层官员,但越是这种底层的官员,脑子就越是活络,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他顿时兴奋得手心都冒汗。 幽州的无数人脉。 一下子就落到了自己手里头了。 不过他同时也心中清楚,若是处不好关系,不能让他们满意,那这关系就很快落在别人手里头,自己估计也很快和这个延康坊告辞了。 他马上表态,“贺兄,今后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直言就是,我能做的保证很快帮你们做好,我做不了的,我也和你们一起想办法,保证尽心尽力。” …… 姚煮雪和贺海心相谈甚欢,但等到贺海心告辞离开之后,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绿眸这么做是为啥,他只觉得绿眸来延康坊肯定不是纯粹为了替延康坊的人伸张正义来的。 绿眸这种人物做这些事情,肯定有什么深层次的用意在里面。 只是他一时还想不明白。 贺海心在延康坊的街巷中走了一会,然后突然站定了。 他抬头看向西市的方向,然后看向更远处的皇城,他的眼中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作为幽州真正的寒门子弟,到了今日,真正的走到了长安,真正的在长安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个中的艰辛不用多说,关键是正巧搭上了这一条大船。 这些时日一直在按照顾留白的课题布局,其实他倒是隐隐察觉出了顾留白的一些思路。 长安城里似乎遍地都是财富,到处都是机会,但实际上这一块大肉,早就被各个门阀瓜分得干净。 哪怕是李氏要从这些门阀手里头夺回些什么,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庙堂的权势也不能去轻易触碰。 绿眸这样的外来人,若是表现出要染指朝堂的意图,那必定触怒李氏和那些顶级的门阀。 所以他似乎想走江湖的路数? 你们做你们的官家,我做我的江湖人物。 这个路数,倒是他熟悉的。 将长安当成冥柏坡。 将那些个门阀当成回鹘,当成大食,当成强悍的马贼。 他依旧做他一言九鼎的冥柏坡埋尸人。 能够将长安所有暗地里的江湖势力全部归于自己的麾下,那这个人也相当于是长安一条暗龙王了。 只是长安这些江湖势力的背后,也都有朝堂大佬的影子。 想做一个地下王,也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只不过就是能够避免和李氏去硬刚就是了。 这么说来,绿眸到了长安,所决定的第一个基调,就是除开李氏,别的权贵门阀都可以触碰? 好大的心气。 对于他而言,这真的是一堂将长安作为棋盘的大课。 能够参与其中,真的是他的幸运与荣耀。 …… “街上要新开个铺子?” 西市挨着群贤坊的一排商铺边上,有几个穿着短打羊皮袄子的闲散汉子在一株桂花树下坐着。 一排发了黄的竹凳子,中间有个小茶桌,一个小火炉就放在茶桌边上,上面咕嘟咕嘟的煮着一壶茶水。 其中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的干瘦汉子一咧嘴就是一口黄牙,他笑着道:“这人是不是傻,快过年了开什么铺子,等着喝西北风吗?” “大哥,听说是个香烛店,卖驱邪符纸,卖香油烛火的,赶在过年前开,倒是正好用得上。”旁边一个一头散发,手上蹲着一只黑鸟的汉子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傻倒是不傻,就是不懂得规矩。” “外乡人?”黄牙汉子乐了,“哪来的?” “不太清楚,反正是个看上去还算和气的胖子,见人就赔着笑脸,听旁边铺子的人说,好像在长安没什么亲戚。” “那从今儿起不就有了吗?”黄牙哈哈一笑,“那我们不就是他家亲戚了?我们找他去打打牙祭,顺便再和他讲讲长安的门道,让他知道点规矩。” 第一百七十九章 掌柜笑眯眯 陈屠又有点飘了。 他觉得自个还真的挺适合在长安城里做个小老板的。 他笑得好啊。 逢人就笑。 周围街坊邻居都觉得他和善,对他也客气,甚至有两个妇人一看他就红着脸。 一会还给他送了点点心过来。 幽州这些个喊他陈叔的子弟们也都不赖,就路上偶尔和他们聊了聊,说起这个宅子和铺子的想法,这不到了长安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给办好了。 最狗的还是狗日的顾十五。 陈屠总觉得路上那种闲聊的时候,都是这顾十五不动声色的挑起的话头,就是自己的银子舍不得掏,就想让这些人掏对吧。 不过其实在这件事上,陈屠心中的这暗骂骂错了一半。 这些宅子的确是那些幽州子弟分别置办的。 和这些幽州子弟堂而皇之的在延康坊购置宅院不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的宅院,都是绕了十七八个弯,托了不同的人暗中购得的。 这里面的环节,还经过了几个潜心书院的学生的设计,反正往上追查都查不出来和这群幽州子弟有关。 至于这香烛店,其实却是出自林以一的母亲韩娇娘之手。 她办事更是利落,这香烛店挂在长安城里的青云行会之下,这青云行会既不是林家的产业,也不是金家的产业,反倒是和金家有些竞争关系,之前金家将一部分的产业交到她手中之后,她不动声色的就让青云行会吞并了一些。 这家香烛店对于青云行会来说,倒是那个吞并过程之中,有人出了力气,便允许的好处,让他开个香烛店稳定的赚些小钱。 陈屠若是仔细的去捋捋关系,自己就捋得清楚,但是搬起一张靠背竹椅,懒洋洋的坐在这新开的店铺门口,摸着一个微微烫手的茶壶,没事对着茶壶嘴哧溜上一口,看着店铺里头那个勤勉的伙计忙东忙西的时候,他就懒得去捋这些东西。 长安城里安逸。 街巷里都是一片祥和的味道。 哪怕他才是刚来,连个最近的西市都没进去逛过,就是看了看自己的宅子,然后到这个新开的香烛店坐着,看着这条街巷之中那些平平无奇的宅子屋瓦,他都有恍然如梦之感。 这辈子居然还混到长安了。 还能在长安有自己的院子,有自己的铺子。 真他妈不真实。 “陈掌柜的,你有亲戚给你送来一筐东西,放你这了啊。” 等到有个帮人送货的脚夫放了个竹筐在他跟前,他就感觉更不真实了。 啥? 我在长安还有亲戚?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亲戚? “什么亲戚?” 陈屠放下茶壶,忍不住冲着那个拉着车送货的脚夫喊。 “我咋知道。”那脚夫回了一句,“反正东西就是这么个东西。” “啥玩意,吃的?” 陈屠感觉那竹筐里可能是什么野味,等解开竹筐上的草绳,掀开盖子一看,他就忍不住骂了一句,“狗日的周驴儿,还来吓你老子呢!” 这竹筐子里头都是绞成一堆堆的蛇。 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大冬天的,都半僵着,没什么活性。 “狗日的周驴儿,顾十五不让你公开和我们走动,你就偷偷的来这么一手?” 陈屠又骂了一句,突然觉得又有点不对,周驴儿平时玩蛇也是一条两条的,那他要吓唬自己,也肯定就弄个一条两条过来,按理来说也不会拿个一大堆的蛇过来。 “啊!” 这个时候正巧有个街坊过来看热闹,结果一眼看清这竹筐里的事物,顿时就吓了一跳,退开两步之后,这个街坊才忍不住轻声道:“陈掌柜的,你是不是开店没和黄牙那群人打过招呼?” 陈屠心知有异,便露出和气的笑脸,轻声问道:“齐哥儿,我不明白里面路数啊,开店官家的手续办齐全了,还要和哪些人再打个招呼吗?” 这街坊五十来岁,叫做齐裁云,是个专门帮人熬药汤的老汉,因为经常在院子里和门口架一堆炭火炉子熬药汤,气味有时候有些熏人,所以早早的就和陈屠来打过招呼,还送了两罐补酒过来,挺懂得做人,为人也热心。 他当下就唉了一声,轻声道:“早知道就先提醒你了,西市和周遭这些个坊市,要想安生做生意,非得给五坊小儿孝敬孝敬。这黄牙他们,就是五坊小儿养的一些闲汉。你若是不主动孝敬,他们今个儿给你送些蛇来,明儿就往你井里丢死老鼠,还要倔强的话,就索性拉网将你道口和井口一起封了。” 陈屠依旧笑眯眯的,“齐哥儿,听上去这些人就是些腌臜街痞子啊,他们上头的五坊小儿又是什么路数?” 齐老汉转头四下瞧瞧,看没什么人走近,便放心道:“咱们长安城里头说的这五坊,就是给皇宫里头豢养雕、鹘、鹞、鹰、狗的处所,这些个‘小儿’就是在这些处所里头喂养鹰犬的当差人。这些人就是个低等的差人,但是借了上面的威势,手段很是龌龊。比方说他们公然拉网在你院子里的井口,或者拦住你铺子门前的道,你要是和他们理论,他们就说你这是惊了皇帝的雀鸟,逮着机会就将你一顿打,到时候你要是报官,那些官家也都管不了。” “对了。”齐老汉说完才拍了拍额头补充道:“不过你当着他们的面可千万不能提五坊小儿这个字眼,都是讨厌这些人才叫他们小儿,当面的时候,可是要客客气气的,不然他们下作的手段可多,就算整不死你,也会将你烦得要死,更不可能让你安生做生意。” 陈屠笑道:“没事,哪个地方都有这些人。” 齐老汉看他不像是个转不过弯来的硬脖子,便松了口气,道:“这些蛇你就安生放在一边,别去动它了,他们到时候过来人,会说送错地方了,这些蛇是用来给皇帝的鹰投食用的,诸如此类。反正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到时候你客客气气的奉些银子给他们,就说哎呀不小心走了其中一两条,寻不见了。他们也就对你客气,今后每隔一个月再送点铜钱给他们,他们就不来烦你了。” 陈屠笑着点了点头,道:“那要送多少?” 齐老汉看着陈屠的这个香烛店,估摸了一下,道:“你这店铺子也不大,第一次他们来,你送个一两银子足够,今后若是生意凑合,你每个月给他们孝敬两贯铜钱差不多了,若是接下来生意很好,那你酌情多一点。” “懂了。”陈屠笑道:“多谢齐哥儿提醒啊,要不然我这生意做不成了,说不定明天就没井水喝了。” “嗨,都是街坊邻居,今后互相照应的地方多了,说这客套话做啥。”齐老汉越发觉得陈屠这人不错,是个安生过日子的生意人。 陈屠依旧握着茶壶在竹椅上坐着。 他笑眯眯的倒是真没生气。 这么一来,他倒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个长安市井人物了。 原来他们一直在阴山的荒野里孤魂野鬼一样的飘着,见不到人间烟火气。 现在一下子就接着长安街巷的地气了啊。 以至于一个披头散发,邪里邪气,胳膊上架着一个不知道八哥还是乌鸦的黑鸟的猥琐男子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都觉得挺高兴的。 “掌柜的发财。”披头散发的男子走过来就笑嘻嘻的冲着陈屠说了一句,他胳膊上的黑鸟也随即出声,“发财发财。” “是送错东西的亲戚?”陈屠看着这人胳膊上的黑鸟,赞叹道,“倒是个好鸟啊。” 披头散发的男子一愣。 陈屠已经递了一块碎银子,“收好了亲戚,这规矩我懂了。” “唷!”这披头散发的男子顿时乐了,“掌柜的一看就明事理,指定能发财。” 陈屠笑眯眯的,“发财就不想了,就图个安稳,江湖上的兄弟能赏口热乎饭吃就成。” 披头散发的男子盯着陈屠上上下下的看,但是也没看出个究竟。 “是个爽快人。” 他便接过了碎银子,掂了掂,笑道,“那咱们算是认识了,这边人都叫我戚黑鸟,我在黄哥手底下办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边打听打听就行。” 陈屠拱了拱手,笑道,“那一筐好东西?” 戚黑鸟笑道,“等会有拖车的脚夫过来,你让他随车带走就行。” 陈屠竖了竖大拇指,“这事办得利索。” “都是熟能生巧不是?”戚黑鸟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陈屠,也不多说,“老板你忙,我还得去做事。” 陈屠马上就笑眯眯的说道,“你忙你忙,我就不耽搁你了。” 戚黑鸟架着鸟不紧不慢的转了两个胡同,到了一个卖卤货的铺子前。 那满嘴黄牙的汉子正蹲坐在胡同口一株掉光了树叶子的老树下啃着一根鸭脖,看到戚黑鸟走过来,他咧嘴笑了笑,“事情办得咋样?” “嗨,一点麻烦都没有,是个好相与的。很守规矩,我看那铺子也没多少油水。”戚黑鸟将碎银子随手抛给这个黄牙。 黄牙伸出满是油腻的手接了,往袖子里一塞,倒是又问了一句,“那人有没有什么问题?” 戚黑鸟道:“就是个普通汉子,冲人就笑,我看混个饱饭不成问题,新店开张,除了个伙计之外,连个张罗的人都没有,也不会有啥背景。” 黄牙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听说丰邑坊那边有人要新开间凶肆,左大人就有点不开心,这两天你们去给找点事情,记住别贪图人家小钱,反正要整得那家开不下去才成。” “嗨!我们这点还是明白的。”戚黑鸟舔了舔嘴角,“和左大人抢生意,这是想自己躺棺材里头不是?” 第一百八十章 天黑好出动 日落西山时,顾留白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这小院比起冥柏坡可清幽干净多了。 再加上有幽州子弟们新修的宅院包裹,外面街巷之中的景致都透着高雅。 就连石板路上那些陈年的污垢都被清洗干净了。 整个院落里还熏了上佳的沉香,一股清幽的花香和蜜甜香。 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 和裴府里头的那些个院落,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 院子里有个潜心书院的年轻学生在等着他。 这个年轻学生叫做程红蟒。 他家里头是做漆器活的,专门帮木匠刷漆。 父母都没什么学问,没读过书,所以连带着起名字都是瞎起。 其实无论是幽州城中还是长安城中的贵人,都不会喜欢名字里头带什么蟒啊,带什么蛟之类的人。 蟒啊、蛟啊,这些个名字一听就让人觉得有点谋反的意思,在很多故事书里,很多蟒啊,蛟啊,都是兴风作浪作恶的存在,都是给人斩的。 这名字一起,哪怕是极有才能,也是自断仕途。 也幸亏潜心书院这种书院没这个讲究。 松溪书院讲究博学,里头的学生大多数是记性很好,各种学问都有涉猎,比较专注于做学问,分析时事朝政,偏重谋略。潜心书院则偏重于专科,在招收学生时,分门别类有很多的考试,就是用来分析这学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专长,然后因材施教,尽可能发挥他某个方面的才能。 程红蟒入潜心书院考试的结果,是这人心思缜密,而且十分擅长断案,而且修行天赋也不错。 原本按照潜心书院的培养路子,将来他应该是进幽州的巡捕衙门任职的。 但顾留白让五皇子从这两个书院里头选人来带之后,程红蟒就马上被五皇子的暗卫挑选上了,现在就相当于顾留白、五皇子和裴云蕖这个三人组的情报网络的暗探。 顾留白回到这个院落,就发现这个暗探还不务正业,还兼职家政,居然把他院子里所有屋子的灰尘都擦拭了一遍。 那些个窗棂看上去都干净得令人发指。 但对于程红蟒而言,为顾留白做这些事情,不纯粹是感激,更因为是绝对的尊敬。 他入院测试的结果是精于断案,主要是他对一些蛛丝马迹十分敏感。 同样帮顾留白做事情,比如松溪书院的出色学生贺海心就觉得顾留白要做一条暗龙王,但他就发现顾留白没来幽州之前,很多东西就已经布置下去了。 所有那些新开的店铺,都牵扯着很大的生意。 “邹嘉南给先生留了口信,今晚上他带胡伯去翠微寺,看皇宫里头的太液池。” “乔叔进了院子之后就好像睡觉了,一直没出过院子。” “皇宫里头的六皇子传给五皇子的消息,说那些惊风箭成了悬案,明明好像是三皇子和崔氏之间存在着勾连,但库存里头的惊风箭一支都没少,制造工坊里也查不出有什么问题,就好像崔氏手里头突然多了那些惊风箭一样,但眼下皇帝似乎根本不想去碰崔氏。六皇子怀疑皇帝本身和崔氏也达成了什么协定。” “陈掌柜那边传来消息,说五坊小儿去找他麻烦了,不过谈得还算高兴,就要去了一点碎银子。不过五皇子的暗卫倒是打听到一点消息,说五坊小儿这帮子人要找嘉南义庄的晦气,说不定今晚上都要动手。” 听到此处,顾留白却是突然笑了笑,道:“等会你让人通知一下神秀他们,先不要找这些人晦气。这些人背后的人和他们佛宗有些渊源。接下来要怎么弄,我这边会安排人手。” …… 长安的消息传到洛阳很快。 更何况有那么多长安贵妇人亲眼目睹。 这些个贵妇人看戏的时候赶路赶的快,看完了传消息传得就更快。 洛水畔。 白有思陷入了深思。 连败好几个七品修士。 仔细的盘算一下那几个七品修士的实力,他扪心自问,沧浪剑宗里也有好些个人能做到,但三十岁以下的剑师里头,一个人都做不到。 但可以确定的是,郭北溪调教出来的这个少年,连二十岁都铁定不到。 光这一点,郭北溪就已经打了沧浪剑宗所有剑师一个嘴巴子。 半个月之前,他觉得这少年纯粹就是没见识,无端的狂妄。 现在,他还是觉得这少年狂妄,但心里头却已经觉得这少年绝对有狂妄的资本,而且不细心准备一番,沧浪剑宗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威名,恐怕要毁于一旦。 以至于崔青黛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都有些走神,忘记了今天的正事是会见这名崔氏的女子。 崔青黛是崔氏三房长女,虽然是女子,而且还是个二十六七岁都没有嫁人的老姑娘,但只要是长安洛阳有些身份的人,便都知道这名女子在崔氏的地位非同小可。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崔青黛应该是此时崔氏的三号人物。 崔氏大大小小的官员,在长安和洛阳宅院的安全护卫,出行的护送,包括一些重要物资的押运,都是她管。 她手里头拥有的人手和修行者,在崔氏里面绝对是独一档的存在,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白有思之前并没有和崔青黛见过,此时崔青黛一走进这间雅室,对着他只是微微颔首,他就知道外面的传言应该是真的。 这崔青黛不是嫁不出去,而是她看不上什么人,而且崔氏的那些个长辈,也不放心让她嫁出去,不放心将她手里头掌控着的力量交给崔氏的别的嫡系。 眼前的崔青黛只是身穿普通的青衣,身上也不见什么配饰,但是她依旧显得美艳动人,尤其明明五官并不是那种特别的精致,但她微微一笑,或是一个眼神,都有着独特的勾魂夺魄般的魅力。 她的身段也好,哪怕并非紧身的衣衫,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她惊人的腰线,都让人感觉到她一丝赘肉都没有。 与此同时,她浑身也散发着一种只有手握重权很多年的上位者,才会散发出来的一种独特的威严。 不过白有思也并非弱者。 他也只是淡淡颔首回礼,倒了一杯茶给崔青黛之后,便言简意赅道:“崔氏找我何事?” “为了绿眸和沧浪剑宗比剑一事。”崔青黛看着白有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令人忧虑的事情,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她的言语异常干练,“我们崔氏也不想绿眸赢。” 白有思也务实,他也知道在这种级别的人面前最好不要装逼。 于是他沉稳的点了点头,道:“崔氏想借此做些什么安排?” “我们想让沧浪剑宗赢得更有把握一些。”崔青黛平静道:“崔氏的意思是让崔白塔成为沧浪剑宗的弟子。” 白有思大吃一惊,但旋即却是皱眉,道:“这传出去会惹人笑话,以为我沧浪剑宗无人了。” “这我们当然明白,并非是为了比剑临时加入。”崔青黛道:“崔白塔今后便是你们沧浪剑宗的正式弟子,而且若是比剑过程顺利,你们不用安排他出场。只是作为交换,我们不只是要你们胜,而是要绿眸死,他必须死在这场比剑里头。”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 他只是考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点了点头,道:“我接受这个提议。” 若是换了别的门阀,说要塞一个厉害修行者进来沧浪剑宗,他应该不会同意,但是崔白塔不同。 崔白塔不只是崔氏年代一代之中的第一人,而且他很有可能是所有这些权贵门阀之中,年轻一代修行者中的第一人。 二十二岁到达七品巅峰,只待静静酝酿出八品神通。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白有思和绝大多数修行者一样,认为在这个年龄段,崔白塔在七品之中是无敌的。 崔氏这么多年,也才出现一个这样级别的天才。 但为了杀死这名少年,崔氏不惜让这个人成为沧浪剑宗的弟子,为沧浪剑宗效力。 这少年到底对崔氏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肯让崔氏付出这样的代价? …… 处于三皇子的半囚禁状态的上官昭仪的消息相对闭塞。 直到用晚膳的时候,她才知道绿眸和裴云蕖已经回到长安,而且到裴府上闹了这么一场。 “许州晋氏的几十个剑师,都把剑给乖乖留下了?” “他眼睛不是绿的了?那和画像里头长得一样不一样?” 她一听这顾十五的眼睛不绿,就顿时忍不住问偷偷告诉自己消息的侍女。 侍女顿时微皱眉头,“我都没好好看过他画像,就上次匆匆看了一眼就你藏起来了,我印象都没有,怎么知道像不像.” 上官昭仪玉面一红,犹豫了一下,回房将画卷拿了出来,“你好好记住他的样子,到时候告诉我是不是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侍女微微一笑。 上官昭仪顿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偷偷看过他了?” 侍女忍住笑,道:“我早知道你会这样问,上次去裴府里帮你送回礼,他们还想收买我,我就顺便和两个里面的丫鬟熟悉了,她们一听到裴云蕖去裴府闹事,就让人偷偷告诉我了,我虽然没来得及看上热闹,但后来总算找了个机会,帮你远远的看见了。” 说完她塞了一个小卷到上官昭仪手中。 上官昭仪展开一看,发现是个地图,便下意识问道,“这地图做什么用?” “绿眸现在住的地方我打听清楚了,在上面给你标记清楚了。”侍女嘲笑道:“要不你以为我一下午都在忙什么?” “哎呀!”上官昭仪几乎开心的要飞起来,她忍不住就抱着这个侍女跳了几圈。 “等会换衣衫吧。”侍女却是冷静,道,“天黑好出动了。” 上官昭仪眼睛亮了,“这你都安排好了?” 侍女鄙夷的笑道,“就知道你忍不住,今晚就会想办法偷溜出去的,不帮你想办法,难道我还要半夜睡了被你催起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夜奔向情郎 费恒景坐在山道上赏月。 除了那些喝醉了的文人,傻子才在寒冬腊月坐在山道上赏月。 赏月自然是假的。 看着那座竹楼里的妙人儿才是真的。 那是三皇子的猎物,若是不小心被她走了,那他今后也不可能再被三皇子重用,别想依靠着三皇子鸡犬升天了。 三皇子最近势头不错。 那张龙椅到底是太子坐,还是三皇子坐,那就没个定数。 正这么想着,上官昭仪的那名侍女从山道上走了下来。 到了跟前不远处,还对他行了一礼。 费恒景倨傲的颔首为礼,看着这侍女离开时的背影,不由得嘿嘿一笑。 他想的是,等到三皇子得手了,到时候乘他高兴,让他将这侍女赏了自己。 这侍女身段不错,而且屁股大,一看就带劲。 一想到屁股,他的心思活泛了起来,但一阵阵山风吹来时,他心里边突然有点冷飕飕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 屁股…对了,屁股! “草!” 他突然一拍脑门,反应了过来。 方才从离开的那侍女屁股有点不对,没之前的屁股大,但屁股似乎比之前的侍女圆,比之前的侍女翘! 上当了! “来人!” 他勃然变色,直接厉喝起来。 数道黑影从四周破风而至。 “你们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没注意到上官昭仪穿了侍女衣衫从山道上下去了?”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唯你们是问!” “快追!” 他瞬间大声咆哮了起来。 其实若是出什么问题,最主要的原因肯定是他。 他可是和上官昭仪打了个正面都没反应过来。 但是喊是要这么喊的。 那些个黑影顿时心中齐齐骂了一声,发疯似的朝着上官昭仪的去处追了下去。 山道下面是江。 江边上停着一些船。 这些船都是没有棚子的小渔船,寒冬腊月也没人管,就是横在岸边的芦苇丛里。 这些个黑影冲下去,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船和平日里相比有什么异样。 等到这些黑影全部消失,就连费恒景和石山书院里面一些客舍里面冲出的人都朝着四面八方搜索出去之后,其中一艘小船的船舱里才有了些动静。 一块木板悄然的挪开。 上官昭仪平躺在船舱里头,悄然脱掉了身上的外衣,内里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她反朝着石山书院中掠了进去。 …… 对于今夜的逃亡,她已经在脑海里面想过无数次,推演过无数次。 甚至在三皇子布置在书院的那些修行者开始追捕她时,有不少人从书院里走了出来,朝着她居住的竹楼走去。 这便是为了防止三皇子的人恼羞成怒,直接杀死或是折磨她的那名侍女。 三皇子已经熬了她很久的时间,而她也用了很长的时间去让三皇子觉得她并不十分抗拒。 等到费恒景觉得不对,石山书院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这女的并非省油的灯。 人手完全不够用。 所幸三皇子在石山书院也收买了一些人。 一名中年文士悄然出现在了手足无措的费恒景身后。 “上官昭仪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之一,今日石山书院很多人在闹腾,想必她暗中已经交代过了,所以你要想在石山书院周围将她堵住,防止她逃远,那是不可能的。” 费恒景仪转身,看清这中年文士的面容,马上就捞到救命稻草般乞求起来,“林先生,快指点迷津,救我一救!” 这中年文士林云生是石山书院的教习之一,暗中已成三皇子的谋士,听着费恒景这样的话语,他只是轻声道:“你不要浪费时间在石山书院周围,你要想清楚,她最终会逃亡何处。” 费恒景浑身冷汗,茫然道:“我不知她要逃亡何处啊!” 林云生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她早不逃,晚不逃,为何在今日逃?” 费恒景脑子越发发昏,他差点直接给林云生跪了,“林先生,请明示,我实在想不出来。” 林云生道:“我听说裴二小姐是她的闺中密友。” 费恒景瞬间醒悟过来,颤声道:“是了,她能有个什么依靠,今日里裴云蕖在长安闹出了不小动静,她肯定是听说裴云蕖回来,所以跑去依靠她去了!” 林云生也不再说话,转身步入黑暗。 话可不能说死。 若是猜测正确,那少不了他林云生的功劳。 若是猜测得不对,那这下令往哪个地方追也不是他林云生说的,他可只是和这人说了些今日长安城中发生的事情。 …… 长安城里各坊早已经敲过了暮鼓,已经依次关闭坊门。 天子脚下,宵禁可不像军力不足的幽州那般马虎。 各坊周遭,信号鼓的周围都有金吾卫执勤,各坊坊门关闭之后,金吾卫小队在各坊周遭的街道上巡查,更有骑军小队巡街。 长安城里各坊的布局都是四四方方,各主要街道很容易一眼看个通透,所以金吾卫每日巡查起来也十分方便。 更不用说金吾卫都是百里挑一的修行者,都修有几种御赐法门,其中有一门厉害法门就是神眼观气术。 这种观气术可观头顶七尺之气。 也就是说,哪怕有什么修行者隐匿在墙后,或是某些阴影之中,房屋之中,都极有可能被金吾卫发现踪迹。 因为总要行走,总不可能一直趴着,或是在地面上爬着走对吧。 更何况金乌卫里面的一些高手,还有别的厉害手段。 唐曲星便是金吾卫之中的高手。 七品上的真气修为,身具两种观气法门。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叫做“种气”的秘术。 他可以在自己行经的一些道路上,留下一下自己的真气种子。 只要有别的修行者经过,触动了他的真气种子,他就能感觉到异常,就能借此追踪那潜行的修行者。 大唐气象万千,各修行地的修行者千奇百怪,民间也有很多修行者蛰伏,除开那些心怀叵测的敌国修行者之外,大唐境内的修行者也有很多有怪癖的。 尤其很多人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其实每年都有那种觉得自己所修的一些法门不错,很想溜到皇宫里看看的修行者。 唐曲星每年都能抓住那么两三个。 用跟着唐曲星的那些金吾卫的话说,每年这几个人的赏金,买房置田是不够,但喝喝酒吃吃肉是够了。 …… 按照平时的习惯,唐曲星在自己巡查经过的街巷和胡同,一些比较适合人隐匿的地方,都留下了真气种子。 这种真气法门,也是要借助一些外物的。 说真气种子,到的确是要借助他师门的一种秘法炼制的葫芦种子。 他是天槐宫的真传弟子。 天槐宫里头每年都会种一种青皮葫芦,那种青皮葫芦不等成熟,就要采摘下来,用一些丹汞来炼制,之后里面的种子就像是一颗颗小小的法器,能够配合他们的真气秘法,让他们的真气停留在里头,保持约两个时辰。 这种秘法也很适合边军用,防止对方偷营。 唐曲星有几个师兄,此时的确也在边军里面做了将领。 不过那几个师兄天分没有他高,修行速度也远不如他。 在金吾卫这么多年,唐曲星敢说这么多年在长安,除了那只四耳的黑猫,还真的没有人能够在他巡查的街区违反宵禁,偷偷潜行。 但是今夜他总觉得不对。 好像他在种第一颗真气种子的时候,就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似的。 这导致他比往常多种了很多颗真气种子。 但这种感觉一直存在。 他让手底下的十来个兄弟都分散出去仔细搜寻了,但却找不到任何修行者活动的迹象。 应该也不是那只黑猫。 那只黑猫压根没兴趣挑衅他这种人。 要么就是自己的错觉? 但等到他第二圈巡查时,他整个人都毛了。 他没感到那些真气种子被别的气机触动。 然而他先前布下的那些真气种子,全部不见了! 也就是说,并不是什么错觉。 而是有人一直暗中盯着自己,并收走了自己种下的所有真气种子。 然后自己和自己这伙兄弟,硬是找不出这人来! …… 上官昭仪悄然翻过了延康坊的高墙。 她倒是一点都不知道,今夜城中的金吾卫都被一个和他们捉迷藏的人吸引了注意。 她的侍女也的确细心。 给她的这份延康坊的地图不仅精准的标注出了绿眸的小院,还给她规划了一条隐匿踪迹,躲避追踪的路线。 延康坊里有一个逸竹园。 这个园子里面种着好些竹子,气候凉爽的时候,这里会有不少露天的茶铺子。 只是冬日里这个园子里没什么人。 上官昭仪翻墙落入这个园子的时候,心跳就加快了起来,她和绿眸所在的院落,直线距离应该都不到百丈了。 想到自己的那些梦境,她的脸烫得厉害。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突然心生寒意。 她飞快转身,只看到一丛枯竹后方,有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人穿着长长的黑袍,很高大,很英俊。 只是随着他体内真气缓缓的游走,他的肌肤透出异样的血色,显得有些怪异。 上官昭仪想都没想,直接大叫道:“裴云蕖,救我!” 她想直接喊绿眸或是顾十五的,但是有些害羞,而且怕裴云蕖就在这边,反倒将裴云蕖激怒了。 她想着反正喊裴云蕖,绿眸听到了肯定也会过来。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明明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她的声音却好像消失于无形。 她震惊的看向身后的另外一侧。 有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妇人撑着一把白色的伞。 这个妇人连头发都是白的,在夜里就显得很可怕。 上官昭仪想到了这个女子是谁,她的面色也不由得苍白起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放开那女孩 “裴云蕖!” 突然之间,上官昭仪惊喜的叫出声来。 那名身穿黑袍的修行者和身穿白色锦衣的妇人全部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 上官昭仪体内的真气已经开始疯狂的行走。 真气带来的那种副作用,让她差点直接发出一声呻吟。 她的衣袖之中飞出一个黑色的梭子。 伴随着喀喀喀的裂响,光滑莹润的金属表面出现无数的裂纹,所有的裂纹开始发光。 白衣妇人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怒的神色。 她手中的白伞如一朵旋转的花飞了起来。 黑色梭子炸裂了开来,无数碎片牵扯着真气的丝缕往外激射,然而与此同时,那柄白色的伞产生了奇异的震动,透明的涟漪层层叠叠在空气里细密的交织。 上官昭仪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尤其真气剧烈行走带来的那种感受,更是让她一阵阵的眩晕。 只是她很清楚今夜若是落入这些人的手中,被送到三皇子的面前,自己会是何等的下场。 她的手中出现了三根细细的银针,然后她反手将这三根银针刺入自己三处窍位。 体内泛滥不息的欲火被强烈的痛楚硬生生的压制。 那种比分娩还要痛苦的痛楚,让她的额头瞬间布满晶莹的汗珠,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然而那柄白色的伞在空中悄然震荡,却如同一头恐怖的巨兽吞噬了这个院落里所有的声音。 “何必呢?” 黑袍修行者戏谑的笑了笑。 一张黑色的符纸从他的衣袖中飞出。 长方形的黑色符纸散发着耀眼的真气辉光。 一缕缕的真气沿着符纸内里的符线游走,就像是一道道银色的溪流。 符纸在逼近上官昭仪身前三尺之处时,就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银色,就像是纯银打造。 上官昭仪右手一动,似乎要施展什么法门对付这张符纸,然而突然之间浑身一滞,竟似真气都无法流转。 啪的一声轻响。 这张符纸落在她的胸口,让她浑身都显得僵硬起来。 黑袍修行者满意的笑了起来。 他右脚脚尖一点,双手负在身后,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纸一般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落向上官昭仪。 上官昭仪的身体微微晃动,却好像没有看到他在逼近一般。 然而就在这名黑袍修行者刚刚落在她面前的一刹那,她突然一动,整个人激射出去,与此同时,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瞬间弹至这黑袍修行者的胸前。 “嗤!” 这黑袍修行者惊骇欲绝,整个身体就像是被骤然砍倒一般往后侧旋飞出去,但即便如此,他胸口衣衫尽裂,闪耀着银色光焰的胸口还是被轻薄的剑片斩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白衣妇人微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先前修的是什么真气法门,居然觉得这种法门可以一举制住她,真是自讨苦吃。” 黑袍修行者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咆哮。 上官昭仪疾掠的身影又停了下来。 因为那名身穿白衣的妇人已经挡在了她的前方。 “皇宫里头的供奉,白家的传人,镇守兽牢的人,居然成了三皇子的私器?” 上官昭仪脸上没有恐惧,她看着这名白衣白发的女子,寒声道:“连你这样的修行者,都毫无羞耻之心么?” 白衣白发的女子自嘲的笑笑,然后认真道:“做完这件事,我有望获得神通。” 她眼神坦然。 有些感慨。 晋升八品对于修行者而言,原本就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她叫白素素。 李氏的供奉。 坐镇李氏牢狱的强者。 拥有强大的真气法门和秘术,拥有白家传承的玄兵。 然而即便是拥有惊人的修行天赋,她却依旧卡在七品很多年,始终无法晋升八品,修炼不出神通,且始终找不出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只要有人能够帮她晋升八品,她可以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我不知道三皇子给你看了什么,让你确定他可以帮助你晋升八品。”上官昭仪眼中的怒意都消失了,她平静似水的看着白素素,说道:“但我现在知道了,晋升八品对你而言,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但对于我而言,逃脱三皇子的掌控,去我想去的地方,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你不让我做成这件事,那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名黑袍男子已经站在上官昭仪身后不远处,白素素并不觉得上官昭仪还有什么威胁,然而当上官昭仪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她心脏剧烈的收缩起来。 身体感知的本能,让她疯狂的往后方退去。 上官昭仪的体内响起了碎裂般的响声。 她前方的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阴影。 这道黑色的阴影就像是夜色之中伸出的一条长鞭,只是这条长鞭没有实体,只有恐怖的杀意,散发着一种和她此时修为绝不对等的强大真元气息。 这道黑色阴影出现的刹那,就连一直悬浮在上方的那把白色的伞都发出了怪异的震动声。 就像是窗棂上的窗纸被狂风吹得不断作响,就要裂开。 黑袍男子骤然发出一声惊怒的怪叫。 上官昭仪明明说要对付白素素,杀意似乎也袭向白素素,弄得此时白素素疯狂的倒退,然而真正的力量,却在此时杀至他的身前! 他的双手在刹那间结印。 袖中飞出三道黑色道符,在他双手之前瞬间抽吸大量的真气。 一尊七尺来长的黑色道塔如盾牌一般矗立在他身前。 然而这尊散发着玄奥气息的黑色道塔只是出现了一刹那,就出现了无数的裂缝,轰然崩碎。 强大的力量冲击在这黑袍男子的身上,瞬间将他打得一声惨呼,口中鲜血狂喷,倒飞出去。 噗! 上官昭仪喷出一口鲜血。 她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然而一种强大的信念支持着已经超过极限的她并未当场晕死过去。 她发出了一声厉喝,强行飞掠出去。 “黑羊!” 白素素先前还出言奚落那黑袍男子,此时见黑袍男子被打的倒飞出去,她也忍不住发出了惊怒的呼声。 等听到黑袍男子落地时发出的一声闷哼,她才一咬牙,朝着上官昭仪逃遁的方位追了下去。 上官昭仪两个起落,她体内的真气就像是沸腾了起来,但她体内的伤势却已经控制不住。 真气不受控制,开始乱行。 她一只脚刚刚落地,紊乱的气机就已经在体内炸开。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整个人就朝着前方摔了出去。 前方是一道院墙。 院墙是新砌的,看上去很结实。 她悲哀的想着,撞上去一定很痛。 要么索性把脸撞上去,撞得血肉模糊,好让三皇子没有兴趣。 然而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声抱怨。 “这才第一晚啊,就不让人安生!” 她看到有一道身影落了下来。 只是看了一眼这道身影的轮廓,她的所有斗志就都消失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似乎也随之消散。 不用看眼睛了。 这身姿她在画中,在梦中已经见过无数次。 …… 顾留白朝着这名身穿夜行衣的少女伸出了手。 他并不知道这是上官昭仪。 只是一眼扫见这少女看见自己的眼神,他就直觉这少女至少没什么恶意。 而且有可能被人揍狠了,脑子都不太好了。 看见前面的墙,居然不缩脑袋,直接把脸往上撞。 就连王若虚都知道用肩膀好吧。 他看着这受伤不轻的少女,就想先扶住她再说。 然而让他根本想不到的是,他伸手一扶,这看似已经准备脸撞墙的少女却好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都不需要动用什么真气,不需要耗费什么力气一般,顺势朝着他身上一扑,八爪鱼一样就缠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下子懵了。 后方追击的白素素也一下子愣住了。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素有仙女之称,冰清玉洁,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上官昭仪,居然挂在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 她的双手搂住了这少年的脖子。 双腿圈住了少年的腰。 那挂上去的姿势,熟练得让她眼珠子都差点砸出来。 “你…这…” 顾留白哪见过这种阵仗。 他的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长安的少女…要人救命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么? 这也太奔放了吧? 不对! 顾留白的身体突然一紧。 你挂上来也就算了。 你还动是什么意思? 上官昭仪倒是没意识到这点。 反正在梦里头这样的一套流程大家熟悉的很。 有时候不是还让她动快一点。 她心神一松懈下来,便再也支持不住,一阵眩晕之下,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只是在晕过去之前,她无限欣喜的轻声吐出了一句,“你终于来了。” “姑娘,你受伤太重,认错人了。” 顾留白心情顿时极其沉重。 他当然不知道上官昭仪具体怎么回事,他只是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但至少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他以为这少女受伤太重,看着他的时候,以为看见了她的情郎。 但扑到他怀里,这勾着他动几下。 自己委实已经占了她的便宜。 这……。 太苦恼了。 看得目瞪口呆的白素素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她厉声道:“放下她!” 顾留白更加无奈了,他伸出双手,道:“你看你是不是误会了,不是我不放下她,是她不放下我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北溪的春天 正说话间,昏迷中的上官昭仪又动了动,含糊不清如呓语般说道:“顾十五,救我。” 顾留白惊了。 他认真的看着这少女的眉眼,确定的确是好看,但印象里肯定没见过。 这么说这少女本身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她怎么一眼就知道自己是顾十五? “她不放开你,你不能放开她么,你这个登徒子!”白素素看着一动不动的顾留白,不知道他此时的心理活动,还以为他是故意要占这上官昭仪的便宜。 在她看来,的确是个男人都想占上官昭仪的便宜。 “我这…” 顾留白觉得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想将上官昭仪从身上放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这少女紧抱着自己不放,不仅是双手搂住他脖子好像锁死了一般,她的一双大长腿也是夹得分外紧。 关键这姿势太过尴尬。 他要去掰开她的腿,倒弄得他好像要故意轻薄似的。 而且关键这少女也不知怎么回事,稍微有些动作,她还要蹭来蹭去。 他这好歹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这乱动可怎么吃得消。 “要不你等等,先将她弄醒?”顾留白是真的无奈。 白素素心头毛躁起来。 她和辰黑羊在此截住了脱逃的上官昭仪,本应是大功一件,原本以她和辰黑羊的修为和手段,想着要对付一名六品的修士,而且还是没有经过边军历练过的修士,岂不是如同端一碗饭那么简单? 但谁能想到这上官昭仪如此难缠。 此时那辰黑羊受伤到底多重还不知道,眼下却又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少年,而且和上官昭仪如此羞耻的姿势。 虽说就方才少年出现的身法来看,这绝对不是什么弱者,但她已经按捺不住心里头的这股燥意。 “信不信我先弄死你?”她直接寒声说道。 “嗯?” 顾留白虽然没有起床气,但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顿时冷笑起来,“这么说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受这么重的伤,看来应该是出自你之手。”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白素素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杀意翻腾。 顾留白笑了,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身上的上官昭仪,“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她是什么人。” 白素素杀意已决。 她伸手一点,那把白伞从她身后飞出,悬浮半空。 也就在此时,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响起咳嗽声,身穿黑袍的辰黑羊慢慢走了出来,不断的咳血。 “我草!” 这辰黑羊也受了很重的内伤,但好歹伤势能够压制得住,此时一走出来,看到上官昭仪和顾留白的样子,他顿时懵了,下意识的飙出一句粗话。 “小子,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回过神来的一刹那,他下意识的就说了这一句。 在他眼里,顾留白这人自然是出来横插一手的。 但抢人也好,救人也好,直接将上官昭仪弄成这副姿态…这三皇子若是知道,不得活剥生吞了此人? 他现在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他娘的知不知道这是三皇子费尽了心思还没有得手的女人,你敢这么占便宜,你是真不想活了? 却不料他看见前面墙角下的这名少年反而笑了,“你快和我说说,我正想知道她是什么人。” “你他娘的,不知道什么人就敢强出头?” 辰黑羊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也是气得笑了,他是今晚上最郁闷的,明明修为比上官昭仪高出了一大截,却差点被上官昭仪给阴死,此时他虽然受伤颇重,但一听顾留白的话,却是忍不住直接就点出了一张黑色的道符。 黑色道符转瞬变成银色,化为一道银色的焰光,直冲顾留白的面门。 黑暗里突然亮起一道白色的剑光。 剑光皎洁,就像是无数的月光束流被某种力量卷在一起,变成一道白炼。 唰的一声轻震。 银色的焰光就如同一道烛火轻易熄灭。 “这?” 辰黑羊面色剧变。 白素素身体微微一震。 两人都可以感觉出来,那绝对是一柄品质极佳的宝剑。 真气在符纹里头游走,没有一丝的外泄,而剑身上卷出的剑气,又是凝练到了极点。 然而和寻常的利器不同,这柄剑的剑气并没有森寒的味道,反而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似乎有些温暖,让人甚至有种下意识想去靠近的感觉。 越是如此,便越是危险。 “真道宫的修士。” “白家的遮天伞。” 少年的声音却在此时传入他们的耳廓,让他们的身体更是有些微微的发寒。 “想不到才来长安的第一晚上,就见识到了两种极为稀罕的秘法。” 顾留白的声音却是有些感慨,“不过你们也不亏,你们看到了时隔很多年之后,它返回长安的第一次出鞘。” 白练般的剑光已然消失。 辰黑羊和白素素看清了那柄剑,看清了少年背后露出的剑鞘一角。 如同白月光一般的剑身。 剑身在黑暗之中都显得很明亮,但不耀眼。 剑柄也是白色的,剑柄和少年的掌指上,都像是有一层淡淡的荧光在流动。 剑鞘是很老的鲨鱼皮,蒺藜般的花纹。 “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 两个人的脑子里,同时浮现出一句诗句,然后两个人同时面色剧变,“郭北溪的小春天!” 顾留白没有回话。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中这柄剑。 其实关于这柄剑,有很多的传说。 这柄剑刚刚炼成时,其实叫做“杏花白”。 郭北溪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长安春天里的杏花开时极美。 剑身的颜色也很像是长安春天里暖阳下的白色杏花。 但炼出这柄剑的剑坊的主人觉得有些俗气,他取名“春问”。 长安城里有些诗人前来看这柄剑,有个诗人喝醉了,反笑这剑坊主人俗气,他便写了一首诗,又用酒在地上写了小春天三字。 这剑后来就叫做小春天。 那个剑坊本身不怎么出名,就因为这柄剑,那些诗,后来便成了出名的剑坊,就叫做春坊。 这柄剑始终是春坊最出名的剑,所以它也叫春坊名剑。 但它之所以出名,还因为它的主人郭北溪。 郭北溪就属于那种能让长安和洛阳无数根本不将人看在眼里的年轻才俊彻底服气的那种人。 他曾经是长安和洛阳最耀眼的星辰。 然而这颗星辰很快消失了。 不知所踪。 甚至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其余人根本不知他的生死。 直到很多年后,黑沙瓦一役的军情传回长安。 长安和洛阳的修行者们,才知道郭北溪死了,才知道他留下了一个同样惊才绝艳的弟子。 很多人猜测,这绿眸挑战沧浪剑宗的时候,应该会用郭北溪的这柄剑。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柄剑回到了长安,也的确应该让它看看长安了。 顾留白练剑的时候用这柄剑用得很多,现在要面对沧浪剑宗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便要再次熟悉这柄剑,将这柄剑用到极致。 所以今夜,他正式取出了这柄剑。 顾留白拿着这柄剑的时候,心里头是无比庄重肃穆的。 但没想到,这接下来的事情,味道就突然不对了啊。 一翻墙过来,背上还背着这柄剑呢,心里头还肃穆着呢,结果陡然一个绝色少女就盘身上了。 而且她还蹭! 要了老命了。 这还怎么肃穆啊? 难道说这柄剑不叫杏花白,也不叫春坊名剑,也不叫小春天,而叫发春,或者春药?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总算有些幸运,这两个人要杀他。 两个人还是那种强大秘术的传承者。 这总算让他又走回了正途。 这剑在长安出鞘了。 真有些感慨。 “你就是那顾十五?” 辰黑羊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喉咙里泛出血腥气,心中泛出极为不祥的感觉。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看着辰黑羊和白素素,认真道:“你们要行凶杀人,在这里来闹事,都不打听打听这里住了什么人的么?” 辰黑羊沉默。 白素素无言以对。 两个人一个是专门暗中铲除人的刺客,一个是平时镇守大唐苦牢的牢头之一,两个人都没有主动打听消息的习惯。 两个人哪怕都知道了裴云蕖和绿眸回到长安这件事,但的确不知道绿眸住在哪里。 甚至先前传递消息过来的费恒景也并不知道绿眸住在这里,按照之前费恒景的意思,是要让他们去裴府周围守着的。 他们两个人依靠自己的手段,才发现了上官昭仪的行动轨迹,但上官昭仪什么时候和这绿眸搭上了关系? 辰黑羊心生退缩之意。 他受了重伤,而且他直觉对方比传说中的还要厉害一些。 但白素素不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顾十五道:“你将她交给我们,我们和你井水不犯河水。” 顾留白微讽的笑了起来,“你得先告诉我,她是谁。” 白素素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声音微寒道:“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她是李氏想要的人。” 她知道这上官昭仪和裴云蕖交情不浅,想着眼前这少年和裴云蕖的关系,若是知道这是上官昭仪,那更不可能将人交给他们了。 抬出李氏的名号,或许能够震住此人。 却不料顾留白见她目光闪烁,心中略一沉吟,便想出了一个名字来,“她应该就是上官昭仪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长枪震天鸣 白素素一滞。 辰黑羊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还他妈的是个黑牢的牢头,这么样的反应,换了老子都可以确定这就是上官昭仪了。 “果然是她。” 这种级别的推断对于顾留白而言一点都不难。 在长安城里头和他有些关系的少女,一个是安兴公主,一个就是裴云蕖日防夜防的上官昭仪。 安兴公主已经在去吐蕃的路上,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上官昭仪。 而且外面都风传上官昭仪和仙女似的,长得不仅好看,还仙气飘飘。 今天一见,名不虚传。 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上官昭仪和自己见都没有见过,怎么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而且好像还和自己特别熟似的? “不管她是谁,和你都没有关系,你必须将她交给我,否则你必定有天大的麻烦。”白素素沉默了片刻,又寒声说道。 长安和别的地方太不一样了。 长安官家当的时间久了,这思维方式和说话的语气,都是一副官家做派。 可今天顾留白这小春天剑一出鞘,他满脑子就想打架。 而且他天生就是你用什么法子对我,我就用什么法子对你。 “原本你闯到我这个地方来,我还想不找你麻烦。但既然你这么说,那你今晚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顾留白微讽的一笑,“要不你拿个海捕文书出来给我瞧瞧,如果拿不出来,你就是在这里公然行凶,那我怎么对付你应该都不为过。” 白素素手里头捏着个官印,但听对方的言语,就知道拿这种官印吓唬普通人还成,吓唬这人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她一转头,原本想招呼辰黑羊一起出手,但转头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辰黑羊已经慢慢的往后退了。 “我受伤太重,极限了。” 辰黑羊说了这一句,又对着顾留白拱了拱手。 “你自便。”顾留白倒也不为难识趣的人。 白素素见着辰黑羊此时的模样,心里头反倒是有了股戾气。 我七品上的修士,难道单独就真对付不了一个郭北溪的弟子? 郭北溪也只比她年长三岁而已,算是同一个辈分的修士。 顾留白看出她马上就要出手,当下也顾不得羞耻,双手用了些力气,硬生生将上官昭仪从自己身上“掰”了下去。 他将上官昭仪靠墙放好的刹那,又单手掏出一个陶瓶,倒出一颗泥丸子一样的东西,塞入上官昭仪的口中。 就是很自然的举动。 喂颗疗伤丹药,以免伤势恶化。 方才上官昭仪和他肌肤相亲,他感知得出来,这少女体内经脉受损的力量,明显是用什么秘术过量动用了真气导致。 这不致命,但若是伤势恶化,今后可能就没办法修行,会成废人。 白素素自然也知道不能带具尸身回去交差,看着顾留白给上官昭仪喂丹药,她也并未乘机发难。 但让顾留白和白素素都没有想到的是,丹药一塞入口中,上官昭仪昏迷之中很顺畅的吞了下去不说,接着竟然香舌一卷,在顾留白的手指上舔了舔。 顾留白浑身一僵,差点左手提着的剑都掉了。 这临阵对敌,这少女昏迷了都能乱他心神,差点就让他真气都走岔了啊。 杀人于无形啊这是。 白素素脑子里全是惊叹和问号。 等到顾留白迅速离开上官昭仪两步,她才回过神来,趁着对方好像心神也有些乱的同时,抢先出手。 洛阳白家不是什么大的氏族,但一直有厉害的秘法传承。 白家的秘法配合玄兵,手段主要在“封、禁”二字。 封住一方天地气机流动,禁止对方施展一些特殊秘法。 她所擅长的法门,并非是直接的杀伐,而是封禁对方的真气法门,先让对方的实力跌落,然后再觅机对付。 她心念动静,悬浮于半空之中的那把白伞微微震荡,那些透明的涟漪就已经挤压到了顾留白的身上。 顾留白顿时觉得浑身的真气流动不畅,浑身的经脉之中,就像是掺杂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元气一般。 不过他所修的这真气法门虽然真气并不显得刚猛,但实则雄浑,体内积蓄的真气也比一般的七品修行者不知道多了多少。 一池子水要推动阻塞的土石很难,但若是一个湖泊,一条大江的水要推动一些阻塞之物,却并没有那么困难。 顾留白只是让自己体内的真气尽数活动起来,顷刻间,就如一个巨大的磨盘慢慢碾压,那些束缚他的气机就已经尽数从体内拔除。 白素素刚刚感觉不对,她就看到眼前的少年已经如浪涌起般,一个起落就到了她的身前。 “白家这遮天伞对他不起作用?” 辰黑羊慢悠悠的在退,结果看到顾留白一动,他就又忍不住停顿下来。 这就奇了怪了。 按理来说,白素素全力施为之下,七品的修士没有一个能不受这遮天伞的影响的。 “白素素今天恐怕讨不到好。” 他心中一动,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出声说道,“我就纯粹只是看看啊。” 他这一停下来,生怕顾留白误会。 白素素想骂他都没空骂。 匹练般的剑光明明朝着她胸口席卷而来,但她却直觉那未必是剑气的真正落处。 没办法一下子确定对方的剑路,便无法用兵器格挡。 只能退。 她的身上散发出白色的雾气,整个人往后飘飞出去。 “这白家的法门倒的确有点意思。” 看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白色雾气,顾留白倒是也不吃惊,直接冲了过去。 白家的这些法门的独特之处,他娘的睡前故事里早就讲过。 绝大多数修行者真气运行时,真气逸散时都是散发辉光,流动光焰,但有少数修行法门却还带着独特的妙用。这白家的真气法门修出的真气逸散时,就会形成雾气。 战斗的时间越长,用掉的真气越多,形成的雾气就越浓。 这雾气还有一定的隔绝对方感知的作用,但相反,因为是自身真气分散的产物,白家的修行者在这种雾气里面战斗,感知却反而会更加敏锐。 他依稀记得,当年他娘和他说起白家的这些个手段时,语气是有些鄙夷,也是称呼白家的修行者叫做白家小鼠辈。 说是这法门原本是先秦的兵家法门,是军队里头用的。 军中一大堆的修行者都一起用这种法门,军队厮杀时,才是真正的显现出威力。 但这白家的先人想办法将这法门占为己有,大概是有些修炼这法门的修行者都被白家的人给杀了,所以这法门就成了白家的秘术,变成了白家的安身立命之本。 …… 白素素刚刚飘飞出去,前方的薄雾里头,剑光就已经朝着她的眉心追赶过来。 剑光后方,少年的身影飘荡不定,就像是波浪乱涌。 “郭北溪的这弟子这么强?” 白素素也来了脾气。 她伸手一招,那把悬浮在空中的遮天伞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牵住,朝着顾留白的后背袭来。 与此同时,她双手往后一摸,手上出现了两根银色的棍子。 这两根银色的棍子一根敲向顾留白刺来的长剑,一根朝着顾留白的腰身横扫。 喀! 随着她体内的真气喷涌,这两根棍子在行进间又长了一截,其中左手朝着顾留白长枪敲击的棍子只是纯粹弹出了一截,但另外一根朝着顾留白腰身横扫的棍子里头,却是弹出了一个明晃晃的枪头。 “嗯?” 顾留白的身体一折,直接停止了进击。 他往一侧飘出的刹那,一剑点在后方那遮天伞上。 咚! 遮天伞就像是一面牛皮鼓一样发出沉闷的响声。 音波震荡之中,白素素身体前方的白色雾气一阵扭曲,在她身前隐隐结成一个“山”字。 咔嚓! 白素素也不管掉落在地的遮天伞。 她手中这两根银色的棍子一接,却是变成了一柄银色的长枪。 轰! 她一晃枪身,长枪轰鸣,滚滚的白色雾气在枪身周围结成一个个山字形状。 枪尖朝着顾留白狠狠刺去的刹那,这一个个山字骤然变得如砖石般沉重。 顾留白的面色凝重了些。 这白素素倒是他在黑沙瓦一役之后,遭遇的一个真正的劲敌。 相比她的这些真气秘法,她的真气修为对他的威胁更大。 她这真气修为,应该是已经接近七品巅峰。 真气很磅礴,哪怕不是走的刚猛之道,真气力量也远超他现在的水准。 这一枪刺来,真气滚滚,他倒还真不敢硬接。 只是沧浪剑宗的秘剑里面,本身以柔克刚的招数就远多于倒卷天瀑的刚猛剑招。 他只是退后一步,稍避锋芒,手中的长剑抖着圈就落在了这刺来的长枪上。 剑锋和枪身刮擦,发出尖锐的响声。 白素素只觉得双手一沉,长枪仿佛被一股股水流卷住。 她样貌看上去沉静,性子却是火爆,而且直觉要胜过这少年,只能用修为来压制,所以她一声厉喝,体内真气的奔腾越发猛烈。 轰! 枪身抖动,一道道白色的山字硬生生的冲开剑光。 然而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的剑势一变,剑身在她的长枪上一拍,却是借着她的枪势,将她手中的长枪荡开。 “此人的剑术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白素素心中骇然,只觉得身体都被带动,但对方的长剑却毫无停顿,真正如行云流水一般,沿着枪杆飞快的滑向她的双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女人是老虎 啪的一声轻响。 就像是一根竹管裂开时发出的炸响。 白素素双掌掌心里真气一炸,直接将手中的这杆长枪朝着顾留白拍飞过去。 借着这真气一炸的反震,她的双掌往后震开,堪堪避过顾留白的这一剑。 顾留白一剑落下,长枪呼啸而来,他倒是也吃了一惊,整个身体猛然朝着右侧一旋,长枪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 但与此同时,这长枪上翻滚的真气,却是激得他肌肤生疼。 “真气修为高出我太多,果然会比较难对付。” 顾留白刚刚在心中嘀咕一句,眼睛的余光里,就看到那柄原本已经掉落在地的白伞朝着自己飞了过来。 “白家控制这把遮天伞的法门倒也是奇特,只是不知这把伞到底可以距离她多远。” 他身体一扭,整个人也如同一道旋流飞了过去,没有去追击白素素,而是异常简单暴力的一剑拍在飞来的遮天伞上。 剑身接触这遮天伞的刹那,他体内的真气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的贯入手中的长剑。 这柄春坊名剑白练般的剑光倒是没有什么明显改变,但是这处院落里头,却像是有一个庞然大物陡然凶猛的撞了出来。 白素素一声闷哼。 那柄遮天伞的伞面凹陷下去,在下一刹那,它便颓然的飘飞出去。 “这少年的反应这么快?” 辰黑羊看得咂舌,他也有种自己很英明的感觉。 白素素的这些法门已经怪异得很,她的真气在这戮天枪和遮天伞之间来回切换,一个人打出了两个人的效果,但即使是这样,却还是压制不住这少年,反而落了下风。 还在这么想着,顾留白双膝微曲,整个人似乎要朝着白素素弹射过来,但下一刹那,让他这个旁观者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反而一晃身,追上了那把被他击飞出去的遮天伞。 又是啪的一剑,直接将遮天伞击得远远飞出,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白素素此时一个纵跃,伸手一抓,隔着一丈多的距离就将那柄长枪摄入手中,但看着那柄遮天伞被打得不见影子,她顿时气得毛都炸了。 “你这是找死!” 她原本双手持枪,此时却是右手单手持枪,对着顾留白连抖数朵枪花。 嗤嗤嗤… 白色的雾气里出现十余道凌冽的劲气,带着刺天戮地的气息,封锁顾留白的身位。 “仗着真气修为高,就这么浪费真气?” 顾留白觉得这白素素是败家娘们。 这其实就又牵扯到两个人身份不同,辈分不同,平时所处的环境导致的理解不同了。 白素素心里面就觉得顾留白是个晚辈。 自己的家传至宝都被这个晚辈打飞了出去,她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而且她平时所处的环境就是长安城,在这长安城里,她要面临的战斗几乎都是单对单的和修行者战斗,那她潜意识里的战斗方式,就是不需要考虑战胜一个厉害对头之后还能剩余多少真气。 但顾留白不一样。 顾留白面对的敌人要不是大批马贼,要不就是军队,到了长安城里,他现在满脑子思索的也是沧浪剑宗的车轮战,所以他潜意识里面对一个敌人是真气能省则省,不带浪费的。 双方这样不同的思维方式,就顿时让他吃了大亏。 他还在觉得白素素败家,就只觉得白素素身前的白雾陡然凝聚,形成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山字。 这个山字给人的感觉紧实无比,就真的像是院落里的一座假山似的,但随着白素素的枪尖一点,这个山字却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砸了过来。 “草!” 顾留白终于也飙出了进入长安城之后的第一个草字。 这炸毛的白素素出手时机把握得也好,这个山字砸过来,他一时闪避不开,只能用剑法消解。 面对这种以修为碾压似的打法,他第一时间使出了沧浪剑宗秘剑里的卸力招数,剑光回旋,层层叠叠,就像是一道道浪花从上往下冲刷,是要将这山字的冲势卸成一部分坠势。 但他已经使出这样的剑招,却只听白素素又是一声隐含着痛苦的闷哼,她的左手往前拍出,手掌前方又是化出一个山字。 这山字往前方那山字一撞,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便直接撞在了他的剑上。 他连人带剑被轰得倒飞出去。 他握剑的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好像折断般疼痛,虎口之中鲜血直流。 也幸亏他的真气比寻常修士来得强韧,否则这一击恐怕将他内腑都打得重伤。 “不过如此!” 白素素用了全力,其实体内经络也撕扯般疼痛,很不好受,但是她心头却是畅快,大笑声中,她身体腾空飞起,一枪朝着顾留白的胸口扎下。 “该不会真的被她一枪扎死?” 辰黑羊直觉这一枪似乎十拿九稳。 然而就在此时,顾留白双脚弯曲,两脚的脚尖同时点地,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往后一仰,整个背部主动拍击在地上。 两脚脚尖,背部同时发力,他整个人明明往后在飞坠,这一刹那竟是不合道理般飞腾而起! 他整个人就像是浪尖上拍飞出来的一朵水花,高上云天! 白素素呼吸骤顿。 她眼睁睁的看着顾留白高出了自己的枪尖,继续往上。 当! 也就在此时,她手中的长枪被斩了一剑。 这一剑隐匿得极好,她都没觉察出来是以何种角度斩到自己的枪身上的。 尤其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少年明明应该被震伤了,怎么着真气运行起来好像和没受伤一样? “嗯?” 更让她一愣的是,明明被一剑斩中枪身,而且直觉冲击到长枪上的力量颇为惊人,但她这一枪的去势一点都没有阻碍。 噗! 等到这一枪扎入地面,她才感觉太过顺畅,才反应过来这少年的一剑反而是推了她的枪一把。 但一直在仔细看着的辰黑羊这次倒是还真的看出了别的门道。 这少年何止是推了她的枪一把,他的真气一推一涌,同时还借了一把力,这少年往前方飞腾的身影,一下子就又快了数分。 辰黑羊本身并不修剑,不是剑师。 但是才看了这少年的几招剑招,他心中就产生了一种这用剑能用到这种程度也是到头了的感觉。 白素素再次撒手。 她直觉少年的剑下一刹那就会斩向她持剑的双手。 而且无论是他的身法还是他的剑,都比她预想中的要更快一些。 但她的确要比顾留白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都要强大很多。 她撒手的同时,左手还来得及往上翻掌,真气还来得及调度。 一个白色的山字顷刻间在她掌前形成,朝着顾留白的胸口呼啸而至。 威势惊人。 毕竟真气修为比顾留白强出太多。 然而她这种修行者和只靠着一柄剑打天下的剑师相比,却是变化太少。 用江湖上的行话来说,就是手段容易用老。 用过的手段面对同一个厉害对手,再次用出来,就容易被对手抓住破绽。 眼下她面对顾留白就是这样。 她左手一翻,顾留白感知到她体内真气的行走,就知道她又要拍出那一个山字,他脑海之中就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他的双脚在扎在地上的长枪上一踏,整个人突然就改变了个方位。 凝聚着可怕真气力量的山字打了个空。 白素素只觉得脖颈上一凉,她的感知里,冰冷的剑气已经泼洒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惊骇到了极点,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涌上那剑锋落处。 只见她的脖子外围瞬间出现了层层叠叠的白雾。 然而她并未等到真正的剑锋斩落。 嗤的一声轻响。 她的小腹喷出一团血花。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整个人瞬间狂退十余丈。 喷出的鲜血在她身前喷涌的白色雾气之中,就像是一条红色的飘带。 辰黑羊呼吸都停顿了。 这下他真的没看懂。 作为旁观者,这少年的剑明明是刺向白素素的小腹,但白素素怎么会将护体真气全部推向自己的脖子? 太邪门了。 辰黑羊回过神来的刹那转身就走。 看热闹也不敢看了,别把自己给搭进去。 他直觉白素素想往他这里靠。 “草!” 白素素虽然是个女子,但辰黑羊这样的做派,也让她气得直接飚出了一句粗话。 轰! 她体内的真气一炸。 整个人突然被白色的雾气包裹。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一时感知不到她在雾气里何处,倒是也往后退了数步,十分警惕。 但等到白色雾气略微稀薄,却只见一条鲜血朝着远处延伸,这白素素竟是直接抛下她的伞和长枪跑了。 “也好。” 顾留白看了看手中的长剑,只见雪白的剑身上,连一滴鲜血都没有留下。 他原本对这白素素也没起什么杀心。 现在逃了倒也省得他麻烦。 反手将这长剑插回剑鞘,他顺手拔起了那根长枪,心想要开剑铺虽说不能挂羊头卖狗肉,但这杆长枪估计也是白素素的家传宝物,到时候她肯定得花大价钱赎回去。 还有那把伞就应该更值钱。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又想到了他娘对于这种奇门的评价,类似白家这种奇门修士,就是习惯于一招鲜,吃遍天。 但真等到自己的奇门秘术一口吃不掉对手的时候,那这种修士就完犊子了。 这些人还真的是手段很容易用老,变化不够多。 心念电闪间,看着躺在墙角的上官昭仪,他的嘴角却是又微微抽搐起来。 这怎么办。 受伤这么重,总不能不管她。 但等会要是到她身边,她又来个蟒蛇缠腰怎么办? 他内心天人征战了一番,还是没有办法,只得小心翼翼的朝着她走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那一抹浓绿 龙婆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看着。 宝贝徒弟她肯定得小心照看着。 看着顾十五连白素素这样的对手都能战胜,她的嘴就咧开了。 而眼下看着顾十五走向上官昭仪,胆战心惊的样子,她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 顾留白的直觉有点准。 他刚刚靠近上官昭仪,一伸手,还未碰到上官昭仪,结果上官昭仪突然有些清醒,恨声道:“要干什么,不要靠近我。” 顾留白一僵。 但上官昭仪此时张了张眼,看清是顾留白,她的声音顿时就变了,“冤家,你又来弄我。” 说完她双手就朝着顾留白抱来。 “……!” 顾留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声音,吃不消! 而且,什么叫做冤家,什么叫做你又来弄我了? 我怎么弄你了? 看着她伸过来的手,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一挡,将她两只手格挡开了。 “你坏死了,又不让我用手……” 然而让他眼睛都一下子鼓了起来的是,被他挡住双手的上官昭仪竟然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 她闭上眼睛,皓首微抬,好看的双唇竟然凑了上来。 “??” 顾留白何曾见过这场面。 他下意识的并指为剑,在上官昭仪的脖颈上轻轻一按,等到上官昭仪重新陷入昏迷,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直呼好险。 但旋即他又微微蹙眉,觉得不对。 难道说上官昭仪今日逃到这里之前,已经中了这些人的手段,已经被下了什么厉害的春药? 但让他心中又有些不解的是,这上官昭仪身为修行者,即便是在昏迷时都有些警觉,有人靠近想要触碰她身体,她顿时抗拒,但为什么好像一看见自己,画风就又骤然不对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沉吟之中,他伸出手指,搭了搭上官昭仪的脉门。 “嗯?” 只是稍许的接触,他就顿时感觉上官昭仪此时体内紊乱的真气里头,有一种怪异的味道。 “是她的真气出了问题。” 他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 裴府,太真观。 裴云华早早的就睡了。 生怕晋俨华迁怒于自己,她都没敢在自己的院子里头多呆,而是借口需要巩固修行境界,要闭关清修,直接躲到了这座小道观的清修室。 自己的母亲有这样的报应,她是一点都不奇怪,心里对裴云蕖也没有什么愤恨。 对于那绿眸,她也了解了很多。 这绿眸自称生意人,最讲究做生意公平。 其实按照他的一贯做派,晋俨华想要杀人,那她自己的人头恐怕也保不住的。 所以还是裴云蕖没那么心狠,留手了。 早早的躺下休憩,是今日里感觉站着都有些古怪,感觉站不住,还是躺着休憩比较好。 她刚刚入六品,此时倒是还没觉着是真气的法门有问题,只想有可能就是刚刚入六品,结果突然遭遇裴云蕖和绿眸来寻仇,心神遭受冲击之下,真气的运行不平稳,导致身体的状况有些改变。 可能是摊上了晋俨华这样的母亲,她从小不敢争辩,逆来顺受的缘故,所以她的性子就天生很静,修行起来倒是也很容易静心。 心静就入睡容易。 但是等到一睡着,这梦境就由不得她自己控制了。 入梦深沉,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她坐在一艘无人的画舫里,画舫在洛水之中悠悠行走。 至于这画舫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做梦的时候是不觉得古怪的。 两岸边的牡丹花都开了。 争奇斗妍,她看得目不暇接。 突然之间她一声惊呼。 有个少年踏浪而来。 这少年的眼珠子是绿的,但等她看清这少年的面目时,他的眼珠子就不绿了。 她只觉得不敢再看这少年,浑身烫得厉害。 然而这少年从浪花上跃起,落到了她的身前。 “你要做什么。” 她心慌起来,呵斥这少年。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一手揽上了她的细腰。 “你放手!” “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云蕖!” “云蕖会如何看我!” 她羞愤得不行,但手脚却好像没力气,身子一软就任由这少年将她搂入怀中。 “不要在这里!” 突然之间她又惊呼了起来,她直觉自己身上的衣衫往下褪去。 少年一笑,身影一动,她便不知为何已经到了布满花瓣的一池温水之中。 “啊,不要!” 口中说着不要,但被少年侵入的她却是不由得迎合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晕厥过去几次。 她咬着少年的肩头哭泣起来。 “你这冤家,明明和云蕖情投意合,为何又要来祸害我!” “你败坏了我的名节,我今后如何做人。” 她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我不如死了算了。 但少年却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咬着她的耳朵笑了,“那就再让你死一回。” “不要!” 她的身子一下子又绷紧了。 “你!” “裴云华,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居然抢我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个异常好看的女子冲了进来。 这女子气愤不已,跳入池水之中,拿着剑就对她乱砍。 “啊!” 裴云华四处躲藏,水花四溅之时,她突然看清了这女子是谁。 “上官昭仪?” 她就有些无法理解。 按理冲进来要砍自己的,不应该是裴云蕖么? 你这上官昭仪冲进来砍我又是什么道理? 但被上官昭仪抓到这幅场景,她真的是羞都羞死了。 “啊!” 她一下子惊醒了。 等到看清眼前的景物,她才醒觉这是一个梦。 但足足又过了数个呼吸,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但身子还是滚烫的不行,浑身都湿了。 一片濡湿。 “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会梦见与他…” 说是梦境,但却有些太过真实,裴云华只觉得自己的腰肢都有些发酸,双腿都绵软无力。 羞死人了。 裴云华瞬间就觉得自己不纯洁了,不干净了。 她将脸埋在被子里,很想哭。 但真的很累。 没过多久,她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之间,她从那画舫下来,找不到那少年,有些惆怅。 突然之间有熟悉的笑声从码头的一侧传来。 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下了马车。 三皇子! 她浑身都颤抖了。 她一低头,心稍安。 所幸身上的衣衫穿得好好的。 却只见三皇子和平时一样哈哈笑着,然后在她身前转了个圈,摆了个姿势,然后伸手一脸傲然的点了点头顶,“云华,你看我新买了一顶帽子,好看不好看?” 裴云华往他头顶一看,只看到一顶绿得发亮的帽子,似乎是用翠鸟的羽毛做的。 “我…” 她羞愧得不能自己。 但三皇子却把帽子一摘,一脸狞笑起来,“这个帽子好看不好看,你给我看清楚了!” “啊!” 她一下子又吓得叫出了声,又被吓醒了。 因为她一眼看到,三皇子帽子一摘下来,头发都是绿的。 …… 上官昭仪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裴云华的梦境太过凶险,一会被她追砍,一会看到三皇子连头发都是绿的,不够真实,所以一下子吓醒之后很容易分清是梦境还是真实。 但她陷于这门真气法门太久,而且真实世界被囚于竹楼,太过苦闷,她反其道而行之,反将梦境视为真实,时间一长,她这梦境就越来越真实,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越是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境。 更何况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站在床边,一脸严肃的顾留白。 她便忍不住羞怯的一笑,“你这冤家,一脸严肃的做什么,又想我扮演什么角色?你演官家,我演一个偷情被抓的小媳妇,你是准备用什么法子审我?” “??”顾留白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这弄的什么真气法门,如此的霸道,都能让上官昭仪这样的? “上官婊婊!” 一声狮吼打破了延康坊的寂静。 雀鸟惊飞,上官昭仪晃了晃沉重的脑袋,这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云蕖?” 她看到了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的裴云蕖,手里的剑都出鞘了大半。 “你…你!” 裴云蕖平时也是个小机灵,但她也实在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自己都在这站着呢,竟然直接对顾留白说这样的话。 那什么冤家,什么扮演角色。 光是这声音,就骚浪的不行! 我裴云蕖真的是眼瞎了啊,怎么以前就让这骚狐狸精成了闺蜜! 她是气得脑子都糊涂了,只恨昨夜自己带阴十娘出去见世面没守在这里。 但上官昭仪脑子却转得快,更何况她脑海里如何对付裴云蕖已经预想了千遍万遍。 她眨了眨眼,珍珠一样的眼泪就顿时沿着眼角下来了,“云蕖莫怪我,我中了歹人的计算,快被这真气法门折磨死了,我身不由己,这真气冲击上来,我都想杀了我自己。快快快,你一剑将我杀了,好让我少受些折磨。” 她对裴云蕖也是拿捏得很准。 更何况在她昏迷之时,顾留白就对她说过这上官昭仪的真气好像出了很大的问题。 看着上官昭仪这眼泪一掉,一心求死的模样,她的心就一下子软了,好奇心也被瞬间勾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顾留白看了上官昭仪一眼,又看了裴云蕖一眼,心想少女啊,你又被人拿捏了啊,她挤眼泪的样子有点假哦,你都没看出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双修的妙处 “你姐夫不是人!” 上官昭仪咬牙切齿,加油添醋的就将三皇子怎么谋害自己,将自己软禁起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反正怎么可怜怎么说。 “……!” 顾留白瞬间就觉得,上官昭仪说的虽然应该是事实,但这套说辞肯定在心里谋划了很久。 那第一句话的“你姐夫”三个字,就将裴云蕖套了进去。 “马上要大婚的人,居然将你幽禁起来…” 一想到三皇子想对上官昭仪做的事情,裴云蕖就顿时觉得刺激。 她马上就问道:“他得手没?” “??”上官昭仪没想到自己酝酿了好久的东西,裴云蕖居然直接问了这一句。 她愣了一会之后便气得骂人,“裴云蕖你这个小蹄子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让他得手。” “居然没得手。”裴云蕖道:“把你关了这么久,换了我早就得手不知道多少次了。” 上官昭仪气得喘不过气来,她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裴云蕖,“你还是个人不是?” 裴云蕖同情归同情,心里面虽然也已经原谅了她大半,但心里头却还是忍不住重重冷哼了一声,“谁让你喊混账东西什么冤家,还扮演什么角色,那声音真的是令人起鸡皮疙瘩,我昨晚上才老虎打盹离开那么一会,你就到了混账东西身边,我这样对你很好了。” “不是没得手嘛,你气个什么劲。”她撇了撇嘴,说道:“反正你现在的伤也没太大的事情。” 上官昭仪其实很心虚,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千万不能心虚,一心虚就容易被裴云蕖看出来,她反而气势汹汹的说道:“好你个裴云蕖,你要是这样对我,有个秘密我就不告诉你了。” 裴云蕖微微一怔,“什么秘密,和我有关?” 上官昭仪冷哼道:“那是当然。” 裴云蕖根本抗拒不了自己的好奇心,马上陪着笑脸,道:“好姐姐,什么秘密,快和我说一说。” “我估计你家二娘和你姐也修了我这真气法门。”上官昭仪瞪了她一眼,说道。 “这么刺激的?” 裴云蕖惊了,“三皇子口味这么重的,难道连晋俨华都有兴趣?还是主打一个反差?” “你这小蹄子脑袋里面想的是什么?” 上官昭仪以前受得了裴云蕖这种虎狼之词,但现在顾十五就在跟前站着,她能控制自己双手不乱动都已经很好了,裴云蕖这种言语她真是受不了一点。 “是她们想坑我,我被迫无奈,这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上官昭仪飞快的将晋俨华想坑自己,而自己索性用了三皇子的这法门丢回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这招有点厉害了。” 裴云蕖瞬间觉得裴云华倒是没大事,她反正都快要嫁人了,而且三皇子的法门么,三皇子肯定有一些应对方法。但这法子若是真的要用双修来化解,晋俨华怎么办? 自己那个老狐狸父亲年事已高,应该对晋俨华也没兴趣,丝毫不能满足晋俨华。 那这…… 别到时候裴府绿了。 “我不管,反正是你姐夫做的事情,你得帮我解决了这真气的问题。”上官昭仪耍起了无赖。 “按你的意思,你让铁肩王找我们,就是为了要解决你的真气问题?”裴云蕖顿时敏感起来,因为这事关混账东西,“你怎么知道顾十五能解决这麻烦?” 上官昭仪倒是一愣,“铁肩王是谁?” 裴云蕖道:“王若虚。” “他什么时候有了这名号?”上官昭仪嘀咕一声,也不纠结,解释道:“我费尽心思查了无数典籍,发现他所修的真气法门,是某种特殊的佛宗法门,那法门正好能够压制我体内这真气。” “真的假的?”裴云蕖有些怀疑的看了一眼她,又忍不住看向顾留白。 “这我不太清楚。”顾留白有些心虚。 事实上昨夜两人亲密接触了那一阵,再加上他用真气探了探上官昭仪体内的气机,他其实确定自己的真气好像能够调理上官昭仪的真气,而且的确存在某种奇妙的转化。 但这种话他觉得不能老实说。 这一说出来,裴云蕖肯定就要推究其中细节。 这细节要是老实一说,裴云蕖说不定马上就要说不认识这上官婊婊。 “但我可以试一试。”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你试试。”裴云蕖看了一眼上官昭仪,还是心软。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伸出两根手指搭上上官昭仪的脉门。 演戏就要演全套,这可不能露馅。 他缓缓的渡出真气,缓缓触碰上官昭仪体内行走的真气。 此时上官昭仪体内的伤势已经平稳,真气运行得也并不紊乱,而且上官昭仪此时清醒状态之下,也可以帮助控制真气。 所以这种试探,倒是要比昨夜更加简单,感知起来更清楚。 他的数缕真气和上官昭仪的数缕真气一接触,只觉得上官昭仪真气之中的一些燥烈的气机产生了奇异的变化,瞬间变得阴柔起来,其中有几缕气机却是反而在他的真气之中转化,就像是火焰一样反而化在了他的真气里头。 他顿时心有所感,微微蹙眉。 “怎么?” 裴云蕖看得仔细,顿时觉得有异。 “三皇子设计让她修行这样的法门,并不是纯粹想得到她的身子。”顾留白此时也是觉得实话实说反倒是没那么尴尬,他老实说道,“她真气内里蕴含的一些元气,经过转化,就如同极为精纯的灵药一样,能够提升男修的真气…” “果然她所说的这种双修法门,三皇子是想利用和她双修,很快的提升修为?”裴云蕖也眉头大皱,“那你能有什么法子帮她?” “双修!双修!双修!”上官昭仪心中有好多个上官昭仪在喊,但是面上却是一脸哀愁。 顾留白岂能不能明白裴云蕖的意思,他郑重的回答道:“我的真气法门似乎的确有压制和化解之能,倒是不需要双修,只是要渡真气过去,一些接触倒是避免不了。” 上官昭仪眼巴巴的看着裴云蕖。 裴云蕖顿时哼了一声,“这么可怜的看着我作甚,只是这些许的肌肤相亲,江湖救急,难道我这么小气,还能不让他救你么?更何况又不是我真气能救你,是他能救你,你看我作甚。” 上官昭仪装了半天,差点绷不住。 你这个小蹄子,别的时候的确不小气,但牵扯到这个顾十五,你比谁都小气好不好。他刚才就两根手指头碰我的手腕,你的眼神就不对了好不好。 “冤…顾兄,且救我一救。” 她转头看向顾十五,又差点脱口而出冤家二字。 顾留白轻声问裴云蕖,“那我开始救她了?” 裴云蕖道:“救啊,我就在这里候着,若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上官昭仪也不能装得太过。 她也不说什么,只是从被窝里伸出右手。 顾留白扯来一张椅子,坐姿端正,就像是一个外来的大夫一样。 他伸出手指,搭上上官昭仪的脉门。 “多谢顾兄,多谢云蕖了。” 上官昭仪只觉得浑身有些发热,为免裴云蕖看着不爽,她索性羞怯般将脑袋埋在了被子里。 如此一来,顾留白倒是放松了些。 他缓缓渡入自己的真气。 他修为只是七品,真气也不能在上官昭仪的经脉之中侵袭太深,更何况上官昭仪此时浑身内脏和经脉受损不轻,所以他也只敢将真气渡入到她手肘的位置。 只是让真气和她的真气在这条手臂里头缓缓交汇。 只是真气一进入,他感觉没有遭受什么阻力,经脉之中似乎空空荡荡,但旋即丝丝缕缕的真气又温柔的包裹过来,他便知道上官昭仪是感觉出了他的真气运行,主动配合起来。 “她倒是的确聪明。” 顾留白心念一动,有着上官昭仪如此聪明的配合,他很快将真气源源不断的涌入数条经脉,又从另外的几条主要经脉返回体内,轻松的组成了一个回环。 两人的真气在交汇之中缓缓转化,他只觉得自己的真气没有多少损耗,反倒是上官昭仪的真气里头,那些似乎对她极为不利的燥热元气丝丝缕缕的化为阳刚的药气,不断融入他的真气之中。 “怪不得三皇子花这么多心思。” 他马上有些震惊。 他马上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真气修为随之有些提升。 七品的修士,都能感觉到明显的提升,可想而知这种双修带来的好处有多大。 而且他的真气原本就不以刚猛为主,真气厚度太大,她这种类似药气的元气化在他海量的真气里头,提升的效果肯定不如三皇子那种李氏功法来得显著。 但哪怕是这样,要将她体内的这种元气完全拔除,可能要个十来天的时间,那他的真气修为到了和沧浪剑宗比剑时,倒可能要提升很大的幅度。 “真的有用啊,终于不会变成荡妇了。” 上官昭仪也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真气的变化,她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自己的梦中情郎,那个梦中老是折腾她的冤家,此时就坐在床头帮她调理真气。 她心中满满的幸福感。 只是想着他一脸一本正经,老学究的端坐着的样子,她便忍不住偷笑起来,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她心念一动,体内的真气便瞬间调皮起来。 “嗯?” 顾留白呼吸一顿,他也顿时感觉到了变化。 他感到对方的真气瞬间就变得活跃起来。 一会主动退,不让他的真气触碰,一会却又大股的包裹上来,就像是要将他的真气吞没其中,一会又数缕真气盘绕住他的真气。 “你这…” 顾留白顿时有些头疼,他倒是也吃不准是上官昭仪故意的,还是她体内的真气自己有了变化。 但总感觉这些真气就像是故意挑逗他。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有故事的人 朝阳初升。 赤裸着上身的三皇子不畏寒冷,双手拍打着自己的筋肉,一边将气血活动开,一边口中发出呼喝呼喝的声音。 这声音初时响起时,似乎只在喉间。 但只是十数个呼吸之后,声音却似来自体内深处的皮肉、内脏之中。 这是李氏的“莽牯鸣”,是一种壮大浑身气血,让血肉力量强横的音震法门。 伴随着这种音震,一股股真气,就像是小锤子一样敲打着浑身的血肉,皮膜。 三皇子只觉得精神饱满,忍不住又摆了摆姿势,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隆起的肌肉。 听到他起身,两名早已等候多时的修行者顿时掠入院中,飞快禀报了上官昭仪从石山学院逃脱,接着逃入延康坊,被绿眸所救的消息。 “什么!” 三皇子差点一下子行岔了气,“为什么到这时候才报?” 两个修行者都不敢作声,心想这是三殿下你自己定的规矩,这段时间你要抓紧修行,入夜之后,一律不得惊扰,有事都要到清晨你起身之后再报。 三皇子看着这两个修行者的脸色,自己又回过味来,但满脑子都是不可置信,“那么多人守着,还能被她跑出去?还有辰黑羊和白素素既然出手了,还不是那绿眸的对手?” 这两个修行者早就知道三皇子会有这一问,当下左首一人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将一份记载着细节的文书递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咬着牙飞速的看了一遍,看到延康坊之中并无别人出手,而白素素死战之下,竟然反而腹部中剑,差点直接死在延康坊,他瞬间就感到了冬天的寒意。 “七品上的修行者,一点都没藏着掖着,两件家门宝贝都被打得留在了那,腹部还被刺了一剑…竟然只伤了对方的皮毛?” 白素素可不是普通的修行者。 大唐修行者的主流观点,和顾留白他娘的观点可不太一样。 在大唐绝大多数修行者,包括三皇子的眼中,白素素这种拥有奇绝手段的修士,可比一般的舞刀弄剑的修行者厉害得多。 他原以为是有跟着那顾十五的厉害修行者出手,但没想到那顾十五单对单就重创了白素素。 这顾十五在裴府里的事情一传出来,他心中就已经对这人重新评估,但这晚上的事情一发生,他似乎又得重新再评估一遍。 毕竟是连五皇子都畏惧的角色,虽说在裴国公这样的老狐狸眼中,三皇子的确有时候自恋过头,有时候又无法掩饰自己的得意,让人容易看出他的沾沾自喜。 但他遇见事情,的确是足够沉稳,哪怕在上官昭仪的身上花了太多心思,这煮熟的鸭子一下子飞了出去,他还是马上压下了心中的郁闷和怒意,飞快盘算起来。 他没觉得在长安城里,自己要不回个人。 但越盘算却越是蛋疼。 裴氏和晋氏的那些个修行者和这顾十五一交手,他就觉得这人有了很大的进步,应该算是七品中里面很强的了。 但晚上白素素和这顾十五一交手,看来至少要七品巅峰的修行者才能压得住这少年了。 对于长安洛阳而言,八品的修行者是绝对的稀罕物,都不是他有能力调度的,卡在七品的修行者倒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但关键在于,和这少年岁数接近的,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岁数差得大的,那些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要是去问这少年要人,那阴山一窝蜂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 既然纯粹简单暴力的法子行不通,他便退而求其次。 “梁寻道,你让上官家自己去要人,上官屏虚去要自己的女儿,这绿眸有什么理由不给。若是强行不给,马上就让相关的衙门办他。” 他沉吟了一下,便对着方才递给他文书的那名心腹连连吩咐,“你再让陈观云去找这少年聊一聊,姿态低一点,看看他会不会给我个面子,多少给他点利益。” “宁深。” 他又吩咐另外一名心腹,“你去风雨坊帮我找陆阳,让他跟着上官家一起去,趁着上官家要人,让他帮我再探探这少年的底子,能给这少年留下些一时半会养不好的伤最好,到时候沧浪剑宗会感谢我。” 两名心腹都彻底松了一口气。 三皇子毕竟是入得了皇帝眼的人,人家布置起来双管齐下不得了了,但三皇子这一出手,都是三管齐下了。 这两个修行者刚刚转身,三皇子却是又喊了那宁深一声,“你看看能不能帮白素素弄回那两件家传宝贝,还有,将那倭人使团送给我的元露经抄本给她。” 那名叫做宁深的修行者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又是给那顾十五准备了一手。 之前三皇子和几个幕僚就仔细推敲过,白素素得了那元露经就很有可能修得成八品神通。 那这白素素若是真成功修成八品,那必定承情,将会成为三皇子调动得动的八品大修士。 再加上这一剑之仇,要对付这顾十五的话,她还不是抢着去? …… 周驴儿一醒过来,觉得阳光刺眼。 他揉了好大一会眼睛,发现胡老三还在朝着皇宫里头看。 “胡伯,你足足看了一宿啊?” 胡老三听到他的声音,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冲着他笑了笑,“念想了大半辈子,索性一夜看个够哩。” “胡伯,你觉得好看不?”周驴儿伸了个懒腰,顿时就来了兴致,“这皇宫可比我想得要大多了,那灯一点亮的时候,那么大一个湖里的宫殿,还真的像仙人住的一样。不过高倒是没多高,凑得近了,这些宫殿看上去也没接着天上。” 胡老三又笑了。 他这一路上也老笑。 但他的笑和龙婆的笑不一样。 龙婆的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看上去就是说不出的满意和满足。 但他的笑容里却掺着很多东西。 也就这个没心没肺的周驴儿看不太出来。 “周驴儿啊,要说好看哩,你胡伯自然是觉得好看的。但要说真和自己想象里头的相比呢,那还是比不上的哩。”他看着周驴儿,有些感慨的说道,“但有些东西哩,牵挂得太久了,等到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哩,那看起来就一会一个滋味,看了一夜下来呢,又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周驴儿觉得这有些深奥,他笑嘻嘻的说道,“那胡伯还要看不?要看的话,我们吃个斋饭再来看。” 胡老三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不啦,看够了,这个念想就了了。” 周驴儿老老实实的说出自己心里话,“差不多就行了,我昨晚上看了一会就腻烦了。后来我看了一会星星,就觉得这里的星星都不好看,又不大,又不亮。胡伯啊,我和你说,我和我师傅呆的那个山头,那些个星星可大了,一伸手感觉就能摘得下来。” 胡老三笑笑,“各有各的好吧,这里热闹,人多。” 周驴儿点头,道:“胡伯你皇宫看腻了,那我们就去看东市和西市,我听神秀哥说,那两个地方可热闹了,什么吃的都有。” 胡老三说道:“那我们不是挨着西市嘛,还有你不是开了个铺子,那到时候先去西市逛逛。” 周驴儿这倒是想起件事情,“对了,神秀哥他们倒是提醒我,好像有些这边的破落户想要找我的铺子麻烦,我今晚上要先住我铺子去。” “周驴儿啊。”胡老三站起身来,又喊了周驴儿一声。 周驴儿以为胡老三也要跟着自己去住那新开的铺子,顿时笑嘻嘻的说道,“胡伯你今晚上也要去我铺子里头么?” 胡老三却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认真道:“谢谢你和十五哥啊。” “胡伯,你说是我们带你到长安,来看这皇宫?”周驴儿笑道,“那主要是十五哥的本事,和我没什么关系,还有,胡伯咱们是自家人,要谢啥。” 胡老三点了点头,右手再从袖子里伸出来的时候,手里头却多了一根青铜色的管子,一尺来长,有婴儿手臂般粗细,一端是结实的,没有孔,另外一端是一层油布封着。 看着胡老三将这东西递给自己,周驴儿好奇道:“胡伯,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防身的小东西。”胡老三道:“十五哥和我们都说过哩,你的命数和别人不一样,你不能打架杀人,这个东西不能用来杀人,但是可以用来保命。神秀他们很厉害,但以防万一嘛,万一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有厉害修行者能追得上你,你就用你的真气激发这个东西,对着他喷就行了。” “好嘞!”周驴儿觉得胡老三给的肯定是好东西,不过既然都是自家人,那肯定不用客气。 “那我先回我院子去转转。”胡老三原本还想交代一句,但看着周驴儿的样子,他就知道周驴儿不会瞎用,于是接下来的话也就省了。 周驴儿觉得肚子饿了,就准备先去吃个斋饭。 下了这座佛塔,他一眼看到神秀正看着胡老三的背影有些出神。 “神秀哥,怎么着?”他笑嘻嘻的问了一句。 神秀轻叹了一声,“佛子,你这胡伯也是有故事的人哪。” 周驴儿甩了甩头,道:“神秀哥,谁还没有个故事了?” 神秀笑了笑,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佛法真高深 “啥玩意?这凶肆的东家是个毛头小子?” 黄牙吐掉了嘴里叼着的一根竹签子,看着面前聚集的十几个汉子,“背后什么靠山打听清楚了没,别阴沟里翻船,整天玩鸟却不小心被鸟啄瞎了一双招子。” 戚黑鸟嘿嘿一笑,道:“打听清楚了,就是幽州一个新开的商行搞的,名义上就是幽州那一带地方同乡聚资修建的暂厝棺木的处所。” “这他娘的是借个由头开出来再说,是玩花招啊,到时候他们的棺材不卖给别地方的人?”黄牙也是见多识广,顿时鄙夷的笑笑,“既然是这么着,那整得他们惨一点,哪怕闹到上面那些官家,我们也有得是说头。” 戚黑鸟笑道,“反正那拔了牙的蛇正好整了一箩筐,要么等会再给他们送送?” “你简直是个傻鸟。”黄牙朝着戚黑鸟的身前吐了口唾沫,“这他妈的又不是我们要点酒钱的事情,这丰邑坊的棺椁、随葬明器、老衣,都是左公的生意。这家新开出来的凶肆抢左大人的生意,你难道去诈唬一下,拿点小钱让它继续开下去?这事情得一下子做大,断了根!别他妈的和平时一样小打小闹,让左公听了不舒服。” 戚黑鸟却反而哈哈一笑,“这不就等着老大你发话?我们下面的人可不能替你拿主意。” 黄牙一看戚黑鸟这样,就知道他已经有了些想法,便翻了个白眼,“准备好什么了?” 戚黑鸟说道:“前两天独柳树刑场上不是刚砍了一些个贼盗?那些个贼盗压根没什么家里人收尸,我让他们去捡了几个脑袋,你只要觉得没事,我一会就让苦脚送他们院子里头去。” 黄牙咧了咧嘴,“这可以,不过让常五给相关的人先打个招呼,万一这凶肆报官,到时候就说是被野狗叼过去的。” 戚黑鸟哈哈一笑,道:“那就这么办了,恐怕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吓得要屎尿都流一地。” …… 丰邑坊,这座位于长安西南延平内大街上的坊巷始终是长安城里头的人不太愿意提及的。 除去朝廷有敕令送葬的官员能够享受左校署制造的棺椁,长安其他的官民最终都要在丰邑坊的凶肆里头找到自己最终的容身器具。 长安城里发生的死亡越多,这条街道里的生意就越好。 这里的悲喜,似乎总和活着的人的悲喜背道而驰。 平时没有什么人吃饱了撑的要来丰邑坊转悠。 所以街西头那早些年因为失火而被烧得废弃的好大一片宅院被修整起来,又要开一座凶肆的事情,长安城里也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自然更没有什么人知道,真正在背后掏钱开了这座凶肆的金主,是长安的几座寺庙和远在幽州的邹家。 更不用说没什么人知道,这凶肆的东家竟然是佛子。 佛子开棺材铺子? 神秀在离开幽州的时候,听到这件事情,也觉得挺稀奇。 他就忍不住问了周驴儿,这到底谁的主意。 周驴儿就说,当然是我的啊。 神秀越发好奇,问为什么想到要开这样一座凶肆,是为了超度冤魂? 周驴儿解释说,到了长安总得有个事情做,哪怕陈屠就真的去杀猪吧,那他还有个正经事情做呢。 神秀摇头,说陈屠指定不会去杀猪,而且你到长安不是要做佛子? 周驴儿就忍不住好奇,佛子不也应该有个正经事情做? 神秀顿时觉得自己被上了一课,接着他就虚心请教道,那为什么那么多行当,就想开个凶肆。 周驴儿道,因为本来最拿手的就是这行当啊,就是听说长安没有天行母,否则他指定能让长安的人升天更快。 问到这里,神秀就没接着问了。 他也打听到了周驴儿之前在关外是做什么的了。 关外的天葬师那也是佛宗的一种修行。 这么说来,佛子在长安继续这种修行,也的确是正常不过。 这种修行的确也很积累福缘。 不过周驴儿想开凶肆,其实也是和顾留白还有邹老夫人商量过的。 邹老夫人也觉得挺好。 别的生意还有个大年小年,这种凶肆生意,那可是生意都一直好得很,就是一般人要么嫌弃,要么没本事做。 顾留白也觉得挺好。 寻常人只觉得开酒楼,开赌坊,开窑子打听消息容易,但其实在他看来,这凶肆打听消息可也方便得很。 都不要费什么力气,就知道这座城里死了什么人,大概为啥原因死的。 很多大事都瞒不过开这凶肆的人。 更何况周驴儿喜欢啊。 而且除了教周驴儿真气法门的那老喇嘛之外,这世上原本就只有他娘和他才知道周驴儿所修的这真气法门和死亡沾亲带故。 周驴儿那呼吸法在平时修炼时进境根本不快,但每次有人死,他去帮忙背死人,去帮着做法事,他的修行进境就会快一点。 他娘就很肯定的和他说过,之前中土的炼气法门里头,就有这种和“死气”相关的真气法门,这法门叫做阴官法门。 能够从一些刚刚死去的人身上吸取到一部分元气。 这东西不是邪门之术,而是蕴含着阴阳转化的大道。 但这种修行法门自从秦亡之后就一直被排挤,她查了一下,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当时秦朝的一些个将领修行的就是此种法门。 然后到了大隋朝的时候,这法门就已经在中土彻底失传了,想不到在关外的密宗倒是有保存了下来。 只是有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本身在佛宗那几个接近神明的人物的计算里面。 关外密宗这一脉的传承,也只是得了炼气的法门,一些真正利用这些真气的极其厉害的杀伐法门倒是也没有了。 对于自己的真气法门,周驴儿倒是一点都不上心。 在这世上,他认定的一个道理就是,顾十五不会骗他,顾十五肯定是为他好。 顾十五说他这辈子不能打打杀杀,他就觉得自己不能打打杀杀。 那去考虑这真气法门厉害不厉害作甚。 和身边的每个人亲近亲近,让身边的每个人都做成一些心心念念想做的事情,就是他的乐趣所在。 …… 陪着胡伯看了皇宫,看了太液池和里面的宫阙,他这一天就都很高兴。 不过刚一回到丰邑坊,两个垫了杂草的竹篓子从墙外一丢进来,他只是闻到了一些味道,他就更开心了。 熟悉的味道啊! 这感觉一下子上来了啊。 一个戴着皮帽,只是穿了寻常袍服的护法僧过了一会从门口走了进来,然后对着神秀轻声道,“是几个破落户。” “你们可别出手。” 周驴儿笑道,“十五哥说要低调一点,而且这些人挺好玩的,你们可别拿修为压他们。” 既然周驴儿这么说,神秀便也点了点头,对着那护法僧道:“那你们就只是看着,别在他们面前轻易露头。” 那护法僧点了点头,对着周驴儿行了一礼之后就退去了。 神秀的目光落在那两个竹篓子上,他不用打开那竹篓盖子,仅凭感知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人头,“那这些个人头怎么办?” 周驴儿笑道,“来了就是客,先让他们在客厅里头呆着。” 神秀苦了脸,“要拿出来摆着么?这可有点怪异。” “我师尊一般是让我先给他们洗洗干净,然后用干净的布包一包,然后到时候用泥巴给他们捏几个身子。”周驴儿有些高兴的搓手,“好久没做这种事情了,都快手生了。” 神秀一愣,“还有用泥巴捏身子的规矩?” “你们这不这么干么?”周驴儿认真道,“关外那荒漠里头,除非是被野兽吃得只剩骨头的,如果还剩个完整的头颅,剩个大半身子的,师傅都会让我用泥巴拼凑个身子出来,到时候再用干净的布裹上。这样他们的亲人看着就没那么伤心。” 神秀也是神人,他当然不怀疑周驴儿说的是假话,只是他关注点也有点奇特,他好奇的问道,“既然被野兽吃,有时候还能剩个完整的头颅吗?” “很多时候都会啊。”周驴儿解释道:“好多人被野兽围攻逃不掉的时候,都会拼命抱着头,有时候还会拼命想要钻进什么洞里,但往往身子钻不进去。有时候身子胳膊都烂了,但头还好的。这样也好,亲人能认出来。” 神秀叹息了一声。 他只是暗诵佛经,不再言语。 周驴儿却是反而忍不住请教道:“在我们那,若是出不起请天行母送葬的钱,我和师尊到时候就是将他们包裹好后,放在石洞里头,然后封起来。那你们这长安是怎么干的,就是放棺材里头埋掉吗?” 神秀点头道:“其实路遇这种来历不明的,一般都没有什么棺椁的,能好好挖个深坑埋掉就不错了,更少有人会仔细清理一番。” “那前面就按着我师傅的规矩,到最后就按长安的规矩,到时候好好挖个深坑埋掉。”周驴儿笑嘻嘻的,觉得要是一个人头贴一个棺材,的确也挺费钱的。 “善哉!” 不管是就在周驴儿面前的神秀,还是院子里头和墙外的几个护法僧,此时都是心悦诚服。 他们只觉得自己在很多方面的修行,都的确和周驴儿相差得太远。 …… “怎么?” 黄牙在西市的边上,正看着粟特人弄来的一批稀奇玩意,突然看到戚黑鸟和几个哥们儿面色都很不对,他心里头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按你的吩咐,等那个东家回来,才丢了货进去。”戚黑鸟说着说着额头上就见汗了,“后来老九还偷偷在对面楼里去看了,那个东家瘦猴一样,最多只得十六七岁,但他拿了个大木盆子接了清水,居然在洗那几个人头,还笑眯眯的!” “我草!”黄牙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怎么办?”戚黑鸟也是一样浑身寒毛直竖,“没见过这种啊,怎么搞。” “会不会看错了?”黄牙心想别他妈自己人吓自己人。 结果一转头,看到戚黑鸟身后那个人面无人色,牙齿都在咔咔直响。 “他娘的,就算是没看错,就能把你们吓成这鸟样?”黄牙寒声道,“若是传出去,你们今后还想赚得到铜子,戚黑鸟,去,你找大军,他不怎么怕这些玩意,让他再搞个东西,宵禁前想办法给他丢进去。看你说的这瘦猴晚上睡不睡得着。” 第一百九十章 熟悉的气息 “又来?” “没事,佛子这么做,反而增加他的福报。” “佛子非我等所能及也。” 丰邑坊的一条小弄之中,数名护法僧心中十分感慨。 “成了?” “成了,直接怼那瘦猴睡觉的房间里头去了。” 嘉南义庄后院外的墙角,戚黑鸟和那黄牙所说的大军等几人,窃窃私语。 这被他们叫做大军的汉子本名戚军,看上去雄武有力,脸上有一处箭创留下的伤疤。 早些年他在边军呆过,回到长安之后因为胆子大,就成了官家的捞尸人。 那种淹死在河里头,或是死在野外的一些无主尸身,都靠他们这群捞尸人收拾。 这些人胆子要比戚黑鸟这群人大。 但今日里拖来的那具女尸还是有些骇人。 这女的是长安一家富商家的丫鬟,被那富商家的公子给看上了,但富商家的公子的未婚妻是某个门阀的旁系,知道了此事之后,便差人将这丫鬟偷偷绑了,凌辱一番不算,还送到了一个暗窑子里头。 这丫鬟承受不住,找了个机会上吊寻死了,但她估计也是满腔的恨意,所以上吊之前还特意寻了红衣红鞋,这一身红穿得可瘆人。 而且上吊死的嘛,面皮青也就算了,舌头也吐得老长。 戚军这伙人虽然尸身见得多了,但碰到这种死得浑身怨气的,还是不免心中发毛。 这太阳没落山之前还觉得自己身子里火气旺,不怕什么鬼怪,但太阳一落山,他们还是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所以哪怕戚黑鸟搬出黄牙的名字,说让他们偷偷躲在这边看看,他们还是一个个找了个由头,借机就出了这丰邑坊。 …… “嚯!熟悉的气息!” “终于有那味了!” 周驴儿刚从西市晃了一圈回来,还没走近自己的屋子,就一下子感觉了出来。 神秀经那几个护法僧传信,是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但看着周驴儿不惊反喜的样子,他也并没有废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 周驴儿笑嘻嘻的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红影挂在床前的梁上。 他围着身穿红衣的吊尸转了一圈,很是高兴,“这里的人还怪好咧,生怕我睡得不习惯,这么快晚上了还给我送个人来。” 他高高兴兴的就将这丫鬟的尸身放了下来,转身就去伙房生了火,然后去井里打水。 神秀看着他奔忙,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驴儿点了点女尸,道:“她身子硬了,用热水多擦擦,推动一下筋肉,就能收拾得干净利索,看上去就能好看。” 若是裴云蕖听到他这样的说话,肯定就眼睛瞪大了,心想这刺激了,难不成许推背没有这爱好,周驴儿反而有这爱好? 但神秀没有这种念头。 他知道周驴儿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似乎在周驴儿的眼睛里,这世上都只有亲近和慈悲。 他默默地帮周驴儿提水,帮周驴儿弄旺灶膛里的柴火。 “水不能太温,要摸着烫手。” 周驴儿从自己的一堆行李里头,将那个经常背着的很大的皮船扛了过来,然后让神秀帮自己从伙房里头弄水。 他就将这个大皮船当成了大澡盆子。 调好了水温之后,周驴儿让神秀帮忙,将女尸身上的红衣红鞋全部脱干净了,然后将尸身泡入有些烫手的水中。 他将女尸洗得干净,然后又像给人搓背一样,推拿着这女尸的经络。 渐渐连女尸身上那些瘀血和可怖的尸斑都淡化了下去。 在周驴儿的耐心摆布下,甚至连女尸的舌头都含了回去。 等到周驴儿又从义庄里头拿了一身干净的素衣给这女尸穿上,又将她的面容也用真气缓缓抚了片刻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神秀面色也不由得庄重肃穆起来。 这女尸来时在他眼中都如同真正的厉鬼一般狰狞可怖,而且生前不知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不只是伤痕累累,就连那种怨气都是好像积蓄在了每一寸肌肤上。 然而等到周驴儿收拾完毕,弄得清清爽爽时,这女尸再无一丝可怖。 她脸上那些浓厚的怨气都似乎消失了。 看着这名女尸的面容时,神秀的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道光。 他瞬间领悟到了很多道理。 有些人的确不需要背诵什么佛经,有些人也根本不需要念经来超度亡魂。 那种真正的慈悲,超越一切经文的力量。 “善哉!” 黑夜之中的街巷中,响起很多慈悲而心悦诚服的声音。 “这味儿对了。” 周驴儿还抱了抱女尸,他觉得今晚自己应该能够睡个好觉了。 “神秀哥,这长安城里也没有天行母,那接下来就只能按你们说的,找个好去处给她埋了。” 他想了想,道:“就是不知道她家里人在哪,是不是按着你们这的规矩,也要让她的家里人见见?” 神秀对着周驴儿行了一礼,他再抬起头时,和平日的神秀已有很大不同。 他微微一笑,道:“你安生睡觉,接下来的事情我去办就行了。” “好嘞!” 周驴儿自己打水洗了洗,就开开心心的钻自己的被褥里头睡觉去了。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义庄里头阴森的很,而且莫名的多了个死人就更没生气,但周驴儿就不这么觉得,光是活人他还觉着没啥熟悉的味道呢。 睡不踏实。 …… 戚军住在永安坊的一个大院里头。 这院子里住的都是些官差,好多都是跟死囚、死人打交道的。 这些个人里面有大半倒是找不到老婆。 越是找不到老婆,有些时候便越是忍不住花银子找女人,又存不下钱来置田买房。 反正很多人一辈子就只能住这样的大院子里头了。 不过好处就是一堆光棍住一起,火气旺。 不怕什么邪门事情。 戚军回到自己的住所,心里头发毛的感觉就没了,灌了点黄酒,吃了点猪下水,连脚都不洗,用手抄了点水抹了抹脸,就直接钻被窝里头睡了。 他睡眠一直很好。 一觉就能睡到天亮被尿憋醒。 但今晚上却有些不太一样。 他睡到半夜觉得凉飕飕的。 好像有凉风直往他脖子里灌。 他醒了过来,外面天色还是墨墨黑,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自己边上躺了个姑娘,似乎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姑娘。 “还有这等好事?” “我他娘的还能做这等样的梦。” “那还客气个啥。” 他伸出手就要朝着那姑娘抓去,但转瞬之间他身体僵住了。 有些眼熟。 在下一刹那,他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啪啪啪连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火辣辣的疼痛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再看清楚那床上身穿素衣的女尸时,他头发都竖了起来。 “啊!” 一声无比凄厉的响声,在这大院中响起。 …… “一大早的,你们脸色这么难看?” 清晨,黄牙端着一碗面皮呼噜呼噜吃着,一看到几个手下过来,他心里头就有些不祥的预感,“戚黑鸟怎么没见人?” “戚黑鸟撞鬼了。”几个平日里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痞赖模样的汉子,这个时候说话都打哆嗦,“大军也撞鬼了,大军都吓傻了,戚黑鸟吓病了。” “怎么回事?”黄牙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军他们不是送了个吊死鬼到了那义庄里头?结果半夜那女尸睡大军身边去了,而且浑身衣服都换了,干干净净的,舌头都不往外吐了…大军吓得叫了半夜,等到别人壮着胆子去他屋子里看,却只发现那女尸脚上穿着的一只红鞋子。” 其中一个汉子壮着胆子说到这里,脸都白了,嘴里舌头都打结一般,说不下去,只能用手拼命推旁边一个汉子。 那个汉子才飞快的颤声道:“结果那女鬼也到了戚黑鸟的家里,戚黑鸟吓得晕死了过去,醒过来发现一件红衣裳就挂在他床前梁上,他吓病了。送去医生那里,说一时半会都好不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 黄牙手里头的面碗都有些端不稳,他咬了咬牙,问了一句,“那义庄里头有什么异样么?” “没有,一点异样都没有。不过那帮子人听说了戚黑鸟他们的事情,都不敢往那边去了。” “草!” 黄牙骂了一声,还不等他说些什么,突然不远处的街道上走过来一个十分清秀的和尚。 这和尚走过来,看了黄牙等人几眼,又摇了摇头,道:“诸位施主,我看你们怨气缠身,怕是惹了什么因果,被厉鬼盯上了。” “什么!”黄牙一看这个和尚就觉得这应该是个厉害和尚,气质不凡,但一听对方这话,他顿时吓的脸都白了,“大师,那如何能解?” “多行善事吧。” 这和尚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心中算了算,“少跟人结仇,日行三善,三年可解。” “什么?” 黄牙一群人又是惊喜,又是觉得难办。 一天要做三件好事,要做三年才能解决得了这厉鬼缠身? “还有别的法子么?”黄牙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和尚摇了摇头。 “这厉鬼凶得很,只要一天做不足三件善事,积累不到功德,晚上就会来寻仇。” 黄牙还要再说。 几个汉子却都是一声惨叫,见鬼一样看着他脚下后面。 黄牙往后面一看,吓得整个人差点扑在和尚怀里。 他脚后跟上就挨着一只红色的绣花鞋。 “诸位施主,好自为之了。” 和尚微微一笑,也不多话,潇洒离开。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她不能吃亏 “你累不累?” 裴云蕖“关切”的问顾留白。 顾留白其实一点都不累。 上官昭仪这真气对他的补益太大了。 就这半个时辰过去,他不只是不累,而且精神异常饱满,真气在感知里头也明显强横了不少。 只可惜上官昭仪并非七品。 她这六品的修为还稍显弱了点,否则光是和她这种双修,就能让自己的真气强度直逼那些七品上的修行者。 但他知道裴云蕖觉着自己累。 所以他马上很识相的说道,“是有些累了。” “那歇上一阵再说吧,而且你昨夜也受了些伤,也要好好调理。”裴云蕖一本正经,说得滴水不漏。 “好。”顾留白马上点了点头。 “云蕖,等等。”上官昭仪从被子里露出半个头。 裴云蕖心想你要是敢留顾十五,你就完蛋了知道不。 却听得上官昭仪轻声道:“三皇子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但他这人最是伪君子,所以我猜他一方面会差人来讨好,许诺好处,一方面他肯定会让我家中来要人,要把我接回家中去。” 裴云蕖马上笑了,“那你家里人来,我就让他们把你接回家里去。” 上官昭仪笑了笑,“你就欺负我吧。” 裴云蕖很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觉得真不怪自己防火防盗防闺蜜。 哪怕同样身为一个女子,哪怕上官昭仪现在只是露出半张脸,看着上官昭仪那眼波流转的样子,她就觉得若是自己变成个男子,估计也很难抗拒得了。 不过好歹这混账东西表现不错。 她转头看了一眼顾留白,眼神包含着赞许。 顾留白正气凛然。 但是心里头有点发虚。 “这冤家…” 上官昭仪一看顾留白这拘束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她生怕裴云蕖看穿自己,马上就又将头埋在了被子里。 过了一会,等到裴云蕖和顾留白都出了门,上官昭仪才重新探出头来,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 她一会又伸出了右手,偷偷嗅了嗅上面的味道。 她这个冤家今日算是真正和她肌肤相亲了,她这手腕上满是他的气息。 又过了一会,她偷偷的从被窝里又伸出左手,悄悄的闻了闻手指。 觉着没什么味道,她才小狐狸般笑了笑,又将两只手缩回了被子,然后准备老老实实的睡觉。 这里比石山书院的那座竹楼暖和,而且不需要担心被三皇子的人监视,她心里特别的安稳。 但突然之间,她回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肌肤相亲…… 好像不只是今天的这三根手指接触自己的手腕? 昨夜好像自己昏迷之前,是扑进了他怀里的。 好像自己还…… 羞死人了! 突然之间,她反应了过来,为何顾留白在自己面前就是显得有些古怪。 那应该不是做梦。 自己真的缠住了他,还一顿乱动。 “……!” …… “那到时候上官家来要人怎么办?” 裴云蕖走到明月行馆的门口,她的心情就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这只是她随口一问,她知道肯定难不倒顾留白,真正让她心情沉重的,是她觉着今后自己真的是打瞌睡都不敢了,怎么着都要盯着这上官昭仪。 顾留白故意道:“怎么着,不把她直接交给她家里人么。” 裴云蕖知道顾留白是故意说笑,但她却是笑不起来,她寒声道,“上官屏虚这个老贼,真的不是人,若是能和我家那个老狐狸一样,让她名正言顺的成为三皇子的妻室也就算了。但这个老贼既不管上官昭仪愿不愿意,只是为了讨好三皇子和李氏,都甘心让自己的女儿沦落成三皇子的玩物和修行工具,这种人是真该死啊!” 顾留白觉得也是,“这人的确该死。” 裴云蕖认真道:“这人若是敢带着人来延康坊要人,你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顾留白笑了笑,道:“没事,他进不了延康坊。” 裴云蕖愣了愣,还是忍不住乐了。 长安城里的权贵们办事,一般都讲究亮排场,弄些个厉害的修行者出来亮一亮,打倒是不怎么真的打,同时就是亮靠山。 打黑棍是不敢打的。 自己要是打黑棍,没准就会被别人打黑棍。 但顾留白的做派明显不一样。 能打黑棍先打黑棍,想和我谈事情,得看我想不想和你谈。 裴云蕖心情好了点之后,就看着顾留白很认真的问了一个问题,“你觉着我好看还是上官昭仪好看?” 顾留白心里咯噔了一下,马上就觉得要是脱口而出你好看,那肯定就太假。 于是他沉吟了一下,道:“你觉得我人品有问题吗?” “??”裴云蕖愣了,“顾十五你这什么意思?” 顾留白鄙夷道,“好看当然是你好看,但她是你朋友,我怎么能在背后说她不好看!” 裴云蕖瞬间笑得一朵花一样。 她方才还有些郁闷,以为顾十五觉着上官昭仪比她好看多了呢。 “手伸出来!” 她对着顾留白说道。 顾留白一愣,但还是下意识的伸出了手,道:“怎么?” 裴云蕖也不说话,只是突然就牵住了他的手,“我觉着有点吃亏。” “……!” 顾留白反应了过来。 这是因为自己手搭了上官昭仪好久的手腕,所以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吃亏,自己是三根手指搭着上官昭仪的手腕,那她觉得五指相扣这才不吃亏。 那若是让她知道了昨晚上上官昭仪一招蟒蛇缠腰,或者叫老树盘根挂自己身上了,而且还乱动,那她该如何应对? 这小手摸上去软绵绵的,和没骨头似的,还挺舒服的。 这么一想,顾留白心中一荡,都差点忍不住自己招了昨天晚上的真实战况。 裴云蕖心里头其实也是慌的不行。 毕竟这延康坊里头人很多。 但转头一看顾留白此时的神色,她就瞬间得意了起来,这个混账东西看来也不经人事啊,估计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没碰过女人的手吧? 她顿时就没那么紧张了,反而故意对着顾留白抛了个媚眼,抿了抿嘴唇,轻声问道:“怎么样,好摸吗,软不软?” 顾留白老老实实的点头,道:“软。” 裴云蕖心情越发飞扬。 她感觉顾留白的手心比方才烫了很多。 这热力让她浑身都是暖暖的,她感觉整个长安都被自己握在了手里头。 她忍不住就又故意的笑了笑,道:“还有更软的地方,你信不信?” 顾留白呼吸一顿,马上严肃道:“不可能,我不信!” 裴云蕖笑了,“不信也不给你摸。” 顾留白突然也笑了,道:“那等过一阵,再大点再摸。” 裴云蕖惊了。 她转头看着顾留白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好你个登徒子!” 突然之间一侧的屋面有些响动。 她和顾留白一转头,先看到有些瓦片掉了下来。 接着就看到龙婆咧着嘴,不小心笑得打跌,从屋面上滚了下去。 裴云蕖脸很红。 就像是被人捉奸了。 但她接下来就很得意。 还有谁只是刚到六品,就能放倒一个八品修士,让她从屋面上滚了下去? 快到明月行馆了,她飞快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轻声道:“混账东西,你还欠我半个时辰。” 顾留白乐了,道:“没事,接着还是要给她消解真气里的那股子燥气的,我肯定得欠你几十个时辰。” 裴云蕖心情虽然舒畅,但嘴上还是忍不住嘀咕,“你是不是对她念念不忘?” 顾留白认真道:“主要她真气对我很有用。” “三皇子养了半天的人,却便宜了你。”裴云蕖翻了个白眼,她知道顾留白说的不是假话,她在旁边也认真感知了很久,感觉得出来顾留白体内真气的变化。 “你安排好了事情,还是尽快去给她调理真气。”翻了翻白眼之后,她却是又认真的说道。 “这么大气?”顾留白倒是很意外。 裴云蕖鄙视道:“难道我和晋俨华一样不明事情?” 顾留白笑了,“你和她比简直是侮辱你自己啊。” 裴云蕖哼了一声,心想主要是我不想到时候你在沧浪剑宗被人砍了,到时候我男人就没了。 …… 明月行馆就和顾留白的小院隔了两间宅子。 这其实就相当于是幽州会馆。 就是幽州这一帮子人自己聚会谈事情的地方。 长安鱼龙混杂,各种修行者手段也多,到别人的场所去谈事情,哪怕再小心,都不如在自己的地盘谈事情方便。 原本按照华琳仪的意思,这就直接叫幽州行馆算了。 简单明了不是? 但顾留白却觉得格局小了。 若是叫幽州行馆,让人一听就觉得这是幽州人的小团伙,结党营私,只帮幽州人,不帮别的人。 要在长安的街巷之中做事情,首先就得融入进去,不能让人觉着你就是个外人。 贺海心和两个松溪书院的学生已经在明月行馆里等着顾留白,远远看见顾留白和裴云蕖过来,三个人便已经到了门口迎接。 “老师。” 三人以学生之礼见过顾留白之后,贺海心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繁文缛节,便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顾留白,认真道:“延康坊里各家各户的具体情形,估计还要十来天才能彻底整理出来,但有没有什么吃亏的,或是遭遇不公正对待的事情,已经打听到了一部分,记在这里头了。” 顾留白却是没马上接,而是看着贺海心,认真道:“你们要做的,并非只是整理这些,而是要从里面挑选出优先要处理的。你们选出要第一时间处置的事情,再告知我。轻重缓急…哪些做了,最有用处,你们要先甄别。” 贺海心和两名松溪书院的学生顿时明白,又认真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师教诲。” 第一百九十二章 环环紧相扣 看着进去行馆里头,和高集安等人去谈事情的顾留白的背影,贺海心和两名同窗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的眼眸深处只有深深的敬意。 这少年要他们要有自己的想法。 不只是纯粹沦落成给贵人做事的工具。 “这才是做学问,真正的学问,并非只是做些简单的收集整理工作。”贺海心身旁那名叫做莫岐山的松溪书院学生感慨道,“身在此间,顾师要我们做此间的主人,要让我们自己想该做什么,首要做什么。” 另外一名叫做张澈的学生感慨道:“以小见大,以延康坊见长安,我先前只是觉得,只有在朝堂给与我们的位置上,才能做相应的事情,但顾师今日一语点醒了我,哪怕不在朝堂的那些位置上,我们也可以凭借我们的想法来做对延康坊有益的事情。” 贺海心缓缓颔首,肃然道:“不以官威吓人,不以权势压人,不以武力迫人,行正气之事,这才是真正的学问。” “这两座书院的人和长安那些好高骛远的书院学生真的不一样。”裴云蕖跟在顾留白的身后,轻声说道。 即便是在她看来,贺海心这些人都不仅是做事勤勉,十分踏实,而且办事效率极高。 “他们今后还会更出色。” 顾留白平静道,“这世上有些人是既没本事也没想法,有些人是有想法没本事,而贺海心他们,是有本事,只是还差着点想法。” 看见顾留白走进静室,高集安顿时认真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顾留白微微一笑,问道:“事情打听得怎么样?” 高集安马上一板一眼认真回答道:“这边我能联系得上的高句丽的人我都打听了,还有林家和金家这边的接头人我昨日里也都见过了。最近道门里说得上的事情只有一桩,白云观想要截杀那只四耳黑猫,但眼看着要成的时候,却被一个极其厉害的八品修士给坏了事。但白云观似乎可以肯定那个八品修士并非四耳黑猫的真正主人,只是接下来白云观也不敢再动那黑猫的主意了。” “寻常的八品是吓不到白云观的。”裴云蕖皱起了眉头,“我家那老狐狸和我说过,白云观现在有两个八品,一个在皇宫里做供奉,叫做玉玑子。还有一个就是现在的白云观观主谢苦藤。白云观的这些修士不是没见过世面,他们心里头有的是参照。” “长安到底有几个八品?”高集安忍不住认真请教道。 “长安和洛阳挨得近,修行者很容易两个地方跑,所以一般长安洛阳的八品都是搁在一起算的。”裴云蕖掰着手指头给高集安算,“我家老狐狸和我掰扯过,明面上来看啊,沧浪剑宗一个,长孙家一个,但算上新增的长孙细雨,就是两个,皇宫里头,李氏两个,皇宫供奉两个,里面包含白云观的玉玑子,再加上谢苦藤,长安洛阳明面上加一起就是一共九个八品。但暗地里就说不准,长孙无极自己有可能也是八品,而且按照这么多年李氏的表现,可能除了长孙无极之外,长孙氏可能还有八品修行者隐藏。那再加上这个令白云观忌惮的八品,那长安洛阳加起来就差不多十一个了。” 顾留白笑了笑。 明面上差不多就是这样。 阴十娘这些年也一直计算着的。 按照阴十娘的看法,长安洛阳一带,除去李氏的修行者,明面上的八品估计就是六个左右。 那这数目大差不差。 但隐藏着的八品就说不准了。 这些八品里头还没算堕落观的人呢。 高集安叹了口气。 多是不多。 天下就这么多八品了。 但七品和八品之间的那一条鸿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缘跨得过去。 “金家长安的生意转给林家转得很顺利,宗圣宫那边的事情,林家已经去办了。但有个难的地方,却是光使钱没有用。”他叹了口气之后,便回归正事,“官家的手续没有问题,但是宗圣宫有个死规矩,要挂籍在宗圣宫内,却要经过宗圣宫里道人的考核,现在宗圣宫里的考官只剩下一位了,只有他点头敲印,才能正式入籍。” 顾留白瞬间听明白了,“这个人不爱财,难以收买,比较难缠?” 高集安点头,道:“这个人叫做铁道人,性子比较古怪,几乎不怎么和外界往来。林家的人去说情,塞了不少好处,这老道也只是说还是要照着规矩,要亲自看人。” 裴云蕖顿时忍不住鄙夷,“这宗圣宫都破落成什么样子了,再过几年没什么人出资修缮,恐怕好多殿里头都破败得不敢呆人,随时都要垮掉,他的架子倒是还挺大。” 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那你帮我带话给林家的人,让他们先不要张罗这件事,等我先应付完手头的事情,我就第一时间过去宗圣宫瞧瞧。” “好。” 高集安刚点头答应下来,顾留白又接着说道,“今日你若是有空,帮我跑两个地方。郑氏门阀的那名叫做吴嫣红的妇人,送了不少礼给云蕖,等会我有些礼,你帮我带去给她。她若是招你说话,你便讲些你们高句丽的有趣的事情给她听听。这些贵妇人平时长安的事情听多了,关外的,异域的事情,她们最喜欢听。” “我不怎么擅长和人闲聊。”高集安为人老实,他有些犯愁道:“若是这妇人问我关于你的事情,我该如何回答?” 顾留白似是早知高集安会有这么一说,他笑了笑,从衣袖里面掏出一本小册子,“这里面记着的都是能说的,你去之前先看一看,记一记,挑着她感兴趣的说一说就行。” “这是什么?” 高集安还没来得及接到手里,裴云蕖就已经飞快出手抢在手里翻了起来。 “顾十五,你这什么时候弄的?” 她一看就惊了。 这简直是一本冥柏坡埋尸人自传。 不仅记录着梁风凝怎么教他练刀,郭北溪是如何一天三小打,三天一大打的教导他练剑,还记录着他怎么接替梁风凝冒领军饷。 她随便看看都差点看入迷了。 比什么故事书都好看。 什么装死人,趴在死人堆里窃听回鹘人的情报,结果被回鹘人埋了,幸亏埋得不深,好不容易才爬出来。 什么有个马贼首领的姑娘膀大腰圆,看上了他,硬生生将他绑走了,幸亏他身子轻,想办法骗了些秃鹫下来,抓住秃鹫的爪子飞了一阵,才终于逃掉了,但也摔得个半死。 还有什么为了获取一些紧急军情,他肚子都吃不饱了,还问冥柏坡的生意人赊了银子去收买人。 至于被追杀,被逼供,那这册子上面记录得可多了。 反正她看着看着眼睛都红了,只觉得这混账东西活下来真不容易,为大唐边军做的可真多。 谁料顾十五倒是嘿嘿一笑,道:“里面半真半假,大多数煽情的事都是编的。好多都是一些边军吹牛皮的事情,我都编了放我身上了。” “好你个顾十五。”裴云蕖无语,这不是欺骗感情么? “你特意弄一份这个东西要做什么?”她顿时没了兴趣,将小册子塞给了高集安。 “别说这是我写的啊!你就说和我不是很熟,但在关外和幽州道听途说,听说了很多这种事情就行。”顾留白厚着脸皮交代了高集安,之后才轻声解释道:“这是我娘教我的,她说世上很多东西你别看得太认真,名声这种东西也是,名声往往大半都是吹出来的。比方说很多人写书做学问,写的文章明明没那么厉害,很多文人吹捧,解读起来,就显得特别厉害了,其实其中的有些道理,他自己压根没想到。名声这种东西,在那些个掌控天下棋局的人眼里,也就是一种愚弄操控人的工具。这些个人不是好奇绿眸嘛,我就按她们喜欢看的,给她们弄一个她们喜欢的绿眸出来。” “狗是谁都狗不过你。”裴云蕖顿时明白了,嗤笑道:“你哪是帮我回礼,你就知道这些贵妇人喜欢传话,而且听见了新鲜东西,传得比谁都快,这郑氏门阀的夫人听了绿眸那么多的过往,她还不得意的到处去说呢?你说这些个小故事,一般人往外传,人家压根不信,但是郑氏门阀传出去的,假的也是真的了。而且你让高集安去送,高集安这一看就老实,而且大唐话他说得快还不会说呢,这一字一顿,一板一眼的,说得可清楚了,那吴嫣红怎么可能会觉得他说的是假的?” “君子要善假于物,更何况我还不是君子,那不得多想想办法?”顾留白丝毫不以为耻。 裴云蕖突然回过神来,“顾十五,怪不得你帮我去教训晋俨华,你还特地通知那么多门阀的贵夫人去看戏,你是不是那时候就想好了,要和她们打好关系?” 顾留白笑了,老实承认,“的确有这个算计在里头。” “真狗!”裴云蕖骂了一声,却又忍不住佩服,“你这一环套一环倒是真厉害。” 她算是再次见识了顾十五这步步为营的算计。 在幽州,还没出发之前,顾十五的棋局就明显布置好了。 修行者不缺。 财力也不缺。 该从哪个方面入手,占得长安一席之地,他也已经布置了下去。 纵览全局,和那些根深蒂固的势力相比,就还欠缺些厉害的人脉。 寻常人若是帮着她去和晋俨华寻仇,那反而只能招惹些对手,积累不到什么人脉。 但他可好,将这如何积累人脉都已经算计在了里头。 有些事情,看他似乎做着就是一时兴起,事实却并非如此,都有很深的布局在里面。 “什么一环套一环厉害啊。”顾留白却是谦虚,摇头道:“还不是被你牢牢套住了。” 裴云蕖老脸一红。 若不是有高集安在场,她高低得发挥两句。 “说你的正事。”她瞪了顾十五一眼。 “帮我去郑氏门阀那回完礼,你再帮我跑一趟袁府,帮我送份礼物去给袁府那叫做周灵玉的夫人,你和她说一下,我约她见个面,让她挑时间地点就行。”顾十五微微一笑,说回正事。 长安的这些个权贵门阀,哪个家中都不会是绝对的凝成一根绳。 各房之间或许有不同的想法,嫡系和旁系也不会一团和气。 哪怕门阀之中的一些人对他敌视,也保不准这些门阀里头的一些人就看他顺眼。 更何况好些个门阀之中的贵妇人手里头的权势都不小,其中还有周灵玉这样的意外惊喜。 哪怕郑氏门阀的那名夫人明显是想和他亲近亲近,但他还是决定第一时间要会会这袁氏的周灵玉,回鹘的暗桩。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节操掉了 顾留白和裴云蕖出明月行馆的门时,正巧又遇到松溪学院的学生张澈出门。 张澈口称顾师、裴师,又对顾留白和裴云蕖认真行了一礼。 裴云蕖大为受用。 这种真心的尊敬和那种虚心假意是不一样的。 若不是之前顾留白就特意交代过,她恐怕几锭碎银子就塞过去了。 “出去办事?”她笑眯眯的随口问了一句。 “是。” 张澈认真回道:“要仔细核查延康坊的那一些事情。” 顾留白点了点头,问道:“只是做这些事情,都应该有个基本的调调,这你们想好没有。” 张澈说道:“想好了,不知道对不对。” 顾留白笑了笑,“说说看。” 张澈道:“我们几个商议得出的结果是,其实要在延康坊乃至长安做这些事情,那都是吃力不讨好。但我们择事的第一标准,就是选择其中最为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顾留白认真道,“方向是对的。只是还有一点,若是有迫切的人命要救,那需优先。” “学生谨记。”张澈又认真行了一礼。 “你们忙去吧。”裴云蕖很大气的挥了挥手,道:“我们也要去救人了。” 上官昭仪还在想着,怎么在裴云蕖面前再装可怜,怎么再挑逗一下自己的冤家,结果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马上显得一脸端庄。 只是浑身却还是有些微微的发烫。 其实顾留白真气的疗愈效果极佳,她真气里头那种春药般的燥意已经消隐了不少,发作起来已经没有那么凶猛。 但一想到这个冤家,想到自己受伤昏迷前对他做的事情,再想到做梦之中的诸多画面,她自己就心跳得厉害。 这个冤家本身好像变成了厉害的春药。 …… 裴云华清晨醒来时就哭了一场。 她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还未过门,结果就在梦里和自己的妹夫做了那等事。 自己在梦里居然还和个荡妇一样主动迎合起来。 哭着哭着,处于某种余韵之中的她又十分困乏,然后又睡着了。 在梦里头她也哭。 但令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她坐在顾留白的身上在哭。 她身无寸缕的坐在顾留白的身上,一边咬着顾留白的肩头,一边在说,你这个冤家,你这么对我,我怎么对得起云蕖。 顷刻间,某种气机似乎在她体内喷薄而出,她整个人往后仰去,似乎晕死了过去。 等到她在梦里头清醒过来,发现顾留白不见了。 衣着整齐的她发现自己身穿了一身美丽的嫁衣,而三皇子的笑声响起。 她一看三皇子就差点又晕了过去。 三皇子还戴着那顶他说好看的翠绿色帽子。 不料三皇子一见她,又笑嘻嘻的说道,云华,我又有一顶好看的帽子。 结果他从身后又掏出一个绿色的帽子来,也不脱掉先前的那顶绿帽子,而是直接往上一戴,两顶绿色的帽子叠在了一起。 “啊!” 裴云华又吓醒了。 “怎么会这样?” “我难道天生如此淫荡,虽说那绿眸的确是让我心动不已,但我毕竟已有婚约,怎么能做这样的梦,这教我如何是好!”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 裴云华也不是愚钝的人。 但她毕竟借助丹药一举突破到六品,而且修行这阴欲经的真气法门也没有多久,哪怕聪慧如上官昭仪,也是修到六品之后,花了很多时日才慢慢发现是这真气法门有很大的问题。 …… 上官屏虚站在朝参的队伍里头。 他的身份在整个大唐的官员里头算是高的。 他能够站在殿里头。 哪怕殿里头的空气比较污浊,尤其是很多武官不知是故意的,还就是这样的习惯,早上修炼了自己,浑身臭汗的也不洗洗,换了身外面的衣衫就来早朝了,那味道真的够熏人。 但能被这些三品官阶的武将熏,那也是荣耀。 上官屏虚很珍惜这份荣耀。 世上有学问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每年能够参加殿试的,都是万中无一,满腹经纶的天才。 关键这种天才还和地里的庄稼一样,一茬接着一茬,每年都能出来一波。 只是无数个这样的天才,一辈子颠沛流离,不管付出了多少努力,哪怕在一些州县做出了骄人的政绩,却也始终没有资格站在这殿里头享受这种荣耀,那是因为他们始终忘却了一点。 大唐是所有唐人的大唐,但更是李氏的大唐。 唯有真正能替李氏分忧,能事事顾及到李氏利益的官员,才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大员。 而且能够站在殿里头是一回事,能不能够站得久又是一回事。 要想站的久,在上官屏虚看来,需要仔细考虑清楚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庞大的大唐帝国就像是道路上行驶的一辆巨大的马车。 每一个大员,都是这辆马车上的零件。 每一个大员,都必须想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必须想明白自己在这辆马车上的作用。 上官屏虚早早就看透了。 自己所处的这个位置,皇帝真正要让他做的,只是调和武将和文官矛盾的和事佬。 就是两边都劝劝,让两边都不要过火。 有些文官针对武官过分的地方,也稍微摆点道理出来,让文官收敛一些。 武官太过分的时候,便硬着脖子据理力争一下。 有时候想想也挺悲哀的。 自己这种人在殿中也不在少数,而且也不是更替不了。 但很多时候回到家中,看着自己的府邸,看着丫鬟们端上来的精美吃食,睡在锦绣褥子上的时候,这种悲哀就没了。 满腹诗书,最后落个舒坦,不也挺好? 以至于三皇子的人暗中给他传口信,让他早朝结束之后,去延康坊要人,他心中都没有什么不快。 只是在心中吐槽上官昭仪不懂事。 耍什么小性子? 生这一副好皮囊,不是给男人睡的,难道是要做个手艺人? 全天下的男人,只有李氏是真龙。 你犟什么呢? 嫌弃没有名分? 凭你的美貌和脑子,再加上你爹的暗中活动,名分不是迟早的事情。 伺候人不会? 那些个没读过多少书的陪人喝花酒的姑娘,都能够将多少才子哄得倾家荡产的? 长安那些个花魁哪一个比得上你,你随便耍耍手段,还不能让三皇子啥都答应你? 这难道不是一条捷径? 你要是给别的男人破了瓜,那你就断了自己的路了! 先天的优势就直接没了,而且这三皇子恐怕还要迁怒你爹。 更何况太子和三皇子谁最终能够坐上那张龙椅还不一定呢,你不赌个未来? …… 上官屏虚越想越气,从皇宫里头出来的时候,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手脚都有些发抖。 “走走走,延康坊办事去!” 他也顾不得吃饭,嚼了块马车里备着的糕点,往嘴里塞了两片参片,就和三皇子安排的人会合一处,朝着延康坊就去了。 一共三辆马车。 最前面一辆里面坐着的是一名身穿白色狐毛大衣的文士。 这人叫做陈观云,善酿酒,善品茶,人面很广,三教九流都有结交,三皇子的幕僚之一,同时也是长安城里有名的说客。 这人口才很好,人又温文尔雅,怎么说都不会生气,很容易化解一些矛盾。 今日里他是接受三皇子的嘱托,准备先给那绿眸一些甜头,看看能不能直接将上官昭仪要回来。 若是他不成,那就上官屏虚出面。 若是上官屏虚亲自去要女儿都不给,那只能动用第三辆马车里头的人,第三辆马车里头有两个人,一个是长安知名的修行者,风雨坊的陆阳。 陆阳乃是七品巅峰的修行者,这些年三皇子暗中结交,给了他不少好处,而且风雨坊原本和沧浪剑宗交情不浅,风雨坊这一个商会主要的收入是押运,而沧浪剑宗很多修行者想要历练,都会通过风雨坊安排,去走一些风险比较大,会很容易遭遇劫匪的路线。 陆阳帮三皇子出头去会会那绿眸,实际上也是帮沧浪剑宗再去探探底。 除了陆阳之外,第三辆马车里还有一个人就是个官员。 这官员叫做陈安运,没什么厉害之处,但若是城中有什么强抢民女,那就正落在了他的管辖范围之中,到时候要将事情弄大,调些兵马过来,就太容易了。 距离延康坊还有数里路的时候,第二第三辆马车的车夫就准备缓缓,准备让第一辆马车先进延康坊。 然而就在此时,有一名老叟却是直接拦停了第一辆马车,在车夫呵斥之前,这老叟叫道:“后面马车里是上官大儒吧,你掉了个东西,我拿来给你。” 上官屏虚一愣,只觉得这事情怪异。 那老叟却也不多说,只是掏出一个红字包着,且有蜡封的东西,像是一封信笺,递给马车之后,转头就走了。 上官屏虚接了这东西,手指捻了捻,只觉得里面的确是一封信笺。 他好奇的拆开一看,的确是封信笺,但里面只写了两个字,“节操。” 掉了个东西? 上官屏虚瞬间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说我节操掉了? “那老人在哪?” 他气得让车夫去找那老人,想搞清楚是谁让这人来生事。 结果那老人倒是没找到,三辆马车继续往延康坊方向走了没几步,隔一会就有一名宝相庄严的僧人从马车前面走过,走过的时候都说一句,“回头是岸。” 三辆马车里的人都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第三辆马车之中的陆阳,他虽不精通观气法,但是这些走过的僧人里头,明显有几个是厉害的修行者。 只是上官屏虚不虚。 我要自己的女儿怎么了? 我教训自己女儿还不成? 光天化日的装神弄鬼! 他反而生怕自己的女儿一下子和某人生米煮成熟饭。 “快点!” 越是这么一想,他就越是心急,反而催促车夫快一点。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马车刚刚才开始加速,巷子口走过来一个提着篮子的妇人,这妇人啊的一声,就被马车给撞倒在地。 第一百九十四章 真的没道理 车夫脸色一变,直觉撞得满重的。 果然,那妇人躺在地上之后,就哎呀哎呀的叫了几声,口中却是慢慢流淌出黏稠的鲜血出来。 “撞人了!撞人了!” “都撞得吐血了!” 街道上顿时好多人挤过来了。 “这么不小心?” 上官屏虚一掀开车帘子,看到那妇人的样子,心都凉了半截,连忙小声道,“赔钱,快赔钱。” 车夫也知晓轻重,连忙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一边连声说是自己的不是,一边问附近有没有认得这女子的。 “我认得,我…” 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刚凑上前说话,这车夫只觉得手臂一麻,有股怪力一下子推动了他整条手臂,他这条手臂瞬间就不受控制的往前打出,正中那男子的胸口。 “砰!” 这一击打得结实,那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这车夫,连退了五六步,一下子摔在地上,口中也是流出血来。 “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屏虚看得都呆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车夫是疯了不成? “我……” 车夫看着自己的手,也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驾车撞人,竟然还行凶!” “这是什么人,快报官!” 瞬间整条街都炸了。 长安可不是法外乱地,虽说那些权贵有只手遮天之能,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还真的没有什么人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凶的。 第三辆马车之中那小吏陈安运掀开车门帘也正好看到了此幕,他脑门之中只觉得嗡的一响,心里冒出的一个念头是,上官大人今日是发了什么疯,这种情形之下,竟然直接指使手底下的人行凶?哪怕着急也不能这么急啊。 “这人行凶,将他抓起来!” 上官屏虚何等的人物,在皇帝和诸位大员之中游走,要的就是反应极其机敏,他一看到已然引发众怒,便是一声厉喝,同时对那车夫使了个眼色。 那车夫也是心领神会。 先将这件事情认了下来,接下来送官之后,上官屏虚自然会设法将他脱罪。 “好!” 人群之中顿时爆发出数声叫好声。 两个路人原本上前已经抢夺了缰绳,阻止这马车离开,听到上官屏虚这么说,这两名路人顿时也叫了一声好,其中一人甚至对着上官屏虚行了一礼,开口就要说话。 但也就在此时,上官屏虚也只觉得自己右手手臂一麻,他这右手好像也中邪了一般不受控制的打了出去。 啪的一声。 还在行礼的这路人被他一掌打得转了几个圈,口鼻之中都洒出血来。 那陈安运也才刚刚下了马车,原本听到上官屏虚的那一声厉喝,他心中生出敬畏,心想这朝中大员的反应真不是盖的,真非自己这种六品小官所能相比,但接下来上官屏虚突然这么一掌,便差点让他眼珠子都蹦了出来。 这搞什么? 上官屏虚欲哭无泪,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好啊!” “原来是晃点我们的,是根本不把我们这么多街坊放在眼里!” 另外那一名路人也怒了,上前就揪上官屏虚的胸口,“有本事把我们这么多人全打趴!” 上官屏虚急了,下意识就挡着路人的胳膊,“我没…” 他都没想好怎么申辩,手才碰到这路人的胳膊,他就听到砰的一声震响。 那路人胳膊上气浪翻滚,整个人就一下子倒飞出去,撞到一边的铺子里去了。 “这人会妖法,是个妖人!” “快报官,把他给抓起来。” 那呆若木鸡般站在第三辆马车旁边的陈安远听着一连串的愤怒叫喊声,更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那劲道真正吓人,这上官屏虚竟然还是个厉害的修行者? “什么妖人!” 上官屏虚到此时也终于有些回过味来,他伸手点向那两个路人,“抓住那两人!” “装神弄鬼!” 陆阳一声冷笑,身影如电般追向那撞入铺子里的路人。 之前那车夫打人,他也是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但这名路人倒飞出去,他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哪是被上官屏虚震飞出去,明显是自己真气喷涌,自己假装被震飞的。 陆阳掠进那铺子,只见那路人刚刚在墙角站起身来。 他再次发出一声冷笑,伸手直接朝着这路人的腰侧抓去,想要一击便将此人制服。 这路人往后退了一步,似是来不及躲闪,但陆阳骤然浑身一僵,他直觉不对,感到前方空气里似乎有一些可怕的游丝。 他的手瞬间停顿,往后缩回,饶是如此,他的几根手指上都出现了一道道的血口。 “什么东西?” 他心中骇然,还来得及仔细感知,只觉得左侧有可怖的气息涌来。 眼睛的余光里,却只看到那处有一块门帘正在飘荡起来,但瞬息之间那门帘变成了无数的碎片,似乎空气里有无数锋利的刀锋在朝着他斩来。 铮的一声震鸣。 一道剑光在他手中绽放。 他瞬间出剑,但是心中却燃起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直觉自己挡不住那些刀锋。 但也就在此时,一名妇人从旁边的侧门里走出。 “啊!杀人了!” 这妇人叫了一声。 她手里头有一根好像是捣衣棒一样的东西。 陆阳刚刚觉得这妇人的叫声好像有些古怪,咚的一声,他整个人就突然僵直了。 他丧失意识倒下去之前,心里只产生了一个异常荒谬的直觉。 “我是被这妇人用捣衣棍打到了脑袋?一个妇人受惊吓,一棒子就把我打倒了?” 砰! 等到陆阳像一根硬木砸在地上,外面的陈安运和上官屏虚才发现三皇子安排的这个七品巅峰修士已经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陈安运和上官屏虚都只是修过一些养生的炼气功夫,并非厉害的修行者,但第一辆马车之中的陈观云却是快要晋升七品的修行者。 越是接近七品,他就越是清楚七品巅峰的修行者在长安是何等的存在。 一名七品巅峰的修行者,直接被人一下子一棒子打晕了? 这说出去谁能信? 但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下了马车之后就连忙走到上官屏虚身旁,“今日绝对讨不到好了,要赶紧离开。” “这些个狗东西,撞了人打了人还想仗剑行凶!” “现在就想跑!打他们!” 这条街道上叫骂的人无数,但真敢冲上来打的却没有,毕竟上官屏虚之前那一下子将人打飞出去还是挺可怕的。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一些臭鸡蛋,烂鞋底就都朝着上官屏虚和陈安运等人飞了过来。 三个马夫外加陈观云护着上官屏虚逃出这条街的时候,上官屏虚的脑门上至少顶了十几个臭鸡蛋壳子。 “这些人太下作了。” 陈观云的脸色异常的难看。 这些臭鸡蛋丢得太准,很明显也不是寻常人出手。 也就在此时,一个少年掩着鼻子从他们身前走过。 “养个女儿不知道疼,却想送给别人做玩物,有些人明明知道怎么回事,却偏偏想做帮凶,也不知道谁下作。” 这少年走过的同时,突然微讽的说了几句。 陈观云和上官屏虚一愣。 陈观云想到了某种可能,面色骤变,再转头去看这少年时,只听得少年的声音异常冰冷的传入他们的耳廓,“再敢来延康坊做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打掉你们下面两个蛋。” 陈观云和上官屏虚顿时双腿一紧,心中寒意一阵阵的涌到全身。 …… 七品巅峰修士陆阳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他身上干净。 是真的干净,因为除了衣服还穿得好好的,其余身上什么东西都没了。 剑和剑鞘没了。 随身带着的钱袋子和身上挂着的那些配饰,也全都没了。 只有脑袋多了一个好大的包。 他坐在地上,摸着自己脑袋上的那个包,懵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是谁,才想起自己是堂堂的七品巅峰修士。 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他没有感到愤怒,只感到无尽的后怕。 因为既然能如此轻易的敲晕他,那这些人要杀他也容易的很。 …… 李氏在长安城里传递消息都用鹰。 鹰飞得很快。 陆阳醒的还没三皇子收到消息快。 他和他的两个心腹都沉默了。 说好的三管齐下呢? 结果一管都没有用到,反而就挨了一黑棒? 竟然还有这么干的? 碰瓷加打黑棍…关键这接下来,没准不少官员还要参上官屏虚一本。 “谈都不跟我谈?” “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三皇子哪怕再喜怒不形于色,他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面目也显得有些狰狞了。 “既然他这么下作,那也别怪我龌龊,你能碰瓷,我就能给你扣个屎盆子。宁深,既然给脸不要脸,那你先给他弄些厉害罪名。” …… “哪有这种事情!” 长安县衙里头,上官屏虚对着县令大发雷霆,“我要自己的女儿要不回了?还要治我纵容手下毁坏店铺之罪,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么?” 长安县令连连叹气,认真道:“上官侍郎,你这道理自然是不错的,但落到我们底下要办事的,却都要讲究个证据。” “有人证啊!”上官屏虚略微平静了些,寒声道,“随时都可以找几个人出来,证明我女儿在延康坊。” 长安县令苦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证明,你去讨要你女儿,人家不还给你。得有人证明这桩事情才有用。” 上官屏虚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合着我见不到我女儿和那个帮着我女儿的人的面,那我就永远没这种证据了? 长安县令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道:“或者有人能证明,你女儿不是自己去的延康坊,而是被人绑了去了。不过哪怕有人证,若是你女儿到时候出来露个面,说不是这回事,那这事情就更加难办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上官屏虚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直觉整个长安都会看他的笑话。 眼下似乎还真的不能将事情闹大,否则不是他脸面上过不去,而是三皇子做的这种事情若是被宣扬开来,那对于将来的龙椅之争都极为不利。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斩草需除根 吴嫣红感动了。 高集安离开都一炷香的时间有了,她的眼眶还是红的。 她哪想得到顾留白那么狗,挖空心思想了那么一套故事。 顾留白给高集安的小册子里,几乎没怎么提他的娘,浓墨重彩都在山阴卫的梁风凝和曾有洛阳第一剑师之名的郭北溪身上。 结果这两个人死得都早。 这故事里头,顾留白在关外就活得越发艰难。 想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为了买两张饼就要埋一具百八十斤的尸体,她就想到了自己正巧也是九岁的孩子。 人比人气死人。 自己家的熊孩子,连穿个鞋还不会,左右脚都会搞错。 平日里只知道闯祸。 不打不成才。 等会就学郭北溪给他去好好打一顿。 命运如此坎坷也就算了,竟还为大唐边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十来岁做暗桩,就敢冒着风雪潜近那些蛮夷的大营去探听消息。 回来路上还差点被两头狼吃掉。 郭北溪见这孩子可怜,又为大唐出生入死,教他沧浪剑宗的剑法又怎么了? 将在外还君命有所不受呢,一名修行者,见到一个优秀的好苗子,教他剑法,假以时日,这好苗子变成了一剑镇守一城,让吐蕃大伤元气的存在,这沧浪剑宗不急着将之列入门墙,却第一时间想要问罪,难不成就是想要废他修为,废他剑技? 好生生的大唐就是被这些不开眼的人搞得乌烟瘴气! 吴嫣红原本就对沧浪剑宗这些人没什么好印象。 整个挂着剑在长安洛阳晃荡,就知道欺负些不如自己的剑师。 她对顾留白的印象却是极佳。 真的是有种招人喜欢的气质,而且做事情有些分寸,又显得有礼貌。 换了她是裴云蕖,她肯定也选这个少年做如意郎君。 今日听了高集安所说的这些过往,她更是彻底的站在了这少年的一边。 这么艰难的存活,这么惊人的功绩,李氏也没个什么表示,大唐真的亏欠他。 “红袖红袖!” 她想了一会,又喊门外那侍女。 那十分沉冷的侍女脚步声都没有的推门进来了。 “昨晚上裕仁就和我说,崔氏好像派了不少人过来,似乎要借沧浪剑宗和绿眸比剑这件事对付绿眸。沧浪剑宗也不想给绿眸太多修行时间,主要从黑沙瓦到这里,这绿眸修行进境太快了。可能会在正月里就将这件事给了了。” 吴嫣红看着这侍女,道:“你是修为不错的修行者,你帮我想想,能怎么好好帮一帮绿眸,让他多些胜算。” 红袖没有马上帮她想办法,而是眉头微皱,道:“老爷同意你这么做?这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是真出死力气帮绿眸,其余门阀就应该会觉得郑氏将宝押在这人和五皇子身上。” 吴嫣红沉吟了一下。 然后认真道:“裕仁不会反对的。” 红袖眉头皱得更深,“何以见得?” 吴嫣红淡然道:“郑氏之前和长孙氏走得太近,若是皇帝和长孙氏之间的争斗占了上风,我们郑氏接下来会有些麻烦。沧浪剑宗和长孙氏关系匪浅,我出力帮助这绿眸,也算是给郑氏分散一些风险,留一些后路。” 红袖觉着有些道理,但心中还有些犹豫,毕竟事情太大。 “别纠结了,要睡服裕仁也是我的事情,又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吴嫣红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我决定要做的事情,他反对过吗?” 红袖想想也是,便认真说道:“沧浪剑宗急着处理这件事,主要是生怕这少年真气修为有所突破。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这少年最明显的弱处,就是真气修为还不够强。若是想要提高他的胜算,倒是可以从提升他的真气修为入手。” 吴嫣红顿时大皱眉头,“那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若是七品以下的修行者,倒是还有些速成的法子强行提提真气修为,但这少年已经是七品的修行者,就算是李氏的库房里头,都没有什么能够强行提升七品修行者的丹药好不好。” “你这就是典型的不上战场的修行者想法。”红袖名义上是侍女,但实则是吴嫣红身边的供奉,是她的护卫,论及这种正事,尤其是修行和战斗之事,她反倒像是吴嫣红的师长,“有时候决定胜负和生死,就那么一会,也未必是要永久性的提升修为。” 吴嫣红瞬间明白了,“你说的是武极丹那种丹药?” 红袖点了点头。 吴嫣红眉头微蹙,“这东西的确能够暂时提升大幅战力,只是经脉损伤得厉害,胜了也很惨。” “你这…”红袖觉得她有些榆木脑袋,“一时受损和保命哪个重要,更何况你若是决定帮他了,你要舍不得,你提前再准备一些厉害的疗伤药物不就行了。” 吴嫣红顿时笑了,“这倒也是,更何况我看这少年厉害,他也未必要用那种丹药。” 红袖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吴嫣红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我又说错了?” 红袖叹了口气,道:“你觉着沧浪剑宗那些人,会想不到这种法子?他不用,别人不用了?” 吴嫣红倒吸了一口冷气。 “沧浪剑宗想不到,崔氏也会想得到。这少年越强,就会逼迫他们用出所有想得到的手段。”红袖看了她一眼,认真道:“你若是想他占些便宜,那你想想办法,弄两颗凰血丹给他。若是你弄不到这凰血丹,你也必须在里面使坏,让长孙氏搞不到。至于沧浪剑宗和崔氏,他们估计倒是也没什么能力弄到这种东西。” …… “你是说这顾凝溪要见我?” 周灵玉看着身前下首的高集安大皱眉头,“他为何要见我?” 高集安一板一眼的回答道:“顾先生说,您有遗失了一件东西,他找着了。” 周灵玉目光微微闪动,道:“他可能弄错了,我并没有遗失什么东西。” 高集安看了她一眼,道:“顾先生说,过两日有个使团将会来到长安,他觉得你对那使团的事情可能会感兴趣。” 周灵玉面色微微一变。 高集安接着慢慢说道,“顾先生道,您若是暂时不想见他也没关系,等您什么时候想见他,差人告诉他个时间地点就成。” 周灵玉微微垂首,瞬间下定了主意,“今夜在安善坊,我带家中的一些子侄去教弩场练习弩箭,他若是有空,可以过来。” 高集安点了点头,道:“我会将您的话带给顾先生。” 待得高集安出门之后,周灵玉面色瞬间变得沉冷起来。 她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只是敲击了数下,旁边的书房里面就飞出了一只好看的翠鸟,停在她手上。 她也不写什么东西,只是捏了一颗小豆子让这翠鸟叼住,这翠鸟转瞬就飞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的手指却开始不受自己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 延康坊坊正姚煮雪出现在了明月行馆的门口。 他令人带了些年花过来,等到搬年花的人放下之后,他就又令人速速离开,别惊扰到明月行馆里的这些读书人。 贺海心出来相迎,两个人早已熟悉了,姚煮雪也知道这些年轻人和长安城里的那些富家子弟不同,也不需要客套,于是他也没什么客套话,也不进明月行馆里头喝茶,站在门外就和贺海心阐明来意,“有个叫祁明远的,是延康坊出去的读书人,现在在吏部做官,和我从小一块长大的,托我来说个情,说是他有个好朋友姓白,丢了两件东西在延康坊里头,应该是在顾先生的手里。他想问问顾先生,这两件东西卖不卖。” “那坊正你要不就在这里等我片刻,我马上帮您去问。” 贺海心知道顾留白的院子外备了马车,一会估计要出门,他便直接让姚煮雪等着,直接跑到了顾留白的院中。 正巧顾留白和裴云蕖准备出门了,他便直接将姚煮雪的事情和顾留白说了说。 顾留白一听就笑了,转头看着裴云蕖道:“裴掌柜的,白素素要来买回她那两件家传兵器,你开个价吧?” “这倒也好,我剑铺子还没开,就已经来了生意。”裴云蕖笑眯眯的说道,“这两件兵器,要她个一万五千两银子应该不多?” 贺海心大吃一惊,心想那是什么东西,要价这么高? 但只听见裴云蕖接着道,“但是她打伤了你,三千两汤药费还是要的,那就一口价,一万八千两。”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挺合理。” “好。”贺海心也不多话,行了一礼之后就转身告诉姚煮雪去了。 “云蕖,若是答应这价钱,到时候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东西给他们,但你交完货之后,和你阴姨说一声,让她带人去见见那白素素。”顾留白转头就和裴云蕖轻声说道。 裴云蕖微微一怔,旋即认真起来,“你想杀了白素素?” “若是三皇子为了她肯出这么多银子,那说明在三皇子的眼睛里,她还有大用。她这人在七品里面算是厉害的,但要对付我们这些人,她显然不够用。三皇子觉得她有大用,应该是想着她能不能修出八品神通。任何的修士到了八品,都会是天大的麻烦。”顾留白平静道,“让阴十娘去看看她,如果她肯定会对我们不利,那就只能送她上路了。” “这下可好,兵器买回去了,人没了。”裴云蕖知道对敌人不能妇人之仁,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若真是这样,那三皇子可是连肺都要气炸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回鹘的暗隼 顾留白走进安善坊的教弩场时,正好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在长安城中消失,夜色四合。 不知为何,兴许是这教弩场比较空旷,有些像关外的荒野,他心里便产生了些许感慨。 只是长安的夜色比关外的夜色显得温柔。 夜风里有着很多的烟火气,有着很多街巷之中飘来的食物香气。 周灵玉手持着一具长弓,她一身劲装,和之前去裴府串门时的珠光宝气显得截然不同。 看见两名侍女领着顾留白走过来,她对着顾留白微微一笑,却是顷刻间朝着前方的箭垛子连连施射,直接将背着的箭囊之中的箭矢全部清空。 箭箭正中红色的靶心。 “好箭法。” 顾留白连连拍手。 周灵玉面上浮现一丝微笑。 但顾留白接下来说的一句,却让她的笑容顿时就显得有些僵硬。 顾留白道:“我觉得你骑着狂奔的战马也应该射得很准。” “你们到外面候着。”周灵玉喝退了那两名侍女,然后让顾留白跟着走到教弩场边上的一间静室。 这静室应该平日里是给女眷换衣衫用的,顾留白一眼就看到墙边上挂着她之前换下来的衣衫。 “我听说你一点都不给三皇子面子?” 周灵玉微微蹙眉,她倒不是不在意顾留白看见自己换下来的衣衫,只是这少年的目光所至就让她有些意外。 她此时身着劲装,一身的好曲线,这少年居然一点都不为所动,目光压根没在该去的地方。 顾留白在她身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笑了笑,道:“我和五皇子一条船,给他面子也没有用。” “你用那么痞赖的法子对付他的人,也不怕他对你用些龌龊手段?” 周灵玉坐下来之后,却是神色自然,微微一笑,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反倒是给了他一个大好机会?” 顾留白瞬间好奇,道:“什么机会?” “三皇子这人自恋,容易自满,但这都是旁枝末节的事情。”周灵玉随手从旁边拿出一个食盒,打开放在顾留白身前,然后接着说道,“他在皇帝眼里最大的问题,是不够圆滑。做皇帝嘛,最忌讳有火就一定要发出来。哪怕朝堂上恨一个官员恨得要命,也要眼光放长远的去考量,先要权衡这官员的用处,尽可能的让这官员为大唐做些事情,而不是说直接就找个由头砍了这个人的人头。以三皇子处事的这种性情,很多人脑袋掉得很快。” “有道理。”顾留白也微微一笑,“大唐之所以成为大唐,是大唐有容人之量,包罗万象。” “除了四耳妖猫和它的主人之外,你也是李氏很看重的…处理你这样的人物,对于李氏而言,是个难题。”周灵玉和顾留白只是在裴府里见了一面,但此时她和顾留白说话,却似乎并没有什么顾忌,就像是很相熟的人一样,“你和三皇子这桩事情,在皇帝的眼睛里,也未必不是对三皇子的一场大考。三皇子若是处理和你的关系,处理得恰当,或许能够改变皇帝对他的看法。你说你这是不是相当于给了他一次机会?” “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我看他握不住这样的机会。”顾留白乐了,“今天来延康坊的那三辆马车里,要是只有最前面一辆马车,那倒是说明他领悟到了,但眼下看来他还是不成。” 周灵玉看了他一眼,道:“但我或许可以提醒他一下?” 顾留白笑得更灿烂了些,“这种东西别人提醒的也不成,得自己悟明白了才行,而且若经过你提醒了,他真改了做派,那你可更要离他远一些。” 周灵玉倒也好奇起来,“为什么?” 顾留白认真道:“说明他身边都没些看得清楚形势的谋士,而且连一个像你这样,能够看明白皇帝意思的人都没有,你和这样的人走得太近,将来凶多吉少。” 周灵玉点了点头。 她瞬间认同顾留白这说法,但随即又有些疑惑,“但和五皇子混在一块,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好多厉害人物都喜欢未雨绸缪,喜欢提前打算。”顾留白淡淡一笑,道:“所以长安很多人都将目光盯着太子和三皇子,总喜欢提前押宝在两人身上,甚至忍不住就想去帮其中的某人占些先机。但为什么不站在皇帝的角度,想想他的感受?” “他的身子骨壮实得很,任何对龙椅有想法的人,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不会让他觉得很爽。”看着很认真思索的周灵玉,顾留白笑了笑,道:“只是像我们这种人,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幽州,总会被搅进这种局里,那一定要挑一个的话,五皇子这种闲云野鹤倒是挺好,再加上五皇子是我朋友,那我和他混在一起,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周灵玉有些怀疑的看了顾留白一会,道:“真没想过要将五皇子推上皇位?” 顾留白笑了,道:“我这个人从来不高估自己,长安盘踞着这么多地头蛇,谁能推得动谁?” 周灵玉认真道:“那你来长安做什么?” 顾留白异常简单道:“修行。” 周灵玉一怔,“修行?” 顾留白理所当然般说道:“我是修行者,到了长安自然是为了修行,先到了八品再说,哪有那么多别的目的。” 其实这个时候他就又觉得他娘说的那些话是对的。 哪怕这周灵玉不是俗人,但不在一个层面上就的确有些难弄。 这些权贵只想着自己是操控棋局的人,眼里看的,脑子里想的都是权势,那在他们看来,顾留白到了长安不为权势就有点不合理。 但双方的追求真的不一样。 一个人的修为若是高到了权势限制不住他的境地,那权势对于这个人而言就如粪土。 从小他娘谈及那些权贵门阀就有些鄙视,而且一直给他灌输的想法是八品并非尽头。 顾留白自从遭遇了阴十娘和龙婆,见识了他娘的那些谋划之后,他就知道所谓的九品并非是扯淡。 作为一名修行者,他的真正追求就是人间无敌的九品。 只是他觉得说九品的话,这周灵玉就直接觉得他是扯淡,所以才勉为其难的说到了八品再说。 但这种诚恳的交谈,对方却似乎觉得他言不由衷? 不信就不信。 他也不强求。 所以看着周灵玉明显有些不信的模样,他只是淡淡一笑,反问道:“那你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周灵玉面色如常,但整个静室里的温度,却似乎骤然下降了一些。 顾留白仿佛没有感觉到,他拿了一块食盒里的糕点就吃了起来。 枣泥做的,里面似乎还掺杂了桂花、橘皮等物,很好吃。 “也不怕毒死你。”周灵玉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些什么?” “你别忘记我在入关前是干什么的。”顾留白觉得这糕点挺好吃的,就又继续吃了起来,然后接着道:“你也应该知道,回鹘的大多数商队都从我那过,我知道你是回鹘的暗探也不稀奇。不过你们回鹘一般不叫暗探,也不叫暗桩,叫暗隼?” “不可能。”听到顾留白直接点名了自己的身份,周灵玉却反而释然的微微一笑,道:“知道我身份的,整个回鹘也就两个人。” “??”顾留白这下倒是愣了愣,他怀疑对方也是诈自己,“你的保密级别有这么高?” 岂料周灵玉似乎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她笑了笑,脸上显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应该就是神女告诉你的了。” 顾留白这下老实了,他点了点头,“使团的消息看来你清楚得很。” “你和神女做了个交易,你给了她一个半死不活的蛊虫,她就将我的身份告诉了你。”周灵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找我,是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顾留白的回答让周灵玉一愣。 顾留白接着笑道,“就想确认一下你的身份,然后看看你们神女她告诉我这个,是想要做什么,说实话你们神女这么做,我也有点懵。” 周灵玉沉默了片刻,道:“可能是想让你救我们的命。” 这个回答也让顾留白一愣。 “你做过边军的暗桩,你应该很清楚,你们大唐的这些暗桩、密谍,是最值得尊敬,但其实也是最可怜的人。很多时候他们的身份一败露,就会被直接放弃,而且很多时候,他们本身就会沦落成为交易的筹码。” 周灵玉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我们的命运和你们那些暗桩、密谍的命运是一样的。这次…哪怕是我,都不知道这支使团来长安的真正目的。但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是和皇帝达成了某种协定,我们这些潜伏在大唐的回鹘暗隼,可能就成为了交易的一部分。”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神女也不能改变这样的决定?” 周灵玉看了顾留白一眼,“你有没有觉得有一种可能,神女也是这场交易的一部分?” 顾留白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笑了,“回鹘的王族现在这么勇?” 第一百九十七章 阿姨也很妙 周灵玉很清楚顾留白的意思。 神女的地位超然,她可不只是一个纯粹的宗教领袖。 “也有可能是我过于紧张了。” 周灵玉沉默片刻之后,道:“导致我的判断被我的这种紧张左右。” 顾留白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倒不这么觉得,我一直认为,人在真正危机到来时,做出的判断往往比平时准确,而且以你的资历,不会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的推测。” 周灵玉又沉默了片刻,她明显心事重重,但也不想掩饰,也不说自己是如何做出这样的推测,隔了一会,反而问道,“若是纯粹靠猜,你觉得回鹘发生什么样的变故,那些人才有勇气对付神女?” 反正不关自己的生死,顾留白心情倒是轻松,他笑了笑,道:“凡事皆为利,那得先猜,这些人对付神女会有什么好处。” “我猜不出来。”周灵玉咬了咬嘴唇,她似乎打定主意不提供任何线索,只想要顾留白凭空猜测。 “按我之前在关外听到的一些传闻,神女似乎也不妨碍回鹘这些王族的决断。”顾留白话锋突然一转,“但很多大事需要神女刺玉来决定执行与否,如果换了我是回鹘掌握大权的人,可能在这个上面会觉得很不方便。” 周灵玉点了点头,继续默不作声。 顾留白笑了笑,道:“但按照回鹘目前的情形,没个百八十年的潜移默化,似乎也不可能剥夺神殿和神女的神性,谁想直接不认神女,出兵将神殿和神女灭了,那自己的小命应该是保不住的。如果按照回鹘的说法,让狡诈的唐人来操持,那最可能的做法,就是做掉眼下的这个神女,换一个绝对听话的神女。” 周灵玉微微眯起了眼睛,“挑选神女的仪式做不了假,那除非这些人真的已经找到一个确定能够通过那仪式的候补神女。” 顾留白又笑了,“我以前分析事情的方法和你差不多,大概我们所受的教导都差不多,最初教我的是梁风凝,是边军的暗桩,边军的暗桩和你们一样,都是基于大量的情报,而且是基于大量不同来源,甚至集合不同人看法的情报,然后通过汇总整理,分析出最具可行性的路子。但是后来裴云蕖的一些思考方式就提醒了我,我们的这套方法只能适用于寻常人,面对这世上真正顶尖的人物,这套看上去毫无问题的方法,却是行不通的。” 周灵玉原本就不想限于自己的思路,所以她根本不想动脑子,只是直接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真正顶尖的人物,根本不讲道理啊。” “你看皇帝做事情也不讲道理,谁能想到他会弄那么多玄甲去幽州?谁能想到谢晚在边军弄了那么大的事情,皇帝照样让他活着,然后用他?” 顾留白又伸出手指头点点自己的鼻子,道:“你看我也不讲道理,在长安城里,谁都没觉得我敢挑战沧浪剑宗,谁都没觉得我敢不给三皇子面子。” “很多人做事,都是不讲道理,不在规则之内的。”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认真道:“千百年来,那些部族都觉得挑选神女的仪式做不了假,就连你这样的人物,都不假思索的觉得这种仪式做不了假,我一听却偏偏觉得可能就是这件事上面出了问题。你说从先秦的那些术士发现炼气手段到现在,修行者世界里的修行法门有了多少的变化,演化出了多少神通?那么回鹘这么多年下来,或许真有人能够利用某种手段,可以左右这种仪式了呢?” 周灵玉深吸了一口气,她异常缓慢的点了点头,道:“继续。” “王朝是不断更替的。”顾留白看着她,平静道:“回鹘的王权也有可能更替,有可能有人既能掌控王权,又能作弊,绝对操控神殿和神女,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之前的王族旧部,比如说你们这些人,比如说妨碍他的现任神女,就会变成他的阻碍,会成为王权更替之中的牺牲品。” 周灵玉的目光闪烁不定。 又过了片刻,顾留白都快将那个食盒里的各色糕点都吃完了,她才又出声,道:“若你处在我的位置,既做出此等判断,你又会如何抉择?” “我毕竟不是你啊,不知道你的真正状况。”顾留白叹了口气,看着她认真道,“若换了我是你,若是真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幸福美满,那我便快刀斩乱麻,斩断和回鹘的一切联系,除掉所有有可能暴露你的上线下线,这种做法成功几率也很高,毕竟按你的说法,整个回鹘也只有神女和某个王族知晓你的暗隼身份,今后便安安分分做个唐人。但若是你一心效忠回鹘,或者说效忠现在的回鹘王族,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尽可能马上和神女接触,看看是否能够阻止回鹘的王权更替。或者还有一种选择,设法效忠回鹘新的统治者。” 周灵玉突然笑了笑,“有没有一种法子,又可以保住现在的安稳,但又不必牺牲那么多人。” “怎么着,我才刚刚被牵扯进李氏嫡系的争斗,你又想把我牵扯进你们回鹘的王权争斗?”顾留白看着她脸上的两个酒窝,看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我不知道接下来神女会给你什么样的际遇,但我想应该可以让你动心。”周灵玉平静道,“至于我,只要你能保住我和长安的这些回鹘暗隼,不让他们白白成为权势倾轧的牺牲品,我可以让他们为你所用。” “如果有关你们的这份名单,现在已经送到了李氏的手里头,那谁能保得住你们?”顾留白摇了摇头。 周灵玉平静道:“看来神女给了你一份我们所有人的名单,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只有神女有这份名单。” 顾留白这下倒是愣住,“你的意思是,神女是潜伏在大唐的这些个暗隼的头头?” “我们和你们大唐军方不一样,你们大唐军方的潜隐,只有你们大唐军方的几个头头知道,但我们这些人的资料,却都归神女掌握。因为回鹘立国不久,由各大部族组成,各部族之中并无你们中土王朝的这种真龙天子的说法。所以这种必须绝对保密的机构,从一开始就由神殿统筹。” 看着顾留白发愣的模样,周灵玉反倒是越发平静,接着说道,“所以往极端的方面去想,神殿内部可能真的出现了问题,神女也有所察觉,所以才有可能借势离开回鹘。” 顾留白听得呲牙。 目前为止,除了吐蕃和只剩残部的突厥看上去局势没那么复杂,这大食和回鹘,听上去都不是省油的灯。 回鹘有人想对付神女,想了个办法让神女来大唐,但其实神女已经有所察觉,可能反而是顺水推舟,或者反而是神女促成了那人这样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太够用。 这漩涡太大,很有可能将他卷得骨头渣都不剩。 “你既然已经和神女做过了这样的交易,那就已经卷入了这趟浑水。”但是周灵玉突然得意了起来,她直觉之前是这少年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但实际上是神女借机摆了他一道,“现在真计较起来,你勾连敌国的罪名是洗刷不了。” 顾留白马上也冷笑了一声,“你别忘记我做事也不讲道理的。” “你别吓唬我了。”周灵玉自己也想得透彻了,她彻底放松下来,拍着胸脯道:“你又不是没有好处,而且你也清楚,皇帝让这个使团到长安来,里面肯定大有讲究,任何事情都不是孤立的。你到了长安,很多时候不想站队都必须站队。” 顾留白摸了摸鼻子,道:“做生意和谁做都行,关键是不吃亏。” 周灵玉笑了笑,“你想要什么好处?我能给的都可以给,只要你真正肯出力,你在这里要了我都行。” 顾留白看了周灵玉一眼,道:“别,我感觉我们差着辈分呢。” “你这是年少不知阿姨好。”周灵玉也不生气,调笑了一句,才又认真道,“目前我们这些人形势的确岌岌可危,你和我们合作看上去是很吃亏,但我们这些人里面没有废物,而且你也很清楚,如果能够保住神女,甚至成为神女最信任的唐人,今后会有多少的好处。” 顾留白呵呵一笑,“对不住了,我现在已经是你们神女最信任的唐人。” 周灵玉微微皱眉,“这么说她真的将完整的名单都交给你了。” “虽然被硬拖进了这趟浑水,但好歹她也有些诚意。”顾留白看着她,道:“你也别给我画大饼,从现在开始,你们做什么,打听到什么,都告诉我一声。我要你们帮忙的事情,你们也不要打马虎眼。” 周灵玉也呵呵一笑,“画什么大饼,打什么马虎眼,我们这些人的命不都相当于已经捏你手里了?” 顾留白摆了摆手,“这么熟了,大家别玩虚的,你们回鹘这使团来长安到底谈什么,你有没有查到点东西?” 周灵玉摇了摇头,“还真没查到什么。” 顾留白蛋疼道:“那要你何用?都关乎自己性命的东西,都查不出一点所以然。” 周灵玉认真道,“但有一个推测。” 顾留白道:“什么?” 周灵玉道:“神女可能处境堪忧,否则她身边有神殿八品修行者,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在使团里,不提前和我接触,我推测她可能中了某种暗算,必须配合使团行动。我怀疑她之前要那蛊虫,也和她中了什么暗算有关。” 顾留白蹙眉道:“若是如此,那使团怎么会全力帮她拿蛊虫,不是应该阻止她么?” “可能是下面的人不知道呗。”周灵玉又笑出了酒窝,“我就这么一猜,具体如何,我想你有本事查得出来的。” “草!”顾留白郁闷了,自己一直将好多人作为免费劳力,现在怎么着好像被人使唤上了。 “来!”周灵玉挑逗道。 “??”顾留白惊了,你真当我无能是不? 周灵玉却突然站起身来,认真的说了一句,“我今天打听到消息,三皇子要给你编一个勾连敌国的罪名。” 顾留白都气得笑了,“他娘的现在还用他编造吗?” 周灵玉道:“这事情你就别管了,我会帮你搞定,你好生照看着我们的性命就行。”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李氏打工族 “我他娘的一来二去变成你们回鹘密谍司的保姆了?这意思是你们这些暗隼要是死了一两个都得算我账上?” 顾留白站起身来告辞的时候都满心郁闷。 这生意眼下做得似乎有点亏。 送出去一个好不容易到手的,能炸人的本命蛊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占了神女天大的便宜,结果弄了半天被神女反过来占了便宜。 这忍不住吐槽骂个草吧,还有个风情万种笑起来带两个酒窝的阿姨说来。 真的受不了一点。 “都到了宵禁的时候了,你怎么走?”周灵玉看着顾留白郁闷的样子就想笑。 “你说的那个李氏里面没用的老五就在外面马车里等着我。”顾留白摆了摆手,“你自求多福啊。” 周灵玉看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兴许是这少年醒觉自己又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之后,还如此镇定淡然的模样感染了她,哪怕她知道自己在长安的处境已经无比凶险,她此时却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忐忑。 等到收回目光的刹那,她白皙的脸上却是微微一红。 她看到食盒的下方露出了肚兜的一角。 这少年出剑迅捷,手脚也是利索。 什么时候将这肚兜塞入食盒下面的,她都没有注意。 只是这肚兜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周灵玉并不知道蓝玉凤的癖好,她此时看着这食盒下方压着的那薄纱透明的肚兜,心里也不禁涌出强烈的寒意。 这是不是可以视为这少年的一种提醒? 既然我都能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取走你衣袖之中的东西,那要取你性命,岂不是也是举手之劳? 一名黑衣人出现在静室门口。 这名黑衣人带着一个色彩斑斓的鬼怪面具,他对着周灵玉颔首为礼,然后轻声用回鹘话问道,“真的将这少年当成自己人?” 周灵玉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这是神女选的,既然是她选的,我们便没有怀疑的理由。” …… “裴二小姐居然没有跟着你?” 顾留白一上五皇子的马车,五皇子就已经憋不住了,“我可听说袁氏的这位夫人可不只风韵犹存啊,她居然放心?” 顾留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五皇子,也不说话。 五皇子被看得浑身发毛,“怎么了?” “我怀疑你是不是存在某些特殊的癖好。”顾留白看着他说道:“我记得你见到林以一的母亲时,也是说风韵犹存。难不成你就喜欢这种阿姨?” 五皇子老脸微微一红,道:“我就知道瞒不住你。” “草!”顾留白惊了。 “不和你开玩笑了。”五皇子哈哈一笑,道:“上官昭仪好看不?” 顾留白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老实点了点头,道:“好看。” 五皇子乐了,“裴二小姐,危!” 接着他又笑道:“就是你认识她才两天,就让人砸了她老爹一头臭鸡蛋,今后和她家里人相处就有点难。” “你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这种地方?”顾留白也无语了,“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今天急着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吗?” “不着急,回去一路上可以说好久呢。”五皇子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的车厢的暗格里掏出一个酒葫芦,“听说你在补气血,这一壶是我想办法从宫里头弄来的,龙元酒,听说过吧,融了龙甲丹和补天丹在里头的。” “听到是听说过,就是没喝过。”顾留白关键的时候脸皮够厚,接了葫芦就拔了塞子怼着葫芦口喝了一口。 一口下去,他就只觉得一股清气从腹中坠落下去,接着尾椎骨一股强大的气流轰的一声沿着脊椎直冲脑门。 与此同时,满嘴的腥味,就像是吃了一条没加什么佐料的白煮鱼一样。 “果然满嘴腥味,是正品。” 他品评了一句。这和他娘描述的龙元酒完全一致。 “我难道还能用假的忽悠你?”五皇子笑道,“不过你没事别一次喝太多,这玩意补是补,还能壮阳,就是年轻人喝多了容易满脑子男女之事。”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塞上了葫芦塞子。 “有几件正事。”五皇子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清河崔氏在关外吃了大亏,但他们还是老脑子,没觉得一个江湖人物有资格和他们谈什么,所以沧浪剑宗刚刚新收了一名真传弟子,叫做崔白塔。” “二十二岁七品巅峰,号称清河百年来第一人的崔白塔?”顾留白也瞬间严肃起来。 在关外,他就听过这人的名声。 “我还以为你不了解这人。”五皇子认真道:“关于此人,我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种气性?”顾留白狂翻白眼。 “那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就是,我有确切证据,这人的年龄是虚假的。”五皇子说道,“崔白塔的真实年龄比现在足足大四岁,他其实是二十六岁修到了七品巅峰。崔白塔自幼修行天赋是不俗,只是自幼有一种怪病,生长比一般的孩童缓慢,他长得分外矮小,后来用了不少药物,才和正常人无异。” 顾留白冷笑道:“所以你的坏消息就是,这人虽然其实修行进境没那么快,但他现在正值壮年,而且的确是真正的七品巅峰?” 五皇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真就是这样。” “那我看来凶多吉少。”顾留白忍不住叹气。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顾留白认真道:“我哪知道崔氏有这么一招,沧浪剑宗若是稍微不要脸一些,派几个辈分高的七品巅峰修士和我对敌,我倒是有些把握,毕竟他们用的都是沧浪剑宗的法门,我知道他们的弱处。但崔白塔这种人你说他是沧浪剑宗的修士吧,他是,但他真正生死战斗时所用的招数吧,肯定又不是沧浪剑宗的招数。他这种人又不是白素素那种依靠兵器投机取巧的修士,以我现在的实力,想要战胜的确很难。” “白素素那种人见人怕的角色,居然变成投机取巧的修士了?”五皇子忍不住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你至少还有时间准备,按确切的消息,沧浪剑宗在元宵节前后和你比剑。” 顾留白沉吟道:“要不你仔细注意此人的行踪,我让人先打残他算了。” “你老玩这一招,别人早就提防了,而且崔白塔这个人根本不出门。”五皇子说了这几句,看着顾留白的脸色,却回过味来,知道顾留白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真存这个心思。 顾留白和沧浪剑宗比剑的本意,一是给郭北溪出气,二是立威立名声。 和那些门阀相比,现在绿眸占优的就是名声。 小小的名声没什么用,但名声大到一定程度,要做什么事情都简单。 顾留白应该不会浪费崔白塔这样的人物。 “你慢慢盘算着。”五皇子对顾留白倒是有信心,他接着道:“第二件事情,父皇过两日就要召见我,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已经让我挑块地建个王府。” “封王?” 顾留白微微皱眉,“你年纪是已经到了,但比你年纪大的还有那么几个。他们都没封,先封你,这意思是你安生一边呆着去,没机会坐那张龙椅了?” 五皇子叹了口气。 虽说早就觉得自己没机会坐龙椅,但这第一个被踢出去,还是令人有点伤感啊。 “而且还没提给封地的事,只是说先让我挑块地方,建个王府。”五皇子道:“我就和你商量一下,我准备挑挨着敦化坊,靠着芙蓉园的那块空地。” 顾留白想了想那块地方的位置,就是微微一怔,“你一心想保命,还选个长安城里的地方?”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你们这波人考虑,那地方靠着城墙,又靠着那么大一个园林,到时候你们若是在城中出了什么事情,从我那个地方逃比较方便。” “你这一天到晚的就想着逃命是吧,我才来长安两天,你就不想着我好,想着我要抱头鼠窜了是吧?”顾留白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明白五皇子的心意的。 五皇子的确是真朋友啊。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五皇子吐出一句真心话,“主要要逃命起来,跟你们一起逃,比较安全。我一个人逃就总觉得会死。” 顾留白顿时狂翻白眼。 “段红杏去干活了没?”翻完白眼之后他问道。 五皇子乐了,“那傻大姑,刚回长安就急吼吼的回去兰陵剑坊给容秀弄成了真传弟子。还要把兰陵剑坊的名剑寒魄给容秀用,兰陵剑坊的那些个人不同意,她还赖在兰陵剑坊磨着呢。” 顾留白心情好了一些,看着他,道:“那你活干得怎么样?” 顿时变成五皇子狂翻白眼。 “和段红杏一样的人选,已经找了三个,放心,这两日就安排好。” 听到五皇子将幽州那些人的后继师长都安排妥当了,顾留白才看着五皇子顺眼起来。 五皇子又道,“还有一件事给你打岔差点忘了,我三哥估计气疯了,已经安排人要给你编个勾连敌国的罪名。” 顾留白一听就乐了,三皇子做事情这保密程度不行啊。 他忍不住对着五皇子笑道,“不用他给我编,我现在已经是了。” “??”五皇子摸不着头脑。 “让你皇宫里头的六弟也加把劲干干活。”顾留白转头却是认真起来,“让他抓紧打听打听,回鹘这支使团到长安,是要和你老子达成什么样的利益交换。” 第一百九十九章 裴氏的女婿 宵禁的鼓声已经停歇了许久,白素素激荡的心境却久久不能平歇。 付出是值得的! 三皇子实乃信人! 肚子上虽说被扎了一剑,肠子都断了几根,但换得一本元露经…这种生意,她恨不得多做几次。 但被足足低了一个辈分的少年,差点一剑刺死,而且连两件白家的传家至宝都落在了他的手中,还累得三皇子花大价钱去买。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等到她参透元露经,能够晋升八品,那一定让这少年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 咄咄咄… 正在浮想联翩,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白素素一愣。 她这种修行者平时独居,院子里根本没有什么佣人,这时候是谁敲门? 是三皇子的人? 她一个愣神之中,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三皇子做事情真快啊,肯定是已经将那两件玄兵给她买了回来,这个时候就已经给她送了过来。 但还未等她开口。 嘎吱一声,门栓已经被人用真气拨开,一个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这是一名身材中等的女子,手上空空如也,没什么兵刃。 “你?” 白素素突然间就浑身冒出冷汗,她只是看了这女子一眼,就好像被一头巨大的凶兽盯上了一样,她身体里的真气都不由自主的流转起来。 “想报仇?”阴十娘静静地看着白素素,突然说道。 白素素呼吸一顿,“你是什么人?” 阴十娘很不喜欢自己问问题的时候,对方来个反问,她不悦的挑眉,道:“铁了心的做三皇子门下刍狗?哪怕三皇子让你没来由的去欺负一个女子,你也照干不误?” 白素素心里咯噔一下,她寒声道:“你是那少年的人?” “我问你话,你管我是谁的人?”阴十娘看了一眼白素素此时的样子,便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看来也不用管你想不想报仇了,你这样的人,哪怕不找顾十五报仇,今后也会帮三皇子做各种恶事。” 白素素心脏都收缩起来,她感到了对方的杀意,但有些不可置信,“这里是长安,我是三皇子的人,你们难道敢上门杀了我?” 说话之间,她手里已经捏了一颗白色的珠子,真气已经朝着那颗白色珠子涌去。 然而她还在说话,真气还在暗涌之间,一道剑光已经落在了她腹部的伤处。 一股可怖的力量直接从她的伤口涌入她的经脉,让她的真气和气血瞬间被冻结一般停止运行。 “……”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张开了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飞速的流逝。 杀人,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是专业的。 等到白素素的呼吸彻底断绝,身子都彻底冷了下来,阴十娘才转身离开。 但过了数个呼吸,已经出门的阴十娘却想到什么事情一样,又返身回来,她认真的搜了搜,连白素素手里捏着的那颗白色珠子都没有放过。 搜出白素素压在身下的那本元露经的抄本之后,她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自言自语了一句,“三皇子做事果然快。” …… “正宇哥,方才那少女是谁啊,条子不错啊。” 黑夜之中,一队金吾卫对着一名少女的背影行注目礼,一名金吾卫盯着那少女的腰肢和浑圆的臀部就是嘿嘿一笑。 金吾卫的眼光一向高的很,因为平日里皇宫里头的漂亮女子,进贡来的番邦美女都看得多了,但这个少女浑身英气,五官又标致,而且肯定是自幼练武,身上一点赘肉都没有。 “你他妈小声点。” 他这么一句,倒是让这一个小队带头的那金吾卫变了脸色,“她男人贼护短,你别到时候给自己找麻烦,你他妈要是瞎了一只眼睛,谁养活你一家老小。” “这就是裴二小姐?” 几个金吾卫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金吾卫平时都是不怕事的,能成为金吾卫的人,一是都有不错的修行底子,自身的师门过硬,二是家门和李氏多少有点沾亲带故,但听到是裴二小姐,他们却真的有点心慌。 家底再厚,和许州晋氏都有着很大的差距,更不用说裴氏了。 更何况他们的消息也很灵通,那裴国公的二夫人晋俨华对裴云蕖恶毒,结果那绿眸陪着裴云蕖回到长安第一天就去了裴府。 闹了一场之后,不仅卸了晋氏大批修行者的剑,将晋俨华赶出了平时住的院子,据说现在晋俨华一只眼睛瞎了。 据裴府之中知道隐情的人传出的消息,晋俨华在裴云蕖小时候就想弄瞎她一只眼睛,现在算是自食恶果了。 但这种事情过去多少年了,而且毕竟是裴国公的夫人,这绿眸说弄瞎她眼睛就弄瞎了。 这手段,寻常的金吾卫真的惹不起。 “以前不是说裴二小姐整天穿男装,像个假小子,现在怎么穿得这么水灵,这也怪不得我们想不到她身上啊。”一个金吾卫看着裴云蕖消失的背影,砸吧了两下嘴,“绿眸好福气啊,有这么样的一个妹子可以搂着睡觉,换了我是绿眸,肯定也要护短。” “你他娘的做什么春秋大梦,还他妈绿眸,把你丢在黑沙瓦,你给吐蕃人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几个金吾卫顿时轻声笑骂,“长安城里真正好看的妹子,那都是给真正有本事的人睡的,你,好好攒点银子,去花楼里搂个好看的吧。” 先前最开始说裴云蕖条子好看的金吾卫此时忍不住轻声问那带头的,“正宇哥,裴云蕖拿了夜行文牒,这大晚上的是要单独见谁去?” “你们这些个人,别一天到晚想着搂姑娘睡觉,用用你们的脑子行不行?”那带头的金吾卫微微眯起了眼睛,“裴国公的那个谋士,不就住那一块,肯定是裴国公有事私底下找她。” 这列金吾卫的头顶叫做夏正宇,他说完这几句话,却是仔细的听了听别的街坊的一些动静。 旋即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唐曲星他们那边怎么安顿了,不鸡飞狗跳了?” 他说的那唐曲星,就是天槐宫的真传弟子,能够在巡查的区域布置真气种子的金吾卫高手。 被收了真气种子之后,唐曲星发疯似的抽调了金吾卫里好多的高手,反正动静弄得蛮大的。 而且一开始入夜,唐曲星似乎发现又有人动了他的真气种子,但他们硬是找不出有什么人活动的踪迹。 很多准备的手段就顿时使了出来。 但现在怎么好像没多少动静了? 难不成抓住人了? 他心中好奇,就派那名说裴云蕖条子好看的金吾卫过去打听。 过了好一会,那金吾卫在一个街道口和他们重新会合,回报道:“没找着人,他们布置的各种陷阱也没触发,可能那人早就走了。” “确定一开始那人就在唐曲星他们的眼皮底下晃了晃?” “没法确定,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出来。现在唐曲星都开始疑神疑鬼,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力出了问题,以为自己布置了真气种子,但实际上没放。” “真操蛋,这哪会搞错,看来要多调点人手。” …… 徐七悄然的跟在裴云蕖身后不远处。 他就像是阴影里流动的风。 夏正宇这些金吾卫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谈论裴云蕖的身段时,徐七还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听了听他们说的是些啥。 整个长安现在都知道顾留白是护短狂魔,裴云蕖在外行走,她的安全自然是要有所保障。 厉溪治这些人够用,但不够保险。 “这个别院他自己都不住,喊我在这里碰头做什么?” 一走进位于平康坊的栖迟园,裴云蕖看着自己父亲的谋士余忘川就吐槽。 这余忘川之前也教过她一阵子策略,所以她对余忘川倒是还算尊敬,吐槽的同时还是认真行了一礼。 余忘川笑了笑,道:“这别院他原本就是准备送给他二女儿的女婿的,他怎么好意思住。最多就是隔一段时间过来,让人精心的打扫打扫,布置布置,你看这些个屋子这么多年下来,没有个旧相,却有了点古意,这里面的这些花木长了这么多年,也不是那些临时搬运来种植的所能相比的。” 裴云蕖只听最开始那一句,二女儿的女婿,后面余忘川说的一堆话,在她耳中自动被忽略不计。 她嘴角已经不自觉的露出了微笑,但还是故意冷哼道:“他送给谁?” 余忘川笑了笑,道:“裴国公送给顾凝溪了,地契房契等该给的,都放在这屋子里头了。你们现在都在西市那边,东市这边贵人也多,你们在这里有个院子落脚,也比较方便。” 裴云蕖瞬间就已经被裴国公拿捏了,不过她还是想着之前的那些事,“那我之前问他要的那些东西他给不给?” 余忘川接着笑道,“已经安排妥当了。” 裴云蕖顿时觉得裴国公还算识趣,她呼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口恶气到现在就算是真正吐出来了。 “不过裴国公让我来,主要还是准备了一份东西给他二女婿。”余忘川是裴国公座下最得力的谋士,岂会看不出裴云蕖的死穴。 他从袖中郑重的掏出一份东西递给裴云蕖。 裴云蕖还以为又是什么地契之类的东西,她飞快的打开看了看,却发现居然是清河崔氏的一些修行者的名单,以及一些修行法门的介绍。 她眉头微蹙,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便猜出了某种可能,“崔氏派了厉害修行者要对付顾十五?” 余忘川点了点头,“崔氏那个叫崔白塔的天才成了沧浪剑宗的弟子,你父亲觉得顾十五做事情的一些法子和长安这帮子人不太一样,这东西到了他手里头会有大用。” 裴云蕖收好了这份东西,看着余忘川,犹豫了一会,道:“那你帮我谢谢他。” 余忘川似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父亲让我交代你几句话,他说谢是不用谢了,你和你这心上人上裴府这一闹也闹得挺好,至少连崔氏都忘记了做这样的事情要看看裴氏乐意不乐意,以后明面上你就保持这样就行,但暗地里你可不能真不把他当成老爹。” 裴云蕖哼了一声,道:“知道了。” 余忘川接着道:“他还让你帮忙照看照看你姐,他说虽然晋俨华对你不好,但其实你姐还可以,但你姐忠厚老实,又是个逆来顺受的闷葫芦,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还是要帮上一帮。” 裴云蕖又哼了一声,“知道,烦死了。” 余忘川笑了笑,道:“正好也说完了。” 裴云蕖往前面的屋子里头走,看了看这院落的布置,在余忘川准备离开之时,她转身交代了一句,“让老狐狸注意点身体。” 第两百章 难过美人关 清晨。 裴国公走在郊野的田埂上,时不时的甩甩胳膊甩甩腿。 若不是他身穿一身锦衣,身后还跟着几个谋士,远处还站着些兵卒,否则光是看他这副笨拙的模样,谁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厉害的修行者,曾经的悍将,最多就是个乡绅。 裴国公的心情一看就很好。 满面的笑容。 “忘川啊,云蕖真的是那么说的,让我注意着点身体?不是你编来哄我开心的吧?” 同样的话,他已经问了第二遍。 余忘川虽是读书人,但也忍不住翻白眼,“我要哄你开心作甚?你昨晚上还得意,说肯定将她拿捏住了,我看你是反而被她一句话就拿捏得不行。” 裴国公哈哈一笑,“反正都是一家人,谁拿捏谁都一样,这孩子从小就招人喜欢。” 说完这几句,他倒是又认真起来,又甩了甩胳膊甩了甩腿,想了想,道:“好歹都和云蕖说了认了这女婿,这顾十五做的有些事情,也帮他遮掩着点。” 余忘川点了点头,旋即却忍不住嘲讽道:“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吧,你这女婿可比你本事大多了,那几个平时不正眼瞧你的美夫人,就是去你府上逛了一圈,就都看上了你家这女婿。还有那上官昭仪是怎么回事,就赖在他那不走了,还把三皇子送去的要人大队给弄成了笑话,这上官昭仪可不比你女儿差,今后甩都怕是甩不脱。” “嘿!”裴国公一听到余忘川提那要人大队,就顿时满脸鄙夷,“这上官屏虚两边都不靠,三皇子的面都不敢不给,难道还敢不给我的面?他拿什么和咱家比,上官昭仪哪怕再长得跟天仙似的,到了咱家这还得是做小。” 余忘川想想倒也是,反正现在是三皇子和那顾十五抢,但这两个人弄了半天也都是裴府的女婿。落在三皇子手里和顾十五手里,都是落在裴府的女婿手里。 “我就说三皇子差着不是一点。”裴国公却是叹了口气,“他就不明白,在这长安城里,真正的男子汉老爷们,要想搂个漂亮姑娘睡觉,就从来不屑玩那种下作手段?而且他这都和云华订了婚,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是裴府的女婿,他要对付的,还他娘的是裴府的另外一个女婿?他觉得吃了个大亏,就没想过找我这个老丈人先调停调停?他这终究是没觉得我们裴氏在长安也是有头有脸啊,给了他这么大的助力,他也不中用。” 余忘川看着他叹气的样子就笑了起来,“你两边都给助力,人家养儿子养蛊内斗,你是养女婿内斗?” “我可没想让他们斗,我就是一视同仁,两边都差不多。”裴国公淡然道,“到时候就看谁真正有出息,关键这做派,皇帝都挑不出毛病。” 顿了顿之后,裴国公接着道:“不过三皇子这次恐怕要丢大分,这人做事情看着谋略挺多,但年轻人做事情毛糙,又看的不够深远,办法多没一个靠得上的,那顶个球用。” 余忘川一看裴国公的脸色,就知道他接下来肯定又要想到裴云华那里去了,果不其然,裴国公道,“云华现在夹在她母亲和云蕖之间,又夹在三皇子和顾十五之间,两边不讨好。这些时日你派些人多给我注意注意她,她心里头有什么想法,可得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 其实裴云华现在一点没觉得夹在晋俨华和裴云蕖中间难做人。 她没有心思想这方面。 她就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 裴国公在清晨的田埂上甩胳膊的时候,她在太真观的屋子里刚刚醒来。 她醒过来感觉到自己手指放的位置,她就差点又晕了过去。 她又是被吓醒的。 这次三皇子出现在她梦境里头的时候,他头顶上又多了三顶帽子。 帽子都是翠绿翠绿的。 关键之前的帽子他也不摘。 就那么好多顶帽子叠在一起,戴在头上。 然后还要问她好不好看。 …… 三皇子现在倒是一点没心思顾及他这个未婚妻。 清晨,他的寝宫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喀喀喀…… 他脚下踏着的石板突然碎裂了。 他的两名心腹,宁深和梁寻道在他面前只觉得呼吸都是错的。 他们办事很快。 三皇子吩咐的事情第一时间就办好了。 白家的那两件家传玄兵买回来了。 元露经也已经给了白素素了。 但是一大早那两件玄兵送过去的时候,白素素的人却没了。 元露经也没了。 “我草啊!” 三皇子憋了半天,终于对着身前的空气爆出了一句粗话。 怎么敢的? 白素素可不是寻常的修行者,她是狱官,是正儿八经的朝堂官员。 在长安,直接杀朝堂的官员? 但事实就是,对方真的就这样做了。 就像之前打七品巅峰修行者的闷棍,砸上官屏虚鸡蛋一样。 对方做得肆无忌惮。 但对付寻常江湖人物那一套用来对付这人又行不通。 对付寻常江湖人物,弄一个七品就能悄无声息的将那人的尸身丢到某条小河里烂掉,但眼下的情形是,对方要刺杀他手底下的七品倒像是很容易。 白素素也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她得了元露经,有望在两三年内就悟出神通。 现在白素素死了已经是巨大的损失,关键他刚刚送去的元露经直接没了。 虽然是个抄本,但他手头上也没了第二本抄本! 而且还不是再问人家愿不愿意给一本的问题,而是这玩意反而落在了他要对付的人手里。 三皇子气得头顶都冒烟。 关键他还没证据是那绿眸拿的! “通敌卖国的罪名给他安排得怎么样了?”但他还是顾及形象,很快就摆出了深沉的模样,只是不动声色的用脚掌碾着已经碎裂的石板。 “闵大人他们已经安排好了,那两个敌国密谍的口供已经弄好,只是闵大人他们觉得绿眸的身份特殊。”宁深小心翼翼的说道。 三皇子沉吟道,“哪里特殊?” “……”宁深和梁寻道知道三皇子这是被气糊涂了,看上去还认真思索的样子,其实脑子压根一点都没有动。 宁深更为小心的提醒道,“他镇守黑沙瓦,在民间威望极高,若说别人勾连外敌,随便栽赃就行了,但若说他这样的人勾连敌国,那按照闵大人他们的意思,肯定得找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三皇子的脑子这才有些活络过来。 “和外敌勾结就是要有足够的好处。” “他不入仕途,能要的足够好处,要么是钱财,要么就是能让他修为大进的东西。” “这两样我现在都拿不出来。” 一旦恢复了理智,他就更有些无奈。 没有人会相信绿眸这样的人会因为一点点小钱而沟通敌国,但若是大量的钱财,他三皇子手头也不宽裕,而且庞大数量的钱财,来龙去脉很容易查证。 绿眸已是七品,要让他修为大进的东西,还真的是没有。 “那闵大人提议暂缓。”宁深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本他和梁寻道昨晚上冷静下来探讨了一番,就觉得三皇子这种安排就不太妙。 不料三皇子略一沉吟,这次是真动足了脑筋,“英雄难过美人关,世上之人都知道这绿眸先和裴云蕖好上了,现在又抢了上官昭仪,那世人就应该都知道此人好女色了,那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宁深和梁寻道面面相觑,心想他哪是抢了上官昭仪,分明就是上官昭仪自己跑他那里去了,然后赖着不出来,这还是有区别的好吧。 但三皇子却已经决定在这条道上走到黑了。 “要弄一个他平时绝对得不到的,要让很多人觉得她甚至比上官昭仪还要诱人的。” 听着三皇子的自语,宁深和梁寻道又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心想哪里找得到这样的人,哪怕是李氏的那几个公主似乎也不可能胜过裴云蕖和上官昭仪。 上官昭仪都已经是长安洛阳公认的第一美人了好不好。 但三皇子却是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上官昭仪是现在的第一美人不假,但之前还有一个第一美人啊。” 宁深还未反应过来,梁寻道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三殿下你是说静王妃?” 三皇子瞬间就觉得浑身有些通透,甚至某些地方还有些发热。 他哈哈一笑,道:“昔日公认长安第一绝艳,我父皇都得不到的女人,这难道还不够坐实他通敌的罪名?” 宁深有些无语,忍不住提醒道:“三殿下,这静王妃和这绿眸差着辈分呢。” 三皇子有些得意道:“又不是差着两辈,只差一辈不算差,现在在朝堂里办事的那些个官员都是多大年纪的?一提起我这婶婶,哪个不暗中擦擦口水?更何况我这婶婶都没和静王圆过房,若是真计较起来,她也就比这绿眸大个八九岁,完璧之身,怎么着当年的第一美人,谁会觉得配不上绿眸?” “配肯定是配得上。”宁深当年惊鸿一瞥间也见过这个王妃,怎么说呢,静王妃的那个漂亮,是那种艳光四射,真的一眼看上去就觉得美得不能再美,异常挑动人欲望的那种美。而上官昭仪的美呢是那种仙气飘飘的美。若是让长安所有男的选择一个搂着睡觉,那估计十六七岁以上的男的都会选静王妃。 但他总觉得三皇子这么算计就有点荒唐。 “你们是不知道。”三皇子的声音却在此时幽幽的响起,“静王妃是我父皇心中的一根刺,他惦记了静王妃这么多年,心里边始终没放弃过。静王妃要是早个几年从了他,恐怕现在就要多一位皇后。杀了我父皇身边的一个修行者倒是无所谓,但是有人想要染指我这婶婶,我父皇就不知道会怎么弄死他了。” 宁深和梁寻道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人命关天,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三殿下,这更得三思啊,弄得不巧,圣上的怒意燃到你这…” “你们别这么耿直。”三皇子鄙夷道,“又不是要你们出手将我那婶婶绑了给他送床上,你们只需不显山露水的给她和绿眸创造点亲近的机会,然后再想些办法让我那婶婶和绿眸多独处独处。以我那婶婶的艳色,我就不信这少年顶得住。” 第两百零一章 嘴还这么软 顾留白觉得自己顶不住一点。 长安城里这些个女的,个顶个的凶险啊。 各有各的特色不说,一个个玩荤的手段还不一样。 一个熟透了的丰腴阿姨穿着紧身的劲装,惹得他气急败坏的说草,然后她就说来。 这换了关外那些粗豪汉子,哪个能忍? 不多来几下都禽兽不如。 但这么一来,这通外敌就是通了个透啊。 眼下这上官昭仪更不是省油的灯。 正经的真气双修,硬生生就被她弄出了不正经的香艳滋味,每一个呼吸都是天人交战。 经过了两个晚上一个白天的真气转化,今日再修行起来,上官昭仪体内的真气越发活跃。 其实顾留白就觉着她就是熟悉了自己的真气,与此同时对她自己的真气也越发运用自如了,更为关键的是,她似乎已经把握清楚,不同的真气包裹和纠缠,会带来什么样的感知。 结果这少女就开始玩花的了。 她的真气老是分四股捕捉他的真气,然后挂在他的真气上。 与此同时,有些真气还乱动。 顾留白非常怀疑她记起了昏迷前做过的事情,现在就是故意在模仿那时候的场景! 但是他没有证据! 光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上官昭仪有时候还假装痛苦,张开樱桃小口,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 这还一石二鸟! 不仅能够博取裴云蕖的同情,让裴云蕖觉得她备受这真气煎熬。 但与此同时,顾留白觉得她就是在模仿那晚上他打开她的双手之后,她张口接近时的模样。 而且明明在暗中做坏事,面上却还是一脸端庄的仙女样子,关键她的眼睛还会说话! 顾留白每次不小心看到她眼睛,他就觉得耳廓里已经传来了上官昭仪的一声“冤家”! 我明明啥都没做过啊! 我是真冤! 但关键还只能接受上官昭仪这种“调戏”。 他和五皇子说对付崔白塔没有胜算,并不是谦虚,而是事实。 他这段时间只要有时间就得在上官昭仪身边老老实实的双修,提升真气修为。 崔氏的这个算计毒辣得很,幸运的是,三皇子也不知道他的真气还能和上官昭仪双修,而且这种真气转化,他真气修为提升还很快。 上官昭仪现在算是他最大的倚仗了。 保命要紧,得好好的供着。 不过他性子里终究不是吃亏了不反抗的主,就一个走神,上官昭仪那四股真气一个乱动,他的真气就猛然朝着那四股真气中央用力撞了一下。 “啊!” 上官昭仪突然一声惊呼,她双脚一下子绷直,双手紧紧抓住了锦被。 裴云蕖吃了一惊,“怎么了?” 她标准的嘴硬心软,虽说防火防盗防闺蜜,担心这闺蜜偷吃自己男人,但其实心底里很关心这上官婊婊的安危。 上官昭仪身子微微一颤,泫然欲泣的样子,“你姐夫这法门真害人,有时候乱走,好痛。” “这狗日的三皇子!”裴云蕖很怒。 “……!”顾留白却是无语。 你真痛么? 上官昭仪看了他一眼。 顾留白分明听到好个字,“冤家,坏人,居然撞我!” …… “顾十五,逛街。” 顾留白现在也习以为常了。 每次给上官昭仪镇压真气之后,裴云蕖的兴致就莫名的有点高。 就是心底里觉得自己男人给人揩油了,她吃亏,要赚回来。 这赚的是个啥? 这不是我赚了么? 顾留白反正得了便宜还卖乖,乖乖陪逛街。 反正从裴国公口中听到了女婿二字,现在裴云蕖心里就有了底气,抓着顾留白的爪子时就有些理所当然的味道。 “老狐狸给你的那份东西,你看了没。” 说是逛街,其实裴云蕖主要就是想牵手,西市的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以前她见了两眼放光,现在看过去就和没看见一样。 “早看了,很有用,已经安排人手去摸清崔氏那些人的住处,应该最多两天,就能找人练手了。”听到裴云蕖这么一问,顾留白嘴角就忍不住牵扯出一丝笑意。 谁说软饭不香呢?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最大的倚仗虽然是上官昭仪,可以短时间提升他的修为,让沧浪剑宗和崔氏对他产生足够的误判,但裴国公这么一手,也是瞬间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崔白塔难对付,就是因为崔白塔的很多源自崔氏的秘法他不了解。 他还没想好如何破,这裴国公就已经想好了,直接就将崔氏足够分量的,可以让他窥探秘法的修行者的资料送到了他手里。 姜还是老的辣。 而且一出手还送了个好大的院子。 “我姐那些个家当,老狐狸也安排了转给我,正巧安仁坊里头有两个地方,一个适合开剑铺子,一个适合开修所,我已经安排人去弄了,这个月估计来不及,估计最迟到明年二月,就能开业了。” 只要牵着顾十五的手,裴云蕖的心情就好。 而且从离开幽州时起,她就一直穿女装,虽说不怎么施胭脂水粉,但女人味却是越来越足,以前她穿男装的时候,一身英气,就让很多男子觉得她好看,现在穿着精致的女装,就更是吸引人的眼睛,这西市里来来往往的各国商人也多,唐人口中的各种胡姬也是络绎不绝,但这一路走过去,还真没比她更吸睛的。 “哪家的闺女啊,生得这般好看。” “这又是哪家的少年郎,一表人才,不过也是上辈子修得的福报吧,居然娶了这么好看的媳妇。” 西市有的是会做生意的掌柜,一个四十余岁的富态妇人,从铺子口对着裴云蕖连连招手,“美人儿,快你和夫君来看看我们家的宝贝,我们家的这些个东西啊,要是能够戴在您的身上,可也是它们的福气。” “哈!” 听到这富态妇人说自己长得美,裴云蕖倒是没多少愉悦感,但听到这妇人说夫君二字,她就顿时高兴了,扯着顾留白的手就走进了这家铺子。 这家铺子卖的全是唐人口中的海外货。 顾留白一看就乐了。 全是粟特人弄的那种价格虚高的骨器。 就是拿一些鸟骨,兽骨之类精细的打磨,雕琢,再用一些特殊的矿石或是花汁染色,弄得像是宝石一般,到长安来就冒充海外的一些珍稀贝壳、珍珠之类。 这些东西在长安不能说特别便宜,贵在运送押运的费用,但在冥柏坡,那真是不值钱,他见的这种东西,都是用骆驼拉的,一大袋一大袋,有时候堆积在洞窟里,堆得小山一样。 裴云蕖没有顾留白这么门清,但真正值钱,真正稀缺的东西和普通货色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听着身旁的富态妇人吹得天花乱坠,她眼珠子一转,拉着顾留白的手就道,“哥哥,你说你在这里帮我买东西,嫂嫂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什么?”富态妇人身子一震,顿时觉得有些刺激。 顾留白无奈的笑了起来。 少女啊,你也挺会玩啊。 他知道裴云蕖是不想买这些东西,纯粹就是搞着玩,他无奈的笑了笑之后,道:“表妹,她有什么不高兴的,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是小姨给我的钱。” 富态妇人的嘴巴张大了。 这么刺激的? 裴云蕖笑的眼睛都弯了,“哥哥,那还是不要了,要是被小姨知道了,她会拿小皮鞭子抽你。” 顾留白叹了口气,“她倒是不真打我,表妹,我就怕被你夫君知道了,他到时候抢了我小姨,那我们可就没钱花啦。” “那还是算了,我们别买了。”裴云蕖连忙拉着顾留白往外走,她生怕自己再不走就笑喷了。 富态妇人半天合不拢嘴,这玩得这么花的?这一家子都什么人? 裴云蕖对顾十五的表现打满分。 厉溪治那些个榆木脑袋,压根都不敢接她的那些词,就算想接也接不到顾留白这么好玩。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拉着这顾十五,她也压根不会那么玩。 “咦?” 正抿着嘴偷乐呢,突然之间,她感到浓烈的香风飘过来,抬眼望去,只看见一群装束和长相明显和唐人不同的男女在街道那头走过来。 这里面的女子个个身材高挑,打扮得花枝招展,而且在冬天都似乎根本不畏寒冷,虽说披着裘皮袍子,但一双腿却是光溜溜的露外面。 那腿也比唐人女子的要白,白玉似的发亮。 “海外来的番邦女子。” 裴云蕖看了一眼,瞬间就明白过来,“顾十五你别盯着人家看,我和你说,这些女子其实腿毛长得很,现在看上去光溜溜的,其实不剃毛的时候那毛长得吓人。而且她们身上的味道也重,有时候出了汗,熏香的香气都遮不住。” 顾十五乐了。 他原本都没怎么盯着那些大白腿看,裴云蕖这么一说,他反倒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么刺激?” 裴云蕖突然眼睛都直了。 这些番邦女子也太不讲究了,大声说笑不说,居然有两个女子,和旁边的男子旁若无人的亲起了嘴来。 那些个番邦女子从裴云蕖的前方走过去了一会,她才回过神来。 她转头看向顾十五。 顾留白看得津津有味呢,突然看到裴云蕖审视自己的目光,他顿时笑了笑,道:“番邦女子好像体味是挺重的。” 裴云蕖脸上悄然浮现一抹红晕,“我也想做番邦女子。” “??”顾留白惊了。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今天做个番邦男子?” 裴云蕖没想到他这么会,心中小鹿乱撞,但看了他一会,还是没敢,毕竟人太多。 但她嘴硬是嘴硬,“想得倒美。” 顾留白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只是故意在裴云蕖的手心挠了挠。 裴云蕖心中一荡,狠狠瞪了顾留白一眼,示意他老实一点,同时很机灵的岔开话题,轻声道:“白素素死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轻声道:“从她身上还拿了一本元露经的抄本,这抄本是在大隋朝的时候,元露寺的僧人东渡带过去的。” “有用么,会不会也是个假的修行法门?”裴云蕖下意识的就问道。 她听说过这元露经。当年大隋元露寺的这个法门也不是什么佛宗自创的法门,而是隋初一名隐士流传下来的。这元露经的神奇之处是开辟神通,七品巅峰的修士若是依法修行,除非自身所修的功法实在有些缺陷,否则据说有很大概率修出神通,晋升八品。 抄本嘛,很容易从中作假。 更何况三皇子就很擅长这一招。 “阴十娘他们仔细看过了,这抄本应该还是当年那个抄本,没做假,那里面的经络图有二十几副,很多都很细微,笔法粗细又关联真气在里面流动时的模样,要临摹都难。里面的修行法子他们也仔细看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这元露经其实没传说之中那么神妙。”顾留白轻声解释道:“阴十娘和我说,若是按着这元露经修行,走了个捷径不假,但其实真气力量提升不大,就相当于是在七品巅峰的基础上,强行开辟了一个奇门神通,但正儿八经的八品,在七品巅峰真正晋升八品时,真气性质也会随之改变,真气力量也会有惊人的提升的。哪怕是冯束青那种八品,他的神通在八品之中显得很一般,但他的真气力量也是远超所有的七品,他的一道剑气,寻常的七品也是吃不消的。” “那这元露经也不能让人根子上有所改变啊,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厉害的对敌手段?”裴云蕖顿时嗤之以鼻,“那算什么正儿八经的八品,伪八品而已。” 顾留白点了点头,认真道,“不过按阴十娘和龙婆的意思,这元露经也不是一无是处,怎么说呢,它没办法从根本上让人跨过那一步,没法真正让真气性质有所改变,但它好在也不会影响一个修行者的真气修行,所以说哪怕修了元露经,你该能晋升八品,也能晋升八品,它不会影响你。” 裴云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意思是好歹能多一个奇门手段,没有真正的神通强大,但也算是特别的手段。”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而且按着每个人修行法门的不同,这元露经形成的效果也估计各不相同。” 裴云蕖眼睛一亮,“那你能不能修?” “能是能,不过我现在修了也没用。”顾留白道,“我距离七品巅峰还远着,蓝姨她们可能有些用处,反正阴十娘把那抄本放在蓝姨手里头,让她去接着琢磨去了。” “李氏手里头七品中上和七品巅峰的修士倒是也不少,三皇子没了白素素还丢了这经书,可能要急得跳脚。就是不知道他之前有没有找厉害画师临摹这抄本。”裴云蕖想到三皇子做的龌龊事情就觉得有些解气。 顾留白笑道:“六皇子反正在皇宫里头注意着三皇子的动向,就看看三皇子接下来的反应,就知道他手头还有没有元露经抄本了。” 裴云蕖点了点头,满意道:“今后我们谈事情,就在东市西市边逛边谈。” 顾留白愣了愣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主要是贪图牵手吧? 裴云蕖这时倒是又想起了一件正事,她的两个手指头也在顾留白的手心挠了挠,“你让许推背的那几个老部下又找了点人手过来,是要做什么?” 顾留白握住了她两根手指,认真道:“查黑沙瓦的事情。” 裴云蕖一愣。 顾留白轻声道:“事情不能就那么过了,我们是好好的活着,但死了的那些人不能白死,皇帝哪怕在其中顺水推舟,我们不能对付他,但有些个像白素素这样,明明知道是做恶事,但只是为了自己的好处就去做的人,自然就不能这么放他们过去了。” 裴云蕖愣愣的看着顾留白。 她第一时间觉得这似乎对于自己和顾留白而言没多少好处,但她心中却清楚,这才是让自己无法自拔的那个顾十五的做派。 像她这样的人,很多时候做事情都很随性,都是一时间的兴趣所致,但顾十五却是有着自己的原则,他做事情很有长性。 “顾十五。” 她喊了一声。 “怎么?”顾留白一愣。 他觉得裴云蕖这时候的声调好像有点不太寻常。 “我现在是个番邦女子。” 裴云蕖飞快的说了一句,在顾留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蜻蜓点水般亲了顾留白一口。 “??” 柔软的双唇一贴上来,哪怕只是沾了那么一下,顾留白一下子就懵了。 这说好的嘴硬却羞怯呢? 怎么一下子就这么胆子大? 嘴还这么软。 “哎呀!” 他们身后不远处,之前那个富态的女掌柜一下子崴了脚。 她偷摸的跟了一阵,想看看这对男女到底怎么个事。 结果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虽然不小心一下子崴了脚,但这富态的妇人还是激动,真刺激啊。 顾留白懵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语气沉重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想得美!我现在是正经的长安女子。” 裴云蕖转身一溜烟的就跑了。 其实她心跳得小心肝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再来一下,她受不了。 第两百零二章 四皇子之迷 她逃了十几步了,却没觉得顾留白追上来。 她便有些奇怪,转头一看,却发现顾留白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她和顾留白在黑沙瓦时就已经有了默契,这一下她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人找上了顾留白,但又似乎不想她在场。 她心中一动,便已经大致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也不停留,直接出了西市,朝着延康坊去了。 顾留白不动声色,仿佛没什么事情发生一般,朝着侧面一条街道走了进去,又不紧不慢的进了几间铺子之后,从一间卖茶的铺子里面穿了过去,从后院的门进入了巷道,又进了一间铺子的侧门。 这间铺子卖的是各种各样的香料。 顾留白也不用看,只是嗅着其中的香味,就知道这间铺子里头的香料价值不菲,其中还有不少倒是真正来自海外。 院子里头一名中年男子戴着高帽,留着大胡子,装束和面相一看就是粟特人。 他一脸肃然的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转身就走进了后面的一间屋子。 顾留白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茶室,四壁很厚实,内里隔层完全就是修行静室的布置,一走进这茶室,外面的声音都明显隔绝了,安静得很。 “您应该知道我是谁?” 这粟特人马上开始沏茶,并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顾留白曾是最出色的边军暗桩,西市、香料,这两个关键词在他的脑海里出现的时候,他心中就已经浮现了回鹘神女那份名单里头的一个名字,“魏乞寒?” 这粟特人面色瞬间更加凝重,他心里头彻底明白了,周灵玉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神女确实已经将长安所有回鹘暗隼告知了这名少年。 “是。”他马上认真的回道。 “我倒是不知道你是粟特人。”顾留白微微一笑,“你这长安话说得一点粟特味都没有。” 魏乞寒解释道:“我父亲十七岁就在长安定居,我母亲是长安归义坊人,我自幼在长安长大,所以只能算小半个粟特人。” 顾留白好奇道,“粟特人怎么就成了回鹘人的暗隼?” 魏乞寒有问必答,回答得很认真,似乎完全将顾留白当成了自己的上司,“有时候不是自己想不想做,而是形势所迫。我和我父亲都只是正经生意人,他平平安安没经什么风波,但我早些年有一批货惹恼了某个贵人,最终被下狱,若是没有当时周密谍的搭救,那我说不定会死在牢狱里头。后来为了保住家中的生意,又要还人情,便陷在了里头。” 顾留白淡淡的一笑,“听上去挺无奈的。” “是啊。”魏乞寒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心思,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有些说不出的感慨,“如果能和我父亲一样在长安过着安分的日子,谁想踏足这样的阴暗杀场,谁想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呢?” “是周灵玉让你找我?”顾留白也没兴趣和这个回鹘密谍探讨人生有没有得选的问题,他回归正题。 魏乞食点了点头,正色道:“她那晚和你见过之后,我们这边便收线了。一些回鹘那边可能知道,或是查得出来的暗线,已经尽数灭口,一共有十六个人,等会我告诉你名单。” 顾留白点了点头,也不作评论。 魏乞食接着道:“三皇子那边的人,原本弄了两个犯人,想要给你栽赃个勾连我们的罪名。” 他才说到这里,顾留白倒是忍不住笑了。 这三皇子倒也算是歪打正着,想要诬陷他沟通回鹘,但三皇子估计想不到还真的是有这么一回事。 魏乞食倒是认真,一点都没有笑,纯粹像对着上司汇报一般,沉声道:“周司首动用了袁氏的两个学生,以证据不够,绝对无法按死你为由,给退回去了。” 顾留白听到周司首三字,便问道:“周灵玉救你之时还是个普通的密谍,现在已经成了你们的司首?” 魏乞食点了点头,凝重道,“她的司首身份绝密,加上你我,长安城里只有卫良守知道。” “尚书右丞?”顾留白对于名单上的这个卫良守记忆很深刻。 整个名单里头,除了周灵玉这种无法直接用官阶衡量的权贵之外,尚书右丞卫良守,是其中官阶最高的。 魏乞食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若无周司首暗中出力,卫良守坐不到现在这位置。” 顾留白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魏乞食继续。 魏乞食从袖中抽出一张羊皮小卷,直接在顾留白面前展开,道:“这是与城中的部分密谍联络的密语,每十日会更换一次。每次更换之前,我会提前将新的密语交给你,若是我出了意外,你不找周司首,周司首应该也会找你。” “好。”顾留白也不客气,照单全收。 魏乞食接着道,“周司首特意让我转告你,神女已经主动和她联络,但神女信笺之中并未提及使团来长安是要做什么,她的信笺之中也并未提及自己的处境,反倒是让她留意一下那四耳妖猫的行踪。” “四耳妖猫?” 顾留白有些吃惊,他微微蹙眉,道:“那你们有关四耳妖猫的情报,到时也传我一份。” 魏乞食道:“崔氏的崔白塔已经进了沧浪剑宗的洗剑池。” 顾留白点了点头。 这也不算什么新鲜的秘闻了。 魏乞食接着道:“吴郡张氏可能将宝押在三皇子身上,送了一柄名剑‘分金’去沧浪剑宗。” 顾留白顿时冷笑了起来,心情很不美妙。 光是一个崔白塔就很难缠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顶级门阀,那柄“分金”剑名字平平无奇,但不仅剑身极为锋利,而且分金剑的剑气还专破别人的剑气。 若是两个修为相当的人拼斗,就相当于手持分金剑的人可以不近身,用剑气袭击对手,但对方却不得不近身。 幸亏他还比较擅长近身。 魏乞食说完这些,如释重负,道:“今日汇报之事完毕。” “那该我了。” 顾留白直接倒出些茶水,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名字,“这几个都是崔氏在长安城里的修行者,我需要知道他们的具体行踪,要尽快。” 他可不是白帮人干活的人。 既然周灵玉都将他当成回鹘密谍司的保护伞用了,那他不能白背着个沟通外敌的名声,至少也让这帮子人帮着他干活。 五皇子的人原本就在帮着他查,再加上这些回鹘密谍,估计收集这些崔氏修行者的行踪会很快。 显然周灵玉已经交代过魏乞食,魏乞食根本没有二话,只是紧盯着那些个名字,确定自己已经牢牢记住之后,他一手抹掉了茶水,认真道:“知道了。” “通知卫良守,合适的时候来见我一下,我有事和他面谈。”顾留白没有丝毫的废话,继续吩咐。 “好。”魏乞食很干脆的回应。 顾留白接着道:“再帮我查两件事,皇帝杀了四皇子之后,到底是想牵出个什么样的事情。还有,谢晚能够布置成黑沙瓦那样的局,这里面牵扯的官员应该不少,都尽可能帮我打探出来。” “皇帝杀四皇子这件事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或是大的布局,不只是我们,就连袁氏都在查,但是也没什么头绪。”魏乞食认真道,“这件事情估计一时半会难以查出来,至于谢晚牵扯到的人,这应该可以查出来一些。”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知不知道,皇宫里面有堕落观的修士?” 魏乞食吃了一惊,道:“这我们并不知晓。” 顾留白道:“那你告诉周司首,现在皇宫里头很有可能有两个堕落观的修士,一个应该是堕落观的长老,另外还有一个应该是堕落观隐道子,让她给我查查。” “知道了。”魏乞食深吸了一口气,答应下来。 …… 萧瑟的六皇子寝宫之中,六皇子面色惊疑不定的看着站在自己下首的宫女。 “你确定这消息无误?” “确定。”宫女不卑不亢的说道。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气,他沉吟道:“你先将这消息传递给我五哥,他和那绿眸若是有什么推测,你也第一时间回报给我。” “好。”宫女行了一礼,很干脆的离开。 看着这名宫女的背影,六皇子沉默着,脸色却是阴晴不定。 安兴公主留给他的这些人十分可靠,让他足不出殿就已经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猜测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皇帝为什么那么着急的要杀四皇子,背后到底蕴含着他的什么布局,这不仅是困扰着顾留白和五皇子,也是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长安那些个门阀也在推究。 但真的找不出什么线索。 但作为五皇子都佩服的对象,六皇子的思路的确比一般人要宽阔得多。 他想到让安兴公主的这些人去仔细打探那些收敛四皇子尸身,以及负责四皇子殡葬的官员、所有经手的人,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值得推敲。 就在今日,有了一个极其惊人的发现。 有一名抬棺人觉得分量有些不对。 以他的经验,按四皇子的身材,他那日抬的分量明显偏轻。 这意味着尸身被调了包。 放进去的是一具身子比四皇子轻了很多的尸身。 四皇子毫无疑问是死了。 很多证据可以确定。 但为什么要调包他的尸身? 要四皇子的尸身做什么? 第两百零三章 此人好名声 “什么鬼?” 五皇子接到老六派人传递到手里的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 谁死了不是个臭皮囊,难道老四死了是香的? 他反正想不明白,只觉得浑身发毛。 他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延康坊,要见顾留白。 一进顾留白的院子,他就看见裴云蕖和阴十娘各自坐了一张竹椅,一边在嗑瓜子一边聊天。 “顾十五呢?”他示意裴云蕖和阴十娘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直接问道。 裴云蕖吐了个瓜子壳,点了一间屋子,“里面和上官昭仪在双修呢。” “??”五皇子惊了,“他和上官昭仪在里面双修,你不在里面看着?” “翻来翻去就那么一招,都看腻了,你要喜欢看你去看。”裴云蕖笑了笑。 “这么大气的?” 五皇子心想你不要看我要看,他几步到了门口,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十五哥,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就这也叫双修?怪不得裴云蕖这么大方。” 他一看就失望了。 现在上官昭仪的伤势有所好转,两个人就是隔着一张桌子坐着,顾留白就像是个医生问诊一般,伸出三根手指头搭在她的手腕脉门上。 和他想象的双修也相差太远了。 不过上官昭仪还真的是容易羞怯啊,就被人搭了三根手指头而已,现在看起来也是满面通红的。 “你这么着急来找顾十五做什么?” 裴云蕖后脚跟了进来,问了一句,看着五皇子满脸失望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笑了。 “老六来了消息。” 五皇子觉得上官昭仪也不是什么外人,再加上上官昭仪原本也是石山书院公认最为聪慧的学生,多一个脑袋帮忙想想也是好事,于是他直接轻声道:“他查出了一件事情,老四的尸身在收葬的那天,应该是被人调包了。” “调包四皇子的尸身?”顾留白顿时一愣。 昨天才刚刚让回鹘密谍们也帮忙查查四皇子这桩疑案,没想到今天六皇子就传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你们李氏的尸身,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 裴云蕖顿时下意识的问道,“能够用来修行,炼器?” “我身为李氏嫡系都从来没听说过,我要是想得明白,还用这么着急来找顾十五么?”五皇子有些郁闷道,“我原本觉得我这项上人头挺安稳了,但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消息,我就有点慌。” “你见多识广,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法门是要用特殊的尸身来修炼的?”五皇子看着顾留白,补充道:“老六说,死肯定是确定死了,不存在老四假死的可能。” “除了气血旺盛一些,你们李氏的尸身也不算特殊吧。”顾留白认真的想了想,道:“我所知的有三种用到尸身的法门,和你们李氏的尸身也没必然的联系。而且若是和你父皇有关,李氏本身修行的法门又是纯粹的阳刚法门,他更用不上这种阴气了。” 裴云蕖一听就乐了,道:“我也听说李氏的法门和各种阴邪法门最是相冲,李氏能得天下,和自己所修这法门也有不小的关系,但我偏偏就要往不可能得地方想,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皇帝突然得了什么厉害的邪门功法?” 五皇子一听就慌了,裴云蕖说的很多事情都很准。 “你别乌鸦嘴,要是真出这么个事情,大唐又不是域外的那些小国,大唐的国君要是做出这种事情,别说我李氏要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整个中土王朝在史书上都不好看。”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但该查还是得查,就算他不修,万一他身边有什么人修也是一样。” 五皇子苦着脸点头。 “别愁眉苦脸了,这种可能性很小。”裴云蕖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就想笑,“整个大唐都是你父皇的棋盘,他可以动用的东西太多,何必要把自己压上去?而且长孙氏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要发动兵变抢夺龙椅,他熬都可以将长孙氏熬死。更何况现在整个大唐谁不觉得李氏嫡系才是真龙天子,长孙氏真要发动兵变,也不太可能弄得过你们李氏,他又没面临个山穷水尽的绝境。” “既然有了一些线索,只要动用的人手足够多,自然会牵扯出更多的线索。”顾留白沉吟一下,道:“我也觉得必须从别的方面考虑其它可能,如果局限于修行之事,李氏的法门到了八品,天下原本也没有多少对手,我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邪门法门到了八品,可以凌驾于其它八品之上。基于此点,你们李氏修行什么邪门法门,似乎没有必要。” 五皇子稍微心安,“我也是这么觉得。” 裴云蕖随口就打了岔,“五殿下,陈屠问你的园子什么时候动工。” “肯定要在顾十五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后了。长安城里大动土木都要等到开春之后,否则工匠都找不齐全。”五皇子好奇道:“陈屠问这个做什么?” 裴云蕖笑道,“你不是要保命么,他帮你布置布置。” 五皇子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听顾留白说过,陈屠很擅长机关埋伏。 “那等到找工匠的时候,我就让他做主。” 说完这句,他又想起件正事,从衣袖里掏出一封密笺递给顾留白,“崔氏有几个人比较好查,并没有刻意的隐匿踪迹,他们活动的踪迹都记在里面了。” “哦?” 顾留白顿时笑眯眯的对着院子里招呼,“十娘,帮忙喊一下乔叔过来帮个忙呗。” 阴十娘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都点过头了,却还是忍不住板着脸说道,“裴二小姐都喊我阴姨,就连陈屠、乔黄云你现在都随着她喊陈叔、乔叔,到了我这,你为什么不随着她喊阴姨,却老是喊我十娘?” 顾留白没想到阴十娘居然会纠结这个。 他也不能直说,这帮子人里面,也就你有点我娘那味。 他装出疑惑的样子,认真道:“他们看上去都老啊,你看上去年轻啊,我不能把你喊老了啊。” 阴十娘瞬间就满意了。 她一阵风一样就出去了,“我帮你去喊乔黄云过来。” 五皇子看得呲牙。 他忍不住就在顾留白耳边轻声道,“顾十五,你年纪不大,但哄女人可真有一手。” “我哄什么啊?”顾留白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五皇子狂翻白眼。 这人真不要脸。 “上官婊…昭仪,要不要带你出去转转?”裴云蕖看着一旁安安静静呆着的上官昭仪,却是忍不住问道。 嘴硬心软裴云蕖。 这些时日她想想上官昭仪的确是挺可怜的。 被三皇子幽禁在石山书院那座小竹楼幽禁了那么长的时间,平时连个经常说话的人都没有,还要日夜受那真气的煎熬。 “能带我出去吗?”上官昭仪一心假扮在家中地位低下的小妾,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裴云蕖问道,“我当然想出去的,都好久好久没看过长安的烟火气了。就是不知道带我出去方便不方便。” 一听这些话,顾留白忍得嘴角都在抽搐。 他直接就想到了住在隔壁的隔壁的江紫嫣和段艾。 裴云蕖还就吃这一套。 她心一下子更软了,“他出去办事,我们看个热闹,等会乔叔来了帮我们易个容,我们到时候假装路人,不认识他就行了。” 上官昭仪连连点头。 终于能够和冤家一起出去了啊。 五皇子瞬间就明白顾留白要去找崔氏那些个修行者,他顿时叫道,“求带!” “你又不是没活干,你要干的事情一大堆呢。”裴云蕖鄙夷道。 五皇子的脸色一下子沉重起来,“云蕖啊,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之间很容易友尽啊。” “我和你开玩笑你也当真,你反正大气,等会你给乔叔多塞几个金豆子,你想变成谁的样子,他就帮你弄成谁的样子。”裴云蕖笑道。 阴十娘办事很快。 乔黄云很快跟在她身后来了。 乔黄云身上的衣衫是新的,但是一身的黄泥。 “乔叔,你这怎么回事,去地里打滚了?”裴云蕖顿时好奇起来,“我听说这段时间你没出门啊,到底出门了没有?” “我在院子里挖口井。”乔黄云说道,“那天和屠子他们一起偷偷看过你们在裴府闹事之后,这几天就没出门。” “挖井?”裴云蕖狐疑道,“你那院子里连口井都没有么?我记得有啊。” “我还想添一口。”乔黄云说道。 “??”裴云蕖心想难道这井也会孤单,要成双成对? 乔黄云此时却已经直接坐到了顾留白对面,问道,“你想弄成谁的模样?” “那天你也偷看了?”顾留白乐了,笑道,“那能不能把我弄成晋铁的模样?” “噗!” 裴云蕖一下子笑出了声。 那天晋铁和顾留白是怎么回事,她当然清楚。 晋氏那一群人的脸面无存,但反倒是晋铁的名声会大不少,毕竟他和绿眸打得不可开交,在那些贵人面前好生露了一把脸。 现在再弄个晋铁的模样去找崔氏那些人练剑,别到时候弄得晋铁名满长安。 “晋铁这人不错的,很听劝。”顾留白笑了起来,道:“他要名声,我就再给点。” 第两百零四章长安名剑师 没了那些痴肥痴肥的锦鲤,天命楼终究少了点活泼和灵性。 卢乐天看着那一池子缭绕着白汽的碧水就有说不出的抑郁。 王仁山正在和他商议着事情。 “没想到圣上会给裴云蕖崇文馆的教习和石山书院的监事之位,按她目前的表现来说,加入我们天命楼是够资格的。只是宇文山狱和韦袖青觉得绿眸此举无异于和三皇子决裂,我们若是招揽裴云蕖,必定会引起李氏的注意,所以他们不同意。” “不同意也好。” 卢乐天点了点头。 一提到裴云蕖和那绿眸,他最近就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他之所以能够成为这天命楼的首脑人物之一,主要是因为他对很多事情判断极准。 之前绿眸的挑战信刚刚到沧浪剑宗,他就嗤之以鼻,觉得绿眸完犊子了。 但绿眸到了长安之后,剑挑裴府,弄得沧浪剑宗马上如临大敌,连崔氏都将崔白塔直接送入了沧浪剑宗。 沧浪剑宗对于修行者的判断不会有差错。 那么可想而知,判断错误的就是他了。 “卢公子,王公子。” 正在此时,一道身影掠入了这座小院。 “杜清婉说在七巧街那里见到了晋氏的人,有一个就是晋铁。” “晋铁正巧来了永乐坊?” 卢乐天和王仁山互相看了一眼,顿时跟着那道身影掠了出去。 …… 此晋铁非那晋铁。 为了身材显得相似,乔黄云还让顾留白在衣衫里面穿了一件软甲,脚下的靴子里也加了个垫子。 这样一来,顾留白的身型就和晋铁比较像了。 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裴云蕖、上官昭仪和五皇子,也各自换了衣衫,变成了晋氏随从的模样。 五皇子是在幽州就见识过乔黄云的易容手段,但第一次见识乔黄云易容手段的上官昭仪,真的是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眼下的五皇子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四十来岁的男子,她凑近着看都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还是易容术吗,简直就是换头术。 “这位兄台,可是晋铁?” 顾留白还在看路呢,冷不丁来了个文质彬彬的白衫少年,对着他行了一礼。 顾留白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我是晋铁,他便模仿着晋铁沉静的模样,沉声道:“正是。” 还没来得及问这少年是谁,结果那少年已经欢呼雀跃的对着后方不远处喊了起来,“姐,真的是晋铁。” “??” 顾留白丈二摸不着头脑,顺着这少年的目光看去,只见走过来一名身穿翠绿色锦衣的少女。 这少女一头长发分外的黑,身姿婀娜,肤如凝脂,光洁莹润的鹅蛋脸上柳眉杏眼,瑶鼻樱唇,也是个少见的美人,而且有些莫名的威严,一看就出自权贵人家。 “这是杜清婉。”上官昭仪的声音马上传入了顾留白的耳廓,“这是长安杜氏门阀长女。” “标准的地头蛇啊!” 顾留白十分清楚,这种世代在长安的门阀,在长安的根基,那就不是其余州域的门阀所能相比的。别的不说,在长安的耳目就肯定比别的门阀要多得多,更不用说长安城里有多少沾亲带故的亲戚。 “没个礼数!” 杜清婉走上前来,狠狠看了那少年一眼,呵斥了一句,同时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晋先生最近名满长安,我弟弟见着先生高兴,一时有些孟浪,先生莫怪。” “我晋铁名满长安了?”顾留白虽然知道这少女是客套话,但还是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好不容易憋住笑,显出些得色,回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小姐和公子是?” “我父亲是杜南风。”杜清婉道:“我叫杜清婉。” 她点了点那名显得有些调皮的少年,“他是我四弟,叫做杜天鹏。” “原来是杜氏的小姐和公子。”顾留白装得也像,马上大吃一惊,又行了一礼,“不知有何见教?” 杜清婉此时已经听到身后不远处的破空声,她心知卢乐天等人已经赶了过来,便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众好友,对晋先生已经仰慕许久,今日既然正好撞见,不知晋先生是否不吝指教,让我们见识见识晋先生的剑技?” “卢乐天、王仁山…”这个时候上官昭仪上前两步,轻声在顾留白耳边说道。 “天命楼?是了,倒是忘记这些人经常在永乐坊活动。” 顾留白顿时乐了。 崔氏的两名厉害修行者正巧住在永乐坊。 一心想着找崔氏这两名修行者探探崔氏的对敌法门,倒是忘记了这些个长安才俊搞的天命楼就在永乐坊。 结果现在倒好,我晋铁树大招风,还没来得及和崔氏的人见着面,结果这帮子人倒是想和我比试比试? 这帮子人哪是对晋铁感兴趣,分明就想通过称称晋铁的分量,来判断顾十五的实力到底如何。 这送上门来的好处为啥不收? 他原本就想和长安的好手们多练练,毕竟长安乃天下修行者汇聚之所,七品修行者随处可见之地。别的不说,光是上官昭仪来的那一晚上,白素素和那个叫什么黑羊的修行者,两个人展现出来的诡奇手段,别的地方就真的很难见到。 不过他面上还是装出了为难的模样,“杜小姐,倒不是不给你面子,只是今天被两个崔氏的修行者约了,他们想看看我的剑招,你们也知道,我们许州晋氏和清河崔氏无法相提并论,我若是去得晚了,崔氏的人肯定要为难我,到时候指不定说没和我约,接着肯定还要用阴招对付我。” 那杜天鹏倒真的是心直口快,杜清婉还未开口,他就马上点头道:“不错,清河崔氏那帮子人最阴了,姐,要不别难为他了,让他去和崔氏见了面再说。” “你闭嘴。”杜清婉听到顾留白说要和崔氏的人比剑,心中顿时一喜,但听到杜天鹏这么说,她顿时又怒了,狠狠瞪了杜天鹏一眼之后,她看着顾留白,认真道:“晋先生不必多虑,我们等会就陪着先生去崔氏那些人门上,他们必定要给我们几分薄面。” 见着顾留白似乎还举棋不定的模样,她便微微一笑,指着已经过来的卢乐天和王仁山道:“那两位分别是卢氏和王氏的公子,我们三个一起去,崔氏要是给你难堪,那就是自己找难堪。” “卢乐天,王仁山?”顾留白看着那两名英姿勃发的年轻人,顿时乐了。 他马上就行了一礼,沉声道:“那就靠诸位做主了。” “原来是崔氏的人找他过去,也从他身上看看绿眸的真正分量?”卢乐天听着杜清婉轻声说了两句,便也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不正好,都不用我们的人出手了。”他略一沉吟,道,“我们带他过去便是。” “那怎么行,要看也是我们先看。”杜清婉却不同意。 “这哪里还有个先后的,不是一样看。”卢乐天和王仁山听着忍不住发笑。 杜清婉坚持道:“还是不一样的,若是这晋铁实力不堪,我们这些人劳师动众的送他过去,到时候不要被崔氏的人耻笑。” 卢乐天和王仁山一愣,顿时觉得有些道理。 杜清婉又道,“而且我都已经和他说好了。” 卢乐天也不纠结,对着身后不远处一名青衫剑师点了点头,“程吃虎,你试试他。” “程吃虎,卢氏供奉,虽是七品,但非寻常七品,自幼神力,所以他所用的剑也是罕见的重剑。他是升平剑场的教习之一,修的剑法是揉合了棍法的疯魔三十六剑。”上官昭仪看着那名青衫剑师,就如数家珍,轻声给顾留白说了这人的路数。 顾留白看着这青衫剑师虽然面相普通,身材也看似普通,但浑身的筋骨关节就看似和寻常人不一样,尤其指骨关节都比寻常人粗壮不少。 听到重剑二字,他的目光就不由得落在这人左手单手提着的剑上,果然,这人的剑鞘是黑檀木所制,剑鞘就分外的宽厚,尤其剑柄直接就是一坨子的寒铁打造。 寻常的剑哪怕为了追求坚韧,剑柄若是直接也用金铁打造,也会偷轻,采用镂空或是夹锻等方式,但这人的剑柄却是实打实的一块。 若是没个天生神力,要使这样的剑,就不知道会有多笨拙。 “晋铁,咱叫程吃虎,咱们看看各自手段,点到为止。”这青衫剑师面相普通,路人脸,但一开口说话,倒是浑身的豪气。 顾留白当下说了个好字,转头却又不放心的看着杜清婉和卢乐天等人说道,“一会误了时辰,还请诸位给我做主。” “终究小家子气。”卢乐天在心中嘀咕了一句,面上却是和蔼的很,他挥了挥手,淡然一笑,道:“放心用剑便是,不要吝啬真气,等会消耗得多,我们会给你一些灵药。” “还有这等好事?” 顾留白乐了。 他当下就抽出了自己的剑,对着程吃虎道:“程兄,请!” 程吃虎也不废话,慢吞吞的拔剑。 “这是剑么?” 裴云蕖一看程吃虎的剑就忍不住吐槽,“这是扁担还是门板儿?” 程吃虎的剑黑黝黝的,表面也都是木纹般的符纹,黯淡无光,以她的标准来说是没个卖相。 但这柄剑厚是真的厚,宽也真的宽。 裴云蕖觉得段艾的那小腰身也最多和这剑差不多。 “我去!” 但程吃虎真的一动,她就顿时觉得这不是什么扁担和门板儿,就像是一柄斧子。 程吃虎朝着顾留白一跳过去,不只是右手的剑朝着顾留白砍,左手的剑鞘也是朝着顾留白乱打。 风声可怖,呼呼作响,就像是抡了两把斧子一样。 杜清婉早已安排下去,街道两头已经断了行人,但对于长安街巷里的人而言,这种比剑也并非难得一见的事情,很多人便在街道两头和两边的房屋看起了热闹。 此时这程吃虎一出手,顿时一片喝彩声。 不管看得看得懂,这风声响亮,看上去就威风凛凛。 “这哪是黑檀木剑鞘,明明就是面上贴了黑檀木。”顾留白一听那风声就觉得不对。 这程吃虎的剑鞘恐怕都有个几十斤的分量。 若是在平时,这种对手也不太难应付。 顾留白的身法快,绕着这程吃虎砍就行。 但今日里他是晋铁,他战斗起来得比较像晋铁。 脑海里刚刚浮现出当日晋铁和自己对战时的模样,顾留白就朝着侧边一个大跳,接着手中长剑连挥带点,孔雀开屏般撒出一片剑影就朝着晋铁的肩膀和腰身卷去。 “好!” 街巷中也瞬间爆发如雷般的喝彩声。 这一片剑光煞是好看,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厉害。 程吃虎嘿嘿一笑,也不闪避,左手的剑鞘和右手的长剑挥舞着就往那一片剑光砸。 随着他真气的激荡,卷动的空气真的如同风雷轰鸣,剑鞘和长剑之间的元气互相挤压,乌光沉沉,倒真像是一个大门板子朝着顾留白拍了下去。 顾留白及时抽剑,剑身距离那乌沉的元气还有一尺多得距离,却都感觉到剑身好像被一些石头压住了一样,发沉。 他剑身微微下沉,整个手腕翻卷过来,真气喷涌之间,手中的剑光如一条大鱼尾巴不断摇摆,顷刻间叮叮叮叮连响,剑尖不断刺击在程吃虎的剑鞘和剑身上。 程吃虎原本是进势,此时剑尖如电不断袭来,他反而被逼退了一步,剑身和剑鞘不断拍打,这才将顾留白的剑光尽数封住。 杜天鹏看得目瞪口呆,“姐,晋铁厉害啊!” 杜清婉这个时候没骂他,而是忍不住和卢乐天、王仁山互相看了一眼。 晋铁果然名不虚传! 第两百零五章 晋铁很识趣 晋铁都这么厉害,那绿眸不是更厉害? 一想到此点,卢乐天的脸色就难看。 他可不是外行看热闹。 这晋铁的剑招虽说在他看来没什么稀奇的,真气力量也就一般,但变招的速度、对于距离的把控,以及对敌的冷静,都堪称完美。 “好!” 街上喝彩声不断。 转眼间程吃虎和顾留白已经互递了六七招。 “倒真是个劲敌,这许州晋氏的修行地里居然还能出得了这样一个人物?” 程吃虎一时占不到便宜,已经收起了小觑之心,眼见这“晋铁”变招极快,自己寻常的剑招根本占不到便宜,他心念动间,体内真气疯狂游走,便将疯魔三十六剑施展出来。 他的双手瞬间疯狂乱挥,动作之快,倒像是多了几条手臂。 原先他施展其它剑招时,看上去虽然也是双手齐动,但看得出章法,现在这一挥动起来,很多看客瞬间就有种我要有这气力我也行的感觉。 但下一刹那,看客就觉得自己不行了。 程吃虎这双手乱打,他自己的重剑和剑鞘都砰砰的撞击,但那贴着黑檀木的剑鞘居然没有裂开,一层厚重的真气始终在剑鞘和重剑的剑身上流动。 这看似疯魔乱打之间,不只是剑身上有一道道乱流般的黑色剑气朝着顾留白斩去,剑鞘上都有许多黑色小剑般的剑气在前方乱飞。 “这剑招倒是厉害。” 顾留白连连左右跳跃,手上的长剑如同好多条白色的鱼尾不断在身前翻滚。 说穿了,这疯魔三十六剑也是用剑气逼迫对方身位,若是被逼到某个角落,或是身位落在程吃虎计算中的地方,那这程吃虎恐怕就能依靠自己的气力、真气力量,一下子让对手没有还手的办法。 但同样的逼迫身位,这疯魔三十六剑厉害就厉害在他剑招逼迫出的剑气紊乱得很,像他都根本来不及预判,只能说是边闪边打掉对自己有威胁的剑气。 “这人居然一点都不乱?” 王仁山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晋铁”看上去剑招也寻常,身法也寻常,真气修为也不如程吃虎,虽说不断左躲右闪,但无论是步伐还是剑法,一点都看不到乱象。 “该用什么剑招反击?” 其实王仁山不知道,顾留白此时一边打,还在一边想着接下来要用哪些剑招,别到时候露了馅。 其实他修的主要是沧浪剑宗的剑招,别的剑法涉猎并不广。 斗了这一会,他脑子里觉得能用来进攻的剑招,也就是那么几十招。 不过再挡得三四剑,他心中挑挑拣拣,总算已经罗列出了十来招和晋铁的剑法有些近似的。 这一下他就不再显得缩手缩脚了。 反击瞬间开始。 他整个人突然往后一掠,拉开距离的同时,握于右手的长剑以手肘为中心画圈的刹那,左手手掌又在剑柄上猛击了一击。 哗啦一声。 剑身剧烈的抖动。 这一下,不只是抖出了一大堆耀眼的剑尖,而且大片的剑气,就像是有几盆水一下子泼出去一般,朝着程吃虎浑身上下兜去。 程吃虎身前当当当乱响。 他双手的剑鞘和重剑就像是变成了两个大蒲扇,这铺洒过来的剑气尽数被他打碎。 顾留白的这一剑自然无法奏效。 “嗯?” 但是经受过郭北溪残忍的棍棒教育,且极其注重身法的顾留白却瞬间发现了有意思的地方。 程吃虎的这剑鞘不只是多一剑武器,可以让他用出特别的剑招。 他这剑鞘最大的用处,应该是保证他的平衡性。 他的剑重,再加上这疯魔三十二剑的确很疯魔,有时候根本不讲收势,完全是靠着这剑鞘的下一步动作,去保证身体的平衡,保证身法的流畅。 老兄,原来这剑鞘,是你的一根拐杖啊。 原先顾留白一直是守势,一直在拉开距离,但瞬间做出这样的判断,他直接身影一动,掠向程吃虎的身体左侧。 程吃虎倒是觉得来得正好,一偏转身子,就是双手挥动,看似乱打,又是一堆游蛇般的黑色剑气朝着顾留白泼洒过去。 这“晋铁”难缠的很,用剑一板一眼,一点不乱,这么耗下去,他真气也损耗得厉害,有些心疼,所以在他看来,倒不如连下数招狠招,直接逼得“晋铁”活动不开。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直避免和他较力的晋铁这次居然硬生生的以力破法,剑身上流动着大量真气,硬生生劈开那些剑气,和他的剑鞘硬碰了一记。 咄!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就连街道两边高处看着这剑斗的看客都感觉好像是两个巨物撞在了一起。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炸开,顾留白的手臂如受电击一般往后弹起。 “你气力和真气力量都不如我,这不是自找苦吃?” 程吃虎身体只是微微晃动,他心中诧异,手中的剑招却是没停,重剑直接朝着这“晋铁”的一条大腿拍去。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硬生生又一剑斩了下来,而且不是斩向他的重剑,却依旧斩向他的剑鞘。 “这一条腿不要了?” 他觉得有些荒谬。 咄! 然而随着接下来这一声沉闷响声响起,他整个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左脚往侧后方踏出一步,才稳住身影。 他手里头的重剑也是失去了准头,一下子拍了个空。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顾留白又出一剑,斩向他持着剑鞘的手腕。 他很自然的做出反应,手臂往后一缩,剑鞘顺势砸击。 岂料顾留白这次没有硬斩,而是全力一拨。 他这剑鞘不仅砸了个空,而且被顾留白这剑一拨,剑鞘带着他的身体就朝着前方左侧栽了下去。 轰! 他体内真气一震,右脚顷刻间踏出,这才又稳住身影。 但与此同时,顾留白的剑又落在了他的剑鞘上。 “这人盯上他剑鞘作甚?” 街道两头和两边高处的看客都看不太明白。 “坏了!” 程吃虎心中却已经咯噔一下。 顾留白这一剑,又是真正的重斩。 咄的一声闷响。 程吃虎整个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往一侧翻倒。 他眼睛的余光里,剑光如电,落向他的小腹。 程吃虎一声闷哼,他拼着身子彻底失去平衡,重剑狠狠砸向刺来的剑光。 当! 剑光被震开的刹那,程吃虎整个身体也彻底失去了平衡,就像是一根重木被无形的手拧动一样,翻旋着砸在地上。 轰! 气劲一炸,地上的石砖都裂了几块,程吃虎还没起身,就看到顾留白身体晃动着往后退去。 他没有看向别处,却是看向顾留白持剑的右手。 看到顾留白的虎口一点都没事,他的心就往下一沉,知道对方是给自己留了颜面,他这最后一剑明显是卸了力,长剑根本没有震脱手的可能。 如此一来,其实这“晋铁”只要继续进击,自己绝对是有败无胜。 他脑海中方才冒出这样的念头,却只见“晋铁”将剑回鞘,然后朝着自己拱了拱手,道:“程兄气力惊人,真气又强悍绝伦,这一剑震得我实在没办法比下去啦。” “这晋铁好会做人。” 程吃虎倒是不怎么在意面子,只是也不愿拂了对方的好意,他起身之后,朝着“晋铁”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他的好意。 与此同时,他也出声说道,“晋兄的剑法,果真盛名不虚。” “程吃虎竟然胜不了他?”杜清婉和卢乐天等人心头大震,尤其卢乐天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当然看得出其实程吃虎已经败了,若是生死相斗,接下来程吃虎肯定要死。 程吃虎比不过晋铁,晋铁又斗不过那绿眸。 那绿眸是何等的水准? “怪不得沧浪剑宗如临大敌,好多真传弟子都闭关了。”杜天鹏一片佩服的看着“晋铁”,只是被连骂了数次,他这次脑子里的想法没敢说出来。 “当真厉害!”上官昭仪看得直在心中喊冤家。 程吃虎是左手剑鞘,右手重剑,她是右手握着左手,生怕自己看得入神,又搞不清楚梦境和真实,这左手又落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这个时候却听得顾留白对着杜清婉出声道,“杜小姐,我已经尽力了,我们晋氏的真气法门和程兄这真气法门相比大有不如,我这么一战,真气耗竭得厉害。” 裴云蕖一听就暗笑,顾留白这是又人头狗了,惦记上人家的灵药了。 果然,这些个权贵门阀的年轻子弟就是好面子,当众说过的话就不会轻易吞了。 卢乐天深吸了一口气,从衣袖之中取出了一个白瓷小瓶,走上前来,“这是龙鳞丹…” 他话还没说完,顾留白就已经接了过去,“多谢卢公子,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卢乐天的面孔瞬间就僵硬了。 他原本就想给个两颗,这一个丹瓶里头却有八颗。 顾留白打开瓶盖,一仰头,看似将所有丹药一下子吞服进去,实际他手指之间真气流动,却是将这些丹药藏于手掌之中,放下丹瓶时,又将丹药在衣袖之中悄然送回了丹瓶。 他体内真气多得很,现在根本就不需要这种灵丹补充真气。 “你这…” 卢乐天一阵肉痛。 他觉得这“晋铁”就是暴殄天物,以对方这真气修为和这不怎么高明的真气法门,最多吞个两颗也差不多能够持续的补充真气了,这一口就是八颗,李氏嫡系子弟都没有这么阔气。 但这晋铁表现出来的剑技,却是让他不想得罪,反而有招揽之心。 所以刹那间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道:“些许灵药,不足挂齿。” “要误事了,等会见了崔氏的人,还望诸位多给我说些好话。”顾留白此时却又装了起来,一副生怕自己耽搁太久,被崔氏的人责骂的样子。 “无妨,晋兄就告诉我们那两人的名字和住处,我们直接差人让他们过来。” 卢乐天淡淡一笑,说道。 厉害的修行者哪个权贵不爱? 有些修行者早已是顶尖门阀的囊中之物,是没法挖墙脚的,但许州晋氏和他们这些门阀并非一个等级,要挖这晋铁,却不用担心遭受什么厉害人物的报复。 “这如何使得…”顾留白吓了一跳的模样。 “放心,长安并非他们崔氏说了算的。”卢乐天傲然道,“他们若是对你不利,自有我们做主。” 他觉得只要让这晋铁见到了崔氏的那些人在他和王仁山面前的态度,这招揽晋铁,就是手到擒来之事。 “晋铁感激不尽!” 顾留白致谢,接着飞快的报出了崔氏那两个人的名字和住所,这省得他走路过去多好。 “我们就去滴水观吧,让他们直接去滴水观找我们便是。”杜清婉吩咐几个前去办事的修行者。 她倒是不喜欢杵在大街上给人看。 那滴水观就在附近不远处,挂着道观的名字,实则就是清修所,是一些权贵门阀中人喝茶养生的地方,环境比较雅致,有一片茶园,还有一片空地本身就是用来打拳练剑的,那地方比剑正好。 “安敢不从。” 看着杜清婉探询似的目光,顾留白马上恭谨的行了一礼。 这天命楼的人明显动了招揽他的心思。 要么就顶着个晋铁的身份,再弄个他们天命楼的供奉当当? 看到顾留白这么有礼数,又会做人,杜清婉心中也十分满意,当下微微一笑,便在前面带起路来。 杜天鹏却显然天生的跳脱,走了几步就忍不住走到晋铁的身边,“晋先生厉害啊,有空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教我用剑?” 杜天鹏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杜清婉的眉梢就已经挑起。 她这个弟弟在她看来,很多时候就像是出门没带脑子,但嘴巴又像是漏气似的,就真的这么大人了,还童言无忌一样。 但这次杜天鹏说完这些话,她倒是没有骂。 她觉得用这由头来试探一下晋铁,看他接不接受招揽倒是也不错。 第两百零六章 这池塘小了 顾留白倒是觉得这杜天鹏也挺有意思的。 但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演。 “多谢公子美意啊!”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只是我身不由己啊,我若是随便教些你练剑的法门,便是耽误了公子,但若是倾囊相授,便对不住晋氏。” 王仁山微微一笑。 这态度很明了嘛。 攀附高枝自然是想的,就是怕晋氏对付他。 “这晋兄倒是无需多虑。”王仁山微笑道:“今日见了晋兄的剑技,我有些话也不妨敞开讲了,许州晋氏这池塘…小了!” 顾留白身体微微一震,只是叹了口气。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此时都忍不住互望了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这狗也就算了,演技还真的是绝佳,居然还身体一震,也不知怎么震出来的。 卢乐天也是微微一笑,道:“我和王兄也是同样看法,晋兄你自己也觉得晋氏的修行法门并非世间一流,长安不知道有多少法门在晋氏的修行法门之上,但只是修行这样的法门,晋兄你已经名动长安,你不妨扪心自问,若是修行那些真正顶尖的法门,你将来会有何成就。” 说完这句,卢乐天用戏谑的目光看着顾留白腰上的佩剑,微讽道:“现在整个长安都在看晋俨华的笑话,且都知道许州晋氏连柄好剑都给不起。晋兄,我实话实说,许州晋氏连柄好剑都给不了你,你又何必死抱着晋氏不放?哪怕就是念及晋氏对你的栽培之恩,他日你有所成就之后,再给些晋氏好处不就成了?若是你肯做我们的供奉,为我们出力,别说是给你些厉害的修行法门,光是这剑…等会我们就可以给你些长安的名剑让你挑选!”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垂着头,差点忍不住捶地。 顾留白今日带的这柄剑叫做“露白”,就是那日晋氏交出的几十柄剑中的一柄。 它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厉害的好剑,但顾留白今日之所以拿着这柄剑,主要是因为这柄剑尺寸和郭北溪的小春天几乎一模一样。 就连分量都相差无几。 就是相当于用这柄剑熟悉熟悉而已。 没想到现在落在卢乐天眼中,就是真的许州晋氏无好剑了。 “若是卢公子你们真看得起在下,真将我待我供奉,并能不让晋氏找我麻烦,我必定肝脑涂地相报!”顾留白这个时候马上纳头便拜。 这好处真的是不要白不要啊。 “很好!” 卢乐天和王仁山、杜清婉相视一笑。 他们这天命楼,从今天起也是有了第一号供奉。 这供奉修行些比较垃圾的法门都能胜得了程吃虎,若是潜心栽培,将来或许能够成就八品也不一定。 而且这晋铁看着性子就挺小心的,胆子也不大,很好掌控。 “邱迎仙,去我们楼里,将那三把好剑都带到滴水观去,等会让晋兄挑上一挑。” 卢乐天自从丢了那些锦鲤之后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今日无意之中就招揽到了一位厉害供奉,他一口闷气终于吐了出来。 顾留白转过头来,对着裴云蕖笑了笑,轻声传音入她的耳中,“给你挑柄好看的。” 裴云蕖顿时乐开了花。 她耀武扬威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上官昭仪,意思是,怎么样,我男人对我好吧? 上官昭仪露出些羡慕的神色,心里却是在想,这冤家在梦里头给我的东西可多了。 “这晋铁终究是小地方来的,这品味也不怎么样。到时候倒是要调教调教,别带出去显得太小家子气,丢人。” 杜清婉哪知道顾留白此时身后跟着的这两名女子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乔黄云把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弄成了晋氏中人的模样,两个人此时长相显得都很一言难尽。她见着顾留白和这两人似乎有些暧昧的样子,便以为他的品味有点低。 她这又是有些嫌弃,又是思索怎么调教这“晋铁”的样子,落在了五皇子眼里。 五皇子一下子就猜出了怎么回事,憋笑差点憋出个内伤。 滴水观不远。 哪怕慢慢走着说话,没用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这道观前后也只有三进,第二第三进都是些静室精舍,养生的地方。 第三进里面有一片好大的茶园,这茶园种的都不是那种低矮的小叶茶,而是很高大的茶树。 这些高大的茶树此时都用柴草包裹着树干,树冠还用一些粗布包扎着,看上去倒像是一个个裹着头巾的大脑袋。 顾留白看着稀奇,上官昭仪悄悄给他介绍,“这些茶树都是南诏那边移来的古树,但长安的气候和南诏那边很大不同,冬日必须裹得严严实实,才过得了冬,即便如此,移来的上百株古树也就勉强活了不到五十株,而且这茶叶炒制出来和移植前在南诏那边也不一样,这边的茶叶长得大是大,但口感却差了好多。不过滴水观却一直以这古树茶叶为噱头,绝大多数人倒是都舍得掏钱来尝鲜。” “搬运这么多古树过来,谁出的钱,这么大手笔?”顾留白吃了一惊,他的关注点倒是没在茶叶上,他看着那些裹得很严实的茶树最小的都有成人腰围粗细,大的更是好些个人才能合围,且不说这些茶树是怎么搬过来种得活的,这搬运的费用,恐怕是吓死人的数字。 上官昭仪微微一笑,道:“这五殿下最清楚了。” 五皇子就知道这话题恐怕会引到自己头上来,他干咳了两声,对着顾留白轻声解释道:“我四叔的手笔,我四叔当年也有点机会抢我父皇的那张龙椅,我爷爷极爱茶,有臣子送他好茶,他当宝贝似的存着,我四叔想着投其所好,花了老大代价移了这么多古茶树过来,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我爷爷觉得我四叔这人既是马屁精,做事又不太靠谱,没多久我四叔就知道自己完犊子,郁郁寡欢了有大半年,后来修行出了岔子,就病逝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这滴水观现在是你们李氏的?”顾留白忍不住问道。 五皇子摇了摇头,“这滴水观现在算是官家的,是长安县管着。” 看着顾留白等人窃窃私语,卢乐天等人自然就又觉得,许州晋氏这些人是没见过世面,看见这些茶树觉得稀奇。 “滴水观里沏茶用的茶叶便是出自这些古树,平日里正午还有用这些茶叶做的一些菜肴。我们今日先喝些茶,挑柄剑等等崔氏的人。” 卢乐天领着顾留白进了一间精舍,见着裴云蕖等人跟着进来,坐在他的身后,他便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些下人有些不懂规矩。 但刚刚才招揽这晋铁,后面这两名歪瓜裂枣的侍女似乎和他又有些暧昧,他倒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只是令人端上茶水和点心,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份。 茶水泡出来有些金灿灿的,看着十分喜人,顾留白喝了一口,不觉得好喝,也不觉得难喝,感觉和关外那些商队带来的茶叶也没多少区别。 不过也没来得及扯什么废话,卢乐天派出的那名修行者来得很快,三柄剑很快放在了顾留白的面前。 卢乐天有些傲然,伸手从左至右点着三柄剑,介绍道:“这三柄剑分别为惊蛰、青霜、忘情。” 上官昭仪心中一动,这卢乐天的确没有吹嘘,这三柄剑都是名剑。 这三柄剑的特性和来历她也都清楚,不过她直觉顾留白也不会不清楚,所以便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安静的看着。 但下一刹那,她和裴云蕖就差点一口茶水都喷出来。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顾留白的手伸出来的时候,居然在颤抖。 “混账东西你想笑死我。”裴云蕖硬生生的垂下头,将茶水吞了下去,她憋得嘴角都有些抽搐,“你这手抖得也太像了吧?” 五皇子也是看的无语,他都忍不住暗中模仿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手抖起来根本没有那种神韵。 杜清婉等人何曾见过这种演技。 她和卢乐天相视一笑,只觉得光这一柄剑,晋氏十头牛都拉不回晋铁了。 顾留白颤抖的手将三柄剑全部拔出了一半。 按照裴云蕖的标准,那柄青霜自然是第一选择。 青玉色的剑身上寒气不断变化,哪怕没有真气贯注,都在不断结出好看的霜花。 但他知道若按奇异特性挑选,这忘情便是第一选择。 这柄剑可是隋朝的名剑,是隋朝某位皇子的佩剑,这剑施展起来,能够隔绝一切音震法门,能够防止乱神法门,握着这柄剑,精神会异常的专注,就宛如沉浸在剑的世界之中。 一念至此,他陪着笑脸,看着卢乐天道,“卢公子,这青霜和忘情我难以决断,能否都让我试用数日,我看看到底哪柄剑适合我的路子。” “......!” 五皇子和裴云蕖互望了一眼,都明白自己还是小看了顾留白狗的程度。 他们都只想着白拿一柄,但这厮明显是想吞个两柄啊。 卢乐天的面容一僵。 他也没想到这“晋铁”会有如此一说。 但既然抱着肯定要用这人的态度,他也不会因为对方这略微有些贪心的做派而一口回绝。 “看来你也知道贪多不烂的道理,此种好剑,的确一柄足以。”他沉吟了一下,先用言语堵住对方想要两柄剑的可能,然后沉稳道:“那你便先试上几天,到时候这两柄剑之中留一柄,我再设法给你寻些适用的法门和剑谱。” “多谢卢公子!” 顾留白顿时大喜过望,行了一礼,“我晋铁必定肝脑涂地以报卢公子、王公子和杜小姐知遇之恩。” 卢乐天等人含笑回礼。 他们都觉得这晋铁虽然处处透着小家子气,但这为人倒是真诚。 相谈甚欢。 顾留白把那几样茶点也一样样吃完,一点都不浪费。 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 他脑海里又开始盘算,怎么既能白占了这两柄剑,又能保住这天命楼供奉的位置,毕竟这天命楼现在倒是也关系着不小的人脉,也算得上是长安一股很大的势力。 不过崔氏的两个人,倒是很快来了。 崔氏这两个人,一个叫做崔雁鸣,一个叫做崔夜食。 第两百零七章 心直真口快 冥冥之中存在无数无法解释的巧合。 似乎有时候一个名字也往往能够决定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个人都是清河崔氏嫡系,出生在清河郡,但两个人学有所成之后,崔雁鸣却去了边军,天天在边关看远山,看落日,雁来时听雁鸣,一直呆到三十二岁才被调到长安。 崔夜食却是在十九岁就来到长安,居于平康坊,平康坊坊门关闭之后,坊内喝花酒的地方都是热闹非凡,通宵达旦的营业,崔夜食可谓是夜里都有锦衣玉食。 一个在边军经历生死磨砺,一个在长安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到了这三十来岁的时候,两个人的修为竟也相差无几,都已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 这两个人平时不熟,只是见过几次面,此次被卢乐天等人请来,在滴水观门口碰上,两个人都是心中不解,不知这些个门阀子弟突然请他们来这滴水观是要做什么。 “老师,等会你和这两个崔氏的人比剑,准备用哪一柄剑?”杜天鹏安分了许久,又忍不住欢脱起来,他称呼上面也已经改了口,直接喊顾留白为老师。 顾留白拍了拍腰上的长剑,道:“还是用这一柄剑。” 杜天鹏一愣,“不用那两柄好剑?” “还未熟悉剑性,可能会用着不顺手,而且也不知道崔氏用什么剑,这两柄好剑若是有所损毁,那对不起诸位公子的美意。”顾留白一本正经的说道。 说话间崔氏的这两名修行者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卢乐天微微一笑,迎上前去,在他看来,这两人虽然修为不错,但也并非是崔氏那些手握重权,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他只是拱了拱手,道:“在下卢乐天,我等听闻两位要和晋铁比剑,想要看个热闹,便将两位请到了这里。”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个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是冒出同样的念头,“我们什么时候要和晋铁比剑?” 卢乐天看两人神色古怪,还以为两人心中不舒服,顿时心中冷笑,接着道:“我们将晋兄带到此处,耽搁了些时间,两位见谅。” “这人就是晋铁?”崔夜食在长安管理着崔氏的一些商铺生意,人也精明,此时看清了卢乐天身后拘谨站着的顾留白,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的眼睛顿时亮了。 这些个门阀子弟,是给崔氏送了一份厚礼啊! 他们必定是知道崔氏暗助沧浪剑宗,这晋铁不久之前和那绿眸有过一战,据说惜败,那和这晋铁比剑,岂不是崔氏能更好把握那绿眸的真正实力? 崔氏那些谋士,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 一念至此,他顿时满脸堆笑,当即对卢乐天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卢公子安排,我等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心中不快。” 卢乐天固然是微微一笑,觉得这两个崔氏的修行者还算识趣,而他身后王仁山和杜清婉也是相视一笑,觉得崔氏这两名修行者是畏惧了他们这些人的背景。 上官昭仪抿嘴偷笑。 这冤家的小手段玩得很灵活。 这么一来,顾留白要找这两人比剑,连多余的说辞都不需要,而且崔氏也不会因为晋铁主动送上门而起疑心,只会觉得是这些长安门阀在背后推波助澜。 至于天命楼的这些年轻才俊,在她看来真的就有些差劲,做起事情来就有些不考虑家中的想法和深远的后果。 卢氏也好,王氏也好,抑或是这长安杜氏,他们未必想卷入绿眸和崔氏、沧浪剑宗的这场纷争,他们更不会让人觉得,他们站在其中某一方。 但这些年轻人这么一做事情,若是传出去,那在李氏和其余诸多门阀的眼中,这卢氏、王氏、杜氏,似乎是对崔氏示好,而对这绿眸是抱着恶意的了。 这些个所谓汇聚天命的门阀子弟,跟她的冤家一比,简直差的不是一点。 “你们两个谁先来?”杜天鹏很欢脱,直接就兴冲冲的问这两个崔氏的人。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个人也性格迥异,崔雁鸣看了一眼崔夜食,看到崔夜食并不表态,他便直接上前一步,微躬身行了一礼,道:“那便由我先来领教晋兄高招。” 程吃虎和数名修行者也默不作声的进入了滴水观的这第三进院落。 他们倒不是担心这种比剑会误伤卢乐天等人,而是想看看晋铁和崔氏这两个人比剑会是什么个模样。 尤其程吃虎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的剑法会被晋铁用这种方式破去,除了在心中思索自己这样的剑法如何改进之外,同时也想看看晋铁到底会有什么破绽。 修行者,尤其是他们这个级别的修行者和市井间的凡夫俗子不一样,凡夫俗子和人打过一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那人打第二架,但长安城里的修行者,今日是比斗,明日或许就有可能因为什么事情而真正的厮杀。 谁都想要尽可能的弥补自己的破绽,同时找到别的同级别的修行者的破绽。 …… 顾留白的想法也好,做派也好,和一般的才俊也不一样。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都可以打包票,长安城里头绝大多数长安才俊若是面临顾留白这种处境,在找崔氏这两名修行者比剑的时候,一定会装得弱一些,好让崔氏误判,绝对绿眸没那么强。 但顾留白不一样。 崔氏一下子给出个崔白塔,能押上的宝也差不多到顶了。 嘿,我他妈的显得贼厉害,给你这崔白塔和崔氏的压力就贼大,要是觉着不稳妥,又押不上更厉害的东西了,那你崔氏这段时间就纠结着去吧。 要是还没见顶,那能有底蕴拿出来,那就拿出来看看。 一次性把你的底蕴都给翻个底朝天,一次性给你解决了。 现在手头上有这么多情报网络,接下来马上又有大批的精心挑选过的松涛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会到长安,可以用来收集和分析各种信息,崔氏的底蕴只要略有显露,他肯定能找到一些地方,让崔氏无比难受。 之前和程吃虎一战,他还感觉束手束脚,一边战斗的时候还在想到底哪些剑招能用,哪些身法能用,但有了那一战打底,他已经将那些招法都在心中摆布好了。 “请。”他装出晋铁深沉如铁的样子,走到一侧空地上,决定让这崔氏的人好生见识自己的本事。 “这人倒是沉稳。” 崔雁鸣拱了拱手,也不多言,身影一动,朝着顾留白掠去的同时,背上剑鞘之中的长剑受真气所激,已经出鞘落在他身前,他伸手一握,正好握住剑柄,往前劈斩,一道弯月般的剑气已经朝着顾留白破空飞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且真气看似运行不甚猛烈,但剑气却凝聚得如同真正的金铁一般,顿时令程吃虎等人在心中喝了声彩,直觉崔氏嫡系之中的出色人物,果然不同凡响。 这剑气飞出数丈,距离顾留白还有七八尺的地方,突然起了变化,一分为五,一道剑气变成了五道。 “厉害啊!” 杜天鹏口快,顿时叫了起来。 杜清婉大皱眉头。 你小子到底哪边的? 顾留白不动声色,跨步侧身,一剑从下往上挑起,不仅一剑击碎了直冲身体的一道剑气,还顺势撩起一道剑气,打向崔雁鸣的面门。 崔雁鸣长剑微抬,剑尖正对着那道剑气,将剑气一分为二。 这一手看起来也十分漂亮,但与此同时,崔雁鸣的面色却瞬间凝重起来。 晋铁的身法和剑招看似没有特别,但随便一侧身一出剑,这份轻松写意之感,就让他感到了危险。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突然一团身,飞也似的朝着他掠来,手中的长剑连斩数道剑气,专袭他下半身。 崔雁鸣微微蹙眉,也不闪避,甚至身子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手中的长剑缓缓划动,又像是在空中画符,又像是在牵引着空气里什么看不见的重物一般。 他身后隐隐显现真气的辉光,真气的流转自然带出法相,隐隐形成一条白色的长河。 顾留白的那几道剑气就像是被无形的拳头砸中一样,突然改变了前行的方向,纷纷飞向崔雁鸣的长剑前方。 “真的厉害啊,这就是崔氏的牵机术吗?”杜天鹏叫出声来。 他的嘴巴是快,但见识似乎倒是也不差。 崔夜食此时心中对这些门阀子弟感激得很,他见这杜天鹏如此欢脱,又觉得这杜氏子弟应该很好结交,于是他此时便含笑出声,道:“杜公子眼光高明,这正是我们崔氏的牵机术。” 但杜天鹏接下来的一句,却让他瞬间尴尬了。 杜天鹏嘴上没个闸门,直接就冒出一句,“能不能教我?” “这怕是不能。”崔夜食看着这杜天鹏,瞬间就断了结交的心思。 崔氏这种牵引气机,专破剑气的法门,崔氏嫡系的真传弟子,都要经历十多年的考验,才有机会获得,你这一个外姓的,和崔氏没什么关系的人,开口就说能不能教,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顾留白也觉得这是顶级的秘术。 但他剑气被破,动作却是没有丝毫停留,他伸手一扬,直接把剑脱手,朝着崔雁鸣的小腹丢了过去。 “这是什么招?” “剑气不成,直接把剑当飞镖丢?” 崔雁鸣也从未见过这种路数,微微一怔之下,几乎下意识的挥剑斩去。 他脑子里的潜意识是,这种丢剑能有什么威胁,不是随便一磕就磕飞了? 第两百零八章 这徒弟甚妙 然而当他的剑斩去时,他就发现不对了。 假的! 丢剑是假的。 更准确的说,丢剑是虚招。 剑是的确丢出来了,但对方的手比剑快,一下子又探手握住了剑,然后挺剑直刺! 看似全力的一掷,其实根本没用多少真气。 接下来握住剑的这一刹那,真气才全力爆发。 这就让他一下子判断错了对方的剑路。 他的剑才挥出一半,就发现对方的剑尖化为一点寒芒,直刺自己左侧肋部。 眼见来不及变招,他体内的数个窍位之中突然轰的一声,犹如山崩,他整个人朝着一侧又像是崩飞,又像是倾倒一般,避开了顾留白这闪电般的挺剑直刺。 看着这崔雁鸣整个人是摔飞出去的,但脚尖落地的刹那,整个人却是稳得很,连大的摇摆都没有。 杜天鹏的嘴巴的确大,一看就叫出声来,“乖乖!这应该就是你们崔氏的奇门身法‘东南倾’?” 他叫出声来的时候,眼睛又顶着崔夜食看,崔夜食也不好得罪他,苦笑道:“的确是东南倾。” 他一接话就担心杜天鹏问这能不能教,果然杜天鹏直接道:“崔兄,这秘术能不能教我?” 崔夜食无语道,“这真不能。” 杜天鹏倒也不郁闷,只是笑着问道,“崔兄,那你们崔氏这奇门身法为何只能朝着东南方面倾倒,这里面有什么诀窍没?” “……!”崔夜食实在有些无奈。 崔氏的这门秘术专门用于闪避,朝着东南方位倾倒弹飞,速度奇快无比,这里面牵扯真气流动,窍位真气积蓄等诀窍,但若是这些诀窍能说,那不就相当于把秘术教给你了? 顾留白一见崔雁鸣倾倒弹飞,就知道不用沧浪剑宗和蓝姨的身法是绝对追不上,所以他也只是持剑停在原地,没有追击。 又见识了一门崔氏的秘术。 不得不说崔氏这些秘术的确非一般修行地的法门所能比拟。 这东南倾虽说在战斗之中只能朝着东南角的方位闪避,但有时候高手就是那么一下,差着一点速度便分出了高下。 而且这身法闪避出去之后,整个身体稳定得很,丝毫不影响接下来的动作。 崔雁鸣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这几个照面就用出了崔氏的两门秘术,却占不到任何便宜。 这晋铁居然这么强? 对于他这种崔氏的强者而言,和许州晋氏的修行者哪怕是缠斗的时间长,都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一个呼吸之间,他便接连用出了崔氏的秘术。 他的衣袍之中突然丝丝作响,犹如有毒蛇吐信游动。 与此同时,他的衣袖不断抖动,有强劲的真气不断流淌出来。 杜天鹏微微一怔,旋即大笑,“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你们崔氏的秘术,暗蛇游!” 崔夜食呼吸一顿,下意识道:“这秘术也不教。” …… 崔雁鸣挥剑杀至顾留白身前。 手中的长剑就像是无数发光的长藤围绕着顾留白疯狂生长。 “这青藤剑法原来是配合着这暗蛇游一起用的,两者配合起来的确绝妙。” 顾留白连连后退,出的剑招都是守势,他身周的空气之中叮叮作响,火星不断飞溅。 杜天鹏见识不俗,但不知道是不知道还是没认出来,此时崔雁鸣所用的青藤剑法也是崔氏的秘术。 普通的秘剑,剑气离剑之后自然就按照一定轨迹前行,不受控制,威力自然也不会增强,但这崔氏的青藤剑法十分奇特,剑气竟然能够接续上。 这剑上流淌出的剑气如青藤滋长,部分剑气和剑气竟能交融。 剑身和这些剑气触碰,还能改变其进击的方位。 若是被这些青藤缠绕其中,再好的身法也没有用。 而且这些青藤里面,还有崔氏的另外一种秘术暗蛇游。 这暗蛇游很像是一种另类的剑煞。 顾留白感知得出来,这是对方血脉里化生,应该是平时用真气和气血修炼出来的玩意,但这对敌时,这股子另类的如同毒蛇一样的剑煞气,却是顺着血脉,从衣袖之中游荡出来,然后依附在他手中的剑上。接着这种剑煞气又不依靠剑势,而是随着身体的一些动作,从剑身上脱离,它的去向,和剑尖或是剑锋的去向又是不同的。 现在这两门秘术一用出来,青藤滋生的同时,里面就还有毒蛇伺机而动,既要防备被青藤缠绕,又要提防被这种暗蛇冷不丁的来上一口。 这一时半会,除了采取守势,小心应对之外,他倒是还想不出什么破法。 “这人用剑法度这么严谨,哪怕落于下风,一点失误也没有,这么打下去,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这些秘术居然也奈何不了他?” 场下观战的程吃虎等人也好,崔夜食也好,目光都很毒辣,眼下顾留白虽然被逼的节节后退,但一点败相都没显露出来。 尤其程吃虎只觉得这晋铁比和自己对敌时显得厉害。 他并不知道那是因为顾留白还在心中挑选剑招,只道是这人还留着余力。 崔雁鸣震惊起来。 顾留白不急躁,他反倒是急躁起来。 崔氏不外传的嫡系秘术一共有七种,他修得四种,在崔氏嫡系里面已经算多的了。 在边军之中杀敌,只是用个一两种秘术,就没了什么难杀的对手,但眼下他将自己所擅长的所有招数都用了出来,却根本奈何不了对手。 这再打下去,自己不出错,那就是拼真气消耗,看最后谁体内的真气多。若是自己出错,那反而要败在对方的手里。 崔夜食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再过得片刻,他就觉得这再战下去没意义了,崔雁鸣看上去怎么都讨不到好。 “晋兄,雁鸣兄,不妨停手?” 他试探性的喝了一声。 顾留白也是感觉出来这崔雁鸣没什么新货了,当下他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崔雁鸣听到顾留白说好,也是如释重负,往后退出一步,停了下来。 顾留白马上就苦笑道,“雁鸣兄你这剑技委实惊人,打得我只有躲着剑光跑,手都还不了。” 崔雁鸣一怔,旋即觉得这晋铁很会做人,但他在边军呆的时间长,却也并不怎么好虚名,于是他认真行了一礼,道:“晋兄说笑了,我们最多就是五五之数,你的剑法虽然寻常,但法度严谨,我的确也奈何不了你。” 杜天鹏嘴巴快,突然插嘴道:“我觉得还是雁鸣兄要厉害。” 崔雁鸣一笑,自然不当真。 “你给我闭嘴。”杜清婉恨不得当众殴打这脑残弟弟,“你再满口胡言,下月你就没有银子用了。” 这晋铁只是靠着晋氏那些在她看来比较垃圾的剑法就能和崔雁鸣斗个平分秋色,若是真修习了些厉害的秘法,还不轻易拿捏这崔雁鸣? 真的是孰强孰弱都看不出来。 而且你到时候不是还要让这晋铁教你剑法?有你这么当面说老师不是的学生? 卢乐天和王仁山相视一笑,两个人都只觉得捡到宝了。 这没有厉害剑法根本不打紧,到时候给就是了,关键是天赋和根基啊。 这晋铁,一看就稳! “夜食兄,我也向你讨教几招。” 就在此时,顾留白却是一脸歉意的看向崔夜食,“让你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崔夜食一愣。 他直觉没什么必要,自己应该不至于落败,但似乎要战胜此人,也很难。 “要不你和他打上一场,让我也旁观个仔细。”正在此时,崔雁鸣却是走到他身侧,轻声说道,“不要拂了这些门阀的美意,等会再从晋铁的口中,打探那名少年对敌的更多细节。” 崔夜食觉得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而且这晋铁的确也挺讲分寸,于是他便微微一笑,道:“那便劳烦晋兄出力了。” 他心中对这晋铁倒是也有了招揽之意。 五皇子捂着嘴,假装咳嗽却实则憋不住笑了。 这些个崔氏的人,真的是给顾十五卖了都还要给顾十五数钱。 “晋兄我倒是不得不提醒一句,我拿手的法门,一出手就难以控制,很容易伤人,到时候若是不小心伤了晋兄,还望晋兄海涵。”崔夜食准备出手之前,又特意说了几句。 顾留白心领神会般,对着崔夜食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夜食兄务必全力施为,若不全力出手,恐是无法体会绿眸的真正水准,等会比试结束之后,我会详细和两位说些心得体会,说说崔氏的厉害秘术和那少年对上时,会有何优劣之处。” 崔夜食的眼中顿时充斥惊喜的光芒。 这晋铁真乃妙人也! 若有一份如此详尽的情报,那是大功一件啊! “晋兄的情义,我们崔氏记下了。”虽说明知这晋铁是想攀附高枝,但崔夜食还是极其郑重的说了这一句。 五皇子垂着头,捂着嘴暗笑,心想这里面恐怕又是顾十五给你们挖了一个大坑哦。 “雁鸣兄用过的秘术我就不用了,我这有两门和他不同的秘术,我就用出来让你看看。” 结果听到崔夜食接下来的这几句话,他真的差点笑出声来。 唰! 幸好此时崔夜食已然出剑。 一出剑,这富贵商贾模样的修行者体内就顿时响起山崩般的轰鸣。 此种轰鸣声之前也在崔雁鸣的体内出现过,不过崔夜食凌空一剑斩出,斩出的剑气却和崔雁鸣的剑气截然不同。 他斩出的剑气就像是一个明晃晃的光斑,椭圆形,有半个手掌般大小。 这一道剑气嗖的一声直冲顾留白脑门飞去,顾留白一个侧身,跨出一步,闪过这一道剑气之后,这一道剑气突然一个回旋,又朝着他的后背打了过来。 “这……”杜天鹏原本想说,这我知道,这是崔氏有名的秘术归去来。这种真气激出去的剑气,能够被气机牵引回来,从敌对修士的背后攻击,十分难防。但他只是说出了一个字,就顿时想到自己下个月的银子,顿时就住了嘴。 “这秘术也厉害。”顾留白一剑挡住这道剑气,直觉这秘法在剑术高明的人手中极其有用,他心里头倒是开始思索,不知道能不能想些办法,弄到崔氏的这个法门。 崔夜食连斩数道剑气,看着像是要不断利用这种秘术远攻,但突然之间,他的身影一晃,骤然用出了东南倾。 这个时候顾留白正巧就在他东南角的方位,这一倾倒过来,一道剑光已经直逼顾留白身前。 “这东南倾不是已经用过了?方才不是说用过的不用?”杜天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他的嘴简直比这身法还快。 他自己一说这两句,心中也随即醒觉,心道这下完犊子了。 当的一声爆响,遮掩住了杜清婉骂他的声音。 顾留白挡住了崔夜食这疾如闪电的一剑,但剑身和剑身撞击的刹那,一股异常凶猛的真气却沿着他的剑身,直接和他的真气相撞。 这一撞之下,他想卸力都卸不掉,两股真气被一种气机牵引,硬生生的碰撞。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在崔夜食和顾留白之间炸开。 顾留白一声闷哼,往后掠出,落地之后又连退三步,方才站稳。 崔夜食正想开口,却只听杜天鹏一声叹息,“这应该就是崔氏最厉害的秘术倾天击了。” 他这是破罐子破摔。 下个月的月银肯定没了,掌管他用度的这个老姐,肯定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了。 那还不说个痛快? 崔夜食微微一笑,正想说正是,却听到杜天鹏又是一声叹息,“这肯定也不能教。” 杜清婉也是拿他没办法了,她有些担心的看着顾留白,道:“晋兄,你有没有受伤?” 顾留白刚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却是化成了苦笑,“这倾天击果然厉害,我全力抵挡,还是被震伤了经脉。” 崔夜食当下就取出了一个丹瓶,歉然道:“这内里是我崔氏独门的疗伤圣药逆天丹。” 他刚想从丹瓶里倒出一颗给顾留白,结果他旁边的杜天鹏就从他手里拿过了丹瓶,丢给了顾留白,“老师快吃。” “这杜天鹏有意思啊,顾留白这个徒弟收得妙。”五皇子又差点笑出声来。 看着崔夜食的脸色,他就知道这丹瓶里头崔氏那独门的疗伤圣药不只一颗,但这丹瓶到了顾留白手里,再留点给崔夜食就难了。 果然只见顾留白飞快的一仰头,看上去将丹瓶里的丹药全部吞了下去的模样,然后顾留白摇着空空如也的丹瓶,看着崔夜食道:“多谢夜食兄赐药。” 崔夜食看着旁边的杜天鹏,他也是无奈了。 只能默默走开几步,距离杜清婉略近一些。 第两百零九章 长安挖坑人 靠近了杜清婉身侧,崔夜食才安心。 “晋兄,能否单独一叙?” 他看着顾留白认真问道。 杜天鹏马上兴奋道:“能否带上我?” 崔夜食眼睛都气得有些发花,他妈的都说了单独一叙,你这话竟然还问得出口? 顾留白认真道:“事关他们修行隐秘,不能带你。” 杜天鹏倒还算听劝,当下有些遗憾道:“好的。” 顾留白道:“不过等会我要单独教你些东西,你不要走掉。” 杜天鹏大喜,连连点头。 杜清婉看了杜天鹏一眼,看了顾留白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倒是觉得晋铁看上去异常沉稳安分,不知道能不能让自己的这个弟弟不要这么欢脱。 “那就先借贵宝地一用了。”崔夜食对着卢天乐等人躬身行了一礼。 “崔兄客气了。”卢天乐等人都回了一礼。 这滴水观也并非他们的产业,在这里喝茶谈事情,只要出钱就行,崔夜食说的这的确是客气话。 “他们?” 崔夜食和崔雁鸣领着顾留白朝着一间静室走,看到裴云蕖等人也牢牢跟着,崔夜食不由得微微皱眉。 顾留白轻声道:“这些并非只是我的随从,他们都是我的谋士,帮我记事情,还帮我看我的剑招用得准确不准确,是否哪里还有改进的空间。” 说完顾留白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自己的脑袋,轻声道:“不瞒二位,我这记性有点差,很多事情说过就忘,得靠他们记住。甚至于有些时候用剑我过于忘我,自己比剑时用了什么剑招都记不清楚。” “为了让我们在场,这都能圆得过来?”五皇子和裴云蕖、上官昭仪互相看看,只觉得顾留白这理由找得绝妙。 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人听了都是心中一震。 “这人健忘,但居然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居然能够专门养几个人观察他用剑,指出细微不足之处,怪不得这人剑法和身法普通,却能有如此成就。”两个人联想到顾留白比剑时的表现,居然深信不疑。 “这人有想法,似乎卢乐天等人下手很快,已经着手招揽他。”崔夜食当即轻声对着崔雁鸣说道,“你和家中说说,看看是否能够将此人暗中挖过来。” 崔雁鸣点了点头。 接下来这晋铁的表现就让他更加满意了。 顾留白的这个晋铁太识趣了,一坐下来,就说谈正事,不用茶水。 接着也不等这两人客套,他直接开口道,“我许州晋氏对这少年一无所知,以致成为笑柄,清河崔氏的实力远非我们所能相比,但对付此子必须小心,我和此子比剑,输就输在身法。” 崔雁鸣和崔夜食眼睛瞬间就亮了,异口同声道:“晋兄请详谈。” 顾留白装出凝重的样子,道:“此子用的沧浪剑宗的身法,似乎经过了郭北溪的改进,和寻常沧浪剑宗的修士的身法相比,不仅急启急停之间更为顺畅,而且自身真气的流淌似乎一点都不受冲击,寻常人急转之时都会有所停顿,他的停顿却感觉不到,所以我和他对战之时,觉得已经将他的身位逼迫到我想要的位置,结果其实是他故意在那等我。” 崔氏的情报之中,已然提到顾留白的身法极为迅捷,此时听到“晋铁”说得如此详细,还说对战之时的感受,顿时心中大喜。 顾留白接着道:“所以在我看来,青藤剑法和暗蛇游对他应该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如果连我的身法,都能够做到自保,那他的身法比我快得多,恐怕直接就能在春藤游走之中就抓住你们的破绽。” 崔雁鸣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的点头。 “牵机引和归去来对此子也没有用处。”顾留白假装认真思索,皱眉道:“哪怕和他对敌之人真气修为远胜于他,但他身法太过灵动了,而且此子喜欢贴身而战,就喜欢依靠身法绕着你战。剑气若是在身周有了异动,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却是能够轻松应对。” 崔雁鸣和崔夜食两人心中瞬间沉重起来。 听着这“晋铁”的描述,两人就可以想象那绿眸对战他们时的画面,他们直觉不是对手。 “东南倾也没有太大用处。”顾留白苦笑起来,道:“此子的身法暴起时,速度和东南倾差不多,但他在空中都灵活自如,就像是游鱼一般,就连翻身翻滚之间,都能随意出剑,落地时也能毫无迟钝。” 崔雁鸣和崔夜食听得呼吸都沉重起来。 “他平时疾掠时,速度都能和我施展东南倾时差不多?”崔雁鸣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顾留白苦笑道:“实不相瞒,只快不慢。” 崔雁鸣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他可以想象,一个人若是始终用那种速度在自己身边游走出剑,自己会是何等的下场。 估计都撑不过几个照面。 崔夜食心都凉了,这还没说具体的剑招呢,怎么着光是这身法听上去就已经没法对付了。 好歹这时候顾留白话风骤然一变。 “夜食兄,你用的那倾天击到底是什么玄虚,那绿眸的真气修为倒是并不怎么惊人,我感觉你这倾天击对他可能有些作用。” 既是要探讨对付绿眸的优劣,崔夜食非但没有藏私,反而讲得十分仔细,他沉声道:“晋兄,我们崔氏这倾天击,其实和绝大多数威力惊人的真气法门不太一样。譬如就外面的那王氏,他们有一门异常刚猛的秘术,叫做‘破桥’,他们这‘破桥’和绝大多数追求一击之威的真气法门一样,是一下子冲泄出体内大量的真气。这真气为决堤河水,以身体为巨大浮木,模仿洪水之中浮木撞击桥面之势。他们这种法门威力强大,但消耗的真气太过剧烈,对身体的损伤也大,王氏的七品修行者,用这种法门最多两三次,浑身的真气就要耗尽。我们崔氏的倾天击呢,虽然和他们的‘破桥’一样,也很讲究一个‘势’,是模仿天地间的那种大势,但我们的这倾天击其实最开始讲究一个真气吞吐,真气一触一收之际,产生一个黏劲,将对方的真气和身体抽住,接着浑身的真气和身体融为一体,就像是一片天空倾倒过去。同样是模仿‘势’的一击,我们这法门的关隘就在于一开始的真气吞吐,以及将体内真气瞬间化为刚劲的转化。我们这种倾天击的法门,消耗真气不多,可以不断使用。” 五皇子听得暗中呲牙。 这顾留白听着不得暗中乐死。 保管下次再有什么厉害的崔氏修行者用这法门对付顾留白,顾留白肯定能有破法。 顾留白心中乐开花,面色却是沉重,“这秘术绝对有用,对付真气力量远不如你们崔氏修行者的绿眸,就要多用,大用特用。就是不知道你们是否还有别的秘术,能够限制他体内真气顺畅流动。”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崔夜食异常认真的说道,“要以快制快,和他拼身法是不行的,但我和他对敌时有清晰感受,只要能够阻止他体内真气顺畅流动,他这身法就会慢。” 崔夜食摇了摇头,“我们崔氏并无能够直接影响他真气流动的秘法。” 顾留白皱眉道:“那有没有音震法门,有没有惑神法门?” 崔夜食凝重道:“音震法门倒是有一门,叫做百蝉鸣,但若是真的要落到最后崔白塔和此子对决,崔白塔本身是没有学这百蝉鸣的。” 顾留白马上就道:“那让他学啊,为什么不学?” 崔夜食摇头道:“崔白塔是我族天才,高傲得很,他没有兴趣的法门,旁人逼迫不得。” “若是平时修行,自然想学就学,不学就算,但这又不是平时修行。”顾留白沉声道,“可以直接制胜的法门为何不学。” 崔夜食叹了口气,“我和雁鸣会试着和家中沟通,但按照家中的做派,估计这希望不大。” 顾留白认真道:“那劳烦夜食兄和我仔细说说,这崔白塔有何擅长之处,我再比对这绿眸,看看能否提出些有用的建议。”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笑不得。 这挖了半天的坑,在这等着崔氏这两个人呢。 崔夜食没有疑心有诈,认真道,“其实崔白塔虽没有音震法门,但若是近身战,他修有独特的关节术和激穴术,若是在身周一尺之地近身游斗,可能这绿眸再怎么厉害,也要吃亏。” “哦?” 顾留白还想往深处问,他身后的上官昭仪却是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转过头去,只见上官昭仪瞬间给他使了个眼色,与此同时,她却是轻声道:“晋先生,这些都是崔氏的修行隐秘,我们记着不好,不用记了吧?” 顾留白也不知为何,和上官昭仪似乎很有默契,眼神一对之下,他就知道上官昭仪肯定对崔夜食说的那两种法门有所了解,让他不要深问,以免对方起疑。 他顿时装出如梦初醒的样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些当然听过就算,都不要记,而且事关我晋氏和崔氏的声名,便是我们今日在这里碰头之事,你们也记得守口如瓶,连我们晋氏的人都绝对一字不提。” 崔夜食和崔雁鸣顿时觉得这晋铁的手下人也很识趣,不愧是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 “绿眸的剑术到底如何,外界现在推测,当年郭北溪恐怕是对沧浪剑宗的秘剑有着与众不同的理解,所以这绿眸哪怕用同样的剑招,都要比沧浪剑宗的人要厉害。”崔夜食对这“晋铁”越发欣赏,接着问道,“你和他对敌之时,可有这样的感觉?”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沧浪剑宗的这些剑法对于我而言都比较精妙,这其中细微之处我倒是感觉不出来,毕竟我之前也没有对敌过沧浪剑宗的高手,但我觉得他的用剑难以对付,主要是他似乎能够看透人心,能够预知你出剑的真正剑路,我直觉无法和他对视,传说中他的绿眸,可能是一种独特的秘法,一种瞳术。” 裴云蕖的嘴角微微牵动。 这混账东西真能扯啊。 十句真话里头藏着一句假话,这假话很难分辨出来。 要不是她太过了解这混账东西,她听着都以为是真的了。 “瞳术?”崔夜食和崔雁鸣顿时大吃了一惊。 “对,我不和他对视还好,若是看他脸面一眼,我感觉我下一步动作就被他预判到了。”顾留白突然有些气愤一般拍着胸脯,道:“若不是如此,我最多奈何不了他,我全心防守,也未必会很快落败。” “波斯那边有邪瞳术,有些波斯女如同妖女,能够用瞳术魅惑人,这人久居关外,难不成掌握了类似的秘术?”崔雁鸣顿时成功脑补。 这些个崔氏瓜娃子。 裴云蕖乐了。 她知道阴十娘传顾留白的那虚空七剑,主要就是用来惑乱感知。 正眼看顾十五都容易误判,要是不敢正脸看顾十五,只敢斜着眼或是用眼睛的余光看顾十五动作,那不是更容易被骗了。 她估计虚空七剑里面,肯定有什么剑招,是在对方视线不够好,或者不是正面直视的情况下起作用的。 这冥柏坡埋尸人,现在不妨叫做长安挖坑人。 第两百十章 他们不地道 崔氏两个人和“晋铁”相谈甚欢。 临走的时候,崔夜食郑重的对着顾留白说道,“我说真心话,晋兄你在晋氏屈才了。” 顾留白长叹一声,“随波逐流而已。” 崔夜食笑了笑,道:“以后咱们哥们多亲近亲近。” 顾留白顿时假装激动,行了一礼,道:“还望崔兄多提携。” 崔夜食十分满意,想着刚刚到手的许多新鲜资料,他心头火热,略一沉吟,道:“不知晋兄最近缺些什么,我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顾留白神秘兮兮的上前一步,到了崔夜食身边,将声音压得极低,“刚刚我得了一门淬炼筋骨的法门,但是要用药浴法,里面有几味灵药不仅价格惊人,还特别难找。” 崔夜食看着他说话间用手捂嘴,连嘴型都不给人看的样子,心中一动,也在顾留白耳畔轻声道:“是卢乐天他们给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正是。” 崔夜食笑了。 这些个门阀公子终究太嫩,做事情不地道啊。 晋铁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晋氏一群修行者中的带头大哥,他连许州晋氏的决策层都不是。 这不就像是一名大夫给穷人看病,给人方子,却不给人抓药? 不过这倒也好。 这些个年轻人不懂事,那他崔氏挖墙脚起来会相对简单。 于是他笑着道:“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除非这些个玩意长安市面上没有,否则我指定能够晋兄搞到。” “多谢崔兄!”顾留白行了一礼,笑得开心极了。 …… “老师!”杜天鹏兴冲冲跑过来了。 “先一边呆着去。”杜清婉瞪了他一眼,让他先退开一边。 也不等她和卢乐天等人发问,顾留白已经很识趣的轻声说道,“他们找我问了和那绿眸对战时的诸多细节,我都如实告知了他们。” 卢乐天微微一笑,这“晋铁”的上进心,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啊。 “你这可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他们有没有给你准备些谢礼?”他笑了笑之后问道。 那两个崔氏挖墙脚的心思,是个人也看得出来。 他此时心中倒是有些悔意,今日不该让程吃虎和晋铁堂而皇之的在街上比剑的。 这晋铁表现得越佳,就有越多贵人打他主意。 看着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人的背影,卢乐天顿时觉得那两柄剑就算都送了晋铁都不够,还得想些什么法子,将此人牢牢绑定才好。 顾留白认真道:“他们许我大量月银,给我两门秘术,并配以调和真气的法门,解决我真气威力不足的缺陷。” 卢乐天顿时面色一沉。 这些个崔氏的人太不地道了。 居然这么大手笔公然挖人。 只是就和这长安城里的那些精美宅院都是能者居之一样,晋铁这种修行者,也是能者用之。 他也不问顾留白答应与否。 只是对着杜清婉使了个眼色,认真道:“晋兄,我倒是不会阻拦你从崔氏获得好处,但容我提醒你几句,长安不比许州,长安诸多门阀交缠,一步踏错便容易万劫不复,崔氏此时正值风口浪尖。” 顾留白凝重道,“明白。” 卢乐天接着道:“若是你能好生调教杜天鹏,作为杜天鹏的师长,我想你在长安也很容易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顾留白的眼睛亮了,“真的么?” 卢乐天看着他这神色,瞬间倒是好奇起来,道:“晋兄有迫切想要的东西?” “咳咳…”顾留白搓了搓手,露出羞涩的模样,一副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五皇子暗中直给他竖大拇指。 这演技实在不俗啊。 卢乐天一怔。 这怎么还害羞上了? 杜清婉微微一笑,轻声道:“先生但说无妨。” 她知道给杜天鹏找个老师只是个由头,现在关键是用个确切的事情,将这晋铁绑在他们这条船上。 以天命楼这么多家的实力,难道还给不出足够压过崔氏的好处? “我的确很缺厉害的修行法门和对敌秘术,但我想着只要留在长安,哪怕安分守己,也终究是会慢慢得到。”顾留白慢慢说道。 卢乐天和王仁山互望一眼,只觉得这晋铁果然很有分寸。 这人面临这样的利益诱惑,脑子也很清楚,性子不急不躁,怪不得拼杀的时候,用剑也是法度严谨,落于下风都丝毫不乱。 顾留白话锋一转,突然很不好意思的说道,“但我看上个姑娘,若是没有厉害人物帮忙,那倒是真来不及了。”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互望了一眼,她们哪怕再聪明,都没想到顾留白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仁山也乐了。 他笑着道:“哪家的姑娘?” 顾留白扭捏道:“裴家的。” 裴云蕖差点憋出内伤,这混账东西,该不会拿自己开心? 但下一刹那,她就反应了过来,顾留白应该不是说她。 “裴家的?”王仁山也是一愣,“难道是裴云蕖?” 顾留白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裴云华?!”杜清婉反应了过来,脸色一下子变了。 上官昭仪也差点笑出声来。 她明白了顾留白的思路。 反正就是针对三皇子。 卢乐天也愣住了。 先前只觉得这晋铁土,现在看起来这晋铁的心真大。 这跟三皇子,跟李氏抢女人? 顾留白演戏演得分外传神,他一看杜清婉变了脸色,就马上连连摆手,道:“我知道这事情不靠谱,这事情传出去恐怕都对我不利,你们就当听我放了屁,别往心里去。” 卢乐天深吸了一口气。 这事情崔氏敢做么? 估计是不敢的。 但若是崔氏答应不了,不敢做的事情,他们给办成了,这晋铁应该会死心塌地。 “晋兄也别丧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沉声道,“凡事要敢想,才有成的可能。” 王仁山和杜清婉听到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一震,知道卢乐天真的要着手这个事情了。 “这事情极难,毕竟你也知道圣上都默许了这门亲事。”卢乐天微微眯起了眼睛,“到了明年春里,可能就要正式操办这件婚事,但没大婚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晋兄,今日我们商议之事,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我不能说肯定能做得成这件事,但是将这大婚时间往后拖拖,却也并非全无可能。接下来的事情,再看有无机会。” 顾留白浑身大震,他看着卢乐天,一副不知道该如何言语,都快跪下了的感觉。 “好阴毒的算计啊。”五皇子倒是没觉得好笑,他浑身都有些凉飕飕的。 幸亏一开始他纳头便拜,和这顾十五一条船上了。 这顾十五真不讲江湖规矩啊。 卢乐天他们这个天命楼,在长安可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这些年轻人的路数多,牵扯的门阀多,哪怕搅不黄三皇子这门婚事,他们在从中作梗,三皇子都不知道要多多少烦心事。 “糟糕!” 眼看这“晋铁”感激之情无法用言语形容,杜清婉突然一声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杜天鹏身上。 杜天鹏一脸无辜。 但卢乐天和王仁山却都是心头发毛。 忘记了有这个快嘴在场! 杜天鹏也是机灵,他马上看着杜清婉叫道,“姐,下个月给我双份月钱,我指定把我嘴巴缝住,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杜清婉额头全是黑线,她此时真有大义灭亲的想法。 “三倍!”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但若是你在此事上犯了错,今后必定将你禁足,送去养心洞关上三年。” “放心,不会的。”杜天鹏眉开眼笑,又看着顾留白道,“老师,你不是要和我单独说话么?” “是。”顾留白看向卢乐天等人,“我想单独教导他一下,不知可否。” 卢乐天觉得这是招揽已经起了作用,他淡淡一笑,道:“自然可以,今后晋兄你在长安酒楼、茶楼,这些个地方的开销用度,便由我们支付,只是不要进赌坊烂赌便是。” 顾留白学着晋铁拘谨道:“我从不赌。” 卢乐天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 “老师!你要教我什么?”杜天鹏在静室里一坐下来,便看着顾留白异常兴奋的问道。 顾留白露出些威严的样子,道:“因材施教,我先要看看你的底子,问你些问题。” 杜天鹏道:“老师请问!” 顾留白说道:“我看你见识还算可以。” 杜天鹏飞快道:“那是!” 顾留白微微一笑,“清河崔氏的修行者原本在长安这一带并不显山露水,但我看你对他们的秘术倒是如数家珍,你对他们知道很多么?” 五皇子目光微微闪动。 他知道和自己猜测的一样,这顾留白是还要从杜天鹏口中掏一些崔氏的讯息,看看和崔氏那两人所说的是否对得上。 这做事很小心。 “崔氏蛰伏多年,突然好像底蕴积累够了,要来长安搅局。”杜天鹏得意道,“我姐和乐天哥他们在两个月前就对崔氏的许多营生和修行法门梳理了一遍。我姐好多时候不让我出门,就让我读书,我闲得无聊,把我姐书房里的一些书都看了,崔氏的这些东西我看得倒是有点意思。” 顾留白乐了。 这是专挑你姐的一些隐秘的东西看嘛? “那你说说这崔氏有多少种秘术,分别什么用处?” “牵机术、东南倾、暗蛇引、归去来、倾天击、百蝉鸣、乱魂针。”杜天鹏掰着手指头道,“这些加起来,是崔氏的七秘。” “这百蝉鸣和乱魂针具体怎么回事,你清楚么?”顾留白问道。 杜天鹏笑道:“百蝉鸣就是给对手制造嘈杂的声音,就始终像是有无数只蝉在你耳廓里叫,这法门一般是崔氏的修行者突袭时,配合远处的箭师弩手所用,让对方没那么容易听到箭矢破空声。那乱魂针就比较难缠一些,是剑身上激散出来的一些细毛针般的真气,这些真气力量不强,压根破不掉同境修士的护体真气,但是这些真气的刺感,却能够制造麻痒之感,若是一些窍位处受了他们这种阴招,还有特效,能够扰乱你的感知。” 顾留白等人都是心中一动,只觉得崔夜食虽说好像无话不谈,但也有可能隐藏了部分。 “那你可曾听闻崔氏有什么关节术,激窍术?”顾留白马上又问道。 “那是崔氏三绝的法门啊。” 杜天鹏以为顾留白是考校,顿时飞快说道,“崔氏厉害的法门不就分为七秘、四剑、三绝。七秘就是方才那七样,都是对敌的小手段。四剑就是指四种剑法,分别为青藤剑法、承星剑法、折枝剑法、通幽剑法。三绝就是鬼身术、自禁术、通天术。” 顾留白沉吟道,“那关节术和激窍术对应的是三绝里面的哪两门?” 杜天鹏道:“那不就是鬼身术和自禁术?” 顾留白道:“这里面什么学问?” 杜天鹏记得很熟,顿时洋洋得意,“关节术就是这鬼身术,崔氏的这门绝学诡异得很,战斗的时候浑身关节能够非常人所能的扭曲,转动。用此法战斗时,身姿显得诡异得很,就像是吓人的鬼故事里头的那种鬼怪,傀儡一样,就像是身体不愿意做那种动作,但被什么鬼怪操控着一样,强行做那些个动作。反正这三绝法门比那些秘术难练,也厉害得多,这东西近身战斗时,你都想不到他的身体会怎么样扭曲,不知道他的手臂啊,脚啊,会从哪个地方甩过来。至于自禁术,那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一种断绝自己某部分感知的秘法,比如可以断绝自己伤口的痛楚,这秘法能够牺牲一部分感知,增强战力,还能刺激一些潜能。” “那通天术又是什么玩意?”顾留白听得大皱眉头,“崔氏这些法门厉害啊。” 他这一声真心感叹倒是让杜天鹏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他也是标准的心直口快,忍不住就狐疑道:“老师,你这是教我,还是我教你?”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顾留白顿时瞪了他一眼,“我才问到通天术,还没问那四种剑法呢,你就不耐烦。” 第两百十一章 春雨尽泥泞 杜天鹏也是被杜清婉瞪惯了。 这一瞪之下,他就觉得真的是这么回事。 “老师,我错了。” “错了还不马上改,把这通天术和这四种剑法都有些什么名堂,都给耐心的好好说说。这第一课,首先教的就是你的耐心。”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好好说。崔氏三绝之一的通天术,也是很厉害,是兵家法门。寻常的真气法门不是都只能卷吸对身体有好处的元气进入体内么,这通天术一用起来,一顿乱吸,好的坏的元气都贯入体内,顺着体内最为宽阔的经脉冲入气海,打出来的时候,真气威力就一下子大了许多,就像是问老天爷借了点神通似的。但和很多兵家法门一样,这法门对身体损伤很大。不过话说回来,崔氏这三种法门之所以叫做三绝,就是因为这三种法门对身体都有不小的损伤。所以我姐他们觉得这些年崔氏和别的顶级门阀相比,总是差了那么一些,就是因为他们的一些法门狠归狠,但用了之后对自己损伤也大,所以修行者虽然出了一茬又一茬,但几十年上百年累积下来,厉害修行者的底蕴,反倒是远不如其他门阀。” …… “这晋铁教导我这个大嘴巴弟弟如此耐心?” 杜清婉在滴水观中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杜天鹏老老实实的跟着“晋铁”出来。 等到又客套了数句,看着“晋铁”等人离开之后,杜清婉看着难得安静一会的杜天鹏,眉头微蹙,问道:“晋先生教你什么了?” 杜天鹏认真道:“老师教我的第一堂课,耐心。” 杜清婉心中一震,她顿时觉得这晋铁果然不同凡响,自己这弟弟做事情起来就是没一点耐心。 杜天鹏看着顾留白的背影,认真道:“老师还教我了一招剑法,叫做‘正中直’,他说我至少每日要练个一千次。还说从现在开始,让我不要修行那些让真气产生特别效用的秘术。先专心将这一剑练成他觉得不错的模样,他接下来自然再会教我别的。” 杜清婉有些惊讶的说道,“那教你的这一招,你领悟会了么?” “当然。”杜天鹏又得意起来,“姐,要不我使给你看看?” 杜清婉随手抽出自己的佩剑,递给杜天鹏,点了点头。 杜天鹏目视前方,飞快往正前方踏出一步,一剑直刺中线。 杜清婉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异样的感受。 这一剑其实毫无花巧,就是直欺中线,堂堂正正平刺对方身体正中而已。 但不知为何,晋铁传杜天鹏的这一招,却好像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端端正正,堂堂怔怔的味道。 “这晋铁真的是大才啊!” 她自己这个弟弟是什么鸟样,她最清楚。 杜天鹏这人神共愤的直肠子加不过脑子的大嘴巴,弄得杜家几乎没什么人喜欢他。 谁不担心自己的小秘密被他一口气说出来,更何况这人还喜欢盯着人家不想说的问,还喜欢刨根问底,还不爱看人脸色。 杜清婉估计他肚子里一点都没有弯弯绕绕,肠子都是直的。 而且猴子屁股坐不住,他还多动,还没耐心。 她原以为这“晋铁”教她弟弟就是做做样子,在她和卢乐天等人面前表现表现,但没想到竟是一板一眼的认真教了。 他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不让她弟弟学那些奇门秘术,只是让他学这么直肠子一般的剑法。 最适合的就是好的。 这好像还合了自己弟弟的性子,看着杜天鹏的样子,似乎还很喜欢练。 …… “这杜天鹏好像还真的能成才。” 一离开滴水观,顾留白就忍不住笑了。 “怎么个说法?”裴云蕖忍不住揉着脸,真的是憋笑憋得太辛苦了。不过这乔黄云的手段也是神奇,就这么揉脸,这易容术还是好好的,没有掉什么东西下来。 “这人听劝。”顾留白笑道。 裴云蕖笑道,“我也听劝。” 顾留白道:“但是你懒。” 裴云蕖噗的一笑,好像是有点。 顾留白道:“这人老师说什么他信什么,念头直,只需要教他最平直快的法门,他用着就舒服,而且这人多动,不让他说话,他浑身都忍不住要动起来,这样的人,一天不练个几个时辰剑都说不过去。” 五皇子认真道:“关键师长靠谱。” 上官昭仪笑了笑,她知道五皇子没开玩笑。 再好的底子,没有正确的路子,没有好的师长,也是白搭。 这杜天鹏真能成才,关键是有顾留白这样的人调教。 “难不成你还真想收个徒弟?”裴云蕖倒是觉得顾留白也没开玩笑。 似乎顾留白的确觉得杜天鹏满顺眼的。 “这人记性也好的很,而且嘴巴大,很多时候用来恶心人不错。”顾留白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到时候我想个办法和晋铁沟通沟通,这个徒弟我可以带带。” 裴云蕖顿时翻了个白眼,说了那么一堆,原来最重要的原因是可以用他来恶心人,那些人最讨厌他的大嘴巴,这混账东西反而最看重他的大嘴巴。 “对了,你什么时候看上我姐了?”她突然想起个事情,伸手就捏顾留白腰上的软肉,“那我是不是得喊你姐夫?” 顾留白马上喊痛,“我现在不是晋铁嘛,弄一堆人给三皇子添点堵挺好的。他不是丢了那龌龊法门出来?我怀疑他修了天欲经里面的阳欲经,你姐不是有可能修了阴欲经,那开春一嫁过去,岂不是便宜了他,让他真气修为暴涨?” 五皇子原本看着裴云蕖捏顾留白的这个小动作,想打趣说你们两个现在都不避讳人了么,开始肆无忌惮虐单身狗了? 但接下来听到顾留白的这些话,他顿时一怔。 “云蕖,什么时候安排我见见你姐,她到底修没修阴欲经,我到时候就能看得出来。”上官昭仪在裴云蕖的耳边轻声道,“若是你姐真修了这法门,正好想办法让顾十五给她镇压真气,在沧浪剑宗比剑之前,应该还能提升不少真气修为。” 只要对混账东西很有利的事情,裴云蕖自然觉得是好事。 她觉得这主意好。 转念一想,她随口道:“要不我也修一个?” 上官昭仪一愣。 裴云蕖却旋即摇头,“算了,我懒,而且我看你这真气涌动的时候,连镇压起来都痛苦,我还是不要吃这个苦了。” 上官昭仪心中倒是顿时有点慌。 她没想到这点。 若是裴云蕖真的本着帮助顾十五提升修为的想法,也修了这法门,那到时候就很快发现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前面装的就全露馅了。 那哪是痛苦啊,那是春雨过后尽泥泞啊。 不成不成。 “要不你真修一个,也不是特别痛苦,就是真气乱走,有时候还会绞痛,每天晚上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分不太清梦境和真实,还会出现幻觉…但好歹…”她多么熟悉裴云蕖呢,马上就开始了逆反攻势。 裴云蕖还没听完就摇头,“算了算了,没什么好歹了。有用归有用,顾十五也没那么多时间修行,别到时候一会帮这个镇压,一会帮那个镇压,时间不够用,来不及镇压就完了。” 顾留白这个时候都不敢说话。 他脑门子有点懵。 他之前没想到这一茬。 一个上官昭仪就挺可怕的了,裴云华应该正常点?哪怕真修了那法门,总不会也和上官昭仪一样,一会冤家冤家,一会拿真气各种挑拨他? 上官昭仪见裴云蕖死了修行阴欲经的心,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心中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裴云华若是到了六品,也应该会开始遭受煎熬,晚上容易做梦了,那她梦见的到底是谁? “昭仪,我倒是有个问题。”此时五皇子忍不住轻声发问,“你对这阴阳天欲经应该了解很深,遍查了经典,那我那三哥若是修了阳欲经,他会有何等表现?” 上官昭仪瞬间认真起来,轻声道:“他应该是修了阳欲经,按照那些典籍记载,修炼阳欲经的男修,身材会很好,有阳刚之气。但在六品晋升七品之前,却需锁阳,不能有别的女人,在六品冲击七品的关头,和修行阴欲经的女修双修,若是那名女修是处子之身,元阴不失,他获得的增益就会极大。” 裴云蕖皱眉道:“那肯定要坏他和我姐的好事,李氏的法门本身就霸道,七品的李氏原本就厉害,再加上巨大增益,那他这人会十分难缠。” 五皇子却不在意这些,而是认真道:“那他若是没办法得到这修行阴欲经的女子,他就不受真气煎熬之苦?没有其他的害处么?” “自然会有。” 上官昭仪认真道:“女子会在阴时遭受煎熬,夜里真气反复发作,多梦。但修行阳欲经的男子,会在正午时分反复发作,容易产生一些幻觉。” “以我三哥的做派,哪怕也一定会找一些宫女修行此种法门备用。”五皇子想了想,道:“我想问的是,若是这些宫女非处子之身,或是这些宫女消失了,他在六品到了七品冲击的关头,没有了双修之人,那会如何?” 上官昭仪道:“那会浴火焚身,且幻觉应该会分外猛烈,应该会很淫邪,直到有阴欲经的真气能够压制。”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忍不住笑了,“怎么着,你该不会想在这方面着手,整你家老三?” “我倒是不想,但我怕太子想。”五皇子声音微寒道:“这对太子而言,恐怕是极好的机会。” “崔氏蛰伏这么多年都忍不住动了,那太子总不能也一直蛰伏下去?”顾留白想了想,道:“不过听你之前所说,这太子挺厉害的,说不定又什么都不做,不过也可以试试,到时候看看他会不会在裴云华和三皇子的这婚事搅局上暗中使些招数就知道了。” 五皇子点了点头。 这些个兄弟里头,他最惧怕太子。 太子下一步做什么,他猜不出来。 顾留白壮着胆子看向上官昭仪。 上官昭仪的眼睛会说话,他一直都点吃不住。 “昭仪,你有没有参加过遮幕法会?” 听到这冤家喊自己的名字,上官昭仪顿时心中一荡,但马上认真回答,“参加过。”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 现在到了长安,是也该将这件工具尽快动用起来了。 于是他主动道,“我等会看看长安接下来最近一次法会是什么时候。” 顾留白想了想,道:“我一会先去见一见玄庆法师。” 第两百十二章 法师也说谎 真正的晋铁一直没出门,都在宣平坊借住的一个小院子里。 其实不只是他,最近这些时日,许州晋氏实在有些丢人,大部分晋氏的修行者都回了许州,剩余少部分留在长安的,也都很少出门。 出个远门,平时最喜欢遇到同乡。 现在许州晋氏这些人就怕在外面遇到同乡。 禁不住问。 你们那么多人,怎么拿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没办法,还把剑都给人弄了去。 晋铁留在长安,倒不是因为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也不是真想在长安攀附个高枝,混点名堂出来。 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他清楚得很。 如果那少年真的和对付晋氏的其他修行者一样对付他,那他也撑不过几个照面。 裴府的这一战,真的是把他们的心气都打下去了,把他们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打回了现实。 三流就是三流,许州晋氏的修行地和长安大多数修行地差得太远。 三流里面的出色,也还是三流。 晋铁没回许州,只是想先避避风头,等这件事慢慢过去。 那一天他没怎么丢面子,但别的人都丢了。 这么快回去应该会被人整。 但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出门的晋铁总是感觉不对劲,总觉得好像一直有人在盯着自己,总有一种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的感觉,仿佛有蚂蚁在身上爬。 “晋先生。” 到了午后,这借住的小院的屋主突然登了门。 晋铁的心头顿时一沉。 这小院的屋主是长安县的一个小吏,也是许州出身,叫做周洛。 他忍不住往坏处想,难不成这周洛也觉得许州晋氏太丢人,这小院就不想给他住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周洛招呼了他一声之后,却是满脸笑容,“晋先生,许州总算还有你这样的俊才,今日真的是令人扬眉吐气啊。” 晋铁一愣,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晋先生在同乡面前还要自谦么?”周洛有些感慨道,“王家都差我给先生送礼物过来了。王家的那位管事还反复交代,让我一定要好好布置这小院,问问先生平日生活起居是否还有什么需求。” 晋铁更愣,“哪个王家?” “长安还有哪个王家啊。”周洛有些钦羡道:“那管事是京兆尹王洞玄家中的管事。” 说到此处,他一拍额头,道:“光顾着和同乡说话,忘记办事了。” 说完他便转头对着院门外呼喝,“还杵在外面作甚,将东西搬进来啊。” 接着便有四五个小厮,将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搬了进来。 周洛伸手递给晋铁一个单子,认真的轻声道:“晋先生,王家送来的东西,这单子上都罗列清楚了,你别看都是些锦被,衣袍之类日用的东西,但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那几条被子都是蚕丝、鸭绒,是春秀坊的东西。光想这几条被子,一些贵人想要都得排队等两个月。王家这些东西,用了心的。今后晋先生前途一片光明。” 晋铁脑门之中轰的一响,只觉得这事情太不可思议。 自己什么时候和京兆尹府上扯上了关系? 看晋铁呆呆的,周洛还以为他就是太过欢喜,一时迷糊了。 他便笑而不语,指使那几个小厮干活。 从今日开始,他得好生拍着晋铁的马屁,以后恐怕是要靠着晋铁提携了。 晋铁呆了数个呼吸之后才回过神来,想到这周洛进门时的一句,他便有些不安的轻声问道,“周兄,你说今日令人扬眉吐气,是什么意思?” 周洛微讶道:“自然是晋兄你比剑胜了那程吃虎啊!虽说场面上显得你俩差不多,但那条街上看客里面,有些个眼光高的,知道生死搏杀起来,你能杀了程吃虎。” “程吃虎?”晋铁背心直冒冷汗,他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周洛却以为晋铁和程吃虎比完剑都不知道那人的来历,便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都不知道这程吃虎多有名?程吃虎是卢氏门阀的供奉,他是升平剑场的教习,升平剑场挂着升平坊的升平二字,自然是整个升平坊里最厉害的修所。寻常的寒门子弟,哪怕天资不俗者,都进不去修行。这人天生神力,不知道有多少个同阶修行者败在了他的剑下,结果他打不过你。晋先生,这王家恐怕是看上了你。也难怪,以你之表现,那在长安绝大多数修所做个教习绰绰有余。” 晋铁僵住了。 我这一天就在这里安生呆着,结果我又在外面击败了升平剑场的教习,一个长安知名的剑师? 难不成我的身体还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出了门,还能修为大进? “晋先生,都是同乡,我说句可能不中听的话。”周洛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哪怕就顺水推舟,做一个王家的供奉,也比回到许州呆在晋氏的修所里面强出百倍。许州晋氏这池子,对你而言太小!” “……!” 晋铁一阵无言。 他只觉得这个时候和周洛解释那不是我,也根本解释不清楚。 这人在家中坐,名从天上来。 当务之急,他得先弄清楚到底是谁做了这事情。 要是真有那么个实力,王家这礼物收得一点都不烫手。 但现在他现在受了这礼物,要睡在那锦被里头,不就跟睡在钉床上一样? …… 大雁塔是长安最招人喜欢的名胜。 进士科考在初春二月放榜,作为特殊的奖赏,新进士在杏园宴会之后,都可以去慈恩寺大雁塔下题名。 在争先恐后的春华里,登高望远,把酒临风,功成名就的得意也翻倍。 无数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来到这座世间最伟大的城池,矗立在城中的大雁塔映入他们清澈的眼底时,光明的未来仿佛触手可及。 郭北溪曾经很多次说过这座塔,说过在这座塔上登高望远时所看到的风景。 那看到的不只是风光,是意气,是大唐的荣耀,还有无数才子的悲欢,无数人的梦幻破灭,或是照进现实。 寻常人根本无法随时进入大雁塔看风景。 但有着神秀等人带路,顾留白就像是逛街一样逛上了大雁塔的第五层。 第五层里有一尊石佛。 宝相庄严。 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角的玄庆法师,给人的感觉却更像是一尊佛。 他一直穿着那种很普通的,显得松松垮垮的僧袍,似乎舒适为主。 但是无论是他脸上的神色,他看人的目光,以及他浑身散发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都会给人一种他和这世间红尘已经完全脱离开了的感觉。 似乎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世间万物,但这世间的任何一切,都无法左右他的情绪和思维。 当他的目光从窗洞中看向长安上方的天空时,就连顾留白都有一种错觉,这玄庆法师似乎很有可能一步就消失在了天空里。 但等到顾留白在他身前的那张蒲团上坐下,凝视着这个僧人的同时,他心中又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他直觉玄庆法师也是八品。 因为他脑子里面不自觉的出现了龙婆的身影。 比对两者,他觉得玄庆法师似乎并没有给他那种凌驾于龙婆之上的感觉。 而且很奇怪的是,他直觉两个人似乎有些相像,但表象却截然不同。 一个人脱离尘世,一个人却特别喜欢尘世,喜欢热闹。 而且两个人都不说话。 是有些近似的法门,却走了截然不同的修行之道么? 他现在的境界不够,却不能断定。 龙婆不说话,却能轻易听懂他说的话,能够通过很多手段和他交流。 所以他觉得这玄庆法师也能够做到。 “当日入城,这座城里的人应该都觉得你是为了佛子才出来看我们一眼,但我总觉得,你不是顺便看我一眼,你好像是特地来看我的。”安静了片刻之后,顾留白认真说道。 玄庆法师点了点头。 顾留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似乎这座塔里的那些空气,那些光线,都在确定的说道,是。 “为什么?”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很直接的问道,“是因为我娘的原因么,您应该知道我娘是谁?” 玄庆法师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顾留白顿时头疼。 这又点头又摇头是几个意思。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的额头和脑门都有些微微的发胀。 明明玄庆法师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但却好像直接读懂了玄庆法师的心思,或者说,玄庆法师好像直接让他明白了到底几个意思,省略了说话的部分。 顾留白一愣。 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一门很强大的神通。 接着他脑子里面才清晰的出现了玄庆法师灌输给自己的意识,“我知道你娘是谁,但是还不想和你说你娘是谁,我去看了你一眼,也不全是因为我自己想看看的原因,是因为别的人想让我看看你。” “知道,但是不想说,这是逗我玩么?” 顾留白一下子郁闷了。 结果他脑子里又很快出现了玄庆法师的回答:“我觉得你娘做的是对的,过早的让你接触一些事情,徒增纠结,而且影响你的选择。在你熟悉这个大唐,在你拥有自己明确的喜恶,拥有自己的人生之后,告诉你答案或许是最好,不过那时候你可能自己就有了答案。” “这是什么话,哪门子的歪理。”顾留白又郁闷又不服气,“这道理简直就像把我生出来之后,就往路边一丢,然后和我说,啊你,就是你,你学会吃奶之后我再告诉你怎么吃奶。” 玄庆法师回答,“我不是你娘。” 顾留白一愣,“你当然不是我娘。” 玄庆法师回道:“那你娘决定这么做,我也没有资格和她对着干啊。” “……!”顾留白无语。 玄庆法师回道,“没人能决定一位母亲怎么教导她儿子吧,更何况她应该算我的好友,我和你没什么交情,非亲非故,我不可能破坏我朋友的事情,来帮你吧?” 顾留白无奈了,“我真的就没见过你这种和尚。” 玄庆法师回道:“你这么说就太没良心了。” 顾留白惊了,“我怎么就没有良心了?” 玄庆法师回道:“为了帮你,我还说了个谎。” “??”顾留白懵了一会,才说道,“不是世人都说你从不说谎的?” 玄庆法师回道:“我从没和人说过我不说谎。” “……!”顾留白无语了片刻,道:“你说了什么谎?” 第两百十三章 我有几个娃 玄庆法师回道,“我不想再说一遍谎。” 顾留白一言不发的看着玄庆法师。 玄庆法师的念头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门里了,“年轻人,我帮你,你还骂人,这是不对的。” 顾留白有些怀疑的看着玄庆法师,“我这脑子里想什么你都能感应得出来。” 玄庆法师回道,“大多时候能。” 顾留白不相信,他瞬间回想了一下裴云蕖亲自己一口的画面。 玄庆法师回道,“年轻人,你命犯桃花。” “??”顾留白心虚,一时都不敢想上官昭仪挂在自己身上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没想,但玄庆法师却叹了口气,回道:“不只这两个。” 顾留白倒吸一口冷气。 这种神通也太邪门了。 他连忙岔开话题,问道,“遮幕法会是哪三个人弄的,你能不能说?” 玄庆法师回道,“能,但我不想说。” 顾留白直呲牙。 玄庆法师回道,“别想打我,你还打不过我。” 顾留白也是无奈了,道:“那遮幕法会的成员的资料听说都是在你这里保管?这些个参加遮幕法会的成员的资料是否真的安全?” 玄庆法师回道,“这绝对安全,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不能窥探这些成员的资料,你要参加遮幕法会,大胆的去参加便是。” 顾留白郁闷道:“要是一开始你说你从不骗人的,那我现在一点纠结都没有,但你说你会说谎,那你保证这件事上面你没说谎?” 玄庆法师回道,“放心,这件事上面我并没有说谎。” 顾留白道,“你敢不敢当着这佛主的面立个誓?” 玄庆法师微微一笑,回道:“我敢发誓今日和你所说的这些没有说谎,若是有,我和你一样命犯桃花。” 顾留白眉头大皱,“我怎么觉得这么发誓好像对你有利?” 玄庆法师回道:“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有就问正事,没有就别浪费我们两个的时间。” “还有两桩正事!” 顾留白马上道,“第一桩,你知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急着杀四皇子,而且我查出来,四皇子入藏时被人调包了,要他的尸身做什么?” 玄庆法师回道,“你可以连着第二桩事情一起说。” 顾留白一愣,只觉得其中有深意,他接着道,“第二桩事情就是回鹘神女来长安,她来长安是要做什么?” 玄庆法师这才点了点头,回道,“你可以想一下权势的尽头是什么。” “权势的尽头是什么?” 顾留白微微一怔。 天下那么多门阀,那么多强者,都想成为掌控棋局,手握天下风云的人,但真正掌握了天下第一的权势,可以随心所欲的摆布天下之后,追求的尽头是什么,他倒是真没仔细考虑过。 玄庆法师也并不打哑谜,直接回道,“彼时名利如粪土,只剩追梦而已。” 顾留白皱眉,“追梦?” “只余一个最终的梦想。”玄庆法师回道,“秦皇欲长生,汉帝欲开疆,万朝归一。这世上真正到了巅峰的人物,总还是有个追逐的梦想。年轻人,你有没有梦想?” “没仔细想过。”顾留白道,“帮梁风凝郭北溪出气,看看我娘到底是什么人,这是我要做的事情,也不算什么梦想。” 玄庆法师回道,“不,你有一个。” 顾留白悚然一惊,“九品,人间无敌?” 玄庆法师笑了笑,回道,“这不只是你身为修行者追求的尽头,也是很多修行者追求的尽头。” 顾留白瞬间有所领悟,语气也尊敬了起来,“法师,听你的意思,难不成皇帝和回鹘神女都是为了追求人间无敌?这两桩事情,并非孤立事件,难不成杀死四皇子,调换四皇子的尸身,也是皇帝和回鹘神女交易的一部分?” 玄庆法师回道,“哪怕比肩神明,也并非神明,更不用说我还不能比肩神明。我只是在修行之中感应到了天机,知道皇帝和回鹘神女的交易,都有关两个人的修行,是基于两个人的追求尽头。对于回鹘神女也好,大唐的皇帝也好,人间的帝王,不是他们修行的尽头。” 顾留白突然觉得味道有些不对,道:“玄庆法师,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嘲讽我。” 玄庆法师回道,“嘲讽倒是没有,我只是提醒你,别有个至高九品的追求,就心生得意,好像觉得自己高出别的修行者一等,其实这长安城里面,有这等追求的不只那么两三个,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哪不是嘲讽。”顾留白呲牙,“这一下说得我压力山大。” 玄庆法师没有回应。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从窗洞里看向长安的街巷,悠悠的有些出神。 顾留白想了想,接着问道:“那杀死四皇子,调包四皇子尸身这种事情,也和修行有关?” 玄庆法师回应道:“这世间的修行法门,都无外乎和天地沟通,自然契合天地运行的奥理,现在的所有修行法门,其实无外乎分成两种,一种注重借助外力,一种专注自身精神。用世人的目光来看,一种就是想办法纳天地之气于体内,凝练真气,再利用这凝练的天地元气法则,和天地奥理感应,来改造自身,这种改造,也会改变精神。另外一种,则先不追求真气,而是直接用一些感应天地奥理的手段,来改造自身精神,精神到了一定境界,所谓的凝练真气也好,汲取天地元气也好,也是信手拈来的。” 顾留白听得很明白,“那绝大多数,包括我们修的都是第一种法门,凝练真气,壮大肉身的同时,按照典籍上的说法就是滋养神魂,精神自然壮大。那法师你修的应该就是第二种,直接改造自身精神的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可以这么说吧。和世间认知的那些修行法门不同,这第二类法门,普通一些的法门,无非也是对精神意志的极致考验,比如天竺的苦行僧众,其中有些门派的修行法门,以折磨自己的肉身,让自己永恒痛苦来提升自己的精神,有些人甚至不惜折断自己的手脚,甚至令自己腐烂,体无完肤。但成功者,修出的神通也很强大。这第二类法门之中,有些高明的法门,修行之法我也无法窥探,其中有些甚至是平日不需要特殊修行,但需要持之以恒的完成一些特殊事情,完成之后,精神自然壮大,犹如神授。比如佛子的阴官法门,他每认真敛葬一人,他的修为就自然精进一分。所谓呼吸法门,只是依托于他的修行增长,自然演化出的真气。” 顾留白吃了一惊,“原来你对周驴儿的修行法门也知道得如此清楚。” 玄庆法师笑了,回应道:“你这话对我就有点侮辱。” 顾留白郁闷道,“哪里来的侮辱。”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娘都对他的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什么我就不能知道?” “我错了。”顾留白觉得自己有求于人,再加上自幼听他娘说的,长安这些个佛寺道观里最顶尖的人近乎神明的说法,他顿时就怂,马上认错。 玄庆法师接着回应道:“佛子这是阴官法门,其实也是神官法门的一种。大巫神女修行的应该是神官法门, 神官法门就是我说的那种,平时任何人不知道这人是如何修行,或者感觉这人根本不修行,但其实只要通过一些特殊的事件,修行就能自然增长,在外人看来如同神授一般的法门。这种法门其实说穿了也是靠一些特殊的事件,刺激精神,壮大精神。只是这种传承都异常神秘,往往被人猜测出了修行之法之后,这一脉就很容易断绝传承,所以这种神官法门存世极少,能够留存下来的,自然更加神秘。” 顾留白沉吟道,“连你都不能看出神女修行的是什么样的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不能,应该是这神官法门十分独特,而且她自身的精神修为也已经到达了一定的境界,或许她也能够感应到什么,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才会来长安。” “我之前还觉得她可能被回鹘王族算计了,可能回鹘王族想要整死她,换一个神女。”顾留白道。 玄庆法师道,“不排除回鹘王族有这样的设计,但她是死中求活,还是自己操控,造成这样的局面,就不一定了。” 顾留白叹息,“这说了半天跟白说一样啊。” 玄庆法师笑了,回应道,“我又不想你来找我。” 顾留白突然认真道,“那你说皇帝有没有可能也修了某种神官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李氏自太祖创造法门之后,他们怎么想,我本来就感应不到。” 顾留白想了想,谄媚的笑了笑,“法师,那你修行之中感应天机的时候,有没有感应到将来谁成了皇帝?” 玄庆法师回应道,“我说了李氏自有手段屏蔽天机,我不可能感应到的。” 顾留白笑得更加谄媚了些,“那我有没有成功修到九品?” 玄庆法师道:“你的气数在你娘的摆布之下,根本无法感应,不过你在长安修行,与我佛宗因果纠缠,估计三年之后我能有些感应。”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脸有些红,“那我和裴云蕖有几个娃?” 玄庆法师忍不住道,“我不是桥下算命的。” 玄庆法师没说送客。 但他的意念已经清清楚楚的让顾留白滚蛋。 顾留白只得郁闷的起身,走到楼梯口,他又不死心,道:“那你会不会算命?” 玄庆法师回道:“不会。” 顾留白下了一步楼梯,又道,“不会的话能不能学一个?”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再怎么纠缠,我说了不告诉你的东西,也不会告诉你,而且你别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到底能隔着多远和你这样沟通。” 顾留白狗计被轻易识破,只能老老实实滚蛋。 但他往下走了两步,玄庆法师却又回应道:“我感知不出你有几个娃,但感应得出你命犯桃花,将来注定不止是一个老婆,而且因为这命犯桃花,会惹来大麻烦。” “……!”顾留白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玄庆法师你这骗我没?” 玄庆法师的回应异常干脆简单,甚至不像是一个高僧,“骗你是狗。” 第两百十四章 怎么这么熟 裴云蕖、上官昭仪和五皇子就在寺庙外等着。 五皇子早就觉得自己和裴云蕖、顾留白三个人会经常聚一起谈事情,所以他早早的就令人在长安准备了一辆车厢很大的马车。 长安的权贵门阀都会定制一些特殊的马车车厢,之前裴云蕖的那辆马车的车厢就是特制的,车厢有夹层,有暗格,而且有暗锁,锁住之后,哪怕是暴力拆解都很难拆开。 五皇子的这种马车内里十分宽敞,现在哪怕多了一个上官昭仪,坐着倒是也不觉得拥挤,唯一的缺陷就是很多比较小的巷子就过不去。 现在赶着这辆车的车夫就乔黄云。 顾留白一上马车,裴云蕖就问道:“怎么着,问出什么名堂没?” 顾留白答应过裴云蕖怎么都不能骗他,他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这玄庆法师说了跟没说一样,他说知道我娘是什么人,但就是不想告诉我。” 裴云蕖顿时也郁闷了,“这什么人啊!” 顾留白道:“不过他保证,参加遮幕法会的成员的确绝对保密,资料任何人都看不到。” 五皇子好奇道,“他开口说话了?”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他有某种神通,根本不需要说话,我脑子里就好像听到他要说的话一样。” “这么厉害?”五皇子吃了一惊。 顾留白生怕裴云蕖问到自己难以回答的问题,他飞快说道,“他说神女和你父皇可能各自是为了修行。” “为了修行?” “是。” 顾留白赶紧就将玄庆法师所说的神官法门之类飞快的说了一遍。 然后看着五皇子认真问道,“你觉得你们李氏存不存在修这种法门的可能?” 五皇子皱着眉头,道:“如果按道理来说是不存在这种可能,我们李氏的法门走的是正统的极端,最大程度追求真气的刚猛程度和肉身的淬炼。虽然我们李氏的真气法门修行起来比较慢,但是稳扎稳打,有越境一战的能力,六品就可以和其它修行地的七品一战。而且我们这法门老老实实修炼到七品巅峰,接下来很自然的就能修炼出神通,真正成为八品修行者,没有可能抛弃这种正途不用,去改炼别的法门的。” “你这些道理上次就和我说了一遍,我当然知道。”顾留白看着五皇子,道:“你父皇现在是八品?有没有他到了八品,还想再进一步,但是你们李氏法门到了八品就到头了,或者因为修炼得太慢,接下来就算修到老死,也修不到八品的大圆满?” 五皇子凝重道,“若是按你这么说,我倒也无法反驳,我皇爷爷天纵奇才,他的天资比起我们应该高出很多,但即便是像他这样的天子骄子,那也是八品为止。从没听说过他修出八品神通之后,还窥探到更上一层的门径。我也从未听说过,我们李氏有得到这种神官法门。” 顾留白认真道,“玄庆法师说你们李氏有特殊之处,他也无法感应有关你们李氏的天机,但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物既然提起这种法门,不会是空穴来风,可能有所猜测,他这样的人哪怕猜测,恐怕也是猜测得比我们准。” 五皇子沉默了片刻,“我和你商量个事情。” “这不正在商量么?”裴云蕖奇怪的看着五皇子,“五殿下你怎么回事?” “我就是心头纠结。”五皇子苦笑道,“提及太子我就心虚,牵扯到他我就有心理阴影。” 裴云蕖一怔,她知道这五皇子最怕太子,“关太子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我六弟虽然聪明,但和太子的人脉,手段,可能还差着很大的距离,我想要不要通过一些人,将我四哥这尸身被调包的事情,以及这神官法门的事情透露给他,让他查查。”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我觉得有他在里面搅局,可能找出真相的机会会比较大。” 顾留白想了想,道:“要不索性将谢晚所说七师叔的事情也一并让他知道,借此也可以试探试探他的反应,看看他是否是堕落观隐道子。” 五皇子点了点头。 “你们想要他知道什么消息,我来安排便是。”一直默不作声的上官昭仪轻声道,“太子经常去几个书院学习,只需要在那几个书院略作安排便是。” 五皇子丝毫不怀疑她的能力,能够在三皇子的严密监控之下,从石山书院逃出来,还能重创辰黑羊那样的修行者,这已经挺不可思议的了,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我三哥的人现在肯定还是盯紧你,你的一举一动比较惹人注意。” “无妨,我们只需要将三皇子和其余人安插在石山书院的那些钉子拔掉,石山书院的很多人便能为我们所用。”上官昭仪微微一笑,道:“云蕖现在是石山书院的监事,要对付些人轻而易举。” 五皇子瞬间反应过来,惊喜道,“石山书院可等视为长安乡绅、富商以及闲雅逸士这一阶层,若是能够将石山书院收入囊中,那获得的助力可不是一点两点。” 上官昭仪看了顾留白一眼,道:“幽州邹家的布局偏向于寒门,不过我觉得顾十五既然布局于整个江湖,那自然要延伸到长安这些阶层。为寒门做哪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以立名,可以收获冥柏坡埋尸人一样的信用。但关外来往那些人之所以敬畏冥柏坡埋尸人,倒不是因为他的信用,而是因为冥柏坡埋尸人可以解决他们的麻烦,他们出了什么难以应付的事情,只要找冥柏坡埋尸人就能解决。只要能够让这些阶层也觉得在长安只要找他就能解决问题,那到时候有的是利益。” “不错。”五皇子心悦诚服。 早就听说上官昭仪的谋略不输外貌,今日略微见识一下,果然如此。 “少女,你果然不简单啊!”顾留白在心中腹诽。 石山书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好多文人,贤人雅士,都是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要想将这个书院整合起来,可谓极难。 但按着上官昭仪的意思,估计石山书院很多人都可以为她所用。 这真的很厉害。 “这玄庆法师不是慈悲为怀么,一点都不地道。”商议定了一些事情之后,裴云蕖就又忍不住吐槽玄庆法师,“知道顾十五的娘是怎么回事也不告诉他。” 五皇子笑了笑,随口道,“玄庆法师修的肯定也是类似神官法门之类的东西,没准他这修行之法的修行门径就是保守秘密,他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但是不往外说。说不定他知道的秘密越多,保守的厉害秘密越多,他这修为就越是精进。” “不错!” 顾留白一愣,他现在回过头去仔细想想,越想就越有这个可能。 玄庆法师能说谎! 修闭口禅不是懒得和人交流,不是为了避免说错话或是说谎,而且随口连骗你是狗这种话都能说,那这修炼闭口禅是为了做什么? 修炼闭口禅,至少一年到头来找他的人就少了。 见他的人越少,他当然越能保守秘密。 那没准这遮幕法会也好,和皇帝的关系,自己老娘的秘密也好,都很有可能事关他的修行。 “我在遍查各种修行典籍时,倒是也见过一些有关的记载。”上官昭仪出声道:“有本典籍上说,神官法门,人欲接近神明,或要行神明之事,或以神明之姿待人。” “看尽人间秘密,却能忍住不往外说,这可不是行神明一样的事情?”五皇子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现在自己倒是觉得真像是这么回事。 “那你父皇,你们李氏到底图谋什么,这回鹘神女到底要通过什么修行来成就至高,这玄庆法师说不定就知道,只是不能对我说。”顾留白也是无奈了,“要不把她抓起来,给陈屠审审?” “你还是先收着人家的好意吧。”五皇子笑道,“且不说我们李氏和她有着什么样的利益交换,你要动她,我李氏肯定不乐意,更何况这神女身边也有八品,而且听玄庆法师的意思,这神女本身也是世间至高的人物,我们也不知道她有些什么样的神通,别到时候把自己算进去了,我们这个时候没必要去树这样一尊大敌。先把沧浪剑宗这关给过了再说。” 顾留白也就是随口一扯。 五皇子说的这些,他当然想得到。 而且作为生意人,也有做事的规矩,不能人家没怎么招惹你,你就因为好奇去招惹人家。 虽然严格意义上而言,这皇帝也好,神女也好,还有玄庆法师说的这长安城里的还有几个人也好,追求的都是人间至高的境界的话,这些个和他一样有着相同追求的修行者,的确都是竞争关系。 但自己有这样的追求,不能直接就想断了人家的追求。 像三皇子这样,追一个漂亮女子,就不准别人追,还用下作的手段…那必定一开始就将自己放在竞争者的敌对面上。 这些人的目的,神通手段都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和他们去为敌,那就太危险了。 面对一个崔氏的崔白塔,他都得小心翼翼的准备着,要应付这些人的竞争,那他更得小心再小心。 如果五皇子提出的那个猜测是真的,保守足够级别的秘密,便是玄庆法师的法门的修行门径,那玄庆法师为了自己而说谎,那是否意味着自己身上本身就有个足够分量的秘密? 突然之间他又乐了。 这老和尚不肯说他和裴云蕖会有几个娃,但却说他有几个老婆。 那不管如何,接下来还是小心翼翼的去筹划,至少沧浪剑宗这一战应该是稳了。 毕竟他有几个老婆之前,绝对不会挂对不对? 人就得往好处想。 马车朝着延康坊行去。 裴云蕖突然又问了一句,“玄庆法师还说了什么,你还问了玄庆法师什么?” 有着那一段时间缓冲,顾留白此时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他老老实实的呵呵一笑,道:“我走之前问了他,我和裴云蕖有几个娃。他说我不是桥下算命的,就没给我个准信!” 五皇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信顾留白敢这么问,觉得顾留白现在都敢在他们面前公然调情。 裴云蕖的脸顿时红得像秋天里的苹果,“呸!你少来消遣我,你下子再这么孟浪,我打你。” 她也觉得顾留白是鬼扯。 只是敢在上官昭仪和五皇子面前这么说,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至少得生两个。”她心里头是这么想的。 顾留白松了一口气。 这总算蒙混过关了。 但眼睛的余光里,上官昭仪却是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他心虚的样子。 “这少女怎么好像比裴云蕖跟我还熟?” 顾留白觉得这很诡异。 好像熟的自己使点小聪明都骗不过她。 第两百十五章 谁是谁的命 “道山哥,这日子有点没法过了啊。好几天都没吃到快囫囵肉了,这嘴里头都淡出鸟来了。” “这有啥办法,谁靠近那家铺子就跟中了邪似的,戚黑鸟病得活不活得了还是个问题,幸亏这事情没让你你做,要不然你还能在这晒太阳?” 四五个汉子在西市东头的一块空地上晒太阳。 这太阳毒得很,晒得人头上直冒汗。 这几个汉子把衣服都敞开了,露出胸膛,还往里头扇着风。 身边的地上,还放着一些捕鸟杆,打狗棍,一些渔网。 这些人都是街坊口中的五门小儿,这些玩意说是平时用来训兽用的,但闹起事情来,就是他们趁手的兵器。 靠着对长安街巷的熟悉,若是遇到些初来长安,敢和他们动粗的江湖人物,他们乘其不备从旁边抛个渔网,戳个杆子出来,比什么刀剑都好用。 把人打伤了也不要紧。 这群人里面随时都有几个身上带着伤,或是可以把自己弄伤了的,到时候还可以倒打一耙。 弄坏了他们的渔网都得赔。 他们这些人上头关系又硬,平日里弄点酒肉吃吃,根本不要花什么铜子,想办法搞到点钱也都喝花酒找姑娘用了。 日子舒坦得很。 但最近这段时间就过得很凄凉。 黄牙最近让他们不要生事,平时带着他们很能搞钱的戚黑鸟病得要死要活,人都半疯了。 白天不敢出门,看见红色就大小便失禁,到了晚上就怕黑,屋子里头的火光不能断。 非但不能带着他们搞钱,他娘的晚上还要有个兄弟照料他。 “道山哥,这么下去不是个事情啊。” 一个身材瘦小,胸口黑毛却旺盛的汉子唉声叹气的看着他喊的道山哥。 高道山。 顶替了戚黑鸟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魁梧汉子。 是西市东头一个小土地庙的庙祝。 这人十八九岁的时候就靠着家里的关系成了那个庙里的庙祝,然后就吃穿不愁的游手好闲。 在这批人里头,他脑子不如戚黑鸟好用,但是一直都有练武,打架是这群人里面最厉害的。 还有就是他和戚黑鸟相比比较安分。 面对手底下这人的哀叹,他还是照样那一句,“这有什么办法,老实听黄牙的,先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三思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胸口黑毛旺盛的瘦小汉子拍着自己的肚皮,朝着身边半躺着的一个汉子说道,“我他娘的能熬,但我肚子里这馋虫熬不过啊,每天半夜里都叫唤。” 他身旁的这个汉子叫做吴三思,明明一副读书人的长相,细皮白肉的,但是胸口却纹了一只老虎。他家里本来是长安书香门第,但到了他这代,兄弟几个却没一个肯读书的,都是看见了书就头疼。 “你这厮要想吃肉还不能自己想想办法?”吴三思笑骂了一句,倒是也被勾起了馋虫,他眼珠子微微一转,倒是有了个主意,“之前那个新开的香烛店不是生意还成,那老板又没一丁点脾气,你等会过去和和气气说两句好话,先借点银子使使。” “那家铺子啊,的确,那掌柜的只会见人就笑,从他那借点银子花花挺好。” …… 陈屠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在长安做掌柜的料啊。 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到他店里买东西,没一个不满意的。 的确不是他自我感觉良好。 群贤坊挨着他这香烛店的四五条街巷,每个街坊邻居都觉得这个掌柜的为人真的不错。 喊他帮忙随叫随到,大事小事他都能帮忙拿主意。 搬个重东西他也不躲人后面,总是出力最多的一个。 人又和气,别说对客人,对店里的伙计都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做错了事也都是好好的说话,一点都不打骂。 弄得有好几个街坊都想将家里的孩子送到他这香烛店做学徒。 一点都不图工钱。 而是觉得这个陈掌柜生意肯定做得好,做得长久,今后肯定是要开分店,或是做别的铺子的。 跟着这个掌柜,将来说不定能做别的分店的掌柜。 齐老汉和陈屠已经混得熟了。 这日看到冯家门里那个寡妇又给陈屠送蒸糕过来,他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陈掌柜啊,按理来说在背后议论人是非是不对的。但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得和你说说,这冯家的寡妇你还是别和她来往太多。” 陈屠心想自己就是吃点人家的东西,有时候去帮个忙,也没摸到人家床上去,没怎么来往太多啊,他就有点好奇,笑眯眯的说到,“老哥儿,有什么说道?” “冯寡妇这人是不错的,人善,也孝顺,肯吃苦。对街坊邻居也客气,做的饭菜也好,妇道方面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她这人啊命不好,克男人。”齐老汉叹了口气,道:“她本身不是冯家妇,最初是嫁在城外林家村的,结果刚嫁过去,她的那个男人就打仗去了,还没立到什么军功,到了边关水土不服就病死了。本来她还有个小叔,那林家原本想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想让她改嫁给她那个小叔算了,结果那小叔挖口井都能塌里面,一起埋里面的三个人,马上就被挖出来了,另外两个人都没死,结果就她那个小叔命短死了。后来算命的说她克男人,我们这边冯家贪图她人好,不信邪,把她接回了家,这冯家的男人原本是在东市有个铺子的,做的好好的,结果她才刚过门,冯家那男人和人在市场口角,被人一刀给捅死了。得亏这冯家只剩下了一个寡母,她现在就安生的养着那个寡母,不然冯家若是还有男人,她恐怕也得给赶出门去。” “原来是这样啊。”陈屠笑了笑,道:“老哥,没事,我命硬,我不太信邪。” 齐老汉一听就有点急,道:“陈掌柜啊,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若是不信我说的,不妨问问其他街坊。” “不不不,老哥,我信。”陈屠慢慢的捏了块蒸糕,吃了起来,道:“只是都是街坊,有人命苦,我这样的人就要帮忙担掉一点。” 齐老汉叹了口气,道:“遇到这种事情,人人避之不及,你反倒是想帮人扛一些么?也难怪你生意做得好,只是我看这冯寡妇可不只把你当成普通街坊。我总觉得她看你和看别人不一样。” “呵呵呵.”陈屠反而得意的笑了起来,“老哥,你这是夸我长得好看么?” 齐老汉也被他逗笑了,但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却又消失了。 因为有几个所有街坊都讨厌,但又惹不起的人走了过来。 “掌柜的好生意,财源广进,四季发财啊!” 一上来开口的,就是那个胸口一撮黑毛的五坊小儿,这人叫做常小乐,以前一直是戚黑鸟的跟屁虫,不过没太大本事,打架都躲后面,所以戚黑鸟遇到一些正经事情都不太乐意喊他,这倒也好,上次那闹鬼,被他凑巧躲过了一劫。 “发财发财,大家都发财。”陈屠三两口吃完手里的蒸糕,连连作揖。 “这家伙,果然只会见人就笑,没个脾气。”常小乐一看就乐,却是又马上叹了口气,“掌柜的发财,但最近我们的日子都难过的很,有两个兄弟病得厉害,就不知道掌柜的能不能接济接济。” 齐老汉面色微沉,但又不敢出声。 陈屠笑道,“那谁都有个难处,都是街坊,客气个什么。” 常小乐顿时嬉皮笑脸,“掌柜的大气,你这生意做得大。” 陈屠掏出一小块银子塞给了常小乐。 常小乐眼睛一亮,这起码得有二两。 “掌柜的你忙,我们记得你的好,不打扰了啊。”说完他要走,却又突然转身去店里拿了些香烛和线香,店里那伙计也不敢说什么。 他身后一个汉子倒是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拿这做什么?” 常小乐笑道,“过年时候反正要用,这不省得买了?” “陈掌柜,你看看。”齐老汉看着那些五坊小儿兴高采烈的离开,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看刚说克男人,这不这群人就来找麻烦。你看他们要钱,也没去别个商铺,就盯着你来了。” “真把这算冯家寡妇身上也行。”陈屠却是一点不在意,笑道:“破财消灾,就算我给她挡了点命里头的霉运。” “你啊。”齐老汉忍不住直摇头。 但他心里头是真觉得陈屠这人不错,“今晚你别弄什么吃的了,我有个亲戚送了两只咸兔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喝两口。” 陈屠笑道,“那这天赶紧黑吧,老哥你的手艺,真的想起来让人流口水。” …… 天是慢慢的黑的。 群贤坊里头,冯寡妇家里不仅吃晚饭比较早,而且是早、中、晚三餐都有,都比较准时,不像周围大多数街坊邻居家里头,有的只吃两顿,有的是吃东西不怎么定时。 这冯家只剩下了一个寡母,冯寡妇膝下也没有儿女,但好歹之前家境比较殷实,冯寡妇又接了些活在家中干,所以日子倒还勉强过得去。 冯家的这个寡母也不到五十岁,身子也还强健,就是儿子死了那年,有些过于伤心,两只眼睛哭得落下了眼疾,看远看近都很模糊。 冯家老太太在街巷中为人口碑也不错,以前也读过一些书,虽说都觉得她儿子是被这个女的克死的,但她即便伤心欲绝,也并未对她这儿媳说过一句重话。 两人相依为命,都和和气气的。 冯家这个寡妇其实也才二十六,叫做袁秀秀,从未生养过,比这街巷之中同龄的女子都看上去年轻,只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平日里不打扮不说,还刻意穿得土气,见人也从不抬头,尤其看见男子,还绕着走。 所以齐老汉见她给陈屠经常送些东西,就自然觉得她是看上了陈屠。 袁秀秀刚刚将饭碗放在冯家老太太的手中,却看到冯家老太太双手捧着饭碗,又慢慢放下,又缓缓说道,“我托人打听过了,你送去陈掌柜那的所有东西,他都没嫌弃,尤其今天齐老汉也对陈掌柜实话实说说了你的事情,但他还是吃蒸糕吃得高兴。之后他还托人送了些劈好的干柴过来。” 袁秀秀本来也已经端起了饭碗。 听着这样的话,她眼泪就一滴滴的掉落在了饭碗里。“娘,你别把我往外赶,我们就两个人就这样过一辈子不成么?” 冯家老太太眼睛里也充满了雾气,她有些艰难的伸出手,摸着袁秀秀的头顶,慢慢说道,“你傻呀,我这一辈子很快就没了,但你这一辈子还长。现在但凡有一两个不信邪的上门来撩拨你的,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帮帮你,但总有我挡不住的。像我们这样的弱女子,在这长安城里头,就是无根的浮萍。我们现在还算安稳,但谁知道呢…我这么好的一个闺女,总得有个男人可以依靠,也不图什么富贵,生病的时候,有个人给你端汤递药也好。” 袁秀秀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娘,但我不想害人,我天生命苦,怨不得别人。” 冯家老太太摸着她的头,道:“我也不想害人,不过这陈掌柜来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他和一般人不一样。我让最早给你算命的那个先生,偷偷的来看了他一眼,那算命先生说,哪怕不知道他的八字,看他的面相就命硬,而且算命先生说这人身上杀气足,你应该克不了他。” 袁秀秀抽泣道,“我还是怕害了他。” “傻孩子,又不瞒他。”冯家老太太突然慢慢的笑了起来,“实话都告诉他,你就这命,看他要不要。” 顿了顿之后,她又感慨的说道,“其实你这样的好姑娘,谁又不要呢,我儿子哪怕知道你命硬克夫,他娶你的时候,也没个犹豫啊。” 黑夜和陈屠身上的黑色锦袍融为了一体。 他提着两壶酒,静静的站在冯家的后院墙外,轻易的听清楚了两个人的对话。 他原本就看得出这冯家寡妇长得不错,看着也很顺眼,看性子也是很好。 但也仅此而已。 并没有说有特别的男女之情。 但听着那眼泪掉落碗里的声音,听着袁秀秀不断说不想害他,他心里却有了异常的感受。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 看着这些已经变得熟悉的街巷,这个时候,他才感到了真正的烟火气,感到了自己不像是一头阴山来的孤狼,而是变成了一个真正活在长安的人。 第两百十六章 烧火的神女 冬日的长安很少下雨。 尤其在腊月二十四这天。 偏偏今年就下了。 宗圣宫里的老道士双手捏着扫帚,看着天空之中坠落的雨线时脸色就难看了起来,等到雨势渐大,庭院里的水流将他好不容易扫成一堆堆的落叶都冲散了的时候,他终于气得跳脚,把扫帚朝着天空扔了出去。 “爱谁扫谁扫,明年整一年都不扫了!” 雨线里面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孔洞。 看似泄愤般随手丢出去的扫帚,却是如同长安城门楼上床子弩射出了一根最沉重的弩箭一般,发出了雷鸣,又如天空之中坠落的巨木,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庭院,跨越了多少距离,坠落在宗圣宫的门口。 扫帚直立在门口,地面没有任何的变化。 然而一股可怖的力量,却以扫帚为中心,将方圆数丈之内的风雨全部隔绝开来。 雨水不断地堆积在这股力量的边缘,最后从上方开始坠落,变成一圈浊浪轰然坠地。 浊浪的边缘,宗圣宫门外的空地上,站着两个行人。 一名行人披散着长发,身穿着巫袍,比寻常的男子要足足高半个头,他面色雪白,给人怪异的感受。 这人很容易辨认。 此时长安至少有一半的修行地已经知道了这人的特征和身份。 回鹘使团之中的八品修行者。 大巫神殿一名姓夏的神侍。 他的身后,此时静静地站着一道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身影。 这黑袍连着兜帽,将这人的脸面都遮住,且材质特殊,雨水落在黑袍上就滚落,根本渗不进去。 这黑袍很大,但内里的身影娇小玲珑,一看就是名女子。 在扫帚从宗圣宫深处飞出时,夏神侍的身上便已经散发出一种远远凌驾于寻常七品之上的气息。 这种气息来自于远超七品的真气的震荡,这种震荡甚至让他身前的空气出现了细密的晶纹,接着有朵朵霜花在他的身周飞舞。 然而即便如此强大,看着那直立在门口的普通扫帚,他的眼中依旧出现了深深忌惮的神色,他并不敢往前跨出一步。 这个时候,他身后穿着黑袍的女子却是动了。 她好像没有看到浊浪的余韵,没有感觉到那股可怕的气息一样。 她越过了夏神侍的身体,然后很自然的伸出手,拿着那根扫帚就往宗圣宫内里走去。 四耳黑猫从伙房里钻了出来,在屋檐下,它看了一眼宗圣宫大门的方位,身子有些发抖。 “不要丢大唐的人好不好?” 老道看了一眼往自己脚后跟后面躲的黑猫,鄙夷道:“我都在这里,你怕个什么劲。别说是一个还在修行之中的神女,就算是获得了大神通的神女,也奈何不了你当年的主人。” 四耳黑猫伸出爪子比划了几下,意思是自己是猫,就算丢脸也是丢猫,不是丢人。 夏神侍之前一直在黑袍女子之前,进入宗圣宫之后,却一直安静的走在了黑袍女子的身后。 黑袍女子进入老道和黑猫所在的这院落之后,他更是停在了这院落之外,站在高处的回廊里,静静的看着雨中的长安。 黑袍女子将帽子翻到身后,露出了一张显得有些疲倦而且有些病态的脸。 她的肤色和夏神侍一样,也是很白,没有多少血色。 甚至连她的眼睫毛和眉毛都是白色的。 她的头发是淡黄色的,就像是琥珀的颜色,而她的眼瞳却是银灰色的。 而且她的身体显得很冷,似乎要比正常人淋了雨的体温还要低一些。 她的五官长相倒是有些像唐人,五官很精致,只是可能看上去太瘦的原因,她的一双眼睛显得有些大。 四耳黑猫看了看她的耳朵,它觉得这少女的耳朵也有点大。 没有行礼,也没有任何礼节性的话语。 这名少女显然就是传说中的回鹘神女,但她一开口却是很标准的长安话,“我要住在这里。” 老道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进来,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露出真容。 眼下听到她开口说的这一句话,老道顿时嗤笑一声,“宗圣宫是你家,你说住就住?” 回鹘神女提了提手里的扫帚,“我明天开始帮你扫地。” 老道又是嗤笑了一声,“明天说不定还下雨。” 回鹘神女道:“明天不下雨,如果你硬说是下雨,那下雨也扫。” 老道皱了皱眉头,道:“我这扫不扫地没关系。” 回鹘神女点了点院子里几间都在滴滴答答漏雨的房子,“明天开始我让人把这些屋子都修一修。” 老道冷笑道,“现在匠人早就歇年了,再过几天就是除夕。” 回鹘神女道:“明天会有人来的。” 老道想了想,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鹘神女道,“我叫耶律月理。” 老道摆了摆手,“名字太难听了,你去住驿馆吧。” 四耳黑猫异常佩服的看着老道,心想能想出这么奇葩的拒绝理由的人也是神人。 回鹘神女道:“每天一头羊,鹿肉、鱼、鸡鸭若干。” 老道点了点头,道:“你叫耶律月理对吧?” 回鹘神女点了点头,道:“是,是我真名。” 老道又点了点头,“真能扫地?” 回鹘神女道,“能。” 老道接着问道:“会烧火?” 回鹘神女道:“我是神女,又不是残疾女。” 老道摆了摆手,四耳黑猫原本以为他又要找个奇葩理由拒绝,但没想到老道说道,“那我现在觉得耶律月理听起来还挺顺耳的。” 回鹘神女道:“好的。” 然后她就转身对着一直在外面院落等着的夏神侍摆了摆手。 夏神侍转身就走。 “他不住?”老道问道。 回鹘神女道:“他不住,我住你这,没人伤得了我。” 老道的脸上这才出现些满意的神色,“你这小蛮女倒是挺会说话。” 回鹘神女道:“但他一会要带几个人过来。” 老道说道,“帮你弄房间?” 回鹘神女道:“是的,顺便先将漏水的地方简单补补。” 老道说道,“那今天先让他们带两条鱼来。” 回鹘神女转身说道,“鱼,四条。” 四耳黑猫想不明白,难道自己人的回扣也要吃? 回鹘神女看了它一眼,似乎看出了它的疑惑,道:“你们吃两条,我也要吃两条。” 四耳黑猫觉得这个白白的少女有点可怕,但似乎还算和气。 它犹豫了一下,挥动爪子连连比划。 意思是长安城里那么多好地方不住,你住这到处漏水的破道观是发什么痴? 回鹘神女居然也轻易的看懂了它的意思。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看着四耳黑猫道:“这里气数强大,我在这里能够多占些气运。” 四耳黑猫又比划了几下。 回鹘神女点了点头,道:“我这头发眉毛的颜色,的确是天生的。” “耶律月理,去生火烧水。”老道已经朝着伙房走去。 回鹘神女哦了一声,转头就问四耳黑猫,“你会不会烧火?” 四耳黑猫直接摇头。 回鹘神女道:“我就是好奇问问,不是要差使你去烧火。” 四耳黑猫这才放心。 回鹘神女突然道:“你新主人在哪?” 四耳黑猫顿时被吓了一跳,毛都炸了。 回鹘神女却突然朝着伙房走去了,走到伙房门口,回头道;“其实我知道你新主人是谁了。” 四耳黑猫扬了扬爪子,露出点凶相。 它觉得这个小蛮女就是想诈它。 回鹘神女却认真道:“可能这两天就来了。” 在伙房里看着调料,思索今天是做烤鱼还是做乳酿鱼的老道士听了这一句,顿时狐疑的转过头来,“你能感应,你应该还没这种能耐。” 回鹘神女道:“我打听到的消息。” 老道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回鹘神女。 回鹘神女却是将身上的黑袍脱了,她里面穿着一件回鹘贵族流行的大翻领、窄袖锦袍。 她也不怕这一身弄脏,就真的和小丫鬟一样坐在灶膛前去烧火去了。 老道沉默了一会,道:“一会鱼怎么吃?” 回鹘神女道:“生吃吧。” 老道眼睛一亮,“鱼鲙?” 回鹘神女嗯了一声,接着道:“脍切天池鳞,秋冬多用芥。” 老道这下倒是笑了,“你这小蛮女倒是还挺懂吃的。” 回鹘神女道:“今天差个片鱼片的。” …… 顾留白本来今日也要去宗圣宫的。 马车都备好了。 结果临时来了个熟人。 晋铁的马车一停在他院门口,车夫就和晋铁一起,大包小包的往顾留白的院子里提东西。 “晋兄这么客气作什么?” 顾留白看着晋铁带来的一大堆礼物,忍不住笑道,“我是延康坊本地人,你是许州人,你这远道是客,按理过年了我给你送点礼差不多。” 晋铁也不多话,对着顾留白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凝溪兄,你得帮我一帮。” 顾留白微微一笑,“晋兄遇到什么难事了?” 晋铁欲言又止,纠结了一会,又躬身行了一礼,道:“眼门前的事情,是杜氏的公子叫做杜天鹏,说是明天请我继续教剑。” 晋铁之前一直没搞明白是谁给了自己那么大的名声。 但等到今早上崔氏都送来大堆礼物,杜氏又来人送礼,晋铁突然之间就好像开窍了一下,想到这是谁的手笔了。 长安谁能模仿着他的路子击败程吃虎? 又牵扯到崔氏,那应该就只有这顾留白假扮了他,去从崔氏手里探听崔白塔的底细了。 按理来说被人这么着用,他理应感到愤怒。 但是他哪里敢愤怒? 这名头不管他想不想接住,都似乎得看这少年的意思。 所以他只能赶紧来见顾留白。 顾留白见这晋铁也不说破,倒是也忍不住笑了,道:“没事,你接下来就先在这明月行馆呆着,一会儿我派人去安排你和那杜天鹏见面就是。” 晋铁顿时又给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和这杜天鹏什么时候扯上了师徒关系,但听到顾留白说安排,他就知道至少眼门前这一关是过了。 第两百十七章 长安小鼠王 雨势小了些。 杜清婉在马车之中耐心等候着,等到杜天鹏从茶楼出来,返回马车,她才出声问道,“那两样东西给晋先生了么?” 杜天鹏得意道,“给了啊,老师收了,还说谢谢我呢。” 杜清婉道:“那院子的事情提了没有?” 杜天鹏道,“提了,但晋先生说了,他听说那绿眸住在延康坊,所以他说他最近想在延康坊附近找个院子住。” 杜清婉微微一怔,“他想和绿眸住得近一些,你有没有问为什么?” 杜天鹏笑道,“我当然问了啊,老师说,他好经常观察一下绿眸,毕竟输给了绿眸就不能想着输了就输了,这辈子赢不了,得想着将来有一天是否能够赢回来。他还和我说,今后我遇到厉害对手,败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了争胜的心,若是一名修行者连个争胜的心都没有,输了之后就害怕那人,绝对追赶不上,那指定没什么成就,跟着他练剑也是白搭。老师还说了,他住得离绿眸近一些,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接下来绿眸惹的事情多,说不定延康坊一带能见到的比剑就多,他住在附近就不容易错过。” 杜清婉深吸了一口气。 她心中对晋铁这人生出了更多的敬意。 此人虽然看起来土气,且畏畏缩缩,品味堪忧,但此人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却是非常正。 “那你老师找着合适的院子了没?”她沉吟了一下,问道。 杜天鹏摇了摇头,道:“说刚刚开始找,还没找着。” 杜清婉点了点头,又问道,“今日他看了你的剑招没有?” 杜天鹏顿时又得意起来,道:“看了,老师还夸我,不过还让我继续练着,然后他又教了我一招,让我今天开始也照着练。” 杜清婉马上问道:“什么样的招数?” 杜天鹏道:“身前身后都用线吊了个铜钱,前后吊铜钱的距离不一样,但都得用老师教我的第一招来刺那铜钱中间的孔,必须是剑尖入孔。先刺完前面的再刺后面的,刺完后面的再刺前面,隔了一会就是前面刺两下,后面刺一下,他让我记了一些次序。反正看着简单,但实际很难。我现在连个铜钱都刺不太中,更不用说刺铜钱中间的孔洞,老师说练到一定程度,这两个铜钱要换成四个,还要挂在细竹枝上,放在风里头乱晃。这四个要是能刺准了,那得加到八个才算是差不多。” 杜清婉瞬间就又觉到了这晋铁和杜家那些剑师的不同,杜家那些剑师教杜天鹏和自己,都是一招招精妙的剑招,就是要将那些精妙的剑招炼得纯熟,这种基本功虽然也炼,但似乎这些剑师都生怕他们厌烦,都怕他们觉得不教厉害法门,都不会让他们只炼这些的。 “一天到晚就炼这个,你会不会觉得不耐烦?”她忍不住问道。 杜天鹏标准的心直口快,“哪会,用老师教我的第一招去刺这些东西可好玩了。要说不耐烦,你每天老是说我,我倒是挺不耐烦的。” 杜清婉冷笑了一声,“敢对我不耐烦,信不信我打你。” 结果杜天鹏反而又面带得色的笑了起来。 杜清婉皱眉道,“你又笑什么?” 杜天鹏道:“我老师说了,我只要练到八个铜板,等我真气修到六品,你也打不过我。” “到时候我打得你屎都出来。”杜清婉冷笑。 她觉得晋铁完全是找对了让杜天鹏好好练剑的方法,包括这打得过她也是,但若说她这大嘴巴弟弟修到六品,就靠着晋铁教的这两样东西就能打赢她,她却是绝对不信。 …… 茶楼静室之中,晋铁完全就迷茫了。 他固然是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知怎么回事,这杜氏的公子杜天鹏就成了他的弟子。 我居然成了杜氏公子的老师? 但按理而言,自己不是这杜天鹏的老师么,结果杜天鹏一上来就丢给他两本典籍,就冲着他说,“老师,你许氏的修行法门太垃圾了,这两种修行法门你先学着。” 学生说老师的修行法门垃圾,反过来直接给他丢两门修行法门,让他学。 这谁是学生谁是老师? 关键这两门修行法门真的比许氏的修行法门强太多。 一门太真经,是可以重新凝练真气,让他的真气变得更凝练的。 一本飞花剑谱,那也是前朝就出了名的剑经,里面的剑招比许氏的任何一门剑法都精妙。 光看这两样东西,晋铁就已经心虚到了极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教这杜氏的公子的。 幸亏有顾留白的安排。 他就按照顾留白的指点,就一个字不拉的和这杜氏公子说了。 结果这杜氏公子听得头点得跟捣药锤似的。 就这么简简单单,得了两个梦寐以求级别的法门? 晋铁看着从身后走来的顾留白,觉得这两本典籍真不属于自己。 “顾先生,这…” 他将两本典籍都递给顾留白。 顾留白随手拿了本飞花剑谱,笑道,“这太真经你先拿着修行,这本飞花剑谱我看上个两天再给你。” “都给我?”晋铁先前看着他只拿一本就挺激动的,结果一听说他只看两天,他顿时都觉得这世界不真实起来。 “本来就是他给你的啊。”顾留白笑了笑,这飞花剑法有些名气,有些剑招他可以揣摩一下,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有时候他可能还要以晋铁的面貌出现,练些飞花剑法,也不至于露馅,而且更不至于对敌的时候没有合适的剑招能用。 “我……”晋铁憋了一会,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了。 虽说这事情弄得自己的确跟个傀儡似的,身份肯定被这少年利用了。 但凡事只讲吃亏或是占便宜。 现在自己要名声有名声,要好处有好处。 这些个好处,大把的修行者豁出性命去都得不到。 见晋铁这么识趣,顾留白微微一笑,收好剑经就告辞离开。 这茶楼布置得很雅致,是幽州这些世家子弟之中,那秦澜家的产业。接送他的马车,可以直接从侧门进来,停到后院里。 在下楼的时候,他却又想到事情,对着晋铁交代了一句,“这段时间,可别和别人交手。” 晋铁一怔,旋即用力点头,连连说道,“晓得,晓得!” …… “十五哥十五哥。” 马车才驶出这茶楼走了没一里路,周驴儿带着一身凉飕飕的水汽就钻进了车厢。 对于周驴儿这种神出鬼没,顾留白早就习惯了。 “邹老板生意好不好?”一看着周驴儿笑嘻嘻往自己身边蹭,顾留白就开起了玩笑。 周驴儿顿时哈哈一笑,“十五哥,就是来和你说,还没正式开张就有点忙不过来哦。” “怎么着,难道那些五坊小儿胆子这么大,又给你送东西了?”顾留白有些奇怪。 “那倒不是。”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主要是街上另外那家凶肆忙不过来,他们的棺材不够,一开始又不愿意从我这间铺子拿,后来我想了个主意,店里头不是有好些个准备好了的木板儿,还没来得及打成棺材的,我就让他们拉到市场上去卖,果然都被他们买去了。本来我想那些打好的棺材便宜点给他们的,反正都是一条街上的,结果他们不要,现在可好,我就让店里的人偷偷做好木板儿,就拉在市场上去卖。卖的价钱还高,结果他们还买得欢。” 顾留白也笑出了声来,“周驴儿你这生意经跟谁学的,很刁钻啊。”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不是跟十五哥学的还能跟谁学的。” 顾留白笑道,“那间凶肆来头不小的,背后的东家是长安的一个大官,皇帝身边的红人,你这么赚他们银子,他们就没查查这些木板哪来的?这还有几天过大年了,工匠们早就休息了,哪来这么多的木板。他们就不起疑心?” “查也没用。”周驴儿笑道,“查就是一些寺庙里头修补东西多出来的木板,所以价格还高一点呢,毕竟带着佛光嘛。” “厉害啊!”顾留白惊了。 “不过这个倒不是我跟你学的,是神秀哥帮我弄的。反正那家凶肆的人查起来,这些木板就是寺庙里头多余出来的。”周驴儿笑道。 “这快过年了,怎么你们那条街生意就突然好了?哪里来死这么多人?”顾留白笑了笑之后问道。 “就是因为这事我才来找你。”周驴儿笑道,“我暗地里偷偷打探清楚了,前一段时间好多都是牵扯到一些暗桩的,可能和回鹘的密探有关。但这一段时间死的都是一些摩尼僧。” 顾留白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段时间长安表面上显得风平浪静的,但回鹘神女的到来,周灵玉这些人为了自保,主动斩断了和回鹘方面的联系,虽说主动灭口了不少人,但很显然一些异动也已经引起了大唐方面的注意,再加上三皇子之前想要给他栽赃的举动,这便说明类如寂高阁等官家机构,一直都没有松懈过。 “摩尼僧死得多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道。 周驴儿道:“打听下来说是和四皇子的事情有关,四皇子和一些摩尼僧有关系。说是那种淫邪法门有可能来自摩尼僧,而且摩尼僧之中的一部分人经常作为四皇子的伴读,涉嫌谋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有什么新的消息打听出来,你尽快和我说。” 听到这一句,周驴儿却是又得意了,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我和你说,我现在不只找你厉害,我现在找裴二小姐也好,找华琳仪和容秀他们也好,我都厉害。” 顾留白一愣,“你又学了什么?” “不是。”周驴儿嘿嘿一笑,道:“我现在不仅能让长安的好多个老鼠排队,我还能让它们给我找人。” “??”顾留白愣了一会才忍不住问道,“徐七能不能和你一样?” “哈哈哈哈!”他这一问就让周驴儿笑得在车厢里乱滚。 周驴儿笑得揉着肚子,“十五哥,我估摸着徐七哥是不能,我问他能不能的时候,他那左脸上就写着郁闷,右脸上就写着不可能。” 第两百十八章 反其道行之 林云生是石山书院的教习。 他家住常安坊。 常安坊在整个长安来说不算个安家落户的好去处,长安的富贵人家,几乎没什么在这边置地建宅院的。 地方比较偏,去长安城里哪哪都不太方便。 出城倒是还算方便。 但除了要去城外干活的,谁没事老出城。 林云生也一直想要置换个院子。 但他往上两代也都是仅仅够吃够用,没什么富余。 搭上三皇子这条线,他祖坟都冒烟了。 有时候吧,真的图谋了半辈子的东西能不能成,临到头来却是只差着一口气。 那一夜上官昭仪逃出石山书院,他真正的给三皇子那帮子人指了条明路。 若是那夜上官昭仪逮着了,他这功劳是逃不脱的。 他这才能在三皇子面前展现出来,哪怕今年不能直接置换个院子,明年肯定也逃不离了。 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啊。 他有时候睡着睡着都会醒来,忍不住就想,如果上官昭仪跑得慢一点,没进延康坊就被逮住了,那不就成了? 真的是不甘心。 哪怕是快过年了,四周的院子里都布置了起来,显得热闹又喜气,但他看着延康坊的方向时,却都忍不住满心的郁气。 雨停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石山书院来的信。 “这时候石山书院应该没什么人了,还办什么事?” 他有些惊讶,拆开信笺一看,整个脸面却瞬间变得铁青。 这是一份辞书。 告知他年后不用去石山书院做教习了。 失了职。 理由是他教导的主要课目是勘误,但他自己的著作里头,却有好些个错字。 林云生不是傻子。 他知道这就是故意整他,随便就找个理由让他赋闲在家了。 其实他主要教导的也并非是勘误,而是辨伪,是教学生如何辨别古画、古籍的真伪。 但又能有什么用? 一看那信笺里的几个印章,里面那个监事的印鉴,他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石山书院是私学。 绝大部分资金来自于学费和学生家庭的捐赠,来自乡绅富商。 但这些钱怎么花,给所有教习给多少,给的是否合理,也是要经过审核的。 裴云蕖的这个监事,就有这样的权力。 他固然可以往上申述,但石山书院那几个管事的,谁敢得罪她和裴氏? 他看着眼前的信笺,铁青的脸渐渐变得苍白。 他眼前一黑,气得吐出了一口血。 …… 顾留白刚回延康坊,就被告知有人在明月行馆等自己。 红袖一见面,就对着顾留白说了一句,“你还真挺忙的。” 顾留白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是挺忙的。” 这倒是事实。 这段时间他跑东跑西,又是修行,又是处理事情,的确一刻都不得闲。 红袖道,“那你还有闲情管那么多闲事?” “怎么的?”顾留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名女子。 他知道这是吴嫣红的侍女,也知道名义上是侍女,但实际上就是贵人身边的贴身护卫,地位估计略差于五皇子身边的段红杏。 但长安城里贵人们身边的人,再怎么着也应该没这么牛气啊,居然跑到延康坊教训自己了? 红袖却不管他的感受,沉声道:“进了延康坊就看到好几桩事情,有个院子在拆墙,说是墙占了隔壁一尺多地方,有个老太婆痛哭流涕的请儿媳妇原谅,还有几个人在堵着一家要人还债…一听全部都是你明月行馆在管这些小事情。沧浪剑宗最多再有个大半个月就和你比剑,你跑来跑去不说,居然还分心这些事情?” 顾留白一听就笑了,道:“就按着你的说法吧,我是挺爱管闲事的,但你也管得真宽啊。” “我是怕白瞎了某人的苦心。”红袖看了他一眼,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顾留白一点都不惯着她,他马上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一个都不想听。” “??” 红袖忍不住都想站起来走,但憋了一会还是拗不过,只能当自己没说过刚刚那句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家夫人觉着既然连崔氏都插手了沧浪剑宗和你的比剑,他们估计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可能包括那种瞬间提升战力的丹药,所以她就想帮你弄两颗凰血丹。” 顾留白倒是顿时面色一肃,“她这想得周到啊,凰血丹?这丹药厉害啊,但是还能搞得到?不是丹方早就没了么。” “整个长安,或者说整个大唐,还有可能能拿到的就两颗。”红袖眉头微皱,她就觉得这少年得了便宜还卖乖,“好消息是,我们拿到了一颗,坏消息是,另外有一颗不知道被谁弄了去,她托人打听去了,但她猜很有可能就是最终会到沧浪剑宗手里。” 顾留白顿时叫道,“这些人还要不要脸,一个个修为都比我高,还要用这种丹药对付我?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红袖忍不住道,“你都知道这些人修为比你高,你还不潜心修行,还浪费这么多心力管东管西?” “你这话说的,我不出去跑跑,哪有你们家夫人这样的好人帮我。”顾留白笑了,“替我好好谢谢你家夫人,等过完年,我给她拜年去。” “你省点时间吧,别浪费我家夫人这一颗凰血丹。”红袖掏出一个木盒放在顾留白的面前,没个好气道:“里面还有些不俗的疗伤丹药,若是吃了凰血丹,你从沧浪剑宗出来没死,你就可以吃这些丹药疗伤。” “多谢多谢!”顾留白打开木盒看了看,就赶紧收了起来。 红袖懒得再和他说话,起身就要告辞。 顾留白看着她的模样就有点乐。 这红袖、红杏,是不是带着一个红字的长安女子,都差不多这个气性? 这两人看上去好像挺像的。 有点本事,就容易对人没好气。 人倒是不坏。 “别急着走啊,还有事情。”他招了招手,喊红袖留步,然后接着道:“等会你回去,拜托你和你夫人说一下,其实给人拿去一颗凰血丹也不要紧。咱们可以换个思路,再让你夫人帮忙找找,看看有没有再增强点凰血丹药性的东西。” 红袖顿时皱眉,“凰血丹药性极为猛烈,若是再加强,没有人受得了。” 顾留白笑了,“就是要让人受不了啊,又不是我要用。谁对我用这个,我到时候给他加点料不成么?” 红袖一怔,看着顾留白,认真评论道,“挺阴险。” “兵不厌诈,这事情你见了你家夫人,千万别忘记,等会我怕你出了这坊,就会忘记。”顾留白认真交代。 红袖不解其意,道:“我怎么可能忘记。” “现在不会忘,一会可能会忘。”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还有一件事,我这延康坊里有一名女修,年纪和你差不多,也修剑,想找个长安的剑师看看自己用剑还成不成,你来都来了,要么指点指点?” “怎么?”红袖冷笑起来,“我替夫人给你送东西来,难道你觉得我说话不客气,还得找人教训我?” 顾留白连忙摇头,道:“看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找一群人揍你,单对单的,这边能有人教训你?” 红袖沉吟了一下。 其实她倒是也想看看这少年手底下有什么厉害女修。 但她心里有些顾忌,所以出声道:“我修的剑法,都是杀伐之法,不太好控制。” “放心,我就在一旁守着。”顾留白马上道:“这不顺便观摩观摩,好学一点东西,再者,你别往人要害捅不就完了。你刚刚才给我那么多疗伤灵药,不捅个要害,难道还怕死人?” 红袖想想也是,便答应下来,“好。” 坐在明月行馆门外的阴十娘赶紧放好了手里的瓜子,一脸兴奋。 ……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红袖慢慢的从明月行馆里走出来。 她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面色却有些苍白。 顾留白一直将她送到马车上,笑眯眯的说道,“我交代你的事情可别忘记啊。” 直到此时,有些失魂落魄的红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少年一开始反复说怕她忘记事情。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名女剑师的身影。 这个兜里和袖子里都藏着瓜子的女剑师到底是谁啊! 什么不要往人的要害捅。 她什么招数都使出来,连对方的边都挨不到。 还说什么无师自通,师从旧剑谱。 关键只是用了几下剑意临身,点了两股真气在她身上,就直接收手,就说她不是对手,不用再比了。 这真的比刺她两剑还难受。 …… “不错不错,今天有进步。”顾留白一回到明月行馆,就对阴十娘大加赞赏,“好歹知道打两股真气在她身上,直接点出她的破绽了。我看这红袖受刺激不轻,明天我就想个办法,也让她来挑个学生。” 阴十娘看着顾留白也挺顺眼。 毕竟这红袖用剑也委实不错。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我听说光德坊边上有家干货店的有一种桂花味和一种甜凉味的瓜子不错,就是一般人都订不到,你给我弄点来。” “……!” 顾留白无语。 你这不是最爱管闲事么?现在到了长安变成最爱嗑瓜子了? 我是表扬你,没说要奖励你啊。 还有那什么甜凉味的瓜子是怎么回事,能好吃吗? 这个红袖都那么懂事,都生怕她家夫人费尽心思得来的那一颗宝贝丹药白费了,让我少花点时间在闲事上。 你可倒好,还专门让我费脑子去帮你拿瓜子。 第两百十九章 不流外人田 裴府早已经换了新门房。 看见裴云蕖下了马车,身后跟着厉溪治和彭青山等人,这新门房马上就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还说道,“今儿刮的是什么神仙风,把我们小姐给吹回家了?” 裴云蕖顿时觉得这门房不错,随手丢了颗小碎银子给这门房。 门房顿时眉开眼笑,“小姐你要常回家啊。” 说话间管家也来了。 管家也换了个新的。 这管家一看裴云蕖,也顿时眉开眼笑:“欢迎小姐回家,早就听说小姐长得和天仙似的,今儿一见,哪有什么天仙能比得上我们家小姐。” “这些个人怎么都油嘴滑舌的?”裴云蕖笑着也丢了颗碎银子过去,却是突然又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她转头看向厉溪治,厉溪治顿时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道:“都是安贵挑的人,他给教训了两天,不过小姐你放心,他们也就对小姐你这样,对外面的人可凶了,形如恶犬。” “哈哈哈!”裴云蕖突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知道厉溪治说的外面的人,倒不是前来裴府拜访的那些客人,而是晋俨华和晋俨华手底下的那帮人。 “安贵呢?” 她顿时觉得安贵这事情办得不错,得塞一锭银子。 厉溪治一边随着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安贵不是在帮你盯着那修所的事情?他这人做事情的确得力,样样事都做得漂亮,而且在下面的人面前也没什么架子。哦对了,最近还有一桩事情他也要忙,有一批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刚到,有些学生家中特别贫寒,离了他们,家中的有些孤老或是弟弟妹妹活不下去,也被安排随着到了长安,安贵和延康坊的坊正,找了些活计,正安顿那些人。” “那你得空的时候,让人送点年货过去,别忘了。”裴云蕖吩咐道。 厉溪治笑道,“你交代的事情怎么可能忘了,不过我怕你倒是忘了,前两天你才刚让人送过一批年货过去。” 裴云蕖一愣,发觉的确是自己忘了,不过她是出了名的嘴硬,当下就道,“既然他要经常和人打交道,总不能老是空着手,多送些让他得些人情也好。” 厉溪治顿时不动声色的说道,“还是小姐想的周到。” 彭青山在后面暗笑,这浓眉大眼的厉溪治,跟着顾十五别的没学到,这哄小姐拍马屁的功夫,倒是学得不赖。 “什么,裴云蕖来了?” 晋俨华一听裴云蕖回府上的消息,手脚就忍不住发麻,浑身有点发抖。 她以前天不怕地不怕,但自从被赶出那个小院之后,她一听到裴云蕖和绿眸的名号,浑身都不自觉的有些发抖。 “就和她说我不在府里头,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在。” 她颤声对着侍女交代。 侍女微垂着头,眼眸深处出现一丝嫌恶的神色,“夫人,她没问你,只是问了大小姐在哪,然后去太真观寻大小姐去了。” “她去见云华?”晋俨华定了定神,心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底气,“对了,云华的夫君好歹是三皇子,她总得给云华面子!” 太真观里。 裴云华脸上红潮未消。 听到裴云蕖前来找自己的消息,还在某种余韵之中的她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够让她钻进去。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顾十五前脚刚刚从她的被窝里钻出去,结果裴云蕖就到门口来看她了。 “云蕖…” 她第一眼看到裴云蕖的时候,就真的很想说,你要么杀了我算了。 裴云蕖一眼就觉得自己平时这端庄秀丽的姐姐有很大的不对劲。 充满自责,满眼的愧疚,痛苦。 “晋俨华是不是贪墨了上官昭仪送给我的那门法门,然后你也学了?”她微微皱眉,直接就问。 裴云华脑海之中轰的一响,她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突然之间她身体一震,又有些会错了意。 难道这法门修了之后,就会在梦里看见绿眸? 这原本是只给裴云蕖的法门,让裴云蕖和绿眸在梦中翻云覆雨的,但自己竟然…… 她这么一想,顿时更说不出话来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 看着自己这个姐姐如此的模样,裴云蕖就知道她肯定是学了。 “这法门学了是不是很痛苦?” 裴云蕖想到上官昭仪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裴云华都有些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心中顿时满是同情。 裴云华点了点头。 虽然在梦里头有时候很高兴,甚至非常舒服,但每次醒过来之后,她却是被自责和羞愧折磨得痛苦万分。 她觉得自己在朝着深渊掉落,但却连个抓手的地方都没有。 “痛苦…这感觉很可怕。”她颤声说道。 看着平时那个好像天塌下来都会安安静静的受着的姐姐,变成眼下这模样,裴云蕖甚至都开始觉得自己之前对上官昭仪的态度过分了。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放心,也不是无法可治。” 裴云华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裴云蕖点了点头,道:“明日…不,今晚,我就让顾凝溪过来,他可以帮你。” “啊…”裴云华一下子就叫出了声来,她张开了口,一时呆若木鸡,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裴云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也不用惊讶。” 裴云蕖看着她震惊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淡淡的说道,“虽然你小时候一直对我挺凶的,但我心里清楚得很,哪怕你不敢违背晋俨华的意思,但每次你打我的时候,你落手都很轻。有时候你明面上抢了我的东西,暗地里也会让人塞个东西给我。不是晋俨华一直盯着你,我想你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姐姐。” 裴云华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她羞得不行,只觉得浑身都又开始发烫起来。 她只是觉得,哪怕裴云蕖说的是事实,但总也不能让这绿眸… “顾凝溪他也算不上什么外人。”裴云蕖却完全想不到两个人都会错了意思,她想到老狐狸说的话,以及送给自己的那套院子,她就心里高兴,她微笑道,“父亲已经同意了我们两个的事情,他帮帮你也是应该的。” 裴云华脑子又是轰的一响。 这叫什么话? 那就是妹夫了。 妹夫和自己…是应该的? 她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句,她这意思难道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这么着了。” 裴云蕖摆了摆手,就此拍板。 “云蕖…” 等她转身快要出门时,裴云华终于鼓起勇气,喊住了她。 “怎么?”裴云蕖转头看她。 裴云华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轻声道,“我…我是想,既然如此,能不能再帮我一下,帮我取消掉和三皇子的婚约?” 裴云华心中是想,那少年郎来了,自己若是要和自己的妹妹共事一夫,那岂能再嫁给三皇子? 裴云蕖却是又会错了意。 她以为裴云华也早已打听出来这是三皇子做的孽,是三皇子用来阴险设计上官昭仪的淫秽法门。 她觉得裴云华是觉得三皇子龌龊,已经要娶她过门,却还想将上官昭仪暗中幽禁,以供淫乐。 裴云华要拒绝三皇子,在她看来也正常到了极点。 更何况嫁给三皇子,在她看来自己这姐姐也无异于往火坑跳。 “你真下定决心了?”她认真的问了一句。 裴云华用力点头。 她第一次梦中将身子交给那绿眸,她就觉得自己不干净了。只有在绿眸身前是干净的,面对三皇子肯定不干净了。 若是再嫁给三皇子,那她面对三皇子和绿眸就都不干净了,就是个十足的荡妇。 “这件事我会尽力帮你。” 裴云蕖原本就不想自己的这个姐姐给三皇子弄去提升修为,她点了点头,答应的同时,又十分认真的看着裴云华,道:“不过这件事牵扯最大的是我们父亲,而且他在这种事情方面,本事比我们大,你得先让父亲知道你的心迹,不能让他觉着是我们从中作梗,破坏你的婚事,只要父亲点头,他再用些手段,这婚事成不了。” “那你安心在这里等着,熬一熬。”裴云蕖道:“我会尽快让顾凝溪过来。” 听到熬一熬三字,裴云华直以为裴云蕖知道自己练了这法门之后,平时具体是个什么状况,她顿时整张脸红得如同晚霞一般。 她都不敢再抬头。 听着裴云蕖离开的脚步声,她心跳得几乎都要爆炸,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的要来,那可该怎么办,等会儿是不是洗的时候,再弄些干花过来。 梦里头,他似乎桂花和茉莉的香味他都喜欢,那到底用哪一种香? 梦里头那第一次好像不太痛。 不知道他真的来了,这会不会很痛。 啊呀,羞死人了。 她发现自己的手指又蠢蠢欲动。 …… 吴嫣红一看见红袖,就发现了红袖的异常。 这红袖有种在大街上被人非礼了的那种感觉。 “今儿怎么了?” 她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不就是让你去送些丹药,怎么着回来整个人都不对了?” 红袖深吸了两口气,才先说顾留白反复交代自己别忘记的事情,“那少年让我请你换个思路,再帮些忙。他说哪怕给对方拿去一颗凰血丹也没关系,凰血丹难找,但那种增强虎狼药力的灵药不是很难找,只要再找些这种猛药,若是对方真服用了凰血丹对付他,他就在比斗的时候,偷偷给对方再上点猛药,保管对方爆血管。” 吴嫣红的眼睛一亮,道:“果然好算计啊,到时候给他找上个两种没什么气味,用起来不会被人察觉的灵药。这东西的确不算难找。” 红袖点了点头。 吴嫣红看着她越发觉得不对,忍不住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 红袖纠结片刻才说道,“和他手底下一个女修顺便比了比剑,输了。” 吴嫣红觉得还是不对,皱眉道:“输了就输了,你也不是要名声的剑师,但我觉得你这状态怎么都不对。” 红袖深吸了一口气,胸脯又剧烈的起伏起来,“我用了全力,但对方没有。她打了我两股真气,点出了我的破绽。交手几招,她还磕了几颗瓜子。” “一边和你比剑,一边还能顺便嗑瓜子?”吴嫣红看着红袖,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第两百二十章 司主与姑爷 傍晚时分,顾留白刚上了准备去往裴府的马车,结果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里就响起了一声细细的声音,“顾司主。” “顾司主?” 顾留白微微一怔,也不知对方是谁,也不知这称呼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马车内里的人有些神秘。 他便轻声问道:“何人?” 只听得那马车中传出一句,“惊鸟排林度。” 顾留白反应过来,回道:“风花隔水来。” 马车中那人说道,“顾司主今日说话可方便?” 顾留白想了想,道:“去你马车上还是来我马车上?” 马车中那人说道,“若是顾司主方便,可以来我马车上。” 顾留白也不多言,起身出了自己的马车。 他钻进对方这马车时,发现这人选择的地方十分巧妙,正好在一个拐角,两边的街巷口望过来,都看不到他这里停留的马车。 车厢里等着他的是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年纪不大,但两鬓微霜,眼角已经有些细碎的皱纹。 “是卫公?”顾留白问了一句,他心中已然猜出这人就是自己要见的回鹘密探之中官阶最高的,尚书右臣卫良守。 这双鬓微霜的男子果然行了一礼,恭谨道:“卑职正是卫良守。” 顾留白忍不住第一时间问道,“你称呼我顾司主是什么意思?” 卫良守有些愕然,轻声道:“顾先生既然掌管密谍司,自然称为顾司主。” 顾留白顿时有些头疼,“是周灵玉和你说的?” “是密谍司的密笺通报。”卫良守眉头微皱,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认真道,“这密笺固然是出自周副司主之手,只是我不得不提醒司主,我们平日里不能随意提及密谍司之中其他人的姓名。” 顾留白顿时在心里骂了一声我草。 周灵玉就直接把他给架上去了。 但想着这女的穿着紧身劲装对他说来的样子,他第二声草就骂不出口了。 他直觉这女的为了保全她和这些密谍司的人的性命,是真的什么都肯干,也什么都敢干。没准下次他再骂草,这女的就直接连劲装都不穿了。 卫良守见顾留白沉了脸,却以为自己方才的话惹恼了这名新司主,想着对方的威名,他心中顿生寒意,直怪自己多嘴。 “你们做得不错,只是既然我是司主,我在你面前提那人名字,就说明是能提的。”顾留白想了想,温和的说道,“今后你们行事,的确得好生守着规矩,至于我的名字,你们若是有人透露出去,自然知道下场。” 卫良守心中寒意更浓,点头道:“是。”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是因何加入回鹘密谍司的?” 卫良守恭敬的轻声道:“我刚入仕途不久,因为维护一个同乡,被人抓住了把柄,恰好周副司首帮我解决了那人,我那时还不知周副司首的身份,帮她做了不少事情,后来等到发现牵扯回鹘密报的时候,已经陷进去了。” 顾留白嗯了一声,也不发表任何评论,只是道:“我听人说最近皇帝杀了好些个摩尼僧,说是他们勾结四皇子谋逆,你是否听闻?” “四皇子的事还有牵连?” 卫良守吃了一惊,“这我还未曾听闻。”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看得出这尚书右臣对自己甚是敬畏。 先前他还在想用什么客气的说法,让这大官给自己干活。 结果此人见面就喊司主,倒是省了许多客套。 他淡然道,“此番约你见面,是有三件事情要问你。” 卫良守深吸了一口气,凝重道:“司主请问。” 顾留白道:“第一件事,这已经斩了不少摩尼僧,结果连你这种官员都不知晓,这内里肯定有隐情,你要查查。” 卫良守道:“明白。” 顾留白道:“第二件事情,你帮我记录一下皇帝日常的起居,他平时的行踪,做什么事情,吃什么东西,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都要。” 卫良守不知顾留白此举的用意,但他还是认真道:“明白。” 顾留白道:“这第三桩事情和你的本职相关,你帮我理一理,看看长安那些个盈利高的行当,都分别把持在谁的手里,若是人手不够,到时候可以从石山书院用几个人,人手我会安排给你。” 卫良守还是认真点头,道:“明白。” 见顾留白似乎没有别的事情安排,他轻声禀报道:“神女已经入城,行踪隐秘,但已传递消息给密谍司,说这几日就会和你会面。” “好。” 顾留白顿时有些头疼。 虽说自己给神女的那一个蛊虫也不是什么好货,但对方这给一场际遇给了个烂摊子,还坐实了自己现在作为延康坊人士通敌国的罪名,这神女真不地道。 到时候见面得好好问问这女的来长安到底怎么回事。 …… 马车行进在长安的街道中。 透过微微荡起的车窗帘子,看着连绵不绝的屋顶,顾留白是真真切切的感到了这里和关外的不同。 关外大多数时候的凶险,是看得见的。 这里的凶险,就如同平静的大河里面的暗流,是看不见的。 等到那暗流席卷到身上时,就有点来不及了。 在关外很多时候都没事做,就指着边军的那些个卷宗,各方传递来的消息过活。 那些个枯燥的东西在极度空闲的时候,对于他而言就像是长安很多富贵人家的孩子看的故事书和画册一样。 但是在长安,却好像根本没有没事做的时候。 反而是各种事情忙得无法分身。 这不刚见过回鹘密谍司里的重要人物,几件大事安排下去,接下来又要赶往裴府的太真观,去给裴云华镇压真气。 好歹镇压真气自己也有好处,真气修为能增强。 好歹裴云蕖这姐姐文文静静,标准的大家闺秀,肯定不会像上官昭仪这么…这么难以形容。 他对裴云华放心,裴云蕖对她这个姐也放心。 所以裴云蕖自己忙事情去了,也不用跟着来盯着。 “姑爷来了呀!” 顾留白刚到裴府大门口,看到欢天喜地跑出来的门房,他就反应比裴云蕖快,知道这肯定是安贵的手笔。 “欢迎姑爷回府!” 接着随着中气十足的一声声音,他就忍不住呲牙。 这味和幽州那修所门口的小厮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姑爷你小心台阶,这边请!” 这管家早知道顾留白过来是要去太真观,他马上就在前面带路。 等到顾留白进了太真观,他把观门一关,一脸奉承的笑,“姑爷要有什么吩咐的,只管喊一声,我们就在门外候着。” 听着外面姑爷姑爷的声音,裴云华就知道顾留白已经来了。 她双手不停地捏着衣角,脸烫得不行,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裴大小姐?” 顾留白站在门口。 他喊裴二小姐喊习惯了,喊这裴大小姐的时候,就有些别扭。 “我…”裴云华听到顾留白这一声喊,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连魂儿都似乎从头顶上飞出去了。她心跳得都不像是自己的,她记得清楚,这坏人在梦里头就经常咬着她的耳朵喊她裴大小姐。 在梦里头她就羞燥的浑身都发红,但就是舍不得推开他。 顾留白之前就听裴云蕖说过,自己的这个姐很规矩,可不像她一样,会说些荤话啊什么的,反正正正经经的,可能会比较羞怯,让他要主动一些。 他听到这一声弱弱的声音,就觉得果然如此,他便出声道:“若是方便,我这便进来。” 裴云华又是整个身体一震。 “你…你进来吧。” 她羞得很想捂住自己的脸。 顾留白进了这间静室的门,瞬间就觉得气息异常香甜,有一种淡淡的梨花和糖水混杂般的香气。 为了让裴云华别那么紧张羞怯,他便微微一笑,道:“这香气当真好闻,之前我倒是没有闻过。” 这间静室里明明都是顾留白所说的这种熏香的香气,但是自从他走进来,裴云华的鼻子里就似乎只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她心跳得越发厉害,她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鹅梨帐中香…是,我想你之前可能没有闻过这味道,便特意熏了这种香。” 顾留白看着她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颤,便越发觉得该多说几句,便微笑道,“裴大小姐有心了。” 裴云华终于鼓起勇气看着这个梦里头反复折腾她的坏人,她看到门开着,一缕缕金色的阳光落在这少年的身上,将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辉。 她看得有些痴了。 这就是她根本无法抗拒的模样。 这一刻,她只觉得什么东西都顾不上了,什么礼义廉耻,什么洁身自好…她都顾不得了。 她此时也压根没有意识到,此时她体内,那真气并没有作怪。 “裴大小姐?那我现在便帮你…” 等到顾留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一声惊呼,打断了顾留白的话,“你先关好门。” 顾留白一愣。 他有些会错意了,轻声解释道,“无妨,太真观门关了,不会有人进来,而且府里的管事和门房都换了,那些人不会嚼舌头的。”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意思是,裴云蕖手底下的这些人自然不会乱说什么,至于府里头还有晋俨华的人,那牵扯到她和男子的见面,晋俨华更是要守口如瓶,肯定不会传出去。 “我…”裴云华也不知该如何说,隔了一会,还是道:“我害羞。” 顾留白乐了,果然和裴云蕖说的一样,害羞。 他便点了点头,将门带上。 这一关门,光线有些黯淡,裴云华的身子就顿时有些软了。 第两百二十一章 你都坏死了 这间静室没有床榻,只是按着最高规格的修行静室,地上通铺了檀木木板,木板上方又通铺厚厚的一层软垫。 软垫上再放蒲团。 其实裴云华之所以没有在自己的那间静室见顾留白,就是因为觉得进去就一张床的话,显得太过直白。 她在梦里头的面皮都薄,现实里头面皮自然更薄。 顾留白哪想得到这里面已经存在了许多的误会。 他之前没用过这种静室修行,但也知道进门之后一个略微凸起的低台处就要脱靴子,以免弄脏那些软垫和蒲团。 他脱鞋的时候还心想,幸亏这屋子里熏得香喷喷的,不然自己到时候靠近了,有些脚臭就尴尬了。 只有两个蒲团。 裴云华坐了一个,他就坐另外一个。 这蒲团并排摆着,他也没多想,就在裴云华身边坐下。 屁股上暖烘烘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地下是通着热气的?” 裴云华原本因为他的挨近,就紧张得口干舌燥,头脑也是阵阵的发晕,脑海里诸多的画面纷至沓来,好歹他还说说这些话,她这才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轻声道:“隔着一个院子有个专门的通火屋子,叫做暖云阁。里面抽出来的地下水原本就有些热气,再加热一下,通到下面的暗渠里头。这太真观的几间静室,还有周围的几个院子里的几间冬天里头住的屋子,都是暖的。” 顾留白听得她声音柔柔的,顿时觉得这裴大小姐一听就有修养,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那座云蕖小筑里头怎么好像没这个布置。” 裴云华和他这般说话,倒是心定了些,轻声道:“我也不能肯定,我就是猜的。最早先布置的时候,父亲似乎想着是要有,但后来可能我娘表现得太明显,我父亲就没费那么多力气让匠人将暗渠排过去。” “看来你父亲其实对云蕖是不错,只是可能故意要让她受些磨难,让她好坚强一些。”顾留白用手摸着两侧的软垫,忍不住赞叹,“这躺着肯定很舒服,只是这一个冬天要烧得柴火也吓死人吧?” 若是只有那句躺着很舒服,裴云华恐怕都快坐不住了,好歹顾留白还有后面一句,她才撑得住,“我父亲在长安城外高阳乡的一块封地比较贫瘠,种不了什么好东西,就索性让它长了好多杂木,每年就差附近的村民砍了杂木送入府中,每年都是足够的,那些村民也能靠着这些赚些钱。” “连柴火都有专门的一块封地种。”顾留白啧啧赞叹,只觉得自己这软饭吃对了。 裴云华轻声道,“倒不是专门想拿一块封地取柴火,估计我父亲是迎合皇帝的心思,那块地派不上什么用场,周围倒是有不少人要养,若是没有人管,那边倒是有可能生乱。” 顾留白点了点头,笑道,“你父亲在这方面是厉害的,他要做什么时候,似乎也不需要像别的门阀一样,动刀动枪费什么人命。” 裴云华的脸上顿时红扑扑的,她以为顾留白说的是她和三皇子这门亲事。 顾留白瞧见她脸上浮现一层红晕,心中倒是一松,觉得和这裴云华相比,上官昭仪哪是什么仙女,那分明就是故事书里磨人的小妖精吧。 他这一会不开口,裴云华也羞的不敢开口,只是低垂着头,心中不安到了极点。 顾留白现在是大忙人,自然不想浪费时间,便温和道:“那我们开始吧。” 这轻声的一句,对于裴云华而言只觉得像是一个晴天霹雳。 她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发飘。 “我…我听你的。” 她心里头都忍不住在责怪,你这坏人,要开始就开始,还要故意问我,就和之前那一句,我要进来了一样,真的是羞煞人。 顾留白哪知道她此时心中已然天人交战,他就和给上官昭仪镇压真气一样,伸出三根手指,落在她手腕上。 裴云华体内的真气此时其实并未到发作时,这种真气一般是在晚上多次发作,尤其在晚上入睡之后,随梦而来,十分凶险。 但此时顾留白的手指一碰她手腕上的肌肤,她整个身体都是一紧,体内那真气却是如同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她在梦中和这绿眸是什么都做过了,但从她长成之后,她身边可没有任何的男子近身,更不用说这肌肤相亲了。 “你…”她心里已经慌到了极点,但她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问题,“是云蕖让你来帮我,你就来么,你自己…愿不愿意来?” 顾留白一愣。 他刚刚接触这少女的肌肤,就觉得她的体温有些烫手,突然之间又来了这个问题,他也没细想,只是老实回答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能增进真气修为啊,为什么不愿意? 他和沧浪剑宗比剑,最弱的一环就是他的真气修为。 裴云华的身体原本紧绷着,听到他这一句愿意,她心中最后一丝防备也被彻底击溃,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死也就死在你手上吧。 顾留白只觉得她略微放松一些,便自然认真的将真气沁入她体内。 瞬间他就明白,上官昭仪这个小妖精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做的事情,故意模仿真气挂在他的身上! 因为这裴云华体内的真气就明显和她体内的真气不同。 裴云华体内的真气就是很自然的流淌,那阴欲经产生的真气,就只是如同污浊的暗流在里面潜伏。 她这真气,一点都没有故意挑逗,没有包裹上来的感觉。 此时天色更为黯淡,感受着顾留白手指的温度,裴云华的身子就不自觉的朝着他靠近了些。 顾留白以为这是方便他施为,也并未在意。 既然没有上官昭仪那么凶险,他就也放松了些,再加上和上官昭仪这种双修,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他也不像一开始那般真气小心试探,真气便平稳的去她的真气里搅动。 裴云华已经彻底认命一般,丝毫都没有抗拒,她也一丝都没有去控制自己真气的心思,但这真气异物入侵,她体内的真气却是自然起了反应,尤其阴欲经的真气感受到了威胁,瞬间就疯狂的涌动起来。 “她不如上官昭仪灵活,居然一点都不控制体内真气啊,这不要行岔了气,损伤她内腑。”顾留白一感知到这种气机变化,忍不住就转头想要教她如何行气。 他不知道,此时裴云华体内的这股子带着欲望的真气,已经如午夜做梦时那般发作开了。 裴云华嘤咛一声轻吟,她有些无法控制,哀求般的看向顾留白,此时正好看到顾留白转头,看着这每日在梦中让自己欲仙欲死,醒来之后又让自己无比自责,折磨得不行的面容,她忍不住轻声叫道:“坏人。” 顾留白一愣。 这“坏人”二字的语调和上官昭仪的“冤家”二字截然不同。 上官昭仪的“冤家”二字喊得极为顺口,好像看着他喊过了无数遍一样,而且充满了诱惑娇媚的感觉,就如同撒娇一样。 裴云华的这“坏人”二字,似乎充满了无奈和解脱,还透着一股子矜持和害羞的感觉。 但这味道同样有点不对啊! 他才感觉不对,一侧的肩膀一沉,裴云华的身子已经挨了上来。 顾留白僵住了。 鼻子里面充斥着她身上的幽香,但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少女,你是云蕖的亲姐啊,你这…” 他这一时不敢动弹,裴云华却已经又喊了一声坏人,随着她的挨近,两人的脸已经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在他下意识的要抗拒,伸手去推的时候,裴云华却已经结结实实的亲在了他的嘴上。 顾留白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呼吸一顿,整个身体一震。 他自己行岔了气! 这对于身体和神魂的冲击都太猛烈了。 他可是正儿八经未经人事的少年,和裴云蕖也只不过牵过手,唯一的一次亲嘴儿也是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但那双唇软软的味道和似乎带着一丝蜂蜜味的气息,都让他有些受不了。 他哪见识过这种结结实实的亲,丁香软舌还伸了过来的场面! 不是说特别害羞么,这怎么回事! 修为越高,行岔气走火入魔的后果就越严重。 七品修行者行岔气原本就十分凶险,像他这种大战在即的修行者行岔气,那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他根本没法运气去第一时间逼开这少女,只能疯狂的去收敛体内那些疯狂乱冲,涌入一些不该走的经脉的真气。 也就在此时,裴云华自己也是承受不住,她仿佛无法呼吸新鲜空气一样,大口的喘息着,整个人软绵绵的扑在了他的身上,“你这坏人,这般对我,我哪里能够嫁别人。” 顾留白原本已经控制住了真气,她这吐气幽兰的吐息在他耳畔,他顿时又行岔了气! “我哪里坏了?” 我怎么了? 他眼前都发黑,叫出了声来。 一个个怎么都这样! “你还不坏!你都坏死了。”裴云华的声音响起。 顾留白觉得裴云华的身子说不出的烫,还特别软。 他的双手感觉得出来。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就摸在某些绝对不该去摸的地方。 第两百二十二章 真气乱焚身 “坏人!” 裴云华没有躲闪,她抱紧了顾留白,让顾留白结结实实的感受她的丰盈。 很弹。 弹得顾留白终于真正行岔了气。 紊乱行走的真气,瞬间就让他的一些经脉出现了破损。 剧烈撕裂的痛苦,让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 “坏人,才刚开始你为什么这种声音。”裴云华已经彻底脱掉了桎梏自己心房的那层枷锁,有着那些梦境的纠缠,她此时已经完全将之当成了此生都不愿意醒来的梦。 她此时只想要这绿眸和梦境里的一样对她,哪怕只有这一次,哪怕付出任何的代价,她都心甘。 顾留白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揣摩她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乱走的真气让他一时无法控制,体内受损的同时,一股隐匿的气机,也在此时凶险的浮现出来。 他再次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然而裴云华却不知他此时面临的处境,她仰起头,闭着眼睛,无比娇羞,却是义无反顾的亲了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唔…” …… 夜色已在此时真正降临。 无边的黑幕就像是骤然出现,瞬间笼盖整个长安城。 大雁塔的最顶层,一直在入定的玄庆法师站了起来。 他从门洞走出,走到外面的廊道。 他靠着围栏,没有什么情绪的目光落向黑暗,落向裴府的方位。 到了他这种境界,他所形成的神通,已然可以感应很多和他有着深切关系的事件,就如很多人传说的一样,他已经接近神明,可以预见一些未来。 他和顾留白见面的时候,有些话听上去像是戏言,但他自己很清楚,那些绝非戏言。 像他这样的人,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深意。 桃花劫并非是小事。 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阴阳天欲经哪有这么容易应付。 这也是世间一等一的法门。 若是这阴阳天欲经如此轻易就能镇压,当年的修行阴阳天欲经的那一个宗门,又怎么会彻底沉沦,那些个修士,又怎么会不分辈分,不按伦理的彻底沉沦在混乱肉欲之中。 阴阳天欲经若不是惊人的强大,甚至在修行之时便有特殊的神通,那些个修行者,又怎么会明知很容易彻底沉沦,却又奋不顾身的投身其中? 只是在这世间,他并不能去插手这些事情,他也根本无法去强行改变有些人的人生,否则他和那人,必定承担更为严重的因果。 这少年自关外而来,未见长安之繁华奢靡,更未经过此种温柔乡,这本身就是他的劫数,旁人也代替不了。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宗圣宫的伙房里。 耶律月理很认真的在烧火。 突然之间她把火钳子往灰堆里一插,飞快的走到门口,朝着灯火开始亮起的长安街巷眺望。 “怎么着?” 老道士正在按摩一般按着一块鹿肉,用真气将作料无比均匀的沁入鹿肉之中,突然见着这回鹘神女如此模样,他顿时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长安掌灯的时候这气象厉害吧?这人世间第一大城的气派,你在回鹘怎么都见不着吧?” 身为唐人,这个时候的确是可以显摆的时候。 世上就没有比长安更雄伟壮观的城。 但耶律月理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看这城里的气派,是大慈恩寺里头的那个大法师现在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厉害的事情。” 老道士瞬间就沉了脸,“小蛮女你居然能和玄庆产生气机感应?” 耶律月理有些自叹不如的叹息了一声,伸出小手指,拇指在小手指上刮了刮,示意道,“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我的修为,相差太远。” 老道士哼了一声。 小蛮女虽然还识趣,但他心里头还是不舒爽。 毕竟他自己虽然厉害,但和修行这类法门的人之间,却是一点点感应都没有。 耶律月理转身回伙房,在伙房门口又顿住,转头看着老道士认真道,“前辈,你什么都想要有,这想法肯定是不对的。” 老道士冷笑道,“我可没觉得什么都要有,就是没有,我觉得有点不爽而已。”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认真道:“前辈,盐你拍多了。” 老道士低头一看,发现放在一边的盐真的少了一小撮,他顿时就有些气急败坏,“他娘的还真是!” …… 顾留白五内俱焚一般。 真气乱行,欲火焚身。 他全心的去控制真气,将那些真气从不该去的经脉之中强行扯回,他此时也没有意识到隐匿于他真气里的那种独特气机,更没有意识到这股独特气机和裴云华体内的真气悄然的产生了某种联系。 他此时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感知都有些错乱。 他双手想要推开裴云华,但其实推了个空,他的双手反而落在了裴云华的翘臀上。 裴云华此时已经衣衫半解。 她此时没有抗拒的心念,只想索取。 顾留白再受重击。 因为此时他脑海之中嗡的一响,不知怎么回事,脑子里竟是无比清晰的出现了上官昭仪的身影。 感知里,仿佛上官昭仪真的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喊了一声冤家,便俯身下来。 此时他自己都觉得已经无法抵挡。 但脑海里面,却无比清晰的涌出了一个念头。 他看到了裴云蕖。 看到了裴云蕖叫了一声,我现在是个正正经经的长安女子了,然后兔子一样跑掉。 他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哪怕真的无法抗拒这种色欲,第一次也一定是和裴二小姐一起。 轰! 他体内一股气机爆发。 他体内的真气硬生生停止流转。 那股潜伏在他真气里头的凶险气息,硬生生被他压制下去。 凭借着这刹那间的清明,他并指为剑,在裴云华脖子上一按。 裴云华顿时如沉睡般停顿下来。 顾留白将她从身上挪开,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整个人背心全是冷汗,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只差一线。 真的只差那么数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差点要了裴云华的身子。 转眼过去,看到大片的雪白,他呼吸又是一顿,赶紧伸出颤抖的手,将她身上衣衫理好。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浑身都冒汗。 这绝对不是他定力足够强大,而是占了一丝运气的成分。 他扪心自问,这幸亏是裴云华,是裴云蕖的亲姐姐,在那一刻,他心里头的愧疚到达了一定程度,这才艰难守住。 若是换了上官昭仪,这就很难说。 若是和裴云蕖没什么关系的江紫嫣段艾此种,或者哪怕是换了一个不认识的少女,他绝对守不住。 只是因为裴云华主动,因为自己真气走岔了,因为她长得诱人么? 顾留白心情沉重的思索着,他觉得按理不会这样。 这阴欲经肯定有很大问题。 他细想上官昭仪见面喊自己冤家,而这裴云华喊自己坏人,他就知道这并非巧合,定然是这阴欲经让她们产生了某种幻觉,或是强烈的催动了她们的情绪,让她们彻底迷失了自我。 他想着想着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此时裴云华还在身边躺着,他脑子都不如平时好用。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时,突然又觉得该不会是自己老娘传给自己的法门本身就有问题? 不然怎么一到长安,修行这阴欲经的也好,不修行这阴欲经的人也好,都想图自己身子? 他连连深深吸气。 等到心情彻底平静下来,他感知起体内经脉的伤势,又不由得郁闷起来。 损伤真的不小。 好歹要浪费些疗伤丹药了。 远处的大雁塔上,玄庆法师笑了笑,转身走进大雁塔内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留白突然想到了玄庆法师说的话:“我感应不出你有几个娃,但感应得出你命犯桃花,将来注定不止是一个老婆,而且因为这命犯桃花,会惹来大麻烦。” 顾留白又看了裴云华一眼。 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这老和尚…几个娃…不止是一个老婆…这现在这听上去,怎么好像不是两个? 这不止这三个字的语气,好像有点怪。 这不该发生的事情,总算是镇压住了。 但来的正事呢,镇压真气呢,这还办不办? 真气修为没有增进,反而受了伤,这怎么整。 要不为了避免她再做出什么让自己把持不住的事情,先将她绑起来? 但若是一会有人来了,看到他把她绑着,又头发凌乱的样子,这如何解释? 而且会不会这镇压真气本身就已经出现了什么问题? 顾留白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犹豫再三,觉得是不是再去见玄庆法师一面,再仔细查查这阴阳天欲经怎么回事再说。 但等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 这来回折腾总是浪费时间。 他将心一横,还是在太真观中找了找,扯了些东西,将裴云华绑了起来。 这次纯粹因为裴云华是裴云蕖的亲姐姐,他才艰难守住了。 若是不赶紧弄清一些这法门到底怎么回事,万一上官昭仪和裴云蕖一起在他面前的时候,上官昭仪和他突然就…他陷入今日情景,万一神志不清,直接收不住。 那到时候上官昭仪一口一个冤家和他在裴云蕖面前上演翻云覆雨,那裴云蕖岂不是要直接气死? 这绝对不成。 第两百二十四章 道心稳不住 “坏人!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她顿时又玉面绯红,又是羞涩,又是有些期待。 “停!停!停!” 哪怕心里面已经提醒了自己很多次,这是裴云蕖的亲姐,自己绝对不能禽兽,但这么一个端庄美丽的少女在自己面前这番模样,那娇羞又媚眼如丝的模样,他还是有些吃不消。 “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连连深呼吸。 裴云华还以为他要玩什么扮演的游戏,当下哀怨道:“坏人,你将我弄成这样,你还问我怎么回事,人家手脚都动不了了。” 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某种可能,满脸通红,不停的摇头,“不行不行,我不会,我会吐的。” “……!” 顾留白脑门嗡的一响。 他顿时就想到了上官昭仪张着嘴朝自己靠近的模样。 他的道心一下子就又撑不住了。 “停!” 他连连摆手,道:“并非你想的那样,我是说…你们修的这真气法门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会产生幻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裴云华一怔,“真气法门?” 这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顿时让顾留白眉头微蹙,“难道你并不知道你这真气法门的问题?你并不知晓来龙去脉?” 裴云华浑身都有些发冷,“什么问题,我并不知晓。” “……!” 顾留白十分无语,好在现在的裴云华比较正常,他便深吸了一口气,飞快的将三皇子如何让人故意接近上官昭仪,将这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伪装成其它法门让上官昭仪修行,后来上官昭仪又是如何把这法门送到晋俨华手中的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 “我只知这阴欲经会在夜间发作,挑动欲火,让女修备受煎熬。” 顾留白虽然在关外,那些荤话听得不少,但毕竟不是老吃老做的花场浪子,谈及这种男女之事,他还是有些放不开。 说话间他自己的脸都有些微红,“只是我未曾想到你们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难道是那些个典籍记载都不实,这种法门对你们到底产生了何种影响?” “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是真气法门的问题?三皇子造的孽,报应在我这里了么?”裴云华呆呆的听着,突然之间,她的眼泪就和断线的珠帘一样不断从眼角滑落,“只是因为真气法门么?” “什么叫做只是因为真气法门?”顾留白刚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异,结果看到裴云华开始呆呆的狂流眼泪,他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他平时脑子比谁都灵活,也只觉得有些应付不来。 他只能轻声安慰道:“所幸还未造成大错。” 未曾想不安慰还好,裴云华只是无声的流泪,这一出声安慰,裴云华顿时泣不成声,道:“怎么还未铸成大错。” 顾留白以为她之前受真气侵袭,已经产生错觉,慌忙解释道,“我们没做什么,你依旧是完璧之身。” “我…”裴云华悲从心来,“怎么没做什么,亲都亲过了,你还摸我…你都看过了…” “我……”顾留白脑门子瞬间嗡嗡作响。 他哪怕脸皮再厚,此时面对这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他也不能厚着脸皮说,不可能,我没亲,我也没摸你。 想着方才这少年摸着自己双峰的模样,想着自己褪下了衣衫,裴云华就哭得感觉都无法呼吸了。 她记不得后面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自己坐在他的身上,她便不能肯定,哭道,“到底进去了没有?” “没有!” 顾留白彻底慌了,连忙叫道,“骗你是狗!” 这一句话出口,他浑身又僵住了。 他又想到玄庆法师说他命犯桃花,而他出大雁塔的时候,玄庆法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就是,骗你是狗。 裴云华曲着身子就是哭。 其实她此时心里冒出的一句,是你为什么不进去,所幸就错了,省得如此煎熬。 “这……” 顾留白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还是看看能不成扯回真气法门的问题。 至少得弄清楚这阴欲经到底怎么回事。 岂料又是不开口还好,他才一开口说出一个字,裴云华又猛然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道:“你摸也摸了,看也将我看光了,怎么办?” “我……” 顾留白胸中一口气闷住了,他觉得自己伤势一下子就重了。 裴云华瞬间却已经下了决心一般,道:“我不管,我肯定无法嫁人,不管我父亲能不能帮我取消掉我和三皇子这桩婚事,你一定得答应帮我取消掉,我不可能给你占了便宜,又给其他男人占便宜。” 顾留白原本觉得自己胸闷,现在他手都忍不住落在了自己的胸口,只觉得自己心脉疼。 裴云华原本文文静静的,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对人凶过,现在她还不断落泪呢,却对顾留白凶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我今天就跳井死里头。” “答应!”顾留白直觉按照这裴云华的性情,他不答应下来,等会真的要去井里捞她。 “你将我松开。”裴云华接着道。 “这…会不会不稳妥?”顾留白有些纠结,小心翼翼的说道,“现在已经入夜,这阴欲经在夜晚会多次发作,十分凶险。” “你真以为我是个荡妇不成!”裴云华又是气苦,瞬间又泪崩了,“我等会就去跳井。” 顾留白无奈了,“你干嘛非和井过不去。” 裴云华气道:“你这人也不正经,绑也没个正经,你看你绑成什么样,还不给我松开!” 顾留白一看之下,倒是脸上发烫,根本无法反驳。 他这种修行者,平时哪需要绑人。 要么一剑把人捅残了,要么用真气制住关窍。 但他之前觉得用真气可能制不住,就只能找东西来绑,这绑的时候,他自然避开了某些高高凸起的地方。 这是怕勒伤了她。 但眼下看起来,的确绑得很不正经的样子,凸显得异常高耸。 他只能飞快的解开了裴云华。 裴云华又抽泣了两声,接着道:“这真气法门真的歹毒,我哪想得到是这真气法门出了问题。” 眼见终于聊上这真气法门的问题,顾留白赶紧问道,“它到底什么症状?” 裴云华也已经彻底豁出去了,抽泣道:“反正的确是修到了六品之后就出了问题,到了六品之后,第二个晚上,你这个坏人就到我梦里头来了,然后你就要了我的身子,你还把我抱在一个温泉池子里,你又要我。” “什么鬼?” 顾留白眼睛都瞪大了。 明明是三皇子给的法门,怎么变成自己这个坏人到人梦境里头去做那种事情? 他听到“坏人”二字呼吸就不顺,他联想到了上官昭仪那都昏迷了,都喊他“冤家”,他就知道这肯定一回事,肯定上官昭仪也是梦见了自己。 三皇子会妖法么? 但他看中的女人,为什么让自己那个啥? 难不成他就有这种癖好? 顾留白头皮发麻。 “从那之后,你这坏人天天就到梦里头欺负我,要了我一次又一次。”裴云华还仔细的想了想梦里面三皇子头顶上堆叠的帽子,她甚至手指头掐着算了算,“十七顶了,顶得老高,我看着都吓人。十七次了!” “什么顶得老高。”顾留白羞愧欲死的看着自己的裆下,这个时候他发现挺正常的啊。 “你…”他的误解产生的小动作,没有瞒过裴云华的眼睛,裴云华想着方才的情景,她一时倒是哭不出来了,她只是恨恨道,“你和梦里头一样坏。” 顾留白胸闷道:“我哪坏了啊我。” 裴云华道,“你不推开我,你摸我。” “……!”顾留白无语。 他觉得那时候肯定有问题,忍不住轻声辩解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你们这真气,对我也产生了影响。” 顿了顿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除了梦境古怪,催动欲火,这真气平时还有什么作乱的地方么?会让人分不清虚幻或是真实?还是会掌控你的意识?我真气开始调和你真气时,会有特别的反应么?” 裴云华倒是认真的想了想,道:“不会,除了梦境…别的时候没什么异常。” 顾留白这下就想不明白了,他目光异常复杂的看着这个脸上全是泪痕的少女,心中天人交战一会,才咬牙说出来,“那为何你一下子就把持不住了?” “我……”裴云华突然觉得这问题她也无法回答了,她只能耍赖,“你也不是一样,你弄得清楚么?” 顾留白心口疼,他心想那我也没有主动扑上来啊,但他只觉得无法辩驳,毕竟其实自己那时候摸她胸就算了,明明要推走她,却反而抱她屁股。 裴云华看着他沮丧无奈的模样,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好了一些。 想到这人当时在那小筑里头,将裴府里的高手和许州晋氏那些人弄得毫无脾气的风范,现在在自己面前却被自己弄得没有脾气,她嘴角甚至微微上翘起来。 “其实云蕖和我说的没那么细致,我们两个之间可能误会了。”她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有些羞涩的低垂着头,将裴云蕖来找她时所说的话,对着顾留白说了一遍。 “她以为我是来肉身帮她来了,姐妹共事一夫?”顾留白听了就明白了,裴二小姐这干的什么事情啊,这不是坑姐又坑夫么? 他觉得这事情哪怕裴云蕖真知道了,她自己也得承担一大半责任。 “那现在怎么办?” 顾留白不说话,裴云华就又莫名的灵动,她偷眼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你还帮不帮我镇压真气,你要是不帮我的话,今晚上发作得肯定特别凶猛,某人头上的帽子至少超过二十顶了要。” “什么二十顶…” 顾留白没往深处去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真气怎么办。 “还是得试一试。” 他咬了咬牙之后,还是觉得要感知清楚一些,接着他看着裴云华,认真道,“真的能控制得住?要不要再把你绑好,至少绑个手脚,不会那么不正经。” “好!你绑!你来绑!” 裴云华朝他伸出手脚,一脸气苦模样。 “算球算球!”顾留白连忙摆手,他觉得不马上说不绑,接下来这裴云华肯定又要说,你就以为我天生淫荡不是,我去跳井! 第两百二十五章 你得给补偿 “你用少许真气配合我一下。” 顾留白伸出手指头搭向裴云华的手腕时,他的手指头都有些发抖。 裴云华这次没有什么异议。 感知到顾留白的真气缓缓渡进来,她控制自己的真气缓缓与之接触。 这次她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的真气开始转化,夜晚容易出现的那种燥意似乎也在一点点的浮现,然后一点点的消融。 “感觉到了。” 她认真说道。 顾留白微微皱起眉头。 他和上官昭仪这种双修进行了很多次,上官昭仪体内大半阴欲经产生的不利真气都已经被他转化,这种真气转化除了给他带来增益之外,他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妥。 但这次差点把持不住,行岔了气之后,现在他转化裴云华的真气时,却总感觉有一种气机隐藏在两个人转化的真气里面。 而且这种气机在两个人的真气转化之中,似乎建立着某种奇异的感应。 她的真气和他的真气碰撞,除了两个人的真气都增强之外,还在两个人的真气里头都孕育出了独特的气机,而且还互相有着感应? “这…” 只是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这种感知不清楚,却似乎可以确定存在的微妙感应,就让顾留白不敢再继续下去了。 “怎么了?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裴云华看着顾留白异常凝重的神色,心中也生出些许不祥的预感。 顾留白忧虑道,“我现在觉得这阴阳天欲经可能有很大的问题,当年若是阳欲经和阴欲经若是真能够相辅相成,完美契合,那个修行阴阳天欲经的宗门,怎么会彻底在色欲之中沉沦,甚至整个宗门都乱了伦理?更何况我的功法也并非阳欲经。” 顿了顿之后,他也觉得这种事情隐瞒不得,便认真的说道,“我之前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只觉得双方都有好处,尤其你们修行了此法的女修,就像是积蓄了一大堆对我有用的元气等我转化取用。我不断将之炼化,真气修为提升极快。但不知为何,今日差点酿成大错之后…” 他讲得很认真,沉浸其中。 裴云华也听得很认真,但听到此处,她却是面色一冷,又是气苦道:“是已经酿成大错了。” 顾留白一滞。 他无力反驳。 这里可不比关外。 关外他那条商路上,商队和马帮里的姑娘,除了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修行者之外,其余的姑娘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身子,干脆得很。 关外那种姑娘被你摸几下,哪怕脱光了给你瞧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他知道这里是长安,长安城里的这种姑娘,很多可是视名节如命。 这摸也摸了,看也看了,的确是……。 裴云华看他无言以对,便又低垂着头道:“你继续。” 顾留白道:“我今日酿成大错之后,却感觉到好像这双修转化没有那么简单,除了明面上可以感知到的真气修为增进的好处之外,内里还隐藏着某种气机,我们两个的气机,还产生了某种感应。” 裴云华听到他改口说今日酿成大错,倒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顾留白看着她脸上还带着泪花,此时却笑出来,他却是又忍不住摇头。 这么严重的事情,还笑得出来啊? 他叹了口气,道:“我这一时有点不敢轻易镇压你们的真气,你们最近先不要修行,我先琢磨琢磨,再去见见这长安城中的其余高人,看看能不能问出些真相出来。” 裴云华点了点头,她思索着顾留白的那些话,想到他说真气转化之后,两个人还产生了另外一股气机,还产生了某种感应,她便呼吸一顿,突然问了一句,“那我们两个人的这种气机,互相感应,该不会让我生出小孩子吧?” “??”顾留白懵了。 少女,你都做了那么多带颜色的梦了,方才你都差点把我那个啥了,你连小孩子是怎么生的其实都弄不明白呢? “看来是不会。” 裴云华看到他眼睛里全是问号和感叹号的模样,顿时明白了,放心下来。 顾留白看着她,欲言又止。 按理说到了这一步,他就应该先告辞离开了。 但今日这事情,裴云蕖若是问起,该怎么说,两个人是否必须得有个一致的意见? “你是不是担心云蕖问及细节?”他现在的顾虑都堆在脸上,裴云华一眼就看出来了。 顾留白苦笑起来,缓缓点头。 裴云华脸又红了,她壮着胆子,轻声说道:“我可以瞒着,不告诉云蕖你摸我,毕竟这件事情我也有错。” 顾留白气苦。 什么叫你也有错,这分明就大部分错是你的吧。 要不是我最后守着那一丝晴明,刚刚我就告诉你,可以准备生小孩了好不好? 岂料他的神色一落入裴云华眼中,裴云华就一下子猜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她眼睛瞬间又红了,“你怪我,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觉得我天生淫荡。” “停!”顾留白叫了起来,“我没怪你,我们都没错,分明是这功法本身的错!我们都很强了好不好!换了别人谁忍得住。” 裴云华怔怔的看着他,认真道,“你真的也忍不住么?” 顾留白生怕自己离开之后,她这就出什么问题,别真的和裴府里头的井过不去。 他极其无奈的实话实说,“裴大小姐你也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美人儿,你这么冲着我来,我怎么可能把持得住,若不是你是裴云蕖的亲姐姐,关键时刻我脑子里有那么一丝理智,那都已经…其实把你绑起来,主要是我也生怕我自己控制不住。” 他越说越是郁闷,推心置腹道:“裴大小姐,你想想,我一直在关外,这才刚刚入关到了长安,我在关外那么多年,虽说各色各样的胡人女子见了不少,关内出去的大唐女子也不少,但那些个女子要么年纪比我大很多,要么就是很多天没洗澡了,身上还有很多男人的味道,要么就是满脸的风沙,倒是见过有几个分外阔绰的商队,在我们冥柏坡还让人准备了热水洗浴,他们带的有些个姑娘洗干净打扮之后,的确还成,但关键在于,那些个姑娘的风尘味也一眼都看得出来啊,她们在冥柏坡那种地方,稍微打扮一下就能让男人兴奋的嗷嗷叫,那妆容哪能和你们长安的这种门阀小姐相比。你看你长得精致,衣衫又特别精美,而且还这么香,而且这肌肤都滑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不是我说你,你要是去关外吹几天风,被风沙一磨,说不定你这肌肤摸上去都是毛糙的很。你这样的扑我身上亲我,我哪能控制得住。” 裴云华听他讲得是一些自己从未听过的关外事情,又讲得有趣,她听得忍不住破泣为笑,鬼使神差般说道:“当然滑了,我下午好好洗了两次,还用了波斯人的那种香膏。” 她说完这句才醒觉不对,顿时又羞得满脸通红。 顾留白心中一荡。 心想何止是滑,还弹得不行。 他此时觉得裴云华心情好些了,便正色道:“这阴阳天欲经太凶险了,都是这真气法门的错!” 裴云华安静了片刻,突然问道:“那上官昭仪和你…” 顾留白悚然一惊,下意识就否认,“我们没有。” 裴云华一副看穿了顾留白的样子,“不,你们肯定有!” 顾留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苦笑道,“我估计她和你一样,每夜都做那种梦。” 裴云华摇了摇头,“一门真气法门修不出两种模样,我既然如此,她肯定也是一样,而且先前你说话的时候,总不自觉的带上了她,我就知道,除了这每夜做梦一样之外,她见你的时候,肯定也和我见你的时候一样。” 顾留白身体都僵了,但他还是嘴硬,“不一样啊,我见她的时候,她正被人追杀。” 裴云华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摸她。” “我没有!”顾留白看着她洞悉一切的模样,突然泄了气,知道怎么都瞒不住她。于是他欲哭无泪的说道,“她就是昏迷前见了我就只觉得见了救星,一下子扑到我身上了。我…我没有摸她!” “那亲了没有?”裴云华问道。 顾留白这下有底气,坚决道,“绝对没有。” 裴云华突然微微的笑了笑,轻声道,“我相信你。” 顾留白松了口气。 “估计你也没敢和云蕖说这个,否则她若是知道这法门这么凶险,哪会放心让你独自来和我呆着。”裴云华接着轻声道:“上官昭仪估计也瞒得好。” 顾留白都不敢接话。 裴云蕖说得不错,她这亲姐姐也聪明得很。 “你的确是个正人君子。”裴云华的声音传入他耳廓。 他异常羞愧,“我不是。” “不,你是。”裴云华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着不一样的光焰,“若是方才那种情形,长安城里像你一样的少年,没有什么人会抵挡得住。” “我觉得也是。”顾留白厚着脸皮回道,他觉得这倒是事实。 “那你为何偏要抵挡?”裴云华看着他,安静的说道,“三皇子费尽心机都想要得了上官昭仪的身子,那上官昭仪那样的可人儿扑你怀里,你都没有乘机占她便宜,你为什么这样?” 顾留白脑门见汗,面对这种灵魂拷问,他只得实话实说,道:“不管怎么样,至少也不能乘人之危吧?” “所以你还是个好人。” 裴云华眼睛里有泪光,但她此时却是笑了起来,“云蕖喊你顾十五,我也要喊你顾十五。” “啊?”顾留白傻眼。 裴云华接着道:“顾十五,给你摸了,给你看光了身子,我现在没觉得冤,没觉得不舒服。三皇子他也不配看我身子,更别想摸我。” “……”顾留白觉得这话没法接。 “今儿的事情,还有上官昭仪的事情,暂且先瞒着云蕖。”裴云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红晕,“但你终究占了些便宜,你必须补偿我一下。”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想要什么?” 他觉得这很合道理,毕竟她都被自己又摸又看,虽然她也摸了自己,但至少自己没脱掉衣服对不。 裴云蕖爱剑,不知这裴大小姐爱什么。 然而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就知道了答案。 “你别动。” 裴云华命令了他一句,趁着他发愣的时候,她认认真真,结结实实的亲在了他的嘴上。 顾留白双脚都一直。 裴云华好歹这次没给他把持不住的机会。 她认认真真的亲了他一口,这才满脸红晕的转过头去,说道,“这次我没受那真气的蛊惑。” 第两百二十六章 我酿下大错 等到终于放顾留白走的时候,裴云华还认真的想了想,道:“其实这功法的梦境,应该也是有迹可循的。应该是自个儿心中真正喜欢哪一个,才会在梦里头被那个人使坏。” 顾留白走出裴府的时候往如隔世。 门房一口一个姑爷,将他送上马车。 他越发的内疚。 这来的时候是二姑爷。 走的时候差点就变成大姑爷了啊。 裴云华不至于骗他。 那意思是,她见了自己一面,心中其实就喜欢上了自己? 但上官昭仪呢? 在来长安之前,她可是一次都没见过自己。 那难道仅凭一些有关黑沙瓦的军情,她就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自己? 那冤家二字喊得比裴云华的坏人要熟练得多,那很明显,她梦里头梦见自己的次数,肯定比裴云华的什么十七次要多得多。 否则不至于还说什么不让她用手。 那哪怕这法门再邪恶,梦见自己的时候,总该有个具体的形象。 马车颠簸了一路,他一路都没有想通。 回想细节真的是越发觉得诡异,她那日被白素素和那什么黑羊追杀,一看见自己就像是看见了无比熟悉的人,就直接确定是她的冤家。 这个疑惑不解,顾留白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他回到延康坊自己的小院之后,犹豫再三还是到了上官昭仪的睡房门口,轻声问道,“睡着了么?” “原本睡着了,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又醒了。”上官昭仪的声音带着些慵懒,从房中响起。 顾留白觉得危险,退后一步,认真道:“我有个问题困惑不解。” 上官昭仪轻声道:“什么问题?” 顾留白道:“那日白素素和那辰黑羊追杀你,你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来?” 上官昭仪轻笑道,“你还记得黑沙瓦,太史局的那两个官员?” 顾留白一愣,道:“当然记得,裴云蕖昨日里才和我说过,那两个官员已经送了一份大礼过来,说过两日就要来拜访我,感谢我救命之恩。” 上官昭仪道,“其中年长的那位送了我一幅你的画像,那是出自长安画人像最好的严大画师之手,画得栩栩如生,十分传神。” 顾留白隐隐蛋疼。 原来竟是如此。 “那画像呢?”顾留白随口一问,他倒是想看看画得到底像不像。 “我藏在那间竹楼里啦。”上官昭仪笑道,“逃的时候原本想随身带着,但想着万一遭遇战斗,很有可能弄坏,我就好好的藏在了那竹楼里,等回石山书院的时候,我就将它取出来。” 顾留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己的画像好像变成了上官昭仪的大宝贝。 他又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那你在有我的画像之前,会不会发梦?” 上官昭仪何等的聪明,这冤家平时没有这样的问题,结果去了一趟裴府帮裴云华镇压真气之后,这冤家居然敢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到自己的房门口来问话,这只能说明他从裴云华口中得知了一些细节。 她和裴云华性子不一样,她早就吃定了这冤家,所以忍不住又偷笑起来,故意反问道:“你说的是哪种梦?” 顾留白听出了她的调戏,也将心一横,沉声道:“春梦!” “出息了!”上官昭仪听着顾留白如此硬气,调戏他的兴趣就愈发浓厚,她故意道,“怎么可能!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没有你的画像之前,我怎么可能发那种梦!”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无比艰难道:“那你有了我的画像之后,就发了那种梦?梦见的是我?” “今晚这么出息?” 上官昭仪惊了,她下意识回道,“当然梦见的是你,难道我还能梦见别的冤家不成?” 一听这冤家二字,顾留白眼前就一黑。 这个时候上官昭仪却反应了过来,“裴云华也发梦,她若是梦见的是三皇子或是别人,断然不会和你说实情…啊!” 她骤然发现这个真相,顿时忍不住一声惊呼。 “半夜三更,你别乱叫。”顾留白被她吓了一跳。 “好啊!”上官昭仪的眼睛都亮了,她不可置信的抓着被子,“那你老实告诉我,裴云华是不是梦见了你?” 顾留白寻思这少女太聪明,哪怕自己否认,她也绝不相信,而且要彻底解决这阴阳天欲经的问题,必须得她配合,他便只能怀着沉重的心情点了点头,道:“是。” “裴云华厉害啊!她应该只在裴府见了你一面,她就梦见你!”上官昭仪宛如发现真正的奸情,都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她居然和自己的妹夫…” “你还不是更厉害!”顾留白郁闷道:“你还不是靠着一张画像,就和你闺蜜的心上人…” 上官昭仪嘴硬得很,“美女爱英雄,天经地义,我那时候哪知道裴云蕖和你已经到了这种关系。而且话说回来,哪怕到现在,你们之间还未有婚约,裴云蕖若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手段用尽,把你夺过来再说了。” 顾留白竟无力反驳。 就在此时,哗啦哗啦响动,接着瓦碎声和重物落地声。 顾留白朝着那声音响起处一看,就又无语了,“龙婆,你半夜三更还要看热闹!万一下雨,现在铺瓦的工匠都不好找,屋子要漏到过年。” 又是龙婆笑得打跌摔下去了。 上官昭仪原本听到有人夜行失足,心中暗惊,听到顾留白的这声音,她顿时安下心来,知道肯定是跟着他的修行者。 她便忍不住啧啧赞叹,“这下可好,裴云华肯定是不愿意嫁三皇子的了,这裴氏和李氏的联姻弄不成了。” “你先别得意。”顾留白郁闷道,“这阴欲经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上官昭仪一怔,“怎么了,我觉得现在挺正常的啊。” “我今日帮她镇压真气,就发现了之前未曾发现的问题,真气转化之中,我们的真气固然增强,但里面其实还化生了一股气机,这股气机潜伏着,我们两人的真气之中都有,还有某种特殊的感应存在。”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我直觉这股气机的存在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这种事情?”上官昭仪倒是也紧张起来,“你进来试一试。” “明早上再说。”顾留白马上回绝。 只是这样一下子断然回绝,上官昭仪却是瞬间品出了味来,“顾十五,是不是裴云华也和我当时见你一样,对你做那样的事情了?” “怎么可能!” 顾留白背心之中冷汗都下来了,这上官昭仪实在太过聪明,“我们清白得很。” 上官昭仪笑道,“我可没说你们不清白。” “太晚了,不和你说了。”顾留白只觉得言多必失,在这少女面前恐怕多说一两句就会露出马脚。 上官昭仪听着他走远的脚步声,沉吟了片刻,突然抿嘴笑了起来。 以顾十五的沉稳冷静心性,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可能半夜还来她门前? 要说他和裴云华之间不清白了,那估计真不会,但要说一点事情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到时候诈一诈裴云华不就知道了? 冤家啊冤家,这下我可又抓住你一个把柄了。 …… 按理接下来肯定要睡觉。 但顾留白却无心去回房睡觉。 他不由得出了自己的院门,走到明月行馆里头,到了安贵的门前,他敲了敲门,轻声道:“安贵?” 安贵原本已经入睡,但自小形成的习惯,让他听见顾留白的脚步声时就已经醒了过来,听到顾留白喊自己的声音,他便马上轻声回应道,“顾先生,怎么?” 顾留白问道,“裴二小姐去哪里了?怎么今夜没回延康坊?” “回了啊。”安贵还有些睡得迷糊,回了一句,又愣了愣之后,脑子才恢复正常,“二小姐可能觉着你今晚不会回来,她就去了段艾和江紫嫣她们的院子,好像说是段红杏又来看容秀和段艾比剑的。要么她们那热闹,顺便住她们那了?” “怎么着,混账东西你半夜找我做什么?”顾留白还没来得及搭话,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只见走廊那头,裴云蕖在冲着他得意的笑。 顾留白心中五味杂陈,他对着安贵说了一句,“你好好睡吧。”然后便走到了裴云蕖面前,“你怎么在这?” “我和厉溪治他们商议事情,审审一些他们要用的人的卷宗,还有石山书院的一些事情也要管管,这边布置的书屋比较方便。”裴云蕖看见顾留白这么晚找自己就开心。 顾留白当然也看得出她的开心。 裴云蕖心情飞扬起来,故意道:“怎么着,这么晚没看见我,睡不着?”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嗯。” “??”裴云蕖顿时觉得这混账东西变得更厉害了,这都大道至简了?让自己开心只需要点头说一个字了? 顾留白不由分说就牵住了她的手。 裴云蕖呼吸一顿。 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干嘛?” 顾留白轻声道,“逛街。” 大晚上的逛什么街。 就是想牵我手? 裴云蕖嘴上说了一句,“大晚上的想占我便宜。” 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被顾留白牵着爪子出了门。 顾留白牵着她往西市的方向走,沿着小胡同,安安静静的。 “有心事?”到了一个凉亭边上,耳热手烫的裴云蕖还是发现了这混账东西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开口问了三个字,顾留白一转头,就结结实实的把她给亲上了。 “唔…” 裴云蕖一下子大脑就空白了。 她整个人都丝毫不敢动,美丽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 她不敢相信这混账东西今天胆子竟然这么大。 等到顾留白感觉都在品尝她的双唇和舌头了,她才反应过来,推开顾留白,双拳在顾留白身上就是一顿锤,“你要死啊!” 顾留白自己的心脏也是怦怦直跳,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不然我感觉你亏了。” “我亏了?”裴云蕖脸红得连夜色都遮掩不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心想这人占了我这么大便宜,还说我亏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越看裴云蕖越想亲,但心里头就是越发觉得对不住。 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沉重道,“我今天酿下大错。” 第两百二十七章 好女怕赖男 “发生什么事情了?”裴云蕖对顾留白太熟悉了,她一看顾留白此时的神色,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顾留白又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但还是忠于自己方才的决定,慢慢的说道,“今天我亲了你姐姐,我还摸了她。” 虽说裴云华要替自己瞒着,上官昭仪也会替自己遮瞒,但他没见到裴云蕖的时候,心里却莫名的慌的很,等到见了这个二小姐,看着她看着自己就高兴的模样,他方才就觉得怎么都不能瞒着她。 因为他想到,他答应过她不骗她。 若是她一直被瞒在鼓里,结果发现自己最亲近的几个人都合伙骗她,她肯定会伤心的要命。 “轻薄我姐,你想死啊!好你个顾十五,你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裴云蕖一愣,顿时骂出了声。 顾留白反而心里好受了些,但旋即他就感觉出来裴云蕖骂归骂,但好像真不怎么生气,他便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她,疑惑道,“你不生气?”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事出有因了,我生气个什么,你也太小看我裴云蕖了。”裴云蕖偷偷掐了一下他腰上的软肉,“反正你也不吃亏,所以你觉得是我吃亏了?你没吃亏,觉得我吃亏了,又来占我便宜,你倒是美滋滋的啊。” 顾留白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只能老老实实说道,“那阴阳天欲经很有问题,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老实说说。”裴云蕖主动牵着他的手,往前慢慢走去。 顾留白心中一暖,慢慢说道,“她们修了这阴阳天欲经中的阴欲经,真气到了六品就会起变化,上官昭仪不是和你说过,这真气会让人多梦,在夜间反复折磨她们,她这话没说谎,但是她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这做的梦,是春梦。” “我姐和她到了六品,每晚上都开始做春梦?”裴云蕖惊了,这么刺激的? 她也是聪明,旋即就想到了症结所在,“该不会是她们做春梦都梦见的是你?” 顾留白无奈的承认道,“的确如此。” “我姐好歹见过你一面,上官婊婊以前没见过你,她怎么做春梦梦你?”裴云蕖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个问题。 顾留白就只能将自己来前也特意问了这个问题,然后问出那幅画像的过程也告诉了她。 裴云蕖顿时郁闷了,“那两个太史局的家伙,好歹也算我在黑沙瓦生死与共的战友了,结果背着我就把我男人画像送给我闺蜜?” 顾留白倒是被她这句话逗笑了,忍不住咧嘴。 “那你怎么会亲了我姐,又摸了我姐?”裴云蕖顿时又觉得刺激了。 虽然心里头感觉不是滋味,但好歹这个混账东西的表现让她满意。 反正还是刺激! 顾留白老老实实的将自己到了裴府之后,怎么就和裴云华亲上了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只是他毕竟脸皮不够厚,双手放的位置和后面裴云华给他看光的事情,他没好意思说。 但他没好意思说,不代表裴云蕖不会问啊。 裴云蕖最关心这些细节! 她一听这后面的简略就不乐意了,马上认真问道,“你只说亲,没说摸啊,你摸了我姐哪了?” 顾留白见她没伤心,也不怎么生气,心就放下了,但这少女如此的求知欲,也委实让他呲牙,他下意识的看了裴云蕖的胸前一眼,没敢说。 裴云蕖却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好你个顾十五,你居然摸我姐的胸。说,你还摸了什么地方没有。” 顾留白也豁出去了,艰难道,“好像还摸了屁股。” “你倒是挺会啊,好摸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裴云蕖冷笑道,“要不我也让你摸摸?” 顾留白也痞赖了,索性道:“真的?” 裴云蕖呵呵一笑,“你想的倒美。” 顾留白又发挥自己特长,“我想得美也不如你长得美。” 裴云蕖很受用,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摸上去感觉怎么样,大不大?” 顾留白郁闷了,道:“能不能不要让我回忆这痛苦的铸下大错的过程?我当时都慌的不行,只觉得万一把持不住,对不起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喊你姐夫呗。说不定还能帮你们带小孩。”裴云蕖自己说着反而噗的一声笑了,但接下来却是又认真起来,“是不是怕我生气了,以后就不理你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点了点头。 裴云蕖心里瞬间就开心了起来。 “那指定不理你。”她故意认真的说道,“那我肯定气都气死了,回来抢了我姐她娘的一个院子,结果她都能把我男人给抢了。” 顾留白不说话,心有余悸。 裴云蕖看他还在后怕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但突然她又想到一个紧要的问题,“那你有没有亲过上官婊婊!” 顾留白连忙摇头,“那肯定没有。” “一点事情都没有?” 裴云蕖回忆细节,突然有所警觉,“那天你救下她的时候,没有发生些什么?” 顾留白心虚道:“她就是看见我就认得我,然后扑到我身上就让我救她,然后就昏死过去了。我保证没有亲她,也没有摸她。” 裴云蕖突然一笑,故意道,“那你想不想亲她,想不想摸她。” 顾留白郁闷了,“我想亲你,想摸你,成了吧!” “想摸也不给你摸。”裴云蕖叹了口气,“想想我还是吃亏啊,她们每天晚上都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梦,怪不得上官婊婊一看你就喊你冤家,那时候没注意我在,刚醒过来就问你又要让她扮演什么,玩得还挺刺激!”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彻底搞清楚这法门到底怎么回事,得把这后顾之忧给解决了。” “稳妥一点固然不错,但你沧浪剑宗比剑怎么办?”裴云蕖一认真,她的眉头就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先前将这个已经计算上去了,觉着真气修为会大进,才觉得这比剑即便遭遇崔白塔都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真气修为得不到多少提升,你对上崔白塔还有几成把握?” 顾留白苦笑道,“一半的把握都没有。” 裴云蕖认真想了想,道:“那还是保命更为重要,既然上官昭仪能够在典籍之中查证到,你所修的这种真气法门能够化解阴欲经的真气,那么我想即便是其中还隐藏着一些凶险,那凶险也不至于让你没办法抗拒。” 顾留白沉下心来。 大战之前不能自己先乱。 现在的确是时间不够了。 沧浪剑宗和他的这场约战,不到二十天的时间。 哪怕他诸多办法都用了,准备的东西也足够多,若是真气修为得不到提升,那面对沧浪剑宗和崔氏,他的确没有多少胜算。 “明日我先去见玄庆法师,然后再去宗圣宫。我感觉玄庆法师对这阴阳天欲经可能也有所了解。”再次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下定了主意。 “若是玄庆法师能够给你一些答案,那自然更好,若是他并不了解这法门,那你也不要那么纠结。”裴云蕖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该修行修行,若是接下来真感觉到有些可怕的地方,那再停也来得及,再说了,我裴云蕖难道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只要你不是故意见色起意,不是看着人家长得漂亮就想背着我偷吃,只是修行法门的问题,那我难道还能怪你们不成?” “真不怪我?”顾留白还有些不放心。 “怎么着,吐蕃大军都不怕的顾十五,难道就怕了我了?”裴云蕖突然有些得意起来,媚眼如丝,“我怎么着你了,我也没有绑着你说不让你亲近别的姑娘啊。” 顾留白这下彻底松了一口气,他这心情一放松,心思顿时活泛起来,平日里的水准就一下子体现了出来,他装出异常沉重的样子,“你当然没绑着我不让我亲近别的姑娘,但是你不知道我多害怕,我就怕因为我亲了别的姑娘,以后就亲不着你了。” 裴云蕖的脸顿时红得厉害。 但她就是嘴硬。 “哼!” 她看着顾留白,一副鄙夷的样子,“我们可是黑沙瓦生死与共的战友,你倒是好,一天到晚想亲我怎么回事?你就这么着想轻薄好朋友?” 顾留白一本正经的靠近了些,轻声道:“我不仅一天到晚想亲你,我还想摸你呢。” “滚!” 裴云蕖有点害怕他真伸爪子,装凶道:“和沧浪剑宗比剑都没多少天了,你脑子里面多盘算盘算剑招,别整天花花肠子只想琢磨这种事情。” “好吧。”顾留白叹了口气,“那和沧浪剑宗比完剑再说?” 好女怕赖男。 顾留白这么一痞赖纠缠,裴云蕖顿时就有点吃不住。 “算了算了。” 她自己也心跳得厉害,“算你表现还不错,好歹我姐投怀送抱你都还守住了。就让你摸一下,省得你接下来这些时日练剑都不定心,别到时候和沧浪剑宗一比,人都没了。” 顾留白惊了。 他没想到裴云蕖竟然准了。 他心里头还想着问真的假的,但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傻的就是问真的假的。 所以他二话不说,手就先伸了出去。 裴云蕖认命般眼睛微闭。 这时候意识清楚,而且自己主动,和那种懵逼情况下不小心摸到是两码事。 顾留白一摸上去,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沸腾起来了。 这软弹的劲,让他差点要崩飞出去。 “你…”裴云蕖这个时候是懵的,明明就是逛街,怎么弄了半天自己被他给这样了? 愣了一会发现顾留白还没放手,她便羞得不行,“不是说了只能一下?” 顾留白鼻血快流出来了,他强辩道:“是一下啊,我还没松手呢。” 第两百二十八章 真的是造孽 第二天一早,裴云蕖看着上官昭仪倒是顺眼了很多。 凡事有对比才分得出高下。 自己的亲姐平时正不正经? 那肯定绝对的正经。 整个长安找不出几个像裴云华这样的端庄正经的大家闺秀。 绝大多数权贵门阀的千金小姐,哪个不在长安城里热闹的地方瞎晃,哪个不呼朋唤友? 哪个平时不和一堆年轻才俊来往? 什么诗会茶会,什么春猎秋狩,能见得着优秀异性的场合,这些个千金小姐都扎堆往里面挤。 但裴云华平时真的是和深宫里的失宠妇女一样,就是老老实实的呆在无聊的大宅院里,都不怎么出门。 但即便是自己的这个亲姐,才修了那阴欲经没多少天,她就已经把控不住自己,差点就和顾留白直接生个大胖小子了。 这上官昭仪进阶六品那么久,被这阴欲经折磨了那么久了,居然还能控制得住自己。 这个闺蜜,意志力还可以啊。 “上官昭仪,我以后不喊你上官婊婊了。”她和上官昭仪一起吃着早点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句。 上官昭仪愣了愣。 裴云蕖轻声道:“我知道你进入六品之后,每晚上都做那种梦了。” 上官昭仪一下子就被嘴里头嚼的一块饼噎住了,噎得她直翻白眼。 “喝汤。” 裴云蕖给她盛了一碗汤,端到她面前。 上官昭仪苦了脸,“这汤里是不是有毒,你是不是直接想毒死我?” “不喝算了。”裴云蕖也对着她翻了个白眼,自己把那碗汤给喝了。 “昨晚上顾十五对你说什么了?”上官昭仪就像是个被捉奸了的小媳妇一样,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轻声问道。 裴云蕖鄙夷的看着她,重重的哼了一声,“说了你们夜夜做春梦,梦见和他做那些个不要脸的事情。” 上官昭仪满脸通红,看着裴云蕖却有些奇怪,“你不生气?” “我姐都知道我和顾十五什么关系了,她都控制不了,你让王若虚给他传信的时候,还不知道我和他怎么样,你好歹见了他还能控制得住。”裴云蕖看了她一眼,“这法门邪门,我也不能全怪你头上。” 上官昭仪这个时候已经想明白,肯定是这顾十五承受不住心里压力,自己和裴云蕖坦白了。 不过裴云蕖这样的态度,她也是没有想到。 正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再哄哄裴云蕖的时候,裴云蕖却是已经开口,认真道:“说不喊你上官婊婊,今后就不喊你上官婊婊了,上官昭仪,我问你,你要真心回答,不要骗我。若是我们调换了过来,被这阴欲经侵袭的是我,你和顾十五相好,那我要是每天晚上梦见你男人,和他翻云覆雨,而且我心有所属,也觉得非他不嫁,那你会如何对我?” 上官昭仪只觉得天上掉下一个巨大的胡饼。 这是天下第一好的问题啊。 “你说了不喊我上官婊婊,结果借着问话又说了两遍。”她先幽怨的说了一句,道:“若是调换了过来,我也不会毒死你,看在最好的姐妹的份上,我还得救你,但话可得说好了,我可得做大,你做小。” “看你那出息!”裴云蕖冷笑道,“要真舍得男人都分给你了,还在乎个大小,难道我做了小,你还能骑在我头上不成。”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官昭仪心脏砰砰直跳,也彻底豁出去了,“那你真舍得?” 裴云蕖哼了一声,反问道:“梦里头真不真?” 上官昭仪犹豫了一下,还是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老实道:“真。” “我猜也是。”裴云蕖呼出了一口气,“按我姐的表现,估计真的不能再真了。” 上官昭仪脸又一红,没好意思接话。 裴云蕖却又道:“是不是还让你扮演什么来着?所以你到了这延康坊,一醒过来,还对他说那种话。” 上官昭仪也不知道裴云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想着既然坦白,也不隐瞒了,老实点了点头,“嗯。” “玩得还挺花。”裴云蕖白了她一眼,“梦里头就和他一个?没和别人?” “你说什么呢。”上官昭仪这下倒是急了,和裴云华差不多反应,“怎么还能有别人,你若是这么败坏我名节,我可要和你拼了。” “那怎么办,你都已经被他败坏名节了。”裴云蕖冷笑道,“虽是做梦,但和真的差不多,你既然和他翻云覆雨那么多次,想必也不可能和第二个男人这样了。” 上官昭仪道:“当然,要不你以为我水性杨花么?” “你这相当于和他有了夫妻之实,你以为我是那种恶妇,要阻你一生么?”裴云蕖突然有些郁闷起来,“上官昭仪,我在长安这么多年,也就你这一个好朋友。在家里,除了老狐狸和我那叔叔,其实也就这姐面上和我交恶,但实地里还算维护我。我这怎么就倒了八辈子霉,这算是沾染了什么因果,是欠了你们,要用男人来还?” “云蕖!” 上官昭仪平日里飘逸脱尘的小仙女模样,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听出了裴云蕖的意思,她欢喜得都跳了起来,“那我这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报,怎么就有了你这样一个闺蜜。” 裴云蕖吐出一口恶气,“造孽!” 上官昭仪眼睛里都有了泪花,“云蕖你真的是天下第一好。” 裴云蕖不说话。 她思念着自己幸亏在长安也就这两个朋友,否则再来两个这样的朋友,那还得了? “你给我好好控制着点,别让他分心,让他好好提升真气修为,在沧浪剑宗比剑之前不要出什么岔子。”隔了一会之后,她认真交代上官昭仪,“不然都成寡妇。” 上官昭仪高兴得天旋地转,她拉着裴云蕖的手就用力点头,“好的姐姐,妹妹一定谨遵姐姐教导。” 裴云蕖无语的骂道,“得寸进尺的小浪蹄子。” 上官昭仪倒是发现说了这么大一会话了,院子里没见着顾留白的人,她便好奇道,“你罚他做什么去了?” “罚什么罚。”裴云蕖道,“他原本今日和宗圣宫那边约好了,要去宗圣宫给那道人瞧瞧。不过他觉得这阴欲经太过邪门,实在不安心,所以起了个大早,让周驴儿带他先去玄庆法师那了,等到见过了玄庆法师,他再去宗圣宫。” 说起正事,上官昭仪也认真起来,她拉着裴云蕖坐了下来,也只觉得恍然如梦,回到了两个人以前拉着手,无话不谈的时候。 “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费尽周折的一定要去弄个宗圣宫的道籍?”她好奇的问道。 裴云蕖轻声反问道,“佛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上官昭仪道,“我知道一些,说是这佛子涉及佛宗气运,佛子在长安,便意味着中土佛宗大兴,而西域佛宗的气运随之牵扯,今后西域佛宗是压不过中土佛宗的了,所以西域佛宗应该不想佛子活着。” “你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来长安这边并不知道真相。”裴云蕖凝重道,“佛子坐镇长安,将会牵扯佛宗气运,令中土佛宗压过西域佛宗是不假,但按照当年安排周驴儿去关外避难的那名高僧的感应,佛子是应佛宗大劫而生,是救佛宗于覆灭之危而生,所以他的出现,也意味着佛宗有惊天大劫。” 上官昭仪的脸色顿时变了,“真相竟是如此?” 裴云蕖点了点头,认真道,“顾十五和我说过,他说世间的王朝都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就改朝换代,这气运转化本就如此,一个东西总有兴盛和衰亡的变化。过往千年,佛宗也好,道宗也好,总有个兴盛和弱势的时候。他觉得若是接下来佛宗注定要衰败,那按理而言,要么就是道宗兴盛,要么就是儒道冒头。但他不是读书人,不入仕途。再加上这道宗从隋朝大盛到现在,已经弱得不行,也该到了否极泰来的时候。” 上官昭仪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他其实早早的就判断大势,是道宗会否极泰来。再加上这宗圣宫虽说在大唐是人人都想踩上一脚的存在,但宗圣宫的辈分是道宗第一的。他若是入宗圣宫的道基,那将来若是道宗兴盛,按资排辈,他在道宗的辈分和地位,可是吓死人。” 裴云蕖笑了笑,道:“他要么不做,要做肯定就要往极致了做。若是入籍了宗圣宫,将来道宗各派争宠,他肯定是要领着宗圣宫之名,彻底压倒白云观的。” 上官昭仪有些心惊道:“他这是直接图谋大唐道首啊。” 裴云蕖认真的轻声道,“我是这么想的,这佛宗若是衰败,道宗和儒家到底谁更兴盛倒也难说,毕竟现在李氏有压制门阀,从寒门之中择才的想法。但有了他这样的人选择道宗,恐怕将来道宗还是要容易占些上风,更何况邹氏也帮他和周驴儿谋划了这些书院。只要他这和沧浪剑宗比剑的算计能成,他这后面的势头,便猛的很。” 上官昭仪点了点头。 她只是想着云蕖你真不能怪我,也别怪我瞧不上长安其他年轻才俊。 那些个人和他一比,真的云泥之别。 …… 顾留白已经站在了玄庆法师的面前。 玄庆法师在喝黍米羹。 不过他这法门真的有个极大的好处。 哪怕他在喝着东西,也不妨碍他在顾留白的脑门里说话。 “我是不是没骗你?” 他一边喝着,一边对着刚出现在他面前的顾留白说道。 顾留白瞬间哭丧了脸,“大师,我知道你厉害,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阴阳天欲经到底还有什么玄虚?你要是不和我直说,我天天来看你,你也看着我烦啊。” 第两百二十九章 他就是欠揍 玄庆法师静静地喝着黍米羹。 气氛甚是微妙。 仿佛整个世界都和他无关。 隔了片刻之后,顾留白才感应到他的回应,“你天天来看我,我也帮不了你啊。” 顾留白毕竟也是懂得变通的人,他马上就道,“那你说说为什么帮不了我?”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少年功成名就,命犯桃花,原本就是你的劫数,这既然是你的劫数,别人如何帮你应劫?打个比方,倘若别人大发善心,不愿你受此劫难,那出手抢了裴二小姐和上官昭仪她们去做老婆,那你是不是拼了命的都要抢她们回来?你不是还要应劫,还要增加更多因果,所受的劫难岂非更重?” 顾留白郁闷了,“这抢人做老婆,还能叫大发善心?” 玄庆法师安静回应道,“是否发善心,看本意是否存善念,但善念行善事,结果也未必是好的。我与你说,我佛宗曾有一名高僧,修为不在我之下,他云游天下时,与一人有缘,看到了那人的劫数,那人也是命犯桃花,那高僧有所感应,知道那人与那女子纠缠,将来福报得不到应验不说,他和那女子都会一生坎坷,吃尽尘世中苦。他发善心,想要强行改变劫数,他用尽办法,甚至将那女子设法带入庵堂,令其静修佛法,不与那男子见面,但结果却是弄巧成拙,不仅给那男女增加更多磨难,且自己也与那一对男女结仇。” “我可没想你帮我应劫。”这么一说,顾留白倒是有些心虚,万一这老和尚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把裴二小姐她们抓来镇压在这大雁塔,让他见不到面,那就真的完犊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那这阴阳天欲经到底怎么回事,你总得告诉我一点。” 玄庆法师回应道:“两者是一回事,你在这个时候遭遇这阴阳天欲经,或许是好事。” 顾留白一愣,“两者是一回事是怎么回事?” 玄庆法师回应道:“其实我上次已经点醒过你。” 顾留白无奈了,道:“看来是我悟性不够,你点是点了,但我没醒。” 玄庆法师倒是微微一笑,道:“身处其中人自迷而已,你见过那么多世间顶尖的修行者,他们让你见识了那么多真气修行之法,你现在见了这阴阳天欲经,你还觉着它是走的世间绝大多数修行宗门的真气修行路子?我曾与你说过,世间修行法门大致可分两种,你觉得它是哪一种?” 顾留白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法师你的意思是,其实它是类似神官法门?” 玄庆法师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回应。 但是顾留白自己却已经想明白了。 这大和尚上次特意和自己说了一堆神官法门的话,原来已经是变相的提醒了自己。 神官法门是以精魄神魂方面入手,注重精神修行而产生神通的法门。 寻常的真气法门,哪可能影响精神那么深,让端庄淑女都能夜夜发梦,夜夜和自己心仪之人巫山云雨,且真实到甚至影响到醒来之后的心境。 不管是上官昭仪也好,还是修行这法门并未多久的裴云华也好,两个人似乎都已经心中默认那梦境中的事情就是事实一般,而且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似乎也让她们对自己的感情与日俱增。 这法门刺激精神到了如此地步,这不是神官法门是什么? “草草草…” 顾留白这么一想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子。 都这么明显了,自己一路上只知道琢磨这真气转化怎么回事,居然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玄庆法师看他自己彻底想明白了,才道:“人最难便是跳出自己原有的桎梏,你娘也好,郭北溪和梁风凝也好,他们之前对你的一切教导,给你带来了一个世界,但你的修行,你的思维,却不能局限于他们给你带来的世界之中,你不往神通法门的方向去想,只是因为他们传授给你的修行法门,你自幼接触的修行知识,并不是有关这神官法门的。” 顾留白缓缓的点了点头,他看着满脸淡然的玄庆法师,认真道:“按你这么说法,那我娘不愿意告诉我她的身份,也是不愿意让我陷入她的世界。” 玄庆法师微笑起来,回应道,“你的天地,不应该是别人告诉你的天地,或是她和其他师长告诉你的天地,而是你所见的天地,你所想的天地。” 顾留白认真的行了一礼,道:“受教了。”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回应道:“生殖繁衍,原本是这世上任何生灵最本能的欲望,天地间种群生存的大道,由此引发的色欲,对异性的争夺,将最原始和本能的欲望推向极致,自然能够最大程度的刺激精神,甚至挑战一个人的本性,许多神官法门,原本就像是在地狱门口行走,堕落边缘徘徊。我说你尚且幸运,是因为你所遇的人好,因为你处世尚且不深,若是你已经手握重权,一个动念就已经能够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决定整个世间的走向,你再经历这种劫数,那会更加难度。” 顾留白仔细的记住了这些话,然后认真问道,“按你的意思,这神官法门本身并无善恶之说,凶险归凶险,但是否彻底沉沦还是酝酿神通,都看修行者自身。” 玄庆法师笑道,“法门岂有正邪,便如佛子这阴官法门,若是堕入邪道之徒得之,那只想着尽快提升力量,便会不断杀戮,击杀那些他们认为可以快速提升修为的人,但佛子却因缘化生,以慈悲修行,他虽显得懵懂,但你说两者都是修行,他不刻意求取力量,但他的修行进境,却反而不是那些人所能相比。任何法门,只是与天地相处之道,不同的修行,便产生不同的效果。” 顾留白认真的想了一会,接着讨教道,“但既然你都将天下法门分为两种,分为重真气修行为首和重精神修行为首。那阴阳天欲经既然在你看来属于神官法门,自然是重精神修行了。那这阴阳天欲经,是克制自己的欲望来提升自己的精神修为么?” “这欲望生成时,有迹可循么?”玄庆法师笑了,“你想见裴二小姐,想见的时候,你会发现这种想见是从哪里来的么?既然无迹可寻,那世间的欲望啊,就如一江春水像东流,如万流汇海一样,是自然的道理,又何来克制之说,只是这人有时候悲,有时候喜,任何的欲望和情绪,也总有个潮起潮落的时候,其中到底如何之变化,那我有我之法,你有你的天地,我自然不能告诉你该如何处置了。” “因为你有你的天地,我有我的天地。”顾留白站了起来,他对着玄庆法师认真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师指点。” 玄庆法师就没理他。 顾留白走出门的时候,突然笑了笑,回头看着玄庆法师,就在脑子里想,“大师,你有没有做过春梦?” 玄庆法师一点没觉得他恶趣味,反而笑了,回应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在很多人面前只是悠悠看着天地的片刻时间,或许在我的天地里,已经历经万劫,已经过了一生?” “你厉害。” 顾留白抛下三个字,头也不回的溜了。 他就觉得这老和尚没胡扯。 这老和尚的确接近神明。 …… 顾留白出了大慈恩寺,就准备马不停蹄的往宗圣宫赶。 按着五皇子的描述,宗圣宫里那个老道士神秘得很,肯定是个八品。 而且至少是他爷爷那辈的修士。 而且他父皇交代过,李氏的人都不要管那宗圣宫的事情,除非这老道死了,或者不喜欢在宗圣宫带着了。 否则哪怕宗圣宫哪怕烂成了一片瓦砾地,那地方也得给这老道留着。 但是刚出了寺庙大门,还没来得及跨上马车,就看到一辆明显和华贵,隔着老远就闻到淡雅的沉香气息的马车停了下来,然后车门帘子往外掀开,他就看到一个美妇人在朝着自己招手。 这大清早的,在这里也能遇到熟人? 顾留白一眼认出那衣着华贵的美妇人是郑氏门阀的吴嫣红。 他心里嘀咕归嘀咕,还是马上满脸堆笑的走了过去。 “夫人,怎么这么巧?” 他打招呼的时候,发现这美妇人的车厢里还有个男孩,看上去十岁不到的样子,就躲在吴嫣红的身后偷眼瞧自己。 这男孩虎头虎脑的,一看上去就有点虎。 果不其然,这男孩和他眼神一对,马上就气势汹汹的对他做了个鬼脸。 “你这一大早的来了这寺里?”吴嫣红也不说自己去哪,只是好奇的问了一句。 “多谢你的凰血丹了。”顾留白对这美妇人印象也好,关键人家出手还大方,他笑了笑之后,老实道,“我觉得玄庆法师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样,我就找人带我来见见他,看看能不能学到什么。” 吴嫣红马上问道,“见着了?” “见着了啊。”顾留白道,“请教了些问题,玄庆法师回应得不算多,但我觉得很有用。” “居然真的还见了你,还给你解惑?”吴嫣红的一双美目里顿时充满震惊的神色。 “这意思是,玄庆法师平时压根不给人面子,不太见人的?连他们这种级别的人都不成?”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回过味来。 吴嫣红微微沉吟,便点了点身后的车厢,“你去哪?我带你过去,顺便我和你说会话。”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觉得光是有这虎头虎脑的男孩在,她也不可能做出点啥不合情理的事情,便点了点头,直接上了她的马车。 “我去宗圣宫。” “去宗圣宫做什么?”吴嫣红一听顾留白所说要去的地方,顿时又是一愣,“这地方狗都不去。” 顾留白一听她说得好玩,也顿时乐了,道:“反正我也不想做官,我去去倒是也无所谓。” “那是事关修行之事?”吴嫣红想了想有关那老道的传闻,道:“那老道的脾气古怪得很,都不让人进宗圣殿后面几进的院子,之前有些人想用重金请他教人修行,他理都不理。你赶去宗圣宫,是和他已经说好了?” “对,说好了是今日去见他,他也没回绝。”顾留白点头道。 “玄庆法师平时连皇帝都不一定肯见,这宗圣宫老道更是闭门谢客,想不到居然都愿意见你,你这面子倒是真挺大。”吴嫣红微微一笑,道:“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卖我个面子?” 顾留白一怔,“你也想进宗圣宫去瞧瞧?” 吴嫣红笑道,“我对那老道倒是没多少兴趣,我想问你,你肯不肯教人修行?” 顾留白一愣,他的目光顿时落在那个还在偷偷对着他呲牙的男孩身上,“该不会是教他?” 吴嫣红点了点头,认真道:“正是犬子。” 然后她狠狠瞪了那男孩一眼,“你叫什么名字,自己和他说。” 这男孩似乎看不上顾留白的样子,但是明显很怕自己这个老娘,只能不情不愿的说道,“我叫郑冬至。” 顾留白乐了,“冬至那天生的?” 吴嫣红点了点头,回想起来就生气的模样,“一桌子菜都没来得及吃,就动了胎气,还差点难产把我给弄死了。” 顾留白忍不住笑了,道:“现在不都是母子平安好好的,再说了,这生的时辰多好,都省得你们动脑子给他想个名字了。” 郑冬至莫名的看着顾留白不爽,凶道:“你别和我娘嬉皮笑脸的。” 顾留白顿时笑出了声来。 有意思。 他看着吴嫣红,说道,“让我做他老师,你不是开玩笑?” 吴嫣红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没开玩笑。” 顾留白笑道,“郭北溪教我修行,是靠的打,我教人可是也学了他的法子,我可是要揍人的。你真让我做他老师,你别心疼。” 吴嫣红的眼睛反而亮了,“他就是欠揍。” 郑冬至瞬间就郁闷了,他看着吴嫣红就叫,“娘,我不要这个老师,他一看就想打我。” “啪!” 他话才说完就挨了一巴掌。 吴嫣红道,“拜师,不然回去就打死你。” 郑冬至摸着脸就极其无奈的看着不怀好意的顾留白,抖抖索索的行了一礼,“老师。” 顾留白伸出手捏捏郑冬至的胳膊和腿,顿时有些满意起来,“这孩子资质不错。” 郑冬至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说了好话,不由得眼睛一亮。 但顾留白接下来的一句却差点把他吓哭了。 “身子骨很壮实,一摸就禁得住打,一天看来可以多打几顿。” 第两百三十章 要老婆不要 吴嫣红越看顾留白越顺眼。 整个长安城里,敢肆无忌惮的威胁她儿子,揍她儿子的教习,还真找不出几个。 那些个教习哪一个不怕她这儿子长大了之后打击报复? 这郑冬至调皮捣蛋,有时候容易犯蠢不说,还挺记仇,小小的年纪,还会暗中使坏。 但看着顾留白,她就觉得顾留白肯定能治她这顽劣的儿子。 “估计到和沧浪剑宗比剑的这段时间,你都没什么空,等到你和沧浪剑宗比完了,有空的时候就开始教他。” 吴嫣红沉吟了一下,道:“到时候我会把他送到治桑园,那地方离延康坊不远,我听说你从幽州带来的一些学生在筹备书院的事情,我会将那个园子空出来,到时候用不用就随你们。” “好。”顾留白主打一个不要白不要。 他又看了一眼郑冬至,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最好我给沧浪剑宗的人给打杀了?” 郑冬至还真这么想着,他一下子被说中心事,顿时小脸煞白,连摇头都没敢摇头。 “哈哈。” 顾留白哈哈一笑,“这一顿打先欠着了。” …… 吴嫣红说到做到,一直将顾留白送到了宗圣宫门口。 期间顾留白还着重描述了一下郭北溪当年是如何揍自己的,结果将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吓得不轻。 宗圣宫的大门虚掩着。 大门上的漆水早已剥落,裂了好几条大口子。 台阶上的荒草肆无忌惮的生长着。 尤其看着牌匾上方那几张硕大的蜘蛛网,他就觉得吴嫣红的形容很贴切。 这地方狗都不来。 周围还真的一点狗活动的迹象都没有。 “晚辈顾凝溪,约了今日来宗圣宫的,没人帮我开门,那我就自己进来了啊。” 虽然这大门后方的院落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但想着内里那个老道士在长安的口碑,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朗声说了一句,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应,他才伸手推开了虚掩的大门,闲逛般进了宗圣宫的门。 …… 耶律月理拿着一把老大的扫把在扫地。 她在这宗圣宫住下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件道袍穿着。 扫地的架势倒是真不错。 扫得干净,且一个地方都不落下。 顾留白出声之前,她停了下来,拿着扫把就想走出这个院子去看一看。 老道士板着脸就顿时骂了一句,“等会就走进来了,你这个时候急着去感应个屁东西。还什么大巫神殿,什么回鹘神女呢,一点定性都没有。” 耶律月理也不生气,只是说了一个“哦”字,然后就双手拿着和她人一样高的扫把,老老实实的接着扫地。 老道士转头就又看着身后屋顶上的四耳黑猫就骂,“你也是,躲在后面就以为找不着你了,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啥关系?还在我面前装。” 四耳黑猫被他骂得有些羞愧,两个猫爪子死命揉脸。 老道骂完它就往伙房去了。 最近好东西吃多了,有点上火,他决定去弄个菜羹喝喝。 …… 宗圣宫的占地挺大的,而且地势起伏。 好多个院落就像是错落在一个拱起的脊背上。 不过好在这里面没什么人,没有什么客套寒暄的环节,顾留白很快就逛到了伙房所在的这个院子。 他老早就听到了扫地的沙沙声。 还以为是老道在里头扫地,结果进来一眼就看到一个黄头毛的女道士在认真扫地。 “谁说宗圣宫不行了?” 他顿时惊了,“居然还有个女道士打扫,而且还是个胡女。” 耶律月理看见他进来也没停止扫地,只是见着顾留白吃惊没说话,她就说道,“我叫耶律月理。” 顾留白一愣,下意识回道,“在下顾凝溪。”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早就知道了。” “你这长安话说得这么标准。”顾留白由衷的夸赞了一句,他以为是因为早就和这宗圣宫约了,所以这女道士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四下看了看,没发现那个老道士,便问道,“你们宗圣宫里那位前辈呢?” 耶律月理随口就来,“他出去逛了啊,还没回来。” 顾留白信以为真,顿时皱眉,心想自己生怕还赶不上约定的时辰,结果弄了半天这人反而自己出去逛了,真的如传闻中的一样,这脾气有些古怪啊。 这个时候耶律月理肚子咕噜噜响了几声。 “这时候还没吃东西?”顾留白顿时又一愣。 耶律月理嗯了一声,道:“等会就去吃菜羹,他让我做事要定心一点,该扫完这片地方就先扫完才能做别的。” “不就是扫这一块地方,扫扫歇歇也没啥事啊,扫干净不就成了?”顾留白看着耶律月理面有菜色的模样,“看来宗圣宫的伙食不怎么样啊,你这都吃成啥样了。” 耶律月理又卖力的抡了几下扫把,将最后一片砖地上的落叶归到一堆,又装到一个铺了布的竹篓子里,这才放下扫把,拍了拍手,冲着伙房道,“好了。” 老道士在里面发出声音,“好了就洗个手来吃,难道还要我请你不成?” 顾留白顿时愣了,“这不是在的么?” 耶律月理嗯了一声,道:“我骗你的,我就是想听听你觉得他不在时,你会说什么话。” 顾留白无语了,“你这胡女故意坑我的吧?” 耶律月理又嗯了一声,“你不是也没趁着他不在说什么坏话么,不是也没坑成么,别生气。” “这么会玩是嘛?”顾留白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老道士端着一个大陶碗,一边喝菜羹,一边打量着被气笑的顾留白,道:“今天没准备你的份。” 顾留白摸了摸鼻子,道:“没事,反正气也被气饱了。” 老道士也不说什么,自顾自在伙房门外的一张靠背竹椅上坐了下来,道:“想入宗圣宫的道籍?” 顾留白道:“想。” 老道士道:“说说是什么道理。” 顾留白认真道:“看中了宗圣宫的辈分。” 老道士看了顾留白一眼,道:“那为什么不入白云观?按你的本事,想进白云观混个道籍也容易,还可以顺便讨好一下皇帝。” 顾留白笑了笑,道:“现在的白云观和沧浪剑宗那些人一样,不是顾着讨好皇帝就是顾着讨好长孙氏,没什么出息。” 老道士原本看着顾留白,也没什么表情,但听了这几句话,他倒似乎有了些兴趣,点了点身前一张竹椅,道:“坐着说话。” 顾留白老老实实的上前坐了下去。 长安城里的大多数修行者这一辈子都还没有见过八品修行者,但是八品修行者他见得多了,而且自幼身边就有贺火罗这样的八品跟着,对于八品那种气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眼下这老道士哪怕一点真气波动都不流露,但他自然感到了威压,他第一时间就确定,这老道士不仅是八品,而且似乎还比寻常的八品要厉害得多。 “弄个辈分很高的道籍要做什么?”老道士看着他,“我宗圣宫的道籍在长安可不讨好。”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前辈你这话说的,宗圣宫在长安需要讨谁的好?” 老道士慢慢放下了手里头的碗,他看着顾留白,也有了些认真的神色,“你这话倒也新鲜。” 顾留白坐下来之前,就已经摸清了这老道士的脾气,他接着淡淡一笑道,“宗圣宫再无人问津也是宗圣宫,哪怕再不招人喜欢,在长安城里的辈分也在这摆着。真要到了论资排辈,有人出来替天下道门拿主意的时候,宗圣宫不牵头,谁能牵头?” 老道士笑了笑,“你是想投机取巧?” “算是吧。”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门式微之时,哪怕真选出个道首,大家也都不会当回事,但道门若是兴盛,这能在道首之位上发号施令,掌管天下道门的人,可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不仅是要论谁的拳头大,还得论个出身,论个辈分,按照道门的气性,那必须各方面都要能够服众才行了。” 老道士冷笑起来,道:“那是自然,就如李氏开国皇帝囚父杀兄坐了龙椅,哪怕他武力无双,四夷臣服,那也得靠整整一代人著书立作,宣扬他的正统。我道宗传承千载,有着自己的一套正统,也不是说谁能打服所有人,就能坐上这道首之位的。” 顾留白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心气。”老道士冷笑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认真在那听着的耶律月理,也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就因为这,你对宗圣宫有兴趣?” 顾留白认真道:“原本倒是只对这宗圣宫的道籍有兴趣,但见了玄庆法师之后,在这里又见了你,我倒是不止对宗圣宫的道籍有兴趣。外面都说道宗的厉害法门大多都在白云观,但我现在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老道士顿时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怎么,难道一个宗门的底蕴如何,是看人多人少?” 耶律月理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可能还看观里头的屋子漏不漏雨?” “小蛮女滚一边去。”老道士顿时就脸上挂不住,骂了一句。 顾留白笑了笑,道:“哪怕所有的屋子都塌了,宗圣宫还是宗圣宫。” 老道士骂完耶律月理,转头就鄙视的看着顾留白,“你也别尽挑我喜欢的话说,你想做我弟子,挂籍在我名下,那是门都没有。” 耶律月理滚到伙房里头端了一碗菜羹出来,听到老道士这样说话,她顿时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投机取巧之辈,宗圣宫不要。” 顾留白郁闷了,“这说得好好的,怎么就门都没有了?这做生意,总得互相开价,价格不合适,总得喊个价吧,没准就成了呢?” 老道士先冷眼看了一眼耶律月理,然后再转头看着顾留白,道:“挂籍成我名下弟子,门都没有,但是你可以挂籍在我师尊门下。” 耶律月理一愣,忍不住敲了敲碗口,“你又不是胡人,你为什么说胡话?” 顾留白懵了,“说真的?” 老道士冷笑道,“你觉得我有兴趣逗你玩?” 顾留白顿时笑了,“谁反悔谁是狗。” 老道士也不多说,站起身来就让顾留白跟着自己走向一间祖师殿。 进了这祖师殿之后,他便打开靠墙角的一个柜子,从一个木箱子里取出了一件紫色道袍穿上,接着就又打开了一个箱子,取出各种法器,直接设立坛场。 耶律月理跟着来看,看到这样的画面,她深深皱起了眉头,“不只是说胡话,还当着祖师的面胡来了?” 老道士根本不和她废话,设好坛场之后,便直接行了祝愿礼,接着直接上香,向祖师行三礼九叩大礼。 然后他端坐在坛场一侧的座位上,看着顾留白道,“方才我行礼你都看清楚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看清楚了。” 老道士道:“那上香,行礼。” 顾留白学着老道士的模样,上香,行三礼九叩大礼。 老道士等他礼成,又站起身来,对着祖师神位再行大礼,接着道,“我替师尊收顾凝溪为弟子,因其道缘深厚,为受持居士,按本派字辈,赐名冲玄。” “冲玄居士?”顾留白暗乐,这名字委实一般啊。 “随我行礼。”老道士却是认认真真带着顾留白再次行三礼九叩大礼。 礼成之后,他随即取印敲印写名号发度牒。 看着顾留白收下度牒之后,他便冷冷的说道,“今日这宗圣宫入籍,有大巫神女在场见证,今后谁也异议不了。” 顾留白原本还想先问问这老道士算不算自己师兄,到底叫什么名号,陡然听到老道士这么一句话,他顿时惊了。 他豁然转身看着看上去面有菜色,头顶黄毛的女道士,因为太过震惊,他都结巴了起来,“你…你是…回鹘神女?” 耶律月理看了他一眼,“怎么,难道你还想打我不成?” 顾留白无语了,道:“原本想着我这一入籍,辈分应该比你高,好整整你的,弄了半天,你不是这宗圣宫的弟子?你穿个道袍来这里扫地做什么?” 耶律月理看了顾留白一眼,不说话了。 顾留白顿时忍不住道:“不愧是神女,神叨叨的。” 老道士在木箱子里翻了翻,随手丢给顾留白一本册子。 顾留白眼睛顿时一亮,他以为是什么修行法门之类的好东西。 八品丢出来的东西,那怎么都不会差啊。 然而等到册子一入手,看清册子封皮上写着的字,他顿时郁闷了。 “宗圣宫大戒规!” 这居然是一本戒律。 “你虽在我师尊门下,但是俗家弟子,先按居士持戒,上面的条条框框你自己看看,其中有些欺师灭祖的东西若是犯了,那我就要清理门户。”老道士看着顾留白,面无表情的说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眼巴巴的等着,看看会不会还有什么好东西。 但老道士却双手往身后一背,严厉道,“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就可以滚蛋。” “不是…”顾留白顿时郁闷了,“按着辈分,你是我师兄吧?咱们宗圣宫师兄弟关系都是这么差的么?还是说这就是咱们宗圣宫的特色?” 老道士看了顾留白一眼,“你到底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顾留白道:“师兄你的名号是什么?我不能入了这宗圣宫的道籍,连你的名号都不知道。” 老道士也不废话,道:“冲谦。” 顾留白嘀咕道,“我感觉像冲头。” 老道士顿时眼睛微眯起,“这么快就要清理门户?” 耶律月理眼睛一亮,“大不敬,快清理门户。” 老道士顿时转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小蛮女滚一边去。”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师兄你这么大人了,别经不起玩笑。今日我既然入门,有没有什么师门秘法,师门法器可以传上一传?” 老道士冷笑道,“刚入门就想得真传秘法?等观你品行,等到你能够成为我宗圣宫的经师再说。” 顾留白一本正经道,“只是你师弟年后就要与那沧浪剑宗比剑,若是没有些宗门秘法相助,我被人砍死事小,折了宗圣宫名头事大。” 老道士道,“要是没传宗圣宫的法门,你被沧浪剑宗砍死,那也丢不了宗圣宫什么名头,我若是传了你宗圣宫的法门,你再被沧浪剑宗砍死,那才是折了宗圣宫的名头。” 顾留白叹了口气,“那大师兄你就眼睁睁看着沧浪剑宗欺负你师弟?” 耶律月理又一本正经的插嘴,“叫着挑战一个剑宗,这听上去不像是人家欺负你啊。” 顾留白怒了,“大师兄我宗圣宫没人了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胡女在这里胡说八道?”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道:“她给得多,还能扫地,而且我不是你大师兄,我是你二师兄。” 顾留白一愣,“二师兄?那宗圣宫还有别人?这胡女给宗圣宫多少好处?” 这道号冲谦的老道士说道,“大师兄名号冲谨,已经驾鹤西去了。至于这小蛮女,她的人已经找到了工匠,明天开始就会带人来将这几个院子全部修整一遍。而且每天宗圣宫里要吃什么,她都能让人送来。” 大师兄老死了? 那每天宗圣宫里要吃什么,不就是你嘴馋什么,她就能给送来。 吃人嘴短,怪不得你由着她在这里大放厥词。 顾留白郁闷的看了一眼耶律月理,他想着这回鹘神女发什么神经,怎么今天老是针对自己。 “自己拉的屎,难道还想别人帮你擦屁股?”冲谦老道此时又冷笑道,“想投机取巧在长安城里混个风生水起也就算了,修行之事,难道也能投机取巧?别说我宗圣宫压根没有什么速成的法门,更何况贪多不烂,这半个月多一点的功夫,你不好好练着郭北溪教你的东西,还想什么有的没的?” 顾留白叹了口气。 他现在觉着这宗圣宫之所以没人,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被冲谦老道骂走的。 他估摸着自己再问有没有什么灵丹,有没有什么宝贝,一样会讨骂。 “行吧。” 他也不是死脑筋的人,当下就道,“二师兄你没有速成的法门也就算了,那现在困扰我的一些问题,你要是知道答案,能否给我解惑?” 冲谦老道的脸色倒是略微好看了一些,“说说看。” 顾留白马上就问道:“二师兄知不知道阴阳天欲经?” “大师兄已经老掉了,现在你就一个师兄,称呼我的时候直接喊师兄就行。”冲谦老道看了顾留白一眼,点了点头,“这我自然知道。” 顾留白眼见自己这白捡到的师兄似乎愿意给自己解释的样子,也顾不得回鹘神女在场,连忙就道,“之前上官昭仪受了三皇子的暗算,修了阴阳天欲经之中的阴欲经,我现在所修的真气法门能够镇压她的真气,将之转化,我自己的真气修为还能获得不少提升,之前我一直没感到有什么异常,但就在这两日,我感觉转化之中还产生了一些潜伏的气机,仿佛伺机而动,十分凶险的样子。而且奇怪的是,我感觉我的这股子潜伏的气机,和她们的气机还有些独特的感应。” “她们?说漏嘴了吧。”冲谦老道鄙夷的笑了起来,“看来修了这阴欲经的不止一个,你帮忙镇压和转化这真气的也不止一个。” 顾留白也不说谎,直接点了点头,道:“是,我帮忙镇压的有两个。” 冲谦老道微讽道:“你和佛宗走得近,没找玄庆问问?” 顾留白有些震惊的看了老道一眼,道:“问过了。” 冲谦老道冷笑道,“那他怎么和你说的?” 顾留白无奈道:“就和我说了这阴阳天欲经应该是神官法门,接着就说这帮不了我,是我自己的劫数,按他的意思,是我得硬抗,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那不就已经说清楚了?”冲谦老道看了一眼顾留白,“神官法门到底怎么回事,看你这样子也有所了解了。那你总该知道,这神官法门最忌讳被人知晓具体的修行门径,外人不经修炼,怎么知道阴阳天欲经如何进阶,如何提升修为,如何获得神通?” 顾留白郁闷道,“万一这什么气机在比剑的时候突然发作,那不就完犊子。” 这个时候耶律月理在一边得意的偷笑。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顿时冷笑道,“你这小蛮女,自己修了个神官法门,知道的东西多一些,就在这里得意?难不成你以为我一点有用处的都说不出来?” 顾留白心中一动。 他这个时候突然有点反应过来,这回鹘神女好像未必是在针对自己啊。 冲谦老道已经接着出声,“所谓神官法门,其实也就是道宗的叫法,道宗叫这种法门叫神官法门,佛宗叫这种法门叫宏愿法门,至于关外这小蛮女,她们那些个茹毛饮血的地方,就叫做大巫法门。” 顿了顿之后,看顾留白听得认真,他接着道:“其实这也是最早的主流修行法,因为直到先秦炼气士弄出诸多真气修行法门,这种最原始的注重精神的修行法门,才反而变成另类小众。” 耶律月理此时显得不服气,笑道,“前辈,可不只是我们那边叫做巫,这种修行法门,先秦之前,可都叫做神巫之术,或者叫做国师术,能够修炼这些个法门获得神通的,至少可以做个国师呢。” “得意个什么劲。”冲谦老道不屑的笑笑,“再怎么神乎其神,还不是被首先注重杀伐的真气法门轰杀至渣。先秦兵家盛行时,那些个修行真气法门的修行者,还不是把修炼神巫之术的人当邪教徒,把他们当鸡杀。” 耶律月理道:“修行又不是纯粹为了杀人。” 冲谦老道笑了,“不管杀不杀人,真气法门修起来不比你们这种藏着掖着的法门简单易修?每个修行真气的宗门都可以让人知道修行者修了这真气之后到底怎么个厉害法,也就你们这种法门,连个修行门径都不敢告诉别人。再怎么着,这神官法门也不可能从真气法门手上抢回主流。” 耶律月理嘴硬道:“神秘也意味着强大。” “你不说神秘还好,你说神秘我就想笑。”冲谦老道嘲讽道,“这些个法门最致命的地方就是神秘一旦不保,被人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玄虚,就有可能弄得你修行不成,别想修成个什么神通。别的真气法门是每一个境界都有一个境界的用处,哪怕最蹩脚的真气法门,修到个四品五品也能到边军建功立业了。你们这种法门,除非到后面修出大神通,否则前面形成的最多就是一些小花招。随便一个武夫就能提着刀把未成气候的你们给砍了。” 耶律月理转过头去,不和这老道说了。 冲谦老道心中得意,看着顾留白说道,“我虽不知道这阴阳天欲经内里到底什么玄虚,但这阴阳天欲经最早的名字叫做大梦真经。这门真经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生的邪门法门,据说它真正大成形成的神通,是可以到别人的梦里头,对别人的精神造成巨大的影响。” “大梦真经?”顾留白心中一震,还未来得及多想,冲谦老道已经倨傲的接着说道,“既然这门神官法门的神通都是有关梦境,那真气转化产生的古怪气机,自然也是相关梦境。修行大梦真经能得神通者,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自然是能够不受自身这梦境的影响。所谓的凶险不凶险,想着就是这些气机给你的考验,不断的折腾你,折腾不动你,你不受这气机的影响,你的敌人受不住,那你这神通就成了,若是你自己也经不住折腾,那不就是修行的过程之中走火入魔?” 说完这些,他看着顾留白,冷笑道,“但凡厉害法门,都不知道牵扯多少元气,牵扯多少气数,哪一个不凶险?这玩意是一层层折腾,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真正厉害的人物,会经受不住修行过程之中的历炼?” 顾留白认真的点了点头,“意思是不管出现什么凶险,当它是修炼这法门的正常反应就行了?就是功法必经的历炼而已。但我所修的真气法门,也并非是阳欲经啊。” “你怎么知道不是。”冲谦老道嘲讽道,“谁知道你那法门是不是糅合了大梦真经里的东西,世上多少厉害法门,都是结合了多少种前人的法门的强处?你的真气既然能够完美的镇压转化阴欲经的真气,你说这里面没有脱胎换骨的大梦真经里的东西,我都不信。”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留白愣住了。 这他娘的也不知道是那佛宗的真气法门里面本身就有大梦真经的手段,还是她娘糅合了梁风凝和这佛宗的真气法门时,又给他加了这包括大梦真经里头的东西? “天下文章一大抄,法门也不是这样?”冲谦老道鄙夷道,“光是长安常见的一百几十种真气修行之法,里面大同小异的有多少?” 说完他又不屑的看了一眼耶律月理,“小蛮女你们这种玩意说着神秘且强大,但又何尝不是一棵树上吊死,固步自封了千年?” “哼!” 耶律月理傲娇的转过头去,不理老道士。 顾留白已然心中大定。 这老道士虽说见谁怼谁,说了一通,但好歹他的意思明明白白的。 至少他的真气法门可能比正儿八经的阳欲经还要强一些,那他这真气法门加上上官昭仪她们的阴欲经,那就是一门正儿八经的神官法门。 这种法门注重精神,那修行的过程之中,哪怕再凶险,也是针对精神方面。 看老道士的意思是,真正厉害的人物,哪有可能修行之中的这种凶险都挨不过去。 顾留白不敢说自己精神意志多么天下无双,但放眼长安,应该也难找得出几个在这方面比他强的修行苗子。 他一心定,顿时老生常谈,问道,“师兄,那你知道我娘是什么人?” “不知道。”听到这个问题,冲谦老道却是面色一变,直截了当的回道。 顾留白无语。 他觉得冲谦老道明明是知道。 但这个态度,他觉得他再问也是讨骂。 “还有没有事?没事就可以走了。”耶律月理这个时候又看着顾留白叫道,“别妨碍我喝菜羹。” “你这外来妹赶我这有宗圣宫道籍的?”顾留白看着冲谦老道,“师兄你不管管她?” “你们两个一起从我眼门前消失,赶紧的!我要清静清静,一早上晦气!”结果冲谦老道让他和小黄毛一快滚。 顾留白一脸郁闷的出了宗圣宫大门。 他转头一看,耶律月理果然默不作声的跟了出来。 顾留白觉得这地方谈话不保险,他就继续往前走,结果耶律月理说道,“别费劲了,他早看出来了。” “??” 顾留白转身停了下来,看着这个黄头毛白眉毛的大巫神女,轻声道:“你刚才是故意激将他,想要帮我?”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我也白费力气了,原来他原本就想让你入宗圣宫道籍,喊你过来,就是看看你是不是那个人。” 顾留白顿时眉头微皱,“什么是不是那个人?他觉得我是什么人?”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呀,可能和你娘有关?反正我觉得他知道你的身世,而且他就是确定一下而已,他估计原本就想把你弄进宗圣宫,就是没想到你自己想要入籍。” 顾留白脑壳疼。 他看着这个回鹘神女,沉声道,“那你为什么要把长安的回鹘密谍司交给我,还有你为什么想帮我?” 耶律月理道,“因为冲谦道长说得不错,我快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顾留白道,“就算你真是神女,你也别神叨叨的,好好说话行不行?” “好吧。”耶律月理很听劝,直接道:“我修的神官法门的修行门径,其实是牵扯气数。” “草!”顾留白一听就惊了,“你把你这一脉的修行门径都直接和我说了?” 耶律月理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留白蛋都疼了,可能是最近憋的,“你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觉得总没好事。” “说都说了。”耶律月理却是一副生米煮成熟饭的样子,直接说道,“我们的修行法门和大巫神殿所在地的气数相关,简单而言,如果我能帮回鹘收敛更多气数,回鹘越强盛,那我的气数也越强盛。每给回鹘牵扯一分气数,我这修为就增进一分。往细了说,若是以大巫神殿的名义,直接插手回鹘的施政,提议或者否决一些事情,只要能够给回鹘多拉回一分气数,那我也如同佛宗的宏愿法门一样,多了一分功德,我的修行就见长。另一方面,我哪怕再回鹘没有什么建树,但只要破坏一些对大唐十分有利的事情,只要不让大唐牵扯气数,大唐的气运自然往回鹘流转,流上那么一分,那我的修行也见长。” “真的假的。”顾留白很是怀疑,这所谓的气数看不见摸不着,没准这胡女真的在胡扯。 耶律月理道:“任何的神官法门,本来就是精神胜利法。而且最初的神巫,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的这种法门,本身就是牵扯众生。” 顾留白眉头顿时一皱,“那意思是神官法门都牵扯众生?” “差不多吧。”耶律月理道,“最初的神巫法门流传至今,肯定是现在佛宗的宏愿法门发展得最好。佛宗的修士多,基数大,修行有成就也多,留下的经验和著作也多,他们的意思就是修行越深,就越牵扯众生因果。按我看来,你现在修到的这法门,不是原来叫做大梦真经么?既然据说修行到大成,是可以对敌人的梦境产生影响,那按我看来,说不定修行越高深,出现在你梦里头的人越多。” 顾留白惊了,“那该不会只做那种梦吧?他娘的要是晋俨华到我梦里头来,我不要恶心死?” 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谁知道呢,反正你修修看再说吧,我看你师兄的口气,你这样的关都过不了,那也不配在长安混,哦不,可能是不配在世间活着。” 顾留白生怕老道在偷听,他也不敢说老道的坏话,只是道,“你到长安来到底做什么?” “求生啊,不然就在一棵树吊死了。”耶律月理一本正经的说道,“本来我修行的好好的,但是突有感应,我留在回鹘就必死无疑。因为大唐气数哪怕不行,都似乎会有一个人和我抢夺气数。感应里面,那个人抢夺气数会比我强,也就是说,我不到长安来,哪怕我在回鹘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想尽办法牵扯气数,也没有用。” “对了。” 她皱了皱眉头,道:“忘记和你说了,这种神官法门,如果出现一个修行门径和你想同的,那就是绝对的死敌。” 顾留白也皱起了眉头,道:“那你的意思是,大唐境内会出现一个和你修行门径相同的修行者,他在大唐境内修行,肯定比你强势?” “不是相同,是类似,同样气数方面的,但很强势。”耶律月理道:“不是会出现,而是已经出现了。” 顾留白心中一动,瞬间想到某个可能,“和你求取那个堕落观的本命蛊有关么?你要堕落观的本命蛊做什么?” 耶律月理道:“也是出于感应之中的争夺气数。出现在幽州的堕落观本命蛊牵扯大量气数,我凑准了时机,但是天数如此,那人得了个厉害的本命蛊,就说明他天命比我强势。” 顾留白想了想,“那一开始那名堕落观修士带着那个本命蛊,是要运送出关,那不是要运送给你的?” “不是。”耶律月理摇了摇头,“不知道谁和那人做的交易,这我感应不出来,我修行之中得到的感应,是大量气数朝着幽州倾斜,然后感应里清晰的出现了这个本命蛊,那就意味着本命蛊和这个牵扯气数的强势者有关。” “那我给你的那个残废本命蛊对你有用?”顾留白又想不通了。 “首先我命数之中和此人同争堕落观本命蛊,但我得了个残废的,这便可以印证我的感应,印证此人比我强势,这对我来说有大用。其次,这个残废本命蛊也有惊喜,它也给我牵扯了大量气数,我自己虽不强势,但给我本命蛊的这个人命数强势。”耶律月理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反应了过来,“我命好像是挺硬的。” 耶律月理道,“至于这残废本命蛊我有没有法子利用辅助修行,这倒是最末的方面了。” 顾留白顿时感觉出了那味,“那就是你能利用它呗。” 耶律月理也不否认,点了点头,接着道:“反正李氏可能也感应到有这个人了,按着李氏的反应,我想这人牵引气运,首先影响的就是李氏的气运,弄得不好,李氏的江山不稳。” 顾留白现在也不能肯定这个小黄毛说的百分百是真的,但好歹这神女挺健谈,什么都肯说,于是他便问道:“那皇帝和你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 耶律月理道:“也不算什么交易,李氏大概知道,我来长安对我的修行有利,他们就乘势做了安排,就是想用我来牵制这个强势者。或者可以看成,李氏和我联手压制此人。李氏和我以及回鹘的事情,要排到弄废此人之后。”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人如此强势,对李氏的威胁,居然比回鹘还大?” “天命者应运而生。”耶律月理看着顾留白道,“这说明气数转化,本身就到了要出这种人物的时候了。” 顾留白很是头疼,“你们修的这种神官法门,如此神叨叨?” “天下法门,殊途同归。”耶律月理认认真真的说道,“我们这种法门注重精神,就先生感应,至于寻常修行真气法门的修行者,他们到了八品,滋生神通,那时候精神壮大到一定程度,也自然有些特殊的感应。至于你…”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顾留白顿时不乐意了,“你这说话说半句作甚?” “不是我不愿意说,是你这状况说不准。”耶律月理沉吟道,“你那八品大神通的师兄都给你定性了,你这法门很奇特,哪有真气法门一开始就糅合了神官法门的,反正两边都靠,很奇特。我在扫地时刚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这气息弱,命数怎么不像我感应中的强,但挨得近了,接触越久,我就感觉你的气息磅礴到就和长安这么大,反正看上去弱,但实则特别宏大。” 顾留白想到自己若是全力施展时的真气法相显化,就不得不佩服这回鹘神女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话说回来。”耶律月理毫无征兆的说道,“顾十五你还要老婆不要?我给你做老婆行不行?” “什么鬼?” 顾留白瞬间就风中凌乱了,“你疯了吧?好好的说着话,你突然就图谋我起我的人来了?” 耶律月理道,“你到底要不要。” “滚滚滚,不要。”顾留白毫不犹豫道,“我不喜欢小黄毛。” 耶律月理道:“再过十来天就变成白色的了。” 顾留白转身就走,“白毛也不要。” 耶律月理还不死心,道:“明年可能还会变成墨绿色。” 第两百三十一章 酒香好个年 “小蛮女还挺豁得出去。” 耶律月理一回到宗圣宫中伙房所在的那个院子,就看到老道士一边吃着一个柿饼,一边在鄙视的笑。 “还不是为了保命么?”耶律月理理所当然的模样。 “没什么节操。”老道士不知想起了什么,莫名的有些情绪低落,“你们这些小蛮子就是这样,不像大唐的有些人,明知道会没命也要去做某些事情。”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道:“回鹘也有这种人,就是没有大唐多而已。但回鹘总共加起来人也没大唐人多,而且很多人没那么多想法。” 冲谦老道也没兴趣和她掰扯这方面的事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突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顶着这一头小杂毛还想卖弄色相问他要不要老婆?别说变个墨绿色,哪怕是你一天变个颜色,头上长朵花出来,他也看不上你吧?图你是个胡女?他在关外胡女应该看得多了,连个新鲜劲都没有吧?” 耶律月理没一点生气,认真道:“凡事不能只看外表啊,我内秀,活好。” “噗!” 冲谦老道本来嚼个柿饼嚼得津津有味,听到这句话一口就将嘴里的柿饼喷了出来。 四耳黑猫直乐,它都翻起了肚皮,发出了就像是笑声一样的声音。 “你这个蠢东西你还笑。” 冲谦老道士马上就指着它骂,“你被人利用了不知道?她死皮赖脸的窝在这里,不就是想看看你对我这师弟到底什么个态度?她来了你不能直接躲远点,你笨得我都不愿意骂你。” 四耳黑猫僵住了。 耶律月理却对着它招了招手,“你是不是想呆在他身边,但又怕长安城里别人发现你和他有关系?没事,我下次去见他,我就穿我那件大黑袍子,你放心,我那大黑袍子可以隔绝气息,只要我穿上那大黑袍子,玄庆法师都看不到我在长安行走,我去见他的时候,你就躲我大黑袍子里一起去。” 四耳黑猫顿时激动了,一阵比划,示意这猫交给你了。 冲谦老道哼了一声,又骂了一声,“蠢东西。” 耶律月理却是又认真请教道,“前辈,你说我没个色相,那你们唐人觉得色相最好看的是哪样的啊?” “我草!”冲谦老道倒是瞬间心中一凛,他直觉这神女玩真的。 要是变成个长安男子都没法拒绝的模样,这顾十五岂不是又多了一层桃花劫? 他马上就摇头,道:“我不知道。” 耶律月理一点都不纠结,她转头看向四耳黑猫,道:“你今天想吃什么?” 四耳黑猫一阵比划。 耶律月理笑了起来,道:“还是切鱼片?” 四耳妖猫猛猛点头。 冲谦老道看了这一人一猫一眼,吃完了手里的半个柿饼,然后道:“钻什么黑袍子,你们还不如大摇大摆的在长安城里头晃一圈,这样以后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这黑猫的新主子是你了。” 耶律月理看着四耳黑猫,也不转头看老道,只是安静的说道,“但这样我风险可大了,之前我赖在你这,看清楚这顾十五是不是我觉着的那个人,你利用我给他见证,正式入宗圣宫道籍,这样我们两清,谁也不欠谁,但现在我帮你做这件事情,你欠我的就多了。” 老道士这次脸上到没有任何的不愉快,他只是平静的看着耶律月理,道:“从今日开始,只要我活着,我不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这应该不欠你的了?” 耶律月理嗯了一声,然后对四耳黑猫招了招手,“来,让我撸一下。” 四耳黑猫顿时对着她翻白眼呲牙。 意思是我跟着你,演演戏可以,你把我当平常猫撸,那我可不乐意。 …… 长安城里的人将除夕前一天叫做小年夜。 庞大的帝国裹挟着凡人看不见的无数气数,在这一日便显现出无数热闹组成的盛世气象。 充斥大街小巷的除了酒香肉香,还有鼎沸的人声。 许多外出的游子,也已经回到了这座世间最大的雄城之中。 距离午饭还有大半个时辰,明月行馆里的几个灶口已经喷出熊熊的火舌,一大盆一大盆的食材已经如士兵列队般整整齐齐的排在伙房外。 一手糖葫芦,一手拨浪鼓的高觉跟着蓝玉凤走进明月会馆,看见笑眯眯的顾留白就喊了一声,“好人。” 顾留白笑道,“高兄弟你好啊。” 高觉一路上显然玩得挺高兴的,他咧嘴笑了笑,说,“好啊。”然后又认真道:“好人,陈屠说他今天不过来了,他过来不了。” 顾留白微微一怔,问道,“他忙什么呢?” 高觉道:“他杀猪。” 顾留白顿时哈哈大笑,但随即回过神来,这高觉肯定不是开玩笑,但之前因为在关外他老是调侃陈屠到了长安只能杀猪,所以陈屠这厮对杀猪颇为忌讳,杀猪两字他都不愿意听。但今日里居然真的杀猪去了? “怎么,他怎么会去杀猪?”他忍不住问道。 “杀猪,他就是杀猪。”高觉看着顾留白哈哈大笑,他也就是哈哈大笑,说不出个所以然。 蓝玉凤帮忙解释道:“陈屠他们那边街坊今天搞杀猪菜嘎,他被喊去帮忙了嘎,估计中午和晚上都要在那边吃,所以过不来了嘎。 顾留白更是笑得打跌,“我就说他有杀猪的潜质,蓝姨你看,我没说错吧。以后我们延康坊杀猪也找他。” 蓝玉凤听着也笑了,“那他估计要和你翻脸嘎。” 正说话间,阴十娘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过来了。 一见顾留白,阴十娘就板了个脸,道:“顾十五,上次那家炒货店是黑店。” “??”顾留白脑子里想的事情多,一时没转过弯来,“哪家?” 阴十娘道,“就是那家卖甜凉味瓜子的炒货店。” 一听甜凉味这三个字,顾留白顿时想起来了,他便有些好奇道:“怎么黑店了,不是生意特别火?厉溪治好像也找了个人才帮你弄了一包。” 阴十娘沉声道,“瓜子又难吃,还不知道加了什么香料,吃了还上火。我后来打听了一下,那炒货店排队抢货的,有好多都是那个掌柜雇的人,卖出去的一半瓜子,其实走个后面的门又回到了店铺里面。” 顾留白一愣,“这掌柜的生意经可以啊,深谙奇货可居的道理啊。” 阴十娘脸色更阴沉了,“吃得我嘴角都不舒服,别人吃多了肯定更不行,得吃出毛病来,你帮我整治一下这黑店,不然我自己动手教训他们了。” “哪要你动手。”顾留白转念就想到了周驴儿的老鼠们,他笑道:“没事,明天你就去看戏,让他们新年里做不成生意,好好反省反省。” 阴十娘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接着才道,“上次你说的郑氏门阀那夫人的侍女红袖,事情办完了,她挑了江婊婊做弟子。” 顾留白乐了:“江紫嫣?挺好的啊。” 他就知道估计长安没几个心高气傲的剑师能经受得住阴十娘这种嗑瓜子的气质。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阴十娘接着道,“但是江婊婊拒绝了。” “?”顾留白一愣。 阴十娘说道,“江婊婊是故意的,她说红袖不够格,说红袖是郑氏的死士,估计很多法门都教不了她。还对着红袖说,你这样子藏着掖着的教法,教出来的弟子怎么可能胜过别人教出的弟子。反正她花言巧语嘲讽人的本事比我强,她就偷偷和我说,让我在一边嗑瓜子,不要讲话就成,然后她就和那红袖说了一通,那红袖被她说得毛都炸了,反正最后被说得要找自己一个好友,灞河剑场的名剑师谢虹一起来教华琳仪。” “华琳仪?”顾留白狐疑道,“怎么又变成教华琳仪了?” 阴十娘知道自己说话太爽利,以至于顾留白没听明白。 于是她沉吟了一下,重新组织语言道,“江婊婊故意激那红袖,说看来红袖打不过我,不仅是修为比我差的原因,还有眼光、气魄都远远不如我。所以她调教的弟子,更是不可能有我调教的弟子厉害,哪怕她找几个名师一起教,也不可能打得过我调教的弟子。” 顾留白这下懂了,“所以红袖气得炸毛,要挑人一起教华琳仪,然后打赢江紫嫣,那江紫嫣的意思是你这下就肯定要教她了。”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所以江婊婊弄了半天,其实是想我教她。” 顾留白笑了,“不愧是江婊婊啊,换了我,要选个老师,肯定也选个最厉害的啊。” 阴十娘看了他一眼,“没准她就是算计着我经常跟你在一起,她好借机也经常和你在一起练剑。” 顾留白顿时无语。 阴十娘顿了顿,道:“有件正事。” 顾留白马上认真起来。 阴十娘道:“龙婆刚刚说她感应到有个厉害的八品修士正从春明门那边进入长安,你如果觉得有必要,可以让人查查,今天有什么厉害人物从春明门进来了。” 顾留白顿时深深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正在进城?”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龙婆估摸着我和你说这事的时候,这个人差不多到城门口,反正不管是在进城,还是已经进了春阳门,差不多就这个时候。”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轻声问道,“龙婆能够感应到其它八品修行者的动向?” 阴十娘说道,“一般的八品修行者不能,但一些进入八品的时间很长,体内积蓄的真气特别强大的,以及一些神通特别强大,牵扯元气厉害的,或是和她所修的法门相近的,她能感应得到。” 顿了顿之后,她想了想,道:“反正看龙婆的意思,这个人和长安城里的那些个八品比起来,至少比一大半人强,估计能和沧浪剑宗的宗主萧真微差不多。” 顾留白倒吸了一口气冷气,“那不是位列前三前四?有可能比你还强?” 阴十娘倒是一点都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实事求是的说道,“应该有可能比我要强一点。比我差好多的,她也感应不到。” “回鹘神女身边的那个八品她感应得到么?”顾留白马上问了一句。 阴十娘道,“没刻意提,估计那人也就那样,应该打不过我。” 顾留白忍不住朝着东边望去。 春阳门是靠近东市的那个城门。 …… 越是接近年关,长安城门的盘查就越严。 谁也不想在新年里出事,若是不小心犯错,那在新年里头惹出事情,遭受的责罚也远比平时重。 城门卫在靠近除夕的这六七天里,都会换上经验最为丰富的人手。 每个城门外都游荡着一些身穿便服的暗岗。 这些人会提前观察道上的人,看看其中是否有些可疑的,需要重点盘查的。 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此时靠近了春阳门。 他身穿着很普通的粗布衣服,头发已经花白,眼角和额头上也都有了皱纹。 他的神色也很平和,没有丝毫的桀骜不驯,眼睛里看上去也没有修行者特有的那种神光。 他的面容也没什么特色,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模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赶回长安过年的工匠。 哪怕城门外游荡的那些眼光十分毒辣的暗岗,也没觉得这人有什么特别,更没觉得这人要重点盘查。 然而等轮到他交验通关文牒时,他拿出了一个腰牌。 这个腰牌是赤金色的,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条龙。 看到这个腰牌的刹那,几个查验的城门卫顿时面色一变,当即对这人行了一礼,也不说任何的话语,便有一名城门卫的将领过来,领着这人到了城门后空地上的一辆马车前。 这人直接上了马车,然后很平静的说了一个去处。 这马车车夫也没有任何的话语,只是沉默的驾车朝着他说的那个地方行走。 在这人进城之时,在大慈恩寺中缓缓行走的玄庆法师停了下来。 他也缓缓转身,看向春阳门的方位。 他此时的身侧,是一株很老很大的石榴树。 石榴树上挂着的几个石榴并未采摘,此时已经变成黑色的干瘪枯果。 然而玄庆法师和进城的这人之间,似乎莫名的带起了某种元气波动,这几个枯果微微震动起来,表面甚至有异样的雾气缭绕,渐渐凝成十余滴晶莹的凝珠。 …… 六皇子静静翻阅着手上的一册名录,看着名录上每一个名字后方的注解,他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 为了找出谢晚所说的那名隐匿在皇宫之中的七师叔,他选择了看上去最笨,最耗时间的做法。 他令安兴公主留给他的那批人,收集整理在宫中当差,或是常在宫中行走的所有适龄男子的资料,从二十余岁起,到六旬之上,都不放过。 谢晚的七师叔,肯定比谢晚的年龄要大。 然而即便用了这样最笨,最耗费时间的方法,他逐一分析排查宫中这些男子,却依旧没有发现谁有显著嫌疑。 心里渐渐烦躁之时,他的鼻翼之中突然嗅到一丝幽香。 他心中一动,推开书房的窗户,只见窗外一株梅花果然已经开放。 当年他开始不被皇帝所喜爱之时,他的几名谋士在这书房之中和他谈事情时,其中有一人便提议将这株梅花挖走。 梅字和“霉”音相同,而且这株梅花不知什么品种,往往在过年时分开放,花朵又是素白色,这谋士觉得十分不祥。 但六皇子并未听从这谋士的建议,他觉得人之际遇,不能迁怒于这种不能言,不能动的东西。 更何况这株梅花在这里的时间,比他来这人世的时间都长。 他走霉运,又怎么能够怪罪在它的头上。 后来他越发在皇帝面前不讨喜,那些个谋士也纷纷另谋高就,从他身边离开。 唯有这株梅花一年开得比一年好,香气似乎也一年比一年清幽高远。 今日里,让六皇子有些惊讶的是,往年这梅花白瓣白蕊,但今年开放的这株梅花的花蕊却是红色。 白瓣红蕊,如同施了粉黛的少女脸庞。 此时的六皇子常居深宫,不和外界来往,心中也并没有心仪的女子,见了这花朵,他脑海之中却是出现了他远嫁吐蕃的妹子。 他莫名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这个让他重新恢复了意气的妹子,现在在吐蕃可好。 …… “陈哥儿,看不出啊!你这有一把力气啊,那么大一头猪,轻松就按住了啊。” “陈掌柜哪只是有一把力气,那戳刀子放血也稳得很啊。老郭,不是我说你,去年你放个血都浪费了大半盆子。准备了那么多酸菜都白瞎了。” “哈哈,我的腰不好。陈哥儿这段时间做生意费心费力,但是没费腰子,一看腰力就好。” “哈哈,来,喝一杯。趁热赶紧吃这卤肠子,一会冷了上面一层白油,吃不进去。” 群贤坊的一个大院子里,摆了足有三十几张方桌,热闹非凡。 群贤坊里住的大多数都是生意人。 以往历朝历代,商人为四民之末,士、农、工、商最后一位,但到了唐朝,到了现今这时候,生意做得红火,收入不菲的生意人,地位也有了不少的提升。钱袋子鼓的富商,走到长安城里都有人捧着。 不过这挺直腰杆的时间毕竟才一两代人,以前遭受欺负多了,这一个坊里头的街坊反倒是更为齐心,很多过年时的习俗也都保存了下来。 比如这过年时杀年猪。 哪些个院子里的主人今年收入不错,不需要街坊们提点,他们自个儿就和坊正商量好了,一个个排好,从小年夜开始杀猪宰羊,街坊们就一家家轮着吃,往往要吃到元宵节之后。 这一个新年吃下来,群贤坊里的人都要胖上一圈,走出去的时候,都满脸红光,就像是朝中做官的人一样富态。 陈屠之前哪一年过年有这么热闹过。 而且他从没想过,就是帮忙随手杀个猪,也能引来整一个街坊的叫好。 杀个猪而已。 其实就算那猪再肥壮一倍,若不是怕这里的人看出来他这一身本事,他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按住那猪,然后轻轻松松宰了,保管一滴血都不浪费。 杀了那么多大唐的逃犯,为非作歹的流寇,这也没感受到英雄的待遇。 结果现在可好,瞬间成了一个坊的英雄人物。 一桌子一桌子的人过来敬酒。 群贤坊的这杀猪菜就是活杀现做,先将卤料准备好,先卤猪下水。 最先上盘的就是猪心、猪肝、猪肠子。 结果他才吃了两块猪肝,一块猪肠子,就已经喝得有些晕乎。 恍惚之中,他直觉有异样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他转过头去,微微一愣。 偷眼看他的,是冯家那名寡妇袁秀秀。 今日里袁秀秀依旧没有施任何粉黛,也并未任何刻意的装扮,但是她穿得干干净净的,再加上和他眼神一对,她瞬间慌乱垂下头去的刹那,脸上一层红晕,便显得比平时好看太多。 “陈掌柜的?” 同桌的一个后生端着酒,看陈屠有些发愣,便拍着他的肩膀喊了一声。 陈屠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又一口喝完碗里的酒。 “陈掌柜的,听说你现在一个人,不找个婆娘管管你?”这后生虽然年纪比陈屠轻一截,人却是胆大活络,他也是西市有个铺面做生意的,今年做的也不错,过几天也要到他家去吃杀猪菜,他又端了一碗酒,一口喝光,才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我有个表妹,就在永安坊,人长得好,脾气也好,人又能干,过了今年是十八岁,正托我找个好人家,如果陈掌柜的不嫌弃,过两天我带她过来到你那坐坐?” 他这声音说得不低,陈屠虽然没有转头去看,但他感知得出来,那袁秀秀的头顿时垂得更低了些。 “你可别害了你们家表妹。”陈屠笑了起来,道:“我和你说,你们看我是不是对谁都客气,一点不得罪人,那是因为我命里头有劫数啊,帮我算命的,十个有十个说我是牢狱命,有好多年要在牢里过。” 那年轻后生顿时一愣,“陈掌柜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牢狱命,你这一点都不沾事的人。” 陈屠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命就是命,你说我哪能害人?” “大过年的咱不说这种晦气话,陈掌柜你吉人天相,早就逢凶化吉了吧。”年轻后生又敬了陈屠一碗酒,但是方才那做媒的事情,接下来自然是不提了。 这酒是新酿的甜酒,甜味冲淡了那种酒气,喝着就一丁点酒味都没有,但是喝多了却好像在肚子里一点点变成了酒气,如云气升腾般往头上堆积。 陈屠心里头感慨,越喝越恍惚,没多久就喝过量了,一阵阵天旋地转,一阵阵头疼。 他原本可以用真气来化解,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好生尝尝这普通人的滋味。 他在阴山游走已经二十几年,这二十几年来修炼杀人,他都已经忘记了在街巷之中做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喝多了他肚子里东西泛出来,他就和普通人一样蹲在院子外道边的阴沟旁边吐。 吐了他头更晕,站起来的时候就差点摔。 幸亏有两个街坊扶住了他,那齐老汉本来也喜欢喝酒,在里面看到陈屠晕得这么厉害,顿时丢下筷子就赶了出来,喊了一个壮汉一起把陈屠往他的铺子里搬。 才将陈屠在榻上放好,刚刚盖上一床厚被子,齐老汉就一愣。 他看到那袁秀秀已经低垂着头,端着一个瓦罐走了进来。 嗅着瓦罐边上散出的一些味道,这齐老汉就知道那是醒酒汤。 这还烫手的醒酒汤,应该是杀猪菜开始上菜之前就已经熬好了的。 齐老汉看了一眼袁秀秀,看了一眼陈屠,欲言又止,终究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袁秀秀将这一罐醒酒汤放在陈屠床榻边的案上,她原本放下就想走,但突然有了些此生未曾有过的勇气,也不转头,只是背对着陈屠,轻声道:“你的命不好,我的命更不好。我不会嫌弃你,但是我更不想害你。我听了他们说你不信邪,但我不能因为不信邪就让你担着这样的风险。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也会对你好。只是想着,你这铺子在这里越开越兴旺,你好好的。有时候能够帮衬帮衬我,那就很好了。” 她以为陈屠已经醉得人事不醒,那齐老汉又走在门外,她这轻声说话没有人听见,她才说出了自己想说的心里话。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又走出两步,只听见后面陈屠悉悉索索的响动。 她转过身去,只看见陈屠摇摇晃晃的又坐了起来。 他捧着自己的脑袋,对她笑了笑,道:“我现在自己的脑袋在哪都不知道,你这醒酒汤一会就冷了,你不给盛一碗,我怎么喝。” 袁秀秀退了一步。 她有些害怕,但随即她眼泪珠子就一颗颗掉了下来。 她知道,孤男寡女,陈屠让她盛汤给他喝,这就意味着他就是和整个街坊说,他已经接受了她。 他不信邪,也不在意人家说什么。 第两百三十二章 看不见的人 除夕。 宛如天下有无数个大神通者同时施展了名为安静和祥和的法门,哪怕无数阴谋搅动,风云际会的大唐长安,在这一日彻底安宁下来,连时间的流淌都似乎变得慢了。 顾留白一早刚起来,就听说陈屠在找自己。 走到院子门口一看,就看到陈屠和阴十娘一人一张靠背竹椅,坐在门口边上在聊天。 顾留白想忍住的,但还是忍不住,一开口就是和杜哈哈一样哈哈哈笑了,“陈叔啊,听说你杀猪杀得不错啊。” 陈屠呵呵一笑,道:“还成。” 顾留白顿时觉得味道不对。 这陈屠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你这一大早找我是遇到什么事了?”他顿时好奇的问道。 陈屠笑了笑,道:“想在长安立个家。” 顾留白一愣,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陈叔你这么快就有了个相好的?” 陈屠按着平时的性子,好歹要和顾留白掰扯几句,但今日里他却并没有这方面的兴致,他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语气却是凝重,“是个寡妇。” 顾留白一怔,忍不住又哈哈哈大笑起来,“陈叔,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这寡妇是非不多。”陈屠摆了摆手,示意顾留白别瞎扯,他也没什么废话,就将冯家那寡妇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然后道:“咱们这一身杀气,刀上积累了不知道多少冤魂,自然是不怕这种命数,但我想着,我这么个人,长得也不招人喜欢,钱财看上去也没什么钱财,除了他们看来有些力气之外,除了会卖笑,也没什么长处,怎么就能一到那条街巷就被人看中。” 顾留白听着他这话,瞬间认真起来,“你是怕里面有诈?” “害人之心我没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陈屠罕见的叹了口气,“温柔乡是英雄冢,我就怕真刀真枪,生死杀场都奈何不了我,却偏偏陷在了这上面,被看不见的刀刮得一丁点肉都不剩。”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所以你是想我帮你查查,你那些个街坊邻居,尤其是那袁秀秀和冯氏那个寡母有没有问题?” “是,我们这群人杀人可以,查修行者可以,但是深究这些寻常人身后的背景,却是要靠你了。”陈屠咧嘴笑了笑,眼神里却有一丝落寞,“看过的阴险恶毒事情多了,哪怕活在这烟火气里,也不敢轻易信人了。” 顾留白缓缓抬起头来。 他明白陈屠这意思。 这世上,除了阴山一窝蜂那几个老伙计,在这座城里,他也算是陈屠信得过的人了。 “在冥柏坡面对突厥黑骑你也没一点害怕,面对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寡妇你怕个什么,大不了丢了性命你还赚了人家身子呢。”他笑了笑,语气里却一点都没开玩笑的意思,“你别急,我帮你查个清清楚楚,但是陈叔,我虽然年纪比你小很多,但总觉得这男女之事讲究个真正的情投意合,你可得搞清楚,你是真的喜欢和人呆一块,而不是纯粹的同情心泛滥,看着人家觉得可怜,不想人家没个依靠,你就主动送上门去了。” “你他娘的,这我难道还不知道?” 陈屠顿时淬了一口口水,“这人到底啥样,我仔细看在眼里呢。” 顾留白觉得这事情裴云蕖肯定乐意听,他马上笑着问,“说说?” 陈屠脸上挂着笑,心里头却认真的很,可能算是有求于顾留白吧,嘴上也难得的老实:“首先她条子正,长得顺眼。这正正经经的长安大娘子和关外的那些个女的不一样,那些个女的要么残花败柳,看上去花枝招展,但束腰要是一松,胸都要垂到裤腰带上了。要么就是那些胡人,浑身一堆堆的肉,死板在身上。袁秀秀她不一样,看上去身子软软的,但走路都是一颠颠的。” 顾留白差点笑死在除夕,“陈叔,你这可算是见色起意,采花贼一个路数的。” “那不得先看着觉得好看?不好看动啥心思呢。”陈屠白了顾留白一眼,接着道,“其实我就到群贤坊第二天,我就注意到她了。有个院子夫妻两个都是卖自己编的竹器的,两个人那天估计做事情忙糊涂了,早上出门没带上院子门,夫妻两个有个姥姥跟他们一起住,年岁大了,脑子更是糊涂了,结果出了院门乱逛,拉在裤裆里不说,还从裤裆里掏粪丢人玩。旁人躲还来不及呢,但我那日就见到这袁秀秀悄悄去把那老人安顿好了,还给烧了热水洗了身子,换下来的衣衫也都洗了晾好。” “我也不是没打听。”陈屠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这些时日,冯家那情况我也仔细打听了打听,反正所有街坊都说这冯家寡妇人是真的好,但就是命苦。” 顾留白听得认真,道:“所以陈叔不是见色起意,不是这人一下子长在了你的心坎上,而是这人不仅长得是你喜欢的,主要还是心善,人品好。” “心善、人好,会照顾人啊。而且关键她那模样,让人看着心里头就想帮她,就觉得她不该是这么苦。”陈屠没有笑得出来,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这玩意说不清楚,你说喜欢也好,同情也好,反正以前遇到过不少长得条子更正的,哪怕对我也有意思的,我心里头都没过这样的滋味。” “一个萝卜一个坑,陈叔你正好遇到这个坑了呗。”顾留白也不逗陈屠了,认真道,“放心,我让厉溪治他们、五皇子他们,还有这些个书院的学生,都仔细查一查,保管不把你往火坑里推。” 陈屠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没说啥,但掏出一把瓜子嗑到现在,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阴十娘此时却是忍不住阴阳道,“一个萝卜一个坑,有的萝卜恐怕可不止占一个坑。” 顾留白顿时无奈了,“十娘你大过年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哪有一大早还没吃个正经早点就嗑瓜子的,你上辈子是松鼠么?” 阴十娘一向不喜欢和他鬼扯,这陈屠的心事听完了,她也将手里的瓜子收了起来,负手看向远处的街巷。 这连连绵绵的街巷此时都有些烟雾腾腾。 她心里头就忍不住想,这长安还真的是个怪地方,这陈屠关内关外晃荡了半辈子,居然一来长安都要有家了。 是不是哪怕就算天上的神佛,落到了长安,转眼间也要变成个被七情六欲染得彻底的凡人?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头。 清洗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那头,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袍的少女。 这少女好像常年没吃饱饭的模样,显得瘦弱瘦弱的,但其实矮倒是不矮。 只是看了一眼这名少女,阴十娘就又掏出了瓜子,然后对着院子里喊道,“裴云蕖、上官昭仪,来事情了。” “……!” 顾留白头疼蛋也疼。 那穿着黑袍慢悠悠的踱过来的,不就是回鹘神女耶律月理? 耶律月理看到了顾留白就招了招手,“我来了。” 顾留白看了一眼又开始默默嗑瓜子的阴十娘,然后看着这个回鹘神女无奈道,“你不在宗圣宫好好呆着,在长安城里乱跑做什么?” 耶律月理说道,“我借住在宗圣宫,过年了要给宗圣宫的二号东家拜年啊。” 顾留白真佩服连这种道理都说得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人。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已经从院子里出来了。 两个人都没习惯早起。 裴云蕖纯粹是因为懒。 上官昭仪是因为有很多梦要做。 事出突然,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估计就清水洗了把脸,但即便如此,两个人一起出来的时候,这个小院就像是骤然平添了很多颜色。 陈屠看了一眼现在都穿女装的裴云蕖,又看了一眼上官昭仪,呵呵一笑,“这个大萝卜占的坑也实在是好。” 耶律月理冲着两个人笑了笑,又看着堵在门口的顾留白,道:“我好歹是外邦友人,来给你拜年,你不请我进去坐坐么,而且你不要我做老婆也就算了,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 “我草!?”陈屠顿时惊了,“又他娘的来个坑?这长安什么鬼地方。” “你堵着人做什么?显得我们唐人小气!”裴云蕖顺手就将顾留白扯了一边。 毕竟是将门之女,又是大唐顶级门阀,这气势和想法就和寻常人家不一样。 在她看来,就算娶了这回鹘神女做小妾怎么了,这还是给大唐争脸面呢。 “裴姐姐好,上官姐姐好。”耶律月理也是神奇,也不需要人介绍,见谁都是平平静静,正儿八经的模样,看着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喊的时候,一个都没有弄错。 “你头发眉毛怎么黑了?” 进了院子,耶律月理将兜帽往后一翻,顾留白这才发现她居然不是一头黄头毛了,而且眉毛和睫毛也变成了黑色。 “我仔细看了一些你们长安的书籍,看看你们这边的雅士都喜欢什么模样的。我就弄了些花汁把头发给染了。”耶律月理说道,“怎么,顺眼了一些没有?” 陈屠乐了。 之前远远看去,这回鹘神女好像一根小细菜似的,但眼下这靠得近了,兜帽一除,整个脸面和如瀑的长发流淌下来,这就不止是顺眼了。 这胡女皮肤天生就白,而且五官和大唐人长得就不一样,线条就特别清晰,雕刻出来的一样,被这黑色长发一显衬,她的脸面就像是美玉一样发着光。 她的眼睛还大,而且眼珠子颜色真的特别,看上去就真的像绘画本里画的那种山神妖精,又灵又妖。 顾留白很无语。 他出了名的能言善道,但面对这个神叨叨的神女,他却没什么话接。 他就怕对方又来一句,既然看得顺眼一些了,那你要我做老婆不要? 也就在这个时候,耶律月理却是拍了拍黑袍子,道:“你还怕生?” “?”陈屠一个呼吸之前还觉得这小胡女像山神妖精,结果耶律月理这一出声,她黑袍子里就有一块地方迅速鼓了起来。 接着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就在她左侧肩窝子那边钻了出来。 “草!” 陈屠吓了一跳。 看清是个黑色的猫头,他松了一口气,但又看清这只黑猫的耳朵,他的眼睛顿时就又瞪大了,又忍不住叫了一声我草。 …… 四只耳朵的黑猫。 其实哪怕陈屠第一时间没看到四只耳朵,他也可以一下子看出这只猫和其余所有猫的不同。 这黑猫鬼鬼祟祟的,脸面上,眼睛里,全是一副人样的表情。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震惊无言。 阴十娘收起了手里的瓜子,也凑近来看。 四耳黑猫直呲牙。 它说实话很讨厌被围观。 但阴十娘凑近过来,它却是连讨厌的神情都不敢摆。 长安城里能杀得了它的没几个,但是它直觉这个女的是一个。 它微微眯起眼睛,怕光一样。 但实际却在不断地看着顾留白。 在宗圣宫它已经偷偷的观察了顾留白很久,哪怕距离很远,但它已经感应出来那股熟悉的气息。 现在只隔着数步的距离,它更是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等待的主人。 “它怎么跟着你?” 顾留白看着这只黑猫,他也感到震惊。 长安城里的寻常人或许根本不知道这只黑猫的存在,但在长安的修行者世界里,这只黑猫却有名到了极点。 但几乎所有的修行者却依旧不知道它的真正来历。 只知道它的主人是一名强大到连李氏都忌惮的大神通者。 而这只黑猫对于顾留白而言有着更特殊的意义,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怀疑,这只黑猫的主人可能就是他娘。 耶律月理沉吟道,“可能我有机会成为它家里人?” 四耳黑猫忍不住想笑。 它明白耶律月理的意思,但看着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它觉得这个小胡女的机会似乎不大。 顾留白有些敏感,皱眉道,“难不成和我有关?” 耶律月理却是认真打量着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漫不经心道:“我不知道呀。” 在顾留白发飙以前,她就已经摆了摆手,道:“我要走了,你不要想我。” “我想你?”顾留白都被气笑了。 耶律月理却是边转身走,便说道,“其实有时候想不通,搞不清楚也挺好的,你想通了,搞清楚了,有人就也看清楚了。” 顾留白微微一怔。 这神叨叨女似乎话里有话。 耶律月理走到门口,又转身对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再见,接着却又说了一句,“有时候看着是一台戏,其实真正的戏在戏外。” “十五哥,这个神女有意思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裴云蕖一转头,就看到周驴儿从后面的屋顶上跳了过来。 “你怎么一大早也来了?”顾留白一看到周驴儿跳过来,心情就好了些。 “我知道陈屠过来了,我就过来玩了啊。”周驴儿鼻子抽了抽,“陈屠你是不是最近杀猪了,身上一股猪肠子味。” 陈屠老脸一红,“关你屁事。” 周驴儿笑嘻嘻的,他蹦了起来,原地蹦得老高。 他看了一眼耶律月理远去的背影,又道,“十五哥,你有没有觉得她和玄庆法师有点像,但又完全不对味。” 顾留白还没出声,裴云蕖就已经忍不住好奇道:“怎么讲?” 周驴儿却是抓耳挠腮,想着怎么形容才贴切,憋了好一会,才道,“我说不太清楚,感觉好像玄庆法师就不在这个长安里头,反正长安发生的什么事就都影响不了他,但这个神女却是在长安里头,但她就好像压根不管长安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她反正只管我怎么想,怎么说就行。她明明在长安,却感觉好像活在自己的天地里头。但好像长安发生的什么事情,他们两个人都有点看得透。”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还真的有同感。 玄庆法师每句话都有深意,那这回鹘神女方才那两句话是有着什么样的意思? 你想通了,搞清楚了,有人就也肯清楚了。 有时候看着是一台戏,其实真正的戏在戏外。 顾留白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不管什么戏不戏的,但她这话里的意思,是自己现在先不用着急的去弄明白自己的身世么? “周驴儿,帮我把五皇子也喊过来吃饭吧。”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喊了声周驴儿,他知道现在周驴儿找人是一绝。 “十五哥,你写个小卷儿,我试一试。”周驴儿笑嘻嘻的对着顾留白挤眉弄眼。 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明白周驴儿是想试试让他那些个小老鼠送信。 “和这些个老鼠都能沟通到这种地步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的同时,只觉得徐七又要很受打击。 …… “……!” 五皇子还在看密笺,就听到了异样的吱吱声,然后顺着声音一看就吓了一跳。 两个老鼠贼溜溜的看着他。 其中一个老鼠负责叼着一个黄竹小管,另外一个老鼠则负责冲着他滋滋叫。 “周驴儿?” 五皇子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冲着周围喊了两声。 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响动。 “这厮居然不在?” 看着那老鼠放下黄竹小管,另外一个老鼠吱吱叫了两声,又顺着墙角一溜烟的跑了,他眼睛都直了,“这狗日的周驴儿现在都变成鼠大仙了,都能让它们给我送东西?” 他不可置信的捏起了黄竹小管,用真气激碎蜡封的封口,然后将内里的小卷取出,打开一看,就看见四个字,“过来吃饭。” 半个时辰之后,五皇子就出现在了延康坊顾留白的院子门口。 一眼看见在边晒太阳边嗑瓜子的周驴儿,五皇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周驴儿就得意的大笑,“十五哥,快出来,五殿下到了。” 五皇子忍不住就上前轻声道,“周驴儿你现在这么厉害了,都能让它们给你送信了,隔着这么远都行?” 周驴儿得意道,“估摸着最远能隔着三个坊,不过我这信差也不保险,没准出师未捷身先死,路上有可能被猫逮掉。” “最远都能送出三个坊?”五皇子听周驴儿说得好玩,也忍不住笑了,“那多练练,是不是还能送远?” “应该能吧,不过送得越远越容易被逮掉啊。”周驴儿这么回的时候,脑子里却是在想,要是能让那四耳黑猫帮帮忙就好了。 那城里头的猫应该都不是这四耳黑猫的对手,要是这四耳黑猫能够让城里头的那些猫认得他的信差,那他的信差这送信起来就安全了。 顾留白从上官昭仪的屋子里出来了。 五皇子微微一笑,道:“又在双修?” 顾留白也懒得和五皇子鬼扯,拖了两张竹椅过来,就和五皇子坐下谈正事,“玄庆法师应该不是你李氏差使得动的人?” “为什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五皇子一怔,旋即点头,“玄庆法师按照我们李氏的看法,属于那种纯粹的中立派,这城里的权贵门阀,各氏族再怎么争,他也就是个旁观者,超然物外的那种。但他再怎么着也是我们大唐的僧人,要是真有什么倾覆我们大唐的事情,他肯定也会管一管。所以对于这样的人,我们李氏一向是尊敬着,随他去。要说差使他干活,那我们李氏肯定没这个本事,我父皇有些时候想见他,想找找他问事情,都不一定能够见得到他的面。” 顾留白仔细听着,他也没回答五皇子一开始的问题,只是接着认真道,“那你们李氏,或者说你父皇,他藏着的力量,你知道多少?” “我们接触不到。”五皇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无论是我也好,我三哥、六弟,还是太子,目前为止都根本接触不到李氏的真正里子里的东西,就像寂高阁这种东西,那已经是明面上的,但我们都根本不能触碰。我们李氏真正里子的东西,比如我父皇除了修为之外,是否还藏着什么李氏传承的独一秘法,或是什么特别的玄兵,以及我们李氏的死士,他身边到底有多少只听他命令的修行者,我们压根就不知道。我们知道的事情,肯定还不如他身边那个大伴知道的多。”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他那大伴到底什么来历?” 五皇子轻声道,“高元一,从小就是在他身边伺候的宫人,我父皇和他的那些兄弟们争皇位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我们李氏一些核心的东西,他不让我们接触,但却应该交在了这个人手上。我父皇自然是十分多疑的人,但对这人却真的视如手足。这人以前在帮我父亲争夺皇位的时候,也率兵打过仗,修为很高,按我和我六弟判断,这人肯定是个八品。” “对了。”说到这里,五皇子想到本来要说的重要事情,他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我六弟今早上给我传了密笺,他查过了宫里头所有适龄的人,这里面包括这个大伴,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大伴修为虽然高绝,但修的应该不是堕落观的法门,一是这人肯定修的不是毒蛊之术,二是查出他是并州人,修行的法门似乎和前朝西溪宗的法门类似。” 顾留白缓缓点了点头,倒是没在这个问题上深入探究,而是说道,“这些时日和长安的修行者接触下来,那些个修行正统真气法门的修行者,倒是万变不离其宗,但其中不少修行奇门秘术的修行者,倒是让我大开眼界。刚刚我就想到了黑沙瓦遇到的太史局的那两个官员,那两个官员根本没修炼什么杀伐的法门,但能够通过观星观气,提前感知到致命的凶险。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你们李氏的真正力量…你父皇真正压箱底的东西,是不是也有很多修炼这种奇门秘术的?” “那肯定不少。不过看你这样子,问的应该不是那种轻易能对付的奇门秘术修行者,应该是里面有些特别强大神通的人。”五皇子何等聪明,一下子感觉到了味,“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让你突然分心管这方面了?” “我让周驴儿喊你过来之前,回鹘神女溜达到了我这里,然后给我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顾留白认真的将回鹘神女的那几句话一字不落的说给了五皇子听,然后道,“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冒出个想法,你们李氏既得天下,又这么多年的底蕴,是不是手底下也有些拥有着特别神通的人,甚至能够捕捉一些人家脑子里的东西?” 五皇子看了一眼一边的周驴儿,忍不住苦笑起来,道:“我原本没觉得这种奇门秘术有多神奇,但看看周驴儿随手露的这一手,我觉得你说的这种事情也未必没有。只是这些人所修的路数和我们寻常修真气法门的修士的路数不一样,所以往往隐匿得很深。查个宫里头的隐道子和谢晚的那个七师叔都找不出来,这种人要找出来真的只能看缘分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以前无论是梁风凝还是郭北溪,他们教导我的时候,对这种修行路数不同的人都没怎么提,他们的骨子里对这种东西看不太起,他们觉得这种扰乱感知或是精神的法门,都是些奇门妖术,只要修行者自己精神意志力足够强,不受影响,那这些个妖人遇到他们,可能没来得及作妖,就被一刀砍死,一剑直接捅死了。但到了长安,才发现他们的思维就是站在单个单的修行者立场。长安哪怕这一场比试搅动起来,也不知道带动多少旁枝末节的关系。各种修行者都是互相依附,修行这种神通的人,哪怕自身没有大成时,面对修行者没有什么战力,但依附在如李氏这样的大树身上,那互相配合起来,就很厉害了。那其中的大成者,配合你们李氏也好,其余门阀也好,那就不知道会厉害成什么样子了。” 五皇子点了点头,道:“接下来我好好留意着。”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 有了耶律月理那几句话,他就觉得现在开始留意就似乎有点晚。 …… 耶律月理被黑袍笼罩着,安安静静的走出延康坊。 她走了两三里路的过程之中,回头一共看了有五次。 但每次看来看去看不到什么异样。 四耳黑猫也觉得她这神神叨叨不知道做什么。 等到走出延康坊,她再回头时,四耳黑猫就有些不耐烦,发出了怪异的呼噜声。 她笑了笑,隔着黑袍用手摸了摸黑猫的背,然后幽幽的说道,“长安的能人真的是多啊,连三绝都看不到的人,这里可能还有一个呢。” 她走了很远之后,龙婆坐在了太阳晒着的一个小晒台上。 她看着远处皇城的方位,若有所思。 第两百三十三章 如梦亦如幻 傍晚时分,长安各坊的热闹渐渐到达了一年之中的顶点。 巷曲里,家家户户院子里都竖起了大柴火堆。 长安人把这叫做“庭燎”。 夜晚这火堆一旺起来,预示着这一年火到头,而且烟熏火燎,还能让庭院里的一些木头东西耐用。 延康坊里也不例外。 明月行馆的院子里也竖了很大的柴火堆,空气里面飘荡着五辛盘的辛辣气,还有胶牙饧的香甜味。 一辆马车停到了明月行馆的门口,裴云蕖亲自去接的。 顾留白眼神躲闪。 上官昭仪在一边偷笑。 马车里下来的少女端庄秀丽,走路的仪态一看就是和寻常人家不一样。 再加上身上那一身鹅黄色底子,石榴色的丝线绣出团团锦绣花纹的衣衫,任谁都知道来头不小。 幽州来的这帮人都知道今天裴二小姐要将裴大小姐接过来过年,他们都知道裴氏和李氏联姻的事情,却都不知道顾十五已经把这裴大小姐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看也看得差不多通透了。 他们看着裴云华进门,心里都是一震,只觉得李氏挑选女子真的是有眼光的。 这裴云华一看就是摆在任何场合都拿得出手的。 不过他们同时也都觉得今日里顾留白好像有些拘谨。 他们哪知道顾留白和裴云华之间的事情,只道之前顾留白去裴府好好教训了晋俨华,让许州晋氏脸面无存,所以现在见了裴云华就有些不太好意思。 裴云蕖把裴云华接过来过年,一是裴云华最近和晋俨华弄得也并不愉快,晋俨华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许州晋氏不行,裴国公又不回来给她撑腰,那她觉得自然只有三皇子还靠得上。但裴云华早就下定主意不和三皇子牵扯,哪会再帮着她给三皇子传递什么消息。这一来,她留在裴府,那肯定是过年都过不安生了。 二是肯定还是要帮着镇压阴阳天欲经的真气。 总不能只管上官昭仪,不管她姐。 这阴阳天欲经的真气古怪得很,哪怕就是刻意不修行,要么不睡觉,要睡觉起来,真气自然流转,还是在你不知不觉之中修行一样。 好歹分别从玄庆法师和宗圣宫的冲谦老道那里得到了些消息之后,顾留白也心定了些,这几日和上官昭仪修行起来,倒是也没出什么岔子。 顾留白也知道自然不可能就一辈子躲着裴云华不见了,但这么快又见面,他看到裴云华,想到自己摸着她某处的样子,他就心虚的不行。 其实坐在马车上,没见到顾留白的时候,裴云华也是心中天人交战,紧张得不行。 但现在真的见到了,且看到顾留白那紧张的模样,她心中的紧张却反而一点点消失了。 上前和众人打招呼行礼的时候,她便偷偷的在顾留白身边轻声说了一句,“别假正经了,正常点,别让人一眼觉着你做了什么坏事。” 顾留白哭笑不得。 这假正经也不行,难道还能见了她就嬉皮笑脸直接上手不成? 关键裴云蕖还偷偷教训他,“我姐脸皮薄,能来就已经很好了,你主动点,大方点行不行?” 顾留白心里头叹了口气,要说大方,还是你裴二小姐最大方。 年夜饭之后的热闹项目和顾留白无关。 用裴云蕖的话说,是新年每年都有,但你顾留白不抓紧时间好好去修行,可能明年就没你了,我得给你去上坟了。 在长安的第一个新年,很快就进入了顾留白最心虚环节。 给裴云华镇压真气。 裴云蕖把顾留白和裴云华带进明月会馆那间她自己修行的静室,然后自己又出去把门带上的时候,顾留白甚至有点怀疑裴云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追求刺激的癖好。 门一关上,裴云华就脸红,但看着顾留白不敢靠近的样子,她还是点了点自己身旁的蒲团,“你不坐过来怎么给我镇压真气。” 顾留白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怂,于是他将心一横,就坐了过去。 “你这人别老是想歪,自己不正经,还觉着别人不正经。”感觉着他的气息,裴云华心中一荡,但马上就嗔怪的看着他,“云蕖是觉得我面皮薄,所以才让我单独和你在这里修行。镇压真气就镇压真气,你别想别的。” 顾留白本身就没多想别的,一听她这么说,倒是瞬间想到了那要人命的丁香软舌,那惊人的弹物。 他顿时也是心中一荡,口干舌燥。 但下一刹那,他心中一紧,顿时收敛了心神,点了点头,道:“是我想太多了。” 这一句话就说得裴云华又忍不住咬嘴唇。 但她觉得再说两句,反而就有些往不对劲的方向去。 她便不再多说,默默的朝着顾留白伸出了手。 顾留白这次配合默契,不发一言的伸出三根手指落在她脉门上。 接下来两个人真气运行起来也没有什么岔子,两个人的真气运行的都平稳得很。 两个时辰之后,裴云华体内真气的转化明显弱了,顾留白知道裴云华修行阴欲经的时间尚短,这段时间被阴欲经转化的真气,应该被自己消化得差不多,他便也停了手,缩回了三根手指。 裴云华朝着他点了点头。 她也感觉得出真气转化之后,自己的真气更为凝练,明显也得了不少好处。 “那今晚上,我还会做梦么?” 只是在离开这间静室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顾留白一滞,“我也不知道啊。” 其实他觉得大概率还是要做梦的。 他之前和上官昭仪双修之后,也没好意思问过这问题。 因为总不能偷偷问,上官昭仪,昨晚上梦见我没,又怎么做的? 那要真敢这么问了,这鬼灵精怪的上官昭仪还不知道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很多时候看着上官昭仪那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就觉得上官昭仪可能还是要做那种梦的。 然而让顾留白没有想到的是,裴云华轻哦了一声,走出门之后,却是又转头对着他轻声说了一句,“那我明天早上告诉你。” 顾留白顿时觉得这事情刺激了。 大新年一早上,爬起来见了面,裴云华就对他说,“福庆初新,寿禄延长,我昨晚又做春梦了。” 简直了! 到守完岁,大唐帝国真正踏入新的一年,顾留白入睡前都忍不住思索一个问题。 阴阳天欲经这玩意什么时候是个头? 裴云华和上官昭仪这阴欲经,每日里都会化生特殊的真气,哪怕不刻意修行,睡一晚上,体内的真气里面就已经有了不少阴欲经产生的真气。 他转化了还有,转化了还有…裴云华和上官昭仪若是因为他这真气转化,每晚上不受煎熬,做的那种荒唐梦由此变少了也就算了。 但若是每晚上还是照样做这种梦,那他这真气帮忙镇压的意义是啥? 控制住她们的欲望,不让她们变成人尽可夫的淫妇? 还是自己不知不觉就已经变成在和她们真正的认真修行着阴阳天欲经? 其实每日里这哪里还叫镇压,根本就是真正的和她们在修行这种法门。 等到眼皮发沉,就将睡着的时候,顾留白心里头还有一丝庆幸。 幸亏裴云华和上官昭仪并不熟。 否则两个人一见面,到时候裴云华一拜年,上官昭仪就回,“福延新日,庆寿无疆”,接着道,“云华你昨晚做了没?” 裴云华就道,“做了,你呢?” 上官昭仪偷笑道:“也做了。” 顾留白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睡过去了。 只见裴云华一脸端庄的问道,“你几次?” 上官昭仪伸出三根手指。 裴云华道:“那你比我多了一次。” “你们…”顾留白看着她们两个,忍不住道:“你们不能私底下去说么,这当着我的面都被我听见了。若是别的人走过来,不也听见了?” 他这话一出口,突然自己绝对不对。 我这不是随便胡思乱想么,怎么突然就变得身临其境了? “我这是做梦了?” 顾留白一下子惊醒过来。 入目是黑夜。 想着方面的画面,他感到浑身都有些不对劲。 这是正巧做梦了? 他觉得似乎又没怎么简单。 难道是那一股子潜伏的气机作怪? 他仔细的感知了一会真气,但又没感到哪里有不妥。 接下来他睡意全无,又过了至少大半个时辰,他才又眼皮发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耳畔有人轻轻的喊着,“冤家。” “你…” 他用力的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没醒,浑身重得就像是压了十几座大山在身上一样,但他知道这是上官昭仪的声音。 还未反应过来,他就感觉到被窝里已经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光溜溜的。 身子似乎比他要略微凉一些,贴着他的身体慢慢移动的时候,就像是有光滑到了极点的丝绸在他的肌肤上牵扯一样。 软弹的双丘挤在他胸口的时候,他一下子呼吸停顿了,他果然看到上官昭仪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在黑暗里静静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些笑意。 “你怎么过来了?” “你怎么…” 顾留白震惊到了极点,他第二句话想说的是,你怎么身无寸缕的钻我被窝里了? 但他太震惊了,又紧张,而且越是害怕什么越来什么,他感觉到上官昭仪又像当天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而且不安分的动着。 “冤家,你不要出声哦。”上官昭仪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轻声道,“今晚上明月行馆里可住满了人。” 顾留白下意识就道,“你都知道都住满了人,你还过来…你不知道龙婆和徐七也神出鬼没的,说不定就知道么?” 上官昭仪眼波流转,脸上却是出现惊人的媚态,她抿嘴偷笑道,“冤家,你不是最喜欢这种刺激的嘛。” 第两百三十四章 竟无力反驳 顾留白顿时辩白了一句,“我哪有?” 旋即他反应过来,这该不是在做梦? 但脑子里才刚刚反应过这念头,他却身子一僵,下意识说道,“你做什么?” 上官昭仪的身子慢慢往被窝里缩进去了。 她的肌肤惊人的滑嫩,真的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那样,软软滑滑。 他此时垂首往下看去,只看见她如瀑的长发。 上官昭仪轻声笑道,“冤家你也不准动手动脚。” 顾留白慌了,“我哪有动手动脚。” 上官昭仪的笑声从被窝里传了出来。 她整个人都缩到了被窝里头。 突然间顾留白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他惊声道,“你快住手!” “我没用手呀?” 上官昭仪有些得意的说道。 顾留白下意识的想要从被窝里跑掉,他连声道,“不成!不成!” 但他一坐起,只听见上官昭仪发出了“唔”的一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就失去了思索的能力。 “是梦!一定是做梦了!” 数个呼吸之后,顾留白下意识的觉得荒唐。 但是一波一波的快感却不断冲击在他的脑海。 他明明觉得这是假的,但黑暗里那被子里面不断起伏的形状,却显得分外的真实。 荒唐!荒唐!不行!快醒来! 伴随着他脑子里越来越抗拒的念头,他体内的气机轰的一下爆发。 “唔…” 伴随着上官昭仪的一声惊呼,他终于好像摆脱束缚一般,周围的景物一下子扭曲变化,他再次恢复呼吸时,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周围一片黑暗,还是晚上,但是除了被子滑落了一半在地上之外,这屋子里正常得很,门窗关得好好的,也没有上官昭仪的踪迹。 真的是做梦。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还好是做梦,上官昭仪没有偷偷跑过来。 这是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但随即他也觉得这很荒谬,上官昭仪怎么会无端的跑过来,而且是一过来就是浑身赤裸。 这当然是做梦。 但是这梦…也太过真实了。 他反应过来的刹那,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现在耳朵里都似乎还萦绕着上官昭仪那最后“唔”的一声。 哪怕当时他都觉得这是梦,都已经醒过来了,却还会有这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梦醒了,她却还在一样。 尤其直到此时,他身上似乎还可以感觉到她身上肌肤的那种触感,还能感受到她嘴唇亲吻在自己肌肤上的感受。 这阴阳天欲经…恐怖如斯! 怪不得上官昭仪当时一见自己就喊冤家,而裴云华一挨着自己就喊坏人,哪怕是一心跟井过不去的贞洁烈女,和自己同处一室,竟也变得主动,把持不住。 但按照之前典籍上所说,这夜晚是女修真气发作的时候,怎么连自己都开始做这种梦了? 难道自己和上官昭仪以及裴云华双修,体内那种潜伏的真气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这也意味着自己修行这阴阳天欲经,也已经进入了下一个境界? 他心中一动,沉下心来,再次认真去感悟自己真气的变化。 果然,那种之前给他带来凶险感觉得气机变得明显起来,随着他的心神越发沉静,他就像是站在了自己的真气之中,看到自己的真气里出现了一颗颗如同金屑一样的元气。 这些元气缓缓流动着,而且似乎凝聚程度和真气差不多,那按照他的理解,这种元气应该不会对自己的真气力量有所提升。 但既然玄庆法师和冲谦老道,还有回鹘神女都确定这阴阳天欲经是厉害的神官法门,那自己若是踏入了它下一个境界,应该会产生些神异之处。 那这些元气,会让自己在哪个方面有些特别的能力? 承受着荒唐的梦境,一点点出现这种元气,等积蓄到了一定程度,应该会演化出一些神通。 这种法门的修行过程,也真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顾留白一时都不敢接着躺。 但想着冲谦老道那鄙视的神色,他毕竟年轻人,还是有些傲气。那冲谦老道的意思明显得很,冲谦老道觉着自己要是修那阴阳天欲经,肯定能够捱得过去,肯定不会沉沦得修不成神通。 冲谦老道都觉得自己肯定能成,那他顾留白凭什么怕。 更何况人肯定要睡觉。 害怕一个法门,连觉都不睡了,那也不现实。 这么想明白了之后,他倒是也有些好奇,也想看看这阴阳天欲经又会给自己整出什么样的梦境。 哪怕心里头有准备,但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入睡比平时快得多,而且睡得比较深沉。 而且入梦之时,他也并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 在他的感觉里,他就是睡了一个安稳觉,然后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外面阳光已经异常明媚,他起身时自己还有些奇怪,怎么着难道是那元气的作用不强,自己只做梦了一次。 出了门之后,明月行馆里静悄悄的,那些个幽州的学生也好,世家子弟也好,都还在睡着。 突然之间嘎吱一声轻响,打破了这种寂静。 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裴云华走了出来。 想到昨夜修行时的话题,他又不由得有些尴尬,但裴云华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一脸端庄的走了过来,认真道,“既然将之视为正经的修行,你就别老往歪处去想。” 顾留白顿时好生羞愧,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是。” 裴云华大大方方的轻声道:“昨晚上你帮我镇压真气之后,我睡得比较安生,以往一晚上至少做两三次梦,但昨晚上只做了一次梦。” 她如此神态,顾留白心中倒是顿时轻松,便认真道,“那看来这种真气转化还是有些用处。” 然而裴云华神色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脸上却是浮现了一抹红晕,“我倒也不确定,虽说只是做了一次梦,但这一次梦做的却比平时好像长很多。” 顾留白心中一沉,“和平时不到底有何不同?” 裴云华欲言又止,似乎不好意思提个中细节,但想到自己一开始所说的将之视为正经修行的话,她就很无奈,觉得自己被自己的话给套进去了。 于是她只能强忍着羞涩,装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慢慢说道,“你在梦里头对我使坏的时间,比平时长出很多,我都忍不住哭了,你都还是不放过我。” 正说话间,突然又有轻微的开门声。 顾留白一转头,就看到穿着一身新衣衫的上官昭仪走了出来。 他一想到那个梦,他就有些头皮发麻。 裴云华却似乎彻底豁了出去,她对着上官昭仪盈盈行了一礼,说了句新年里的祝福话,等到上官昭仪回礼之后,她认真的问道,“上官妹妹,我知道他这些时日一直在帮你镇压真气,但是他这人平时胆子大,这种时候他脸皮却分外薄,他应该都从未问过你帮你镇压真气之后,你梦境的变化。” 上官昭仪冰雪聪明,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她看了顾留白一眼,想笑又给顾留白留面子的模样。 她走近了些,轻声道:“有些变化,做梦的次数少了许多,最近每晚上最多一两次,大多数时候只得一次,但是每次早晨醒来,精神却比没修这法门之前还要好,而且自己的真气在体内流动,似乎不用去感知,也分外的清楚。还有…每次做梦比之前更加真实了一些。” 裴云华似乎有些受惊,“修行时间长了,到后面竟还要真实?” 上官昭仪知道她的意思,认真的轻声说道,“是啊,一开始我梦见他的时候,都觉得已经真的不能再真了,但现在细想起来,和现在相比,最开始梦见他的那一阵,很多时候却好像蒙着一层纱,朦朦胧胧一样,但现在却不一样……” 说到此处,上官昭仪却是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对着裴云华道,“你知道么,这人看着坏,但实际老实得很,那晚上从你那回来,他就坐立不安,最后还是去找了裴云蕖,坦白自己做的坏事去了。” “你!”裴云华愣了愣,反应了过来,满脸通红,“你这坏人,不是说好了我帮你瞒着云蕖,你和云蕖说了多少我们的事情?” 顾留白只得认真道,“都说了,但云蕖不怪你。” 裴云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一双美目,“你连摸我都和她说了?” 顾留白羞愧欲死,道:“说了。” “没事。”上官昭仪看着裴云华安慰道,“反正你迟早是他的人,就当先给他些甜头尝尝好了。” 顾留白惊了,“你这什么话。” “冤家,你说什么话就是什么话。”上官昭仪突然对着裴云华笑了笑,道:“但是他还是不够老实。” 裴云华一怔,“他怎么不够老实?” 上官昭仪轻声道,“我和他有肌肤之亲,我估计他都没好意思告诉裴云蕖。” 裴云华的美目再次瞪大了,她端庄的面容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和他有肌肤之亲?” 当着事主,顾留白也不能厚着脸皮说没有,只能申辩道:“就是我救她那天,她扑到我身上而已。” 上官昭仪顿时似笑非笑,“只是扑到身上么?” 顾留白沉声道,“只是扑到身上。” 上官昭仪看着他笑了笑,道:“哎呀,那隔了一层衣物,磨来磨去那也就不算肌肤相亲了么?” 顾留白呼吸一滞,直觉这小妖精会说出些吓人的话出来。 果然,上官昭仪又看着他,抿嘴笑道,“那你隔着衣服摸我那,也不算肌肤相亲了。而且你还不是用手摸我呀。” “你们居然已经…”裴云华看着顾留白和上官昭仪,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顾留白欲哭无泪,“那不是事发突然,而且你一冲过来就挂在我身上。” “那不管如何突然,我只问你,那隔着一点衣物,到底算不算肌肤相亲呢?”上官昭仪却是故意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着顾留白问道。 顾留白呼吸又是一顿,“那应该不能算!” “这可是你说的。”上官昭仪撅起嘴道,“那我以后这么对你,你可别说这是肌肤相亲。” “什么以后这么对我!”顾留白气急败坏道,“那和之前那次的情况,能一样么!” 上官昭仪却是突然一脸幽怨,道:“那你说不算肌肤相亲,我且问你,你有感觉么?” 顾留白胸闷道:“你这是什么问题!” 上官昭仪叹了一口气,道:“恐怕温热不温热,软不软,你都感觉得清清楚楚吧。” “……!”顾留白一下子无力反驳。 第两百三十五章 竟如此荒唐 在关外,在冥柏坡,那些往来各地的豪客,那些粗豪的马帮汉子说的荤话,顾留白也是听得多了。 但那些荤话哪怕再怎么直接的说男女之事,都根本没有这天仙一样的女子认认真真的说这种话的时候有杀伤力。 顾留白平时再怎么伶牙俐齿,此时也只是脑门子嗡嗡的,脑子里面也只有一个念头,这种话怎么能当着裴云华的面就说出来了。 关键裴云华此时还神补刀。 她眉头瞬间皱起,一脸端庄的看着顾留白认真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嘴上还不承认,难道没进去就不算铸成大错了么?你问问长安任何一个正经人家的未出阁的少女,你问问她要是和一个男子这样的厮磨,她还能嫁给别人么?” 上官昭仪泫然欲泣的模样,“兴许是他觉得一点都不舒服,所以看不上我。” “??”顾留白都惊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上官昭仪,少女,你说这种话,都还能装出一副真的要哭出来的样子? 裴云华却是拉住了上官昭仪的手,“昭仪妹妹,你放心,此事我定然和云蕖好好说说,一定让她为你做主。” 顾留白郁闷道,“你别添乱了成不?你的事情还搞不定呢,你还帮她。” 裴云华这一听倒是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眼睛里突然就有了些许媚意,她轻咬了一下嘴唇,轻声道,“你这坏人,你说我和你是什么事情?”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顾留白也不是那种只挨打不还手的闷葫芦,他一直被这两个要犯罪的少女挑逗,也是急了,郁闷道,“还能有什么事情,就是亲也亲了,摸也摸了。” 裴云华一个呼吸之前还笑着,但他这一说,裴云华的眼睛却是一下子红了,“你这么凶,就是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就想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了?” 顾留白一时气结,他不知道怎么回这话。 上官昭仪却反而笑了。 她看着顾留白,柔声道,“没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我不在乎的,我只要你的人,名分与我如浮云。” “你这又是什么话?”顾留白又好气又好笑,“裴云蕖不喊你上官婊婊了,难不成你要我喊你上官婊婊。” 上官昭仪哀怨道,“冤家,你喊奴家什么,奴家都认了。我都愿做你见不得光的女人,你还要我做到何等地步?要不是云蕖是我好姐妹,我至于让步成这样么?” 顾留白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那我若是和你瞒着云蕖私通,就对得起云蕖了么?” 裴云华还未说话,上官昭仪却是像狡猾的狐狸一样轻笑道,“你以为云蕖就心疼你一个,不心疼她的亲姐姐,不心疼她的好闺蜜么?你要是点头,她都能让你收了回鹘神女,为我大唐争光,怎么,你觉得她就忍心让我们孤苦终老,然后就每晚上指着自己的手指做个手艺人?” “罢了罢了。” 裴云华看着顾留白为难的样子,凄苦的笑了笑,“我可不想让你为难。” 说完这句,她便转身回房。 那房门一带上,顾留白感觉好像怎么都不对劲。 上官昭仪此时也认真起来,轻声问道,“她会不会想不开?” 顾留白顿时紧张起来,他只觉得按裴云华的性子,还真的有可能。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上官昭仪明显也急了,扯着顾留白就飞快的冲向裴云华的屋子。 顾留白推开门一看,就只见裴云华已经将一根绳索挂在了梁上,弄了个圈,脑袋正往那圈里伸。 “你这是做什么!” 顾留白顿时急了,冲上前去,一手扯住那绳索。 裴云华眼泪滚滚落下,“说了不让你为难,反正这里有现成的绳索,也不用去找井了。” 上官昭仪生怕别人瞧见,她一进来就已经带上了门,看着裴云华这般模样,她连声道,“云华姐姐千万不可如此,都是我害了你修炼了这法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你扯着绳做什么,想绑人不成,还不哄哄!”上官昭仪看顾留白还杵在那里,顿时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将他朝着裴云华推了推。 裴云华听到绑人这二字,又想到当日场景,她越发气苦,“他这人最会绑人,生怕自己把持不住,却把我绑上。”’ “你还绑她?”上官昭仪也是无语了,她就往顾留白身上靠,“那你也把我绑了算了。” 顾留白看着她身子贴上来,下意识就往前靠,结果就撞在了裴云华身上。 裴云华方才心存死志,此时整个身体都发软,被他一撞,就要往后倒去。 顾留白伸手一扶,她无力的就伏进了顾留白怀里。 这一个投怀送抱,只觉得鼻子里阵阵幽香扑鼻,那一对软弹之物顶在自己的胸口,顾留白顿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又这样了?” “你躲!你躲,你能躲一辈子?看你躲得到哪里去。” 这怀里头的一个还没处理,身后却是已经又贴上来了一个。上官昭仪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双手揽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呢喃道:“你反正修为高,要不你索性将我们两个都杀了,一了百了。” 顾留白连呼吸都不敢了。 他一时分不清前面弹还是后面弹,只是求饶般说道,“昭仪,你别胡来。” “我胡来?” 上官昭仪非但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你不做梦你清高是吧,你不修行阴欲经,你当然不知道梦里头是如何的真实。你哪天不把我弄得欲仙欲死,你把我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亲遍了,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感觉你在亲我。你以为是那种模模糊糊,醒来就会忘记的梦吗?梦里边,你的每一个表情,你说的每一句话,都真真切切的。你问问云华,我有没有骗你?” “一点点都不像梦。”裴云华默默流泪,“那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真事。” 顾留白无法反驳。 他刚刚才做了一个上官昭仪光溜溜钻自己被窝的梦,那一切的感知都让他心神震颤,那的确跟真的一模一样,就像是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被这阴阳天欲经给调度了。 “我倒是要试试,这和梦里边到底一样不一样,你要是能让我觉得梦里面不真实,荒唐,那我说不定就幡然醒悟了。”上官昭仪似乎也装了太久的时间,她装不住了。 顾留白心里才刚刚觉得不妙,上官昭仪死死抱住她腰的手已经移到了他下面。 “你!” 顾留白呼吸一滞,耳朵里却听到上官昭仪对裴云华道,“云华姐姐,你看看这个骗子,嘴里说着不要不要,我都还没怎么着,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老大的帐篷?” 裴云华低头往下一看,娇羞难当,方才她只顾着伤心,压根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那帐篷不就在她小腹上顶着? “那你这样隔着衣衫,算不上和云华姐姐肌肤相亲了?”上官昭仪在顾留白耳边吐气幽兰,取笑道:“还是你比较迟钝,感觉不到?” 裴云华此时脑子一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原本整个人已经倒在顾留白怀里,她此时索性双腿往上一提,也挂在了顾留白的身上。 “你这个坏人。”她面若桃花,悄声问道,“当日昭仪妹妹是不是就是这样挂在你身上的?” “你们两个不要胡闹!”顾留白厉声道:“上官昭仪,你放手。” 上官昭仪却哼了一声,不服气道:“要么你杀我了。” 说完她就对着裴云华笑道,“云华姐姐,那还得上来一些,我那日受了重伤,手脚都没有力气,不借点支撑,哪挂得住。” 裴云华面色更红,下意识道:“真羞死人。” 但感觉顾留白似乎想要挣脱,她反倒是来了勇气,将身子往上提了提。 顾留白一下子懵了。 太荒唐。 上官昭仪手不放,裴云华却是又和当日的上官昭仪一样,故意动了起来。 “你是不是忘记了?”上官昭仪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在他耳边轻声问道,“现在记得当天什么感觉了么?” “嘶…”顾留白刚想开口说话,结果裴云华身子微沉,他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记起来了么?” 上官昭仪吃吃的笑着,“冤家,你看你耳朵都红得不像样子。” 顾留白急了,“真的快放开我,不然我真气震开你们,你们两个都要受伤!” “我就是不放,死都不怕,还怕受伤?”上官昭仪就是不怕,对着他耳朵轻轻的吹着气,“舒服不舒服?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想起来了没有再说,还是说云华姐姐和我的感觉不一样?” 说话间,她的双手更不老实,竟然还故意的动了起来。 荒唐! 顾留白喉咙里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声闷哼,但这次等到荒唐两个字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他突然有些反应过来,上官昭仪再怎么古灵精怪,断然不可能这么荒唐。 “这是…梦境?” 第两百三十六章 我老实不了 这么一想,他心中顿时镇定了一些,倒是也不急着挣脱,反而认真的感受着身前身后的绵软。 镇定归镇定,越感受真的是越吃惊。 这哪能算是梦境,简直就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触感,声音,没一点不真实的地方。 就连上官昭仪的吐息,都带着温热和湿润。 明知道这应该是做梦了,但越感觉就越觉得这不像是做梦。 “上官昭仪,裴云华,你们知道这是做梦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不去感觉那种触碰和抚摸带来的愉悦感,然后认真的问了一句。 裴云华微仰着头,似乎还沉迷其中,上官昭仪却是微微一怔,面上露出些迷茫的神色,“这是做梦?我梦里头,怎么会出现云华姐姐?” 她这问题一出口,顾留白感觉就好像天上突然变得明亮了一些,好像整个天空突然揭开了什么东西。 他有着震惊的往天空看去,感到似乎有紊乱却异常强大的气机在涌动。 云层剧烈的翻滚,里面好像有几只巨大的眼睛在睁开,那几只眼睛的后方,似乎又连着什么庞然大物。 下一刹那,他一下子惊醒了。 “真的是梦。” 他睁开眼睛的刹那,发现自己好好的在床上躺着,而此时外面太阳才刚刚升起,外面的天空,正在慢慢的发亮。 荒唐啊荒唐。 他无语的拍了拍脸,让自己彻底的清醒过来。 哪怕现在的确身边没旁人,但裴云华和上官昭仪却还在身边似的。 那感觉还在。 难顶! 前后做了两个梦。 才做了两个梦,就让他此时醒来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头。 他愣了一会,却是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反倒是比平时要充沛,整个身体的气血都好像要比平时灵动。 明明以前做梦做得多,醒来就很累。 但这次却反而像是深沉的睡了很久很久,醒过来浑身都得到了调整一般。 这阴阳天欲经,还真是…奇特。 庭院里有脚步声响起。 突然他听见有人在门外不远处轻声的问,“顾十五,醒了没有?” “还来?” 顾留白差点一下子从床上摔下来,难道真的还没脱离梦境?这分明就是上官昭仪的声音。 一个呼吸之后,他才镇定下来,觉得这怎么着都应该是脱梦了。 于是他一边起身,一边轻声道:“刚醒,怎么了?” 上官昭仪有些犹豫道,“昨晚上…那阴阳天欲经似乎有些不对,变得和平时不同,我便感觉有些问题,着急和你来说一说。” “我马上出来。”顾留白脑子里瞬间出现“不会吧”三个字,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没啥问题了,便飞快的穿好了衣服出了门。 他一眼看见上官昭仪微蹙着眉头凝立在院子里的一株柿子树下。 那株柿子树原本就在这院子里的,很大,叶子早已落光,但满树的小柿子却依旧红彤彤的挂着,看上去十分的喜庆。 “怎么回事?”顾留白此时脑子里想着的是修行的事情,倒是也没有浮现出什么旖旎的画面。 上官昭仪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玉面微红道,“昨晚上我竟然梦到了裴云华。” “嘶……”顾留白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官昭仪倒是没往顾留白也梦见了这方面想,只是认真道,“以往我的梦境里,除了你之外,只出现过三皇子,从未出现过别人。这次的梦就有点…” “三皇子?”顾留白一怔,他和裴云华酿成大错的那次,裴云华就和他说过,梦里也出现过三皇子,好像还说,三皇子头上顶了好像有十七顶帽子,都快戳破天了。 他一说三皇子三字,被打断的上官昭仪瞬间就满脸通红,飞快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只和你做那种梦,我和三皇子之间根本没什么。最初他好像鬼怪一样模模糊糊的出现在我梦里头,我就害怕得不得了,拼命的逃,但后来有了你的画像,每次都是你…你和我做了那种事之后,他出现一下,还在我面前装君子。反正我离他离得远远的。他自知没趣,也就很快身影消失了的。” 看着顾留白还未说话,似乎在沉思她这话的真实性,上官昭仪就越发着急,“顾十五,你相信我,我真的…” 顾留白这才回过神来,飞快解释道,“我知道,裴云华也和我说过,她在梦里也见到过三皇子,而且三皇子头上顶着一大堆绿色的帽子。 “你真相信我,没瞎想?”上官昭仪的胸脯剧烈的起伏,她兀自有些不放心。 顾留白生怕这事情又变得荒唐起来,马上就道:“相信,百分百相信,不信是狗。” “噗!”上官昭仪被他成功逗笑。 顾留白赶紧往正事上面引,“你到底梦见裴云华做什么了?” 上官昭仪道,“我梦见她被你三言两语气得回房去上吊……” “嘶……”顾留白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你和我跟着进房间,然后你把我向她一推,她倒我怀里了,然后你从后面抱住我?” “你怎么…?” 上官昭仪一双美目不可置信的瞪大了,下一刹那,她反应了过来,满脸唰的一下通红,“你也梦见了?” 顾留白口干舌燥,“你和我梦见的一样的?” 上官昭仪虽说梦里面奔放得很,但眼下哪里奔放得起来,她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钻进去。 顾留白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语气平静道,“那这个梦之前,你是不是还做了一个梦?” “你…”上官昭仪也彻底觉得不对劲了,“你难道也做了一个?” 顾留白点了点头。 上官昭仪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脸红得要命,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只梦见了我?” 顾留白咬了咬牙,快刀斩乱麻,直接道:“梦见你光溜溜的直接钻我被窝里来了,没别人。” 上官昭仪羞归羞,但反倒有些高兴,“然后呢?” 顾留白呼吸一顿,“一定要说那么详细么?” “不说清楚,怎么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上官昭仪觉得这件事又可怕,又有趣,她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别人,便轻声道,“是不是接下来我缩你被窝里去了,然后你又不让我用手。” 顾留白无语道,“什么叫做我又不让你用手,我让你快住手!” 上官昭仪一怔,轻声道,接下来我是不是说,我没用手呀?” 顾留白心中一寒,“这都对得上?” 上官昭仪又想到第二个梦的对话,她整个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颤,“那顾十五,我们都做了同样的梦,那我们这样算不算肌肤相亲?” “你让我怎么回答?” 顾留白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心里头知道,至少在梦里边肯定是的。 嘎吱一声。 裴云华的房门打开了。 裴云华的气色很好。 显然她是已经仔细打扮了一番这才出的门。 衣衫整整齐齐,一个褶皱都没有。 满头青丝用一根金钗盘起,看上去又是端庄,又是美丽。 上官昭仪也不犹豫,直接轻声问道,“云华姐姐,你昨晚上有没有梦见我们两个?” 裴云华不知道两个人已经进行了一番交谈,此时如此唐突的发问,她整个人都晃了一晃,但她看着两个人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了某个可能,失声道:“难不成你们两个也梦见我了?” 上官昭仪深吸了一口气,飞快轻声道:“梦见你被他气得回房去上吊,然后他和我进了你屋子,然后你挂在了他的身上。” 裴云华的脸刷的一下通红,“你还用你的手…” “对上了,别说了。”顾留白无语对苍天。 他一抬头,只觉得太阳明晃晃的刺眼。 数个呼吸之后,他的心境才平静下来,缓缓说道,“这阴阳天欲经之前名为大梦真经,云华你修炼的时间虽短,但你也已经入了六品,昭仪修行的时间长,我帮她镇压转化真气,这段时间修行下来,我感应到了那股潜伏的气机。那些云气如同金屑点点,悬浮在真气之中。” “我还没感觉。”上官昭仪认真感知了一下,道:“我感觉不到真气里面有这种东西。” 裴云华也认真道,“我也没有感觉到。” “那估计是因为你们的修为比我低,你们还未晋升七品,无论是真气还是感知,都和我差着很远的距离。”顾留白见两人老老实实的讨论这门神官法门,倒是好歹心中略定,“但我从感知不到这些元气,感应到有潜伏的气机和你们有微妙的联系时,估计这门神官法门,已经算是正式的踏入门径,所以今日才起了这样的变化。” 上官昭仪眉头微蹙,轻声道:“神官法门看来的确和真气法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路子,真气法门的晋升,直观的体现在真气更为凝聚,真气打出时力量更为强大,但神官法门的进阶,却是体现为神通,我们三人算是修了这种法门,云华姐姐修行的时间最短,却也能入梦,若是将三个人梦境能够沟通,视为此次进阶化生出来的神通,那这法门当真离奇。” “其实在真气方面,感觉是顾十五他得到的好处最多,但实际上在这法门的神通层面,可能反倒是我和你占了他修为的光,我占的便宜最大。”裴云华的脸也红的厉害,“这种梦境虽然荒唐,但若是里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互相知道,那的确可以算是一门神通,至少可以传递消息。” 顾留白沉吟道,“何止可以传递消息。” 裴云华顿时害臊得不行,“你说些正经的。” 顾留白看了她和上官昭仪一眼,故作平静道,“虽说这法门把人带歪,但你们别老是想歪。这法门何止是能够传递消息,倘若这梦境能够利用起来,那一名剑师若是能够在这梦境之中参悟剑经,修炼剑法,那岂不是相当于日练夜练,比寻常的剑师要多出一倍的时间?” 上官昭仪为了避免裴云华尴尬,当即点了点头,认真道,“怪不得我见有些典籍上说,有些神通是否显得厉害,就看是否运用得当。” 顾留白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之后接着道,“神官法门侧重精神,即便精神方面能够产生独特感应,我想这感应的距离估计也和修为有关,我们修行这法门时间不长,我怀疑恐怕是云华正巧住过来了,和我们挨得近,所以我们三个人才都处在同一梦境之中。” 上官昭仪和裴云华都有同感。 “就是不知道以我们此时的修为,到底隔着多远还能起作用。”上官昭仪想了想,看着顾留白说道,“要么今晚你住回你的小院之中,我和云华姐姐就还住在这明月行馆里头?” 顾留白觉得这提议不错,但旋即又皱了皱眉头,道:“就是不知道三皇子都能出现在你们的梦境之中,到底有没有妨碍。” “他妨碍不了我们。”裴云华下意识的回答。 上官昭仪抿嘴偷笑,她知道裴云华又会错了意。 “应该是他修了阳欲经,我们又都见过他的面,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冰雪聪明,当即顺着这个话头说道,“不过我和云华都未曾和你双修时,就已经都梦见你,这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和此次进阶产生的这种神通无关。”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只是不知道此次进阶神通之后,他会不会也有所感应,不知道梦境里头的这三皇子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裴云华觉得自己老说错话,她红着脸不说话,上官昭仪却是微微一笑,道:“无妨,反正现在的梦境里有你。他若是想要欺负我们,你自然会对付他。”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道,“这种神官法门诡异离奇,按我那冲谦师兄和玄庆法师所说,它应该是刺激人最深层的欲望,让人精神强大,但若是沉沦其中,便会成为被欲望吞噬的怪物,所以……” 裴云华原本不敢轻易说话,但听到此处,她却忍不住出声。 正巧此时上官昭仪也出声,两个人就变得异口同声,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我们肯定没问题的,你担心你自己就行了。” 顾留白一愣,“你们哪来这样的信心?” 裴云华抿嘴羞怯不敢说,上官昭仪便认认真真说了,“你这冤家真不懂风情,我们两个,有你就够了,哪容得下别的男人。你自己不要沉迷女色,沉沦其中便是。” 顾留白面容一僵,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造孽。” 隔了一会,他求饶般轻声道,“那你们在梦境里头,好歹老实一些。” “若是能够控制,我们自然尽力控制。”上官昭仪正色道。 等到顾留白离开去吃早餐,看着顾留白的背影,上官昭仪幽幽的叹了口气,老实道,“我估计还是老实不了。” 裴云华红着脸,也轻声道,“我也老实不了。” 第两百三十七章 相望多扶持 “云华姐姐。”上官昭仪朝着裴云华行了一礼,认真道:“今后梦里面恐怕时常见面,平日里还望守望相助,时常扶持。” 裴云华自然应了声是,但是听到上官昭仪说到扶持二字,想着她那双手又扶又持,她还是瞬间又羞得浑身的肌肤都泛红。 …… 幽州两个书院来的学生都出身贫苦,哪怕是大年初一,也都早早的起了床,各自分工。 伙房里早就飘出了诱人的香气。 按着幽州的习惯,年年有余,除非遭遇大年夜都无米下锅的荒年,否则不管平时如何拮据,大年夜的饭菜总是会有吃有剩。 到了新年第一天,幽州这些贫寒之家,就会将剩余的饭菜一锅煮了,煮成一锅咸粥。 这一锅粥虽然卖相一般,但对于寻常人家而言,也已经是一年之中难得的美味。 顾留白端着一大碗这种咸粥在庭院里坐了下来,慢慢的喝着的同时,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娘说他想要真正在世间无所顾忌,成为至高九品,那应该自己到长安补足法门。 难道就是这样的补足? 揉了大梦真经在这真气法门之中,但缺了女修的阴欲经,自然也是不成的。 现在上官昭仪和裴云华这阴欲经,也应该算是补足了他真气法门的一处空缺。 突然之间又一个念头闯入脑海,他心中一惊,差点手里的碗砸落在地。 空想到裴云华,怎么忘记了她的老娘晋俨华? 这晋俨华本身就是六品,那按理而言,这个时候她阴欲经也应该发作了许久。 这晋俨华要是闯入梦境里头,这…… 顾留白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正在此时,他看到阴十娘也端着一个碗过来了。 “大过年的别一股子丧气脸。”阴十娘看了他一眼就说道:“不就是些男女之事么,而且都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别明明占了便宜还一副好像被别人占便宜了的脸。” 顾留白顿时苦笑,“我在你们这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啊?” 阴十娘毫无宗师风范的呼呼呼喝了几口粥,然后道,“龙婆特地让我来和你说一说,其实修炼神官法门的,大多都是死敌。” 顾留白微微一怔,顿时认真道:“怎么个说法?” “修行真气法门的修行者,就像是带着明器,杀人的玩意都在面上摆着。哪怕一些隐藏的秘术也很阴险,但光看着真气修为和出身,就能大致有个判断。但修行神官法门的人,就像是带着谁也看不见的暗器,而且谁也看不见这暗器什么时候使出来。”阴十娘一边喝粥,一边慢慢说道,“神官法门化生的大多都是精神方面的神通,例如读心术,他心通等等,寻常人都不想被别人看个里外通透,更何况那些坐在高位上的人。所以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平时都藏着。”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继续?” 阴十娘也不废话,接着说道,“所以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平时也都藏着,除非玄庆法师这种藏不住的。但往往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因为精神力特异,所以有时候施展神通,或是无意识露出些端倪,就有可能被别的修炼神官法门的人发现。” “意思是修炼神官法门的人,也更容易发现别的修炼神官法门的人。”顾留白沉吟道。 “是。”阴十娘道,“所以仅此一点,有些修行神官法门的人想藏好不被发现,一发现有其余修行神官法门的人,他便忍不住想要将之除去。更何况有的修行门径可能互相影响,有的又怕被别的修行神官法门的人发现自己的修行门径,尤其许多已经化生神通的神官法门修行者,他们发现自己神通的妙处和可怕之后,就更加觉得被别的神官法门修行者暗算是特别恐怖的事情,最好的解决方法反而是先行下手,解决隐患。”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道:“那这长安城里,修行神官法门的多不多?” “修行神官法门的,除了殷商大巫盛行时,其余任何朝代都不多,很少。因为这东西连师徒都很容易互相信不过,互相暗算。所以修行神官法门的,即便偶尔能够形成宗门,这宗门传个一代两代也就消失了。越是如此,修行神官法门的人越是深藏,越是谨慎,这些个法门也往往失传。”阴十娘道,“龙婆也说不准到底有多少个,但很少,几个,十来个,二十个?反正不多。” “如此庞大的大唐帝国,别说一二十个,哪怕躲着百来个这样的神官法门修行者,也的确不多。但见识了这种法门的神通,就知道这种东西暗算人起来是真的难防。”顾留白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我现在倒是担心沧浪剑宗和我比剑的时候,有人用这种手段暗算我。” “龙婆就知道你会有这顾虑。”阴十娘平静道,“她说好在神官法门的修行比寻常真气法门修行难多了,没多少个能够真正修行出可怖的大神通的,大部分都只是才修行出了一点点神通而已。而且好在长安还有玄庆法师照看着,现在你入了宗圣宫,若是谁在沧浪剑宗和你比剑的时候,暗使这种阴招,应该会被你那师兄一剑给斩了。他斩掉的修行神官法门的人可不在少数。” “龙婆这么说?”顾留白瞬间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味道,“你们我这冲谦师兄了解多少?” 阴十娘摇了摇头,“我对他是不知道的,那天回鹘神女进城之后,又带着她手底下那个八品去了宗圣宫,后来龙婆和我说这冲谦老道强的很,反倒是胡老三知道这个人,胡老三和我说,这个冲谦老道据说修有宗圣宫最为厉害的剑煞术。而且参与过五皇子老爹那一代夺龙椅的大戏,杀过好些个厉害的修行者,其中不乏一些修行神官法门的人。” 顾留白想了想,问道,“那龙婆有没有拿你和我这冲谦师兄比较?”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她说这人恐怕和萧真微差不多,现在我和他对上,恐怕输面要多一点。” “这么厉害?”顾留白有些吃惊,“那按着龙婆的意思,我和沧浪剑宗比剑,他还会帮忙照看着?” 阴十娘点了点头,道:“龙婆觉得他会。” 顾留白道,“龙婆她人呢?” 阴十娘道,“龙婆去找人去了。” 顾留白好奇道:“她去找什么人?” 阴十娘道,“那个回鹘神女很有意思,她走的时候还和龙婆交流了一下,意思是她觉着城里头可能有一个很厉害的修行神官法门的人,这人的神通可能和望气有关。” “望气?” “对。” 阴十娘点了点头,“当然不会是寻常那种观气术,很可能是城中的一些修行者,或者修炼独特法门的人,很容易被他感知到,甚至有可能有些细微变化也逃不过他的感知。听着回鹘神女的意思,是这人对你和对她似乎都不利。龙婆不确定她是不是找个由头,借刀杀人。但她决定还是先试试,能不能将此人找出来再说。而且她直觉,至少这回鹘神女对你没什么恶意。” 顾留白沉吟了一下,轻声问道,“那龙婆是不是也修行了神官法门?” “我不是很清楚,她没和我说过,我也没问过。”阴十娘倒是很爽利,并不隐瞒什么,“但我想她很有可能和你差不多,不是单纯的真气法门或是神官法门。” 顾留白有种一下子豁然开朗的感觉。 怪不得当日第一次见到神婆的时候,他就感觉分外的熟悉。 阴十娘已经把一碗粥喝光了,她端着碗去洗碗,走了两步又想起个事情,道:“差点忘了,龙婆倒是还特地说了一声,让你别忘记催催五皇子他们,早点把那天她感应到的八品找出来,她感觉大戏已经开始了。” “在查着,以五皇子和厉溪治他们的手段,应该今天就知道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 查那一个特定时间点在某个城门进城的人,应该不难。 龙婆说大戏已经开始了,他点头的时候,倒是也不由得想到耶律月理对于戏里戏外的说法。 他微微皱起眉头,这意思难道是说,所有人看着一件大事发生的时候,其实真正背地里发生的是另外一件大事? 看来是时候得和自己的老丈人裴国公联络联络了。 有关李氏和公孙氏以及其它顶级门阀的举动,裴国公应该会了解更深一些。 按着回鹘神女的种种暗示,长安城里的这种大戏,肯定会将他和回鹘神女都卷进去。 风浪越大鱼越大。 若是只想着自保,那段位就低了。 …… 新年新气象。 三皇子此时已经过皇帝请过安,正在太液池畔散着步。 他平日里不太喜欢这种散步。 但今日里他感觉状态有点不对。 修行明明没出什么问题,真气好像也没什么异样,怎么就感觉脑袋有点沉,脖子都有点微微发酸呢。 裴府里头,几个丫鬟此时也感觉很奇怪。 这晋俨华最近是不是患了什么病,怎么每天夜里都发出一些怪异的响动,而且怎么每日都要令人换洗床单被褥? 第两百三十八章 狂风起波澜 新年里,午后的阳光下,任谁的心情都会有些放松。 东市的边上,一名黄衣小厮用一块粗布包了好多本旧书,有些吃力的提到了一辆停在巷子口的马车前。 马车车夫付了书钱,又打赏了十来个铜子,这黄衣小厮顿时眉开眼笑的说着新年祝词。 马车车夫回应了一句,将老大的粗布包送入了车厢之中,然后便架着这辆马车,慢慢的在街巷之中行走。 车厢里坐着的是身穿便服的尚书右丞卫良守。 他解开这个粗布包裹,在里面小心翼翼的翻找着,找出了一卷绢书。 这绢书外表看上去极旧,但展开之后,内里贴着新的绢布,上面一行行小字的墨迹也是新的。 卫良守的手指点在一个个小字上,他逐字逐字的看过去,每看过一个字,他手指上真气辉光闪动,那一个小字的墨迹便模糊起来,变成散碎的一个小黑团。 马车微微的颠簸着。 车帘子不断轻轻的摆动,一缕缕金黄色的阳光带着些许温暖不断落在他的手上,脸上。 四周的街巷之中不断传来欢声笑语,空气里飘荡着汤汁和肉香。 即便是他这个深藏在朝堂之中的回鹘密谍,此时的身心也是放松的。 他并没有发现,一条黑色的蜈蚣悄然的从车门的边缘爬了进来。 此时百虫蛰伏,寻常的蜈蚣还不到活跃时。 这条蜈蚣虽说也只有婴儿手指般粗细,并不显大,但身上的黑色却比一般的蜈蚣深沉得多。 它沿着车厢的边角缓缓的爬行,一点点接近卫良守的双脚。 卫良守还未看完绢书上的字迹,他的手指还在绢书上缓缓移动,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车厢里多了一条怪异的蜈蚣。 这条蜈蚣距离他的双脚越来越近,眼见它就要接触脚面,然而就在此时,似乎空气里面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息突然崩断。 这条蜈蚣整个身体瞬间卷曲起来,往上震起。 卫良守骤然警觉,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一拍,一册旧书呼啸而出,瞬间击中跳起的蜈蚣,将之打在车厢壁上。 啪的一声爆响,驾车的车夫也是吃了一惊,瞬间勒停马车。 “什么事情?” 车夫沉声问道。 卫良守手指在车厢壁上敲了敲,没有回话。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清那册旧书下方露出半截的黑色蜈蚣。 这黑色蜈蚣已经僵直,但浑身黑漆漆的硬壳一点未破,倒不像是被他这一册旧书震死,像是被某种气机反噬,生机直接断绝了。 也就在此时,车夫豁然转首。 他目光所至,只见一侧的屋面上有一颗人头已经滚落下来。 这人头滚得快,从屋檐坠落之时,屋面上才有大量鲜血紧追着这人头滑落下来。 车夫呼吸骤顿,他伸手往身下坐垫之中一摸,抽出了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刀。 此时马车行走的这条巷道并不狭窄,平时足以并排通过两辆马车,两侧院落之中的欢声笑语不停,根本没有任何的异常,但偏偏这条巷道之中却像是另外一个天地,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巷道的两头没有任何人经过。 这名车夫浑身都涌出了冷汗,他直觉有可怕的气机在另外一侧的屋面上涌动,但很快又消失。 啪的一声轻响。 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屋瓦上。 数个呼吸之后,马车车头正对着的巷子口,慢慢走过来一名相貌特别普通,但身材显得有些高大的妇人。 这妇人似乎刚刚还干了些农活的样子,手上都是泥土。 但看着巷子里的那颗人头,她的脸色却一点都没有变,只是平静的说道,“有人想杀他,司首的人处理了。” 说完这句,这妇人便转身离开。 整个巷子又恢复了死寂,但那种令人分外心悸的感觉,已经消失。 车夫还未反应过来,车厢里传出了两声拍击声。 车夫迅速收起手中的短刀,架着马车离开。 等马车行驶在大道上,面色一直还算镇定的卫良守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心中的寒意在此时才彻底爆发出来,化为背上不断沁出的冷汗。 方才想要刺杀他的人,断然不是长安官家。 若是大唐官方查出他是回鹘的密谍,那绝对会生擒而不是用这种暗杀的手段。 这种控制毒虫暗杀,也并非寻常修行地所能拥有的手段。 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身前的绢书上时,他便知道最大的可能,就是和自己暗中在不断追查摩尼僧被杀之迷有关。 只是暗中调查这桩事情,竟已被某方势力有所察觉,引来这样的暗杀。 可见各方势力对那件东西是如何势在必得了。 定下心来之后,卫良守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卷羊皮小卷和一支小笔,飞快的书写起来。 …… 卫良守持笔狂书时,六皇子也听完了一名宫女的回报。 “感业寺…他这特意到感业寺去,是为了什么?” 感业寺里也有一座塔,叫做三宝塔。 塔分五层,小小的,上不得人,但到处透着古朴庄严。 大唐皇帝连平时出游必定带着的大伴都没有带,随行人员全部停置在了寺外,他孤身一人进了寺,看见这座塔,就围着这座塔慢慢转了起来。 转到第三圈,他刚刚停下脚步,就听到一名女子淡淡的说道,“怎么,真龙天子也需要表示对佛的尊敬么?” 皇帝平静的转身,看着出声的女子。 这是一名身穿素色僧袍的女尼。 她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一根都没有。 阳光落在她的头上,她的头顶给人的感觉甚至就像是在发光一样。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至少有三十余岁。 但她的面容,她脸上的宁静,却让人很容易忽略她的年龄,只会觉得她很美。 有些人的美如同绽放的花朵,热烈华丽,而她的美,就像是那种浓淡相间的山水水墨画,越看就越觉得有味道。 皇帝没有回应这名女子的话,只是淡淡的一笑,说道,“最近过得如何?” 女子也并未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只是异常简单的说道,“这么急?连过年都不让人过得安顿?” 皇帝道,“趁着元宵。” 女子算了算时间,平静道,“我会准备好,到时你告诉我要去哪里,要对付哪个人就行。” 皇帝也不再多言,只是看着那座小小的三宝塔,眼光微微的闪动,如有琉璃在他眼中闪耀。 女子淡淡的问道,“装了这么多年,不累吗?” 皇帝看了她一眼,这次倒是认真的回答了她这个问题,“为了心中想要做成的时候,有的人宁愿舍命,我哪怕装得再辛苦,毕竟还活着,难道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么?” 女子平静道:“你们已经见到了你们所要的大唐,既然如此,还要抱着一件小事不放吗?你不觉得这种任性,会毁掉你们所要的这个大唐?” “事情是一件件做的。”皇帝笑了笑,说不出的威严,“除非连我都不在这世间了,否则决定要做的事情,自然都要做完。而且…这从来都不是什么小事。” …… 三份密笺前脚跟着后脚的送到了顾留白的手中。 前后都没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最先到手的一份密笺出自五皇子之手。 现在跟着五皇子的暗卫,往来延康坊送密信的,也都已经是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的学生。这些五皇子最先挑选出来的学生早在顾留白他们来长安之前就已经被悄然的安置到了长安,而且表面上都有营生作为掩饰,且本身并非修行者,并不引人注意。 和顾留白预料的一样,龙婆感应到的那个人,落脚处已经确定,就在崇义坊的一间院子,身份尚且不明,但按着城门卫那边的线索,以及这间院子的背景,五皇子可以确定,这人恐怕与李氏有关,是从外地调过来的。 除了这桩事情之外,五皇子的密笺之中还提了一件六皇子传递出来的消息,皇帝特意去了感业寺,而且应该是独身进了寺庙,出来的时候也并未带任何人出来。 第二封密笺来自于回鹘密谍,卫良守搜寻到的线索。 卫良守的办事效率不差,五皇子六皇子都还没查出李氏悄然杀死不少摩尼僧是为了何事,但他却已经查出了眉目。 李氏应该是在追查一件邪物。 大唐所说的邪物,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往往叫做“神通物”。 例如白素素的那把遮天伞,修行者都习惯称之为“玄兵”,已经有了一些玄奥的功用,若是这种类型的兵器再强大许多,神通惊人,且不用独门的真气和秘术配合,只要落在足够修为的人手中就能发挥用处的,就叫做“神通物”。 但他娘就和他说过,但凡在修行者世界里被称为“神通物”的兵器,往往效用诡异,再加上大隋朝的皇族特意收刮和炼制这种兵器,用来镇压天下的修行者,所以到了大唐,大唐官家都用“邪物”来标志这种兵器。 能被称为邪物的东西,就意味着强大和诡异。 对于卫良守提供的这密报,顾留白原本就觉得有极大的可信度,若不是阴山一窝蜂那一组人正巧跟着卫良守,现在卫良守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关键第三封他没有想到的密笺,还正巧印证了卫良守的情报。 这第三封密笺来自天竺。 他早就分别安排了许推背的两个老伙计作为天竺那两个僧人的接头人,在来的路上,就将联络之法传递给了那两个天竺僧人。 这中天竺的佛宗似乎更胜一筹,昙灵藏居然很快就已经让一名西域商人传递过来消息。 这密笺上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要让他帮忙,看能不能乘着沧浪剑宗和顾十五比剑,乘机弄死顾十五这个佛子护道人。 第二件事竟也是说这件邪物。 说是按照他们的所知,有一名摩尼僧低调隐匿在长安,而且手中拥有一件厉害的邪物,现在可能李氏和几个顶级门阀已经有所察觉,要抢夺这件邪物。 让我阴谋杀我自己? 顾留白看着这封密笺,倒是没觉得好笑,反而觉得当时自己灵机一动真的是极其的英明。 中天竺的佛宗让他帮忙,压根不是光嘴上说说,而是连报酬和暗算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暗算用的东西,叫做飞尸陵,报酬是一颗海市珠。 这两件东西,按照中天竺的密笺上所说,都算得上是小邪物。 第两百三十九章 长安日与夜 现今之邪物,昔日神通物。 邪物就是邪物,哪来的大邪物和小邪物。 顾留白一看这字眼就觉得这些中天竺的胡僧在胡扯,不够档次的东西硬要往上提一个档次。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 昙灵藏在密笺的末尾细细的写着。 这两件小邪物,原本都是真正的神通物,只是这飞尸陵原先是一名密宗僧人的法器,和人斗法陨落之后,那飞尸陵本身被重创,加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太久失去真气的温润,所以已经失去了部分的神通。 原本这飞尸陵七窍之中各能飞出一道黑气,七道黑气能够如同符纹一样,凝聚住大量真气,形成一尊黑面法相。 这黑面法相能够飞出数百丈去伤人。 但现在这飞尸陵七窍只剩下三窍,只能飞出三道黑气去暗算人,形成不了法相,威力也和以前不能相比。但好在这三道黑气能够依旧能在百米开外控制,而且形状就像是三只大的飞蛾子,要是在夜色之中用来偷袭,倒也是一件利器。 按着昙灵藏的说法,要是沧浪剑宗和这顾十五的比剑在晚上,那就再好不过,用这件东西远远的暗算一下,只要时机把握得好,未必不能要了这顾十五的小命。 这三道黑气威力再差,那也比一般的箭矢要强出太多,而且可以轻易变幻方位。 至于还有一件作为酬劳的海市珠,那也是真正神通物的一部分。 原本完整的神通物是天竺的王室法器,是一条女子用的珠串,除了海市珠之外,珠串上还有其余三颗神妙的珠子,但那条珠串已经损毁,只剩下了这一颗海市珠。 这颗珠子最大的作用就是隐气,可以不让人察觉出施展法门时的真气波动。 其次的作用,就是能够伪造出假的真气法门的法相。 按着输入真气数量的不同,可以伪造出不同的法相。 修行者都知道,垃圾的真气法门,全力施为时,真气的激荡根本牵扯不了多少天地元气,是形成不了什么法相的。 法门足够厉害,修为不够,也是造不成法相的。 所以其实能够伪造法相,最大的作用是唬人。 一亮法相,别人一看这法相这么厉害,就未必敢动手了。 但顾留白想了想,这颗海市珠放在自己身上,倒是能够用来掩饰他自己的真正法相。 毕竟他自身修的真气法门的法相太过惊人,一亮出来就是一个巨城。 到时候哪怕戴着面具,和人一动手,真气运行剧烈,这法相就遮掩不住,就被人认出来了。 关键毕竟都是白送的嘛,也不好太挑剔。 昙灵藏的密笺在最后还特意提了一嘴,有未经证实的记载,此次送来的两件小邪物之中,那飞尸陵可能和摩尼僧手中的那件邪物有些关系。 据说出自同一师门,但两者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联系,另外那件邪物叫做什么,有什么神通,却是都查不到相关记载。 “这昙灵藏,做事情倒是挺认真,挺快,就是害得我要让人跑一趟。” 这两件东西在昙灵藏看来十分贵重,还不是随着密笺一起送过来,而是托另外一个商队带过来,放在了西市的一个铺子里,说是为了安全起见,要“五皇子”亲自去拿。 顾留白平时没事就自己去了,现在忙着准备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他心中略一盘算,就让乔黄云去跑一趟算了。 结果刚让阴十娘找乔黄云帮忙,却听安贵说有个学生来找自己拜年。 “哪个学生?” “不说来历,就说名字好记,叫冬至。不过说让你不要声张,不要让别人知道他来了。” “是那小子?那你带他来见我吧。” 顾留白顿时乐了,这不就是吴嫣红那个儿子? …… 郑冬至没多久就跟着安贵进了顾留白这间小院。 顾留白一看他就觉得好玩。 这虎头虎脑,骨架子壮实的家伙,在吴嫣红的面前就像是只老实的小猫,但眼下他身边没有吴嫣红的时候,却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派头。 虽然小小年纪,倒是昂首阔步,有点龙行虎步的意思,尤其一进院子,居然和年纪比较大的人一样,背负着双手,四处打量。 他看着这个小院,微皱着眉头,又点了点头,居然还评判了起来,“寒酸是寒酸了点,不过好在还算整洁,看来你好歹是个爱干净的。” 顾留白的嘴差点都笑咧开了,“你这个孽徒,说来拜年,见了我居然不先行礼问好?” “我娘不在,不整那些虚的。”郑冬至却是很牛气的一摆手,“而且我娘一直告诉过,虚情假意哪比得上正儿八经的厚礼。” 说完这句,他对着身后喊了一声,“给提溜进来吧。”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马上提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竹篮子走了进来。 郑冬至接过这竹篮子,然后又倨傲的摆了摆手,“先出去候着吧。” 这中年男子也不多话,对着他和顾留白行了一礼之后,便出了院门,随手还将院门给虚掩上了。 郑冬至将竹篮子上面的红布一掀,“老师请看。” 顾留白乐得嘴都合不拢。 竹篮子里面银晃晃的,一层的银锭。 郑冬至得意道:“怎么样,还用不用行礼?” 顾留白越发觉得这孩子比杜天鹏还有意思,他笑了笑,道:“怎么着,不是黄的么?” 郑冬至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怎么,银子还不够,你还要金子?” 顾留白笑道,“就算是银子你也玩虚的啊,你这篮子里下面垫着的都是干草,上面这薄薄一层,你这给老师拜年也不实诚,怎么好的不学,却偏学官道上那些卖果子的奸商?” 郑冬至一张脸顿时通红,但他却马上重重哼了一声,“怎么着,这一层银子难道还不够,看你这小院的寒酸样,我这些银子,都够你用个三年了吧。” 顾留白笑惨了,他捧着肚子道,“那不止,我一年到头都几乎花不了什么银子。” “那你还嫌多嫌少。”郑冬至顿时定下心来,他看着顾留白,沉吟了一会,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到下个新年,给你送这一篮子金子。” 顾留白故意道,“也是下面垫着草,上面一层?” 郑冬至不耐烦道,“当然是一样,不然我一年哪积攒得下来那么多金子.” 顾留白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今日你来给我拜年,是偷偷来的啊,这些都是你积攒下来的银子?” 郑冬至双眉一竖,负手踱了几步,这才沉声道,“这你别管,你要想金子,就答应我的事情。” 看着这虎头娃被看穿之后还踱步掩饰的模样,顾留白又笑出了鸭叫声,“你先说什么事情。” 郑冬至道,“过些天你就和我娘说,你不想做我老师了,我到时候就给你金子。” 顾留白笑道,“为什么你想我这么干?” 郑冬至道:“我一看你对我娘嬉皮笑脸的,我就知道你这人不正经,估计就是那种靠骗女人吃软饭的小白脸。也就欺负欺负我娘这种涉世不深的好骗的女子。” “你娘涉世不深?”顾留白笑得嘴角都快抽搐了。 “我父亲都老说她天真,说将她保护得太好,说她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家一样。”郑冬至看着顾留白,倒是有些不耐烦起来,“我跟你说,你别看我娘好骗,你就想骗他,有我看着呢,而且我父亲可不是好惹的,到时你若是真让我娘冲昏了头脑,我父亲至少把你砍成十八段喂鱼。” 顾留白故意哆嗦了一下,“十八段那有点吓人。” “说十八段都是轻的。”郑冬至鄙视的看着顾留白,道:“我看你一副寒酸样,你在长安长这么大估计都没见过那么多金子,你老老实实答应我的事情,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顾留白故意沉吟道,“不,还是不要了。” 郑冬至原本志得意满的样子,一听顾留白拒绝,他顿时一愣,“为什么?” 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风浪越大鱼越大,虽说有被砍成十七八段的风险,但我觉着老老实实做你的老师,你娘会给得更多,更何况你娘长得都挺养眼的.” “你!”郑冬至瞬间就怒了,“好你个淫贼小面首,你果然垂涎我娘的美色!” “谁垂涎美色?” 虚掩的院门被推开了,响起了裴云蕖的声音。 郑冬至一转头,首先看到推门进来的裴云蕖。 裴云蕖今天穿着一件深青色的袍子,金丝绣着五蝠团纹,束腰束得整个身姿显得异常的迷人,而且她也很少见的盘了个发,看上去又是清爽,又是华贵漂亮。 郑府里头好看的女子不少,但裴云蕖这种又英气十足,脸蛋又俊俏,身姿又一等一的女子,郑冬至真的没见过。 他一下子眼睛就有点直。 裴云蕖一看他就乐了,“是不是你垂涎美色?” 郑冬至顿时慌张的摇头。 结果上官昭仪此时跟着又走了进来。 今日里上官昭仪穿了一件白色的袄子,看上去真的就如同刚刚从天空之中降落的仙女一样。 郑冬至刚刚才摇头,结果眼睛一下子就直了,脑海之中一个声音就响起,“妈呀,怎么这是仙女排队进院子么?” 结果上官昭仪后面还跟了个裴云华。 郑冬至也算是见多识广,一看裴云华就顿时觉得贵气逼人,心想这该不是皇宫里的妃子吧,这么端庄美丽的? “小淫贼,把你的口水擦擦。”顾留白笑着骂了一句,然后对进来的三个美少女解释道,“这就是郑氏门阀那吴嫣红的儿子,自己偷偷跑来给我送礼来了,但要求是想让我离他和他娘远一点。” “我怎么是小淫贼!”郑冬至一听就叫了起来,“我见这几位姐姐长得天仙一样,世所罕见,我多看几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裴云蕖一听也笑出了声来,她看了一眼微笑不语的顾留白,又看了看郑冬至,道:“和他还真的有关系啊。” 郑冬至一愣,“什么关系?” 裴云蕖笑了笑,轻声道,“你得喊我师母。” “什么?”郑冬至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上官昭仪也觉得他好玩,也是忍不住笑。 郑冬至脑子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着上官昭仪,“你和这姓顾的应该没什么关系?” 上官昭仪看了一眼裴云蕖,笑道,“你问她。” 裴云蕖故意逗弄这郑冬至,丝毫都不带犹豫的,“你也得喊她师娘。” “什么!” 郑冬至整个人都麻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裴云华。 裴云蕖也不犹豫,直接轻声道:“将来也是你师娘。” 顾留白笑着看着这虎头娃,他觉得郑冬至这下总不会觉得他就是贪图他娘的美色了,岂料郑冬至浑身都发抖,气得手指都伸了出来,点着他:“你这个淫贼,居然已经骗了这么多姑娘。” 顾留白这次倒是没回应他什么,只是转身到了一边院墙的柴垛边,挑挑拣拣,拿了一根比较柔韧的树枝。 “你要做什么?” 郑冬至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上次你还欠着一顿打,大过年的前来师尊这里拜年,不仅态度倨傲还诋毁你师尊,那就是两顿打。接下来你看着你师娘流口水,再不打,那年纪大了岂不是真的变淫贼,一共三顿打。”顾留白不怀好意的看着郑冬至浑身上下,越看越觉得这小家伙壮实,根骨真的不错,“你底子不错,家里估计也不缺伤药,今天三顿一起打了算了。” “你敢!”郑冬至一转头想跑,结果裴云蕖配合默契,早就将院门关了,而且一手就放在配剑的剑柄上,还对着他笑眯眯的,“小朋友,刀剑无眼啊。” 郑冬至面色瞬间苍白,他看着不怀好意的走过来的顾留白,叫道,“我好歹给你送了一篮子银子的!” 顾留白一听就笑了,“送礼给老师还玩官道边卖果子的商贩用的小伎俩,侮辱你老师的智慧,还侮辱你老师的人格,再一顿,那就是四顿打。” “老詹,快救我!”郑冬至马上对着院外大叫。 但院外却没有人冲进来。 顾留白手中的树枝却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一下子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啪的一声。 “啊!” 郑冬至只觉得屁股上火辣辣的,以他挨打的经验,不用脱裤子去看,肯定是已经多了一条血痕。 “你真打?” 郑冬至一边喊救命,一边满院子逃窜,还叫道,“你真敢打我,等我长大些,我打死你哦。” 顾留白笑了,“还敢威胁老师,那再加一顿,打满五顿。” “我……” 郑冬至终于发现这人答应做自己的老师,似乎就是纯粹喜欢打自己。 这么变态的? 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他慌了。 到处躲闪。 但他躲得再快,哪有顾留白的身法和剑法快。 正巧顾留白这段时间修行对于一些剑招有了新的体会,真气的增长也需要适应,所以他一股脑的各种剑招都使在了这小子的身上。 噼噼啪啪… 郑冬至身上响个不停。 一开始郑冬至还喊救命,十几个呼吸之后,他就只剩下惨嚎了。 “尽量躲!” 顾留白终于找回了当年郭北溪打自己的感觉。 一些已经消失在脑海之中的画面,顿时又浮现在心头。 “你以前学的什么啊?一下都躲不开?” “打你腿的时候,你跳什么?这你往上一跳,身子落下来的时候你得多挨几下?” “你看清楚落在你身上的时候是刺还是砸,还是扫。这刺过来你往旁边跑,扫过来你往旁边跑有什么用。” “打你屁股你护什么裤裆,挨打也好,打架也好,最忌讳就是慌。” “你揉什么啊?挨打的时候,揉了就不疼吗?你护住你身上最疼的那些个地方!” 顾留白想到郭北溪最初教自己剑法的时候的画面,他的鼻子有些微微的发酸,下意识的就将当年郭北溪教训他的话也喊了出来。 很自然的,他脑海里出现了当年郭北溪手持各种“凶器”打自己的画面,很多身法,很多剑招,又一一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这段时间本身就有众多的感悟,这些影迹悄然的浮现,似乎跨越了时空,和他此时用剑的影迹渐渐重合。 别说上官昭仪没怎么看过顾留白好好用剑,就连裴云蕖看了顾留白此时的剑法,都感觉和黑沙瓦的时候有了太大的不同。 黑沙瓦的时候已经足够飘逸和灵动,但顾留白此时施展剑招起来,却多了些磅礴和浑然天成的味道。 招数和招数之间的衔接转换,根本没有任何一丝生硬和不自然,就像是那些剑招原本就应该是连在一起,一气呵成的用出来的。 郑冬至这虎头娃倒是也挺有意思。 他嚎了一阵发现没用,还骂,“你这厮忒不地道,我哪里肉嫩你往哪里打,疼死我了。” “不疼打你作甚?” 顾留白一边笑一边打,“哪里最疼你就记住哪里最不能挨打。” 郑冬至更是气得直骂,“我哪里都躲不开,哪里都疼。” 顾留白笑了,“那你可得多挨几顿打才记得住了。” “算了,随你打!” 郑冬至也懒得躲了,当下抱着头就往地上一滚,意思是我躺平了,随你打吧。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笑了笑,手里的树枝随便点了几下,这郑冬至就顿时吃不住疼,啊啊的惨叫起来,又摸着身上开始跑。 “记住了,和人真正拼杀的时候,哪怕再累,再疼,也不能有放弃的念头。”顾留白微笑着追打,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呓语,不断传入郑冬至的耳廓,“你脑子里只要任何时候有一丝放弃的念头,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这人下手真黑。”郑冬至跑了一会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浑身都感觉裂开了一样疼,但他骂了这一句之后,却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再噼噼啪啪挨了几下之后,他发现自己躲是肯定躲不开追打自己的那根小树枝,但自己跑起来,好像比平时还反而灵活了一下。 有时候两条腿只是下意识的去躲那打来的树枝,他感觉自己躲闪起来就更顺畅一些。 “挨打就能变厉害?”他倒是也不笨,一边呼痛一边还问道。 顾留白笑眯眯的追着打,“在别人那我不知道,反正在我这挨打应该能变厉害。” 郑冬至气得不轻,“妈的,以前的挨的打都白挨了。” “真不进去?” 顾留白这院子外面,距离十来丈的道边,一名中年教习听着郑冬至的各种惨叫声,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这听上去打得太厉害了,要是打坏了,能成么?” 之前那提篮进去的管家模样的男子也有些担心,但还是凝重道,“夫人来前特意交代过,所以我们还是在这里老实等着吧。” 中年教习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小子自作聪明,还以为夫人不知道他来,结果自己送上门来结结实实挨顿打。” 管家模样的男子苦笑道,“谁想得到来了就是一顿打,看这意思,今后有得打。” 虽说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这一顿打的委实有点久。 竟是足足打了有半个时辰,这两个人听到里面郑冬至嗓子都哑了,等到两个人等着都快绷不住的时候,那院子门终于打开了。 只见郑冬至摇摇晃晃的走出来。 两个人连忙就冲了过去。 郑冬至脸上是好好的,但管家模样的人伸手一扶,郑冬至站立不稳的双脚一软,他扯开衣服一角一看,就只看到内里青一块紫一块不说,还到处都是血痕。 “这人下手这么狠,真的是往死里打吗?” 这管家的双手都在发抖。 “下手是真的黑啊。”郑冬至被衣衫牵扯,疼得浑身都是一抖,但他却又沙哑着叫了一句,“打的是真好!” “你这时候还嘴硬!”这管家想直接将郑冬至抱上马车去敷药,但生怕他太疼,只能搀扶着他慢慢走,同时对他这种硬气也是感到无语。 “你不懂。”郑冬至却是叹了口气,“今天这一顿挨得值,真的是,以前的打都白挨了。回去不挨打了,要打就让老师打。” “??”管家和那中年教习都目瞪口呆。 这是好生一顿打,打开窍了还是把脑袋给打坏了? …… 入夜。 太子在书房之中静静看着一卷史书。 这史书讲的是隋末各地义军并起,最终李氏如何得了江山的过程。 李氏的这本史书和外面史书的版本不同,里面一些事情的经过,牵扯到的一些真相,甚至和流通的史书截然相反。 一名中年文士抱着一堆旧书进了书房,太子见了便微躬身行了一礼,叫了声老师。 “这些书你有空看看,里面关乎一些借势的东西很有用。”中年文士将旧书放在一边,看了一眼太子手中看的东西,倒是微微皱眉,道:“怎么又看这个?至少看了十遍不止了,若是传出去,反倒让你父皇觉得你在学习如何造反。” “我只在这里面看看。”太子淡淡一笑,道:“也是郑师来我才不避讳,换了人进来,我早藏好了。虽说看了十遍不止,但不知为何,每次看我都觉得内里面有我未曾参透的东西,总感觉我李氏最终得了江山,其中有些重要原因,倒是藏在我没看出来的细枝末节之中。” 中年文士看了太子一眼,此时太子虽说没看出什么,但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他倒是觉得太子已经看出了一些什么。 “此次还是不动?”中年文士沉吟了一会,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平静道,“在看清父皇到底要做什么之前,不动等于不错。而且现在看来,皇宫里头除了三弟之外,其实倒是还藏着一个暗中搅动风云的厉害人物。此次诸多门阀都有动作,我们倒是可以借机将这人逼出来。” “老二、老七、老八那边都用过手段了,可能我们之前的这种推测有些问题。”中年文士沉吟道。 太子看了一眼已经放下的史书,微微一笑,道:“老师,或许无论是老五还是老六,还有之前你们的推测,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中年文士面色没有什么改变,平静道,“是什么问题?” 太子认真道,“有没有可能,这人未必是男子?” 中年文士眉头顿时深深皱起。 他缓缓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然后转身走出了太子的这间书房。 …… 感业寺一直都是清修所,平日几乎没有什么访客,长安也并没有什么人加以特别的关注。 然而一些能够知道皇帝行踪的人,却很快敏锐的察觉到,在皇帝去过感业寺之后,感业寺周围便一直有军士驻守。 只要有人试图接近感业寺,便一定会接受盘查。 寺庙周围除了一些李氏的修行者之外,还有不少宫中宦官在周遭活动。 一些有心想要探查的人,让擅长观气的修行者看过之后,便很快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按着他们的判断,除非八品,否则根本别想躲过那两名宦官的耳目,进入感业寺。 更何况此时的感业寺内里还有一股很特别的气机在涌动。 那股气机就像是一团乌云始终将感业寺笼着,内里似乎在孕育一个特别可怖的东西。 外人并不知晓,此时整个感业寺已经空空荡荡,其余所有人都被安置到了别处,整座庵寺里头只剩下了那个光头艳尼。 此时她正朝着一个石池走去。 这个石池在一间精舍的下方石室之中。 石室是靠着山壁雕琢出来,有一股清泉从石壁上流淌出来,源源不断的注入那石池之中。 石池之中的泉水呈现牛奶一般的乳白色,不管有多少泉水流淌进去,这石池的池水始终和地面齐平,也不满溢出来。 她一走入这石室,便除下身上的袍服,瞬间浑身赤裸。 真的是浑身如白玉,凹凸有致,分外诱人,而且伴随着她的行走,肌肤之中隐隐有玉色的光泽在不断的流淌。 泉水乃是寒泉,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池塘边上甚至不断地出现一层层的白霜。 但她不觉寒冷般走入了池水之中,直至没过头顶。 她也不浮上来呼吸,但池水却渐渐发亮,渐生暖意。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这一池子寒泉水竟然渐渐沸腾,以她的身体为中心,不断的咕噜咕噜冒出气泡。 她浑身白玉似的肌肤渐渐泛红,但依旧不上浮。 再过了片刻,她身体一震,似乎觉得有些不妙般缓缓走动,慢慢从水面露出头来。 这一池池水还在沸腾,但她却根本不受妨碍。 她只是有些疑惑的缓缓抬头,目光似乎隔着石壁往向寺庙之中某处。 在寺庙的另外一头,一侧的屋面上,龙婆安静的坐着。 这光头艳尼感知了许久,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她自嘲的笑笑,觉得可能是剧变在即,压力作怪。 她慢慢的往后退去,再次沉入这池水之中。 池水沸腾得更加厉害,一层层红色的元气和黑色的元气在水面上悄然浮现,不断扭曲涌动,竟是渐渐凝成两个一尺来长得持剑童子。 这两个童子一男与女,红色为女,黑色为男,连面目都是栩栩如生,而且手中牵引水汽,不断形成一柄柄小剑。 这两名持剑童子居然在沸腾的水面上厮杀起来。 那沸腾的水汽更是被搅动得翻滚不息,如同高空之中的云气。 而这两名持剑童子杀伐之间,剑气纵横,嗤嗤作响,精妙无比的剑招竟信手拈来。 龙婆静静地坐了好大一会,到了此时,却是兴趣缺失般摇了摇头,直觉这女尼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她身影一动,从屋面上飘飞出去,瞬间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长安城里的某处街巷之中。 那名看上去很普通,却在未进城之时就引起龙婆感应的五十余岁男子,无视宵禁,走出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突然之间,他停顿下来,微微皱起眉头。 方才他已经确定有一个人在暗中窥探自己,然而就当他心生杀意,想要将此人找出来杀掉的刹那,那人却已经消失。 第两百四十章 皇子夜惊魂 这名男子似乎有些不信,他静心的感知了片刻,然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他直觉对方并非八品。 然而一名并非八品的修士,居然能够未卜先知般产生感应,竟能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然后顺利的从他眼皮底下逃脱。 这名修士很特别。 长安卧虎藏龙,他受召来到长安,被人注意,那倒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有人跟随窥探,被他有所察觉之后,却能够安然离开,这便让他心中有些不甚愉悦。 他在夜色之中行走,街巷之中有金吾卫在穿行,但他和这些金吾卫之间,却似乎始终保持着一个奇特的时间差一般,往往他走过了那条街巷之后,巡查宵禁的金吾卫才出现,或是金吾卫从他前方的街巷之中走过之后,他才走入那条街巷。 他就这样不紧不慢的一路前行,到了平康坊。 平康坊是长安最为繁华的坊市,长安的官妓汇聚于此,平日里坊门关闭之后,内里的花坊酒坊都通宵达旦的经营,这里的美酒永远都不会断绝,这里美人的欢歌笑语也永远不会消散。 只是这新年之中,大多数一掷千金的豪客也在家中安生呆着,呼朋唤友来到平康坊喝花酒的人反而相较平时少出很多,以至于平康坊中倒是比平日里要冷清得多,大多数酒坊也都歇业,一直要过了初十才慢慢恢复营业。 少了灯红酒绿,少了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这名五十余岁的男子在一步就跨过平康坊的高墙之后,不像是穿行在长安最繁华的坊市,倒像是穿行在随时就会有无数妖物从两边漆黑的院落之中冲出来的妖窟之中。 那些动辄拥有五六进的深深院落,此时反倒是散发着一种阴沉的味道,就像是积年的阴郁在这段时间,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 尤其是白露坊前方一块空地,一株平时被人称为许愿树的巨大古樟树,此时即便还和平时一样,许多枝干上都挂着红布条,但没有了平时烛火的照耀,在夜色中反倒像是一个巨大的鬼怪。 不过这些对这名男子没有任何的妨碍。 他低垂着头,自顾自的朝着并未营业的白露坊走去,就如方才一步跨过平康坊的院墙一般,他一步跨过了白露坊的院门。 他落地无声,进入这平康坊中最大的酒楼之一之后,穿行在院落之中,也和走在外面的街巷之中一样闲庭信步。 白露坊到了第二进院落之后,便全是两层三层的楼阁,当他进入第三进院落,楼阁的阴影覆盖在他身上的刹那,两侧的阴影里同时无声的浮现出两道黑影。 然而这两道黑影才刚刚浮现,这名五十余岁的男子双手只是分别朝着这两道黑影一挥,两道刀气便瞬间将那两道黑影如同裁纸一般切开。 那两道黑影连任何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变成四段坠落在地。 鲜血瞬间在地上铺开,空气里充斥刺鼻的血腥气。 庭院深处响起数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旋即,白露坊第三进院落之后,灯火很快亮起,庭院之中瞬间亮堂起来。 这五十余岁的男子看都没有看那两具尸身一眼,他继续前行,走入第四进院落之中。 一名身穿白裘大衣的女子已经站在第四进院落的一座楼阁下方。 她的身侧和后方楼阁上,有不下七名修行者。 然而这七名修行者,还有这名女子,看着这名男子的眼神之中都带着些惊恐。 八品修行者。 而且绝非长安城中的八品修行者。 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名这样的八品修行者? 阴十娘和顾留白说过,这名能让龙婆心生感应的修行者并非冯束青那种刚得神通的八品,而是八品之中的强者。 这样的宗师,哪怕长得再普通,装束再不惹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有着非凡的气度。 不等那女子开口,这名男子便已经冷漠的出声道,“这并非你们薛氏所能插手之事,将你们得到的密报和线索都交给我。” 那女子二十余岁,身材甚是丰腴,尤其双峰十分雄伟,此时心情激荡,胸口剧烈起伏,那波澜有些惊心动魄。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名男子,行了一礼,道:“请教前辈名讳。” 男子微微皱眉,道:“你们没有资格知道。” 女子道,“那前辈且再容我一试,否则这些年的经营…我担待不起。” 她开口说出“那”字的刹那,她身后那座楼阁第二层的门窗便像是纸糊的一般轻易破开,数十枝粗壮到令人见之心悸地步的弩箭带着恐怖的风声朝着男子射落。 床子弩! 这座楼阁之中,竟然藏了两具床子弩! 这种用于守城或是攻城的重型弩具,按理而言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它的稀缺程度和受管控程度,更胜玄甲。 哪怕是黑沙瓦这种地方,为了生怕这种床子弩落入敌国之手,也根本没有配备。 而此时控制这两具床子弩的人,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种需要多人配合才能操控的床子弩,此时射出的弩箭,完全笼罩了这名男子身周十余丈的范围。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施射,这些弩箭每一枝都像是空中砸落的巨木,光是呼啸而至的狂风,都足以摧毁门窗,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然而面对这样的弩箭,这名男子的脸上却只是出现了一丝微讽的神色。 他似乎早就预知了这每一枝弩箭的运行线路,他的身体以一种奇特的韵律震荡着,只是在很小的区域之内急剧的震荡,便没有任何一枝弩箭真正的落在他的身上。 当所有的弩箭和他擦身而过的刹那,他的双手再次挥动。 夜空之中他的双臂随着身体的震荡,产生了诸多的残影,就像是有数百条手臂同时在他身上生长了出来。 一片片晶莹的刀气无声的从他手掌的边缘生成,飞洒出来。 弩箭狠狠冲击在地上的刹那,碎石和泥土还未溅起时,除了那名丰腴的女子之外,那些修行者,控制着床子弩的军士们,全部已经倒下。 “千手刀煞!” “你是李得意!” 丰腴的女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是八品。” 听到这名女子的惊呼,这名男子脸上微讽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感慨。 这名女子并未认错。 他便是李得意。 和他的姓名一样,他在这盛世里,原本应该春风得意。 他的家世十分显赫。 其父李吉风官至中书侍郎,也是那朝堂之上能够真正卷动天下风云的权贵。 李得意自幼便才思敏捷,神俊过人,就连当时的大唐皇帝对对他十分喜欢,还曾经抱着他在自己膝上玩耍。 当时宰相武恒曾当众考校只有八岁的李得意,问道:“在家喜读何书?” 李得意不紧不慢道:“武公您身为宰相,星辉辅弼、君臣佐使,这是您的职责所在,您对人不问治国理政调鼐阴阳的道理,却对我一个小孩问爱看什么书,书者,是学校是礼部的职责,和您没什么关系呐。” 武恒当众碰了一鼻子灰,而李得意的神童之名,自然是在大唐传开了。 这样的人物,理当在长安拥有浓墨重彩的篇章。 不到十三岁,李得意文治武略都是远超当时的同窗,当时许多朝中大员,都认为这人肯定是要做宰相的。 然而谁能想到,随着他以门荫入仕,任翰林学士之后不久,便因党争失利而被外放为观察使。 之后他在地方、边镇、边军之中辗转,虽政绩显著而连连获得提升,官至淮南节度使,然而距离他离开长安,已经足足过去了二十六年。 这女子虽说也听说过李得意之名,知道这千手刀煞是李得意家传法门,但她也并不知晓这李得意返回了长安,也并不知道这幼时就具有神童之名的李得意,竟早就成了八品大修士。 二十六年,实在太久。 这二十六年里,大唐帝国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风雨,这始终汇聚着所有人视线的长安,也不知道已经出现过了多少神童,多少才俊。 这些远离长安的风流人物,哪怕在边远之地做得再出色,又有多少人能够记得? 更何况这二十六年哪怕李得意不断得到提升,他的升官速度,和长安的那些真正春风得意的才子相比,也实在差得太远。 更不用说,这李得意无论是在边军,还是在那些屯兵的重镇,都从未展现过他八品的修为。 他就像是一柄绝世的宝剑,却偏偏远离帝国的中心,远离所有人的视线,藏匿了这么多年。 但在这个时候悄然回到长安,世所不知,真的只是为了那一件神通物吗? 丰腴女子看着这名面上满是感慨,眼中尽是风霜的大修士,心中瞬间充满凛冽的寒意。 “您说的对,这并非我们薛氏所能掺和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再次行了一礼,道:“我这便将我们掌握的所有线索交予李公。” 李得意跟着这名女子进入一间书房,等她将数封密笺逐一递给他看完,他才点了点头。 看着他起身离开的背影,这名女子这才松了口气,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她只见一道刀光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还未来得及感到恐惧,她的头颅便已经掉落下来。 “我可以容你活,然而兹事重大,我奉命行事,你活不了。” 李得意听着她头颅滚落的声音,在心中说了一句,等到他慢慢走出这白露坊,到了平康坊的街道之中,远离了那些血腥气之后,他才又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平康坊之中那些尚且亮着灯的去处。 他再次感慨的轻叹一声。 上一次在这平康坊喝花酒,已是近三十年前。 人生又有多少个三十年? 他眼中的感慨迅速消失。 综合这几日得到的线索,他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新的去处。 …… 车厢里,三皇子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但等他走出车厢时,他的脸上便已经堆满了笑意。 那个正对着他马车走过来的妇人,虽然戴着垂纱檐帽,但就看那走路的姿态,看着身上那些个黄金配饰,他就知道这是他未来的丈母娘,独眼龙晋俨华。 “三殿下,是我啊。”晋俨华隔着老远就发出声来。 三皇子假笑笑得脸面都有些僵硬,我他娘的当然知道是你,但他一开口,却是好像压根没想到,“裴夫人?怎么在这遇到你?” “我这马车出了些问题,刚刚才修好。”晋俨华笑道,“哪知道这么巧,居然撞见三殿下出了皇城,不知三殿下这么晚是要去哪?” 三皇子淡然道,“是要拜访一个教习,有些修行上的问题,倒是要急着讨教一下。” 这个时候晋俨华走得近了,他鼻子就不自觉的抽抽,这晋俨华今日里不知道用了什么香粉,那香味分外的浓烈。 “三殿下如此勤勉,也不知我家云华上辈子哪里修来的福气。”晋俨华说了一句,又对着身后马车旁的一名侍女招了招手,“还愣着做什么,我车厢里头不是正巧有一盒子东西对修行者有用,这么巧撞见了我的未来贤婿,还不赶紧拿过来给他?” 三皇子揉着鼻子,知道晋俨华是故意等在这里给他送礼。 这份礼物估计不轻,但对方什么用意,他心中也是清楚得很。 但越是心中清楚,他心里就越发的不舒服。 这一时半会,他都没什么办法可以对付那绿眸。 但他也不想在这老娘们面前浪费时间,所以他便一本正经的故意问道,“我之前听说,那裴云蕖带着一个叫做顾凝溪的,到你府上去闹事,是不是真的?” 晋俨华心中狂喜,猛点头。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三皇子已经飞快的接着说了下去,“既然明明知道我与云华有了婚约,这时候还敢去你那闹事,不给你面子,自然就是不给我面子,你放心便是,我会尽快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晋俨华欢喜得差点要尖叫。 这简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就是,太可恶了,不给我面子也就算了,竟然…” “今日就说到此处,咱们不用在言语上占什么便宜,走着瞧就是。”三皇子见车夫已经收了晋俨华侍女送来的盒子,便直接打断了晋俨华的话语,他也懒得和这个在裴府已经颜面扫地且失势的二夫人纠缠。 裴国公的关系自然是要打好的,但眼下看来,裴国公其实对这二夫人也并不待见,那么接下来根本只需要照顾到裴云华的面子,那裴国公到时候对自己就不会差。 晋俨华小鸡啄米般点头,“对,老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 “……!”三皇子直接转身走进自己的车厢。 车门帘子一放下来,他就黑沉了脸,心中直骂这傻子老娘们,他娘的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什么叫做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意思骂自己是狗? 要不是看在裴国公和裴云华的面子上,光这一句就能治你的大不敬之罪了。 晋俨华看着三皇子昂首阔步飞快钻进车厢的背影,却是眼神火热,她眼中三皇子的身影,无比的伟岸高大。 马车走出去一阵,远离了晋俨华的马车之后,三皇子才慢慢打开手里头的黑檀木盒子。 他打开只是看了一眼,嗅了嗅那几颗丹丸的气息,顿时就忍不住了,黑着脸就低声骂了一句,“这人的脑子里面装着的是猪屎吗?” 狗屁的对修行有用的玩意。 他还以为是什么惊人的东西呢,弄了半天是九阳丹! 这他妈的九阳丹也叫多子丹,值钱归值钱,但它对于修行而言就是一个壮大气血的作用,它最大的用处,是蓄精壮阳。 这玩意一般是哪家的公子婚配以后,妻子迟迟怀不上娃,才给弄来吃的。 晋俨华送这几颗丹药是什么意思? 怕他和裴云华大婚之后,裴云华怀不上? 他他妈的身子再壮,也得裴云华能吃得消啊。 难道说裴云华若是多生几个,自己就能看在几个娃的份上,帮她好好撑腰? 她就又可以在长安城里耍威风了。 这傻逼老娘们什么脑子? “给我好好查查!”他一生气就拍了拍车厢壁,然后对着驾车的车夫寒声道,“这晋俨华居然都能查到我的行踪,能够在这皇城外堵到我,我们的身边是筛子么?把透露我行踪给她的人,头给拧下来!” 三皇子真是气得脑袋都有点发昏。 另外一边,晋俨华却是在车厢里头开心直丢手绢。 一条手绢都被她当玩具般在车厢里头丢来丢去,左手丢右手抓的。 开心了一会,随着马车的颠簸,她倒是有些困了,便吩咐车夫和坐在车夫旁边的侍女,“等会回了府上,我若是睡着了,先不用喊我,我自己醒了出了马车再说。” 说完这句,她很快沉沉睡去。 这段时间她有些嗜睡。 每次沉沉睡去之后,她还会身子发热做梦。 梦里头朦朦胧胧,似乎总有个精壮的年轻人在挨近她。 她看不清这精壮年轻人的面容。 好像是年轻时候的裴国公。 但又不全像。 反正身子骨壮实得很,身上的肌肉一块块的,就像是雕刻出来一样。 在马车里头睡着之后,果然和平时一样,她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境有点真实,而且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感觉自己就是坐在马车车厢里头。 然后车门帘子一晃,一个精壮的年轻人钻了进来。 这个精壮的年轻人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裤子。 他似乎刚刚练完武,浑身都在冒着热气,身上的汗珠亮晶晶的。 “小心肝,我来了。” 这精壮的年轻人钻进车厢,还没抬头就吃吃一笑,往她怀里拱。 晋俨华又惊又喜,只觉得自己有种说不出的冲动。 但就在此时,她突然觉得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正巧这精壮年轻人往上一抬头,似乎要亲她,她一看之下就吓得浑身都僵住了。 这不是三皇子? 三皇子此时怒气才刚刚消隐。 他十分的不愉快。 但与此同时,他有种莫名的感应,好像自己体内的真气之中有什么隐匿的气机在涌动。 “他妈的!” 他虽然一直在提醒自己要有涵养,不能轻易动气,但此时真气的些许异动,还是让他忍不住又在心中破口大骂。 他这李氏血脉加上李氏的法门,体内气血远比寻常的修行者不知道强大多少倍,所以其实他修炼阳欲经,修行的速度是要慢一些的。 但他之前得到这阴阳天欲经的时候,他就发现这阴阳天欲经和他李氏的法门简直是绝配。 因为气血越是雄壮,真气越是阳刚,修行阳欲经虽然会缓慢一些,但经过转化后产生的阳欲经的真气,就会越强。 也就是说,他这底子,虽然修得越慢,但起效的时候收益就会越好。 寻常人修行阳欲经,是和女修一样,一到六品就会真气异动,就会每晚上开始做春梦了。 但他一直修到六品上,接近六品巅峰的时候,真气才开始产生异动。 这厚积薄发肯定很厉害。 这时候就是修行这法门,到了真正收割好处的时候了。 然而他精心挑选的,用来双修的对象没了。 上官昭仪竟然逃脱了,而且住在延康坊之中,他连派人暗中掳走的机会都找不到。 他挑选上官昭仪作为阴阳天欲经的双修对象,也不纯粹因为上官昭仪好看,也不是纯粹为了满足他蹂躏无数长安才俊梦中情人的欲望。 他看重上官昭仪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是因为上官昭仪原本修行的法门,就有镇定心神的作用,也就是说,和上官昭仪修行阴阳天欲经,要更为安全一些,失控的可能性少很多。 不过郁闷到了今日,他的脑子倒是还算灵活,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让人打听好了顾留白那间小院的具体位置。 今夜他就要试着距离顾留白那间小院近一些,然后看看能不能依靠阴阳天欲经自身的真气感应,能不能自然而强势的进入上官昭仪的梦境。 阴阳天欲经这种法门和所有真正的神官法门一样,玄之又玄,按照他的认知,只要两个人有过近距离接触,那体内气机便有一定机会产生感应,很有可能对对方的精神产生一定的影响。 事实上他有些纳闷。 之前他熬鹰般熬着上官昭仪,在石山书院那个竹楼里,他可不止一次见过上官昭仪。 之前有可能是他修行阳欲经有些缓慢,所以还没能在梦境里头和上官昭仪媾和,但按理而言现在他阳欲经的修为已经有了一定境界,按照这阴阳天欲经的神妙,应该有一定几率互相入梦了。 但不知怎么回事,他还一次都没有发那种梦。 人在你延康坊,但梦里头,我就好好的调教她一番。 他今日想到这妙招之后,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天才。 嘿! 若是这招有用,他决定到时候也在延康坊觅个院子,隔三差五就来住着。 反正明面上不撕破脸,这些个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今夜就委屈一点,先在马车车厢之中入睡。 马车停靠的位置也是经过了仔细的选择,虽然停在延康坊外,但选择的却是和顾留白那小院直线距离最近的点。 那地方在怀远坊的边上,是一个商贾堆放货物的货场。 马车停靠在这货场里面,挨着怀远坊的坊墙,十分的安稳。 三皇子本身睡眠就很好,他在两侧脑门上又涂了些助眠的药液,几乎就是两三个呼吸间,他头往下一垂,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草!竟真如此!” 只是一睡过去,恍惚之中,他就觉得香气拂面,他顿时惊喜万分,知道自己果然发梦了。但下一刹那,在阴阳天欲经这玄之又玄的影响感知之下,他就丧失了这清晰的判断力,分不清楚梦境还是现实了。 真正睡得深沉,深层入梦的人,的确脑子就和平时醒着的时候不一样,一时半会也不会去思索我是不是做梦了这个问题了。 他这一发梦,一丧失自己的意识,就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的来到了一座小楼前。 怎么来的这小楼,梦里头的他不知道。 只是面对这座小楼,他觉得这小楼虽然不大,但很雅致。 关键暗香浮动,似乎整座小楼都在散发着香气。 三皇子当下起了探究之心。 推开虚掩的门,一楼布置也十分雅致,就是没人,倒是听得二楼有些响动。 三皇子昂首阔步的走上二楼,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这梦里头他脑子里只得一个念头,“这阴欲经如此厉害的吗,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的上官昭仪,竟摆出如此羞耻的姿势?” 二楼并未盏灯。 但有月光从窗棂洒落,就正落在那张床上。 那张床上笼着一层翠绿色的薄纱,月光照耀下,那薄纱就如云气般缥缈不定。 在月光洒落的静谧之中,一床锦被如同波浪般轻轻起伏,悄然描绘出一名女子曼妙的身姿。女子其中轻轻扭动,仿佛在探寻着什么秘密。 “哈哈哈哈!” 三皇子愣了片刻,又欣赏了片刻,顿时忍不住发出了狂笑。 光看那些动作,他就知道这锦被之中的美人儿在做什么。 香气虽然浓烈,但都遮不住那味了啊。 他这一笑,那锦被中的美人儿顿时受惊的兔子般蜷缩起了身子,将头埋在了软枕下。 “藏头不藏腚,这摆了个请君入瓮的姿势,我安敢不从?” 三皇子原本脑子里想了无数折腾上官昭仪的好手段,但憋得太久,现在只想着将那一股火气撒出去再说,那些手段此时尽数忘得一干二净。 他衣服都来不及脱,瞬间被子一掀就扑了上去。 “啊!” “羞煞我也。” “要死了要死了。” 片刻的功夫,三皇子弄得女子不断求饶,他的身心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缓了一阵,看着这“上官昭仪”双手还是捂着脸的羞怯模样,三皇子又冷笑起来,再折腾一回。 这一次过后,三皇子歇下来翘着腿的时候,却产生了一点疑惑。 按理来说这上官昭仪怎么着浑身都没有赘肉的样子,怎么这身边的女子感觉有点虎背熊腰? “怎么壮实了?” 他伸手一摸,果然腰上赘肉不少,鼓鼓的。 “我…我少吃些便是。” 女子回应了一句。 “嗯?” 三皇子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这嗓子怎么又好像也有点粗? 这声音倒是很熟。 “三殿下累了么?” “我来上面?或者我给你捏捏。” 发愣间女子声音再次响起,接着双手离开脸面,朝着他探来。 “我草!” 只一眼看清那女子面目的刹那,三皇子浑身寒毛竖起,瞬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群雀鸟惊飞。 怀远坊之中,一名半夜尿急,摸索了个尿壶正在床前尿尿的普通农户被这惨叫声吓了一跳,手中的尿壶都咣当一下子砸在地上碎了。 “草!” 这人气得叫骂出声,“他娘的这是拉屎拉破了痔疮吗,叫得这么凄惨!” ...... “三殿下,怎么了?” 十几道人影如电飞来,分落这辆马车四周。 三皇子大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如雨,面容不断扭曲,双脚都止不住有些抽搐,胃里也是翻江倒海一样,让他忍不住想吐。 怎么会是那个老娘们! 怎么能是那个老娘们! 明明应该是上官昭仪,怎么就变成了晋俨华! 这粗鄙妇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头! 啊啊啊啊啊! 想到自己竟然和这人翻云覆雨,他浑身的真气都忍不住要暴走,他忍不住要疯狂的咆哮。 关键这阴阳天欲经造就的梦还太过真实。 那种浓烈的香气还充斥在他的鼻腔里头。 这粗鄙妇人的声音还在他耳廓里头萦绕。 关键手感都还在! 他浑身都不断鼓起鸡皮疙瘩。 脑门子嗡嗡的有一千只蜜蜂在里头飞舞。 关键这时候那些个暗卫都冲出来了,围着马车,让他一下子有种被捉奸在床被围观的感觉。 难受得想死! ...... 与此同时,晋俨华也在平稳行走的马车里头醒了过来。 好大一身汗。 浑身都湿了。 竟然会梦到三皇子! 三皇子竟然还对自己...... 年轻后生就是壮实。 骨头都快散架了。 晋俨华喘息了一阵,顿时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 还是三皇子有眼光啊,年轻就知道阿姨好。 这梦做得舒服。 羞耻归羞耻,但反正是梦嘛。 不妨碍啥。 不知道明天还做不做。 晋俨华觉得这梦多多益善,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决定白天有事没事的时候,就在脑海里面多想想三皇子的模样。 第两百四十一章 命在泥塘滚 三皇子其实都已经动了杀心。 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了。 若是他知道晋俨华还抱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心思,还想反复和他折腾,他现在估计都要提着剑去,都不能让晋俨华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炷香的事件过去了,他的嘴角还有点抽搐。 败火是败火,他现在一点都没了火气,但这后劲太大了。 他时不时想吐。 但好歹恢复了正常思索的能力。 这梦境真实到如此地步,只可能是阴阳天欲经起效,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晋俨华修了阴欲经! 晋俨华哪来的阴欲经? 她修了阴欲经是专门来害自己的? “草!” 一想到这点,他顿时面无血色。 那他娘的不是今天晚上的问题,那是天天都要做这种噩梦! “宁深!” 他嘴唇颤抖着呼唤自己的心腹,“你速去问问晋俨华,她最近新修了什么法门没有。天亮之前就要给我答复!” 宁深和梁寻道这两个三皇子的心腹,他们和三皇子的关系,就像是高大伴和皇帝的关系。 除了李氏的一些绝对不能对外传的隐秘之外,三皇子的事情几乎都是通过这两个人之手,这阴阳天欲经和上官昭仪的事情,宁深自然也清楚得很。 此时凝立在车厢外的宁深一听到三皇子这样的话语,他应了声“是”,转身的刹那,他的脸都有点扭曲了。 今夜三皇子要做什么事情,他当然也清楚得很。 联想方才三皇子的表现,他一下子就心知肚明,这出现在三皇子梦境里头的,不是上官昭仪,而是那虎背熊腰的悍妇晋俨华! 三殿下和他的未来丈母娘,而且不是什么美妇人,是一个这样的粗鄙老娘们,在梦里头那个啥了? “这也太刺激了。”宁深光是想想那画面,就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 通过巡街的金吾卫,宁深很快知道了晋俨华马车的去向。 她这辆马车老老实实的回了裴府。 宁深快马加鞭,晋俨华刚在两个侍女的服侍下,在一个大木桶里洗了一番,弄得浑身又香喷喷的,正想好好的再睡上一觉,这个时候突然就听到传报,说三皇子的人到府上拜访。 晋俨华现在一听到“三皇子”这三个字就浑身舒服。 她心里头的窃喜真的是藏都藏不住。 宁深在中堂一看到晋俨华,看着她满面春光的样子,他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再一垂头看着她粗壮的腰身,宁深心里头顿时就冒出一句,“三殿下真的受苦了。” “这小哥儿怎么称呼?三殿下让你这么晚来见我,是有什么机密事情相商吗?” 晋俨华却是热情似火,一边问询,一边还差人去弄宵夜过来。 宁深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凝重道,“三殿下让我特意来问问,您最近是否有修行了什么法门?他感觉你的气机好像有些特别。” “是气色特别好么?”晋俨华拍了拍自己的脸,心中得意至极,若是换了别人,她肯定不说实情,但三皇子来问,她下意识的就老实回应道,“之前上官昭仪送了一门法门过来,说是要送给裴云蕖修行,我看着不错,就偷偷的学了。” “什么?”宁深差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怎么?”晋俨华狐疑的看着宁深,她以为宁深是觉得她人品不行,她便讪讪一笑,道:“你也知道,我和这个死丫头不对付,送给她的法门,我怎么可能老老实实交到她的手里?” “知道了。” 宁深强行镇定心神,缓缓的说道,“只是三殿下觉得这法门的气机可能有些问题,夫人你最近最好不要修行这法门,等明日他派人过来帮夫人看过之后,再行定夺。” 晋俨华虽然点头,但是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这法门有什么问题? 修了半天感觉只有好处,没有啥坏处啊。 宁深只想着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三皇子,他直接告辞离开,但走出两步,却又想到一个问题,连忙转身道,“那这法门你给裴云蕖没有?” 晋俨华马上摇头,没好气道:“我怎么可能给她。” 宁深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转过身去就在心中狂骂。 他快马加鞭,用最快的速度返回。 到了三皇子所在的车厢边上,他一跳下马就说道,“晋俨华修了阴欲经,这阴欲经是上官昭仪给的,给她的时候,说是给裴云蕖修行的。但我问清楚了,她没给裴云蕖,自己克扣下来修了。” 说完这些,车厢里头寂静无声。 “三殿下?”宁深一愣。 他这唤了一声之后,才听到车厢里一下子响起沉重的呼吸声。 他瞬间就醒悟,这消息对三皇子的心神冲击实在太大了。 车厢里头的三皇子面目狰狞,眼睛里全部都是杀气。 其实宁深自己也是心神冲击太大,忘记问晋俨华是什么时候得到的阴欲经。他和三皇子一样,都知道上官昭仪和裴云蕖是闺中密友。 所以他和三皇子都下意识的觉得,是当初上官昭仪得到阴欲经的时候,就转赠给了裴云蕖一份。 好东西要分享给最好的朋友嘛。 人之常情。 但这好东西就给晋俨华给克扣了! 所以三皇子一听到这消息,脑海里面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念头,就是如果这老娘们不克扣,那裴云蕖岂不也修行了阴欲经,那今夜到自己梦里来的,岂不是裴云蕖! 自己对那绿眸恨得要死,要是梦里头是裴云蕖,那他不是开心的要飞起! 得到上官昭仪,再加这一个闺蜜。 那岂不是爽死! 但被这晋俨华给毁了! “废了她!” 粗重的呼吸了一阵之后,三皇子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话,“明天就找个由头,安排个人过去散了她的修为!”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有理智了。 这粗鄙妇人杀十次都不为过,但这妇人好歹是诰命妇人,直接杀她,那他老子和裴国公那里,他绝对过不了关。 “好,我现在就去找人!” 宁深脑海里面一浮现晋俨华那满面桃花的样子,他心中就一阵阵恶寒,觉得这事情是一刻都等不得。 听到宁深这么说,三皇子才有些心安。 这一心安,听着宁深远去的马蹄声,他眼皮子就沉了。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这一合眼,几乎瞬间就睡了过去。 梦回吹角连营! 金戈铁马! 他这回一发梦,是身处边塞一顶营帐之中。 周围至少有数千个同样的营帐。 寒风萧瑟。 雪粒子就像是暗器一样从空中掉落,打在营帐上噼啪作响。 这营帐里燃着炭火,软垫上铺满了狼皮、虎皮,却是十分暖和。 三皇子觉得身上有些冒汗,刚刚敞开的衣衫,帐门帘子一掀,就进来一个女子。 “你怎么在这里?” 三皇子的眼珠子差点直接掉了出来。 这打扮得跟花孔雀似的女子,正是晋俨华。 三皇子不知身在梦,只是不可置信,这都在边塞,这晋俨华怎么还能出现。 “三殿下在这有小半年了吧?为我大唐镇守边疆,可真辛苦。” 晋俨华一钻进营帐,就直接坐到了三皇子的身边,“这小半年我这思念可也苦得很。” 三皇子下意识往旁边一挪,“你这什么话!” 晋俨华不可置信的看着三皇子,“上次在小楼里,你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三皇子整个人一僵。 “一次不够你还马上又要了一次。”晋俨华却是看穿了三皇子的样子,笑着就坐上了三皇子的身子,“这小半年不见女人,还不把你憋死,我看看今晚上你要几次。” “你!” 三皇子一下子就吓得跳了起来,直接撞在了营帐顶上。 这晋俨华一件狐皮大衣里头,啥玩意都没有穿。 这往他身上一坐,他一弹飞出去,撞在营帐顶上就吓醒了。 “啊!” 马车车厢里响起三皇子压抑着的咆哮声。 …… 幽州,清晨。 许推背刚走进小院,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扛着一只半大不小的,已经宰杀好的野山羊过来了。 “许将军。” 这年轻人笑嘻嘻行了个礼,又掏了封信笺给刚刚练完刀法的安知鹿,接着又直接在井边开始清洗和分切那野山羊。 许推背看了一眼身上热气腾腾就迫不及待的拆信看的安知鹿,笑了笑,道:“又是那安贵来的信?” 安知鹿也笑了笑,道:“幽州城外面,我除了安贵之外,没别的兄弟,也没什么亲戚,除了他还有谁的信。” 许推背又看了那井口边忙活的年轻人,道,“你这个兄弟好像来了几次了,叫什么名字来着?” “章青牛。” 安知鹿笑道,“就是年前刚走了关系,入了军籍的那个。” “小子,办事倒也勤快,就是身子骨太弱了点。”许推背冲着那章青牛叫道,“明儿开始,到冲字营找个叫王进的,就说我让你去的,你跟着他,好好练练。” 章青牛顿时大喜,道:“多谢许将军提拔。” “提什么拔,能捱得住再说吧。”许推背嗤笑了一声,又转头看着看信笺看得入迷的安知鹿,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你也别每天捧着个安贵的信当命宝了,别只知道跟男人打交道,到时候传出去,还以为我和你又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安知鹿将信往袖子里面一塞,一边去伙房端吃的东西,一边笑道,“那不会,前两天才和军营里那几个兄弟去喝过花酒,还过了夜的。” 许推背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章青牛,道:“小子,这院子里听到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你可知道?” 章青牛顿时面容一肃,道:“许将军尽可放心,我们这些个人跟着知鹿哥在永宁修所那边混的时候,嘴巴就严得要命。哪怕喝多了,也会找团泥巴把自己的嘴巴糊住,不该说的,保管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转头看到安知鹿点头,许推背这才淡淡的说道,“过个十来天,可能要开始剿匪,你要不要先留个后?” 安知鹿心中一动,道:“知道了。” 许推背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但过了一会,又压低了声音,轻声道,“长安那边的军镇有些动静,渔阳郡那边,真正有点本事的都调了过去。现在有几个好位置是空着的。只要这次剿匪积攒足够的军功,我会想办法给你走动走动。但你心里得有数,和我打仗,我不会把你藏在别人的后面。” “你的做派我哪能没数。”安知鹿笑了,“要得军功,那我得冲在最前面。” 许推背笑笑,“那帮你说个姑娘?” “那倒不用,我这正妻的位置,得给将来那些真正权贵家里的女子留着。”安知鹿想了想,道:“你先凑点银子给我倒是可以,我找个合适的官妓给赎个身,就当找个随身侍女一样,先留个种也行。” “你小子倒是会算计。”许推背哈哈大笑起来。 他倒是很欣赏安知鹿这种心气,“一会我就让人凑点银子给你,但你挑女人的时候可得招子放亮点,别找那种身子骨太弱身上带病,脸蛋好看不中用的。尤其别找身上已经带了种的,到时候你万一死了,那我他娘的帮你养种养了半天,别长大一看,和你没一个地方相像,那就真的是扯蛋。” 安知鹿也顿时哈哈笑了起来,“将军放心,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的。” 等到吃过了早点,许推背喊人送了一个钱袋子过来的时候,安知鹿已经将安贵送来的信又仔细的看了两遍。 接了钱袋子出了门之后,他脸上那笑嘻嘻的神情瞬间就消失了。 一遇到抉择的时候,一般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凝重,但他即便微垂着头,脸上挂满的神色都是狠辣和阴沉。 因为他始终记着许推背的话,要想真正出人头地,没有折中,只有做到极致。 他现在每认真踏出一步的时候,面前都像是有个阎王摆开了一张赌桌,在和他赌命。 …… 凤尾楼在幽州城的青楼里头十分出名。 里面虽然八成都是官妓,但厉害之处,是最新发配到幽州城的官妓,几乎都先归凤尾楼调教。 这凤尾楼背后的东家和长安掌管那些教坊司的官员有着很深的关系,有几个鸨母甚至都是从长安调过来的,不管什么样的烈女,在她们手底下不超过三个月,就得乖乖的听话。 陈白叶是从楚州发配过来的。 正儿八经的官小姐,家里本来是管盐运的,但应了官场上的老话,当着那种每日里银两哗哗流动的肥差,不出个两代就要犯事。 陈白叶的爷爷好歹没犯事,但到了她父亲这一代,脑子一热,没忍住,贪墨的银子太多,她父亲的脑袋就直接被砍了,家里的男丁发配去云州戍边,家里的女子则被零零散散的发落到了一些驿站和青楼,做奴仆的做奴仆,做官妓的做官妓。 若是在长安,长得足够漂亮,可能直接就能找好下家,但从地方发配到地方的这种官家女,就没这么好命了。 最可怕就是她这种长得不算国色天香,但略施粉黛又能让人起色心的娇小可人儿。 一般的客人掏些银子,发泄了一下,也不至于欲罢不能,念念不忘。 关键给她们这种人赎身,要用的银子还真不少。 陈白叶到了凤尾楼才不过二十来天,但已经经历了两根木棍和四个男人。 两根木根是鸨母使的。 先小后大,就是直接给她破身,还外带着收割了她的羞耻心。 四个男人里面有两个是凤尾楼的豪客。 每次凤尾楼来了新的姑娘,鸨母调教好了,至少不寻死觅活之后,便会让这些个豪客来尝鲜。 另外两个男的就是凤尾楼里管事的。 虽说已经认命,但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刚刚破瓜不久,如何经得起这些人的折腾,她每日里都疼得合不拢腿。 但鸨母除了给她抹些药之外,却只是冷笑着让她忍着,现在吃住了疼,今后就不疼了。 否则今后只要遇到粗壮些的客人,就会觉得疼痛肿胀,到时候客人一多,那身心受不了,遇不到个好心人赎身就说不定已经成了黄泉路上的一缕幽魂。 听到一大早就来了个客人的时候,陈白叶的两条腿都在抖。 什么客人一早上就有这兴致? 再一眼看到鸨母领着进房间的男子又壮又肥,她顿时觉得某处开始撕裂般的疼痛。 她很想一头撞死,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若是死不掉,那接下来就会过比死还难过无数被的日子。 她甚至都不敢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这男子。 因为她很清楚,越是露出这种楚楚可怜的样子,反而更容易激发这种男子的兽欲。 “我查了一下,你练过气?不然走不到这应该就病死了。” 然而等到鸨母出了门,这男子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她一愣。 陈白叶不知对方用意,但感觉对方似乎一点都不急着脱自己衣服,不是急着要发泄的样子,她也不敢不说实话,颤声道,“家里传的炼气法门,很是普通,只能强身健体。” “我叫安知鹿。” 在听到这人自报姓名,还以为这人和那些男人不一样的时候,这肥壮的男子却和普通的嫖客一样,过来就把她往被褥上一推,接着便直接做那档子事。 陈白叶咬着牙都吃不住痛,连连痛呼出声。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屠宰场上的嫩羊。 “你认命吗?” 就在此时,她却听到安知鹿冷冷的在她耳边说道,“像你这样的姑娘,到了凤尾楼里面,十个有八个都是最后染病,十来年就死掉,连个像样的坟头都没有。十个里面最多一两个,被富商赎身,但是大多过不了两年就处境悲凉,要么被赏赐给下人,要么被家中的大妇折磨死。你到了这里,你的命你自己就看得见了,我现在问你,你认命吗?” 陈白叶只觉得自己被捏成了碎片,每一片都放在刀片上切割,但是脑海里仅有的一丝清醒,却让她痛苦的嚎叫了出来,“不认命的话,你能帮我吗?” 安知鹿许久才停歇下来,才对着看上去只剩下半条命的陈白叶说道,“不认命的话,我可以帮你赌一下命,你…” “我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陈白叶已经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你死了我就把你好好葬了,你要是活下去,今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了,我若是有荣华富贵,你也有着足够的享受,我若是混得不怎么样,也能保证你有个人样。”安知鹿起身,“你自己擦擦,我现在出去给你赎身,马上就走。” 陈白叶听到赎身二字,脑子里嗡的一响,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翻身起来就对着安知鹿磕头。 安知鹿出了门,直接喊了鸨母赎身。 公事公办,签了文书,交足了银子之后,安知鹿便领着走路不太利索的陈白叶从偏门上了停在那里的马车。 马车穿过了半个城,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安知鹿领着陈白叶进了巷子里面一个小院。 这小院里面一共只有三间房。 一进卧房,陈白叶看着安知鹿带上房门,她以为安知鹿又有了那兴致,她脸色发白的坐到床上去,正想脱衣,却见安知鹿摇了摇头,却是小心翼翼的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子。 “你闭上眼睛,让你睁开眼睛之前,绝对不要睁开。赌命赌赢了,你今后就帮我修行。若是赌命赌输了,我就把你好好葬在这里院子里。” 安知鹿拖出这个箱子之后,便认真的看着她说道。 陈白叶深吸了一口气,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未知的恐惧,她整个人不断的颤抖起来。 在下一刹那,她听到了无比怪异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尖锐的东西在摩擦。 接着,她感觉到有些细微的粉末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安知鹿将数种药粉洒在陈白叶的胸口,他微眯着眼睛停顿下来,看着她的眼眸。 若是她敢睁开眼睛,接下来他会直接将她震死。 但陈白叶并没有睁开自己的眼睛。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取出了那个装着本命蛊的琉璃瓶。 蛊虫原本开始疯狂的摩擦着琉璃瓶,但当安知鹿从怀里取出数株药草,用手指碾碎丢在陈白叶的胸口时,这本命蛊却反而安静了下来。 陈白叶的身体剧烈的一颤。 她感觉到有一些怪异的软须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在下一刹那,她感到自己的血肉被撕裂了,但不知为何,她根本没有感到任何的痛楚,那些撕裂的血肉,反而让她产生了一种欢愉的感觉,就连她下身的痛楚,连她骨子里的那种酸痛,在此时都瞬间消失。 她感到有一团诡异的血肉似乎钻入了她的身体,进入了她的小腹。 在那里盘踞之后,一股股澎湃的气流,瞬间扫荡她的全身。 “张口!” 她听到安知鹿的声音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没有任何抗拒的心念,她紧闭着眼睛,却极为顺从的张开了嘴。 一些味道极为怪异的药粉落入了她的口中,在她想要呕吐时,安知鹿的手握住了她的嘴巴。 她的身体极为难受的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无数怪异的声音。 但也就扭动了数下,她体内数股不同的气机互相冲撞,她瞬间意识模糊,昏迷过去。 等到她终于醒来,下意识的张开眼睛时,她看到外面的天色都已经黑了。 她不知道该再次闭上眼睛,还是该做些别的事情。 这个时候她听到门外传来安知鹿的声音,“赌命赌赢了,可以出来了。” 她在床上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好像浑身上下都被洗干净了,而且换了一身新的衣衫。 她双脚落地的时候,瞬间整个身子有些发软,就要摔倒在地,但也就在此时,她小腹之中涌起一些气流。 这些气流引导着她体内那些不成气候的真气,瞬间让她身体里催生出新的力量。 她稳稳站住了。 不仅整个身体似乎变得分外的有力气,而且变得轻灵,所见的一切也变得分外的清晰,甚至不用出门,她都可以感知到安知鹿在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将蒸笼里的吃食端出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觉得自己的小腹里面多了一个新的生命。 这个东西让她变得强大,而且和安知鹿之间,似乎隐隐有种说不出的联系。 走出房门时,她看到安知鹿已经摆好了吃食,他对着她招了招手,等她过去坐下时,安知鹿一脸平静的说道,“赌的不只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陈白叶感知着自己小腹里此时安静蛰伏的东西,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安知鹿认真的问道,“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么?” 安知鹿点了点她的胸口。 陈白叶解开自己的衣衫,看了看。 雪白的肌肤上,有一团已经愈合的伤口,就像是一朵花。 “有一个蛊虫从这里钻进去了。” “也不知道为啥它就不从别的地方钻,就非得从胸口钻。” “这是门邪法,至少在眼下的大唐,这是门邪法。” “本来有种法门,是我可以利用它自己修的,但是那种法门我没有找到,反而找到了一种更为古老的法门。我可以利用你修行,但你自己也有好处。” “这法门不能被人知道,知道了我们两个都死。” 安知鹿开始慢慢的吃东西,然后边吃边一字一顿的说道,“但这法门,是我们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陈白叶点了点头,也开始慢慢的吃了起来。 “我未必能给你名分,但你想要做的事情,只要我能帮你做,我就会帮你。咱们这样的人,没有人会帮咱们,只有自己帮自己。”这个时候安知鹿又说了一句。 陈白叶也慢慢的吃了起来,等到快吃完的时候,她看着安知鹿问道,“你不嫌弃我脏么?” 安知鹿就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脏不脏的,那是真正的上位者说给下面人听的,不管你多干净,上面的人说你这么做脏,那你就是脏的不行。他们做的事情再脏,那也没人敢说他们脏。以前契丹有个皇后,服侍完了老子再服侍儿子,之后又服侍儿子的部下,但她后来硬生生的成了契丹说一不二的人物,她大权在握的时候,契丹那些个男人见她都得跪着。契丹哪本史书敢说她脏。我们这种泥塘子里打滚的人,命都是别人强按给我们的,脏不脏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等到时候我们到了他们那种人的位置,那脏不脏的,我们说了算。” 第两百四十二章 我一点不闲 晋铁站在院子里,满心的感慨。 很小的时候,他父亲就对他说,晋铁啊,你可记住了,天上不会掉胡饼。 开始练剑的时候,他师尊对他说,晋铁啊,你可记住了,唯有比剑赢别人,你才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然而他现在觉着,这些话都是错的。 天上何止会掉胡饼。 就连院子都掉了下来。 什么比剑赢别人才能获得想要的东西,他到了长安,明明就比剑输给了人一场,结果现在银子有了,名声有了,院子都有人白送。 长安的院子啊! 西市边上,光德坊里头的院子啊。 两进的院子! 而且不需要休憩,布置本身就精美。 提剑即可入住。 一想到剑字,他看了看自己的佩剑,觉得剑不剑的也没什么重要。 关键听顾十五的话,在长安别动剑就对了。 他都不知道顾十五是怎么弄的。 长安那些个知名氏族,隔三差五就有人过来送礼,尤其这杜氏…哪怕是杜氏,他觉着送个院子给自己,这手笔也有些太大了吧? 今日连崔氏都有人上门了。 同样是送来好些礼物。 崔氏登门拜访的人是崔夜食。 崔夜食自觉和晋铁熟得很了,但眼下进了院子,眼前的这晋铁虽然还和之前一样,一副拘谨和受宠若惊的模样,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明显像个陌生人一样。 这健忘症果然有些厉害啊。 崔夜食忍不住摇了摇头,出声道,“晋铁兄弟,你真不记得我了?” 晋铁想到了之前顾留白的交代,他便装出忧愁的样子,锤了自己的脑袋两下,然后叹了口气,道,“是不是我修的崔氏法门有什么问题,这才过了个年,健忘症越发的严重,我觉得在哪见过兄弟,但是你看我现在就怎么着都想不起来。” “该不是真的修炼什么修得走火入魔了?”崔夜食想到此人用剑的法度,瞬间就觉得有些可惜,但随即满脸堆笑道,“没事,今后我多来走动走动,晋铁兄弟你就忘记不了了。我是崔夜食,等会你问问你那几个随从就记起来了。你这法门练得有些不对也没事,我今儿正好给你带来了两样法门,你凑合着看看,觉得有用你就用。” 晋铁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天上又掉法门了? 崔夜食和晋铁之前接触过,知道这人实在,用不着浪费口舌,所以便又直接含笑道,“就是有桩小事,还要想请晋铁兄弟再帮个忙。” 晋铁马上道:“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 崔夜食压低了些声音,道:“有两个人,也想看看晋铁兄弟的剑技,也想知道些绿眸用剑的细节。” 一提到比剑,晋铁顿时又聪明了数分,他笑了笑,道:“这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时间地点得听我安排。” 说完这句,他也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轻声道:“崔兄,不怕你笑话,我那几个随从都偷偷藏在延康坊,盯着绿眸那些人的动静,他们帮我偷看他们的练剑。” 崔夜食的眼睛不由得一亮,“晋兄你这几个随从训的不错,相当好用。” “等我那几个人打探消息回来,我顺便再揣摩些剑招。”晋铁眼珠子一转,轻声道:“要不崔兄你就派个人在附近候着,我准备好了,就马上让他告知崔兄?” “如此再好不过。”崔夜食一听就相当满意,马上笑着道:“等会我就安排辆马车在旁边路口等着。” “您忙,我偷偷过去联系一下我那几个随从。” 晋铁一送走崔夜食,就马上朝着延康坊去了。 “崔氏要让两个人和你比剑?” 顾留白和晋铁一碰头,听晋铁一开口说这事,他顿时就觉得不简单。 距离上次比剑过去了这么久,现在又有两个人要找晋铁比剑,他怀疑这两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沧浪剑宗的人,甚至很有可能是沧浪剑宗挑选出来,要和他比剑的人。 “那晋兄你就在这别出去了,一会我派人和他们去说比剑的时间和地点。” 顾留白可一点都不迂腐,要真是沧浪剑宗的剑师来摸底,这也真的是送上门来的好事。 “估计他们是心虚啊。”裴云蕖一听顾留白说这事,也觉得应该就是沧浪剑宗的人。 “那今晚上就和他们比剑。”顾留白微微一笑,“这个时候请乔黄云过来弄弄正好来得及。” “地方选在哪?”裴云蕖随口问了一句。 “群贤坊吧。”顾留白轻声道,“让他们找个合适比剑的地方,我顺便去看看你陈叔和那个寡妇。” 裴云蕖的眼睛顿时亮了,“你这主意好啊。” 顾留白笑了笑,轻声道,“主意这么好,有没有什么奖励?” “不和你说了,我安排事情去了。”裴云蕖想到上次他不肯放手的爪子,就顿时脸一红,转身就飞也似的溜了。 没过多久,乔黄云悄悄的来了。 他这次过来的时候,是易容成了一个相貌普通的马夫。 他一走进,顾留白就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乔叔,你院子里的井还没挖完?我听说这段时间你都不怎么出门,按理来说,别说多一口井,多个三口井你都应该挖完了啊。” 乔黄云顿时皱眉,认真问道,“东家你怎么知道我还在挖井?” “你身上有股生泥味。”顾留白解释道,“你这坑挖得深,人又一直在坑里,这才容易有这味道。” 乔黄云凝重的点了点头,“多谢东家提醒,看来安逸了,懈怠了,今后我会注意,倒是要学学徐七。” 顾留白好奇的问道,“徐七做什么了?” 乔黄云道,“他每天晚上都会拿金吾卫练手。” 顾留白蹙眉道,“那你们可得小心照料着点,别让他把金吾卫给惹急了。皇宫里头,尤其是李氏手中稀奇古怪的玩意很多的。” “好,我们再提点他一下,让他注意分寸。”乔黄云做事很认真,他想了想,道:“要不要让五皇子也过来,那正好和上次的人一样。” “我让人去问问他,看看他有没有空。”顾留白马上就喊了明月行馆里头的一个学生去报信。 乔黄云将顾留白易容成晋铁的模样,刚巧完工时,五皇子和裴云蕖就前脚后脚的到了。 “告诉崔氏的人了,让宵禁之前直接去群贤坊,具体在那个地方,他们肯定会安排好。” “我父亲那边派人回信过来了,他说耶律月理自个和你说的应该大差不差,皇帝让这回鹘神女到长安来,的确是利用她牵扯气数。至于她闪烁其词说的大戏,他让咱们不要管。他说皇帝也是觉得我们不会管,所以现在才不管我们,他让咱们心里要有数,就自顾自的做好眼门前的事情就好。” 裴云蕖直接将上官昭仪也喊了过来,然后将刚刚到手的这些个消息说了。 顾留白听明白了,他看着五皇子,道:“所以按着裴国公的意思,你这父皇是暂时不插手我们的事情,但他也觉得我们应该明事理,不要去插手他的事情。” 五皇子点头道,“整个长安也没几个比裴国公聪明的,更没什么人比裴国公更了解我父皇,他这么说就肯定没错。” 顾留白道,“但我听说寂台阁的那些厉害人物都已经从幽州撤回来了?” 五皇子微微一怔,但下一刹那他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耶律月理说的那个吞噬李氏江山气数的人?”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这人现在身处幽州,父皇却不特意关注,反而将寂台阁的人都调回来了,那的确有些不合情理,但或许也有可能觉得寂台阁可能根本拿这种大气运的人没办法,可能暗中调动更厉害的李氏嫡系过去。” “我们在幽州的时候都压根不知道这种事情,但皇帝却已经和回鹘神女达成了交易。”裴云蕖凝重的说道,“皇帝对于大唐的掌控,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顾留白平静道,“李氏能得江山,厉害之处自然不是明面上那些修行者。” 五皇子想了想,说道,“那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我父皇对咱们这些人的表现还算满意,他大概觉得你到了长安之后,所做的选择没有触碰到李氏的什么核心利益。” 顾留白笑了笑。 这本来就不是碰巧的事情。 他到长安的每一步,原本就是经过反复盘算的。 “太子依旧按兵不动。” 提到太子,五皇子又凝重起来,“老六那边传回来消息,他很确定太子压根什么都不做。还有,他开始查宫里头的女的了,还有一些和宫里头关系密切的人也在查。他现在觉得隐道子也未必是李氏的男丁,而谢晚所说的那七师叔,也未必一定是男的。” 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互望了一眼,三个人此时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六皇子说不定已经有了一些线索,只是不能肯定而已。 五皇子接着认真道,“老六这次提了一个请求,他说安兴公主那边最近没有消息回来,不知道她去了吐蕃之后,有没有什么变故,让我们尽快打探一下。” “我会尽快。”顾留白点头答应。 五皇子接着道,“最近一次遮幕法会就在正月十三,若是有什么想要刺探的消息,或是想要散布什么消息,就可以安排人参加。” “参加肯定是要参加的。”裴云蕖一听遮幕法会就觉得有意思,“哪怕不去插手你们李氏要做的事情,那多听些各方的消息,知道长安乃至整个大唐在发生什么事情,那还是必要的。” 乔皇云的易容术真的神乎其神。 裴云蕖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完全不妨碍他易容。 真气拍打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粉末,拍着拍着就变成了一层层像是肌肤一样的东西,再用真气缓缓抹平在脸上,大概是上次已经帮她们弄了一次,所以这次易容成晋铁的三个随从只用了大半个时辰。 “乔叔你累不累?要不累的话,索性帮我姐也易容一个,也带她出去玩玩?”裴云蕖看着时间还早,瞬间就起了将裴云华也带上的想法。 上官昭仪知道裴云蕖是觉着裴云华被晋俨华管得根本没办法再外面野,既然正好裴云华住在明月行馆里头,那她出去玩的时候,就顺便也带着裴云华一起。 但这么个做法,就不相当于是顾氏太太团组团出游? 她就忍不住偷笑。 “不累,不妨碍的。”乔黄云觉得这都不算事。 顾留白也只能由着裴云蕖。 他总不能跳出来反对,说不行,我怕总是亲近,梦里头把持不住。 其实他现在也心知肚明,裴云蕖是真不在意他梦里头这档子事情,但越是如此,他心里反而有了个清晰的计较,他就想乘着今晚做梦的时候,和裴云华还有上官昭仪说说清楚。 …… 冲谦老道还在伙房门口忙活,耶律月理就一脸平静的走了过来,说道,“想不想看去看热闹?” “什么热闹?”冲谦老道头也不抬,他用一块石头压住刚刚腌制好的野兔。 耶律月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问道,“它死都死了,你用石头压它做什么?扁的兔子比正常的兔子好吃?” 冲谦老道顿时鄙夷的笑了,“小蛮女又没见识了吧,一听你这外行话就知道你们回鹘一点都不讲究。连这种腌制好的东西用石头压一压,肉会更紧实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长安城里有一道名菜,就是用两种酒配以调料腌制羊头上剔下来的嫩肉,然后用香叶将之卷起来,用石头压紧实,然后再蒸熟切片?” “这么厉害。”耶律月理道,“吃了一定能增长修为吧。” “吃了还能变好看呢。”冲谦老道冷笑道。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然后又再次问道,“那你去不去看热闹,不去看热闹我就去了啊。” 冲谦老道被她冲了兴致,看着石头下的那只兔子都没了多少胃口,便黑着脸问道,“什么热闹?” “你师弟要和人打架。”耶律月理说道,“应该是沧浪剑宗的人。” 冲谦老道微微皱眉,“沧浪剑宗约了这个时候和他比剑?”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道:“沧浪剑宗心里没底,找个和他比过剑的摸摸底,但是你师弟要易容成那个人的样子,顺势探探沧浪剑宗的底。” “小蛮女你底底底的说得还挺溜。”冲谦老道冷笑道,“我看顾十五那小子压根就不想搭理你的样子,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耶律月理说道,“我让夏神侍帮我盯着裴二小姐和裴二小姐的人的,当然,我还有些我的法子。” “一个堂堂八品大修士,给你安排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冲谦老道鄙夷道。 耶律月理道,“那我让人安排马车去了。” “??”冲谦老道一愣。 耶律月理的嘀咕声传入他的耳廓,“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要和我去看热闹。偷鸡摸狗怎么了,八品大修士还抓野兔呢,有的八品大修士还拿石头压兔兔呢。” “你这小蛮女。”冲谦老道老脸有点挂不住。 耶律月理的声音从更远处传来,“今晚上我们就吃你说的那种羊脸肉。” …… 经过顾留白提醒的乔黄云痛定思痛,易容起来连气味都分外注意。 以至于顾留白这一行人出门时,他身上穿着的都是晋铁脱下来的衣衫。 一行人分坐两辆马车,朝着群贤坊进发。 五皇子和顾留白一个马车,走了一阵之后,五皇子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顾十五,我换马车的速度,还比不上你身边这些个姑娘增加的速度。马车再大,也载不下那么多姑娘啊。” 顾留白黑沉着脸道,“你要是真不想这么快换马车,那眼前就还有一桩事情你得帮忙做了。” 五皇子好奇道,“什么事情?” 顾留白道:“你把回鹘神女给娶了。” “什么个事情?”五皇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难道说回鹘神女也和你有了一腿?” “有屁个一腿,这女的神叨叨的。”顾留白沉声道,“见我第一面就问我要老婆不要。” 五皇子愣了愣,旋即笑得直摸肚子,“兴许她是想做财神婆?谁让你关外有个回鹘财神爷的诨名?” “扯蛋!”顾留白没有心情开玩笑,异常简单的回了两个字。 “我爱莫能助,你自己解决吧。”五皇子笑道,“你也知道,我喜欢年纪大一些的。” 顾留白顿时疑惑了,“你玩真的?” “上次说的,你以为我和你开玩笑?”五皇子一下子反应过来,又闹了个大红脸。 顾留白惊了,“你小子这爱好独特啊!” “去去去!世上没有没来由的恨,也没有没来由的爱。”五皇子道,“你是压根没见过让你惊为天人的那号女子,你若是见过了,说不定心里头就忘不了那种滋味,口味就说不定和我差不多了。” “我去!”顾留白好奇心一下子起来了,“什么意思,只是见过,都没深入交流过,就已经忘不了那种滋味,都已经决定了你的口味?” 五皇子老脸更红,但还是大方承认道,“的确如此,只是看过几眼,就觉得那滋味真的是吞肉噬骨乱销魂,那都是几年前了,那时候我才多大,原本我还喜欢比我年纪小的妹子,但看了那女子,那口味一下子就改过来了,觉得拥有那种风韵的,才是真正的人间极致啊。” “??”顾留白嘴巴都差点合不拢,“所以在幽州的时候,你说林以一的娘风韵犹存,也不是开玩笑?” “没开玩笑,那是认真的点评。”五皇子笑道,“不过你放心,我可没动她的心思,品评归品评,心里边没歪心思。” “到底是什么人,都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还能连你这口味都带独特了?”顾留白不可置信的问道。 五皇子感慨道,“不用我说,等会下了马车,你问一下裴云蕖她们三个,说之前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或者说大唐第一美人,看她们会说哪个人。” 顾留白皱眉道,“当着她们这么多人,问什么问啊,大唐第一美人肯定是裴云蕖啊。” “顾十五你要脸不要?”五皇子哭笑不得,“问之前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又不问现在的。” 顾留白不要脸的笑了笑,道:“那也不能冒这个风险,你爽快点说了不行。” “算球,我索性给你个表现的机会。”五皇子看着顾留白道,“反正我挺佩服你这个不要脸的劲的。” 等马车进了群贤坊坊门,在大道边一停下来,一行人刚凑到一堆,五皇子就故意说道,“刚马车经过的时候,我就听两个人在路边争辩,争咱们长安谁是第一美人,顾十五你知不知道长安谁是第一美人?” 顾留白乐了,道:“这有什么好争的,这不是公认的裴二小姐是长安第一美人么?” 裴云蕖虽说明知道顾留白是故意说好听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瞬间就被逗开心了,忍不住咯咯的笑,道:“那你可真有眼光。” “行吧。”五皇子也不要脸的说道,“你说云蕖天下第一美我也不反驳,但那两个人说的是之前的第一美女…” 裴云蕖顿时笑了,“那有什么好争的,除非眼瞎了,否则那肯定是静王妃啊。” “静王妃?”顾留白愣了愣,瞬间回过味来,给了五皇子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狗日的五皇子,居然硬生生被自己的婶婶给改变了审美情趣? 裴云华和上官昭仪也是连连点头。 那毫无疑问是静王妃。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就知道他不太清楚静王妃是何等的存在,想着崔氏的人可能随时都会出现,她便轻声的解释道,“静王在上代李氏争夺龙椅的绞杀之中,原本以他的实力,很有可能是最后胜出的。但他反而很快就被弄死了,后来大家再翻旧账去看这桩事,发现最大的原因不是他出了什么昏招,而是静王妃太漂亮了,让人嫉妒。好多股势力都太过嫉妒了,不想让他圆房,结果他还没正式和静王妃大婚同房,就完犊子了。” “这么厉害?” 顾留白虽然之前没听说过这静王妃的故事,但听着裴云蕖这寥寥数句话,他就顿时觉得这静王妃应该是美得有些过分。 这个时候五皇子忍不住轻声补充了几句,“静王那时候可强势了,有两个藩镇都效忠于他,他非但自身修为高,而且他是真正的手握着兵权的。但你知道他最终落败,也是因为这两个藩镇的大将也不巧见到了静王妃,心里头也动了那种心思,结果到真正用兵的时候,这两个藩镇一个都没靠上。” 裴云蕖笑了,忍不住道,“听说你父皇也对静王妃念念不忘,这些年一直想睡她。” 五皇子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他笑了笑,道:“这事情倒是真的,不过静王妃手里头居然有我爷爷的一份手谕,除非她想要嫁人,否则谁都奈何不了她。” 顾留白就不信了,“怎么着,就一份手谕就奈何不了?若是换了我是你父皇,说不定现在争夺龙椅的又多几个了。” “我知道你路数和人不一样,但这事要强来就真的很难。”五皇子笑道,“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谁要是犯了众怒,说不定就和当年静王一样的下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裴云蕖呵呵一笑,“五殿下,不要怕,要不你试一试,你试过了之后,就赶紧跑到天竺去。” 五皇子笑道,“那我还是安生日子多过几天吧,我不嫌命长。” 顾留白刚想说话,结果一下子就看到几个熟人。 “他们两个怎么来了?”这几个熟人里面,有一拨人是崔氏的人,为首的就是崔夜食和崔雁鸣,但另外一拨人却是让他瞬间就有些无语。 竟然是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 今日自己和五皇子的嘴是开过光么?居然刚说过这神叨叨的神女,她就来了这群贤坊。 反正现在自己是晋铁,顾留白只能看见了都假装没看见。 看着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个人走过来,他瞬间装出了有些迷茫的神色,“这两位兄台,看着很面熟啊。” “嗨!” 五皇子心领神会,马上提醒道,“这两位是崔氏的贵人。” “想起来了!” 顾留白一拍脑袋,顿时满怀歉意的行了一礼,“看我这记性,原来是崔夜鸣和崔雁食两位兄弟。” 崔夜食和崔雁鸣一听这晋铁连两个人的名字都叫错了,顿时无奈的笑了笑,心想这晋铁兄弟的记性真的是不成了的。 五皇子马上又行了一礼,轻声道,“最近我们这主子脑子里面想的全是剑招和修行,所以就有些那个…两位千万莫怪,反正我们都来了,一提醒他就知道,不至于耽误事。” “这人恐怕是真正的剑痴了。” 崔夜食和崔雁鸣倒是都面容一肃,心中涌出这样的念头。 “比剑的地方就在英贤街里头,你们跟着我们的马车,一会儿就到了。” 两人也不废话,几辆马车在前头带路,穿过两条街巷,就到了一间看似是私人院子的院门外。 这院子有三进,看上去也不算大。 顾留白等人下了马车,刚走到第二进,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就已经到了院门外。 此时这院门虽然还未关,但院门口已有数名崔氏的剑师站着,一见到一名少女和一名老道直对着大门走过来了,其中一人心中诧异,直接出声道,“私人院落,闲人免进。” 耶律月理没有停步,只是说道,“我不是闲人,我一点都不闲。” 这名剑师哪见过这种路数,顿时一愣。 等身边的几名剑师脚步同时动了,他回过神来时,耶律月理都已经一只脚跨过门槛了。 “请停步!” 他面色一变,瞬间喝道。 冲谦老道就没这么好脾气了,他只是冷冷的喝了一声,“让开。” 他这两个字一出口,崔氏这几名剑师只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更不用说再走上前去拦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 都是五五开 崔氏这几名剑师眼睁睁的看着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往里面走,一点都不敢动弹。 尤其冲谦老道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只觉得脖子上和心脉之中都是凉飕飕的,就像是被一柄剑指着。 “什么人敢来撒野!” 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才走了几步,一名身穿深青色劲装的剑师从第二进院落之中掠了出来,发出一声厉喝。 冲谦老道眉梢微挑,冷笑道,“没死过?想早点死?” 这名剑师修为已至七品,但越是如此,他只是和冲谦老道眼神一对,就瞬间浑身泛起凛冽的寒意,整个脸顿时煞白,“宗…” 吐出这一个字之后,他直接退了一步,接下来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这名剑师退后一步的刹那,一名身穿白衣的剑师出现在了第二进院落之中,他微眯着眼睛看着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声音微寒道:“冲谦道长,哪怕你有通天之能,到这里来也是用错了地方,这是私宅,不是你宗圣宫的后山。” “白有思?”冲谦老道顿时微讽的笑笑,“沧浪剑宗果然出息了。” 白有思面色微变,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耶律月理却认认真真的说道,“是我要进来看看,他是给我面子,照看着我的,若不是我求着他来,他倒是没兴趣进来。” 白有思看着耶律月理,直觉这女子不简单,“你是何人?” 耶律月理平静道,“你让崔氏能说得上话的来就知道了。” “夜食兄。” 白有思只是往后看了一眼,院落之中便有一名修行者对着内里喊了起来。 崔夜食也已经听见这外面的动静,听到这一喊,顿时飞快的掠了出来。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耶律月理看着崔夜食,淡淡的说道,“我要进这院子看看热闹,你说我能还是不能?” 她现在染了头发,说话又完全是长安的口音,崔夜食虽然心中有些怀疑,但一时却不能肯定,他心中犹豫,还想出口问询,但此时耶律月理却是又说了一句回鹘话。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连崔夜食都不知道,但她几个发音却给人无比玄奥和神秘的感觉,甚至空气里响起了一阵阵奇异的回音。 她明明是站在院落之中说的这句话,但给人的感觉,她却像是站在一座巨大而空旷的殿宇之中,而且这声音在殿宇的顶端飘荡。 “是神女?”崔夜色骇然变色,他直接对耶律月理躬身行了一礼。 崔氏在关外多有布局,之所以和顾十五结仇,便是因为许多年的布局被顾十五一手给阻了。 但对于崔氏而言,顾十五只是一根难拔的钉子,但回鹘,则是他们在关外的东家。 “回鹘神女?” 白有思也反应了过来,大吃一惊。 耶律月理却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放心好了,我就是正巧路过,发现这院子里厉害的人物特别多,进来看看而已,我不打扰你们,看到了什么,我也不会往外说的。” “两位请。” 崔夜食陪着笑脸就在前面带路。 崔氏迄今为止还未能和回鹘神女搭上关系,他现在已经成了和回鹘神女搭上话的崔氏第一人。 “鄙人崔夜食,神女在长安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差遣。” 崔夜食一边催促前面几个人赶紧准备好两张最舒服的座椅,一边极尽讨好之能,“若是没事想在长安转转,也可以让我带路。我在长安已多年,长安哪些东西好吃,哪些地方有些看头,我都清楚得很。” “嗯好,我想吃用两种酒腌制的羊脸肉,用石头压紧后切的那种。”耶律月理一脸认真的说道。 “那是莺歌楼的名菜,要不我一会就让人送来?”崔夜食马上兴奋起来。 耶律月理依旧是一副平淡脸,“好的。” 冲谦老道鄙夷的看着她,这小蛮女倒是挺会见缝插针的差使人。 顾留白站在第三进院子里,一看到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进来就无语了。 他可没觉得这神叨叨的神女对晋铁会有什么兴趣,那肯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岔子,这耶律月理肯定知道这晋铁是他假扮的了。 “这回鹘神女这么厉害?易容出来做这种事情她都能未卜先知?”五皇子在顾留白身后偷笑道,“这神女长得挺好的啊。” 顾留白现在是晋铁,否则他肯定对这五皇子狂翻白眼。 “我就是来看个热闹的,有什么热闹就赶快让它开始吧。”耶律月理一副压根不认识“晋铁”的模样,只是对着崔夜食如此说道。 崔夜食就如同得了圣旨一样,把头点得跟捣药锤似的。 就一会的功夫,原本空空荡荡的第三进院子里,就站满了人。 “我这晋铁这么热门了?” 顾留白也有些无语。 光看看这些人一簇簇的站位,他都可以轻易判断得出来,至少有四五党人。 “真出息。” 冲谦老道一眼扫过,看清几个沧浪剑宗的人的面目,他就顿时鄙夷的笑了笑,再看到几个身穿淡黄色和玉白色道袍的修为,他更是鼻子里哼哼了一句,“白云观的人也来凑热闹?” 耶律月理倒是难得的笑了笑,道:“咱们都来凑热闹了,他们算什么。” 冲谦老道点了点头,他倒是觉得这小蛮女难得说了一句中听的话。 “晋铁兄弟。” 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回鹘神女的面,崔夜食对顾留白就越发客气。 他心底里自然希望“晋铁”好好表现,让这些到场的人都看得满意。 “来的都是长安洛阳的厉害人物,你在他们面前好好表现,今后有的是好处。” 他轻声在顾留白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放手施为,不要紧张,和你对敌的人也不会伤了你。” 顾留白自然就是之前那副拘谨认真的姿态,“多谢崔兄提醒。” 两名身穿淡绿色袍服,连手中的剑鞘也都是幽清的泉水色泽的剑师同时微微皱眉。 这两名剑师只要走在长安或是洛阳的街头,很快就会被人认出来。 两人都是名剑师。 其中一名剑眉星目,面容英俊的剑师叫做萧真末,是此时沧浪剑宗宗主萧真微的亲弟弟。 另外一名身材高大,长着一张国字脸的剑师叫做方颜,是萧真微的四师弟。 两人都不是那种闭门静修,依靠真气修为博取名望的剑师,而是经常和人比剑,极为注重实战的修士。 这两个人过往十来年里,见过各宗各派的厉害剑师少说也上百个了,但怎么说呢,厉害的剑师自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气度,但眼下这晋铁唯唯诺诺的样子,可真没什么气度可言。 往长安的人多处一丢,恐怕第一眼看着这晋铁的人,都会觉得这人最多就是某个权贵家里的护院,连教习都算不上。 两人原本还都想第一个和此人较量,但闻名不如见面,一看之下,两个人都没有了争先的心思。 两人对“晋铁”有些嫌弃,冲谦老道却是用更为嫌弃的目光看着这两人。 顾留白是郭北溪的弟子,这两个人和郭北溪是一个辈份的。 看沧浪剑宗这架势,到时候比剑恐怕不太要脸,恐怕是觉得这一辈的弟子靠不住,要上他们这一辈的人了。 崔夜食倒是一点都不想让耶律月理干等。 他看着明显有些嫌弃的两个人,心中暗骂了一声,脸上却笑得越发和煦,“萧兄,方兄,你们两位哪个先指点指点晋铁兄弟?” 萧真末和方颜在沧浪剑宗地位上没什么差别。 但萧真末比方颜要小个几岁,见方颜不主动出声,他便上前了一步,淡然道,“那就由我先来讨教晋兄的高招吧。” 顾留白马上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萧真末眉梢微挑,心中有些不耐,“在下萧真末。” “沧浪剑宗的名剑师!”顾留白马上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接着又道,“那萧兄剑下留情。” 萧真末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点到为止。” 顾留白讪讪一笑,道:“那我先出手了?” 萧真末很无奈的应了声好。 他只觉得这人虽然客气,但实在有些拘束了。 但他才刚刚应声,眼前唰唰唰三声裂响,三道寒芒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面门、咽喉和胸口而来。 这三道寒芒刹那显现,他一时都来不及感知哪一剑才是最后袭来的真正剑路。 顾留白出剑之前,无论是沧浪剑宗的观察团,还是白云观的人,还有一些来自连冲谦老道也不明来历的修行地的修士,看着晋铁的眼睛里多少带着些怀疑和嫌弃,但顾留白现在一出剑,这些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脑海里同时冒出一个念头,“这么快?” 顾留白现在一点都没留手。 沧浪剑宗稍微厉害一些的修士,之前五皇子和裴云蕖给他弄过一份名单,萧真末和方颜自然都在其中。 这萧真末面相看起来最多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但实际已经年近四十。 七品上阶修行者,虽说距离七品巅峰还差那么一点,但按照那份名单里的介绍,这可真不是他资质不行,修行得慢,而是刻意为之。 简单而言,就是稳扎稳打,不急不躁,一步步的根基都打得异常坚实。 但凡只要这么做的修士,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知道自己铁定能晋升八品,为的就是修出个厉害的神通。 这样的人物,当然不能纯粹的用真气修为来衡量。 天竺送过来的那两件所谓的小邪物,顾留白早就让乔黄云帮忙取了回来,这个时候海市珠就带在身上,这东西他早就试过了,能够遮掩或是改变真气法相,所以面对萧真末这样的对手,除了没用沧浪剑宗的剑招和身法,其余方面是直接就用了全力。 萧真末绝非银枪蜡样头,这“晋铁”出手虽快,但他心中镇定得很,三点寒芒过来,他直觉刺向自己咽喉的那剑才是真正的剑路,然而就在他长剑出鞘,剑光亮起的刹那,他突然面色大变,体内如大浪轰鸣,脚下真气一炸,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朵浪花冲起一样,瞬间往上拔高。 叮的一声。 他手中长剑巧之又巧的点开了袭来的长剑,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略微前倾,手腕翻动,长剑卷动之间,一泼剑气行云流水的朝着顾留白反击过去。 他往上拔高,顾留白却与之相反,他毫无花巧的往下一蹲,这一泼剑气就从他头顶上方飞了过去。 裴云蕖看着忍不住想笑。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陈屠。 这往下一蹲就跟蹲坑似的,毫无美观可言,感觉得到了陈屠的精髓。 她这个时候算是外行看热闹,但沧浪剑宗和白云观以及其余那些修为很高的观战者,却是内行看门道。 顾留白这一出剑,往下一蹲,他们顿时看出了门道,在场所有沧浪剑宗的人心中都是一凛,就连白有思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萧真末虽然应对得看起来行云流水,信手拈来一般,但在场的沧浪剑宗观察团没有弱者,他们直接就都看了出来,萧真末一开始是感应错了这晋铁的真正剑路。 刺他胸口的那一剑,才是最后运行的真剑。 但他以为是刺喉咙。 能误导萧真末,这是什么手段? 而这接下来的一坐,完美避开萧真末的反击,这晋铁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早就料到萧真末会这样出剑。 这种反应,不只是让他闪避起来更加轻松,更是为他赢得了更多的出手时间! 顾留白的剑上已经发出嘶鸣声。 大量的真气以惊人的速度贯入,他这蹲下来的一刹那,所有沧浪剑宗的人心中一凛的同时,直觉他的剑要挑向萧真末右膝盖处。 萧真末此时的剑刚随着翻腕上去,运行至身体左侧前方,这一剑刺向右膝盖处,选择的点的确很刁钻,比较难防。 萧真末这种级数的剑师,感知到对方剑路的刹那,脑子里根本不用去想,身体直觉就能做出反应。 他的身体微向右拧,整个人侧转过来,剑顺势下滑,剑身上就像是酝酿着一朵浪花。 然而就在此时,他心中生出匪夷所思的感觉。 该来的剑没来。 不该来的剑却来了。 那原本应该刺向他右膝盖的剑,居然还迟钝了一下,刺向了他下身。 按理而言,出剑有所迟钝会让人更容易应付,但“晋铁”的这一下迟钝,却让他剑势已成。 他这一招剑招,已经用了出来。 他不得不强行变招。 轰! 他体内再次轰鸣。 真气的剧烈涌动让他的喉咙里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闷哼。 体内大量真气的倾斜和晃动,让他的整个身体在刹那间不合情理的往一侧甩飞出去,强行依靠沧浪剑宗秘法闪避这一剑的同时,他已经无需用剑去格挡“晋铁”撩向他小腹的这一剑。 他手中的长剑瞬间改变去势,一道道剑气在剑身上互相推送,一股强劲的剑气竟真的在空气之中形成一道白晃晃的大浪,朝着顾留白横扫过去。 “沧浪剑宗的秘剑还真的能形成这样大浪般的剑气,这么凶猛?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八品的神通。”看热闹的裴云蕖差点喝一声彩。 怪不得沧浪剑宗这些年压过一众剑派,这沧浪剑宗里面的厉害剑师,果然不是那些寻常的七品剑师所能比拟的。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看见顾留白的应对时,她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顾留白真的如同陈屠附身。 那一条大浪形成的刹那,顾留白毫无花巧的撤剑,双脚往后一个大跳,又是往下蹲坑般一蹲,直接避过了这一道神通般的剑气。 这一跳跳得远,两人之间拉开了一丈有余。 萧真末一剑反击落空,体内真气激荡,身子兀自不断晃动,他只觉得无比难受,脑子里却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晋铁”怎么好像对沧浪剑宗的剑法如此熟悉。 顾留白此时心中大定,还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居然比想象的还要容易一些。 这萧真末肯定比他之前遇见的那些七品剑师都要强,而且不是强一点点,然而和萧真末对上,他打起来却反而更加轻松。 沧浪剑宗的这些剑招刻在了萧真末的骨子里,同样也刻在他的骨子里。 萧真末的剑势还未成时,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萧真末接下来要用的是什么剑招。 而且让他莫名的感慨的是,哪怕是萧真末这样的人出剑,他的剑招和郭北溪的剑招相比,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如。 可能正如当年郭北溪所说,所走过的路越多,心胸越宽广,不限于个人与眼前之名利,或许才真正看到天地之宽广,才能真正用得出那种银河落九天,星垂大江阔,卷起千顷浪的气魄和神髓。 郭北溪还和他说过,他也是出了洛阳,一路往西北行,经过了很多事情,才忘却了自身的荣辱和成败,扫去了那名利纠缠,才真正领略了那些大江大河的壮阔之美。 而眼下,萧真末的这些剑招用得已经很好,从技艺上而言似乎没有什么瑕疵可以挑剔。 然而却偏偏少了那份神韵,那份气魄。 他的河,他的浪,依旧是在地上流淌着的。 但郭北溪传授给他的剑,他现在所领悟着,所用着的剑意,却像是来自于天上,奔涌于天地之间。 虽说只是短短的两个照面的交手,但顾留白现在已经确定,自己仅凭阴十娘传给自己的虚空七剑之中的前五剑,仅凭自己所知的那些沧浪剑宗之外的零里零碎的剑法,就足以击败这萧真末。 他现在拉开距离停顿下来,是要试试自己不抢攻,让对方抢攻的情形之下,自己是否还能够不损伤分毫的取胜。 他这段时间和晋铁接触得多,模仿晋铁的神态更是惟妙惟肖。 这一拉开距离,看上去就是一副谨慎和谦卑的姿态。 萧真末此时看着他,已然没有之前小觑的心态,他微皱着眉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对我沧浪剑宗的剑法如此熟悉?” 顾留白毕恭毕敬的模样,正色回答道:“之前在裴府和那少年一战,对他的剑招倒不是特别熟悉,但对他的身法和剑意,倒是有些熟悉了。” 他这么一说,连五皇子都觉得这解释没得挑剔。 果然,一群沧浪剑宗的人都是不由得点头,豁然开朗的感觉。 崔夜食则更是脑补得厉害,他觉得这晋铁比上一次和自己比剑时,又厉害了一个档次。 他心中断定,这人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剑痴,估计这段时间那少年的影子和身法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他别的什么都记不住,能记住的就只是这剑招和修行之法了。 最近也就是得了崔氏和那些长安门阀的助力,这人的实力就如此肉眼可见的增长,那若是真让他得了一些绝世的秘法,那还得了! 崔夜食心中打定主意,今后对这晋铁招揽的力度绝对要加强。 “你并非泛泛之辈,我不用全力也胜不了你,你接下来小心了。”萧真末倒也算实诚,沉吟着说了这一句之后,才慢慢的朝着前方出剑。 突有风雨声大作。 在这一刹那,在裴云蕖等人的感知里,他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无数条的街巷,有风雨在这些街巷之中穿行,风吹动着瓦上的枯草,大雨坠落,无数水流在屋檐上飞速的流淌,坠落在地面。 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真气的激荡使得他身外自然形成法相。 大团大团的乌云在他的身外形成,内里如同有暴雨在酝酿。 与此同时,他淡青色的长剑上开始流淌凝结成实质的剑气。 一道道如晶莹水流般的剑气,脱离了剑身,朝着前方流淌,渐渐形成一条七尺来长的蛟龙。 顾留白静静的看着这一剑。 “万顷天水覆,剑如云中蛟。”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这一道秘剑的名字,然后他也出剑。 轰! 他的体内也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就像是有一座巨山狠狠坠地。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的下坠,一股可怖的力量狠狠冲击在他脚下的地面。 地面微微凹陷。 一圈若眼可见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疯狂的往外扩张。 萧真末的脚下响起细微的水流声。 他身外那团团乌云的真气法相,莫名的有些散乱。 他的身影才刚刚往上方起势,双足才刚刚离开地面,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之中,那“晋铁”已经轰然往上弹起。 萧真末深深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一声厉啸从他的唇齿之间迸发而出,伴随着这声厉啸,他的长剑以惊人的速度往上撩起。 剑如雷电,剑气为蛟。 乌云翻滚之中,就像是有一道闪电和一条蛟龙,同时向顾留白袭去。 顾留白身体里再起轰鸣。 他手中的长剑毫无花巧般朝着萧真末的头顶劈下。 看上去就是军中任何一名武者都会的一招“力劈华山”。 萧真末眼瞳深处涌起不解的神色。 这一招虽然走纯粹的刚猛之道,但变化不足,即便能够以力破法,强行斩掉他的剑气蛟龙,但接下来又如何应对他手中长剑的风雨? 轰! 顾留白劈下的长剑已斩中蛟龙。 龙首瞬间溃散。 萧真末身体一震,他刚刚腾空的身体被强大的气劲压制,双足再次落在地上。 然而他的剑势依旧往上,手中长剑的剑身上风雨已成,无数阴黑色的剑气和一道道晶莹的水剑以比他的剑尖更快的速度,朝着顾留白的胸口涌去。 此时顾留白那一剑劈碎蛟龙,长剑往下,似乎根本来不及变招阻挡那些风雨,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整个身体在空中翻转起来。 他没有去收剑势,而是以手中这柄剑和其中贯注的大量真气,带动自己的身体往下,旋转起来! 他的剑原本去势已尽,但随着身体往下的旋转,剑上竟然也泼洒出一圈罡风。 这一圈罡风将那些风雨荡开,就在崔真末已经下意识的变招,剑朝着他的腰身斩去的刹那,他的剑竟然无比阴险的从双腿之间刺了出来。 身体蜷缩成一团,剑却从双腿之间刺了出来,而且无比精准的刺向萧真末持剑的这条右臂! 萧真末的眉头深深皱起。 原本朝着手中长剑在疯狂涌动的真气,在此时朝着他的手臂倒灌而回,与此同时,他的五指松开,手中的剑被他的真气牵引,如有生命般滑到了他的手臂上。 叮的一声,他的手臂上涌出一团火星。 顾留白的这一剑,点在了贴在他手臂上的长剑剑身上。 萧真末呼吸一顿。 他的整条手臂被震得酸麻不已,这“晋铁”的真气虽然并不刚猛,但这刺出的一剑显然不是仓促之中完成,他这剑内的真气充盈得很。 轰! 他的身体如同被一个大浪拍起般往后退去。 他体内的真气运行虽然不受妨碍,但高手之争,只是刹那,他直觉自己这一刹那无法控制自己的剑,对方若是有余力追击,那自己就已经败了。 但眼睛余光之中所见的画面,让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那“晋铁”刺出那一剑之后,似乎也没有想好后招,或是说体内真气也来不及运转,所以也只是稳稳落地,却是没有乘势再施展出什么迅捷至极的剑招。 “萧兄的用剑真是神乎其技。” 这时候顾留白却是又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他直接手腕一动,将剑回鞘,然后又一脸讨好的样子,说道,“我真气修为远不如萧兄,身法和剑招的变化也不如萧兄,我这一剑刺不中萧兄,接下来便不用比了。诸位若有兴趣,倒不如听我说说,萧兄和那顾凝溪之间有何不同。” 他这几句话一说,不论是萧真末还是在场的所有沧浪剑宗修士,都觉得此人说话真诚,但这话落在冲谦老道耳中,冲谦老道却是不断的冷笑。 这不完全都是反话。 顾十五这小子显然是已经彻底探出了萧真末的底子,若是真正厮杀,方才那一剑过后,萧真末已经落败,所以在顾十五看来,是压根不用再比了。 萧真末此时对这“晋铁”已经完全改观,哪怕对方看上去依旧一脸谨小慎微的瑟缩模样,满脸写着讨好,但对方如此出身竟能拥有如此的剑道造诣,他此时心中敬重得很。 于是他躬身行了一礼,正色道:“请晋兄仔细说来听听。” “实不相瞒,我方才那翻身一剑,是从顾凝溪那偷师学来的。”顾留白装出苦笑的模样,“那少年和我们对敌时,便用出过类似这样的剑招,他原本看似剑势已尽,但却硬生生靠着身法,依靠身体的翻转带动新的剑势。” 他顿了顿之后,看着面色更加凝重的一群沧浪剑宗的人,认真说道,“和我相比,他的身法自然要灵动很多,真气运行也更为顺畅,他的变招比我快很多。若是和萧兄相比,他的真气力量大有不如,甚至比我也似乎有些不如,但恕我直言,他的身子更为轻灵,以至于他起落之间变化特别快,特别迅疾。我和他比剑,总感觉自己的应变会慢半拍。” 一群沧浪剑宗的人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萧真末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晋铁”,认真道,“晋兄不必遮掩,实话实说我等反而更加感激,平心而论,若是按照晋兄的看法,若是换了那顾凝溪,他翻身刺出这一剑之后,是不是能够马上追击,而且身法不会比我慢?” 顾留白这次丝毫都没有说谎,他点了点头,诚恳道,“的确能够追击,而且方才出剑的姿态都不会我那么生硬,不会那么夸张。他翻身出剑的速度,有可能更快。” 这下连纯粹看热闹的裴云华和裴云蕖等人都听明白了。 这意思是别等下一剑追击了。 若是真正的顾留白出那一剑,这萧真末也来不及用真气牵引剑身来抵挡这一刺。 那一剑就应该直接刺穿他的右臂了。 崔夜食和崔雁鸣等一些崔氏的高手,此时看着“晋铁”的目光就更为复杂。 尤其崔夜食和崔雁鸣心中越发肯定,这厮上次是为了讨好自己,故意显得五五开的。 关键这晋铁怎么看上去和谁都能五五开? 再听到“晋铁”说那绿眸翻身出剑的速度会更快,他们心中就同时咯噔一下,觉得那绿眸的强悍程度再次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萧真末沉默了下来。 连一向骄傲的白有思此时都是脸色沉重得很。 这晋铁说得再客气,其实道理也讲得很清楚,那绿眸除了真气不如,无论是身法还是剑法的变化,都要比萧真尘快出很多。 那可能斗个两三个照面,萧真尘就已经落败了。 若是在此之前,哪怕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前辈,说萧真尘肯定不是绿眸的对手,那白有思和这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肯定嗤之以鼻。 但晋铁现在他们的面前露了这几手,再这么中肯的分析下来,却不由得他们不信了。 萧真尘身后的方颜此时也对晋铁行了一礼,认真问道:“那看来要稳胜他,只能不吝啬真气,以磅礴的剑气一开始就彻底压制他的身法了?” 此言一出,白有思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 难缠归难缠,但也并非没有对付的法子。 而且这是挑战整个剑宗,倒不是一场定输赢。 顾留白心中暗笑,但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都是自己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这才修了多少年,体内能积蓄多少真气?他和我们许州晋氏对敌,就一丁点大气磅礴的剑气都没用出来。这说明他舍不得用多少真气。既然真气不足,那肯定要在这方面制他。” 说完这些,他还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我许州晋氏的修行者,包括我在内,一个真气修为有萧兄这种级数的都没有。其实哪怕有个三四个我这般模样的,就和他耗着真气,他也早就落败了。” 听着他这几句,白有思等人顿时心中大定,那方颜更是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接下来也不用再和这“晋铁”比试了。 崔夜食一看这沧浪剑宗众人已经十分满意,他也心中高兴,对着顾留白道,“晋兄说笑了,别说许州晋氏能有三四个你这样的修士,哪怕只是两个你这样的修士,那还得了?晋兄你这和人比剑,似乎遇到谁都能五五开啊。” 顾留白马上受宠若惊的样子,笑道,“哪里,都是诸位让我而已。” 白有思心中一动,只是沉吟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出声道,“晋铁兄弟,许州晋氏的池塘实在是小了!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进入我沧浪剑宗修行?” 白有思这一开口,崔夜食瞬间就急了,这他妈的要是直接被沧浪剑宗弄进山门里头,那他们崔氏连口汤都喝不到了。 一堆堆东西都白送了。 顾留白瞬间装出眼睛放光的样子,但随即却是又失望的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不答应杜氏了,白兄,我现在倒是不能答应进沧浪剑宗了,因为我已经答应杜氏做杜天鹏的老师,而且已经开始教剑了,若是我进了沧浪剑宗的山门,这再对这杜氏倾囊相授就不妥了。” “好事多磨,此事不急,一听晋兄这说法,就知道晋兄是一诺千金之人。”崔夜食连连出声,他面上是帮晋铁开脱,生怕白有思心中不悦的样子,实际上是赶紧搅局把这话题岔开。 白有思倒是看这晋铁越发顺眼,他点头笑了笑,心中却是想着,那这简单,到时候直接将那杜天鹏也收进沧浪剑宗,不就完事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 神通似初显 两边都是心中大定。 沧浪剑宗这一个观察团眼下都已经断定,那绿眸厉害是的确厉害,但也不是没对付的办法,只要接连弄两个真气分外强横的上去,那这绿眸估计不死也残。 顾留白这边也是松了一口气。 和萧真末这种剑师厮杀,反倒比那些修为不如萧真末的七品剑师厮杀还要轻松。 萧真末会的手段,都是他会的手段。 而且他用起来还要跟高明一些。 这厮杀起来就真的轻松。 萧真末体内真气才一动,他就能判断出来萧真末接下来要出什么招。 若是今日里他今日里除了真气激发到极致之外,连身法剑招都毫不隐藏,那估计两三个照面,出不过三招,这萧真末就败了。 同为七品,而且萧真末的真气修为比他还高一个小阶,沧浪剑宗这样的名剑师在他面前撑不过三招,这似乎就很离谱。 但修行者和剑师的世界里头就是这样,高手相争,往往就是高下立判,哪方差着一口气,往往就两三个照面就躺下了,反倒是那种没有真正入门的剑师斗起来,还能翻翻滚滚斗个几百招。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出声。 出声的是让顾留白见了就头疼的回鹘神女耶律月理。 耶律月理这人说话的时候就带着一种很神经质的感觉,不冷不淡,又认认真真,“白有思前辈,你觉得晋铁先生不错,都想将他收进沧浪剑宗,那既然那顾凝溪都能胜了晋铁先生,那你为何不化干戈为玉帛,不想办法让那顾凝溪认祖归宗,进你们沧浪剑宗?” 白有思嘴角原本还带着一丝微笑,突然听到她这番说话,顿时面容一僵,面色显得又是尴尬,又是古怪。 他目光闪动了一下,也不想和这回鹘神女交恶,便开口说道,“个中缘由,无法对外人道,而且郭北溪私传剑招,这是违反了门规再先。” 若是不相干的人,按理听到白有思这么说,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但耶律月理却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般,安安静静地说道,“我们在关外,知道得清楚的很,郭北溪教了这人剑法之后,就死了,按理而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北溪快死了,赶紧收一个厉害徒弟,继承衣钵,这是人之常情。那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顾凝溪就像是郭北溪的遗孤,那你们怎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郭北溪违反门规?郭北溪违反门规是郭北溪的事情,和这个少年有什么关系?” 裴云蕖顿时乐了。 她倒是觉得这神女最后那句话说得妙极。 郭北溪违反门规是郭北溪的事情,和这个少年有什么关系。 简直太妙了。 违反门规去找郭北溪去啊。 找她的混账东西作甚。 白有思一愣。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耶律月理却已经接着说道,“难道郭北溪强行收这个少年做徒弟,这少年还能抵抗不成?而且我看沧浪剑宗这一代年轻弟子里面,也没哪一个能胜得了这少年,那为什么不将他纳入门庭?是沧浪剑宗觉得优秀的剑师太多了,他去了沧浪剑宗饭不够吃,还是说沧浪剑宗怕他抢了谁的风头,要强行保着这一代哪个年轻剑师的名声么?” 这些话一出口,沧浪剑宗在场有一半的人眼中隐含怒意,觉得这回鹘神女管得太宽,说话不中听,但另外有一半的人却是眼神闪烁,心里边也有同样的想法。 萧真末沉默不语,他其实也想不太明白,为何一定要和那绿眸刀兵相见。 年少气盛,受了气就忍不住想要报复,这也很正常。 一个正儿八经的师门,按理面对这样天资卓绝的弟子,理应想尽办法安抚和拉拢才对。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亲哥和这个白有思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心中明白,其中肯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情。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每个宗门都有每个宗门处事的方法,或许在你们回鹘,你们会这么处置,但在我们沧浪剑宗,我们便如此处置。” “哦。”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表示这下听懂了,“意思是别的地方要讲理,沧浪剑宗这里就可以不讲理对吧。” 白有思面色一变,崔夜食见着状况不对,马上就打圆场,道:“这天下的道理,哪一时半会讲得明白,老师教训学生嘛,说不定打完之后就进了山门对不对?”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似乎表示很认同的样子。 但就在白有思等人的面色变得好看的刹那,她却又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就是看上去谁教训谁还不一定。” “你…”白有思平日里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他差点当场就开喷。 好在耶律月理又对着崔夜食笑了笑,轻声道,“今儿这热闹看得不错,谢谢你的款待了。这晋先生也委实不错,你也替我好好谢谢他吧。” 说完这些,她也不看白有思等人的眼色,冲着顾留白笑了笑,转身就往外走。 “小蛮女,你除了会恶心人之外,倒是还挺会拿别人的东西做人。”冲谦老道走在她身侧,离了这个院子远了之后,却忍不住鄙夷的看着她,“你这么一说,崔氏那人心花怒放,倒是要替你送不少好处给那小子。” “我这不是想了法子给你师弟找好处,你还说我。”耶律月理说道。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走了一会,又道,“白云观的态度有点诡异。” 耶律月理顿时来了兴趣,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个说法?” “上次他们气势汹汹的围剿那四耳黑猫,看着阵仗挺吓人,但我去看了看,实则稀松平常,连真正厉害的手段都没准备用的。” 耶律月理和冲谦老道这两个人也的确是各有特色,耶律月理是一副始终置身度外,我只管我说的平淡神情,而这冲谦老道则始终是一副看谁都不爽,看谁都想骂的神色,他说着就冷笑起来,“这次白云观来的人倒是不少,那两个最有希望晋升八品的小道士都来了,还有几个资格够老的老家伙坐在楼里呢,但那小子和萧真末打的时候,那些人看归看,其实都没怎么在意。” 耶律月理瞬间就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阵仗虽大,但都像是摆摆样子做给人看的?无论是上次围剿四耳黑猫还是这次来看这比剑,都是一样?” “任谁看了他们这阵仗都觉得很重视,不仅重视四耳妖猫这件事,也重视那小子和沧浪剑宗比剑这件事。但实际上他们好像并不上心。”冲谦老道冷笑道,“白云观这些人就是皇帝的走狗,按理来说不会对皇帝阴奉阳违,所以他们这态度就有点诡异。你不是打听消息的本事很大么,到时候你仔细打听打听,看看里面藏着什么门道。” 耶律月理乖乖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 沧浪剑宗和白云观这些修行者的档次比一般修行地的修行者要高太多。 很多时候他们都端着架子,行事的时候又往往免去了很多虚伪的客套。 此间事了,就略微说了两句,沧浪剑宗和白云观的人就很快走光了。 剩余那些不知道哪些修行地的修行者,也随后走得个精光。 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个人看着“晋铁”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尊敬。 “晋铁兄弟,你今天这表现真的是让我等面上有光。”崔夜食完全就是人精,一副已经将“晋铁”当成自己亲兄弟的模样,“这人的一生能抓住的机会不多,有道是台前耍三剑,台后十年功,偏偏很多人耍这三剑的时候,还没个合适的人看,真的是悲催。但晋铁兄弟你真的命好,不只是连沧浪剑宗的白有思都对你另眼相看,连回鹘神女明显都觉得你不错,还让我们替她好好谢谢你。今后我们哥俩,恐怕是要晋铁兄弟你来照料了。” 但顾留白明显比他还狗。 裴云蕖刚刚才觉得顾留白肯定要敲些什么好处时,顾留白却已经推心置腹般认真说道,“崔兄,说实在话,我这到长安之前,没觉着自己有什么好运气,但似乎遇到了两位之后,就好像以前缺失的运气一下子就来了。以前人说有一见如故,我还压根不相信。这人和人从没见过,怎么可能就像是至交好友一样呢?但我见了你们二位之后,我就发现这话还真不差。明明以前不认识二位,但看着就像是知心的老朋友。若是夜食兄和雁鸣兄不嫌弃,不若我们今日义结金兰,结为异性兄弟?” “……!”别说裴云蕖,就连裴云华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顾留白也太会了。 她以前见的都是一本正经的人,哪见过这种古灵精怪,做事情都让她们意想不到的人。 崔夜食和崔雁鸣瞬间大喜过望。 这晋铁在长安炙手可热,扶摇直上之势,他们还真怕今后攀附不上。 “晋铁兄弟,实话和你说,我一看你也觉得以前在哪见过,说不定咱们上辈子就是兄弟。”崔夜食这句话一开口,裴云蕖首先就绷不住了,她转过头去假装咳嗽,才没让人看出她憋笑憋出的狰狞。 “那我们繁文缛节的过程也不要了。”顾留白也装出大喜过望的样子,“我们就对着这天地起誓,今后我们三个就是异性兄弟了。” 五皇子嘴角也在微微的抽搐。 真狗啊。 若是给外人,那有好东西给出去的时候是真的心疼,但给自己兄弟,那指定不太心疼。 这么一来,崔氏这些个人,有什么厉害东西岂不是要给这顾十五使劲送。 接着三个人还真的像模像样,磕天拜地,立了誓言,结了异性兄弟,不过顾留白自然是以晋铁的名义立了誓。 “两位哥哥,那今后要多多照顾小弟了。”顾留白估摸着晋铁的年龄都不如这两个人大,便自然成了三弟。 “那是自然。” 崔夜食喜不自胜,精明不自觉的就变成了实诚,他看着顾留白,推心置腹的认真道:“三弟,你最近手头上最缺什么,我看我们两兄弟能不能帮着找找。” 他这么主动,顾留白倒是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容我仔细想想。” 顾留白认真盘算了一下。 其实真气法门,身法、剑法,他一丁点都不缺,那些个扰神,音震等奇门手段,对他用处也不大。钱财现在那真的晋铁都不是很缺。 这么一想,他便装出沉稳的样子,“两位哥哥,我手头上新得了些法门,参悟修行也需要一定时日,而且贪多不烂,这厉害的法门倒是可以缓缓,若说最欠缺的,恐怕还是一些玄兵利器了。” 上官昭仪一听他这话,顿时在裴云蕖的耳边轻声道,“真让人嫉妒啊,他可是真宠你啊,又帮着你要剑了。” 裴云蕖心里边自然美滋滋,但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真嫉妒?那我和他说说,也让他好好宠宠你?” 上官昭仪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什么,她顿时委屈道,“得了吧,他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若是和他说让他宠宠我,他反倒是吓得估计连话都不敢和我说了。” 裴云蕖瞬间中计。 她觉得还真会这样。 因为正心情大好,所以她挑了挑眉头,道:“我到时候想想办法,真的是,一个大男人,占便宜的是他,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她和上官昭仪说话间,崔夜食和崔雁鸣两个人也绞尽了脑汁,崔雁鸣犹豫了一下之后,看了顾留白手中的那柄剑一眼,说道,“三弟,我看你现在手头上的剑倒是还合用,这么说来,要想提升你真正厮杀起来,对敌的战力,那恐怕得有些特殊妙用的玄兵了。” “是啊。” 顾留白顿时学着晋铁的模样,长叹了一声,“但那种具有独特妙用的玄兵,岂是我们许州晋氏这种门户所能染指,再说了,即便许州晋氏真得了这种宝贝,也肯定不会给到我手上。至于这柄剑,剑的确是好剑,它名为忘情,是卢公子他们上次赠给我的,但恐怕过两天,这柄剑就不在我手里头了。” 崔雁鸣顿时一愣,“怎么,难道他们还急着要回去不成?你都不是答应那杜家小姐,做她弟弟的教习了么?” “他们如此大气,怎么可能要回去。”顾留白故作神秘的轻声道,“只是身为剑师,总不能败了就认败,而且越是和高手对敌,便越是能发现自身之不足,所以这两日我会想办法拜访那顾十五,和他再比试一场。” 崔夜食和崔雁鸣顿时大吃一惊,“三弟你还要和他比剑?” 顾留白傲然道,“是。和他一战,或许又会收获许多,只是我这段时日虽然针对他苦修,但可能还是获胜的几率渺茫,而且这少年喜欢让人留下手中剑,我这和他一比,估计这柄剑就留不到我手里。” 五皇子乐了。 这是不是上次坑人家两柄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怎么着把这剑光明正大转到裴云蕖的手里了? “三弟之剑心,非我所能及。”崔夜食却是听得钦佩不已,他更是确定对方将来必定有大成就,“你这想法我们知道了,你放心,你尽管去比剑,输掉一两柄剑不算什么。” “那就全靠两位哥哥了。”顾留白一副终于没有后顾之忧的模样,彻底松了一口气,“今日和这萧真末比剑,我有所领悟,我得马上回去练剑,就不在这里耽搁了。” “贤弟去吧。”崔夜食和崔雁鸣亲自送到门口,看着顾留白上了马车,这才返回那宅院之中。 “顾十五,我真服了你了。”五皇子一上马车就咧开了嘴,“这两人恐怕马上要回去大书特书,让清河郡赶紧掏点老底出来给你。” “晋铁会感谢这两位哥哥的。”顾留白笑了笑,道:“忘记个正事了,冯家那寡母和那个叫做袁秀秀的寡妇,让你偷偷查的,你查清楚了没有?” “查清楚了,里外都一样,就是普通人家。”五皇子莫名的有些感慨。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阴山也好,在关外也好,那是何等的人物。 只是这些人孤单得久了,黄沙风雪里穿行得久了,杀得人多了,面对这种寻常人,面对这种普通人的生活,却反而有些怕了。 “我们就找机会远远的看一看吧。” 顾留白原本还想找个什么由头,和那冯家寡妇见个面,试探两句的,但马车绕来绕去,绕到了陈屠那铺子不远的地方,透过车窗帘子,他看到坐在铺子外,一手拿着茶壶,一手和几个街巷在说笑的陈屠,他就突然改了主意。 五皇子看着他的脸色变化,看出了些什么,“是不是觉得就这样让他安安静静在这里做个寻常人,靠个小铺子营生也挺好的?” 顾留白慢慢的点了点头,平静道,“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可能陈屠这一辈子,追求的就是这样的平平安安,这样的和和气气。” 五皇子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多余,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马车又绕了两条街巷,在一户人家门口缓缓停住时,顾留白看到了陈屠郑重其事和自己说的那冯家寡妇,袁秀秀。 院门开着。 袁秀秀在里面忙着浆洗衣衫。 不知是帮哪个铺子在干活,那衣衫都是一个样式的,但可能受了潮,明显有些霉斑。 那些衣衫足足装了四五个大木盆。 顾留白静静的看了好大一会。 他看着看着就微笑起来。 说陈屠见色起意,那的确有些过了。 这的确是一个干干净净,很清秀的妇人。 只是应该还不至于让陈屠一眼就动了色心。 但他知道陈屠为什么很快就相中了她。 因为她的干净,是里外都干净。 她浑身上下,可能最不干净的地方反而是她不施粉黛的脸蛋。 那估计是故意的。 显丑一些,少惹是非。 她干活起来也干净。 她刷洗每件衣服都认真得很,都是很细致的检查每一件衣衫,将上面的每一个霉斑都细细的刷掉,然后清洗一遍,再开始浆洗。 他看了好大一会,每一件都是如此,没有一点偷懒和不耐烦的地方。 她这样的人,认准了一个人,那肯定就是那个人了,一辈子都有耐心。 而且她很安静。 就那样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干活,一点都不吵闹着谁。 陈屠现在不在这里。 否则顾留白觉得,他哪怕是坐在一边端着茶壶,看着她安安静静的干活,他都是高兴的。 …… 在返回延康坊的路上,顾留白显得比平时安静。 五皇子便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怎么,是决定让陈屠就此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顾留白摇了摇头,道:“陈屠要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由着他,唯独不能替他做决定。他这样的人,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走了这么远的路,从不愿意来长安到愿意在长安这样的小巷子里安安静静的呆着,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肯定会经过深思熟虑,比我瞎忙活的好。” 五皇子皱眉道,“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点慌。” 顾留白苦笑起来。 他看了一眼五皇子,就知道五皇子会错了意,“不是和沧浪剑宗比剑的事情,而是有关我和我娘的事情。” 五皇子一愣,“发现什么了?” “也没什么新的线索,但是这阴阳天欲经是最早的神通法门之一,最近我修着修着,好像脑子更清晰了些,思路也更宽广了些。可能和这些神通法门无形之中提升精神有关。”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今日里看到耶律月理和冲谦师兄,我就突然觉着和平时不一样。” 五皇子深深皱起眉头,他也不敢打岔,只是认真听着。 顾留白接着道,“耶律月理自然是和之前一样,莫名其妙的帮着我,但我今天看她,却感觉和平时不一样,我感觉她看上我,也不纯粹是因为她说的我可以帮她牵引气数,跟着我在一起可以保命,我觉得可能也和我娘有关,还有冲谦师兄,他对每个人都是恶声恶气,对我也不例外,但今天我感觉他看我的目光就有点复杂,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对我的恶声恶气是装出来的,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点伤悲,但又带着点那种讨厌…” “不是吧?”五皇子惊了,“玄庆法师不知道修的是什么佛宗的神通法门,但是他能一眼看出你心底里想的什么,你现在修的这阴阳天欲经,难道是能够从人的眼睛里看出些真实的情绪?算上你救了上官昭仪才多久,那你要是接近玄庆法师那种修为,这阴阳天欲经的大神通会是什么?” “这修行时间长短的说法就不对。”顾留白眉头微蹙,道:“若是我修的真气法门本身就是脱胎于大梦真经,那我都修到七品了,这都修行了多久?” 五皇子愣了愣,道:“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你和八品都只差一个大境了。你是不是问过上官昭仪了,她是不是还没产生你这种感觉?”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她的确没有,她这修行时间倒是的确不算长。” “嘶……”五皇子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道:“顾十五,我突然想到,你从小脑子这么好用,远超同龄人,该不会是因为你修的其实就是这种神通法门,所以你其实精神力也远超寻常人。” “有可能吧。”顾留白摆了摆手,示意他再这么扯下去就扯远了,“我今天看着冲谦师兄的时候,就莫名的有点慌了,我之前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娘有可能就是堕落观上代的隐道子之一,最后反而刺杀了堕落观观主的那位。但我一到宗圣宫,这冲谦就直接代师收徒,把我弄成他师弟了。” 五皇子也瞬间反应了过来,皱眉道,“的确,冲谦老道知道你将来想利用宗圣宫的这个身份,来图谋道宗道首之位,那若是你娘真的是堕落观的隐道子,不管她是否最终反出堕落观,那她的儿子来争这道首,这似乎还是有点说不过去。” “对于白云观为首的那些宗门而言,若是我娘真的是堕落观的人,那她和堕落观怎么闹,也都是堕落观内部的事情,现在整个道宗和堕落观都是死敌,而且按照目前的线索,似乎刺杀了堕落观观主的那位隐道子,也并没有和这些道家宗门有联盟的关系。”顾留白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但冲谦师兄就似乎觉得我就是能行,二话不说的把我弄成了他师弟,这情况就似乎有些复杂了。” 说完顾留白自己又苦笑了起来。 他苦笑着看着五皇子,认真道,“说实话我现在不担心我娘是堕落观上代那位隐道子,我反倒担心她的身份更加特殊,更加复杂。” 五皇子沉吟了一会,也很是认真道,“这事情不能急,我知道这成了你的心病,你想尽快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但我想既然她提前做了这么多安排,连玄庆法师和冲谦都闭口不谈,那她做这样的安排,应该是为你好。” “要只是这样,我就不慌了。”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他才平静下来,慢慢说道,“我突然觉得她是不是害怕我知道真相。” 五皇子一愣。 顾留白平静道,“可能冲谦师兄本身就给我带来了这样的感觉。” “你娘害怕你知道真相?” 五皇子重复了一遍这话,然后摇了摇头,郑重道,“即便你有这样的感觉,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不要这样想,先将眼门前这比剑的事情办好,还有,你应该明白,你对这阴阳天欲经也所知不多,很有可能是这功法让你产生了些错觉也不一定。” 顾留白笑了笑,道:“的确也只能这样,不管她怎么想的,那她反正也是我娘啊。” 五皇子点了点头,一时倒也不知道说什么话。 第两百四十五章 长安春来早 车窗帘子微微晃动。 进入车厢的风已经带着一丝的暖意。 去年的春已来早,今年的春天似乎又比去年的春天要来得更早一些。 五皇子安静下来。 他靠在车厢里的软垫上看向窗外。 窗外长安的街巷,长安的天空,都似乎被那不断晃动的车窗帘子割成了一个个的片段。 长安看不见关外积雪的山。 大唐实在有些大,发生在关外的战事,无论胜败,都似乎因为和长安距离太遥远,而让身居此间的许多人毫无感觉。 …… 大唐帝国即将迎来一个新的元宵节时,吐蕃也在准备过节。 汉魏之后,吐蕃人也已经将元宵节作为一年里的重要节日。 双方的活动有类同的地方,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比如长安过元宵节扎花灯,吐蕃人也扎花灯。 距离元宵节还有大半个月的时候,吐蕃人家家户户就开始扎花灯了。 长安还有游园会、游船花会、祈福会等等节目,吐蕃就不一样,吐蕃有镇邪洞、驱鬼节、插箭节等等活动。 长安的这些个节目主要是让人吃好玩好之余,能有地方逛,能有热闹看,主打一个脚也不让你闲着,眼睛也不让你闲着。 这些个盛会还是长安的民众一年一度的大型交友现场,才子佳人的故事比比皆是。 吐蕃的这些盛会却还是主打一个勇气和镇压邪物。 好多吐蕃部族一开始的居所都在山洞里头。 其实按照长安那些医官的看法,高原苦寒地带,这山洞里头虽然能保暖,但不说蛇虫猛兽也容易出没,光是很多时候的阴湿就能让人患上骨子里头的毛病。 很多吐蕃人刚过壮年就是骨节肿大,干不得重活,拉不开强弓,其实很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和他们的居住环境和吃的食物有关。 但绝大多数吐蕃人可不这么认为。 无论是过去住在山洞里,还是现在沿着避风的山坡住帐篷,还是和那些有封地的人一样,用石头沿着山势垒房子,他们的灾祸,和这居住环境没什么关系。 让他们生病也好,让他们倒霉摔断骨头也好,那都是邪祟作乱。 有点好玩的是,绝大多数吐蕃的部族从久远的时候到大唐这个时候,都觉得那些邪祟也是住在山洞里头。 那些人不能轻易生存的深山洞窟里,就往往居住着邪祟。 吐蕃人对于邪祟有两种处置方式。 一种就是恐吓。 吐蕃人一年有几个节日都是用来恐吓邪祟,让它们不要接近,有的节日是燃很旺的火焰,进行一些专门的祭祀,有的时候是组织很多人诵读恐吓邪祟的经书,甚至还有假扮成更可怕的恶魔,跳恶魔舞等等,意思是这个地方已经有更厉害的恶魔盘踞了,你们这些害人生病和倒霉的邪祟就不要到我们这个地方来了。 还有一种就是镇压。 用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手持特别的法器,进入一些他们认为邪祟盘踞的邪洞,进行镇压邪祟的仪式。 往年这个时候,赞卓赞普那都是兴高采烈,不是在去喝酒的路上,那就是在去看人射箭看人较技的路上。 吐蕃人冬季不打仗。 所以这种吃喝玩乐各种节目,甚至要持续到四月份。 但今年不太一样。 走进营帐的赞卓赞普脸上愁云惨淡。 营帐里头倒是喜气得很,红彤彤的红布几乎把视野所见的地方都覆盖了起来,红布上布满了花团锦簇的金丝刺绣。 安兴公主就坐在这个营帐中间的床榻上。 这个床榻很简单,就是下方铺了平整的硬木,上面铺了厚厚的兽皮,然后再铺两层锦布垫子。 安兴公主的装束也很华贵,一身花钗大袖,红色的底子上也是布满了各种花卉和缠枝图案,她盘着?高髻,插着金钗,虽脸上有着些风尘仆仆的痕迹,但高原上最美丽的花朵也不过如此。 安兴公主看着走进营帐的赞卓,看着他脸上的愁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她也没主动说什么,只是矜持的笑了笑,等着他开口说话。 赞卓走过来,背对着床榻在一张毛毯上坐下,他拿起矮桌上的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完之后,他看着营帐里触目的红,看着那些明晃晃的金色,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你别拿这么多丝绸,这么多金器,这么多精致的玩意过来,多带些粮食过来就好了。”他又倒了一杯酒,然后转身看着安兴公主,有些苦闷的说道。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再告诉你我想说的道理。”安兴公主微笑说道。 赞卓一听就更加烦闷了,大吐苦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我们这个冬天储备的粮食根本不够。还死了那么多战士,这样一来我们就要弄出更多的粮食去安抚那些战士的家里人,我不知道你们唐人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样,在我们这,那些死掉人多的部落,得不到足够的粮食,是一定会起来造反的。既然你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了,你是抱着和我过日子的想法来我这的,那我也掏心掏肺的和你说了,黑沙瓦那一战,对我那些部下的士气影响太大,而且以前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现在有好些个人开始不服我了。这个冬天有些人若是饿肚子饿得发慌了,那说不定我们睡着睡着,很多人就提着刀到了我们营帐里来砍我们了。” 听着他这些话语,安兴公主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些,“那你听听我的道理?” 她的态度倒是让赞卓有些意外。 赞卓微皱着眉头,有些认真道,“你说。” “我当然知道你这缺粮食,但我知道不至于饿死人。”安兴公主平静道,“该带来的这些丝绸,金器,你说的这些精致玩意,我带过来给他们看看,一是让他们看看我这大唐公主和你们这的女子有什么不同,再者,这也是让他们知道,世上是有很多这种好东西的,他们要见过好东西,才知道这种东西和他们凑合用的东西有多少的不同。我为什么不设法带来粮食,那是因为不能让他们存着这样的念想,我这次若是带来了,那到时候你们这边到了缺粮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不会想着靠自己怎么解决,就不会去想着怎么多产粮的问题,而会第一时间想着,那找这个安兴公主啊,问大唐要啊。那你想想,我到了你这边,是你的妻子,是吐蕃人了,还是依旧是外人?我要得来还好,要不来呢?一次要得来,那以后要不来的时候呢。这终究是个巨大的祸患。你是他们的赞普,我是你的妻子,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让他们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而不是他们有难处,就全部靠在我们头上,若是我们有时候做不到,那他们就拿我们的人头。你可能习惯了这样的天地,但在我这…没这种道理。” 赞卓神色更为凝重了些。 他毕竟不是普通人。 他听得进这种道理。 “你的话和格桑的话好像差不多。”他完全转过了身来,面对着安兴公主坐着,认真道,“但在我们这,谁给他们吃的,谁管好他们的家人,他们就认谁做王,这千百年来都已经是这样的道理。你来了,突然之间让他们吃不饱了,恐怕我来不及做点什么,那些军队就不服从我了。” “那些人会吃饱的,关键是那些人必须绝对服从你。”安兴公主依旧平静道,“那些现在就开始质疑你的权威的人,他们手里头应该都有着封地和军队,你只要处置掉这些人,他们的家当,足以让其余人在这个冬天过得很好。” 赞卓沉默了一会,没有表态,然后道,“现在眼前就有个很难解决的事情。” 安兴公主道,“什么事情?” “有几个人闹事了。”赞卓看着安兴公主道,“他们提出这次镇邪洞要让你参加。” 安兴公主道:“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赞卓有些恼火道,“他们知道我不会同意,故意想刁难我的。” 安兴公主却是笑了笑,道:“刁难你也总该有个理由。” 赞卓道,“他们说外来人有可能带来吉祥,也有可能带来邪祟,你这个外来人必须证明你对我们吐蕃是带来福气还是灾祸。” 安兴公主点了点头,微笑道,“那他们估计会找个很凶险的,很难走出来的洞窟让我进去。但其实无论我走不走得出来,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们就看出来了你的软弱,证明你是能够被他们胁迫的。” 赞卓怒道:“所以我不会同意他们的提议。” 安兴公主摇了摇头,道:“你不同意的话,他们一定会借此机会,挑起更多的事端,说不定就会直接挑起叛乱。” 赞卓面色阴沉不定,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绝对不想妥协,但不知为何,没了格桑在身边,我的确少了很多主意,面对他们,也似乎没有足够的底气。” 安兴公主平静的轻声道,“那我希望你能听从我的主意,我猜这几个闹事的人里面,有一个是你的儿子赤都,还有一个应该是你的结拜兄弟朱丹。” 赞卓深吸了一口气,道:“出面的人有赤都,但我知道赤都的背后的确是有我那兄弟朱丹的支持。” “所以我想你应该明白,他们其实并不是想折你的面子,或是抢夺你的一些决定权,他们是要找机会,直接将你赶下台。”安兴公主淡然道,“你现在是大唐和亲的对象,是大唐帝国认可的赞普,他们要想取代你的位置,绝对不会简单的让你交出军权,他们会杀死你。” 赞卓其实已经想过这种可能,所以他脸色虽然难看,但却还是很镇定,“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不要讲什么理由,直接将他们杀掉。”安兴公主道。 赞卓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这里面有我的儿子和我的结拜兄弟,我的那些部下,有可能会觉得我被你蛊惑了心智,有可能会哗变。” “有可能会动摇的那些将领,你先找机会将他们集中起来,等到大局已定,他们就算想反抗也是不成的了。只要那些人的钱粮分发得快,军心一下子就稳了。”安兴公主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虽然没有格桑,但我手底下有比格桑厉害的人手,你做这件事不会失手的。” 赞卓沉默不语。 安兴公主研究过黑沙瓦的战报之后,就早已清楚赞卓这人很聪明,但过于谨慎,决断的能力不够,所以她又平静的说道,:“杀一个儿子不算什么,哪怕你所有的儿子都死光了,我也能帮你生。” 赞卓豁然抬首。 安兴公主的话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但他心中还有一个最为纠结的地方。 “如果几名外来的强大修行者就能决定吐蕃的王权归属,那我更需要审视我的靠山是否稳固。”赞卓看着安兴公主,认真道,“你给我带来了绿眸的好意,但我必须考虑他能否在长安立足,我刚听说,你们长安的沧浪剑宗要在元宵节和他比剑,而各方势力很有可能将他除掉。” “沧浪剑宗不是长安的,是洛阳的剑宗,但它现在的确是长安和洛阳加起来,最厉害的剑宗。”安兴公主笑着解释了几句,接着道:“你担心他死之后,我们哪怕在这里用这种手段瞬间稳定了局势,但长安方面的某些门阀会派厉害的修行者过来,到时候却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的这种操持?” 看着赞卓点头,不等他回答,安兴公主认真道,“你得先想着平安度过这个冬季,不过我知道这是你性情使然,既然你想得有些远,心里不够踏实,倒也无所谓,现在你若是直接发动这样的杀局,他们肯定有所防备,你可以先假意和他们纠缠一阵,在让我进不进那邪洞之中犹豫,你可以拖到元宵节之后,到时候被逼无奈的时候,再假意没办法,让我进邪洞。那时候时间差不多正好,他们不仅会没了多少戒备之心,而且你也能够等到沧浪剑宗和顾十五比剑的确切消息,到时候你知道顾十五赢了,自然就不会犹豫了。” 赞卓看着安兴公主,由衷的敬佩起来,但他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我知道格桑在你们长安和洛阳的修行者之中,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强者,但沧浪剑宗却是你们长安和洛阳顶强的剑宗,你为何这么肯定,他能够战胜沧浪剑宗?” “这个人必定谋定而后动,他要做的事情,恐怕至少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安兴公主笑道,“而且我五哥也和他在一起,我五哥聪明绝顶,若是我五哥觉得他赢不了,肯定会阻止这件事,既然我五哥都不阻止,那这便说明他一定会赢。” 等到赞卓离开这个营帐之后,琴香出现在了营帐里。 她在安兴公主身边坐下,有些鄙夷道,“这个人真的婆婆妈妈,安兴,你怎么不问问他,如果顾十五输了,那他到时候让你进不进那邪洞子?” 她这说话现在是大食话里夹着一些长安的口语,但安兴公主却听得懂,安兴公主笑着轻声道,“他这个时候就应该开始准备杀那些人了,不管顾十五输不输,他都不会让我进那邪洞子,他这个人其余没什么毛病,就是性情里面有这个缺陷,一定要纠结到某个点的时候,才会一下子做出决断。” “那你这段时间别和他生孩子,省得你看错人了后悔。”琴香很直接的说道。 结果惹的安兴公主咯咯直笑,然后伸手在琴香身上挠痒痒,“那你这段时间也别和齐愈生孩子,别到时候和人动手伤了胎气。” …… 沧浪剑宗的观察团在看过了萧真末和“晋铁”的一战,尤其是听过“晋铁”发自肺腑的一番点评之后,虽说他们都觉得绿眸不容小觑,但似乎也已经彻底琢磨出了对付绿眸的方法,一下子就定心了。 距离元宵节还有三天,一封战书就送到了顾十五的手上。 邀战的时间就在元宵节黄昏后。 地点就在曲江游船会。 每年这个时候,从东市到曲池坊,数十个坊市又有花灯会,又有游园会,加上这游船会,这数十个坊市之外虽有宵禁,但这数十个坊市之间坊门洞开,却不设宵禁。 所以大半个长安城的人,在这晚上会在这数十个坊市之中活动。 东市这边夜市迎来的生意,也会到达一年之中的顶峰。 沧浪剑宗会在一条静止不动的游船上设置比剑台,到时候周围花灯大亮,河道周遭那些坊市,估计都能看得见比剑的情形。 以沧浪剑宗这些年表现出的性格,白有思管理宗门的做派,这样的举措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顾留白估计沧浪剑宗这样设计,还存着不让他身边的八品修行者插手的意思。 不过对于他而言,这样人多眼杂的环境之下,反倒也有利于他顺便做一些事情。 现在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就连吴嫣红给他准备的那种反过来刺激凰血丹的虎狼药物都送了过来,胡老三还给他弄了一副防止对方细针类暗器的内甲。 虚空七剑他已经修到了第六剑。 那天和萧真末的对决里头,他就已经动用了虚空七剑里第五剑和第六剑,分别是以假的剑气和假的真气倾斜和流动来误导对方的感知。 阴十娘的这种伸缩身体的淬炼肉身法门,他现在一条手臂已经运用自如,瞬间多出几寸和短上几寸没有问题。 这种手段他还没用过。 要是对萧真末那一战之中用,那萧真末铁定挡不住刺向他手臂的那一剑。 现在唯一还有变数的,就是这阴阳天欲经。 自从裴云华到了明月会馆,他和上官昭仪、裴云华这又是十来天的双修下来,他也琢磨出了一点心得体会。 这个阴阳天欲经最关键的点,似乎就是修行者自身要必须能够分清梦境和现实,还要能从梦境内脱身出来。 若是在梦境里面纠缠,这个梦似乎就会变得很长,但实际上奇怪的是,真正得到熟睡的时间反而越短,反而会反反复复做梦。 所以按照这个心得,这法门的确是十分恐怖的,若是在梦境里十分沉迷,比如和上官昭仪、裴云华这样的美女反反复复大战数百回合,那都快精尽人亡了,结果一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过睡了一盏茶的时间。 那接下来还睡不睡? 不睡身心俱疲,得不到休憩,再睡下去,结果又是发那种梦,恐怕真的是身子被掏空。反反复复,不消几个晚上,恐怕猛男就变成骷髅了。 也是因为有裴云蕖这个心结,顾留白才很快发现了这点。 因为他最开始一入梦,发现裴云华或是上官昭仪出现,只要裴云华和上官昭仪有和他身体亲密接触的场景出现,他在梦里头就直接逃。 我挺不住还不能逃么? 反正他身法快。 这一逃掉,很快梦就过去了,等到醒来,发现反而睡眠的时间很长。 很多时候觉得自己才做了一会的梦,但醒过来的时候外面都已经鸡鸣了。 然而即便掌握了这样的小技巧,阴阳天欲经还是越发变得凶险,或者说每晚上都开始变得更加阴险。 以前天晚上和昨晚上为例。 前天晚上,他入梦时上官昭仪已然坐在他的身上,而且上官昭仪就对他说,这就是梦境而已,你不要慌张,你之前都试着逃脱,然后每日精神饱满,觉得精神力有所增长,那你怎么不试一试,我们这真正的巫山云雨一次,真正的阴阳交融之后,会不会有更多的好处? 他差点就真的试了。 但可能脑海里沧浪剑宗比剑的事情这段时间占据了主导,他觉得至少现在这种按部就班没有什么岔子,最好不要节外生枝,然后他还是一下子逃脱了。 结果昨晚上更离谱。 昨晚上他梦见和裴云蕖一起在延康坊里面逛。 逛着逛着又手痒,就忍不住诓骗了裴云蕖几句,让他给摸了。 结果裴云蕖直接拉着他进了马车车厢,说索性给了他算了,省得他在修行阴阳天欲经的时候老有心理负担。 他这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再摸上去的时候,发现大小有些不对。 他一时脑子里灵光乍现,忍不住就惊声问了一句,“你是裴云华?” 结果裴云蕖轻声道,“坏人,这都被你认出来了,我让乔叔给我易的容。” 顾留白当时就惊了。 这若不是自己摸过裴云蕖,而且摸在那里很久不放,脑海里有了深刻的印象。 否则怎么可能识穿这梦境? 醒过来之后他的脸皮也是够厚了,直接就去找真的裴云蕖商量,要不索性真的把这事办了算了,反正裴国公也认我这个女婿了。 裴云蕖固然是羞得不行,心里也天人交战,但仔细问过了他现在的修行状况之后,她还是守住了自己的理智和身子,反倒是义正言辞语重心长的教训顾留白,到时候梦里头见了她也直接跑。 而且她还和顾留白说,我又没修这法门,你这梦里头按理而言绝对不会出现我,出现我就是不对。 顾留白当然知道这是个巨大的破绽,但可惜这阴阳天欲经一发梦,一开始真的就让人反应不过来这是梦境,往往要往那方面的事情去之后,才有所醒悟。 裴云蕖也不想节外生枝,打破他现在这种修行进境。 顾留白现在已经越发确定,阴阳天欲经的修行已经显现出了精神方面的神通。 他之前看人本来察言观色就厉害,但现在他看人,和人眼光一对,就分外敏感的能感觉到对方的真实情绪。 而且现在回想起以前的很多画面,他都有着不同的感触。 他现在就觉得她娘看他的时候,尤其是去世前的那段时日,看他的目光就分外的复杂。 难道说她说长安会给自己答案,说自己要到长安之后,设法补全自己的功法,其实补全功法就是遭遇上官昭仪这样修行阴欲经的女修? 因为自己的真气法门脱胎于大梦真经,缺少阴欲经的双修,本身就是不完整的? 那她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自己若是修出阴阳天欲经的真正神通之后,就自然会得到答案? 关键他还老实和裴云蕖说了,自从他和五皇子谈话过后,他自己确定自己应该是精神力量有所增长之后,他的感知也有些提升,然后他就感觉到这几日之间,他的真气也产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那原本隐匿于真气之中的一颗颗金砂,现在变成了一道道柔软的金色气流,已经和他的真气交融。 他的真气力量依旧没有强横多少,只是因为感知的提升而在某些方面有了一些提升。 但他直觉自己的真气好像应该有了些新的妙用。 只是他和裴云蕖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这真气除了之前的那种能够凝滞停留然后炸开的特性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产生别的妙用。 那这妙用到底在何处? 难不成真是真正的巫山云雨水乳交融的双修之后,才会体现出来? 第两百四十六章 李氏的做派 新年里的周驴儿实在是太忙了。 好看好玩的地方太多,好吃的东西也太多。 不过每隔个一两天,他还是会来到大雁塔上来看玄庆法师。 顾留白还在思索阴阳天欲经的神通妙用时,周驴儿就拿着两包糖果子到了玄庆法师的身后。 “玄庆法师,你吃不吃?” 周驴儿笑嘻嘻的看着玄庆法师,“我听神秀哥他们说,这种果子只有过新年的时候才有呢,我尝了几颗,酸甜酸甜的,还有股子奶香味,不过不能把外面糖壳子先含掉之后再吃,不然就酸得有点牙软。” 玄庆法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周驴儿脑门里面就响起他的声音,“好。” 周驴儿也习惯了,笑嘻嘻的在玄庆法师的身边坐了下来,他手里拿一包,然后给玄庆法师手里塞一包。 玄庆法师捏了一颗糖果子慢慢吃了起来,与此同时,周驴儿的脑门里就响起他的声音,“周驴儿,你为什么老是来看我?” “别的人都有人陪,我看你老是一个人呆着,怪可怜的。”周驴儿老老实实的说道,“你看我和顾十五在关外的时候就够可怜了,但好歹我们还有好多个朋友。我看你的身边都没什么朋友的样子。” 玄庆法师笑了,“所以你是怕我寂寞,觉得我一个人呆着无聊,所以才经常来看我?” 周驴儿点了点头,然后朝着玄庆法师看的方向看,接着好奇的问道,“每次来你都看来看去,这些个街巷老是那样,有啥好看的?” 玄庆法师又笑:“周驴儿,你觉得最有意思的是什么?” 周驴儿也没多想,下意识道,“和每个人亲近亲近啊。” 玄庆法师笑得眯起了眼睛,“我看这座城,也就是多和这座城里的人亲近亲近啊,不然这人间就真的没意思了。” 周驴儿道,“那我要和人亲近,就得面对面的去说话,去玩,玄庆法师你只要看看,就能和他们亲近啊?” 玄庆法师点了点头。 若是换了这世上别的修行者,必然感到一种莫大的神通,然而周驴儿却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只是道,:“那你和城里这么多人亲近,你管不管闲事的?我有几个朋友,最喜欢管闲事了。” “既然那些事情被他们见到了,让他们心中不平了,就不是什么闲事。”玄庆法师笑道,“和自身发生关系的事情,就没有什么闲事。我当然会管一些事情,只是周驴儿啊,这世上大多数事情其实都不用人管。” 周驴儿有些不懂了,“不用人管那谁管。” 玄庆法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天空,道:“冥冥之中都有看不见的因果,有些时候啊,这人做恶了,看上去是没人管,但其实他的恶报早已注定了。有时候他得意的时间越长,别人看着越是没人管得了他,他做的恶越多,后面的下场就往往更凄惨。” 周驴儿就不服气,“我觉得玄乎了,一网撒下去还有漏网之鱼呢。” 玄庆法师笑了笑,手指头又点了点自己的鼻子,然后又点了点城中一处,“那些一眼看上去恶报都不来的,那不是还有我管,还有顾十五这样的人管,还有很多像你的朋友那种人管么。” 周驴儿这下倒是琢磨出了点味道,“玄庆法师,你就在这座塔里头看看就能管?” 玄庆法师很直接的点了点头,道:“真正智慧神通者,未必要用刀兵就能调节因果。” 说完这句,他伸手一弹,弹出一颗糖果子。 “你看这一颗糖果子落地,说不定就能让一个已经注定消亡的蚁群重获生机呢。”他看着周驴儿,认真道,“周驴儿,你将来要是能够感应一些将来或是未来的事情,你可能也只要丢出一样东西,说一些话,就能改变很多人的因果,就能牵扯很多人的命数。” 周驴儿笑道,“那我可没那么空,我可不想管那么多人的闲事。” 玄庆法师像个孩子一样哈哈笑了起来,“周驴儿,那你修为比我高深,我见了人间很多事情,还是会心里不舒服,还会忍不住管呢。” “是嘛。” 周驴儿也哈哈大笑,笑得打跌,“那我可厉害了,玄庆法师都不如我修为高深。” 糖果子落在一片荒草地上。 枯黄的草叶下方,黄色的土壤上有很多死去的黑色蚂蚁。 这个蚁群刚刚经受了另外一个蚁群的攻击,大量的蚂蚁死伤了,很多蚂蚁卵都被拖出了蚁巢。 当糖果子滚落在这个蚁巢不远处,死气沉沉的蚁巢瞬间就好像活了过来。 来来往往的黑色蚂蚁,很快汇聚形成了一条黑色的小河。 …… 玄庆法师从大雁塔上丢下糖果的这一日,萧真末走进了剑心池。 沧浪剑宗的重地,萧真微潜修所在。 剑心池名字听上去像是一个池塘,但实则是数座俊秀的小山丘之中夹着一池碧潭。 有数座小巧精致的楼阁点缀在这些山丘之间,很像是长安画师画卷之中才会存在的景致。 萧真微在修出八品神通,在长安出过一次剑之后,便很快进入沧浪剑宗的一处修行地静修,最近又转到这更为清幽的剑心池闭关修行。 虽说是上代宗主指定的宗主,但他实则脱离沧浪剑宗的俗务已经很多年。 在很多人的想象之中,很多年都在风景秀丽的地方静修,不被外界事物所扰,那就像是神仙般的日子,再加上修为又高,那面容一定会比真实年纪要年轻许多。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萧真末站在他对面时,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真末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英姿挺拔的年轻人,而身穿白色袍服的萧真微眼角和额头已现皱纹,他明明是萧真末的兄长,但此时看上去却反而更像是萧真末的叔叔或是大伯。 他的身上也并没有那种剑师的锋芒,站在寒潭边的他,凝视着那一池碧水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甚至将那一池碧水都染上了浓厚的暮气。 “我想不明白。”萧真末看着这名潜修了很多年,却依旧名满长安和洛阳的八品大剑师,“若是那少年只是寻常之姿也就算了,但他需要沧浪剑宗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能应付,那为何非得和他弄成这样?” 萧真微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他依旧有些暮气沉沉的看着那一池子碧水,平静道,“戏子是没有办法决定演什么戏的。” 萧真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寒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所以我更不明白,若是你现在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七品剑师,或者只是八品修行者之中的中下水准,那你还是做这样的戏子我觉得无可厚非,但你都已经到了这种修为,天下能杀得了你的人也没有几个,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萧真微自嘲的笑了笑,“见过郭北溪的沧浪剑宗修行者大概不会在心中觉得自己能够骄傲,当年的我觉得以我们这样的天资,只有可能随波逐流,若是有人能够逆天而行,那一定是郭北溪那样的人物。郭北溪就真的那么干了,他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但他还是陨落了,他为沧浪剑宗带来了什么?” 萧真末眼睛眯了起来,“因为有郭北溪在前,所以你更怕?” “不要以为成就神通有多了不起。”萧真微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你看好,在这场大戏里,很快就有八品修行者成为被猎杀的猎物。” 萧真末冷笑不语。 萧真微接着慢慢说道,“很多时候,每个人的追求并不相同,你可能觉得我不应该如此窝囊,但我知道如何做选择,才能对沧浪剑宗更有利。郭北溪再强,强的也是他一个人,但沧浪剑宗呢?你且看今日的沧浪剑宗如何?大唐的确包罗万象,但真的能够包容那么多人的想法吗?” 萧真末转过身去,他开始离开这个让他生厌的地方。 他走出数步,冷冷的抛下几句话。 “我也没觉得现在的沧浪剑宗有多牛逼,欺负的都是别人都能欺负的人,有多厉害?” “别老想着为沧浪剑宗能带来什么。” “人这一辈子,总不能老为这什么沧浪剑宗活着,你总得为自己活一次,总得做两件自己想做的的事情。” “如果一辈子都不敢真正出剑,那练剑有什么用。” 萧真微的脸色没有什么改变。 他甚至没有去看萧真末的背影一眼。 他眼前的那一池碧水却像是凝固了一样,一动都不动。 …… 宜阳坊的边上,挨着东市的一排小食铺子在初十才开业。 有一家小食铺子叫做宜三绝,就做三样东西:羊羹、葫芦头、蒸饼。 萧真微看着剑心池的时候,一名老人就坐在铺子门口吃这三样东西。 桌子上一碗羊羹、一碟葫芦头,一盆蒸饼。 都是带着热腾腾的起锅气,香气四溢。 这老人虽然身穿着常服,但周遭街巷的大人都知道这是大唐最厉害的权臣长孙无极,所以在他停留在这排小食铺子里吃东西的时候,整排小食铺子除了掌柜和伙计之外,都不会有别的食客。 谁敢堂而皇之的和这种人物平起平坐的吃东西? 大人知晓厉害,小孩子却不知道。 有三个身穿布衣,唇沿上还挂着鼻涕的小孩就被这香气勾引了馋虫,就在这张桌子不远处眼巴巴的看着。 长孙无极吃了一会,放下了筷子,看着面前的食物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他对着这三个小孩招了招手。 这三个小孩子里面最大的一个估计都只得六七岁。 他吸了吸鼻涕,口水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长孙无极笑了笑,道,“你们吃吧。” 这小孩口水还在嘴角流着,人倒是挺有分寸,看着那都只吃了一点的三样东西,有些结巴道,“这位爷爷…你吃饱了?” 长孙无极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感慨,“我太老了,吃不动了,你们吃吧。” 三个小孩欢天喜地的吃了起来。 长孙无极站起身来,沿着东市的边上慢慢的走着。 他看到了一个专门卖磨刀石的铺子,他便又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老则老矣,但再老的磨刀石,也依旧是磨刀石。 “把小姐送到王屋山那边去住一阵吧,她对长安城这些个尔虞我诈本身也没兴趣,而且我记着她好像去年三月还不是五月说过,她想去王屋山那边走走。”他对着缓缓跟上了他的一名侍从说道。 “已经提过了。” 他身后这名步伐和步速都几乎和他一致的随从说道,“但她又不愿意去了。” 长孙无极一怔。 接着他就笑了起来。 “也挺好。”他说道。 “李得意一共出手了三次,很有可能明晚上就能找出那个八品的摩尼僧人。”他的随从说道。 长孙无极想了想,道:“估计明天不会,要等到后天元宵节。” 他的随从陷入沉思,然后猜测道,“你的意思是即便无人从中作梗,皇帝也会安排在那种时候?” 长孙无极淡淡的说道,“李氏每个皇帝的性格都不太一样,但皇帝的性格和做派是一回事,李氏的行事风格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么多年来,李氏每逢决定李氏气数的大事,都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 他的随从认真道,“请赐教。” “这座城很大,看着什么都有,其实不然。一天宰杀的羊就那么多头,有人羊肉拿得多,有的人就没羊肉可以吃。” 长孙无极平静的说道,“每家都有能人,都有各自的手法,要想猜尽别人的手法,那是不可能的。但李氏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们手里头占的东西多。一天只宰一只肥羊,那大家都专心的盯着这只肥羊,这只肥羊身上有多少肉,谁抢了多少肉,谁抢了羊腿,谁只捡了根羊肠,大家清楚得很。但李氏要是一下子同时开宰很多头羊,那别家可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盯得过来,也没办法同时去抢那么多头羊的肉。所以他们遇到这种大事,往往就是用这种最老套但最实用的法子,就是将很多谋划在差不多时候发动,什么事情都往一堆去凑。” 第两百四十七章 神通物三件 长孙无极身后的这名随从是儒生打扮,身上不见任何的兵刃,看上去就像是个寻常的读书人。 但听着长孙无极的这番话之后,他点了点头,虽然微垂着头,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傲意。 李氏自然是天下第一的门阀。 普天之下,也只有李氏认为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做事手法。 只是能和李氏这样的门阀缠斗这么多年,无论是谁,心底里都会自然有些骄傲。 …… 李氏的家训里有一条,叫做始终如一。 就是人门前怎样,人后边也得一样,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还有一条就是,今个儿你怎么样,明儿也一样,三百六十五日,都不能懈怠。 所以哪怕是新年里,该修行还是要修行,该去师长那学习还是得去师长那学习。 三皇子抱着两本书一走进集贤书院的研习室,等着给他上课的俞宁志大学士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当下就破口大骂起来:“前些日子才和你说了一日须三省吾身的道理,你现在倒好,你这是一夜御七女?你看看你的黑眼圈,比那些花熊的眼圈子还黑!你这种修行者如此形销骨立,要放纵成什么样子才能变成你这样?” 俞宁志是直臣。 而且他来头很大。 十年前就已经是中书侍郎,因为年迈,精力不济退下来之后,便一直在集贤书院教书。 皇帝赐予他可以打骂学生的权利。 他的这些学生,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李氏嫡系。 三皇子欲哭无泪,申辩道,“大学士,我不是色欲伤身,我是最近几晚上都没合眼。” “那还不是混账!” 俞宁志气的白色的胡子都在发抖,“连自己的时间都管理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学治理天下的道理?” 三皇子郁闷得真的快哭了,“我是修行上出了点问题。” 俞宁志斜着眼睛看着他,手里拿着竹板子对着三皇子的脑袋就打,“别人不出问题,就你哪都是问题?” 三皇子虽说暗中运真气抵御,但脑门子被打得啪啪响,这股子郁闷还是让他难受不已。 关键还真的没法解释得清楚。 总不能说因为一做梦就会梦见那独眼龙晋俨华换着各种方法要睡自己,以至于这几日他硬挺着,一点都不敢合眼。 要是真这么说了,这俞宁志肯定以为他是个畜生。 做春梦都这么有品位,居然梦见裴国公家里那个泼妇。 而且他也真的是纳闷了。 皇城和裴府明明隔着那么远,怎么他娘的这阴阳天欲经这么厉害,现在别说做梦了,现在一合眼,还没睡着呢,鼻子里头就是晋俨华身上那一股子熏人的浓香。 而且明明那晚过后的第二天,宁深就已经安排了好手,偷偷的给晋俨华用了消元散,后来还喊了精通望气的高手去看了,这晋俨华明明的确都不断散功了,按理来说这几日恐怕连四品的修为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一做梦还能出现? “你头铁是吧?” “我在这教训你,你还敢胡思乱想!” 俞宁志手里的竹板子都打出了裂缝,他却看见三皇子陷入沉思,明显在想别的事情的模样,他顿时气得气都喘不过来。 丢了手里的竹板子,喘了几口粗气之后,他才揉着胸口,骂道,“把上次我教你的那一课抄一百遍!” 三皇子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上次您教我什么来着?” 俞宁志真的是气疯了,掀起前方的小方桌就打三皇子,“今天咱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 “掌柜的,开张了啊。” 陈屠背对着铺子,正使唤内里的一个伙计和一个学徒干活呢,就听到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其实陈屠早就知道是谁走过来了。 就那个胸口有一撮黑毛的五坊小儿常小乐。 陈屠笑眯眯的转过身去,依旧和气的说道,“我说是谁啊,原来是常哥儿啊。” 常小乐倒是一脸阿谀的迎上前来,行了一礼,“掌柜的新年行大运啊。” 陈屠笑呵呵的回礼,“都好运,都好运。” 常小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天来找陈掌柜的,其实还是想借点银子使使,我知道陈掌柜一向守规矩,我这就缺点礼数了,但这次真的是江湖救急。” 陈屠笑道,“没什么大事。” 看着陈屠又在袖子里掏钱袋子了,常小乐倒是真有些过意不去,轻声道,“陈掌柜的,说实话告诉你,今晚上就要和人干架,就是手头上还缺点好用的利器,所以才来借点银子。要是兄弟伙今晚上旗开得胜,那指定有不少赏钱,那欠陈掌柜的银子指定还上,只多不少。万一兄弟伙要是输得难看,我都交待在那了,那陈掌柜的银子是还不上了,不过我那个住的地方,好歹有些家当,我给你留个条子,到时候你就差人去把那些家当卖了,估计能卖个十几两银子。” 陈屠原本已经捏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此时看着常小乐的神色,听着他这说话,他虽然依旧笑着,但却是换了一块大些的银子出来。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了,那些不入流的人物也多,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物也多,有些人说话真的假的,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说实话这常小乐这种好吃懒做的人在哪里都有,但他这后面说的几句话,倒是让陈屠觉着这人还真的有那么一点意思。 要么长安这种地方大多数人都有个礼义廉耻,连这种腌攒货都比别的地方的要好那么一丁点? 他笑着将银子递了过去,轻声道,“今晚上你们兄弟伙要在哪和什么人干架啊?”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常小乐倒是一点也不起疑,他结果这一块银子,眼睛里就有了感激的意思,他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地方我不能告诉你,以免到时候你万一说漏嘴或是有人耳朵灵光听了去,坏了大事。但和什么人干架,我倒是能和你说说,那是一帮子刚刚进城的山里人。” 陈屠笑道,“山里人是哪的山里人?” 常小乐依旧将声音压得极低,“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不是长安洛阳这边的,外地的山里人,按我们头打听到的消息,好像是山里的那种猎户,都带了些砍刀,猎弓的。有两个兄弟去偷偷看过,说凶狠得很,没准不只打山里的野货。” 陈屠也压低了点声音,“那为啥要和他们干架?” 常小乐倒是也笑了,道,“这我们哪知道,长安城里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的,上头有命令带着银子下来,那我们好吃好喝一顿,拿了点钱就听头的话,就跟着人去和人干架就是了,有时候好几拨人上百号人去干架,其中只有二十来个是认识的面孔。那也没什么妨碍,跟着就行了。” 陈屠假装担心道,“那弄出人命来官家不管?” 常小乐笑道,“总有人擦屁股的,反正不是我们这种人需要担心的事。” “行嘞。”陈屠笑道,“那常小哥儿你今晚旗开得胜,我可不想去卖你那些个家当,你直接还我银子多省事。” “借你吉言,但该干的事情得干,不然今后不好意思开口。” 常小乐倒是自顾自的去铺子里翻了张黄纸出来,又拿着店里头记账的笔给写了几句,用印泥按了个指印,“这事情就办利索了。” “常小哥儿,你这字写的好啊。”陈屠一看倒是一愣,他这倒不是拍马屁,这常小乐非但一个错字都没有,几句话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而且那一个个的小字真的是要力度有力度,要笔锋有笔锋,而且摆布得也是看上去赏心悦目。 “嗨!” 常小乐也是笑了,道:“那十来岁的时候,想着靠读书写字看看能不能混点好日子的,但这长安城里头能写字作诗的,有学问的,那可比能干架的人多得多了。学识过人也就算了,还得脸盘子长得好,还得有合适的机会。你信不信今晚上和我一起去干架的,我那认识的二十几个人里头,还有两个人写过好诗词的?” 陈屠笑了笑,道:“嗨,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常小乐那染着红泥的手指头直接在自己油腻腻的袖口上擦了擦,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走了,然后没个正形的走了几步,却是又忍不住回头道,“长安这城里头,一般人能混个经常有口肉吃,有个酒喝,也就到头了。就是有些人就觉得这种日子太过无趣,总想找些更有奔头的事情做做,有时候混了好些年,明知道都不行了,但也没个回头的地方了,倒是弄得人神共愤的,好歹陈掌柜的你还不讨厌我这种人。” “别有得没得了。”陈屠笑道:“刀枪棍棒没眼,你有眼睛,你和人干架的时候,自己眼珠子瞪大一点,看清楚一点吧。” 常小乐摆了摆手,最终也没多说什么。 …… 崔氏的人一到晋铁的住处,顾留白就马上得知了消息。 为了避免对不上,和崔夜食、崔雁鸣结交,和萧真末交手这种所能告诉晋铁的事情,顾留白都第一时间知会了他。 晋铁第一时间反正就是挺震惊的。 怎么个事情,我连沧浪剑宗的名剑师萧真末都能五五开了? 晋铁院子里现在顾留白都安排了两个人。 所以崔氏那两个结拜兄弟的礼物送上门之后,晋铁连看都没仔细看,就让顾留白的人从后门给送了出去。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啊。” 顾留白收到崔夜食和崔雁鸣的厚礼之后就是一阵感慨。 “崔氏这是真下了血本啊。”裴云蕖看了这份礼物,也是啧啧赞叹,“崔氏这是连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吧,你老丈人送女婿礼物恐怕都送不出这么贵重的东西。” 礼物有三样。 第一样顾留白看了之后就笑得合不拢嘴。 九窍灵丹。 这可是前朝的御物,延年益寿用的,但最大的功效是防止老糊涂,补脑子用的。 这是觉得晋铁实在太健忘了啊,别到时候连两个结拜兄弟都忘记了。 第二样第三样都是正经东西。 一柄剑和一件小邪物! 剑名流火。 也是洛阳剑坊的十大名剑之一。 七品以上的修行者,真气贯注里头,剑身越来越滚烫,很快就能激发出真正的火焰。 近身战斗,哪怕真气能够阻挡剑气,对方也很容易被燎出一层水泡。 小邪物叫做冷火琥珀。 这东西很稀奇。 按照崔夜食派过来的人口述,这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带着白斑的琥珀,也就大拇指大小那么一块,但它首先能够感应近身的真气波动,身周数尺范围之内,只要有些异样的真气波动,这东西就会变得比平时寒冷,透出寒意。 其次若是修行者真气贯入进去,还能激发出一道白色的冷火。 说是冷火,其实就是看上去像火焰,但其实是一股白色的气煞。 这气煞和有些宗门的阴气煞相似,专破护体真气。 就是说与之对敌的修行者看着这一道东西过来,感觉根本没啥力道,护体真气很轻松的就抵挡住了,但其实不然,这玩意很容易就透进护体真气了,一下子就能打出一个伤口。 之所以说是小邪物,而不是真正的神通物,是因为这件玄器的确和真正的神通物还有点差距,这种奇特的效用对付不了八品修行者的护体真气。 不过这也相当的厉害了啊。 反正按照裴云蕖的说法,流火这种级别的名剑,裴国公努力努力还是能够拿得出一柄两柄,但冷火琥珀这种小邪物,裴国公估计铁定拿不出来。 哪怕只是类似神通物,那也是太稀罕了,是有缘得之,而不是有权势就能得。 顾留白也觉得这奇了怪了,要说稀罕东西,关外那商路上稀罕东西多得去了,因为各国的来往商队都多,几个大唐疆域的地盘里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关外那一带往来,但这么多年来,他一件神通物和小邪物都没有遇见过,甚至都鲜有人提及。 现在要么不来,一来就来了两件。 天竺送来一件,崔氏也拿出来一件。 他越想就越是得意。 傍晚时分,刚看到阴十娘出现在他院子门口,他就得意的打击阴十娘,“十娘,我手里头现在有两件小邪物,你们阴山一窝蜂在阴山一带纵横这么多年,是不是手里头一件都没有?” 阴十娘没有翻脸,点了点头。 顾留白笑得咧嘴,“那可混的有点惨哦。” 阴十娘道,“小邪物是一件都没有,但真正的神通物有三件。” “啥?”顾留白差点下巴都掉地上,“神通物,三件?” 第两百四十八章 但见江湖远 这一刹那,他都觉得阴十娘是为了故意打击自己说的。 这世上所有在史书上有记载的神通物有多少? 甚至可以说,八品修行者还有隐匿着的,到底有多少个都未必有个准,但昔日之神通物,今日大唐之邪物,到底有多少件,那都是有个数的。 历朝历代的修行者典籍都有记载,啥时候多炼出一件,啥时候损毁一件,真正到达神通物等级的玄兵大致有个什么用处,一代代都是写得明明白白。 按照他娘和郭北溪所说,确切出现过的就是二十七件,确定损毁的有十一件,还有三到四件疑似神通物,传承不明,那确定还好好存世的十六件,哪怕加上四件,这世间最多也就是二十件真正算得上神通物的东西。 二十件! 天底下有多少个王国? 有多少个修行地,有多少个修行者? 再除去那些已经很多年都没出世,说不定已经陪葬了的神通物,那整个大唐帝国之中有多少件? 哪怕长安占着天底下的一半,那最多也就是十件了吧? 结果阴十娘就说这阴山底下一窝子人里面就有三件? 顾留白愣愣的看着阴十娘的脸,他觉着阴十娘似乎并没有开玩笑,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不是骗我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手里头有三件这种神通物?” 阴十娘道,“你为什么要知道。” 顾留白被她这句话呛得直翻白眼,“十娘你这说话功夫倒是可以和那耶律月理一较高下。” 阴十娘倒是认真沉吟了一下,道:“那回鹘神女说话是挺厉害的。” 顾留白郁闷道,“真有三件?” 阴十年不悦的挑起了眉头,她又开始觉得顾留白婆婆妈妈不爽利了。 “都什么神通物啊?”顾留白也不爽道,“都有三件神通物了,也不借一件给我和沧浪剑宗比剑用。” 阴十娘看了顾留白一眼,道:“剑就是剑师最厉害的神通物。” 顾留白有种吐老血的冲动,“那你的意思是羊肉好吃,就不用吃饭了?再说了,我不用这玩意,难保沧浪剑宗的人不暗中对我用这玩意啊,关键时候说不定能保命啊。而且这比剑又是在大河中间的比剑台上,你们想要插手都难吧?” 阴十娘道,“我们保证沧浪剑宗的人不对你用神通物就行了,而且他们未必有。” 顿了顿之后,她又看着蛋疼的顾留白,道:“神通物都是有特殊妙用,又不是什么神通物都能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用的,能在这种场合用于比剑就更是不太可能了。” 顾留白听出来要拿件神通物防身是没戏了。 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说说你们手上有什么样的神通物总可以吧?” 阴十娘想了想,道,“不方便说。” 顾留白也实在无语了,道,“还是不是自己人?还把不把我当个人?” 阴十娘认真的想了想,似乎在思索谁身上的能告诉顾留白。 她其实也知道顾留白不会对外说,但关键有的她觉得自个没征得当事人的同意,也不能随便告诉顾留白。 认真的想了想之后,她觉得有一件能和顾留白说的,她便沉声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你胡伯身上有一件,而且你见他用过。” “胡伯身上有一件神通物?”顾留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最好猜了。 他印象之中,胡老三在他面前的出手就那么一次。 “冥柏坡那次隔着那么远射死人,是动用了某种神通物?”他马上看着阴十娘问道。 阴十娘点了点头。 “厉害了!”顾留白惊了。 怪不得有些匪夷所思。 而且让他有些高兴的是,胡伯就最好说话了,说不定很乐意就告诉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神通物了。 阴十娘此时却想起了正事。 她之前就是赶着来说这件事,结果被顾留白这一顿什么小邪物神通物的打岔,一下子给忘了。 她就感到有些不悦,板着脸道,“陈屠让我和你说一下,他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今天晚上,五坊小儿和城里的一些江湖人物,要和一帮子人干架,阵仗不小,估计两边加起来至少过百人。如果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应该可以摸清楚干架的地方在哪。” “两边加起来至少过百人?”顾留白顿时眯起了眼睛。 他认真的想了想,道:“让他不要插手了,我到时候会让别的人去打听一下,这背后又是什么事情。” 他和阴十娘这么说是有很多理由的。 一是五坊小儿这些人虽然都是些街痞子,里面连个像样的修行者都没有,但他们也不是长安城里那些有着自己营生的帮派,他们平时都是帮朝堂里的人打杂的。 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这么多人一起去做事情,不管明面上是为了什么,背后的事情肯定不小。 参与这件事情有没有好处不说,想到裴国公之前的特别交代,他就觉得这段时间肯定不能趟这浑水。 和李氏的默契不能破。 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尤其是陈屠不能趟这个浑水。 从他返回长安到现在,虽然各方势力都知道他应该是和阴山一窝蜂的人一起来的,但他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在黑沙瓦一役之后到底有怎么样的交情,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这些个势力却都并不是那么清楚。 尤其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到底有几个人,分别是什么样的人,各有什么本事,那除了五皇子可能知道一些,其余各方势力根本不知道。 能不让阴山一窝蜂暴露,就不要让他们出现在这些权贵门阀的视线之中。 阴十娘既然抛头露面的多,那就让她抛头露面好了。 反正她还有一手拉长身体,到时候变换一下身型,就换了个人。 陈屠之前没说自己喜欢长安,也没说自己要到长安来做什么,但既然他现在厌倦了江湖上的这些纷争,就想安安静静地在那个巷子里呆着,那顾留白就要设法让他安安静静的在那个巷子里呆着。 但阴十娘做事一向爽利。 她压根都不想知道理由。 一听到顾留白交代说让陈屠不要去插手,她就直接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 陈屠听到延康坊那边回过来的消息的时候,心里头有一点点的惆怅。 江湖还在,但自己的人,却是要真正离江湖远了么? 但接着心里头还有一些释然,有一些感动。 他知道这是顾十五有意成全自己。 这狗日的顾十五虽然老针对他,但人真的…不赖。 心中的那一份惆怅,在齐老汉炒了一大份羊杂,喊他过去喝黄酒的时候就没了。 关于陈屠和袁秀秀之间的事情,齐老汉在年前每次和他一起喝酒,还会唠叨几句,但过了新年之后,齐老汉就一个字都不多说了。 反正齐老汉觉着虽然陈屠看上去是这个群贤坊里最没火气的,但反而是最爷们,最不怕死的。 这些年群贤坊里头馋袁秀秀身子的男人少说也有一二十个,但真正敢和袁秀秀搭话的人都没有。 就是怕沾染上关系,莫名就带来了霉运。 新年里猪肉吃多了,用周驴儿的话说,陈屠身上现在一股子猪屎味。 猪肉吃得腻味,齐老汉的这一份羊杂正好改改口,那味道又做的真的好,把两个人都给吃美了。 天色黑沉下来,那宵禁的鼓声响起来的时候,陈屠和齐老汉用筷子敲着酒碗哼着小曲,结果又看到袁秀秀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罐子过来了。 那里面肯定是陈屠喜欢喝的疙瘩汤。 陈屠笑了。 他觉得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也真的算是不错了。 江湖…去他娘的江湖吧。 然而坊门还没有关闭,他的耳朵里就听到了无数杂声。 就和他的铺子隔着一个巷子的里头,渐渐涌来很多叮叮当当的声音和无数的惨叫、嘶吼声。 那是金铁撞击的声音,是有人在厮杀。 然后这样的声音越来越近,就连正在慢悠悠的竖门板,准备关铺子门的学徒都听到了。 坊门口响起了惊呼声。 然后就是踢踢踏踏,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和冷笑声,大叫声。 陈屠站起身来,接过了袁秀秀端过来的罐子,然后走上前几步,将袁秀秀挡在自己的身后。 他才将罐子在铺子门口的石头桌子上放好,就看到有一些身上躺着血的人在前面跑,后面一些个拿着明晃晃刀剑的人在追。 “杀人了!” 群贤坊的这条巷子里头,瞬间就响起一片片惊呼声。 啪的一声。 那学徒浑身发抖,手里头的一块木头门板也拿捏不住,砸在了地上。 陈屠原本能接住的。 但他这个时候看到前面跑的几个人里面有个熟人。 就是那借了他银子,借据上的字写得特别好的常小乐。 常小乐的身上有好几条刀口,腹部不知道被捅了一刀还是一剑,他虽然两只手都用力的捂着,好不容易不让肠子流出来,但那热粥般的鲜血却止不住。 他身旁另外三四个人也比他好不到哪去,有个人已经断了条手臂,一边逃还在一边不断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他看见常小乐的时候,常小乐也认出了他来。 常小乐眼睛都红彤彤的,看着他没喊,但是那眼神真的无助到了极点。 陈屠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想见江湖,江湖却就这样又撞在了他的脸上。 他看着常小乐,又低垂下头。 这个时候袁秀秀在他的身后扯住了他的衣角。 他感觉到袁秀秀的手和身子在发抖的时候,他就没有动。 那后面十来个追的人里头,有一个人身法明显比其余人要快得多。 就在这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人狞笑着一刀砍下了常小乐的头。 常小乐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住了,他的头颅对着陈屠的方向,眼睛里还是那般的无助,只是多了些无奈和绝望。 陈屠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脸上也没什么变化。 但那个砍杀了常小乐的身材魁梧的刀客,一眼看到杵在道边的陈屠,却是充满挑衅的笑了起来,“看个鸟啊,信不信把你一起砍了。” 陈屠还是忍住了,他微微垂下头。 但这个时候这个刀客看见了他身后的袁秀秀,“哈,这有个娘们长得不赖,兄弟伙,等会砍了那几个,我们顺便玩一玩再走。” 这个时候陈屠笑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这些刀上淌血的人,“你说这话就不中听了。” 这刀客一怔,旋即笑道,“这还有个同党。” 陈屠笑了笑。 这刀客倒是老江湖,眼睛一眯之下,倒是留了个心,喊道,“兄弟们,来把他砍了再说。” 他身侧十几个人此时也已经将常小乐的那几个同伙砍倒了,此时听着他的叫唤,顿时纷纷呼喝,就围了过来。 也就在此时,一侧的小胡同里却走出来一个人,戴着一个普通的白铁面具。 那人出声,听上去年纪不大,“砍这么个路边的老实人也不嫌丢人,兄弟伙,是男人就来砍我。” 一听这熟悉的顾留白声音,陈屠便又垂下了头。 他的鼻子有些微微的发酸。 …… “哪里来的兔儿爷?” 为首的这名刀客还觉得这戴着白铁面具的年轻人有些诡异,但他身后那些个同伙早就杀得性起,一群人心里头想着的都是十几个人难道还砍不翻这一个人,顿时有人发了声喊,一群人喘着气就提着刀剑冲过去了。 “来来来,怕死的都是兔儿爷。” 顾留白拔腿就跑。 看着顾留白跑步的姿势,这为首的刀客倒是松了一口气。 看着下盘都没个力气,压根不像是高手。 而且这人明显身上连个刀剑都没有带,估计就是这边街坊里面的顽主,仗着地形熟悉,出来装一下就跑。 啪! 正寻思间,跑在最前面的人却是挨了一块石头。 那在他眼里下盘没个力气的人丢了个石头砸中了那人额头,那人顿时血流满面。 “他娘的不把你剁成十七八段,我跟你姓!” 那人一抹脸,眼睛都被自己血给糊住了,他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我来!” 为首的这名刀客生怕夜长梦多,也不再和陈屠计较,便转身掠了过去。 “快进我院子,还愣着干嘛,关铺子门!” 齐老汉的酒早就醒了,见那刀客掠走,他马上冲到陈屠的铺子口,一巴掌把吓傻了的那个学徒拍醒了,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收拾铺子门板。 与此同时,他不断催促陈屠和袁秀秀先躲自己的院子里去。 陈屠拉着袁秀秀就走进齐老汉的院子,等到齐老汉领着他铺子里的那个学徒跑回院子,关了院门,然后顶了几张桌椅上去,他忍不住就笑了笑,看着双腿不断发颤的齐老汉说道,“老哥,你这不怕惹祸上门?” “你真的是,还说什么屁话。”齐老汉此时声音才有些发颤,“我一把老骨头了,要被他们剁了也就算了,你们的日子还长。” 袁秀秀此时的手被陈屠握在手心里,听着这一句,她突然之间眼睛就红了。 她拼命的就想把手从陈屠的手里拿出来。 “怎么,遇到点这种事,日子就不过了?” 陈屠的手似乎没有用什么力气,但她却抽不出自己的手,他看着她,淡淡的笑了笑,“又觉着这是你惹的祸,害得我差点就没命了?” 袁秀秀抽不出手来,急得终于眼泪都掉下来了,她拼命的点头,“肯定就是我的命不好,我不过来什么事都没有,我一过来,就来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不是那人…” “不是那人,他们就砍我了对不对?”陈屠却是笑了,“这不还差着一点么,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有的时候不破不立,破和不破就差这么一点,我这一下子没死成,你这命格就应该破了。” “你放开我。” 袁秀秀见还是抽不出手,她抽泣起来,“你又不是算命先生,你说了不算,我不能因为你这么猜,就真的害了你。” “不。”陈屠叹了口气,轻声道,“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了,我命硬,你命苦,我就帮你担着点,但是你到今天还是不信。所以我今天就在你眼前,赌命给你看看,我没死,你就应该相信我。从今天开始,你就别再想克夫那档子事。” “我求求你了,放开我啊。万一他们还回来。”袁秀秀急得大哭。 “别闹了,省得被他们听见。”陈屠笑了笑,他觉得袁秀秀的手摸着还挺舒服的,“再说了,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都有手有脚的,他们回来又怎么的,我也拿刀子砍他们。” 齐老汉本来还在搬个石头凳子堵门,但实在搬不动,听到陈屠这么说,他也索性不搬了,看着陈屠就说道,“陈掌柜的,说真的,这个坊里头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有种,我这辈子没服气过几个人,陈掌柜你绝对是一个。你刚刚上去挡在她前面的时候,我都吓迷糊了。哪怕他们今天真的杀回来,真的和你死一块,我也死得不冤,我也觉得豪气。” 袁秀秀不敢大声哭,只是小声抽泣。 “袁秀秀啊,别哭了。哪怕他们真杀回来,你这男人今天注定要死,他愿意帮你挡刀,你今天就和他死一块也不冤。”齐老汉又看着袁秀秀,叹了口气,“你也别劝他了,你看他明显都铁了心了,就算阎王站他面前,让他放手,他也不会放手的。” 袁秀秀忍不住了,她趴在陈屠的胸口哭,“我不想你死,我可以帮你挡刀,我可以死,但我不想你死。” 陈屠想着自己得装出点后怕的样子,所以他就抱着袁秀秀,装着有些发抖,“别闹了,再闹说不定人家真回来了。” 袁秀秀被说得就不敢动了。 这一下子不敢动,她的脸就刷的一下子红了。 她胸口顶着陈屠的胸口,她心跳得厉害,关键她觉着这样陈屠都能感觉得出她心跳得厉害。 过了一会,街上有脚步声。 袁秀秀紧张起来,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陈屠却是轻声道,“不要怕,就一个人的脚步声,那群人说不定被更厉害的人给治了。” 又过了一会,外面再没什么声音,齐老汉壮着胆子,偷偷架了梯子,从墙上伸出脑袋往外看了看。 “没人,那群人没回来。” 又过了一阵,外面喧闹的声音开始渐渐起来了。 明显就是街坊的人都出来了,有些老太的声音都响了起来,“快报官啊,杀人了啊!” “应该没事了。” 陈屠放了袁秀秀,装模作样小心翼翼的开了门。 探头探脑的看了一阵,他回过头来,冲着院子里的三个人笑了笑,“放心,没事了。街坊们都出来了。” 袁秀秀这时候却反而有种要晕过去的感觉,“别出去了,我不敢出去,我看着血都害怕的会晕。” “嗨!” 陈屠咧了咧嘴,“那你们别出来,交给我了。” 袁秀秀下意识的点头。 齐老汉提起酒壶,把里面没喝完的黄酒两口闷完了。 头脑开始发沉的时候,他看着身边不远处的袁秀秀,也笑了起来,“袁秀秀,你的运气在后头啊。陈掌柜这人靠得住,过些日子,就准备着办喜事吧。” 这天底下哪种时候人最多? 那就是看热闹的时候。 在长安的街巷里头,看捉奸的人都没有看凶杀的人多。 毕竟捉奸的事倒是经常见,这种当街干架,干出一地人命的事情就一辈子遇不上几次。 很快这条街上人满为患,连个站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陈屠和一些街坊寒暄了几句,倒是转过身来冲着那学徒说道,“快去把铺子门开了,这么多人,估计顺便还能做不少生意。” 袁秀秀一下子就被他逗笑了。 那学徒倒也是个直肠子,一边忙着去开铺子门,一边为难的对陈屠说道,“东家,那明哥儿不在,我刚学,不怎么会卖货记账啊。” “我来帮忙。”袁秀秀跟了上去。 平时她走在外面都低垂着头,但今天她走过去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样,没有刻意去低头。 陈屠看到人群里出现了阴十娘的身影,他不动声色的上前几步。 阴十娘就到了他身边不远处,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同时传音给他,“留了个带头的活口,这些人从巴州来的,都是军队里头刚刚退下来的。明天你要是有空,就去群贤坊猫耳胡同东边第三个院子,审审。顾留白说毕竟差点把你扯进去,你肯定想弄明白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应该会有官差过来问话,你就老老实实的说就行了,顾留白他说会拜托几个人,借着这次机会,直接让人今后都怀疑不到你是个厉害人物。” 陈屠微微垂首,阴十娘就要走,他却是认真回了句,“帮我谢谢顾十五。” 阴十娘莫名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陈屠也笑了笑,他朝着自己那刚刚开门的铺子走。 人真的多。 街道上死了很多人。 很多看热闹的人都觉得可能晦气,倒是真有不少人到他的店里头来顺便买符纸。 他一进铺子就告诉那学徒,“看着点啊,你就是这群贤坊里的街坊,我才收你做学徒的,你应该认得这些个街坊,今晚上街坊们来买符纸的,你都要给街坊的价格,要便宜多少你心里有数?” 那学徒连连点头,“有数有数!” 这学徒平时觉得这掌柜除了杀猪还算可以之外,别的真不太行,还不如店里那个伙计。 但今日里的所见,却让他觉得平日里是自己压根没看清这个掌柜。 陈屠安静下来。 他转过身去看欠了自己银子的那常小乐死去的地方。 人群太拥挤,他看不到常小乐的人头。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张欠条,看着上面比许多书院里的教习都写得好的小字,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第两百四十九章 剑意趋圆满 裴云蕖很爱谁懒觉。 虽然主要是懒,但她也有她的道理。 睡得多水灵,漂亮。 还有就是据说睡得多还能长身体,说不定某些地方还能长更丰满一些。 能睡的时候就多睡,不然到时候遇到像黑沙瓦那种情况,想睡都没得睡。 不过越是临近元宵节,她有了心事,一到早上天空刚刚放亮,她就睡不着了。 正月十四这天,更是天空才蒙蒙亮,她就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已经躺不安生了。 等听到院子门口好像有人在喝面皮汤的声音,她就只能揉了揉鼻子揉了揉眼睛起床了。 等略微收拾了一下,穿了衣服走到外面一看,她却是惊了,“厉溪治你有病啊,这么早你跑这个院门口来喝面皮子汤?” 原来是厉溪治坐在院门口外面的长条石凳上,正端着一个大碗吃得起劲。 厉溪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轻声解释道,“主要是顾十五这边胡椒粉管够。” 裴云蕖顿时鄙夷道,“看你这出息,这什么胡椒粉我都快吃吐了。” 厉溪治呵呵一笑,道:“整个长安城里,也就是二小姐你能胡椒粉吃得不要吃了,其余那些个氏族家里头的小姐,哪个有这样的福气。上两个月光禄寺卿家里头囤了点胡椒还被好些个人弹劾,说他这个人肯定贪墨得多,否则哪买得起这么多胡椒。还有十来天前,尚书中司侍郎家里的管事在西市和人争买一瓶子胡椒粉还和人打起来了,连头发都被揪掉了一撮。” “真有这事?”裴云蕖顿时忍不住吭哧吭哧的笑了。 胡椒这种调味品在长安的确是稀缺货,不只是贵,量还不多,但这回顾留白从关外回来,很多银钱不能带,他都是直接和一个商队谈好,在关外就付好了银子,那个商队运送了好几车的胡椒到了关内,交割给了顾留白。 现在顾留白手里头的胡椒在明月行馆足足堆了半个库房。 要是不她裴云蕖醉心于开剑铺,否则在西市开个卖胡椒和一些外来调味品的铺子,都估计会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厉溪治呼噜呼噜的喝了半碗汤,又从衣袖里取出个小瓷瓶倒了点胡椒粉进去,又美美喝了一口,这才道,“其实这么早过来,还有件小事情。” 裴云蕖一听就明白这才是厉溪治这么早蹲这里的原因,她顿时撇了撇嘴,道:“有屁快放。” 厉溪治笑了笑,道:“真不是什么大事,西市里头一个江湖人物,叫做包安清,这人手底下有很多运送东西的力士,专门从西市帮各个商户往城里头各处送,一天满城来回跑。但这人其实有点本事,他有个诨号叫做包打听。除了这些苦力之外,赌场、花楼、苦牢,等等各种地方倒是都有些熟悉的人,据说去年有个胡商在西市里丢了个钱袋子,托他打听消息,半天就找着了。” “你和这人认识?”裴云蕖有些好奇,“长安城里这种人不少的吧,特意提这人做什么?” 厉溪治轻声道,“说来也巧啊,昨天顾十五不是才从群贤坊那边回来,正巧撞到大帮江湖帮派任务械斗,他不是也要我们留意一下,背后是什么个事情么?这人正巧就和这桩事情有些关系。” 裴云蕖顿时心中一动,道:“接着说。” 厉溪治一边喝剩下的面皮汤,一边接着细细说道,“昨天打听了一晚上,西市边上那几帮子人这次不是一般的干架,下手都特别狠,死了一共有一百多号人。” 裴云蕖眉头一皱,“这么多?” 厉溪治点了点头,道:“今天肯定震动朝堂了,西市周遭活动的那些个江湖人物和闲散人都被卷了进去,这包安清自己手底下的那些苦力也被人邀着去干架,结果昨晚上和本地的那些闲散人一起,都差不多被砍光了。” 裴云蕖眯起了眼睛,“下手这么狠可不像江湖帮派干架,对方是谁?” 厉溪治道,“目前看起来是一群老兵油子。但获胜的这一方也没好到哪里去,后面给赶过来的金吾卫和城防军砍光了。” 顿了顿之后,他看了裴云蕖一眼,又接着说道,“现在一批官家倒是也没急着去找这两边干架的由头,倒是好像对延康坊那里死的十几个老兵油子特别感兴趣。在查杀了那十几个老兵油子的修行者。” 裴云蕖心知肚明,不由得微讽的笑了,“那些人查出个什么线索没?” 厉溪治也微微一笑,道:“听说杀了那些人的应该是个刀客,带了个面具,年纪不大,用的刀据说特别薄,伤口都几乎看不出来。除了这些,啥都查不出来,就觉得那刀不是我们大唐这边人的路数。” 裴云蕖笑了笑,又接着道,“金吾卫和城防军把那些人砍光了,我听着怎么好像是灭口?” “包安清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厉溪治说道,“包安清运气好,他本身就不是干架的料,而且正好有亲戚在别的坊宴请,他后来得知消息之后,偷偷乘了一个运粪水的兄弟的车回去了。他发现自己的住所也有人进去过,而且最诡异的是,他知道西市里边还有一个姓蒋的江湖人物也不会去干架的,但他回去之后就听说那人也死在干架的地方,手里头拿着把刀,脑袋就滚在边上。” 裴云蕖顿时冷笑起来,“那说不准就是被打晕了带过去,在那地方砍了。” 厉溪治点了点头,道:“所以包安清就连自己的院子都不敢呆,很快乘着那粪水车离开的时候,就随着车跑出来了。之后延康坊坊门刚开,他就进来了,我正巧撞到这个浑身臭烘烘的家伙,上前问了一嘴,却发现这人就想到明月行馆来。” 裴云蕖这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急吼吼的跑明月行馆来做什么?” 厉溪治笑道,“这人不是包打听么,有些门道,他知道明月行馆这里来头大,而且他早就听说了,这明月行馆在延康坊里头专门管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之前有些江湖人物在延康坊里也吃了亏,他就觉得就近来说,可能只有明月行馆能保住他。” “明月行馆现在倒有了这样的名声?”裴云蕖本来满脑子就是明天顾十五和沧浪剑宗比剑了,她一点都不想惹麻烦,但想着昨晚上那些人差点将她陈叔扯进去,她就没表示反对,只是问道,“这人在哪?” 厉溪治笑道,“我让他先去明月行馆里冲洗冲洗干净,换身衣衫再说。不然那臭味熏得你受不了。” 裴云蕖顿时没了兴致,“那算球,你先问问清楚再说吧。” 才刚说了这一句,只见顾留白也推门出来了。 顾留白在披衣服的时候就隐约听清了后面几句,所以他出来之后,就直接轻声问道,“那这人自己有没有什么推测?” “就觉得肯定有什么大事。”厉溪治和裴云蕖说话的时候,都是半开玩笑性质的,但和顾十五一说话,他的面色就凝重起来,“那两大帮子人怎么打起来的,为的是什么,他都搞不清楚,按理来说,这么多人干起来,都是为了抢地盘抢生意,但这次显然不是,他跟我到了明月行馆里头,我给他一身新衣衫的时候,他猜测了几句,说这长安城里头风光的当然都是那些锦衣玉食的人,但那些个人是不会摸黑出来掏粪水,出来收拾垃圾的。哪怕本事再大,也得有人帮他们养鹰养信鸽,得有人帮他们大街小巷的去蹲着看人,去打听消息,去跑腿…如果这部分的人死得多了,那有些人的耳目就变得不灵光了。” “养鹰养鸟的五坊小儿…打听消息的,跑腿的…”顾留白用瓢去舀了瓢冷水洗了洗脸,然后才道,“这包打听话里有话啊。” 厉溪治苦笑了起来,道:“长安城里有些东西很有意思,上面的人不管怎么站队,很多脏活累活,落到下面,都是那些人在干。这人的意思似乎是说,他们这些最底下的人,就和那掏粪水的,架粪车的人差不多,命不值钱,按理弄死他们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杀他们这些人,对于上面那些人而言,其实就像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的事情。除非就是想让大家的消息都不灵便,彻底把水搅浑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这人虽然站得不高,但目光倒是不短浅,能想得到明月行馆来,那就说明这人值得救。云蕖,现在手里头握着好几个不同的消息来源,你不是还觉得消息不够灵通?那差就差在这些真正沉在最底里的人身上了。这个人把他保下来,过了这阵,他就又有用了。” “那不得好好表现一下礼贤下士?我一会过去见见他。”裴云蕖笑了,但马上又认真的交代,“你就别瞎跑了,好好再琢磨琢磨明天还有没有什么忽略了的地方。” 顾留白点了点头,认真道,“反正你阴姨今天也不让我往外走。” 裴云蕖眉头微蹙道,“小心些总是好的。”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道:“你今天应该也不会在外面乱跑?” 裴云蕖心情顿时飞扬起来,“怎么着,担心我出事情,到时候让你心神不宁?” 顾留白笑了笑,点了点头。 裴云蕖想了想,道:“那我一会去过明月行馆之后就回来。” 顾留白猛点头。 …… 不到半个时辰,裴云蕖就已经回到了顾留白这个小院里。 好好表现一下礼贤下士,和那个诨号包打听的包安清见个面,那倒是真不要多少时间。 毕竟她裴家二小姐的身份在那摆着。 包安清这种长安城里的江湖人物,就是沉在淤泥里的小鱼小虾,裴氏门阀的二小姐,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就和龙王的女儿差不多了。 不过按着裴云蕖平时的做派,去了明月行馆之后,自然是要和那边做事的人都碰一圈面的。 她虽然有点懒,但所有和她接触时间久了的人,都知道这个裴二小姐做事靠谱。 明月行馆里头来往的人对她尊敬,倒不是因为她裴氏的身份,而是因为这裴二小姐帮人是真的用心,而且她从不说什么大话,但她总能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她从小就耳闻目染军队的做派,赏罚分明的很,但又比军队里那些人大气,往往你做好了事情,你心里头想的奖赏只是一两银子,但等会她可能三两银子就丢过来了。 她现在在顾留白的身边,冲锋陷阵是真没她什么事情,但她就像是一个内务大总管,有什么需要就只管找她。 所以正常来说,她在明月行馆那边耗到中午是至少的。 不过今日里她收揽完这包安清之后,越想顾留白猛点头时的目光就越觉得这混账东西有点不对头。 她就没做什么停留,直接就回来了。 “顾十五?” 她一进院子喊了声,顾留白就推门出来了,手里头还提着郭北溪那春坊名剑。 剑被擦拭得雪亮,剑光耀在顾留白的脸上,显得顾留白的眼睛都在发亮。 “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裴云蕖此时仔细看着顾留白的脸色,她就觉得顾留白心里头肯定有事。 顾留白点头,轻声道,“要不屋子里头说?” 裴云蕖见他这么说,倒是眉头直皱,进门之后,她忍不住就轻声问道,“怎么,难道遇到什么麻烦了?” 顾留白见她随手带上了门,瞬间松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道,“是,我心不宁。” 裴云蕖吃了一惊,这早不宁晚不宁,怎么到比剑前一天就心不宁了? “修行的问题?”她见过顾留白在黑沙瓦面对吐蕃大军的模样,知道顾留白绝对不是因为紧张。 顾留白认真想了想,道:“也算是吧。” “什么叫做也算是。”裴云蕖紧张了起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两天就是心里头老想着和你去逛。” “??”裴云蕖有些懵。 “就这?”她反应过来之后,耳朵根有些微微发红,“比完剑之后不行么?” “不太行。” 顾留白郁闷道,“脑海里面老想着,老分神。” 裴云蕖心里头甜蜜得很,但面上却是凶巴巴的,“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想正经啊,但阴阳天欲经有点凶猛,我老实和你说,梦里头都出现你姐易容成你的样子了。我就怕今晚上抗不住,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心神不宁起来,这用剑就麻烦了。”顾留白一副无辜的样子。 裴云蕖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觉得这混账东西倒是熬得的确挺辛苦的,于是她只能乖乖的把自己的爪子伸了过去,“不就是逛个街嘛,你别老分神,明天比剑比完了,我们每晚上都逛。” 顾留白马上伸手过去握住了她这软绵绵的小手,摸了两下之后就心痒,忍不住探过头去,轻声道,“我还想摸。” “不成!” 裴云蕖瞬间就满脸通红,她下意识的摇头之后,才又轻声教训道,“顾十五,你居然白日宣淫!” 顾留白无奈道,“我知道现在外面日头正高呢,但阴阳天欲经厉害啊,一到晚上,我就怕弄不清虚实,分辨不清真假,还是白天稳当,犯不了错。” “你就一天都熬不了?”裴云蕖心里头慌得很。 这可是在房间里头,前面不远处可就是顾留白的床,这气氛和外面可不一样。 若是在平时,听到明天可以摸,顾留白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了,但他现在可不满足,他便只能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熬倒是能熬,就怕明天比剑前熬不住,那时候想摸,那你说曲江边无数人看着呢,那怎么办?” 裴云蕖想想那的确很可怕,她脚指头抠了一会,用蚊子哼哼的声音道,“那就摸一下,你不能不放。” 顾留白道,“不能不放手的话,那至少两下。” 裴云蕖含羞点头。 但等到顾留白的手伸上来的时候,她却是被吓到了,“顾十五你干嘛!” 顾留白轻声道,“你又没说放衣服外面摸还是伸里面摸,我伸里面摸。” 裴云蕖说着不行不行,但却没挡得住。 毕竟修为有着差距嘛。 而且顾留白的手一伸进她衣衫,她就不敢动了,生怕反而激发了顾留白的兽性,让他把持不住。 “你要死!” 一会她才反应过来,“你还两边都……” 顾留白连连深呼吸,心中真喊终于得偿所望,他好大一会之后才认真道,“那不然万一以后大小怎么办。” 他虽然脸皮够厚,嘴巴够老,但说完这句的时候,手心里已经紧张得全是汗。 那温香软玉的滋味,真的蚀骨。 “你别挨着我了啊,一会我出去被人看出来,都知道你是个淫贼了。”裴云蕖一时都气喘不顺,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脸烫得肯定没办法见人。 过了好一阵之后,两个人才定了定神出了门。 顾留白走进院子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异常饱满。 比剑有啥好紧张的。 啥玩意有刚刚那先往左边伸手还是先往右边伸手的时候紧张。 “我跟你说,明天这比剑,我必胜!” 他忍不住对着身旁装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裴云蕖,傲然的说道。 裴云蕖忍不住道,“又发什么神经。” 顾留白笑道,“用剑最重心气,现在我这心气高涨到了一定程度。” 裴云蕖明知他没什么好话,却还忍不住故意问道,“为什么?” 顾留白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爱不释手,若是不能胜之,那今后摸不到了啊。” “去死。”裴云蕖骂了一句,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她忍不住就看着顾留白,皱着眉头道,“说实话,黑沙瓦你帮我包扎伤口的时候,有没有乘机偷摸哪里?” 顾留白突然惆怅起来,“那时候光顾着你的伤口了,还遮着掩着,一点都没有偷看,我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我当时一只手肯定握着不放。” “你去死,当时你另外一只手断了。你握着不放,你能用断手给我清理伤口,给我敷药?”裴云蕖对这混账东西有些无语。 顾留白呵呵一笑。 裴云蕖一看他此时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肯定又想到了什么主意,正巧此时上官昭仪推门出来了,她便顿时咳嗽了一声,一点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上官昭仪一眼看见顾留白此时的气色,心里也是没来由的彻底松了一口气,她微微一笑,道:“看来十五哥明日是胸有成竹了?” 顾留白负手而立,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投向远处。 远处的那些连绵的屋顶,那更远处的天空,就像是一齐涌入了他的胸中。 他虽然油嘴滑舌,但有句话真一点没骗裴云蕖。 用剑最重剑意。 剑意剑意,就来自心中意气。 总有一种极致的情绪才能推动胸中意气。 他等来阴山一窝蜂,准备入关至幽州到长安,却未曾想直接遇到黑沙瓦这样的大战。这相当于他第一次真正在世人面前拔剑,就是这样的恢宏时刻。 当阵斩大将,骇退数万军。 少年一剑天下名。 这已是年少英雄的极致。 站在城头看着吐蕃大军退去如潮,这胸中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但这还不算。 少年若无红颜知己,还不够完美。 但他恰好就在黑沙瓦遇见了裴云蕖。 天底下有几个这样的少女,能够和他在这样的杀场里冲杀一夜? 关键这少女还如此有趣,如此的好看。 功成名就,红颜知己,少年意气。 他的剑法能够以如此的速度精进,其实又何止是郭北溪埋下的伏笔,阴十娘和龙婆的用心调教。 万里荒漠,明月出天山,长风自天来。 再到这长安,屋脊如山长,高楼红袖招。 这广阔的天地一下子伴随着这少年的意气涌入他的剑意,他手头这把春坊名剑,这柄小春天,恐怕比这盛唐的早春还要热烈。 他的剑意,他的状态,在这个时候真正的养到了这个阶段的极致。 裴云蕖有些震惊的看着顾留白。 这个时候她都觉得顾留白的气势和昨日相比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这什么胸? 能养厉害的剑意? 第两百五十章 春狩狩的谁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大唐这一个元宵节从清晨时分起就瞬间让长安城里的人们兴奋不已。 因为坊门刚开,一个惊天喜讯就传来了。 以往每年元宵节都是放夜三天,但有些坊市还是有限制,有些坊门还是要关闭的,但今年的皇命下来了,从今年开始,今后大唐的元宵节虽依旧是放夜三天,但所有的坊市都没了限制,相当于这三天金吾卫就不管宵禁了。 长安城里的人可以真正通宵达旦的游玩了。 那不得舒服个三天三夜? 那些个原本出行不太方便的人心中狂喜,比捡了银子还高兴。 而且接下来还有好消息传过来。 晚上曲江游船会上不仅有那绿眸和沧浪剑宗的比剑,旁边芙蓉园的游园会里面还会竖一个巨大的灯轮,皇帝还令工匠们做了一株通天树,上面据说会挂满各地送来的贡灯,而且还特地从外地调过来一支特别厉害的打铁花的队伍。 那到时候那边的几个坊市,真的要火树银花不夜天了。 长孙无极每日里起床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长安城中各坊的坊门打开时,他就正好打开房门。 一打开房门,他就看见长孙细雨提着一个食盒从一座假山上跳了下来。 他的宅子位于崇仁坊开通巷。 手握重权已数十年,他的宅院也配得上他的身份,占地之广,足以在长安所有贵人的宅院之中位列前三。 和裴府一样,他这种深宅大院里头,也是院子套着院子。 他的卧室位于西北角第五进院落内,周围有许多从湖州运来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假山。 假山上还种着一些松树。 使得他倒像是孤零零的住在山岗之中。 寻常人以为他喜欢野趣,而且几乎都认为他的作息规律到了极点,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都是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 但长孙细雨知道他并非如此。 她还知道他的卧室里头有好几条密道。 有的是方便他出去谈事情,有的则是用于逃生,而有的密道里头,甚至有保护他的修行者。 看着长孙细雨跳落下来,长孙无极脸上那一贯的威严神色便变成了暖意,他微微一笑,道:“好好的路不走,你这从假山上跳下来做什么?” 长孙细雨道:“我小时候就喜欢这样跳,今天就想这样跳一跳。” 长孙无极接了她手中的食盒,打开,用真气扫掉假山旁石头桌椅上的浮尘,坐了下来,然后从里面拿东西开始慢慢吃起来。 “为什么不去王屋山?”他边吃边看着在对面坐下的长孙细雨,“平时懒得看我,现在反而舍不得走了?你那伤不是还没恢复么?” 长孙细雨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但她的语气却是比平时要温和很多,“我虽伤,但留在这里,别人想要杀你也难。” “担心我出事?”长孙无极摇了摇头,他心里有别样的滋味,但脸上却是满不在意的样子,“放心,没有人会杀我,你受的伤重,你留下来,我反倒是要顾忌着你。” “我感觉这座城里今天的杀意分外浓。”长孙细雨看了他一眼,道:“你说没有人杀你,我不太相信。” “要从我手里拿点好处,那是肯定的,但杀我就过了。”长孙无极笑道,“一开始就找人打伤你,这就已经说明了这种态度。” 长孙细雨清冷道,“我不太明白。” “真要杀我,那就不会打草惊蛇,就会直接杀了你,然后发动。”长孙无极道,“这城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心里都很清楚,给我的时间越多,我要反击起来,就越狠。” 长孙细雨道,“不会是故意误导你?” 长孙无极突然觉得她和小时候一样可爱,他忍不住笑道,“若是我真那么笨,那我怎么可能活得到现在。不管是不是杀我,我该做的准备自然都会做的。” 长孙细雨沉默了一会,道:“我不走是不是错了?” 长孙无极笑道,“你有什么错的。” 长孙细雨道,“让你投鼠忌器?可能他们看明白了,你倒是不怕死,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但你在乎我的死活。” 长孙无极摇了摇头,道:“去不去王屋山都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们要看明白我的一些设计和态度而已,这座城里的聪明人,在某些方面都有着默契,不懂得这默契的人,这两天就容易死。” 长孙细雨再次沉默下来。 她脑子里面除了修行,就放不下多少事情。 这些权贵的谋划也好,平衡也好,默契也好,她一贯都弄不明白。 这似乎的确不是她所能关心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会,看着停下来的长孙无极,却是微微蹙眉,道:“怎么不吃了?才吃了这两口,你不是最爱吃这白糖猪油糕吗?难道我买得不对?” “这就是我喜欢的那家铺子的,你没买错。”长孙无极说完这句,也沉默了一会,然后感慨的笑了笑,道,“但再无敌的人,也敌不过时间。我以前早上随便能吃一盆子,但到了这个时候,我早上吃了一块,就觉得油腻吃不动了。” 长孙细雨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但她的手指却是微微的颤了颤。 “最近回长安的人特别多,有个你认识的人也偷偷回来了。” 长孙无极看着她,突然又想到了小时候她和某个人打架,便笑了起来,道:“就是那个帮弟弟出头,却被你头都打破的。” “李熏?”长孙细雨想了想。 她一直不喜欢想过去的事情,所以再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觉得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这人现在七品巅峰,但他是正儿八经的李氏嫡系,所以你也懂的,他这七品巅峰,也比得上寻常修行地的八品了。你受的这伤诡异,你现在估计打不过他。”长孙无极认真道。 “我对他没兴趣,不会去见他。除非他想来杀你,否则我也不会和他打架,我伤好了也没兴趣找他再打一场。”长孙细雨也认真的说道。 长孙无极叹了口气。 “那你到底对什么有兴趣,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兴趣?再优秀的男子你似乎也没兴趣看,虽说你满脑子都是修行,但似乎也是随缘,似乎也并没有追求什么极致的兴趣。” 他深深的看了长孙细雨一眼,“连玄庆那样的人都对人间还有兴趣,我怎么觉得人间都没有任何吸引你的地方,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有什么有兴趣做的事情?” 长孙细雨清冷道,“有还是有的,只是可能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长孙无极的眼睛倒是瞬间发亮了,“能说给我听听?” 长孙细雨原本不想说的,但看着那一盒子开始发冷的白糖猪油膏,她还是改变了主意,道:“我想学着和某些人一样,有什么真正威胁到大唐,威胁到长安的事情来了,我就可以为这样的事情而死。但平时大唐自己人在窝里斗来斗去,我没什么兴趣。” 长孙无极愣了好大一会。 他拿了一块微冷的猪油膏在手里,还是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唏嘘道,“原来你不是没有感兴趣的人,只是那些感兴趣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说完这句,他也改变了一些主意。 “按我知道的一些消息,虽然李氏的安排很厉害,但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李熏这个人在我看来很有可能要死的。我本来可以想办法让他活,但你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那我不就不管了?”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 她觉得这些人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 “今晚去不去看比剑?” 他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长孙细雨想了想,道:“应该带着郭北溪的剑,我要去看一看。” 长孙无极点了点头,长孙细雨看了一眼食盒,“中午想吃什么?” 长孙无极笑了笑,道:“我让人已经安排了,弄了人参鸡汤,今晚上得必须保证精神好。” 长孙细雨想了想,道:“我再给你带罐子菜羹过来。” 长孙无极点了点头,“好。” 长孙细雨站起身来收拾食盒,突然又认真回了一句,“沧浪剑宗真的都听你的?” 长孙无极感慨的叹了口气,笑道,“可怕就可怕在这,现在长安洛阳有一大半的门阀都觉得萧真微和白有思这群人都是听我的,但谁也想不到沧浪剑宗底子里姓王。” 长孙细雨微微皱眉,道:“王夜狐?” 长孙无极见她一下子猜准了,倒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得到?” “这人是八品,而且是很厉害的八品。”长孙细雨道。 长孙无极愣了愣,他这才明白长孙细雨的思路,他说那人姓王,长孙细雨就直接猜了厉害的八品修行者里那个姓王的。 长孙细雨此时却是脸色微沉,道:“他怎么能掌控沧浪剑宗?” “神策军和飞龙军其实也都听他的。”长孙无极戏谑的看着她,道:“想不到吧?”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 一个老太监。 一个只是专门负责向官员传递帝命的枢密使而已。 谁能想到他实际能够控制着这样的军权? 见着因为沧浪剑宗和郭北溪的关系,这长孙细雨多少有些兴趣,长孙无极才接着说道:“好多人看不明白,但李氏想必是看明白了。但王夜狐到底厉害在哪,李氏里面每一个人有我和他接触得多,所以估计会弄不明白。” 长孙细雨难得的问道,“这人厉害在哪?” “李氏厉害的是底蕴,拿得出手的厉害修行者和玄兵多,能够调用的私兵多,但王夜狐真正厉害的并不是手里握着的这么多军队和沧浪剑宗。”长孙无极仔细的慢慢说道,“他最厉害的地方是杀人不见血的挑拨人心。有些时候,有些人的人心一变化,李氏布的有些局就破了。” “李氏找到了牵制沧浪剑宗、神策军和飞龙军的办法,但没意识到这点。”长孙细雨瞬间理清了思绪,但她也懒得去想细节,只是问道,“所以你觉得李氏未必对付得了他?” “未必讨得到多少好处,但若是两败俱伤,那也不好说。”长孙无极看着她,认真道:“而且李氏的布局一向是针对很多个目标,在他这边吃亏,或许在别的地方又能占很多的便宜。而且李氏让我感觉这次春狩打的最大老虎是王夜狐,但明面上是这样,暗地里说不定李氏有更大的老虎想打也不一定。” 长孙细雨微微皱眉。 平日里她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但真正的风暴袭来,甚至威胁到长孙无极时,她才有些醒觉,平时自己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是因为自己不需要在意,因为有这样的一株大树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她觉得自己的性子是有些淡的。 就如很多年前,她对郭北溪等人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和任何人的交往,她也不会主动。 有人邀请她,她感兴趣的,才会去,从来都不会主动发起些什么活动。 但等到这些人死去,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之后,她却感到了深深的悲恸,她才知道自己是那么在意那些人。 听着长孙无极对王夜狐的评价,她的心情不知为何就如当日听到郭北溪离开洛阳的时候一样。 长孙无极明明好好的在她面前说话,手里还捏着那块啃了一口的猪油糕,她却是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 “王夜狐这人这么厉害?在长安一点声望都好像没有的样子,过去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声响,若不是我知道他是八品,否则我连他的名号都不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长孙无极道,“听你的意思,他都好像和你差不多厉害。” 听着长孙细雨还有些孩子气的话,长孙无极很难得的大笑起来。 “我年轻的时候住在洛阳,洛阳这座城和长安挨的这么近,但洛阳这座城就比较正常,后来到了长安,却发现长安这座城哪哪都透着不正常。” “这座城里的人也都让人想不通。” 他看着长孙细雨,笑着道,“你那几个叔叔,现在还和十几个谋士在我那屋子里密道连着的密室里在商议,但他们想了十几年了,也都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有毛病。” “你就说这王夜狐,明明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比裴国公还厉害的老狐狸,改变一个八品修行者的心迹也只要随便安排个人给他看看。但他这一辈子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就是这么低调到了极点的隐着,就那么兢兢业业的做着皇帝交代的事情,和一个普通的老太监没什么两样。我查了他这么多年,他就是一点作奸犯科,谋逆的事情都不做。你说他隐忍不动,等待时机一下子弄个大的也就算了,但他这一辈子都快过去了,而且他这么多年调和人心下来,手里头握着这么大的力量,能做的有意思的事情,也就是和李氏掰腕子,那他似乎又对那龙椅没意思,他也不要名声,那他什么夜狐啊?都变成给李氏把尿的夜壶了。” “但更可笑的是,他都这样了,年轻力壮的皇帝偏偏就不等着他生病老死,还偏偏要和他决个生死的样子,你说谁更有毛病?” “而且皇帝这么多年一直心心念念想着打高丽,你那些叔叔处心积虑的查证了十几年,也根本想不出他这到底是为什么,都好像根本没有理由的。” 长孙无极都想不明白的事情,长孙细雨当然想不出原因,她只是下意识的关心城里那些站在最高处的修行者。 “你说王夜狐改变一个八品修行者的心迹也只要随便安排个人给他看看,这个八品是谁?”长孙细雨莫名的觉得若不是和自己有些关系,长孙无极也不会特意的提上这一句。 “李得意。” 长孙无极异常干脆的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他这人厉害。” 他看了长孙细雨一眼,接着道,“他姓李,但不是李氏嫡系,所以一牵扯父辈的党争之后,他在长安原本就没有前途可言了,但谁能想到,他在外面流浪了这么多年,却还能凭着修为返回了长安。李氏磨了他这半辈子,把他磨成了一柄利器,他原本也应该听天命,没有什么争的心了。但我知道王夜狐要安排李熏给他看一眼,这一眼下去,恐怕李氏熬李得意半辈子的苦心就白费了。” 长孙细雨看着他,道:“我不太明白。” 长孙无极笑眯眯的,他知道她哪是想不明白,而是没有兴趣去想,但今日里她这么有耐心的陪自己在这里说话,却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他慢慢说道,“李熏也姓李,但他是李氏嫡系,正儿八经的陇西李氏血脉。李得意一看李熏,就会发现截然不同的人生。李熏现在修为和计算应该不如他,但李熏年轻,李得意就看得出来,可能要不了十年,至少李熏在修为上就可能超过他了,而且这场大戏过后,同样返回长安,李熏恐怕会爬得比他更快,比他更高。这人吧,活到一定的年纪,就都明白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争也是争不来的。但人天生就有毛病,很多时候却又明知不可为却偏偏按捺不住。李得意如此,萧真微也是如此…有时候一口气不是磨没了,只是压得深,总有可能撒出来的。” 说完这些,长孙无极想到那个和自己一样老,无声无息般在长安呆了这么多年的王夜狐,他顿时又忍不住觉得这个人的毛病真多。 “如果李得意是王夜狐的子弟或是门生也就算了。但李得意和王夜狐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觉得李氏对付自己不爽呢,还是纯粹就看着李氏不爽,就想坏李氏的事情呢?” “倒了一个王夜狐,再出一个李得意,让李氏白忙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看着长孙细雨认真道,“你倒是对的,大唐窝里斗的这些事情,真的有病,没意思。” 长孙细雨低垂着头。 这个时候她忍不住在想一个问题。 王夜狐倒了若是将成就一个李得意,那终有一日,长孙无极也会离开这世间,那他倒下之前,他会成就一个谁? 李得意坐着马车,刚走到一条河边,微暖的风吹开车帘的时候,他看到了河里有一条船。 船头站着一名年轻人。 他的呼吸微微一顿,这车窗帘子便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扯住一样,保持着那荡开的状态,一动不动了。 那年轻人似乎也刚刚返回长安,他站在船头,不断的看着沿途的景致。 他风尘仆仆。 然而身姿挺拔,气血雄浑,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这人和年轻时的李得意有些像。 同样的意气风发。 但他比年轻时的李得意更为强大。 天底下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多。 尤其这人的气血迥异常人,是李氏嫡系。 所以李得意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时候,就想出了他是谁。 李熏,进士及第,太学助教,因罪流放象州,但他现在却已经返回长安。 李得意之前并不知道此人也暗中返回了长安,但他知道陇右节度使郑竹也已经和其心腹们暗中接受调度返回了长安,而此人是郑竹的好友。 李得意安静的看着船头上那名年轻人。 直到马车驶入一条小巷,那荡起的车窗帘才落了下来。 很多年前,他离开长安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修行者的身份。 很多年后,他回到长安,却似乎依旧还是一名修行者。 哪怕明面上给了他很多,但看到这名年轻人的时候,他却再次产生了当时离开长安时的情绪。 当时烟雨空濛。 他在雨中回望长安,只觉得远离了世间的权势中心。 而此时身处这座城中,看着船头上那名年轻人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被排除在权势之外。 也就在此时,紧挨着皇城的布政坊里头,一个陈设异常简单的院落之中,一名很年迈的宦官这时候才开始吃早餐。 他的早餐很简单,一大碗清粥,配着一个咸蛋,一碟腌瓜干。 第两百五十一章 灯山满帝都 过了正午,明月行馆门口就多了一排马车。 和这座城里寻常的百姓相比,权贵的豪横就一下子体现出来了。 五皇子早个两三天就已经在曲江和曲江蕖的交汇处包了一座酒楼。 那地方正对着游船会的水面,是观看比剑的绝佳位置之一。 不过他这手笔和裴国公相比还差了那么一点。 裴国公早早就派了人到延康坊,说那边正好有个朋友的院子就在水边,有个码头还探在水里。 除了马车能直接进那个院子,可以直接在那个码头上看游船和比剑之外,码头上还准备了一条可容纳数十人的游船。 这意思是沧浪剑宗设计的虽然好,但借着这条游船,抵近观看却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按照裴国公带来的口信,这游船上到时候会放几个特别的人物。 这些个特别的人物要接近比剑台,估计沧浪剑宗的人也拦不了。 具体是谁,倒是还不能提前透露。 这下五皇子有点蛋疼。 白浪费了好多银子。 不过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顾留白安慰五皇子,至少你这酒楼吃的东西应该不错,晚上一群人就在你这酒楼吃。 这其实原本就是五皇子计划里头的事情,但就到了这正午,他却开始怀疑酒楼里原本备的桌椅和雅室够不够用。 要提前看比剑场地的顾留白还没出发,长安贵妇团就到了。 吴嫣红、周灵玉这一群经常在一起玩的贵妇们,拖家带口的就到了。 郑冬至挨过了那一顿胖揍之后,身上的伤才好了不久,但那一顿打真的把他打服帖了,他现在见着顾留白跟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一下马车就直接虎虎生风的一头撞顾留白身上,然后抱着顾留白的大腿就嚎,“先生你今晚上可千万不能输啊,你要输了万一没了胳膊没了腿的,今后就没人这么打我了。” 顾留白听得直呲牙,“你这小子是咒我不,是逼我现在就胖揍你一顿么?” “我是关心先生,哪是咒先生。”郑冬至一听要揍,眼睛反而发亮,“先生你现在还有时间揍我么?” 顾留白摇了摇头,“我现在哪有空揍你,等比剑比完了再说吧。” 郑冬至有点怀疑的样子,“这么说先生你真觉得比剑能赢?怎么那些个大人都觉得你压根赢不了,断手断脚都有可能是轻的。” 顾留白笑了,就是笑容都有点狰狞了,“你这孩子挺会说话的啊。”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穿得花枝招展的周灵玉倒是假装和顾留白不熟,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吴嫣红却是禁跟在郑冬至屁股后面过来了,她一看顾留白的神色,就觉得顾留白输不了。 顾留白笑了笑,轻声道,“如果沧浪剑宗没有些特别的龌龊手段,应该没啥问题。” “那就是不只是要龌龊手段,还要非同一般的龌龊手段才行。”吴嫣红也笑了,但她的笑意只出现了一瞬,接着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凝重起来,“我夫君让我们过来,是因为他觉着今日曲江周围那几个坊市,反而是最为安全的,不知你心中可有数?”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的人顾着我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外面晃荡。” 吴嫣红便放心了,微微一笑,看着郑冬至道,“省得我担心以后没有人揍他。” 长安的这些个贵妇出手都阔绰得很,顾留白也是懂得如何讨她们欢心和搞气氛的,于是他朝着吴嫣红挤了挤眼睛,“要不要先给你们看看我今晚上用的剑?” 吴嫣红这些人如何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是不是郭北溪的那柄剑?” 就连一直在装模作样的周灵玉都顿时忍不住走近过来。 “我若不用这柄剑,这些人恐怕都要质疑到底是不是郭北溪教我的剑法。”顾留白从身边的马车里直接取出了那春坊名剑。 “唰!” 他二话不说,直接抽出这柄剑,抖了一个剑花。 顿时空气里就像是有一连串的白色杏花在飘落。 “果然好看啊!” “不愧是让一个剑坊得名的名剑啊。” 一群贵妇人看得十分满意。 剑好剑坏倒是其次,关键在于,她们比城里其余人都更早的看见了这柄剑的出鞘啊,别的人身份再怎么尊贵,那也得等到晚上才能看得到这柄剑不是。 “狗是真的狗啊。” 五皇子是真的佩服顾留白。 这城里头修为到了顾留白这种档次的剑师,哪个不是端着架子,最怕的就是名声不好。 但顾留白对谁都一样。 好像在他看来,面对谁都是生意,敞开铺子做生意,谁给他好处,他就卖力的讨好。 …… 本来顾留白这群人的马车就多,再加上长安贵妇团的这些马车,从延康坊里走出来的车队,那真的是和当时离开幽州城的车队一样,浩浩荡荡,引人注目。 这一列车队往南,沿着崇贤、延福、永安坊旁的大道一路前行,一直到了大通坊,这才往东拐,笔直的朝着通善、青龙坊而来。 沧浪剑宗的人早就住在了曲江坊。 在曲江坊的高处,萧真末很快就看见了这一列车队。 他沉默的看了片刻,转身朝着曲江的江边走去,他的身后很快出现了数十名同样和他一样沉默的剑师,这些人跟着他到了曲江边上,然后停顿下来,最终他一个人走上了一条大船。 这艘大船完全就是漂浮的楼阁的外观。 甲板下方有两层,甲板上方有三层。 上方的第三层阁楼里,白有思和十余名沧浪剑宗的修士团坐在一起,商议着事情。 听着萧真末的脚步声,白有思的眉头就已经微微的皱了起来。 等到萧真末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他也不等萧真末开口,便尽可能压制着自己不悦的情绪,轻声道,“若是你无法从宗主那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也不可能从我们这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萧真末来时的路上似乎已经想到了这些人的态度,所以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所谓的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萧真末淡淡的看着白有思等人,道:“但其实若是真的想有所变化,别说箭已经放在弦上,哪怕射出去了,都可以想办法不让它伤到人。”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萧真末,慢慢说道,“这箭不能伤别人,那就只能伤我们沧浪剑宗。” “我不是来和你说理的,我也知道今晚上的事情不会有所改变。”萧真末安静的看着白有思和白有思身边坐着的这些甚至用敌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人,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们,此次比剑,无论胜败,已经让我们沧浪剑宗元气大伤。我们是同门,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决定,我们也守着沧浪剑宗的规矩,我们违命不遵,自当囚禁,我们一共有四十七人,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我们不会等待比剑开始和比剑的结果,我们会即刻返回洛阳,自禁于玲珑剑林。” 白有思和他身边那些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真末。 但萧真末却再未和他们说话,他转过身去,直接离开。 失望得太久,便终于会付诸行动。 这条大船的甲板上,一名年迈的剑师看着萧真末等人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除了白有思为主的这些人和萧真末为首的这些人之外,沧浪剑宗还有不少和这名年迈剑师一样的中立派。 但今天哪怕是这些最温和的中立派,都知道今日这比剑不管胜负如何,沧浪剑宗的分裂,已经正式开始。 …… 布政坊的院子里,那名已经不能用蛰伏来形容的老太监,此时正缓缓走出门。 他的长相也很普通,容颜也显得很苍老。 身穿着便服的时候,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配饰。 这走在街道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气质。 长孙无极若是走出门,沿途的人除了那些不懂事的孩童之外,都知道这是长孙无极,但他王夜狐走出门,却没有几个人认得他,更没有人会觉得,他是这座城里头,可以和长孙无极相提并论的枭雄。 说实话这座城里,和长孙无极持同样看法的人也没有几个。 就连六皇子和五皇子这样李氏嫡系,思来想去,也并未觉得有一场大戏是针对这个老人开演。 哪怕长孙无极这个时候亲口将王夜狐这个事情说给五皇子听,恐怕王夜狐这三个字出现在五皇子耳朵里的时候,五皇子还会觉得异常突兀,一点前戏都没有。 恐怕就像是去花楼喝酒,一进花楼,一个光溜溜的花魁就直接掉怀里了。 王夜狐不只是在朝堂之中极为低调,而且这人都有几十年没出过长安城了,甚至于除了接受皇命,必须去一些坊市拜会官员之外,他平时的活动轨迹,便只局限于皇城和布政坊。 他的一切吃穿用度,也是极简。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唯一有些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不怎么坐马车,他出行一般都坐轿子,那种两个人抬的轿子。 “义父。” 今日里帮他抬轿的两个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前面的一个轿夫始终微弓着身体,他坐进轿子之后,这个轿夫便轻声喊了他一声。 王夜狐靠舒服了身子,然后慢悠悠的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有胜算么?” 这个轿夫轻声道,“若从常理来看,看不出什么胜算,但跟别的地方打仗一样,看着三千对三万怎么都打不赢,但史书上三千赢三万的例子不少,义父您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觉得您输不了。” 王夜狐笑了笑,道:“城里头还觉着我能行的,恐怕没几个,你都这样的身份了,今天还来帮我抬轿子,一定是想问个为什么吧?” 轿夫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我就是想知道,李氏为什么非得和你分出个胜负来。如果想不明白原因,今后我也过不安稳,总觉得无论怎么做,都有可能面临和您一样的问题。” “我想也是啊。”王夜狐感慨的看着轿夫的背影,又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我倒是知道为什么,但这个秘密我只能带到棺材里头去了。我不能告诉你到底是什么事情,只能和你说,这个事关争夺龙椅时的旧事。这个秘密若是传出去了,对大唐没好处,对天底下的人都没好处。不过这也好,这事情差不多到我这为止了,和别人也没什么关系。” 轿夫沉吟片刻,道:“虽说无法知道内情,但总算解了些心头疑惑,没有义父,今日我也坐不到这位置,那我就再帮你杀两个人,也顺道和义父再学学如何起死回生。” 王夜狐笑了起来,道:“由我举荐,从我这开始往上爬的人不少,但里头最厉害,最狡诈的非你莫属了。你这不只是想从我口里头得知一个惊天的秘密,而且你还是担心我临到头来,把最多的好处按到别人头上啊。” 轿夫笑道,“多在义父面前出现出现,义父分好处的时候,就自然会多想着我点,这乃是人之常情。” 王夜狐道,“不怕李氏觉得我将秘密告诉了你?” 轿夫笑了笑,道:“虚虚实实,不是挺好?” 王夜狐也笑了笑,随着轿子的微微颠簸,他也眯起了眼睛,“说实话,你今天若是不来,那我就会让李得意占更多的便宜。” 轿夫叹了口气,“猜到了。” 王夜狐眯着眼睛,似乎都已经睡着了。 但过了片刻,他还是说了一句,“其实皇帝他们也猜出来,这一辈子我都这么过来了,就不会再提前尘旧事了,但我不死,他们不安心,而且他们也不想让我来分配手里头的这些东西,所以无论如何,你的确都该来,将来李氏终有对付你的一天,不管你怎么对李氏忠心,你手里头挣得的那些家当,不是他们给的,他们就觉得你不该得。” 轿夫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他甚至没有回头,抬轿子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但王夜狐却似乎感觉出了他的心意,便又笑了笑,道:“看起来你倒是不会像我这么过完一辈子。” 轿夫这个时候倒是反而笑出了声,道:“各有各的活法,您是觉得您所做的对于大唐的安稳来说是好的,您就满意了,但我却觉得人到这世上,就是得大闹一场才有些痛快,至于对这大唐好不好,大唐太大,我们这样的人就算闹翻了天,又能怎么样?” 王夜狐也笑了起来,“自个儿觉得过瘾就行。” 顿了顿之后,他突然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人一辈子吧,有时候想想也挺可笑的,越想得到名声,拼命折腾的人吧,往往连个宰相都谋不到,就是得不到应有的名声,往往真的不想要得名声的人吧,反而可能注定要留在这史书上,哪怕是为了自保都不成。也不知道将来的史书上怎么描述我,说不定一堆看不清楚东西的史官大书特书,非得把我写成大权在握,想要谋夺李氏天下的那种人。” 轿夫哈哈的笑了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 “奇了怪了。” 顾留白觉得毫无意外,这种场合那回鹘神女耶律月理肯定是要来看热闹的。 但等到天色都已经暗下来,曲江边上的游人已经,密密麻麻,一些灯火都开始点亮的时候,耶律月理和他的师兄冲谦老道却还没出现。 “你们家神女去哪了?”借着散布去五皇子包的酒楼吃晚饭的机会,顾留白默不作声的和周灵玉凑近了些,轻声问道。 “你是司首,你都不知道,我问谁去。”周灵玉不动声色的传音,“今天人多眼杂,你离我远点,我们不熟。” 顾留白沉默了一会,咬牙切齿的说道,“草!” 周灵玉看了他一眼,道:“今天不行,等明天。” 顾留白忍不住冷笑。 “十五哥。”周驴儿在酒楼门口和五皇子说着话呢,一看到顾留白走过来了,他就笑嘻嘻的说道,“我和神秀哥等会能到比剑台上去看你比剑。” 顾留白一愣,“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 周驴儿道,“好像还有回鹘神女。” “……!”顾留白顿时无语了,怪不得这个时候也不见动静,原来弄了半天,这神女都能直接到比剑台上。 “我那师兄冲谦道长能上比剑台么?” “这我倒是不知道,但神秀哥说,应该只邀请几个人上剑台作为公证,可能白云观会有个人。” “外来的使团,道宗、佛宗…那么最多还有一个官家或是长安修行地的人?”顾留白眉头微皱,他觉得这么一算,冲谦道长能上剑台的机会就不大了。 说实话这种比剑,如果有冲谦道长这样的人就在几丈范围内旁观,那应该就断绝了周围修行者暗算的可能。 说话间神秀就过来了。 “十五哥。” 神秀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道:“一会游园会的通天树亮起来之后,这边游船会就会开始,届时会告知所有人哪些人作为公证上剑台。不过沧浪剑宗上剑台的人数不限,毕竟是你剑挑人家一个宗门。” 虽然冲谦道长未必能够在附近,但顾留白知道阴山一窝蜂一定有些布置,他心中倒是也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道:“那神秀哥你可得好生照看着我。” 神秀笑道,“我这修为估计上不了台面,不过我身上有件法器还行。” “那指定行。”顾留白顿时笑了,这么一来,那昙灵藏交代的事情似乎做起来更方便了。 ……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天色渐渐黯淡,游人如织,曲江周围的数个坊市,马车已经赶不进来了。 那挂满了华灯的通天树和灯轮还隐于黑暗之中,但沿途挂着的花灯已经开始点亮,尤其一些小打小闹的打铁花已经开始,尤其是很多卖吃食的摊位,此时都已开张。 突然之间轰的一声响。 只见一颗通红的弹子上天,突然之间一炸,绽放华彩千条。 一片惊呼和欢呼声如雷震震之间,芙蓉园里突然明亮起来,一座由巨木搭建而成的高台层层亮起,初时看起来还像是一座高塔,但斜挑出天空的那些木杆上由各地进贡而来的巨大彩灯都纷纷亮起之后,无论从各个角度看去,那都变成了一株美轮美奂的巨树。 这株发光的巨树和大雁塔遥遥相对,似乎差不多高。 紧接着,漆黑一片的曲江和曲江蕖中,丝竹声同时如天籁响起,画舫上挂着的花灯也如繁星亮起,很快将整个江面都照得通亮,江面上花团锦簇。 只见花灯画舫一艘艘从东南方位驶来,朝着城中行进,每艘画舫上都有不同节目,有些是有军士操练,尽显威武雄壮,有些有乐团在奏乐,有些则是有歌姬和舞姬在歌舞。 还有些画舫上则是令人惊叹的杂技,有人身上挂着弹索,掌着花灯在夜空中飘来荡去,有人在甲板的平台上表演顶缸等杂耍。 然而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数艘花船拖曳的一个浮木平台所吸引。 这浮木平台四四方方,宛如一个浮岛,过来时简直占了半幅水面。 那浮木平台上方,却是又建了一个巨大的莲花台,莲花台的所有莲花瓣都是巨型的花灯,异常的华丽且明亮。 顿时江边上喝彩声雷动。 这才是真正的大唐气象。 光是这一个比剑台,天下就没有别的国度弄出来过。 那莲台的边缘已经放置了些桌椅,已经坐了些人,虽然寻常人此时还只能依稀看清那些人是男是女,但所有江边的修行者却已经足够看清那些人的面容。 此时简单吃喝完的顾留白等人已经聚集在裴国公安排的院子里,这院子的船坞平台伸在水中,且有一定高度,所以这莲台从远处刚刚亮灯,顾留白就已经看清楚了那莲台上坐着的一些人。 他顿时就懵了。 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外国使团、道宗、佛宗、官家,都有人作为公证。 但神秀都没说对。 没有白云观的人。 那上面坐在回鹘神女耶律月理身边的道士,就是他的师兄冲谦。 “这怎么做到的?” 他直觉自己这师兄是不是下了黑手,揍了白云观的人给强行顶上来了? 但很快那莲台上的一名官家已经出声。 那人声若洪钟,虽然不是八品,但修为在七品里头也算是强的了。 这人先行自报家门,是金吾卫中郎将卫青禾,接着说了数句国泰民安的客套话,便介绍为了比剑的公证,为了体现大国之仪,安排了观礼团作为公证。 接着便逐一介绍莲台上这观礼团成员。 介绍周驴儿时,居然直接便说这是大唐佛子,这个说法已经让顾留白都感到有些吃惊,而接下来介绍冲谦时,便直接说是宗圣宫掌教。 虽说宗圣宫现在真正得了修行法门的真传似乎只有冲谦一个,但顾留白之前查阅有关宗圣宫的记载时,却记得清清楚楚,这宗圣宫的掌教是冲谦的师兄,但冲谦的师兄去世之后,这掌教之位是空着的。 这种位置不是自然继承,而是要大唐皇帝出文书赐封的。 佛宗佛子当然也是要大唐皇帝封的。 这么说来,这李氏岂不是相当于一下子认证了两个? “顾十五,这味道不对啊。” 裴云蕖和五皇子都瞬间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和顾留白要玩默契,也根本不需要给出这么多好处。 尤其五皇子觉得按照自己那老子的个性,好处绝对不可能一下子给出来,而是遇到什么事情要利用的时候给一点。 顾留白慢慢点了点头。 其实阴十娘很早就已经带过来陈屠逼供那个活口得到的一些消息。 那些消息里面最有用的,是东川节度使黄涯带了很多亲兵偷偷的回了长安。 如果只是简单的对付一些厉害的修行者,那绝对不至于先让裴国公和边军调回来的一些将领稳定长安周遭的军镇,再从地方上调不少大将和悍卒进长安。 这些地方上调过来的地方长官和悍卒和周遭军镇的将领的唯一区别,是他们应该不至于提前被长安城里除了李氏之外的门阀收买,而且他们之中的人底子比较干净,不会提前走漏风声。 但这是镇压兵变才有的手笔。 再加上眼前所见,顾留白心里已经有些明白。 李氏不只是要将他和阴山一窝蜂和沧浪剑宗绑死在这里,而且是要将佛宗和冲谦也牵制在这边。 如此一来,李氏的布局里面,就应该不会有许多难以控制的八品了。 裴国公也特意交代过让他不要插手比剑之外的事情,郑氏门阀显然也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所以才让吴嫣红带着郑冬至早早的过来。 所以今夜长安城里不只是有些修行者之间的交锋,还牵扯到兵变?军队和军队的交锋? 哪怕他是比剑的正主,且比剑马上就要开始,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找了找周灵玉,让她赶紧让回鹘的那些密谍不要凑热闹,能到这曲江边几个坊市来的,就尽量躲到这边来。 第两百五十二章 他便是风雨 “来了。” 眼见着都快登比剑台了,顾留白所在的这船坞后头的院落里突然一阵热闹,按理而言曲江边这几个坊市之中的街巷都已经走不了马车,但此时偏偏却有几辆马车直接从侧门驶了进来。 顾留白和裴云蕖等人刚转头去看,有两个五皇子的暗卫已经悄然来报,“金吾卫提前封锁的道,就从隔壁通济坊过来的,是怀贞公主和一些国子监律馆的学生。” “是怀贞?” 五皇子一愣,接着听到国子监律馆的学生,他顿时反应过来裴国公为什么说接下来他安排的那艘花船能够抵近观看比剑,沧浪剑宗的人压根拦不了了。 原本那比剑台上,按理而言也可以放个皇族子弟作为公证的,但现在怀贞公主却安排在了他们这里。 船上有怀贞公主,本来就不好阻拦了,更何况还有一群国子监律馆的学生。 这群人何止是能言善辩,他们本身研究的就是律法,他们本身就是看人做事情合不合乎律法,做事情公正不公正的。 五皇子此时是身穿常服,但他一眼扫见怀贞公主却是身穿着盛装宫服。 她身后跟着的一群学生也都穿着正式的国子监律馆的袍服,很有辨识度。 “嗣玄。”怀贞公主也一眼就看见了五皇子,落落大方的打了个招呼。 “怀贞,想不到你会过来。”五皇子笑了笑,回了一礼。 这怀贞公主比他还大几个月,是他的姐姐。 两个人一个是受皇帝宠爱,而一个是故意脱离李氏争夺龙椅的圈子,游离在边缘,所以在宫中也并无深交,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差。 “我不得不来。”怀贞公主微笑着回应,眼睛的余光却在偷偷打量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等人,“六学二馆为了这场比剑开了赌局,每个人虽然出些银子无伤大雅,但数量加起来却真的不少。我若是押输了,那这座院子就输出去了。” 五皇子闻言一愣,“这院子是你的?” 怀贞公主笑道,“是我母亲家中的私产。” “……!”五皇子无语,弄了半天这还是在人家的院子里。 “走吧,登船再说话。” 怀贞公主也不先和顾留白等人招呼,而是展现了主人的姿态,领着众人登船。 她这一上船,这花船上所有的灯才都点亮,这所有的花灯簇拥在一起,所有人才都看出来,船的两侧花灯是各自组成了凤形。 “这位就是顾凝溪,这是裴云蕖、裴云华,上官昭仪。”五皇子逐一引见,他当然知道怀贞公主心知肚明,但是他和怀贞公主关系寻常,这种礼节性的东西该走也只能走一遭。 怀贞公主就不像五皇子这么随意,她是真正的里外如一,在皇宫里头什么模样,在这外面也是该有的架子就端着,她对着顾留白微微颔首,见过礼之后,便带着些许威严,平静道,“六学二馆里看好你的人不多,若是你真输了,那我也要输不少银子。” 顾留白却也是里外如一的狗。 估计都要马上喊他上比剑台了,他也一点都不着急,听着怀贞公主这么说,他顿时笑道,“那若是我帮你赢了,你赢的银子多了,是不是能分我一点?” 怀贞公主之前倒是真的没遇到过在她面前敢这么嬉皮笑脸的年轻人。 她的举荐一向比那些朝中大员的举荐还要有用,和她说话都是事关前程,不是认认真真的模样就是拘谨小心的模样。 但这顾留白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和她开这种玩笑。 她看着顾留白,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心中却是微微一笑,然后道,“输赢倒是无所谓,只是要看着好看,若是让人觉得没白来这一遭,看得舒服了,自然有赏赐。” 顾留白笑了笑。 他顿时觉得这怀贞公主虽然长得的确蛮好看,但是这说话一板一眼太正经,没什么意思。 他这已经算是不动声色了,但怀贞公主只是看了他一眼,眉头却是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皱,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怎么着,我都没嫌弃他看上去平平无奇,他倒是两句话一说,对我却是没了兴趣?” 她这倒是也并非修了什么神通,有着特别的法门,而是她平日里接触的人都是刻意奉承巴结,平时一种态度接触多了,顾留白略微和她接触的人态度有些不一样,哪怕面上没有特别的流露,她就已经敏感的感觉了出来。 不过她也没什么逆反的心理,只是微皱着眉头想着,那就看看你接下来到底有多少货色,会不会反过来让我失望了。 此时曲江两岸的游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好多人已经鼓噪起来,骂声入耳,“比剑戏台子搭得那么漂亮顶个球用,正主儿都不上是什么个意思。” 比剑台上那金吾卫中郎将闻言哈哈大笑,他直接出声,“顾凝溪,长安百姓喊你出来比剑了。” 顾留白微微一笑。 他觉得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此时这花船距离那比剑台还有数十丈距离,就连他身旁的裴云蕖都觉得他此时最多出声回应,按理是不会设法直接过去的。 然而然裴云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过去了。” “你…小心…”裴云蕖原本不紧张,但听着他这几字入耳,她身体一震,却是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没事。” 顾留白微微一笑,上前一步,随手提了一盏鲤鱼花灯。 “顾凝溪…” 那金吾卫中郎将卫青禾方才第二遍呼喊他的名字,突然之间曲江两岸一片惊呼。 他微微一怔,放眼望去,只见一人手提着花灯,一手提着长剑,直接从一艘花船上飞掠了下来。 这人飘飞而起,手中的鲤鱼花灯照出了他一袭青衣。 这是一名少年。 两岸无数人惊呼声起。 只见这名少年飞出数丈,落向水面,似乎马上就要坠入波浪涌动的曲江之中,然而刹那间那惊呼声又变成喝彩声雷动。 少年如闲庭信步,他一步步踏浪而行,每一步脚下都有淡淡的辉光涌现。 浪花在他身后发亮,如同波浪下方都燃起了华灯。 他的身体就像是打水漂的瓦片一样在水面上轻盈的掠过,他每一步跨出,身子就极为平稳而灵动的往前数丈。 裴云蕖倒是还好,顾留白这认真的模样,她在黑沙瓦见得多了,而上官昭仪手里头也有那副传神的画,顾留白那种面对大军站立的肃穆姿态,她也是深深烙印在脑海,但裴云华一看之下,却是怦然心动。 她见多了顾留白谈笑风生的姿态,见多了顾留白一脸不正经的样子,但此时顾留白踏浪而行,一脸肃穆的气质,却和平时真的截然不同,让她心中直呼,这坏人此时的样子,就是她以前想象的意中人的模样。 裴云蕖此时也已经彻底反应过来顾留白为何和平时截然不同。 此战事关郭北溪的声名,他完全不想给人玩笑的感觉。 李氏想以他牵制诸多势力,所以才弄了这样的游船会,弄了这样的比剑台。 但郭北溪并非戏子。 他也并非戏子。 剑师自当有剑师的模样。 怀贞公主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些,但她看着顾留白此时的身影,眼瞳却是微微发亮。 比剑台上,冲谦老道面色漠然的看着江面上提灯踏浪而行的顾留白,看着他潇洒写意却是如同携带着一江风雨而来的气势,他的眼睛里倒是终于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沧浪剑宗的那艘大船横在江中,虽然这船用锚定住,巍然不动,但船上那些沧浪剑宗的人,包括白有思在内,此时看着这少年,心中却如有惊涛骇浪。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对于沧浪剑宗自己的身法,没有人比沧浪剑宗自己的人更看得出门道。 现在凝立在白有思身周的三十余人,个个都能做到这样的踏浪而行,但所有人在心中仔细掂量,却都自觉在意境上就差着一线。 哪怕拥有着挟一江风雨而来的气势,但却无法同时拥有这种风雨之中轻松写意的气息。 寻常人经的风雨一多,或许也能做到在风雨之中镇定自如。 但有的人却是能够让人感觉他便是风雨。 这就是当年他们这些人和郭北溪的差别。 “晋铁说的不错,此人的身法果然比我们强出一些。” 白有思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却是有些感慨的展颜一笑,“只是长安城里的这些个大戏,功夫都是在戏外。” “余西风,你修剑三十载,但剑技上的天赋终究还是差着一些,原本你这一生是难得有这种风光出头的日子,但你天生经络宽广,真气比同阶的修士要雄浑很多,这因缘际会,合该你出场了。” 他看向身旁一名身穿白色衣衫,面孔方正,身子显得分外阔实的剑师。 这名剑师手里提着一柄古铜色的长剑,没有剑鞘,剑身光华不显,但剑身上的符纹却是分外的深邃。 …… 余西风脸上紧张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名四十余岁的剑师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体,对着白有思等人行了一礼,道:“必尽全力。” 白有思也深吸了一口气,等到余西风已经走到这第三层楼阁的边上,他眼中出现了一丝狠辣的神色,道:“下场时不要留着真气。” 余西风笑了笑,点了点头。 大唐有无数样的人,他就属于内里比较简单的一种。 努力修行,不想其它,博得一些名声,光宗耀祖。 修炼这么多年,原本就是为了这样的机会。 能够替沧浪剑宗出场,对于他而言已经算是光宗耀祖。 体内那积蓄的真气,便是用在此时。 何须吝啬? 他一步跨了下去。 双脚落在水面。 此时尚且没有人注意到他,然而当他双脚接触水面的刹那,所有人都瞬间注意到他的存在。 江面上所有的画舫骤然晃动,一个圆形的凹陷以他的双足为中心,迅速往外扩张。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江面下方有无数的气劲炸开,原本只是微波荡漾的的水面上瞬间巨浪滔天! 余西风随浪花而起,他凌空飞渡,朝着比剑台落去。 他体内真气发出轰鸣,身外自然显现出真气法相。 只见一团云气化为一条白色的蛟龙,围绕在他身周游动! “好!” 曲江两岸再次发出如雷般的叫好声。 绝大多数看客虽说心里头都觉得这少年敢一个人叫板整个沧浪剑宗,这气魄真的非常人所能及,但在他们看来,无论是这少年也好,还是这沧浪剑宗的修行者也好,那都是咱大唐的修行者,哪一方表现得好,那都值得他们骄傲。 余西风后发先至,先行登台。 浪花飞溅而来,顾留白却是轻盈的飘飞而起,踏着一片水花,随后落在比剑台上。 今日这场面之下,冲谦老道垂着眼睑,压根一句话都不说,而耶律月理也是一改平时见了顾十五就要问要老婆不要的态势,也只是静静坐着,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似是提前知道画舫上有怀贞公主和那些国子监的学生,这画舫缓缓靠近,沧浪剑宗果然没有人阻拦。 水花此时还在空中纷纷坠落,有水珠不断洒落在郑冬至的身上。 他一脸紧张的看着比剑台上的顾留白和余西风,童言无忌道,“娘,沧浪剑宗的这个人看起来比老师还要威猛啊,万一老师输了,被打断了手脚啊什么的,不如让这个人来揍我吧?” 吴嫣红原本就紧张得很,听到郑冬至居然冒出这几句话,她顿时大怒,“你老师若是输了,我先打断你手脚。” 没有时间去给郑冬至想为啥。 和白有思说的一样,功夫在戏外,不知道有多少人针对这场比剑,做了无数的谋划,但到了这真正比剑的时候,却是没有了任何的繁文缛节。 余西风看了一眼顾留白,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便朝着他一侧的江面斩出了一剑。 他手里的长剑本身就没有剑鞘,甚至都没有拔剑的动作。 他体内的真气原本就在轰鸣,所以这一剑斩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所有人只是看到他手中古铜色的长剑像花灯一样亮了起来。 剑身上那些分外深邃的符纹骤然发亮,然后更亮,接着发出裂帛般的刺耳声响,当他的剑开始运行时,剑身上的符纹里就像是有闪电在流动,一道道光亮的游丝,拖曳在了空中。 他的剑瞬间变成了一个发亮的光团。 光团外有无数剑影在流动,一道道随之生成的剑气,就像是无数道乌云朝着江面扑了过去。 轰! 还在浪花翻滚的江面上瞬间出现了一道长达数丈的深深沟壑。 沟壑之中的剑气还在嘶鸣着,接着沟壑的边缘直直的往上冲出数十道水柱。 这数十道水柱顷刻间互相撞击,散开,化成两道滔天浊浪。 顾留白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当然知道这是沧浪剑宗的哪一招剑法,只是他有些不解,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 “我是余西风。” 余西风斩出这一剑之后,剑身很自然的垂落,然后他缓缓的说道,“三年前进入沧浪剑宗剑阁修行,才得真传。” 他发声的时候用了些真气,所以即便水浪声杂乱,但他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至两岸。 若是在平时,顾留白肯定得调戏几句。 兄弟你二十还是十八? 面相长得够老的啊。 才成为真传弟子三年啊? 这意思是我早早就得了沧浪剑宗的秘剑,占你的便宜了? 不过今日里顾留白却一点废话都没有。 他也只是略用真气,平静的发出声音,“顾凝溪,九岁得郭北溪亲传。” 余西风看上去似乎有些笨拙,但他此时说话却没个笨拙的样子,甚至和裴云蕖等人所想的都不一样,他甚至都没提个正统,也没提个此时为何比剑,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顾留白,道:“我方才这一剑是我沧浪剑宗的秘剑,叫做海浪扶鹏翅,你应该也会?”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会。” 余西风淡然道,“既同源所出,这一场是文试,只要你也能施展得出这样的一剑,气势不输我这一剑,我便可以直接认输。” “文试?还有这样干的?” 此言一出,顿时四周画舫上和江边都是一片喧哗。 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互望一眼,都是大皱眉头,直骂白有思等人老阴比。 顾留白易容成晋铁在沧浪剑宗面前演了一场,沧浪剑宗自然觉得要对付这顾十五就必须在真气修为方面着手,但他们也没想到沧浪剑宗会有这么一出。 这不只是将比剑变成了真气和剑气方面的考校了,而且顾留白若是出言推脱,哪怕牙尖嘴利说赢了,接下来沧浪剑宗肯定也准备好了话柄,会让人觉得车轮战也不是什么事了。 余西风说完就静静的看着顾十五,他觉得顾十五一定会说什么江是死的,人是活的,修行者的剑不是用来劈江的,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然而让他和那些画舫上的沧浪剑宗之人都并未想到的是,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好。” 非议声戛然而止。 你划出道来,我接了。 爽快! 大唐帝国就喜欢这样的做派。 顾留白微讽的笑了起来。 若是在激烈的战斗之中,他要施展出比余西风气势更足,更显威力的一剑,那的确有些难。 但这种所谓的文试,蓄势出剑,这沧浪剑宗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谁都以为他所修的真气法门一般,真气修为也就那样,但若论真气的厚度,真气的磅礴程度,谁能比他强? 更不用说这段时间双修,他的真气强度都已经提升了一个档次。 这一剑过后,画舫里的白有思等人,应该会有些怀疑人生。 唰! 长剑出鞘。 江面上,就像是多了一轮明月。 顾留白的体内也响起了巨物行走般的隆隆声响,天地都似乎开始回应。 他身周的空气不断开始扭曲,有无数巨大的光影就像是从虚空之中探出的怪物一般开始充斥他周身的空间。 此时他凝神用剑,并未刻意去控制那海市珠,只是让海市珠自然的扭曲他身外的法相。 原本巨大的宝相坛城,在海市珠的扭曲之下就像是真正的变成了海上升腾的雾气和光影,变成了光怪陆离的海市蜃楼。 余西风脸色剧变。 虽说他身外的蛟龙十分凝聚,但此时顾留白身外的真气法相不断膨胀,比他的蛟龙大了数十倍不止。 只是比气势的话,这少年的真气法相的气势和他的真气法相气势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顾留白缓缓的出剑。 剑身光华闪动,剑气不断流淌。 空气里就像是有无数朵白色的杏花飘荡起来。 同样是磅礴的气流还是涌动,但顾留白这一剑真正斩出时,就连江岸上那些根本不知真气修行为何物的普通人,都清晰的感觉到了就像是天地间有无形的巨物被拖曳着覆盖过来。 空气里有些微的湿润水汽,有春风般的暖意。 这一剑,似乎先提前带来了一个春天,然后才是恐怖的威势。 江面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接着轰然巨响。 水柱滔天,化为浊浪! 一时间两岸俱静。 裴云蕖等人所在的画舫上,怀贞公主的身后,那些国子监的学生大多变了脸色。 他们大多都是修行者,然而他们没有人想到,这名少年竟然能施展出这样的一剑! 白有思的眼中瞬间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谁都可以轻易分辨出这一剑的胜负。 不用去仔细看沟壑的长度,不用去看水柱涌起的高度。 此时的江面上散发着浓烈的泥腥气。 顾留白的这一剑带起的是真正的浊浪。 水柱里面,混杂着的都是江底的污泥。 余西风的呼吸都已经停止。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的灰沉,没有光彩。 他眼中的神采也迅速消失。 今日应为他扬眉吐气扬名时,然而谁能料到他的戏刚开始就已落幕? 谁能想到肚子里演练了许久的话术丝毫无用。 这少年就直接这样一剑,让他无话可说。 第两百五十三章 善杀人诛心 怀贞公主静静的看着那收剑的少年。 她的心中生出更多怪异的感受。 她知道沧浪剑宗必定准备了很多的后招,但她知道沧浪剑宗也根本想不到一开场竟会如此的结果。 余西风转身离开。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身影便落入画舫的阴影之中。 他来时是觉得不用多说,去时是明白说什么都是无用。 很多年前他和沧浪剑宗的人见着郭北溪的剑法时,就觉得郭北溪的用剑天资已是世间剑师之极致,之后他和沧浪剑宗的这些人的确再也未曾见过比郭北溪更为惊才绝艳的剑师。 然而眼前这少年一动剑,他觉得当年郭北溪也不及他。 郭北溪尚不如他,那他还有何话可说? “你们如何想法?” 白有思的呼吸有些紊乱,但声音尚且镇定。 只是他脑子有些乱,一时拿不定主意。 原本他和沧浪剑宗这些人制定了许多种法子,但这第一场一比,这少年一出剑,就完全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但在场的人绝大多数比他脑子更乱。 甚至有大半人听着他这句问话,脑子里没第一时间去想接下来该派谁出去,反而是想着幸亏萧真末那一群人已经直接返回洛阳,否则看了这少年的一剑,那些人不知道又会如何的想法。 “非常时用非常手段。” 一个声音响起。 出声这人是顾留白曾经见过的沧浪剑宗剑师方颜。 “既然此子之前隐匿真正的真气修为,让吾等误判,那便只能做最坏打算,只能按照最开始的想法行事。若是畏首畏尾,想要场面上挑不出刺,那最后恐怕反而丢掉沧浪剑宗的脸面。” 他看向白有思身旁的一名老者,“韩长老,可否将你的震渊剑借我一用,我看是否能够和他拼个两败俱伤。” 那老者转头看向白有思,白有思瞬间决断,他也不再坐着,霍然起身,看着那明亮的比剑台,寒声道,“自古成王败寇,唯有胜者留名,其间过程,过了半个月便恐怕没有人记得,方颜,就如你所说,但这场…不管胜负,你需要拖延些时间。” 方颜刚刚接过那老者递过来的长剑,闻言微微一怔,他有些不解的看向白有思。 白有思却是面色沉重的看向芙蓉园里那株通天树和比明月还要明亮的巨大灯轮,声音凛冽道,“在通天树沐浴铁花之前,我们这里的比剑不能结束。” 方颜缓缓的点了点头,他走到楼阁门口,想了想,道:“若是我能胜,那这比剑也不能结束?” 白有思有些艰难的笑了笑,道:“若是你便能胜,那此人便不难对付,你便放心的败给他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自然会变得漂亮。” 方颜点了点头,他再转过身去时,白有思沉声道,“一切皆为沧浪剑宗。” 方颜已经掠了出去。 他听到了白有思的这句话,却同时想到了萧真末离开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你觉得这真的是为沧浪剑宗好么?” 这一刹那,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然而当他落在剑台上的刹那,他的眼瞳之中便一片清澈,再无任何杂念。 顾留白只是平静的看着这名他见过的沧浪剑宗剑师。 他并未主动说话,只是看了方颜手中的剑一眼。 方颜注意到了顾留白的这个举动,但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微躬身行礼,道:“沧浪剑宗,方颜。” 顾留白微躬身行礼,道:“顾凝溪。” 方颜看着他的眉眼,心中不由得想到当年的郭北溪,他此时并没有刻意,而是忍不住就问了一句,“郭北溪终究是沧浪剑宗的修士,你不想在名字前面挂个沧浪剑宗么?”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那必须这沧浪剑宗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才行。” 方颜眉梢微挑。 但他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顾留白却已经平静说道,“更何况我也不是郭北溪,传我剑法的是郭北溪,而不是沧浪剑宗。郭北溪是在沧浪剑宗学的剑法,但这些剑法,也不是沧浪剑宗现在这些人创的。” 怀贞公主面色微变。 她觉得之前顾留白不说话,只是比剑就挺好的,就是不知此时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语。 要知长安最尊师重道,而顾留白这些话语,充满着背经离道的意味,这恐怕会让很多人觉得这少年狂妄且不尊师重道。 方颜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之前他只觉得这少年很有礼,很有气度。 但此时这些话一说,他便瞬间明白对方说的是事实,这少年和郭北溪完全就不一样。 场间唯有裴云蕖知道顾留白为何这么说。 因为她到过关外的要塞,见过那种帝国最边远的边军。 她知道这些人的气性。 很多事情做起来似乎没有道理,对自己没好处,但是痛快。 顾留白平时做生意可以斤斤计较,可以很狗,但是牵扯到郭北溪的这桩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利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直接挑战整个沧浪剑宗是极其危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是他觉得这样做最痛快。 这顾十五很复杂。 但是她能懂。 顾留白的声音果然又响起。 “郭北溪给沧浪剑宗的人留着面子,他觉得不舒服了,就离开洛阳,远离沧浪剑宗。但你们把他当成什么?” “他为沧浪剑宗争得的名声还少了,他都病得要死了,临死前收个得意弟子怎么了,难道还非得沧浪剑宗那几个人商量一下,点头同意了,他的这个弟子才算是沧浪剑宗的人?” 顾留白的声音,清晰的传至两岸。 因为来之前阴十娘就已经和他说过,她和龙婆不会让萧真微来这里,所以他现在说话毫无顾忌,“这几个不同意的人,他们就算沧浪剑宗?他们比郭北溪强?我和郭北溪的做派就不一样,他喜欢给他们留面子,但我不喜欢。这几个从一开始就觉得郭北溪传我剑法这件事是违反了沧浪剑宗门规,绝对我不算沧浪剑宗真传的人,我觉得他们不配在沧浪剑宗呆着,我就想将这几个人都揍一顿。我就想让长安所有人看看,这些连沧浪剑宗剑法都用不好,都掌握不到真意的人,怎么好意思对郭北溪和我指手画脚的?” “这些人在沧浪剑宗,我就羞于为伍,而且我现在觉得他们呆着的这沧浪剑宗一点都不正宗。你问我说想不想归入沧浪剑宗,那也太小瞧我了,今夜过后,我就弄个北溪剑宗,让世间人就看看,是沧浪剑宗的剑法正宗,还是北溪剑宗的剑法正宗。” “……!” 曲江两岸,硬生生被他这些话说得鸦雀无声。 很多人心里面都忍不住骂我草,只觉得这顾凝溪太叛逆,太背经离道,太狂妄了,而且是不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这是和沧浪剑宗往死里磕啊,但与此同时,所有人都不自觉的以身代之,都觉得这么说真的好爽。 “北溪剑宗?”听到这些字眼的时候,白有思即便不知道顾留白只是说说,还是已经在谋划之中了,他的脸色都瞬间变得铁青。 若真是如此安排,那就不纯粹是小孩子脾气,不是想撒气而已,而是想折了沧浪剑宗这么些年的名气,想摘了沧浪剑宗这个果子。 方颜一听这些话语,便知道无法和这少年辩驳。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对方说的很多旧事足够挑起长安这些寻常人的情绪,在煽情方面,沧浪剑宗绝对弄不过这少年。 “既然如此,那请出剑吧。” 他卸下剑鞘,握着那柄借来的名剑震渊,静静的看着顾留白,说道。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摇了摇头,道:“你先出剑吧,若我先出剑,恐怕你连施展些得意剑招的机会都没有。” 方颜剑心通明,心中不生怒意,他也不做言语的计较,点头的刹那,便瞬间出剑。 他出剑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很多观战的四品五品剑师都觉得自己出剑的速度比方颜此时快。 然而随着方颜身上涌起真气的辉光,他的剑却像是变成了一座山。 他的剑身为山,剑气为浪,剑身和剑气不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震慑人心。 剑气方动而风雷已至。 顾留白的衣衫就像是被人忽然拽紧一般贴在身上。 他身前的空气骤然变得紧实起来,肌肤上也似乎被无数的手指按压上来。 然而他的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一剑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浪高为山”,方颜施展这一剑,显然不是想一剑制胜,而是通过自身真气修为的优势,加上这柄震渊剑自带的音震神妙,来限制住他的身位。 这想法固然是不错,但对于顾留白而言,却实在太无新意。 他之前面对的那些剑师,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想用这种法子,没想到这沧浪剑宗谋划了这么多天,心境能够保持得如此之好的一名剑师,一动剑起来也如此老套。 摇头之间,他出剑。 哪怕是对他十分熟悉的五皇子和裴云蕖,这个时候也下意识的觉得,他会和以前的战法一样,依靠身法就破了这一剑。 然而连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没有闪避,面对如山拍来的巨浪,他反而逆流而上! 他手中的春坊名剑出剑的刹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辉,就如一轮明月落在这剑台上,然而刹那间这光辉收缩,他手中的这柄剑都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了一条发亮的光,或者说,只剩下了一道剑锋。 剑锋以极致的速度前行,瞬间切开前方涌来的澎湃剑气。 巨浪般冲涌的剑气宛若脆弱的纸张般被瞬间切开,化为溃不成军的气流。 剑开巨浪的刹那,顾留白的双膝微微弯曲,初时他给人的感觉似乎只是这这股力量在抗衡,但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却似乎反而变得异常轻盈,他脚尖点地,后脚跟已经脱离了地面,整个人已是向上之势。 方颜微微眯起眼睛。 顾留白用的是沧浪剑宗秘剑“长风破浪”,他此时只觉得顾留白这长风破浪和自己用起来的时候有些不同,但他此时倒是也无暇去体会那不同之处到底在哪里,他心里头充满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这和他以往的比剑截然不同,这是双方都熟知剑招的同门比剑,但却不是点到为止,而是真正的厮杀。 生死厮杀,剑意带着森森的杀气,他的精神便自然专注到了极点,加之对剑招又熟悉到了极点,顾留白这一招长风破浪才刚刚破开他的剑气,他就已经感知出来顾留白的去势。 再加上之前看到晋铁用的剑招,想着晋铁说过的那些话语,他脑子里面甚至清晰的感觉出来,这少年接下来便会凌风而起,先用出浮光波影,接着身子乘机旋转翻覆,用剑刺他后颈。 因为料定顾留白不会用剑和他的剑真正相击,所以不等自己所用的这“浪高为山”的剑势去尽,瞬间就强行变招。 轰! 他的剑骤然一顿,散射出无数条水汽,与此同时,他的剑斜往上斩去,剑身上涌现五道白茫茫的剑气。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心脏急剧的收缩。 大量的鲜血瞬间压迫至他体内的血脉之中,让他的脑子更加清晰,但他心中同时涌出的寒意,却是让他浑身冰冷。 顾留白根本未向上起势。 他的身子没有向上飞起,也并未飞起之后借剑势翻身,他脚尖点地,反而是微微躬身,整个身体往前倾倒。 剑如山倾! 浪如泉涌! 如清泉迸发的剑气和紧随其后的剑尖瞬间冲向他的胸口! 避不开! 方颜无法相信。 但一切的感知却在提醒着他根本来不及闪避。 唯有玉石俱焚! 轰的一声。 他体内真气炸开的刹那,只觉得浑身的鲜血和不知从哪里来的戾气都一下子冲在了他的脸上。 他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不顾体内经脉的损伤,他手中的长剑往下压去,就像是一根铁棍敲向顾留白的头顶。 然而就在此时,他持剑的右臂一痛。 真气冲撞,流向他手中长剑的真气便瞬间如江河断流。 那柄借来的震渊剑失去控制,直接脱手飞出,如被风吹断的半截树干,狠狠砸在顾留白身后的地上。 这比剑台下方虽然是极为厚实的木板,但剑身带着剑气冲击,却是瞬间斜插进去,哧的一声,直至剑柄处。 方颜右手手臂上鲜血淋漓。 怀贞公主看着这样的画面,差点都无法控制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沧浪剑宗到底有多少强者,她十分清楚。 方颜自然是沧浪剑宗的强者之一。 然而这样的修行者,只是一个照面就被顾留白刺伤持剑的手臂? “沧浪剑宗怎么回事?” “这少年出了一招,这人就伤了?” “这要是在战场上,不被人脑袋都砍下来了?” “沧浪剑宗难道真的名不副实,和这顾凝溪说的一样,吹嘘出来的名声?” 曲江两岸,看得出门道的修行者毕竟是极少数,对于绝大多数看热闹的人而言,这里面到底换了几招,弄了什么名堂是不知道的,反正很多人都只觉得那少年冲上去一剑,只是一招,对面那沧浪剑宗的人就败了。 方颜不管再怎么剑心通明,四周的嘲讽和质疑声如浪涌来时,他的身体都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败,想过对方很难缠。 然而很难缠和瞬间落败却根本不是一回事。 “竟然这么强?” “脱胎换骨了?” 裴云蕖也是惊了。 从一开始顾留白接那所谓文试的一剑,彻底展现真气之威开始,她就觉得顾留白今日的做派是雷厉风行,不会藏着掩着,而是要以势如破竹的姿态来连胜。 然而即便是她,也没有想到顾留白竟然会以如此碾压之姿胜了方颜。 看着那凝立在剑台上的混账东西,她忍不住就挺了挺胸。 白有思的身体如铁钉钉在地板上一般一动不动,然而他衣袖之中的双手,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和方颜都已经这一场已经结束。 然而让他和沧浪剑宗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还不想结束。 顾留白缓缓抬起了剑。 方颜的呼吸微顿,心想难道他还要对着自己出剑不成? “你看好了。” 顾留白的声音在此时传入他的耳廓。 顾留白对着他身侧出剑。 他的剑骤然沉重,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座山。 浪为高山。 剑身上的剑气如大浪堆叠,在争相奔涌。 方颜的呼吸彻底停顿。 同样是这样的一剑,他的剑像是地上的山拔起而起,往前推移,而顾留白的剑却像是巨浪如山,在空中往前涌动。 顾留白的这剑更快,更为灵动,更具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韵。 “高山大浪争奔涌,声震苍穹犹未休。” 顾留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天上落来,声震四野,更是震得所有在场的沧浪剑宗修士心中发慌。 “浪为高山…这一剑浪为山形,但终为巨浪,剑意为浪而不为山。万顷之势奔于天,气势于天高,一个巨浪能够有个小山丘高,便已经是震骇世间,但若是剑意为山,你这剑山要有多高,才能让人感觉有冲天之势?世间的高山,要有多高,才能让人望而生畏?更何况山势笨重,岂有浪形凶猛灵动?” 顾留白收剑之时,他的人已在方颜的身后数丈。 剑气所带出的轰鸣,依旧在空中震荡不休。 “带着你那柄震渊剑走吧。” 顾留白淡淡的说道,“剑意若足,何须靠这种剑的神通?” “草草草……” 五皇子在心中狂叫,若不是怀贞公主和一帮子国子监的学生在场,他忍不住就要将这周围呼喊成一片草原了。 顾十五真的太狠了。 这是胜了还要诛心啊! 这是教沧浪剑宗的名剑师用剑! 你们沧浪剑宗怎么教的剑,这么大一个剑师了,都顶着沧浪剑宗的名出来比剑了,结果就这样的一剑,连个剑的真意都没有悟得明白? 关键他还不是嘴上说说的,同样的一剑,我用得明明白白给你看,高下立判。 裴云华看着比剑台上的顾留白,心神激荡不能自已。 她的双手拼命的捏着自己的衣角,似乎不这么做的话,不只是身子要被顾留白勾了过去,连魂魄都要飞过去了。 幽州世家子弟团之中,那些个少女也都是忍不住互相望望,都觉得自己抗不住一点。 方颜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怒意。 他甚至没有去管自己依旧在淌血的手臂,而是看着顾留白寒声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这剑我领悟成什么样子,是我自己的事,但郭北溪和你对这剑领悟得再怎么高明,没有沧浪剑宗的师长教,他和你就能得了这剑招?”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别觉着我这是欺师灭祖,你说沧浪剑宗那些创出这些剑招的祖师,若是看到今日里这沧浪剑宗的行径,会不会气得直接从坟墓里头爬出来?” 方颜原本就不擅长斗嘴,听到这样的话语,他为之气结。 但顾留白此时又道,“若是沧浪剑宗连一个能够领悟他们传下来的剑法真意的人都没有,现在的这沧浪剑宗光挂个名字还有什么用?谁是真正的欺师灭祖?糟蹋祖师爷们传下来的好东西的这些人,才是欺师灭祖吧?” “草草草…”五皇子听得太过瘾了。 顾留白这舌灿莲花的本事也强,这么一说,估计曲江两岸大多数人都是觉得很有道理,都会觉得这顾凝溪并不欺师灭祖了。 更何况顾留白这个时候还意犹未尽的补充道,“好不容易出了些能够真正理解祖师爷们传下来的好东西的人,现在沧浪剑宗这些个管着钱袋子和管着收徒纳入门墙的人,反而觉得会抢了他们的饭碗,抢了他们的位置?这样的沧浪剑宗,谁稀罕呢?” 怀贞公主听得大皱眉头。 她觉得再这么说下去,若是顾留白真的办个北溪剑宗,恐怕风评也是一面倒,长安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没什么不妥,现在的沧浪剑宗已经烂根子了。 “欺师灭祖,颠倒黑白之徒,真当我沧浪剑宗无人否!” 此时那沧浪剑宗的画舫之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有人愤怒的咆哮,飞射出来。 第两百五十四章 天落之神通 来人身穿蓝色袍,愤怒咆哮声中,一道可怕的气息从他的体内释放出来,他身后的道道残影之中,有着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蛟龙。 “七品巅峰?” 旁人一时还不知道此人身份,但五皇子早个十来天又将沧浪剑宗位列七品的修行者都梳理了一遍,按着这人瘦高的长相,他一眼就认出来此人叫做孟万里。 这人是白有思的亲传弟子,但比白有思也只小了十岁,而且在此之前,他的真气修为也只不过七品中上,距离萧真末都差着一段距离。 但现在他不需要动用什么观气的法门,都能够感觉得出来,这人体内的真气流动如银汞,居然已经到了七品巅峰。 这世间可没什么小半年的时间就能将一个人的真气修为从七品中上强行拔升到七品巅峰的灵药,那这沧浪剑宗和这孟万里是怎么能够做到的? 七品巅峰是真气凝练已至极致,将化神通而未化神通,这浑身真气流动开来,气势上面和寻常的七品修行者都截然不同,孟万里一落在台上,他身外的闪耀着的真气辉光都像是燃烧起来一样。 不过顾留白可不惯着这种七品巅峰。 “真当沧浪剑宗无人否?” 这句话的余音尚且在众人耳畔缭绕,顾留白就已经微讽的出声,“沧浪剑宗有什么人?等会别让崔氏临时加入你们剑宗的人出来救场就行了。” 孟万里顿时一滞。 顾留白又道,“我倒是奇怪,你为什么第一场文试的时候不出来,好歹你施展那种剑法,看上去气势更为磅礴一些。” 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同时心中一动。 他们顿时觉得这恐怕并非是沧浪剑宗安排失误,并非是沧浪剑宗一开始觉得杀鸡不需用牛刀。 孟万里又是一滞。 顾留白又嘲讽道,“是你这强行提升修为的法门损伤太大,不舍得动用,还是这法门需要时间准备?” 孟万里刚想出声,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顿时又像是一下子被捏住七寸的毒蛇一样,又是一滞。 看着他这样的反应,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就知道顾留白肯定说准了。 顾留白连续三次说得孟万里无法开声,令孟万里厉声飞越过来时的威势全无,他顿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别叫孟万里,叫孟三滞得了。” 孟万里明显不像方颜那样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的面容顿时狰狞起来:“我不和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手底下见真章吧。”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倒是想等等,说不定再等一会,你浑身的气劲就炸了,我都用不着和你比剑。” 孟万里冷冷一笑,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顾留白却已经说道,“只是若是不和你比剑,倒显得我怕了你这种伎俩,你出剑吧。” 孟万里胸中顿时有些发闷,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也懒得说话,一剑划出。 怀贞公主莫名的叹了口气。 五皇子听着她叹气,倒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着?” 怀贞公主有些感慨道,“这顾凝溪比这孟万里可年轻多了,但两者一比,他倒是老练得多,沧浪剑宗的这些剑师,修行者就是修行者,但这顾凝溪和他们对敌,却犹如两军对阵,将领对敌一样,见面就先挫了这些人的气势。剑者意为先,这气势好不容易提上来,被一下子压下去,这接下来剑意就自然弱了。” 她是有感而发。 但五皇子听着却是心中一动,他直觉她恐怕剑道修为不弱。 李氏的法门主重战阵,强在真气法门和肉身淬炼,剑法其实并不专精,但他直觉这怀贞恐怕有些不一样。 她不按李氏的法子修行,会不会有些问题? 她会不会有可能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他的心里头不自觉的浮现出这个念头。 …… 两名轿夫抬着的轿子还在长安的街道之中慢慢穿行。 大半个城的人都往曲江那边的坊市去了,其余的街坊之中倒是比平时安静很多。 之前孟万里怒不可遏的从沧浪剑宗的画舫里冲出来之时,王夜狐抬起头朝着曲江游船会的地方看了一眼。 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一点都没什么变化,但前面那名轿夫却感觉了出来。 这轿夫便微微一笑,道:“义父,大唐原本就鲜有人知道您是八品,至于你的八品神通到底是什么,之前没有人知道,但现在我感知出来了。” 王夜狐倒是也没什么意外的神色,他也是笑了笑,道:“既然今晚你来帮我抬轿子,那你迟早都会见到。” 前面的轿夫点了点头,道:“只是义父,这轿子到底接下来往哪走?这都走了好大一会了,你也没指点个具体的方向。” 王夜狐道:“兰陵坊。” 前面的轿夫道:“那有什么特别?” 王夜狐笑了笑,道:“既然你猜出了我的神通,那你不妨再猜一猜,按着我的性子,那地方对于我而言会有什么特别?” 前面的轿夫认真的想了想,道:“那有可能是你故意卖给李氏的一个破绽?” 王夜狐有些感慨的大笑起来。 隔了一会,他认真的轻声道,“还得是你啊,不过作为你的义父,我觉得得提醒你一句,长安像你这样的人不多,有些东西,你先别和李得意争。” 前面那轿夫认真道,“让他分担点李氏的注意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夜狐想了想,道:“你今晚上来给我抬轿,到底是想着我给你多分好处,还是生怕我连你一块对付了?” 前面那轿夫笑了,道:“义父,你怎么猜都成,反正我不是来对付您的就对了。” …… 曲江池的西边岸堤上,有一排柳树。 其中有那么两里路,堤岸比较宽阔,以往是柳树上挂满了彩绳,上面放了很多用作猜灯谜的花灯。 但今年这段堤岸却并无此设计,只是停满了马车。 这些马车都很贵气,停下之后,连牵引马车的马都被牵走了,堤岸上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一点污浊的气息都没有。 车门对准了江,正好可以坐在里面舒舒服服的看着比剑,看着游船。 长孙细雨便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之中。 原本对于八品之下的剑师比剑,她也并无多大兴趣。 但这绿眸是郭北溪的弟子,用的是郭北溪的剑,那她便不得来看看。 只是那所谓文试的第一剑,她的脑海之中便出现了郭北溪的身影,便出现许多旧日的画面。 她想到了当年郭北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时候,然而时过境迁,斯人已逝,万众瞩目之下的,竟已是他的弟子。 当孟万里朝着前方划出一剑,剑气发出如箭矢破空般尖锐的嘶鸣声时,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去想孟万里的真气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反而莫名的有些走神,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和郭北溪一样,该找个弟子了。 …… 剑气嘶鸣声响起时,顾留白毫不犹豫的往孟万里的右侧掠去。 就在沧浪剑宗的画舫一侧的一艘灯火辉煌的花船之中,顿时响起许多沉重的呼吸声。 这是崔氏的花船。 许多崔氏的修行者,看着那道轻灵到了极点的身影,脸色都是难看到了极点。 尤其是崔夜食和崔雁鸣,更是觉得晋铁能够和此人打得有来有回是何等的厉害。 蓝姨的轻身法门加上沧浪剑宗的身法,此时真正拿出本事的顾留白,快得已经不像是水面上飘飞的一朵浪花,而像是水波粼粼之中,闪起的一道波光。 孟万里的手臂挥动,长剑一划,剑气才刚刚形成,斩出之时,顾留白已经脱出了剑气泼洒的范围。 一剑落空,孟万里却一丝慌乱都没有。 他虽然暴躁易怒,但一点都不笨。 而且沧浪剑宗这么多日的谋划下来,也早已为他想好了一套战法。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去追斩顾留白,他甚至都没有马上对顾留白出第二剑的打算,他浑身涌现耀眼的真气辉光,整个身体朝着前方的江面弹射出去。 “这人什么意思,自己投江?” 两看的看客不由得一阵惊呼,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真的飞出比剑台丈许,但在坠落到双脚几乎要落在水面上的刹那,他手中的长剑便顺势往下挥去。 唰! 未见明亮的剑光,但江面上一股水流却是被他的剑所牵引,奔涌而起,化为一条透明的蛟龙。 他的脑后彷佛长了眼睛一般,剑继续往后行走,剑尖指向顾留白的所在。 水蛟如有生命一般,破空呼啸,朝着顾留白冲去。 他背对顾留白而立,身子却是悬浮在距离江水一尺之处,一动不动,脚底却有风声呼啸作响。 “这人还能悬浮在水面上方?这是剑法还是妖术?” 曲江两岸上一片哗然。 “引风颠入骨,抛浪过于楼。” 顾留白微微蹙眉。 他当然很清楚这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沧浪剑宗的剑师遇水则更强,很多剑法都是能够激飞水珠或是导引水流,只是按理而言,沧浪剑宗的这种秘剑施展出来,水流化蛟,这剑师便是应该如影随形般跟在蛟龙之后,接下来便有诸多变化,有很多厉害的剑招能够连着使用。 但这孟万里这么使是什么意思? 哪怕是七品巅峰,就以大量真气为骨,剑气为舵,御使这条水蛟,那好看是好看,但也应该奈何不了他。 他直觉这里面有古怪。 他心念电闪之下,也不想去和这条水蛟硬碰。 然而也就在此时,孟万里一声低沉的厉吼。 他的整个人沐浴在真气的辉光之中。 他的肌肤上莫名的出现了一些裂口,鲜血开始流淌。 “昂!” 那条水蛟的内里骤然发出怪异的鸣声,就像是真的有一条龙魂在此时从天而降,落入了这条水蛟之中! 顾留白原本已经掠向比剑台的左侧。 在他的感知里,他原本已经可以完美的避开这一条剑气水蛟的冲击,然而此时,这感觉有些怪异。 他感到自己被一种奇特的气机笼罩,这条水蛟似是牢牢捕获了他的身位。 “是什么东西?” “神通物么?” 他可以肯定,这并非沧浪剑宗的秘剑之神妙,也并非是这孟万里的真气所展现的神通,这种气机似乎来自别处,和孟万里无关。 这一刹那他朝着冲谦老道那看了一眼,却只见冲谦老道看着他冷冷一笑。 他顿时有些蛋疼。 这冲谦老道虽然不是玄庆法师,能够在脑子里直接听见话音,但是冲谦老道这见谁怼谁的冷笑也是招牌了,他这一笑,顾留白彷佛也就直接听见了他的声音,“看个鸡儿啊,这玩意你自己搞不定,那就投江自尽了算了,还牛气冲天的挑战整个沧浪剑宗,还大放厥词做什么。” 下一刹那,狂风扑面而来。 那水蛟果然已经牢牢锁定他的身位,呼啸而至。 顾留白直接朝着冲谦老道的所在之处斜掠过去,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似乎没什么花巧的一转一剜,直接将那水蛟的蛟首割了下来。 蛟首一落,这水蛟也瞬间失去蛟龙之形,一道道水流如腐朽的血肉般飞速掉落,但内里的晶莹的剑气却反而失去了桎梏一般,一窝蜂的涌了出来。 顾留白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他浮光掠影般从冲谦老道的身前掠过,这有一半剑气倒是冲着冲谦老道的身上去了。 耶律月理平时基本不笑,神女嘛在外人面前就要有神性,要像庙里头的神佛一样端着架子,最多就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诡异。 但此时她却忍不住抿着嘴偷笑。 冲谦老道不惯着顾留白,顾留白却也不惯着他这个师兄。 人家作弊你也只当看不见,反而冲着我冷笑,让我自己搞定对吧。 那你说不管就不管? 不管我也要引点剑气冲你一脸。 冲谦老道的脸色顿时有点黑。 这剑气对于他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他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这些冲到他身前的剑气,便纷纷凝滞下来,静静地悬浮着。 他身上连明显的真气波动都没有。 彷佛阻拦这些剑气和他压根没有关系似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感到了一种特别的气机。 “今夜真是不得了。” 轿子里的王夜狐原本像是精力不济,已经闭着眼睛睡过去了,但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自嘲的笑了笑,“连宗圣宫的冲谦都被扯进来了。” 他前方那名轿夫倒是明显一愣,“李氏做局这么厉害,能用什么法子把冲谦也套进来?” 王夜狐认真的想了想,道:“恐怕李氏是没这个本事,是冲谦自己想踏进这个乱局里头。看来之前我听到的那个传闻或许是真的,那个逆天的堕落观隐道子,可能真的和他们宗圣宫这一对师兄弟,交情匪浅啊。” 冲谦老道冷冷的看着悬浮于自己面前的那些剑气迅速的消散。 他依旧没有去管顾留白。 他还是觉得若是顾留白连这阵仗都应付不了,那他就不配当着长安这么多人说那些个嚣张的话。 还什么北溪剑宗。 还开山立派? 还图谋什么道宗道首? 他此时只是有些好奇,有些警惕。 原来长安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大神通者。 长孙细雨知道王夜狐是八品修行者,那是因为她是长孙氏。 但就连长孙无极也并不知道王夜狐到底拥有什么样的神通。 王夜狐实在太过低调了。 低调得就连冲谦老道都只是知道朝堂官员之中有这么个人,但却并不知道这是一名强大的八品修士。 甚至于直到此时,他才成为长安第二个感知出王夜狐的神通的修行者。 有人的神通是祈天。 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从天地间调来似乎不是人间所能动用的力量。 但王夜狐的神通,却似乎截然相反。 他似乎能够赐予神通。 他应该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让一些人拥有自己无法拥有的力量。 “神通自己不用,却是分化给别人用?” “这人已经久入八品,气机才会如此玄妙高远,但这么多年来都没感觉到在长安出过手。脑子有病吗?” 冲谦又冷笑起来。 …… 顾留白自幼无论是跟着梁风凝练刀,还是跟着郭北溪炼剑,或者跟着自己的娘淬炼身体修行真气,他一直就被灌输一个道理。 那就是真气就跟银子一样,再多也不能肆意的花销,不能丢出去打水漂玩。 对于凡夫俗子也好,修行者也好,时间都是很宝贵的。 哪怕厉害的法门修到后来,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是自然的在凝练真气,但一个人一天一夜也就那么多个呼吸。 而且省着真气用,是惨烈的战斗之中,以少胜多的关键。 所以顾留白虽然完全可以泼洒出大量剑气,来直接化解这条水蛟之中冲涌出的剑气,但他早已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先躲开一部分剑气,用地势消耗一部分剑气,最终再去击溃那实在躲不开的一些剑气。 冲谦老道这个时候对于他而言也是绝妙的地势。 好大一座靠山不是? 这从冲谦老道身前一掠而过,最终斩向他的剑气,那就只剩下十余道了。 他也依旧没用剑气,只是手中长剑连点,一剑剑的将这些剑气击碎。 郭北溪的这柄小春天不是凡剑。 名剑自然有名剑的道理。 根本不需要动用多少真气,这些剑气和这柄剑的剑身相撞,就是琉璃撞上了坚铁,啪的一声就碎了。 十余道剑气被他轻轻松松的击碎。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剑气崩碎,真气的力量也无所依附,然而空气里却偏偏有种诡异的气机在涌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这个级别的修行者的玄妙气息,却是顺着他的剑身逆流而上,渗入他的身体。 孟万里在此时转过身来。 他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如同大船上扬起的风帆。 他带着狞笑飞了起来。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和手中的长剑就像是陨石一般从空中砸落下来。 孟万里还在半空中时,顾留白就感觉到那种诡异的神通已经凭空架起了桥梁,已经抽引着孟万里的真气侵入了他的体内。 真气互相冲撞之下,他的身体骤然变得沉重起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在凶险的感觉升腾的刹那,他全力催动了自己的真气,毫无保留。 轰! 整个剑台往下微沉。 顾留白的身周光影扭曲,虚空之中就像是有无数缥缈的巨兽探出身体,吞噬着周围花灯的色彩。 他的身周十余丈的范围之内,在海市珠的影响之下,形成了巨大的真气法相,犹如海市蜃楼。 孟万里脸上的狞笑更甚。 他和他手中的长剑将前方所有的真气虚影全部击碎。 当! 如洪钟大吕敲响。 如陨石般砸落的长剑,和顾留白手中的长剑相击。 顾留白瞬间被震退到剑台边缘。 他的身上出现了无数的血点,但并非是他体内飞溅出来,而是孟万里肌肤上裂开的伤口之中飞溅出来的鲜血。 然而孟万里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他的身体毫无停顿的弹起,再如陨石般朝着顾留白砸去。 顾留白不退反进。 水者为柔,沧浪剑宗有不少以柔克刚的秘剑。 数十股并不显得特别强大,但极为坚韧的剑气从他的剑身上散逸出来,随着他的剑意,不断出现在孟万里身周的空间。 这些剑气并未直接和孟万里的身体或是剑接触,却是让孟万里身周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重,空气里就像是出现了数十道看不见的水流,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身躯和手中的长剑。 当! 顾留白再次被震退。 他再次被震到剑台边缘。 然而与孟万里手中的长剑相比,他此时体内真气的交锋,却是更为凶险。 那种带着他无法理解的神通气息所牵引而至的真气,急剧的朝着他心脉和丹田行走,就像是有人的双手伸入了他的血肉之中,要同时扯断他的心脉和击破他的气海。 第两百五十五章 当众一柱擎 若是换了世间其它七品,恐怕早已经失去了主张或是失去了斗志。 然而即便无法捕捉那种神通气息的来源,此时的顾留白却依旧敏锐的感知到那些气息和孟万里体内真气的联系。 这种神通虽然可怕,但此时调用的却依旧是孟万里体内的真气。 他只是用了某种手段,增强了孟万里的真气,并直接架起了桥梁,让孟万里的真气直接侵入他的体内。 没有任何的迟疑,在被再次震退到比剑台的边缘的刹那,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的疯狂的意味。 他体内的真气在他的全力催动之下,就像是变成了两只铁拳,狠狠砸向了冲向他心脉和气海的两股真气。 轰! 他的身体剧震。 伴随着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他的口中喷涌出淡淡的血雾。 然而随之迸发的庞大真气法相却是遮掩住了这一切。 无数巨大的光影在空气里扭动着,就像是有无数的海兽在疯狂的咆哮。 孟万里狞笑着,原本便要再全力施展一剑,将这少年直接逼到江面上。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不受他控制的扭曲起来。 他的人就像是一个失去控制的提线木偶,身体的诸多关节在此时扭成了诡异的姿态。 那种充满玄妙,赋予他更强的真气修为的气机,就像是透明的鱼线在此时崩断。 他体内无数股平稳流动着的真气,骤然失去控制,从他体内的诸多窍位之中宣泄而出。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上发出了犹如羊皮筏子漏气般的嗤嗤声响。 紊乱的真气流束带着奇妙的辉光,夹杂着鲜血往外喷涌。 在江岸上的人们眼中,他此时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姿势怪异的人形灯偶。 顾留白的身体兀自震动着。 他体内的真气紊乱的穿行着,在他的身体内里撕扯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 此时他也无法强行去约束这些暴走的真气,他只是伸手朝着身前挥动,似是要阻挡那些朝着他脸面冲来的气流和血珠,但暗中却是已经将衣袖之中的几颗疗伤灵药取出,顺势喂入口中。 若是此时孟万里还能再战,哪怕再能施展出个一剑,他都很难应付。 然而看着那身姿都无法控制的孟万里,他却知道对方能够站着已经很不容易。 他当然不想吃这样的暗亏。 所以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强行调整了肺腑之间的气息,然后出声,“沧浪剑宗,你们真的出息了。这是孟万里自身的修为吗?” “自己沧浪剑宗的人不成,却依赖外力,却借用别人的神通来对付我?” “你们还要脸不要?” …… 顾留白在比剑台上出声时,轿子里的王夜狐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向上方的夜空。 夜空和夜空里的那些星辰似乎和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他却忍不住感慨的笑了笑,道:“有意思啊。” 轿子停了下来。 他身前的轿夫先行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轿夫一停,后方的轿夫也才停下来。 此时他们所在的这条街巷之中,两头的巷子口也都挂着花灯。 后面那个巷子口挂着的是鹅灯,红灯白羽,长安人叫这是鸿运当头。 前面那个巷子口挂着的是鱼灯,那就是年年有余,吉祥如意。 前面这轿夫停下脚步的时候,后方那鹅灯首先就灭了,接着前面那鱼灯也黯淡下来,一个呼吸之后就熄灭了。 整条街巷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轿夫自然是已经感应到了什么,但是他一点都不慌,还很有兴致的轻声说道,“我又想不明白了,李氏是利用那绿眸来牵扯沧浪剑宗和城中各方势力,如此一来,您就抽调不到那么多的修行者,那么按理而言,您就应该破坏这少年和沧浪剑宗的比剑,或者说将计就计就行了。还有,沧浪剑宗对于您而言应该也没那么重要,您应该没有必要一定要护着他们的声名。李氏是你的敌人,那你不必也逼着这少年和你为敌吧?” 王夜狐笑了笑,“你一开始是觉得,我可能就是假装蒙在鼓里,实则是摆摆样子,还是会抽调大量的沧浪剑宗的剑师过来?” 轿夫点了点头。 王夜狐道,“没这个必要。” 轿夫想了想,道:“您也不是一定想要这少年的命,这么看来,您也就是借着这比剑,想彻底看看清楚这个少年?” 王夜狐倒也没否认,他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想要这少年的命也未必做得到。” 轿夫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您到处树敌,又要应付李氏,又要和那少年不对付。但您又并不是想真正的翻了李氏的天,也不是真正的想杀了那少年。您这何苦来哉?” 王夜狐看着天空之中最亮的那几颗星辰,自嘲般笑了笑,道:“可能这么做,最终能让人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样个心意?平日里,恐怕我就算是说掏心窝子的话,也没有几个人会认为我说的是真话。但今夜过后,可能你能明白,李氏能明白,或许将来,那少年也能知道我这个人?” 轿夫叹了口气。 王夜狐却是笑了笑,然后认真道,“其实哪怕有本事不用,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个夜壶一样在床底下呆了一辈子,那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我觉着这人最甘心的吧,是活了一辈子,却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你内心的想法。” 轿夫在心里说了声操蛋。 这世上,最复杂的恐怕就是人了。 在心里说完这句的同时,他伸出了手。 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朝着前方的夜色夹去,好像夹个空气,但等到他的手缩回面前时,他的两根手指里已经夹了一片薄薄的黑色剑片。 与此同时,王夜狐后面的那名轿夫身前一亮。 他的身前竟然也亮起了一盏红色的宫灯。 那灯一直在轿子的后面挂着,只是之前没有亮起,丝毫不引人注意。 然而此时这盏宫灯给任何修行者的感觉,就像是贪婪的怪物一样拼命的吸吮着后方这名轿夫体内流淌出来的真气。 它散发着红光,镂空的灯罩子是皮子做的,却反而显得异常苍白,但内里散发的红光,却十分诡异,和世间所有常见的红都不同,既不像紫,也不像粉,也非浅红正红深红,而像是一种地底深处涌出来的暗红。 这名轿夫伸出手去,将这宫灯往上方一提,也不见他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但后方两侧屋面上却是突然发出了很多人滚动的声音。 数个呼吸之间,至少有数十条身影就像是滚冬瓜一样,从屋面上滚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前方的轿夫就像是丢一块废铁一般将那枚剑片随手丢在地上,然后他忍不住又轻声说道,“您手上竟然还有一件真正的神通物?” 王夜狐这下倒是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 若是他手上连一件真正的神通物都没有,那李氏怎么会如临大敌,把那么多人都给召回长安来? …… “休得胡言乱语!” 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剑师发出了一声厉喝,他手持着长剑,十分飘逸的飞落在剑台之上。 沧浪剑宗这些人自然知道孟万里是怎么回事,但是凡事都得讲证据,沧浪剑宗这些人都十分清楚,哪怕比剑台上这冲谦老道都感觉得出来这神通气息,但是他也拿不出证据。 拿不出证据,那就是空口无凭。 顾留白顿时冷笑。 他原本还要开口再说些话折折沧浪剑宗这些人的面子,然而一眼扫过,他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顿时就是一愣。 那孟万里此时好歹恢复了些对身体的控制,但是他满脸通红,下意识的弯下身去。 但即便如此,顾留白都一眼看出他这样子不对。 那下身明显鼓起了好大的一块。 这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剑师一直在注意着顾留白的神色,他见着顾留白的神色有些不对,顺着顾留白的目光一眼扫去,顿时也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下一刹那,顾留白哈哈大笑起来,“孟三滞,你还真的是个爷们啊,看到了画舫上哪个姑娘啊,你如此好的兴致?” “什么?” 江边上的看客初时听不明白,只觉得这孟万里弯着腰撅着屁股的样子有些诡异,但接下来端详了片刻,许多离得近的,尤其是一些目力远超常人的修行者,便都看了出来。 “什么个意思?” “这人比剑比得兴奋了?” “这人是有什么病吗,这时候一柱擎天?” 孟万里恨不得双手捂裆。 他此时所受内伤甚重,连各个骨头关节里面都受了不小损伤,骨子里都是被刀割般的疼痛,但他的身体里却有一股股燥意。 哪怕此时曲江两岸那嘲讽声,那大笑声都不绝于耳,但他脑子里面竟然真的出现了许多光溜溜的女子,他真的恨不得当场就有一个漂亮的女子,然后他就扑上去。 “你!” 他脑子都被欲火烧得不清醒,他只是觉得这是顾留白搞的鬼,“你给了做了什么手脚?” “我给你做了什么手脚?是谁用神通帮你,你现在遭受了反噬吧。我看你也别勉强了,要不当众做个手艺人?”顾留白不住的冷笑。 他说归这么说,冷笑归冷笑,但心中却隐隐想到了某种可能。 这似乎并非是那人的神通反噬,好像和他的真气冲撞和交锋有关。 这么说来,之前几天他感觉到阴阳天欲经似乎让他的真气都产生了一些变化,那变化就在这儿? 这阴阳天欲经对于真气而言,产生的小神通就是这个? 只要和他真气剧烈交锋,真气层面的交手,他的真气会产生这种烈性春药般的效果? 这阴阳天欲经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对于真气产生的小神通,还真的无法形容啊。 孟万里哪想得到这是顾留白真气产生的小神通。 被顾留白这么一说,他心里还真的以为是神通反噬。 他身体里欲火一阵阵的涌动,生怕自己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些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敢多话,只是咬牙朝着那画舫掠去。 但未曾想他此时一动用真气,人还在半空,那欲火却瞬间烧得更猛烈,他体内所受的伤原本就重,刹那间便控制不住真气,砰的一声直接就掉入了江水之中。 画舫上惊呼声响起。 那些沧浪剑宗的修士生怕他就这样淹死了,当下就有两名剑师飞身下去,拿手去抓他。 却不料这江水冰寒刺骨,孟万里却是浑身通红,头顶还散发着热气,仿佛刚刚从澡堂子里泡了出来一样。 而且眼神还很迷离,嘴里还念叨着,“不忙着捞我,我现在二弟有点受不了,先让我捞条大鱼!” “……!” 听到这样的虎狼之词,这两名沧浪剑宗的修士都差点控制不住体内真气,都差点双双坠江。 “你是叫宋文丰?” 五皇子和裴云蕖给顾留白整理的那一份有关沧浪剑宗修行者的资料十分详尽,顾留白此时一看这人的面目,和资料上的描述一对,瞬间就猜出了这人的名字。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中年剑师面色阴晴不定,听着顾留白叫出自己的名字,他也不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顾留白却马上翻脸,冷笑道,“那你出息了。” 这宋文丰是儒生,真的读过不少书,但他也没见识过顾留白这种说话的路数,愣了愣之后,只是下意识的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顾留白鄙夷道,“你只比白有思入门晚两年,你是和萧真微、白有思一个辈分的修士,要不你索性让白有思出来和我比个剑算了。” 沧浪剑宗画舫上的一众剑师顿时大怒,宋文丰的脸色也顿时铁青,但他倒是也能说会道,当下就冷笑道,“怎么,你欺师灭祖,自觉整个沧浪剑宗的剑师都不如你,学了我们沧浪剑宗的剑法却想要自立门户,怎么,到现在却生怕落败,开始要论个辈分了么?” 岂料顾留白笑了笑,摇头道,“我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就是说,辈分高也不等于剑法高明,你这人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就别浪费时间了,索性爽快点,让白有思出来和我比剑。” 听着完全就像是嘴炮。 但裴云蕖一听就知道顾留白方才被那外来的神通一搞,脸上现在看着笑嘻嘻,但心里面已经有了火气。 白有思这人还是有些强的。 其实原本在顾留白的计算里面,最好还是反而要用言语激这些人,让他们不要不顾着身份来和他打。 但现在顾留白明显反过来了。 裴云蕖的确了解顾留白。 顾留白此时的想法就是,反正今天估计不是受这一点伤就能收场的事情,要拼命那就得揍个最看不顺眼的。而且他现在想着的是既然自己的真气应该有这种妙用,那让白有思当众丢人可比宋文丰当众丢人要有意思得多。 宋文丰冷笑道,“未曾比试过,怎知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就算你方才胜了,似乎也胜得没那么轻松。” 顾留白笑道:“再怎么说,白有思还是不敢?” 五皇子听得呲牙。 他发觉顾留白这个人讲话起来很有特色。 一开始就是捡着有道理的说,但等到你要和他讲道理的时候,他却突然不讲道理了,就是揪着一点不放。 宋文丰接着冷笑道,“这是敢和不敢的问题么?” 顾留白叹了口气,“就是不敢。” 五皇子笑了。 他觉得要这么纠缠下去,顾留白能说半天,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宋文丰直接一个字都不说,直接就动剑。 但宋文丰和沧浪剑宗似乎又拉不下这个脸。 就在此时,沧浪剑宗的画舫之中,白有思却是发出声音,“你也不用言语激我,我虽身为沧浪剑宗的副宗主,但我也并非是沧浪剑宗剑术最强之人。” 顾留白直接笑道,“你当然不是,你们沧浪剑宗最强的,不就是宗主萧真微么?” 白有思还没正面和顾留白斗过嘴,此时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一怔。 “所以他才是宗主啊。”顾留白道,“他最强,所以他是宗主,那你是副宗主,接下来不应该是你最强?所以我觉得你们别浪费时间了,若是你们沧浪剑宗的修士连阿猫阿狗宋文丰都算上,从什么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到真传弟子,一个个排队和我打,别说这元宵节了,我就打到这二月都打不完。” 此时白有思说话,宋文丰按理而言不该插嘴,但他听到顾留白说阿猫阿狗宋文丰,他顿时气得脸都发白,“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沧浪剑宗又出息,又地道,童叟无欺。”顾留白笑道,“厉害的不出手,不厉害的一个个排前面,要不我索性认输算了,反正累都要被你们累死。” 宋文丰大怒,但此时白有思却是平静出声。 他的声音从画舫之中平静的传出,只闻声音不见人,“萧宗主自然现今沧浪剑宗最强的剑师,但我代理沧浪剑宗事务,却并非是因为剑技最强才为副宗主。” “怎么着,不是修为强才当副宗主,那是凭什么服众当副宗主?”顾留白笑道,“靠溜须拍马,奉承上官做的副宗主,还是靠划拳赢的副宗主?” 他这么一说,声音传开,顿时曲江两岸哄堂大笑。 人声鼎沸。 先前白有思平静的说话,有些高人风范,听上去毫无火气,江岸上的看客们一听倒是觉得此人气度又好,又谦虚,倒是个人物,但被顾留白这么一说,所有人顿时觉得这人有些搞笑。 当下就有很多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连声起哄,声音如潮,“不管是靠着什么得的副宗主之位,那好歹也是个副宗主,怎么人家指名道姓约战,都不敢出来,都还是要靠这阿猫阿狗宋文丰吗?” 宋文丰听得头皮都炸了。 这他妈的以后自己的名字好像直接跟阿猫阿狗挂上,脱不了干系了。 白有思的面容也有些扭曲,但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他缓缓的说道,“若换做是我,且不要说为了应对此战,我沧浪剑宗准备了十名剑师,哪怕就真的是排了几十个剑师,那该打就也得一场场打完,自古以来,无论是欺师灭祖,还是开山立派,哪那么容易。宋师弟,你别和他做口舌上的计较,你只管让这曲江两岸的人看看我们沧浪剑宗的剑招,你出剑吧。” 怀贞公主和她身后的一群国子监学生倒是听得默默点头。 他们虽然对这白有思夜并没有特别的好感或是憎恶,但白有思这样的应对,倒是让他们觉得这人的确是个人物。 宋文丰早已气急,他也不笨,知道此时出剑是最佳的选择,铮的一声轻鸣之下,他手中的长剑已经脱鞘而出。 “嗯?” 顾留白一见他起手的姿势,就知道宋文丰起手的这一剑叫做“寒江波浪冻”,但这长剑刚刚出鞘,凛冽的寒气就已经席卷而来,他就知道宋文丰手上这柄剑有问题。 寒江波浪冻这招,其真意是“千里无平冰”,这剑势、剑气首先讲究的是连绵不断,深寒的剑气就像是一条冻结的江面始终充斥对手四周,其次最重的就是这剑气犹如高低不平的冰面,在剑身的引导下,这剑气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其中自有高低错落,自有时间上先后的微妙差别。 但沧浪剑宗的真气也好,剑招也好,没有那种剑气真正牵引水汽,寒煞凝冰的神妙。 按着先前的资料,沧浪剑宗虽说有些天生带着寒意的名剑,但这寒气袭人也不至于到达这种地步,如此说来,那这柄剑就肯定不是沧浪剑宗之物。 乘着剑气还未喷涌的一刹那,他眯着眼睛看清楚了这柄剑白玉般的剑身上有着淡蓝色的符纹,他脑子里顿时想到他娘给他提过的一柄剑,“琼霜。” 这柄剑的材质,绝大多数人哪怕拿这剑把玩个把月,想破脑袋都猜不出来。 这柄剑竟是用海底的一种独特铁木雕琢而成。 剑身看上去光滑如镜,但剑身内里据说有无数比毛发还细小的孔洞,而且这些孔洞不断吸附空气之中的水汽,尤其当真气管涌,它会大量吸附空气之中的水汽,而且从有些孔洞里吸入,有些孔洞之中自然喷吐出去。 真气流动越是剧烈,吞吐就越是惊人,原本它自然散发着寒气,等到这时,周围空气里都会结出寒霜。 当时他娘对这柄剑的评断是,修真界之中寒意第一的剑,只是剑胎寻常,并没有其余那些名剑坚韧。 若是他手里头现在握着不是什么名剑也就算了,但他现在手里的是小春天,是春坊名剑,是洛阳有史以来剑胎强韧锋利位列前十的名剑。 这还不简单? 他瞬间就有了主意,直接就是身影一动,回了一招“百里波浪沓”! 虽说之前已经见过了顾留白的身法是何等的惊人,但现在他这一动,宋文丰依旧只觉得这人速度比自己还快,来不及做出多余的反应,两个人手中的长剑已经斩在一起。 喀的一声震响。 宋文丰看着顾留白身体微微一颤,接着被往后震飞出去,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念头是,这少年已经受了内伤,他这和我硬碰硬是怎么回事? 就算只是真气的相较,这少年也讨不到任何好处,更不用这样硬碰,这琼霜的寒气侵入他心肺,重伤之下,他今后少不得还得一场大病。 但脑海里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他突然之间就觉得不对,朝着自己剑身上一看,只见兀自还在抖动的剑身上就已经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草!” 他气急败坏,差点直接叫出声来。 第两百五十六章 夜巷起寒露 顾留白固然难受,体内真气震荡不堪,浑身就像是浸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一般,但一看宋文丰如此肉痛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这什么剑啊,剑胎子也太差了吧?” “你他娘的…” 宋文丰兀自在心痛,他原本想好了接下来的一剑是出什么招,但被顾留白这么硬碰硬的一下,他施展这第二剑却是犹豫了。 万一顾留白再来这一下怎么办? 他是犹豫,但顾留白一点都不犹豫。 体内真气刚刚恢复顺畅,他便如一个浪头涌起,一下子就又到了宋文丰的身前。 此时的宋文丰脑子里面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再让顾留白砍这么一下。 他剑身横于身前,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朝着剑身符纹之中涌去,但整个身体却是不断的后退。 他的剑往前推出,剑身就像是水波一样在晃动。 他身体退得快,剑推得慢。 剑身上的剑气就像是大河里的水流流淌到岸边,不断涌动之后产生的白色水沫子。 转瞬之间,这些剑气就好像冻结了一样,变成了一道道白色的霜剑。 顾留白吐气扬声,看似又要全力斩出一剑,然而下一刹那,他的剑身上却是杀出无数细小的剑气,就像是一场春雨坠落。 宋文丰有些心惊,他手中的长剑像一条大鱼的尾巴瞬间摆动,横着向前的一道道霜剑瞬间往上涌起,他和顾留白之间,就像是瞬间涌起一道往上的冰瀑。 无数春雨落在冰冻的瀑布上。 宋文丰手中的剑和身体都不断的震动起来。 他不能理解的看着眼前的这名少年。 他不能理解这名少年的真气为何能够如此磅礴。 他更不能理解,这名少年为何要用这样的战斗方式。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这少年往上飘飞而起。 他脑海里清晰的出现了这名少年接下来的剑招。 原本他没有理由不硬接这一剑。 他甚至觉得自己若是硬接这一剑,说不定可以将这少年体内的真气震得一时无法控制,到时他若是不惜受些损伤,比这少年更快的强行调用真气,那接下来的一剑就能致胜。 然而想到手里这柄琼霜有可能因此损毁,他便无法下定这样的决心,他整个人便往一侧飘飞而起。 他的身子才刚刚飘飞而起,却看到顾留白已经落了下去。 “怎么?” 他的眼睛里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这少年往上已然起势,体内的真气都似乎已经发动,怎么会就这样落了下去? 哪怕是一开始就想好的虚招,这浑身的发力和真气的运行带来眼前的结果,也似乎太不合理了。 咚! 比剑台上骤然响起沉重的敲击声。 顾留白体内蓄势的真气,在此时才真正的爆发。 他的脚尖似乎只是轻轻的点在比剑台上,然而比剑台却瞬间朝着他这一方晃动倾斜。 他的整个人就像是箭矢般射了出来,瞬间追至宋文丰的身侧。 此时的宋文丰别无选择。 他再也没有犹豫。 他体内的真气也疯狂的涌动起来,他的身外骤然乌云翻滚,手中的长剑周围飘洒出真正的霜花。 咄! 空中响起巨木撞击般的声响。 一圈肉眼可见的劲气以两人为中心,朝着周围扩散。 江面上瞬间掀起波浪。 咚! 顾留白往上的身体骤然遭受重挫,狠狠坠落在剑台之上,他双脚几乎无法站稳,整个身体剧烈晃动,尤其持剑的右臂已经麻木,宛如被冻结,他的左手伸过去接住剑,这才避免手中的小春天脱手飞出。 宋文丰的身体同样剧震。 他咽下一口涌到喉咙之中的逆血,眼睛眯了起来,此时他已经无暇去看手中长剑上多出的那个更大的缺口,他只是拼命的收敛着体内暴走的真气,强行将其中的一部分约束进一些特定的经脉和窍位。 他的脚下真气扭动着,宛如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巨浪。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他发现有些气血不受控制的往下身涌去,与此同时,他心里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甚至脑子里都出现了一些绝对不可能在此时出现的旖旎画面。 他在此时发生了幻想。 他脑海里面竟出现了以前某个惊鸿一瞥,让他觉得十分美艳的女子,而此时这个美艳的女子浑身赤裸,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可能! 他只觉得欲火烧了起来。 顾留白轻轻的咳嗽着。 他半边身子的真气都仿佛被冻结一般,流动不开。 他此时最多只能勉强左手用剑,若说灵动的身法,那绝无可能施展得开。 但他此时一点都不慌。 方才和宋文丰硬拼那两剑,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真气里面那一些不寻常的气机。 如果说这种气机就是神通,那他已经清晰的感觉真气冲撞间,这种神通的存在。 更何况他的真气本身还有滞后爆发的特性。 宋文丰用力甩了甩头。 他竭力想让自己不受那种画面的影响。 然而也就在他掠向顾留白的刹那,他持剑的右臂骤然一沉,一痛。 那原本似乎早已消散的顾留白的真气力量,竟在此时又突然爆发。 顾留白就在这里等着这个机会。 他的左手挥动起来。 一道淡淡的剑气就像是春天里池塘上涌起的白雾一样,没有丝毫的杀气,无比轻盈的扫在宋文丰的这柄剑上。 啪的一声轻响。 宋文丰手中的琼霜脱手飞了出去。 这个时候顾留白右边半边身体的真气才缓缓流动开来,不过他也没有乘机再出剑,只是将左手握着的剑再送回右手,然后看着宋文丰就是呵呵一笑。 “你…” 宋文丰此时自然感到惊怒,但他此时连和顾留白斗嘴都顾不上,他只是下意识的也弯下腰去。 顾留白这个时候才好像突然有所发现一样,夸张的叫了一声,接着不可置信般说道,“你们这些个沧浪剑宗的修士,为了这场比剑,到底吃了什么虎狼药,这一个个剑法用得不怎么样,这枪法倒是刚硬的很啊,你们叫什么沧浪剑宗,要不索性叫金枪不倒宗?” 他这一叫,曲江两岸上所有的看客瞬间都反应了过来,有些隔得较远的,看不清楚顶帐篷的,都纷纷有些心急,忍不住就冲着那些隔得近的人问,“真看到那玩意顶得厉害了?” “哈哈哈!” 近处的人就纷纷叫着回应,“看得清楚得很,老鹰都快飞出窝了,兜不住了。” 怀贞公主大皱眉头。 她这艘花船距离那比剑台又近,她当然看得十分清楚。 但令她心中更为不悦的是,此时比剑台上还有回鹘神女在。 这沧浪剑宗丢人真的是丢到大唐之外去了。 她倒是一点都没觉得是顾留白弄了什么小手段,方才的比剑细节她看得清清楚楚,顾留白不存在暗中弄些阴险手段的可能。 所以她很自然的觉得顾留白说的是对的。 沧浪剑宗的这些个人,为了赢得比剑,简直是不择手段,不只是让大神通者暗中作梗,而且肯定还服用了什么提升真气力量的虎狼之药。 在她看来,很多虎狼药力无非是催动气血运行,或者刺激体内特殊窍位,有些药性太过猛烈,气血太过雄壮,充斥血脉,有这样的反应根本无可厚非。 然而她所不知的是,眼下这宋文丰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得多。 宋文丰此时脑子里已经都是各种巫山云雨的画面。 他体内的欲火燃烧得越来越猛烈。 此时他脑子里甚至没有什么比剑胜负,没有什么沧浪剑宗的声誉,他只想要个女人。 沧浪剑宗的画舫里,孟万里已经被制住了,但是他双眼通红,看见什么就想怼什么。 “这是中了什么春药,如此猛烈?” 白有思和两名沧浪剑宗精通药石之道的修士查不出什么端倪,强行喂了些清心降欲的丹药进去都不起作用。 突然之间,白有思反应了过来,“快去将宋文丰弄下来,让他停留在那里,说不定…” 他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顾留白的声音却已经响起,“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你盯着我看做什么,你不行你看旁边花坊上的姑娘啊。” 旁边不远处,那画舫上丝竹声阵阵,正是有一群花魁在跳舞。 那些花魁也知道曲江两岸快汇聚了小半个长安城的人,不只是跳舞起来卖力得很,而且也都是不顾夜风寒冷,穿着的都是薄纱。 有些人露出玉藕般的手臂,有些人露出雪白发亮的玉腿,有些人露出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小蛮腰。 宋文丰被顾留白这么一喊,他一眼看去,喉咙里顿时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身体一震,瞬间就弹飞而起,朝着那画舫掠了过去。 顾留白还要落井下石,笑得前仰后合,“你们这些沧浪剑宗的修士,到底是比剑来的,还是逛窑子来的?” 数道身影同时从沧浪剑宗所在的画舫之中疾掠出来。 那花魁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惊呼。 但在这画舫上,她们跑得到哪去。 宋文丰一落到画舫上,双手一抓,就是手捉小鸡般一手抓了一个。 “宋师兄清醒些!” 数名沧浪剑宗的剑修随后就到,但这宋文丰身上真气鼓荡,这几个剑师修为原本就比他略差一些,再加上投鼠忌器,怕伤了被他揽在怀里的那两名花魁,一时都只敢小心翼翼的接近。 就这么慢了一慢,嗤啦一声响,这宋文丰居然撕掉了一名花魁身上的衣衫。 这雪白的身子在花灯的照耀下,顿时让两岸的许多男子眼睛都直了。 更让许多人鼓噪起来的是,这宋文丰一手就开始脱自己的衣衫,就要当众上演霸王硬上弓,来一个曲江之上活春宫了。 顾留白自然是傻眼。 真没想到阴阳天欲经这小成的真气神通就如此猛烈。 冲谦老道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顾留白耳廓之中就响起了冲谦老道的声音,“将这比剑弄得如此儿戏,你让我们在台上也陪你耍猴戏么!” 这声音方才在他耳中响起,冲谦老道伸手一抓,往宋文丰的所在处一丢,江面上骤然发出一声急剧的嘶鸣声,一颗水球凌空飞起,正中宋文丰脑门。 宋文丰哪怕色欲熏心之下,都觉得有危险来袭,但是他双手齐出,也根本没挡住这颗水球,他双手还伸在空中,这水球已经撞在了他脑门上。 他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就晕了过去。 那几名沧浪剑宗的剑师感知到那颗水球之中的强大真气,一时都还愣在当地,倒是那些出自不同坊市的花魁有些义气,几名花魁连忙扑上去,抢出那两名已经吓得瘫软的花魁的同时,拼命将衣衫遮掩住那名近乎全裸的花魁的身子。 “你们沧浪剑宗到底用了什么药,这么厉害?不如你们直接在长安来开个药铺子多好。”顾留白哪怕被冲谦老道说了那么两句,他还是正气凛然的说道。 沧浪剑宗的画舫在不停的微微抖动。 白有思和一群沧浪剑宗的长老都被气得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白师兄!” 白有思身后两名沧浪剑宗的剑师同时铁青着脸出声,“让崔白塔…” 此种情形之下,其实大半在场的沧浪剑宗修士心里的念头都是一致的,连孟万里和宋文丰都奈何不了这顾十五,那只能请船舱里头的崔白塔出来对付他了。 否则接下来不知道会丢脸丢成什么模样。 “不成!” 然而这两名沧浪剑宗刚说出崔白塔三字,就马上被白有思打断。 这两个人身体同时大震,只见前方回转过头的白有思面色狰狞到了极点,就完全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饿狼。 “时间未到…不管崔白塔胜或是败,还未到约定时辰…比剑不能这么快结束。” 白有思几乎是一字一顿,从牙齿缝里透着寒气般说出了这些话。 这两名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头来,都不言语。 整个船舱之中一片死寂。 这艘画舫之中的沧浪剑宗剑师,尤其是这最顶层楼阁之中聚集的人,要么都是白有思的坚定支持者,要么就是真的觉得顾留白此种举动大逆不道,一定是要强力镇压的主战派。 然而此时,这顶层楼阁之中至少有一半的人心中都开始产生了浓浓的悔意,后悔自己一开始做出的选择。 难道为了配合一些权贵的阴谋算计,就可以不顾沧浪剑宗的脸面,就可以不要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么? 见所有人陷入沉默,白有思倒是也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语气太过凶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事已至此,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冯师弟,你擅长剑守,你去和他多耗些时间。” 然而他这些话出口之后,一时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他呼吸骤顿,缓缓转过头去看着那名叫做冯宗闵的师弟。 那身穿白色袍服的中年剑师在此时对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声道,“我上去又能支持多久呢?” 白有思并未因此而愤怒,只是充满嘲讽的冷笑起来,“当了一辈子的娼妓,就突然忘记了怎么腆着脸舔着个鸡儿讨好贵人要银子的事情,突然就变成一个贞洁妇女了?”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寒冷,“今晚无论胜负,我们沧浪剑宗背后的贵人都会知道这艘画舫里发生了什么,你可以不去,你可以要名声不要命,但请你想想你在长安的父母,想想你的妻女。” 冯宗闵垂下了头。 他的确可以要名声不要命,但他不能不顾及家人的命。 他垂着头朝着前方的江面走去。 他没有飞掠,只是一步步的从江面上走过。 …… 大雁塔上一片清幽。 寺院里没有挂花灯,唯有月光和星光淡淡的洒在玄庆法师的身上。 塔里头突然又多了些桂花的幽香。 玄庆法师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谁进入了这大雁塔中。 感业寺中那名面容和身材绝佳的女尼出现在了他身后的楼梯口,然后缓步走到了他的正前方。 玄庆法师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之中响起,“你不该来这里。” 女尼没有回头看他,而是看向曲江那边的灯火,看向那株几乎与大雁塔等高的通天树。 她笑了笑,道:“我也不想来这里,但有人想要你今晚歇一歇,你平日里也见不到我,今晚就看看我就行了。” 玄庆法师安静的坐着,并未回应。 女尼又诚恳的说道,“我也是受李氏所托,前来看着你,李氏今晚上有不想让你看见的事情,你便不要强行看着了。他们也知道这样对你而言是种冒犯,让我来也有另外一层意思,那至少我今晚上在这里,有人想要来这里杀你,也杀不了。” 数个呼吸之后,玄庆法师的声音平静的在她脑子里响起。 “其实这并无多少用处,李氏或许以为只要王夜狐离开世间,很多秘密和往事就会随之离开,只是发生过的事情始终存在,它只不过就像是存在于水道之中的淤泥,或许一场倾盆暴雨之后,反而会泛上来。” “有些事情,我看或是不看,也没什么两样。就如李氏觉得王夜狐对于李氏的江山而言是最大的威胁一样,或许这种威胁原本就不存在。只是他们连我都不敢相信,将来他们怎么可能会相信你?” “我说你不该来这里,并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你就此牵扯上了这件的往事的因果。很多人会知道今夜你来了这里,很多人会因此发现你的存在,发现你的真正身份。” 女尼听着这些声音,她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恢复正常。 她自嘲的微微一笑,道:“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 王夜狐的轿子还停在那条黑暗的巷子里。 巷子里开始充斥难闻的血腥味以及排泄物的味道。 轿子的前后方已经躺着超过四十具尸身,尤其巷子后方还矗立着两具玄甲士的尸身。 两具玄甲就像是巨大的金属神像一样闪耀着森冷的光泽,鲜血缓缓的从面甲的缝隙里流淌出来。 这些人都是死在后方那一名轿夫的手中,其中绝大多数人到死都没有发现自己是怎么死的。 前方那名轿夫夹住那片暗算的剑片之后,便一直没有出手,他只是警惕的看着前方。 突然之间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有清晰的脚步声响起。 那脚步声并不响亮,但声音却像是牵扯着人的心脉,等到那人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前方这名轿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像是被一只手捏在手里,他胸口的血肉都感到了剧烈的疼痛,都开始微微抽搐起来。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出现在巷子口的是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看不清面容,他的脸上有一团诡异的青色辉光在闪耀着,他突然顿住,脚步声消失的同时,他看着王夜狐前方这名轿夫问了一句。 他脚步声停顿的刹那,这名轿夫的心脏瞬间被某种力量禁锢,硬生生停止跳动,与此同时,这名青衣人发出的声音,却是支离破碎一般,变成了无数有形的力量,就像是无数破碎的剑片一样朝着这名轿夫飞舞而至。 这名轿夫一手按在了自己的心脉处。 他咳出了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朝着这名青衣男子点去,他的左手五指上都涌出了一道剑煞。 五道剑煞五种颜色,粗细不一,但威力都异常惊人。 哧的一声,这些剑煞宛如实质的飞剑一般,后发先至,同时打在这名青衣男子的身上。 这名青衣男子瞬间四分五裂,但裂开的碎片之中,却并没有血肉,只是破碎的衣衫和竹片。 “好厉害的剑煞。” 巷子口再次响起脚步声,同样的声音,但此次出现的男子却是身穿黄衣,脸上闪耀着的光焰也变成了黄色。 轿夫笑了笑,道:“这是什么戏法?” 那名身穿黄衣的男子还未来得及出声,轿夫就已经接着笑道,“只是再怎么精妙的戏法,再怎么厉害的音震法门,在我面前也只能用一次。” 说完这句,巷子口的黄衣男子突然感应到了什么。 巷子口的一株石榴树上,凝结出了一滴晶莹的水露。 这滴水露悄然坠落却瞬间带出暴戾的嘶鸣声。 它在空中急剧拉长,就像是变成了一道小剑。 这小剑没有落向巷子口的这名黄衣男子,而是落在一侧的院墙上。 噗的一声。 院墙上涌出一蓬血雾。 一块黑布坠落下来。 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额头尽碎,沿着院墙缓缓滑落。 巷子口的那名黄衣男子突然崩碎,破碎的衣衫和竹片如落叶飞舞。 第两百五十七章 夜来嘲讽声 当这名身穿黑衣的男子额头破开大洞而死去时,比剑台上的冲谦老道微微皱起了眉头。 前些时日,长安城中的一些石榴树,柿子树的枝丫、树叶上出现了一些晶莹的凝露。 这些凝露日出之后也不消失,比一般的露水更为黏稠。 有不少人出于好奇,不只是触碰,甚至品尝了这种露珠的味道。 发现味道十分甘美,犹如蜜糖。 天降异相,凝结甘露,很多人视为盛世之祥瑞。 然而他们这些强大的修行者知道怎么回事。 八品化神通,天地自感应。 这是这座城里,有修强大真气法门的修士真正晋升到了八品,修出了神通,自然引起了一些天地元气的异变。 长安城里头每隔几年出现一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这在盛世的大唐一点都不稀奇。 在这样的盛世里,整个天地的修行资源都似乎在朝着长安倾斜。 然而方才他又感知到了这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出手而引起的天地元气异变。 新生的八品一般都会韬光养晦,如果不是被迫出手,而是主动出手,在今夜之乱局之中,这名新生的八品,也是异类,也是真正的厉害人物了。 李得意的马车停在嘉会坊。 他也感受到了那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出手时的气机。 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先有李熏,后有这名新生的八品。 若是像他这样的人,就此接受命运的安排,那么等待他的或许就是萧真微那样的一生。 …… 顾留白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沧浪剑宗这名叫做冯宗闵的剑师和之前出战的所有剑师都不同。 他的动作很慢。 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面,并没有那种赤裸裸的敌意,反而很无奈。 甚至于因为阴阳天欲经在精神层面的小神通,他认真的看着冯宗闵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出来,这名沧浪剑师眼神里蕴含着请求之意。 更何况按照之前五皇子和裴云蕖给他的资料,这名叫做冯宗闵的剑师虽然是七品,但也只不过是七品中上的水准,轮三轮四都似乎轮不到他出场。 “沧浪剑宗真没人了?” 他故意大笑了一声,声震两岸,但接下来却是压低声音,传音问道,“我看你也不像想要出来和我比剑的人,有什么事想要我帮你的,你便偷偷和我说了。” 冯宗闵身体一震。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他并不能完全信任这名少年,但想到自己的家人有可能遭遇的可怕命运,他还是轻声传音道,“被逼无奈,以家中人胁迫。我定然会输给你,只是我想请你多给我些时间,若我输得太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留白就已经出剑。 冯宗闵骇然。 见着顾留白剑光分为三点,落向自己的面门,他下意识的就往左踏出半步,瞬间拔剑反刺顾留白的手腕。 铛的一声。 火光四溅,顾留白剑势一变,将他手中的长剑荡开。 身影交错间,他却听到顾留白的声音传入耳廓,“知道了。” 冯宗闵顿时反应过来,顾留白是生怕他停在当地悄声的说得太多,被人看出来。 顾留白身影晃动,他就如同脚踩着被波浪摇动的荷叶一般,身子在数尺范围之内摇摆不定,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以何法刺出,瞬间就带出数十道剑光。 明明只有一个人,但落在曲江两岸的看客眼中,却像是有四五个人在冯宗闵身周闪动,同时急速的出剑连刺。 冯宗闵对顾留白刚刚心生感激,但接下来感知着四周的这些剑影,却是手足都有些冰冷。 这是什么剑招? 这是将沧浪剑宗的“天街风雨栖”和“枯荷听雨声”两招秘剑揉合在了一块? 他在沧浪剑宗虽然并非最拔尖的高手,但排个一二十位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这两招能合在一块用,而且也没想到这两招合在一起用之后,竟能形成这样的八方风雨之势。 这些密密麻麻的剑影过来,他一时连顾留白手中的那柄长剑真正在哪里都来不及感应。 这是配合自己拖延时间么? 这是第一剑就能结束战斗,或者彻底抢占先机吧?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胸口处微凉。 有一道寒气似乎已经提前落在他的胸口。 他瞬间就反应过来顾留白的用意,长剑横扫,挡住胸口。 当! 他的胸口荡起一团火光。 只见顾留白往后飘落。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震荡不已,强劲的冲击力让他脚下的木板都发出了吱哑的响声。 “挡住了!”沧浪剑宗的画舫上,所有的剑师都松了一口气,就连一脸阴戾神色的白有思都面色稍缓。 他也从未想过这两招剑招竟然能如此使用,这四面八方剑光一起,他第一时间也觉得冯宗闵恐怕也撑不过两个照面。 眼下这冯宗闵竟是能够精准的捕捉了对方的剑路,且将对方一剑震开,让对方无法占得先机,这冯宗闵在宗门内以剑守闻名,看来这防御能力倒是的确比其余的人强出许多。 冯宗闵已经清楚顾留白非但是有意相让,而且是尽可能的演得逼真,他心中感激无法言表,当然也不抢攻,只是虚张声势的抖出一蓬剑花,与此同时,真气疯狂朝着手中长剑喷涌。 只见随着他手中长剑的划动,他的身周出现三道如透明水浪般的剑气,缓缓流动,煞是好看。 顾留白往天空一冲,直飞起两丈有余,直接越过冯宗闵头顶的刹那,眼看着他还要往前飞去,但是手中长剑往下一压,他突然头重脚轻般倒了下来,对着冯宗闵的头顶就是一剑。 这笔直的自天上来的一剑原本就十分难挡,冯宗闵往上一撩,身前身后顿时全是空当。 顾留白体内一阵轰鸣,他的身体突然又横飞了数尺,这一下,他的剑就不是刺向冯宗闵的头顶心,而是刺向冯宗闵的后背。 “这不只是翻转加速下坠,下坠之后还能横移?我沧浪剑宗的剑招和身法能这么用的?” 白有思固然是面色越发难看,他身侧不远处几名沧浪剑宗的年轻俊才更是看得十分气馁,他们哪怕眼下见着了顾留白是怎么使的剑,他们只觉得自己也根本使不出来。 这不只是身子够不够灵活敏捷的问题,而是剑气的运行,真气的行走,剑招的熟练度要配合到完美的问题。 更不用说面对真气修为不弱于自己的对手,如此头下脚上倒立出剑还能如此的镇定。 这几名沧浪剑宗的年轻俊才真气修为也才六品,但都比顾留白大了几岁,等到当的一声,冯宗闵一个回旋,挡住顾留白这一剑的刹那,他们再看到顾留白借势轻飘飘的翻转过来,剑尖又刺向冯宗闵的脖子,他们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的剑法是怎么练出来? 郑冬至看着眼睛都直了。 他之前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现在顾留白和冯宗闵过招一多,这身法和剑法施展开来,他觉得自己的这个老师简直厉害得和鬼一样。 这人一会还能变成几条身影,这一剑还能变成几十剑,这人忽上忽下,剑刺出来却不带停的。 “原来我老师这么厉害?”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吴嫣红看得眼睛都挪不开,听到自己这个儿子这么说,顿时忍不住笑道,“多揍揍你,你以后就也变得厉害了。” “我就说呢,怪不得他敢和娘嬉皮笑脸。”郑冬至叹了口气,“我看我爹危险。” 吴嫣红一愣,旋即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你瞎说些什么呢。” 就两个人说话这一会功夫,顾留白和冯宗闵就已经过了五六招。 冯宗闵接招越多,他心中就越是雪亮,就越是对这少年佩服不已。 这顾留白每次出剑,都是暗中弹动手指,用一缕劲风标明真正的剑路,他这才能够反应得过来。 他心中越是清楚,就越是觉得白有思可笑。 他可以肯定,若是他和顾留白真正生死相搏,他绝对撑不过三招。 顾留白和当年的郭北溪一样,这样的人对于剑招、身法和真气的运用和一般的修行者完全不一样,和他们这样的人比剑,根本不是正常剑师比剑那种见招拆招,而是一个照面就分出强弱,抓住破绽抢占先机,接下来的一招或是两招,就已经依靠着变招或是剑招的精妙运用,让人招架不及了。 除非真的比这少年强,否则平时再怎么擅长防御的剑师,上来和这少年比剑,结果也是一样。 就压根不可能拖延很长时间,就是几个起落分出胜负。 换句话说,这白有思虽然贵为副宗主,但认知都不够,对剑招的理解也永远不可能到达郭北溪的层面。 这样的人,哪怕修炼得时间再长,真气修为再高,又有能多高的成就?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萧真末和我们一些沧浪剑宗的修士,根本不赞成如此对你,他们和白有思在比剑之前就已经谈崩,他们已经返回洛阳,想自禁于沧浪剑宗的玲珑剑林。”心中唏嘘之下,乘着身影交错间,他也偷偷给顾留白传音,“我现在后悔未和他们一起。” 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怪不得没见到萧真末,但他们自个将自个囚禁算是什么回事,这算是反抗?” “我们和你不同,我们哪怕不怕死,也怕连累自己的家人,连累自己的家族。”冯宗闵叹息道,“也就是萧真末,他至少有萧宗主可以保他,别人也不可能对付他的家人。” 说完这些,他又认真传音道,“多谢顾兄弟了,你刺我一剑吧,差不多了。我抵挡这么多剑,再受些伤,也算尽力了,换了他们,绝对做不到如此。你再多和我缠斗,枉费真气。” 顾留白身影如大浪往前一涌,突然一折,反手从腋下刺出一剑,正中冯宗闵持剑的右臂。 咄的一声,冯宗闵手中长剑坠地,扎在剑台的木板上。 他手臂上多了一个剑孔,鲜血如泉水流淌。 “这伤不轻,应说得过去,至于你们那些人的家人,无需多虑,今日来的贵人多,我会帮你打个招呼。” 顾留白微微躬身行礼,借势轻声说了这几句,抬起身子的时候,他才朗声说道,“你这用剑虽然主守,但好歹还有些样子。” 曲江两岸的看客此时也是欢声雷动。 这一场打得剑光滚滚,人影翻飞,在他们看来,这剑气纵横,人如鬼魅,这才是厉害剑师对战的模样。 之前那些沧浪剑宗的剑师,一个个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冯宗闵原本也不想多礼,就想转身离开,但突然之间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也缓缓躬身行了一礼,同时传音道:“其余人应该对你不成威胁,但崔白塔就在底舱之中,等到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他一定会出手。此人精通各种秘术,而且他是双手剑,双手都可以用剑,他身上带着两柄名剑,一柄叫做分金,一柄叫做流尘。” 冯宗闵原本还想讲讲那两柄剑的特殊之处,但知道若是多说必定被人看出来,于是他只能挑最重要的说道,“除此之外,这人以前生长缓慢,用了很多药物,以至于他的右手比左手要长,他的右手五指经常会不自觉的抖动,但越是如此,他反而利用这右手五指的无意识的抖动,练就了一门奇术。他的右手剑的剑锋行走会变得十分怪异,没有规律。” 顾留白面色丝毫没有变化,此时为了替冯宗闵遮掩,他甚至已经冲着沧浪剑宗的画舫叫道,“白有思,这么多人都不中用,你真的不自己来么?”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头倒是有些发紧。 其实这冯宗闵若是提及那凰血丹也就算了,崔白塔若是用凰血丹,那他可以反阴一手。 但冯宗闵连那凰血丹提都没提,这便说明崔白塔和崔氏那些人说的一样,这人高傲得很,都不屑于他们的建议,不屑用那种阴暗手段。 至于那分金和流尘两柄名剑,分金这柄剑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是吴郡张氏送过去的,背后有三皇子的影子,至于那流尘虽然不知道是崔氏自己的手笔,还是别的什么人送去,但具体的妙用,他也是清楚得很。 这些也没让他太过忌惮。 但一名修行者基于自身的特点,自创出厉害的对敌法门,那就真的很厉害。 这就说明这崔白塔真的和传闻中的一样,修行天赋不是一般的高。 再者,这种自身毛病导致的右手五指无意识的抖动,若是真的没有规律可言,那再加上崔夜食和崔雁鸣说过,这崔白塔还精通崔氏的关节技和激窍术,那近身战斗起来,顾留白觉得自己似乎根本占不到便宜。 若是不近身,这崔白塔的真气修为应该也比自己高。 那恐怕真的只剩下游走缠斗一途,那最后真的要比真气消耗不成? 等到冯宗闵转身掠回画舫,他又沉吟了一下,心想若是真的兵行险着,那这崔白塔有关节技,自己也能用阴十娘的法门伸长一下手臂,关键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争个一尺之内的胜负。 “冯师弟,做得不错。” 白有思倒是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看着右臂鲜血直流的冯宗闵,既然之前已经赤裸裸威胁的话都说出了口,现在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也不是和师兄弟说话的语气,而是直接权贵说话的语气,“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林师弟,罗师兄,你们两个剑守虽然不如冯师弟,但一个胜在擅长远攻法门,一个有剑煞手段,若是也能和冯师弟一样拖延足够时间,那今日功成,必定会有很大的好处。”白有思又看向右侧的两人。 冯宗闵垂着头,由一名师弟开始包扎,听着这样的话语,他的嘴角却是露出难言的苦笑。 按着这白有思的意思,恐怕今日在这画舫之上的,所有沧浪剑宗七品的剑师,都会被派出去和这少年一战。 现在那林北宫和罗青峡这两人之后,在场的七品,就只剩下那些白发苍苍的沧浪剑宗长老了。 “罗师兄,那我先去。” 林北宫这人长得一脸正气,身材高大,相貌威严,但市侩得很,听到赤裸裸的提及好处,他的心思顿时活泛,他只觉得这顾十五虽然口头嚣张无比,但出手真的不算重。 哪怕和冯宗闵一样,持剑的手臂被刺上那么一剑,最多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得过来,但因此获得的好处,却可能受益无穷。 那罗青峡比白有思还大上几岁,而且原本就是洛阳城防军的将领,他性子本身就沉稳,这种时候他本身就不可能想要抢先。 和林北宫眼神一对,他马上就颔首为礼,道:“那林师弟小心。” 林北宫从画舫上一跳下去,就是小心控制着真气,慢慢的在江面上走着,他走得慢得不能再慢了。 顾留白一眼看见此人,就直觉这人心里还有些兴奋,再和他眼神一对,瞬间就觉得这个人在想什么好处,压根不是和冯宗闵一样被迫无奈。 “你痔疮破了么,夹着屁股走这么慢。” 顾留白直接就从比剑台上跳下去了。 刷刷刷… 江面上涌起三朵白色水花,他的身影涌动起来,一次比一次快,瞬间就到了林北宫前方不远处。 林北宫心里面还因为自己这魔鬼般的步伐在得意,他还有点小心机,想着是不是乘着这少年不注意,先斜着走一段,再横过来走一段,这样拖延时间岂不是比比剑的时候拖延时间舒服得多? 他真没想到顾留白会如此没有武德,直接从比剑台上冲下来。 他更没想到,顾留白一冲过来,竟是二话不说抽剑就直接斩了过来。 “草!” 他第一时间就想拉开距离。 他毕竟擅长远攻。 他看上去像是左撇子,平时长剑都是左手使,但实际他这长剑叫做“摘风”,特异之处便是能够不断激发剑气。 他平时对敌最擅长的就是用这长剑激发剑气远攻对手,但真正伤敌,用的却是左手衣袖里的袖里剑。 这袖里剑就像是流星镖,剑柄上连着软索。 沧浪剑宗的秘剑里有一招叫做“浪里乱穿风”,他就是专练这一招,右手剑气如浪,遮掩对方视线和感知,左手用这袖里剑穿浪暗算。 近身缠斗他可是一点都不擅长,而且近身战几乎从未和差不多修为的人打过,这厉害的对手一近身他就心慌。 可是顾留白身法本身就比他还要快,再加上这不是脚踏实地,而是在水面上。 这水面柔软卸力,他原本还是往前走,现在这突然之间要暴起发力往后退,那他这一下起速可真起不来。 他脚下水面轰的一声震响,他的身子才刚刚拔起来,还没真正往后飞出,顾留白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顾留白见着他眼神慌乱,就知道这人恐怕马上就要乱了章法,所以直接就走中线,剑招也是沧浪剑宗之中纯粹追求快的剑招。 只见十余点寒光流星般朝着林北宫的胸口落去。 林北宫惊骇欲绝,下意识的叫出声来。 他连袖里剑都根本来不及调用,右手长剑疯狂挥动,连精妙的剑招都来不及使,只是剑身上的剑气肆意乱洒,想要阻止顾留白一瞬。 但顾留白的身体骤然往下一缩,十余点寒光缩成一个剑尖。 这剑尖斜斜往上一刺,瞬间刺穿他的手腕。 “啊!” 林北宫再次发出一声惊骇的惨叫。 他毫无斗志,转身就逃,那长剑朝着水中掉落他也管不了了。 “痔疮没破啊,逃得挺快的啊。” 顾留白伸手一抓,将林北宫掉落的剑抓住。 反正要开剑谱,这剑不能浪费。 他也是懂长安这些看客老爷的心理的,这种战阵之中的粗鄙话,这些看客老爷听得反而觉得有味。 果然,他这话音传开,曲江两岸哄堂大笑,接着便是如雷般的喝彩声。 “也得亏他逃得快,否则管他有没有痔疮,给他屁股上再开个屁眼子,一定拉得畅快。” “走得这么慢,索性把画舫靠在剑台上得了。” 有许多人哈哈大笑,大声嘲讽。 第两百五十八章 真以身入局 喝彩声、嘲笑声如雷声在空中滚动,远近都听得见。 王夜狐的轿子已经接近兰陵坊,前面那名轿夫听着这样的响动,忍不住有些好奇道,“这是绿眸连胜了这么多场,只是沧浪剑场任着他赢这么多场…是您让他们拖时间?” 王夜狐道,“也不全是我,李氏和长孙氏也希望他们拖时间。” 轿夫略一沉吟,“时间拖得一长,可以将更多人扯进来?” 王夜狐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这轿夫自个却是想明白了。 “义父,虽然你想将那秘密带进坟墓里头,但李氏不放心,他们自然是想要将当年所有牵扯你这秘密的人一块清算了。这绿眸也算得上是长安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长孙氏不下场,那李氏只能让绿眸和你来调动风云。李氏没得天下之前做事一点都不急功近利,但得了天下之后,又要稳固江山,又要平衡各方势力,这做事情起来又要盯着旧账,很多时候就只能盯着眼门前的事。我倒是觉得这次春风化雨,这少年倒是无形之中好处得多了啊。” “这少年对于那张龙椅可没一点兴趣,最多就是扶持某个皇子,至少在这一二十年里,在李氏看来并非是致命的威胁,就像是玄庆那种人,再怎么强,也对大唐有好处。李氏得了江山,这看待事物的眼光,自然也是和别个人有些不一样的了。”即将到达今夜此行的终点,王夜狐兴致高了起来,笑道:“李氏怎么想我的我倒是没兴趣去猜,但我也让沧浪剑宗的白有思他们拖着时间,倒不全是为了拖更多人下水,可以摆布更多的人心,世间那么多凡夫俗子再怎么搅风搅雨,又怎么比得上蛰伏剑心池的那一条蛟龙。” 轿夫也笑了起来,“原来你是看自己的一生,又想到了萧真微这大半生。蛟龙若是出渊,那到时掀起的风浪便可倾城,但怎么着你这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你就非得让萧真微和你不一样?” 王夜狐听着莫名觉得好玩,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道:“那他原本就我不一样啊,我是自己想这么伏着,我心里头没气,他心里头有气啊。我修的原本就是操弄人的法门,他修的是剑,我平日里相当于经常出手,但他修的是杀人的手段,他不杀人,那别憋到最后憋得心理扭曲。” “您这也算是惺惺相惜?”轿夫却是叹了口气,“您本来就不妨碍李氏的行事,但李氏为了些你知道的隐秘就非得和您分个生死,这下可好,李得意也好,萧真微也好,李氏磨了他们半生,磨平了他们的锋芒,但被您这么随手一擦,反而把他们磨得更锋利了。还有那李熏,算是李氏嫡系里面最快要晋升八品的人了吧,把他调回来,对我也有威胁,那他得死啊。” “那他们做他们觉得对李氏好的事情,我也得做点我觉得的对大唐好的事情。”王夜狐难得有些得意了,“今晚的事情啊,可不止那几个。” 前面的轿夫真诚道,“您厉害,我还得认真的学。” …… 林北宫一个照面都没坚持到,连好剑都丢了一柄。 这和白有思想象中的可完全不一样。 罗青峡也陷入了纠结。 好处他也想要。 但上去若是一个照面就输了,这好处还能不能有? 这上去还有没有意义? 徒增笑柄不是? 也就在此时,有个人慢慢走了上来。 白有思刚刚心头里有种不祥的感觉,他转头过去,就正好看见崔白塔的头从楼梯口冒出来。 说实话崔白塔长得一点都不好看。 他幼年生长过缓,虽然用了大量药物,让他现在和正常男子身材看不出什么差别,但他的脸还是显得有些和正常人不一样。 脸的大小似乎差不多,但那五官就好像有点挤在一块,明明年纪都不小,但这五官却还透着稚气。 但就是这种反差,却让看着他的人却都莫名的有些心生寒意。 就像是一条很毒的毒蛇,哪怕一动不动的蜷缩在石头缝里,哪怕和人隔着好远,一点都不想咬人的样子,但是看着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白有思的脸色莫名的变得苍白起来。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崔白塔就已经看着他认真道,“你们别上人了,我要出去了。” 白有思呼吸一顿,马上寒声道,“你再等一等,还不到时候。” 崔白塔却是兀自朝着前面走着,“不能等了,到时候了。我不想再占他便宜了。” 白有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更为严厉道,“崔白塔,你现在既然是沧浪剑宗的弟子,便不能自己随意行事。” 崔白塔这人似乎也有些意思,他脸上的神色也没太大变化的,只是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能等,就是因为是沧浪剑宗的弟子,再不出去,脸都没了。” 白有思寒声道,“你只要再耐心等待一会,他现在又受内伤,又大量消耗真气,你只要胜了他,不会丢人。” 崔白塔接着上前,道:“一点等不了,再等我心气都没了,到时候我也赢不了他。” 白有思的眼中骤然出现浓烈的杀意。 但崔白塔这次不等他说话,却是已经开口说话,“要不你也可以对付我家里人?” “??” 一群沧浪剑宗的人面色瞬间古怪起来。 这怎么对付你家里人? 你是崔氏。 清河崔氏可是比沧浪剑宗的权势大多了。 白有思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起来,他真的气得差点吐血,但知道威胁不了此人,还是只能出声道,“此事牵扯众多,即便是你们崔氏恐怕也无法承担后果。” 崔白塔继续往前走,继续摇头,道:“我只知道若是我赢不了此人,杀不了他,那我崔氏就真的承担不起这后果,至于其它的后果,那也是你这个真正执掌沧浪剑宗的人准备不力,安排无用。” 白有思顿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怒声道,“你说什么?” 崔白塔看了他一眼,还是语气平平道:“别冲我叫,今晚过后,崔氏还是崔氏,我崔白塔还是崔白塔,但你这白有思可能就不是什么沧浪剑宗的副宗主了,你到时候可能叫做白落水狗。” 白有思面容都扭曲了。 他身上真气涌动起来,周围风声呼啸。 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都是呼吸停顿,只以为要窝里反,白有思要忍不住和崔白塔动手。 “别和我抢,我去!”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白有思却是歇斯底里般叫了这一声,往后倒飞了出去,飞向江面。 这些就连崔白塔都愣住了。 他看着白有思飞出的身影,嘴里都忍不住嘟囔,“居然还有这样的一招?” 沧浪剑宗这画舫里头也是一片哗然。 这丧心病狂了。 为了拖延时间,实在没办法了,拿自己都祭天了。 这是真正的以身入局啊。 身体力行,配合权贵行事的典范! “?” 顾留白在剑台上看到有人居然倒飞出场,就是一愣。 他没明白这是沧浪剑宗的什么招。 一时没看清脸,他也不知道这是沧浪剑宗的什么人。 但下一刹那,他听到有人喊出声来,“顾凝溪,你不是要和我一战么,我来了!” “白有思?” “白有思真的自个儿出来了?” 别说是顾留白,就连怀贞公主等人都傻眼。 看着白有思倒飞的速度也挺快,顾留白倒是觉得得给他一点尊重,也不抢攻,只是在比剑台上等着。 但他嘴可不闲着,“白副宗主,你这屁股向后倒飞是什么剑招,沧浪剑宗好像没这样的剑招啊,你这是自创的么?” 白有思气得身子都发颤,转过身来,一个起落掠到剑台上之后,他的嘴角都在微微的抽搐。 “崔白塔怎么也出来了?”顾留白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白有思还在想着怎么和这人多说几句话,好拖延些时间,陡然听到顾留白这么一说,他顿时下意识的转身回去看。 也就在此时,早已经暗中蓄势的顾留白瞬间起势,如一个浪头一涌就到了他身前,一剑就狠狠斩向他的脑袋。 “草!” 白有思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个城里的年轻天才竟然如此不讲武德,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比剑还玩偷袭,他转头之间就知道上当,但此时连骂都来不及,只能下意识的抽剑格挡。 顾留白这一剑倒是也直追求快,并没有多少变化。 他反应也不慢,当的一声挡个正着。 顾留白却不撤剑,剑还往下硬压,给人一种将浑身的力气和真气都拼命的往剑身上堆积的感觉。 “草!” 白有思终于忍不住在喉咙里迸发出了这个字。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在经络里穿行,随着这个字出口,他剑上就像是有一个大浪爆发。 轰的一声爆响。 他固然是往后连退两步,身下的木板都纷纷炸裂开来,但顾留白却是直接被震飞出去,直接就落到了比剑台的边缘。 若是真正的厮杀,按理而言这个时候白有思应该疯狂追击。 因为像他们这个级别的修行者,这真气一下子猛烈冲撞,双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心里头都是有个数的。 他体内的真气固然震荡不堪,但他直觉顾留白这一下经脉里的真气都快被震散了,说不定得受些内伤,行动肯定受妨碍。 但他心中第一时间产生的念头是,自己要拖时间,还有就是这少年既然用这样的战法,肯定有什么厉害的后手,贸然追击上去,说不定要上当。 冲谦老道此时忍不住冷笑。 自己这师弟真的狗。 这何止是比剑,还是比贱和比脑袋。 这顾十五很清楚这白有思之前虽说怎么都不下场,并不是真的不行。 这白有思也是正儿八经的七品巅峰修士,这人能成副宗主,当然不纯粹是靠领悟权贵意图和拍马屁。 他绝对比之前那几个沧浪剑宗的七品修士还要难缠。 白有思也真的是眼光不够,再加上被顾留白这匪夷所思的连胜姿态乱了心气,否则真正对敌起来,胜负还真不好说。 顾十五肯定心里清楚,逼急了的兔子还要咬人,正儿八经和白有思打,赢了自己都要耗个半条命。 而且他肯定也听到了些端倪,知道接下来那崔白塔肯定就要出场。 所以他就弄了这个歪脑筋。 先给白有思来这么一剑,给他的真气里种点欲火。 反正这一剑偷袭肯定也没法直接击败白有思,白有思浑身上下连毛都没少一根,那所有的看客也都只会觉得这绿眸少年心性,搞搞气氛而已,无伤大雅。 更何况真正计较起来,这沧浪剑宗如此车轮战,连辈分也不管,副宗主都亲自下场了,这少年这么偷袭一剑,那也很正常。 顾留白这种伎俩瞒得过别人,却一点都瞒不住近在咫尺的冲谦老道。 冲谦老道冷笑着,他觉得接下来顾留白肯定就又不急着比剑,要等着看白有思会不会欲火中烧了。 顾留白才不在意一边的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等人是否看得出来。 他果然就不出手,只是笑眯眯的看着白有思道,“白副宗主你这真气霸道得很啊,是不是沧浪剑宗的真气法门啊?” 白有思根本没觉察出来自己着了道,他就喜欢顾留白和自己说话。 于是他冷冷一笑,甚至刻意放慢了语速,“我的真气自然就是沧浪剑宗的长河真诀,等会真气显化法相,自然就看得出来,倒是你,真气运转起来,那真气法相如海怪乱扭,断然不是我沧浪剑宗的真气法门。” 顾留白笑道,“那我开宗立派,弄个北溪剑宗,是不是跟你们沧浪剑宗就更没什么干系了?” 若是在平时,白有思必定心生怒气,但此时他却是反而觉得欣喜。 就这么慢慢说话,说道通天树铁花灿烂的话,那自己压根也用不着和他比剑了,让崔白塔上就行了。 “那你的剑法呢?” 他冷笑着缓声道:“你的这些剑法,可都是沧浪剑宗的不传之秘。” “那别问我啊,要追究也追究传我剑法的那人啊,你要不去问郭北溪?”顾留白鬼扯道。 曲江两岸的看客之中固然有哄笑声响起,但大多数人觉得这顾留白一反常态,估计是受伤不轻,需要时间调理,所以看着谈笑风生的顾留白,不少人倒是反而替他紧张起来。 偶尔有人出声催促,倒是引来旁边的人一阵阵的呵斥,“急个鸡儿啊,一夜的时间长着呢,这么好看的比剑你不多看一会?” “就是,这少年只要赢下去,这沧浪剑宗就得不断的派人上来,这少年要是气力不支倒下了,换你上?” “你他娘的趴女人身上打个颤颤都得缓半个时辰,他都打了这几场了,不得歇一会?你心里头都没个逼数?” 被骂的人不敢惹众怒,只得连连道歉,说兄弟伙对不住,是我心急,心里刚刚没想清楚。 白有思缓声道,“你这么说便显得郭北溪不懂道理了,他不明事理,你到了长安,自然应该知道这尊师重道的道理。” 顾留白笑道,“但我怎么觉得我的剑法和你们沧浪剑宗的剑法不太一样?” 白有思冷道,“皮子不一样,骨子是一样的。” 顾留白想了想,道:“那这么说来,我到时候把这剑法改改,不教沧浪剑宗的剑招不就行了?” 这一来一往,白有思心里越来越窃喜,他说话便显得越来越平静,“那这欺负人也总不能太过分,偷了别人的东西,再改头换面说是自己的,这种事情你不嫌丢人就行。” 顾留白笑道,“那这桩事情你为何不换个方式想想,我这一个人欺负你们整个沧浪剑宗?这说出来不嫌搞笑?若说你们觉得的确是欺负了,那是怎么欺负的?还不是你们的剑招用得都不对,那你们怎么不觉得,我和你们比剑是发善心来的?我和你们比剑,你们才真正看明白你们的剑招该怎么使。” “对啊!” 顾留白的这几句话瞬间就引发了曲江两岸的一片共鸣。 无数人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 “你们的剑招用得都不对,你们的领悟都不在正确的路子上,这少年是来给你们指点明路的,你们不好好看好好学,居然反而对这恩人如此恶声恶气?” “你们把他请回去供着不行么?非觉得人家比你们强,就让你们丢了面子?” 听着这么多人为自己撑腰,顾留白此时心中倒是也没多少得意之情,他的眉头反倒是不自觉的微微皱起,心想方才自己拼着受内伤,明明强行压了不少真气进去,按着时间来算,这欲火应该控制不住了啊,怎么这白有思难道修有什么独特的克制秘法,到现在还不发作? 他心里也才刚刚这么想的,结果就听到对面那白有思的呼吸一下子粗重了起来。 “来了?” 他顿时惊喜起来,看到白有思的脸一下子红润了起来。 冲谦老道又忍不住冷笑起来。 他真的是觉得没眼看。 “你!” 白有思明显感觉到了不对。 他感到自己好像骤然变成了第一次进花楼时的那个少年。 当时的他还是个初哥,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两排身穿薄纱,若隐若现的妙龄美女,他当时脑子轰的一声响,就只觉得裤子一紧,然后他就只能蹲下去了。 他现在就感觉到脑子轰的一声,裤子开始发紧,脑子里面已经像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一样,开始在幻想了。 他现在不能蹲下,只能下意识的弯腰。 “哈?” 顾留白顿时恶人先告状,他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一样,故作惊讶的叫出了声来,“白副宗主,你这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你们沧浪剑宗的修士一个个都是这样的么?” “怎么回事?” “这沧浪剑宗的副宗主也用了那种虎狼药物,现在发作了?” 曲江两岸的看客们也瞬间发现了端倪。 刺激了! 先前那一名沧浪剑宗的修士跳上花船,扒了那花魁的衣衫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结果现在又来了? 这他娘的可比比剑精彩得多啊。 一些个好色之徒顿时揉了揉眼睛,觉得接下来指定不能眨眼,得好好看清楚。 “你动了什么手脚?” 白有思弯着腰,又惊又怒。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女人,浑身都热得发痒,尤其某些地方更是痒得厉害。 “我动了什么手脚?” 顾留白哈哈大笑,“对,你一上台,我就给了你一剑,然后给你嘴里面塞了一把春药。” “哈哈哈!”这话一说,听得江边上看客哄堂大笑,这笑声在街巷之中震荡,感觉整个长安都在笑。 “这人磨磨唧唧的,自己拖得药力都发作了,还怪在这少年头上。” “这少年就和他过了一招,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人还没靠近呢,就直接被震飞了,这玩意还想反而怪在他身上。” “前面那两个人都那样了,这人还敢用这种药,这沧浪剑宗根子都烂了吧?” “这是比剑还是比药?” 听着漫天的哄笑声,叫骂声,白有思已经无力反驳。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坚持,我要坚持住。 我要拖时间。 顾留白这个时候见他眼睛都红了,心里还在思索要不要趁他病要他命,再来给他一剑,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两边江岸上的那些个好色之徒开始找事了。 比剑固然好看,撕美女衣服上演活春宫更刺激,更令人回味无穷啊。 但那艘花船上的花魁都受惊了,此时那艘花船已经远去。 这些好色之徒在周围的花船画舫上一搜,瞬间就发现了怀贞公主和上官昭仪她们所在的这艘花船。 嘶… 细看之下,距离稍近一些的老色胚们口水都流下来了。 这船上好看的少女太多了啊,而且形形色色的都有,妖艳的有,清纯的有,仙气飘飘的有,英气漂亮的有,还有端庄的大家闺秀,甚至还有一本正经的威严状的宫装丽人! 老色胚的梦想之船! 此船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扒这里面美女的衣衫,那他娘的老色坯一身都能回味,到死的时候都能和孙子说一说这香艳啊。 当下许多个好色之徒大叫起来,“那个副宗主,你往左边看,距离你可近,好多个美女!” 我要坚持! 我要战斗! 白有思原本在心中拼命的坚持,拼命的给自己鼓劲,但被这么一喊,他朝着那艘花船只是看了一眼,顿时就知道完犊子了,一点都撑不住了。 宫装美女! 一脸假正经! 威严范! 高挑身材! 反差! 每个老色胚都有些特殊的喜好的。 白有思就好这些。 他到花楼里头,第一选择就是找这种。 现在怀贞公主身上全集齐了。 而且怀贞公主身上的衣衫,身上的配饰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货,那是何等的真正贵气,那是一般的这种宫装美女所能比得么? 他这一眼望去,整个天地都消失了,旁边那些个美女一个都没有进入他的视线,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这怀贞公主。 第两百五十九章 竟如此无耻 顾留白看着白有思头往裴云蕖等人所在的画舫那一转,还生怕这白有思对裴云蕖等人不利,但看着他赤裸裸的盯着怀贞公主看,他顿时又惊了。 品味的确可以。 但这也说明阴阳天欲经的这种神通也太可怕了点。 盯上别的女子也就算了,最多是色欲薰心。 但直接盯上了这怀贞公主,这完全就是失了智,狗胆包天了。 白有思是堂堂七品巅峰的修士啊。 若说自己是八品修士,八品的大神通用在他身上,他一点抗不住也就算了,但自己算上功法特殊,最多最多算个七品上,那和白有思也差着一个小阶。 这一个七品的真气小神通,白有思居然被弄得失了智。 那幸亏自己没有走火入魔也没有沉沦在色欲梦境之中,否则那还得了? 怪不得那一个修行阴阳天欲经的宗门,最后就弄得整个师门淫乱,自个儿绝了。 真正可怕! 白有思倒是一点都不负江岸边那些老色胚的厚望。 他体内一声轰鸣,只见一条巨大的蛟龙法相在他身周刚刚显现,他整个人就嗖的一下破空,笔直的朝着怀贞公主落去了。 冲谦老道自然是来得及阻挡的,但他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却依旧不管不顾的坐着,任凭白有思飞了过去。 五皇子和怀贞公主虽然关系一般,且自身修为和白有思也有着不小的差距,但此种情形之下,他第一时间便一声厉喝,飞身而起,一拳就朝着白有思砸了过去。 老色胚扑向女子欲行好事时,两手自然都是空着好抓东西,这白有思也不例外,他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剑丢在一边,但面对危险,他也是下意识并指为剑,很自然的施展出了一招剑招。 砰的一声。 五皇子一声闷哼,他直接就被白有思震退,手腕上咔嚓作响,手腕隐隐都骨裂了。 白有思身子一沉,手指也是不住的抽搐,看上去手指的经络也是受伤不轻,但他嘴里头虽然很自然的雪雪呼痛,身体里的那股欲火可一点都没消,眼睛还是盯着怀贞公主上下看。 怀贞公主原本强行按捺住心中怒意,正往后退却,但被白有思目光这么扫来扫去,她呼吸一顿,还是无法忍耐,她的右手微微往上抬起,哧的一声轻响,一道青光朝着白有思的眼睛飞了过去。 白有思伸手一扫,手上真气流转,宛如有水流在冲刷。 但和这道青光一触,他啊的一声怪叫,下意识的伸手放在眼前看。 只见他的手掌边缘多了一道血口,深可见骨。 “白师兄不可!” 此时画舫之中那沧浪剑宗修士简直捅了马蜂窝一般飞射出来。 白有思此时脑子糊涂,认不得这怀贞公主,但沧浪剑宗其余人可清楚得很。 就连那些白发苍苍的沧浪剑宗长老都是急得眼泪快掉下来了。 要是真让这白有思得手,把这怀贞公主给当众扒光,一番非礼,那这可不是白有思自个的事情,而是整个沧浪剑宗都完蛋了的事情。 “草!” 曲江两侧江岸上的看客什么时候见过几十名剑师一窝蜂发疯了似的飞出来的情景。 这嗖嗖嗖的,仙人争渡似的,也实在太好看了不是。 白有思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一时居然觉得伤势不重,还可以下手! 他往前的身影没有一点迟滞。 他已经掠到这艘花船的边缘,眼见就要落下。 “安!” 也就在此时,一直笑眯眯的看戏的耶律月理突然掏出一件白色的东西摇了摇,同时用回鹘话吐出了一个字。 这声音显得有些古怪,有些晦涩沙哑,好像嘴里含了几颗石子,而且石子还在口腔里碰撞摩擦一般。 但就这么一声,白有思身体陡然之间一震,他身体里的真气荡起一阵阵涟漪,脑子里一声轰鸣,体内的欲火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双脚落在船舷上,但下一刹那,他却像是一只呆头鹌鹑一样有些发愣,“我是谁,我在哪?” 顾留白见状忍不住笑道,“你是谁不要紧,不过你差点就诛九族了,沧浪剑宗都差点被你灭了。” 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此时都已经掠到白有思身后不远处,见着白有思一下子顿住,这些修士都是一身冷汗,其中有十余名修士本身修为就没到那一步,还有几名长老是年岁已高,心情太过激荡之下,一时控制不住真气,只听得顾留白的笑声之中,噗通噗通连声作响,沧浪剑宗这批修士下饺子一样坠江坠了一小半下去。 冲谦老道皱着眉头看了得意洋洋的顾留白一眼,这次他没有冷笑。 能把沧浪剑宗和崔氏费尽心机弄的一场比剑搞成这副样子,他倒是也真佩服自己这个师弟。 接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耶律月理,却是冷笑了起来,传音道,“小蛮女你倒是挺喜欢多管闲事。” 耶律月理不动声色的收好那个白色的东西,同时悄然传音回应道,“这可不是闲事,李氏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不然我在长安呆不下去。” “我怎么了?” 白有思看着自己竟然正对着怀贞公主,就隔着几步的距离,而且裤子发紧,姿态很不雅观,他浑身的冷汗都和瀑布一样流淌。 怀贞公子微微眯起眼睛,她倒是没有去看白有思。 “你们都退下吧。” 她此时只是将目光投向比剑台,同时低声说了这一句。 也直到这个时候,曲江两岸的绝大多数看客才发现沧浪剑宗的画舫里飘出了一个人,落在了比剑台上。 这人和顾留白差不多高,只是五官好像显得有些怪异。 而且他落在顾留白对面之后,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微微蹙起眉头。 他知道这人肯定是崔白塔。 只是这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缠一些。 他那阴阳天欲经带来的感知神通,此时对崔白塔无效,他看着崔白塔,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情绪。 相反,他还像遭受了反噬一般,越看就越有种恶心的感觉。 此人要么是精神力方面有些诡异,要么就是修的法门也有些特别的神通。 而且这个人眼下一点真气波动都没有。 就连方才横渡江面,飞身坠落的时候,身外也没有什么真气波动。 那这个人肯定也是暗中偷袭的一把好手。 顾留白的目光接着就落在他的腰身两侧。 崔白塔果然带着两柄剑。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了,对我也有些了解。”崔白塔突然之间略带嘲讽的出声,“不过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顾留白倒是也有点好奇,“什么想不明白?” “说实话我感觉你也并不是很强,按理而言白有思他们这些人正正经经和你打,也未必输给你,怎么他们就会一触即溃?”说话间,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修为却发挥不出真正的战力。” 顾留白笑了笑,“可能他们就不算个正经剑师?” 崔白塔认真的看着顾留白,又慢慢摇了摇头,道,“可能也并非如此,或许白有思一开始说的对,功夫在戏外,可能你戏外的功夫做的好,他们这些人费尽心机,想的却压根没在点子上。” 顾留白再次皱起了眉头。 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为浓烈了。 这崔白塔不只是修行的秘术有点多,而且脑子也似乎特别好用。 此时沧浪剑宗的人都已经返回画舫,那白有思也彻底回过神来,想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身子不停地发抖。 他现在脑海里面已经根本没有了什么拖时间的念头。 想着的就是接下来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没有人打搅崔白塔,此时他哪怕一点厉害的手段都没显露出来,但曲江两岸的看客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觉得这人和之前出战的沧浪剑宗剑师不太一样。 “我和他们不一样。” 巧的是,这时候崔白塔正好说了这一句。 顾留白眉梢微挑。 崔白塔认认真真的接着道:“他们和你比剑不分生死,但我是来杀你的。我倒是真怕之前你撑不住,先输给他们了。” 顾留白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杀自己,但他倒是没想到崔白塔这么坦诚。 既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笑了笑,道:“一定要做这么绝?” 崔白塔平静道,“是你在关外先做的这么绝,若是不杀你,我崔氏在长安人眼中就始终上不得台面。” “不,你误会了。”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你要这么说,我就也只能杀了你。但我看你肯定能晋升八品,你都没想过看看七品之上的风景?” 崔白塔笑了起来,他笑得五官都挤成了一堆,笑容说不出的阴冷,甚至令人感觉到变态。 “凭什么?凭你那有些怪异的真气吗?” 他说了这一剑,然后出剑。 他的右手拔出了挂在左边腰上的那柄剑。 一种极为森冷锋利的气息在剑身上散发出来。 剑锋的边缘,甚至可以看到空气很自然的分开。 这柄剑不只锋利到了极点,似乎还自然流动着一种特别的元气。 这柄剑自然就是那“分金”。 然而也就在此时,崔白塔突然皱了皱眉头,停顿下来。 他看到有几缕黑色的气流很是阴险的顺着江面流淌过来,悄然袭向顾留白的身后。 “有人暗算你。” 他不止停下来,反而出声说道。 顾留白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之前都甚至已经偷偷和冲谦老道说了几句,换了冲谦老道一声冷笑,骂了他一声狗东西。 此时他只是假装吃了一惊,往一侧一跳,然后挥剑斩向那几道黑色气流。 当当当数声。 他身子略微晃动了一下,便恢复正常。 崔白塔见状更是傲然,道:“我不会占你这种便宜,别人也别想乘着我和你动手的时候偷袭你,否则倒是让人觉得我杀不了你,还让人动用这样的阴招。” “这人倒是的确性子傲。” 之前顾留白听崔夜食和崔雁鸣的形容,就知道这人性情高傲,眼下这一试,果然如此。 顾留白可一点都不是迂腐之人。 他看着崔白塔手里头那柄分金,顿时嘲讽的笑了起来,暗使激将法,“说倒是说得厉害,但还不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你不就是依靠着两柄好剑,再加上早年侏儒,生长得慢,看上去年轻却其实比我不知道多修行了多少年,真气修为略微强横一点么?若是我修了你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停留在七品?早就八品了好吗?” 明显这侏儒二字也是崔白塔的痛处。 听到侏儒二字,他眼睛里明显就有了怒意。 然而他脑子的确好用,他只是冷笑道,“这人生的际遇谁说得准,若是换了我有你这际遇,说不定我现在的修为也比你高出很多。至于这剑,你若是觉得我这分金比你这春坊名剑强出太多,那我和你换一柄也不是什么问题。” 他倒的确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受了激将法。 春坊名剑的确不差,分金要想给春坊名剑斩个缺口都难,更不用说斩断。 关键在于,他觉得顾留白肯定不会换,因为顾留白肯定用惯了郭北溪的这柄剑。 这从小到大练剑用惯的剑,那和刚刚换上去的一柄剑能一样吗? 符纹里头真气贯入多少都不太一样。 “换就换。” 然而让他一愣的是,顾留白冷笑道,“你先把剑丢过来,我就只有一柄剑,不要我丢过来了,你到时候耍赖,那我手头一柄剑都没有了。” 崔白塔性子的确高傲。 他闻言顿时也冷笑起来。 “你也太小瞧了我,有人暗算你我都不占你便宜,难道我会占你这个便宜?你接好了。” 冷笑声中,他直接将手中的分金剑朝着顾留白丢去。 顾留白伸手一接,却是并未抓住这分金剑,反倒是手指一拨,将那柄分金剑一下子去势拨得更快,哗啦一声,直接掉在后面江里去了。 崔白塔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反应哪怕再快,也绝对不可能冲上去还能抓住那柄剑。 “你……” 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众目睽睽之下,能够如此无耻的? 世上有人会这么做的? 曲江江岸上,周围花船画舫上的人也都点懵。 怀贞公主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还能这么干?” “手滑了。”五皇子倒是笑出了声,“这剑太锋利了,一般人真接不好。” 裴云蕖等人本来没有笑,听到他这么说,倒是都噗的一声,笑得花枝招展。 这种事情也只有顾十五这混账东西做得出来了。 顾留白此时却是正气凛然道,“你也太小瞧我了!” 崔白塔更是没想到顾留白竟然还能这么说。 “无耻至极!”他愣了愣,骂出四个字。 顾留白却不以为耻,笑了笑说道,“你还有一把好剑呢,你一柄剑,我一柄剑,一人一柄,你比我多修那么多年,真气修为比我高一大截,眼下这样就公平了些。” 崔白塔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杀意宛若实质。 然而顾留白这个时候却还冲着曲江的江岸问,“他们这么多人车轮战我,这人叫做崔白塔,是清河崔氏的天才修士,临时才加入沧浪剑宗的,我估计他沧浪剑宗的秘剑都没学会多少招,到时候和我对敌用的全部都是崔氏的法门,你们说这样的人和我比剑,还带着两柄名剑,我丢掉一柄,现在他手里头还有一柄好剑,大家说我这做法公平不公平,有没有问题?” 长安人在这个时候是不吝啬粗话的。 “草!” “一点都问题都没有!” 顿时无数愤愤不平的怒吼声接连不断的响起,这些个“草”字掷地有声,可比之前的所有叫好声都狂暴。 怀贞公主原本皱着眉头,这下却是反而暗自点头。 按着顾留白这么说,倒是连她都觉得没什么问题,反而觉得顾留白机智,是个小机灵鬼。 崔白塔一时都有些懵。 这么说就连他都觉得有道理。 “草!” “一柄剑就一柄剑吧,一样能杀你!” 他这一下子就接受现实了。 他也直接右手拔出了挂在右边腰上的“流尘”。 分金这柄剑和三皇子有些关系,是吴郡张氏给沧浪剑宗的,而吴郡张氏隐然和三皇子是结盟的关系。 而这柄流尘也并非是崔氏的库藏,直接就是三皇子的。 这是三皇子在身边留了好几年,自己都没舍得用的一柄宝剑。 这柄剑无论是郭北溪还是顾留白他娘,都对顾留白描述过。 寻常的名剑激发的剑气,不管再怎么锋锐,失去真气的支持之后,就会很快溃散成气流。 但这柄流尘激发的剑气就很特殊。 剑气不是直接伤人,而是结成一颗颗沙砾状,一时半会都散不了,打斗起来,这柄剑的剑气会纷纷扬扬,洒得周围都是这样的沙砾状剑气。 这剑气悬浮在空中,对那些身法特别迅捷的剑师都很不利,护体真气一撞上,那可不只是噼啪作响而已,而是像自己撞上一枚枚暗器似的。 第两百六十章 但争一寸险 同等修为的修士,这种剑气破不开护体真气,但打在身上,那可比一颗石子砸人身上疼多了。 若是身上某些脆弱的部位正好被这剑气沙砾撞到,那就不是一般的疼。 当然这剑气不分敌我,若是挥洒得多了,崔白塔自己也会撞上。 但顾留白觉得可能崔白塔自己不一定会疼。 因为这人会崔氏的激窍秘术。 按照之前刺探到的消息,这种激窍秘术可不只是刺激潜能,提升感知,还能封闭肉身感受的痛楚。 “谁说我不会沧浪剑宗的秘剑?” 崔白塔一拔出这柄流尘,就直接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 曲江两岸的人还没看清楚他剩下的这柄剑到底什么个长相,他手中的剑就平地起波澜般化为一道原地波动的潮水。 剑光吞吐间,大量的剑气在剑身上浮动跳跃,顷刻间脱离了剑身,往前飞洒。 这一剑的确是沧浪剑宗的秘剑“涌潮千重雪”,若是换了寻常一些的宝剑,那激发的剑气应该是无数片状的剑气,这些剑气锋利却不能持久,但他此时脱离剑身的剑气,全是一颗颗芝麻大小的微黄色剑气。 这些剑气就像是风中的扬尘一样,在崔白塔身前的空气里飘荡,悬浮不定。 崔白塔看似挥出这一剑之后,就要乘势前行,顾留白心中正警惕着,崔白塔却是只踏前半步,又朝着身体左右两侧各挥了一剑,“你看清楚,这是不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他这倒的确不是胡扯。 这两件分别叫做“浪花遮山青”“空谷起烟雨”,的确都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他这连出三剑,看上去像是反驳之前顾留白所说他是临时加入沧浪剑宗,用的都是崔氏的法门而并非沧浪剑宗的剑法。 但与他对敌的顾留白此时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 这崔白塔性子高傲是一回事,但对敌时谨慎不谨慎,稳妥不稳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人明明自己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但对敌时却依旧小心翼翼。 说是展示剑招,其实是先将自己身周布满剑气。 而且这人施展剑招之前,竟还做假动作迷惑他! 顾留白觉得哪怕换了自己,若是自觉极大优势的情况下,都不会有这崔白塔这么小心。 这人的确有些可怕。 而且这人之前点出他的真气怪异,那说明对方很有可能都看出了那些人像吃了烈性春药一般的反应,就是因为被他的真气冲撞入体。 顾留白倒是无从猜测这人能不能抵挡自己这异种真气,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已经有了防备。 像他们这个级别的高手过招,打的就是一个没有防备。 若是提前有了防备,那就很容易落入对方的算计。 既然没法上前抢攻,顾留白就只能先动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他鄙夷的笑道:“沧浪剑宗的剑招有多少?你用个两三剑就说你不是临时加入沧浪剑宗的?要不我们来个文试,我用一招,你跟着出一招,只要我把沧浪剑宗的秘剑全使全了,你也都能用出来,那我就认输,同时把脑袋都摘给你,如果你有十剑八剑用不出来,你就把脑袋摘给我,怎么样,干不干?” 崔白塔呼吸顿时一滞。 这活他不敢接。 他和顾留白都心知肚明,沧浪剑宗的那么多秘剑里面,至少有十来剑不是依靠天才的领悟就能很快掌握的,至少也得几年的反复练习。 见他一时不吱声,顾留白却是又已经大声冷笑,“你们崔氏的什么关节技,激窍术,我可是都清楚得很,等会你和我对敌的时候,只要用什么崔氏的法门,我都可以一五一十的给曲江两岸的兄弟姐妹们说个透彻。” 崔白塔深吸了一口气,也冷笑起来,“怎么,世上就没有带艺投师的说法?难不成你和我对敌时,你也全用沧浪剑宗的剑法?” 顾留白指定是不成。 不说其它,光是他这真气法门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肯定和沧浪剑宗无关。 但顾留白脸皮厚啊。 顾留白当下就厚颜无耻,正气凛然道,“我当然可以,不信我们两个都用沧浪剑宗的剑法试试?你要觉得我用的不是,那你也一五一十的给曲江两岸的兄弟姐妹们说个透彻。” 崔白塔已经镇定下心神,闻言顿时又忍不住大怒,顾留白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修的那些是啥,他怎么可能一五一十说个透彻。 关键此时曲江两岸那些个看客又觉得顾留白说得太有道理了,纷纷叫骂起来,“腌攒货,不是沧浪剑宗的货色就不是,非得说自己是带艺投师,他娘的做了婊子非得立牌坊吗?” “草!” 崔白塔这个时候又回过神来,这顾留白也是故意拖时间啊,他这流尘剑的剑气虽然凝聚,但也是慢慢消散,不是一点都不散,就眼下那些扬尘般浮动的剑气,就已经明显弱势了不少,那沙砾般剑气的周围都是闪闪发光,气劲丝丝缕缕的往外在渗出。 这个时候顾留白又祭出一句,“就是了,你不是在我正式挑战沧浪剑宗之后才进的沧浪剑宗么?你装什么啊。” “哪怕我就是昨日才成为沧浪剑宗弟子,难不成我今天不能和你对敌?”崔白塔是知道这桩事情的确理亏,多说无益,他一声厉喝之下,右手持剑背负身后,脚尖微微一点,整个身体突然往前一倾。 这起势看上去就是崔氏的秘术东南倾,但他这往前一倾,浑身的窍位里却齐齐的涌出一股真气,这一股股真气让他整个身体都好像长出了无数发亮的触手。 唰! 他身周一方天地都似乎被他带动了,那些沙砾般的剑气和他的身子一起被瞬间搬运一般,一起砸向了顾留白。 携着一方小天地直接降临。 谁都觉得顾留白会第一时间闪避那些剑气,崔白塔也不例外。 尤其之前顾留白已经点明了他会崔氏的关节技和激窍法,那在崔白塔看来,这人定然会依靠身法的灵动来躲避他的进击。 然而事实大相径庭。 顾留白举剑齐眉。 伴随着一声厉啸,顾留白不退反进! 他一剑刺向崔白塔的眉心! 剑光过处,击碎了所有打向他面目的剑气,其余那些剑气则不顾,任凭它们打在身上。 顾留白身上噼啪作响,青色的衣衫上不断出现凹痕,每一个凹痕的周围都有真气的荧光像涟漪一般的闪耀。 听着这冲击声,所有人都自然觉得打在身上肯定很疼。 然而顾留白只是微微皱眉,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钝,动作依旧行云流水。 “他难道也不觉疼痛,也有什么秘法镇压痛楚不成?” 崔白塔提剑点向顾留白的剑尖,突然之间又心有所感,身体微微旋转,剑尖自然偏移数寸。 叮的一声。 火光四溅。 顾留白这一剑看似刺向他眉心,真正剑路其实刺向他左肩。 “这人出剑就能直接误导感知?” 虽然看似精准的挡住这一剑,但崔白塔心中也是大为震惊。 顾留白原本身子微微下挫,但突然之间,他往前飘出数尺。 崔白塔闪耀着真气辉光的一脚踢在了他身后的残影上。 “这人应该经历过不少真正厮杀,战法也灵活得很,而且这人上半截身子和下半截身子的真气好像分开两端似的,这么古怪?” 顾留白心里也是吃惊。 战法不拘泥剑招,乘机给他一个撩阴腿也就算了,关键他这一下子感知起来,崔白塔的真气运行也怪异的很,好像真气分成清浊两气,一股在上面半截身子飘着,一股在下面半截身子飘着,这上面半截身子哪怕真气一时运转不灵,下面半截身子的真气运行却不受妨碍。 这便意味着若是两人真正真气冲撞起来,他一下子可能浑身震得真气错乱,行动不灵,但这崔白塔行动可能都不受妨碍,甚至还能给他一脚。 怪不得崔氏到了这一代雄心勃勃的想要和诸多顶级门阀一较长短,更是想要独占关外商路,光是崔白塔这一个怪物,就能给他们不少信心了。 不过崔白塔折在这里,崔氏肯定也就难受无比。 话都挑明了,这崔白塔也是一上来就摆明了要杀他,那顾留白此时自然也不会拘泥战法,也不会有丝毫留手。 他往前一纵,避开崔白塔这一记阴险的撩阴腿,顿时就是张口一喷。 嗤的一声裂响。 一道剑煞直击崔白塔的后背。 “这绿眸还会剑煞?怎么之前从没人提及过?” 崔白塔一脚踢空,耳朵里就听到这剑煞的破空声,心中就是骇然,这不只是还藏了剑煞的法门,关键这顾十五的反应似乎比他还快。 如此近距离的剑煞袭来,他连转身都来不及转身,只是凭借着感知,左手伸出去就是一抓。 他的掌心之中数道真气急剧的盘旋着,形成了一个迷离的发光漩涡。 啪! 这一股剑煞在他掌心爆开,焰光就像火焰一样翻卷。 他的左手往后一缩,掌心已经皮开肉绽,鲜血不断涌出来。 “这剑煞威力如此惊人?” 痛感传来时,崔白塔还不肯相信,等到眼睛余光扫到血肉模糊的掌心,他才肯相信这是事实。 顾留白这真气法门原本就是融合了山阴卫的养龙诀,这天龙焰本身便是山阴卫的养龙诀里缺失的秘法,他这真气养出来的天龙焰比起寻常的剑煞原本就厉害得多。 但此时一击奏效,他知道崔白塔有了防备之后便难以再中,所以他也不再喷吐剑煞,整个身体骤然加速,在崔白塔看来似是要先行拉开距离,然而等着他身影真正掠起时,却是如一个巨浪轰然砸向崔白塔的身后右侧。 唰! 剑光直刺崔白塔持剑的右臂。 崔白塔吃一堑长一智。 他觉得顾留白这一剑未必真刺自己的右臂,所以他身子一晃,先行往后退去。 只见顾留白果然剑尖下沉,剑路是刺自己的大腿。 他的五指微动,扬尘剑激荡出更多剑气的同时,剑光落向顾留白的手腕。 顾留白身上噼啪作响,辉光不断闪耀,宛若在雷电之中穿行。 “不对!” 但这刹那间,崔白塔又强行变招,他的长剑突然以坠山之时猛然下沉,当的一声巨响,堪堪击中顾留白斜挑向他小腹的剑身。 “这人什么法门!别说动作和眼神,就连真气运行和剑气行走,都可作伪?都能配合迷惑感知!” 崔白塔越战越是心惊。 而且他所修的真气也和寻常的真气法门不同,和这顾留白的真气撞击之下,他体内那沉在下半截身体之内的真气瞬间也往上剧烈的翻滚,洗刷侵袭进身体的不利元气。 “果然是异种真气,这真气里头带着小神通,这小神通就是让白有思他们发春的根子!” “若不秘法尽出,我都要折在这里。” 这个时候,他心中终于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啵啵啵… 他的体内瞬间响起了一连串鸡蛋壳破裂般的清脆响声。 他的额头瞬间发亮,就像是有一颗星辰要从他的额头上钻出来。 他体内真气勃发,真气运行的经脉似乎瞬间宽广,原本他的身周都没有什么真气波动,但此时真气激荡,他的身外瞬间展现真气异相。 那是一座庞大的白头雪山。 上半截山体积雪,下半截山体上流淌着雪山的融水,山谷之中水声轰鸣。 唰! 顾留白也没有任何犹豫,崔白塔身影往后退,哪怕真气澎湃得如此吓人,他却是像崔白塔的影子一样贴了过来,他手中的剑一剑刺出,瞬间变成了一道白线,快得根本看不见剑身。 潮水一线天。 这是沧浪剑宗最快的剑招之一。 天地间一道白线涌来,瞬间到面前。 这一剑直刺崔白塔的心脉。 所有观看这场比剑的修士固然是看得鸦雀无声,但此时七品以下的剑师还没看感觉真正的凶险,只觉得两个人快得惊人,但所有七品和七品以上的修行者一看到这样的一剑,心中瞬间咯噔一下,只觉得要分出生死。 这一剑的一往无前,凌厉无双的气势,哪怕是曲江两岸的七品修行者都感觉得出来。 崔白塔瞬间面容狰狞。 但他面上血肉和五官扭曲的速度也不如他真气奔走和出剑的速度快。 他的浑身骨骼此时骤然变形扭曲。 他的整个人在此时不像是人,倒像是一条蛇和蜘蛛的结合体。 他的身体怪异的扭动着,手臂、肩膀,甚至身体里面的骨骼都似乎错位了,他的手臂不像是伸出来的,倒像是一条绷紧了的牛皮骤然崩断,一下子崩飞乱甩出来的。 强大的剑师应向死而生。 若是忌惮对方的手段而不敢争那生死一线,便只有可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永远占不到上风。 既然求快,那咱们两个就来比比到底是谁快! 如此近身之下,激窍术加上这关节技,崔白塔直觉自己能够比顾留白更快。 同样一剑,他只觉得顾留白刺中自己心脉之前,自己的剑就能将他的那条手臂从肩膀处给他卸下来! 这一剑他也不用管顾留白伪不伪剑了,若是变化剑路,只可能更慢! “这人是鬼还是妖怪?” 曲江两岸绝大多数看客看到崔白塔整个身体一下子扭曲成无比怪异的姿态,脑海里面才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就看到崔白塔的胸口涌出一股血雾,整个身体往后倒飞出去。 这一刹那太快,他们还没看明白怎么个事情,然后才听到崔白塔的厉喝声响起。 …… “怎么可能!” 沧浪剑宗的画舫上,白有思已经披上了一件厚狐毛大衣。 但是从怀贞公主面前离开到现在,他整个身体还是止不住的在发抖。 他的脸色之前已经很白,但现在更白。 他的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他当然很清楚崔白塔有多强,一个呼吸之前,他还是觉得顾留白的手臂会被斩断,然而眼下怎么就变成崔白塔中了一剑? 其余沧浪剑宗的人脸色同样也发白,但他们担心的是胜败本身,是崔白塔的生死。 但他担心的是时间拖得还不够! 通天树上还没有满树的铁花! “撑住啊!” “一定要撑住!” 看着崔白塔胸口涌出的血雾,他忍不住就大喊出声,“还没到时候!” 一群沧浪剑宗的修士恨不得眼前有条缝可以让他们钻进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拖时间。 但他们不是白有思,触碰不到白有思此时心中的绝望。 怀贞公主彻底得罪了。 若是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那些个权贵也得罪了,那他在长安洛阳岂能有立足之地? “一定要再战!” 白有思眼中已经完全失去了光彩,他浑身发抖着,再喊一声。 似是回应他这一声大喊。 砰的一声轻响。 似是对他这声大喊的回应,崔白塔的胸口再次涌出一团血雾。 崔白塔再发一声嘶吼。 嘶吼声里充满了不信,充满了愤怒。 他没有被真正刺中心脉。 因为那身体的扭曲和翻转,让顾留白的这一剑也并未能够直接刺到他的心脉。 但这一剑不只是在他心脉旁数寸之处破开一个创口,随后那古怪的真气余震,更是震伤了他的心脉,并将创口撕裂得更为可怖。 他反应绝对迅速,左手已经捏碎了一颗止血伤药拍了上去,但即便如此,他一时还是难以阻止这伤口流血。 这顾十五的手臂竟然能诡异的暴然伸长! 第两百六十一章 神通对神通 异种真气。 非比寻常的剑煞。 误导感知的剑招。 不知痛楚。 还有现在的手臂骨骼和筋肉竟然能瞬间伸长! 崔白塔捂着不断流血的胸口,惊怒的叫出了声来,“你到底还隐藏着多少手段!” 沧浪剑宗画舫侧面的那条游船上,崔氏的修行者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崔夜食和崔雁鸣更是和白有思一样浑身都发抖起来。 功夫在戏外。 崔氏以为这功夫已经做足了。 谁能想到这名少年身上竟然隐藏着如此多的手段! 顾留白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崔白塔的双手上。 现在崔白塔的右手五指开始不断的抖动。 看着像是太过紧张而抽搐,但经过之前冯宗闵的提醒,他知道这也是崔白塔隐匿的手段之一。 他此时并不想继续追击。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虽然崔白塔血流不止,但若是贸然接近,很有可能迎来崔白塔玉石俱焚的最强一击。 顾留白笑道:“真没了。” 他说的是真的。 没什么特别厉害的隐匿手段了啊,如果说还有什么特别厉害之处,那就是他不怕毒,而且体内的真气量特别多,特别适合久战。 但这两样似乎对这崔白塔用处不大。 但他对敌人的心理把握是极准的。 他知道自己越这么说,这人就越是不信。 崔白塔果然不相信。 因为顾留白的笑容太过自信。 顾留白的笑容让他觉得对方至少还藏着几门更厉害的手段。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他太过高傲,但此时的结果是,若是平时比剑,那他应该算是输了,他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他近乎疯癫般厉笑了起来,“世间怎么可能有比我还修行了更多秘术,更强大的同阶修行者!” 顾留白警惕的看着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那阴阳天欲经的神通都对他不起作用。 但顾留白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别太难过,你再仔细想想,我还比你少修炼十几年呢,要是我再多修十几年,别说我还能多会些强大的秘法,而且说不定我就已经晋升八品,修出厉害的大神通了。你这个时候七品,见了八品的我,应该就没那么难过了,不会生出这种感慨了。” 怀贞公主听得都有些目瞪口呆。 这是安慰人么? 上官昭仪到这个时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之前心一直揪着,因为这崔白塔的确比她想象的要厉害得多,真的可以用怪胎来形容。 但眼下这崔白塔似乎也不敢贸然进击,他那伤口流血不止,只会越来越衰弱。 她一转头,看着裴云蕖的模样她倒是一愣,“我的裴二小姐,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裴云蕖脸上真的看不出什么紧张。 裴云蕖笑了笑,她倒是真不紧张。 因为她和顾留白太过熟悉,她看得出顾留白眼中的自信。 “有什么好紧张的,他还有好几个压箱底的东西没用呢。”她也是坏得很,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反正她们的花船离比剑平台近,她知道这个时候崔白塔肯定听得见。 上官昭仪有些狐疑道,“那你老挺着胸做什么?” 裴云蕖面上微微一红,道:“不该你管的事情别管。” …… 崔白塔听到了裴云蕖的声音。 他知道裴云蕖和顾留白的关系。 他的脸上渐渐出现了凄苦的笑容。 “这样的比剑…让你的女人紧张都做不到么?” 随着这样的一句话出口,顾留白突然退后了一步,他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看向崔白塔上方的天空。 崔白塔此时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他按着胸口伤处的伤药已经起了些作用,鲜血虽然还在流淌,但从手指缝隙和边缘流出来的鲜血明显已经少了很多。 他的身上此时也并没有什么真气波动。 然而此时,顾留白却感到了一种诡异的气机。 这股气机像是神通,但因为他自身还未到八品,自己也吃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八品神通的气机,他只是感知到这股气机好像来自上方高空。 月明星稀。 天空之中连云朵都少得很。 但似乎云朵下方,有些透明的元气在扰动。 “明明拥有这样的力量,修有这么多秘术,却偏偏又如此狡诈和无耻。” 崔白塔凄苦的笑着,看着顾留白,接着慢慢的说道,“若不是你一开始就骗掉了我那一柄分金,你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重创我,说不定此刻的形势彻底逆转。” 冲谦老道看了顾留白一眼。 这次他也没有冷笑。 他心底里倒是认同崔白塔这句话。 这么回想的话,顾留白那个骗一柄剑过来丢掉,的确算是神来之笔。 但是顾留白不乐意。 装逼就要装到底。 他不屑的笑笑,道:“一柄剑而已,改变得了什么,最多再浪费电手脚而已。” 崔白塔脸上凄苦的神色渐渐消失,他的脸上开始充斥浓重的戾气,他看着顾留白说道,“我不能理解,我吃了那么多苦,每日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却反而被你刺了这么一剑。” 顾留白平静道,“吃苦的人那么多,不是只有你一个。” “不,你不知道我吃的是什么样的苦。” 崔白塔漠然的摇了摇头,“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便是因为修行了这样的手段,而不想在将来的某一天动用这样的手段。” 顾留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感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一种致命的威胁。 崔白塔的左手开始用力。 他看上去似乎想更为用力的挤压伤口,好让自己的伤口不再流血,然而接下来的一刹那,很多观看位置距离比较近的人,却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惊呼声如潮起。 崔白塔的手掌陷了进去。 他按入了自己的伤口。 他的伤口是剑孔,哪怕真气撕裂,伤口原本也并不大,一个小孩子的拳头都塞不进,然而此时,他的手掌硬生生的按入了伤口之中,伤口可怕的崩裂,撕裂的血肉就像是绞碎的肉泥一样沿着手掌的边缘往外翻转。 他的五官因为痛苦而彻底扭曲,但他的手掌却依旧没有停止,没入了胸膛之中。 顾留白眯起了眼睛。 崔白塔体内的两股真气开始交汇,开始形成漩涡。 天空之中那团透明的元气此时渐渐变成了乌云,乌云之中却是透出暗红的色泽。 乌云不断的扭曲着,释放出诡异而可怖的气机。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法门。 就在此时,耶律月理却是天真无邪般转头看了身旁的冲谦老道一眼,问道,“前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法门?” 冲谦老道冷笑一声,道:“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耶律月理却是接了一句,“我倒是好像听说过一门神通法门,好像能够通过撕扯自己的血肉和碎裂自己的肠子,于极度的痛苦之中献祭自身精神,获得超乎寻常的力量。” 冲谦老道冷笑道,“那这还能活?” 耶律月理道,“那谁知道。” “这么变态的法门?”顾留白直接退到了比剑台的边缘。 他当然知道这回鹘神女是故意提醒他来着。 他觉得实在不行就直接跳江。 打不过我先跑还不成么?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了。 还是低估了耶律月理的刻意提醒。 崔白塔的喉咙里冒出了一声仿佛不像是人的痛苦嚎叫,他的手掌就像是一柄刀一样划破了肚皮,又像是钩爪一样勾住了自己的一堆肠子,然后扯碎。 “……!” 顾留白震惊无言。 还真的是这样。 明明是剑师比剑,怎么弄得和巫师搞恐怖祭祀一样,还玩这种鬼东西? 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那一团乌云急剧的扭曲,乌云下方已经彻底变成暗红,一条条暗红色的云气扭曲着,就像是一条条巨大的肠子。 一股凉沁沁的气息直接坠落在他的头顶,就像是一股子冷泉,直接从他的天灵盖灌了进去。 轰! 顾留白体内的真气自然汹涌的迸发。 他体内的真气一时不受控制的在浑身的经脉之中疯狂的穿行起来。 神通法门! 现在他心中雪亮,这崔白塔修的也不是寻常的真气法门,而是和大梦真经一样的古老的神通法门。 但这种需要这么残忍自残的神通法门,他娘也没说过。 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个时候只听耶律月理又出声道,“还真是这样啊,据说这法门可以精神倒影,让对方感受自己从小到大感受过的一些极致痛楚。” “什么?” 顾留白寒毛都竖起来了。 冲谦老道此时皱了皱眉头,却是难得的问了一句,“那他这是七品施展,若是八品,形成的大神通会是什么模样?” “我就是见过记载,说得不一定全对啊,但应该有点可信度。”耶律月理此时说话却是很严谨,说了这几句废话之后,她才说道,“据说就是恐惧…若是真的能够修到八品,修出神通,据说这大神通就是让人见到他就害怕。而且若是他到时随便自残一些,哪怕只是揪掉自己几根头发,他都能让对方见着他更可怕,心里头失去勇气,不战自溃。” “草!” 顾留白觉得别到八品了,现在看着这崔白塔肠穿肚烂的样子,他就觉得挺恐惧的。 崔白塔此时也不站着了,就坐了下来,坐在一地血泊和破碎的肠子之中。 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眼睛里却充满了暴戾。 顾留白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开始疼了。 他脸色发白,忍不住就冲着耶律月理问道,“那他这种神通法门按理不是作用于精神层面的,怎么我感觉我现在肠子都疼得厉害?该不是他这种法门的真气转化过来,能在我体内产生什么毒素?” 耶律月理看着他,认认真真的说道,“你这肠子疼,可能是吃得多,想要拉屎。” “……”顾留白无语。 不过他也明白耶律月理的意思,她这算是无形之中给了正面的回答,这神通法门的确是作用于精神层面,应该也不至于直接导致他肉身的真实痛苦。 曲江两岸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几乎所有笑出声来的看客其实心里都揪着,觉得这画面太过诡异,这崔白塔这种手段近乎妖魔了,他们觉得自己这种时候不该笑,但他们又觉得这回鹘神女太好玩了,这种时候居然说顾留白肚子疼是吃得多,是要拉屎。 这耶律月理就这么几句话,倒是收获了长安民众的一大波好感。 更何况她的长安话的确字正腔圆,一点外来口音都没有。 “这不是妖人么!” 裴云蕖此时倒是紧张了,她大喝出声,“我大唐最忌妖人作乱,行妖魔之事,当斩!” 说完这句,她提着剑就要往前掠,结果硬生生被裴云华扯住。 裴云华虽然无比担心顾留白,但心里还有些理智。 这种时候若是场上这些公证不出手阻止,那旁人便插手不得。 “他师兄也不算紧张,估计若是这种风浪经不住,顾十五也到不了他自己想要的那种高度。”五皇子也在此时传音入裴云蕖的耳中。 “修行之事就是修行之事。” “各种手段,各施其术,何来妖魔之有。” 也就在此时,冲谦老道却是冷笑着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不算响亮,却清晰的传遍曲江两岸。 裴云蕖出身于权贵世家,闻言倒是瞬间心中一惊,反应过来这可是定性问题。 若是今日真将这种神通法门定性成了妖魔手段,那这崔白塔固然完蛋,但顾留白这真气让人如饮春药,可也容易被妖魔化了。 “两人拼斗,他施展手段,用大勇气破碎自身脏器,以极致痛苦刺激精神,激发秘术。又不是靠祸害苍生来获得邪术,又有何不对?” “人家用剑砍,你用也用剑砍,人家有神通,你没神通,那输了又能怪谁?” 冲谦老道冷笑着,狠狠一拂袖,只见江面上瞬间出现一个深坑,那深坑骤然出现,却没有任何诡异的力量冲撞,但深坑直至底部,两岸位置合适的人,甚至都能看到底里的淤泥。 “既让我作为此战公证,那要想干涉此战,除非能过我这一关.” 两岸瞬间雅雀无声。 这在寻常人看来已经宛如神迹了,至于在场的修行者更是知道这一下子意味着何等的修为。 “宗圣宫虽破败,但这硕果仅存的一位,竟然强到这种地步?” 裴云蕖机灵得很。 这冲谦老道虽然似乎就是在针对她呵斥,但她瞬间就听明白了。 不要怕。 神通就靠神通破。 八品修行者互有神通,但也没听说谁的神通无敌,谁的神通就一定能吃定别人的神通的。 这崔白塔虽然修的是神通法门,但顾留白修的也是神通法门。 而且顾留白的这大梦真经还被他娘掺和了养龙诀和那佛宗秘法进去。 那这两个人各有神通,都经受精神力方面的淬炼,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而且裴云蕖觉得这冲谦老道可能觉得顾留白赢面还大一点,所以不容任何人多管闲事。 他这不让裴云蕖这一船人多管闲事,那接下来也绝对不会让沧浪剑宗和崔氏那两船人多管闲事。 崔白塔若败,那肯定死路一条,永绝后患。 顾留白虽然看着崔白塔的样子都觉得自己肠子疼,但冲谦老道这么一喊,他当然也想得通。 肠子瞬间就不怎么疼了。 “看来没吃多。” 他也是懂得讨好一众看客,博取好感度的,他顿时就冲着耶律月理笑了笑,“不想拉屎了。” 唰! 也就在此时,那股从他天灵盖冲到他脚底的寒气,此时又反冲回来,涌入他的脑海。 顾留白浑身一冷,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曲江瞬间消失,他整个人宛如被冰在冰块之中一样,冷得直哆嗦。 他视力都似乎受了影响,看不清周围的景物,只隐约看见崔白塔还在他前方坐着,但也就是一团红色的血肉影子。 突然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看到自己身子变得极小,变成了婴儿。 而且他有两个脑袋。 这两个脑袋一个大,一个小。 有一股无比凌厉的气息冲着两个脑袋来了。 顾留白明明觉得自己脑袋要掉一个,但此时却偏偏一动都动不了。 感知里,那似乎是一柄极为锋利的长刀,原本似乎是冲着那个比较小的脑袋来的。 但就在此时,那个比较小的,有些畸形的脑袋突然疯狂的摆动起来,它的周围甚至产生了一圈圈透明的涟漪。 “嗯?” 他听到了一声惊讶的声音。 然后刀光出现。 那颗比较大的脑袋瞬间被砍断,滚落在地。 痛! 然后顾留白只觉得痛,脖子痛到了极点。 若是换了一般的修行者,此时恐怕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会感到痛楚和恐惧,但经历过阴阳天欲经反复折磨的顾留白却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就是对方修的神通法门带来的效用?这是这崔白塔自身经历过的事情?难不成他生下来就是畸形,原本有两个头?” 第两百六十二章 铁树难开花 刀光过后,那刀客出现了。 是一名身穿大红色戏袍的老头。 这老头捡起地上的那颗比较大的头颅,又端详着比较小的头颅,目光十分诡异。 接下来场景骤然一变,顾留白看到这个只剩下一个头颅的婴儿坐在一个山洞里。 这个山洞里的东西都很阴森可怖。 有扒下来的皮,看上去像是人皮。 有各种各样的药罐,还有各种各样的干尸,很多都是用羊肠线缝起来的怪异尸身,这婴儿坐的干草旁边,有一条看上去刚刚死去的狗,但是狗头却在旁边放着,这狗的脖子上却接着一个女人的头颅。 这老头在那个被砍下来的比较大的婴儿头颅上抹了不知什么药液,接着却是从山洞内里拖出来一只瑟瑟发抖的猴子。 刀光一闪。 这猴子的头掉在了地上。 这老头动作快得惊人,猴子那脖子断口才刚刚涌出热粥样的鲜血来,他就一罐子药液倒了上去,接着将那颗比较大的婴儿头颅往猴子脖子上一按,飞快的缝合起来。 这老头的缝合手段也异常厉害,血脉接着血脉,气管接着气管。 顷刻间缝合完成之后,那一个头颅好似长在了猴子身上,显得十分怪异。 老头微微皱着眉头,伸手似乎打出一股股气劲。 这颗比较大的婴儿头颅嘴巴竟然微微张开,似乎开始喘气。 也就在此时,顾留白看到那断了一颗头颅的婴儿开始无比痛苦的扭动。 下一刹那,顾留白也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好像整个脑袋都要炸开。 “这颗头颅虽然被斩下了,但是和这婴儿还有着独特的精神感应?这老人这么炮制,这婴儿能够感到剧烈的痛苦?” “这身穿戏袍的老人又是什么邪门路数,这是什么邪法,斩下一会的头颅,连在猴子的身子上,居然还能维系生机?” 过了一会,顾留白看到那诡异的老头极为失望的摇了摇头。 那连着比较大的婴儿头颅的猴子身体渐渐冷了下去,那婴儿头颅的肤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真正死透了的感觉。 突然之间,顾留白感到无边的恐惧和寒意如同潮水一般撕扯着身体。 那老头眯着眼睛打量着只剩下一颗头颅的婴儿,他的手摸在腰间的刀柄上,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将那颗小脑袋也砍下来。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这老头似乎终于改变了主意,手离开了刀柄。 但也就是这数个呼吸的时间,顾留白自己好像在死亡的边缘走了无数遍,他剧烈的喘息着,浑身的血肉都似乎在抽搐。 他所见的画面之中,那婴儿就开始浑身不断的抽搐,甚至开始呕吐。 画面又是一转,那婴儿已经变成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那老头却好像没什么变化,赶着几辆牛车,牛车周围还有四五个男女,都穿着戏服。 这牛车上也都堆满了戏团的东西,这看上去倒就是一个行走江湖的戏班子。 只是无论是这小孩子还是那车队里面其余人,看着这老头的眼神都充满了畏惧。 车队还在行走,顾留白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剧烈的疼痛起来。 只见那老头坐在了那个小孩子的身旁,却是用一把小刀在那小孩子的手臂上割了一条血口,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那血口之中。 那血口之中的鲜血一滴都没有流淌到外面,竟全被他的手指给吸掉了似的。 接下来顾留白又感觉到浑身就像是中毒了一般,身体里又酸又麻,又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难受感觉。 那老头不知从哪里掏出几条蛊虫,丢在了那小孩子身上。 画面不断的变化。 这老头不知哪里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路数。 有时候用蛊虫,有时候给这崔白塔灌药液,有时候又用各种针扎他的脑袋。 因为之前有着阴阳天欲经的反复折腾,所以此刻顾留白知道实际过去的时间不长,只是在感受这崔白塔以前受过的一些痛苦而已,但这种感觉极为真实,时间好像真的过去了很久一样。 明显又过去了好几年,画面之中那崔白塔的脸已经变得老气了许多,但他的身子却没长多少,还是四五岁小孩的样子,而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怪异的感觉。 突然之间,顾留白又被一种剧烈的恐惧侵袭。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浸泡在了冰冷的尸水中一样,一种死亡的气机从头到脚将他笼罩在内。 他看到画面一转,一顶营帐里,老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名少女。 那少女有十来岁的样子,浑身透着活力。 老头手握着刀柄,摸了摸这少女的脑袋,目光不断闪动,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 这少女和崔白塔都是无比恐惧,但不知被下了什么禁制,身子一动都不能动。 唰! 刀光一闪,这少女的脑袋顿时掉落在地,老头正想接着一刀斩下崔白塔的脑袋,突然之间,一阵阵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这老头面色一变,他所在的这顶营帐刹那间就四分五裂。 四名修行者同时杀来,看到那少女的头颅都已经掉在地上,这四名修行者纷纷发出凄厉的嘶吼。 这四名修行者修为都不弱,但这老头的刀法却快若雷霆,他几乎就是一刀一个,数个呼吸之间,就将这四名修行者斩杀当场。 但也就在此时,这老头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气息,浑身都发抖起来。 一道白色的雷霆突然出现在空中。 等它出现在这老头的头顶时,隆隆的声音才从天上传来。 这老头发疯般的抽刀斩向着雷霆,他浑身的真气就像是无数污浊的污泥朝着上空涌去。 但没有任何的用处。 轰的一声。 这老头浑身焦黑,头发都烧了起来。 接着第二道雷霆坠落,这老头虽然还能往上挥刀,但他体内真气已经不济,轰的一声,雷霆打掉了他手中的长刀,落在他的头上。 “恨啊!只差数年我便可成八品,有一战之力!” 这老头哀嚎声中,他的头颅一下子就炸了开来。 画面又是一转,一名青衫文士出现在崔白塔的身前。 他看了一眼崔白塔,倒是有些意外的样子。 顾留白有些反应过来,这青衫文士应该是崔氏的八品,那这崔氏的八品大神通者,竟能引动雷霆? 但接下来的一刹那,他整个身体都不自觉的一跳,感觉身体瞬间就被撕裂成了无数片。 那青衫文士伸手一点,一股可怖的力量直接从崔白塔的眉心贯入,摧毁沿途所遭遇的一切气机。 无数污血,蛊虫的残渣,一些破碎的真气,直接从崔白塔的血脉之中嗤嗤飞出。 那老头过往施展在这崔白塔身上的一切手段,无论好的坏的,似乎被他这手指一点便直接摧毁。 画面不断流转,崔白塔被崔氏带走之后,被不断试药,不断的被传授各种法门。 顾留白震惊莫名。 崔白塔的修为被摧毁不只一次。 那青衫文士偶尔会出现在崔白塔的身侧,若是发现修到一定程度,他所选择的真气法门并不适合崔白塔,他便瞬间摧毁崔白塔的修为,令其重修。 辛苦积攒的修为瞬间灰飞烟灭,受损的并非只是体内的经脉,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也让顾留白难受得差点呕吐起来。 “崔白塔后来虽然被公认为崔氏的天才,但这修行过程之中,也见不到这青衫文士对他有任何怜惜之意,崔氏恐怕有很多这种苗子,便是以如此残酷的手段逼迫修行。” “别人的因材施教,是仔细的观察特质,然后挑选一门修行法门,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这崔氏竟是不成就打碎重来,不成再打碎重来。” 顾留白心生寒意,他知道恐怕绝大多数苗子要折在这个过程之中。 但与此同时,让他也不理解的是,这痛虽然痛,恐惧虽然恐惧,但除此之外,这能对他造成个什么样的伤害? 好像也没实质性的伤害啊。 捅烂自己的肠子,流血不止,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活不,结果就这? 不过他自己倒是也没意识到,他和周驴儿一样,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谁从小就埋尸体啊? 谁从小就一天不知道被打多少顿啊? 什么痛苦,什么恐惧,什么死亡,寻常的修行者忍受不了的东西,他和周驴儿见了就不太一样。 更何况大家都是神通法门,你能影响我的精神,我难道影响不了你的精神? 若是压根对抗不了其它神通法门的神通法门,那也留不下来,一开始就被淘汰了。 这大梦真经原本就是神通法门之中的佼佼者,能够入了他娘法眼的东西,那怎么可能在别的神通法门的攻击之下,就溃不成军? 顾留白不知道,他这一开始感同身受的陷入对方的痛苦世界时,这大梦真经的梦魇反击也瞬时开始,崔白塔也是一个呼吸之间就已入梦。 大梦真经的造梦主打一个真实。 崔白塔其实压根没能和顾留白一样,从一开始就发现这是个梦境。 他甚至看到了顾留白被自己的神通弄得恐惧异常,弄得疯癫,弄得真气暴走而亡,但他伤重得不行,被崔氏的人一救上那画舫就昏死过去。 等到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了那全是各个花楼花魁的画舫之中。 他脑子里接受到的信息是,他已经帮崔氏拔掉了顾十五这颗钉子,家主极其满意,让他好好享受。 十余名花魁身着诱惑薄纱团簇在他周围,各个施展魅惑手段期待他的临幸。 他动都不需要动,就连手指头和脚指头都有这些个花魁伺候着。 两名花魁还轮流用樱桃小口给他喂酒,喂疗伤圣药。 这是何等的享受。 然而他心里却不得满足。 也就当他脑海之中出现某条亭亭玉立的身影时,他看到一名身穿鹅黄色衣衫的丽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和他脑海之中的印象相比,这名丽人已经成熟了许多,但更加艳丽,更加饱满。 这名女子看着他还是一脸清冷,就和以往看见他的时候一样,对他不假以颜色,就如高傲的孔雀一样。 但此时她却不得不一步步走来,靠近他的身子。 “你…” 崔白塔的呼吸都停顿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在他眼中无比美丽的女子,道:“美月,你不是已经嫁人了么?” 这一脸清冷,如骄傲孔雀般的丽人眼中有些恨意,又充满无奈,道:“你既已立此大功,我虽为人妇,但家主令我来伺候你,我也只能尽心伺候。今后你召我来,我就得来。” “什么?” 崔白塔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狂喜,接下来竟是说不出任何话语。 这名一脸清冷的丽人,却是叹了口气,坐在了他的身子上。 …… 顾留白和崔白塔神通厮杀,落在所有看客眼中,却是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顾留白的脸上是各种痛苦,各种扭曲,让人见着揪心。 然而崔白塔的脸上却是迷茫,震惊,然后开始欢喜。 耶律月理一会看看顾留白,一会又看看崔白塔。 一直等到崔白塔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随着这欢喜的神色越来越浓烈,感知这崔白塔体内气机的变化,她便悄悄呼出一口气,然后不动声色的传音问身边的冲谦老道,“你是早就肯定顾留白这精神意志和法门都不会输给这崔白塔?” 冲谦老道冷笑道,“若是给我十来年的时间调教这个资质本来就一等一的人,再给我一堆秘法,我调教出来的弟子都不可能在这方面输给崔白塔,那么些个天底下最顶尖的人物费尽心机调教出来的人物,还能应付不了?” 耶律月理看着冲谦老道,认认真真道,“我觉得给你十来年的时间调教一个弟子,可能应付不了崔白塔,可能被你说个几年,这弟子说不定就受不了上吊死了。” …… 沧浪剑宗的一些人看着崔白塔脸上那又是欢喜,又是说不出的满足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有些振奋起来。 毕竟此时顾留白脸上的神色又是痛苦,又是惊惧。 那这是要赢了么? 他们忍不住看了一眼白有思。 但让他们瞬间呆住的是,不断的微微发抖着的白有思此时根本没有在看顾留白和崔白塔的对决。 他只是眼神有些呆滞的看着游园会的方向,直勾勾的看着那棵灯火辉煌的通天树。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嘴唇一直在动。 这些沧浪剑宗的人看着他的嘴唇,都可以猜测出来,他一直在说的是,“铁花怎么还不亮…怎么还没有铁花…怎么时候还没到…” 这些沧浪剑宗的人方才心中那一丝的兴奋劲瞬间荡然无存,他们的心就像是在朝着江底沉去。 在白有思的眼中,现在这崔白塔和顾留白的胜负似乎没有多少意义,他只想看到比剑结束之前,铁花在通天树上绽放。 对于沧浪剑宗而言,崔白塔和顾留白这一战的胜负,也早已经没有了意义。 这还是比剑么? 这还是沧浪剑宗的剑招分个上下么? 现在这种对决,已经和沧浪剑宗没有什么关系了。 白有思已经被击溃了。 沧浪剑宗也已经被击溃了。 …… 顾留白还在提心吊胆的等着这崔白塔的神通展现出更多可怕出来。 但暗中距离在天灵盖之中的阴冷气机却慢慢的淡了。 痛楚的感觉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 他的神魂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被拉了回来,重新落在这比剑台上。 这一刹那他有些摇摇晃晃,浑身的血肉都酸痛不堪。 他看到崔白塔依旧在血泊之中坐着。 一脸的欣喜,一脸的满足。 他腹部的鲜血还在慢慢的流淌着,但是他的呼吸却已经停顿了。 “死了?” 顾留白微微蹙起眉头。 他仔细的感知了片刻,也不上前,只是看向冲谦老道等人,沉声问道,“这人没了?” 冲谦老道冷笑道,“人死不死你都看不出来?” “我觉得是死了啊。” 顾留白一边调理着自己的真气,一边说道,“关键看你们公证觉得他死没死啊,他死了那你们作为公证不得宣布这胜负吗?” 冲谦老道倒是拿这顾留白有点无奈。 耶律月理识趣,她站起身来,对着沧浪剑宗的画舫出声道,“沧浪剑宗还有什么人出来比剑吗?若是没有的话,那沧浪剑宗你们就是认输啦?” 她这声音一响起,曲江两岸顿时欢声雷动。 这个时候所有的看客知道今夜真的看到了一个传奇的诞生,郭北溪的弟子,一人一剑单挑整个沧浪剑宗,竟然赢了! 欢呼声中,沧浪剑宗画舫之中所有的剑师都看向白有思。 他们自然知道沧浪剑宗不可能再有什么剑师出来比剑,只是这种场合,哪怕就是认输,按理沧浪剑宗再怎么丢人,总得有个人出来承认,出来说两句。 然而他们看着白有思,却看到白有思真的如同疯癫了一般,痴痴的看着那棵通天树,不断的说道,“结束了么,真的结束了么,那通天树怎么还没有铁花。” 第两百六十三章 这就是长安 兰陵坊里静寂无声。 轿子静静穿行在兰陵坊的街巷之中,两名轿夫和轿子上的王夜狐仿佛不是穿行在大唐长安的元宵节里,而是穿行在一座死城之中。 倒是曲江边上响起的欢呼声隐隐传来,打破了这种静寂。 王夜狐有些感慨道,“后生可畏啊。” 前方的轿夫淡淡的笑了笑,“义父,这是千年难有的盛世啊,这盛世里头出几个超越前辈的人物,也实属正常。” “可惜。”王夜狐看着这轿夫的背影,遗憾道,“和你说话不费力气,又有意思,只可惜你杀了前面那个人,就应该要离开了吧?” 轿夫也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也只能送您到这了,否则等会即便能走得脱,倒也隐瞒不住身份。” 王夜狐眉头微微皱起,“李氏不让玄庆法师今夜好好看长安,但他们自个不是藏着个可以看长安的人么?你不知道?” 轿夫笑了笑,道:“我没觉得自己能瞒得过那个人的神通,但是我知道有人一直在找这个人,这个人应该活不过今晚上,所以他就算看见了什么,那看见的东西也只能困在自己的死人脑袋里了。” 王夜狐顿时释然,他看着这轿夫,再次感慨的说了一句,“后生可畏,你的消息居然比我灵通。” 这轿夫倒是摇了摇头,笑道,“我的消息怎么可能有义父您的灵通,只不过我晋升八品前后,有人特地来看了我两次。我没和这人打得起来,是因为我感受到了这人的心意,这人对我没恶意,就是想找出李氏那个人而已。” 王夜狐也笑了笑,道:“看来和那人本来就有仇,否则换了是我,虽然也不喜欢被人盯着,但也只是会想些不让人看到的手段,不至于冒险和一个八品去厮杀。” 这轿夫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放下了轿子。 他转身认真对着王夜狐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道:“义父,那我就送您到这里,就此别过了。” 王夜狐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最终想交代些什么,但终究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摆了摆手,道,“去吧。” 轿夫再点了点头,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 韩楽站在九眼井旁的小石桥上。 这口九眼井的井水很清澈,而且很适合酿酒。 兰陵坊里的两个酒坊,都是架了竹管子,引这口井的井水到酒坊里去用于酿酒。 当那名轿夫离开王夜狐的刹那,他便挥手让小石桥两侧的那些身穿便服的金吾卫全部退开。 既然来的是那名新晋的八品,那他手底下这些金吾卫修行者除了能够损耗一些对方的真气之外,便起不到任何的作用,白白送命而已。 在今夜的这场有可能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变局之中,对方身边竟然会出现一名新晋的八品,这委实打乱了他们事先的部署。 但想着王夜狐可能提前预感到针对他的围猎,想尽办法让身边多出一名八品修行者,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此时感知到这名八品修行者的到来,他也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 他不认为一名新晋的八品可以战胜已经在五年前成为八品的自己。 哪怕曾被某个毒牙老道嘲讽为长安十人之末,那在那毒牙老道眼中,暗中执掌着金吾卫的他,其神通至少也是位列前十。 当那名轿夫的身影刚刚越过一堵院墙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刹那,他身周地面上数十块石砖无声无息的悬浮了起来,就如同甲士一般在他身周列阵。 与此同时,他面色冷漠的点出了一张黑色的符纸。 这张黑色的符纸上银色的光焰微微闪动,明明只是一张轻薄的长方形符纸,然而在空中却骤然变得比长安最大的石碑还要沉重! 轰! 它带着可怖的狂风,朝着这轿夫的额头拍去。 轿夫整个身体似乎在此时瞬间空了。 他体内的真气以可怖的速度从他的右手五指冲涌而出。 他的五根手指上以惊人的速度激射出五种不同颜色的剑煞,一道道大小不同的剑煞在顷刻间形成了一道洪流,将这张符纸硬生生的绞碎。 韩楽神色不变。 他身周那些石块只是微微的震荡,出现一丝丝的裂纹。 一层银光从他的肌肤之中渗出,迅速汇聚于他的右手手心。 也就在此时,九眼井旁的一颗石榴树的干枯枝干上,结出一滴晶莹的凝露。 这滴凝露瞬间变成一枚细小的小剑,朝着他的脑后飞射而来。 韩楽右手手心里那团银光跳跃而起,扑向他左手衣袖之中掉出的一个琉璃瓶。 啪的一声,琉璃瓶瞬间碎裂,流淌出的全部都是银汞。 银光汇入这银汞之中,竟是瞬间变成一个一寸来长的银甲力士。 这银甲力士如有生命一般,直接腾空飞起,一拳打向那枚小剑。 轰! 无论是这银甲力士还是这小剑,都是很细小之物,但两者相撞,空中却是犹如两辆疾驰的马车撞击,气劲炸裂的刹那,四周骤起狂风,连周围屋顶上的瓦片都被掀飞出去。 韩楽身影微微晃动,他看着轿夫继续前行,手上的五色剑煞就像是一条五彩的小河席卷而来,他的眼神却依旧十分宁静,蕴含着强大的自信。 城中这名新晋的八品所修的真气法门和剑煞十分强大,假以时日,必定凌驾于他之上,然而他可以肯定的是,今夜这名轿夫必然无法战胜自己。 而今夜过后,这名轿夫即便能够逃脱,也必定会被李氏找出来。 这名轿夫将没有将来。 小小的银甲力士朝着那名轿夫冲去。 五彩的剑煞在银甲力士身前不断崩碎。 轿夫每踏前一步,韩楽身前必定有一块浮动的石砖崩碎。 但只是走到第七步,这名轿夫就已经咳出血来,他手上的剑煞已经近乎全部消失,只剩下食指和中指还分别闪耀着一枚红色和一枚青铜色的剑煞。 韩楽的口中也有了血腥气。 只是他的手中已经捏着一枚黄色的道符。 他知道这名轿夫已近极限,接下来便是他反击的时刻。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无比。 他也感应到了王夜狐的气机。 他也终于感应到了王夜狐的神通是什么。 轿夫笑了起来。 他原本给人以枯竭感觉的气海里骤然掀起了波澜。 在强大的气机推动下,他指尖那枚红色和青铜色的剑煞骤然消失。 砰! 小小的银甲力士被青铜色的剑煞击得粉碎。 无数破碎的银液反冲在韩楽的身上。 那枚红色的剑煞以惊人的速度穿过石阵,打在韩楽的胸口。 韩楽无限感慨的看向王夜狐所在的方位。 这人这一生过得如此古怪,他的神通竟然也如此…古怪。 接着他无力的垂下头来。 砰的一声。 他的胸口也爆了开来。 他胸口的骨骼,内里的脏器,全部震成粉末。 …… 曲江的江岸上。 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才刚刚登岸。 耶律月理突然吐了吐舌头,有点受惊吓的样子,“有个八品死了?” 冲谦老道深吸了一口气,罕见的没有嘲讽之意。 然后他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是个姓韩的,暗中帮皇帝看着金吾卫,金吾卫的厉害修行者都归他管。” 但顿了顿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人不算好也不算坏,但也没多少用处,随波逐流一货色而已。” 说完这几句,他却看到耶律月理明显在暗自得意。 他便不由得一愣,冷笑道,“你这小蛮女在得意个什么劲?” 耶律月理也不掩饰,笑了笑,道:“大唐失了一个八品,也不知道为何,我感觉我得了一些气数。” 冲谦老道看了耶律月理好大一会,说,“我要不把你杀了算了。” 耶律月理认真道,“明天想吃啥?” …… 李得意已经在马车的旁边站了许久。 他在嘉会坊,却一直在凝视着兰陵坊的方位。 当王夜狐的气机再次出现,当韩楽的胸膛炸开,生机断绝的刹那,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跳上了马车旁的屋顶。 他的目光慢慢的落在一座茶楼上。 茶楼已经开张。 两层的茶楼里有三桌客人,有一名身穿素袍,身穿男装的女茶博士在和这三桌客人品评茶叶。 李得意并未管这些人,直接落入了这茶楼的后院。 后院里有一间书屋。 明明书屋里布置着一个壁炉,里头炭火烧得很旺,但内里却有种诡异的阴寒气息始终萦绕。 尤其当李得意落在这间书屋前方时,这内里的阴寒气息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旋风,在书房之中发出了低沉的啸鸣。 里面坐着一个散发的胡人。 这胡人看上去三十余岁的面容,有着一双微微闪耀着淡蓝色光芒的眼瞳,他很清瘦,很高,看上去很文雅,很英俊。 然而他看着推开书房门的李得意时,他一脸的委屈和沮丧。 “和我没关系。” 他也不问李得意到底是谁,只是有些着急的解释道,“我也没和任何一方势力接触,我对李氏也没任何的威胁。” 看着李得意无动于衷,并不说话的模样,这名胡人更为懊恼的解释道,“我在长安就是安生的呆着,我没惹任何事情,没触犯任何的大唐律法。” 李得意想到了王夜狐,想到了刚刚死去的韩楽,他忍不住微讽的笑了起来。 “今夜会有很多人死,很多人都比你强大。” 他说完这句,看着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这个胡人,接着缓缓说道,“这是长安,不是说就只是在这里呆着就没事,你这个外乡人,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呆着做什么?” 英俊的散发胡人心里还是充满求生欲望,他看着李得意,说道,“我来这长安,只是因为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地方有这么多的修行者。” “只有长安不断有强大的修行者死亡,所以你才有机会修补白骨灯,才有机会让这件神通物焕发生机?”李得意充满嘲讽的笑了起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件神通物没有焕发生机,不透露神通物的气息,那说不定你就能继续安生在长安呆下去?” 听到白骨灯这三个字的瞬间,这名胡人脸上的血色就消失了。 他目光极为复杂的看着李得意,“李氏早就知道了这件神通物的存在?” 李得意没有回应他这个问题,只是冷笑道,“都已经杀了那么多摩尼僧,你都应该知道李氏掌握了一定的线索,结果你还心存侥幸,还留在长安,这怨得了别人么?” “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件神通物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散发胡人英俊的面容骤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他看着李得意,有些歇斯底里般说道,“为了这件神通物,我的家人被杀光了,这件神通物被人夺走,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将之夺回,但是我的未婚妻却死在了仇人的手里。我只有让这件神通物恢复如初,才有可能杀死我的那些仇人!不来长安,我这一生都没有复仇的机会。” “然后呢?”李得意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他看着这名胡人,道:“为什么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如意呢?一百个人里面都找不出一个人生如意的,世上报不了大仇的人十有八九,为何你觉得你就一定能够报仇?” 这胡人呆了呆。 李得意平静的说道,“你不想想这长安是谁的码头,你到了长安,你要报仇,那你拜入李氏门下,将这件神通物献给李氏就可以了。你却偏偏选择隐匿在长安,自己折腾这神通物。在长安,像你这样自以为是,以为可以占据着一件至宝就可以闯出一番天地的人还少吗?更不用说,你还暗中控制着一些摩尼僧为你办事了。” 顿了顿之后,李得意自嘲的笑了笑,道:“终究还是人心不足,见惯了长安的权势,见惯了这里的繁华,哪舍得这件神通物。” 这胡人有些疯癫般笑了起来,道:“那换了你,你会舍得这件神通物,你会选择到了长安,就将他交给李氏么?” 李得意在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他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平静的说道,“那我现在让你交出这件神通物,让你等候李氏发落,你或许会有条活路,你现在肯交出这件神通物么?” “我不愿意。” 这胡人很直接的给出了答案。 他疯癫的笑着,道:“为了这件神通物,我家人死了,我未婚妻死了,我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设法修复完成这件神通物,让这件神通物焕发生机,若是我都连一次动用这神通物的机会都没有,那我就算死,恐怕也合不上眼睛。” 李得意没有再废话。 他都甚至没有兴趣去问这名胡人的姓名。 一道刀煞以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从他手掌的边缘形成,飞斩向这名胡人的头颅。 在这道刀煞形成的刹那,这书房之中流动着的阴风骤然变成了白色。 轰! 书房的屋顶被一股可怕的气息直接震碎。 书房顶上挂着的一盏羊皮吊灯落了下来,外面蒙着的羊皮瞬间就被强大的元气撕扯得粉碎。 里面是一盏白骨灯。 一根根明显是人的白骨,组成的一盏灯。 每一根白骨上,闪耀着磷火般的光焰,一种极为可怖的阴气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气不断的散发出来。 整个书房里,就像是有无数双怨毒的眼睛看着李得意。 他的那道刀煞就像是风化一样在空中急剧的消散。 “我的家人当年为了保住这件神通物而拼命,我也要为了这件神通物而拼命。” 胡人提着这盏白骨灯,白骨灯的光焰落在他的身上,甚至透进了他的血肉里面,让他的血肉都似乎变得透明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具白骨骷髅在和李得意说话,显得更为可怖:“我带着这件神通物来,我就要试着能不能带这件神通物离开长安。” 李得意原本已经不太想和他说话,但听着他这么多话,李得意还是说了一句,“你想太多了。” 他漠然的说出这一句的刹那,他的双手就变成了无数流动的影子。 无数的刀煞刹那间抛飞出来。 这些刀煞并没有直接斩向这盏白骨灯,而是斩向流动在书房之中的每一缕阴风。 胡人微嘲的笑了起来。 他觉得那些白色的阴风顷刻间就会将这些刀煞吞噬掉。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凝固了。 他听到了白骨灯上滋滋作响,就像是有热油在烧红的铁锅上流淌。 他看到了那些白色的阴风被切成无数的碎片,变成无头且无力的飞蛾一般撞在四周的墙壁上,书架上。 “怎么可能!” 在下一刹那,他惊骇欲绝的尖叫起来,“你怎么可能修的是这种兵家煞刃!” 李得意用看着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他。 他收手的刹那,一道刀煞便已经切入了这名胡人的腹部。 “大唐地大物博,什么样的修士没有?” 胡人双手还死死的揽住白骨灯,他似乎完全都没有在意自己肚子上的那道致命伤口,他只是无比怨毒的看着李得意,突然疯狂的笑了起来,“你又有什么用,专破我这神通物元气又有什么用,你这种刀煞性命兼修,又要纳金汞粉末于经络之中,最损伤身体。你这刀煞修得越厉害,用得越多,你的寿命就越短。而且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这刀煞平时积攒极慢,你好不容易积攒了这么多刀煞,为了对付这神通物便用了一半不止。你接下来在长安,又有何安身立命的本钱?难道你想卷走我这件神通物远走高飞不成?” 李得意看着这名即将死去的胡人,静静的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在长安,能站多高不只是靠自己的本事,还要看自己能绑定什么样的势力。” “安身立命…今晚我就会找到我安身立命的本钱。” 第两百六十四章 半城不夜天 这名胡人无比怨毒的看着李得意,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李得意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这一个外来人的命算什么,你那一家子的命又算什么,哪怕是生在帝王家,都有可能因为这件神通物而被宰了,天下的至宝,本身就是真正有能耐的人才能拥有,你们这一家子根本没这能耐,为什么要硬保这件宝物,想要据为己有呢?这不是给自己找灾祸吗?” “别说是这种至宝,长安城里有多少还算殷实的人家,就因为娶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而弄得家破人亡的?红颜白骨,那些漂亮的姑娘过个二三十年也是满脸皱纹,但那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怪自己没有能耐?” “所以你心里在抱怨什么呢?还有什么闭不上眼睛的呢?” 结果他不说这些话还好,一说这些,这胡人心里头的不甘和郁闷简直就化成了汪洋大海。 这胡人原本都没力气出声了,这时候还是吐出了一口恶气,“就是因为没有能耐,所以才想占着这件东西变成有能耐的人啊。那有能耐,能占天大便宜的人,难道是天生的么?” 李得意叹了口气,“那可真不是一个人发狠就能成了的,这李氏都是多少代的累积啊。” 这胡人此时却突然想明白了一点,“皇帝杀了四皇子,难不成就是要促成我这件神通物的生机?我得到的修补这白骨灯的那根骨头,就是他们故意…” 李得意微微皱眉,有些不解般说道,“你死都要死了,还管这么多干什么?” “你…”这一下气得不轻,这胡人一下子就断气了。 他到死还是抱着那一盏上百根白骨拼接镶嵌起来的白骨灯不放,就像是抱着最爱的情人一般用力,他断气的刹那,体内散失的一股子精气便被这件神通物给吸了进去。 只见他胸口涌出一股元气瞬间变成灰色的气流,在白骨灯内里变成了一只灰色的飞蛾,扑腾着乱飞乱撞了一阵,然后被那些白骨吸收。 这盏白骨灯上散发出的森森白光显得更为阴森可怖。 李得意看了一眼这胡人。 这胡人死了,但眼睛果然还是瞪得跟铜铃似的,就是不闭眼。 “你这人不听劝,当然死得快。” “但是在长安,你想不合眼都能不合眼吗?” 李得意倒也是个神奇人物,他好像就是和这胡人斗起了气,他就是伸出两根手指,用着真气,硬生生就把两片眼皮子给抹下去,给这胡人闭眼闭得好好的。 弄完他提起那沉甸甸又充满邪气的白骨灯,然后还忍不住对着这闭眼的胡人说道,“你都说了,像我这种修出个八品的人都不一定能够有安身立命的本钱,那你怎么就觉得提着这一件神通物就算是有能耐的人了?真正有能耐的人,都是能给让很多人给他卖命,而自己不需要去拼命的那种人。今晚上都不知道要死几个八品,死一个你这样的人算什么?” “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 说完这句,他才似乎过瘾了,有些高兴了,才提着充满邪气的白骨灯走了出去。 …… 兰陵坊里头,那轿夫杀死了韩楽之后,直接就往旁边那河里一跳。 那河里咕噜噜冒出一连串的气泡,只见淤泥翻动起来,也看不出这轿夫从水底下是往哪里去的。 也没过多久,兰陵坊的一间小院子里,井水悄然的翻动,那轿夫就从这口井里冒了出来。 这院子里一间屋子里有一个大浴桶,里面的水居然还是温着的。 这轿夫舒舒服服的在里面泡了一会,擦洗干净了,这才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到了旁边一间卧室。 哪怕是在汇聚天下俊才和修行资源的盛世长安,这死一名八品也是足够惊天动地的事情,再往上推个二三十年不好说,但是这最近十几年里,长安还真的是第一次出现八品修行者被杀死而非老死。 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情,这轿夫却好像没事人似的,直接一副你们爱咋样咋样,老子只要睡觉的模样,就直接往床上一躺,盖着被子就舒舒服服的睡过去了。 曲江边上,冲谦老道狐疑的看着和周驴儿说了会话然后走回来的耶律月理,忍不住问道,“你和那佛子嘀嘀咕咕的做什么,你和他很熟么?” 耶律月理道,“还成。” 冲谦老道顿时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时候和他混熟了?” 耶律月理笑了笑,道,“上次去延康坊,正好和他见了一面,后来他就来找了我两次,不过不是想让我帮忙做事情,而是想让大老黑帮忙做事情。” 冲谦老道一怔,“大老黑是谁?” 耶律月理轻声道,“就是四耳大老黑啊,它年纪比我大,比我老,又全身黑,不就是大老黑。” “你这小蛮女能不能好好说话?”冲谦老道冷笑起来,道:“你知不知道之前我都动杀心了,你该感谢我的不杀之恩。他找四耳黑猫帮忙做事情?做什么事情?” 耶律月理倒是有些纠结了,“我能好好说话,但是我怕我真的好好说话了,你又有点不信,又觉得我没好好说话。” 冲谦老道越听越难受,骂道,“小蛮女别废话,说了再说。” 耶律月理便一本正经的认真道,“他就和大老黑商量,能不能让它管束一下这城里头的猫,让那些个猫别动他的鼠老弟们。” 要不是有言在先,冲谦老道绝对觉得这小蛮女又在不好好说话了,但眼下他倒是耐住了性子,问道,“鼠老弟什么意思?” 耶律月理拍拍胸口,松了口气的样子,道:“这佛子很厉害的,都能让一些没什么灵智的老鼠听他的话,帮他送信和找人。” 冲谦老道微微皱眉,“佛宗居然有了这种驭兽手段?” 耶律月理道,“反正他还让不少老鼠排一排给我和大老黑行礼来着,那大老黑都没见过这种场面,眼睛都直了。它见着这些鼠老弟们挺懂礼貌,倒是还真的和佛子谈了谈。它说教训城里头的那些猫当然没问题,就是要让那些猫不吃老鼠那肯定不现实。天底下哪有猫不吃老鼠的道理,别说是佛子,就是佛祖来了都不行。” 冲谦老道挑了挑眉,这段时间这小蛮女老跟着他,他对这小蛮女也熟悉了,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就知道肯定还有后文。 果然,耶律月理接着道,“佛子就笑嘻嘻的跟它商量,说也不是所有的老鼠不能吃,就是身上绑了他的东西,有记号的信使和谍探给点面子不要逮。大不了每个月城里头的寺庙给全城的猫办个法会,让香客们在那天给全城的猫弄好多好吃的。” 冲谦老道顿时惊了,“贿赂全城的猫?居然还能这样干的?这路子有点野,和我那狗屁师弟差不多啊。” 耶律月理笑了,道:“大老黑也是惊了,这让长安的佛宗给猫直接弄一个月例法会出来,这是全城爱猫的节奏啊,这东西它要是不答应,它觉得自己就不配做猫了。它当下就答应了,这几天就把全城的猫给整顿了整顿。” 冲谦老道也是无语了,“怪不得这几天看它都没精神,还以为好鱼好肉吃多了,憋痰了。原来是做这种事情去了?” 耶律月理笑了,道:“你是住宗圣宫里,晚上没住这些普通坊市里头,你都不知道,前两天城里人说晚上很多猫叫得特别凄惨,不像是发春,该不是有什么怪事,其实都是些不服管教的被打得凄凉。反正那些个不服的都被打服了。” “真的活久见。”冲谦老道沉吟了一下,道:“你和佛子去说说,有空让他指使老鼠给我排个队行个礼看看。” 耶律月理顿时对这冲谦老道刮目相看,这老道士居然还有这么童真的爱好? 却不料这冲谦老道刚说完,只见周驴儿自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 他看着冲谦老道就笑嘻嘻的说道,“师兄,咱们也亲近亲近。” 冲谦老道顿时一怔,心里倒是有些凝重,“你怎么喊我师兄?” “顾十五是我兄弟,你是顾十五的师兄,我当然得喊你师兄。”周驴儿笑嘻嘻的解释。 冲谦老道看了不远处正和一群贵妇在谈笑风生混好处的顾十五,顿时吐了口口水,“你比我那师弟可是招人喜欢多了。” “那我可没那么多人喜欢。”周驴儿左右看了看,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近了些,轻声道,“有个人托我给你带个话,说她今晚上会把那个老不死的观天师找出来杀掉,到时候让你也帮忙着扰乱一下气机。” “老不死的观天师?”冲谦老道面色不变,但眼睛却是微微眯起,“那是谁?” “托我传话给你的人说,就是你们觉得已经死掉了的那个,但应该没死掉,是反过来给李氏卖命,求了条活路。”周驴儿轻声道,“她还说,你别觉着和你关系不大,她知道一些事情,当年就是因为这个人出卖了些情报,才会导致你师兄他们最终丢了性命的。” 冲谦老道的面色没变,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他的眼瞳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会吃人的怪物,那种杀意隐藏都隐藏不住,“这消息没错?” 周驴儿点了点头:“指定没错,她说哪怕你不相信她,你也得相信我和你师弟。而且她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杀掉那个人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是真的了。” 直到此时,冲谦老道的面容才微微扭曲了起来,他看着周驴儿,慢慢的说道,“我知道了。” 耶律月理却是也凑了上来,兴致勃勃,“要不要我帮忙?” 冲谦老道这一刹那的心情分外的低落,他本来是站在云端,怼天怼地的一个人,但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回忆,就像是瞬间将他拉到了很多年前,一下子将他从云端拉到了长安的街巷里。 他看着耶律月理,没有冷笑,只是心情低落的骂道,“你滚。” …… 沧浪剑宗的画舫上除了白有思之外没别人了。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毁于一旦。 之前每一个沧浪剑宗的剑师走在长安和洛阳的每一处地方,都是可以俯视其余那些修行地的人的。 但今夜那些花灯流转,戏散之后,这些沧浪剑宗的人暗自神伤的离开时,却发现自己并不像是个剑师,而是个戏子。 很多人,尤其是这些年那些铁了心支持白有思的长老们,他们心里是同情白有思的。 只是白有思自个都说了那句话,这座城里只有成王败寇。 哪怕是这些人离开时,心里头还是不自觉的埋怨是白有思安排得不好。 要收拾这个烂摊子,要挽回一点点脸面,那沧浪剑宗自然会有人要背锅。 这个人除了白有思没有别人配得上。 所以不管白有思到底做得好不好,今后他就已经是一堆臭狗屎,谁沾上谁都一身臭。 空空荡荡的画舫里,白有思的眼瞳都像是空的。 他的整个人都像是变成了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也就在此时,游园会的方位咚的一声响。 有人擂鼓。 接着鼓声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响。 唰! 通天树上出现了一蓬巨大的火花。 有人在通天树的顶端,洒下了第一桶铁花。 毕竟是修行者打铁花,手段便十分惊人。 整颗巨树似乎每一个枝丫都在发光,都在喷吐着光星,这美丽壮阔,真是超出了很多人一生的想象。 这一桶铁花过后,无数的铁花便在这通天树上随着鼓声持续的绽放,光亮照亮了整条曲江,让整个江面都像是燃烧起来。 辉光沐浴着这艘画舫。 白有思看着那满树的铁花,终于又疯癫般的笑了起来,“亮了,终于亮了。” …… 哪怕在兰陵坊,都能看到那半边天变成了不夜天。 王夜狐看着那半天的光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安毕竟是长安。 其实见了一辈子的盛世华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么? 只是有些人,平日里衣着光鲜,看着风光无比,但其实都没有活明白,都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图什么。 咚咚咚咚…… 随着震天的鼓声从远处推移而来,整个兰陵坊的屋面都似乎在跳动起来,很多房屋开始震动,屋瓦开始作响。 数条街巷之中突然燃起了团团火焰。 明亮的火焰之中烟尘四起。 数百名身穿白色重甲的甲士,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从夜色之中杀出,从东南西北四条街巷同时冲来,杀向王夜狐所在的这个院落。 “东川白甲,黄涯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啊。这一下就没了。” 位于这风暴中心的王夜狐只有那一名提着诡异的红色宫灯的轿夫相伴,但他却反而在为这些气势非凡的重甲士摇头叹息。 几乎就在此时,兰陵坊的主街上响起了铁蹄声。 数名身穿白甲的将领以为是友军,但转头看到那些呼啸而来的骑军都是身穿暗红色的甲衣,这些人顿时一愣。 “怎么不是陇右的扶风精骑?” “这也不是神策军,这也不是飞龙骑,哪冒出来这样一支骑军?” 这些将领无法理解。 哪怕冲出来一批玄甲士他们都能理解,毕竟这王夜狐掌控着神策军和飞龙军,私藏一批玄甲也并非绝无可能,但天子脚下,这骑军是怎么回事? 战马都能藏个几百匹? 等到看清那些战马蹄子上一些特有的黄色印记,这些人反应了过来。 御马! 这是专门给皇宫里的人出行用的御马! 那这些人身上穿着的暗红色甲衣,难不成也是给宫里头的人备着春狩或是遭遇宫变时所用的甲衣? 今夜是李氏要对付这些阉党,结果弄了半天,自己的东西反而给阉党用了? 骑军呼啸而来,时机把握得准,而且对地形也更为熟悉,瞬间将这些东川白甲分割在数条街巷之中。 这些骑军胜在手中都是长兵器,腰间还挂着石灰囊,堵着这些东川白甲就是一阵乱抛,这些东川白甲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但陷在都是石灰弥漫的长巷之中,又被战马乱撞,转瞬之间竟已落了下风。 这些东川白甲被这支莫名其妙但很强的骑军堵着一阵好杀的时候,王夜狐所在的这个院落四周破空声不断,一会他所在的西边和东边两侧屋脊上,都冒出了十来条黑影。 两边一共加起来二十几个人似乎都是箭矢,一显露身影都是抬手举着弓箭。 王夜狐看也不看这些人,他身后那名轿夫只是抬起手中红色宫灯一照。 真气涌动之间,这红色宫灯散发着妖异的红光,红光朦朦胧胧的落过去,那二十几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样直接立足不稳,从屋面上滚落下来。 那屋子也不算高,按理而言就算是厉害一些的武人摔下来最多伤筋动骨,死不了。 但这二十几个人摔下来的时候啪啪作响,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浑身的骨头特别脆一样,摔下去之后就是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也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巨响。 这院门整个震脱了。 院门倒塌的同时,只见人影晃动,真气澎湃,竟是有两名修行者联手抛了一个老大的樟木箱子进来。 第两百六十五章 偏事与愿违 这樟木箱子看上去是新制的,特别大,里面足以蹲得下两个人。 这箱子也结实,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坠地,连一丝散架或是破裂的迹象都没有。 王夜狐目光闪烁了一下,倒是有些警惕,但在下一刹那,他感知清楚了这箱子内里的气息,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的脸上刚刚出现笑意,这老大的樟木箱子就通体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气息。 这气息似乎隐隐压制他身后那轿夫手里头提着的红色宫灯,那红色宫灯妖异的光线慢慢黯淡了下去。 咻…… 也就在此时,有人发出了怪异的声音。 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朝着一根细管子里吹起。 咚咚咚! 数道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这声音听着像是人的脚步声,但却分外的沉重,不像是修行者施展真气法门之后身子变得沉重,而像是这人身子又重,但又不卸力,整个身子好像在故意砸地一样。 也就数个呼吸之间,几道很魁梧,却是直挺挺蹦过来的身影就出现在这个院落里。 这几个都不是什么活人。 在长安的普通人眼里,那就是尸气成了精的僵尸。 这几个僵尸身材都很高大,浑身的肌肤都是绿油油的,看上去倒像是蒙了一层层厚厚的青蛙皮。 他们身上还穿着古铜色的甲衣。 甲衣内里有阴气在流转,却一丝都不泄露出来。 几个僵尸的脸上都是覆盖着一块用铜钱穿就的面罩。 铜钱都是长满了铜绿的老钱,线却是崭新的红线。 那甲衣里流转的阴气不断喷涌到这几个僵尸的脸上,这些个铜钱的缝隙里头都是不断喷吐出青绿色的气流,十分的可怖。 而且这几个僵尸的手里居然还都握着厚重的长刀。 “有点意思啊.” 任何修行者都可以感知出这几个披甲僵尸可不是什么寻常货色,那些个阴气甚至都带着点神通气息,但王夜狐一看却反而笑得连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今晚上连我都算是大开眼界了,我都没想到我大唐的修行界里头还有修了这种怪异手段的修士。” “用点小邪物压制一点神通物的元气,再以邪制邪?” 王夜狐笑着摇了摇头。 他身后那轿夫将手的红色宫灯提高了些,哪怕红色宫灯的光芒略微有些黯淡,但红光却还是依旧覆盖了王夜狐所在的这个小院。 那几个披甲僵尸摇摇摆摆,勉强没有倒下,但却是不能像方才一样气势汹汹的跳了。 但这几个披甲僵尸遮挡住了迎面而来的红光,他们身后长长的影子就像是变成了几条幽暗的通道,十余名沉默不语的修行者陆续的冲了出来,借着这几个披甲僵尸的遮挡,极为谨慎的前行着。 “舒升远?” 这里头有个人身穿着白色衣衫,脸上也带着一个白色的面具,但却还是被王夜狐一眼就认了出来。 王夜狐笑得嘴都咧开了。 “舒侍郎,你天天上朝都在我眼门前过,你光是走两步路我都认出你来了,你还戴个面具。” “舒侍郎啊,我说你才这个年纪就已经做了刑部侍郎,你不满足也就算了,你还心急做什么?” “那件真正能和这宫灯抗衡的神通物都还没来,你急有什么用?” 听着这几句话,那一群修行者之中的刑部侍郎舒升远倒也索性将脸上的面具一摘,露出一张正气凛然的面孔,“如果不着急,那等着别人过来,连口汤都不剩了,那我趟这浑水还有什么好处?” 舒升远说完还行了一礼,认真道,“今晚上你是肯定走不脱了,不如你将你知道的那秘密告诉我,我保证好好的寻个风水宝地厚葬你。” 王夜狐叹了口气,“这么着急第一个杀进来,原来是想知道我知道的事情,但不对啊,你就算知道了,也保不住你自个的命啊,你是长孙无极的人,还是皇后她家里的人?” 舒升远看着王夜狐明显不想配合的样子,也是叹了口气,道:“你要是真不想说,那只有等我们杀了你之后,再想办法搜搜你的脑子了。” 王夜狐倒是一愣,道:“都虞侯也来了?这小子我一手提拔的,没我多次关照他,他早就死在了牢里头,今天不来帮我抬轿子也就算了,居然还帮你们一起对付我?” 舒升远看着他失算的样子,心情莫名的有些舒畅起来,笑道,“树倒猕猴散啊,你这大树倒了,树上的猴子猴孙们都得考虑考虑今后在长安活不活得下去,要么今晚上直接给自己找条活路,要么就是接下来慢慢被收拾。慢也慢不到哪去,估计最多十来天吧。”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院外就响起了呼啸的风声。 有一股强大的真气波动从远处急速的涌过来,顷刻间到了院门外,但这人没进来,只有一口黑色的坛子飞了进来。 那坛子的大小就和长安城里许多卖腌菜的腌菜铺子里头的坛子差不多大,但这坛子漆黑漆黑,就像是表面有一层厚厚的锅底灰一样。 坛子口有一张朱砂黄符。 一落到院子之中,这张黄色符纸上的朱砂就突然变成了黑色,接着一股子阴气往外一涌,这符纸瞬间就变成了粉末。 阴气喷泉般往外冲,喷出了一个浑身漆黑的婴儿。 这婴儿也是个死物,但却在阴气里悬浮着,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王夜狐。 王夜狐倒似清楚此物的来历,他也没再说大开眼界的话。 “舒侍郎啊。” 他又摇了摇头,感慨的说道,“但你怎么就觉得今晚我必败无疑呢?” 说完这句,可能是因为院外那人的背叛,他倒像是一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他只是伸出手来,摆了摆。 他身后那间屋子是个大的厅堂,本来木门都关着,里面本来明明一个人都没有,但他这一摆手,舒升远等人顿时变了脸色。 只感到内里变戏法一般不断出现人。 轰! 朝着这一边的门窗瞬间被撞破,一群群的披着厚甲的甲士冲了出来,其中有几个身上的甲胄闪耀着真气流淌产生的耀眼辉光,竟然还是玄甲士。 “怎么可能!”舒升远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夜狐垂下了眼睑。 他这时候的确有些懒得说话,只是在心里想,怎么你们就会觉得,这城里头,只有长孙无极的屋子里头有密道? …… 李得意的马车在嘉会坊的坊门外就被拦住了。 一群年轻人身穿着寻常的青衫,但各自腰间挂着的金饰就很清楚的说明了这些人的身份。 李氏的子弟。 嫡系。 这些人看上去都已经是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浑身的气血十分雄浑,放在长安也都是一眼看上去很出挑的年轻才俊了。 但随后出现的一名年轻人走过来的时候,这些人身上的气势瞬间就弱了。 就像是一盒子明珠,原本闪闪发亮,但是突然放上了一颗分外耀眼的明珠,这些珠子就自然显得黯淡无光,一下子就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珠子了。 这名神采奕奕的年轻人是李熏。 之前他在船上的时候,李得意已经看过他了。 当李熏主动对着他躬身行了一礼,喊了声李将军的时候,他脸色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平静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兰陵坊么?” “郑竹都还没准备好,我急个什么劲。” 李熏笑了笑,却是伸出手来讨要李得意提着的那件白骨灯,“你手里头这件东西交给我就行了,不用你带去兰陵坊了。” 李得意的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他一时也没动作,只是认真道,“这是上头的意思?” 李熏收敛了笑意,认真道,“这是李氏的意思。” 李得意也没犹豫,将手里头提着的白骨灯递给李熏之后,他又平静的说道,“其实我觉得你未必就应付得了。” 李熏笑了,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指定怪不到你头上。” 李得意也不言语,转身又上了自己的马车。 李熏提着白骨灯转身的刹那,他的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 李得意虽说还是爽快的交出了这件神通物,但方才他说的那句话,还是让他心里不舒服了。 …… 王夜狐的小院子里,舒升远仔细的倾听着周围的声音。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除了被堵住的东川白甲和王夜狐的那支骑军之外,这兰陵坊里此时并没有别的骑军杀出。 就在此时,他感到周身压力一轻。 他下意识的愕然抬首,只看到王夜狐身后的那名轿夫提着妖异的红色宫灯飞身而起,直接朝着那悬浮在黑坛上方半空中的死婴冲去。 那红色宫灯散发的红光不再是朝着整个院落散射,而是聚成了一股,照在那死婴身上。 他们身前的那几具披甲僵尸瞬间获得自由,瞬间蹦跳起来。 然而此时从王夜狐身后涌出的重甲洪流瞬间就将它们掀翻。 舒升远的呼吸都停顿了。 他们想着的是用邪物压制邪物,尽可能削弱王夜狐的力量之后,再设法杀死王夜狐。 然而谁能想到王夜狐直接用埋伏着的重甲来对付他们的邪物。 一名玄甲士冲在最前。 舒升远身前的两名修行者毫无畏惧的挥剑迎了上去。 这两名修行者都是七品,他们只觉得可以轻松的解决这名玄甲士。 然而下一刹那,一股无形的气机在这名玄甲士的体内绽放。 就算是这两名七品的修行者,此时都感到了神通的气息,感到了一座无形的桥架在王夜狐和这名玄甲士之间。 这名玄甲士手中的巨斧瞬间发出巨大的轰鸣。 沉重的开山斧比这两名七品修行者手中的剑似乎还要轻巧,还要迅捷! 轰! 两名七品修行者瞬间被震飞出去,手中的长剑全部折断,口中鲜血狂喷。 那黑坛的主人此时敏锐的感觉到了机会的来临。 悬浮在黑气之中的死婴骤然发难,它瞬间发出一声尖啸,口中喷出一道黑液。 这道黑液如剑,瞬间打在那名轿夫的脸上。 轿夫脸上嗤嗤作响,一半的血肉瞬间消失。 这轿夫看上去怎么都活不了了,然而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形,也没有丝毫的迟缓。 他手中提着的红色宫灯红光变得宛如实质一般,红色的光柱如同红色的水柱一样冲刷在死婴的身上。 与此同时,他左手的食指突然脱落,蕴含着磅礴的真气力量,如飞剑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射向院外那名修行者。 院外那名修行者惊惧的尖叫起来。 他浑身的真气疯狂朝着双手灌注,以至于他的双手瞬间肿胀起来,血脉也一根根炸开。 然而他伸出的双手和疯狂涌动的真气却根本无法和这截断指抗衡。 他交叠的双掌上出现了一个血洞,那截断指带着一蓬血雾落入他的额头。 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孔洞,但他的后脑却炸开了开来。 一击杀了这人,王夜狐的心情明显好了些。 他看着失魂落魄往后退去的舒升远,笑道,“舒侍郎啊,别跑了,你再跑,我就先杀你。” 他这句话一出口,舒升远的身体瞬间一僵。 王夜狐看着他又道,“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我至少有三百天可以见着你,你也算是我的老熟人了,你就过来,和我说说话。” 舒升远看着抛下别人,就直直的看着自己的那名玄甲士,还有那名已经跳到院墙上,手持着红色宫灯,脸上的血肉都没了大半,却好像不受妨碍的那名轿夫,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他也没再犹豫,朝着王夜狐走过来,“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神通,你这像是拥有好多具躯壳,和人战斗却又不用损伤自己的身体?” “大差不差。”王夜狐点了点头,道:“不过大神通嘛,总是要比你想象得还要更玄妙一点。” 舒升远走到他身侧,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同样是神通,真没料到你的神通比韩楽他们的神通强出那么多,但我至少知道,任何的神通施展起来,总是要消耗真气,消耗精神。今晚上那么多人要你死,你应付得来?” 王夜狐听着这话,心情更好了些。 他笑了起来,道:“我和他们那些个修行者不一样,他们这一辈子争的东西多,出手多,我这一辈子没出过手,人虽老,但精神和真气积蓄得多着呢,更何况今夜我也不用吝啬什么,不像你们这些来杀我的人,还想着今后的荣华富贵,我这些玩意用在今夜,应该是足够了。” 舒升远都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描绘自己此时的心情。 “连皇宫里头的库藏你都能弄出来,你都能安插对你忠心的人手。外面那些围杀东川白甲的骑军,都是你的死士。连这个院子里你都能藏这么多甲士,你又有这么厉害的神通,而且还私藏着一件真正的神通物。” 他很是无语,但还是忍不住说话,“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就甘心做这么一个宦官,你不想做皇帝,你都可以扶持一个皇帝,发动个宫变吧?” 王夜狐笑了笑,他的声音却低了,“年轻的时候发动过,你们不知道而已,但是败了。” 舒升远一呆。 王夜狐有些感慨道,“有时候吧,心心念念的一定要想做成一件事,连命都可以舍得,但没做成之后吧,过了一阵就发现其实这事情没做成可能反而还好,而且这结果吧,居然好像和自己之前想做的差不多,那不就一下子心安了?舒侍郎,你这一辈子有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该不会是只有我一个人才有这样的感触?”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 他毕竟也不是这座城里的泛泛之辈。 他平静下来,没有先回答王夜狐的这个问题,反而也笑了笑,道:“这弄了半天,我和你的命反倒是像绑在了一起,照着你的意思,你好像也没想着过了今夜之后你还能活着,你活着,那我就活着和你说话,你办完事情,安心的离开之前,和你说了这么多话的我,也会被你带上路。” 王夜狐笑道,“这个你倒是想得透彻。” 舒升远看了他一眼,这才道,“你方才说的那种感触,我倒是也真有过,年轻的时候喜欢杜氏家里的一个小姐,喜欢得要死要活,后来得不到,半个月都吃不下东西,都落下了胃疾。但后来没过多久吧,却知道了那女的品行不端,其实暗地里还养着两三个面首。后来那事情你可能也知道,她才新嫁到陈氏,结果和两个面首做不堪入目的事情的时候,被她的那个夫君发现,结果还和两个面首把夫君给杀了,还分尸丢进阴沟里。后来这女的死的惨不惨先不论,我听到这消息都只觉得庆幸,因为按着那时候,如果她不选择陈家那位公子,若是让我得偿所望,那被分尸的可能就是我了。后来说巧也巧,我得了胃疾,经常去一个医馆开药,结果就遇到了一个更为心仪的少女,也就是我后来的夫人。这苦求某个女子不得,到后来却反而得了一个真正的良人,这不就和你说的那种感触差不多?” 王夜狐哈哈一笑,道:“那真差不多。” 舒升远的心情却瞬间低落了,“这么一说,我现在是真后悔,要爬那么高作甚?还有,到了现在,这李得意为什么还不来?” 第两百六十六章 二十年旧事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那些修行者都被杀光了。 从密道里蜂拥冲出的这些甲士沿着院子外的巷道继续往外冲。 院子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王夜狐转头看了舒升远一眼,道:“李得意估计不会来了。” 舒升远有些难以接受,他慢慢的说道,“你还能有人拦得住他?” 王夜狐摇了摇头,“我哪有什么人能拦得住他啊,更何况我也不想他死。” 舒升远越看王夜狐越觉得可怕,“难道他其实是你的人?” 王夜狐笑道,“那倒不是。”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为什么不想他死?” 王夜狐叹了口气。 “我就觉得很奇怪。” 他看着眼前的半城黯淡,半城华丽,不由得微微的蹙起了眉头,“这是大唐,我再怎么着是唐人啊,李得意也是唐人,我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舒升远并不是之前帮王夜狐抬轿的那名新晋的八品,他虽然之前几乎每天都见着王夜狐,但对王夜狐的内心世界却是陌生得很。 他不能理解。 王夜狐接着说道,“李得意这样的人物,大唐立国至今,又出了几个?还有那萧真微,现在世上的人都觉得他窝囊,觉得他摧眉折腰事权贵,但我好歹保住了他啊。我没能保住这郭北溪,我还不能保住这萧真微么?我就不能设法保保这李得意么?” 舒升远有些不可置信,他忍不住有些戏谑的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以为这大唐的江山不是李氏的,而是你的。” “你们啊,就只喜欢盯着那张龙椅,盯着龙椅下面那些官位。”王夜狐眯起了眼睛,道,“这大唐啊,可不是某个人的大唐,而是每个唐人的大唐。不过倒是也不得不承认,每个人看着这大唐的时候,心里的想法肯定是不一样的,玄庆法师看着长安的时候,和我看着长安的时候想法也不一样,这得了天下的李氏看着长安的时候,和没得天下的那些人想法也不一样。” 顿了顿之后,王夜狐又笑了笑,道:“你们这些人,还有好些个手握着军权的节度使,这次兴冲冲的冲着我来了,以为是来得荣华富贵来了么,不,是送命来了。你看外头的那些敌国,尤其是吐蕃和回鹘这种后起之秀,他们都极度羡慕我们大唐的修行者多,尤其八品修行者多,他们都会觉得每多一个八品修行者,对大唐来说都是好事,简直就是给大唐多舔一份气运,多一份福寿绵长的气数。但偏偏很多大唐自己家的人不是这么想。” 舒升远听了这些,倒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好像有点道理。” “戳了痛处了不是?”王夜狐笑道,“像你们和李熏他们这些人,心里头恐怕都觉得李得意他们这些已经修成了神通的八品修行者,就是阻碍你们去争那些位置的拦路虎,你们心里头都想这些人最好死了算了。至于李氏,你觉着他们需要这么多八品修行者在长安洛阳呆着么?” 舒升远沉默无言。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人也很奇怪。”王夜狐微讽的看着舒升远,道:“说你们不聪明吧,你们读书识字一目十行还不带忘的,心里都什么道理都懂,但说你们聪明吧,你们却是有些不好的事情就不懂得往自己身上套,就会觉得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不一样,别说回鹘了,就说之前修行者数量不菲的天竺,现在能拿得出三个八品么?长安有多少个八品?八品多了在李氏看来自然不好管辖,但这些个八品哪一个不是盘根错节,不是诸多门阀的势力交缠着弄出来的?能弄得到边军,能弄得到关外去死的八品,早就被弄出去了。那些个安于在地方的八品,那要想弄死他们也难。他们李氏自个有两三个八品就足够用了是不?那多出来的这些八品,最好就是有些什么让他们心里拒绝不了的事情,弄到长安来死了算了。” “当然,你们就说,大唐人杰地灵,死了些八品大神通的人,过个几年总能孕育出新的八品大神通的人出来,前赴后继嘛。”说到此处,王夜狐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你们就没想过,你们这些有可能顶上去的,成为新的八品的人,结局和前面的这些就会不一样?心里头就是这么侥幸,还是贪图个七八年,十几年的所谓好时光?” 舒升远只觉得口中都苦涩起来。 他想了想,道:“那总得争个侥幸。” 王夜狐笑道,“那除了修行天资的问题,眼光就也得足够高明,遇到事情的时候,脑子也得足够清楚了,你看这李得意,这陇右节度使郑竹就比你的脑子要清楚。” “别说是他们。” 王夜狐又抬头看向了那半城的光辉灿烂,有些满意道,“便是今夜在曲江里搅风搅雨的那名少年,不比你们的脑子清醒,不比你们的眼光要高明?” …… 四耳妖猫趴在屋顶静静的看着巷子里头几只猫。 这些猫已经被教训过了,老实听话了,但按照它的了解,有些个猫就也是容易心怀侥幸,觉得偶尔不老实一下,也未必会被发现。 那不再找几个这样的典型,让它们到处夹着尾巴,连个吃喝的地方都没有,那别的猫怎么可能收敛? 它在城里面逛了这么多年了,对这些街巷之中的猫了若指掌。 它就觉得这几只猫最有可能犯事。 果然,一只腿上的毛明显少了一撮的老鼠沿着墙角过来的时候,这几只猫明显就按捺不住了。 它们几乎同时出动,将那只老鼠堵住。 但其中一只狸花猫才刚刚伸出爪子,还没来得及碰那只已经被吓傻了的老鼠,一只黑色的爪子就已经落了下来,按在了它的爪子上。 这条巷子里瞬间响起了凄厉的猫叫声。 几只炸毛的猫惨叫着,四散逃走,它们都是用三只脚跑路,因为各自都有一只爪子被按碎了。 它们的尾巴也都断了一截,整整齐齐,就像是被刀削掉的一样。 四耳黑猫威严踱着步子,然后示意那只老鼠今后在这边走完全不用担心有猫会拦。 那老鼠虽不太明白,但看着这四耳黑猫却知道这好像是帮自己的,顿时吱吱两声之后,就飞快的溜了。 四耳黑猫看着这只蠢笨的老鼠,却是又忍不住开始怀疑。 这些个蠢货真的能帮得到忙? …… 通轨坊里有一间花坊。 这花坊里头养的是真正的花,不是姑娘。 花坊的主人来自海外罗越。 海外诸国走海运和长安通商,好多个商人几年就赚了之前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定居在长安的比比皆是。 但来自罗越这种地方,定居在长安的商人倒真是算得上稀罕。 这花坊主人原先叫什么名字,周围街坊也都不太清楚,定居在长安之后,在长安的名字就叫罗望海。 他个子矮小,肤色黝黑,见人也不怎么爱说话,但生意却做得很好。 按照别的铺子的东家的眼光看来,这个罗望海卖花就和卖古董一样,深谙奇货可居和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他这花坊里头的花草都是稀奇物,长安别的铺子里都没有。 而且他这花坊里头的花草同种类的最多一盆两盆,有的花卖完之后,等个一年半载都未必有货。 问就是这些花都是要坐着海运大船来的,谁知道那些海运大船出发之后,能不能安全到达大唐的港口,谁知道这沿途经过了风雨之后,当时装船的花草还能活下多少。 光是这,他花坊里的花草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更为关键的是,这些个花草还特别娇贵,尤其是冬季特别寒冷的时候,还要放在暖棚里头,白天天晴的时候得掀开暖棚的顶晒太阳,晚上则要用干草铺盖暖棚顶来保暖。 那些能够承受得住他这花坊里头的花草的贵人,买了他的花草之后,还得请他店里的伙计隔三差五的去照料。 弄得他这店里的伙计不像伙计,倒像是整天提着药箱子出门问诊的大夫。 这花坊一共有三进,越往里头布置得越精致,花草也越少。 最里面的一进院落总共有有十来株花木,但整个庭院配了许多嶙峋怪石,配了些大树,弄得倒像是个山林一样。 花坊只开下午半日,上午和傍晚开始便不做生意。 平日这店主人也住第三进,左侧半边的私宅用一排竹子遮挡,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人知道,上午和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经常会有一名侍女用木轮椅推着一名老人出来晒太阳,看这些花草。 这老人不是海外来的,是长安人。 奇怪的是,这名老人看上去也并非苍老得根本走不动,他的两条腿看上去也似乎很正常,但他却似乎就是不能落地行走。 不过平日里这花坊都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客人来的稀少不说,也不会有人在花坊不开门营业的时候硬闯进来,所以根本没有人打扰这名老人的观花,当然也不会有人觉得这老人奇怪。 今夜半城辉煌,通天树上铁花闪耀的时候,这老人却也让侍女将他推出了房门,放在了院子里的一块空处。 这名侍女习惯了这老人的性情,将那木轮椅推到那块空地之后就自个去做自个的事情去了。 一会她手持着木棍打死了一只老鼠,还忍不住抱怨。 这附近最近也没新开什么吃食店啊,怎么这两天就有两只老鼠进了院子了? 这侍女拿着那棍子打老鼠的时候,他倒是没在意,等听到这抱怨,他心里倒是有了些异样的感受。 过了许久,就在他心里的不安感觉才刚刚消失的时候,他看到有个老妇人像一片无声的落叶飘了进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老妇人。 “去叫人!” 下一刹那,他对着身后那名拿着棍子的侍女叫道。 那侍女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从后院的墙上跳了出去。 咚! 但是她好像落地的时候有问题,听声音不像是双脚落地,倒像是脑门撞在了地上。 这老人呼吸都停顿了。 他死死的看着这名老妇人,又扭转着身体去看后面。 但那侍女落地的地方,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知不到。 怎么可能! 这名老妇人是八品! 长安城里竟然还存在着他看不见的一个八品! 还有那埋伏在后院墙外的修行者又是什么路数? 距离这么近,他居然也感知不到那名修行者的存在! 这个时候他看到身前那片在冬日都翠绿的草坪被怪异的风吹动。 青草连根截断,然后如水流般扭曲,汇聚,形成三个字,“吕微凉。” 这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他看着这名老妇人,见鬼般颤声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龙婆原本一直佝偻着腰,看着这老人的脸色,她的身体都略微挺直了些。 她脸上的神色很平静,但没有往日那种轻松,更没有往日看热闹时那种笑容。 她认真的看了这老人一会,突然摇了摇头,她身前那些青草再次扭动,形成字迹,“你说谎,你不是吕微凉。” 老人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看着龙婆,一时说不出话来。 龙婆看向他身后的那道院墙,青草再次舞动。 但这些青草这时已经不是平铺在地上,而是飞向天空,在夜色之中形成字迹,“原来你的神通不只是望气,还有移魂。” 老人的喉咙里突然发出赫赫的声音,他整个人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刹那,他的双腿内里都发出耀眼的光亮,他的双腿似乎不再是血肉,而变成了某种发光发亮的晶石。 也就在这一刹那,龙婆挥了挥手。 她的手里就像是出现了一柄刀,但这柄刀又像是幻影一样,转瞬不存在了。 有无形的风吹过了刚刚站立起来的老人的身体。 老人的双腿才刚刚发亮,他的身体就断了。 发亮的双腿和上面的身子分开。 发亮的双腿还立着,但是老人的上面那截身子却已经跌落下去,再次落在那轮椅里头。 空中飞舞的青草消失了。 它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这个院子后方。 那名脑袋着地,看似已经昏迷不醒的侍女以诡异的姿态伏着地面刚刚飞掠而起,那些青草就落了下来。 这些青草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无数小刀瞬间割裂了她的身体。 这名侍女瞬间变成了无数细小的血肉碎块。 …… 曲江边上,原本已经上岸的冲谦老道反而登上了一艘小船,到了江心。 耶律月理也一直跟在他的身侧。 就在这老人双腿开始发亮的刹那,一直在凝神静气的认真感应着的冲谦老道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江面也开始微微的颤抖。 伴随着这样的颤抖,他的身体里就像是出现了无数的溪流。 这些溪流顺着他的经脉急剧的涌动,当他并指为剑,朝着夜空刺去的刹那,这些溪流便化为恐怖的力量,源源不断的刺入夜空。 轰! 天空之中没有雷霆,却发出了震天的轰鸣。 长安城上方骤然云层扭动,形成了一团旋云。 旋云之中就像是有无数利剑在梭巡,将一些有序的气机切割得支离破碎。 …… 龙婆安静的看着失去双腿的老人。 老人身前的那一双腿还在萤火虫一样发着光。 在一个呼吸之间,这老人嘶的一声抽气,就像是瞬间死去,又瞬间活了过来。 他无比惊恐的看着龙婆,再次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龙婆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这老人却是突然哭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身体里不断流淌出的鲜血,哭嚎道,“为什么都过去二十年的旧事还会有人提,我又做错了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天赋高绝,早早就修出了八品神通,但我怎么知道我修出的是这样的一个神通?” “天赐我的就是望气辨别修行法门,窥探人家修行法门隐匿和观看别人神通的神通,我得了这样的神通,难道不看吗?” “就像是一个人生来有一双眼睛,只要不瞎,他当然要看着这个世界。” “我拥有了这样的神通,难道不能换取一些我想要的东西么?” “我想要得也不多,我就爱奇花异草,我就想安静的看看花草,有人伺候好了这些花草,我静静的看它们的美不成么?我这辈子就一个女儿,正好我女儿又得了恶疾,我不能依靠这种神通,来救她的命吗?” “我做错了什么?” 龙婆依旧没有回应他这些话语。 她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感知着。 等到彻底摸清楚了他体内的精神波动,她身前又涌起了一阵风。 哭嚎着的这名老人骤然变得疯狂起来。 他的嘴巴张大到了极致,就像是整张脸都要裂开。 下一刹那,他体内的气机全部涌向他身下的那张轮椅。 他的肉身都迅速干瘪下去。 嗤! 一股黑气从他身下的轮椅之中涌出,瞬间变成一只黑色的乌鸦,扑腾着翅膀就想飞上高空。 然而它借风势而飞,又如何快得过风? 它刚刚腾空一尺,便瞬间被切成无数的碎片。 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绝望和恐惧的声音在这小院之中响起,瞬间消失。 第两百六十七章 真脸冷心热 王夜狐抬头看着天空之中的那团旋云。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舒侍郎,看到了没有,这才是在长安怎么着都能位列前三的大神通啊,这才是真正神鬼难敌的手段,管你什么诡异莫测的手段,你能接得下我这一剑?这才是冲谦啊,要是二十年前冲谦那师兄不死,他那师兄现在这一剑,谁能挡得住?” 舒侍郎自然可以感受得出那种无法匹敌的气势,但听着王夜狐这样的话,他心中更加不是滋味,道:“那你是不是又想说,连冲谦这样的人物,都只能老老实实在宗圣宫里盘着,像我们这样的阿猫阿狗,还想要在长安城里搅动风云?” 王夜狐真正的乐了。 “都会抢我话了。” 他哈哈的笑着道,“就跟着我这一会,你就聪明多了,要是早几年你就和我走动走动,多从我这拿拿好处,听听我给你讲讲道理,你哪至于到了今天还不开窍?” 舒升远现在也渐渐接受了自己要随着这人一块死的事实,所以他反倒放松了,冷笑道,“早几年?早几年我更年轻,满脑子都是身为大唐男儿,要去边关冲锋陷阵杀敌的念头,那时候能跟你这种人混?” 王夜狐没有生气,依旧笑着道,“那你觉得吐蕃也好,回鹘也好,还有那契丹也好,南诏那边的蛮子也好,他们是害怕我们大唐的几千精锐边军呢,还是害怕我大唐的一个八品修士呢?” 舒升远心中自然知道答案,只是他一时不想回答。 王夜狐便接着道,“你看,你心中也清楚,他们才不在乎大唐多几千个人驻守在他们活动的地方,大唐的那些个敌国,畏惧的是大唐积攒下来的底子,畏惧是我们大唐有那么多个八品修行者。一个长安有十来个八品修行者,和只有两三个八品修行者,在他们的眼里是一样的么?哪怕长安这些个八品修行者一个都不去边关,但这些个敌国心里当然清楚,哪怕他们真的兵强马壮到可以长驱直入,打到长安,但到了长安他们都还是应付不了,得老老实实的回去。” “所以大唐现在对外用兵,不管胜败,都可以和那些敌国有得谈,那些敌国哪怕一时得了点国运,占了些上风,也不敢太过放肆。” 王夜狐微讽的看着舒升远,道:“那么你现在再想想,是你这样的人带着军队,身先士卒的杀几千敌军厉害呢,还是我设法多保住两个八品修行者厉害?你当时就算成为了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对于整个大唐而言,你就觉得你比我有用?” 舒升远皱着眉头,他一时无法反驳。 王夜狐又笑道,“你们这些人觉得我掌着神策军和飞龙军不好,那我什么时候利用这军权来胁迫李氏做事情,残害忠良了?朝堂之中这么多年,除了极少数实在给我找麻烦的,你见过哪些个真正有本事的,在朝堂之中谋不到好位置的?你不想想,若是换了个别人掌握了这神策军,说不定早就宫变了。” 舒升远忍不住道,“这么说来,这大唐有今日这安定昌盛,你也是天字第一号大功臣。” 王夜狐淡然道,“天字第一号不敢说,排名前几总是有的。” 舒升远冷笑道,“那李氏为什么一定要对付你?” 王夜狐笑了,道:“刚夸过你,你又回到老路了对不对?你非要我说得直白,那我现在也可以这么说,你要只是想在这城里图点舒适的享受,分享盛世的一点繁华,那你就只要好好揣摩李氏的意思,凡事都站在李氏的利益上就是,同时脑袋瓜子想想清楚,保住自己的命,别一时冲昏头脑,做了李氏的马前卒,能苟着点就苟着点。但你要是真正想要为大唐做点事情,那你自己就得思虑明白了。李氏有些想做的事情,可未必是对大唐有好处的。” “这些道理说起来特别简单,你心里头恐怕不屑一顾,但这做人就难,最怕就是心里头想的是一套,做事情起来就不能守着自己一开始的本心,原本雄心壮志,对大唐如何如何,临到头来眼前有很大的利益,就瞬间改了心思。” 舒升远听得沉默了下来。 王夜狐又看向那座大雁塔,接着道,“这城里头,能守着本心,一条道走到黑的,那可真没几个人。其实吧,你们也别羡慕别人的神通,因为也只有这些个人,才能真正修成这种顶厉害的神通。这世间能够收买和动摇绝大多数人心的东西,都收买和动摇不了他们的心,他们的神通,怎么可能不厉害。” 王夜狐说完又看了那道旋云一眼。 在冲谦那些刺天戮地切割气机的剑气干扰之下,他此时也感应不到城中八品之间的战斗,但是他此时已经猜得出来,应该是又有一名八品修行者陨落了。 等到那旋云渐渐消失,他突然感到身上轻松了许多,他瞬间就明白过来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也猜出了是哪个人被杀了。 “卧虎藏龙啊,那人居然一直没死,原来也在偷偷窥探着长安的修行者。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够被找出来杀掉。” “不过能杀肯定要杀,换了我能找他出来,也得杀了他,整天防着这种人的偷窥,也不舒服啊。” 他没有和舒升远说话,但是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感慨,“所以说啊,这种偷鸡摸狗,偷窥隐秘的神通,又算得上是什么真正厉害的神通?” 这个时候舒升远突然问了一句,“你说李得意不会来了,那谁会来?” 王夜狐道:“应该是李熏会来。” 舒升远皱了皱眉头,道:“李氏好些年没出新的八品了,李熏可是铁定会在这几年进八品的,你不是说要让大唐多几个八品,但听着你之前的意思,李得意不来送死,那就是他来,那你怎么不让他活下去?” 王夜狐笑道,“我也得玩平衡,李氏手里头的八品太多,就不会顾虑别人的感受了。而且这人和李得意之间谁来,就说明谁的脑袋更不清楚,要留就留个更有用的。” 舒升远点了点头。 王夜狐却又道,“不过我是觉得他应该会死,但也不一定,主要看我猜得对不对,如果郑竹和郭兴裕等人都能按时来,那我倒是也未必将他们全部杀了。但我觉着吧,林甫也好,李熏也好,还有郑竹也好,这些人各自私心太重,那就太容易被人利用了。李氏老是觉着我和长孙无极威胁最大,但我们这种人一般不会轻易动弹,倒是那些手里头有点力量,觉得和我们差个几步能追一追的,倒是很想把握住这种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舒升远骤然想到一个可能,面色剧变,道:“难不成会宫变不成?” 王夜狐认真的听了听兰陵坊中的声音,然后又看了一眼通天树发出的璀璨光芒,有些凝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缓缓道,“恐怕已经开始了,那些个门阀估计也没想着能够掀翻李氏,但他们也不会错过借我这股东风的机会,若是换了我是他们,我也觉得今晚上是收拾林甫他们的绝佳时机。” 舒升远浑身刺骨寒冷。 他当然明白李氏这么些年提拔林甫为相,本身便是要改革科举,给诸多寒门才俊提供上升通道,压制诸多豪门。 而这林甫能力也的确惊人,这些年不仅发掘了诸多的厉害人物,而且各种权谋手段也弄得许多朝堂上的老油子没一点脾气。 林甫党羽众多,抛开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王夜狐不算,林党这些年甚至在长安诸多权贵眼中,是实权仅次于长孙家的存在。 要发动宫变,那会牵扯到多少官员? 舒升远越想就越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要让林甫死或是下台,这难度似乎并不比杀死王夜狐小。 但是哪怕王夜狐死去,影响的官员也并不算多,主要集中于神策军、飞龙军以及一些军方的官员。但林党的官员可是遍布朝堂各个职能部门,根连着根,一拖出来不知道连着多少泥土。 那些顶级门阀要么不动,一动起来,肯定是要将林党里头的厉害人物全部连根拔起,那若是此事能成,那恐怕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变故,比当年的皇位之争牵扯的官员都要多! “你的神策军和飞龙军呢?” 舒升远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因为这个时候他真的听到了皇城方向响起了潮水般嘈杂的声音。 “你不知道?” 王夜狐知道舒升远是彻底乱了方寸,“你是忘了裴国公他们想办法把飞龙军给调到了东郊?神策军今晚上不都在曲江那几个坊周边吗?不把我那些人弄走,你们也不敢这么发动啊,现在我就算想调他们去平乱,恐怕城里也没人觉得我动他们是要去平乱的吧?更何况我现在想调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关心则乱。 舒升远心中大乱,的确脑子都有点不清楚,莫名其妙张口就骂,“这他娘的算是个什么事情。” 王夜狐却是用关爱弱智的目光看着他,甚至带着一点同情道,“舒侍郎,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林甫为相这么多年,他明面上没有长孙无极那么只手遮天,但缺的只是以前积累下来的威视,现在但凡新入仕途的官员,畏惧他还是畏惧长孙无极多一点?也就是在这盛世,大唐没碰上灾年,每个人都还过得可以,要是遇到一个王朝积弱衰败的时候,那他可不就是民众眼中那种权势滔天的奸相?他现在手底下多少党羽?那些个党羽收罗官员的罪名比前朝那些酷吏也不遑多让吧,若是再让他经营个几年,这朝政都他说了算了。用人归用人,李氏觉得他有用的时候当然得好好用,但到了要收拾这人的时候,还不是得收拾?” 舒升远胸口还是忍不住生出闷气,“那不伤筋动骨么?” 王夜狐听着又笑了,“今晚上哪边不在死人?但林甫和那些个门阀死的人肯定比李氏死的人多得多,那这不就得了?这李氏的大唐江山,可稳固得很。”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舒升远接着道,“不过谁也不是真正的神佛,谁也不能真正的算无遗策。你看今晚上八品大神通修士死得多,李氏自觉自己又很快要多一个,但无论是我还是李得意,其实都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一点,那这么一来,他们这算计不是落空了么?” …… 一百余名铁骑,此时争宛如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从兰陵坊的北侧大门涌入。 此时仿佛遭遇了无形的铁壁,骤然凝固于街巷之中,他们身下的战马有些不安,但在这些骑者的驾驭之下,竟没有任何一匹战马的马蹄在石板路上敲出响声。 领头的数十骑,皆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约莫二十有余,他们身姿挺拔如松,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气息。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为这队人马镀上了一层近乎神圣的光辉。 最前端的十余人更是出类拔萃,剑眉斜飞入鬓,星目熠熠生辉,他们安静下来之时,气息似乎如山岳般沉稳,但体内的气息又如江河般奔腾不息,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十余人正中的正是手提着白骨灯的李熏,他左边和右边的两个修行者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轻几岁,神采飞扬,显得豪放不羁。 “熏哥儿,宫里头好像不对劲啊,打起来了。” 其中一人身影一动,却是直接往上蹦起了数丈,朝着皇宫方向看了几眼,在空中就已经对着李熏出声。 另外一人却是眉头微皱,道,“郑竹的那五百扶风精骑怎么还没有到?” “陈久,你去把那些金吾卫调过来,谁敢说屁话,你就说过了今晚,我李熏让他在长安没有家。” “让金吾卫的人过来先填上去消耗那老贼的真气,皇宫那边不用我们管。” “把京兆少尹临时拼凑的班底也拉过来,他们离得最近。那群人都是为钱,和他们说,谁先冲进那老贼的院子,赏一百金,死了给两百!” 李熏瞬间下了决断,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金牌丢给左侧那眉头皱起的年轻人。 “其余人先和我对付这老贼的那支私军,不然东川白甲估计一个人都剩不下来。” 李熏说完这几句,没有任何的犹豫,一马当先的朝着兰陵坊中厮杀声最响亮的地方冲去。 …… “师兄你出那一剑做什么?” 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都已经在曲江之中了,结果顾留白还踩着水花过来了。 他到了冲谦老道和耶律月理的船上,刚刚问了这一句,也隐约感觉到了皇宫方向的异动,瞬间就愣了愣, “今晚的事情这么大?” “大得去了。”冲谦老道负手而立,没有说话,耶律月理却是一脸得意的看着顾留白,“八品都死了两个了。” “八品已经死了两个?”顾留白大吃一惊。 冲谦老道依旧没有回应,耶律月理却是好奇道,“你问你师兄出这一剑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你的人让他出剑的么?” 顾留白愣了愣,“我的人?” “佛子啊,他没和你说?”耶律月理现在在冲谦老道的面前也不遮着掩着了,就光明正大的一副卖力讨好顾留白的模样,她见顾留白有些迷茫,马上就将周驴儿过来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么大事不和我说?”顾留白第一时间甚至怀疑耶律月理在说谎。 “我可没说谎。”耶律月理马上辩解,“肯定是交代他办事的人不想让你第一时间知道这事情,不信问你师兄。” “师兄?”耶律月理是一脸讨好的看着顾留白,而顾留白则是一脸讨好的看着冲谦。 毕竟刚才冲谦那一剑可真的太厉害了不是。 冲谦老道则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这意思就是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顾留白就很无语,“宗圣宫就咱们两个人,师兄你将来驾鹤西去了,你就不怕我不给你烧纸钱吗? 冲谦老道微讽道,“像你这么个做法,没准比我走得早。” 顾留白知道自己嘴皮子功夫再好也没法从冲谦老道嘴里掏出个实情出来,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师兄,刚才这是咱们宗圣宫的剑招么?我都进门这么久了,你能不能传给我?” 顾留白自觉希望渺茫。 但他这人就是这样,见到足够的好处,哪怕没啥希望总得厚着脸皮试一试。 万一纠缠得多了,对方不耐烦了,好歹能给个好处不是? 这师兄虽然见谁怼谁,但关键的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冲谦老道看了他一眼,却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简简单单的“可以”两字,却让他有些怀疑人生。 “真的?”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耶律月理这次却比他机灵,“你还不赶快谢谢你师兄?真的是,一点都不懂礼数。” “感谢师兄!我就知道师兄大气!而且我听说师兄一诺千金的哦。”顾留白马上就行了一个大礼。 冲谦老道顿时冷笑道,“别说这种废话,我做事从不反悔。我也就是看你近身剑技还凑合,但远攻之术却是不堪入目,丢我宗圣宫的人。” 顾留白这次被说得心花怒放,“是是是,我近身凑合,那远攻之术,简直让人看了都恨不得洗眼睛。” 第两百六十八章 拳出撼山岳 这师兄还真是怪好嘞。 虽说到了宗圣宫之后,这人就一直没个好脸色,说话也都没个好声气,但不管说话说的怎么难听,顾留白的要求他还真的都给满足了。 要入籍给入籍,现在要这法门就给这法门。 现在仔细想想,这冲谦老道虽然刚刚说话都是冷嘲热讽,说他的远攻法门辣眼睛,但之前不给他法门,现在却给了,分明就是想彻底看看顾留白到底什么样个实力,是等到顾留白压箱底的东西都全部掏出来,他彻底看清楚之后,他才做出了这么一个总体的判断,才给了一件他认为顾留白缺的东西。 “你也别在那得意,我纯粹怕你那玩意丢人。”冲谦老道却是嘴硬,他看着顾留白心花怒放的样子,继续冷笑道,“你身边那么多高人,想必也十分清楚,每个八品修行者形成的神通都不一样,这神通是基于修行者总体的一个气机最终绽放出来的东西,你所修的功法、剑招、还有诸多真气运行的手段,都对最后形成的神通有影响,但归根结底,你所学的东西里面,越是厉害,牵扯你精神和气血越多的东西,就对你将来形成的神通越大。现在你修的这些法门里头,这大梦真经我看牵扯得最厉害,要是我不给你点这宗圣宫的法门,谁知道你的神通将来是什么样的辣眼睛。” 想着好好的一场比剑,最终被这顾留白又是耍心眼子,又是玩偷袭,又是这种真气小神通搞得跟儿戏似的,这冲谦老道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我都多少年没抛头露面了,出来坐台上看个比剑,结果陪你这人耍猴戏。你不要脸,难道我不要脸吗?” “是是是,我不要脸。”顾留白嘿嘿一笑,道:“那师兄现在可以传我这法门了不?” 冲谦老道面色稍微缓和一些,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一枚紫色的玉符,一个古铜色小方印。 紫色的玉符是椭圆形,没什么纹饰,一面光滑,一面却有个古朴的“道”字,婴儿巴掌般大小。 古铜色方印就只有成人大拇指大小那么一个,下面是个丑不拉几的乌龟,乌龟还是方的,就脑袋看上去正常,背上着盘着一条蛇。 顾留白差点忍不住就说,“师兄这是玄武么?怎么就我们宗圣宫的这玩意这么丑,这也有点辣眼睛不是?” 但他知道这两样东西和冲谦老道方才施展出的那恐怖一剑绝对有关,他生怕自己这么说了,自己这师兄一时恼羞成怒不给自己。 所以他硬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但他不说,耶律月理却说了,“冲谦道长,这不太对劲啊,这不是宗圣三宝之中的两样吗?这不是属于宗主信物吗?” “宗主信物?”顾留白的目光顿时一贼。 冲谦老道冷冷的看了耶律月理,“你不知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吗?” 耶律月理认真道,“现在知道了。” “你别以为怎么着了,三样东西齐全,才算是宗主信物。”冲谦老道又冷冷的看着顾留白,道,“你到时候先用真气贯入那玄武印,然后再将玄武印放在那玉符的背面,你自然就能看到这一剑是怎么回事了。” 顾留白接了这两样东西,顺口说了一句,“就这么简单?” “是挺简单。”冲谦老道呵呵一笑,道:“不过宗圣宫的规矩也很简单,除了你我之外,若是这剑法外传,还有第三个人看到了,那我就只能清理门户,杀了你再杀其余看到这剑法的人。” 顾留白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收好这两件东西,然后看着冲谦老道认真问道,“师兄,那你该不会反悔,一会觉得舍不得,我还没学会的时候,你就把这两样东西收回去吧?” 冲谦老道嗤笑出声,“我是这种人么?” “那不是最好。”顾留白顿时放心了,然后一本正经道,“那师兄,我可仗义执言了,你刚才有的话就说的不对。” 冲谦老道一愣,道:“什么不对?” 顾留白笑道,“咱们风风光光的赢了比剑,怎么能叫我不要脸呢,咱又不丢人,沧浪剑宗和崔氏才丢人。师兄你修为是比我高明,但这哄人和让人喜欢的功夫比起我来可不是差那么一点。你看今晚上这大唐百姓多高兴,你觉得我像你们这样一剑一个把人家劈了,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比剑?那这些个长安人眼里可不是这样,他们就喜欢看我这样的比剑。我这场比剑,他们不知道能高兴的谈论多久。说不定一辈子都记得那花魁白花花的身子。咱这怎么能叫耍猴戏,过几天他们就肯定把我传得神乎其神的,到时候我是你师弟的事情一传出去,那宗圣宫也光彩得很。” “草!” 冲谦老道瞬间骂了一句粗话。 顾留白这一堆话他没听进去,只是知道了顾留白什么意思。 “你小子是一开始不敢教训我,好处到手之后你就牛气了,敢教训我来了?” “我哪敢?”顾留白一副无辜脸,“我也是无奈啊,要是真正儿八经一场场打过去,我哪打得过啊,我不得想尽一切办法,别人都能在外面用神通干涉这比剑,你又不拿神通帮我,打完还说风凉话。” 冲谦老道横着眼睛看着顾留白,他怎么看顾留白都像个白眼狼。 …… 十几名东川白甲看着李熏。 他们身上都带着伤,白甲早就被鲜血和污秽之物染得像是杂酱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李熏看着这些人,也觉得这些人都是白眼狼。 “你们别用这种白眼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啊。”李熏鄙夷的说道,“该高兴自个儿命硬,别替那些死了的同僚生气,那是各有各的命。你们收拾收拾伤口,今晚过后跟着我就成。” 其中一名身上至少开了十几道伤口的白甲将领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你们比约定的时间来晚了一些,若是按时到来,我们不至于只剩下这十几个兄弟。” 李熏倒是有点欣赏这个身上带了这么多伤还敢这么说话的将领,“你这人有点意思,叫什么名字?你说我们来晚了?你说早来有什么用,郑竹他们都没来,换了个别的将领,郑竹他们都不来,说不定直接就撤了,还会冲进来救你们?” 这名身上至少带着十几道伤口的白甲将领沉默了一会,道:“我叫罗霄。” 李熏笑了笑,道:“死了的人也活不过来,再说了,你们死这么多人,兴许也是跟着的人不对。你们今后跟着我,不说到底能活出个什么人样,但肯定比以前难死一点就是。” 顿了顿之后,李熏点了点一大群身穿五花八门衣衫,发了疯的朝着王夜狐所在的那个小院冲去的江湖人物和老军,“你看他们的命和金吾卫的命比起来就不值钱,但金吾卫的命算值钱了吧,和我们这些李氏嫡系比起来,还是没那么值钱。我们李氏的亲戚和李氏还是不一样的,我这么说了,你们应该明白了?” 虽然这些东川白甲心里都很清楚,也就是他们这些人的确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这李熏是看重他们的本事,但这话糙理不糙,说实在话这李熏虽然年轻,给他们的感觉倒还是有点边军里面那种老兵油子的感觉。 这十几个剩余的东川白甲都没怎么出声,但还是都行了一礼,点了点头。 京兆少尹在年前悄悄网罗的这支私军其实放在边远一点的洲域,那也的确是一支力量不俗的队伍了。 这里头有四成是各个地方退下来的老军,剩下的六成里头,有一半都是好勇斗狠的江湖人物,而且还仔细摸过了底,脑子太过清醒的不要,只有那种一摸刀剑,听到钱财就兴奋得嗷嗷叫的人才留下来。 但这两百多号人,里面还掺杂着一些金吾卫,从四面八方冲进王夜狐那个院子,却只听见噗通噗通的倒地声。 这压根就不像是厮杀,倒像是用人命丢进江里头听个响。 李熏就静静的站在兰陵坊的大道上听着,等到连脚步声都没剩下什么了,他冲着前方吹了声口哨。 屋脊上飕飕的声音传来,落下一个年轻人。 “里面没甲士了,就王夜狐和那个提着往生灯的傀儡,那傀儡看上去经脉也差不多了。等会先分一拨人把他后面那两间房子给弄塌,那下面地道里也上不来人。”这人一落地,就飞快的对李熏说道。 “兄弟们,听见了没有?” 李熏提着白骨灯,笑道,“原本这地方至少五拨人分好处,现在金吾卫领头的没了,东川节度使的东川白甲就剩这十几个兄弟,接下来也和我们一伙了,郑竹这厮平时和我称兄道弟,结果今晚上不知是命不好没了,还是起了什么坏心思,还有李得意也不来了,那只要弄翻这老贼,所有好处就都是我们的了。” “接下来就是各自看命。” 李熏提着白骨灯就往前走,“等会我反正也一起上,大家伙一起冲。谁死了倒霉,谁活下来大有好处。那院子里只有那个老贼和他的一个傀儡了,那傀儡浑身经脉都破破烂烂,顶不了多久。我觉得今晚上只要都肯拼命,我们胜面很大。不过话也说回来,等会我都顶上去了,你们谁要是不敢上,那我手底下两个督军会先把你们的头给砍了,你们既然跟着我,就是李氏嫡系,我们李氏嫡系打仗就是这样,畏战的人先死。” 本来早有几个人招呼了东川白甲,让他们安心清理包扎伤口,不用跟上来的,但这十几个人粗略的包扎了一下,还是跟在了后面。 几百号人从东川到了长安,结果一战下来就剩下了他们十几个人。 不管怎么着,他们也得替那些死掉的兄弟看看那院子里的老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李熏一动,这兰陵坊里黑压压的至少有两百个人跟着。 这两百个人之前都是骑着马,但现在却都弃马不用,都是步行。 李熏固然是走在最前头,但这些人也很奇特,不是簇拥在他的身后,而是大多数人和他并排着,一个“一”字形的开端,接着就是变成了一个弧形,以王夜狐的那个小院为中心包了过去。 这些人居然大多数都是修行者,不管到底是什么样的品阶,至少翻墙过院都如履平地,轻松得很。 李熏是对着正院门。 那院门早就崩碎了,两边的院墙也倒塌得只剩下了一小截。 结果他一眼就看到,这院子里头除了那个脸上血肉模糊的提着诡异红色宫灯的轿夫之外,王夜狐的身旁明明还站着一个人。 “李琛,你怎么回事,连我都骗?” 他顿时眉头大皱,忍不住就骂身旁那个同样摸不着头脑的年轻人。 “草!”那个叫李琛的年轻人黑着脸骂出了声,“这老贼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我看了好几次都没发现这人。” “等这仗打完了再打你军棍。” 李熏打量着王夜狐和他身边的舒升远,他才返回长安,长安的这些官员他倒是都不怎么认识。 “莫慌。”王夜狐反倒是安慰起李熏这帮人来,还笑着介绍道,“这是舒升远舒侍郎,比你们早杀进这院子,我就是一个人呆着闷得慌,和他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你们放心,我那种神通用不到他身上,我没法借他的身子对付你们。” “慌你娘。”李熏虽然年轻,说话倒真的是比边军的老兵油子还粗,“就算你能借他的身子,真气难道无穷无尽?我管他什么侍郎,就按你说的,你留他在这院子里和你说了那么久的话,今晚上他还能活着走出去?” 舒升远的脸色越发难看,王夜狐却是反而笑得合不拢嘴,“舒侍郎,你听听,李氏心里头就是这么想的,你好不容易爬到侍郎这个位置,在这时候顶个球用,你的命在他们眼里,也不比那一个东川白甲值钱。” 李熏一听也笑,英俊的脸上都是英武之气,“老东西,你这个时候还废什么话,要不听老子的,你自己咽了那口气算了,你让大家爽爽快快回去睡觉,我保证把你好好埋了,而且按着你身前官位的标准。” 王夜狐也不生气,道:“年轻人你有点不懂礼貌啊。这本该是李得意来的,怎么就变成你来?” 李熏微微抬头,道:“李得意对付得了你,难道我就对付不了你?” 王夜狐笑道,“那李得意可是正儿八经的八品大修士,养了许久的神通了,你可是还差着远呢。” 李熏哈哈大笑,“天下谁不知我李氏嫡系的七品巅峰就比许多个八品修行者的真气还要刚猛,若说差,那就差个神通吧,现在我有这神通物在手,不就相当于填补了缺的神通?” 王夜狐微微一笑,道:“你这年轻人没有礼貌也就算了,心眼子也多,明明心里打鼓,弄了半天不敢轻易上前,却偏偏说这些个大话,就为了鼓舞你这些手下的士气。” 李熏突然得意起来,道:“老东西,我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后面的人先拆你的屋子,堵你的地道。” 他的话才说完,哗啦一声,王夜狐后方那两间屋子就全部倒了,瞬间烟尘四起,那房梁和屋顶、墙壁倒塌时地面都有些微微的震颤,但烟尘之中,已经一道道极快的身影朝着王夜狐的身后冲杀过来。 “长安的好屋子金贵啊。别的地方是宁拆十座桥,不破一桩婚,在长安是宁拆十桩婚,也不拆一间好房,你拆了我这些屋子,我杀你一点都不过分。”王夜狐叹了一口气。 叹气之间,他身前那个脸部血肉模糊的轿夫提着手中的红色宫灯往后方一甩,最先冲过来的五个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重重坠倒在地。 “有本事冲着老子来!” 李熏发出了一声怒吼。 身为李氏嫡系,他身先士卒并非只是说说的,他手提着白骨灯大踏步向前,每一步踏在地上,就像是一头巨兽在狠狠跺地,那沉闷的巨响震得很多随之冲锋的人都心头发颤。 他体内发出巨大的轰鸣,李氏真气的刚猛在此时展露得淋漓致尽,他身外的空气都发出了撞击般的声响,但此时最令人恐惧的还是他手里头提着的神通物。 李氏七品巅峰修行者的真气的确比很多八品的修行者还强悍,他的一道道真气就像是一根根结实的柱子一样朝着白骨灯内里砸进去,这白骨灯不只是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而且那一缕缕阴气直接变成了一只只拳头大小的飞蛾,在他身前疯狂的飞舞。 他身旁那些五品六品的修行者都是脸色发白,感知里这种神通物的阴气一点都抵挡不了,估计挨到就死。 那脸部血肉模糊的轿夫朝着他飞扑过来,手里的红色宫灯射出的妖异光线形成了红色的光柱。 但这些飞蛾冲击过去,那红色的光柱反而抵挡不住的样子。 李熏吐气扬声,发出一声厉喝,他双脚踏地,下一刹那,他已经提着白骨灯到了那轿夫的身前。 轰! 灰色飞蛾将红色光柱撞散的刹那,他直接一拳轰向这轿夫。 第两百六十九章 最后的夜狐 李氏最强的是真气,是肉身,是一力破十会。 能在隋末的一众义军里头脱颖而出,是因为李氏的嫡系子弟身穿着重甲在战场上真的所向披靡。 同样的玄甲,大家一撞,你浑身骨架子都碎了,我一点事情都没有,还能在战场上继续横冲直撞。 你再怎么刀法精湛,剑法绝妙,只要你破不开我的重甲,被我的骑军缠住,陷在战阵之中,我一冲过来,你就得完蛋。 李氏嫡系子弟的霸气和自信,就来源于这些战阵。 哪怕当时没得江山的时候,这李氏嫡系子弟走出去也是龙行虎步,威势就和一般人不一样。 李氏的剑法的确不怎么样,但是这拳法、腿脚功夫,那的确当世找不出什么可以抗衡的修行地。 李熏现在轰出的这一拳叫做紫金锤。 他这拳头上包裹着足足一尺来长的发着紫光的拳罡,在空中呼啸前行,看上去就真的无比形象。 在李熏想来,别说这轿夫看上去破破烂烂,体内的经脉都受损不轻,就是这轿夫是个寻常的八品,那眼下双方变成这肉体硬接,他这一拳过去,也肯定将对方砸个稀碎。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李熏这一拳轰出,看着轿夫也抬起拳头的时候,心里的自信就已经到达了巅峰。 轰! 然而当轿夫的体内骤然发出一声轰鸣,就像是两座桥梁突然之间相撞的时候,他心里骤然就觉得不对。 就在下一刹那,这轿夫的拳头上也出现了一层耀眼的拳罡! 紫芒涌动!血气澎湃,身后隐隐升腾起九条金龙! 啪! 李熏脑海里面刚刚生出想要退的念头,拳头和拳头已经硬接,一声极为清脆的爆响,他的拳罡就像是琉璃一样层层裂开。 连任何多余的响声都没有,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突然失去重量了一样,往后飞了起来。 拳罡碎了。 他的拳头也碎了。 血肉和白色的骨头岔子在他眼皮底下炸开。 他看到自己的胳膊就像是麻花一样扭曲,压缩。 当痛苦传到他脑海时,那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才似乎传递到他的身上。 砰! 他的肩膀和胸口突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冲撞声。 他护体真气和体内深处压榨出的真气在肩膀处和胸口互相挤压,让他的肩膀和胸口的骨骼都承受不住而纷纷折断。 “怎么可能!” 李熏眼睛里闪耀着更多的是震惊和愤怒,他还未落地就随着一口鲜血的喷吐而发出了疯狂的嘶吼,“老东西,你竟然敢将我李氏嫡系弄成被你操控的傀儡!” 所有向前的脚步戛然而止。 尤其是那些李熏的亲兵,还有那些同为李氏子弟的修行者,此时眼中的神色也是和李熏差不多。 李氏的肉身的确强横。 但这天下的确也并非没有能够和李氏的嫡系抗衡的存在。 比如说另外一个李氏嫡系! 这个轿夫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李氏嫡系! 甚至说他的根底子比李熏还要好。 他这真气经过王夜狐的加持,更是完胜李熏! 一拳就分出了胜负。 李熏落地之后,连站都根本无法站稳。 嘴里冲涌出的鲜血里面,甚至都有血肉的碎片。 舒升远也是骇然变色,“你如此丧心病狂?” “那你可误会我了。”王夜狐淡淡的笑了笑,他看着那缓缓收拳的轿夫,“这孩子可是你们李氏自己急着杀的。” 舒升远看着那此时已经完全挺直身体的轿夫,突然之间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顿时忍不住失声惊呼,“四皇子?” 王夜狐有些同情的看着那名轿夫,缓缓的点了点头,道:“这孩子在那一众皇子里面,脑袋的确是最不好使,最容易被人当枪使的。但这样的人,纯粹因为犯错死了也就算了,但李氏要利用他的死确定那件神通物在不在长安不说,还要让人故意拆他一节颈骨去修补这白骨灯。若说图了这白骨灯之后,再好好给他办个风光大葬也就算了,但后面随便找块地方把他一埋就没人管了这算什么事。我想他肯定是很想死了都锤几个李氏的。所以我这不才费了些力气把他弄成了我轿夫?” “你这神通居然还能控制尸身?”舒升远此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 王夜狐这个时候真像个老狐狸一样给他使了个眼色,带着些得意,“你为什么不索性反过来想,我这神通其实本来就是更擅长控制尸身?要不坐了都虞侯那位置的小子今晚上反过来想要对付我,我怎么那么生气?我本来挺看重这小子的,还费了点力气让他得了点我的修行法门。结果这小子倒好,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是靠自己的运势得到的这种法门?结果反而靠着这种微末道行,反过来对付我了,真是自己找死啊。” 说完他再看向李熏,“你这时候还觉得你能和李得意差不多?” 李熏吐出一口血,“操你娘。” 王夜狐笑了笑,“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你也不要啊。” 说完这句,那手持着红色宫灯的“四皇子”已经朝着他落了过去。 数名李氏嫡系同时出现在李熏身前,有一人背着李熏就想走。 然而此时根本无人可以抗衡这“四皇子”手中的神通物,红光如潮水一般涌动,那数名李氏嫡系都是浑身身体一僵。 “四皇子”一拳轰在李熏的背上,只听咚的一声,就像是捶鼓,李熏和背着他那人全部飞了出去。 看着李熏飞出去的时候,口中那碎肉和鲜血如同喷泉一样,舒升远就知道李熏这下肯定活不了了。 李熏飞得挺远。 正好落在最后面那一群东川白甲的身前。 这十几个东川白甲正好看着李熏最后咽气。 这些人想着李熏刚刚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也是彻底的无语了。 “四皇子”手中红色宫灯的妖异红光一闪,这群龙无首的一群人哪怕再愣头青也不敢沐浴红光去送死。 “四皇子”轻轻松松的就逼开这群人,然后将那白骨灯取到了手中。 右手一盏闪耀着诡异红光的红色宫灯,左手一盏不需要贯注真气都是阴风呼啸的白骨灯,再加上这人本身就是四皇子,李熏这么强横的人就这么死在一边,一时之间,周围只有退远的人,再没有敢接近这小院的人。 但来得容易,要走就难了。 “四皇子”飞身跃起,身外包裹着龙形的真气法相,以非人的速度在周围的屋脊上穿行,那盏红色宫灯的威能似乎已经大损,但这一连串的杀戮下来,那刚到手的白骨灯之中却是凝聚了越来越多的灰色飞蛾。此时这一只只灰色飞蛾不断的涌出,他所经之处,都没有能够撑过一个照面的。 不管是三品四品的修行者,还是六品七品的修行者,在这种神通物的杀戮下,小命都是如同纸一样脆弱。 今晚上不设宵禁,兰陵坊的所有坊门大开着,但在这种杀戮开始之时,突然就有些身穿灰色衣衫的人出现,把所有坊门都给关上了。 原本这一圈外围都是金吾卫在镇守者,但之前几乎所有的金吾卫都被李熏调走,先填进王夜狐所在的这个小院去耗费王夜狐的真气了。 这时候这些人关闭坊门,几乎都没遇到像样的抵抗。 兰陵坊里面阴风呼号,很多原本悬挂着的花灯都已经熄灭,黑漆漆的街巷之中,一会有淡淡的红光闪现,一会有无数巨大飞蛾涌动的声音,伴随着惊骇的尖叫声和绝望的嘶吼声,这个平日里以诸多酒楼和酒坊闻名天下的坊市,简直如同炼狱一般。 在这般杀戮中,兰陵坊上方的高空之中出现一个白点,迅速飞落下来,落在王夜狐伸出的手臂上。 这是一只鹰。 这城里头真正的门阀,都蓄养鹰隼用于送信。 但大多鹰隼体型都不算大,毛发要么是黑色,要么灰不溜丢。 但这只鹰却是有寻常的鹰隼两个大,浑身白色羽毛,一根杂色都没有,它的一双爪子却是青玉色,看上去就不是凡物。 王夜狐伸手在它的羽毛里面一摸,摸出个黄色小铜管。 他抽出里面的密笺就着月光看了看,就对着身旁的舒升远笑道,“舒侍郎啊,那郑竹平时看起来雄才大略,但到头来却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不堪啊,此人犹犹豫豫,举棋不定,居然只想着保存自己的班底,他带着那么多骑军,现在左右观望,哪都没敢去,既不敢来兰陵坊,也不去凑宫里的热闹,他现在想着的,应该是这次大变之后,朝堂之中缺的位置就更多了,他有这些班底在,或许可以得个更好的位置,就没有必要拼命了?那你觉得今晚上过后,他会怎么样?” 舒升远看着不远处地上那李熏的尸身,情绪复杂的摇了摇头,道:“李熏要是不死,他还能活得稍微长久一点,李熏死了,他连这个月都活不过去。” “是啊,他和他手底下那么多扶风精骑,加起来在李氏的眼里,可比不上这一个李熏。”王夜狐开始动步,慢慢走出这个院落,他示意舒升远跟上,“舒侍郎,看来你和我这一阵没白呆,对这大唐,对这李氏,对自个的看法,都应该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舒升远自嘲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觉得到了这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看着身前的王夜狐,感觉到这个老宦官也快油尽灯枯了。 哪怕这一生都不怎么出手,积蓄了一生的力量,但今晚上这样的厮杀,也不只是即将耗尽他的真气,同时也耗尽了他的精神。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王夜狐的身子轻了很多,整个身形都干瘪一样小了些。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时候哪怕再来一个李得意那样的八品,也别想要了这老太监的脑袋。 就在这时,他听到王夜狐说道,“舒侍郎,你知道这座城里,虽然每隔个一些年,都能有人修出个八品神通,但那么些个修出八品神通的人里面,为什么有人就显得特别厉害一点,有人就感觉压根不是其他八品的对手呢?” 舒升远摇了摇头,道:“麻雀没法评论飞鹰。” “那你可听好了,我留给这世上的话不多了。”王夜狐笑道。 舒升远的身子莫名的一震。 王夜狐背负着双手继续往前走,“其实世人几乎都觉得这修出的八品神通厉害不厉害,大多还是取决于这人修的是什么法门。但其实法门厉不厉害也只是占个一部分,因为哪怕稍微弱一点的真气法门,也是真气要修炼到那一定的强度,才有机会渗透和冲开体内的那些个无法感知的秘窍,才有机会在修炼的过程里捕捉到天地之间属于自己的那一缕大道。很多的法门只是决定你能不能很快的到达这个关口,并不能决定神通的厉害程度。其实无论是真气法门还是神通法门,到开辟神通的时候,都是殊途同归。真气强于精神,那显化的神通就偏重于真气力量,精神强于真气,那形成的神通往往是偏向精神方面,影响别人的精神的。这东西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天道赐予你神通的时候,取你最强的地方而已。” 舒升远听得异常仔细,他逐字揣摩,忍不住点头。 王夜狐接着道,“但这神通说简单一点,就是真气加精神,两根木棍接成一根更长的木棍,真气修到一定程度,不说数量,大家同样使个一招的时候,力量是差不多的,一个修行者再厉害,除非自爆,否则也没办法一下子将自己体内的真气全打出去。所以真气这根棍子,大差不差,反倒是精神这方面对神通的影响显得更大了。” 舒升远微微蹙眉,认真道,“所以那些修行典籍上都说,虽说从古至今,好多大巫流传下来的神通法门在先秦时候就已经被兵家厉害的真气法门自然淘汰了,但其实真气法门的优势就是起效快,神通法门只是一开始弱势,同境界的时候显不出威能,但真正大家都修成了神通,同为八品,那很多修炼神通法门的人反而就强。” 王夜狐笑了笑,道:“有一定道理吧,但关键还是看个人,因为那些个修行真气法门能到八品的,精神也都不差。你看今晚上的这冲谦老道,他和他当年的那个师兄可是绝对的道宗正宗真气法门,但他们的精神意志可外物难侵,我哪怕提了这两件神通物,都有可能影响不了他的神志,都有可能被他一剑斩了。” 舒升远点了点头,不再打岔,只是认真听着。 王夜狐道,“影响精神的,修行真气法门的人谓之心气,修行神通法门的人谓之宏愿。心气高,寻常东西蛊惑不得,精神自然坚定。愿景宏大,不在小处,那寻常人家里家常的情绪,也造不成困扰。舒侍郎,这世上几乎所有修到八品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但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心里头想着的也只是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爬到人头顶上,压着别人而已。什么封狼居胥,封侯拜相,这算厉害了吧,但这算哪门子的心气?纯粹就是追求自个的名声而已。我要这天下永昌,万民同浴光辉,人人以我是唐人为荣,这才是真正的宏愿啊。” “你像那冯束青,谢氏堆积资源,他触碰到了神通,但在我们这种人眼里,他纯粹就是个侥幸。”王夜狐淡淡的说道,“在那之前,甭管他多好的天资,想的也就是能不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连个和长安的修行者争胜的心气都没有,能修出个八品都是奇迹了。但他到了黑沙瓦之后,可能就又有点不一样了。反正会比以前厉害一些。” 突然之间他又笑了起来,道:“再回头说我自个,若是我真的像这长安绝大多数人想的一样,就是想要暗中操控兵权,窥视着那张龙椅,那我现在能有多大的神通?胸怀着的不是那一点权势,气魄才大,人才有气势,这神通当然会显得比一般人的厉害一些。” “人这一生啊…” 王夜狐长叹了一声,“这世上的人都觉得我这一辈子像个夜壶一样躲在床底,隐忍又窝囊,但就和你说的一样,他们这些个麻雀,怎么能想得明白我这样的人的心气。我难道非要坐在那张位置上,看着的天下才是天下,看着的江山才是江山?我觉得我这一生,可一直都在高处。借着李氏和这一年年到长安的才俊之手调和天下,我这一辈子哪里有什么怨气?谁不甘心?我的所有心血,所有气力都在这长安和这盛世大唐耗光了,我可一点都没有不甘心。”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王夜狐,真心道,“像你这样的人物,自然会有后世的史书评论,我没资格评论什么,但不管你的道理对还是不对,在这长安,真的没几个人能和你相提并论,我能听你讲这些,能陪着你走这最后一段路,和你一起死在今晚,也是我的荣耀。” 王夜狐转过头来,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得满脸都是皱纹,“舒侍郎,像我这么厉害的人物,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在那个时候第一个冲进来,也是出自我的选择,出自我的安排?” 第两百七十章 真大闹一场 舒升远愕然。 他顿了顿之后说道,“我真没这么觉得。” 王夜狐笑了笑,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慢慢的走向兰陵坊北边的坊门。 等到他走到北边的坊门时,舒升远只看到坊门口也是一地的鲜血,有不少穿着甲胄的人倒在血泊之中。 数名灰衫修行者静静的站立着,看到王夜狐走过来,他们只是默默的打开了坊门。 王夜狐继续往外走去。 那手提着红色宫灯和白骨灯的“四皇子”也一直跟着。 一直走到昌明坊外的一条小河边,他才停了下来。 那“四皇子”将红色宫灯和白骨灯放到王夜狐的身边,却自顾自的上了一条小船,顺着水流缓缓的走了。 王夜狐就在这小河边坐了下来。 这小河边的草地长得不错,很平整,今年春来早,已经透出微微的绿。 “我年轻时候有个朋友,经常和我在这里喝酒,年轻的时候都会想将来自己要怎么怎么着,我那朋友却没别人那么大的心气,经常就和我说,他没啥特别想完成的心愿,就想以后死了之后,就葬在这里。” “这人心里有都有一两个不能往外说的秘密,我最后也没能知道我那朋友心里头那个秘密,为什么就想要葬在这个地方。” “他死了之后,葬在了皇陵里头,但我花了好些年的时间,还是帮他完成了心愿。” 王夜狐看了看身旁的一块地方,感慨的笑了起来,“虽然连个墓碑都没有,但总算完成了心愿不是?” 舒升远的面色又变了。 王夜狐年轻时的朋友,葬在皇陵里的人…这人现在又被王夜狐弄出来,就葬在了这里? “舒侍郎,你这人缺点很多,以前做事情一直看不太长远,而且急功近利。所以这次你得了点小邪物,听到了一点我散布给你的消息,你就赶在李熏这帮子人之前冲了进来。” 王夜狐却又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道:“但在我眼里头,你这愣头青也有别人没有的优点,你做事情急,但这些年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办事情都公正,而且你这人挺守信义,不过选择你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的最重要原因,是因为你不是拒绝了河南元氏的那桩婚事么?河南元氏的嫡小姐也就算了,她和皇后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你要是肯休了你的妻子,娶了她,那你还用这么拼命?这不只是少奋斗多少年的事情啊。” 舒升远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这么说那两件小邪物也是你故意让我知道,故意让我到手的?” “那你以为呢?”王夜狐淡淡的说道,“李氏是个什么样的对手?我要不是把每个环节给他掐死了,我今晚上能杀了李熏,能走到这里?” 舒升远沉默了片刻,道,“我妻贤淑,我心悦之,自然不能违背良心。荣华富贵虽好,但也看和谁一起享受是不?” 王夜狐哈哈大笑起来,“不能昧良心,多么简单的道理,但长安朝堂里的这些个人,挑来挑去也真挑不出几个来。”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舒升远笑着道,“你连老婆都舍不得,这辈子你也做不成什么大事,就安分一点算了。” 舒升远听出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道:“你不杀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挑的人,杀你做什么。” 王夜狐笑了笑,道:“等会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我坐的这块地方,下面我已经放好了棺材的,你把我弄进去就成,那边树下有一个箱子,里面挖坑的东西都有,你把草皮给我铺好了,不要破坏这地方的景致。等会我先教你个法门,这样你拿着这两件神通物也不会让它们轻易泄露气机,也不会轻易沾染上它们的气机。” 舒升远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但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王夜狐就耐心的等了一会。 舒升远心情平静了些之后,才道,“等会你就要死了?” 王夜狐点了点头,道:“没想着要吊命,油尽灯枯就让它油尽灯枯得了。” 舒升远看着王夜狐的脸,忍不住苦笑起来,道:“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马上要死了,却还能这么平静。” 王夜狐微微一笑,道:“这人死的时候,心里面不平静,人才不平静,我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要守的秘密也都守完了,这人当然平静,那哪天你走的时候你心安的很,那你就也明白了。” 舒升远慢慢点了点头,道:“埋我当然可以埋好你,但这是两件真正的神通物,你把它们交给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王夜狐笑道,“我死都死了,我还要你做什么?如果说咱们就因为这两件神通物结下了一点缘分,算是前辈对后辈有点期待的话,我想你自己考虑考虑,选个真正要动用这两件东西的时候,做一件你喜欢做的大事情就行了。本来你这人就这点出息,连老婆都舍不得的人,做不成什么大事的,有了这两件神通物,说不定你就能做成件大事。不过具体你觉得什么时候拿出来用合适,要做什么样的大事,那我就管不着了。骨头都说不定烂掉了。你要是有心,觉得我死了还能知道,那你做了那件大事要是觉得喜欢,觉得不枉此生,你还能活着到这里来,那你到时候在这里和我说一声。” 舒升远犹豫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今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我,哪怕再教我个法门隐匿这种气机,我能守得住这两件神通物,我能经得起查?” “凭着你自己的手段自然是不行。” 王夜狐平静的说道,“但你想想我为什么在兰陵坊里杀那么多人?今晚上进兰陵坊,和这相关的人都死了。谁知道乘着那小船走的人是四皇子的尸身?那尸身我会令人处理得干干净净,绝大多数人自然都会查这个神秘的轿夫。还有,今晚上你大概还是想得小了,我可以告诉你,估计今晚上加上接下来的变动,加上党争的牵扯,这几天之内,估计至少死七八百个朝堂官员。接下来自然会有人查你,但你自己只要不露马脚,没有人会查得出毛病。你要是高兴,你索性就说今晚上你就在长兴坊的院子里,保管更不会出毛病。” 舒升远深吸了一口气,“连这你都事先安排了?” 王夜狐笑道,“和我今晚上做的很多事情相比,杀光那些个相关的人,帮你做个不在场证据,这种事情也太微不足道了吧。” 舒升远再次沉默下来。 但才沉默了一会,他就听到王夜狐说道,“那就这么着了,我就准备走了。” 虽说一直没觉得王夜狐在开玩笑,以他的修为,也可以轻易的感知到王夜狐的气机已经坠崖般衰落,但听到这样的一句话,尤其是那异常平静的语气,还是瞬间让他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王夜狐却笑了笑,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只是手指朝着舒升远的眉心一点。 一股怪异的真气便像一颗玄之又玄的种子,在他的脑门里面直往他身体里坠。 王夜狐连解释也不解释,便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他这眼睛一闭,气息都一下子断了。 舒升远呆呆的看着这个就这样死去的枭雄,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物,竟然在大闹一场之后,说走就走,就这样安安静静心安理得的一闭眼睛就离开了这个世间。 又过了好大一会,舒升远突然有些悲伤。 他忍不住看着这个身体已经渐渐冰冷的老人,说道,“就这么着就走了,直接丢两件神通物给我这种人,你怎么弄得跟玩笑似的?” 他此时还不知道曲江之上,那一场吸引了整个大唐的注意力的比剑,也被那个少年弄得跟玩笑似的。 他没办法理解这种真正顶层的人物为何做什么事情,甚至连离开这人世都能这么轻松,都能弄得和玩笑似的。 他心里头就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体内那颗真气种子静静的释放着气机,顺着这些气机的指引,他体内的真气很自然的形成了数个循环。 他的身体里,就像是出现了一张清晰的图录。 白骨灯和那红色宫灯的呼啸声和光华都全部消隐了下去。 舒升远走到了王夜狐所说的那棵树的背后,果然看见了一个箱子。 他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然后开始沉默的切开草皮,开始挖坑。 曲江畔,耶律月理突然也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道:“又死了一个啊。” “三个了?” 冲谦老道微眯着眼睛看着耶律月理脸上的神色,这次确定她并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便又冷笑起来,“这个和其余死掉的不一样?” “有点不一样。”耶律月理有些尊敬道,“这个人是自己觉得没意思,想死了,还有,前面那两个八品牵扯的气数和他牵扯的气数相比,简直是给他提夜壶都不配。” 冲谦老道没有再和她掰扯。 他修的法门就是刺天戮地,白剑身进去,红剑身出来,这种什么气数不气数的,他感知不到,也没什么兴趣。 他只是看向皇宫的方向。 这个时候皇宫里的喊杀声他听的清清楚楚,甚至皇宫里头很多地方都明显起火了。 “放心,变不了天。” 耶律月理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李氏的气运还强得很,一时半会,没人能得了他们的江山。” 冲谦老道本来不想理她,突然之间就又忍不住,嘲讽道,“那吐蕃蛮子应该也染不了李氏的江山?” 耶律月理当然听得出他的嘲讽,但她反而微微一笑,道:“吐蕃蛮子的事情关我什么事情,我都要嫁人的人,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冲谦老道一怔,“你嫁什么人?” 耶律月理理所当然道,“你师弟啊,要不我为什么一来长安就搬到宗圣宫?” “哈哈哈.”冲谦老道一点儿没生气,反而越发高兴了,“你不瞧瞧我师弟身边的那几个姑娘,他瞧得上你这个小蛮女?” 耶律月理笑道,“这气数啊,谁说得准呢,我总比那个年纪大的好很多。” 冲谦老道瞬间就皱了眉头。 他这个时候正好看到吴嫣红带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走向顾留白,他倒是有些紧张,“这小子该不会看上人妻?”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你想什么呢。” …… “老师!” 郑冬至现在只要能挨近顾留白,就是一副极其欠揍的样子,“我刚说了我娘和你的坏话了,你要不揍我吧?” 顾留白一愣。 他再怎么聪明都有点接不住这虎头娃的思路。 看着吴嫣红玉面微微一红,眼睛里却生出怒气,他便忍不住笑着问道,“你说什么坏话了?” 郑冬至得意道,“我说我爹危矣。” “啪!” 他脑袋上直接挨了吴嫣红一巴掌。 但他一点都不怂,看着自己的娘就叫道,“娘你别打我,你打我没用,让老师打我。而且娘你打我打得一点道理都没有!” 吴嫣红也有点摸不清楚他的思路,寒声道,“你说这样的话,我还没打你的道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满口胡言,会毁坏你娘的清誉?” “我就说我爹危,又没说你们真的有啥!我当然知道你们没啥,但我和你说,知母莫如子,娘你有本事老实说,若是你也回到我老师这么大的时候,我爹也是我老师这个年纪,他们两个现在站一起,你选谁?”郑冬至很傲气的说道。 吴嫣红玉面又是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 这要是说老实话,那肯定得选这顾十五。 自己夫君年轻的时候就算优秀,可也没顾十五这么厉害。 少女的时候,那肯定慕强,肯定要挑这种最风光的。 她也不犹豫,直接冷笑着掩饰,“那指定不选你爹,这样就直接相当于提前灭了你。” 郑冬至一想到时候的确没自己了,顿时就有点怂。 “算了,打都已经打了,我错了还不成?”他说话间看着顾留白,眼神里就透着兴奋,“老师,我看那崔氏的人用的那柄剑,剑气厉害啊,那小石子一样打得你浑身噼啪响,你怎么一点都没反应?” 顾留白笑了笑,撩起衣袖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郑冬至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吴嫣红也是一愣。 顾留白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多个被那种剑气打出来的淤血。 现在顾留白都不用脱衣服,看看这手臂就知道他身上肯定也到处都是这样。 “老师,你是妖怪吗?” 郑冬至拿手指头小心翼翼的碰碰顾留白的手臂,“这样也不疼?” 顾留白直接就给郑冬至脑门上敲了个包出来,“能不疼吗?你疼不疼?” 郑冬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疼,那你为啥比剑的时候反应都没有。” “有反应不就死了么?”顾留白笑了笑,然后道,“平时打的更疼一点,打得多了不就习惯了?什么叫做不疼,疼就疼吧,能忍住不就完了?” “原来是这样!”郑冬至顿时感动了,“怪不得老师你第一次见我就打我,打得我疼的不行,原来你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原来你第一次见我就已经教我真本事了啊。” 顾留白点了点头,“要么不教,要教肯定教你真本事。” 郑冬至高兴道,“那你现在赶紧打我一顿,打得疼疼的。” “行吧。” 顾留白虽然浑身骨子里都不舒服,但他很清楚这种大战之后最好要放松放松,再活动活动筋骨,拉伸一下血肉。 所以他就勉为其难的各种打这郑冬至。 但与此同时,他四处看看,心里却是忍不住嘀咕,“这狗日的周驴儿呢?” 平时他用两个人的联络手段,一找周驴儿,周驴儿很快就蹦跶过来了,但今夜这周驴儿不知搞什么玄虚,先瞒着自己让冲谦道长来那么一下,结果现在找他,又半天不见他人。 他不知道的是,今晚上周驴儿和他那些个鼠小弟都忙得很。 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没有一个接近兰陵坊的。 一是因为今晚之前,顾留白就特意和他们说了李氏的默契,二是这修行者的世界里,真正厉害的修行者之间都有着边界感,要么就是真的想碰一碰了。 王夜狐这种修行者只要一出手,阴山一窝蜂的人就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狠角色。 再加上他有神通物,自身的神通又极其强大诡异,今晚上这格局,应该没有任何一个进入兰陵坊的修行者会逃脱他的感知。 他出了兰陵坊之后,应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暗中跟上他。 今晚上能看着长安的两个人也看不了,玄庆法师被看着,另外一个人死了。 人是不能。 但周驴儿的鼠老弟却能。 即便是王夜狐这样的人物,也不会在意周围街巷之中黑暗里流窜过的老鼠。 所以王夜狐离开这世间的时候,他以为有关两件神通物的真相已经随着自己一块被掩埋了,长安不会有人知道这两件神通物被他传给了舒升远。 但周驴儿却知道了。 他不知道舒升远是谁,但知道这两件神通物到了这个人身上。 第两百七十一章 气数之偏转 顾留白刚刚把郑冬至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周驴儿还没来,五皇子就过来了。 “和你说个大事。” 五皇子一脸凝重。 顾留白听他这么说,当然就觉得是现在皇宫里头的事,“真的宫变了?” 五皇子马上就摆了摆手,“不是那大事。”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什么事情比有人谋夺你们李氏的龙椅还大?” “我们李氏只要自己根子不烂,还没有人能夺了我们的江山。今晚上谁喜欢在皇宫里闹就闹吧。”五皇子拉着顾留白到了一边空处,还示意几个暗卫不要让人靠近。 这样的谨慎倒是让顾留白有点吃惊,“那到底什么大事?”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凑近他的耳朵,异常简单干脆道,“怀贞公主,我这个姐,应该是堕落观准道子。” 顾留白微微一怔,压低声音道:“所以谢晚怀疑的堕落观准道子,其实不是三皇子,而是她。” 五皇子点了点头,道:“她在我身边动用剑煞,我假装注意力全在那剑煞上,其实那个时候我仔细感知了她的气血。” “确定她的气血有问题?”顾留白看了一眼五皇子,就知道五皇子肯定已经确定了。 “她是李氏嫡系,修为比我还略高一些,她动手时显得气血澎湃,看似正常,但她骨骼和骨血不对,她的身子反而和这气血涌动的气息不对等。”五皇子看着顾留白,轻声道,“她身为李氏,血肉和根骨应该强壮却不强壮,但动手的时候却刻意掩饰。” 顾留白突然笑了笑,故意道,“那说不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你说她不是真正的李氏?”五皇子知道顾留白在开玩笑,但还是解释道,“不是真正的李氏,那一开始修行炼气的那一关就过不了,而且我敢这么肯定,是因为以前修行的时候,我也见过她的出手,她十四岁的时候都挺正常的。” 顾留白道,“那算什么大事,既然确定是她,除非她一直在皇宫里面深居简出,那要试探她还有点难,她这人不是经常往外跑的么,试试她有什么难的。” “不是。”五皇子苦笑起来,“顾十五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意思是,如果是一个受冷落的,像我那安兴妹子那样的,一年到头都难得和我父皇见面的,那不被我父皇他们发现还情有可原,但我都看得出来她有问题,我父皇难道会看不出她有问题?” 顾留白顿时皱起了眉头,“所以你意思是你父皇肯定早就知道怀贞的修行法门有问题。” 五皇子忍不住叹气,“就这么理一理啊,怀贞十有八九种了堕落观的本命蛊,修的是堕落观的法门,但我父皇肯定早就看了出来,非但不冷落她,囚禁她或者废了她,反而对她宠爱有加。这说明个什么问题?” 顾留白笑了,“那这还不简单,要么就是李氏根子烂了,你父皇也修了堕落观法门,要么就是堕落观本身就是你们李氏控制的。要么就是你父皇不在意你们修这种功法,或者正想让某个李氏修行一下堕落观法门试试。” “那你说的这几种可能,可不就是根子烂了?”五皇子脸色都阴沉了,“我皇爷爷留下的东西还不够好?怀疑我李氏的根本?” 顾留白叹了口气,“要只是单纯你父皇觉得堕落观法门厉害,让某个人试试也就算了,就怕这里头还有什么厉害的隐情。” 五皇子想到之前自己那父皇对谢晚的态度,心中顿时越发沉重。 “我一会就让人试她一试。”就在此时,他听到顾留白说了这一句,然后看见顾留白已经招手喊人了。 “今晚就试?”他顿时一愣。 “在边关,十万火急的军情可是一刻都等不了,这种事情难道还隔夜?换了别的时候确定她行踪还得费点力气,她现在就在这边,这不省力气么?”顾留白看着忧心忡忡的五皇子,笑道,“而且今晚上事情这么多,正好浑水摸鱼。” …… 李得意走上大雁塔,出现在那个女尼和玄庆法师的视线中时,一束月光正好从一个窗洞穿过,落在他的脚下。 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踩着月光上来的一样。 玄庆法师看着他,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觉得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并不稀奇。 这艳丽女尼的眉头却是迅速的皱了起来,她不知道李氏今晚的具体安排,但很确定李得意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得意就站在楼梯口,他看着这名艳丽的女尼,面容平静的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是谁。” 女尼沉下了脸,道:“那你可厉害了。” 听着她这明显的嘲讽之意,李得意的眉毛像两柄利剑般挑起,“我可以杀了你。” 女尼冷笑了起来,“你杀得了我么?” 李得意道,“平时未必,但今夜可以。” 女尼嗤了一声,“今晚换了个人?” 李得意平静道,“因为今晚上我没有退路。” 听着他平静语气里带着的强烈自信和玉石俱焚之意,女尼面色微变,“你要死就死,为什么不去拖着别人,却来这里找我?” 李得意开始调理体内的气机,然后慢慢的说道,“因为我来长安之前,就已经确定,只有你手里才有真正改变我命运的东西。” 女尼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道:“你想要我那法门?只是我传你这法门,的确可以让你不限于你体内的刀煞,甚至可以调理你因为修行这种兵甲法门而注定早衰的身体,但我有什么好处?你以为我有什么退路?” “要么联手,要么一起死。”李得意也笑了起来,“就这么简单。” 女尼眼底阴戾的神色彻底消失了,她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原来你已经早就想清楚了。” 李得意此时眼中才有些感慨,他甚至有些伤感,道:“任谁想了十几年,都会想得比较清楚。” 玄庆法师看着这两个人,他的神色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于似乎早在今夜之前,他都已经知道李得意最终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 平时秩序井然的大唐皇宫里,此时乱成了一锅粥。 好多人甚至不明所以,不知今晚上谁发动了宫变想要谋反,甚至也不知道现在哪边是叛贼,谁又在杀谁。 京兆府原本游荡在皇宫之外担任巡逻任务的士卒有三百七十余人,此时奉长官的命令,从东边冲向含元殿。 哪怕是领头的数名修行者,也只知道有人谋反,具体发生什么不明白,接到的命令就是杀向含元殿,看到宦官和听从宦官指挥的士兵就直接杀死。 刚刚冲到含元殿前,这群京兆府调动的人马发现已经有至少两百几十人比他们捷足先登了。 这两百几十个人是从西边冲过来的,已经杀进了含元殿,正在和宦官厮杀。 此时含元殿周遭地上已经躺了数十具尸身。 京兆府的这些人发现,正和含元殿里面的宦官绞杀在一起的,居然是御史台的官员为首! 御史台的官员里面,有一名身穿绿色衣衫的官员修为十分惊人,和一名头发花白的太监斗得周围都是旋风,其余人根本近不得身。 京兆府的这些人里面根本没有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看得都是心惊胆战,只是分成十余股,挑着那些明显处于弱势的宦官杀。 延英殿、政事堂一带,因为元宵宫宴,此时聚集至少有六百多名官员,皇宫里喊杀声一起,这些官员还等着宰相林甫等人拿主意,结果发现宰相林甫和那些中书、门下两省的高阶官员不在人群里头,而且皇宫里那些李氏已经第一时间逃离。 这些惊慌失措的官员纷纷抓住人就问,没问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紫宸殿突然殿门大开,内里冲出五百余名全身甲胄的军士,就朝着他们这边杀了过来,而且根本不和人说话,见人就杀。 有人认出里面两名将领是左、右神策军副使。 这些个官员里头,也有不少和神策军关系相近,更有人和这两人关系不俗。 当下有几个人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冲着这两人大叫,“刘副使、魏副使,是我啊!” 结果这几个人死得最快。 声音刚响起,他们就被强弩射成了刺猬。 “不是神策军反了,是这两人反了?” 这个时候有些官员也看出了端倪,这两个人是神策军的将领不假,但他们现在带着的这五百余名军士却似乎又根本不是神策军。 这些军士都配着强弩,而且大多都是配着那种白鞘的宽背长刀。 这些官员之中至少有一半对皇宫里的地形还算熟悉,但跑到临近的宫门,却发现大门早就已经被关上。 墙上到处都是箭手,感觉根本不分敌我,见人就射。 皇宫南边的各司衙周围,此时也有一千几百人,这些人好多都是各司的管理,担任各司警卫和执勤的士卒,其中有六百余人则是因为此次元宵宫宴而特别招入宫中的歌姬、舞女、卖酒的商人、杂耍艺人,还有不少临时的佣工。 从政事堂的方位逃到这边的官员发现这边也早已成了修罗场。 这些地方竟然还有骑军在冲杀! 骑军以及在各司衙门之中冲杀的甲士密密麻麻,起码超过两千之数,而且这些人口中都呼喊着捕杀逆党,击杀反贼,但反正也是见人就杀,各司的大印、地图、档案,衙门的帷幕和各种办公用具抛散了一地,尸体狼藉,流血遍地。 这些官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很多只得被迫捡拾兵器和冲上来的士卒厮杀。 这些官员之中虽然修行者也不少,但应付装备精良的军队却显然无法抗衡,尤其过了一阵,只听得轰隆巨响,却是有一批宦官带着一群如移动的巨大钢铁坨坨一般的玄甲士冲杀了进来。 含元殿方位,那些宦官被杀得凄惨,完全处于下风,但此处,这些宦官带着玄甲士却是轻松的展开屠杀。 处于这修罗场中的各司官员看着骑军也好、玄甲士也好,还有似乎是一些外来的私军,都是在一窝蜂的杀官员,都不互相厮杀,他们脑门里面都是一片空白,根本无法理解今晚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是大唐,就算是前朝,再怎么宫变,都是针对坐在龙椅上的人或是暗中把控着龙椅的人,怎么今晚上的宫变,却是逮着官员一顿好杀?就像是根本不在乎皇权,只在乎杀多少官员。 …… 冲谦老道平时一般也不爱主动搭理小蛮女。 这小蛮女平时虽说似乎都是低眉顺目的,都顺着人说话,而且让她干什么活她就帮忙干什么活,但冲谦老道总觉得她认认真真回话的时候,气人的功夫也一流。 而且他比较保守,总觉得这人是异族,其心必异。 没准就装老实,但实际上装着包含大唐的心思。 他觉得今晚上这小蛮女的眼神就分外贼溜。 尤其是此时,那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发亮。 该不是平时有玄庆法师看着,这小蛮女不敢轻易耍花招,但今夜玄庆法师被什么人给牵制住了,所以这城里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这小蛮女也不安分了。 “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看你就贼溜溜的。”他就忍不住主动出声道。 耶律月理似乎正愁老道不和她说话,听到他这么一问,马上异常兴奋的轻声道,“前辈,我跟你说,今晚上你们大唐这气数折损得可厉害了。这么一搞,回鹘也好,吐蕃也好,可至少有十来年的好日子过。” 冲谦老道胸口顿时生出一口恶气,“你在长安说这话?” 耶律月理眼睛都在放光,但语气却是显得委屈起来,“这也不是我动了什么歪脑子,我这到了长安都在你眼皮子底下,我纯粹就是个看客。是你们自己人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啊。我实话实说做个诚实的人不行?关外的人也是人,能和谈不打仗,多好。否则若是你们大唐一点事情都不出,接下来几年肯定要打过去的。”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好奇胜过了想骂她的心,“你这到底什么神通?难道皇宫里头现在发生什么你都能感知得出来?” 耶律月理沉吟了一下,“算了,你也不算外人,我和你说一点算了。” 冲谦老道顿时眉头一竖,“等等,你说什么不是外人,我和你可没什么关系。” 耶律月理道,“现在没有,说不定将来就有了,我和你师弟…” “别扯这种犊子,哪怕将来我师弟真把你肚子都睡大了,和现在也没什么关系。”冲谦老道冷笑了一下,“现在我就是好奇心起,想听听,你愿意说就说,说了就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合适的时候我会还,不愿意说你就闭嘴。” “还有这种好事?我不愿意我傻啊。今晚上好事真多啊!”耶律月理顿时高兴得眼睛都笑弯了。 冲谦老道瞬间眉头大皱,他怎么觉得好像上当了。 但话已出口,他也不纠结,道:“快说。” 耶律月理认真道,“我这神通感觉虚无缥缈,但真解释起来也简单。比如就将它看成一个特别厉害的观气法门,普通的观气法门不是只能看一个人的真气修为强弱嘛,但我这神通就像是可以看这人整个气机强弱的观气法门。这可不只是修为,还看得出这人的整体气运,比如说这人修的法门厉害,但他底子差,根骨不行,修行慢,我看这人的气运就差,再加上他这人如果应该走的是正道,但现在走的路子不正,那就更加削弱他的气数。总总原因加成在一起的总体气运,你应该能够理解?” “我觉得很扯淡。”冲谦老道听得认真,但还是冷笑,“按你这么说一言一行甚至出门做的一件小事都能影响你说的这总体气运?比如我出门扇了人一个嘴巴子,这种事情引起的气运变化你都能看得出来?” “这东西不好说。”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我自己还未修到玄庆法师那种大神通,我不知道我形成的神通能到达哪一步,但以我现在的修为,如果这件事引起你的心境变化,一直耽搁在你心里,我就能看得出它对气运的影响。然后现在这气运的强弱我也看得出来,今天皇宫里头,一群本来气运还很强的人齐刷刷的熄了灯火一样,气数一下子就断了。我都明显感觉到长安的整体气运一下子弱了,这说明什么?” 冲谦老道懒得想,直接道,“说明什么?” 耶律月理耐心的说道,“一个王朝的气数强横,实际上是由诸多能人的气数堆积形成。汇聚在这个朝堂里的能人越多,那这个王朝自然气数越强横,但能人一下子死得太多,这气数不是十年八年能补得回来的。那是真正的伤筋动骨。再加上你这地方能人死得多,传承断得多,别的地方却没受影响,哪怕能人出的少,但也在按部就班不受影响的出着,那我自然就感觉到气数偏移,大唐的气数就弱了,别的地方的气数就强了。” 冲谦老道皱眉道,“意思是你能感知得出哪些是能人,能够感觉得出皇宫里死了无数能人,感觉得出他们的命火熄灭,就这?” 耶律月理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冲谦老道冷笑道,“那你说半天这么多玄乎的废话。” 耶律月理笑道,“这可不是废话,不说这么个玄乎,你怎么会欠我一个大人情?” 冲谦老道黑了脸,“你他娘的和我那师弟一个德性,都属狗。” 耶律月理笑道,“那我们岂不是天生一对。” 第两百七十二章 真正的逆贼 五百余骑静静守在永兴门外。 皇城里的火光,冲天的杀声,凄厉的惨叫声,都影响不了这五百余骑分毫。 这些骑军,无论是鞍座上的骑者,还是身下的战马,都覆盖着青色的甲胄。 这些甲胄虽然并非是当年大唐李氏在战场上纵横无敌的玄甲,但也并非普通的软甲,甲衣上和那突厥黑骑一样,也有玄奥的花纹。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些骑军都有一条青色的披风。 这披风看上去很大很沉,但稍有微风,它们却悄然往后扬起,就像是随时就要张开的巨大翅膀。、 陇右节度使郑竹的五百扶风精骑! 大唐骑军之中最为精锐的骑军之一。 是不是战力绝对第一不能确定,因为并未和大唐别的最顶尖的骑军真正厮杀过,但这支骑军绝对是战场冲杀时速度第一的骑军,真正的来去如风。 郑竹此时就歪着半截身子,以一种懒汉的姿态斜靠在马头上。 他看上去很像是恨不得就在马背上睡一觉。 但熟悉他的这些个部下,这扶风骑里面每一个骑者,都知道这个看似文文弱弱,像个书生模样的将领每次这种姿态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是要干一票大的,这属于这个人独特的大战前放松姿态。 不过以前干的任何一票大,也绝对不会有今晚上这一票大。 悄然从兰陵坊的外围离开之前,郑竹就已经和他们说得明明白白。 长安城里头的这些人觉得我们有用,所以才将我们从陇右调过来。 但今晚我们哪怕干得再好,在他们的眼里也就是有用而已,李氏压根就看不起我们,纯粹将我们当刀使。 而且干不干得成那还是另外一回事,丧命的可能多过活命的可能。 所以既然大家都是肩膀上顶个脑袋只有一条命可以挥霍,那今晚上我决定索性干天底下最大的一票。 我打听好了,到时候皇帝和他身边的那些亲信,会从永兴门离开。 我准备找个好时机埋伏在那里,将皇帝给宰了,到时候趁着平乱,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人拟个诏书,直接弄个皇帝当当。 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异想天开,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李氏今晚上抽不出多余的人手了,他们的安排我清楚得很,除了皇帝和他身边的高大伴应该是个八品,他们抽不出任何的八品过来。 咱们这队伍里头,虽然只得我一个八品,但李氏压根不知道我是八品,就连经常来走动的李熏都不知道,他们一直以为我就是个卡在七品巅峰,要靠他们大发慈悲,赐予个什么补全我缺陷的法门才能晋升八品的修行者。 但他们失算了。 我早就补全我法门的缺陷了。 我手里头还有一件可以使用一次的残缺神通物,足以先牵制住那高大伴。 而且刚刚我派出去办事的人得手了,如果你们愿意跟我干这票大的,我们到了永兴门那边的时候,就有一批专破真气的箭在等着我们,我们到时候等李氏的车队出来,用上这些箭,我感觉十拿九稳。 要出事也就是杀了皇帝之后,能不能稳得住局面的事情。 这里面我也和人商量好了,先不说。 怎么着,敢不敢和我干这天底下最大的一票? 若是在平时,这扶风精骑里面有一大半估计不太想干这一票。 但今夜见到这样的乱局,而且随着斥候不断打听的兰陵坊的战况,这些扶风精骑就没有一个不乐意的了。 长安就那么十来个八品。 一个王夜狐就厉害成这副样子。 兰陵坊就像是个血肉磨盘,东川白甲也算厉害的了,进去之后差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没成想自己的老大郑竹竟然也是个八品。 既然很有可能活不下去,那还真不如搏一搏,精骑变王侯。 越是见识了王夜狐的厉害,这八品两个字给人的勇气就越足。 五百扶风精骑,一个不少的来了永兴门。 皇宫里连南面的各司衙门都起火的时候,永兴门打开了。 十几辆马车刚刚驶出永兴门,就看到懒洋洋的伏在马首上的郑竹带着五百扶风精骑堵住了大道。 为首一辆马车上,就连车夫都是身穿着四品的官服。 一眼看清为首的郑竹,这名官员第一时间瞳孔就剧烈的收缩,心中生出凛冽的寒意,但他脸上却是露出惊喜的神色,“郑节度使,幸亏你救驾来得及时。” 郑竹一下子咧开了嘴,“对,幸亏我们扶风骑比较快,圣上在哪?” 这官员沉声道,“别耽搁时间了,后头有追兵,到了圣上要去的地方,郑节度使你记首功!” “来,给他个首功!” 郑竹在马背上一下子坐直了。 他这人长得看上去文文弱弱,像个文官,方才趴着的时候像个痞子,但现在一下子坐直,却是骤然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就像是有一座山骤然矗立了起来! 他脸上还挂着笑容,但为首的这名官员只觉得心脏都一下子收缩起来。 咻! 郑竹那句话才刚刚出口,空气里骤然响起一声异常凄厉尖锐的嘶鸣声。 只是一支箭矢,却带着猛虎出笼般的气势坠向这名官员的额头。 这名官员身上真气辉光闪耀,箭矢刚刚激射出来的刹那,他的左手已经出现一柄短刀,但这支箭矢顷刻到了他的面前,他身上的真气辉光一阵闪烁,当的一声,火星四射的刹那,他的短刀即便精准无误的斩中这支箭矢,却依旧无法改变这支箭矢的运行轨迹。 噗! 箭矢无比强横的钉入他的脑袋。 这官员往后一倒,红白之物在马车车门口铺开,一下子就没了气息。 郑竹的身后,一名扶风精骑缓缓竖起粗如儿臂的长弓弓身。 “惊风箭!” 车队里有人惊怒异常的喊出这箭矢的名字时,郑竹看着那支箭矢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种专破真气的箭矢果然名不虚传,真的好用。” “郑竹,你也要谋反不成!” 一名身穿刑部官袍的官员厉声狂呼。 郑竹瞬间变脸,满脸皆是森寒的杀意,他也厉声大喝,“放肆,我听人急报,说你们挟持圣上,企图谋反,故来此救驾,你们还不交出圣上,格杀勿论!” 他第一个字才刚刚出口,惊风箭的凄厉嘶鸣声再起,一支惊风箭极为精准的落向那名身穿刑部官袍的官员额头。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官员身后的马车车厢之中伸出了一只手。 这手伸出的刹那,那马车车厢之中的人似乎还好好的坐着,但这只手中指和食指朝着箭矢夹去之时,马车车厢之中坐着的这人却已经消失,他的人却已经在那名刑部官员前方。 他的两根手指轻而易举的夹住了散发着暴戾气息的惊风箭。 这种专破修行者真气的箭矢,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这人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长衫,看上去身形单薄,也不像是武将。 郑竹一眼看到这人的面目,顿时吃了一惊,“林甫,怎么是你?” 皓月高悬,洒下银辉万缕,这些月光此时纷纷朝着这名男子汇聚而去。 面白无须的男子仿佛汲取了月光的精华,他的肌肤上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泽,他的五官其实并不出众,但他眼眸显得异常沉静而深邃,就像是能够洞察世间万物的本质,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这人便是不依靠氏族的力量,却已经隐然和众多门阀分庭抗礼的大唐宰相林甫。 林甫修长空浩然气,八品,这并非什么秘密。 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按照郑竹所得的密报,他现在应该被一众叛军堵在政事堂才对。 他大为吃惊,但林甫脸上却是一丝震惊的神色都没有,他平静却威严的看着郑竹,出声道,“你是来助我平乱的是吧?” 其实寻常人若是这种情况,最多说一句,郑竹,你今晚还是站在我这一边吧,过后有的是你好处。 但林甫偏偏就没有这么说。 他这一句又是给郑竹台阶下,又连郑竹之前杀死那名官员的劣迹都一并抹了去。 至于好处,他一是无需多言,二是这时候也没法说给保证,全是画饼。 郑竹眯着眼睛看着林甫看了好一会,突然之间展颜一笑,道:“林相,我当然是来助你平乱的。” 林甫平静的点了点头。 他并不多言,只是车队继续往外行走。 郑竹后方的那些扶风精骑在郑竹的示意下分列道路两边,就让车队沿着大道通行。 等车队全部出了永兴门,车队中央的林甫对着郑竹点了点头。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看上去就只是和郑竹打了个招呼,意思是今晚上我们就算联盟的盟友了,但让车队之中其余所有人压根没有想到的是,郑竹只是笑了笑,所有的扶风精骑却抽刀的抽刀,提枪的提枪,拔剑的拔剑,全部出手! 郑竹甚至都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任何对于的动作,只是林甫这一点头,他这一笑,道路两边的扶风精骑手中的兵器就已经变成了呼啸的狂风,变成了森冷的夺命狂潮! “这怎么回事?” “是不是搞错了?” 车队里好些个官员脑袋被砍下来的时候都是懵的。 但林甫的脸色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那冲杀砍人的扶风精骑也有意识的避开了他所在的这辆马车,以及队伍中间的两辆马车。 等到其余马车上的人都快被杀光的时候,他才转身朝着后方的城门又点了点头。 那扇城门又很快关上了。 这个时候还在死战的几个车队之中的幸存者都是高手,他们身边倒是都躺了几个扶风精骑,一时其余的扶风精骑也并不靠近,在周围梭巡起来。 这几名修行者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看着林甫连眼角都快瞪裂了,“林甫,你狼心狗肺,竟然伙同郑竹谋反!” 所有的扶风精骑在此时也才用敬佩的目光看着郑竹,一副释然的模样。 看他们的样子,就连刚刚开始冲杀的时候都似乎没看出林甫就是郑竹的内应,也是直到此时才彻底反应过来。 林甫又朝着郑竹点了点头,有些满意的说道,“你连他们都瞒着了?” 郑竹微微一笑,淡然道,“若是提前告知了他们这些,他们觉得成功几率极大,自然会跟着我干,但唯有觉得成功几率其实不大,但还肯跟着我干的,才是我的真兄弟。这些个人跟我出生入死,到这个时候,也没有让我失望,也不枉费我过去将所有的好东西堆在他们身上。” 听到郑竹这么说,长街上的扶风精骑都傲然的笑了起来。 林甫眼中满意的神色更浓,道:“长安这些个人都小瞧了你,但我倒是也从未看错你。” 郑竹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上。 那辆马车比寻常的马车要宽阔一点,而且要高很多,车头上驾车的是个小太监,现在虽然脸色发白,但看上去却还镇定得很。 这个时候那马车的车门帘子一晃,高大伴的身影先行出现。 他弓着身体,始终将车门帘子掀开着,让皇帝从里面走了出来。 “圣上。” 郑竹一看皇帝,就兴高采烈,倒像是真的救驾,而不是谋反。 皇帝也只是微微一笑,也看不出惊恐和愤怒。 高大伴也是面色如常的看着林甫,道:“林相,你下棋是长安第一,但今晚上你可是真下了一步臭棋。” 林甫淡然道,“是妙手还是臭棋,都得下了再说。你和我相处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没有听人安排等死的习惯。” 高大伴叹了口气,“一介寒门,能成为让权贵门阀都畏惧的毒相,权倾朝野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都不懂吗?而且并非不让你争命,你今夜若是懂得知进退,你保命何难?” 林甫平静的看着他,又对着皇帝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李氏这么多年的栽培,但今夜最终为何是我和郑竹站在这里,圣上和王夜狐一样深谙人心,到了此时应该就想得明白。” 郑竹笑了笑,他也不想让皇帝回答,直接道,“我们可以做刀,但不想一辈子被人当刀使唤,最后还要把自己的命填进这李氏的江山。实话实说,其实换了个王朝,像我们这样有本事的人也终究能够出人头地,能走到这一步,也不一定全是靠李氏的提拔。”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同郑竹这个说法,又像是不在意他此时说什么,只是道,“那你们现在觉得算是胜券在握了?” “这个城里的八品一个个在哪都列得清楚。”郑竹慢慢的说道,“今晚上你们李氏手笔太大,算计了太多人,那些能动用的八品都放了出去。你们之前肯定也没算计到我是八品,所以觉得万无一失,但眼下二对二,你们之前还自作主张用长孙细雨的命威胁长孙无极。现在长孙无极固然是不插手了,但高大伴你现在内伤好彻底了没?再加上我还有这么多兄弟,一盏茶的时间之内,杀你们杀不了?” 高大伴突然很罕见的笑得张狂了些,“哪怕你是这么个性子,林相办事都不会这么不稳妥,你们还藏着什么,一并拿出来算了,到这个时候你还言不由衷藏着掖着,光是你这样的气性,都配不上那张龙椅。” “倒也是,不过我会改。”郑竹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一个身穿深黄色道袍,戴着一个很高的尖顶帽子的道人从远处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高大伴端详着这道人,突然觉得有些面熟,但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正狐疑之间,郑竹倒是微嘲的说道,“这人你猜不出来?你们不是一直想着攻打人家高丽?而且这人的哥哥不是死在你手里?” 高大伴一下子想了起来,“你是高丽那个国师的弟弟?” 那名道人没有回应,只是脸上瞬间布满了怨毒的神色。 高大伴笑了,“你哥哥也是个奇葩,当年身为高丽的国师,却伪装成一个江湖术士,来当个刺客。我还以为多厉害,结果弄了半天,连我都打不过。你们那种小地方的人,连见识都短。” “我来杀这个老太监,你们两个送圣上归天应该不难。” 郑竹没有再废话,他从马背上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距离高大伴还有四五丈远的时候,他身上黄色光焰不断涌现,真气吸取着地上的尘土,不断形成甲片,一层层覆盖在他的身上。 顷刻之间,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层厚甲,这厚甲明明是神通形成,却比玄甲看上去还要真实,还要厚重,而且玄甲只是符纹之中的元气灵动,但他这件厚甲却是一片片甲胄犹如活物,就像是一块块有生命的盾牌一样。 “你这是什么法门?” 高大伴一点惊惧的模样都没有,只是惊讶,“前朝到现在,从来没见过你这种法门。” 郑竹有些骄傲的说道,“没见识了吧,这便是失传的大黄袍。这是正儿八经的皇气加身,也曾是真正的皇家法门。” 第两百七十三章 算计外的人 “不是。” 高大伴笑了,道:“我意思是你这神通和我这神通还有点相近,我们是不是有缘?” 说话间他身外黄云滚滚,一种独有的神通气机在身外流转,他的身外凝成一块块黄色的砖石。 郑竹之前早就知晓跟着皇帝从小玩到大的这个太监总管是个八品,但这人具体什么神通,外界却是毫不知情,现在这高大伴神通一使出来,他见了的确一愣,“你这修的什么法门?” 他身外是厚甲,这高大伴身外是一块块城墙砖般的黄色砖石,看上去还真的很像。 “我再让你看看清楚,说不定你就明白了。”高大伴的笑声突然变得豪迈起来,他的体内骤然冲出六道滚滚的黄气,这六股黄气瞬间汇聚在他的右手之中。 一块比他的人还大的长方形黄色巨碑就此显现。 这块巨碑表面坑坑洼洼,甚至带着风化的痕迹,古朴而沉重,根本不像是真气神通凝结而成。 “通天碑!” 郑竹顿时一声怪叫,“黄道吉相法门早就失传了,你从哪得来的!” 他怪叫声刚起,黄色巨碑已经朝着他兜头砸下。 他的身影在空中急剧的闪动,明明难以捕捉方位,但是这黄色巨碑却好像彻底锁定了他的身位,每一刹那都能预知他的身位所在一样,无比精准的拍至他身前。 黄色巨碑砸在他身上的一刹那,他身上黄光一涌,就好像有另外一个郑竹披着黄色的袍子从他的身体里走了出来一样,一拳狠狠砸向这黄色巨碑。 轰的一声巨响,周围那几辆马车全部被崩散的气流震碎,那些尸身都被直接震成了碎片。 此时距离这战团最近的扶风精骑都距离此处至少有五十步,但强劲的罡风吹拂过去,这些战马都有点站不住脚,歪歪斜斜的连连倒退。 郑竹怪叫声中,身上的黄色甲胄都崩碎了小半,他呼吸之间,鼻孔之中都喷出淡淡的血雾出来。 高大伴看上去似乎比他还要严重,嘴角不断流出鲜血,而且开始不断的咳嗽,但高大伴脸上的笑意却反而越来越浓烈,而且还边咳边赞叹,“好眼光,居然连这种外面至少两百余年没见着的法门,都被你一眼认出来了。不过你既然知道我这是什么法门,那你也应该明白,今晚上你要是一意孤行的话,那肯定凶多吉少喽。” “草!”整个大唐,上至皇宫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在表达强烈的情绪时,所用的字眼往往都是一样的,都是这么一个字。 郑竹狠狠骂出这个字,连眼角都带着狰狞。 记载之中这黄道吉相法门属于真气法门和神通法门两边不靠,修行又慢,前期又没有个厉害的精神小神通,但真正修出八品神通之后,这黄道吉相法门却像是鲤鱼越过龙门之后,一下子蜕变了一样,属于两边都靠。 不仅是真气凝聚的通天碑刚猛到了极点,而且修出这八品神通的人,还有一个感应祸福的精神神通。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靠的是智慧和对危险不危险的形势的判断,但传说之中,修出这八品神通的人自然就能感应所站的地方是不是危墙。 这高大伴敢跟着皇帝到这,那意思不是说这地方不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不给他们带来厄运,那不是意味着自己此次谋逆是凶多吉少? 郑竹心里才刚刚生出寒意,却听到林甫淡淡说了一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世上的吉凶,随时都是变化的。我来长安入仕之前,还有厉害神通者给我测命,说我活不过二十三岁。” 说话间,他已动步,朝着罡风四溢之中纹丝不动的皇帝走去。 “我后来想明白了,像我们这样的人物,出身寒微,天生就像是激流之中逆流而上的游鱼,身后全是乱石,其实只能拼命向前,但凡有一丝松懈,只要片刻失去勇猛精进的念头,那想要停留在原地也是不可能,转眼之间就被冲下去了,打在身后乱石上就死了。” “我若是听了他们的话,想要安稳在地方上呆着,反而倒是活不过二十三岁,恐怕连二十岁都未必能活到。” “圣上,为了你们李氏的一步棋,今晚上有多少人冤死?这有违天和,臣敦请圣上退位。” 他说话之间,整个天地都似乎在回应,有风从万里之外呼啸而来。 长安的上方空中,风声犹如雷鸣。 一道道的罡风犹如数百丈长的长刀,从高空之中垂落,一刀接着一刀朝着皇帝斩落。 “该进的时候要进,该退的时候要退,不知进退,难得善终。”皇帝静静的挥拳。 他看上去就和平时伸胳膊动腿,活动一下筋骨一样轻松,但是他身体里始终就像是有巨大的桥梁在互相架接,互相撞击。 不管有多少刀落来,他都是简简单单的一拳,一拳就轰碎。 郑竹不再犹豫,他脸上出现了一股黄气,这黄气就像是一层沙子一样,从他脸上滑落,一直落到他的脚底。 他脚下没什么变化,但是高大伴的脚下石板却是瞬间崩碎,原本坚硬的石板路瞬间变成了一片流沙地。 沙砾和泥土混杂在一起,顷刻间又全部变成了黄沙,黄沙沸腾一般,里面就像是有无数双小手将高大伴往下面拉。 高大伴整个身体开始往下慢慢的陷落。 也就在此时,那名头戴尖顶高帽子的高丽道人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一划,哧的一声,他左腕上喷出一股鲜血,形成一道血色的小剑。 这小剑随着他目光指使,朝着高大伴的咽喉刺去。 高大伴虽然还在咳血,但他面色平静,咽喉前方出现数块黄色砖石。 血色小剑极为灵动,瞬间就化为一道血线,又绕向他的后颈。 高大伴这几块黄色砖石也如小盾一样转到后侧,一时间,这小剑变成耀眼的血线在他身周飞舞,不断寻觅机会。 高大伴的身子此时不断下坠,沙土已经到了他的腹部。 高空之中风声呼啸,除了那些不断坠落的长刀之外,有一柄倒悬着的巨剑正在形成。 扶风精骑全部仰首望天,看着天空之中这一柄巨剑,他们的心神震撼到了极点。 那不像是一柄剑,倒像是一座山,像是一艘神王的巨船。 “林相,你我君臣多年,哪怕最终你不肯退,做了如此的选择,但今夜你也让我见到了这人世绝顶的风景,你死之后,我会以国士待之,不会治你的罪。”然而此时,皇帝却是有些感慨的望向东边,认真的说道。 长风至远处来。 带动了远处城中通天树上的火花。 无数燃烧着的铁屑被卷上高空,相伴着高悬的明月,在夜空之中形成一条灿烂的长河。 如神凰之尾羽般耀眼,如赤霞燃烧漫天。 下方是巍巍之巨城。 真乃人间最美的风景。 此时三名八品对上这两名八品,大势已成,林甫和郑竹都不知皇帝哪来的信心说出这样的话语,然而此时,掌控着那高悬巨剑的林甫却没来由的感知到了一种致命的危险。 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轰! 也就在此时,高空之中迸发雷罡。 一道白色的雷电以恐怖的速度坠落,打向郑竹。 郑竹一声怪叫,他的体内又是冲出一个黄气结成,披着黄袍的人形,硬生生的挡住了这道白色的雷电。 轰! 沙尘四溅,郑竹身旁宛如出现一场小型的沙尘暴。 “崔老怪!” 郑竹虽然挡住这一击,但是他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无比。 轰! 天空再次坠落白色雷罡,这道雷罡打下来之前,那名带着尖顶高帽的高丽道人也是发出了一声骇然的惊呼,那柄由他的鲜血凝结而成的道剑飞射回去,斩向空中落下的雷罡。 哗啦一声。 这柄血剑和雷罡冲撞的声音和郑竹与这雷罡交手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不同,就像是一大桶水冲刷到了墙上。 雷罡虽然崩碎,但那血剑也彻底散碎,变成一蓬血雾。 “草!” 郑竹再次发出惊怒的声音。 崔氏! 这城中除了李氏之外,其余所有的门阀,包括长孙无极在内,都没有将崔氏计算在这场宫变里面。 崔氏和沧浪剑宗明明都被那少年拖在曲江! 崔氏来长安,就是要杀那名少年。 崔氏之前的所有布局,所有气力所向,也都是针对那名少年。 然而谁能想到,清河崔氏在地方上潜伏这么多年,给所有人的判断都是要往关外发展,但他们其实的真正用意,却是长安! 崔氏要强势进入长安,哪怕这个想法公诸于世,之前所有的门阀恐怕都会嗤之以鼻。 凭什么? 就凭着崔氏有一名八品强者,有崔白塔那样一个怪物么? 然而郑竹现在明白了。 崔氏的这崔老怪竟然已经偷偷的来到了长安,而起还瞒过了所有人的感知! 崔氏能够进入长安,不是靠他们自己脑瓜子自己想想,而是得了李氏的助力! 崔氏故布疑阵,给人一种被那少年牵制在曲江的错觉,实际上崔氏真正的杀招是在这!他们在长安的布局,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刻! …… “真多啊…”耶律月理一脸羡慕和兴奋的看着天空之中那道无比璀璨的赤流,感知着天空之中的气机变化,忍不住说道,“今晚上长安城里的八品,都展露得差不多了吧?” 冲谦老道负手而立,凝望着这些人对决的方位,他冷冷的说道,“白云观、堕落观。” 耶律月理听得懂他的意思。 他这意思是说,这晚上不管是原本就是长安的修士,还是外来的修士,真正能入得了他法眼的八品大修士,都差不多露了底了,但还有两个地方肯定有厉害的八品修士没有露底。 白云观和堕落观。 这两个地方,还是能够让冲谦老道忌惮。 “这个人就是崔氏有着崔老怪诨号的崔神罡?”耶律月理看着天空之中不断闪现的白色雷罡,眉头微微皱起,道:“传闻这人不是修的长生宗的长生法门么,怎么修到八品形成了这样的神通,这人厉害啊。” 冲谦老道这次倒是没有冷笑怼人。 他难得认可耶律月理,缓缓点了点头,道:“他一来长安,能不能排进前三不一定,但肯定能排前五。” 耶律月理认真问道,“那你和他谁厉害?” 冲谦老道冷笑道,“他要是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十个都不够我杀,但他这神通厉害就厉害在,你不知道他施展这神通的时候在哪。你只能和他的神通打,却打不到他的人。” 耶律月理瞬间就明白了。 “李氏的算计厉害啊。” 耶律月理安静的轻声说道,“今晚上李氏弄了个人去看着玄庆法师,不让他看着这长安城,那说不定就是怕有人能够通过玄庆法师,发现这崔神罡在长安。恐怕更担心有人能够通过玄庆法师,把这崔神罡的具体所在给找出来。” 冲谦老道看了她一眼,道:“这个时候这些个人战得厉害,但你怎么知道这崔氏就是和皇帝一伙的?” 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因为他这一出手,李氏的气数一下子就强了很多。所以接下来崔氏肯定是和李氏站在一块的。” 冲谦老道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耶律月理却是认真的想了想,道,“这城里还有另外一个能窥探八品修行者的人,结果老早就被杀了。这可能也是李氏的算计,借刀杀人。” 冲谦老道的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他依旧没有说话,耶律月理却是自个点了点头,道,“肯定是这样,你也是这城里的关键人物,但他们就利用你师弟把你拖在这,让你走不了,省得你一时兴起或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人利用,拖入这场战局里头,还有他们让李得意回来,我看倒不是就希望李得意帮他们多杀几个人,而是利用李得意让那个可以窥探长安的人物暴露一下气机。李得意进城的时候,那人肯定忍不住偷偷看了李得意一眼,结果自个的气机也被人感应到了,然后有人乘着今夜的乱局就把这人杀了。” 说完这些,耶律月理还认真总结道,“所以李氏让李得意回来,其实倒不是想李得意帮他们多杀两个厉害的修行者,而是为了引出这一步棋,让这人也死了,那接下来崔老怪再进城,再出现在那,就不会被人发觉了。其实说是不想牵扯你和顾十五,但实际上李氏把该用的人都用上了。” 其实若是没有这个总结,冲谦老道也自然听得懂。 他平生最不喜欢这些背地里的勾心斗角,他此时忍不住就寒声道,“这些个狗皮倒灶的玩意!” 但突然之间他又想到了某种可能,他转头看向耶律月理,“这个人李氏本来应该是用着的,但李氏到了今晚上,又不能完全相信这个人,因为这个人的品性有点问题,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就先让这人死了。但今后他们没这种人用了,你倒是或许在这方面可以帮他们,所以他们愿意让你来长安?”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这么讲就说得通了。” 冲谦老道道,“要不我一剑杀了你算了。” 耶律月理道,“要不你想想明天吃啥和我能给你师弟拿多少好处再说?” …… 顾留白和裴云蕖、五皇子等人才刚刚坐在五皇子包下的酒楼里头说了点秘密话,刚看到周驴儿笑嘻嘻的出现在视线,顾留白还没来得及骂人,就看到了白色雷罡降落,就看到了火花如长龙般席卷漫空,朝着皇宫的方向飞舞。 顾留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崔白塔和自己对决的那些场景之中的白色雷罡,他直接反应了过来,“崔氏的那个八品也进了城,在皇宫那边出手了。” “这是崔老怪?”五皇子吃了一惊,“居然可以驾驭雷罡?” 周驴儿在楼下看了一眼那雷罡,接着一跳就从窗口跳进了这雅室,然后凑到顾留白的耳朵边,问道:“顾十五,你要神通物不要?正儿八经的神通物,两件。” 顾留白刚想骂人,突然之间又顿住了,不可置信的轻声问道,“哪来的神通物,还两件?” “兰陵坊出来的,兰陵坊里有好厉害的人物,蓝姨她们都不敢接近。但后来厉害的人走出来,死了。我的老鼠知道那两件神通物在谁身上。”周驴儿笑嘻嘻的解释了一下。 他说的虽然简单,但此时城中的消息原本通过各种不同的途径源源不断的送入这酒楼,兰陵坊周遭到底怎么回事,此时顾留白和五皇子这一伙人也大致弄得明白。 “王夜狐死了,那两件神通物落在了谁的身上,结果被你知道了?”五皇子听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 王夜狐这人之前一点都不显山露水,但按照传递而来的密报来看,王夜狐无论是谋略还是修为神通,都强得吓人。 任何修行者都恐怕无法跟踪王夜狐,没想到却还有周驴儿这么一个异类。 “你知道在谁身上,不会失去那人的踪迹?”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周驴儿点了点头,笑嘻嘻的说道,“跑不了,而且我已经和蓝姨说了,他们知道了那人,那人肯定就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那这个时候不能动他。”顾留白马上就下了决断,“这个时候若是就去将这两件神通物抢在手里,城中所有的势力恐怕就会觉得我们这晚上做了很多事情,就是为了图谋这两件神通物,而且这两件神通物要是在这风口浪尖到了我们手里,接下来麻烦特别多,先不要惹火上身。”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没事,反正蓝姨也是这么想的,她说就等你拿主意就行。” 顾留白点了点头,刚想问他和冲谦老道那事情,也就在此时,突然听到空中连续不断的巨大轰鸣,再抬头看去,只见那条铁花形成的灿烂光河之中,竟已经是无数的雷光闪动,席卷长安上空的这条赤霞,已经变成了一片雷海! 第两百七十四章 倒悬如山剑 郑竹和林甫都停了下来。 长街上的这些扶风精骑无法控制得住他们身下的战马。 雷罡的轰鸣之中,即便是这些经过严苛训练的战马都已经陷入了恐慌。 “这些个玩意能够引雷?” 郑竹的脸上写满了懊恼。 他之前怎么都没有想到崔老怪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和李氏联手,而现在他则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种漫天燃烧飞舞而至的铁屑,竟然能够帮助崔老怪引雷。 这么一来,那些在通天树上打铁花的修行者,原来就是早早安排好,相当于帮助崔老怪提升神通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修行者是帮助崔老怪提升神通的也就算了,但真正将这些燃烧的铁花引到这边的,还是林甫的神通。 李氏这一手,真的是将他们算得死死的。 “你这都相当于被他们借了神通,送了一场东风。”郑竹看着林甫,忍不住叫道,“还不赶紧弄点风把它们给吹散了!” 林甫的脸色依旧没有太大变化,但是他的眼神却有些悲哀,他转头看了郑竹一眼,道:“晚了。” 郑竹的脸一下子就僵了。 已是一片雷海。 风也吹不散雷海。 而且说不定反而弄得云气激荡,催生出更多的雷罡。 “就算没有那株通天树,没有这飞过来的漫天铁花,崔氏入了这局,我们就已经赢不了了。”林甫没有在看他,只是平静的说道,“你要逃命就赶紧逃吧,我会留在这里。” “真他妈操蛋!”郑竹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但他知道林甫说的是事实。 三对三,哪怕自己的确对上这高大伴可以占得上风,但一时半会也杀不了这高大伴。 但崔老怪要对付那个高丽道人是绰绰有余,他很快就能将那高丽道人杀了。 林甫再怎么强,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杀得死皇帝,而且很有可能是皇帝更胜一筹。 只要崔老怪杀死了高丽道人,再和高大伴和皇帝联手,那他们势必很快落败。 “兄弟们,逃命!” 他转头就逃。 他知道今夜逃命起来也是凶多吉少,但再怎么着都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轰! 他先逃,雷罡就先对付他,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数十道白色的雷罡同时朝着他抽打而至。 “给老子滚!” 郑竹也是彻底发了狂,他体内的黄气涌动,身上甲胄往外扩张,真气密布体表,直接形成一身黄袍。 轰轰轰轰… 那些漂浮盾牌一样的甲片被雷罡抽打得顷刻破碎,后继的雷罡将他身外的黄袍打得破破烂烂,但他口中鲜血狂喷,往城外逃遁的速度却反而更快。 那些从天空坠落的雷罡都似乎来不及捕捉他的身位。 “草!”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郑竹突然感知到了什么,他有些无奈的转过头去,似乎想要呼喊那些扶风精骑不要跟着自己,但这时候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只是在心中骂了这一个字,他所在的这条数里长街就已经变成了一片雪白。 天空之中的整片雷海就像是太过沉重而失去了浮空的能力一般,一下子压了下来。 白茫茫一片的雷罡,彻底覆盖了整条长街。 最后和身后的骑军一起被这片雷海淹没的时候,身为八品修行者的他还是抗衡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完整的骂出了一句,“草你娘的,都是造反,为什么崔老怪的所有雷罡就他娘的全部劈我一个人。” 骂声消失之后,这条长街上就只剩下了一字长蛇阵般的焦黑躯体。 高大伴从流沙坑里跳了出来。 他干咳了两声,但没出手。 皇帝朝着前方一步跨出,林甫心中一动,他原本想要出手,但感知到了什么,却还是停了下来。 皇帝的身影如同流星一般从他的头顶上空飞了过去,落下时一拳击向也已经开始逃跑的那个高丽道人。 那个高丽道人脸上的神色也趋于疯狂,他伸手将戴着的尖顶高帽摘了下来,内里红光涌动,就像是有一汪鲜血。 他挥动着这顶高帽朝着皇帝打去,但皇帝只是一拳砸向了他。 轰! 皇帝的拳头上出现了一条金色的龙形。 只是一拳,这顶高帽崩碎,接着无数的红光反冲到这高丽道人的身上,这高丽道人的身体就像是纸片一样被打出了无数的孔洞。 他剧烈的嘶吼着,但是整个身体却已经不受他控制的往后崩飞出去。 皇帝戏谑的看着这个高丽道人,然后道,“好了,这下高丽连一个八品都没了。” 林甫一直没有动。 等到这个高丽道人坠地死去之后,他才看着皇帝,平静道,“大唐的密谍过去十五年间,一直在高丽打听这人的下落,这人这十五年都没敢回高丽,生怕被你查出踪迹,然后派人杀死。他一直不在高丽,其实高丽也相当于一个八品没有。至于他,有家不能回,有了这样的修为却不敢透露踪迹,流落在外面其实过得也生不如死,眼下这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皇帝和高大伴两个人一前一后,将林甫堵在中间,他看着林甫,平静但充满威严的说道,“那你呢,你还不甘心吗?” 林甫已经沉默了一会,此时却反而笑了出来。 他看着皇帝,笑道,“我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我没有李氏这么强的底蕴,但我今夜却至少逼得崔老怪暴露了自己神通特性,今后他想要再动用这种方法增强自己的神通来对付其它八品,显然是不可能了。而且我还逼得你出手,就我这样的人借了今夜的势头就能逼得你都要亲自出手,那这天底下的人对李氏也会心中有个考量。你别以为今夜李氏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一下子铲除了王夜狐和我,铲除了许多门阀的根基,你李氏的江山就更为稳固。但在我看来,今后恐怕敢挑战你李氏江山的人会更多了。毕竟你们拿王夜狐都没有什么办法,而且我和郑竹就只能牵动这点力量,都差点成功了不是?接下来我这一剑若是再让你受点伤,那你说会怎样?” 他的话音刚落,高空之中那柄似乎都已经要消失的倒悬巨剑骤然发出耀眼的光芒。 皇帝和高大伴都微微的变了脸色。 先前林甫劝郑竹直接逃命,他们都以为林甫的心气已经散了,以为林甫知道注定不敌,已经没有再战的心思。 然而此时他们才知道,林甫只是让崔老怪对付郑竹,他一直都只是在等待这一刻。 林甫仰首看着那柄仿佛小山般倒悬的巨剑,他漆黑的眼眸此时倒映着璀璨的剑光,就像是彻底燃烧了起来。 万里外的北风,此时似乎带着凛冽的寒意终于到了长安。 他浑身的气机都燃烧了起来。 他笑了起来。 王夜狐已经用尽了一生积蓄的力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间。 现在就轮到他了。 唰! 倒悬如山的剑随风而至,朝着皇帝斩去。 “太可怕了。”当这一剑斩下的时候,耶律月理幽幽的对着冲谦老道说道,“王夜狐也好,这林甫也好,一个个的也太可怕了,你们长安到底什么鬼地方啊,怎么这些人一个个比鬼还可怕。” 曲江边酒楼上,顾留白先看坠落的雷海,再看倒悬一剑,他忍不住就吐槽道:“我师兄还说我把比剑弄得跟耍猴戏似的,丢他和宗圣宫的人,和这种级别的比试一比,我弄什么不是耍猴戏一样。” 说完这几句,他心里又嘀咕,“怪不得阴十娘那么要强的人,也不敢说自己的剑在长安就胜得过谁谁谁,只敢说可能前三有的。” 裴云蕖也是在旁边想,“要摸多少次胸才养得出这么厉害的剑啊。” 剑已落。 剑和林甫整个身子的气机连成一体。 林甫朝着皇帝踏前一步,剑就已经斩到皇帝的身上。 皇帝依旧只是出拳。 他的身外一下子出现九条金龙,这九条金龙汇聚在他的拳头上。 他的拳头直接砸在斩下的剑锋上! 剑锋开始崩裂! 林甫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身上的肌肤也开始出现了裂纹,肌肤如同瓷片开始碎裂,开始掉落。 他很惊诧。 他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强横到这种地步。 然而他还是再次往前踏出了一步。 他斩下的长剑瞬间再刺! 皇帝的拳头就像是无处不在一般,瞬间打在他的剑身上。 他的剑身不断的崩解,瞬间只剩半截。 林甫眼中的神光开始消散。 他的生命也即将到达尽头。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看到皇帝的身后隐隐浮现出独特的真气法相。 他看到金色的光芒在皇帝的身后簇拥,形成一尊和皇帝等高的三头六臂的法相。 这法相的三个头颅都是狰狞无比,他们的六条手臂齐齐托着一页金简。 “你这…” 林甫不可置信的吐出两个字。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剑和整个身体就彻底崩裂,剑气和他的身躯就像是变成蝴蝶纷纷飞散。 高大伴缓缓的转身,看向车队之中数名幸存者。 …… “这样厉害的人物都死了?” 耶律月理看着林甫陨落的方位,忍不住感慨的看着冲谦老道,轻声说道,“这人牵扯的气数强啊,之前死的八品加起来都不如他牵扯的气数强。他这一死,感觉李氏的气运一下子又弱了很多。” 冲谦老道当然知道那是林甫。 他突然忍不住就冷笑了起来。 “那群读书人一直都著书立作,说什么越是胸有浩然正气,就越是诸邪不侵,说得好像自己越是正派,修行这种法门就越是事半功倍,这人修为这么高绝,那一身浩然正气不知道强成什么样,但身为人臣,这时候谋逆可不符合他们自己书上讲的道理。这些人接下来又不知道怎么个自圆其说。”冲谦老道冷笑着说完这些话,然后又看着耶律月理,缓缓说道,“小蛮女,你是不是故意和我坦白你的这修行法门?按你这么说,你这修行法门就是用什么气数不气数掩饰,这感知气数其实是其次,你这修行进境,恐怕是由修行者死得多不多决定的吧?” 耶律月理露出了一点狡猾的笑容。 冲谦老道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又负手而立,朝着林甫陨落的方位,然后接着道,“原来你们回鹘神殿的这种法门就脱胎于食死经,附近有修行者一死,自然就有一些怪异的元气自然投入修行此经的修行者的气海。这么说来,你修的这法门在这方面应该比当年的食死经还要强一些了。” 耶律月理马上认真的摇了摇头,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道:“不是法门强,是人强。” 冲谦老道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 回鹘这神殿挑选神女的过程十分苛刻,那其实是这种神通法门太过玄奥,本身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能够大幅度将之改进,但在漫长的传承过程之中,应该是有人发现了某种特殊的血脉或者体质能够更契合这种神通法门。 任何法门修行都讲资质,冲谦老道也不奇怪。 他微讽的看着耶律月理,道:“所以对于你而言,这长安你是不得不来。” 耶律月理老实的点头,“以往都是边关死的修行者多,但我感应得出来,这段时间长安死的修行者会非常多,更何况别的地方哪有这种级数的修行者多。” “所以今晚上李氏和城里那么多门阀都是要么大亏特亏,要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你就赚得盆满钵肥。”冲谦老道脸上又挂满了平日里那种怼天怼地的冷笑,“小蛮女,所以你来了长安,第一时间就到我宗圣宫来,就是先和我宗圣宫纠缠个缘分,好让我今后发现了你这法门的奥秘,也不能干干净净的将你一剑斩了。” 耶律月理乖巧的点头,道:“主要是我知道,你也好,还有你师弟也好,应该对法门本身没有什么纯粹的喜恶,你们的行事应该不如长安的某些正派宗门那么邪恶。” “行事不如长安的某些正派宗门那么邪恶?”冲谦老道一听这话,却是反而哈哈笑了起来,他觉得小蛮女这句话倒是说的有趣。 但下一刹那,他虽然笑着,但眼睛里却又出现了淡淡的感伤,“我师兄就说过,法哪有正邪,只是看人。” 耶律月理认真道,“城里敢说这样话的人,也没几个。” 冲谦老道又带着些厌恶的情绪冷笑起来,“这道理差不多是个人就明白,就是绝大多数人党同伐异,打压别人而已。” …… 怀贞公主和一群国子监的学生回到了通济坊。 通济坊里本来还有一场诗会。 对于盛世中的才俊而言,武功文治缺一不可,比剑自然爽快,诗歌也更显文雅。 看完酣畅淋漓的比剑,再借酒而歌,吟诗作画,更是能够将胸中的感受抒发出来,没准一时灵光闪现,还能变成千古名句,长留史册。 但今夜皇宫里的冲天火光也好,天空之中那雷海轰鸣也好,却都给这群盛世里的才子心头洒下浓重的阴影。 很明显城里头有惊天巨变了。 寻常的百姓可能并不觉得这种东西却牵扯到自己的身上,但国子监的这些学生都来自不同的官宦世家,谁也不知道今晚过去,自己的家中会迎来什么样的改变。 可能有些人能够乘势青云直上,有些人却突然变成了罪臣之子,要处斩或是发配了。 酒水还是平时的酒水。 但喝着却已经不是平时的滋味。 不知怎么回事,才几杯浊酒下肚,这些年轻人心头的沉重就像是落在了眼皮上,眼皮竟是睁都睁不开了。 平时这种诗会,这时候应该都是大声喝彩声,反复诵读妙句声,但此时充斥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厅堂里的,却反而变成了此起彼伏如潮水一般的打鼾声。 和下首那些横七竖八睡倒的学生相比,伏在案上的怀贞公主至少还不失仪态。 白有思的确还是有眼光的。 她这伏在案上,露出细长白皙的脖子,整个背部看上去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光看着背影都令人忍不住的心动。 突然之间,这厅堂之中的响起嘻嘻的诡异笑声。 门口涌起一股诡异的黄绿色气流,朝着梁上一扑,到了大梁之上,又如同吊丝蜘蛛般诡异的朝着怀贞公主慢慢垂落。 此时才看得出这人身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脸上带着的一个面具伴随着呼吸铁锈斑驳,不断的喷吐黄绿色的焰气。 到了怀贞公主身体上方数尺处,这人突然顿住,他体内响起了无数丝丝的响声,他的整个身体和脑子都诡异的晃动起来,接着他拔出了一柄色彩斑驳的长剑,直接朝着怀贞公主好看的脖子刺了过去。 这一剑若是落实,怀贞公主颈骨断裂,恐怕不死也是残废。 但也就在此时,怀贞公主整个身体也是一阵急剧的乱颤,她的身外出现无数乱线般的游丝不说,整个身体完全不合道理般往后退去,与此同时,她面部还朝下,右手却已经反手朝着这人凌空一点。 哧! 一道速度极为惊人的剑光朝着上方这人的胸口刺去。 砰! 上方那人口中一声低沉的怪叫,整个人瞬间在上方屋顶撞出一个孔洞,飞了出去。 只听得外面嘶嘶连响,接着响起一阵阵桀桀的怪笑。 但只是数个呼吸之间,这怪笑声就去得远了。 第两百七十五章 吾美妻嫌多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脸上的神色竟是没有多少变化,但眼瞳之中的惊怒之意却是无法掩饰。 接着她微微垂首,犹豫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起身往外走去。 她出现在顾留白、五皇子、裴云蕖这一伙人的面前时,顾留白虽说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但还是一副有些意外的模样,“又什么风把怀贞公主给刮来了。” “我来和你们谈些事情。”怀贞公主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些人,坐下之后,目光却是第一时间落在了裴云华的身上,“云华,我听说裴国公和你都想要取消三皇子的婚事,是否属实?” 顾留白、五皇子、裴云蕖、裴云华、上官昭仪,在场这五个人都是一愣。 之前顾留白让阴山一窝蜂那群人试探怀贞公主,试探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五皇子所料不差,这怀贞公主修的果然就是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 的的确确就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一群人听到怀贞公主直接过来这边,都觉得这怀贞公主恐怕是猜出五皇子看出她是堕落观隐道子,猜出方才的人是五皇子和顾留白这边派去的,但一群人却是真没想到,怀贞公主一过来,居然开口先说了这么一句。 裴云华一愣之下,脸顿时红了。 但她心里面早就豁出去了。 而且今夜看了顾留白和沧浪剑宗的比剑,给她一百个三皇子她都不换。 于是她认真的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怀贞公主也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上官昭仪,道:“是因为知晓了三皇子对上官昭仪所做的事情?” 裴云华心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摇了摇头,道:“这并非主因,我不能嫁给三皇子,是因为我心里头已经有了别人。” 怀贞公主看着上官昭仪和她的神色,又看着不吱声的裴云蕖,突然之间笑了笑,道:“若这桩事情我也想掺一脚,不知云蕖是否美成?” “怀贞?”五皇子差点下巴都掉地上。 一群人也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怀贞公主。 在场没有一个笨人。 谁都听得出怀贞公主这一语双关的意思。 这个堕落观隐道子一开口那几句,完全体现了她的消息灵通,而接下来她一看裴云蕖,所有人就都明白她已经看出了上官昭仪和裴云华和顾留白什么关系。 不过她消息这么灵通的话,这关系对她而言一点都不难猜。 有着回鹘神女耶律月理的先例,顾留白倒是淡定,他只是微微的一笑。 有句老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若是要把自个都一块献出去,那这里面的奸和盗就肯定厉害得去了。 裴云蕖这种时候也颇有大将之风,她一愣之后也是微微一笑,道:“怀贞公主,你说的在这桩事情上掺一脚,不知指的是帮我姐取消这婚约,还是别的什么事情?” 怀贞公主平静的看着裴云蕖,直截了当的说道,“不管是在取消你姐这婚约上,还是和云华一起嫁给顾十五这件事情上,都可以掺一脚。” 裴云蕖眉头微蹙,“帮我姐取消婚事这桩事情倒是无妨,但你要下嫁给顾十五,恐怕他承受不住,而且你若嫁给他,你能做小?这先来后到怎么排?” 怀贞公主的眉毛比一般女子的要稍浓一些,听着裴云蕖的这几句话,她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如墨般黑的眉毛微微挑起,更显威严,但她的语气却甚至出现了一丝恳求之意,“唯有如此,方能求存。” 五皇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个意思?” “嗣玄,你也别装了。”怀贞公主有些不悦的看了他一眼,道:“白有思过来,他那样子对着我太过不堪入目,我一时按捺不住出手,你肯定已经看出我是堕落观隐道子。” “……!”五皇子有时候挺放得下脸面的,但是他这人又不如顾留白脸皮厚,这个时候听到怀贞公主直接坦白说出堕落观隐道子这几个字,他的脸僵着,就有点装不下去。 顾留白却是笑了笑,看着怀贞公主道,“公主慎重,这堕落观隐道子几个字,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 怀贞公主直视着顾留白的眼睛,声音微寒道,“你们不是之前和六皇子暗通有无,一直在查皇宫里的堕落观隐道子?” 五皇子彻底无语了,他听着这有名有姓的话,再看怀贞公主此时的脸色,就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在诈唬人,“怀贞,你连这都知道?” “能成堕落观隐道子者,非常人,非常人所为,非常人所及。”怀贞公主道,“若是在眼皮子底下想要对付我,我岂有不察觉之理?” 顾留白倒是也没想到这一脸假正经且一直端着公主那威严架子的怀贞公主敢直接这样将话挑明。 不过既然话都挑明了,那他说话就也敞亮了。 “呵呵。” 他笑了笑,看着怀贞公主道,“感觉你挺骄傲。” 怀贞公主眉头微挑,“你若真如此觉得,那也无妨。” 顾留白笑道,“上一个堕落观隐道子谢晚比你还骄傲,还要癫,结果被我打得跟狗一样。” 怀贞公主以前没遇到过这种刚当面奚落自己的少年,她生气固然生气,但更生气的是,她没想好怎么回应。 沉吟了足有两个呼吸的时间,她才慢慢说道,“若不是今夜之变故,可能过几天我就把六皇子杀了。” 五皇子看看顾留白,又看看怀贞公主,他忍不住就苦笑起来,“怀贞,你今晚过来想必不是要说这种狠话的?” 怀贞公主一怔,她心中倒是也觉得怪异起来。 怎么好像被这顾十五随便一两句话一激,自己就有点乱了分寸? 平日里应该不至于如此。 随即,她面容又是一肃,有些威严的看着裴云华,道,“云华,我可以帮你解除和三皇子的这桩婚约。” 裴云华心中自然惊喜万分,但她只是看向顾留白,顾留白不拍板,她也不能就直接答应了。 怀贞公主又看向很是低调的上官昭仪,道:“今夜剧变,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家中原本可能获罪,你父亲和家人即便不死,也又可能会被流放,但我可以保他现有官位,保你家中无事。” 上官昭仪面色微白,但她也并未应声。 怀贞公主又看着五皇子,道,“你和老六的事情,我可以不拆穿,而且我可以保着老六,我的人也可以一并帮你们办事。” 五皇子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怀贞,这局面你也看得明白,在这我根本不做主。” 怀贞公主此次倒是心中没什么波澜,她最终静静地看着顾留白,道,“我可以下嫁于你,但你和你身边的八品修行者,必须保我性命,做我的护道人。” 顾留白皱着眉头看着她,道:“你认真的?” 怀贞公主眉梢微挑,威严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决然的神色,慷慨赴死般的感觉,“当然认真。” 顾留白却笑了,“我怎么觉得你在开玩笑?” 怀贞公主不解道:“你什么意思?” 顾留白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是个生意人,但你得想想你这生意公平吗?” 怀贞公主眼中出现了一丝怒意,“你觉得你还亏了?” 顾留白的神色严肃起来,“这生意里边,你觉得最值钱的地方,应该就是你下嫁于我,这应该没问题?” 怀贞公主虽然觉得他说的这些话有些粗俗,但还是点了点头。 顾留白认真道,“公主你觉得我缺老婆,我是找不到老婆的人么?” 怀贞公主心中怒意更浓,但看着顾留白身边的这三名少女,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自然,若光论身份,她们和你公主的身份还差着那么一点。”顾留白笑道,“但光论身份,你觉得回鹘神女和你的身份相比怎么样?” 怀贞公主一怔,“耶律月理?她怎么了?” “她见我的第一面,就问我要老婆不要。但她任何条件都没有提,纯粹就是白送。”顾留白严肃道,“但我一口回绝了。” 怀贞公主震惊的看着顾留白,不等她开口,顾留白却已经淡然的接着说道,“公主虽佳,但对我而言并非必需品。更何况这公主亦非寻常公主,我不入堕落观,但和公主这么…我不入堕落观也入了堕落观了。” 怀贞公主眉头又是不自觉地皱起。 她只觉得顾留白这几句话虽说是事实,但似乎不怎么正经。 顾留白此时却已经一脸正经的接着说了下去,“再说你的其余条件,云华和三皇子的婚事,昭仪的家人,还有六皇子的事情,你这几个条件,反倒是威胁我的成分居多。” 怀贞公主眼神瞬间又带着不悦,但她并非那种心急想要辩驳之人,她便只是安静的看着顾留白,等着顾留白继续说理由。 顾留白老老实实说道,“云华和三皇子的婚事肯定成不了,这事情既然裴国公已经答应了,那定然已经作为今夜裴国公和李氏的交易内容之一,你一点忙都不帮,也没任何的问题。至于昭仪的家人,说实话我和她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他死不死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看我今夜这么守规矩,李氏总得给我点面子,若是不给,那我救几个她在意的人应该也不成问题。其实你方才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我不答应,那你可能在这两件事情上面作梗,加上对付六皇子,但你用这些事情威胁我就显得可笑了,你信不信不用到明天早上,长安就家喻户晓知道你是堕落观隐道子,就知道你要对付六皇子?” 怀贞公主听到此处,她心里的一丝怒意倒是反而没有了。 只是看着眼前这少年,她反倒是有些失落,脑子里浮现出来一个清晰的念头,“我都说我愿意下嫁给他,他听我这么说,结果一点都不动心?难道我在他的眼里,也就只是如此么?” “真狗啊。”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此时倒是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面都是同一个声音。 狗是真狗不过顾留白。 他这完全是偷偷换了概念。 其实对于他们这伙人而言,怀贞公主的这桩生意里头,最有价值的部分当然不是公主以身相许,而是怀贞公主在李氏的地位,拥有李氏的一部分底蕴,以及她这么灵通的消息来源! 这怀贞公主的情报网络,显然厉害得要命。 但怀贞公主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太正经,太正统。 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这桩交易里头最有价值的当然是自个。 公主啊! 而且李氏最得宠的公主。 她什么身份? 她都看不上任何一个年轻才俊。 她在大唐嫁人,那都是下嫁,谁配得上她。 她嫁给一个修行者,这是什么样的恩宠? 这天底下那么多在沙场上拼死搏杀的厉害修行者,在朝堂之上绞尽脑汁治理天下的文人,哪一个的终极梦想不是封王拜侯,成为大唐驸马? 但人家不稀罕。 人家美妻嫌多。 连回鹘神女这样的人物倒贴都不要。 怀贞公主脑子里充斥着这种正统的思想,平日里她再怎么聪明,都觉察不出顾留白的狗。 她顿时觉得顾留白说得太有道理,自己给出的条件一个都不成。 关键这个时候顾留白还叹了口气,推心置腹道,“你想想啊,你这条件一个都没有诱惑力,但却要让我和我身边的八品修行者给你卖命。今夜八品死了不少吧?那接下来这长安城里的八品该金贵成什么模样。” 怀贞公主一点都不生气了。 她反而认真致歉道,“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然后她这脸上甚至出现了为难的神色,“你又不入仕途,我也没法给你在朝堂之上谋个位置。”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不入仕途,不牵扯党争,不握兵权,这应该算是我和你父皇之间的默契,而且我对这些东西委实没有什么兴趣,你便不用在这些方面去考虑。而且我得先提醒公主一句,任何生意,得有个互相信任的基础。堕落观隐道子这种身份太过惊悚,想要我彻底信任公主,公主恐怕还得先给出些诚意。” 狗! 稳如老狗! 五皇子差点直接给顾留白竖大拇指。 他实在佩服。 这意思是做生意之前,怀贞公主就得先给足够的好处了。 这生意谈得…太吓人了。 这时候顾留白还在狗,他又一脸肃然的看着怀贞公主,寒声道,“而且天下修行者对堕落观修士的态度,你自己也清楚得很,更何况我和谢晚水火不容,和堕落观已成死敌,我现在不动手对付你就已经是忌惮你李氏的身份,你竟然还敢和我说,要我做你的护道者,让我做堕落观隐道子的护道者,你是不是疯了?” 五皇子的嘴都咧开了。 其实对于顾留白这种背经离道的人而言,什么堕落观隐道子不隐道子的根本不算回事,他娘本身还有可能是堕落观上代道子。 但顾留白显然是吃定了怀贞公主这一个弱点。 怀贞公主太过正统。 她的思维方式不脱长安,就是长安那些名门正派修行地的正常修行者的思维。 五皇子倒是好奇,自己这思维如此正统的一个姐姐,怎么就能成了堕落观隐道子? 果然,顾留白这么严肃的一说,怀贞公主反而心有同感,她有些自惭的垂下高傲的头颅,缓缓说道,“我成为堕落观隐道子实有难言之隐,现在尚且不方便与你说,但我也深知你们对于堕落观修士深恶痛绝,避之不及,所以我来时路上权衡再三,无奈之下,才想用下嫁与你这样的方式和你交易,好让你信任我。” 说到此处,她倒是有种不被理解的痛苦,“像我这样的人,我若是嫁人,我又岂会对我的夫君不忠,又怎会将他视为外人?” 顾留白和五皇子一看她这模样,就又是心照不宣。 “怎么?”顾留白却是反而装起逼来,他看着怀贞公主冷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趁人之危,不顾根本,却只贪图美色,还要乘机先得了你身子和名分的人么?” 怀贞公主被他说得顿时心中又是愧疚,当下又致歉道,“是我浅薄了。” 顾留白肃然道,“堕落观隐道子这种身份实乃你最大隐秘,今夜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会直接到我面前来坦诚你这种身份?五皇子也只是对你的法门有所怀疑,但他是李氏嫡系,又在你身边感知,这才有所怀疑,也是你亲口说出这个隐秘之后,才敢确定。怎么,难道有人直接确定了你的堕落观隐道子身份?” 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都是默不作声,心里都知道这是顾留白在试探,看怀贞公主是否确定去试探她的人是顾留白派去的。 只见怀贞公主明显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她声音微凛道,“今夜我已经遭遇了堕落观修士的刺杀,这人应该也是隐道子,但他此次出手,发现我并未中他的迷药之后,便立即远遁,这人法门诡异,做事如此谨慎,我身份已然暴露,便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顾留白心中一动。 他精神方面有了阴阳天欲经的小神通,对于对方的情绪感知就比一般人敏感得多。 他此时觉得怀贞公主倒是没有说谎,她似乎真以为那人是其它的堕落观隐道子。 他点了点头,道:“那的确危险,我虽对你们堕落观修士了解不多,但至少知道,隐道子一旦暴露便会被其它隐道子群起而攻之。” 怀贞公主声音微寒道,“我最忌惮的就在这,我在明处,这些人都在暗处,谁都不知道他们会用何种的手段。” 顾留白看了五皇子一眼,对着五皇子使了个颜色。 五皇子顿时明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装得太过就不像了。 自己也得来点正常的反应。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满脸凝重,寒声道,“怀贞,我最不能理解的一点,就是你长居宫中,又和父皇经常见面,你修了这种法门,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和他身边的那些个高手?” 第两百七十六章 真修欲成神 怀贞公主沉默了片刻,似乎觉得这是建立信任基础的第一步,她咬了咬牙,还是说道,“这原本就是父皇的暗中授意。” 咬牙的是怀贞公主。 但听着这一句,五皇子却觉得自己有点牙疼加蛋疼,“父皇这是什么个意思?” 怀贞公主看了他一眼,道:“你也知道,父皇的心思没有人能够明白,我只是猜测,我李氏对堕落观始终保持着足够的敬畏,尤其到了父皇这一代,或许对堕落观了解更深,李氏或许觉得我们李氏的法门虽然至强,但修行起来太慢,一代代下来,有可能就被别人赶上了。李氏或许想看看我们李氏嫡系血脉修行堕落观的法门会产生个什么样的结果,而堕落观或许也想看看,李氏的嫡系若是修行堕落观的法门,会产生什么样的奇效。” “一个巴掌拍不响?”五皇子忍不住道,“总觉得这是在玩火,而且显得李氏不够自信。” “嗣玄。”听着五皇子这么说,怀贞公主看着他倒是有了些心中宽慰的感觉,她自然的带着些许威严,实话实说道,“先前我对你的观感倒是不佳,觉得你身为李氏子弟,却没个李氏子弟的正形,但现在看来倒是我对你不够了解。” 五皇子一阵无语。 他越发蛋疼。 他之前对自己的这个姐姐也就是认识而已,还不如一些经常见到的宫女和太监熟悉,但眼下交谈这么几句,他心里头就越发佩服顾留白拿捏得准。 这怀贞公主就是正统到了极点的那种宫中女眷。 她古板得很。 但恐怕也是看中了她的性格,从小调教,李氏才将她调教成这种古板模样。 心里对堕落观根本无法认同,甚至十分厌恶的这样一个李氏嫡系,修行堕落观法门产生的后果可能也更加好控一些。 但一批皇子里头性格更刻板,更循规蹈矩的人也有,为什么不挑个皇子而挑个公主,在五皇子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怀贞是女的。 李氏对于李氏嫡系里的女的一直都不怎么看重,就像送出去的安兴公主一样。 各种和亲一直都是李氏最常用的手段。 必要的时候,牺牲一个公主就很简单。 此时顾留白却是出声道,“怀贞公主,既然是你父皇暗中授意,或者说暗中促成你成了这堕落观隐道子,那你这身份暴露,按理而言你应该从你父皇那寻求帮助,为何找我们?”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淡淡的说道,“我李氏掌管天下,但长孙氏为首的诸多门阀也一直在盯着李氏,而且我直觉促成我成为堕落观隐道子这件事,我们李氏也未必尽数同意我父皇的做法。今夜引起诸多变数,若是接下来我变成影响李氏根本的因素,我会被毫不留情的抛弃。” 顾留白这个时候也真的越发拿捏怀贞公主。 长安贵妇团里那些个夫人都比较喜欢欢脱痞气一点的少年,因为她们原本凑在一起就是喜欢热闹,而且和各色各样的人接触得多了,她们里头只要有那么几个性格比较跳脱的,其余那些贵妇就算正经,也正经不到哪去。 但这怀贞公主可是和那些学堂里的老学究差不多,她不仅自己没有个痞赖欢脱的模样,她也不喜看人这种模样。 她若是作为老师,也指定喜欢那种不苟言笑的老气学生。 所以他在吴嫣红等人面前是嬉皮笑脸,想说啥就说啥,但眼下他却是反而摆起了严肃脸,深沉脸。 对面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嘛。 他一脸平静的说道,“李氏挡不住的刀子,你就觉得我能帮你挡得住?” 怀贞公主一点都没有觉得顾留白这句话是故作姿态。 她微蹙着眉头道,“我选择你帮我,是基于你已经和谢晚以及堕落观结仇,即便你不帮我,堕落观应该也会想法对付你,而且别的隐道子或许也会怀疑你或是你身边有人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顾留白点了点头,说道,“但你对我应该没什么了解。” 怀贞公主道:“我父皇能够和你达成这样的默契便够了,这说明你不止拥有站得稳脚跟的力量,而且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应该可以成为李氏用来牵制其它门阀的力量,我找你联手,这和李氏的根本利益相合,是最为稳妥的。” 顿了顿之后,她平静下来,很自然带着平时那种居高临下般的威严感说道,“你能初来乍到就和我李氏达成这样的默契,我也觉着你足够聪明,且懂分寸。” 顾留白淡然道,“那李氏倒是不怕我不守规矩,或者今夜过后,和其它门阀联手?” 怀贞公主微微蹙眉,“你也不必说这样的废话,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若是你显露出李氏不喜欢的野心,恐怕你会成为李氏和其余门阀首先铲除的目标,城里这些门阀原本就会优先对付外来人。他们不喜欢这种猛龙过江来碗里抢食的人。” 顾留白沉默下来,他露出认真思索的样子。 过了一会,他看着怀贞公主道,“你说的这些大唐足够分量的门阀里面,有一个恐怕已经成了我的死敌。” 怀贞公主道,“崔氏?”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觉得这怀贞公主喜欢的就应该是这种模样。 怀贞公主也没有犹豫,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对付崔氏?” 顾留白淡然道,“我是生意人,若是崔氏接下来改变对我的态度,那可以谈,但若是崔氏一心要报仇,那我只有彻底毁了崔氏才心安。”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道:“我帮你解决崔氏,你帮我对付其他试图对付我的隐道子?” 顾留白平静的看着怀贞公主好看的眼睛,认真道,“我觉得关外和长安没什么差别,都是尔虞我诈的地方,互相信任这种事情,都是要经过很多事情,双方互相彻底了解之后才能做得到的。一样样慢慢来吧,你我消息互通是必须的,但现在开始帮我盯着和对付崔氏,那是开端。” 怀贞公主心里有些欣喜。 这结果对于她而言比她想象的要更好一些。 原本她以为对方肯定是要她下嫁,她都已经做好委身于此人的准备了。 但没想到对方提出的要求只是要和她联手对付崔氏。 “……!”但五皇子此时却无语得差点给顾留白跪了。 最看重的这怀贞公主的情报网络一下子就给了。 还附带着要帮他对付崔氏。 崔氏这八品大神通崔老怪如果不想办法对付了,估计顾留白睡觉都不香。 但对付崔氏容易么? 也太难了。 明显今晚上崔氏全力配合李氏在对付城里的那帮子人。 顾留白固然是李氏接下来倚仗的势力,但只是各自心照不宣的达成默契,但今晚上过后,崔氏可是李氏明面上的盟友。 牛逼这两个字,五皇子现在想对顾留白说一万次。 “这都说王夜狐最擅操弄人心,怎么今晚上王夜狐没了,感觉有个顾老狗顶替了上去?” 他看着一脸高深模样的顾留白,心里头就忍不住嘀咕。 崔老怪今晚上才刚刚出手。 那一片雷海真的是震慑人心。 五皇子觉得换了自己,可能没可能这个时候就和怀贞公主说要弄死崔老怪。 更何况今晚上哪有别的隐道子发现怀贞公主的真正身份? 试探出怀贞公主身份的人,原本就是他和顾留白这伙人。 怀贞公主此时微蹙的眉头松开。 她对顾留白的信誉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有顾留白这态度,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已经落地。 “你们堕落观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顾老狗”已经又认真的出声问道,“谋反夺江山?” 怀贞公主闻言便摇头,道:“自我修行堕落观的本命法门到现在,没有任何一名堕落观的修士对我提什么要求,没有人要我做什么。” 顾留白眉头微皱,“只传法门,说好让你设法找寻和对付其它隐道子,以争夺道子之位,其余别的就一点没要求?” 怀贞公主点头,“没有,倒像是一个完全只追求极致境界的纯粹修行地。” 顾留白冷笑道,“前面一点不割,到最后彻底成熟割个大的?” 怀贞公主沉默了片刻,道:“即便是我,也并没有走到最后,成为道子的信心。” 顾留白淡然道,“好好说话,你别突然咒我。” 怀贞公主一怔,心中很自然的不悦,“我哪里咒你?” 顾留白平静道,“既然我已答应和你联手,说要保着你,若是保不住你,那意思不是我也完蛋了?” 怀贞公主又是一怔,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是瞬间有些喜悦。 顾留白乘势问道,“那你怎么成为的堕落观隐道子,谁传你的法门?” 怀贞公主道:“我十二岁那年,正常修行,但不知道为何真气出了很大的问题,丹田积郁,不知为何无法流动,真气似乎要在丹田之中结死,若要医治,就有两个可能,一是影响丹田和周围经脉,二是影响今后生育。”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像你这样的人修行按理不可能无缘无故出问题。”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道:“那定然是被人动了手脚,但具体是谁,我当时年纪还小,却无法查得出来。一个月后,就有一个戴着堕落观面具的人悄然到我面前,让我修行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而就在那半个月前,父皇探查我经脉的时候就和我说过,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其实应该可以一举解决那丹田淤堵的问题,而且和我说,若是在我修为尽废和丧失生育能力与修行堕落观法门之中做一个选择,他宁可我有修行堕落观法门的机会。” 五皇子顿时又蛋疼,“这也太赤裸裸了吧?” 怀贞公主缓缓点了点头,道:“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古怪,但权衡再三,却只得接受这样的安排。后来我直接和父皇说了这件事情,他只是表扬我不隐瞒他,然后告诉我不要告知其余任何李氏的人。” 五皇子皱眉道,“那你今夜算是违背他的意思了。”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此修行下去,即便没有其他堕落观隐道子偷袭暗算,我也生怕我会疯掉。” 想到谢晚和那名带着本命蛊去幽州的堕落观修士的病态,顾留白有些凝重道,“你觉得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会影响你的神智?” 怀贞公主声音看着顾留白,声音微寒道,“不只是影响神智而已,我都怀疑这样一直修下去,最终不知道会修成个什么样的怪物。” 顾留白平静道,“如果可以,请说详细些。” 怀贞公主又恢复了平时威严和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任何法门,修行者修到后面不管能否成就神通,终究是个人,但我越修这堕落观的法门,就越来越感到怪异。” “八品神通…” 她说到这四个字,又忍不住顿了顿,接着才道,“以你的天分和法门,必定晋升八品,你修到这个时候,必定对八品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八品神通修士真气和精神的极致结合和演化,堕落观这本命蛊法门,在整个修行过程之中,便不断地影响我的真气和精神,我甚至怀疑,我修到八品神通之后,我是否还是我,到底是我修成了神通,还是我成了一个人形蛊虫,是蛊虫修成了神通。还是我和本命蛊结合,变成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 顾留白继续拿捏这怀贞公主,他一脸平静的说道,“一名修行者不会产生无缘无故的感应,你总是产生这种诡异的感觉,便说明这种怀疑将来很有可能成真。” 怀贞公主的面色有些微白。 她冷静的接着说道,“自我产生这种想法之后,我便费尽心机去查所有和堕落观有关的东西,我发现堕落观的前身,隋朝的那个无名观之中的所有修士对官位,对权势也没什么兴趣,他们在意的似乎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成神’!” 顾留白瞬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是成就神通,而是成神?” 怀贞公主点头道,“对,就是超越众生的成为神灵。” 五皇子眉头大皱,“成为神灵,那不就是变得不是人了?”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对,不再是人,而是神灵。” “比肩神明都不要,而要彻底成为神灵。”顾留白也有些绷不住,忍不住吐槽道,“玄庆法师那样的人也只不过接近神明,真正的成为神明,那是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不知道,但总觉得他们追求的是个极为可怕的东西。”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道,“但我觉得我父皇似乎也很想看看,他们最终的追求到底是会成就个什么样的东西。” 五皇子等人全部都听明白了。 皇帝暗中推动她修行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并非是李氏要借用这样的力量,而是想看看怀贞公主最终会变成个什么样的玩意。 怀贞公主是这样,谢晚也是这样。 “所以我和你联手,不只是想在堕落观隐道子接下来的诸多暗算偷袭之中存活下去。”怀贞公主眉毛微微挑起,威严的脸上有种决然之意,但语气里却带着恳求,“整个长安,我看好的只有你。” “这不就相当于将来要帮你摆脱你父皇的控制。”顾留白微蹙着眉头看着怀贞公主,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这桩生意看来我亏的要命。” 怀贞公主沉默了片刻,道:“你要毁约么?” 顾留白傲然的笑了笑,道:“冥柏坡埋尸人做生意,亏的时候多得去了,但什么时候毁约过。” 怀贞公主露出了进门之后的第一缕微笑。 她想了想,道,“当年传我那本命蛊的堕落观修士,今晚上也出手了。” 顾留白和五皇子这下倒是有些吃惊,“在哪出的手?” “这人修出八品神通时,满城的柿子树和石榴树上凝出甘露。当初他教我植入本命蛊法门之后,又教导过我数次,我的本命蛊对某些气机印象深刻。所以我确定长安这名新晋的八品就是当年的那名堕落观修士,那应该就是一名堕落观长老。” 怀贞公主静静地看着顾留白,道:“如果我之前的消息无误,此人今夜为王夜狐抬轿,帮王夜狐进入兰陵坊,并击杀了城中另外一名八品修行者韩楽。” 说到此处,她的语气里又带了些幽怨,“这人目前下落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当年教导我本命蛊法门到现在真正成就八品神通,他自己并未修行本命蛊法门。这些长老不修行本命蛊法门,却让隐道子修行本命蛊法门,这就让我越发怀疑这本命蛊法门修到最后,修出个是什么东西。” “这人成就八品神通时能够引动这样的异相,成就的八品神通肯定也非同小可,怪不得能够杀死一名八品之后安然远遁。”顾留白想了想,认真问道,“你所修的本命蛊,和其他隐道子之间,会有些特别的感应么?” “平日里没有,但我现在可以肯定,若是有人真的能够修行此法成就八品,那到时候的感应恐怕就比那人修成神通时更为强烈。”怀贞公主说道。 顾留白皱眉道,“所以平日里无论是找这名堕落观长老,还是找其余的堕落观隐道子,你也不比我们更有优势。”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道,“除非那八品修士再次出手,那我应该能感应出是他,但以我现在的修为,无法锁定他的气机,至于其他隐道子,就更不可能感应。” 顾留白差点就忍不住说,“那你顶个球用哦。” 想想觉得亏,他就忍不住又提了一嘴,“我有看中两门生意,到时候你若是方便帮忙一下就顺便帮一下,若是不行,也不用勉强。” 第两百七十七章 不同之极端 “草草草!” 等到怀贞公主和顾留白谈定,出了酒楼之后,听着怀贞公主远去的脚步声,五皇子张口就说出了一片草原。 “顾十五你这胃口也太大了,都不是狮子大开口了,而是天狗食月了。”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的眼神里,又是崇拜,又有点愤慨,“之前让我这姐的人给你消息共享,再设法帮你对付崔氏也就算了。这天底下最为重要的无非就是衣食住行,你说的两门生意,居然是要占其中两样?” 其余三个女看着顾留白,也觉得顾留白这下手的确有点黑。 顾留白最后让怀贞公主能不能关照一下他的两桩生意,即便在裴云蕖想来,顾留白可能就是顺势说一下书院和北溪剑院的事情,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顾留白却是掏出了一本幽州那些学生整理的账本,然后将账本摊开放在怀贞公主的面前,说他想做的两桩生意,一桩是长安洛阳这些个城里的旧屋改建,一桩是车马船行和脚夫生意。 按照顾留白的意思,可不是寻常私宅拆旧新建的生意他要掺和一手,而是他要设法拆除一些坊市里头有碍观瞻的巷弄,由他来重新建造和整治。 按理而言这是官家的活,盈亏则看县令以及相关衙门的能力。 但顾留白的意思是,到时候他的人会和这些官家谈一个合理的价格,官家只出该出的费用,若有盈利则官家收取一份盈利,若是亏,那就由顾留白他这边的商行给贴了。 这虽说看上去对于官家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但五皇子是李氏嫡系,自幼对这些官员的想法了解得很。 十个官员里头有九个倒是不在乎那些街坊百姓最终是不是落得很大的实惠,他们在乎的,就是经得起上方的查检,不要引起民怨,要有好名声,而且不能让自己的权利外落。 让他们只提供该提供的官银,接下来整个整治,售房安置等环节让他们一概不要管,哪怕怀贞公主在里面狠狠出力,依旧也有很大的难度。 另外一桩生意则更像是强盗生意。 赤裸裸的垄断长安洛阳一带的车夫、船工、脚夫等等诸多苦力,商队进出长安,相当于都得由顾十五的商行来承接搬运,转运。 这种生意是顾十五的老本行。 冥柏坡就是关外商路上的一个重要中转站,这里头的押送,存储等等环节,都是顾留白从中协调,相当于每一笔经过冥柏坡的生意,那都得给顾留白抽一份油水。 但冥柏坡是冥柏坡,长安是长安。 在冥柏坡那种乱地,难得出一个顾十五这样各方都认,都服气的人物,但长安鱼龙混杂,各地来往的商家又不知道都是什么样的背景,这每个商队进出,任何一单生意都要给顾留白抽一道,这真的能成?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样生意若是真的都给顾留白按照他的想法给霸占了,那就不是裴国公送顾留白一两套院子的事情了,恐怕裴国公每年都可以厚着脸皮来女婿家要点小钱,以充军资。 一个敢说,一个敢答应。 让五皇子彻底无语的是,怀贞公主听顾留白这么一说,看过了那些账目和文书之后,居然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我这姐这些年深得我父皇器重,李氏的一些真正势力都交了不少在她手上,这些年太子见着她都得赔个笑脸。她可不是被人一吓唬就六神无主的人,顾十五,你给她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见了你就好像只会给你占便宜。”五皇子越想越纳闷。 三皇子也好,怀贞公主也好,这些人可都是他比较忌惮,避之不及的人物。 但在顾留白面前,就好像降了智一样。 “我这又不是独占,就是在里面抽一道而已,一点都不影响。而且这账目算得清清楚楚,她看一下就明白了,最终各环节都能落得实惠,尤其很多地方能够给你们李氏带来源源不断的收益。”顾留白看着五皇子,笑道,“官家的政绩,因此升迁或是罢免,对于李氏一点意义都没有,更不用说那些官员的名声了。李氏现在最缺钱,能源源不断给李氏带来钱的生意,李氏哪会拒绝。她也是一眼就看明白了,所以才爽快答应下来,否则对李氏没有好处,她硬做也做不来。” “我当然知道李氏缺钱,但总觉得不至于这么缺钱。”五皇子皱眉道,“任凭你这样的江湖人物给李氏收刮钱财,然后你在里面抽好大一份油水,这换成别的门阀还说得过去,落在李氏头上,就有点没节操了。” “节操能当饭吃?能给边军当弓箭使?” 顾留白有些同情的看着五皇子,认真道,“这段时间的确让你奔忙太多,没留点时间给你好好研究研究你们李氏。这几天你有空可以到明月行馆里做做这方面的学问,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李氏缺钱的程度,你想象不到。”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此时的脸色就知道他不是危言耸听。 “呵呵。” 顾留白此时看着皇宫的方位忍不住呵呵一笑,“不过你这姐好歹是接触了你们李氏真正权势和底蕴的,她就比你清楚得多,所以她和你父皇才会注意到宗圣宫冲谦道长和我的关系。”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看着陷入沉思的五皇子,认真道,“你和她所在的位置不同,看法就有点不太一样,你觉得我这样是占她很大的便宜,但在她看来,我这条件恐怕提得一点都不过分,而且我提这样的条件,说不定她还对我很满意,越发看我顺眼。” 五皇子为之侧目。 但顾留白说得其实一点都不错。 怀贞公主这次和顾留白见过之后,对顾留白的观感就截然不同。 这人并非只是仗着自己的际遇和天资纯粹意气用事之辈。 这人其实心里很有分寸,而且一步步算计得很缜密。 而且这人的确不小家子气,是做大事的。 像她这样位置的人物,寻常小家子气的事情反而看不上。 小事情和我谈什么谈,要我出什么力气。 越是做这种让她都觉得厉害的事情的人,就越是能够让她高看。 归根结底,吴嫣红的心声代表了世上几乎所有女子的心声。 少女的时候都慕强。 怀贞公主自然也慕强。 这顾十五哪都好,气魄也大,唯一让她心中有些不悦的是,这人居然嫌弃美妻多? 我下嫁给他,他还不要? 我是比不上裴家大小姐,还是比不上裴二小姐,还是比不上上官昭仪? 真气人! 但走了几步,她心里的念头突然就又不一样了。 不讲身份,光论美貌,她也绝对不输她们几个,最多就是各有千秋,各有长处。 那这城里的男子,哪个会嫌弃身边的美女多? 对于好些个厉害的男子而言,美女不就是个玩物,那不是多多益善? 那么如此说来,这顾十五对自个还算尊重。 幸亏五皇子无法知道自己这姐的心理活动,否则他绝对一口老血喷出来,裴二小姐虽然是恋爱脑,但好歹还是要顾留白捧在手心里哄着的,自己这老姐倒好,好像顾留白越是摆个高冷脸,越是不把她当回事,她就反而越满意? “十五哥,十五哥……” 怀贞公主走远之后,周驴儿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阴十娘。 “有屁快放。”顾留白知道今晚上周驴儿只要出现,要说的事情指定就不小。 “先让我喘口气,喝口茶。”周驴儿一屁股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接过五皇子递过来的茶杯,一口喝完了还不过瘾,又自己连倒了几杯茶,也是一口气喝完了,然后却又从兜里拿出些瓜子嗑了起来。 顾留白原本想骂,但一看一边安静坐下不嗑瓜子的阴十娘,他倒是愣了愣,“十娘,你怎么不嗑瓜子了?” 阴十娘道,“磕腻了,他的瓜子就是我给他的。” “你自己嗑腻了,不要嗑瓜子了,就给他嗑。你对他真好啊。”顾留白哭笑不得。 “还真不错。”周驴儿却挺满意,边嗑瓜子边道,“我又遇到龙婆了,龙婆让我给你带点话。” 顾留白的耳朵瞬间就竖了起来。 周驴儿笑嘻嘻的边吐瓜子壳边说道,“龙婆知道你要问冲谦老道那一剑的事,她说现在她可以和你解释解释,那人按理算是李氏的人,但她肯定是要杀的,而且那人是八品,之前不让你知道,是你生怕担心她一个人去杀人不稳妥,又多做谋划,牵扯的人多了,反而有问题。” 顾留白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阴十娘,“就这?” 阴十娘眼皮子都不抬,意思是就听周驴儿说,别问她。 周驴儿接着道,“龙婆还说,她之所以一定要杀这人,一是因为这人和她有仇,她的一个老朋友,就是很多年前被这人出卖了消息而死的。另外一个,这人的神通和玄庆法师类似,但他的神通专门针对牵扯天地元气厉害的真气法门和修行者,所以法门特殊的,修为厉害的,都很容易被他盯上,而且这人除了能够锁定气机,知道你躲在哪之外,盯的时间久了,还能感应出你的神通大致是怎么回事。时刻堤防着这种人挺烦的,虽说这人也一直生怕别人找他麻烦,一直隐藏着不敢轻易动用这种神通,但只要动用就是麻烦事,所以索性将他找出来杀了。” “有这么大仇肯定要杀啊,管他什么神通。”顾留白马上就支持龙婆的做法,他倒是觉得哪怕没有第二个原因,只是因为龙婆的朋友因为这人而死了,这人就应该死。 他就觉得龙婆是好人,龙婆的那个朋友肯定也是好人,而且龙婆在这世上可没多少朋友。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龙婆说长安不比阴山和关外,能人太多,她好多年没动用真本事杀人了,这次一出手,就像是一柄宝刀出鞘,她这刀气一放,接下来不太好收,接下来能好好藏一藏,再彻底隐匿了气机再说,而且这人虽说在李氏那里也差不多是弃子了,但其实对于接下来几天而言,是李氏用来监视长安修行者的重要手段,一下子被除了,李氏接下来很多的计划也施展不开,所以对李氏影响应该很大,掌握不住城里很多修行者的动向了。李氏应该会很生气,所以不管是要藏一藏气机也好,还是不能让李氏发现她和你的关系也好,她要先隐匿一阵。不过龙婆要你放心,要不了半个月,而且她特意又说,让你别瞎想,她一点伤都没受,那个人虽然是八品,但是个偷鸡摸狗般的神通,在她面前没什么用,但她杀那人和杀只鸡差不多。” 顾留白平静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龙婆的这意思。 他和李氏之间是存在着默契的,但龙婆这么一出手杀了李氏的一个重要人物,而且应该是李氏趁着这夜的异动,用来窥探整个长安修行界的重要人物,这其实相当于破坏了和李氏存在的默契,所以龙婆得先避一避。 “事情虽大,但也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他当下就转头看向阴十娘,道:“十娘,你让龙婆也别太忧虑,李氏那边如果特别不爽,而且还是找到了我头上,我到时候也想办法给他们一个大的补偿就是,就目前的情形,李氏不会和我们撕破脸。” 阴十娘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周驴儿接着道,“十五哥,龙婆说最新晋升的那个八品,你们最近别找他麻烦,别去查这个人,她知道这个人的下落。这人晋升八品之后,她就已经去看过一眼,这人目前而言不算什么麻烦。” “草!” 五皇子又惊了。 这堕落观的长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连今夜出手之后,李氏都掌握不了一丝行踪的人,龙婆居然都已经早就将这人找出来了? “厉害啊!”顾留白倒只是欣喜,没太吃惊。 他原本就觉得龙婆和玄庆法师都有点像,两个人恐怕就是一个级数的人物。 周驴儿嗑着瓜子,就像随口说着家常似的,“龙婆说这个崔氏的八品大修士,如果要杀就让某人去杀,正好是她缺的一块磨剑石。” 顾留白瞬间就明白阴十娘为什么要来这坐着了。 这不就是某人? 阴十娘一向爽利,顾留白目光一落在自己身上,她就大大方方的直接说道,“杀他祭个剑,我若是没被他杀了,那可能就和萧真微能比比了。” 顾留白瞬间听出了两层意思,“这崔老怪这种雷法神通看上去更适合远攻,但是十娘你近身杀他还没绝对的把握,还是五五之数?还有,你老是说你不如萧真微,萧真微真有那么强么?哪怕你之前觉得他晋升八品神通时厉害,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意气都磨没了吧,一柄钝头剑,能有多厉害?” 阴十娘还没来得及回答,周驴儿就已经插嘴了,道:“十五哥,要我让我把龙婆交代的话一气说完,省得我等会忘记有什么没说的了。龙婆有说,哪怕崔氏接下来委曲求全,和你谈生意了,这崔老怪也得杀了。” 顾留白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周驴儿道,“龙婆说这崔老怪修的是邪雷法,修成这样的神通,得做好些件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人就该死。” 顾留白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有些被称为邪法神通的法门,是将自己的修为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和怨气之上,那按龙婆这么说,崔氏老怪的这邪雷法肯定还不只如此。 阴十娘此时出声道,“具体什么法门,龙婆回来肯定会和你说,反正我也只是知道,他这种法门不只是远攻厉害,近身也不弱,而且他修行的时间比我长,我近身虽有优势,但也的确是五五之数。八品里面和我差不多相当的人有,但有我必杀的理由的,目前就他最合适。我胸中一股意义要杀他,若是真的舍生忘死杀成了,我必定比现在厉害。至于萧真微,我和龙婆看法都一样,他现在厉不厉害不好说,但真有一日打开牢笼,破关出来的时候,他的剑肯定不是现在的我所能相比的。”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你说杀崔老怪这件事,我能理解,毕竟你最爱管闲事,知道这人该杀,你杀不了,心里的剑意自然不通达,能杀了这种和你旗鼓相当的人,那一剑杀死他的时候,你心境肯定不一样。但这萧真微,你们对他这么了解?大家都不是从关外回来么,这么多年没接触过,而且外面对他的风评也不佳。” 阴十娘看了顾留白一眼,“有些人头一直低着,但心里头一股气却没有下去过。我来长安之前,心中一直以他为此生需要击败的对手,到了长安,哪怕他修行的地方在洛阳,我都有些感应。至于龙婆,她看得更清楚,她说过沧浪剑宗里面憋着一股很厉害的气呢。他一开始可能和郭北溪是一样的人,但走了完全不同的道路,郭北溪是大江大浪,肆意挥洒剑意,追求的就是一个畅快,但他这么多年来在沧浪剑宗生闷气,就像用闷气在养剑。等到终于一口恶气要出的时候,那这柄养出来的剑会非常的可怕。”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养剑法子,反正我虽然一直以萧真微为假想敌,但你可别误解我和他有仇,或者我一定要和他比剑分个生死什么的,没事别去招惹他。” 阴十娘很干脆的说完就走。 顾留白也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如果没仇,那他当然不会没事去给自己招惹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 不过这时候裴云蕖的脸红得有些厉害。 因为她觉着阴十娘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养剑法子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 第两百七十八章 三皇子神通 顾十五的养剑法子,不只是能够养剑意,还能暖手。 裴云蕖是嘴硬脸皮子薄,但顾十五却是真的脸皮厚。 他眼睛余光扫见裴云蕖脸红,瞬间明白怎么回事的同时,心里就有点痒,转头就传音道:“这比剑赢得不容易,一会可得好好奖赏一下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云蕖一点都不敢回应,只是故作凶恶的瞪了他一眼。 “那接下来怎么弄?” 五皇子有些忧虑的看着皇城的方向,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今晚上八品死了好几个也就算了,但怀贞公主是堕落观隐道子,而且很有可能是皇帝促成的,这就让他心里有些乱。 这个时候感觉整个长安都是乱糟糟的,他也不知该如何着手。 “周驴儿,神秀他们帮忙把那柄剑捞出来没有?”顾留白此时心里想着裴云蕖的奖赏,所以他甚至都没第一时间回答五皇子,而是看着周驴儿问了一句。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已经捞出来了,神秀哥他们说那柄分金剑真的太锋利了,不过就是沉在江底淤泥有点臭,他们先去处理一下,一会就直接送到明月行馆去。” 裴云蕖岂会不明白顾留白这意思。 她觉得今天恐怕难逃顾留白养剑的魔爪。 周驴儿却又笑嘻嘻的说道,“十五哥你要借些人给我使使,神秀哥刚刚提醒我了,我那铺子接下来这些天恐怕要忙不过来。” 顾留白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的时候,五皇子才反应过来,这里可还站着一个铺子的东家。 这晚上城里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接下来周驴儿的铺子恐怕是长安城里头生意最好的铺子了。 “你最多让你的人打听一下六皇子有没有事。”顾留白这才看着五皇子,认真道,“别的事情要全数避开,就安心坐收渔人之利就行了。这一晚上不知多少厉害人物垮台,明天等等消息,看看有多少金饭碗掉下来,想办法从里面捡一些好处就是,现在安心回去睡觉得了。” 五皇子点了点头,他知道明天恐怕不只是怀贞公主会给他们确切的消息,裴国公肯定也会给顾十五和裴云蕖传来消息。 裴国公这个老狐狸站队精准,碰上这种捞好处的时候,应该不会忘记他这个内定的女婿。 一听到睡觉二字,上官昭仪和裴云华也突然面色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红。 她们最爱睡觉了。 顾留白现在已经修出点独特的小神通,那么按照大梦真经的玄妙和顾留白的修行经验,只要她们勤加修行,肯定也能修出点独特的小神通的。 这种神通法门修行起来,每个人形成的神通都会有些不同。 上官昭仪和裴云华都很好奇自己会形成什么样的小神通。 主要是想看小神通,绝不是贪图这顾十五的身子。 对,肯定是这样。 所以一定要抓紧时间多睡觉。 ……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天底下,一向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有人爱上睡觉。 有人就夜不能寐,睡觉反成了奢侈品。 曲江池这边热闹成不夜天,骊山禁苑之中却是一片寂静,山林间幽静无比的庭院,此时连鸟鸣声和虫叫声都没有,唯有潺潺流水声,微风吹过树梢和竹林时,发出的沙沙声。 那自然是极佳的睡眠宝地。 但三皇子眼皮用两根竹片顶着,哪怕头都时不时的磕桌子,他都不敢轻易睡觉。 一闭眼就是裴府的那个娘们甩着个大屁股就过来了,一边笑吟吟的过来,还要一边羞答答的说,“贤婿,可想死我了。” 若是一直保持恶心也就算了。 但这阴阳天欲经实在太可怕了。 他有时候哪怕不睡着,醒着的时候都能走神,都能想起那晚梦境里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他看着这悍妇的粗壮腰肢和大屁股都快要看出美感来了。 这他娘的是潜移默化,连他的审美都在慢慢改变么? 他发现很有可能。 现在宫里头的一排宫女走过去,他觉得以前自己都是盯着腰细腿长,且双腿修长有力的看,现在倒好,不由自主的就盯着腰最粗的,屁股最大的看。 想想都寒毛直竖。 好歹今晚上事情比较多,传递来的重要情报也多。 但沧浪剑宗和那绿眸比剑的结果一出来,看着由不同的修行地和不同的官家整理过来的几份情报,他看着看着就气得想吐血。 怪不得父皇不让他留在那些坊市里头,特意让他到这种地方安生呆着。 虽然前期的谋划步步精打细算步步落空,但三皇子对李氏的布局的判断不亚于怀贞公主,他被勒令到骊山禁苑来休养的时候,就看出李氏接下来是要用这绿眸来牵制和对付那些个有野心且有实力的门阀。 但他就真没觉得这绿眸能过沧浪剑宗和崔氏这一关。 崔氏是真想这绿眸死啊。 他觉得但凡只要和崔白塔接触过,真正知道崔白塔实力的人,押注起来就不会押这绿眸。 所以他把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一柄宝剑都给了崔白塔。 连崔白塔都对付不了,有啥资格去牵制那些门阀? 但现在比剑结果出来了。 崔白塔死了。 他的剑没了。 草草草! 而且一看那些记载比剑过程的详报,他就猜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沧浪剑宗那些人脑子有坑才会吃烈性春药。 而且那些人顶帐篷,无一例外都是在和这绿眸真气硬拼之后。 尤其白有思这人哪怕吃了天底下最厉害的春药,怎么可能敢顶着帐篷怼着怀贞的脸! 真气小神通! 铁定就是绿眸修出了这种诡异的真气小神通。 他都修出了这真气小神通,我修不出真气小神通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原本只是两个眼圈黑。 看出这点之后,他的整个脸都黑得不行。 他修行阴阳天欲经很久了,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阴阳天欲经的细节。 难道真的是李氏本身的体质有点问题? 他黑着脸想到了一种可能。 李氏嫡系的血脉天赋,是全天下的修行者都羡慕的。 天生气血强壮,肉身力量惊人。 但只有他这种李氏嫡系才知道,李氏的历代修行者,那都是纯正的兵家法门,都是依靠肉身力量和真气力量纵横天下的,哪怕到了八品,修出的神通也是体现在真气力量和肉身力量上面,那种精神方面的神通,李氏嫡系里面好像从来没修出来过。 原先他忽略了这点,以为就是李氏自个的真气法门太强,所以哪怕凝聚神通的时候,也是肉身和真气法门占了主导。 今晚上看了这比剑的详报之后,他浑身就有点凉。 该不是李氏嫡系的血脉,本身就难以修出精神方面的神通? 那不是完犊子了? 自己这阴阳天欲经修个毛啊? 三皇子太久没睡觉了,这么一想眼前发黑就晕了过去,连顶着眼皮的小竹片子都没用了。 “怎么就一点不知道体恤自己?” “怎么就晕了过去呢?” 恍惚之间,他被一股子浓香给熏醒了,就看到自己躺在一个丰满的妇人怀里。 他直觉这妇人就是晋俨华! 但被这妇人一身肉挤着脑袋,他浑身就是欲火加一股子火气。 “他娘的没完了是吧?” “弄不死你是吧?” 三皇子脑门一热,翻身就上去了。 草! …… 回到延康坊顾留白的小院之后,裴云蕖看着顾留白乖乖回了房,还以为顾留白好歹今晚上受了伤,又得了冲谦老道传了剑法,今晚上逃过了一劫。 庆幸归庆幸。 但又有点怅然若失是怎么回事呢? 要不还是乖乖睡觉吧。 但裴云蕖刚刚坐到床头,突然听到窗户嘎吱一声轻响,耳廓之中响起熟悉的声音,“是我。” 裴云蕖刚下意识的提起了剑,下一刹那整个人就懵了。 她看着偷偷摸摸从窗户里翻进来的顾留白又悄然的关上窗户,她彻底无语了,“你好好的门不走,翻窗进来做什么?” 顾留白却是一脸得意,轻声道,“古有寒生过墙梯,今有剑客隔墙窗,都是史书上的美谈。” “谈你个头啊。”裴云蕖双手护在胸前,“你不安生在你房里呆着参悟你师兄传给你的宗圣宫秘剑,半夜三更学登徒子小淫贼爬窗进来,不怕你师兄一剑剁了你。” “他剁了我你舍得嘛。”顾留白却是正气凛然的往前走,“而且我这不就是来参悟秘剑来的嘛。” 裴云蕖一愣,“你跑我这参悟剑法?” 顾留白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我师兄这一剑厉害,得养更厉害的剑意。” 裴云蕖一下子惊了,脱口而出,“上次那样摸还不成?” 顾留白就算脸皮再厚,此时也有点脸上发烫,他心虚的笑了笑,“差不多是差不多了,就是时间太短。” “你滚哦。”裴云蕖瞬间有点慌,上次那样她都受不了了,“你找我姐和上官昭仪她们给你养去。”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那不成,万一养歪了,反而走火入魔了呢。” 裴云蕖的内心已经动摇了,但嘴上还忍不住说,“不行,我困了。” 这个时候顾留白突然眉头大皱,身体晃了晃,脸色都有点白。 裴云蕖大吃一惊,以为顾留白突然伤势有些变化,她下意识伸手就去扶住,“怎么了?” 顾留白顺势将她抱住,在她耳朵边笑道,“没怎么,就是使个诈。” “好你个小贼!” 裴云蕖眼睛瞪得老大,下意识想打这个不要脸的顾十五,但这时候顾留白却是突然亲了她耳朵一下,又亲了她脖子一下。 她一下子就懵了。 脑子一片空白,“顾十五,你…” 兵贵神速。 趁着她缓不过来,顾留白的一只手已经老实不客气的伸进了她的衣衫里。 裴云蕖的身子一下子紧张的绷紧,下一刹那就浑身软了,放弃了抵抗。 顾留白自己都呼吸急促,看着裴云蕖张开的小口就亲了上去。 说不紧张,其实今晚上遇到崔白塔那一阵,他也是真正的经历了一番生死,这时候一抱着裴云蕖,他才是真正找到了安全的港湾一样,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不行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云蕖突然慌张得不行。 一是她感觉心脉都跳得快炸裂了,喘不过气来,二是她觉得自己的衣衫怎么好像都要滑下去了。 这顾十五养的剑太锋利了,两个人的衣衫都要刺破。 顾留白被她猛的一摇头,发丝甩在脸上之后,也是有些清醒。 的确是快不成了。 要再怎么个磨蹭法,一股子剑意就要喷薄而出了。 他连连深呼吸,恋恋不舍的放开手。 心神还是止不住的荡漾。 “那今天就先这样,明天继续养剑。” 他厚着脸皮,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行。”裴云蕖马上回绝。 顾留白一愣,“为什么?” 裴云蕖道,“刚刚回来时看天色,接下来这几天好像都要下雨。” “下雨和这养剑有什么关系?”顾留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突然之间他就又反应了过来,他呼吸一顿,马上正色道,“没事,明天我给你买几身新衣衫。” …… “啊!” 顾留白悄悄翻窗出去从后面再悄悄开窗进自己屋子的时候,裴府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大叫声。 晋俨华叫的。 虽说晋俨华明显失势了,但好歹身份还在的。 很快便有几个人出现在她屋子外面。 一名侍女焦急的问道,“夫人,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晋俨华气若游丝的声音传了出来,“做了个噩梦而已,无妨。” “真的没事?” 几个赶到的人还有些不放心。 晋俨华的声音再度传出,“难道还要我说几遍没事不成?” 熟悉晋俨华脾气的这些人马上就退了。 走的时候一群人还在琢磨,什么噩梦叫的这么凄惨,都和杀猪没什么区别了,难不成是又梦见绿眸把她另外那只好眼睛都给挑出来给她自个弹着玩? 晋俨华躺在床上,浑身是汗。 被子都蹬飞到了门口。 也不知道两条腿里哪来的力气。 现在这两条腿软得好像稀泥一样,她觉得都动不了。 这是真被折腾坏了。 毕竟是李氏嫡系,那身子骨真的壮得和牛一样。 牛都能累死,这三皇子都累不死。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晋俨华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身子稍微能动动了。 但这个时候她开始思索一个问题。 怎么就天天会做梦梦见这三皇子? 按理而言自己以前也没这么贪图精壮男子。 绝不可能这样的。 突然之间她一拍脑门,反应过来了。 那天不是三皇子派了个人过来说给她调理,结果她之后就发现真气好像慢慢消散了,身子里倒是有别的一股气机在日夜流转。 这三皇子做了手脚啊! 天哪! 他这一开始想要娶裴云华,该不是就看上了我? 想要得到自己,兜兜转转,居然花了这么多心思? 也是,长安城里那么多娘们,一个个都是腻腻歪歪的,没一个和自己这样的气质。 三皇子,真有眼光! …… 骊山禁苑里,三皇子苏醒过来。 浑身乏力。 不过好久没睡,这一觉似乎把之前缺的觉都补齐全了,精神倒是分外的好。 似乎就连外面的那些树枝是怎么被风吹动,怎么摇动的,他现在都可以清晰的感知到。 那老娘们丑是丑了点。 但劲道真的大。 三皇子这么一想,突然之间就啪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草! 真他娘完犊子。 怎么好像之前恶心的不行,现在还爽起来了? 这口味都被这法门给改了? 有些毛骨悚然。 然而突然让他有些惊喜的是,他直觉自己精神好了之后,好像不只是感知比平时要强出不少,而且自己体内那汹涌流动的真气,都和平时略微有些不同了。 真气里头好像孕育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神通? 难道是真气小神通? 想着那绿眸在曲江上展现出来的那种诡异小神通,他瞬间狂喜。 这种小神通更适合他们李氏啊! 李氏的修行者,和人对战时,本身就是依靠肉身和真气分外强横,蛮牛一般冲撞。 李氏最擅长的也是拳脚和沉重武器近身战斗。 “来人!” 他心中狂喜,也没顾得上注意此时自己的仪容,对着外面就喊。 “怎么?” 门嘎吱一下被推开,如风般掠进来一个修行者就是他两个最要好的心腹之一,梁寻道。 梁寻道听得出三皇子声音里的急切,所以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进来,但目光一扫之下,却是愣了愣,“三殿下,你这被泼了什么,怎么全潮了,黏糊糊的?” 他一眼就看见三皇子坐在床上,裤子上黏糊糊白花花的一片。 三皇子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老脸一红,但真气小神通给他带来的惊喜让他瞬间觉得不用在意这点细节。 “我修为好像有了点突破,来,试试手!” 他也不废话,一跃而起,一拳朝着梁寻道胸口打去。 他此时真气流淌凶猛,但一落地,双脚就是一软。 “草!老娘们这么厉害。” 他心里嘀咕一句,砰的一声,梁寻道伸手一挡,两个人的真气便接实了。 三皇子膝盖都一软,凭借真气的支持,强行撑住了身体,梁寻道却是被他这放水的一拳直接打得退了几步,体内的真气一阵猛烈的激荡。 第两百七十九章 命里的克星 梁寻道对这三皇子自然是相当了解。 都一起修行有十来年了好吧。 虽然这一拳真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澎湃,但是三皇子这膝盖发软的样子还真瞒不过他的眼睛。 “三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边还在疑虑,三皇子却是已经一脸期待的看着他,问道,“梁寻道,你仔细感觉感觉,真气里有没有异常,小腹有没有股燥意?” 梁寻道不敢怠慢,一阵仔细的感知。 过了数个呼吸,他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啊。” 三皇子里头泛起失落,但不肯就此罢休,道:“兴许是真气沾染得不够,索性你不要运真气抗衡,让我输入一股真气试试。” 梁寻道和宁深这两个人能够成为三皇子的心腹,除了对三皇子忠诚,办事利落之外,才思也是相当的敏捷,这么一听梁寻道顿时就联想到了情报里面那顾留白的事情。 想着白有思敢翘着怼怀贞公主的脸,他也是服气的,这时候反正没外人,万一真发春起来,他知道三皇子肯定也会安排得妥当。 所以他即便猜出了三皇子可能要试试真气小神通,也是一点都不心慌,只是点了点头,伸出手来。 三皇子手指朝着他的脉门一落,一小股真气就顿时沿着梁寻道的经脉涌了进去。 这次这股真气在梁寻道的经脉之中一散开,就像是一股子药气和梁寻道的真气相融,梁寻道倒瞬间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心也开始怦怦跳,宛若见了心上人。 梁寻道瞬间惊喜起来,叫出声来,“恭喜三殿下,真的有异常,三殿下你这真气里头真的化生了小神通!” “我了勒个草!” 三皇子也惊喜万分,连换条干净裤子都顾不得了,欣喜的直拍手。 “阴阳天欲经这种神通法门,形成这种小神通到底是个什么玄机,我这硬生生撑着不给诱惑倒是凝不出小神通,这睡了一个大觉,和那老娘们恶战了一番,反倒是形成了小神通?” 他欣喜之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神通法门玄奥就玄奥在这种精神刺激为主的法门,每个人修行的时候都不一样,都没个一定的道路,也没有个可以完整的借鉴对象。 “好家伙!” 再看身前的梁寻道,他就更是乐得咧开了嘴。 不只是满脸色眯眯的,连眼睛都直了,完全就像是魂都被牵住了。 “幸亏怀贞不在这里啊,否则梁寻道你这小子,恐怕也敢怼怀贞的脸啊。”三皇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笑完了梁寻道,正想给梁寻道找两个宫女过来,但突然之间他眼睛瞪大了。 他觉得梁寻道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梁寻道色眯眯的冲着他来了! 伸手就来个猴子摘桃! 三皇子惊了。 他吓得往后一跳,就落在身后床板上,咚得一声差点直接将床板给踩塌了。 同时他厉喝,“梁寻道,你怎么个事情?” 梁寻道却像个急色鬼一样,也不说话,就是往他身上扑。 梁寻道的修为原本就不低,而且三皇子今天浑身发软,这一下竟是没躲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梁寻道给压在了床上。 “你!” 三皇子用真气连震两下,没有将梁寻道震开,反倒是好像增加了梁寻道的兴致,梁寻道直扒他的衣衫。 “快来人!来人啊!” 三皇子吓死了,杀猪般的大叫,他一是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把梁寻道给打死,二是生怕梁寻道把自己给真的扒光了。 嗖嗖嗖破空声连响。 宁深和数名修行者一冲进他这屋子,看到梁寻道和三皇子在床上叠着的模样就眼睛发直。 几个人扑上去,硬生生制住梁寻道,将梁寻道拉开之后,看着瑟瑟发抖的三皇子,他们的眼睛顿时又直了。 三皇子那下面花白一片是个啥? 这…… “别他妈的瞎想!” 三皇子气得直哆嗦,“我让他试试我新形成的真气小神通,结果这玩意不对女的感兴趣,反倒是对男的感兴趣。” 宁深后面的两名按着梁寻道的修行者马上安慰三皇子,“三皇子,你这真气小神通也不赖啊,这也能让对手一下子迷了心智。” 不说还好,一说三皇子就更郁闷了,“若是遇到明显比我弱的修行者,我要用这小神通?但若是遇到明显比我强出很多的修行者,我他娘的和他一阵激斗,别到时候他越看我越两眼放光,到时候真的把我给…” 三皇子说到这,又是气得浑身哆嗦说不下去。 那两个修行者瞬间也是无语。 这要是在战场上,有那么一个厉害的修行者中了这神通,把三皇子给制住了,给当着千军万马的面强行上了,那画面真的不敢想。 能够成为三皇子的心腹,宁深的脑子毕竟比这两个修行者要活络。 他眼光剧烈的一闪,道:“三殿下,那不如找个女子来试试?说不定你这真气对女子有效。” “嘿!” 三皇子倒是定了定神。 没错啊。 万一和女修一交手,这女修也和梁寻道一样直往自己身上扑,那不是正好? 三皇子顿时叫出声来,“快把梁寻道这小子拉出去,冷水冲冲让他清醒清醒,再找个长得标致点,腰身粗点,屁股大点的宫女过来。” “好!” 宁深自然是马上答应,但是转身的时候,他心里却是纳闷。 这长得标致点的宫女骊山禁苑里不少。 但腰身粗点、屁股大点的算是什么个意思? 这屁股大点还能理解,腰身十分粗壮的,还能叫做标致? 宁深无法理解归无法理解,但还是马上让人分头行事,将腰身粗壮的宫女全找了过来。 反正哪个标致,就让三皇子自己去看去吧。 六个虎背熊膀的宫女在三皇子的屋子里一字排开。 三皇子一伸手就挑中了一个。 宁深又是大跌眼镜。 跟着三皇子这么多年了,他当然知道三皇子的喜好。 若说白有思专喜一脸假正经的宫装高傲美女,那三皇子就喜欢那种仙气飘飘的诗书画都精通的仙子模样的美女。 妖艳倒是不必,脸蛋要显得清纯,要有仙气。 但现在三皇子这伸手一挑,他就觉得没眼看。 那宫女长得很彪悍。 三皇子倒也不废话,伸手抓住了这宫女的脉门,一股子真气就涌入了她的经脉。 这宫女一脸迷茫的看着三皇子,不知道三皇子要搞什么鬼。 初时她还有些娇羞,心想莫不成三皇子今晚上有点冲动,想自己服侍?那自己家的祖坟可真的冒青烟了。 但等到两三个呼吸下来,她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浑身就有点发热了。 三皇子满眼期待的看着这名宫女。 若是这法门对女修也是如此效用猛烈,那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到时候借口和某些女修切磋一下,弄点真气过去不就完事?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宫女看着他却没有方才梁寻道那赤裸裸的色眯眯的样子,反倒是一脸憎恶起来。 她转头一看见宁深,也是一脸厌恶。 但接着鼻子像狗鼻子一样嗅了嗅,却好像嗅到了什么让她兴奋的东西,她很快就一脸色相的往外冲。 三皇子和宁深一跟出去,三皇子就差点气晕过去。 这宫女冲着那几个还在院子里的宫女就冲了过去。 那几个宫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人都吓傻了,这宫女上去就又是亲又是摸,一副急色鬼的模样。 宁深也是见机得快,上前一掌就拍在这宫女的脖颈上,直接将这宫女打晕在地。 “三殿下一眼就看出这宫女患了怪疾,一试之下果然如此,你们自个去安生歇着,今晚上的事情只要说出去半个字,你们的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恐吓了几句,弄走这些宫女之后,宁深看着风中凌乱的三皇子也是无话可说。 这小神通的确是小神通。 但竟然不是异性相吸,而是同性相吸。 虽说用得好肯定也有用,但看着三皇子现在的脸色,宁深觉得自己还是最好不要安慰了。 他哪怕再聪明,也毕竟不是三皇子肚子里的蛔虫。 现在三皇子脑子里面想着的是,我这真气小神通应该完全和这绿眸的掉了个个儿,那我试出来同性相吸,他那真气小神通应该是异性相吸,他那真气小神通若是对女子用,女子是不是就完全抗拒不了? 我想的好事,全部落他身上了? 还有没有天理。 还有没有王法? 三皇子站了好一会,裤裆太过湿冷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咬了咬牙,君子不拘小节的寒声说道,“宁深,让你们安排的静王妃的事情,怎么到今晚上都没弄出个名堂?” 宁深也很无奈,轻声道,“静王妃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也很少和城中的妇人来往,更不喜欢凑热闹,而且出门也是乔装打扮,不抛头露脸,哪怕今晚上这么热闹,她都不到曲江边上去转转,而且我和寻道一直想,以她这种性子,得找出一个契合点,才能让她和绿眸有接触得机会,不过这段时间我们也总算有了点眉目,静王妃有个很特别的喜好。” 三皇子原本有些裤裆里的凉意冷静,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听着宁深这么说,他倒是也有些好奇,毕竟这之前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的癖好,应该是个正常男人都会好奇。 宁深认真道,“静王妃喜欢香道,不过静王妃喜欢的香道不是城中那些贵妇人一样的,参加什么品香会试香会,尝试一些合香师制出来的新香料,她喜欢最原汁原味的东西,她喜欢拿一些特别的香料原料,尤其是沉香的原木料。” 三皇子一愣,“她拿那些原木料做什么?不都是一根根或是一块块的烂木头?” 宁深点头道,“常言道朽木不可雕也,但她就爱好勾香女的那种勾香活计,她喜欢跟着几个香坊里头的勾香女,安安静静的勾香,把那些未处理好的沉香原木的朽木勾掉,把里面结的沉香给一点点处理处来。” 三皇子点了点头,道:“这倒是能够理解,这种东西倒像是玉匠剖解玉料石皮,有个堵料的性质,那种朽木不去尽之前,倒也不知道里面的沉香品质到底到达何种地步,想必能够自己亲手勾出一块好香,这心里头的喜悦就比那些贵妇纯粹买一块用来熏香要多得多。” “三殿下深得其中雅趣!”宁深顺势拍了个马屁。 三皇子心情略好了些,然后轻声道,“之前安排绿眸和这静王妃接触,倒是要投其所好,在她的癖好上钻研,但眼下这绿眸有这样的真气小神通,要让他们两个发生点啥,却简单多了。” 宁深目光剧烈的一闪,顿时反应过来,“是。” 三皇子却是面色变得极其凝重,“但此事更要小心行事,除了你和梁寻道之外,其余我们的人都不能插手其中,你要尽可能的安排得滴水不漏,给他们创造出那样的机会。静王妃在我父皇和城中不少厉害人物的心目中可有着非同小可的地位,眼下绿眸和她这一接触,可不是纯粹眉来眼去,互相看得顺眼的事情了,应该会透人,更有可能搞出人命。若是被父皇察觉这事情和我们有关,那我们都完犊子。” 宁深点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心脏里头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凛冽的寒流。 他苦笑道,“知道,这事情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脑袋提在手里去办。” 三皇子点了点头。 宁深欲言又止。 三皇子毕竟和他这两个心腹也是太过熟悉,一下子就看出了此时宁深的心声,“宁深,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得不偿失?为了泄愤,冒这么大风险不值得?” 宁深用力的点了点头,苦笑道,“三殿下,你要不生气,我和你说句心里话。” 三皇子嗤笑道,“我脑袋都和你脑袋绑一起,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我还能生你的气?” 宁深认真道,“静王妃这件事,做成了也是便宜他,我仔细想了一下,要是我能够和静王妃夜夜笙歌,我还能让静王妃给我生个娃,那我死了都值啊,不知道多少个男人要羡慕我,牡丹花下死,我是真的做鬼也风流。” 三皇子倒是被宁深说笑了,“你小子,尽说实话,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 一说但是,三皇子的面色就又肃冷了起来,眼睛里除了杀气还有无奈。 “宁深,你想想,到现在为止,我何曾吃过这么大亏?” 三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道,“一开始我是生气,想着我是皇子啊,我教训不了他?的确纯粹是为了泄愤,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真的觉得这人好像就是我命里头天生的克星来的。我操他娘的,感觉我谋划了半天,却变成了个专门给他送宝贝的。若是对付不了他,我都觉得将来哪怕我真得了龙椅,我连龙椅都要送给他。” 夜风吹拂之中,宁深看着三皇子,实在是没话讲。 他知道三皇子完全没有一点夸张的成分。 他叹了口气,看着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落寞的三皇子,只能在离开之前轻声的提醒了一句,“三殿下,先换身衣裤再说,小心身子,别着凉了。” “草!”三皇子心里顿时骂了一句,不过他不是骂着宁深。 他听这么一说,觉得滑腻腻凉飕飕的不舒服的同时,顿时觉得有点对不住梁寻道。 别到时候梁寻道心里留下些什么阴影,今后出什么问题。 “你等会先去看看梁寻道。”他连忙吩咐道,“你们都瞒住他,别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哪怕他想起来,你们也给他遮掩遮掩。” “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宁深虽然打了个包票,但走出三皇子这院落的时候,他额头上还是冒出了一层冷汗。 幸亏当时自己不在,否则今晚上不就是自己趴在三皇子身上耸动? 要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三皇子。 这法门邪门啊。 …… 一脸落寞的三皇子开始找裤子换的时候,延康坊小院子里的顾留白修行这神通法门,却是已经有了点心得。 堵不如疏! 纯粹靠硬挺,靠憋着是不行的。 这不他养了那一阵剑意,回到房间就心定了,双手留香,浑身舒泰。 脑子里都像是冒着清气。 这时候他就发现,今晚上连番的大战,尤其是和崔白塔那一战之后,他虽然内外都受伤不轻,但经过了双方精神神通的交锋之后,他现在精神力量应该增进了不少,感知明显增强了许多。 别说隔着一堵墙的裴云蕖现在他都感知得清楚是怎么样躺的,就连院子对面那屋子里的上官昭仪有个细微动作,他都可以感知得出来。 这么说来,不管别的神通法门如何,至少对于他这大梦真经而言,和别的修行神通法门的修士在精神层面交手,那就能够大幅度提升修为。 不过主动和人在精神层面交手怎么弄? 当时的崔白塔很显然就是想和他在精神层面交手,就直接拉着他进行这样的交锋了,那按理而言他的修为和崔白塔差不多,他应该也能将人拉进这精神层面的交手才对。 就是怎么个运用? 实在不行要么再去找找玄庆法师? 他应该是长安在这方面最厉害的人物了。 第两百八十章 皇帝的在意 养了剑意不好好修剑那就实在说不过去。 顾留白接下来老老实实参悟冲谦老道的这一道秘剑。 宗圣宫的这道秘剑委实就有点变态了。 各个修行地的剑招就算再狂,一般牵扯到老天爷也都带着点敬畏,比方说叫做倚天、应天等等,嚣张的也最多叫做开天、破天、逆天等等。 宗圣宫这道秘剑倒好,竟然叫做戮天。 意思是天若是个人,也一样一剑给屠了? 这不是喝多了的人才能叫出来的名字? 不过手段是真的炸裂。 “剑起破神通,剑落斩仙魔。” 当年郭北溪和他说过,这一句,说的就是宗圣宫的这一道戮天剑。 自己这师兄假惺惺的说看了自己比剑半天,发现自己远攻的手段狗屎一样,其实都是说辞! 这一道戮天剑何止是远攻的手段。 这一剑的起势就是镇神、定神、破神通。 唯有真正达到那种天地不存,唯我一剑,将全部精神贯注于一道剑意之中的境界,才有可能推动得了浑身的气机,凝成这样一道剑气。 这一剑只要能够起势,要么周围什么妖魔鬼怪般的手段,就根本干扰不到我的剑心,就像是风雨根本打不动我精钢剑身一样。 这种气势连天地都敬畏。 别的秘剑都是尽可能从天地间汲取元气,借势借力量,但这戮天剑却是老子驾到,前方闲杂人等统统给我闪开。 吾之法则便是此地唯一法则。 这秘剑霸道。 虽说天下法门万变不离其宗,但顾留白越参悟这秘剑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秘剑乍看起来很像是一门更为厉害的剑煞术。 只不过这剑煞并非是平时先用真气炼出来,藏在体内,而是施展此剑时,剑师那一刹那的精气神所化。 取决于当时那剑师的精神、战意、真气等等诸多因素。 很有可能比平时练剑时施展起来差劲,但也有可能在某种时刻战意澎湃,整个人的精气神到达前所未有的巅峰,那这一剑肯定远远超出自己平时所能达到的极限。 但其余任何宗门的剑煞打出之后和箭矢其实差不多,打出之后到了一定距离,那速度和威力都自然减弱,最多就是有些修行地的剑煞能够有独特的真气牵引,还能让其灵活的变换方位。 但宗圣宫的这道秘剑的吾之法则便是此地唯一法则是什么鬼? 这怎么看都是正儿八经的神通! 真正的神通和普通修士的手段相比,本质的区别就是普通修士的手段就纯粹是各种真气展现的破坏威能,说白了就是拿板砖砸人,板砖的大小、样式不同而已。 但八品大修士的神通可就不是板砖了。 秘剑即神通? 顾留白越参悟就越是觉得自己脑门凉飕飕的,脑海里面就像是被这一剑劈出了个新思路一样。 宗圣宫为什么是道门第一? 如果说之前帮助大唐立国的功劳最大,那过了这么多年下来,其它道门想必也不会服气。 更何况现在宗圣宫都凋零成这样子,仅靠冲谦老道一个人硬撑。 冲谦老道是厉害的八品不假。 但白云观也有厉害八品,而且厉害的修行者层出不穷。 若说底蕴,白云观也不会输给宗圣宫。 但外人提起道宗,尤其是诸多修行地提起道宗,总觉得宗圣宫就是当仁不让的老大。 为什么? 之前顾留白也有点不理解。 但现在一见这道秘剑他就明白了。 这道宗按资排辈,讲的是备份,论的是底蕴,但最重要的还要看境界! 佛宗不也是这样。 哪个佛寺若是出了一个修行境界远超其它寺庙僧人的大德大能,那这个佛寺不管再怎么小,再怎么破,地位不就一下子上去了? 这秘剑代表着什么样的境界? 别的修行地,修行者能修出个八品神通,最多就是将这八品神通追求得极致一些,显得比别人的神通厉害一些。 但宗圣宫弄出这道秘剑的修士,明显是境界还超出了一个档次,是将自身的神通法则彻底吃透了。 你们还琢磨不出怎么修出个神通,神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已经参悟清楚这神通的法则,而且将这变成了一道可以流传下来的秘剑。 解析神通。 用以流传。 再玄奥不解,对于别的修行地只能用“神通”两字形容的手段,在我这就被我吃透,变成了我的一道可以传承的秘剑而已。 这境界,那些个道宗修行地,哪个能比? 多少个七品巅峰小可爱究其一生修不出一个神通,卡死在七品巅峰? 其余修行地的修士,能修出一个八品神通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但宗圣宫什么档次? 有这么一道秘剑,这就意味着宗圣宫的修士只要修到八品,那就相当于两个神通打底。 自个的整体修为修出一个神通,这一道秘剑也是一个神通。 宗圣宫不是道宗老大,谁是道宗老大? 师兄是真好啊! 说什么看你的远攻手段像坨屎。 在这一道秘剑之前,什么远攻手段不是屎? 崔老怪那远攻手段算是厉害的了,但也是自个的神通,不能传给别人,七品也用不了。 关键这道秘剑对于顾留白这样的资质而言,还不算难学! 冲谦老道给他的那两件宗圣宫宗主信物只要按照冲谦老道的说法,贯入真气,那气机就自然时刻产生着引导。 只要感知足够强,只要足够耐心的去感知那气机的细微变化,学这道秘剑就不算太难。 反正顾留白在裴云蕖那养了剑意回房就挺晚了的,但到了日出的时候,他就已经差不多弄懂了这一剑。 试着凝了一下剑气,他就发出了师兄真是好的感慨。 他估摸着以自己的修为,自己这道剑气打出去,至少都可以打出个两里地。 七品施展这样的秘剑,一道剑气打出两里地。 这还叫什么远攻手段。 对于他现在而言,至少也是个真气小神通啊。 再遇到有些不能近身缠斗的高手,那都可以隔着远远的偷袭了。 更别说这道秘剑本身还有个镇压心神的破邪作用。 但凡对方有蛊惑心神的法门,对自己造成影响了,那自个觉得不对的时候,就直接凝这戮天剑。 这全副心神顺着这气机行走,就像是直接整个人都变成了一道剑气。 别人那法门还影响不了。 诶,你来影响我,我凝剑气,不受你影响,凝出剑气之后,我还能隔着两里地给你一剑。 就说这宗圣宫的这道秘剑贱不贱吧。 自己这师兄,还说什么哎呀你的真气法门到时候影响神通,等到八品的时候不知道出现个什么辣眼睛的神通,我这秘剑可以影响你的神通。 这还叫影响神通? 直接明说给了一个神通不行吗? …… 怀贞公主晚上住在昭国坊。 虽说顾留白答应了护她安全,但毕竟越是对堕落观了解得深,她就越是明白堕落观挑选的这些隐道子都是非同小可。 尤其同为隐道子,她就知道这些个隐道子体内的本命蛊癫狂起来,那想法和潜意识里做出的事情,就和正常人都不一样。 即便在昭国坊的这处住所周围安排了不少人手,她睡得还是不太安稳。 等距离天亮都估摸着最多一个时辰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平日里她几乎不做梦。 但今夜她自觉堕落观隐道子的身份被拆穿,心神太过激荡,这一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她很快就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荒芜的古道观里。 这个道观十分诡异。 从道观外的林间小道,到这个道观的大殿里,每一尊道尊像都似乎不在该放的位置上。 有的就在路边的草丛之中,有的就在台阶旁躺着,有的就在道观外墙角的阴影里,还有的一半埋在地下,露出半截身子。 这些道尊像也很奇怪,没有一尊像是个正常的人形。 有的身上缠着蛇,但蛇的身体好像和这道尊的肌肤长在了一块。 有的道尊额头中间长着诡异的复眼,颈部的肌肤上还长着鳞片。 但最为诡异的还是道殿里,站在左边一块牌匾下方的一尊道尊像。 这块牌匾很古旧,漆皮剥落,但雕刻的字清晰可见:“道可道,非常道。” 这尊道尊身着普通青衣,身体看似和常人无异,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但他的头颅却是一个狰狞的虫子头。 怀贞公主看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但她的目光却还是不自觉的被牢牢吸引。 她只觉得这个虫子头颅既恐怖丑陋,又十分熟悉。 突然之间她想了起来,这虫子不就是堕落观本命蛊的上面半截? 这本命蛊从这道人的颈部长了出来? 她刚刚心中才冒出这个念头,突然见到那青衣道尊的头颅一阵扭曲,就像是无数血肉在游走。 顷刻间那颗丑陋的虫子头变成了一颗好看的美女头颅。 那青衣道尊变成了一名美丽的青衣女道。 怀贞公主惊骇欲绝。 因为她发现这青衣女道士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更为可怕的事,这青衣女道士突然活了,明眸善睐的对她笑了笑,道,“你来了?” 怀贞公主此时就已经有些受不了,但与此同时,说完一句的青衣女道士又笑道,“别怕啊。” 说话之间,这青衣女道士的头颅又一阵扭曲,一条条血肉就像是肉须一样游动,顷刻间美女的头颅又变成了一颗硕大狰狞的虫子头颅。 “啊!” 怀贞公主这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两只手死死抓住锦被,浑身都是冷汗。 该不会我修到后来,要变成这般可怖的东西? 怀贞公主吓得花容失色。 …… “父皇要见我?” 清晨,三皇子正慢慢喝着一盅大补汤,就听到了这个令他心惊胆战的消息。 “父皇已经到了骊山禁苑?” 本来他还以为自己是要回皇宫里头去面见父皇,结果听到回报的人说,皇帝和高大伴等人是直接到了骊山禁苑,就在汤泉宫等他。 三皇子一口大补汤含在嘴里都咽不下去。 他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该不是自己设计静王妃的事情给父皇已经知道了? 但按理昨晚上皇宫周围那么大的动静,父皇即便知道了,也不应该就急在这一时啊。 那还有什么大事? 三皇子忐忑得要命,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赶到了汤泉宫。 一进汤泉宫,三皇子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药汤味。 这药汤味里有两股气息他十分熟悉,乃是用于散淤和梳理内气的疗伤圣药。 尤其进了宫里,发现内里一个服侍的太监和侍女都没有,见着刚刚披了衣衫从冷泉里出来的皇帝,他便顿时有些紧张,“父皇,你受了内伤?” 皇帝的身体就像是狸猫一样抖了抖,有股若有若无的劲气从他的肌肤里往外透出,如烟雾般缭绕在他身周,数个呼吸之后才散去。 接着皇帝才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道:“郑竹和估计的差不多,但林甫比想象得要厉害很多,我受伤颇重,不过最多一两个月就恢复得过来。” “那父皇你可要安心歇着。”三皇子脸色都有些变了。 李氏嫡系的肉身强壮成什么样子他当然清楚,到了八品的李氏修行者,那不只是真气恐怖,自愈能力也是如同怪物一般。 这只要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得过来,听起来是轻松,但这伤放在寻常的八品修行者身上,恐怕能不能捡回条命都不一定。 看着三皇子紧张的模样,皇帝倒是有些满意的微微一笑。 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很多时候做事鲁莽,但倒是真关心自己。 “昨晚上不用你,你可有什么想法?”他示意三皇子跟着自己走进汤泉宫里的热石房,在靠着墙的软垫上坐下之后,才喝着一碗已经放得有些凉了的药汤,问道。 三皇子一边坐下,一边连连摇头,“儿臣哪有什么想法,昨晚上事情重要,父皇肯定不想让我出什么差错。” 皇帝仔细的看着他眼中的神色,然后平静的说道,“李熏死了。” 三皇子面色一变,差点骂出一个草字。 他倒是真不知道。 而且这李熏其实跟他的关系还不错。 “昨晚上,哪怕是我们我们李氏的七品巅峰也不够看。”皇帝的面色微寒,“王夜狐也好,林甫也好,这些人真正不惜命起来,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厉害许多。” 三皇子想问问昨晚上李氏的目的到底达成了没有,但犹豫了一下,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问算了。 其实在迟迟还没有进入李氏核心圈子这件事情上,三皇子一向豁达。 早进晚进都没啥意思。 关键看最后将不将真正的大权交给他。 皇帝倒是的确欣赏他这种态度。 “你最近修行进境如何?”他看了三皇子一眼,笑了笑,“我可是听说崇文馆里头有两个老师差点被你给气死?” 三皇子顿时慌了,“那是他们误会了。”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修出点真气小神通了?” 三皇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父皇…” 皇帝却是伸出手来,“你给我搭个手试试?” 三皇子伸出手来,但显得有些犹豫。 皇帝便嗤笑了一声,不屑道,“你那点微末修为,难道还生怕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三皇子顿时醒悟,连声道,“儿臣多虑了。” 说话间他便飞快的伸手搭了搭,渡过去一股真气。 这一股真气一涌入皇帝的经脉之中,他瞬间觉得石沉大海般失去了踪迹,他顿时肃然,一点都没有故意拍马屁的意思,真诚道,“父皇你这修为真是令儿臣难以想象。” 皇帝一时却没有反应,似乎在仔细感知着他这一股真气的异处。 足足十数个呼吸之后,皇帝才笑了起来,道:“你好生修炼着吧,你将来若是不能超过我的修为,那可也没什么出息了。” “别说超过,能够赶上八九成,我就高兴了。”三皇子这时候却是故意拍了个马屁。 “你滚吧,若有懈怠,罚打军棍。还有,最近骊山禁苑的库房里会有不少灵药,你这段时间修行要用什么灵药,就让人来和高大伴说。”皇帝笑着摆手,让三皇子滚蛋。 三皇子二话不说就滚了。 出了汤泉宫之后,三皇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背心却是一层冷汗。 父皇明显是高兴的。 但受了这么重的伤,哪怕是正好到骊山禁苑来疗伤,这么着急的召见自己,结果只是关心自己的修为进境? 这似乎不太合常理。 而且早不关心晚不关心,却偏偏在自己刚刚修出真气小神通之后,就马上召见了。 难道说自己平时的修为进境,包括昨晚上的修出小神通的事情,他都知道? 那用静王妃算计绿眸这件事,瞒不瞒得过他? 这么一想,三皇子走路的时候腿都有点软。 心里头发慌。 但他也不笨,他马上想明白,至少目前为止,这桩事情自己做得隐秘,自己这父皇是不知道的,否则今天看着他就不会是这么个高兴的态度。 那自己的两个心腹宁深和梁寻道至少是信得过的,不是自己这父皇的耳目。、 “父皇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在意我修行这阴阳天欲经。” 三皇子才往前走了数步,心里又是冒出一股寒意,“但他在意我修行这阴阳天欲经修不修得出个神通,我最初得了这阴阳天欲经,动了修行的心思,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该不会这本身就是他想我修行这法门试试?” 第两百八十一章 帝国的黎明 三皇子的心思不算顶细腻,但能够成为五皇子忌惮的人物,他在很多事情上把握得也是极准。 细思极恐。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成了某个试炼物。 “父皇让我修行这阴阳天欲经肯定是有用意的,但他到底什么用意?” “以他现在的修为,什么精神攻击法门恐怕都奈何不了他,他也不可能说贪图阴阳天欲经的神通。” “难不成他得不到静王妃,就想借助这阴阳天欲经的神通?那也不会啊,他要用强,还要废这个劲?以他的性子,他也不可能使这种手段去得静王妃的身子啊。” “哪怕真有这个想法,我和他的状况也不一样,他已经成就了八品,我是还在一步步往八品修,我的修行进境和修成的神通,对他也没有借鉴作用啊,他修和我修,结果恐怕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心中翻江倒海,极为忐忑,觉得一定要花点心思在这上面,弄弄清楚这里面到底什么玄虚,否则别跟四皇子一样,说完犊子就完犊子了。 …… 怀贞公主做了一晚上恶梦,起床的时间比平时略晚了一些。 一份密报已经送到了她门外等候着的侍女手中。 虽说早就知道昨晚上以围杀王夜狐为起始的这场剧变,乃是大唐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变故,是掌握着大唐帝国真正资源的这些利益集团积累的问题的集中爆发,但看着密报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和那些熟悉的名字,哪怕她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要镇定,要注意仪态,她的手指和嘴唇都依旧是微微颤抖着的。 韩楽、郑竹、林甫、王夜狐……寻常人哪怕不知道这些名字身后蕴藏着什么样的势力,光是这些人本身的修为,八品二字,就足以震慑世间。 而且不只是这四个八品,还有一个连她都以为早已死去的吕微凉,一个高丽硕果仅存的流亡八品,也真正死在了昨夜。 这六名强大的八品修行者,在一晚上就陨落了。 谁说身为八品便可睥睨天下,可以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在大唐帝国这架庞大战车上绑着的那些利益集团的倾轧之下,即便是八品修行者,生命也是脆弱如纸。 这么多八品,别说吐蕃和回鹘、大食这些可以用后起之秀来形容的王朝都不曾拥有过,即便是以前强横了许多年,曾经有不少修行法门流传的突厥,从强盛到彻底崩塌的这么多年里,加起来也没出过四个八品。 更何况昨夜死的不只是这些八品,还有一些如李熏这样,一只脚都已经踏在八品门槛上的修行者。 还有那些在昨夜出手的八品。 李得意、那名新晋升八品,帮王夜狐抬轿的修行者,那名轻而易举杀死了吕微凉的神秘八品,还有出现在大雁塔上的那名女尼,出手击杀郑竹的崔老怪。 一夜鱼龙舞。 唯有真正剧变,搅得将长安这个大池子里所有的淤泥都翻滚起来,才看得清这长安到底有多少可怕的人物存在。 光是八品死了小一半不说,此时这份密报上列出的官员名字都已经超过了五百个。 当年李氏真正打进长安的那一天,大隋朝的官员一晚上都没有死超过五百个,而且这份密报上说得清清楚楚,死伤人数太多,并未统计得全,后继的密报会不断修正。 怀贞公主强强自镇定,将那些名字粗略的扫了一遍,将其中和自己有关的一些重要人物记住,开始思索这些人死亡之后带来的后果的同时,她也想到了那顾十五来长安之前的边军暗桩身份,想着之前这人体现出来的分析情报的能力,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吩咐那名侍女道,“将这密报转送给那顾凝溪一份。” …… 六皇子起床也有点晚。 主要一晚上实在太吵。 杀声震天,血腥气也有点浓。 他在自己的寝宫之中听着外面的动静,最后听着听着就觉得这各方人马都有点太不尊重人了。 有几个人死的地方估计离他的寝宫门口只有二三十步,但大半夜过去,他这个六皇子好端端的在寝宫里头呆着,居然没有一个人进他寝宫。 拜托啊诸位。 你们今晚上不是谋反吗? 一个堂堂李氏嫡系,一个这么大的皇子在这好好呆着,你们居然都不带搭理的? 无奈之下六皇子只能气呼呼的去睡了。 睡醒了也没有人叫。 等到日头都起得高了,他走到自己寝宫门口往外看去,只见有稀稀拉拉的人在收拾尸身。 那些个清理尸身的人他到不怎么认识,躺地上的人他倒是觉得脸熟。 反正平日里在这片宫殿周围经常出没的那些人,躺地上的不少。 他站在宫门口,那些收拾尸身的也好,拖着水车过来冲洗道路的也好,都只是带着拘谨对着他远远行了一礼,一个出声的都没有。 更没有走过来和他说话的。 六皇子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怪异。 他缓缓走出了自己这座寝宫的门。 依旧没有人管他。 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甚至自己嘀咕出了声,“委实有点不太尊重人啊。” 他嘀咕这一句,抬起了头,慢慢在皇宫里闲逛起来。 皇宫里头好像到处都一样。 到处都是躺倒着尸身,到处是零零散散的人在收拾尸身,在冲洗道路和墙壁上的血迹。 沿途的人也都只是对着他行礼。 六皇子经过含元殿的时候,他发现这座大殿昨晚上死的人多,收拾尸身的人都不如躺地上的人一半多。 刺鼻的血腥气简直要将整个鼻腔和肺腑都糊住。 而且这边的血迹估计每个六七天都清理不干净。 含元殿的墙壁上,柱子上,甚至殿顶和大梁上都是溅满了一团团的鲜血。 很多鲜血都是修行者身上飞溅出来的,带着真气的力道,都深深的渗了进去。 他眯着眼睛朝着殿里面看,只觉得里面盛开了无数朵深红色的花朵。 …… 新晋的那位八品,帮王夜狐抬轿子抬到兰陵坊的那名男子,这个时候还兜着头在猛睡。 和韩楽的对决虽然依仗着王夜狐的神通,相当于两个八品欺负韩楽一个八品,轻而易举的就将其击杀了,但承受王夜狐的那股神通,比韩楽的真气给他带来的损伤还要大一些。 而且这种交手,精神损耗也厉害。 是真累。 说起来让人不信,他睡起来完全不带防备,直到院门被人咚咚咚敲响,他才醒转过来,伸了个懒腰,披了件衣服慢吞吞的去开了门。 一开门就见到门外站着三名官家,正中间的一名太监还是他以前的上司吴守成。 这吴守成满脸焦急,但看见慢悠悠的他却是陪着笑脸,“秋公公啊,天大的好事,昨晚上宫里头有人谋反,死了好多人,圣上传来口谕,让您赶紧去领神策军,您这是要真正的飞黄腾达了啊!” “让我去统领神策军?”这人一愣。 吴守成看着他发愣的模样,心里也是莫名的不是滋味。 这人叫做秋匡美,东宫内医官出身,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监军,这弄了半天怎么天大的好处反而掉他头上了呢? 但他知道今后要是能得这人的庇护,那自个的好处也绝对少不了。 于是他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秋公公,错不了,看来圣上是早就看中你的才能了,就是有王夜狐那老贼把控着神策军,圣上之前没法提拔你上去而已。您赶快去宫里头吧,宫里头的官袍和将印都估计给您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去主持大局呢。” 秋匡美笑了笑,朝着吴守成指点的马车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吴公公,都是自己人,我和你打听个事情。” 吴守成一听这自己人三个字,顿时嘴都咧开了,这次他笑得真诚,连忙轻声道,“尽管问。” 秋匡美轻声道,“我之前听说李得意回来了,按我打听到的消息,好像圣上应该是想把神策军交到他手里头的,怎么反而是让我捡便宜呢?” “嗨,这哪能叫捡便宜,那肯定是您应得的啊。”吴守成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秋公公,您可真是问对人了,现在城里头就两三个人知道,这李节度使今后也是一飞冲天了,昨晚上林甫叛乱,被镇压了,李节度使接下来就要顶他的位置,这是直接为相了啊。” “李得意做宰相?” 秋匡美上了马车之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是有点不清醒。 他忍不住用力的晃着脑袋,苦笑了起来。 王夜狐啊王夜狐,你这到底搞什么东西。 …… 怀贞公主和六皇子好歹还睡了会,五皇子却是一夜未眠。 他那些个不断传递消息的暗卫都冷汗流了一身又一身。 看着不断传递到手中的最新密报,五皇子压根睡不着一点,一丝困意都没有,震惊震惊再震惊。 他的马车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已经停在顾留白的院外了。 顾留白让他安心歇着,但他根本安心不下来。 好不容易听见顾留白起来了,他一下子就从马车里跳了出来,饿虎扑食一般进了顾留白的院子。 弄得满脑子还是那道秘剑的顾留白都差点下意识的给他一剑。 “林党彻底完了。” 都来不及坐下,他就看着还在弄井水洗脸的古留白说道,“昨晚上看似对付王夜狐,但就是大唐的那些门阀对林党的一次清算。” 顾留白倒是显得很平静。 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好好洗脸。 昨晚从曲江回到这边的路上,传递而来的消息就已经让他预料到了这点。 “我就是想不明白,按理来说李氏也可以用更温柔一点的方式来处理林党。”他洗完脸之后,才看着因为自己平静的态度而僵在那里的五皇子,微蹙着眉头道,“但你们李氏应该是偏偏用了最简单干脆又最粗暴的方法,直接一晚上砍了无数人的人头?” 五皇子的脸色难看至极,甚至眼睛里燃烧起怒火,“简直是闻所未闻!借着宫宴,将林党几乎尽数堵在宫里,疯狂宰杀,就像杀的不是大唐的栋梁,而是猪狗!哪怕林党真有谋逆的事实,这样的屠杀也有违天和。” 两人才说了这么几句,就有一名松溪书院的学生前来传报,所有怀贞公主的侍女求见。 顾留白让那学生去领人过来,那侍女来了之后也没有什么废话,只是说奉命给他一份密报。 “我这姐算是被你拿捏死了。”面对怀贞公主这么个态度,五皇子觉得顾留白就算是光在长安吃软饭,也绝对能够吃成长安的巨富。 “别拿了点甜头就觉得对方已经死心塌地了。”顾留白却觉得五皇子还是不知道生意场上的险恶。 关外那种乱地,拿好处给人下套的事情多得去了。 谁知道怀贞公主说的是否句句是真话。 这人靠不靠得住,得靠时间来验证。 “我看我这姐都愿意给你生个娃了,还不够死心塌地?”五皇子看了一眼密报,就忍不住道,“这密报她恐怕还没在手里捂热呢,就给你送了过来。” “生娃也不一定死心塌地啊。这长安城里肯为男人生娃的女的多了去了,但那些为男人生娃的,到底有多少对那男人死心塌地,那可不好说。”顾留白一边看着密报的内容,一边随口乱扯。 五皇子鄙夷道,“就我姐这老学究的样子,她要能给你生娃,那别说是死心塌地,我看为你死都行。” “草!” 但等到看了几眼密报上的内容,他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名字,却是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了。 顾留白也是直皱眉头。 “我就更想不明白了。” 他看着五皇子,“等会你帮我传个信也问问怀贞公主和六皇子,你们李氏要这么残暴做什么?哪怕借刀杀人,杀的人也太多了。光着份名单上列出的名字,我看至少留一半可以吧。还有,长安的能人是多,人死了,很快也能增补一批,但把那些衙门都捣毁了,里面的案宗和一些文书都弄毁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我让他们也都仔细打听打听,仔细思量思量。”五皇子点头的时候都有点恶狠狠了。 虽说他早就自觉退出了龙椅的争斗,但毕竟身为李氏嫡系,哪怕这天下不交到他手里,看着这样折腾,他心里也极其不是滋味。 君臣之间哪怕有矛盾,在他看来最多闹得不愉快就是休妻而已,哪怕这妻子再怎么恶劣,伙同奸夫谋害这丈夫,那最多把这妻子和同伙给浸猪笼不就完了,这还把自己的家也砸了是怎么个事情? “我提个可能性。” 顾留白边军暗桩出身,而且擅长收买人看军方的案宗,他对那些案宗就很敏感。 “杀人还要砸衙门,还弄得一副这衙门今后不要了的感觉,连里面的案宗都抛洒一地,你说有没有可能你们李氏就借着这些门阀铲除林党,顺势毁灭一些记载?” 五皇子深深皱起了眉头,道:“这种可能性当然有,有些案宗有不同的归档,不只在一个衙门放着,而且有些牵扯史记,牵扯皇帝言行的记载的档案,便是皇帝也不能说毁就毁。而有些事件,则可能在很多不同衙门的案宗之中有记载。要想毁灭一些想要掩盖的事实,倒是的确要将很多衙门的机密案宗全部捣毁才行。” “平日里诸多门阀也盯着李氏,如果有什么对李氏能够造成很大影响的秘密就存在这些案宗之中,恐怕李氏也不敢轻举妄动。那很有可能平时按兵不动,不显山露水,乘着这次清算,就一次性解决。”顾留白沉吟道。 五皇子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就又说了一个草字。 “死这么多人,可能会重整不少衙门机构,可以精简开支。”顾留白看着怀贞公主的这份密报,忍不住戏谑道,“你看今早上都开始大肆抄家了,我看你们李氏比我想象的还缺钱,虽说这些年的确有些穷兵黩武,但到底什么地方开支这么大?这缺钱的事情,我看你和怀贞他们几个,也得仔细往深处查查。” 五皇子也真的很不理解。 连他都很不理解,就说明这里头一定有很大的猫腻。 “幽州这两个书院的学生已经很多过来了,他们的人,你尽可以再挑一批,你用不过来,就交给怀贞公主去用,我正好看看她到底靠不靠得住。”顾留白认真道,“接下来你们再帮我查查,接下来到底哪些门阀获利最大。其中如果有得的利益明显太多的…那和你们李氏之间,可能也有问题,从这家入手,可能能得到一些真相。” 五皇子点了点头。 这不是正好说到幽州两个书院的学生,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一个学生又过来传信,说裴府来人,要求见顾留白。 裴府来人? 顾留白一愣,裴云蕖和裴云华都在这边,裴府那边还有什么人来? 这学生犹豫了一下,却是又忍不住轻声说了自己的推测,“城外回来的,风尘仆仆。而且马车压印很深,说明里面坐的人很沉。” 这几句话一说,这学生虽然没说自己最后的推测,但顾留白和五皇子心里却都已经明白了。 难道是裴国公亲自来了?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丈人看女婿 裴云蕖还在美滋滋的睡懒觉呢,被顾留白喊醒还带着起床气,心想就是你这个混账东西弄得我老晚才睡觉,睡得不好皮肤容易不好不知道么,万一摸起来没那么滑了怎么办。 但听说有可能是裴国公来了,她瞬间麻溜的起床了。 好歹她天生丽质,不像长安城里的有些个小姐是要靠胭脂水粉堆积的,她洗了把脸就顿时水灵灵的了,让顾留白的眼光又有点贼溜溜的。 “我爹都来了,你还敢动什么歪心思?” 裴云蕖一看见他的眼光就顿时觉得此人色胆包天。 “看你这话说得,我能有什么坏心思。”顾留白也不敢放肆,一边认真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轻声道,“我就是想告诉你,这养剑的法子绝妙,我昨晚上就把我师兄交给我的那道秘剑给领会贯通了。” “呸!” 裴云蕖倒是觉得他在吹牛,她又不是没亲眼见过那将天空的云气都刺出个巨大漩涡的一剑。 那种惊人的秘剑,她就不相信顾留白回去半夜的时间就彻底领会贯通了。 差点把她给贯通了还差不多。 脚步声响了起来。 一听那脚步声,裴云蕖就顿时有些心虚的样子,忍不住轻声提醒顾留白,“真是我爹。” “什么你爹,那不是咱爹嘛。” 顾留白马上轻声回应了一句。 这一句瞬间就将裴云蕖灌了碗迷魂汤,裴云蕖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 一个和气的胖子散步一样进了顾留白的院子。 看身形倒是和许推背有点相似。 不过这裴国公今日里可是穿着上青下纁,绣着九章纹的朝服,哪怕一脸和气的模样,朝服上都流淌着威严。 气质也一点不像。 许推背带着痞气,见谁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模样,但这裴国公好像看谁都一脸和气笑眯眯的模样,这倒是和现在的陈屠有点像。 打量归打量,顾留白反应倒是不慢,直接就认真行了一礼,道:“裴国公?” 裴国公回了一礼,但在称呼方面,他倒是显得纠结了起来。 “爹!”裴云蕖好久没见这只老狐狸,一开始有点紧张,但现在一看见这和和气气笑眯眯的老脸,她就顿时不紧张了,故意板着脸就喊了一声。 被她这么一喊,裴国公倒是也不纠结了,笑着就道,“乖女儿啊,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他?是喊他凝溪先生呢,还是喊他贤婿呢?” 这一下就又戳中了裴云蕖的心窝子。 裴云蕖想板着脸都板不起来。 她一下子就笑了,“你院子都送了一套,还纠结怎么喊人?” 裴国公哈哈一笑,四下看了看,又对着顾留白道,“那贤婿有没有什么吃的?我赶早过来,还没吃什么东西,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顾留白在关外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这时候倒也一点不紧张,“那还不简单,要吃什么尽管点,一会明月行馆就可以给送来。” “别弄那么麻烦,有什么吃什么。”裴国公看见裴云蕖扯过椅子来就一屁股坐下了,嘴里还啧啧有声,“跟着你还是有用的,都知道给我端椅子了,以前都恨不得我给她端椅子。” 裴云蕖顿时冷笑,“那肯定跟着他有用,跟着他我还能抢回我的院子,跟着你我都快成孤儿了。” 裴国公笑道,“你还记恨这些?那不都是为你好。” 裴云蕖一副无语的样子,“你由着人欺负我,还说为我好?” “要不你觉着呢?”裴国公这时候一眼看见用木盘端着几个大碗过来的五皇子,顿时吓了一跳,当下就跳了起来,“五殿下你给我端这些玩意?你伺候我?是想让我被砍脑袋么。” 五皇子也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裴国公也就你觉着我还有个五殿下的身份,这顾十五和你家这女儿可真没把我这李氏嫡系当回事。” “那是我没管教好,给五殿下赔不是了,五殿下你赶紧坐。”裴国公倒还真的一副在皇宫里头的模样,连忙让五皇子坐下。 五皇子也乐了,“裴国公,我坐这里听你们这一家子的话,合适么?” “赶紧吃吧。”顾留白也是无语了。 要再跟怀贞公主那样正经来正经去的,这臊子面皮汤凉了都还在扯呢。 五皇子马上老老实实端着碗开始吃,一副你们接着刚刚的说,别管我的模样。 “那贤婿你给评评理,看我说的对不对。”裴国公也是一边开吃一边说,“你都不知道我家这小祖宗小时候多懒,天天睡懒觉爱使唤人,学东西也喜欢找歪门邪道也就算了,有时候懒得睡觉都不洗脚,她那小脚丫子,好多时候都是她睡着了我给她洗的,你不知道,一股子酸笋的味道。” “你!”裴云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今天干什么来的?你是来断绝父女关系来的吗?” 顾留白使劲憋着不敢笑。 裴国公却嘿嘿直乐,接着道,“但她又讨人喜欢,从小知道话往好了说,贼能哄人开心,我越琢磨越不对,这么着下去,我被她使唤着,那今后不要养出个无法无天又没什么本事的二世祖?” 裴云蕖虎着脸,道:“那你就想了这么好的法子?就让那个晋俨华欺负我,让我夹着尾巴过了这么多年?” 裴国公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倒真是想让你知道害怕,就是故意让你夹着尾巴过这么多年,我是这么想的,你不夹着尾巴过这么多年,你将来就不知道其实长安城里几乎所有人都是夹着尾巴在过,而且你也不知道体恤那些夹着尾巴的下人。你说你现在多好,做事情就懂得站别人位置上考虑,你现在多讨人喜欢,你看我派给你的那些个人,现在他们都被你弄得不认我就认你了。要是当年我不想这么一招臭棋,你会长成个什么样子?你在黑沙瓦还能跟你这心上人一起生死与共?” “哼!” 裴云蕖重重的哼了一声,她这次倒是没反驳。 “贤婿啊,你说我这做法对不对?”裴国公看着顾留白,笑着说道。 顾留白笑道,“我不知道,我反正惧内,她说对就对,她说不对就不对。” “??”裴国公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自己不要脸的人。 他看了顾留白好一会,忍不住感叹道,“我还真没见过我送他一套院子,他连附和我一声都要看老婆脸色的人。” 顾留白笑道,“我也没见过第二个。” 裴国公继续吃东西,他心情似乎不错,几口就干完了一碗面皮,然后才看着裴云蕖道,“我听说你姐也在这。” 裴云蕖点了点头,道:“在这边,不过这小院子房间不够了,她就住在明月行馆。我们白天也都过去那边办事情,要不要我喊她过来?” “我要她一块过来的话,我刚刚就喊她一起来了,我是故意没让她过来,一会我单独过去和她见个面就成。”裴国公笑眯眯的说道,“云华和你不一样,要这么多人一起说她的事情,她脸皮子太薄,说不定撒腿就要跑。” 一提裴云华,顾留白顿时有点心虚。 他这个时候想起来,若说那法子养剑意,那裴云华可是第一个帮他养剑意的。 这时候裴国公就已经笑眯眯的看着他了,道:“我知道家里那个老娘们中了计,害得我这大女儿也修行了阴阳天欲经,咱们自家人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就问你,你有没有对云华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顾留白觉得天底下这样的老丈人或许也没第二个,哪能当着一个女儿的面,问这女婿有没有和另外一个女儿那啥的? 不过好在他以前就已经和裴云蕖老实坦白了,所以他看着耐心等着的裴国公,老老实实道,“有,但不多,没那么过分。” 裴国公一听这话,也顿时忍不住拍大腿。 这回答也真绝了。 “你当着五殿下的面问这个做什么?”裴云蕖瞪了裴国公一眼,道:“我姐和他清白着呢。” “五殿下就是个见证啊。”裴国公感慨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在长安,得时刻夹着尾巴做人,有些事情人家不计较,但自己得懂得规矩,道理得说得过去。你说若是云华和三皇子的婚约还没解,结果她和我二女婿就已经弄得连肚子都大了,那万一给有心人拿这事情做文章,你说李氏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么?” 五皇子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李氏现在和顾留白达成默契不假,但帝王家最重脸面,若是真的和裴国公所说的那样,也不用搞大肚子,就真的两个人滚了床单,裴云华只要不是完璧之身,那有人真做起文章,将这事情弄得天下皆知的话,李氏颜面尽失,那必定不可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 裴云蕖点了点头,道:“放心,没事。” 裴国公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若真有事,那就要直说,我得提前安排。若是在以前我也不用紧张,但昨夜这么一发动,接下来城中的变故多着,容不得闪失。” 顾留白不好意思道,“真没事。” “你看,我就说让你在外面历练还是有用的,这挑人的眼光就是毒辣。”裴国公转头就认真的夸奖起裴云蕖,一副老脸有光的模样,“城里那么多门阀家中的千金,这挑人的本事,不及你一根脚指头。”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刚还不是说我脚臭。” 裴国公笑了笑,看着顾留白却是又认真起来,“阴阳天欲经这门神通法门我也仔细了解了一下,我只能说,你遇着云华这样的,还能把持得住,那我将这两个女儿一齐交到你手上,我也放心。” 五皇子默不作声的听着,只是悄悄的给了顾留白一个我佩服你的眼神。 “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但是不多这种事情,咱是过来人,也能理解,你们注意分寸就成。”裴国公看了一眼裴云蕖,看着裴云蕖瞬间红脸,他就又咧开了嘴,“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给你做主,反正你什么时候想把这桩婚事风风光光的给办了,你提前和我说就成。” 裴云蕖这下心里彻底舒服了,她乖乖的点了点头,又给裴国公端了一碗面皮汤,还撒了点胡椒末。 “五殿下一早上就在这,想必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你们也应该知道的七七八八。”裴国公美美的喝了一口面皮汤,面容却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林党会被连根拔起,直接掉脑袋的林党官员会有六百多名,加上那些门阀,还有王夜狐和郑竹相关的那些官员,为了平衡起见,至少要影响到一千两百多名官员,所以除了昨晚上直接掉了脑袋的那些人,接下来被查抄处斩的官员,恐怕还有一百几十个。” 上官昭仪也早就醒了,她就是因为避嫌,所以裴国公来了之后她也一直在房间呆着没有出来,但听了这些话,她实在忍不住,走出门来认真行了一礼,“裴国公,不知我家中有没有什么事情?” 裴国公回了一礼,道:“你家中不在此列,不会有什么事。” 上官昭仪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你入了宗圣宫的道籍,我们自然就大致猜到了你的想法。”裴国公看着顾留白,倒是真心有些佩服,“你这一招棋下得高明,既不入仕途,又可以获得比现在的白云观还高的地位,但有时候白掉下来的便宜你不想捡的话,给别人捡去就很麻烦,这一千两百多个官员在长安城里完蛋,手底下不知道会掉下多少好处,我倒是觉得你可再捡几个大的好处。” 顾留白还没回话,五皇子却已经笑道,“顾十五他昨晚上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好,不如你再给他看看,看看他这想法里头还有没有更厉害的好处。” “什么想法?”裴国公顿时来了兴趣。 五皇子这么一提,顾留白就也顺水推舟将那些账本和文书取了出来,放在裴国公的饭碗旁边,“暂时就是这两样。” 裴国公是何等的人精,只是粗略的翻了翻,就忍不住对着顾留白挑了挑大拇指,“这旧坊市改造和所有运送插一手,这两桩生意哪怕只做成一样,我手里头的兵权就会被你干掉一半。” 这回答顿时让五皇子和裴云蕖一愣。 裴国公看着五皇子笑道,“他这必成长安巨富,我手里头如果握得军权多了,你们李氏还能放心?李氏给不出的军饷我都能给。” 顾留白微微皱眉,道:“这一层关系我倒是之前没想明白。” 裴国公看了他一眼,道:“你也别误会,我倒不是想保着多少军权,你有这想法就先做成了再说,至少这三五年内,一点问题都没有,眼下李氏需要加强长安周围军镇的力量,以免神策军和飞龙军等这些军队在长安影响太过巨大。这三五年内,这些军镇归我管。不过我实话实说,这事情我不太好多插手,这次增补官员弄好处的事情,得李氏倚重的人来安排,你这事情才能做得成。” 五皇子叹了口气,道:“昨晚上怀贞公主被你这女婿灌了几碗迷魂汤,估计这会已经帮他在张罗这些事情了。” 裴国公倒是吃了一惊,“怀贞公主都上了你们这条船?” 五皇子看着他吃惊的模样,顿时笑得灿烂,“何止上了这条船,昨晚上我这姐提出要下嫁给你女婿,结果被你女婿给回了,她这才退而求其次,和你女婿谈生意了,不过裴国公,我看我这姐这心思未必作罢,你说将来她真要嫁给你这女婿,你是不是也得提前谋划谋划?” 裴国公微微眯起眼睛,他看着五皇子和裴云蕖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五皇子胡诌,他认真想了片刻,道:“若真是这样,仔细谋划谋划,倒是能算得上半个李氏嫡系,也算是好事。”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顾留白,道:“你有没有想明白,为何李氏能够如此轻易的和你达成这样的默契?” 顾留白之前已经想过这里面的关窍,听着他这一问,顾留白便平静道,“我想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裴国公,因为裴国公你深得李氏信任,有裴国公你和我的这层关系,他们想即便出了什么岔子,也至少有裴国公你能够从中斡旋,我别人的面子不一定给,但裴国公你认真我和谈,我多少会听一些。” “不愧是那条商路上最厉害的暗桩,这分析时局的能力真是顶尖。”裴国公瞬间就满意至极,他先前还觉得顾留白太年轻,生怕顾留白一不小心踏错一步就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此时他就觉得自己完全多虑了。 “既然连怀贞公主都上了你们这条船,那除了这两桩事情之外,我倒是还能想想办法给你再谋点别的大好处。” 裴国公笑道,“美妻可能会嫌多,但钱财这种东西,应该不会嫌多。我们军方有些东西贵得离谱,用量又多,这从大唐各地流到长安的财富,好多都耗在这些个东西里面了。以往牵扯的门阀利益太多,不太好弄,但以你现在手头的力量,加上怀贞公主,再加上关外很多货物的运送你都比任何人熟,我来撮合撮合,问题就不太大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然后认真道,“我和崔氏这梁子结得深,我想把那崔老怪找出来给杀了。” 裴国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他临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个重要的事情,转头交代顾留白,道:“既然有怀贞公主一起出力,解除云华这桩婚事,我估计最多十来天。这十来天里你可先忍住了。” 顾留白顿时无语。 上官昭仪也是在一边偷笑,心想这人忍得住的很。 第两百八十三章 我是真多余 元宵节之后接下来这几天,长安城里不太平。 其实裴国公来看女婿这个清晨,直至正午,长安城里还显得挺平静的,和往年的正月十六也没什么差别。 该吃吃,该喝喝,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但正午过后,林甫谋反,死了多少多少人,哪家正在被抄家,哪家满门都被绑去腰斩了…这些消息一传来,整个长安城就炸了。 这时候长安城里的人发现好多街道上都有神色慌张,似是要赶紧出城的人。 树倒猕猴散。 这一晚上不知道倒了多少大树,树上的猴子猴孙可就多了去了。 这些猴子猴孙们原本来在观望,觉得可能牵扯的人太多,也不太可能会管他们这种小角色,但一上午过去,那不断打听到的消息却让他们吓破了胆。 事态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据说有好些个都已经卸任了的官员的孙子辈都直接给斩了,更不用说林党的那些朋友。 神策军全部都在抄家,每三百人为一组,一条街巷一条街巷的抄过去。 正午过后,长安几乎每个坊市里都有人纵火,有打斗声。 接着长安城里的街鼓也响起来了,城防军开始骑马在城中梭巡,说是好些个城中的恶少乘机寻仇、劫掠。 到了傍晚,斩了十几个恶少的首级,由一批骑军挑着这些头颅在城中游行,这才镇住了趁火打劫的势头。 其实那些个恶少吧,好多也就是穷怕了的下人。 那些朝中大员的宅院里头,恐怕随便一件摆设都要他们赚好多年钱才能买得起,这些个宅院平时可进不得,但现在好多宅院里面的人听到风声就已经跑了,东西丢了一地,门都洞开着。 好多穷怕了的人都忍不住进去捡点值钱东西。 这座城里头,能够贪图权势的毕竟也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人也就是为了求财,为了个衣食无忧还有闲钱花销。 五皇子在李氏嫡系里头也算是接地气的了,但对钱财也并没有太多概念,今日的长安城却给他好好上了一课,让他知道了这城里其他人看待钱财可和他不一样。 就在来延康坊的路上,他看到有两个偷溜进大宅子偷东西的年轻人结果正好遇到抄家的神策军,被逮住的时候拼命的哭喊,结果还是直接被当成党羽给砍了头。 真正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他赶到明月行馆的时候,怀贞公主的马车也刚刚好到。 一进明月行馆里谈事情的静室,怀贞公主看到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都在等着,唯独缺了裴云华,她便忍不住问道,“云华呢?” 裴云蕖道:“我父亲一早上来过了,单独和我姐说了一会话,我姐先跟着我父亲回去了。” 五皇子乐了,心想说让顾留白憋住,但裴云华估计知道其中厉害,压根不想节外生枝,避免落人口实,所以先跟着裴国公,等到婚约解除之后估计才会过来了。 怀贞公主在这方面比裴国公还要讲究,她坐下之后顿时微微颔首,赞许道:“裴国公很有分寸。” 五皇子却是忍不住了,道:“查出些什么没有,我们李氏此次行事为何显得没有分寸?”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道:“父皇或许为林甫所伤,已在骊山禁苑修养。朝会要再七日后再开,这七日之内,城中只是接他口谕平乱。” 五皇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一两日杀戮还不够,要连杀七天?” 怀贞公主听着他的话倒是有些不悦,眉梢微挑道,“既然之前已经决定用这样的雷霆手段,接下来自然是要做得彻底一些,一下子连根拔起,可以免去许多后患。更何况父皇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李氏的深层意图,你也不知道?我说的那种可能,你查了没有?”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在查。” 顾留白直觉她已经查证到了一些东西,果然,怀贞公主的脸色凝重了些,接着说道,“李氏对王夜狐掌握的那点兵权并不在意,李氏应该是担心他知道的某桩隐秘。” “什么意思?”五皇子忍不住问道。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昨夜我们李氏下达的命令,是让李熏杀死所有和王夜狐接触过的人,现在这几日,只要平日和王夜狐关系紧密的人,只要不是我们李氏的人或是李氏信得过的人,全部都会被杀死,包括他们的亲友都会被牵连,这种彻查会持续很久。” 顾留白心中一动,“照这么看来,李氏不是想从王夜狐的口中知道某桩隐秘的真相,是生怕他将某个秘密说出去,那这么看来,李氏本身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怀贞公主看了顾留白一眼,肃容道,“所以你提出的猜测,说李氏是乘乱毁坏各司的那些文书,毁灭某个秘密,倒是极有可能。” “但到底是什么秘密,可能只有真正掌控李氏底蕴的那些个人才知道了。”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来这个隐秘对于李氏而言非同小可,否则何至于搭上这么多条人命,怀贞,你都不能参与其中,那你可知道我们李氏除了父皇之外,到底还有哪些个人在管事?还是真正决定李氏命运的大事,都是父皇一个人说了算?” 顾留白差点咧开了嘴。 老五啊老五,你这也太边缘化了,放在别的宗门里头,也只有外门弟子才能问出这种档次的问题。 怀贞公主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她一丝笑意都没有展露,只是淡然道,“大事自然都是父皇一个人说了算,只是真正掌握着李氏力量,帮他办事的,自然是李氏的机要处。如果他有些决策做得太过分,伤害李氏根本,机要处那些人要么阴奉阳违,要么也会暗中给他作梗。” 五皇子知道自己这么问显得很外人,但问都问了,索性就问个明白,“那机要处都是些什么人?” “李氏血亲里面最为杰出的,且为李氏立下极大功劳的人。”怀贞公主想了想,举了个例子,“比如李熏这样冲锋陷阵的,昨夜若是杀了王夜狐不死,他应该极有可能进入机要处。”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想想也应该是这样。 怎么说呢,这些皇子公主和其余的李氏相比,也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 说好呢,那地位至少高出一等,有坐龙椅的可能,哪怕像是五皇子这种自甘堕落退出龙椅之争的,也有机会做个闲散王爷。 但不好的地方呢,很有可能别人对你还是不放心,还是容易掉脑袋。 那些个公主呢,一个不讨喜也有可能成为和亲对象,就像是发配一样被送出去了。 别的那些李氏呢,就必须给李氏流血流汗,哪怕功劳再大,只要皇宫里面不出大乱子,他们也没有坐龙椅的可能,但好歹他们能够通过积累功劳,进入李氏的机要处,成为真正的李氏核心圈子。 五皇子听着怀贞公主这么一说,顿时也没话讲。 还好奇个什么劲。 都没帮李氏真正冲锋陷阵过,的确连机要处都不配知道。 李熏这种人脑袋未必比他好用,但修行天赋比他还高,但不是还得提着脑袋给李氏冲锋陷阵,而且还不去考虑李氏这样的安排对不对,指哪打哪,昨晚上还真正丢了性命。 “你说的这秘密我自己也好奇,会查,但必须慢慢查,而且还不能给父皇他们知道我想要探究这件事。”怀贞公主这个时候看着顾留白,又认真的说了这么几句。 “倘若发现一丝危险,就先停手。”顾留白认真道。 怀贞公主见他关心自己安慰,心中略暖,缓缓点头。 五皇子在一边垂着头不吭声,心里却在骂,顾老狗拿捏女人是真的强。 “我倒是不知道今日裴国公会特意来见你。”怀贞公主有些犹豫,但还是认真的问了,“他来见你,主要为何事?” “解除和三皇子婚约这件事,而且让我小心被人借此事做文章。”顾留白平静道,“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发现自己的确疏忽了,昨夜之前,城中那些门阀最大的敌人就是林党,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得罪我,但林党一去,他们觉得我若是倒向李氏,对他们便有很大威胁,很容易使些手段逼李氏和我交恶。” 怀贞公主再次颔首,道:“你的确也知道分寸。” 顾留白淡淡一笑,道:“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觉得我也不能纯粹隔山观虎斗,我也得想办法再拿点态度出来,做些事情,让那些门阀不敢招惹我。” 怀贞公主越发觉得顾留白有大将之风,此时就如同坐在营帐之内,决战千里之外。 她心中敬佩,声音不自觉的都柔和许多,“我今日来找你,是你说的那两桩生意的事情。” “有眉目了?”五皇子倒是吃了一惊。 自己给顾留白办事就挺卖力的了,但自己这姐干活起来更卖力? “郑氏、杜氏、王氏,这些门阀之中,你似乎和郑氏的关系最佳?”怀贞公主没有先回五皇子的话,而是看着顾留白直接说道,“接下来的官员提拔之中,有些地方若是安排我李氏的人倒是比较困难,但若是顺水推舟,乘着这些门阀使力争夺些位置的时候,安排些和你关系比较好的门阀的人,那几乎没什么难度。” 顾留白瞬间明白了怀贞公主的用意,他故作深沉了一会,道:“不知怀贞公主是否能够安排袁氏的人?” “袁氏?” 怀贞公主一愣。 她可是亲眼见了郑氏门阀的那吴嫣红和顾留白是何等亲热,而且她也知道郑冬至拜在顾留白门下,但袁氏之前好像和顾留白没什么关系啊。 顾留白此时心里却是在暗乐。 关键再好,能有周灵玉的关系稳固? 周灵玉现在可是他的下属。 他说草,周灵玉都直接说来。 而且周灵玉好歹是他来之前的回鹘密谍司一号人物,她的手段肯定比吴嫣红强。 但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他便认真解释道,“长安城里的人应该很快都会知道郑氏门阀和我的关系,但他们都不觉得我和袁氏交好,但袁氏那名叫做周灵玉的夫人乃是郑氏门阀夫人的闺蜜,交给袁氏门阀的人,我略施手段,便能轻易成事。” 连和沧浪剑宗的这场比剑都能轻易应付过去,怀贞公主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那便依你的。” 五皇子叹了口气。 好像自己现在叫李多余。 幸亏自己纳头便拜的早,否则现在一张桌子吃饭都没资格。 怀贞公主此时却是认真道,“今日梳理了一下,眼下倒是有一桩生意利润极大,而且正好是林党手上掉下来的,之前也都是依靠城中的江湖人物把持,你要是接手,并无多少难度。” 顾留白顿时有了兴趣,“那是什么生意?” “茶叶生意。” 怀贞公主道,“先前长安人也没那么爱喝茶,但林甫为相之后,他自个爱喝茶,好多文人便投其所好,上供各种好茶以换前程不说,还著书写诗,将煮茶描绘得高雅,这十几年来,长安茶道盛行,长安略殷实一些的人家,每日里不喝上几壶茶,倒显得没品了。但各地来的茶叶,都是被林党所控,价格十分高昂,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利润。茶叶的收入,倒是成了林党这十余年来的主要资费来源。” 顾留白一点都没有犹豫,直接摇了摇头,道:“类似这种生意,我一样都不能沾手。” 怀贞公主心中愕然,秀眉微蹙道,“为何?” “这些生意太简单粗暴,囤积居奇,为人诟病。”顾留白平静道,“而且在这种时候,这种生意就如同只要从树上摘成熟果子来卖,盯着的人更多,且不符合李氏利益。我现在要做的,是环节繁复,一般门阀看不上,或者做不来,但又利润颇高的生意,而且我只在各个环节之中赚银子,最终又利民,李氏还能得相应赋税。唯有李氏都赞成我做的生意,我赚再多银子,都不会引起李氏的反感,否则我就是下一个林甫。” 顿了顿之后,顾留白笑道,“这延康坊里每个幽州来的学生,都知道我在长安要做的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种纯粹用权势营私的事情,其实都是从长安那些寻常百姓手里压榨银子,我做的生意,是让很多事情变得更为顺畅,节省出大笔的银子出来,那些真正劳心劳力干活的人,能得更多的便宜。” 五皇子认真的看着顾留白的眉眼。 他怀疑顾留白是故意说得这么高尚,用来拿捏自己的这个姐姐。 但顾留白似乎是认真的。 而且自己的这个姐姐明显就朝着泥沼之中又深深的跨了一步,距离沦陷已经不远。 她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原来如此。” 怀贞公主甚至给顾留白微躬身行了一礼,“倒是我将你想得势利了。” 该摆的姿态摆了,该要的好处却也不能落下。 顾留白淡淡的一笑,趁势道,“就如今日,那些江湖人物,那些官员家中舞刀弄枪的护院和门客,游手好闲之徒,整个长安也是不少,这些人流落在街头一盘散沙,没什么用处,但却能作乱。但若是我能将他们都约束起来,当用的时候,却也是不俗的力量。你父皇只要能理解我对这李氏的江山没有丝毫兴趣,由我来管束这些人,他应该是放心的。” 怀贞公主敬佩道,“我知道了,我今后会在这些方面来做文章。” 顾留白看着五皇子认真打量自己的样子,倒是不由微微一笑,然后问道,“昨夜如此剧变,太子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怀贞公主道,“昨夜他居于善和坊,没有和任何一方接触,今早上开始他倒是设法在从神策军手中救下一些官员的家属。” “显现仁厚?”五皇子目光顿时剧烈闪动,“他终于有些动作了?他这么做应该不是出于李氏的指使吧。” 怀贞公主点头道,“他和我一样,也接触不到机要处。” 顾留白看得出怀贞公主的忌惮,“怀贞公主,似乎你也觉得太子并非表面上那么平庸?” 怀贞公主淡然一笑,自然带出平时的威严模样,“他何曾平庸过,只是蛰伏而已,他心中十分清楚,如此收益最大。但其实最后龙椅给谁坐,在我看来,倒不是关乎谁最厉害,而是在于父皇到底喜欢谁。或者更有可能的是,谁能一举让李氏的能力更为强大,让李氏更能凌驾于众多门阀之上。” “对了。” 怀贞公主一认真说话,就是不自觉的露出平时威严的姿态,但目光一落在顾留白的身上,她的声音就都不自觉的柔和了很多,“你们和六皇子不是关系匪浅,父皇最近似乎不管他,他应该不会被禁足了。” “他能自由走动了?” 五皇子心中一喜,随即却是皱眉,“突然这么个变化,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怀贞公主平静道,“除了高大伴,我们这些人也根本琢磨不到父皇的真正心思。父皇接下来要他做什么,我们也猜测不到。” 接着她目光又下意识落在顾留白身上,声音又瞬间温柔,“我来急着找你,还有三件事情比较特别。” “……!”怀贞公主还没说三件到底什么事情,五皇子就顿时无语。 他觉得自己真多余啊。 你这姐,自个都没发觉自己看着顾留白的时候,声音都一下子夹了吗? 第两百八十二章 你得自己悟 怀贞公主自个却真的一点没注意。 她看着顾留白点头,面上还是平时那种很自然的威严模样,语气却是异常柔软的说了下去,“第一桩事情,郑竹虽亡,但凤翔藩镇一带,他的旧部很多,已在勾连南诏,起兵叛乱是迟早的事情。钱简、卢雨、萧宏升这些人都是七品修士,都各自统御精兵,加上若有南诏的修行者或是军备,很难对付。”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是李氏接下来最为头疼的一件事,但听上去似乎和我没什么关系,公主特意提及,不知有何用意?” 怀贞公主看着他平静的眼眸,心中却是不知为何又荡起一股涟漪,她微微垂首,道:“林党若是不倒,幽州方面又有御史台的关系,你们要在城中建立学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眼下林甫倒台,城中这些门阀都是在对林党清算的时候,再想设一两所专门为寒门士子入仕所用的学府,那便是我李氏都很难做到。在我想来,既然裴国公能够暗中照拂你,那借着发兵凤翔这个由头,建立两所明面上是为军方服务的学府,那就容易得多。” 虽说消息并没有怀贞公主这么灵通,不知道凤翔那边的具体情况,但林甫一倒台,裴国公一过来,这种做法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也早就想到了,此时怀贞公主一说,意外是没任何意外,但五皇子看着怀贞公主这认真的模样,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叹气,“都不只是这顾老狗想让她干嘛就干嘛了,而是看着顾老狗的布局,主动帮他想要干嘛了,我这姐现在还是李氏吗,是顾氏吧?” 顾留白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他原本就想提这件事,没想到怀贞公主主动说在了前头。 “那就有劳公主费心了。”但他面上一点欣喜的模样都没有流露,只是认真致谢道。 “第二桩事情倒是没什么好处在里面,但毕竟你和佛子关系匪浅,这件事情牵扯到佛宗,也是要和你说说清楚。”怀贞公主见顾留白欣然采纳自己的意见,没觉得自己要多干活,反而有些高兴,她接下来说话的时候,不仅声音更夹,而且嘴角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林党之中有一名重要人物叫做徐圭,此人逃亡终南山兴福寺。李氏将会借着这个由头,清剿兴福寺。” 顾留白的眉头微微皱起,道:“徐圭此人我没听过名号,他在朝堂之中官位很高么?”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道:“只是林甫的幕僚。” 顾留白看她此时眼中的神色,就已经揣摩了出来,“这人怕不是李氏故意放到兴福寺去的?李氏是要以此为借口,对这寺庙下手?” 怀贞公主慎重道,“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之前我李氏在城中对付摩尼僧,由头是这些摩尼僧蛊惑人心,且和外敌有勾连,哪怕知晓内情者,皆以为我李氏是为了那件神通物,但在我看来,并非这么简单,再加上徐圭此事,我倒是觉得,我父皇和李氏在一步步针对佛宗。” 五皇子哭笑不得。 怀贞公主这可真是胳膊肘彻底往外拐了啊。 顾留白沉默下来。 五皇子觉得他是一直宅拿捏怀贞公主,装怀贞公主所喜欢的高深姿态,但此时他看着顾留白的模样倒是不像是在装。 “怎么?”他忍不住轻声问道。 “李氏的布局,我看不懂,哪怕是怀贞公主也看不懂,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氏针对佛宗,当然不是纯粹因为缺钱,不纯粹因为佛宗很肥,肯定是有别的更深层的用意在里面。”顾留白看了一眼五皇子和怀贞公主,认真道,“但我想,换了任何人,只要玄庆法师这样的人还活着,那对佛宗,都多少要保持点敬畏。” 除了顾留白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难道你觉得玄庆法师会出问题?”怀贞公主也不自觉的锁紧眉头。 “人都有离开世间的一天,我只是觉得玄庆法师若在,李氏对佛宗也不会做太过分的事情。”顾留白认真道,“或许李氏觉得玄庆法师可能会离开这世间。”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沉重道,“我会去查。” 五皇子这次倒是没觉得顾留白是故意下钩子给怀贞公主去咬。 顾留白此时却出声道,“等会我就去见玄庆法师。” 五皇子和怀贞公主瞬间不自觉的点头。 还有什么比这更直接的方法? 对于城中碌碌无为的人而言,时间似乎总是很充沛,很多人甚至要想办法打发时间,但对于真正卷入风雨的人而言,时间却总是不够用。 怀贞公主点头的同时,语速都不自觉的加快了,“第三件事情就有些诡异,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李氏在用很大力气搜捕一个叫做贾炼的官员。礼部侍郎的官位是不低,但我没觉得他这样的人物需要动用李氏机要处的力量,全城搜捕。而且这贾炼似乎也不像明面上的那么简单,李氏确定他藏匿在长安城中,但直到现在为止,李氏还没有能够将他找出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你都觉得这贾炼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李氏如此大动干戈的地方?”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我们也要在里面掺和一手么?” 五皇子觉得她这个“我们”两字用得极其精妙。 若是以前,他肯定第一个打退堂鼓。 但眼下李氏本身疑云重重,他反倒是第一个表态,“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能否抢在李氏之前找到此人。” 结果他又多余了。 明显怀贞公主觉得他的意见不重要,她一直在看着顾留白。 “……!”他正无语时,顾留白已经点头,道:“哪怕我现在和李氏再怎么默契,假以时日,我在李氏眼中恐怕也是林甫和王夜狐一类的人物,要让李氏不动我,做些事情让他们更安心是没有用的,除非是有让李氏没法动我的实力,王夜狐和林甫还不够,那就要比他们更厉害一些。” 怀贞公主的声音一下子又柔了,“你想清楚就好。” “对了。”眼看这谈的差不多了,顾留白却突然想到一点,“天命楼那些人怎么好像显得有些低调,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次做了什么布局?” 卢乐天、王仁山这些人家中都是豪门,昨晚是豪门对林党的一次清算,王夜狐和这些门阀也没多少纠缠,按着眼前得到的消息,这些人家中似乎并没有受多大的牵连。 但按着这些人的心气,这种乱局之中,不可能不乘机捡些便宜的。 一听顾留白这么问,怀贞公主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似乎仅是天命楼三字,就让她觉得挺好笑的。 “这些人很有趣。” 她想了想,从脑海之中搜刮出了“有趣”两字来形容这些人,然后接着道,“他们想的勾当的确很高,但太高了。按照他们最近所做的事情,李氏判断他们这些人似是想要推动佛儒道一源,想要趁着这次乱局,弄一个三教堂。” “佛儒道三教合一?”五皇子一下听明白了,笑得差点嘴都裂了,“然后作为推动者,他们成为这个新教的头头?” 怀贞公主这次倒是没把五皇子当成李多余,她笑笑道,“正是如此。” 单独控制不了道宗,也控制不了佛宗和儒家,结果就想告诉天下人一个道理,大道互通,这三家咱们别争什么长短,都糅合在一块,咱们组个新教,然后设法让这新教崛起,乘着声势就掌握权柄? 五皇子越想就越明白怀贞公主为何一开始就说这些人有趣,说这些人想得太高。 这些人何止是高,完全是飘了,飘到天上去了。 史书上那么多大德大能都做不成的事情,他们这些人浑水摸鱼就能做成? 哪比得上顾留白不动声色,现在却已经成了宗圣宫的接班人,将来这些人不要弄着弄着,发现道宗崛起,道首就是顾留白。 同样做法很狗,但顾老狗能反过来让怀贞公主都做舔狗,但这些人恐怕是连城里的剩饭都捡不上。 “这想法也不错,看来我倒是想的小了。”顾留白也是笑了笑。 怀贞公主见他一笑,瞬间心中一动,道:“若是由你谋划这件事情,未必没有成功可能。” 顾留白却是摇了摇头,道:“兵贵神速,太久远的事情不用去想,而且饭要一口一口吃,城里的饼就那么大,你要是想得太多,那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未必承受得住。” “嗯。”怀贞公主点了点头。 五皇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一脸威严的老姐现在这什么姿态? 不仅声音夹,连乖巧的姿态都露出来了。 …… 送走怀贞公主之后,顾留白直接坐了五皇子的马车,马不停蹄的到了玄庆法师的面前。 玄庆法师还和平时一样坐着,时不时目光平静的看着长安的街巷。 “你老是这样坐着舒服么?” 顾留白看着他坐着的那个蒲团,忍不住道,“你要是就喜欢整天在这塔上坐着看风景,要不我明天早上就让人送张软榻来?” 玄庆法师的声音直接在他脑门里响起,“觉得我躺着能比坐着多活几年?” 顾留白大皱眉头,“我好歹也是修了神通法门的人,怎么你就连我的来意都知道?”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回应道,“李氏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想要掩盖什么,我不知道。” 顾留白顿时冷笑,“那你的意思是,他们李氏的确有必须要掩盖的事情呗。” 玄庆法师回应道,“那你自己悟,跟我没关系。” 顾留白知道和这玄庆法师整什么花里胡哨的一概无用,他看着玄庆法师,直接道,“那你自个寿元还有多少,应该知道?” 玄庆法师难得的笑了笑,道:“也就这几年的事情吧。”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我看你除了懒得动之外,身子骨都挺强健的,不像是寿元将尽的人啊,要不你平时没事就多往城里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玄庆法师压根就不回应他这句话,只是道:“那个可以监视城中修行者,窥探别人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厉害法门的修行者叫做吕微凉,昨夜死了。” “这消息我知道。”顾留白眉头微蹙,“你特意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有些东西要显露出来,他注定就要死。”玄庆法师回应道。 顾留白之前拿捏怀贞就拿捏得很舒服,但现在他和玄庆法师说话,就一点都没快感,他忍不住呲牙道,“玄庆法师,我知道你厉害,但有些事情你能不能索性说明白一点,非得云里雾里么?” “不能确定的事情,我也不能乱说。”玄庆法师笑了笑,“但昨夜李氏特意让人来挡住我,不让我看昨夜发生的事情,你可以猜猜是怎么回事。” 顾留白皱眉道,“李氏有什么鬼东西不能让你看见?” “如若是那样,那这就说明这吕微凉在这座城里不管做什么,到了这一天,他的气数就尽了,他就注定要死了。”玄庆法师道,“对于一个人而言,这就是属于他的天命。” 顾留白眉头皱得更深。 玄庆法师道:“吕微凉虽死,但李氏里面应该还有个推演天机的能人,不然他们怎么会开始针对佛宗?” 顾留白的心有点凉,“那意思你是注定要在这几年里死掉?你这么大神通,你就不挣扎一下?” 玄庆法师笑了起来。 顾留白始终没等到他的下一句回应。 “草!” 他终于有点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声,然后虎着脸道,“就算你看腻了这世间,你不想挣扎一下,也得想个办法照顾照顾周驴儿啊,我可是刚把他从关外带回来,这带回来是让他过点舒服日子的,不是把他带回来往火坑里丢的。” 玄庆法师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个时候顾留白终于听到了他的回应,“他不会有事的。而且有你照顾着呢,我走的都放心。” “!!。” 要不是还有求于人,顾留白现在就忍不住要骂老秃驴了。 “那看在我和佛子这关系上,我修行方面的事情是不是你能解答解答?”他看着玄庆法师,虚心道,“崔白塔和我生死厮杀时,他那神通法门一下子就将我扯入了精神层面的交锋,那我这大梦真经能不能也有这样的神通?” “能当然能。”玄庆法师看着他,先给了个肯定的回应,然后接着道,“但各个神通法门的神通不同,崔白塔用的那法门,是以自己的血肉和痛苦为祭,用触目惊心的手段将你扯入精神层面的交锋。他那一割肚子,你下意识的觉得你肚子这么割也挺疼的,再加上眼见他鲜血淋漓的样子,眼见他的痛苦,你这一下子就有了共情,就开始被他牵扯深了,陷入他的精神手段里头了。而且他这法门还有个特点,越是自残得厉害,就越是能够激发他最后的潜能,他最后和你战斗的时候,那境界是压过你的,所以将你拉入他的神通手段不难。但你这大梦真经又不玩自残,你有三种方法能够将你拉入精神层面的交锋。” “有三种?”顾留白惊喜了。 玄庆法师点头道,“第一种你大致就知道了,是真气接触。第二种就是身体接触,第三种就是你在他面前弄出极为香艳的场景,让他也产生共情。” 顾留白顿时抓耳挠腮,很心急。 “不对啊,那真气接触也就是让对手发情,我没感觉着崔白塔那种明显的精神层面的交锋啊。若是类似崔白塔那种,那不是应该我们直接堕入我的某个梦境?还有身体接触,我和裴…” 他下意识的就想说,我和裴二小姐那么个身体接触,差点那啥了,我和她也没感觉到异常啊,话都到口边了,他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硬生生的刹住了疾驰的马车。 玄庆法师却是淡然,“双方情投意合,倒是不在此列,精神共鸣而已,但你若是遭遇个完全不熟的敌人,你若是直接行这样的手段,难道对方不够震惊?精神刺激太过激烈,便能被你牵扯入梦。” “那有啥用啊?”顾留白无语,“我和人对敌,那用真气不就行了,难不成依靠身法一个饿虎扑食把人压住又亲又摸?至于你说的那第三种,那不是更不靠谱,什么叫做制造香艳的场景,难道我还能在人面前表演活春宫?我不要脸啊?” 玄庆法师一点都没有波澜,平静道,“三者可相互补充,有些修为进境比你高,或者有抵挡真气入侵法门的修士,你只能诸多手段齐施,才有可能将人拖入精神层面的交锋。” 顾留白无奈,“算球了吧,还是真气靠谱。但用真气入侵,到底怎么个具体手段可以拉人进入这种精神层面的交锋?我没个感觉啊。” 玄庆法师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他,“从你第一面见到我开始,我不是一直在教你具体怎么用?” 顾留白一愣,脑门有点发胀。 “我怎么和你说话的?”玄庆法师道,“你不仔细琢磨这里面的气机,不仔细琢磨我是如何和你进行精神层面的接触,只在心底想着骂我,有用吗?” 第两百八十三章 幽州春幽幽 “??” 顾留白愣了好一会。 他这次感知着导致自己脑门发胀和里面声音震荡的气机,才有了些领悟。 “那意思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看出了我修的这法门其实蕴含着大梦真经,然后你和我正式对话的时候,其实就在一直提点我,就是我一点没察觉。” “原来我悟性这么差?”顾留白顿时十分羞愧。 玄庆法师还认真的点评了一下,“反正挺笨的。” 顾留白无语。 “那我和修炼神通法门的人交手,是不是就能大幅度提升精神方面的修行?” “能。”玄庆法师回答得言简意赅。 顾留白略一沉吟,道:“你看了长安这么久,是不是堕落观修行的行藏也应该躲不过你的视线,那你其实应该知道长安城里的堕落观隐道子是哪些个?” 玄庆法师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顾留白看着玄庆法师,他真的很佩服玄庆法师这种对话方式。 玄庆法师也算是给他脸了,好歹还解释了一句,“我纯粹作为看客,和沦为某一方的工具还是有差别的。我并不觉得招惹李氏或是堕落观会有什么好处。” 顾留白却乐了,“玄庆法师那你的意思是,你当然看得出哪些人是堕落观隐道子,但你不能和我说。还有,看来李氏和堕落观并不是一回事,堕落观现在应该不在李氏的掌控之中。” 玄庆法师淡淡一笑,“你突然又变聪明了一点。” 顾留白沉吟道,“玄庆法师那你应该知道怀贞公主是堕落观隐道子?” 玄庆法师惊讶道,“什么,怀贞公主也是?我不知道啊。” 顾留白一愣,旋即看见玄庆法师眼中的笑意,他顿时反应过来,无语道:“大和尚你又骗人?” “你能和我开玩笑,我为何不能?”玄庆法师笑了笑。 “得了,我就当修行吧。” 顾留白两只手揉着自己的脑袋,感知着和此时玄庆法师精神层面沟通时的那种气机,然后认真道,“那玄庆法师你对皇帝故意让怀贞公主修行堕落观法门这件事情,有没有什么猜测?” 玄庆法师也没有丝毫犹豫,异常干脆道,“李氏嫡系似乎压根形成不了精神方面的神通。” 顾留白顿时举一反三,“那三皇子修行这阴阳天欲经,该不会也是李氏对于李氏嫡系形成精神方面神通的一种尝试?” 玄庆法师点头,道:“若是靠猜,那我也猜是。但我可以告诉你,李氏以前压根就不在乎精神方面的神通。他们的真气法门只要修到八品,霸道绝伦。” “以前看不上精神方面的神通,怎么到这代就看得上了?”顾留白觉得这说法符合五皇子的固有认知,他就越发觉得有问题,“这一代李氏也挺能生的啊,而且也没什么迫切的大敌要处理,他们怎么就突然对这种神通法门感兴趣了?” “不知道。”玄庆法师说不知道也很干脆,“至少这一代之前的李氏,没有这方面的尝试,他们只是挑选了一些禁婚的门阀,保持李氏嫡系血统的稳定。” “??” 顾留白现在整个人都精神得很,他发现玄庆法师的任何一句话,他都得小心的琢磨,里面就肯定蕴含着深意。 比如这一句虽然一口一个不知道,但他明显就听出了端倪,“对了,李氏只和那几个门阀通婚,那意思是他们和那几个门阀通婚,李氏嫡系的修行天赋就能够保证,个个都是筋骨强横,从小气血壮如蛮牛,那到了这代,为什么都想和裴氏通婚了呢?是因为三皇子修了阴阳天欲经,当成试验品一样,放弃他了?但也不太对,这口子也不能因此而轻易开了啊。难不成是他们的血脉天赋本身到了这代就开始不对劲了,所以他们才开始琢磨这神通法门的事情?” 玄庆法师道:“我不知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 他好歹适应了点。 玄庆法师说不知道,那就是没否认有这可能。 又想了一会之后,他继续探玄庆法师口风,“我听怀贞公主说,皇帝受了不轻的伤,在骊山禁苑修养,要七天之后才重返朝会。” 玄庆法师道,“林甫那一剑,不是一般人活不下来,受伤正常。” 这句话在顾留白脑子里一闪而过。 初时觉得没啥,但顾留白刚要开口,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再仔细一想,他就顿时皱起了眉头,“玄庆法师你的意思是皇帝就不是一般人呗。” 玄庆法师看了顾留白一眼,意思是你自己悟,反正别对外说是我说的就成。 顾留白心中生出更多疑云,他又认真想了想,道:“那林甫这一剑会不会影响他的修为,或者影响他的寿元?”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不至于,皇帝今年怎么样,估计明年后年也差不多这样。” 若是别人对顾留白说这么一句,顾留白也听过就算了,但玄庆法师这么说,他仔细咀嚼一下,就又觉得有很大问题。 今年怎么样,明后年也差不多这样。 “玄庆法师,你意思是这一剑至少影响他两年的修行进境?”顾留白说了这一句,突然觉得好像还有一层意思,“我还问了寿元,结果你说今年怎么样,明后年也差不多这样,这皇帝的寿元不动弹的?难道他修的法门,能够让他极其的长寿?” 玄庆法师听他这么说,顿时摆了摆手,明显是送客了。 草! 顾留白下得大雁塔,顿时觉得这一趟没白来。 这玄庆法师最后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这一趟说得已经够多了,再说他就要索性站顾留白这条船上了。 但顾留白这时候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不站? 就和玄庆法师说了这么一会话的工夫,停在寺庙外的马车里,五皇子身前就已经又放了一封密笺。 这密笺还是怀贞公主送来的。 “我这姐给父皇办事估计都没有这么卖力。” 五皇子看着坐到自己旁边的顾留白,先吐槽了这么一句,然后接着道,“你还别说,天命楼那群人都鼓捣到幽州去了。” 顾留白飞快的看完这份密笺,他对怀贞公主和李氏的办事效率也是暗自心惊。 天命楼的那些人,他就提了一嘴,从明月行馆出发到这里,和玄庆法师谈完话,怀贞公主对这些人的调查报告就过来了。 显然李氏对这些人的动向也一直有所掌控。 天命楼的这些人居然是在设法给幽州方面调拨钱粮和人马,要彻底稳定幽州局势,设法解决幽州境内的匪患。 “天下未乱幽州先乱,这些人这个时候斥资稳定幽州局势,倒是李氏乐意见到的。”顾留白轻而易举的就看出了这些人的用意,“这些人也是本着揣摩李氏的心意出发,在帮助李氏稳定幽州这种战略要地的过程之中,培植自己的一些势力。舍近求远,不抢夺长安眼前的利益,这些人的谋划倒是也不差。” …… 裴国公和军方的一些重要人物,先得稳定长安周遭的军镇,以免长安此次波动太大,引起军镇叛乱。 被李氏招来长安的那几个节度使一死,凤翔等藩镇叛乱是注定的事情,李氏也得急着处理。 类似幽州这种地方若是被人乘势作乱,若是和关外的敌国两边夹击,那大唐的边军就岌岌可危,若是边军溃败,那幽州方面叛军恐怕就能长驱直入,直逼帝国的心脏。 所以天命楼这些人的动作,肯定是讨喜的。 只要是切实的帮李氏稳住幽州这些个地方,那他们能在军中培植些实权人物,对于李氏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坐镇幽州的华氏做事情一直很靠谱。 华沧浪的老爹的做派在大唐而言显得很清奇。 首先他对任何人都不糊弄。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说帮忙肯定帮忙,帮不上忙肯定就是出了力但实在没办法。 在面对军方抛出的好处时,别的节度使指定得等到好处落实了之后再动,或者有的则是拿了好处也只出三分力。 但幽州华氏不一样。 往往听说某方要给好处,那他就先做点什么,给某方点甜头尝尝。 在年前刚听到一点长安方面在年后可能会支持幽州剿匪的动静,幽州军方就已经仔细的谋划起来,调拨的钱粮才刚刚上路,幽州军方针对山匪的新春攻势就已经开始。 长安的人们还在等待着元宵节的时候,幽州军方已经连剿七座山头的山匪。 山匪们也过年! 过往二十年里,哪个山匪见过大唐军方在元宵节之前发动大规模剿匪的? 一次都没有。 哪怕是过年肥猪肉吃得再多,被猪油蒙了心的山匪都感觉出来这次幽州军方似乎是要和他们弄个鱼死网破了。 一些平时压根互相看不上眼的山匪也迅速勾连了起来。 但这时候幽州军方的第一批军援已经到了。 除了幽州军方之前一直要,但一直要不到的修行者之外,伴随着数十名修行者所在车队到达幽州军方驻地的,还有一批哪怕是在大雨滂沱的天气里都不影响使用的强弩! 大唐的边军在这方面吃过好几次亏。 以至于幽州很多山匪盘踞的山寨还用竹木制作了水炮,就是乘着箭军放箭的时候来一场人为的降雨。 现在这些修行者和强弩一到,幽州军方瞬间就有了底气,然而让幽州军方没有想到的是,原先那些山匪盘踞的山头,十山九空,但接下来幽州军方的伤亡反而增加了。 似乎有股难以理喻的力量,迅速将幽州一带上百股山匪很快的拧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只不可小觑的叛军。 …… 凌晨,数声凄厉的破空声就像是尖锐的笛鸣,撕破了山林间的静寂。 营地里数十名军士刚刚才开始埋锅造饭,听到这样的警鸣声,瞬间四散开来,寻找可以躲避箭矢的掩体。 这数支箭矢却是在距离营地边缘十余步时便已经歪斜无力,软弱的坠在地上,没有造成任何的杀伤。 但营地里这些军士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这些响箭用于炫耀的成分多过于测距。 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往往敌军的数量远超他们,且已形成合围之势时,才会用这种猫戏老鼠般的手段来瓦解他们的斗志。 果然,两侧的野地之中有烟尘散开,两边各有百骑拉开阵势。 马背上的骑者身穿各种杂衣,穿兽皮者有之,穿硬纸衣者有之,更多的则穿着商人的皮袄。 这些显然都是山匪,看似混乱无序,但这些人身姿都显得健壮有力,似乎一个滥竽充数的都没有。 形成两侧合围之势之后,这两百余名山匪也不急着展开进攻,其中数十人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啸,乱人心神。 这声音只是响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营地里这些军士大多已额头上见汗。 这种心理压力甚至可以让他们的体力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快速流失。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一顶平平无奇的营帐上头。 此时这营帐晃动起来,内里那人的身形比一般人大出许多,所以钻出营帐的时候,不像是钻出来的,倒像是把营帐撑破了挤出来的。 “许推背?” 看着那尊肉山般的身影,两侧已成合围之势的山匪都是一愣,那些不断呼啸造势的人也不自觉的收了声。 许推背的名气实在有点大。 不只是黑沙瓦一役,这人赢得了杀神的名声,而且这段时间的十余次战斗里面,许推背和他座下那名叫做安知鹿的将领,也是成了许多山寨里逃出的幸运儿心中的阴影。 这肉山般的身影太有辨识度。 而且在这军阵之中那种不屑的环视的气势,除了那传说中的许推背,似乎幽州军方也不存在第二个。 只是这人怎么会在这支运粮的队伍里头? 许推背现在只是背负着双手朝着两边看,一句话还没有说,但两边这些山匪心中却都已经充斥不祥的预感。 许推背看着这些片刻之前还气势汹汹的山匪,他的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满含讥讽的冷笑。 在他的眼睛里,这些山匪已经都是死人了。 但这些山匪能够在这时候到达这里,这只能说明两点,一是幽州军方的确有不少人被这些山匪给收买了。 这一二十年来匪患不止,恐怕幽州军方里头有些蛀虫是两头捞钱,一头从长安拿剿匪的钱,一头从这些山匪的手里拿钱。 还有一点就是,肯定有什么大人物在背后统御这些山匪,而且能够这么快的速度将这么多股山匪整合起来,这名大人物在幽州的经营显然并非一朝一夕,而亲自来统御这些山匪的人也绝非泛泛之辈。 许推背自觉自己都未必有这样的本事。 但许推背同时可以肯定,华怀仙和华沧溟手底下所有将领,没一个能比他强。 那现在看起来,这就已经不是镇压山匪的事情了,而是平乱,是两军对垒。 只有将背后统御这两三万山匪的能人找出来,将这人除掉,才有可能赢得这场战争。 他嘴角那丝满含嘲讽的冷笑渐渐扩大,他的脸色显得狰狞起来。 “小崽子们,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看着两侧的山匪狞笑起来,“谁要是能够告诉我,现在是谁在指挥你们这些人,我就留他项上人头,而且保管他下半身吃穿不愁。” “草!” 许推背狞笑声消失之后,两侧山匪足足沉默了数个呼吸,才有一个人突然叫出了声来,“都是两条胳膊挺个脑袋,我们这么多人就算杀不光他们,难道还逃不了?他两条腿这么大个身子,能追上我们所有人?” 许推背在这么多人里面,还是第一时间就将这个出声的人找了出来。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的黑衣汉子。 黑色的衣衫被风吹拂的时候,隐约勾勒出的棱角显示此人身穿着内甲。 面目是看不清楚,因为脸上也蒙着黑布。 “哈哈哈!” 许推背突然狂笑了起来。 他都没说什么话回应,只是伸手一扯,哗啦一声。 一堆干草里头闪现出寒光。 一柄巨大的陌刀让人呼吸骤顿。 “小崽子,那你先来受死吧,别光在那里叫嚣着,让别人上来卖命。” 他看着那黑衣汉子,单手提着这柄巨大的陌刀,斜斜点向黑衣汉子的头颅。 “射箭!射死他们!” 这黑衣汉子感觉到身下的战马都感到了恐惧,他哪里敢上前,只是放声狂吼。 也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山林动了。 他们之前经过这些山林之时,根本没有发现隐匿着敌人,然而此时,伴随着落叶飞舞,除了不断闪现的人影之外,甚至出现了弩车的森寒轮廓。 大量箭尖上闪耀着的寒光,就像是夜空之中密集的寒星,在一刹那就发出了索命的尖啸声。 咄咄咄… 无数尖锐物入肉的沉闷冲击声瞬间响起! 许推背仔细的看了片刻,确定这里面连一个值得他出手的修行者都没有,他反手将陌刀插在身侧地上,然后背负着双手就朝着那名黑衣汉子的所在处走去。 当他走到那名黑衣汉子的身前时,一名身穿青衫的剑师已经站在黑衣汉子的身旁。 黑衣汉子的右臂已经被卸了下来,因为痛苦和恐惧,他即便勉强站着,身体都在不断抽搐。 “整合你们这多山头的人,是胡人?”许推背走到这名黑衣汉子的身前,看着他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容,平静道,“别怕,只要你足够老实,我不在乎你之前对我叫唤过什么。哪怕掉了一条胳膊,剩下半辈子还剩下一条胳膊可以用。” 这名黑衣汉子听到第一句话就已经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你怎么知道是胡人?” 第两百八十四章 匪中有能人 许推背不怀好意的看着这名黑衣汉子的伤口,不屑道,“这厮最近打了这么多场仗,一次都没有在夜晚突袭。只有这边西南两个羁縻州的胡人才不喜欢在夜晚突袭,关外的那些胡人都没这样的怪癖。” 黑衣汉子用布袋勒着自己胳膊的伤口,原本已经疼得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不断坠落,再看到许推背不怀好意的眼神,他只觉得伤口越发的剧痛,就像是有无数钢钉打进来。 先前听人说这座肉山的事迹,一群人还都觉得有许多夸大的成分。 哪有人面对那样规模的吐蕃大军,在城墙上激斗个一整夜都能活下来的。 但看着眼前的许推背,这黑衣汉子只觉得他似乎比传闻中的那许推背还要可怕。 “的确是个胡人。” 许推背只是又鄙夷的笑了笑,这名黑衣汉子心里就已经有些崩溃,“只听他身边那些人叫他寿主,别的我们都不知道,他身边有个谋士也是外面来的,不只是治军厉害,修为也厉害,飞龙岭的当家不服从他的调遣,和他交手两招,内脏都被震成了碎片。” 许推背脸上阴霾的神色少了些,他看着这黑衣汉子笑了笑,“那这个叫做寿主的胡人在哪?只要你能帮我们确定这人的具体下落,我们将这人找出来杀了,这匪乱不就结了?你想想到时候你可以领个什么功劳。别说你这辈子不愁,你下一代可能都不用为银子发愁。” 许推背描绘的这些,黑衣汉子此时倒是没心情去想,他现在满脑子只想活命。 “那两人昨天应该在长虫岭一带,但他们行踪不定,接下来去哪里我不知道。”他求活心切,马上又道,“但我知道一个紧急军情,不知道能否先用来换命。” “你一条贱命值几个钱,哪怕你之前恶事做得多,上了军方的名册,这一个早晨就砍了这么多人头,里面你挑不出一个长得像你的?光你说的那两人昨天在长虫岭,你等会就自个去挑个人头吧。”许推背笑了,虽说黑衣汉子说紧急军情,在这种时候,他倒是越发淡定,一点看不出心急的模样,只是安抚这人,“接下来你说的事情,只要有用,都可以用来换你下辈子花销的银子。” “多谢许将军!”这黑衣汉子一听能够活命,还能找个替死鬼将自己之前的劣迹一笔勾销,他顿时大喜,连伤口都忘了疼,噗通跪下就给磕了个响头,“那叫做寿主的胡人和他的谋士,知道华怀仙现在在渔阳郡,我听说选了三千精兵,夜里出发去渔阳郡,这时候可能都到了。” “草!” 许推背这一下不淡定了,他有些气急败坏的骂出了声,“这军情确定属实?” 黑衣汉子一看许推背变脸,吓得一个哆嗦,裤裆都是一热,“应该属实。” “草!” “通知骑军将最快的战马全部让出来,这边所有修行者全部赶往渔阳郡,一人三骑!” “通报颜老六他们,让他们改道,全速去渔阳郡!” “这堆狗日的,安知鹿他们全部都在渔阳郡!” 许推背连连发令,近乎咆哮。 他是想擒贼先擒王,知道整合那些山匪的必定是高人,唯有将那人找出来杀掉,才有可能在比较短的时间里解决匪患。 否则时间一长,这人整合得越好,若是再勾连些外敌,那不是能否解决这群人的问题,幽州能不能扛得住还是个问题。 但他妈的高人就是高人,他想得到擒贼先擒王,对方也想得到。 而且这人居然一下子就判断出了之前屯兵极重的渔阳郡现在是纸老虎。 渔阳郡里现在除了城墙上摆摆样子的守军之外,只有之前连番战斗之中,那些受伤较重的军士,现在城中的两个军营里看着每日灶头的炊烟不少,但实际上那两个地方现在哪能算得上的军营,就是两个大号的医馆。 但华怀仙现在正在渔阳郡! 他和一百来个亲兵,应该是昨天到达的渔阳郡,在那边他是要和城中几个大姓门阀谈好让那些门阀帮忙募军,好在夏季到来之前就彻底解决幽州境内的大部分匪患。 华怀仙在幽州这边经营这么久,上下都认他,是真正的柱石,华怀仙若是被这些山匪杀死,幽州必定大乱! 而且安知鹿也正在幽州养伤! 许推背在年前就已经让安知鹿做好身先士卒的准备,年后这大大小小十余战里面,安知鹿也的确说到做到,一点都没让他失望。 十余战里,有七次首登之功! 但这种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那些寨子的简陋城墙的功劳,也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这些幽州的山匪在城墙上和防止冲阵的武器上都做了诸多的设计,安知鹿不只是身上披创十余处,就连腹部都被勾刀划出了一道口子。 在许推背的眼里,安知鹿这个人比自己年轻的时候狠,而且这人比当年的自己要聪明一点,不会轻易和人交恶。 他早就将安知鹿看成了自己的接班人,这样的人物,只要爬得足够高,往大唐随便哪个边镇一方,那都会成为威慑一方的枭雄。 安知鹿要是和华怀仙一起死在渔阳郡,那他真的要气得吐血。 他脸色已然铁青,但看着那瑟瑟发抖的黑衣汉子,却还是说道,“放心,我许某人说到做到,而且你自个想明白,我也要用你做个典型,让他们看看,只要弃暗投明,给我立下功劳,都有说到做到的好处。” “多谢许将军!”黑衣汉子双膝发软,再次给许推背磕了个头。 许推背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向渔阳郡的方向。 他身子太过沉重,战马负着他也跑不快,他赶去渔阳郡也不如那些修行者和骑军赶去快,所以他现在知道心急也是无用。 “小子,就看你的命了。” 许推背脑海中闪过安知鹿的面目,他微微的眯起眼睛,心中缓缓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顾十五在黑沙瓦不死,他建立了声名,就算是李氏也不敢轻易动他,他在长安就站得住脚。你这次要是在渔阳郡不死,今后也多的是好处。” …… “敌袭!” “哪来的这么多山匪!” 渔阳郡的鼓声在此时已经惊天动地。 渔阳郡这边的驻军在整个幽州而言属于精锐,他们冲锋陷阵的时候,不只是军中车马上安置大鼓,有力士擂鼓,许多军士身上也配备小鼓,随着马蹄声一起有节奏的敲响,那响声如潮,气势澎湃。 但就是因为是精锐,所以之前早早的就被抽调走,去迎击山匪的大部了。 现在这城墙上和城中示警的鼓声哪怕一声疾似一声,但也只是如九天落雷,震得人心惶惶,却唤不出多少兵马了。 渔阳郡原本屯兵就多,过往二十年之中虽然幽州匪患不断,但真没什么山匪敢自己找死,跑到渔阳郡里面来劫掠的。 所以渔阳郡里的百姓压根没有见过两三千山匪乌压压的鬼哭狼嚎一般朝着渔阳郡冲杀而至的景象。 山匪从西边杀来,城里的人就一窝蜂的往东边跑。 等到角楼上狼烟燃起,东边城墙上的守军想将大型军械通过城中那条主道急运往西边都来不及了,城中的主道都被拖家带口逃难的人给堵得水泄不通。 华怀仙一行人和城中几个门阀代表才刚刚在郡守府谈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听到这么多兵力的山匪从西边袭杀过来,华怀仙等人就都知道大事不妙,那统领山贼的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华将军,快走!” 一名身穿玄甲的副将直接闯了进来,他才说这么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快马已经准备好了,结果就听到华怀仙的一声冷笑。 “走?走到哪去。” 这名身穿玄甲的副将没有惊愕,只是心中一沉。 他知道华怀仙不会走了。 果然,华怀仙冷笑起来,“这些人声东击西,显然就是奔着我来的。我给渔阳郡诸君带来厄运,我拍拍屁股就走了,他们倒霉,哪怕我们都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今后我还有面目见他们,还有面目落足渔阳郡?” “诸君!你们先走,这些贼子的目标是我,我留在城中,他们应该不会追击逃难的民众。只要撑个半日,援军必到,我若是还活着,你们杀回来救我,我若是死了,你们和许将军一起为我们报仇!” 在场有六个门阀代表,还有一些乡绅富豪,只有两个闻言点头,但其中所有人都是摇头,当下就有人冷笑道,“华将军你不走,我们有脸逃跑?大不了今日拼死在这里,也好青史留名!” “诸君想好了,留在城里,九死一生!” 事态紧急,华怀仙也不多做劝说,只是飞快下令,“城中所有能战的士卒,不要无畏的牺牲,全部龟缩至郡守府五里之内,和这些贼子巷战。军械库所有能搬运过来的的弓弩箭矢,全部拿出来用,其余搬运不了的军械,就地推倒墙覆盖。堵塞附近街道,不和他们骑军对决,让冲杀进来的人,只能步战!” 城中这些门阀和富贾各自出去召集人手,但其中还是有几个见贼军实在势大,且家中其余人反对,终究还是选择先逃了再说,其余人召集到的人手总共有四百多名,加上华怀仙的一百余名亲兵,城中退守过来还有数百人,再加上城中听到消息的悍勇年轻人汇聚过来,倒是也有一千余人布防在了郡守府周围街巷之中。 渔阳郡城小,但这郡守府周围有一个城隍庙,两个市集,建筑物十分密集,且此前正好下了两场雨,到处潮湿,也不怕火攻,华怀仙选择在这边迎敌,也绝非临时起意。 只是许多雨棚一推倒,郡守府周围的街道之中就已经一片狼藉,再有大量的铁蒺藜一洒,骑军要想纵横驰骋是不可能的了。 之前华怀仙和大唐军方所有将领一样,都仔细研究过绿眸指挥的黑沙瓦一役,在华怀仙看来,眼下这情形倒是和黑沙瓦一役有些想象。 贼军虽然势大,而且肯定挑选的都是山贼之中善战者,不是他们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所能相比,但他们和当时的吐蕃军一样,也经不住耗。 而且吐蕃大军的军力恐怖,黑沙瓦后方的大唐边军都不敢轻易出动,但眼下渔阳郡不一样,许推背等人只要反应过来,随时都能调集至少数千军力来援,所以这些贼军最多只得半天的时间。 半天时间杀不死他华怀仙,这些贼军自个就要先逃,否则被堵在城中,必遭全歼。 有他座下一百余名亲兵传令,郡守府周围所有的守军也都明白了华怀仙的意图,别一股热血就想死战,就是游斗纠缠,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拖延时间,只要拖上半天的时间就能赢。 华怀仙不可谓不镇定。 作为一名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的这种判断和布局似乎一点毛刺都挑不出来。 而且他也没有很多老将的那种自负和没来由的骄傲,他现学现用都做得很好。 他甚至让很多军士都乘势点燃了一些草垛子,然后就地取材,盖了好多湿漉漉的茅草上去,在街巷之中制造刺鼻的浓烟。 但实际起到的效果,却是让华怀仙十分无语。 黑沙瓦一役太有名了,估计每个将领,每个研究兵法的谋士都会当成经典案例反复推演。 这背后指挥山匪的高人估计对这些招数也熟悉得很。 估计在谋划这一战的时候,也彻底想清楚了,也将自己当成了当时的吐蕃大军。 领军者肯定是在脑海里盘算了无数遍,换了自己当时统率那吐蕃大军,该用何种方法最快的一口吃掉黑沙瓦? 这人给出了答案。 只取一,不顾其它。 三千多贼军从西边杀进渔阳郡,一点都没有分散,就是一股洪流沿着主道朝着郡守府的方向来。 这三千多贼军里箭手也多得超乎寻常的比例,两翼各有六七百名箭手,看见有人露头就射,护着中间主军前进。 在华怀仙看来,这些贼军就只有一上午的时间,但在这些贼军的统帅也很清楚,他们也有一上午的时间。 他们的推进显得一点都不急躁。 推进到郡守府外建筑密集的地方时,也不过就数里要前进的路,他们慢吞吞的清障,吃定了再慢一点都要不了一个时辰。 战法依旧一样,完全就靠两翼的箭手。 看见人影晃动就射。 这一来华怀仙期待的巷战游击压根就没出现,反倒是变成了箭军的对射,街巷之中的军队也只能远远的通过箭手施射。 渔阳郡的军械库里搬运出来的弓箭倒是也多,但关键华怀仙他们这边的箭手数量太少。 这拼凑起来的一千个人里面,能够射得大致精准的,都不超过一百个。 两边对射,这一百个箭手真的不够射。 三千多名贼军十分淡定的往前推进了两里地,华怀仙这边这一百多名箭手就只剩下了几个。 你们这么玩是吧? 你们就这么一根筋的稳固推进是吧? 那我走总行了吧。 华怀仙的脑筋也不死,让你们朝着郡守府来,那我挪个地方总可以? 他拍拍屁股就迁往城隍庙。 城隍庙周围全部都是民宅,都是小胡同。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支贼军里面不知是有人有厉害的望气术,亦或是在高处有眼光毒辣的瞭望哨,居然似乎看到了他的动向。 这些贼军竟然有序的分成四股,沿着四条比较宽阔的街巷,将城隍庙给围了起来,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成瓮中捉鳖之势。 更令他无语的是,这支贼军现学现用,用了他方才造烟的手段,居然在上风口弄了好几个火堆,放上了大量的湿柴,一时滚滚的浓烟如同灰色蛟龙就朝着城隍庙这边的街巷灌了进来。 街巷之中的军士被呛得要命,但是连剧烈的咳嗽都不敢。 山贼十分鸡贼,听到有人剧烈咳嗽,就是先箭矢招呼过来。 就和农户捉老鼠一样,只是灌烟,压根不急着抓老鼠。 箭矢只是远远招呼,后方的山贼却并不进入巷战。 这么一来都整得华怀仙都不自信了,都怀疑是否这些贼军后面还有什么布置,哪怕有援军过来都会被牵制住。 在他视线不能及的地方,一座距离城隍庙并不算远的烧砖的窑口上方,渐渐出现了数匹战马。 战马上的这几个人都是身穿黑色的布袍,里面穿着软甲,在装束上没有什么不同,但其中的一个人看上去就显得文雅,气质上和其余的数人截然不同。 这人身旁的一名魁梧男子也提着一柄陌刀,眼中精光暴射,一看精气神就是名修为不低的修行者,但他此时显然也并不自信,沉声问那显得文雅的中年男子,“军师,是不是太慢了些?” 中年男子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快慢只是相对于局势而言,若是我们办完事,援军追得上,那就是慢了,若是我们此间事了,哪怕援军到了,但就是距离我们只有一箭之地,却始终追不上,那也不慢。兵贵适时,早半个时辰进去,可能要多死几百人,不着急。” 第两百八十五章 吾强且狡诈 渔阳郡城里一座几乎成了医馆的大营在西南角,离华怀仙被瓮中捉鳖的城隍庙也没多远。 爬到马车的车顶上就能轻易看见忙碌的山匪在搬运湿柴鼓风吹烟。 “安哥儿,怎么办?” 一群伤员聚集在一辆马车下方,等着马车车顶上的安知鹿拿主意。 安知鹿这时候身上只是披着一件罩袍,里面药布裹了一层又一层,药布上还到处都是渗出的血迹。 他微眯着眼睛还没有出声,马车下面一个拄着拐棍的伤员出主意道,“安哥儿,要么我们给他们来个虚张声势?我们多造点烟尘,显得这里面有伏兵?” “这不成。” 安知鹿也不急着下马车,却是在马车顶上坐了下来,他依旧微眯着眼睛,语气平静,脸上却全是杀气,“这群狗东西肯定有内应,对我们城里的情况拿捏得清清楚楚,所以才敢来这么一支奇军,而且看这些人不紧不慢的态势,这些人恐怕连我们兵力的部署、昨夜周围军队的动向都十分清楚,最快能到来的骑军在哪,他们都知道。弄虚作假,他们一点都不怕。” “那怎么办?” 马车下围着的这一大堆伤员再没了别的主意。 安知鹿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但却不着急,故意又沉吟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道:“辰黄龙,你身上还有没有响箭?” “有!还有十来支!”一名面色蜡黄,腰腹缠着厚厚药布的矮壮军士马上眼睛一亮。 此时明明这里都是伤残,而且整个渔阳郡形势已经一面倒,但安知鹿现在一开始说话,这百十来号伤员突然就莫名的兴奋起来。 “艾九,于耳朵,你们两个带上铁刺兜网跟着我。” 安知鹿知道火候已经到了,剩下这些能够聚集在这里,能够听自己指挥还能打仗的,就已经都是合格够用的人手,他也不再故意摆谱,只是异常冷静的飞快下令,而且让这一堆人都听清楚自己的意图。 “大家都是现学现用,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都懂,关键就看谁做得到,这群狗东西进退得法,尤其眼下这不紧不慢,绝对是有高人临场指挥,这看上去就是摆布大军的气度,不是这些山匪的头领能够学得来的。他们想要弄死华节度使造成幽州大乱,我的想法就简单,在他们弄死华节度使之前,我就把这个背后的高人,这里的这个山匪指挥使给找出来杀了!” “这些狗东西在城里头肯定有内应,而且级别不低。所以故布疑阵没用,但我们只要能够杀了这个山匪指挥使,这群狗东西必乱,你们先分一半人去城外,到时候听第二次响箭声,你们就在城外造势,他们肯定觉得援军到了,肯定逃窜。” “他们放烟,我们也防烟,但不能瞎放。我和艾久、于耳朵三个人先潜过去,先看看形势,判断一下对方的这指挥使有可能在哪个位置,我要是大致判断出来,我会让辰黄龙放响箭。” “你们一半人出城,一半人就在这些人弄烟的上风口一里,再准备好火堆,湿柴,等听到响箭声,我要很快有浓烟涌过来。这些烟乱不了他们的阵脚,但是可以让我看清楚他们现场是哪个人在指挥调度。到时候我们三个就看看能不能潜伏到那人的身边,一下子把他给宰了!” “辰黄龙,你放完第一支响箭就跑,你腿脚快,又擅长爬树,你到时候就往烟雾里跑,就往那边那棵老槐树上爬,到时候哪怕你看不见我们杀了那指挥使,听到我喊你放箭的声音,你就放第二轮响箭!” “放烟放火的兄弟,你们只要看到这些山贼有冲杀过来的态势,你们直接躲藏起来,比逃有用,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和你们捉迷藏,不会仔细一间间屋子搜的。你们千万别和他们硬拼,也不用保着那些烟火堆,我就只要那一瞬间的判断,找出那指挥使之后,这些烟火对我一点用都没有。” “兄弟们,听明白了么?” 安知鹿飞快说完,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简单。”一个嘴里叼着草的老军吐出了草沫子,“一半人赶往城外准备造势,一半人在这边准备烟火,辰黄龙负责响箭为号,艾久、于耳朵,你们和安哥儿一起冲,安哥儿出刀,你们赶紧兜网兜住那个贼头。一下子砍了那人,我们就赢了,华节度使他们就能保住。” “哈哈哈哈!” 安知鹿大笑起来,有了许推背的几分气概,“就是这么简单的理,但是兄弟们,我最后说几句,咱们虽然都是残兵,但这里头没奸细,都是真正信得过的兄弟,那些个奸细没可能和我们一起不要命的冲杀在最前的,虽然都受了伤,但我们这波人,我觉得放在幽州也是顶强的,我觉得今日未必是必死之局。承蒙兄弟们看得起,叫我一声安哥儿,我今天话就撂在这里,这次若是成了,我安知鹿绝对将大家当成亲兄弟,若是不成,那我死在这,大家活下来的,到时候有空给我上个坟,给我一壶酒!” “草!这还用安哥儿你特地说。” 一群人也笑骂起来。 “跟我走!” 安知鹿从马车车厢上跳下来,提着刀就招呼那两名提着铁刺兜网的人跟着自己。 他方才早就看清楚了如何摸近的线路。 那两个提着铁刺兜网的人快步跟上,其中一个人还提了一袋子石灰。 这营地里剩下的人也不用安知鹿指派,当下有几个人牵头,分成了两拨,腿脚更快的都像难民一样往城外跑,剩下的一波都三五成群的分散开来,瞅准了方位就去准备柴火堆去了。 前面那嘴里吐出一口草沫子,帮安知鹿总结的那老军叫做马秋,熟悉他的人一般喊他老马或是马球,这人平时最喜欢吐槽上司,老是喜欢说上司笨得跟头猪似的,顶个球用。 他也是个箭师,之前被落石砸伤了右臂,射箭暂时是不能了,但他人看着精瘦,手里头的力气却比一般人大,光是左手一夹,就能抱起一捆干柴。 “马球!” 和他平时厮混的几个伤员跟着他摆放柴火,同时还扯嘴皮子,“平时你逮着人就骂蠢,怎么到了安哥儿这里,你一句屁话都没有?” 这马秋顿时就嗤笑出声,“也就你们看不明白,这安哥儿无论做什么,心里明镜似的,他是哪怕知道是去送死,心里也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样的人要是蠢,天下就没有聪明的人了。” “这么说连你都佩服安哥儿?”周围这几个人都笑了,“但平时看你也不怎么和他亲近啊。” 马秋闻言瞬间收敛了笑容,他还是在不停地放置柴火,但与此同时,他却沉声说道,“你们自个也想清楚,安哥儿这人就是憋着一口气往上爬,他本事大,心也野得很,如果什么都豁得出去,就想是要风风光光混个高位的,那跟着他准没错。要么死得快,要么爬得快,我自己是想得清楚的很,我也不是什么做官的料,而且我年纪也大了,就乘着这次幽州荡匪,好好混点军功,回去置点良田就算了。至于其它,我是不想得了。” “草,那我想往上爬!”一个人瞬间回应,“那我得跟着他,要么死得快,要么将来爬别人头上撒尿。” “撒尿?你个傻鸟,先活得下去,养好你那条腿再说吧。”另外几个人顿时笑骂。 马秋也笑了笑。 再抬头看着城隍庙的方向时,这个老油子老军眼睛里却出现了罕有的尊敬神色。 年轻人都想往上爬。 但不管他做不做得成,光是靠摆点谱,几句话就让这个伤兵营的人没一点害怕,反而兴奋的想要上阵冲杀,这年轻人不只是有本事,而且不脑袋发昏,有豁得出去的勇气。 …… 砖窑上面的几个黑衣骑者大概也觉得高处惹眼,已经策马从窑顶下来了。 这时候按着之前的部署,四百余名箭军已经各自带着几个箭囊开始朝着城隍庙推进。 箭矢很值钱,但这次这支贼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主打一个箭矢管够。 烟雾之中但凡看见有人影晃动,一丛箭矢就呼啸着去了。 这种打法就算是修行者遇到都头疼。 “可以了。” 一些鼓烟的山匪在一阵呵斥声中停手。 这种箭矢管够的开道方式,推进的速度很快,后方一群持着陌刀长枪的山匪跟着涌进几条胡同的时候,这几个黑衣骑者已经开始布置外围小队,以防华怀仙偷偷从哪个巷口换着便服跑走了。 大局已定了不是? 但就在这时,空气里响起了一道异常刺耳的啸鸣声。 响箭? 推进中的山匪们对这种声音并不算敏感,但对任何久经战阵的将领而言,战场上非己方的响箭就往往意味着很大的变故。 一名黑衣骑者不假思索的策马冲上了旁边的窑顶,他一眼就看到,他们这边防烟的上风口,也就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居然一下子燃起了好多火堆,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许多人在那火堆上狂倒湿的牛粪马粪,甚至不少人觉得那些柴火太干,脱了裤子就围着火堆撒尿。 烟气吹拂过来的时候,都充斥着浓厚的牛粪马粪的臭味和尿骚味。 “草!” 这名黑衣骑者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人是哪冒出来的,城隍庙周遭那些密如蜘蛛网的小巷道里突然好像沸腾了一样,里面埋伏着的唐军这时候疯狂的冲杀了出来。 一时间在最前面的那些箭军拉得弓弦就像是弹棉花的弦一样嗡嗡作响,手指都失去知觉了,但即便如此,这几百个开道的箭军瞬间就被冲出来的唐军切割得支离破碎。 只是看了几眼,这名黑衣骑者就看出华怀仙一次性就将他那一百余名亲兵当做矛尖砸了出来。 正对着这支箭军的一条巷道里,三名身穿玄甲的修行者同一时间扯开了身上遮掩玄甲光芒的破布,像三尊移动的铁塔撞进了前方的箭军。 后面接着涌出来的那一百多名亲兵瞬间切入了阵中,硬碰硬的和那些手持陌刀的山匪绞杀在了一起。 这条巷道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只有鲜血在一蓬蓬的炸开。 “草!” 这名黑衣骑者又惊怒的叫骂出声。 这华怀仙脑壳是不是坏了。 他把自己的这波亲兵一次性砸在这一条巷道里头做什么? 也不突围,就是这样正面厮杀? 一百多人加上那些散兵游勇,能够两三千人厮杀? 这他妈的到底干什么? 要送死他不反对,但华怀仙这种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战法,在这条主要推进的巷道里,却至少是让他们吃了很大的亏。 这些手持长兵器的山匪挤在人堆里面,根本挥舞不开。 哪怕有人害怕挥舞起来,误伤的友军反而多。 反观华怀仙的的这一百多个亲兵,冲出来之前显然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场面,这些人带着的都是那种枪头一样的短刃! 冲进去就挤住人,疯狂的往肚子上就是戳! 一抽出来就是一蓬炸开的鲜血! 一时要解决这局面还解决不了,因为有那三具玄甲疯狂推进,前面那些山匪根本扛不住,只能往后退,往后挤压。 剩下三名黑衣骑者里头,那名气质和其余人截然不同的中年男子都根本未上窑顶去看,只是听着那边发出的声音,他第一时间就对身旁一名黑衣骑者飞快说了几句。 后者马上驾马冲了出去,去传递命令去了。 也就在此时,这名中年男子感知到了什么,他霍然转身的刹那,就只见两张寒光闪动的兜网已经落了下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伸手一抓,他身旁那名黑衣骑者显然也是修行者,但被他这么一抓,这名黑衣骑者一时没有反应得过来,直接就被当成一个沙袋丢了出去,直接撞上了那两张兜网。 那两张兜网便是唐军专门用来对付修行者的,网上都是尖刺,修行者护体真气一撞,这兜网有弹性,一下子纠缠上去,这些尖刺便纷纷入肉。 只听那黑衣骑者一声惨嚎,像一个粽子一样落下去,身上已是鲜血淋漓。 唰! 但这人还未落到地上,一道雪亮的刀光已经斩在了他的脖子上,虽然没有直接切开兜网,但也直接切入进去,砍断了半个脖子。 这人显然是活不了了。 但黑衣中年男子却是看都没看这人一眼,他双足在马镫上微微用力,整个人便已经往后飘飞出去。 这人的动作比猿猴还要敏捷,一落地之后,脚底真气鼓动,又毫无停歇的往上弹起,瞬间落在旁边一道院墙上。 他居高临下,一眼就看清袭击自己的除了两个洒兜网的,还有就是持着陌刀的安知鹿,只是这三个人,他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再加上看着这三个人身上都是裹着药布,他就瞬间反应了过来,淡淡一笑,“都是城里来养伤的,还要跑过来送死?” 看到这人从马背上飘飞而起的身姿,安知鹿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他此时哪有心情和这人扯嘴皮子,只是沉声让身旁那两个叫做艾九、于耳朵的军士先撤,自己提着陌刀就朝着这人冲了过去。 这名黑衣中年男子只是笑笑,也不和他对敌,又是一跳,跳到了一侧的屋顶,那骑着马在窑顶的黑衣骑者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一声厉喝之间,他连人带马雷霆万钧的冲下来,手中一杆长枪直刺安知鹿的头颅。 当的一声爆响。 火星四溅之中,只见安知鹿一声痛呼,手中的陌刀都被击飞出去。 “也是个银枪蜡样头!” 马上这黑衣骑者固然手臂震得酸麻不堪,但见到对方的陌刀都被震脱了,他顿时狂笑起来,手中长枪再次挺刺,刺向安知鹿的胸口。 “怎么!” 但这一枪刺出,却被安知鹿一晃,用右胳膊直接夹住,这黑衣骑者呼吸一顿,心中刚刚觉得不妙,一股大力传来,他这长枪竟然直接被安知鹿夺了过去,与此同时,随着安知鹿夺枪时的发力转身,他整个人都在马背上坐不稳,一下子坠落下来。 安知鹿此时左手握着这杆长枪,也来不及掉转枪头,直接就像是用棍子一样,狠狠一棍砸在这人的脑门上。 这人在坠马之中还下意识的伸手一挡,但是喀的一声,他的这条手臂瞬间被打折,枪杆子还是扫在他的脑门上,一下子就将他打在地上,声息都没了。 安知鹿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将这人打在地上的刹那,他将这杆长枪朝着那名黑衣中年男子抛了过去,自己往旁边一跳,重新将那陌刀提在手中。 “想不到渔阳郡这一群伤兵里面,还隐藏着这样一个高手,而且还挺会使诈。” 中年男子随手一点,也不接那柄长枪,只是将那柄长枪轻描淡写的拂到一侧,随它掉落,他微皱着眉头看着安知鹿身上药布透出的血迹,“你这人受伤不轻,还能这么发力?” 第两百八十六章 白云观弃徒 安知鹿始终微眯着眼睛,就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独狼一样盯着这名中年男子。 他寒声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黑衣中年男子觉得这胖子挺有趣,忍不住戏谑的笑道,“都是在这盛世的大唐想办法往上爬,各使各的办法,背后的主子什么的,是你这种小人物需要关心的么?” 然而刚说完这句,这黑衣中年男子就觉得不对,他眼睛余光一下子扫到有一团东西朝着自己丢了过来。 这东西是软布兜着的一团,他也不敢方才打掉那杆长枪一样,伸手去打,只是身体一晃,朝着一侧掠去,就想直接避开这包东西。 一大蓬的石灰顿时在他身后的残影之中泼洒开来。 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声暴喝,伤势明显颇重的安知鹿居然蹦将起来,直接挥刀朝着他斩杀过来。 “方才他喊那两个同伴逃跑,那两个同伴其实是绕了条巷子,丢了这一包石灰粉过来,他是和那两人预先商量好的?” 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不由得眉头微皱。 但他直觉这人和自己的修为还差着很大一截,所以他也并不紧张,右手一动,一道剑光已然掠起。 安知鹿只觉得这人的剑光一闪,就像是一道暗影落了下来,他手中一沉,只觉得对方的剑身已经搭在了自己陌刀的刀身上。 当! 他还未来得及变招,一团火星溅起,一股十分恐怖的力量已经在他的陌刀上炸开。 他的双手虎口和掌心瞬间无数细针穿刺般剧痛,但此时他心中涌出一股寒意,却似丝毫感觉不到这些痛楚。 一种死亡临近的气息,让他体内的每一丝血肉都好像瞬间变成了活物,狂躁不安的压榨出储存在内里的力量。 他的陌刀似乎都已经要被震的脱手了,然而在此时,他体内涌出的力量却瞬间传至刀身之内。 一股野兽咆哮般的声音从他的喉中低沉的响起。 陌刀继续向前! 黑衣中年男子的面容依旧显得十分平静,他的眼瞳之中甚至依旧闪耀着戏谑的神色。 这并非是轻敌,而是修行境界的差距给他带来的自信。 面对着这柄新力又生的陌刀,在安知鹿的喉间响起野兽般的咆哮时,他只是很随意的吐出了一个字,“破!” 一股极为雄浑的真气伴随着他的吐气发声,奇异的自他的肺腑之中涌了出来,就像一股流水喷涌在他的剑身上。 他的剑原本是类似阴沉木的灰色,此时却隐隐透出深色的黑线。 他的剑在刹那间疯狂的震动起来,剑气疯狂扩张,就像是变成了一团乌云。 当! 安知鹿眼睁睁的看着这团乌云压在自己的陌刀上,然后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十指就像是不受控制般张开。 沉重的陌刀就像是轻巧的燕子一样,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 那不是一团乌云,而是一座山,一道在他的刀身上炸开的惊雷! 哪怕是在下意识的飞退之中,安知鹿都看到自己的双手十指在不断地颤抖,他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经脉因为真气的冲撞而发出不断地炸响。 他直觉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会追击。 然而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似乎对杀死他并没有兴趣,而且他也并不赶时间。 看着安知鹿浑身的药布上沁出的新的血迹,这名黑衣中年男子负剑在身后,淡淡的看着他笑了笑,道:“你这人有点意思,要不想死,不如跟着我走?”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回答,只是吐出了一口血沫子。 黑衣中年男子的眉头微微的皱起,他对安知鹿也只是有些兴趣而已,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冷漠,“我听说许推背手下有个年轻的将领不错,应该就是你了。但我好奇的是,你自己难道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不管上头是谁赏识你,你顶着一张胡人的面孔,你在这盛世里,能爬多高?大唐是所有唐人的大唐,但不是你的。” 安知鹿再次吐出一口血沫,他身上药布沁出的新鲜血迹已经将他的整个身体都染红,但他依旧恶狠狠的看着这名黑衣中年男子,道:“要杀就杀,这么多废话!” 黑衣中年男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年轻的胖子在这种时候说这句话,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也就在此时,他的背部不自觉的微微弓起,他整个背部的肌肤有些微微刺痛起来。 他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到砖窑的一边有一堆已经晒干,堆叠起来的泥砖坯,而此时那堆砖胚后方的阴影里,有一名身穿华怀仙亲兵衣甲的军士走了出来。 黑衣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他原本已经变得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 “从郡守府出来去城隍庙之前,你已经换好了这身衣衫,那时候你就想好了对策,想要自个来杀我?” 他看着这名默不作声的走来的“军士”,缓缓的说道,脸上的苦笑不断放大。 这渔阳郡一役,和绿眸一战成名的黑沙瓦一役的确十分相似,天下所有的将领,所有研习兵法的人,甚至长安书院里的那些学生,没有一个不反复研究,反复推演,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也不例外。 任何将领在仔细推敲过黑沙瓦的大战细节之后,都会反复的在心里告诫自己,若是换了自己来统领那一支吐蕃大军,或者在类似这种情形之下,就绝对不能再犯赞卓犯过的错误。 然而这名黑衣中年男子此时却幡然醒悟,自己还是犯了赞卓犯下的轻敌的错误。 原来在拥有这样的优势兵力的情形之下,哪怕再精明的人,都很容易将事情想得简单,而忽略对手垂死挣扎的可怕。 在此之前,华怀仙做的每一步应对都似乎在他的计算之中,中规中矩的走向失败。 然而谁能想到,其实在郡守府出来的时候,华怀仙就已经和座下亲兵悄悄换了衣衫,而且连他们的内应都没有察觉。 当他手下那些得力的修行者都紧盯着城隍庙,还十分肯定华怀仙就在城隍庙里的时候,这人却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是示敌以弱,但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弱。把我堵在一个地方杀掉,哪有这么简单。”华怀仙缓缓的走向这名黑衣中年男子,他和安知鹿一前一后的将这名中年黑衣男子堵在中间,“不过没有知鹿的话,我倒是的确没有这么快能找到你。” 黑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按照外界对你的认知,你能够牢牢坐镇幽州,靠的是实在和勤勉,但现在看来,那是外界对你所知太少。” 华怀仙的性格倒是和传闻之中差不多,他并不喜欢闲聊,只是一脸阴沉的看着黑衣中年男子手中的长剑,感知着方才那一剑的气机余韵,他寒声说道,“你是白云观的弟子?” 黑衣中年男子缓缓的摇了摇头,眼眸深处出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感伤,“只是白云观的一名弃徒。” 华怀仙却是点了点头,严肃道:“白云观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一名逐出师门的弃徒,就有如此的修为。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复姓欧阳?” 黑衣中年男子愣了愣,有些怅然道,“不错,我是欧阳见远,想不到你居然听过我的名字。” 华怀仙看着这名黑衣中年男子,说道,“在长安各修行地,只要修行进境超过同门很多,很有可能脱颖而出成为八品的修行者的俊才,名声都很容易传出来。更何况你被逐出白云观的事情有些特别。” 听到华怀仙的前面几句话,这黑衣中年男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却冷笑了起来,“有些特别?” 华怀仙却似乎没有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只是点头道,“你不要误解,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因为喜欢一个师妹而和同门争风吃醋,把人打伤被逐出师门这件事,内里肯定有隐情。” 黑衣中年男子笑了笑,只是笑容显得有些惨淡,“有人因为喜欢师妹和同门争风吃醋被逐出师门,有人因为修行进境比宗主的儿子快出一个大境而被斩断手脚,有人因为喜欢上某个皇子的女人而陷入牢狱之灾,有的人被诬陷和嫂子通奸而逃亡边关,这种事情在长安有什么新鲜的?只要那些真正高位的人不想你成就八品,你都不会知道你会因为何种特别的原因而离开长安,或者直接丢掉修为或是脑袋。” “大好男儿,哪怕往事再过不堪,也可以从头再来。”华怀仙肃然道,“只要你问心无愧,我不计过往。” 黑衣中年男子又笑了起来。 他缓缓躬身,对着华怀仙认真行了一礼。 直到这时,安知鹿才弄明白华怀仙为什么会在这种不适合浪费时间的时候说这么多话。 “我不会因为我选择的道路而后悔。”这名叫做欧阳见远的白云观弃徒抬起身子的时候,脸上便多了许多坚毅的线条,他深深的看着华怀仙,说道:“哪怕你愿意做我的靠山,你这座靠山也依旧太小,我要的是那些能够让长安的贵人们付出代价的靠山,说实话我一直很想堕落观来找我,我倒是很想成为堕落观的修士,然而可能我的资质还入不了堕落观的法眼,所以这些年我只有依旧用白云观的法门修行。但只是因为白云观的法门的确精妙,在外面也找不到比白云观更适合我的法门,并不意味着我对重回白云观或是回归你们所谓的正途有所幻想。” 华怀仙也回了一礼,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拔剑。 安知鹿眯起眼睛,瞬间后退数步。 他不知这名白云观的弃徒会如何应对,但显然在这种局面之下,他便是最佳的那个突破口。 然而黑衣中年男子只是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笑容里面包含着轻蔑。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他反应了过来。 这欧阳见远很骄傲。 骄傲得被逐出白云观之后,便不想再用乞怜的方式返回长安。 哪怕华怀仙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但他此时依旧骄傲。 他今日的计划依旧未变。 他来这里,就是要杀华怀仙,那现在华怀仙在他面前,他对别人又哪里来的兴趣? …… 欧阳见远飞了起来。 他手中的剑也奇异的离开掌指,飞了起来,和他的右手五指始终保持着数尺的距离。 他手中流淌出的真气变成了一道道乌云,温柔的落在他身前飘飞的这柄长剑上。 他身周的空气不安分的动荡着,突然显得暴戾起来,发出裂帛的响声。 意在剑之先。 剑抒胸中意。 白云观的剑意多为缥缈和飘逸,但此时欧阳见远的剑意却是无比的暴戾。 他就像是要将这么多年的积怨,对于长安的不满,在这一剑之中尽数发泄出来。 华怀仙面如玄铁。 他寸步不让。 面对这样的一剑,他只是吐气扬声,一剑迎了上去。 劝不听就杀。 他一点都不纠结。 此人不死,必成大患。 幽州华氏的真气法门自带望气之法,他直觉自己在真气的比拼上面可以压过这欧阳见远一头。 轰! 两柄长剑斩击,却是没有发出金铁相交声,只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劲气四溢。 华怀仙身体微微下挫,他一剑荡开欧阳见远的长剑,心中一喜,才刚刚觉得自己决策不错,但就在此时,一股怪异的力量却是已经顺着他的剑身炸开。 啪! 虽说没有像安知鹿一样被直接震得兵器脱手,但是他的五指也是一阵发麻。 “白云观的法门果然强大。” 华怀仙呼吸一顿,脑子里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却见对方的长剑剑身上乌光缭绕,整柄长剑变戏法一样一化为二,明明是一柄长剑,在欧阳见远的手中却变成了两柄。 咻! 这两柄剑骤然加速,竟发出箭矢破空般的声音。 华怀仙看得也清清楚楚,感知得也清清楚楚,这两柄岔开着的剑里头,分明下面那柄剑是真的,但他再次挥剑斩击之时,他突然觉得不对,再往上挑剑的刹那,那上面的剑一闪而过,嗤啦一声裂响,哪怕他穿着他座下亲兵的软甲,持剑的手臂上依旧被划出了一个狰狞的血口,血肉翻转,伤可见骨。 “这是什么秘剑?” 华怀仙脸色剧变,他往后闪出的刹那,看见安知鹿反而冲了上来,下意识的就叫出声来,“此人剑法诡奇,你不要过来。” 他其实这时候只觉得无法匹敌,已经有了逃的心思。 他在幽州做事虽然认真,但一点都不古板,打不过就逃,哪怕耗费一身真气在远离城隍庙的那些街巷之中乱窜,好歹也能拖延不少时间。 但安知鹿哪怕听到他的叫声,却明显不想听他的话,冲上来之前,已经将那名被兜网兜住的尸身提了起来。 “这人是修了许推背的法门,气力这么大?” 欧阳见远一眼扫过,只见这安知鹿提着那具尸身好像丝毫不费力的样子,要知道不只是那具尸身,那两张满是铁刺得兜网分量都不轻。 他脑海之中刚刚浮现出安知鹿是得了许推背真传的念头,突然又觉得不对,这人明明受伤很重,哪怕是许推背修的那种法门,也不可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如此生龙活虎。 “这人其实刚刚退去的时候,那种无力再战的样子也还是装出来的?” 原本对杀这安知鹿一点兴趣都没有,但心念电闪之下,他看着冲过来的安知鹿却莫名觉得凶险,双足一点之下,他反倒是倒飞出去,准备先将安知鹿杀了。 “杀!” 安知鹿见他倒飞而起的刹那,就一声野兽咆哮般的嘶吼,他伸手直接将那具尸身朝着欧阳见远砸了过去。 欧阳见远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他左手往后一点,一股真气点在这具尸身上,反而借力一下子旋转起来,一剑斩向安知鹿的头颅。 他这一剑斩出时依旧用了方才的秘剑,手中的剑一下子就变成了两柄,这次两柄剑分开两边,一左一右。 “操蛋!!” 华怀仙面色剧变,他觉得这一下,许推背的这个得意弟子就完了。 欧阳见远的这门秘剑完全就像是戏班子里那变戏法的人一样,你觉得他的东西在左边,他的东西偏偏在右边,你觉得肯定在右边了,结果真的就又在左边。 自个有望气法门都看不穿的剑法,这安知鹿怎么可能看得穿?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的一声爆响,一团火星四溅,那安知鹿手里头居然握着一柄剑,斩中了欧阳见远的真剑! 这柄剑还是刚刚兜网里那具尸身腰间的佩剑。 砸出尸身,抽出佩剑,还准确的挡住了这一招秘剑。 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许推背教的徒弟真就这么厉害? 欧阳见远的脸色变了。 他虽然也惊讶于对方能挡住自己的这一剑,但此时他最震惊的还是对方的剑没有脱手! 之前对方双手握着陌刀都被震脱手了,自己这一剑依旧用了白云观的真气秘法,但他竟然吃住了那种返流劲。 难道是佩剑有古怪? 他目光扫向安知鹿手中的长剑,却发现对方的长剑虽说布满符纹,但也并非是任何名剑,也不可能本身能够卸掉他的这种真气劲道。 “杀!” 这时候安知鹿却已经再次嘶吼,他笔直的一剑刺向欧阳见远的胸口,也完全不顾自己身前空门大开,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第两百八十七章 长恨是长安 欧阳见远微一挑眉,手中长剑下磕,剑身和剑身再击。 当! 火星四溅。 安知鹿的整条右臂剧烈的颤抖,肌肤和血肉之间甚至就像是出现了一道道的涟漪,他浑身的药布上沁出更多的新鲜血液,然而他这柄剑依旧没有脱手! 欧阳见远的这一剑,反而就像是让一条饿狼嗅到了血腥味一般,安知鹿的喉间发出一声带着疯意的咆哮,他的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上,双手持着这柄剑,就像是持着一柄失去了刀柄的陌刀一样,连人带刀朝着欧阳见远的腹部撞去! 欧阳见远心中生出怪异的感受,怪异的感受来自于不解。 在他的认知之中,以这人的修为根本做不成这种事情,诚然在战场上,意志乃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然而他直觉哪怕意志再坚韧,此人的表现也已经超过了寻常修行者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此时他自然不可能和这个古怪的年轻胖子同归于尽,眼睛微微眯起的同时,他的身体如同瞬移般横掠数尺,避开安知鹿这一剑的同时,他手中的剑朝着安知鹿的后背掠去。 一剑化二。 对于这个让他无法理解的年轻胖子,他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他手中的这柄剑再次变成两柄,一上一下,难分真假。 然而他的耳廓之中再次听到嗷的一声咆哮,这声音明明自安知鹿的喉间发出,但这一刹那给他的感觉却分外诡异,似乎这一声咆哮和前面的嘶吼相较太近,一口气接不上,按理而言安知鹿应该吼不出这一声才对。 当! 几乎同时,他手中长剑剧震,让他的面上都瞬间充斥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安知鹿竟然挡住了这一剑! 他的双手往后甩动太快,以至于强行调转剑身,挡住他这一剑的时候,在欧阳见远的感知里,安知鹿的整个身体都变得有种说不出的扭曲。 “此人感知也异于常人!” 与此同时,欧阳见远也反应过来,这安知鹿能够判断清楚自己的真正剑路,绝非偶然! “好!” 华怀仙大喜过望。 先前他以为安知鹿连一剑都挡不住,心中还是抱着先逃的打算,此时眼见安知鹿竟然能够和这人缠斗,他顿时没有了丝毫犹豫,纵身掠了过来。 唰! 他手中长剑挥动,剑上也是连续出现七道剑芒。 七道剑芒宛若实质,先后不一的朝着欧阳见远打去。 欧阳见远再次横移,手中长剑连点,将袭至身前的剑芒全部击碎,意态十分潇洒。 “再试试我这一剑!” 然而与此同时,华怀仙也发出一声暴喝,他体内的真气就像是决堤的江水从他的手臂经脉狂涌而出。 他的剑身上出现了一条乌黑的剑气! 这条剑气就像是一条黑色的锁链,散发着森冷的光芒。 这条剑气还没有华怀仙的剑长,但不知为何,看着这道剑气形成的刹那,感知着华怀仙体内真气还在疯狂冲涌的态势,欧阳见远就直觉自己避不开。 果然,这剑气一近,突然暴涨,原本只得数尺长短,刹那间就暴涨了十余尺,而且摇头摆尾,剑气一端以惊人的速度绕到他身侧,就似要将他整个身子拦腰卷住。 欧阳见远呼吸一滞,挥剑就斩,手中长剑就像是瞬间包裹一团乌云,但和华怀仙这剑气一触,他心中就是一沉,直觉不妙。 他整柄剑就像是突然陷入了黑色的泥沼之中,不只是整柄剑显得绵软无力,就连他整条手臂之中的真气都仿佛失控一样,被朝着某个不知名的空间牵引。 “这是华氏的什么法门?” 幽州华氏就那么几个修行者,虽然坐镇幽州,但长安修行地对华氏的确没有多少了解,这华怀仙体内的真气疯狂奔涌,给人的感觉这道剑气应该是以凶狠霸道为主,欧阳见远原本担心的只是自己承受不住这种真气冲撞,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剑竟然会造成这样的效果。 也就在此时,他面色变得难看至极,一旁的安知鹿已经悍不畏死的朝着他再次扑来。 安知鹿似乎是生怕手中长剑被震脱,依旧是双手持剑,朝着他持剑的手臂斩来,明显想要一剑卸掉他这条胳膊。 欧阳见远双眸间杀意大作,伴随着一声厉喝,他剑身上乌云之间如有雷霆行走,身体往后斜掠飞出的刹那,硬生生将长剑从华怀仙的剑气之中抽离。 与此同时,他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于刹那间在空中微微画圆。 哧的一声,一道剑气诡异的形成,朝着安知鹿的咽喉刺来。 这道剑气不是剑煞,却犹如剑煞,剑气十分凝聚,如同一柄真正闪烁着寒光的小剑。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安知鹿只是往上一挺身,竟不避这道剑气! 噗! 剑气刺在他胸前,涌起一道血泉,看似和心脉也只差数寸! 安知鹿状如疯虎,双手持剑朝着欧阳见远的脖子斩落,此等不要命的姿态,让追杀过来的华怀仙看着都是心生寒气。 欧阳见远第一次对这种修为远不如自己的修行者产生了恐惧,他挥剑斩击,当的一声,安知鹿这次手中的长剑被他轻而易举的击飞出去。 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原本似乎已经疯狂的安知鹿却是一矮身,一团东西飞向他面门。 他直觉这团东西有古怪,脚下发力,便想直接避开,但这团东西却直接散了开来。 他一闭气,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无论是眼睛还是面上的肌肤都是火辣辣的生疼。 “石灰?”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是石灰,但又直觉不对,什么石灰都不可能突破他的护体真气,直接让他脸上这般感觉。 “这人竟如此狡诈!” “他这么年轻,手段百出不说,怎么好像对敌比我老道,而且这人怎么遇到比他厉害的对手,一点都不慌。” 欧阳见远不知这安知鹿成长经历和寻常的修行者截然不同。 安知鹿自幼是战孤儿,流落街头,虽说后来得永宁修所收留,但从小到大,真的除了以多打少,一群战孤儿一起打人之外,就没遇到过比自己弱的对手。 在永宁修所他也是自己得了修行法门,到能够站在永宁修所的斗场上,落入裴云蕖和五皇子等人的视线时,他都已经不知道和多少强过自己的对手打过。 一直都是和比自己强的人战斗,他遇到比自己强的敌人自然没别人那种恐惧,而且正是因为自幼都和比自己强的人打斗,他满脑子也都是各种阴险狡诈的小手段。 长安修行地的修行者,到边军之后其实大多一开始都不适应,只有呆了几年能够活得下来的修行者,才会渐渐接地气,到时候真正厮杀的本领才能高人一等。 这本质的原因就是长安那些修行地的修行者在长安时,面对的其实都是较为公平的比剑,尤其大多时候都是单对单的比试,众目睽睽之下,用那些江湖手段来暗算人,那别说在别人眼中,就算是自个都会觉得无耻,下意识的抗拒。 这欧阳见远已经离开长安多年,但他的成长经历自然和安知鹿不同,而且他出身白云观,本身就是最顶尖的修行地出身,遭遇到的对手也是很难有压过他一头的,所以他此时和安知鹿交手几个照面下来,才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安知鹿则平日里满脑子都是遇到远比自己厉害的修行者该怎么应付,但凡觉得有效的手段,他都会准备着。 他一直在研究毒蛊手段,查的典籍多,那些典籍里面偶尔有炼制一些毒粉的手段,他都会忍不住尝试。 他这一包粉末里面的确主要是石灰,但其实石灰也只是用来迷惑修行者感知,石灰无法穿透护体真气,但他在里面加的几种东西却能够。 一些特别厉害,能够直接毒杀七品修行者的毒药,那对于那些厉害的毒蛊宗门自然也是不传之秘,他现在东拼西凑弄出的东西自然无法毒杀欧阳见远,但至少可以让他面目灼痛,让他流泪不止,尤其只要吸进一点粉尘,肺腑里面气息流通都不畅。 欧阳见远被安知鹿这么一弄,已经有点怒了,但这时候只见安知鹿捂着胸口往下一趴,他就一点没有江紫嫣的觉悟,这时候换做江紫嫣,别说这安知鹿看上去快死了,哪怕安知鹿是真的死了,江紫嫣看他躺得还不够好,绝对也是要嗤嗤嗤戳上三剑的。 欧阳见远就一点没这种好习惯。 他见了这安知鹿不成了,下意识的就是要先应付扑上来的华怀仙。 其实他这时候也一点都不想和华怀仙单打独斗,因为他耳朵里都听到了不少人赶来的声音,看着华怀仙挥洒出的剑光,他虚晃一招,手中的长剑看似又变成两柄剑,但体内的真气却是迅速下沉,他脚下就如有两团云气生成,让他的身体浮动起来。 白云过隙。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往后加速,但他的呼吸却是骤然变得更加艰难。 并非是吸入的药粉发作,而是这时候他哪怕眼睛火辣辣的生疼,他都看得清楚,那看似马上要死的胖子,此时居然一下子弹了起来,双手握向他的脚踝! 他直觉安知鹿应该跟不上自己的速度,应该不可能抓得住自己,但脑海里刚刚出现这个念头,他的整个身子就一沉,同时耳廓之中响起安知鹿的嘶吼,“杀了他!” “怎么可能!” 欧阳见远骇然变色。 他觉得不可能,但安知鹿却再次超出了他的理解,竟然真的硬生生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拖住! 他几乎是本能反应,一剑往下斩去,想要直接斩掉安知鹿的头颅。 但这时候华怀仙一剑两用,一剑刺向他的小腹,同时又挡在他这一剑的剑路上。 只听得一声厉啸自华怀仙的双唇间迸出,这位在幽州一直以实在踏实著称,不以武力吸引人瞩目的修行者在此时终于爆发出了他真正的力量。 他体内的真气依旧如决堤的江水狂涌而出,但此时他剑上带着的力量不再是那种如泥沼般的诡异力量,而是彻彻底底的狂暴之力。 霸道可怖的剑劲沿着剑身传递到欧阳见远的剑身上,欧阳见远根本无法使用卸劲,唯有在震骇之中疯狂的调动自己的真气与之抗衡。 轰! 两柄剑之间爆开一个肉眼可见的气团,其中之中崩碎的剑气就像是一片片碎裂的琉璃四处飞溅。 欧阳见远身体下方的安知鹿背上瞬间溅起无数股细小的血泉,但他听着自己腕骨和欧阳见远脚踝处传来的喀嚓裂响,承受着剧烈的痛楚,却是死命不放手,反而似乎要将自己的痛楚转嫁给欧阳见远一样,他的双手十指更是拼命的往欧阳见远的血肉之中抠去。 欧阳见远此时的护体真气几乎被华怀仙的一剑震散,他脚踝上的血肉就像是被十根钢钎洞穿,传入脑海的剧烈痛苦,瞬间让他发出凄厉的痛呼。 华怀仙于此时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安知鹿身上涌起的鲜血,眼中出现了深深的赞赏神色。 与此同时,他原本被震得满脸通红的面目却是骤然变得苍白,他的额头上却是鼓起一根根青筋。 他的整个人在此时似乎变得异常坚硬起来,整个身体的气机让他此时浑身宛如金铁。 他原本不可能在此时再度急剧前行,然而于欧阳见远的惨嚎声中,他右手持着兀自震动不止的长剑,整个右臂却是突然稳定到了极点,他的胸口压在剑柄上,强行冲出!哪怕是身后响起的箭矢破空声,他也宛若没有听闻。 欧阳见远知道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的左手狠狠拍在自己丹田,一股真气被他硬生生压榨出来,沿途的经脉纷纷炸裂。 他手中的长剑贯入了新生的力量,强行架住华怀仙的这一剑。 十余支箭矢已经在此时坠落,然而落在华怀仙此时的衣甲上,却像是射在铁板上一样根本无法刺入,箭杆纷纷折断,箭头颓然坠落。 欧阳见远的口鼻之中沁出鲜血,他此时若是整个身体能够被往后震退,必定能够在这一剑之下逃生,然而他此时身下还挂着一个安知鹿! 安知鹿的十指还在深入,他的十指扣入了他的血肉之中,扯断了他双足的筋肉! “杀!” 令人更加无法想象的是,伴随着野兽般的嚎叫,安知鹿抬起头来,他满眼通红,眼中都是疯意。 他就如真正的野兽,一口就咬在了欧阳见远的右腿小腿肚上。 欧阳见远的意志不可谓不强韧,但这一口下去,这一块血肉似乎彻底牵动了他右边半边身子,让他这半边身子的血肉都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他强行提起的这一股真气顿时支撑不住。 噗! 华怀仙的长剑洞穿他的胸口,将他狠狠撞倒在地,钉在地上! “你!” 这时候欧阳见远正好看到安知鹿抬起头来,嘴里还叼着一块他腿肚子上咬下来的血肉,他看着安知鹿眼中的疯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也就在此时,华怀仙的剑硬生生的在他身体里划动,切断了他的心脉。 大量的鲜血从欧阳见远的口中涌出。 不远处冲来的那些山匪们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叫声。 然而这些声音似乎刹那间就在欧阳见远的耳廓之中消失了。 他觉得整个天地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的脸上痛苦狰狞的神色都消失了,只剩下苦笑。 这世间多的是求之不得。 当然他那个师妹如此,堕落观也是如此。 他已随遇而安,知道万事不能强求。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求之不得的东西,居然会在这个胖子身上看到。 “哈哈哈…” 他觉得这太可笑,太荒唐了,这贼老天为何要和自己这一生开这样的玩笑,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古怪,就连华怀仙都下意识的往后一掠,生怕他有什么同归于尽的手段。 然而并没有。 这名白云观的弃徒就要死了。 伴随着笑声从他口中涌出的是胸腔之中的鲜血和血肉碎片,数声笑声之后,便是痛苦的呼吸声和喉咙里涌出的那种如同淤泥之中涌出气泡的怪异声响。 欧阳见远用出最后的力气,看着吐掉嘴里的血肉慢慢站起来的安知鹿,说道,“你有机会见过那个人就知道了,一个人胡人,哪怕再厉害,他在这个大唐依旧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这个大唐,依旧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说完这句话,他的喉咙里涌出最后一股痛苦的呻吟。 他的呼吸彻底断绝,就此死去。 安知鹿吐出嘴里的鲜血。 有他自己的,也有这个白云观弃徒的。 华怀仙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看着因为欧阳见远死去而停下脚步的山贼,然后对着安知鹿轻声道,“还能不能成,能成的话和我再杀回去,渔阳郡的那些门阀还陷在城隍庙里头,只要你和我能救了他们的命,今后你就是他们的兄弟。” 第两百八十八章 猫也会卖人 安知鹿突然笑了起来。 他还没去过长安,只是在安贵的信笺之中,他才对长安的风物有所了解。 配着金饰的马,镶嵌着宝石、珊瑚,会散发香气的马车,扛着玉如意招摇过市的昆仑奴…这些他无法想象,他也无法想象那些为了一丛深色花就可以挥洒千金的富豪是什么样的,他更无法想象,那些坐在庙堂之中的权贵又是何等的模样。 但是看着眼前的华怀仙,想着教导他的许推背,他就知道,至少这些能够雄霸一方的人物,都拥有同样的气质。 没有凑合,只有极致。 他再次吐出了一口血沫,然后捡起了欧阳见远的那柄剑,对着华怀仙点了点头,道:“杀这帮狗日的。” 华怀仙眼中再次出现了赞赏的神色。 他看得出安知鹿已是强弩之末,他也实在有些没法理解,为何安知鹿现在还能站得起来,还能提着剑和他一起冲杀回去。 但他同时十分清楚,周围的街巷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山匪躲着,他们只是因为这欧阳见远的死而胆寒,但若是安知鹿无法跟着他,无论是留在此处,还是跑往某个胡同躲藏起来,都会被这些山匪杀死。 这个年轻人在幽州军方的春季攻势开始之后,已经拥有了不俗的名气,他的人头对于这些山匪而言,应该也很值钱。 华怀仙开始奔跑。 安知鹿跟在他的身后,也开始奔跑,不时用左手抹去溅落到脸面上的血水。 他听到了不断响起的箭矢破空声,作为应对,他只是尽可能的将真气调往背部。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知道华怀仙并不需要自己多杀几个山匪,他只需要跟着华怀仙一起出现在那些门阀的重要人物面前而已,但与此同时,他却必须成为华怀仙身后的盾牌。 华怀仙很显然熟悉城隍庙一带的地形,但若是不能保持这么快的推进速度,不能和他事先安排的一些接应者会合,他只要被山匪堵住,那蜂拥而至的山匪就会将他堆死在这里。 有数枝箭矢破开了他背上的护体真气,刺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但他甚至都没有感到更多的痛苦,他药布下的伤口似乎早已在方才和欧阳见远的战斗之中撕裂,似乎已经将他的身体切割成了很多块。 他感觉自己似乎本身就是在拖着很多碎块在奔跑。 他的视线都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脚下的街道,周围那些院墙,那些屋顶,包括远处城隍庙的庙旗,在他的眼睛里早就已经扭曲,就像无数张牙舞爪的怪物在跳动。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灼热,这种灼热甚至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肺腑和脚底都在燃烧。 他身下的似乎不再是冷硬的泥地,而是烧得通红的铁板。 他的脑海之中似乎有无数蜜蜂在嗡嗡作响,思绪越来越混乱,然而那门本命蛊法门却用一种诡异的方式在支撑着他奔跑,而且就如方才和欧阳见远对决时一样,他身体深处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潜意识反而取代了他的意识,在掌控着他的身体。 一种似乎不属于他的本能在调动着他体内一切的血肉催促着他跟在华怀仙的身后奔跑,身上药布之间沁出的鲜血,开始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然而他这具身体的感知却反而越发敏锐,那些坠落的箭矢,从斜后方刺来的长枪,竟被他纷纷扭过,纷纷避开。 一种强烈的信心前所未有的充斥在他的身体里。 今日他看到了极为强大的修行者。 白云观对于他而言也是传说中的圣地,这名出身于白云观的修行者,即便是华怀仙单独应对也不可战胜,但他和华怀仙交谈时,字里行间却充斥着对堕落观法门的渴望。 他此时都根本无法理解,那本命蛊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为何自己的体内就像是存在那本命蛊的意识一般,但他现在不需要弄明白这玄奥的道理,他只需记住这名白云观出身的强大修行者,都无比渴望能够得到他这样的修行之法。 他现在直觉堕落观炼制的这本命蛊,加上自己得到的那更为远古的巫蛊法门,并不亚于此时堕落观的本命蛊法门。 所以他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沿着这条修行的道路走下去。 失败,死亡,只是因为不够强大。 他听到了自己狂奔的脚步声,脚步声就像是战鼓一样敲击着,让他的心脏更有力的跳动,突然,他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这声音来自城外。 周围的街巷之中声音明明无比嘈杂,兵刃的撞击声,山匪的惨呼声和喊杀声,鲜血洒落在地面的响声,然而这些声音此时却似乎被他的耳朵自动过滤,他清晰的听到了城外响起的鼓声。 接着他听到了前方华怀仙的喘息声,然后听到华怀仙有些感慨的声音轻轻的传入他的耳廓,“城外的这些,也是你事先布置的?” 安知鹿笑着点了点头。 他连后来的响箭声都没有听到,但他知道,现在城外的那些人已经知道了这里山贼头领死亡的消息,已经开始按照他的布置制造声势,制造援军到来的假象。 他这一点头,脚下的路面就像是海浪一般扭曲起来。 周围被他耳朵摒弃的声音,此时就像是海啸一般蜂拥而来。 他宛如瞬间置身在大海之中。 那股支撑着他的诡异气机和意志如潮水般悄然在他身体里退去。 他的意识重新掌管了他的身体,然后他看到周围的山匪已经乱了,许多的山匪就如同受惊的老鼠在往外奔逃,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战马。 然而天空之中似乎有明亮的光线落下,这时候他才发现城隍庙的庙门已经在自己的眼前。 他无力的跌了下去,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团烂肉朝着那扇庙门倒去。 他昏迷之前,似乎觉得那座庙门在发光,然后整个城隍庙在发光,在变大。 这座城隍庙在不断地生长,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散发着金光的巨城,就如安贵信笺之中给他描述的长安。 …… 安贵眼睛里的长安,就是和他写给安知鹿的信笺里描述的一样,是整座城都似乎始终在散发着金光的。 他看到的长安,就是胡老三一开始在冥柏坡和顾留白描述的那个长安。 有着天下最珍贵的珠宝,有着最美丽的女子,也有着最为巍峨壮观的宫殿。 但不同的人,甚至在相同的人的人生不同阶段,眼见的长安是截然不同的。 贾炼一开始金榜题名,在初春二月放榜的时候,他眼见的长安,不只是冒着金光,就连拂面而来的春风,都散发着人间最美的香气。 天空坠落的光明,就仿佛是只为他们这些仕子照亮前程。 他和很多能够蒙受恩宠,参加杏园宴会的才子一样,对自己的才华太有信心,那时候的他只见长安的美好,坐有象牙席,宴有黄金盘的他从未想过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在这座雄城里会比丧家之犬还要彷徨。 命运总是在惩罚年轻狂妄的心,而落下惩罚似乎往往在很多年之后。 躲在猪圈下方一个逼仄密室里,用手捧着夹杂着麦豆的糙米饭狼吞虎咽的贾炼在黑暗之中,看到那个作为唯一进出口的猪槽边缘洒落的一丝丝微光时,他想到了再过没几天就是二月了。 他想到了自己刚刚到达长安的那个春天,那个空气里都充斥着香气的春天。 然而此时,吃着一天里唯一一餐的他,却连食物的香气都闻不到,充斥于口鼻之间的,只有猪粪的臭味。 他不由得开始想象,如果有重回那年春天的机会,他是选择不要和林甫为伍,还是索性不要进这座城? 然而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正因为哽咽而有些难以下咽时,他看到上方那口猪槽被慢慢的挪开了。 “贾侍郎,别吃那玩意了,上来吃好的。” 有一个年轻人一本正经的捂着鼻子,对着他认真说道。 贾炼惊骇的看着这名年轻人。 阳光有些刺眼,这名年轻人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他僵了许久,方才想起自己见过这年轻人数次。 这年轻人叫做宁深,是三皇子身边的伴读。 但怎么会有人能够找得着自己? 找得着自己的,又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三皇子身边的心腹? “别磨蹭了,贾侍郎,这里的味道可真呛人。” 他还僵着,上面那宁深已经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催促道,“我们可不是来抓你的,再说了,就算我们是来抓你的,你哪怕一心求死,难道临走前不想吃个好的?”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是做决定之前下意识的反应。 但这一口深呼吸下去,他顿时恶了。 “呕…” 他差点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全吐了出来。 “别这样,贾侍郎。不然我都怕我吐了,到时候吐你一头一脸。”宁深捂着嘴巴,一副被熏得也要作呕的样子。 贾炼不敢再深呼吸了。 他也一手捂着口鼻就一个纵身往上跳。 跳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外面有一堆人虎视眈眈的等着要擒他,他就立即断了自己的心脉。 但一跳上去,他只看到这个农家小院的猪圈内外连着自己就三个人。 除了这宁深之外,有个人站在院门口望风。 见着他跳出来,那年轻人也冲着他轻声打了个招呼,“贾侍郎,你应该也认得我?” 贾炼既然认出了宁深,又怎么会认不出三皇子身边的另外一个红人梁寻道。 就是他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一看落足之处,他就差点又吐了出来。 真是在下面只觉得气味熏人,到这上面一看,他真的就怀疑人生。 这个农户是他暗中蓄养的一个死士,平日里就是一个真正的农户,将他藏匿在这猪槽下方的密室中之后,大概是怕人搜查看出蛛丝马迹,所以这猪圈里面的猪屎应该都是故意好多天没清了,厚厚的堆了一地,要不是猪槽边上铺了好多干草,那猪屎估计早就顺着猪槽的边缘滴溜溜的下去密室了。 “快到旁边那间屋子去洗洗,这味儿实在遭不住。”宁深一边对着贾炼招手,一边生怕贾炼不放心,又补充道,“贾侍郎放心,我们绝对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 贾炼原先还能在下面熬着,但这时候看着那一地猪屎就已经打死他都不想在里面呆着了,他跳了出来,下意识的又要深吸一口气,但这次他及时反应了过来,一下子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黄钟呢?” 他捏着鼻子跟着宁深往旁边一个院子走,同时忍不住问道。 黄钟就是他的那个死士。 因为就是个普通的农户,所以这城里应该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和这人有关系,他现在就不知道哪里露出了马脚,居然被三皇子的人给找着了。 “没惊动他,他和平时一样在那小河边卖菜呢,估计至少得有一个时辰才回来。放心,回来怎么处置他,你说了算。”宁深到了这院子,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不过回来肯定得让他冲冲猪圈,别到时候这气味飘到整个巷子都是,反而让人觉着不正常。” 贾炼听着这宁深似乎真没什么恶意,他沉吟了一会,也索性豁出去了,拿着个水瓢就先把脸给好好冲了冲。 “没事,不着急,没人会觉得你在这。”宁深笑道,“实在不行,我给你烧点热水出来,你先在这里冲一冲,换身干净衣衫都行。” 贾炼知道自己铁定走不脱,心里倒是也没方才那样七上八下了,他也没急着要冲洗或是要东西吃,只是又洗了洗手,然后看着宁深问道,“你们怎么找着我的?” 宁深笑道:“这城里头猫有猫法,鼠有鼠道,各有各的手段,贾侍郎你就别管我们是怎么能把你找出来的了,反正现在除了我们之外,谁都不知道你躲在这。” 贾炼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着宁深,道:“三皇子想要做什么?” 宁深也收敛了笑意,直接对着贾炼叹了口气,“说实话你也知道三殿下还接触不到李氏机要处的机密,他也不知道李氏这么大动干戈的找你做什么,至于说他想要做什么,这不得先生先告诉我们,李氏为什么这么看重你?” 贾炼陷入了沉默之中。 宁深认真的看着他,道,“反正也不着急,贾侍郎你有的是时间好好考虑,反正三殿下做什么都不亏,你愿意和他合作,能给他更多的好处,那他就会保着你,若是你什么都不肯说,那他把你交给李氏,他功劳也不小。” 贾炼的呼吸变得有些艰难起来,他看着宁深,有些不能相信道,“三殿下有能力保得住我么?” “你还怕这个?”宁深笑了起来,“你觉着你的命和三殿下的命和他所图谋的东西,哪个值钱?” 贾炼一愣,他一时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宁深也不着急,就由着他想。 门口站着的“梁寻道”看似把风和防止贾炼逃跑,但实际上他是生怕这贾炼和这“宁深”谈到宫里头的事情,万一这“宁深”接不上话,他还好马上插上一嘴。 这时候他还在心里头嘀咕,顾老狗就是顾老狗,这唬人起来也是真有一套。 贾炼当然不知道此宁深不是宁深,而是顾留白,这梁寻道也不是梁寻道,而是五皇子。 这贾炼藏得是真好。 从怀贞公主告诉他们李氏在满城搜捕这贾炼开始,他们就开始找这人的下落。 阴山一窝蜂本来就是追踪高手。 虽然陈屠一直没有和他明说是哪一个,但顾留白一直知道,这阴山一窝蜂里面有个追踪蛛丝马迹特别厉害的,而且嗅觉也特别灵敏的。 按照周驴儿和徐七的接触,这人就应该是徐七。 除了徐七之外,现在周驴儿利用他那鼠小弟找人的能力也是一流。 但这农户做事的确很小心,行动轨迹和平日里一模一样不说,就连送餐送水都只在喂猪的时候送上一顿。 而且这口粮都是从他自个嘴里抠出来的,就连吃食他都没比平时多买。 这几天下来,不管是李氏还是他们这边,还是城里其它势力,一个都找不到这贾侍郎。 没成想最后没靠周驴儿的老鼠找到这人,反而是靠了那四耳黑猫找到了这人。 因为这段时间周驴儿的老鼠不是满城找人,结果一直让着四耳黑猫约束着那些猫,四耳黑猫一天天弄得有些烦了,心想这些老鼠就是不顶用,找个人还找不出来? 结果它自个晃荡了一天一夜,硬生生的也没找出来。 这下它有点毛了,全城的猫就有点遭殃。 不管城里哪条巷子,哪个角落的猫都被迫到贾府内外逛了一圈,熟悉这贾炼的气味,然后就限期三天,让它们一定要将这人找出来。 无巧不巧的是,这农户自己还养了一窝狸花猫。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这几只狸花猫觉得这题简直是送分题啊,还要三天做啥? 这不就是舔个猫爪子举个爪子的事情? 贾侍郎就这样给死士家里头的猫给出卖了。 第两百八十九章 名声很有用 贾炼想明白了。 三皇子暗中保他这件事,对于李氏而言是吃里扒外,如果被李氏发现,那三皇子恐怕就距离那张龙椅越来越远了。 三皇子都敢这么赌一赌,那他也应该要赌一赌。 更何况现在他没别的选择。 “但我现在没个可以制约你们的地方,你如何保证我说出了所有事情之后,你们不杀我灭口?”贾炼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这个时候又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好歹不是在猪圈里了,气味淡了,他这次倒是也没什么不良反应。 他觉得换了自己三皇子,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也得杀了这个祸患灭口。 易容成宁深的顾留白叹了口气,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其实换了我是贾侍郎,我也会这样想,你稍等一下,让我琢磨琢磨,想个贾侍郎信得过的法子。” 贾炼见“宁深”这么有诚意,心中倒是已经信了几分,正巧此时饥肠辘辘,肚子里一阵雷鸣,原本还是一副皱眉沉思模样的顾留白顿时笑了笑,道:“贾侍郎那夜惊变,不知是否知道曲江上那绿眸和沧浪剑宗比剑的胜负?” 贾炼顿时一愣,他不知道顾留白这句话在此时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顾留白,道:“那夜惊天剧变,但我在寻觅容身之处之前,就已经听到曲江两岸震天的欢呼,我想若是沧浪剑宗获胜,两岸看客应该不至于发出那样的欢呼和喝彩声。” “那夜太乱,看来贾侍郎的确是无暇顾及那边的热闹,是来不及知道那战的结果就躲了起来。”顾留白微笑道,“但那一战诚如贾侍郎的推断,绿眸大获全胜,就连崔氏那一代天骄崔白塔也死在了他手里,害得我家三殿下的一柄宝剑都被那绿眸拿了去。” 贾炼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疑惑,“这和我有什么干系?” “这绿眸在城中如此名声,贾侍郎那你应该知道他在关外还有一个诨号?”顾留白却不紧不慢,丝毫不着急。 “冥柏坡埋尸人?”贾炼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人做生意说一不二,难不成你是说想办法让他从中担保?” 五皇子听得直呲牙,顾老狗的这种法子,城里的权贵没几个想得出来。 顾留白正色道,“崔氏付出那么大代价要弄死他,就是因为崔氏再怎么倒贴都不如他的信誉好用,不过我说这冥柏坡埋尸人可不只是因为他的信誉,你大概知道他和三殿下有仇?” 贾炼点了点头。 别说他是林相的人,哪怕他不是林相的人,就是上官昭仪那老爹那一闹,在延康坊外吃了那么大亏,他也肯定就知道三皇子和这绿眸的事情了。 “这绿眸和我家三殿下结仇,他肯定很乐意把三殿下给扳倒。”顾留白看着贾炼,道,“贾侍郎你现在不是生怕被灭口?不如这么着,我就帮你押一份书信在他那边,我帮你出保管的钱。你只要说好,只要你死了,或者多少天之内不出面和他联络,就让他拆开那份书信看,你看这事情怎么样?” 贾炼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没想到这宁深胆子这么大,敢提出这么个做法。 顾留白却还在诱导,“贾侍郎你想想,城里面这么多算得上厉害的人物,没人比他更得民心,也没人比他更有信誉,而且这人不入仕途,不会倒向某一方的朝中势力,他只要敢接你这个生意,你到时候万一有所不测,要让他继续帮你们保持秘密也好,将某些东西公布于众也好,我想他都会按你的意思做,而且他应该有办法做得很好。再加上他和我家三殿下肯定不对付,那这城里还有什么比他更合适,更值得你信任的人?” “若是按你这个法子,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贾炼喉结上下动了几下,然后才艰难的接着说道,“但这事情这么大,你做得了主?” “有什么做不了主的?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这么做。”顾留白看了贾炼一眼,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模样,“若不是如此,贾侍郎你能明白三皇子的决心?他敢赌,你不敢赌一赌?” 贾炼是读书人,还是长安出名的诗人。 但看着顾留白有点不屑的眼神,听着这样的话,他心里还是马上说了个“草”字。 “三殿下敢这么赌,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直愣着脖子看着顾留白,他现在觉得这三皇子肯定也是狗急了乱跳墙,豁出去了。 很显然就是三皇子因为那上官昭仪和绿眸的事情,在李氏已经失势得不行,肯定要退出龙椅的争夺了。 按照李氏的气性,这退出龙椅争夺的皇子接下来就特别容易掉脑袋。 三皇子估计就是觉得自己脑袋快掉了,所以才问都不问自己掌握了啥,合作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就直接摆出这样的姿态。 “你现在就带我去延康坊。” 贾炼声音都高亢了一些,“只要那绿眸接了这生意,保管三殿下有好处。” “那就这么说定了,梁寻道直接带你去延康坊做生意,我在这处理一下蛛丝马迹,把你那个死士给安排好。” “我们走。” 五皇子是直想笑,他知道等回到延康坊,这顾老狗肯定就要变成本来面目又将这贾炼一顿忽悠。 你说这马车慢悠悠的回到延康坊,那绿眸就在明月行馆,这贾炼到时候一见他,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在这和自己谈话的宁深就是那明月行馆里头的顾老狗。 …… 马车很干净。 赶车的车夫和梁寻道也很正常,没有半分杀机。 贾炼紧张的心情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他躲在车厢的黑暗之中,从随着马车颠簸而荡起的车帘缝隙之中看着这座似乎骤然变得陌生的城。 春天已经露出端倪。 很多柳树已经绽放出一丁点的绿。 他又不可遏制的想到了当年的那个春天,心里无限感慨。 街巷之中那些普通的凡夫俗子的交谈声,却也渐渐入耳。 他的眉头又渐渐皱起,脸色阴晴不定。 他听到了太多的咒骂声。 而且这咒骂的对象都是林甫。 他开始想不明白。 在过往很多年,在朝堂的争斗之中,虽然林甫因为坐拥权势和狠辣的手段,渐渐被那些门阀称为毒相,但他处事依旧公允,尤其给了许多底层民众很多优待。 简单而言,他在那位置上的这么多年里,门阀在他手上吃了很大的亏,但长安的普通百姓,却得了不少实惠。 但不断传入耳廓的那些咒骂声,问候林甫的语气却是那般的恶毒。 “为什么?” 他忍不住看着五皇子,问道,“李氏给林相张罗了什么罪名,给他扣了些什么屎盆子,以至于这些寻常百姓对他是这个态度?” 五皇子摇了摇头,道:“其实也没有给他扣什么屎盆子,就连谋反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两句,就是如实的把他霸市的罪证给公布了,这两日又处理了一批坊市里的底层官员。” “霸市?”贾炼有些不能理解。 “你也是林党的中坚了,你别告诉我你不清楚林党平日主要开支的来源是茶叶生意。”五皇子看着他,平静道,“林相也真的是人才,他不是迎合天下人的喜好,而是想法让天下人生出喜好,他让唐人喝茶盛行,同时又早早掌控了茶叶的货源,大唐所有大城里的茶叶生意都被你们林党把控。这么多年的账目一公布,长安城里家家户户,算算这十来年买了多少茶叶,多花了多少银子,越算就越是气愤,怎么能不问候他老娘?至于林相做了什么好事,还有人想得起来么?好事不是他这个大唐宰相应该做的吗?” 贾炼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了距离延康坊不远的地方,他才说出来一句,“功过只能由后来人评说。” 五皇子忍不住感慨的摇了摇头,道:“那都不知道多少年后了,那时候还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若是能做点事情,就做点事情吧。” 贾炼一时也不知怎么回话,终究只是深深的叹息。 …… 演戏就要演得逼真。 五皇子下马车之前,就拿了两个白铁面具,自己戴了一个,然后再给贾炼一个,让他也戴上。 贾炼看着五皇子戴了面具下车,他就有点发愣,“光天白日,就这么和人去谈生意,能行?” “这是延康坊,那绿眸的地方,别的地方这么进去谈事情的确有点惊悚,但到明月行馆里谈事情,有什么事情?”五皇子笑了笑,招呼贾炼跟上自己。 贾炼看着五皇子还未进门,就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认真行礼,问询,他心中便顿时对这明月行馆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这绿眸果然不是普通人。 五皇子这马车走得悠闲,顾留白此时早就回到了明月行馆,等到这番通报问询的环节过去,他早就恢复了本来面目,从头到脚都换了一身自己的衣衫,顺带着换衣服之前还洗了个热水澡,在静室里还熏了会香。 他一见到五皇子带着贾炼进来,顿时夸张的鼻子皱了皱,道:“两位身上好大的味啊,难不成两位是养猪的?” 贾炼藏在白铁面具后面的老脸顿时一红。 五皇子却也搞笑,呵呵一笑,道:“顾先生果然慧眼识珠,一下子就识破了我们两个的本行。” 这种装腔作势顾留白可太擅长了,他哈哈一笑,道:“两位有什么生意要和我谈,就尽管说吧,在我这,养猪的和那些官家没什么两样,尤其是这种谈不成生意也愿意给一百两银子的豪客。” 贾炼这才知道这“梁寻道”一开始就许了一百两银子。 “怪不得不少人看好三皇子,就看三皇子手下这两个心腹做事这么果决,三皇子这人就比外面传说的厉害。” 他顿时就觉得平时对这三皇子了解不够。 “是这么个事情。” 五皇子这时候笑着点了点贾炼,道,“其实是这么一桩生意,他和我家主子谈生意,但就怕有桩事情实话实说了之后,我主人得了好处,又把他给灭口了。我主人要是想要灭他口,那他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顾留白哦了一声,道:“那这意思是他对你主子不放心,想请我做个担保?” 五皇子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家主子一点灭他口的心思都没有,但为了让他放心交易,还是得麻烦顾先生做个担保。” 顾留白笑了,道:“有什么麻烦的,我是个生意人,只看银子不看人。要是银子足够多,你们两个就是上门的财神爷。” “爽快!”五皇子一拍大腿,道:“那我们也不用告诉你我们的身份,就他在这里留一份文书给你,你给封存着,每隔十天,他会出现在你面前,如果哪天超过十天,他不见踪影,你就将他这份文书里的内容公诸于世,你看如何?” 顾留白收敛了笑容,平静道,“那看来是个很烫手的山芋,不过再怎么烫手,就看你们肯给多少银子。” 五皇子沉吟道,“我们可以给三百金,接下来每隔十日到来时,每次给五金。” 顾留白淡然道,“先给三百金,接下来每次到来,每次给十金。” 五皇子点头道,“可以。” 贾炼目瞪口呆。 他觉得有希望谈得成,但没想到这么容易谈成。 看着一脸平静的顾留白,他刚想开口说什么,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机却是在外面的院落之中震荡开来。 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剑气破空的声音。 那剑气破空的声音消失之后,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气机还如此潮水一般的席卷而来。 那是八品修行者的气机! 贾炼的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没事。”顾留白却微微一笑,道,“我身边有个剑师在练剑。” 五皇子顿时暗自乐了。 这顾老狗是会搞气氛的。 这让阴十娘在院子里面使上一剑,这气机一炸过来,这贾炼估计就再没疑心了。 果然,贾炼的双手一下子止住了颤抖。 他确定这不可能是三皇子做的局。 三皇子手底下都没有这样厉害的剑师。 “顾先生,我知道你在关外就有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声,我能不能也和你顺便做个生意?”贾炼突然对着顾留白说道。 三皇子豁然转首。 他显出很震惊的样子。 因为他现在是梁寻道,这事先可没说好。 顾留白却是淡淡的一笑,他现在在怀贞公主的面前装高深装得多了,现在这笑起来就很有高人的味道,“我说了,只要有银子,什么生意都可以谈。” “我在留给你的文书里面,写一些我若是出了意外之后,我想要完成的心愿,至于报酬,我在文书里面也会直接留下足够的报酬。当然若是你觉得报酬不够帮我完成心愿,那你可以选择不做,反正那时候我也不在世上了。”戴着面具的贾炼,目光灼灼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却更加高深的模样,平静道,“既然你知道我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号,那你就应该知道,就算生意对象是死人,我也从不欺诈他。” “好。”贾炼的眼神里甚至充满了感激。 顾留白也不废话,出门喊了个人准备,过了一会,便有人送了一堆东西到了贾炼的面前。 除了纸笔之外,还有一个用于蜡封的黄铜管,一个用于泥封的鹿皮袋子,还有一个紫色的小木箱。 这显然就是准备让贾炼先和边军传递文书一样,用那个黄铜管先蜡封,接着再装进那个鹿皮袋子泥封。 边军最机密的文书传递也不过如此了,但在这里,还加了一个木箱。 看着边上的封条,贾炼知道肯定是最后还要用封条封上,还要在木箱的缝隙里填蜡。 “你先写,写完先蜡封铜管,然后到时候我们再进来。” 贾炼还正佩服顾留白专业,顾留白却已经招呼五皇子跟他出了门。 五皇子还装模作样去外面忙活,搬了一箱子顾留白准备好的金子过来。 过了一会,贾炼也已经完事,在内里出声喊人,两个人进了静室,就看着贾炼将那铜管放到鹿皮袋子里,先泥封,然后用装进木箱子封蜡,贴封条。 一看贾炼的手法,顾留白和五皇子就知道这人平时传递机密的事情也没少干。 这事情一干完,接下来五皇子和顾留白就是各自忙活,五皇子和贾炼上了马车,马车慢悠悠的在延康坊走了一阵,居然直接进了延康坊里的一处安静小院。 五皇子此时已经摘了面具,对着贾炼微微一笑,道,“接下来这些时日,就劳烦贾侍郎先安顿在这里了,贾侍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也可以直接对我说。” “我就住这延康坊里?”贾炼大吃一惊。 五皇子点了点头,道:“城里人都觉得这绿眸不参合政事,留在这最安全。而且这里头的高手也多,一般和他们不对付的人,也不敢轻易进来。” 贾炼觉得三皇子手下的这两个人办事真的厉害。 另外一边,明月行馆的静室里头,五皇子和贾炼刚走,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就偷偷进了静室。 两人看着那个蜡封了又贴着封条的木盒子,刚想看看顾留白这个暗桩是有什么厉害的手法来不破坏这些东西的情况下取出里面的东西。 结果这两个美少女的嘴巴一下子就张大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顾留白随手一拍,啪的一声就将这木盒子拍碎了,然后直接就粗暴的破坏了泥封,把里面的黄铜管给拿了出来,接着捏碎蜡封,取出了里面的纸卷。 “你这…万一贾炼还有用,还能放长线钓大鱼,那他到时候要过来看一眼这木箱,你就这样拍碎了,是到时候直接和他摊牌了?”裴云蕖忍不住问道。 “嗨。”顾留白道,“别的不好整,一模一样蜡封的这样的木箱子不随便可以给他整一堆?他哪知道他的木箱子给我拍碎了。” 顾留白呵呵一笑,就开始看纸卷上的内容。 “你这么大名声,原来也是个奸商啊!”裴云蕖笑得跟朵花似的。 第两百九十章 真龙三代衰 奸商就奸商。 顾留白认认真真的看纸卷上的内容。 不愧是少年成名的才子,字写得真好。 但只是第一句,就让顾留白皱了眉头。 这地是绰罗斯部世代生活的地方,紧靠天山山麓,雪水消融,河水冲来,灌溉了万顷草原。 见千仞雪半动静,比比东也连忙再度用神之力包裹一声音,传到了她的耳畔当中。 只有当血雾在他眼前绽放的时候,仿佛透过那朦胧的阴影中,看见了一个拥有着金色双眼的恶魔,有陌生的语言在空气中响起,能感觉有无形的力量要撕裂他的身体。 关于那红尘客之死,如今有两种说法,一是因被三刘剑打成废人,郁闷而终,这是江湖普遍的说法。 正当他思索间,萨仁雅又将脑袋凑近,想去扒包元乾衣领,看看他胸口的‘乾坤’。 这种自己随口一说,就能让喜欢的人这么上心,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 “我家那个老太婆要是敢这么对我,老了我一定不给她养老,最好死在外面,省的清闲。 同时也教会了他,千万不要相信这个世界的网络照片,一切以实物为准。 “呵——,你以为我会抽右边吗?我相信你!我的回合,抽卡!”品川修宏冷哼一声,随后贱贱一笑,真的抽走了相川雨生左边的那张。 绕是两世为人的徐知木内心也有些激动,深吸一口气,徐知木举目四望。 可是不管什么样的场景下,她都是立在原地动也动不了的状态,回回被惊出一身冷汗或者醒来就是泪水涟涟。 唐明渊脚下微动,只见他的身形在这一动之间瞬间拔高起来,脚在空中点了几下,身形再次拔高,如同乘风而去的谪仙一般。 “王爷这样做!那些商队怕是——”害怕商人反对制造麻烦,一位将军赶紧在一边提出意见。 黄雀还是顾及到林政的情绪,也理解他试图把自己掰直的心情,毕竟他还带着自己去了雅舍看片。 “陆经理您坐这儿吧!”人事经理指了指他右手边的位置示意陆熠扬坐在。 接下来的时间,各分公司和各部门汇报了近期工作的各项数据,江牧野让林政依次点评过,之后在提出自己的建设性意见,到最后大家都懂了。 巨大的威能爆发而出,黄符的力量,像是在这一刻,要被飞僵的滔天煞气所吞没一般。 对ad英雄来说,红buff是必须要拿的东西,无论霞还是卢锡安,有了这个灼烧减速的附加效果都如虎添翼。 她身上的衣服是湿的,有着雨水特有的清香,伴着她独有的味道,氤氲着进了江牧野的鼻息。 世子殿下如此用心良苦的隐瞒,盛紫安自然是没有听见一点风声。 “我跟凯泽尔的关系也很不错,这不会是什么打扰,医生的天职,不就是要为病人解除痛苦吗?我很乐意为你效劳!”林毅晨看了一眼凯泽尔,对他的唠叨似乎也不是那么反感了。 夫子嘟囔了一句,本想着自己可以培养一位皇帝,真的成为帝师,但哪想到结局却是那样的讽刺。 松鹤童子道:“上祖虽然与红护法说好了开启一觉道长法力的最后时间,只怕到时大荒尊主又有想法。”虚无上祖慧目左眼滚下一滴眼泪,滴入明珠之中。 第两百九十一章 第一深情种 顾留白无语的看了一眼裴云蕖和上官昭仪,直摇头,“这次我怎么感觉我把自己给坑了呢?” 裴云蕖和上官昭仪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隔了一会裴云蕖说,“归根结底还是被怀贞公主给坑了,要不是她说这贾炼怎么怎么,我们也不可能费力气把他给找出来。” 等走过去以后,飞哥一拍桌子“我草他妈的,跟夕阳一起的,还他妈敢来我这。看他妈我不费了他”接着飞哥伸手就把电话拿了出来,就要打电话。 这就让周子言觉得跟夏明珠之间,自己最好只能保持一段距离,既不过分接近夏明珠,也不能过于拒绝。 莫测其不易察觉的摇摇头,自己这个孙子,平时还好,但是在苏景的面前,就显得那般的拙劣。你刚才已经表现出了敌意,现在又装成谦逊的模样,谁会相信? 我话一说完。程雪就再边上笑了,很是开心,当然,旭哥他们几个也扑了上来,一点不带犹豫的。幸亏大龙虾没在。没人来阴的。 又跟周子言闲聊了一阵,这才洗澡睡觉,明天的事情会更多更复杂,不能保持住清醒的头脑,到时候只怕会应付不过来。 距离下揖轩的路程越来越短,亚男的心已经发寒了,心底一百个不服气。 仁慈医院的顶楼,微风习习,一个颀长的身影依靠在天台之上,仰望着不那么蔚蓝的天空,嘴里叼着一支烟,右手的食指上套着一窜钥匙,晃悠悠的眯着眼睛。 这些人被推到了这种地步,往往能够爆发出令人惊讶的能力,毕竟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欲望就是求生的欲望。 秦天悦回到家的时候,白初夏一直待在屋子外面的屋檐下,看到秦天悦,她赶紧从凳子上起身,跑向秦天悦。 “不用客气,我是一名医生,治病救人是天职。”江雪笑了笑,上前给刘波检查了一下,又给他把了一次脉,确定他已经完全好了,这才放下心来。 刘冲在离韩旭能有4米左右的距离开枪了,韩旭腿上顿时暴起一团血雾,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白长乐虽然狼狈,脸上还被挠了两下,胳膊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不过万幸的是,掉进人家窝里面了的他,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 王玄策也没比他强太多,接连躲闪了两下,动作稍稍慢了一点,就被一个气泡粘在脚上,吸了进去。 一般老人,活到100岁后,就会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因为人活得太长寿,容易孤单。 这时李虎看着孙东的眼神真的有点怕了,他不是怕死,他是怕生不如死。 眼前这个穿着草叶,头发凌乱,皮肤黝黑,胡子拉碴的人……怎么会认识他们? 墨锦年双手从秦淮抱住她的那一刻下意识环住了秦淮的脖子,美眸一直落在秦淮俊美的脸上,眼底的诧异到现在还未退去。 百花玉酿的主人七掌柜都不计较了,她还有什么理由要去剁白甜傻的双手? 李不忘一直盯着桌子上骸骨的变化,心里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 不多时,大客车就从拥堵的车流挤中了出来,看起来好像是蜗牛马拉松的胜利者一般。 我摇了摇头——再次感觉到自己的智商与情商的极限:要不然人家是领导呢……需要的不光是人脉与背景,没有一定的头脑和经验,自身不“硬”是不行的。 第两百九十二章 祝福万里长 顾留白笑得跟抽风似的。 “要不把贾炼灭口了算了。”五皇子郁闷道。 顾留白幸灾乐祸的看着五皇子,“那你把他灭口了,就能忍住不查?” 五皇子觉得自己忍不住。 但这玩意要查,似乎对大唐一点好处都没有。 也别说林相后面那个丧心病狂的推断了,就是第一个推断坐实了,似乎对大唐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一下子就能够动摇李氏的根本。 “那现在怎么办?”他身为李氏嫡系,反而脑子就有点混乱了。 “那关键在于,你觉得怀贞公主所说的李氏机要处代表着李氏,还是你父皇就代表着李氏。”牵扯到整个大唐的事情,顾留白也严肃起来,认真道,“如果你觉得你不管你自个到底是不是半个大唐人,你心里就认为你是个李氏,那这事情你自然可以查下去,但如果你觉得你父皇就是李氏,反正你父皇也要灭了高丽,那你管这林相的推断干什么。” 五皇子苦笑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道:“其实说什么李氏不李氏都是白搭,现在我觉得我能理解林相的想法,我现在和林相一样,就怕我父皇明面上是帮着李氏机要处一起要毁灭存在于高丽的那证据,所以一直谋划着要打高丽,但实际上却是怀着别的心思,别到时候故意让大唐连吃败仗,把大唐的盛世都给葬送了。” 顾留白倒是吃了一惊。 他觉得自己对林相的那些话竟然没有全部吃透。 所以有可能按着最坏的打算,这还是个计中计? 皇帝如果是高丽人,李氏又急着毁灭唯一的证据,那皇帝拼命推动攻打高丽,本身就是李氏想要做的,李氏当然不会怀疑皇帝。 大唐如果连吃败仗,国力衰弱,那高丽自然就高枕无忧了。 “查!要查!” 五皇子突然之间就发了脾气一般,额头上青筋都暴出来了,他下定了决心,寒声道,“如果我父皇怀着这样的心思,那不管我是不是一半高丽血统,我反正在大唐长大,我活到现在都觉得我是唐人,我不可能就突然变了高丽人,他要是对我大唐不利,那我就只能与他为敌。” “五殿下,你这人倒是有意思。”顾留白笑了,“你之前不是只想逃离纷争,找个没有人管你的地方保命,现在倒是想要一头扎进这阴谋圈子,和人拼命了?” 五皇子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心情,只是沉声道,“我之前不想管事,那是因为我在这大唐,我觉得无论是太子还是老六,哪怕是老三最终坐上那皇位,这大唐都大差不差,不会出什么乱子,大家都是该吃吃,该喝喝,这盛世依旧是盛世,我在盛世里折腾个什么?享福不行么?但现在这形势就不一样了。再说了,就算我不管,你这顾十五难道就忍得住不查?你这人明明关外回来的,你不也觉得你是个唐人?” 对他这些话,顾留白也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只是笑了笑,道:“现在我还不能完全相信怀贞,而且这事情越多人知道风险越大,所以贾侍郎提的这些事情,我准备先瞒着她。” 五皇子用力点了点头,道:“你该怎么做怎么做,别顾忌我。” 说完他原本是准备将那“长风万里”的秘籍交给顾留白的,但这时却没马上递过去,而是问道,“你这长风万里想不想修行?你想修行的话,容我先参悟两天,我弄明白了再给你,林相不是说我们这血脉天赋三代而衰,到了我这代,的确和我爷爷的血脉天赋差太多了,按照林相的意思,我们这代就有可能修行别的法门也修得出别的神通,那我索性修这林相的法门试试。” “这法门我不用修行,云蕖和昭仪若是有兴趣可以看看。”顾留白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师兄给我的法门和我现在的剑道还算相合,但林相这长风万里并不求快,和我的剑道不太相合,更何况我贪多不烂,也用不着费那功夫。” 上官昭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用。” 阴阳天欲经还来不及修呢,没时间修别的。 她就准备专门走这神通法门的路子了,不走别的真气法门或是剑道了。 什么法门有这阴阳天欲经快乐啊。 裴云蕖也直接摇头说不要。 五皇子都惊了,“这么强的法门你都不考虑一下的?这是为什么?” 裴云蕖理直气壮道,“我懒。” 五皇子无语道,“你这不是懒,你是任性。” 裴云蕖还是很得意,心想任性就任性,我帮我男人养好剑就行了,他厉害就行,反正他说要挡我前面的。 五皇子看着她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被喂了一把狗粮。 平时他还得扯几句,但此时目光扫在贾炼的那张纸条上,他瞬间就又认真了起来,“那按照他留的这密笺的内容,贾炼他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诉求,他其实还是想完成林相追求这真相的遗志,活下来,找个足够厉害的人物托付这秘密?” 顾留白点了点头,平静道,“看来长孙氏他也不放心。” 五皇子缓缓点头,道:“长孙门阀的利益和李氏的利益纠缠得很深,如果李氏倒掉,长孙门阀自身的损失也很大。长孙无极自己也是极度推崇法统,推崇儒道。所以王夜狐死了,他还能好好的,那是因为在李氏看来,长孙无极至少不会去抢夺龙椅。” 顿了顿之后,五皇子又有些感慨道,“大唐现在的局面,也是他们这些老人花了一辈子心血弄出来的,他们自个创造出来的东西,不舍得去打破的。大唐以前,其实大隋朝也有强横的时候,但那时候其实外面的蛮夷只要足够强横,只要能够打得过隋朝的军队,打进来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坐上龙椅,但我大唐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有朝一日真的类似回鹘这种敌国能够依靠武力打进来,也不可能就只是依靠武力就能名正言顺的坐上龙椅的了。” 顾留白明白他的意思。 李氏自个用了很多年才让人觉得真龙天子治理国家依靠的是法理和秩序,庞大的疆域里,容纳着无数的部族,正是因为忠义仁孝而让民心归一,这是很多大唐的属国愿意归顺大唐的根本原因,也是现在的吐蕃和回鹘还并没有拥有,却很想学习的东西。 长孙无极这些人费了无数的心血才让人觉得哪怕是李氏自身也要遵守这样的法理和秩序,他这样的人倒是的确不会自己去毁灭自己的心血。 大唐很有意思,王夜狐和长孙无极这些人也很有意思。 以前的朝代也都在讲这种道理,但却似乎因为缺少王夜狐和长孙无极这样的人物,这些道理却始终不能深入人心。 “林甫这种试图破而后立的做法,肯定是得不到长孙无极的同意的。”五皇子看着点头的顾留白,接着道,“王夜狐应该也不想林甫能赢,所以他宁愿死都没有帮林甫,否则他和林甫联手,李氏未必占得到便宜。” 顾留白也感慨的笑了起来。 人心是复杂的。 这些真正能够用双手摆布天下棋局的人,到底是怎么看待世间,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他现在会觉得,活着不好吗,非得去死。 但他所见过的,所认识的那么多真正的强者,却似乎偏偏都让他想不明白。 以前的梁风凝,郭北溪,他娘。 还有现在的王夜狐,林甫。 甚至还有和他说没几年寿命的玄庆法师。 他沉默了下来。 五皇子收起了林甫的那本秘籍,却是又取出了一封密笺递给顾留白,道:“刚刚到明月行馆的,我安兴妹子那边来的急报。” 顾留白打开就看,裴云蕖也凑着看,五皇子却没凑上去,只是等着顾留白看完,才问道,“安兴妹子说了什么?” 顾留白心情好了些,道:“你安兴妹子对我很有信心,或者说她对你的智慧和纳头便拜也很有信心,她觉得我在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一定能够大获全胜,接下来在长安必定掌握更多的权势。而且她现在已经成功让赞卓明白,我们便是赞卓在大唐的倚仗,所以她和赞卓已经谋划定了,只要我和沧浪剑宗比剑获胜的消息传到吐蕃,赞卓就会下定决心,杀掉那几个有可能对赞卓的位置产生威胁的人。接下来吐蕃自己可能会打一阵内战。” 五皇子真诚赞叹道,“我这安兴妹子实乃枭雄也。” 裴云蕖也叹了口气,道:“我平时自诩才俊,现在我觉得是个人都厉害,所以我就安心开开剑铺子算了。” 五皇子鄙夷道,“你懒就懒了,还需要为你的懒找个借口?” 顾留白却抬起头,认真道,“他们这密笺传递到长安,和我们长安的密笺传递到他们手里的速度是差不多的,所以你安兴妹子说的这件事情,现在差不多应该开始了。” 五皇子心情再度沉重起来。 他原本已经听顾留白说过了这信中的内容,但此时却还是忍不住去拿了过来放到眼前。 看着上面一个个清晰的字迹,那些墨迹在他眼中却不断化开,变成一汪汪的鲜血。 安兴公主这份密笺上的语气也很轻松,似乎就是述说着很平常的事情,聊聊家常而已,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时候他的这个妹子,已经处于腥风血雨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缓缓说道,“祝安康,祝福寿绵长。” …… 他的真心祝福,就像是瞬间跨越了千山万水,落到了吐蕃的一座山里。 吐蕃一年一度的镇邪洞节终于开始了。 平日里荒无人烟的这座山里,此时张灯结彩,山坡上铺着红布,放着大量的经文。 红布和经文承受着比长安更刺眼的阳光,红得妖异,金色的经文显得更加夺目。 下方的山谷里燃着无数的火堆,那个仿佛妖怪张开的巨嘴的深邃洞窟里发出阴森的呼号,有山风诡异的在洞窟里穿行,发出不断变化的稀奇古怪的声音。 但这些声音对于无数盛装出席的吐蕃人而言,却像是天然的奏乐,围绕着一个个的火堆,很多摊开的毛毯上,盛放着这段时间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的吃食。 大量扎好的花灯挂在崖壁上,山崖遮挡住阳光,阴暗的角落有着这些花灯的照耀,却也散发出璀璨的光泽。 数十名身穿兽皮和流苏的祭祀赤着脚在炭火和湿冷的山石之间不断跳舞,他们已经饮下了特制的草药,此时他们不只是身体扭曲得如同癫狂,他们的脚步更是急如骤雨,他们脸上的肌肤甚至因为草药的作用而变幻着色泽。 数十名赤裸着上身,身上的肌肉如同岩石一般的吐蕃勇士,手持着各色法器,排布在这个阴风呼号的邪洞的两侧,他们一脸肃穆,就像是雕像一般。 距离洞口五六十步距离的一片空地上,扎着十余顶营帐,这十余顶营帐华丽至极,那些吐蕃拥有土地和财富的大人物,便都坐在这些营帐之中,等待着仪式开始。 除了正中营帐之中赞卓的脸上始终充斥着阴霾之外,其余大多数营帐之中,那些吐蕃的贵人们脸上布满了光彩。 他们的脸色是肃穆的,但是眼睛里却充斥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对于他们而言,赞卓的威望在过去两个月里在不断地流逝,如果连自己的女人,这个大唐送来和亲的公主都保不住,都不能顺利的完成镇邪洞仪式而平安走出这个邪洞的话,那他的威望将会降到低谷,到时候他手底下的那些军队,应该都会被他们瓜分。 从前那个一呼百应,可以让他们没办法反对的赞卓赞普将不会存在。 在他们得意的目光之中,当一群衣着暴露的吐蕃美女用银盆端来一盆盆鲜血一样却散发着芬芳的美酒时,那些祭祀的舞蹈终于到了最高潮也是最狂热的篇章。 那些祭祀发出了各种各样高亢的声音,他们的面容都开始扭曲,他们脚底下的肌肤都似乎燃烧起来,但他们却似乎根本感知不到痛苦,他们似乎只是疯狂的在和祖先沟通,在传递着祖先的呼喊。 在这样疯狂的气氛里,成千上万聚集在火堆边上的吐蕃人也开始陷入了狂热的状态,他们也开始呼喊,开始舞蹈。 安兴公主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她穿着异常华丽的红色衣衫,身上挂满了金饰。 即便是在这样癫狂的气氛之中,她的美丽,她的端庄和威严,在此时还是足够震慑人心。 看着她平静的走向那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的阴暗邪洞的身影,几乎所有在场的吐蕃女子都投来钦佩羡慕的目光,她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不自觉的对这名大唐公主行礼。 在过去的这段时日中,这名大唐公主带着她的随从们在吐蕃的土地上行走,风霜让她娇嫩的肌肤变得粗糙了些,但是她教导的东西,她赏赐的好处,也同样让吐蕃这片土地上的许多人开始将她当做上天降下的神灵。 那些坐在营帐里的吐蕃贵人们心中在冷笑,他们确定这名大唐公主肯定无法走出这个邪洞,但这些得过她恩惠的人,却都觉得她一定能够从邪洞走出来。 红色的身影在洞口慢慢消失。 她坚定的脚步声和诵经的声音,也渐渐在洞窟的深处消失。 时间过得很快,又像是过得很慢,当一堆燃烧着经文的篝火渐渐熄灭,那些癫狂跳舞的祭祀纷纷瘫软在地,甚至因为药液的副作用而开始抽搐,嘴角开始不断流淌蓝色的液体时,整个山谷也变得安静下来。 阴风还在狂乱的呼啸,似乎有无数魔鬼在风中狂笑。 那些坐在营帐里的吐蕃贵人嘴角也开始出现了笑意,笑意随着那些吐蕃人焦急的声音扩大而扩大。 但就在此时,阴风呼号之中突然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是如此坚定,就像是有战鼓敲打在人的心弦。 山谷里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这欢呼声如此巨大,让那些吐蕃贵人的面上的肌肤都在颤抖。 似乎是回应一般,山谷里的脚步声突然变得响亮。 一开始只是响亮而已,但接着脚步声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就像是有千军万马在穿行! 所有人呼吸都不由得停顿。 这些吐蕃贵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洞口,他们看到了一点红色在急剧的变大。 那道红色身影的身后,出现了无数条红色的身影! 一名名身穿红色衣衫的勇士,戴着狰狞的面具,低声吟咏着除魔的经文,挥舞着雪亮的兵刃冲了出来。 在一阵阵惊呼声中,这些身穿红衣的勇士如同旋风一般冲过那些营帐,将那些营帐和营帐里的吐蕃贵人绞得粉碎。 赞卓早已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营帐也在洪流之中碎裂。 但红色的洪流和雪亮的刀光从他身边涌过,他安然无恙,他只是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看着洞口走出的安兴公主,张开了双臂,就像是要拥抱一轮太阳。 第两百九十三章 关外的花朵 当赞卓在血泊之中拥抱他心目中的太阳时,林以一正走在一条干涸的河道边。 她的身后不远处就是巍峨的雪山,雪山那庞大的气势,那山峰的阴影就像是实质一样,可以随意碾碎下方的任何生灵。 这条河道已经干枯了不只一年两年。 河床上鹅卵石上的泥土都已经粉化,那些石头稍有震动,这些粉末就会扬起,就像是在河床的底部酝酿着风暴。 河床附近也都是砂砾,哪怕再厉害的修行者抓起一把这样的砂砾,用真气再怎么压榨,也榨不出一滴水来。 但就在数里开外,有一条雪山融水形成的河流却在奔腾不息。 即便寒意袭人,河道的两侧却依旧有些不畏严寒,甚至在冰霜之中钻出的野草野花在绽放着缤纷的色彩,和周围的荒漠的灰黑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明明是令人惊叹的生机,在这种寒土荒漠地带,却反而像是覆盖着玄铁盔甲的大地上斩出的一道伤口。 林以一目光所及的尽头,这条河道的上方并没有任何的淤堵,它失去了水源只是因为雪山融水在自然的雕琢之中改变了流淌的方位,开辟出了那条新的河道。 她和以前刚到关外的时候一样,显得十分孤僻,话很少,不爱走在人群之中,她甚至显得更为瘦削了一点,头发都显得有些干枯,失去光泽。 但她似乎长高了一些,更有力量感,眼神也变得很锐利。 她也完全适应了这种地方的环境,一开始她别说在这种地方战斗,哪怕是行走的时间长了,或者是骑马颠簸得累了,她都会感觉到自己呼吸不过来,感觉头痛得像是要裂开。 然而现在她脸上虽然蒙着用于防尘的厚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额头,但她脸上的蒙布却似乎连厉害的起伏都没有。 她提着剑的手也显得异常稳定,前一刻她还在凝视着这条干枯的河道的尽头,下一刻当阳光洒落在她身侧的沙地,沙地上微微鼓起的刹那,她就已经拔剑。 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出鞘,剑尖极为灵活的一点一挑,一只很肥大的蝎子还未来得及钻出沙子感受阳光的温暖,就已经被她用剑挑了起来。 她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这种事情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她的左手取下了腰侧一个黄色的竹筒,剑身一碰,打开竹筒的塞子的同时,便行云流水的将剑尖上的这只蝎子刮了下来,落在竹筒里面。 然后她收剑,盖上竹筒的塞子。 这时候她才微微蹙眉,抬头望向身后左侧的那片空地。 那片空地上扎着十余顶营帐,这时候这十余顶营帐外的篝火旁都坐着许多在幽州人看来就都是凶神恶煞的人。 但她的目光没落在那些人身上,而是落在一个刚刚捡了些野菜过来的男子身上。 这个男子也是营地里的突厥人。 身材分外的魁梧高大,无论是面目还是衣着,都是透着突厥人的那种粗狂。 但这个突厥人看着林以一,此时除了显得有些好奇之外,居然还显得有些羞涩。 林以一没有去理会这个盯着自己看的突厥人,但这个突厥男子却是径直走了过来。 林以一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但营地里有几个人却是大声的笑了起来,“阿史那温傅,你可别惹恼了她,她可是比这雪山下的毒蝎子还厉害,她睡在营帐里,都没有毒蝎子敢靠近她的营帐。” 这个身材高大的突厥男子就是突厥白眉现在仅剩的儿子阿史那温傅。 他听着这样的哄笑声,顿时转头叫骂了一声,但用的是突厥的某种方言,林以一也听不懂。 “我叫阿史那温傅。” 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阿史那温傅走到她的身前,一开口却是大唐话,虽然语调显得稍微有点怪异,但好在每一个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林以一也没废话,她也不管这人是谁的儿子,只是点了点头,道,“我叫林以一。” 阿史那温傅平时不是会轻易紧张的人,哪怕再危险的战阵,他也总是叫嚣着想要第一个冲在前头,但现在不知为何看着林以一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眸子,他就有点儿紧张。 于是他平时虽然大唐话讲的还算可以,但此时却反而有些结巴了起来,“这…这…这对你们大唐…来说的关外,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子…可不多。” 林以一的眉头再次微微皱起。 阿史那温傅却已经接着道:“我刚刚已经看了你一阵,你拿剑的样子很厉害,不过你拿剑刺了那蝎子,又把它装起来是怎么回事?” 看着阿史那温傅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那个竹筒上,林以一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她慢慢的说道,“这边的蝎子肉很多,他们用猪油炸过,很好吃。如果没有猪油,用火烤一下也很好吃。” “我们突厥人不吃虫子。”阿史那温傅说了一句,他的语气里很自然的带着骄傲,但就在林以一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的时候,阿史那温傅却是诚恳的接着说道,“但你们唐人懂得东西比我们多,你们说这样好吃,那肯定就很好吃,等会不知道我能不能尝一个。” 说完这句,他似乎生怕林以一拒绝,又认真补充道,“我们突厥人的饭团子平时冻得很硬,啃着磕牙,但用火烤一下也特别好吃,等会你要是想吃,我也可以请你吃一个。” 林以一静静地看着这个有些显得腼腆的突厥人,她忍不住在心里想,难道突厥人搭讪妹子都这么朴实无华的么? 但她沉默了一个呼吸的事件之后,还是点了点头,道:“你们的饭团子里面有肉么?” “没有。” 阿史那温傅笑了,道:“里面放了肉反倒是容易馊,而且我们的肉都是平时晒得很干的肉干,平时行军就带在身上磨牙,一根都能吃好久,也顶饿,要是放在饭团里,那饿得慌的时候啃饭团能把自己给梗死。” 看着林以一好像听得认真,阿史那温傅也没那么紧张了,他诚恳道:“我们的肉干烤一烤也很好吃。” 林以一点了点头,离开河床,朝着营区走去,看着阿史那温傅还愣着,她便挑了挑眉头,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不过来吗?” 阿史那温傅愣了愣,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接着就乖乖跟了上去。 林以一在一堆篝火旁坐下之后,看着在一侧坐下的阿史那温傅手忙脚乱的解开随身的布袋子,从里面掏肉干的时候,她又问了一句,“你们突厥人的肉干是用什么肉做的?” 阿史那温傅有些骄傲道:“什么肉都有,猎到什么就什么,有野山羊、羚羊,还有野牛,也有野兔、田鼠,当然也有马肉。最难吃的是狼肉,我看看我这布袋子里有什么肉。” 林以一看着他那一袋子看上去都是差不多颜色的肉条,倒是有些好奇,道:“你这都分得出是什么肉?” 阿史那温傅更是得意,道:“那肯定,颜色还是有点不一样,而且肉里面一条条的丝都不一样。我这有羚羊肉,有鼠肉,有马肉,你想吃什么肉?” 林以一想了想,道:“你觉得哪种好吃?” 阿史那温傅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道:“其实我觉得鼠肉好吃,不过我听军师说,你们唐人很嫌弃这玩意。” “一般人嫌弃,我不嫌弃。”林以一道,“我就吃鼠肉。” 阿史那温傅马上抽出了一根都看上去紫黑色的肉条,但林以一没有接,只是将随身那竹筒里的蝎子倒出来,然后用一根铁签子开始扎这些蝎子,“你说烤了好吃,你烤给我吃啊,我烤这些蝎子。” “好,我来烤。” 阿史那温傅不知为何就突然高兴起来,这些时日对于他们这些突厥人而言一直不太顺,哪怕现在和这些楼兰鬼骑接上了头,得到了他们短缺的食盐和药物,想到对他们穷追猛打的那几支回鹘军队,他的心里也始终笼罩着一层阴影,但现在他心里的阴影却似乎突然被阳光驱散了。 他一边小心的用火去烘烤那根肉条,一边阻止林以一直接烤蝎子,道:“我们的人带着酥油,你说用油炸更香,就索性用油炸。” 林以一点了点头,她用铁签子拨动着这些蝎子,那些蝎子很多都很肥大,蝎子尾巴上甚至散发着蓝汪汪的光泽,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但阿史那温傅看着却没有半点害怕。 他看着这名少女拨弄这些蝎子的样子,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着,看上我们头了?”好几个楼兰鬼骑顿时开起了玩笑,“阿史那温傅,我们觉得你根本降不住。” 林以一倒是没有理会这几个手下的玩笑,她敏锐的听出了阿史那温傅笑声中似乎传来空洞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在山洞之中说话,夹杂着回响和风声。 她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道:“你受了内伤?” 肺腑之中的内伤很严重,尤其是这种穿孔了的感觉,在这种地带,这种伤势如果恶化,神仙也救不了。 但阿史那温傅却是不以为然,只是笑着道,“和回鹘人干架干的,我去接粮草的路上中了他们的埋伏,那些回鹘人里面有两个高手,如果不是舒尔翰他们来的快,我就死在那里了,不过我保住了粮草。我父亲和我说,只要这次能够完成和你们楼兰鬼骑的交易,等我回去之后,我就有资格穿上黑甲,成为黑骑之中的一员了。” 说到黑甲和黑骑的时候,林以一看到他的脸上都好像出现了耀眼的光彩。 “受这么重的伤在外面乱跑,也不怕死了?”林以一觉得火堆旁有些太热了,她一边皱着眉头说着,一边解开了蒙着脸的厚布。 阿史那温傅一眼看见她的面容,眼睛都有点直了,直到烤肉上滴下的油掉在篝火里,发出哧的一声,他才反应过来,真诚道,“你真好看。” 说完这句,他突然又觉得没回答林以一前面的一句,很没有礼貌,所以他马上又着急回答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事,在好起来,死不了的。” 面对这么朴实无华的赞美和似乎不把危险当回事的勇气,林以一倒是难得的笑了笑,道:“你们突厥王朝以前那么厉害,连李氏都要问你们借兵,怎么你们突厥好看的美人很少么?” “以前我们突厥好看的美人很多。”阿史那温傅摇了摇头,他收敛了笑意,认真道:“但以前我们突厥王朝厉害的时候,我父亲说那些娇滴滴的美人都是用来看,用来疼的,她们就像是你们大唐精美的瓷器一样,经不起颠簸,等到战乱,一群人要不断迁徙躲避追杀的时候,那些美人总是最快死的,因为她们以前没吃过那样的苦。我大哥的母亲也是我们突厥出名的美人,以前就连岁月都似乎没办法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但等到我们开始逃亡,她在逃亡的第一个年头就病死了。我父亲就说,越是好看的花朵,就越是娇贵。” 林以一沉默了下来。 她没有觉得阿史那温傅的话不中听,她只是想到了那些死在逃亡之中的可怜人,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一个小铁锅拿了过来。 这口小铁锅看上去就很精美,是以前突厥王族的用具。 里面已经放了一大块酥油,铁锅架在火上之后,酥油很快融化,散发出一种甜腻的香味。 林以一将那些蝎子一个接一个的丢了进去,依旧用铁签子拨弄着。 很快阿史那温傅手中的肉干烤好了,这些蝎子也渐渐变得金黄,开始散发诱人的香气。 韩山走了过来。 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楼兰鬼骑的大头目,之前在营帐里补觉,但他闻到这炸蝎子的味道,他就走出了营帐。 看着阿史那温傅和林以一居然坐在一起交谈,他的脸上倒是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惊愕神色,但等到他过来坐下时,他已经一脸平静。 用袖子里掏出的一双筷子夹了一个炸好的蝎子慢慢咀嚼着吃完之后,他看着林以一,平静的说道,“等会你跟他走。” 林以一一愣。 阿史那温傅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韩山又夹了一个蝎子,慢慢的吃完之后,才又看着林以一说道,“让他们来,本来就是要带你走。” 阿史那温傅这时候彻底反应了过来,“之前说要让我们带一个人去鬼哭岭,就是要我们带她去?” 韩山点了点头,道:“那以前是你们突厥的地盘,到那里去的路,只有你们熟悉,而且那里的喇嘛也只欠你父亲的人情,只有你们送过去,他们才会收留她。” 林以一不说话,她只是盯着韩山看。 “你在我们这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韩山平静的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在我手上吃了不少苦头,我也没教你什么东西,但真不是我不愿意教,而是顾十五觉得我的东西不够好,不太适合你。他觉得以你的性子,要么不做,要做就不会只做到我这份上。” 林以一依旧没说话,只是拿铁签子刺了个蝎子给他。 韩山拿筷子夹着吃完了,接着道:“以前她娘对佛宗应该是整个摸过底,知道有哪些地方的密宗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流传的修行法门却比现在大唐的好多修行地的法门厉害得多。顾十五一开始就想好了让你去突厥那个地方学那个密宗的法门,但就怕你不是那块材料。他就拜托我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成,到了今天,我也看完了,你比我想象的强。” 看着还没有说话的林以一,韩山想了想,道:“顾十五还特地交代了我一句,他说除非你修到比我强,否则你就老实呆在突厥故地里面别出来了。” “我知道了。” 林以一拿起阿史那温傅烤好的肉条慢慢吃了起来,她将铁签子递给阿史那温傅,意思是他们两个可以自己吃了。 吃了几口肉条之后,她又缓缓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韩山道:“那你呢,我现在都要走了,你自个有没有和我要说的话?” “我?” 韩山愣了愣,又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这一个半老的老头,和你一个风华正茂的丫头有什么要说的话,我就是帮人照看你而已。” 林以一点了点头,却是固执道,“但我有和你要说的话。” 韩山也习惯了她这种脾气,笑了笑,道:“你说。” 林以一看着他,道:“你对我比我家里人对我好,今后你就是我亲叔,你有仇人,我帮你对付,等你老死了,我给你送终。” 韩山都被这句话气笑了,“你这是咒我啊?要不我给你送终算了。而且什么亲叔,我就是谦虚一点说我自己老,你觉得我真老成这样了?” 林以一道,“那你是我兄长。” “行吧。” 韩山摆了摆手,看着嘎嘣嘎嘣吃炸蝎子吃得舌头都快吞下去的阿史那温傅,认真道,“你这小子听到了没有,这是我妹子,你得好好把她送到地头,你死了她都不能死。” 阿史那温傅用力的拍了拍胸脯,拍得肺腑都发出了破洞的声音,拍得林以一都担心他把自己给一下子拍死了。 “放心!”阿史那温傅骄傲的笑着说道,“我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她的那口气停在我前头。” 第两百九十四章 疯了的大唐 明媚的春光里,马车都已经走了几里地了,坐在里面的怀贞公主才突然发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就比如今天,其实没什么大事,让人传个信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完全可以不必自己亲自去跑一趟。 但她没多想就上了马车,就要去明月行馆。 到底是想去谈事情,还是想去看看那个顾十五? 怀贞公主在心里连续问了自己三遍,她得到的答案都是去谈事情。 但是一个呼吸之后,她却又觉得自己有点自欺欺人。 没有少女不思春。 几年前她就已经认真思索过自己将来若是托付终身,那要找一个如意郎君,那什么样的男子才是真正合她心意。 首先这男子要忧国忧民,要为百姓谋利,要有远大的志向。 其次他得足够的聪明,能够有高明的眼光,不趋炎附势,不市侩。 修为或是文采,他必须有一方面是在整个大唐而言杰出的。 他出现的时候,就真的要如明月般光彩夺目,却又不刺眼,让人看着舒服。 什么家世啊,长相啊,高矮胖瘦啊,她觉得自己并不在意,她觉得满足那些个条件也就够了。 那些个条件满足起来不难啊。 至少她一开始是那么想的。 但真正接触过那一批批来到长安的年轻才俊之后,她心里的失望却越来越多。 好多人一开始都会让她觉得有些惊艳,然而观察了没有多久之后,她就会发现这些人总有很多地方距离她的期待相距太远。 有的人只想刻意讨她欢心,或者说只想讨权势欢心,哪怕笔落惊风雨,文采天下罕有,但写出来的诗句,却根本无法令她满意。 有些年轻人一身傲骨,但见识却偏偏浅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根本谈不到一块去。 很多时候她一句话点醒这些聪明人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去想,自己若是要和这些人厮守一生,那很多时候简直就是在教导学生一样。 但眼下,这顾十五好像满足她的一切幻想。 但那夜他一口回绝了啊。 难道自己还能低声下气的去讨他欢心不成? 更何况他身边现在有裴家两位小姐,还有上官昭仪,自己再硬凑上去,要么真是疯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堵院墙突然就硬生生的被撞开一个大洞,烟尘之中似乎有一个人钻了出来。 这堵院墙虽然距离怀贞公主这马车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但毕竟临街,而且公主之身何等金贵,这一声巨响响起的刹那,驾车的车夫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左右两侧已经有四名修行者掠了过来,守在马车四角。 “诸位不好意思。” 但这时候却已经有人在街道上大声打招呼,那人陪着笑脸,连声解释道,“这院墙原本就要重做,正巧这不是有人设了赌局,赌这人的肩膀能不能撞破这墙。不想真的能撞破,惊扰了诸位,真是不好意思。等这烟尘散散,一会给大家端些茶水出来。” “是有人打赌能不能用肩膀撞破这院墙?” 驾车的车夫一愣,他看着那赔笑说话那人所站的地方,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长安城里有些名气的怀远瀚海赌坊。 说是赌坊,其实一半算是地下私斗场,好多都是押打斗的双方哪个能赢。 不过和幽州永宁修所那种打着修所名义实质行赌坊之事不同,这瀚海赌坊倒是走了相反的路子,就是的确是赌骰子的赌坊,但经常会暗下安排有人在赌坊附近打斗,然后让赌徒下注。 给怀贞公主驾车的这车夫一下子想明白了,再看看赌坊旁边那堵院墙,他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肩膀疼。 那院墙老厚。 他觉得自己肯定撞不出一个大洞出来。 更何况那人居然撞破了墙,直接撞了出来。 这人有本事! 肩膀硬! 他瞬间就来了兴趣,仔细的看那人。 “这年轻后生长得好看啊!” 这车夫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大帅哥,而且是那种自己驾着马车满处跑,都见不到第二个可以比他帅的那种。 他倒是只觉得这年轻人长得好看,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怀贞公主拨开车窗帘子一看,却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人不就是丽正剑院的天才剑师王若虚? 她皱着眉头看了几眼,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她觉着这洛阳第一美少年真的是疯了,不好好的去练剑,跑这里来撞墙。 而且明明也疼得有些呲牙咧嘴,却浑身透着高兴劲。 王若虚这个时候的确是真高兴。 在明月行馆跟着顾十五混了很久,现在王若虚对金钱的看法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他以前其实就很不理解,为什么顾十五其实明明很有钱了,但却好像还恨不得见人就从人家身上弄点银子出来。 后来见了诸多要花钱的地方,尤其和幽州这些学生呆的时间久了之后,他就发现幽州这些学生是真穷,而且他们赚钱也真的很辛苦。 越是见过那些人的节俭,知道那些人家中是如何贫寒,他就越发觉得自己以前花钱大手大脚就是罪过。 他就越是想要多赚些银子帮助那些和他们一样的人。 他这一次虽然撞墙撞得的确是疼,估计又骨裂了,但他心里是真的高兴。 马车继续朝着延康坊前行。 怀远坊过去就是延康坊,这大白天的按理有了王若虚这么一桩疯事已经够够的了,但让怀贞公主没有想到的是,也就又走了几条街巷,眼瞅着都可以看到延康坊的坊门了,结果马车又被堵住了。 大道上围着一大圈子人。 马车车夫原本以为是有人在耍猴戏或是变戏法。 这都什么时候了,又不是新年那些天,还有人不开眼敢堵了这种主道? 马车车夫不悦的站了起来,但是他站在车头上朝着那圈子里一看,他却是愣住了。 方才那个少年不认识,但圈子里这个人他认识。 白有思?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那个衣衫褴褛,看上去明显是个疯子一样的人,不是白有思又是谁? 他愣愣的看着被许多人团团围住的白有思,只听喧嚣的人群中不断传来白有思的笑声,“看,通天树开花了。通天树开铁花了。” 长安城里的疯子不多,但有些坊市里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 平时哪怕有疯子在外面疯疯癫癫的,也绝对不会有这么多人围着看。 但这个疯子有些不同。 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和一根铁条。 他疯疯癫癫的笑着,人群之中却有人不断起哄,“哪来的通天树开花啊,没有啊。没看见开铁花啊。” 如此叫了几遍,白有思却是又哭嚎起来,道:“真的开花了,你们没有看见吗?” 哭了几句之后,他突然用手中的树枝狠狠抽打铁条。 唰的一声,接着是当的一声脆响。 那根树枝抽打在铁条上,竟然真的散发出一蓬耀眼的火星。 人群之中一片惊呼声和喝彩声。 听着这喝彩声,哭得涕泪俱下的白有思突然呆住了,他似乎记得这种声音一般,突然之间他眼神又迷茫了,然后又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道:“看,通天树开花了,通天树开铁花了。” “再来一个!” 围观的人群还真的把他当成耍把戏的了,有人甚至丢来了肉包子,丢来了铜子。 但这些对白有思而言似乎根本没有用,倒是那些先前起哄的人把握了规律,又起哄道,“哪有开花,没看见通天树开铁花。” 白有思又哭嚎起来,“真的开花了…开花了啊,你们怎么看不见呢……” 马车车夫看得无限感慨。 白有思把控沧浪剑宗多年,而沧浪剑宗听命于他的剑师数量惊人,沧浪剑宗这些剑师又强,所以他在长安洛阳两地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谁会想到曲江一役之后,沧浪剑宗积累的名声尽毁,而白有思竟然疯了,直接流落街头。 他心中感慨,一时都忘记了和身后车厢里的怀贞公主禀报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怀贞公主的问询声响起,他才反应过来,面色有些古怪的轻声回报道,“是白有思…沧浪剑宗的白有思居然疯了,很多人围着他耍,以至于堵路。” 怀贞公主心中涌起不可置信的感觉。 她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出了车厢。 正巧这时已经有官家在驱散人群,这堵了交通要道自然不好。 人群散开,她就看到了痴痴傻傻的白有思。 这时几个官差到了白有思跟前却突然又不敢上前碰他。 不论白有思的身份,此时白有思手持着一根树枝和一根铁条,都自然给他们很强大的压迫感。 但白有思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痴痴傻傻的哭嚎了几句,突然之间就看到了怀贞公主。 他突然停止了哭嚎,突然又笑了。 “美人,大美人!” 他突然朝着怀贞公主这边走来。 那几名官差连连呼喊,但是压根近不了身,其中有一名官差已经横下了心,伸手去拉他,但手距离他还有两尺,就已经被他身上的真气弹开。 怀贞公主看着这果然疯了的白有思,心里刚刚有些同情,结果看着白有思色眯眯的看着自己的样子,她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美人,真的是大美人!” “假正经,好假正经,我最喜欢!” “美人…” 白有思却是越看怀贞越喜欢,他一边高兴的叫着,一边丢开了铁条,往自己的衣裤里面掏。 怀贞公子的眼中顿时出现了凛冽的杀意。 只要这白有思敢在这街上做出任何有伤风化的事情,她便会马上下令将他杀掉。 但这白有思运气却似乎还不错,没有做出过分的举动,只是抓痒般抓了抓,又突然发现手里没铁条了,又呼天喊地起来,“怎么还不开花,通天树怎么还不开铁花!” 哭喊间,他似乎又认准了曲江的方位,开始连蹦带跳的朝着那边跑去了。 马车车头上的车夫也好,马车周围那些蓄势待发的修行者也好,看着白有思疯癫的背影顿时松了口气。 虽说白有思已经疯癫,而且手上也没有任何厉害的宝剑,但他毕竟是七品巅峰的存在,有时候面临生死威胁时的直觉反应就很厉害,他们这些人一起上,固然可以杀死白有思,但也不知道这白有思临死反击时,会拖几个人一起上路。 眼下这状况,只要白有思不堵在这里,他去别的地方疯,就不管他们的事情了。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她脸上还笼罩着寒霜,但眼中的杀意却是一点点的消退下去。 她走回了车厢,等到马车进入延康坊的时候,她平静下来,声音微寒的吩咐道,“毕竟是沧浪剑宗的人,这样疯在街上,成何体统,让沧浪剑宗把人带回去。” 车夫马上应了声是。 他和白有思不熟,更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此时心里却还是有些高兴。 毕竟都是在长安和洛阳讨生活的修行者,看着白有思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白有思这样疯,固然是因为沧浪剑宗好不容易积累的威名毁在了他的手上,但更多的原因恐怕就是生怕怀贞公主和其他权贵对付他。 沧浪剑宗那些人不敢管白有思,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怀贞公主这口一开,至少就算是她表态不追究他了,那这白有思疯归疯,至少能落个善终。 怀贞公主这时候突然却又想到件事情,她拍了拍车厢壁,认真道,“顾十五和沧浪剑宗闹得这么僵主要是因为郭北溪,他似乎一直想弄明白郭北溪当年和沧浪剑宗到底怎么个隐情,但他和沧浪剑宗现在弄成死敌,他这段时间估计也不好和沧浪剑宗接触,我倒是也没想到这点…你帮我去查一查,郭北溪当年到底在沧浪剑宗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才远走关外。” 马车车夫虽然是她的心腹,但她和顾十五等人具体什么关系,他却是根本不清楚,听着怀贞公主这么吩咐,他当然认真的答应下来,但是心里却是在嘀咕,只觉得自己的这个主子对那绿眸也实在太过热心了点。 公主驾到。 怀贞公主的马车驶入明月行馆的时候,手提着茶壶的陈屠在自己的铺子门口正和一个街坊在说话。 这街坊是群贤坊里排得上前几位的富商,经营着好多肉行的生意。 都是街坊,说话就客气,而且这人也是小生意出身,虽然现在生意做得大了,但和陈屠这样的小铺子老板说话,却一点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反而是姿态很低,也没带什么随从,就穿得普普通通,也是提着个小茶壶和陈屠聊家常一样说话,称呼也不喊什么陈老板,就以街坊邻居的喊法,喊陈屠就叫陈哥儿。 问了一会陈屠现在的生意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开分店的打算之后,这姓张的富商认真的说道,“陈哥儿,我最近倒是真有点事要你帮忙,我有个屠宰场一个老师傅最近病故了,他手底下那几个年轻人遇到壮实一点的猪都按不住,陈哥儿你过年的时候杀猪是真厉害,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过去帮帮忙,也不用经常去,就是有大东西他们弄不住的时候你过去照应一下,然后顺便教他们几手。陈哥儿你帮我渡过这个难关,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说完他看着陈屠明显有点发愣,他就又笑了笑,道:“陈哥儿你这边生意好,如果人手不够,我也可以派两个人过来帮你。” 陈屠其实倒是没考虑这事。 他此时发愣只是在想,这狗日的顾十五是不是嘴巴有毒? 说我到长安来就只能做个杀猪的,现在我开了个铺子这么旺,结果到头来还是要去杀猪? 都是街坊邻居。 这么诚恳的登门来求帮忙,那忙是肯定要帮的。 陈屠在心里头一边叹气,一边笑着答应了下来,“暂时帮帮忙,说什么吃亏不吃亏,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要喊我帮忙的时候,让人过来带我去就成。” “那我心里有数!”这姓张的富商大喜过望,他就觉得陈屠应该会帮自己的忙,这人虽然是外来做生意的,但真的热心肠,而且有担当。 他认真谢过,欢喜的离开之后,看着他的背影,陈屠却是又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子一下,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真的就莫名其妙答应去帮人杀猪了。 怀贞公主进了明月行馆,和顾留白面对面坐下之后,她没有给自己表功,没有说自己已经主动帮顾留白再去查查清楚有关郭北溪的往事,她只是说顾留白之前交代的那两桩生意的事情。 “这两桩生意已经有些眉目,促成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我想你也知道为什么,我进来明月行馆时,看见那厅堂里的礼物堆得可和小山差不多了,你现在在这长安城里,也算是新贵,我看十个官员反而有八个官员要过来巴结你。”怀贞公主看着一脸高深模样的顾留白,认真劝诫道,“但我父皇不会喜欢官员们这么做,所以哪怕收礼,你也要尽可能低调一些。” 顾留白平静道,“我自然知道,其实这明月行馆对怀贞公主没有门槛,但对城里绝大多数人,还是有门槛的,一般人进不来。” 怀贞公主这才放心,道:“这两桩生意虽说促成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十个有八个官员赞成让你弄这样的事情,但偏偏就卡在了一个人身上。” 顾留白微微皱眉,道:“哪个人,崔老怪,还是长孙无极?” 怀贞公主摇了摇头,道:“都不是,就是个六品的官员,没什么后台。” 顾留白一愣,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那这人是不是疯了?” 第两百九十五章 市井小手段 怀贞公主想到自己来延康坊路上的那些疯事,她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许复杂。 “此人名为杨降,是长安租庸使。” 提及此人,她语气倒也不自觉的有些尊敬,“我不知道你来长安之后,是否听闻过此人的事迹。” 顾留白老实的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说过,这人有什么特别么?” “所以说清官难做,清官无名。”怀贞公主轻叹了一声,道:“这人不只是特别,简直是独树一帜。我大唐盛世,大多数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有机会读书的人一多,少有才名的人自然也多了起来,但年少就以才思敏捷闻名的那些人,不想做官的却没几个,然而这杨降却就是其中那少有的不想做官的异类。” 顾留白道,“看来是十分特别。”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心想你也是那种异类,“在我大唐,修行者不想做官,总还有很多事情做,不至于太过拮据,但喜欢读书,钻研学问的读书人除了科举做官之外,却并没有什么正经的出路,最要命的是,杨降还有个毛病,他不喜欢结交权贵,连去外地的节度使那做个幕僚都不愿意,结果他父亲去世之后,他并没有什么收入来源,生活上捉襟见肘,后来他和他母亲每顿饭都不见荤腥,亲戚朋友都忍不住讥讽他,说他不孝,明明怀里揣着金饭碗却去要饭,哪怕不喜欢做官,为了不让老母亲忍饥挨饿,也总得去谋个一官半职吧?” 顾留白听出了端倪,道:“结果他就只能去科举考试,一考就考上了?” 怀贞公主微微挑眉,道:“于是他参加当年的科举考试,第一次参考就直接中了进士。” “那的确是真有学问。”顾留白倒是也有些佩服,在大唐所有的考试之中,“进士科”是最难考的,以至于民间一直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意思是哪怕是考试考到五十岁终于考了个进士,那也还算年轻,有大好前程在前面等着呢。由此可见难度之大。 这大唐有多少才子,哪怕写的诗,做的文章都已经名传天下,但遇到这种考试还是没辙,有的连续考了好几次都中不了进士。 这就只能说明这人虽然在某些方面有顶尖的才能,但至少在应试、急智或是对政事的理解和建议上面,远不如别的才俊。 怀贞公主颔首道,“我父皇最喜欢这种学问又高,又有怪毛病的人,他自然得到我父皇的赏识,考察过后,就直接被提拔成了右拾遗,这官不大,但杨降十分高兴,因为这官位就是负责收集长安街巷之中的各种舆论,然后给我父皇写调查报告,提出建议。” “不喜欢结交权贵,做这种官倒是很适合他。”顾留白微笑道,“而且这官位虽然不高,但是直接面圣的官,也算是世间一流了,后来怎么又换了这租庸使?” 怀贞公主平静道,“他做了官之后,官场上的风气一点没侵染到他,清高孤傲的脾气反而越来越严重了,除了处理公务之外,他没别的活动了,从不和其他高官来往。林甫主政之后,权倾朝野,而且杨降其实还属于林甫管辖,但他平日除了在宫中正好见到林甫,和林甫打个招呼之外,他从不参与林党那些事情。他写奏本的时候,也不管会不会影响林党,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所以这些年,朝中有一种声音,说这满朝的官员,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林党,另外一种就是杨降。” 顾留白笑了笑,他不喜欢这种太极端的人,但也觉得这盛世的大唐,的确什么样的人都该有,至少他也挺佩服这种人。 怀贞公主道,“杨降谁的面子也不给也就算了,关键他干活也十分认真,往往民间有什么不满,他很快就梳理出原因,就参到我父皇那里去了。估计有一阵,林甫对他十分无奈,恐怕反而将这个官阶不大的人当成了自己在朝堂之中主要的对手之一。正巧有次杨降觉得林甫霸市,抬高茶叶的售价以营私利,林甫就借口租庸使这官位太容易中饱私囊,需要有绝对清正的官员把持,就举荐杨降去做。当时坊间的传言是,这官位管的都是赋税,长安所有的富商都要拜会这租庸使,谁坐这位子都要变成个大贪官。” 顾留白忍不住又笑了,“结果这杨降脾气臭,一下子就中了激将法,觉得自个去肯定依旧清正得很,谁都不可能将他拖下水。” 怀贞公主有些感慨道:“在官场手段上面,林甫比他厉害太多,把杨降放在租庸使的官位上,林甫还有别的用意,杨降上任之后,原本是要好好整治一些商行,降低物价的,但他后面很快发现,有些东西虽说暴利,但缴纳的赋税也十分惊人,大唐很多急需的资金,就是要靠这些赋税,他一时无法施展手脚,又被林党官员各方面压制,抑郁得很。” 顾留白看着她说道,“那现在林党倒了,他不是可以重回皇帝身边?” “这人脾气犟,有些东西他不做完还不愿意走。”怀贞公主这下反倒是有些自责起来,道:“也怪我没有想到他这个人,其实若不是你这两桩事情,我略施手脚,就可以将他调走了,但你这事情落在他手中,他接下来这段时间,恐怕是怎么都不肯离开这位置了。” 顾留白蹙眉道,“租庸使管着我说的那两桩生意?” 怀贞公主知道顾留白对这官位没什么了解,她便耐心的解释道,“租庸使的官职里面有一项,是拆迁管理事项,拆迁重建规划等等和他没关系,但拆迁管理之中钱款税收,人员安置,该给多少钱,补贴是否合理,等等等等,好多个环节都归他管。” “那和他接洽的也应该是县衙门的官员,他怎么会知道背后有人想要独断这生意,他现在是已经有所表示?”顾留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怀贞公主和顾留白对视了一眼,道:“不知是有人故意提醒了他,还是他自己感觉到了,一些发送到他那里的文书,有关税款、补贴等等所有需要他审核签章的,全部被他退了回去。” “像他这样的清流,哪怕是吏部的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生怕他发起疯来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怀贞顿了顿之后,“那些办事的官员也很清楚,以杨降的脾气,哪怕搬出我来都无法让他改变心意。” 突然之间,她又笑了笑,恢复了平时的威严模样,“不过观你之前的做派,你的法子和我们不太一样,我倒是也很好奇,遇到这种事情你会如何处理。” 顾留白平静道,“我等会就会安排人先和他谈一谈。” “先礼后兵?” “对。” 顾留白笑了起来,“做生意从来没有店大欺客的道理。” 虽说有杨降这样的清流从中作梗,但反过来看也就只剩下这一块硬骨头要啃一啃,怀贞公主的办事效率实在是高。 他越看怀贞公主就越觉得顺眼。 怀贞公主也不急着说话。 不知为何,可能是平日里没有能够和她平起平坐的年轻人,所以她没有什么朋友可言。 没有朋友可言,便没有真正的闲聊围炉煮茶的时刻。 再加上堕落观隐道子身份暴露之后,她时常心情紧张而做恶梦,在顾留白的明月行馆,她才是真正的身心放松。 现在哪怕和顾留白说些棘手的事情,她觉得说上一会话,静静的喝一会茶,也是平时没有的享受。 操弄人心,王夜狐是世间一绝。 揣摩人心,顾留白也不差。 看着怀贞公主一脸正经却默默享受的模样,他就知道自个这个时候该如何装逼。 他随手就拿出了一本道家古籍安静的翻看。 怀贞公主初时以为这是本讲修行的册子,但好奇的看了一眼,她就发现这不是讲修行对敌的册子,而是讲述道宗天人合一,无为而治,道法自然的册子。 既是闲聊的心态,她也没什么顾忌,好奇道,“你觉得看了有用么?” 顾留白平静道,“任何宗师留下的著作都蕴含着很深刻的道理,我们觉得有用没用,就看各自的理解,像这本东西里面的道理,我不能尽悟,但总觉得有些说得很妙,比如现在推崇德行为先,以德治天下,但我是在关外长大的,关外那种地方为什么长安人觉得的德少?那是因为关外那条商路上,大多人都活得艰难。所以在我看来,如果日子过得足够好,没有人会去铤而走险,没有多少人会去做缺德的事情,所以有时候这种德行的问题是不需要人讲道理去让人遵守的。还有现在德者多劳,德者多权,反正就把看上去有德行的人放在关键位置上,让他们尽可能多干活。但这本道家的著作里却觉得光靠这些领头的人死命干活也没什么用,关键是想办法在不过多干预的情况下,让民众自个干自己的事情,最难的一点,是要让民众自个干自己的事情,还干得喜欢。” 装完这一阵,他看着怀贞公主闪闪发亮的眼眸,还觉得不够,又伸手在册子上点了点,“你看,这一句‘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就很不错。” 怀贞公主看着那一句,顿时就觉得很有深意,不由得点头表示赞同。 顾留白笑了笑,接着道,“所以杨降这件事,我觉得由不由得他同意不同意,不管他现在拥有多少的清名,不管朝中有没有人敢动他,关键在于我说的这两个生意,那些身在此间的民众喜不喜欢。道法自然,他再怎么有个性,也阻挡不得。” 怀贞公主觉得这些话简直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但她还是矜持的不动声色。 隔了一会,她看着顾留白,心中有些舍不得的说出了最后要说的一件大事。 “你在关外和大食的那国师都有交往?” “怎么?”听到她这么一问,顾留白倒是一愣。 他之前的确和大食国的国师结了个善缘,但不是在关外,而是在幽州。 “李氏机要处查证到大食国的国师派了个人来长安,前天就到了,大概为了安全起见,没急着来见你,但按照李氏机要处得知的消息,应该是大食国的国师让他来给你带了件东西,似乎是件很贵重的礼物。”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没有否认,就知道顾留白的确和大食的这位国师有些过往,她便慢慢的说道:“这件事情李氏机要处并没有刻意告诉我,但我能知道,这就很值得商榷了,我仔细揣测,应该是李氏最近和你透露个意思,大食这国师和你来往,他们不管了,但他们对付终南山兴福寺这件事,他们肯定也不想你管。” 顾留白想了想,自嘲的笑笑,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想管。” 怀贞公主看了他一眼,道:“真话?” 顾留白想到了玄庆法师,兴致倒是不高,“玄庆法师在,要管也轮不到我管。” 怀贞公主确定顾留白说的是真话,她点了点头,认真道,“其实玄庆法师的修行境界虽然高,但李氏倒是真没有太过忌惮他,因为玄庆法师只是照看着大唐,长安这里的内斗他不怎么管。但你不一样,你身边的这些厉害修行者,是真的能杀人。” 顾留白笑了笑,“生意人都是你给我面子,我也给你面子,我懂得规矩。” 到了起身告别的时候了,怀贞公主心中还是有些不舍,又问了一句,“最近你是不是让人跟着我,我总是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我和我手下的那些人,也找不出那人来。” 顾留白微微一笑,道:“是我这边的人,你不用担心。” 怀贞公主离开时,心中充满了满满的安全感。 尤其在走进自己的马车车厢时,她没来由的想到了之前住在这里的裴云华,她脑子里都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念头,“我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 怀贞公主一走,顾留白就找来了松溪书院的学生领袖贺海心。 原本这两桩生意也是他给贺海心他们安排的课题,贺海心等人仔细计算过后,便觉得以目前调集过来的幽州两座书院的学生,应该可以在数月之内就将这两桩生意做出个样子。 这里面诸多环节,能够给多少底层民众带来多少实惠,贺海心清楚得很。 他这人能力很强,口才又好,为人谦逊,一看就踏实,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顾留白觉得让贺海心去和杨降认真谈一谈,应该是可以水到渠成的。 在生意场上的计算,顾留白很少失算。 但贺海心回来之后,带给顾留白的消息却是谈崩了。 面是见着了,谈也好好谈了。 但就是谈崩了。 “怎么就谈崩了?”顾留白想不通。 贺海心的脸本来就黑,这时候显得更黑,“杨降此人有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性子,他骨子里面有点看不起商贾,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 “觉得我也是奸商。”顾留白笑了,道:“那他见过你们的账簿之后,就没一点改观?” “他见过之后,语气变得更严厉了。”贺海心言简意赅道,“他的核心思想就是,商人都不可信,哪怕现在按照我们这想法,我们该得的钱财源自节流,本身就是省却许多不必要的损耗得来的钱财,是应得的,但他说,保不准他给我们搭了桥,允许我们这么做之后,今后我们就不改变做法,从中搜刮更多。” “还信不过我的信誉。”顾留白又总结。 贺海心点头,道:“而且我听他的口气,其实他更无法接受的,就是这些生意都归你一个人做,他觉得这和权贵门阀垄断生意没什么区别,就是依靠权势霸市。他不能接受长安城里某一门类的生意被单独某个人把持。” 顾留白又笑了,总结道,“反正这个人就是讨厌权贵。” 贺海心想着这人的嘴脸,脸色显得越发黑沉,道:“他是骨子里的毛病,根本改不了。” 顾留白道,“那有没有反问他,他理想的想法是如何做?” 贺海心道:“问了,他就觉得每次这样的生意,就得好多商行一起竞争,哪家商行组织得力,给下面落实的好处多,做得又省钱,那就给这家商行做。每次都都仔细审核,都得仔细看各家商行在做的过程里面有没有猫腻,是否说到做到。” “那不是和之前差不多。”顾留白冷笑起来,“这些商行背后还不是权贵门阀,而且诸多环节分属于不同的县衙机构管制,他也只能掌控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这人有毛病,明知自己不能掌控全局,却非得按照他理想的样子去做。” 贺海心本身也是寒门出身,很讨厌权势压人,但此时他却是也忍不住提议,“我看他太过固执,根本改不了,与其想法说服他,真的还不如把他从那个位子上拿掉。” “我们不是官家,就不要用官家的手段。”顾留白平静道,“一桩生意落到实处,最后都是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他这种固执不算什么,今后完全不讲理的人都多得很,你只要明白我的做派,我们先讲理,以足够的礼数待人,若是讲不通,那就按照我们江湖市井的手段,这世上每个人都存在致命的弱点。杨降既然可以为他的母亲违背他处世的原则,那以前可以,现在也可以。” 刚和贺海心说完这些,就又有一名松溪书院的学生来告知,“顾先生,有人求见,说是奉大食国师之命。” 第两百九十六章 夜狐的余韵 顾留白赶紧请人进来。 大食国师铁流真,八品大修士。 大食这种修行者贫瘠的地方,但凡能出一个八品,这八品就不简单。 哪怕没有琴香这层关系,他对这种八品也抱着足够的敬畏。 人一进来顾留白就乐了。 “我草!” 顾留白都差点笑出声来,“怎么是你?” 这人戴着瓜皮帽,尖嘴猴腮,一脸猥琐,比正常男子矮上半个头,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年纪,两个门牙还分外的大,看上去像个大老鼠。 这人姓田,叫做田有聪,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本名,只知道他的诨号叫田鼠。 他就是关外的一个向导,专门帮很多商队带路的。 处理很多突发情况有一套。 这人一看见果然是顾留白,第一时间浮现在脸上的就是说不出的敬佩,“十五哥,还是你厉害啊,这在长安都成风云人物了。就知道你肯定是做大事的。” “我这也冤啊,我在关外生意做得好好的,结果刚带一支商队到了大食,还没找个大食娘们耍一耍,就被铁流真手下的人给逮住了,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呢,结果是他老人家要我特意跑一趟长安给你送东西。”但他开始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那你运气可真好。”顾留白看见故人,心情大好,“那么多人,偏偏就把你给逮着了。” “大食离这多远啊,而且帮大食办事,我总觉得脑袋是别在裤腰带上了,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但委实得罪不起他老人家,好歹平安到了长安。”田有聪说话间不断地打量着顾留白的身周。 顾留白好奇道,“你打量什么?” “你的剑呢?”田有聪道:“在冥柏坡,谁都知道你十五哥厉害,但谁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一个剑师。现在你和沧浪剑宗比剑的消息不知道传回冥柏坡了没,等到传回去,那些个人估计都要吹嘘和你多熟了。这整个冥柏坡脸上都有光啊。” 顾留白笑道,“又不随时干架,剑师也不用随时把剑在身上带着,废话就少说了,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你赶紧把该办的事情办完,到时候我找人带你在长安转转,如果懒得回去,我在这边帮你找个生意做?” “先办正事。” 田有聪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厚油纸包裹递给顾留白,“反正就是铁流真让我当面交给你,我看他老人家的脸色,我就觉得他给你的东西肯定了不得。” 顾留白也好奇铁流真给了自己什么好东西,他拆开厚油纸包裹,发现里面有两样东西,也各自用一张油纸包着,都是细细的草绳捆扎好,但也没有什么防止拆开的漆封什么的。 这宗师就是有宗师的气度,估计料定了田有聪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他摸着那个扁扁的小的估计就是一封信笺,拆开来一看果然就是,纸上是用大食文字写的,估计知道冥柏坡埋尸人懂大食文字。 顾留白匆匆看完,眼睛一下子瞪圆,顿时又说了个“草”。 田有聪刚一口茶喝到嘴里,被顾留白这么一叫,他倒是吓了一跳,差点喷顾留白一脸,“怎么了十五哥?” “你这趟值了。”顾留白忍不住就道,“按着规矩我都得给你一笔赏钱,够你在长安找一个月姑娘。” 田有聪此时还不知道长安找一个姑娘一晚上得多少钱,但看着顾留白的样子,他就知道铁流真让他带来的东西真的不得了。 “什么东西?”他忍不住好奇。 “小邪物,很厉害的兵器。”顾留白看了他一眼,说道。 田有聪这人学过些武艺,但连真气法门都没学过,什么小邪物他也不懂,但顾留白这时候其实自己说了个谎。 李氏机要处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田有聪这人从大食来长安,如果说只是单纯的知道他从哪来,那还不算什么,但李氏机要处竟然连他是受大食国师的委托而来,到了这边是要找他顾十五都知道了,这李氏机要处的能力就真的有点吓人。 一件小邪物其实远不能让他吐出那个草字。 之所以如此震惊,是因为铁流真让田有聪送来的这件东西,是一件真正的神通物! 一件真正的神通物什么概念? 李氏为了对付王夜狐和林党,下了那么惊人的一盘大棋,那一晚上死了天下小一半的八品修士,正儿八经露面的也就两件真正的神通物。 连孤注一掷的郑竹手里头都只有一件残缺的神通物。 所以当时听到阴十娘说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手里有三件神通物,他的下巴都差点砸地上。 试想若是林甫手里有多那么一两件神通物,可能大唐的历史就在那夜被改写了。 这铁流真的手笔委实也太吓人了。 正是因为李氏机要处太厉害,田有聪又已经被盯上,所以他现在面对田有聪也不能讲实话,以免李氏用什么手段得知了这个消息。 铁流真送的礼豪,信笺内容却很简单。 感谢顾十五的提醒,让他挫败了一桩针对大食和他的阴谋,若不是顾十五的提醒,说不定他和大食就已经完犊子了。 为报这份恩情,他就回了这么一份大礼。 这件神通物叫做“天眼玄鸦”,这件神通物可以化出一只黑色的乌鸦,这乌鸦不仅能够飞上天空探测敌情,让修行者的感知和它相系,就像是让修行者开了天眼,能够在高空观看一样,而且这化出的黑色乌鸦还有不俗的威力,可以用于在数里范围之内偷袭修行者。 按着那天有关兰陵坊里战斗的情报,当日王夜狐的那名轿夫手里的红色宫灯就真的是诡异到了极点,六品七品的修行者被他那宫灯一照就像是丢了魂一样,随便他宰割,但眼下看来,铁流真的这件神通物也是诡异强大。 恐怕也只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东西,才有资格叫做真正的神通物。 不过有关这件神通物的神通玄妙,明显不喜欢多说话的铁流真倒是还特意说了几句。 这“天眼玄鸦”和大多数神通物一样,威力就取决于修行者的修为,修行者的修为越高,御使这神通物的威力就越强。 但不管御使者的修为到底如何,任何神通物都有适用的环境,都有最合适的使用场合,而且神通物之间还有互相克制。 比如这天眼玄鸦还有个诨名叫做夜游神,意思就是在夜晚使用最佳。 黑色的乌鸦融合在夜色里不容易被看出来,真正的我看着你,你却不知道我在看你。 要不是长安厉害的八品实在太多,使用神通物都有可能让他们感知到神通物的气机,现在顾留白就恐怕忍不住要用一用了。 神通物! 嘿! 阴十娘别得意,我也有一件正儿八经的神通物了! 顾留白先安排人带田有聪去长安城里逛逛,给他支了点银子,等田有聪离开之后,他才拆开了包裹着神通物的油纸包。 悸动的心,颤抖的手。 拆出来一个紫黑色的,拳头大小的罐子一样的东西。 顶上有三个眼,看上去好像能用于插花一样。 但细看之下这罐子不是什么陶器和瓷器,而是很厚实的骨片一片片拼接起来的。 这东西估计是最早的神通法门盛行的时候就有的神通物了,一片片骨片已经完全包浆得玉化了,但这个东西整体都有一种玄奥的气机流转,表面触碰上去都像是有护体真气一样,那骨片上一道道甲骨文一样的纹理一点都没有磨损。 做人还是要善良啊! 当初也就是看在琴香的份上,顺便传信给铁流真提了个醒,说回鹘和大唐有可能在谋划先灭掉大食,谁知道正巧就让铁流真避免了杀身之祸。 铁流真虽说没说具体内情怎么样,但看他的这口气,差点让他丢了性命和颠覆整个大食,这发生的事情肯定很惊人。 大食已经出过大事。 现在吐蕃那边安兴公主和赞卓肯定也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那现在暂时对大唐真正有威胁的,只剩下回鹘和南诏,还有一个军队是肯定打不过来,但修行者数量不少,经常派修行者出来走动搞事情的天竺。 那这些个地方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不知道为何,对李氏和代表李氏真正力量的李氏机要处了解越深,他就越是怀疑这些地方的动静都脱不了李氏的影子。 …… 怀贞公主今日来找顾留白的路上,总觉得遭遇的事情有些疯癫。 顾留白则也觉得今日和平日相比也透着诡异。 大食国师刚让他的熟人送来一件神通物,隔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有人求见。 这人是他见过几次,但平日里都很有自知之明,都不会来打扰他的延康坊的坊正姚煮雪。 姚煮雪这人很识趣,哪怕是来拜访,都似乎生怕耽搁了顾留白的时间,已经对通报的人说明了来意。 说是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前就有人在他这存了些东西,让他到今天来交给顾留白。 这人的姓名他现在不好说,等见到了顾留白之后才能说。 虽然和沧浪剑宗比剑过后,顾留白很自然的成为城中官员的巴结对象,但凡稍微看得出形势的官员都成群结队的给他送礼,想结个善缘。 但这种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前就有人存了东西在姚煮雪这里,又等到都快出了正月了,才让他将这东西交到顾留白手里,这就委实太过怪异。 姚煮雪马上就被请进了顾留白所在的静室。 一见姚煮酒,顾留白倒是有点吃惊。 这长安洛阳一带,十个人里面至少有七八个人过了年之后都会胖上一点,气色也会显得红润,脸上都带着油光的那种。 作为坊正,姚煮酒要接受的酒席可就比一般人多得多了,但现在出现在顾留白面前的这姚煮酒反而瘦了不少,而且眼圈都有点黑,看上去就是满脸憔悴。 “姚坊正,你这怎么这么憔悴啊?”顾留白顿时忍不住问候。 姚煮酒原本已经鼓足了勇气,但那几个字到了嘴边,却是又有点气馁,如此反复几次,他整个人都显得更萎靡了,但好歹还是将那句话说出了口,“顾先生,您和沧浪剑宗比剑之前,王夜狐亲自和我见了一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留白就已经忍不住出声,“难道你说的那人是王夜狐?” 姚煮酒用力的点了点头,这一下点头,就像是有座山从他身上卸了下来。 顾留白顿时就理解了他的状况。 为了杀王夜狐和清算林党,城里的大小官员都已经死了一千几百个,长安的官员们现在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被牵扯进去。 这王夜狐托他给东西,这放谁身上压力不大? 估计都好多天没睡好觉了吧? 顾留白有些佩服的看着姚煮酒,忍不住道,“姚坊正,你也敢送,还敢说实话。要换了别人,恐怕这件事要烂心里头了吧?” 姚煮酒连连苦笑,他实话实说道,“我也想过啊,但我不敢不送,说实话我总觉得王夜狐这样的人物,哪怕死了,恐怕都在天上盯着我。” “他单独找你的?这事情那只有你和王夜狐知道?”顾留白问道。 “我哪敢告诉别人,他单独找的我,我没和任何人说过,直到今天和你见面。”姚煮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蜡封的竹筒给顾留白,他也不掩饰,可怜巴巴的说道,“顾先生,现在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是大本事的人,你要是能护我,就护我一护。” 顾留白笑了笑,道:“你就放心回去好好睡个觉吧,送个信而已,你只要自己不要说出去,我保管你不会出什么问题,今后要坊正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 姚煮酒一听顾留白这么说,眼角都湿润了,声音颤抖道,“今后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这么说我反倒是不好意思了,你这是受人所托给我东西,我欠你人情,怎么弄得好像你欠我人情了一样。”顾留白哈哈的笑了起来。 “那肯定是我欠您人情,您这本身就是我延康坊的大靠山了。您忙,我听您的先去睡一觉去,我这心口都闷得不行。”姚煮酒识趣,马上就起身告辞了。 顾留白略一沉吟,倒是觉得接下来就要和长安城里各坊的坊正先搞好关系。 这些坊正其实是长安城里介于官民之间最吃力不讨好的位置,这些人常年要讨好上头,又要安抚下面的民众,绝大多数坊正不只是识趣,做事还很圆滑,能比较兼顾各方的利益。 王夜狐是什么意思? 和沧浪剑宗那夜长安城剧变,到现在他也知道沧浪剑宗实际上归王夜狐掌控,而且王夜狐那天晚上还在他和沧浪剑宗剑师交手的时候动用了神通。 在他的潜意识里,王夜狐应该是个敌人。 但对王夜狐和林甫了解越深,他心里对这两个人的敬意就越来越多。 关外的很多人,比如像罗青那种人,就是真正的恶,就是纯粹的求财或是好色,被自己心里的欲望所支配,然后就将一切抛在脑后,肆意妄为。 但长安城里很多人,王夜狐和林甫这种,却无法用这种善恶来形容,他们做的事情,似乎更多的是站在整个大唐的角度,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是在做自己觉得正确的,对大唐有好处的事情。 这里面的对错,就没法说得清了。 啵的一声轻响。 顾留白直接用真气震脱了竹筒的蜡封。 里面就是他很熟悉的那种羊皮小卷,展开之后就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顾留白很快就深吸了一口气。 王夜狐这个人,更加难以揣度了。 这封信笺他在比剑之前就交给了姚煮酒,信笺里面说,他对顾十五没什么敌意,而且他觉得顾十五应该能够在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胜出,他也知道李氏用顾十五来牵制沧浪剑宗,毕竟沧浪剑宗的修行者数量这么多,若是配合他行动的话,那掀起的风浪就大了,但他其实本身就不想牵扯沧浪剑宗。 他在比剑之中用神通看似作弊,但其实只是他对顾十五有些兴趣,只是想看看清楚顾十五所修的法门,感知清楚他的气机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这完全是他自己的好奇而已。 或许这会导致顾十五不愉快,或许顾十五会觉得他把控沧浪剑宗,当年郭北溪的死也是因为他的操纵。 但他也不想多做解释,反正肯定和顾十五想的不一样,今后他和这座城牵扯越深,就越容易发现真相。 这场比剑之后,他肯定就要离开这世间,所以为了赔礼道歉,他给顾十五留了点薄礼。 他送顾留白一个小院子。 那院子就连李氏机要处都不知道和他有关系。 而且重要的不是那个院子,而是院子里卧室下方床底下密室里有蛮不错的东西,顾十五你去看看吧,那礼物应该还算不错的。 顾留白的记性很好,这种信笺他看一遍就能背诵,而且可以保证一字不差,但这封信笺他足足看了三遍。 他和王夜狐一面都没见过,而且王夜狐那晚上留下的两件神通物,他现在也不想去沾染。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王夜狐会用这种方式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两百九十七章 密室与秘道 在宵禁开始之前,顾留白进入了归义坊。 长安城南的归义坊地势平坦,但距离皇城和热闹的集市很远,所以在前朝的时候,这块地方就有些被人嫌弃,隋朝有个皇帝觉着这块地方空着总不是个事情,所以索性将这块地皮划成了几块,分赐给了几个儿子和异姓王,前朝的这些皇亲国戚在这边建了府邸,随从和仆人一多,这归义坊才渐渐有了人气。 但到了大唐,这些大的宅院渐渐荒废,又被许多有战功的将领渐渐分割,现在的归义坊就走了两个极端,有些庭院成了大唐权贵门阀的私家花园,因为有许多前朝就种植的奇花异木,这些庭院的味道倒是别具一格。但绝大多数民宅大大小小没个固定的格局,尤其里面住的好多都是边军退下来的将领或是军士,其中很多人对布置宅院一点兴趣都没有,能不漏水,冬天能保暖就觉得住得不错了,所以很多民宅都显得异常杂乱,东西都堆得乱七八糟,门前屋后连个点缀的绿植都没有。 幽静雅致的庭院精致得要命,乱的民宅就乱得像个狗窝,就连门前的道路两边都甚至随时可见堆放的杂物,连马车经过都得小心别碰着什么柴垛和罐罐。 王夜狐所说的那间小院子很好找,就在归义坊中间的一条大渠边上,靠近一座已经废弃的小庙。 这座小庙以前祭拜的似乎是前朝的一个本地神仙,据说祭拜之后可以治病。 但在大唐立国之前,这座小庙就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已经废弃了,之后曾有两个贵人打过这个地方的主意,因为一般而言,庙宇占的地方都是吉地,而且这座小庙的位置也的确好,就在大渠水面最为开阔处,就像是一个鼋头伸进水面的位置,三面都可以做码头,无论是做临水宅院,还是做酒楼还是码头,都是得天独厚。 但每次组织人去拆这座破庙的时候,却都出问题,一次是刚看了吉时要动工,结果庙里就突发可怖雷鸣,进去之后看却什么都没有,还有一次就是明天就要动手拆庙了,晚上庙里却是红彤彤的发光,第二天早上庙里游出许多条蛇来。 接着两个带着工人的工头就生了一场大病,但其余人却没一点事情。 如此一来,就再没人敢打这破庙的主意。 后来香火还旺盛了一阵,但据说拜了也不灵了,说是这庙里的大仙已经恼了,你们这些人之前断了香火,别人来拆庙也不阻止,还想我保佑你们,门都没有。 道理固然不错,但长安这些普通的民众也很现实,西边不亮东边亮,你这不帮忙了,那我就找别的帮忙的地方。 这破庙的香火就又断了。 隔壁大通坊的一座寺庙的香火就特别鼎盛。 王夜狐的信笺上说的小院子就在这座破庙由南向北第三个院落,也是对着大渠,只有两进,后面就是国子祭酒贺语生的弟弟贺平之的寂思园,也是这归义坊里很有特色的私家园林之一。 院门是锁着的,顾留白就随便蹦跶了一下,蹦过了院墙。 院子里的卧室也就只有一间,门也没锁,就是虚掩着。 里面的陈设和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看上去就是男子居住所用,没什么梳妆的地方。 床也不大,估计两个人睡也挤得慌。 顾留白双手试着往上抬了抬,这床就是普通的硬木床,没什么玄虚,所以他索性将这床整个抬了起来,横转过来靠墙放着。 床底下放着两个樟木箱子,顾留白也不心急,打开看了看,都是些很寻常的衣物。 搬开这两个樟木箱子之后,下方是一块好像是用来防潮的木板,但挪开这块木板之后,下面就又有一块木板显露出来。 这些时日李氏一直在满城搜寻贾炼,不管有人没人的宅院,都会有人问询和查看。 这密室的入口并不算隐秘,但王夜狐却有信心不被人发现,恐怕是早就做好了安排。 顾留白的手掌上渐渐亮起荧光,密布于手掌的真气就像是蜘蛛丝一样黏附住掩盖着密室入口的木板,然而在轻易的提起这块木板之后,映入他眼帘的东西,却是让他瞬间皱起了眉头。 木板的下方有一块青铜板。 青铜板异常平整的嵌在地上,边缘和地砖严丝合缝,青铜板上只有数条如水流般的纹理。 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要花些时间去想到底如何处理。 然而让顾留白皱起眉头的原因,却反而是这题他会。 他娘有很多个青铜匣子,上面也是这样的纹理。 此时恰好宵禁的鼓声已经响起。 一阵接着一阵的鼓声,就像是雷鸣一般冲击在他的心田,让他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他伸手触碰在其中一根水纹上,真气从左至右的快速掠过,接着又落在另外一根水纹上,真气从右至左的划动。 所有的水纹瞬间亮起。 青铜板的表面散发出一层透明的水润光泽,接着以它为中心,床下的数尺见方的地面往下无声的陷落,露出了一条石阶。 石阶的尽头并非是黑暗,而是有一团红彤彤的光芒在晃动,就像是有人点着一盏红色的灯,但又像是有巨大怪物的眼睛在发光。 顾留白可以感知到尽头的确是一间密室,比这卧室也大不了多少,而且内里并没有什么活物的存在,他平时也并非纠结之人,然而看着石阶尽头那妖异的红色光亮,他却迟迟的没有动步。 他的心中充满很怪异的感受。 这团红色光亮突然给他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在很久之前见过这种光亮。 难道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他的脑子下意识的出现这个念头。 这个时候他后悔自己没让裴云蕖回来和自己出发一起来这里了。 以前他自己一个人做任何时候都不慌张,但这时候他却莫名的心慌,就想裴云蕖能在身边陪着自己。 王夜狐和他的娘是旧识? 要不为何连这种锁纹都一样? 长安这些最顶尖的人物,为什么都是一个德性,连到死了的时候,都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说清楚? 顾留白在心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拼命跳脚骂着这些人。 冲谦老道、玄庆法师,还有这王夜狐。 他觉得这些人都是知道很多事情的,但偏偏就是不说清楚,而且这些人的修为境界还都比他高出太多,他也没办法把他们打服了逼他们说。 骂了好一阵,纠结了好一阵,终究也没办法将裴二小姐隔空挪移来,终究也挡不住眼前这密室的诱惑,依靠骂骂咧咧来缓解自己情绪的顾留白还是沿着石阶走了下去。 然后一走进这密室,他的心里顿时就又有一万个草飘过。 谁家的密室长这样? 密室里面只有一张用于摆放婴儿的摇摇床,床上还摆着几个布老虎,一个拨浪鼓。 这分明是个育婴室! 难不成自己小时候就在这床上呆过? 但纯粹的就是个育婴室也就算了,关键散发着红光的地方,就是一座神龛,神龛里面放着一座红色的小塔。 那红光就是这座小塔散发出来的,而且还是很有规律,红光亮一阵,又略暗一下,就像是在呼吸一样。 最最扯淡的地方,是这神龛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很醒目的写着大字,“神通物,别动!” 神通物不要面子的吗? 弄得大路货一样到处都有? 神通物了不起吗? 都是神通物了,还不让人动? 顾留白觉得这王夜狐真的是操蛋。 但更操蛋的地方还在后面。 他看到红色小塔前面有一封信笺。 他当然选择马上过去打开了。 “我就怀疑你才是四耳黑猫的主人,所以我会在你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之中试一试,如果试出来感觉不是,那我虽然放了一封信在姚煮酒的手里,但那封信也到不了你手里。” “既然你能到这里来,见到我这最后一封信,那你自个就应该明白了。” “这地方你熟悉吧?” “如果记不起来了,那也正常。” “那小塔真的是神通物,但你真不能动它,带出去这间密室就会被长安城里的厉害人物感知到。真正必须要用的时候再拿吧。” “吕微凉应该早就凉透了,乘着李氏还没养出替代他的人来的这段时间,你去和四耳黑猫好好谈谈吧,可怜的小东西,等了你很多年了,见了你的面都怕连累你,不敢和你相认。” “我和你娘也好,你爹也好,都不是朋友,和他俩都是敌人,你爹的死和你娘有个朋友的死也和我有点关系,是敌人嘛,也不算对不住吧。但觉得你娘也真的挺有意思的。” “我这一走,世上真正有意思的人就又少了一个。” “不知道你将来有没有意思。” 这就完了? 顾留白拿着这封信笺,气得脸都白了。 死了留封信,最后两句话还装逼也就算了,关键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指名道姓的索性说说清楚? 我一个娘还整不明白呢,你这个王夜狐又给我搞出一个爹? 爹也死了? 死了就死了,我也没觉得他活着,但你好歹告诉我他是谁行不行? 他妈的你们这几个家伙的八品大神通,都是靠打哑谜打来的吗? …… 顾留白好一会才恢复理智。 他看着那座两尺来长的红色小塔,越看就越觉得熟悉,甚至看了一会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个长辈。 甚至再看那张摇摇床和这石室的顶部时,他都觉得熟悉起来。 小时候估计没少看。 肯定在这个石室里呆过一阵。 我没生在关外,是在长安就出生了,然后被带到关外的? 王夜狐打了一通哑谜,但信里面至少还说了点有用的。 我是四耳妖猫的主人? 怪不得这猫跟着小蛮女来,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 那四耳黑猫的主人是上代堕落观道子,这么说来,岂不是坐实了他娘就是上代堕落观道子? 顾留白的心情好受了些。 他想自己是不是索性明天再去看一趟玄庆法师,就告诉他说我知道了我娘是上代堕落观道子,王夜狐跟我说的,就看玄庆法师这回会怎么说。 接下来肯定先听王夜狐的,找这四耳妖猫问话。 四耳妖猫虽然神出鬼没,但好在周驴儿随时都能找到它。 好歹这一趟算是很有收获。 这么一来,他的气倒是有点顺了,但看着那信上最后两句装逼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和王夜狐隔空对话,“我有没有意思倒是没啥,关键你那两件神通物给了谁我倒是知道。” 说完这句,他将王夜狐的这封信往袖子口袋里一塞,就准备回去给裴云蕖看看。 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这密室正对着河渠的那堵石壁上。 也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那堵石壁看上去平平无奇,和其余的石壁相比也没什么特别的,王夜狐最后充满装逼范的那封信里也没提这石壁有什么特别,但他看着看着也生出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潜意识里就觉得那里好像有朵花要开出来的一样。 他走了过去。 看着的确没有一点问题。 但等到他挥洒出真气覆盖上去的时候,那石壁好像有地方并没那么平整。 寻常的修行者哪怕像他这么试,试出什么略微不平整的地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顾留白又看出了问题。 那些不平整的地方的边缘,显得有些过于方正了。 而且那小塔的红光明灭之间,他就隐隐看出了几个方块。 这题他也会。 他敲了三拳,打在不同的方块上。 石壁中央就像是一扇门一样往后打开,小塔的红光映射在内里的土墙上,土墙上隐隐有一幅门神的画,一个肥胖的将军提着一柄宝剑,作势欲砍的样子,他身上铠甲的胸口上,有很大的一团花。 的确是有朵花。 顾留白记不得事情,但他此时却确定这是条秘道,应该有人不只一次在他的面前进出过这里。 都到了这份上,他也没有什么吐槽和犹豫的地方了,他走了进去。 秘道很长,很幽深。 而且应该是许久没有人进出的关系,哪怕里面有细微的风流动,但还是有股发霉的味道,还有种说不出的臭味。 一会走了估计有两里路了,压根见不到头,但地上却是一地褪下的蛇皮。 这里面估计都有个蛇窝了。 不过和周驴儿从小玩蛇,要是有个蛇精他估计会害怕,这种会蜕皮的正常蛇哪怕再多,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是护体真气都可以将它们弹得飞起。 就继续往前走。 蛇倒是一条都没见到,但这秘道弯弯扭扭,长度就超出了他的想象,他都觉得至少走过小半个长安城了,秘道才终于出现了一排往上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 尽头也是一块很大的青铜板。 听着外面寂静无声,周围没有什么人活动的迹象,他便打开了这青铜板。 上面不是床。 他走出去之后一愣。 他在一个庭院里。 而这个院子周围的房屋显然都是用作库房。 有几间屋子里堆放着的都是晒干了的药材。 他只是嗅着那药材散发出来的味道,就知道那些药材都是用于解风湿或是受了风寒、头痛发热的普通药材。 在地下秘道里行走他也辨别不出具体方位,但嗅着这药材的味道,第一时间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南边的一堵墙。 这堵墙特别高,里面是特别大的宅院。 根据周围的标志性地貌来判断自己所处的具体位置,这对于任何一个边军的暗桩来说都不难,顾留白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一座道观的殿顶。 再看见那座道观内里还有一座小山,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不就是贾炼提及的玉泉观? 那这处的宅院,不就应该是静王府? 顾留白心念一动,虽然他带着大食国师铁流真给他的神通物,但此时挨着这皇帝都很上心的王府,他也不敢轻易动用,于是他就只是往上无声的掠起一丈有余,朝着那堵高墙后方看了看。 这一看他就觉得自己又浅薄了。 高墙后方还有一堵更高的墙。 原来紧挨着这里的还不是静王府,只是静王府里的下人居住的院落。 静王早就完犊子了,一个静王妃还有这样的排场,他心中对这神秘的静王妃顿时有了更多的好奇。 但更好奇的是,那个密室这么长的一条秘道通过来,却是通到静王府外面不远处的一个库房,隔墙就是静王府下人们居住的住所。 这又是什么鬼? 费这么大的力气,还不如选个地方直接挖皇宫里去吧? 大隐隐于皇宫,没事在皇宫里某个地方探个头出来透透气多好。 他这其实也只是心中下意识的一句吐槽,但下一刹那,他的脸色就变得精彩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不断挖井的乔黄云! 乔黄云的宅院可是真距离皇城不远。 乔黄云该不会真想挖条秘道直接到皇宫里头去吧? 正因为这个想法而瞠目结舌的时候,他突然呼吸一顿,因为此时他觉察到那堵高墙有了些动静! 第两百九十八章 好吃的大婶 墙角堆着些芦苇。 有一双手悄悄将芦苇扒开了,一名妇人探头探脑的看了几眼,然后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四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很普通,躲在暗处的顾留白看着她不是修行者,已经松了一口气,接着看她钻出来的时候,头发上正巧扎了几张芦苇叶子,手里头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特别贼溜溜的,样子非常的搞笑,顾留白本来被王夜狐打哑谜打得有些抑郁,但现在他看着这妇人一双眼睛特别贼的样子,居然也被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啊!” 这妇人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转身就想钻回去,但这一堆芦苇倒了下来,纵横交错,反倒是她头上又沾了一头鸡毛一样的芦苇花。 这模样更加搞笑,顾留白笑得嘴都差点裂开了。 “你什么人!” 这妇人一时反倒是有些恼羞成怒,她倒是反而恶人先告状般气势汹汹起来,“半夜三更的你跑这里来吓人做什么!” 关键她这恼羞成怒耍横的时候,一双眼睛还是同样的贼兮兮的。 顾留白笑得肚子疼,他揉着肚子道:“大婶,你自己从那个墙洞里钻出来,还说我吓你?” “大婶?”这妇人一愣,旋即又反应过来,“这是泰安医馆的药材库,你这年轻人是小蟊贼!” “我小蟊贼?” 顾留白完全憋不住笑,他摊开双手,道:“我偷什么了?” 然后他又点了点妇人手里提着的那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道:“大婶,你这一包东西是啥?” “要你管!” 妇人提着包裹的手往后一缩,她恶狠狠的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这妇人虽然长得一般,但眼睛分外的贼溜,而且声音哪怕恶狠狠的倒是也蛮好听的。 顾留白看着她恶狠狠吓唬自己,但是却忍不住朝着她自个钻出的那墙洞处看,他就知道这妇人肯定生怕被人发现,不敢声张。 于是他呵呵一笑,故意轻声道,“其实我真是个小蟊贼。” 这妇人一愣,她倒是没想到顾留白居然会这么承认,但她下一刹那就顿时有了底气一般,挺直了身体,“哼!果然如此,我看你鬼鬼祟祟的就不是好人。” 顾留白倒是越看越稀奇。 这妇人一挺直身体,显得腰粗臀厚的样子,身材看上去就很糟糕,但衣服里头鼓鼓囊囊,看上去也是塞了东西才这样。 而且这妇人虽然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大婶,但此时说话的样子和语气倒十足像是个少年。 “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他唯一沉吟,笑了笑,一个纵身就掠到了这妇人的身前。 这妇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她才刚刚下意识的伸出左手想要阻拦,她左手手腕却已经被顾留白拿捏住了。 “你!” 她惊怒的叫出声来,又不敢大声叫。 顾留白这时候却是已经放开她的手腕。 奇了个怪了。 这妇人给他的感觉就真的像是个少女,他怀疑这妇人是不是什么年轻女子易容而成的,但骨龄做不了假,他这摸骨的手段摸了一下,发现按骨龄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少女,应该至少也有个快三十了。 “大婶,你长得有点显老啊。”他笑着说了一句。 “你这个登徒子!小蟊贼!”这妇人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竟敢做这种事情,你信不信我喊人来砍了你的头!” “你喊!” 顾留白戏谑的笑道,“看到时候人来了是抓你还是抓我。” “你!” 妇人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但她显然是虚张声势,过了一会她就有点低声下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留白看着她一只手吃力的提着的那个包裹,想了想,道:“见者有份,你这包里的东西分我一半。” 妇人顿时怒了,道:“小贼,你想都别想。” “哈?”顾留白笑了,道:“那不给的话,我可大声喊捉贼了啊。” 妇人气得眼睛都不贼溜了,“谁告诉你我是偷东西的。” 顾留白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心中倒是越发好奇,但他面上却是越发布满嘲讽的神色,“你敢保证这包东西不是偷的?” 妇人一滞。 顾留白笑了笑,道:“都是做贼的,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衣服里面都塞着好多东西呢。” 妇人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凶道:“反正我手里这包东西不能分给你一半,你偷药材去吧,我假装不知道。” 顾留白道:“不分给我也行,那我现在可要喊了啊。” 妇人冷笑道,“他们难道只抓我不抓你?” 顾留白就觉得这妇人虽然长得不好看,但说话起来的模样和语气就真的很好玩,他又忍不住笑道,“抓当然一起抓,但是我肯定比你跑得快啊,你刚刚没看出来我跑的飞快?” “你!”妇人又为之气结。 顾留白笑道,“我现在数到三,你不答应我就喊人了啊。” “你要气死我了!”这妇人恨得跺了跺脚,“我答应!” 顾留白得意的伸出了手。 “这里不方便拿放东西!你跟我来!” 这妇人气呼呼的,径直往库房后面走去。 这地方她明显十分熟悉,就连这库房后门她都轻易的打开了。 轻手轻脚的穿过这个库房之后,她绕进了一条小胡同,到了胡同中间一个小院门口,又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院门。 “你先跟我进来。” “这地方是你家?” 顾留白越发觉得这妇人有意思。 他问出那一句之后,四下一打量就觉得这地方不是住人的地方。 这就是个普通的口字形一进院落,中间空地上就是普普通通一株很大的树木,树冠都超过了屋顶一倍有余,现在没什么叶子,但布满了花苞,居然是一株特别大的樱花树。 除了这樱花树之外,中间空地上就什么都没了。 四周的房间居然也是围绕着这个庭院全部打通,就是张着口对着空地,连门窗都没有。 有一块地方放着茶桌椅,有一块地方放着软榻,还有一块地方放着好几个大的蒲团,除了几个花瓶插着一些很雅致的树枝之外,就空空荡荡的。 顾留白刚想说这地方不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回字型走廊,就是屋檐更外突而已,看着挺舒服,但别说在这里面住,哪怕呆一会都会觉得冷得慌吧? 但一个冷字刚到嘴边,他就看到这妇人点燃了火折子,那一块放着软榻的地方,倒是有一个方形的炉子。 顾留白又觉得那炉子没烟管,不是熏得慌,但一眼看见那炉子里放着的都是特制的枣核炭和兽炭。 他顿时又有点懵,“大婶,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蟊贼,你管我什么人。”妇人很凶的骂了一句。 到了这地方她似乎觉得是自己的地盘了,明显声音都大了点。 顾留白笑了笑,他借着火光仔细的看了看妇人的双手。 这妇人给他的感觉怎么都不像是下人,如果真是易了容的贵人,那这种人的双手不怎么干活,肯定细皮嫩肉的,但他看清这妇人的双手,却又是一愣,觉得这真是奇了怪了。 这妇人的双手粗糙得很,掌心甚至还有老茧。 一看就是平常活没少干。 这妇人很熟练的点好了炭盆,又点燃了一盏灯,火光亮了起来之后,顾留白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她的眉眼。 看不出什么易容的痕迹。 如果真的是易容,那手段都快和乔黄云差不多了。 本来他甚至怀疑这妇人是不是静王妃,毕竟这人从王府的方位来,而且居然还在这里藏着这样一处奇特的小院,但不说容貌对不上,至少静王妃是个修行者。 五皇子之前和他闲聊的时候说过,静王妃是有修行的,哪怕不会到八品,但也应该不会是那种不入流的修行者。 但之前他都握住了这名妇人的脉门,但凡是修行者都会有点潜意识的反应,但她是真的一点没有。 体内骨骼之中都没有凝练过真气的感觉。 要么也是依靠着静王府挣了不少钱的? 而且常年在静王府当差,也充满了雅气? 正这么想着,他看到这妇人已经气呼呼的打开了那个包裹。 包裹里的东西顿时又让他很懵。 一个食盒,几个油汪汪的荷叶包,几个看上去像是酒罐子的东西,还有几本像是画册和闲书。 方才她那布包裹里面居然还是一个很大的鹿皮囊,这些东西装在鹿皮囊里面,一点气味都没有散发出来,现在放在软榻旁的一块大木墩子上之后,就开始散发出香气。 顾留白仔细闻了闻,那几个罐子里装的明显就是酒,而且明显都是很好的酒,酒香馥郁,很有层次感。 再看看那几本画册和闲书,真的还是用来消遣的东西。 看着顾留白讶然的神色,这妇人反倒是有些得意了,“见者有份?你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顾留白的确想不到。 但他看着这妇人得意的神色就忍不住故意气她,“还行啊,这几罐子酒肯定很值钱啊,我闻着就贵。” 妇人一愣,瞬间就被气到了。 这几罐酒的确很贵很贵。 “小蟊贼,你总有一天倒霉!”她咒骂了一句,一共五个酒罐,她咬牙分了三个给顾留白,似乎是希望顾留白占了便宜之后就赶紧滚蛋。 但她下一刹那却想到了什么事情,寒声道,“这酒来历特殊,你自己藏着喝喝也就算了,不要想着去卖,否则掉了脑袋别怪我没提醒你。” 顾留白笑道,“你这大婶良心倒是怪好的,不卖酒不卖,我就在这里喝了算了,我这人也不喜欢占你便宜,一会我再分你半壶。” 妇人听着他竟然要在这里喝酒,顿时又有些生气,又有些后悔方才因为怕被发现而带他来了这里。 她气恼了一会,板着脸道,“那你自己一边去吃喝,不要打扰我。” “真的是,一个人喝哪有两个人喝有意思?” 顾留白偏偏就不听她的,拖了一个好大的蒲团过来就往她对面一坐,“酒杯你放哪了,我帮你去拿。” 妇人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要什么酒杯,我喝酒从来不用酒杯。” “你不用我也不用。”顾留白倒是很惊讶这大婶的豪气,同时他越发好奇这大婶是谁,他拔了一个酒罐的塞子就喝了一口,还故意砸吧了两下嘴,酒是真的好酒,哪怕五皇子到了长安之后,请他喝了几次好酒,但他拿来的那种好酒和这酒都没法比。 这酒异常的清洌,而且还自带着一股凉意,好像冷泉的水一般幽寒,关键前面是浓郁的酒香,但到了肚子里,伴随着一条火线回上来的,居然是一股浓郁的幽兰香气。 还没来得及真心赞叹这酒真绝,那妇人就已经皱眉道,“喝酒归喝酒,能不能别砸吧嘴!” “砸吧嘴才香,不信你试试。”顾留白一点不惯着她,一边开始打开食盒还一边对她说道,“你要看书你就看吧,这些东西我来拆,省得沾你一手油。” 这妇人已经在心中念叨我不气我不气,但嘴上就忍不住不服气,“那人还怪好的。” “哈哈!” 顾留白倒是被她又逗乐了,但一层层打开她带的食盒和那些个荷叶包之后,却是愣住了,“大婶,你一点素的都不吃,光吃这么油腻的?” 这些个食盒和荷叶包里,居然都是油汪汪的肉类。 尤其是荷叶包里包着的,居然都是猪蹄,牛蹄,大块肥肉之类的东西。 这在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但这是刚过完年。 哪个长安人过完个年不觉得浑身油腻,还能大吃大喝这种东西? “要你管!” 妇人却明显馋,说话间闻着香气都明显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 “你都长这样了,少吃点这么油腻的不行?”顾留白看着她凶恶的样子就想笑,“大婶你现在长得就很一般,要是吃得这脸盘子都比油饼大了,那…” 顾留白自然是想说,你若是脸吃得比油饼大,那就丑了去了。 但没想到他这句话没说完,就看见妇人从衣袖里掏出个油纸包,一打开正好是两张油饼,其中一张明显还是带了糖馅的,有种甜腻桂花香。 妇人这刚打开就听到他这么一说,一时间手指僵住,气得胸口都疼。 “没事,当我没说,你吃吧。”顾留白又喝了口酒,就是砸吧嘴。 不得不说,这种好酒在嘴里砸吧几下,真的是滋味无穷。 妇人气得当时就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油饼,就像是从顾留白的身上咬了一块肉下来似的。 她用力的嚼着,看着顾留白只喝酒,倒是不去吃肉,她反倒是又得意了,“吃肉啊,这里面可是有你的一半呢,你吃不完也给我带走。” 说完她就好像占了大便宜一样,但还是不过瘾,接着道,“不对,你说了要在这里吃得,你给我吃完那一半再走。” 顾留白心情越发的愉悦。 真的,这个妇人实在太有意思了。 他故意装作嫌恶的样子,看着那些肥肉犯恶心,但嘴上却很硬气的模样,“怎么,你以为我吃不动?我跟你说,我就是怕你吃不过瘾。” “你吃!有本事你全部吃完。”妇人一副看穿了顾留白的样子,甚至放下油饼拍着手,“你要是能全吃完,下次我还请你吃。” “下次是什么时候?”顾留白笑道,“我怕你说过了又不承认。” “放屁!”妇人放下油饼又怕油饼冷了,又啃了一口油饼,然后将油饼放得距离炭火盆近了点,然后冷笑道,“我说话算话,下次什么时候你定,不行明晚上都可以。” 顾留白顿时笑了,道:“那可是你说的啊。” 说完他就开始吃。 “这味道好啊!真入味!还加了很多种香料的啊,长安的大酒楼都没这味道好啊。” 他抓了一个蹄子吃了几口,就顿时真心的夸赞起来。 真的没一点夸张的成分。 估计要不是被他拖了点时间,这蹄子不够热了,没那么软烂,否则滋味恐怕还要更好。 “那你多吃点,都吃光,不要客气。” 妇人觉得顾留白是嘴硬,她难得笑眯眯的。 顾留白笑了。 他修的真气法门本身独特,可以很多天不吃,也可以一天吃很多天的。 别说这些东西味道真好,哪怕是白煮的撒点盐粒子,他要硬吃都绝对吃得下去。 他轻轻松松的就吃。 吃着吃着看着木墩子上的东西飞快的变少,妇人的脸色就不对了。 等到一会东西全光,只剩下她手里一张半油饼子的时候,她声音都变了,明显带着哭音了都,“你真的全吃完啊?你还是个人吗?猪都没你能吃吧。” 关键都哽咽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很明显她是真喜欢吃这些东西。 顾留白揉了揉肚子,他一点都不撑,但却还是故意道,“是有点撑,但你让我吃完,我不服气啊,我就要吃完!” “你!” 妇人抄起油饼子就想砸他脸上,但又舍不得,马上又啃了一口。 顾留白差点笑得脸栽进炭火盆子里。 第两百九十九章 美食的诱惑 “你还是个人吗!” “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这么多东西你都吃得下,你是猪吗?” 妇人越想越委屈,越看那空空如也的食盒就生气,她的眼角都甚至出现了泪珠子。 “哭什么啊,这么大人了。”顾留白看着她,鄙视道,“那你带了这么多东西难道不也是为了吃吗?你自己一个人也吃得完?” 妇人生气道,“我只是生怕不够吃!” 顾留白笑道:“意思是你自个也未必吃得完?” 妇人用力的咬了一口油饼,恨声道:“我像你一样能吃吗!” 顾留白奇怪道,“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一半都不肯分给我?” “我不喜欢别人吃我的东西。”妇人不想和顾留白说话,但实在是生气,又憋不住,“这很难理解么?” “那你吃不完怎么办?”顾留白认真问道。 妇人道:“丢掉啊,还能怎么办。” 顾留白顿时严肃起来,“那你不是暴殄天物?长安城里哪怕是过年都有不少人吃不上肉,你看我平时都吃不到肉,这肉是何等金贵的东西,你居然吃一点就把剩余的全部丢掉?” 妇人一愣,她看了一眼顾留白,旋即就骂道,“骗子,看你就不像吃不起肉的样子。” 顾留白叹了口气,“我要是吃不起肉,我还用去偷药材出来卖?” 妇人看了顾留白好一会,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个修行者,你根本不是去偷药材的吧?你这个人不仅可恶,而且没一句老实话,真的该死啊!” 顾留白故意喝了一大口酒,还用力的砸吧,“这酒真的好喝啊。” 说完这句,他才看着被他气得又喘粗气的妇人,“那你看出来我不是去偷药材的,你还喊我小蟊贼?其实我一开始倒是觉得你是偷东西的贼,所以才故意吓唬你一下,想看看你包裹里藏着什么东西。” 妇人怒道,“吓唬就吓唬,看就看,谁让你真吃。” 顾留白一脸无辜道,“不是你让我吃的么,还非得让我全吃完,我年轻人,不能服输啊,腻死我我都得把它们吃完。” 妇人气呼呼的不说话。 她发现自己耍嘴皮子根本耍不过这个人。 顾留白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不是小偷,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从王府下人的住所里面偷溜出来,还钻墙洞,还带了这么一包吃的,这里还藏了这个小院子,你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大婶吧?” “婶你个头。” 妇人被顾留白一口一个大婶叫得恼羞成怒,“我反正不是窃贼就行了,我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情。” “我劝你做人不要这么凶,老是生气容易老。” 顾留白笑嘻嘻的说道,“你之前不是号称你说到就能做到?你再这么凶,我马上就让你食言你信不信?” 妇人觉得莫名其妙,“我当然说到做到,什么马上让我食言?”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道:“你刚刚还说,只要我吃得完你带出来的这些东西,下次你还请我吃一顿,下次什么时候都是我定,我现在如果说下次就是现在,你能再返回去拿这么多东西出来给我吃?” 妇人一滞,但也是不服气,冷笑起来,“我现在给你拿这样一堆东西出来,你还吃得下?” 顾留白笑了笑,道:“和你说了这一会话,又喝了这些酒,倒是又有点饿了。” 妇人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但更让顾留白觉得搞笑的是,她现在觉得下酒菜就只剩下那一张多油饼了,连恶狠狠的咬油饼的时候都是小口小口,都不大口了。 顾留白此时又注意到了她带出来的书册,一眼看到这些闲书画册封皮上的字迹,他顿时又忍不住乐了,“你很有品味啊,看的这些闲书都不错啊,‘无情花魁多情郎’‘狐妖与书生’‘霸道将军小娇妻’‘一夜风流债’,光看这些书名我就觉得指定好看。” 这妇人顿时脸上一红,但嘴上却凶,“我就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吃点东西,看些闲书怎么了?你非得打扰我?” “相请不如偶遇,这不是正巧撞上么?”顾留白看着这妇人脸上浮现起的红晕十分自然,就越发觉得她并非是易容,“你自个想想,这都宵禁了,我在一个没人的医馆库房里,突然有一个人从墙洞钻了进来,还提着一大包东西,而且真是小偷也就算了,关键这人还是弄了一大包吃的和用来消遣的闲书,还在这里弄了一个别具一格的院子,我能不好奇么?整个长安遇不到这样的人吧?” 妇人想想倒也是,但看着手中仅剩的油饼,她还是止不住的生气,“那你呢?那个库房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更没什么对于修行者而言有吸引力的东西,宵禁都已开始,你潜进这种地方去做什么?” 顾留白想了想,道:“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再告诉你我去那里做什么。” 妇人不乐意,道:“为什么不你先告诉我,非得我先告诉你?” 顾留白笑道,“因为哪怕你不告诉我,我通过这间院子,查查背后的关系,说不定也能将你查出来。但我不告诉你的话,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更不知道我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了。” 妇人又很生气,“你这人讲不讲道理,这地方还是我带你来的,你居然拿这地方威胁我,实话也不妨告诉你,你查这地方好了,最多查到最后发现是静王妃平时用来喝茶的地方,也查不出我来。” 顾留白认真的看着她说话时的神色,看到她说静王妃三字时都没有什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他便笑了笑,道:“其实我倒是怀疑你就是静王妃。” 妇人嗤笑出声,“我看你们这些男人是想静王妃想傻了,看见王府周围出现个女子,就都异想天开觉得最好自己遇到的是静王妃。” “可能吧。”顾留白发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也没什么破绽,他阴阳天欲经带来的精神方面的神通,原本可以感觉得出这人说话是否言不由衷,但似乎这妇人理直气壮的很,给他的感觉不像是说谎。 “其实主要是感觉你不像是王府的下人。”顾留白实话实说道,“而且做法也挺诡异,按理而言不说这些吃食,光是这五罐酒的确价值惊人,而且你自己都说了,这些酒很稀罕,那王府里面失窃了这些酒应该也不是什么小事。” 妇人被说得一时无法反驳,但旋即又好像有了新发现一样,也异常鄙视的看着顾留白,“我明白了,你鬼鬼祟祟的在那个库房里,是不是想偷偷从那里潜进王府去看静王妃?你是不是已经在静王府外面观察了很多天,知道那边防卫最为疏漏。” 顾留白顿时笑了,道:“我对大婶没有兴趣。” 妇人怒道,“我是说静王妃,不是说我。” 顾留白笑道,“我就是说静王妃啊,她再好看不也是大我好多岁的大婶。” 妇人这个时候也在极其认真的看着顾留白的眉眼,她也直觉顾留白没有说谎。 但她认真的想了想之后,却幽幽的说道,“你是不是以前从来没见过静王妃?” 顾留白道,“我当然没见过她,要不然怎么一开始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易容了的静王妃?” 妇人点头道,“那就对了,你要是见过她,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 顾留白愣了愣,“怎么着,你觉得我只要见过了她,就不会嫌弃她年纪大?” 妇人都被顾留白这句话说笑了,“你还嫌弃她?说的好像她看得上你似的,你有资格嫌弃她吗?” 顾留白哈哈一笑,道:“嫌弃还要啥资格不资格的,我现在就嫌弃她怎么了,有本事她出来打我啊。” “得了吧。”妇人狂翻白眼,“你别到时候和长安城里的男人一样,见了她眼睛都直了就算了。” “那我到时候眼睛要是不直你说怎么办?”顾留白也学着她,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妇人刚想赌气,但突然觉得这样反而更麻烦了,于是她冷笑道,“直不直的关我什么事,整得我好像和你想交个朋友似的,你最好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顾留白笑了笑,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喝酒人多一起喝更有劲,喜欢一个人呆着喝酒也就算了,这么大人了,不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吗?你看你这么大人了混的这么差,弄点东西过来吃都跟做贼似的,你要是有了我这样的朋友,我给你弄点这些吃的东西难道不是举手之劳?还需要你这么麻烦么?” 妇人眼睛一亮,颇有些心动,但嘴上却犟的很,“我就喜欢做贼似的不行?” “想吃的东西不少吧?王府里面就什么都有?”顾留白笑道,“光是这种油饼子,长安各种好吃的小铺子里,不同的馅就有至少不下二十种,你不想有个朋友帮你带?” 这妇人看着手中还剩大半张的油饼,瞬间就觉得不香了。 她憋了一会,憋出来一句,“那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长得又不好看,你又嫌弃年纪大的,那你在这里和我聊得起劲做什么?还朋友,你和长得好看的人做朋友不成么?” 顾留白哈哈一笑,“长得漂亮的朋友我太多了,我现在就想找个长得不好看的。” 这妇人顿时气得要命,手里的大半张油饼就朝着顾留白砸了过去。 顾留白接住油饼,笑道,“你还吃不吃,不吃我吃了啊?” 妇人气得肚子都饱了,刚想说不吃,但突然想到自己吃了小半张,这人要是真的把大半张油饼都吃了,那不是还吃了自己口水? 她顿时咬牙道:“还给我,我吃。” 顾留白倒是不知道她此时的小心思,随手就将油饼还给了她。 这妇人原本是想将这油饼丢炭火里烧了算了,但又有点舍不得,又觉得丢进去烟气肯定熏人,所以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吃了起来。 顾留白看着她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就又忍不住笑道,“其实和你开玩笑的,以前我的朋友其实没一个好看的,都灰头土脸皮肤开裂的,有个家伙还整天流鼻涕,经常蹭我身上他都不知道。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挑朋友还要看人长得好看不好看吗?这人有意思就行了。我就觉得你这人特别有意思,我看着你就想笑。” “笑你个头啊。” 妇人忍不住骂了一声,接下来却认真的问了一句,“你说外面的油饼还有什么馅?” 顾留白道:“那你说甜的,常见一点的就有白糖桂花馅、芝麻馅、豆沙馅、果仁馅、枣泥馅,就只有少数铺子做的就有红糖樱桃馅、椰丝馅,还有有个铺子的各种素菜拌了糖加上猪油做成的菜猪油馅料也很好吃。” “菜猪油馅料?”妇人没发觉自己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那能好吃吗?” “我也没吃过,还没来得及吃。”顾留白笑了笑,道:“但是和我说过的人说非常好吃,反正比什么白糖桂花馅之类的好吃,我看你不是连肥肉都不觉得腻,那你应该会觉得那种馅料又香又甜。” 妇人下意识的说了一句,“那可以试试。” 突然她脸上一热,发现有些不对,又下意识的岔开话题,“那咸的有什么?” 顾留白笑道,“那常见的就是各种肉馅啊,羊肉驴肉猪肉之类的,有的会剁菜馅进去,名贵一点的就是加了胡椒等香料的,有的还会在和油饼皮子的时候在里面加好些香料粉。对了,我有个朋友和我说,长安有一家酒楼的油饼子很有特色,按时节菜来的,桃花三月的时候做鱼馅油饼,金秋十月的时候做蟹肉蟹黄油饼。” 妇人又是咕噜一声,她对这些油腻的东西倒是似乎真的有偏爱,这被说得快连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她这性子似乎和少女似的,但她心思倒是机敏,“你这人也是刚到长安并没有多久?”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还不到一年呢。” 妇人犹豫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道,“你缺不缺钱?” 顾留白奇怪道,“这世上还有人不缺钱么?” 妇人道,“我可以给你钱,你到时候帮我买东西带来这里,但是你不能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而且你到这里来也要足够小心,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行踪。”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你非要给我钱,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妇人却是认真道:“你别觉得这是小事,你和我接触,弄得不好就有牢狱之灾。” 说完这句,她突然又想到更为重要的事情,凝重道,“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如果有什么别的作奸犯科的事情,我劝你还是走了算了,别和我扯上关系,否则到时候被查出来,倒霉的是你自己。” “那你也不和我说你到底是谁。”顾留白眉头微皱,“不过你放心,我是个好人,没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在身上。” 妇人又认真的想了想,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是好事,最好也不要知道,否则万一你被抓住,那后果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别想太多,我们之间又没什么事,就给你带点吃的,难道还能治我的罪?”顾留白一副义薄云天加愣头青的样子,道:“看你这样子,难不成是王府里头有人管着你,不让你吃这些东西?你不如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和我朋友想办法对付他不就行了。” 妇人摇了摇头,“你对付不了的,别节外生枝了。” 说完这一句,她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金灿灿的东西,竟是一颗金豆子。 “给你钱,明天你不要过来,你三天后开始到光福坊转转,然后接下来哪天你看到光福坊的水墨间挂出有冷香墨卖的招牌,你就给我先带几张油饼过来,甜的咸的,你觉得好吃的先带几张,还有,我要一只烤鸭,要这边布衣楼的,但不要提前买。” 说完这些,妇人又看了一眼天色,认真道,“就在这个时候碰头,我可以先在这里等你,你现买了烤鸭之后让他们赶紧包起来,那样过来的时候皮还是烫的,脆脆的才好吃。还有,他们的酱多买一份,那老板小气,给的酱很少。” “你还真是个吃货。”顾留白说了一句,收了金豆子之后就认真的点了点头,“放心,我都记住了。” 妇人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 顾留白笑道,“我现在都不问你是谁了,你反倒打听我了?” 妇人皱眉道,“不是这意思,既然…既然我们认识了,哪怕不管对方身份,总得有个称呼,我总不能教你喂喂喂?” 顾留白随口道,“我姓卢,你叫我小卢,卢小弟啊什么都行。” 他其实是去王夜狐留给他的那个院子之前,正好又在看天命楼那群人的一些事情,想到卢乐天王仁山那群人,他就随口说了姓卢。 妇人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然后她说道,“我姓沈。” 顾留白目瞪口呆,“沈?那不就是大婶?大婶,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第三百章 毛团落于身 妇人郁闷道,“随便你,反正不是大婶的那个婶。” “那我喊你沈姨算了。”顾留白随口就说道。 他反正觉得蓝姨和这妇人的年纪也差不多。 “随便。” 妇人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心里却想到,这少年姓卢,修为又不低,那应该就是城中卢氏的子弟,怪不得也不怕惹上事,看来之前自己有些事情倒是多虑了。 顾留白又喝了一口酒。 此酒甚是清洌幽冷,满口留香,但其实甚烈。 “你觉得王夜狐这人怎么样?” 喝了一口酒之后,他看着妇人问了一句。 这妇人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普通人。 今夜他的身世终于有了些眉目,虽然忍不住骂王夜狐打哑谜,但其实他心里对王夜狐多少有些感激。 妇人觉得他此时的神色有些异样,但也不多想,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道:“这人是个怪物。” “怪物?”顾留白眉头微蹙,“何以做出这两字评价?” “皇帝和他的兄弟们争夺龙椅的时候,他是支持大皇子的,并不支持皇帝,那按理算是死敌了。”妇人也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酒,“但皇帝登基之后,他还能好好在宫里呆着,一直到前些天才死,这就已经足够怪了吧。”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这好像倒不算怪,不是说他一直掌控着神策军和飞龙军?长安城里算他带兵最多,而且他本身又那么强,李氏肯定也害怕玉石俱焚。” 妇人这个时候彻底平静下来,她的眼睛就不显得贼溜了,眼瞳就像是一片静湖,“那倒也不是,按我所知,他就是知道李氏的一个核心秘密,应该是这秘密说出去就对李氏伤害特别大。” 顾留白的眼神倒是反而贼溜了,“大概什么秘密,你知道么?” 妇人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 顾留白直觉可以从她口中得知更多,于是故意道,“那用一个李氏的秘密换自己一生安稳,也不算怪吧。” 妇人却有些警觉,皱眉道,“王夜狐死都死了,你对他这么感兴趣做什么?” 顾留白看着她认真说道,“有桩疑案事关上代堕落观道子,我怀疑王夜狐知道隐情,但没来得及和他接触,他就已经死了。” 妇人也认真的看着顾留白,道:“任何有关堕落观的事情,你这样的年轻人最好不要想去探究,哪怕那事情再怎么和你有关,你也别去管,不然死得快。” 顾留白沉默下来。 他其实在想到底怎么说这件事。 但这妇人却觉得他是年轻人心高气傲不服气。 年轻人终归叛逆。 妇人忍不住就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李氏有李氏机要处?” 一听李氏机要处这几个字,顾留白就顿时更加确定这妇人在静王府之中的地位绝对不低。 他也不掩饰,点了点头,道:“知道。” “那你就应该知道李氏机要处是何等的厉害了。”妇人认真解释道,“李氏机要处之所以厉害,是因为李氏几百年的累积,李氏在前朝就是顶级的门阀,但李氏做派一直都是一样,实力都不放在明面上,都是露一小半,藏一大半。李氏机要处就像是一个宗门里头的精英殿,你只要看看现在的李氏,无数的外姓和嫡系在外面拼命,但他们真正得到的好东西,却都不是自个能够享用,而是都堆到这个精英殿里面。只有进入了李氏机要处,才能够得享李氏真正厉害的资源。几百年来,李氏一直都是这样。但我可以告诉你,堕落观也是这样的做派,而且堕落观积累的时间可能都比李氏还要多两三百年。” “堕落观厉害不厉害我当然清楚。”顾留白此时已经想好了,他看着妇人,认真道,“但如果有不得不查的理由呢?比如只有查了,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啊?”妇人吃惊得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心里十分惊喜。 没想到今夜还听到了一个八卦。 这卢氏子弟按年纪来看,应该是卢氏四房的卢乐天? 这人还很有才名。 但他其实并非卢氏四房所出? 顾留白一看这妇人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会错了意,不过他觉得这样也挺好。 “按我现在查到的线索,我亲生爹娘都已经死了。”他看着妇人,认真道:“而且只知道上代堕落观道子认识他们,但他们的死又和王夜狐有关。现在王夜狐这一死,线索就几乎全断了。除非能够找出更多和上代堕落观道子有关系的人,再从他们身上入手。” 妇人认真的看着顾留白的眉眼。 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顾留白眼底里的感伤掩饰得很好,但是她偏偏看了出来。 她心里突然有些同情。 越是同情就越是想劝,“这里面早已经是一笔烂账,你听我好好说,我知道的是,李氏当年虽然从大隋手里得了天下,但其实不就是击溃了大隋的军队,夺了大隋的疆域,但李氏那时候其实还不算是击败了堕落观。堕落观蛰伏起来,可能也就是觉得李氏比大隋的杨氏有用,只要大唐比大隋强,那他们觉得到时候掌控大唐,获得的好处就更多。李氏当然不是这么想,他们自然不想沦为堕落观的傀儡,但一直到上代堕落观道子崛起,李氏和上代堕落观道子相当于联手,才将堕落观真正打得元气大伤,不复当年之能。” 顾留白心中微惊,“李氏和上代堕落观道子是盟友?” 妇人轻声道,“一起对付堕落观的时候是的,但后来好像没见着李氏和这上代堕落观道子在一块,又分道扬镳了。按我所知,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事情,至少李氏机要处是不愿意提的,也不愿意别人追查,所以你要查和上代堕落观道子有牵扯的人,李氏机要处肯定不乐意你这么做,因为很有可能牵扯出李氏的什么秘密。” 顾留白默默地想,那按照这个意思,或许要从李氏机要处着手,才有可能查得快? 妇人见他默然,接着劝诫道,“你现在过得不好么?若是你生父生母还健在,或许你心中不甘,但若是你都确定你父母已经死了,我觉得这陈年旧事还是不要再去纠结了,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顾留白没有马上回话,他喝了一口酒,呼出了一口酒气之后,才看着她认真道,“不开玩笑,我认真问你,那这件事若是换在你身上,你真的就当做不存在,不去查了么?” 妇人沉默了一会,道:“我会当做不存在,因为我知道我没能力去查。” “算了,喝酒。”顾留白也看出了她眼底里藏着的感伤。 是啊,一个人手里头有金豆子,但吃这种东西平时都好像吃不到,都要做贼一样偷溜出来吃,还能有什么能力去查这种事情? 妇人点了点头,喝了一口酒。 “你酒量倒是不错。”顾留白看着她纹丝不动的脸色,真心有些佩服道。 这酒不只是烈,后劲也足,他若不是推动真气压制化解,他觉得自己一罐子下去都要晕。 “我天生能喝酒,酒对于我而言就是有味道的水。”妇人顿时有些傲然。 “厉害。”顾留白试探性的问道,“这酒肯定特别金贵,你连这种酒都能一晚上喝五罐,为什么好像平日里连个肥肉都吃不到?” 妇人看了他一眼,道,“有人管着我,觉得对我身体不好,所以平时坚决不会让我吃。” 顾留白道,“平时溜出来也难?” 妇人点头,“得找机会,老虎也总有打盹的时候。” 顾留白笑了笑,道:“听着真难。” 妇人也笑了笑,道:“这座城里,没几个人不难。” 顾留白一边喝酒,一边道:“王夜狐和堕落观有勾结吗?” 妇人道,“应该没有,而且他活着的时候,总感觉他有什么巨大的阴谋似的,但到死都没有,所以我才说他是个怪物。” “那你觉得玄庆法师是怪物么?”顾留白问道。 妇人摇了摇头,道:“他接近神明。” 听着这句异常简单干脆却十分熟悉的话,顾留白再次端详了她许久。 顾留白又喝了会酒,问道,“那你知道吕微凉吗?” 妇人顿时鄙夷的冷笑起来,“偷鸡摸狗之徒。” 说完这句评价,她倒是有些吃惊,“你连这人知道,看来你已经默默追查了一阵了,难不成今晚你到那药材库,也和追查你身世有关?”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我最近做梦老是梦见小时候好像见过一堵高墙,我一直在城里各处转,今天我觉得你钻出来那座墙就挺像我梦里的那座墙。” “还有这样的事情?”妇人吃惊道,“难道你小时候经常在那个药材库附近呆着?” 顾留白演技天衣无缝,苦笑道,“我就是这么怀疑。” 妇人总觉得这年轻人无头苍蝇般查肯定会招来厄运,她有些严肃道,“吕微凉这人口碑不好,我可以确定的是,当年因为他的出卖,导致上代堕落观准道子和她的朋友遭受伏击。事情就发生在上代堕落观道子刺杀了堕落观观主之后。” 顾留白心中一动,这么说来,外界传闻的上代堕落观准道子刺杀了堕落观观主应该是事实。 “我只是猜测,不负责任。”妇人又看着顾留白,轻声道,“我怀疑原本上代堕落观准道子刺杀堕落观观主虽然成功,但自身受了很重的伤,有人原本能够不为人知的将她护送出长安,但就因为吕微凉这人而导致被人发现了行踪。这背后说不定就是李氏,可能是知道这堕落观上代道子从堕落观卷走了堕落观最重要的一批修行典籍。” 顾留白深深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可能也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妇人凝重道,“这些猜测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牵扯到李氏,你自己也应该思量清楚,要不要不惜命的追查自己身世。” “多谢。”顾留白一口喝完了酒罐里的酒,然后将两个酒罐往她身前一推,“我酒量不好,这两罐喝不下了,还给你。” 和顾留白对视了一点,这妇人就知道顾留白要离开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顾留白也没说什么废话,告辞离开。 等到顾留白走远之后,这妇人也并未马上离开,只是拿起一本闲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看着闲书,很快喝光了两罐子酒,她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喝下一口酒的时候,她试着砸吧了几下。 她的眼睛微微一亮,这多砸吧几下,似乎还真的香一些。 …… 五皇子急匆匆的赶到明月行馆的时候,顾留白和裴云蕖,上官昭仪已经在静室里等着他。 这随叫随到,他一点都没有抱怨。 看着顾留白的脸色,他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老五啊,你说万一李氏和我有死仇,你帮哪一个?”顾留白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吓了一跳。 五皇子都慌了,“那我不是完犊子了。” 顾留白笑了,“你这算什么表态?”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还能笑得出来,就知道事态没那么严重,顿时略松一口气,“我这在李氏本来就不算什么,我帮哪边能起到作用?更何况在李氏看来我早就和你坐一条船了,你和李氏有默契还要,你要是和李氏成死敌了,那我恐怕是最快被李氏除掉的那个吧?” 顾留白也不说什么,直接就将那封裴云蕖和上官昭仪已经看过的信递给了五皇子,“你看看王夜狐和我说什么。” “四耳妖猫主人?” “你娘果然是上代堕落观道子?” 五皇子眼睛瞬间瞪大了,“我就觉得那黑猫这么配合周驴儿有点问题。” 但过了也就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却是觉得似乎这样来说反而更合理。 怪不得顾十五这么厉害。 他娘可是上代堕落观道子,连堕落观观主都杀了的人,他不厉害谁厉害。 “顾十五,王夜狐这上面也没说李氏和你有什么仇啊。”他只是狐疑道。 顾留白也没先回答他这句话,只是道,“我今晚上去了你梦中情人的屋子外面。” 五皇子老脸一红,“静王妃?” 接下来他才反应过来,“你去静王府那边做什么?” 顾留白也不隐瞒,道,“王夜狐给我留的屋子里头有条秘道,出去就是静王府的边上,然后我就看到有个妇人从墙洞里面钻了出来。” 他简单干脆的将和那妇人的状况描述了一遍,然后喷了口酒气,“静王府里头有没有这样的一个妇人?这人有没有可能是静王妃?” “静王府里面哪来这么一个奇怪的妇人?应该不可能是静王妃,静王妃怎么可能一点真气都没有。”五皇子皱着眉头道,“而且静王妃哪来这么厉害的易容术。” 说完他闻着这酒味,更加不解了,“这什么酒连喷出来的酒气都这么香?全长安的酒坊感觉都没这种好酒。” “静王府的人限制静王妃吃喝么?”顾留白听着他这么说,心中就越发觉得奇怪,他不死心的问道。 “怎么会?” 五皇子摇头道,“静王妃说一句话,不知道多少人会帮,她要是说静王府有人不让她吃喝,告诉我父皇,我父皇说不定将那人满门都抄斩了。” “那哪里来这么一个人?她和我说的事情,也不是一般人所能知道的,我感觉你姐怀贞都没有她知道的多。”顾留白认真的将那妇人所说的事情和五皇子说了一遍,然后道,“她说她姓沈,我感觉是敷衍我。而且我感觉得出来,她知道的隐情远比告诉我的多。” “奇了怪了。” 一提到静王妃,五皇子就来劲,都不用顾留白吩咐,他就马上认真道,“那我马上查查。” 顾留白也认真道,“那不如当年静王的死你也给我仔细查查,我现在怀疑是不是静王的死也牵扯到当年李氏和堕落观以及我娘的事情。” “好,还有什么事情没?”五皇子现在和顾留白也熟得不能再熟,一看顾留白此时的眼色,他就知道顾留白没啥要交代他的了。 顾留白果然摇了摇头,道,“没了。” 五皇子拔腿就走。 五皇子离开之后,顾留白走出了静室,他看向对面的屋檐。 夜色里,那屋檐上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他此时有种奇特的感觉,他知道那四耳黑猫就在那里。 想到王夜狐信纸上形容这四耳黑猫的话,他的声音都不自觉的柔和了起来,“来了就不要躲着了,过来吧。” 黑色的屋面上突然多了两只发亮的眼睛。 除了这两只眼睛外,都看不见猫身子。 但是屋面上却响起了喵呜的一声。 这一声显得十分的委屈。 “别怕,最近没有人看着。” 顾留白有些感慨的看着那双眼睛,招了招手。 那双眼睛瞬间以惊人的速度掠了过来。 一个黑乎乎的毛团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落在了他的怀里。 第三百零一章 李氏之龙脉 四耳妖猫拱在顾留白怀里,显得异常委屈。 就和普通黏人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倒是顾留白反而有点紧张。 这一个黑毛团一拱进他的怀里,给他的感觉哪里是一个黑毛团,简直就像是一座火山! 正喝着一碗牛奶的义成公主抿了抿嘴,问了阿史那将军这么一句。 “我可以成为你的通灵兽,但是有一个条件!”万蛇脑袋趴在浑浊的泥浆之上,用自己黄褐色的竖瞳盯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忍者。 生死关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做不到,那这回她们是真的死定了。 只因李徵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外面全是大内侍卫,个个武功高强,杀他易如反掌。 亚细亚帝国,东瀛帝国,罗马帝国,南楚帝国,西欧帝国,北燕帝国,大唐帝国。 正行间,晁盖忽然看见有一个道士,黑发短须,头顶上插着一把木簪子,身后背着一把宝剑,手里拿着一把拂尘一身白色的道袍飘飘欲仙。 天极殿向南,永巷路口,五百虎啸军丝毫不敢懈怠,紧张地与永巷南面、一直延伸到天安殿的一千熊扑卫对峙。 她左右看了看,又低声说道:“皇上看来不会再立太子,你要心中有数,多多讨你父皇欢心,若皇上有意于你,万事皆好,若有意老三,不妨除了他!”她语气舒缓,双眸平静,波澜不惊。 见她一脸疑惑,帝羲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淡然却坚定的说出自己的选择。。 冯氏端坐桌前,二人躬身施礼,也在桌前坐下,顺儿拴马回来,便在一旁侍立。 扬幂吐了吐舌头说道:“没关系啦,现在这里都是自己人!”说完又立刻看向林峰,兴奋的说道:“林峰,你的粉丝团正式成立了!名字就叫蜂蜜!我现在也是蜂蜜其中的一员了,你看!”说着手指指向电脑屏幕。 自己则是进了办公室去立马打个电话给所长,现在派出所里面来了两尊大佛,得罪谁也不是。 修竹自然是听不到紫檀的心跳,感觉声音大,也只是她太过紧张的原因罢了。 二吗,这些报社媒体也是出名了一波,毕竟和海军战斗之后全身而退,这也不是什么势力都能够办到的。 她这声“认输”一出口不要紧,却在顷刻之间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叶凡发现了钟城山的目光,手指探出车窗外,对着钟城山竖起了一根中指。 两百斤,两百五十斤,三百斤……这些数字越来越高,渐渐的,场中剩下的人也是越来越少。 鹤中将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至于为什么没说,是不好在这种时候扫了钢骨空的兴致,或是没有把握,鹤中将对此只字未提。 林默嘿嘿一笑,深藏功与名,带着陈紫涵赶紧走了,虽然还有记者想要拦截,采访林默,但是看着没啥机会,就去围攻魏大军、冯杰、易润、陈霖去了。 张将军没想到此行会这么顺利,急忙兴奋的命令部队放火……。,,。 回到杂役院后,杨叶直接来到了宝叔住处,刚走到竹屋门口,杨叶正准备说话,屋内便是传出了咚咚锵锵的声音,然后那令杨叶熟悉的声音便是在屋中响起。 高第差一点闭过气去,心道昨天你要当聋子不听汇报,今天你更是准备要当瞎子看都不看,有你这样当钦差的吗?既然你不看要我们写什么? 第三百零二章 宝贝就是我 真有这种事情? 顾留白直觉这里面有些诡异。 如果真是存在对李氏的气运极为重要的龙脉,他觉得他娘在给他和周驴儿讲的睡前小故事里面至少会提一嘴。 他们此刻不出手,不代表他们不想,只是更多的想做一个渔人之利而已。 “呼~呼~呼~”这不录还好,这么一录,睡在王保强身边的李辰,居然也毫不示弱的打呼噜,就好像是在和王保强较劲似得。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林奕竟然会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事儿重新提了一遍,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不由得死死的瞪着林奕,觉得对方这是在想要将他逼死。 西方某座沙漠杀出,一片突然出现的绿洲之中,同样出现数百名龙门弟子,在于各种妖兽厮杀。 “喂!你这个笨蛋,对老祖宗尊重点!”蛤蟆吉对着漩涡鸣子大叫着。 要是仔细发现,吴南就会发现这些老人中他们眼中有着浓浓的哀伤之情,在这种情绪中还有这深深的麻木与对命运的妥协。 呆呆的仰望着天空之中无尽倾斜下来的黑色灵压之雨,所有假面军团的众人全部都痴了,傻了。 “耶~~”杨蜜看见成功了后,这也非常的开始,陈诺听说通过了后,脸上这才稍微有点表情。 马丁·詹姆斯打量了下李天辰,他现在也不过是神级一级,修为境界和李天辰有天壤之之别,看不出李天辰的修为实力,再加上发现李天辰肉身血气强横,便以为是有狼人一族血脉的同族之人,便简单的施礼打了下招呼。 几个月前,郑馨儿跟着自己的外公一队人来到了雨林当中的墓地,这个墓听说是哪个王的儿子,还是病死的。 他一直忍着,忍到最后实在忍不了了,他松懈了自己的肚子,连着就是好几个毒气弹排了出来。 唐越清声音如同一只猫在轻轻用利齿挠抓地面,透着瘆人又低沉的撕裂感。 只不过不知道这家伙眼中的敌意为何呢?我是刚来吧?没得罪他吧? 深夜宫凌俊带了暗月往靖轩帝的宫里走去,二人到了门口,宫门大开着,锣鼓声和戏子吊嗓子的声音混做一块儿,有些烦躁。 他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他把自己老婆推向了地狱,把那个唯一对自己好的人推开。 流芳园正是夏成勋和涂氏住的院子,李妈妈口中流芳园的老爷子,自然便是夏成勋了。 “你还不能选择吗?当你在半夜做梦的时候,你会经历悔恨的痛苦吗?你有没有听到过流血的哭声,或看到过让你惊慌失措的场面?随着抱怨和质问,陆璇的声音越来越刺耳。 却是谢鸾因这些日子实在忧心着齐慎身上的毒,即便有高素娘看着,却也是睡不好,吃不香,这才在齐慎身上的毒解之后,便倒下了。 “说好的储物袋很稀少呢?陈琳师姐有,这羽泉师兄也有?”雪星然一怔,心中暗暗吐槽道。 乐谦现在仍然靠着家里,当一个不可一世的米虫,但齐宇回国之后就开始创业,虽也依着齐家,但也十分的难能可贵了。 知道毛彤彤会很难过。失去亲人的伤痛不是一两句话能安慰的。要想让毛彤彤打起精神,就得给她找事做。所以八爷才提醒了这么一句。 第三百零三章 绝世好黑猫 就这样,吩咐完甲吾之后,百里登风便离开了玄甲天龟族,不过却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来到了邪眸白虎族的族地。 这也得益于,叶寒的灵晶,若是没有这灵晶,叶家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十天时间内就提升到这般强悍。 叶寒从那洪老施展的拳法来看,这洪老的拳意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了。 起初的时候,还只是一朵火焰围绕他旋转,过了许久之后,才啪的一声爆开。但是爆裂的火焰并没有散开,反而不停蠕动,最终,从中钻出一丝银色的光芒,并不刺目,只有发丝粗细,但充满灵性。 然而此时此刻,一些有心人却似是隐隐想到了什么,选择默不作声,闭口不言。 叶翎儿此刻已经一脸苍白,嘴唇已经干裂,完全没有了先前那副样子,宛若一个受伤的乞丐。 这里以前一定是当做店铺的,一些家什都还在。凌渡宇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些各种品级的仙宝。让梅飞雪明天开门换成仙石。 若是普通雏儿,听着龟公的报怨,再被一通甜言蜜语轰炸,早就迷的五蕴三倒,真以为龟公口中的姑娘对他一见倾心,念念不忘了。 因为富山没有儿子,所以就把吴刚当作自己的接班人培养,甚至在吴刚成年之后,就将他安排进了富氏集团工作,现在已经做到了副总的位置。 螭头直接掉落在岳东的手中,螭头到手后,岳东不由感慨,建造这赑屃石碑匠人实在太厉害了,他敢肯定,如果强行斩断赑屃的螭头的话,一定会有想不到的机关触发,周围的人绝对会尸骨无存,螭头也会自毁。 沉浸在音乐中的王清歌,他就是这种感觉,所以他清醒过来后,还是很震惊的。 她本想收拾东西带着儿子回娘家,但抬头看着太阳即将落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打消了念头。 只是让李红万万没想到的是,王雪彤还真的,是跟王清歌有着不一样的关系。 甘斓轻笑了一声,从包里拿出口红,走到镜面前补了妆,然后用口红在那枚唇印旁边画了一颗爱心。 王雪彤开口唱出了这四句后,直接让在场的其他人都震惊不已了起来。 刘猛平时虽不喜欢王氏经常惹事,但今天爹和娘的决定确实有点偏心。 “那你觉得应该叫什么才好?”他没有先说,而是反问了一下她。 所以大军迅速开拔,几乎是争分夺秒就撤出了九里岛,迅速朝着兔碗进军。 这声大喝不可或缺,既可以威慑敌人,又能够提升己方士兵的士气。 “是!神官大人!”情报员暗自抹汗,连滚带爬地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叶振也看到这一细节,乔奇图刚刚那个表情,很明显黑衣人事件应该与图叔有关,叶振摇摇头,坚信自己。 波尔将两人送到门口便不再进去了,只是为二人打开了玄关的门后就化为一阵阴风离去了,显然莱恩哈特已经发布命令让他不要进去了。 1号新兴能源是四方能源公司研制出来的新兴能源,取名“1号”。在我们政府和四方能源公司经过数轮谈判之后,四方能源公司同意把这个1号转让给国家。 叶振点头,起身下楼去洗澡。因为有点晚了,加上天气比较冷,洗头容易感冒,不好干,叶振就没有洗头,洗白白身子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江宁宁已经休息了,叶振就在旁边自己的地铺睡觉。 “我是你师父,我扶你去休息!你喝醉了!”圣尊要扶他,他居然还反抗,一直说自己没有喝醉,说自己还要喝,还要舒舒服服的喝下去。 圣尊的话不说没有道理,你认为你是他们的朋友,他们觉得你是恶魔,你是他们一切不幸的开始,你让他们觉得世界极度不公平。 进去的人不见了,而之前他们明明看到后面有三株白杨树的,现在呢?却成了一片灌木丛。 而当他再回头一看,发现那些黄绿色的液体,居然已经把树干腐蚀出了一个大坑。 “真的!在哪里,是什么?”素冷激动不已,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近百年。 虽说已经将一切安排好,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广平王是出了名的暴戾,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要赔上的可是整个相府里的人命。 “你害怕了哈哈哈!你害怕了你怕慕青哥哥被我抢走你怕了你怕了!”林萱莹几乎陷入癫狂,脑海中回荡着的满满都是慕青冰冷的眼神与无视。 苏离顶着男人的相貌,用着男人的声音,无比幽怨哀愁的问经纪人。 第三百零四章 高处不胜寒 披着一件厚披风的顾留白走上大雁塔的时候,玄庆法师没看着大雁塔外面,就看着楼梯口。 看到黑团团在披风里露出个头,他就朝着黑团团伸出了手。 黑团团就跑了过去,在他的身边蹲着。 谁都挡不住这种小萌物啊。 看着玄庆法师撸猫的样子,顾留白叹了口气,然后在玄庆法师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道:“我知道我娘是上代堕落观道子了。” 玄庆法师居然没和他说话,看了黑团团一眼,黑团团就比画,“王夜狐和他说的,不是我和他说的。” 顾留白呵呵一笑,“原来玄庆法师也不是什么都能知道啊。” 玄庆法师的声音在他脑门里响起,“你这不是废话?” 顾留白一转眼脸上就没笑意了,可怜兮兮的问道,“我爹是谁?” 玄庆法师回应道:“不知道。” 顾留白装可怜失败,顿时郁闷道,“我觉得你说谎,我感觉王夜狐都知道。” 玄庆法师淡然回应,“他知道的也未必就准确,幸亏没大嘴巴告诉你,否则很容易给你误导。” 顾留白知道玄庆法师的话每个字都值得斟酌,所以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听着,然后接着问道,“你们当年和我娘是不是有什么约定?所以我回到长安之后,你们都不告诉我这些事情,甚至连遮幕法会是你们三个人弄的你都不说。” 玄庆法师直接摇头,“没什么约定,只是我尊重她的决定,她想这么做,我自然不能拆穿她。她觉得这么做对你和她都好,那我也就说服自己,有些事情你太早知道没什么好处。” “她觉得这样对我好么?” “你们这些人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顾留白苦笑了一下,他这次没有和玄庆法师唱反调,他渐渐平静下来。 既然玄庆法师都认为应该尊重她的决定,那他到了此刻,也终于能够说服自己来尊重她的决定。 不要心急。 “李氏是不是真的窃龙得天下?”他看着晨光里的玄庆法师,问道。 “没必要去追究这个,也没必要去追究李氏是否真的血脉三代衰。”玄庆法师看着此时的他,眼中有了些宽慰的神色,“大唐这个国度归李氏掌管,大唐的史书怎么写,现在全在李氏手里,但你将李氏看成一个王国,李氏机要处就是李氏的中央管理机构。我可以告诉你,李氏的事情你最好一样都不要信,李氏机要处自存在的一天开始,就始终有一个机构专门做这种编造故事的勾当,而且他们编造的故事,有些对李氏是有利的,有些反而是抹黑李氏的。但等到李氏的敌人真信了这些,就很容易一头钻进他们的圈套。他们编造故事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相应的后招在等着了。” 看着听得异常认真的顾留白,玄庆法师笑了笑,他的声音接着在顾留白脑门之中响起,“林甫算是大唐里面有智慧的人了,然而一个人的智慧,怎么能和许多代人的智慧相比呢?能够进入李氏机要处的,都是些真正的天才,而且是经历过严格考验的天才。” 顾留白先记住了这些话,然后开口道,“王夜狐给我留了个密室…”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玄庆法师打断,“那密室不是王夜狐给你留的,本来就是你娘当年用来藏你的密室,他只是将那密室保留下来,告诉了你有那个密室而已。”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你方才和我说一个人的智慧无法和李氏机要处这么代人的智慧相比,但我一进城,王夜狐就已经觉得我就是我娘的传人,但你只是示意黑团团那么一弄,李氏机要处反而就觉得我不是了?” 玄庆法师笑了,“我不是说李氏机要处不如王夜狐一个人聪明,只是王夜狐这人唯心,凭感觉。但李氏机要处自己编故事太多,他们对任何故事都不相信,他们的行事方法都只讲究确实的证据,很多证据表明你不是,那他们就觉得不是,不会再用唯心的方法去怀疑和推测,但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没错啊,你以为就我一个人帮你遮掩吗?王夜狐既然觉得你是,他又不想让李氏知道,你难道觉得他没有帮你遮掩?道宗里面,你那冲谦师兄是帮不上什么忙,但你怎么知道别的人没帮你遮掩?” 顾留白悚然一惊,想到一个可能,“白云观?”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接着回应道,“你想想,王夜狐是何等样的人,再加上我,再加上道宗,或许还有很多厉害的人物,都在其中使力,这些人加起来,那和李氏机要处还是能够比比的了吧?要不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的智慧,就能和李氏达成这样的默契?”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浅薄了。” 玄庆法师看着他,平静回应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来长安,王夜狐可能还不会想要迎着李氏的想法走到这一步?以他的能力,和林甫也不用联手,稍微勾兑勾兑,那李氏又怎么敢动手?那夜他去兰陵坊之前,就已经通过沧浪剑宗和你的比剑,对你进行了最后的试探,如果试出来的结果让他失望,那他应该也不会选择就在那晚上离开这世间。” 顾留白怔住。 玄庆法师淡淡的笑了笑,道:“那些真正已经站在高处看人间风景的人啊,对于这个世间都有着自己的看法,王夜狐他倒也不是想用自己的死成全你,他只是觉得你来了,他也没有必要和李氏机要处耗着了。他觉得你一来,他一倒,你就像是顺理成章接了他的班,说实话,他虽然没教过你一招半式,但在他自己看来,你倒无形之中像是他的真传弟子,他觉着你注定是要做他在做的事情的。” “他做什么事情?”顾留白微微皱着眉头,道:“和李氏机要处对抗?” “这大唐虽然是李氏掌管着,但这大唐不是李氏一家的心血,盛世的大唐,是很多人的心血,很多人为了想要见到这样前所未有的盛世,都宁愿把自己的命都给出去了。”玄庆法师安静的转过头去,看着晨光之中的街巷,看着那些在春风里安静摇摆的炊烟,“李氏机要处监管着李氏,那谁来监管李氏机要处?谁来看李氏机要处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长安坐在高位的人物,个个想要掌控更多的权势,但又有哪几个人敢和王夜狐这样?其实王夜狐以前也没这样的心气,只是机缘巧合,风推浪涌,他成了这浪尖上的人物,又拥有了这样的实力而已。” “他之前看上去要对抗的是李氏机要处,但实际上,他这样的人物,是这世上哪个最强,哪个最没有人能够看管,他就要对抗哪个。” “天下就是一副大棋局,那棋盘上,有白子,总也得有黑子?有人站在光明里,那注定就有人站在黑暗里。如果一副棋局上只有白子,那不就彻底乱套了?” 玄庆法师说到此处,又看着顾留白,“世人都看不懂王夜狐,不知道他这一生到底是做什么,但你却不能看不懂王夜狐,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气魄,那你恐怕一辈子都到达不到你娘的高度,更不用说能超越她了。” 顾留白认真的记住了每一个字,但忍不住吐槽,“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这些话?” “饭要一口口吃,慢慢来,不着急。” 玄庆法师看着顾留白,平静回应道,“也不用怪你娘没问询你的想法,其实像你这样的人,一出生,你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你哪怕不愿意接触长安,不想管这些事情,你也会被风浪推到前头。” “这我明白。”顾留白平静道,“就像我不可能不管周驴儿,不管我娘的过往一样。而且人都会想着去美好的地方,谁不想来长安呢?至于来了之后,会经历什么,会喜欢还是会失望,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玄庆法师温和的笑了笑,“所以你娘,梁风凝,郭北溪这些人带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会令王夜狐失望呢?” 顾留白也笑了笑,然后又认真问道,“那密室里有座红色小塔,王夜狐说那是神通物,那是什么样的神通物你应该知道?” 玄庆法师点头,道:“那东西不难查,五皇子怀贞都能查得出来,那东西叫做镇祟塔。” 看着顾留白求知欲爆棚的眼神,他也不打哑谜,直接解释,“顾名思义,它最大的功用就是镇压邪祟。” 顾留白苦笑道,“这邪祟二字就有点玄妙了。” 玄庆法师回应道,“神通物在于神通二字,这些法器原本也是在神通法门盛行时盛行,绝大多数都是那时候炼制出来。炼制神通物,要么就是想多种神通对付人,要么就是怕被别人的神通害了。很多神通物都是为了克制对头的神通。神通法门不都是极致的追求精神力量么?很多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能害人的精神力量,在过去就叫做邪祟,邪祟里面大多数都是修行者用的各种手段,比如有些修行者能够凝练残魂,有的能够杀死一些生灵采集怨气凝煞,但也有的是某些生灵或是某些人的精神分外强大,只要起了一些坏心思,因为精神力量特别强大,就能够形成这种类似邪祟的东西。这镇祟塔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镇压这些邪祟。” 顾留白现在已经习惯玄庆法师的谈话方式了,他听得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东西放在婴儿房里,当时我就是那个婴儿,玄庆法师,我怎么觉得你这意思那镇祟塔就是用来镇我的?难不成我就是个大邪祟?” 玄庆法师也被他说得笑了,“你一个婴儿什么邪祟?最多就是有邪祟害你,或者你被施了什么邪祟手段,你娘就要用这镇祟塔守着你,不然你活不下来。” 顾留白怀疑道,“要么我一开始就被我娘的仇人下了某种厉害的邪祟手段?” 玄庆法师平静道,“我不是什么都知道的,这些也就是我的推测了。” 顾留白道:“那密室里还有条秘道直通静王府外,你知不知道?” 玄庆法师回应道,“密室有个密字,这意思就是这是秘密,我不去钻那个密室,我怎么可能知道。” 顾留白笑了笑,道:“那昨晚上我沿着秘道出去,到了静王府的边上,结果遇到一个自称姓沈的妇人,这事情你知道吗?” 玄庆法师摇了摇头,道:“静王府周围都是李氏机要处的地方,我一般不看,而且李氏机要处的人也会用各种手段防止别人看,我就算要看也未必看得见。” 顾留白看着今天玄庆法师好像很乐意说话,他便仔细描述了一下自己和那名妇人撞见的经过,以及接下来那妇人带自己去那个院落之后所说的一些话,然后认真问道,“你觉得这人有没有可能是静王妃,如果不是,那这人有可能是谁?”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回应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不看静王妃。” 顾留白一愣:“为什么?” 玄庆法师句句话里有话,但他直觉这句特别严重。 玄庆法师看着顾留白接下来的眼神就知道他会错了意。 他便淡淡笑了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我看了她都会心动,而是因为静王妃此人牵扯太多人的因果,我看她便不知道要增添多少因果,而且她身上有神通物,感知到的东西也不准。” 顾留白皱起眉头,“那有没有可能我见到的就是静王妃,我对于她的判断也受神通物影响?” “这我不能猜测。”玄庆法师道:“只是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你现在修的法门神通小成,哪怕是神通物要影响你的精神也没那么简单。而且你没觉着你已经被别人的言行所影响?” 顾留白一愣。 他很快醒悟了。 自己老是怀疑那妇人是静王妃,固然是因为她知道的隐情很多,但好像有另外一层原因,是因为五皇子等人总是对他描述这静王妃是何等令人惊艳,是如何如何的美,连皇帝都念念不忘,祸国殃民的姿色。 “要不是五皇子等人对我说了她如何美貌,是如何毫无争议的长安第一美人,我可能也未必会如此上心。”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玄庆法师道:“受教了。” 玄庆法师没有再回应什么。 他旋即就想到了龙婆,“玄庆法师,龙婆她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玄庆法师道:“哪来的龙婆?” 顾留白一愣。 这时候黑团团却觉得这题它会,比画着给顾留白解释,“玄庆法师的意思是,他压根都没法看到龙婆,所以他怎么会知道她是什么人。” “她动手杀吕微凉的时候也看不见么?”顾留白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说完就反应过来,那天晚上玄庆法师也被李氏的人给看着,他原本就看不到那晚上发生了多少事情。 不过平时连玄庆法师都看不到龙婆,那说明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龙婆应该是和玄庆法师类似级数的人。 “黑团团和我说,我娘离开长安之前,倒是经常和皇帝还有两个戴面具的人密谋,那两个戴面具的人什么身份,你能说吗?”顾留白现在知道玄庆法师不说是因为尊重他娘的选择,但这些事情,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 “我可以告诉你里面有一个堕落观的,但另外一个不知道,这两个人现在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是不在长安,还是有什么厉害的法门,至少在你娘离开长安之后,我从未见过这两人。”玄庆法师平静回应道。 顾留白有些吃惊,“密谋的人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堕落观的?” 玄庆法师笑了,“堕落观里既然出得了你娘这样的人,那出个别的异类又算什么。李氏、堕落观这种门阀、大的修行地,里面有些不同想法的修士很正常。李氏机要处将大隋无名观叫做堕落观,你就觉得堕落观个个堕落不堪么?” 顾留白叹气道,“不是我头脑太简单,而是长安城里人太复杂。” 玄庆法师看着顾留白前后的变化,就知道自己给他上的这堂课让他又是受益匪浅。 他再次转过头去看着长安的街巷,在结束这次谈话之前,他又在顾留白脑门中发声道,“我有个问题,也只是我的疑惑,你说一条龙…一条极其强大,大隋朝以举国之力拘禁,又抽血般耗着民脂民膏养着的一条龙,你说李氏融龙血以修神通,得延续三代的血脉之力,且不论这个传闻是真是假,那你说除了龙血,那龙肉,龙骨,精魄……就都没有用了么?” 顾留白呼吸骤然一顿。 玄庆法师摆了摆手,已经示意他可以在滚蛋回去的路上仔细去想这个问题了,但等到顾留白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时,玄庆法师自己倒是没忍住,又提了一句,“你说长安城里,就算是杀猪吧,那也是先放血,但放出来的猪血,那对于一头猪而言,也算是最不值钱的部分吧?” 第三百零五章 史册留吾名 玄庆法师每句话都有深意,都值得好好推敲。 但顾留白知道,玄庆法师说猜测,那就真的是猜测,说疑惑,那就真的是他的疑惑。 但无论是猜测还是疑惑,但都太有道理! 长安随便一个菜市场肉铺子里,所有猪身上能用来卖的东西,哪怕最便宜的猪下水都比猪血旺要贵。 随便弄点猪下水煮个卤煮,都比猪血汤顶饿不是? 而且听玄庆法师这些话里的意思,且不管李氏偷龙窃天下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至少玄庆法师所知的故事里,李氏是融龙血得血脉神通。 那么玄庆法师的问题就来了。 龙血用了,那龙下水龙肉龙骨去哪了? 而且顾留白怎么着都觉得玄庆法师听到的故事细节更多。 李氏用黄龙天师法门,确定是只用了龙血? 顾留白带着黑团团下了大雁塔,走到自己的马车前时,他觉得玄庆法师可能都已经得到了一部分印证,否则他不会这么说。 “十五哥十五哥!” 他垂着头刚想上马车,就听到了周驴儿的声音。 他一回头,就看见兴高采烈的周驴儿从寺庙门口飞快的跑过来了。 顾留白一见笑嘻嘻的周驴儿就心情大好,“周老板,最近你忙得过来吗?” 四耳黑猫和周驴儿本来就是熟人,但之前它知道周驴儿和顾留白的关系,所以对周驴儿也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在它都能偷偷跟着顾留白了,听到两人这么亲热,它就也从顾留白的披风下钻出个脑袋,伸出个爪子打了个招呼。 “啊?”周驴儿见了它顿时有些吃惊,“你怎么在十五哥身上?” 在顾留白看来,周驴儿也像是自己娘养大的半个儿子,有关自己娘的事情,他自然要第一时间告诉周驴儿,所以他招呼周驴儿先跟自己进了马车车厢,然后认真道,“王夜狐给我留了点线索,玄庆法师这里也印证了,我娘就是上代堕落观道子,黑团团以前就是我娘养的。” 周驴儿瞬间就感到高兴。 “怪不得她这么厉害!” 他一点都没觉得堕落观道子这身份有什么不妥,就只是觉得终于有点眉目了,打心底里为顾留白感到高兴,但想着这么好的长安,他娘却也回不来了,他就又瞬间眼泪汪汪的。 “原来它叫黑团团。” 他抹了抹眼泪,看着四耳黑猫,道:“你是他娘养的,我也是他娘养的,那我们就差不多是亲兄弟了,我们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黑团团认真的点了点头,脑袋左右在周驴儿的身上蹭了蹭。 周驴儿刚刚抹完眼泪,突然就又想到好笑的事情,咯咯的笑了起来,“十五哥,今天一早上我看见陈屠的老婆了,哈哈,所以我才急着过来找你和你说话。” 顾留白顿时也好奇起来,“你一大早不在你的铺子么,你在哪里见到陈屠的老婆?” 周驴儿笑道:“就在我的铺子啊,最近长安城里等着下葬的人太多了,我那生意太好了,结果一早上陈屠的老婆就到铺子里来了,原来她已经在陈屠的店铺里头帮忙,她来我的铺子是问问能不能和我们做生意,推销陈屠店铺里头的香烛纸钱之类的。” 顾留白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觉得陈屠老婆怎么样?”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陈屠很有眼光呢,我觉得很好啊,感觉能把陈屠照顾好。” “哈哈哈哈!” 但是突然之间,他又乐不可支,笑得在马车车厢里打滚。 “怎么?”顾留白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哈哈哈!”周驴儿有点喘不过来气,“十五哥,真被你说准了,你猜怎么个事情,陈屠真的去杀猪了,不是过年帮忙杀一两个猪,而是被他们的一个街坊请了过去,专门杀那种难杀的大猪。” “噗!” 顾留白顿时也笑得有些岔气。 两个人毕竟都年轻,疯子一样笑了一阵。 过了好大一会,顾留白才安静下来,认真的看着周驴儿,“周驴儿,我也不知道你们佛宗的祈福消孽到底是怎么弄的,好像长安的有钱人都会供奉些香火之类,你问问神秀哥,帮陈屠弄个这样的东西,然后你和陈屠铺子做生意,该正常做正常做,但里头的盈利你拿出来,让神秀哥他们帮陈屠和袁秀秀积点功德。” “好嘞。” 周驴儿反正一向心大,他对顾留白安排的事情反正一向只管做,不会去想为啥要这么做。 “我娘这事情和黑团团这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连神秀哥他们都不能告诉。”顾留白又看着周驴儿认真交代。 周驴儿点头,“我指定不和别人说。” 顾留白想着陈屠,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周驴儿,你陈叔最好面子,他都肯定知道去杀猪会被我们笑,但他还是去了。” 周驴儿一愣,“他到了长安之后就脸皮厚了?”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他是真放得下以前那些事了,就真的愿意做个普通人了。我就是担心他不在江湖,江湖却还是找上他,有些关于命数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陈屠既然愿意帮袁秀秀担着,他的事情,我也愿意帮他担着。” 周驴儿拍了拍胸口,道:“我也愿意。” 这时候黑团团却是伸出爪子,阴阳了一下周驴儿,“城里的老鼠还啃他们家蜡烛呢!” 周驴儿汗颜,“以后不会了,要是还有敢啃的,你让你的猫小弟们教训它们。” …… 安知鹿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城隍庙里。 泥塑的城隍爷坐在殿中的石台上,一脸慈祥的俯瞰着他。 两边从殿顶垂下的红色垂幔就像是他梦里面的血河。 他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剧烈的疼痛就彻底让他恢复到了清醒的状态。 幸运的是,他身上该有的零件一样都没有少。 不幸的是,他感到自己背上的箭创深处开始有些腐烂。 为了和大唐的军队对抗,为了让大唐军中的勇士感到畏惧,幽州这边的山匪会用很恶毒的手段,比如在兵刃上涂抹蛇毒,在箭矢上涂抹粪便。 他中的这些箭矢,明显就这些山匪做了手脚,所以他伤口上的伤药都没有能够阻止他血肉的腐烂。 这样的伤口恶化很容易让人死去,但醒来的安知鹿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情绪。 他的身体里再次产生了那种强烈的自信。 要么就已经死了。 能够醒过来,就说明他死不了。 他几乎是一点点的挪动着身体,让自己的气血活动看来,然后用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慢慢的坐了起来。 他看到这座大殿外的空地上直接用雨布遮掩起来,下方放了不少床榻,床榻上明显安置着许多伤员。 “安哥儿醒了。” 突然之间,有惊喜的声音响起。 有两名医官和数名军士很快冲了进来,看着其中的两个熟悉面孔,安知鹿笑了笑。 “安哥儿你的命真硬!”那两名军士喜极而泣,但冲在最前的两名军中的医官却是大声呵斥,“不要乱动,小心缝线的伤口!” “没事,我小心着呢.”安知鹿冲着这两名医官笑了笑,“就是背后的箭伤有点不妙。” 这两名医官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都瞬间充满了敬佩。 像他们这种人,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的人见过不少,但他们从来没见过刚刚清醒过来就这么若无其事,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的人。 这两名医官也是每日都有仔细查看安知鹿身上的伤口,那箭伤的情况两个人都清楚得很,当下一名年纪略长的医官出声安慰道,“安将军你那箭创是有些麻烦,但有批药今天午后就会送过来,里面有这边的几个贵人帮你特意拿来的几种专治箭创腐毒的药,安将军你身子如此强健,我觉得问题不大。” 安知鹿笑了笑,道:“多谢两位兄弟照料。” 两名医官见他神色自若,心中更是佩服,当下都行了一礼,道:“这是我等应该做的。” 也就在此时,殿外响起许将军许将军的问好声,伴随着安知鹿熟悉的脚步声,一尊肉山遮挡住了殿门口的阳光。 安知鹿冲着这尊肉山笑了笑,道:“应该没给你丢人。” 许推背也笑了笑,“你小子还能笑得出来?” 说完这句,他对着殿里的医官和军士摆了摆手,“你们先行出去,我要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等着这些人退下,他才走到安知鹿的床榻之前,又看了看上方始终在俯瞰着安知鹿的城隍爷,他忍不住就又笑了起来,“渔阳郡这些乡绅富商做事情倒是有点意思,他们把你摆在城隍爷的面前,还和城隍爷说,如果救不回来你,那他们就要按你的样子塑个城隍爷,就要让你做这渔阳郡的城隍爷了。估计这城隍爷骂了这些人好多天了,哪有这样威胁城隍爷办事的。他要是保不住你,自己的庙都得让给你了。” “怪不得我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这城隍爷看着我的样子和平时看我不一样呢。”安知鹿笑道:“渔阳郡这些乡绅富商倒是的确有意思,怪不得华节度使不去和幽州城里的那些人商量,非得和这里的这些人商量。” 许推背仔细看了看安知鹿,确定安知鹿不是回光返照的样子,他便接着说道,“你脑子里的幽州城和渔阳郡的地位得倒一倒,现在是幽州城那边管着这边,但这是大唐的行政区划有所调整,在大隋朝之前,现在的幽州城得归这里管。现在幽州城有钱有势的人,都只是后起之秀,而且虽说现在渔阳郡的这些氏族未必比幽州城的氏族有钱有势,但两边的祖上不一样,幽州城那边的氏族祖上要么是富商,要么就是长安那边归乡的官员,但渔阳郡这边的氏族祖上几乎都是打仗的。”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听得认真的安知鹿,接着说道,“根底里不一样,想法也有很大差别,幽州城里的大多数氏族在安稳之中求财,他们心里自然不太想将人力财力放在支持打仗上,但渔阳郡这边好多氏族其实好多代都是打仗之中求财,家训都不一样,所以其中有部分氏族甚至听着打仗反而高兴,很乐意跟着我们一块干拿好处。” 安知鹿点了点头,道:“我懂了。” “这些人还很讲义气,不怎么怕事。”许推背自嘲的笑了笑,“这次是我和华怀仙他们棋差一着,反而差点给这些贼人给玩死,但错有错着,倒是也成全了你,华怀仙还故意让你倒在庙门口,倒在他们眼皮底下,但实际上这城里厉害的人一个都不傻,这些山匪杀进城之后,你做了什么,起了多大的作用,他们心里清楚的很,你对他们都有救命之恩,等你好了,你和他们走动走动,你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你要记住,有时候你在地方上带兵打仗遇到难处的时候,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些人帮忙起来可比长安那些贵人快。” 安知鹿咧了咧嘴,笑道:“记住了,原来行军打仗可不只是凭着一股勇气就成,很多时候打仗打的都是人情世故。” 看着安知鹿知道箭创有问题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许推背眼中也出现了一丝异芒。 “打仗这东西归根结底打的就是钱财,在天底下哪都一样。吃得足够好,给的军饷和赏钱只要能够按时足数发放,那损失的兵员都能很快补回来。李氏能得这天下,还不是当年出钱支持李氏的人多?” 他看着虽然嬉皮笑脸,但明显认真记着他的话的安知鹿,淡淡的说道,“华怀仙之前还觉得你年纪太轻,爬得太快难,但这段时间他看着你和下面的人打成一片,看你带兵的能力比他手底下那些老军还强,他对你的看法早已改观,再加上你这次又和他并肩作战,接下来你应该会升得很快,他不会故意压着你了。但关键还是要看你的命,我也不是故意吓唬你,边军生龙活虎的人多得去了,但好些人就是中了一箭就治不好。你没事好好用用真气,多驱驱那里的腐毒。” 安知鹿再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当然清楚,然而当许推背让他安心在这里养伤时,他却摇了摇头,道:“现在我就要出去。” 许推背微微一怔,“有什么着急要办的事情,让人去办就行了。” 安知鹿摇了摇头,他尝试了几下,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等到站起来之后,他才看着微皱着眉头的许推背认真说道,“我对我自个有信心,但带兵这种事情,不能我自个一个有信心,要让跟着我的人都有信心,您能在黑沙瓦那种地方活下来,到了幽州,但凡跟着你的兵都觉得你不可能会输给这些小山贼,您之前指挥打仗,我看没打你就已经赢了。我也得给跟着我的那些人一种信心,我要让他们觉得,没什么伤能让我萎靡,没什么伤能弄死我。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只要多发生几次,别说是跟着我的这些人都有信心,我的敌人听着我的名字就会害怕。” 许推背笑了笑,他的眼神里那种担心早就没了,有的只是满意。 他原本还想提醒安知鹿披个衣衫,但旋即却又自嘲的笑了笑,发现自己反倒像是个优柔寡断的老父亲了。 这安知鹿现在就是要浑身药布让人看看他伤得如何重,他身上那箭创到底怎么个要命法,但就是这样他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再过些天箭伤好了,他打仗起来又是冲杀在前,那这声名就已经站住了一大半。 只要这小子命硬活得好好的,接下来华怀仙肯定就会让他带更多的兵了。 许推背负手走出去的时候,听着身后越来越稳定的脚步声,也忍不住直摇头。 他在边军这么多年,这样的厉害角色他也就见了安知鹿这一个。 “安哥儿!” 浑身药布包得和粽子似的安知鹿一走出城隍庙,果然引起了阵阵惊呼。 “安哥儿,你这还不好好歇着?” “快,别着了风寒。” 听着这些声音,安知鹿却不在意,哈哈笑道,“这些都是小事,我在殿里头睡着的时候,我听到城隍老爷在我耳朵边讲话了,你们猜怎么着?” “真的假的?”一群人笑了起来。 安知鹿打仗起来虽然身先士卒,但他平日里和下面的人都没什么架子,都以兄弟相称,所以熟悉他的人也一点没有距离感。 安知鹿笑道,“我都睡着了,哪知道真的假的,但我分明就听到了,城隍老爷在我耳朵边说,我们大唐啊,哪怕只要一个地方有匪患,老天爷都不会收我。你们听听这话,难不成我他娘的活着就是天生的苦命胚,就是专门给大唐干这种事情的啊?” 许推背已经走出了城隍庙的门,听着安知鹿这么说,也只是笑笑。 这人鼓动人心可比自个强太多。 庙里头声音纷乱的响了起来,“安哥儿,那这事情苦归苦,但也不赖啊。要是你带着我们先平了幽州的匪患,再平了大唐所有的匪患,那我们岂不是都可以跟着安哥儿加官进爵?” “俗了啊!”安知鹿大声笑道,“这算什么,咱们也混个长留史册多好?” 第三百零六章 固执与无耻 顾留白的马车在延康坊外就被拦住了。 大道的中央站着一名身穿青色布袍的中年男子。 宽阔的大道,他不闪不避,直接对着马车车头就来了 “成哲,谢谢你。”她突然停下来抓紧他的手道。因为他的阳光笑容,她才能坚持到现在。 “这个,刚才有人说老爷临时有事,出去了。”管家双手置于身前,恭敬道。 我喜欢这样,他也喜欢,我所喜欢的不是缠绵,而是喜欢和他做,除了他,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没有那种想要的感觉,就如他所说,在这个世上,只有我能勾起他的情欲,因为他爱的人也只有我。 而今天早些时候,颜晖突然接到柳新的电话,说老祖让他明天务必将陆祈带到四氏同盟去。至于为什么,却没说。而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需要照做就行了。 陆夏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颜渊,看着陆祈,心里的一角突然崩塌了。三叔曾经说,如果他不在了,想把她托付给颜渊照顾。可是,三叔真的了解颜渊吗?会隐瞒祈儿的存在的颜渊,真的值得三叔和她信赖吗? 叶离坐下来,心里只觉得慌乱,想不出秦夫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呦,懂得蛮多的嘛,还知道韭菜是壮阳草呢,你哪个妓校毕业的?”秦璐已经习惯了跟凌阳荤素不忌地开玩笑。 “叶离,叶离……”刘天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大力的按住她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几乎是用尽全力的拥抱她,好像要把她嵌入骨髓里,又好像一松开手,她就会消失不见,就这样一路上,抱着她反复的喃呢着她的名字。 我当然会点头称是。不过没有人知道我们所说的不是工作而是感情。 苏无恙看到这段采访的时候,又一次鼻子发酸。曲靖是不是知道她面临着被起诉的风险,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曲靖又一次把她推开了一些。他越是主动推开她,她就越觉得愧疚。 “你……最好要记住,总有一天我会踏平这里,就算不能征服你们,也一定要杀光所有人!”宫本信显得怒不可遏。 等这只老狐狸离开,关婷婷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乔楚在一旁很是心疼,马上就赶走屋里其他所有人,来到关婷婷身后,为她按摩头顶的穴位。 不过冯雪倒也不急着在这个世界就将菜单攒齐,毕竟这才只是个英雄世界,之后还指不定会遇到什么样的好吃的,太早决定的话,反而会让狩猎之旅缺了些许期待感。 宁县孙县令一接到这道圣谕,立即就坐不住了,典史虽然不入品流,可是圣上钦赐的就不一样了,而且,还让蓝家负责督办盐场。不仅如此,而这个蓝家还不声不响的搭上了炙手可热的勋贵公卿——定国公徐府。 这也是当初,龙族那位巅峰金仙,仅仅出手镇压了九位真仙大妖、没有击杀的缘故。 “讨厌,你怎么可以写出这么悲伤的电影剧本!!”于静秋一边用纸巾擦眼泪,一边埋怨李则天。 这个思维古怪的老头子又在玩什么把戏?难道他要在蓝家长住下去?那城里的李氏医馆不管了? 第三百零七章 我心之长安 不可否认,华石斗郎使出的虎咬真拳,具有非常强大的威力,阿尔维斯也不敢掠其锋芒。 一种是安德雷斯的爷爷就没有来得及传授正确的使用方式就咽气了。 瞬息之间,斯帕克就被击飞了出去,最终落到了斗技台的边缘,阿尔维斯的身影,也在这时退到另一边。 另外,跑去暗杀摩根投行董事长的鲍里斯,被摩根成功「策反」,成为摩根投行的一名安保头子,今后还需更加努力,争取成为摩根财团的头号打手,方便下一次演戏。 倭岛近卫队登机后,许多人违反规定,对众多精美设备进行了拆卸。 司徒清:“玄慈方丈,因果报应,我不说出虚竹之事,但你要跟我走。”同样他把这些话对叶二娘传音一遍。 阮先超马上就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他还亲自到机场去接睦男。他感觉他有好多话要跟她说,但当他见到她那一刻,却只是给了她一个深情地微笑。 为此,他向朱雀兽献上一切,换取到了朱雀兽的赐予,进化为了堕天地狱兽,心灵也沉浸在了力量之中。 听到阿尔维斯的话,酷拉皮卡瞬间发愣,周围的其他人也是差点没反应过来。 按后世的行政区划,要过浙江、江西、湖南、贵州,再进入云南。 院落在的梧桐树下,几尊气度卓然的身影围着石桌而坐,他们都是甲子一班的顶级天骄。 每个摊位休息轮换的人,则负责应对“大宗交易”…比如买一包白糖的、买一盒士力架、一包火腿肠、一袋面粉什么的。 买个冰箱多大的事?实在不行,她偷偷找何艳要五百块还是可以解决的。 所以,唐颂缘很清楚,新时空,此时的华北人口,至少,不低于一千五百万。只是,根据特工汇报,居住在官府县城附近的人,只占不到30%。 “抱歉!让您见笑了。”唐伯强抬起头笑着对丁副院长说。“哪呀,是唐教授和陈教授辛苦了。”丁副院长回应着。就这样,他们一边吃一边聊,气氛慢慢变得轻松起来,说话自然也没有了开始时的拘谨。 若非只有用这辆出租车将客人送到目的地才能获得奖励,哈迪斯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两人寒暄一阵决定先与城中的毛阶联系,最主要的是要将他们和粮草全部迎接入城,这样一来双方合兵一处便有二十五万人马,对付周瑜不管是拖还是打都有资本。 他们心中隐隐有一些不安,这么强大的弟子会不会出自圣院某个大佬的弟子? 所以现在,眼瞅着要开始“分封”了,最多也就是看个热闹。至于这里面是不是有啥好事,还得回头问明。 他刚从诸天万界中归来,还没来得及多陪几天妻儿,就遇到沙蟹族叛乱,这让他震怒无比。 “老爷,我跟青鸾赌棋,愿赌服输,天经地义,这些宝贝现在是我的了,你不能把它们要回去。”白泽瑟缩的后退了几步,有些心虚的抗声道。 慕雪从不掩饰自己的骄傲,慕雪作为m神,她有着旁人无法拥有的资本,自然有着旁人无法拥有的骄傲。 石浩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是一股脑地给他们布置工作,落得自己脑子清净。 因为幻影海盗团的存在,为了保护竞拍者,杨闵羽特意如此安排的,没想到对方不领情,他只好让导播把1050号的影像传到大屏幕上。 徐伍成听到石晓蕊肯定的回答以后,马上从地上站起来,用手挠挠头,嘴嗫嚅了半天也没有喊出口,然后就直接说起了借钱的来龙去脉。 由于将军夫人林氏这次临盆实在是过于突然,此时的府中已是乱成了一锅粥,虽说这林氏已经不是第一次生产,但是此次生产过程却似乎来的格外的艰难。 布凡刚走出公司大厦,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叫唤着,他停住身子转身回看,发现是一名青年正在向自己靠近。 “你个二百五,是不是真的傻?”肖立早头一低,开始跟许诺咬耳朵。 田六娃想不通,为什么连这些年迈的老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反倒是那些年轻人不懂呢? 录音室的门关上后,三人便顺着电梯下了楼,故意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而这个时候,格兰利威已经完全被酒精麻醉了意识,手脚酸软。有谁对他动手动脚,他也全然不知,更别提用力反抗了。 陈洁南看着那个吐鲁番人不断发出奇怪的声音,他立即懵逼了,好,好像语言不通?那怎么办好? 之前迫不得已盼头露面去揭皇榜,那是因为自己积分实在是太少,而现在已经有好几千崩坏点,陈洁南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有损逼格的事情了。 为了将戏演得逼真,他故意收敛了脸上的温和,五官如刀削般,刚毅冷漠。琥珀色的眼眸过分锐利,让人不敢和他相视太久,那一身的冷厉雾气更是慑人。 第三百零八章 联手小蛮女 如果骂人有用的话,那还要刀剑做什么? 尤其对顾留白这种脸皮堪比城墙的人而言,骂他就是白费口水。 顾留白一般也懒得骂人。 讲得通道理就讲,讲不通道理就抽剑来砍。 砍完倒是或许可以骂上两句。 譬如说,你这厮的骨头真硬,震得我手疼,你这厮的血溅我一身作甚。 贺海心刚和顾留白说完杨降的事情,又有一名松溪书院的学生快步走来,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称呼了一声顾先生之后,便直接递上了一封密笺。 暗中给杨降透露自己行踪的人找着了。 居然不是五皇子和怀贞公主还有厉溪治他们找着的线索,而是周灵玉的这个回鹘密谍司第一个找着的。 说起来他现在的情报灵通程度恐怕在长安已经屈指可数。 五皇子和六皇子这条线加上怀贞公主,寻常门阀探听不到的皇宫内里的隐秘他都比较方便探听。 裴国公和他见过一面之后,裴云蕖现在可以动用的人骤然就多了,裴国公的消息都相当于和他共享。 年后,幽州两个书院大批学生的到来,让贺海心已经有了足够的人手可用,大量的学生已经朝着长安的街巷洒了进去。 这些学生都有各自负责必须摸熟的街巷,他们一开始被安排的课题就是和各自街巷的每家每户搞好关系,要对这一户户人家到底做的什么营生,背后牵扯的是什么样的关系都清楚。 这些洒进街巷的学生平时不起眼,但贺海心很能理解顾留白和裴云蕖为何这么布置。 春江水暖鸭先知,有些大事,底层的胡同里反而最容易透露蛛丝马迹。 周灵玉的这个回鹘密谍司其实和这法子也是类似。 只是她这人手不够多,而且毕竟是敌国密谍,不能光明正大的活动,被发现一个都有可能扯起一连串的人。所以她的做法就是在长安上上下下各种地方培植一些人手,有官员,有酒楼赌坊老板,也有高雅之士,也有走街串巷的郎中。 各行各业都安插一些人手,消息来源就会比较全面。 做她这行,密笺内容就要异常的简洁,她也没说怎么发现的,密笺就一行字,“草了,博陵崔氏。” 顾留白要打听的是谁在监视他。 杨降来骂人他没当回事,但能够掌握他的行踪,那这就是大事。 所以就是博陵崔氏的人。 另外一个崔氏。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并非同源,博陵崔氏源于姜姓,在与清河崔氏的比较之中,博陵崔氏一直被称为“东崔”,被视为“地寒望劣”。 这并非指博陵崔氏真正属于寒劣之族,只是相对于清河崔氏而言,其地位略显不如,而且顾留白在关外的时候就知道,博陵崔氏也是有一个八品大剑师的。 长安城里这次死了这么多八品,林党又被彻底铲除之后,掉下来无数的好处,这博陵崔氏想要分一杯羹是很正常的,按照他的所知,博陵崔氏在朝堂里头也大多数是文官。 但盯上他的行踪是怎么回事? 顾留白看着密笺上那“草了”的两个字,心中也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声草了。 不过他也清楚这两个字在这种密笺上毫无必要,纯粹是周灵玉这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故意调戏。 于是他也不客气的回了一封密笺,上面就四个字,“你草了谁?” 接着他就又和挨着自己打盹的黑团团商量,“黑团团,你一会去宗圣宫看看耶律月理在不在,在的话你问问她能不能过来一下。” 黑团团来了精神,伸爪比划道,“顾十五,你想通了,想让她过来陪你睡觉吗?” “什么呀!”顾留白乐了,“黑团团虽然是好猫,但也不能好成这样,我就是想问问她,我有件神通物想用,她有没有办法帮我遮掩点气机,或者说她可以确定我这神通物使用起来不会招惹麻烦。” “那我现在就去找她?”黑团团比画道。 顾留白点了点头,“可以的。” 黑团团都已经到了门口,很人性化的伸出爪子推开了门了,但突然又缩回爪子不死心的对顾留白比画起来,“顾十五你真不要她陪你睡觉?我和你睡了一觉,你说你的真气法门都补全了一点,我感觉她的法门可不是一般的厉害,说不定和你睡一觉,你得到的好处更多也不一定。” “嘶……” 顾留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黑团团,你不愧是八品绝世好猫,你这思路很有见地啊。”他看着黑团团真心夸赞了一句,然后又认真道,“不过我们真气修行这种事情,不一定要靠睡的,而且我们这男女之事,不是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嘛。” 黑团团听到顾留白的夸奖,有些高兴,出门前又比画解释道,“你上次解释的事情我听懂了,但我就是想你快点更强一些,我觉得长安城里还是很多人太厉害了,你要是比他们都厉害,那就没什么顾忌了。” 顾留白看着它消失的方位笑了起来。 他也明白黑团团的意思。 只是这次和玄庆法师碰面,他学到的东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 一切都急不得。 就连真气法门补缺,修为增长这种事情,他也急不得。 现在在他的感知里,他的真气法门还缺了那三个角。 但谁知道那三个角补全之后,他的气机会产生什么样的改变。 玄庆法师很显然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暗示他,有些东西过早接触并不是好事。 李氏机要处是这样,他的修为也是这样,现在也就是李氏觉得他尚且在可以掌控的范围,所以才和他有这样的默契,如果知道他手里头有这么多神通物,再加上他的修为又突然突飞猛进,那可能对待他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 在对李氏机要处的底细没有多少了解之前,过早和李氏机要处对上,那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次和玄庆法师交谈过后,其实哪怕没出现博陵崔氏这档子事情,他也已经想要再和耶律月理谈一谈。 耶律月理和他以及冲谦老道说话的时候,老是提及气数、天命之类。 神叨叨的。 但和玄庆法师见多了几次,他却开始觉得耶律月理可能是修为不如玄庆法师,她自己也说不清那个道理,但她有些方面可能已经挨到了玄庆法师的边。 玄庆法师在山顶,可能她已经爬到山脚。 气数和命运这种事情的确很玄乎。 但玄庆法师就讲得很清楚,现在世上已无王夜狐,但王夜狐之后,必须要有一个接替他的人站出来。 不只是王夜狐想要他继承衣钵,现在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股力量在不自觉的推动着他想要让他成为新的王夜狐。 哪怕只是在几个月前,他要是想到自己在长安居然已经拥有这么强的情报网络,他必定想到的时候就有点沾沾自喜。 然而今日里他并没有这种情绪。 因为玄庆法师和他这一番交谈,让他想明白了,这不是纯靠他自己的本事。 很多股意志都在催动着气数,需要一个新的王夜狐,耶律月理如此干脆的将回鹘密谍司交到他手上,恐怕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主意。 她不是一般人,恐怕来长安之前,就已经知道王夜狐即将落幕。 他顾十五的娘更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娘似乎对这一切也早有预料,她给他铺平了很多道路,现在他隐约觉得她似乎也想他成为王夜狐这样的人物,而且要远比王夜狐还要强大,要真正的让李氏机要处这样的存在都拿他没办法。 但她似乎也不想帮他拿主意。 她的意思是,你愿意做就做,你不愿意做就不做,我的人生是我的人生,我对于大唐的看法是我的看法,你的人生是你的,你的看法和我不一样也没关系。 但是她的人生,怎么可能会对自个一点没有影响? 关外那种地方,谁的拳头大谁活得久,没有多少美好可言。 而这长安,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人,有这么多用一生来完成自己想法的人,还有那样的平静安宁,就连陈屠这样的人都宁愿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度过余生。 这样精彩美好的地方,他也不自觉的想要让它变得更加美好一些。 …… 黑团团一出现在耶律月理的面前,才挥动了一下爪子,耶律月理丢下手里的拂尘就跑。 冲谦老道的骂声在她屁股后面传来,“小蛮女,你活还没干完,你去哪?” 耶律月理笑得像朵花一样,头也不回的叫,“你师弟要和我约!” 一听这话,冲谦老道反倒是一声冷笑,“你想得倒美。” 宗圣宫门外常备着一辆马车。 耶律月理一上马车就催促车夫快点。 这一辆马车风驰电掣的就赶往了延康坊。 到了明月行馆,一进顾留白所在的静室,她就笑眯眯的看着顾留白,“顾十五,想我了?” 顾留白顿时翻了个白眼,“没有。” 耶律月理却道,“我可想你了。” 顾留白无奈了,道:“我是让你来帮忙办事的,不是来让你调情的。”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道:“不妨碍,我可以两样事情一起办。” 顾留白顿时在心中骂了一声草了。 这小蛮女简直比周灵玉还不要脸。 但好歹让她帮忙干活,她也一点不推辞,他便不和她做这口舌之争。 “博陵崔氏最近盯上我,你知道么?”他招呼耶律月理坐下,给她开始倒茶,公事公办般问道。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这我倒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的那个八品大剑师进了长安。” 顾留白心中一动,接着道,“那这博陵崔氏想要图谋什么,你知道么?” “还没有什么清晰的迹象,但我可以猜一猜。”耶律月理喝了一口茶,托着腮帮子看着顾留白,笑眯眯的说道,“之前皇帝自己说自己所受的伤不重,但是外界现在可能都推测没那么简单,可能有些门阀生怕接下来有些变故,所以把厉害的修行者调了过来。” 顾留白顿时有些吃惊,“这些门阀不会无端猜测,你觉得皇帝的伤是不是比之前传闻的要重?” 耶律月理伸手摸了一把黑团团,然后才道,“我觉得可能比他自己说的重一点,但也没那么重,最近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的。长安这边的气数剧烈变化已经告一段落了,我看接下来的变故会在凤翔和南诏那边。” 顾留白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清剿郑竹的那些部将的势力并没有那么简单?” 耶律月理点了点头,道:“现在长安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凤翔和幽州那边,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南诏,但这有时候变故往往在大家忽略的地方而起。” 顾留白虽说知道她和玄庆法师一样神叨叨的,但此时听着还是有些蛋疼,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认真问道,“你这种所谓的感知气数,到底纯粹是因为修行法门带来的神通,还是说你是通过一些独特的军情线报敏锐的感知出来的?” 耶律月理认真的想了想,道:“就只是一种强烈的直觉,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接近玄庆法师的修为,我就能明白了。可能任何剧烈的变故之前,天地之间都会存在一些提示变故的痕迹。” 顾留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玄庆法师说他没多少年寿元了,你知道么?” 耶律月理摇了摇头,“他就如同皓月,皓月的背后,我仰望者根本不可能看到。” 顾留白道,“吕微凉死了,有种说法是李氏想用你取代吕微凉,你能来长安,对于李氏而言,就是这样的一桩交易,是这样么?” “目前看来是这样,但我直觉李氏的图谋不止于此。”耶律月理说道。 顾留白看着她,道:“那到时候李氏让你看着谁,你就看着谁?” 耶律月理想了想,道:“目前是这样的默契,但我也没说到时候一定配合,但他们似乎也不怕我不配合,所以我觉得他们图谋不止于此,所以我才要和你和你师兄在一块。” 顾留白忍不住微嘲的笑了笑,“小蛮女挺现实。” 耶律月理可怜巴巴道,“离家万里,小女子人生地不熟,找个靠山很正常。” 你这婊的段位可太低了。 顾留白心中嘀咕了一句,接着问道,“那你对李氏机要处有多少了解?静王府里头有所谓的李氏龙脉,这你知道么?” 耶律月理看了顾留白一眼,道:“我知道的都还没你多。” 顾留白倒是没有觉得意外。 在他的感觉里面,李氏机要处就似乎本该如此神秘和强大。 “我有件神通物,是铁流真给的。” 他想了想之后,说道,“黑团团也能帮我找人,但我找你过来,主要是我自己想试试用用这件神通物,你能帮我遮掩我使用时的神通物气机,不让城里的人发现么?”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也没多少意外的神色,“其实主要看这神通物本身,神通物都是很奇特的东西,而且很多都是一物克一物,在某些方面有极致的特长。如果这件神通物使用起来本身气机没那么外放,而且和我的神通又不那么相克,那么我帮忙遮掩一下,长安城里应该谁都感觉不出来。” 说完这些,她又补充道,“有的神通物使用起来谁都遮掩不住,玄庆法师都应该不行。但也有的神通物气机本身就停留在一定范围之内,不用特别处理也没有人感觉得到,除非是有些修了特殊望气法门或是八品修行者正好走进一定的区域之内。” 顾留白直接将那个顶上有三个眼,紫黑色的拳头大小骨罐取了出来,“就是这玩意。” “原来是这种大能骨器,那应该没什么问题。”耶律月理顿时就浑身轻松的样子,淡然道,“顾十五你等会用用看,我感觉不用我怎么遮掩,都没什么人能感应到它的气机,玄庆法师能看见但不会管你,另外那个肯定能看见的吕微凉反正已经死了。” “大能骨器什么意思?”顾留白对神通法门和神通物都了解不多,顿时求知若渴。 耶律月理道,“就是以前的大神通者,要么用一些异兽的骨头,要么就是用一些自己或是敌对大神通者的骨头炼制出来的神通物。这种神通物相对气机简单,神通来源于本主。有些神通物的气机就很复杂,就是炼制者炼制那种神通物的时候,都不知道最后会形成个什么神通。” “那等会天色暗下来,我就试试这东西。”顾留白沉吟了一下,道:“要么你直接和我现在坐马车出去?” “好呀。”耶律月理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你是想要看看有没有盯着你的人?” “要盯就肯定会一直盯,我想弄清楚这博陵崔氏盯我是要做什么。”顾留白自嘲的笑了笑,道:“不过也有可能,盯我的不只是博陵崔氏一个,如果不给他们足够的教训,今后敢盯我的人就更多了。” 第三百零九章 荒谬的杀戮 “顾十五。” 出门前,耶律月理突然又认真的喊了一声。 “怎么?” 顾留白生怕她突然又来一句,“你要老婆不要?” 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耶律月理却是认认真真的说道,“你尽可能让大老黑不抛头露面这个选择是对的,今后最好你活动的地方,就不要留下它追踪或是直接对人动手的痕迹。我都觉得李氏机要处没那么简单,我想玄庆法师肯定提醒过你,他们让人觉得将来要依赖我,但是吕微凉死后,我怕他们说不定还有窥探气机的方法,我就怕他们发现你是大老黑的主人。” “它叫黑团团,你以后就叫它黑团团。”顾留白觉得这小蛮女喊黑团团大老黑实在太难听了,他说了这一句,心中却是突然又想到那个自称姓沈的妇人。 那个姓沈的妇人明显心善,生怕他追查旧事把自己搭进去,但哪怕提到吕微凉之后,在李氏探查气机这方面她也并未刻意提及。 在这些旧事和李氏机要处方面,顾留白都感觉她知道的比玄庆法师还多。 耶律月理在窥探气机这方面不放心,但她倒似乎不怎么在意,她和王夜狐的看法似乎一致,似乎很确定李氏机要处这段时间的确没办法窥探全城特殊的气机。 只是耶律月理的提醒也不无道理,小心使得万年船,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 第一通暮鼓声已然响起。 黯淡的天色下,一名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蓝布袍的书生正在街巷之中急匆匆的赶路。 这名书生三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癯,胸前衣衫上有些墨迹,他夹着几幅画卷,不时抬头看着天色,暮鼓声传来时,他就显得有些焦虑,脚步也明显急了许多。 这人再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教人画画的画师,或者是去给某些贵人送画,但路上有事情耽搁了的画师,但凡见了他的人都只会替他担心,生怕他在坊门关闭之前来不及赶回去。 没有人会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然而夜色之中,一只黑色的乌鸦悄然落在这名书生身后一座房屋的屋顶,它只是一股黑色的气焰所化,浑身的羽毛都像是在水中不断融化的墨水,它的身体显得有些朦胧,就像是很多人梦里才会出现的事物,但它的动作和神情却分外的灵动,给人的感觉无比真实,就连落在屋顶时,它都悄然藏匿在几根屋檐上的长草之后。 这名书生依旧是焦虑的神色,依旧只是飞快的赶路,他似乎压根不可能发现这只诡异的黑鸦的窥视,但没有人知道的是,他背部的血肉因此紧绷起来。 终于在坊门关闭之前,他进入了怀远坊。 此时他的额头上已经全是汗珠,双脚也显得有些疲软,甚至在道边的一张石条椅子上歇了许久才缓过气来的样子。 黑色的乌鸦也跟了过来,它就停在坊门的顶上,远远的看着这名书生。 这名书生歇了一会,又起身沿着大道朝着前方的街巷走去,过了四个巷口之后,他往左一转,走入了怀远坊的角弓巷。 幽魂般的黑色乌鸦和此时的夜色相融,它掠动着翅膀跟了上去,仿佛一缕无声的黑烟,但它飞翔的姿态却和平常的飞鸟无异。 角弓巷中央也有一块空地,有株特别老的樟树。 长安人有个特点,一株树要是老得有个五六百年往上,而且长得还特别粗壮,那他们就觉得这株老树肯定有了灵性,就往往给这种树供香火了。 角弓巷里这株老樟树就是如此,周围的泥地里到处都是香灰,怀远坊的人觉得拜它能够让做生意的人赚钱,因为樟音同“涨”,钱袋子里的钱每年都能往上涨嘛。 这蓝衫书生走到这老樟树下方,突然之间就转身对着后方天空之中的那只黑色乌鸦露齿一笑,道:“跟了这么久,不累么?” 累指定是不累。 神通物就是神通物。 顾留白一试这东西,就顿时对“神通”二字有了更清晰的概念。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瞬间多了一双眼睛。 自己的眼睛能看东西,这飞上天空的乌鸦也能看东西。 就像是他的身子一下子拔高了,这乌鸦飞多高,他的身子就像是拔多高。 而且这乌鸦对于他而言的感觉也很奇特,就很像是一股剑煞。 他控制着这乌鸦在空中飞行,就像是控制一股剑煞在体内行走般随心所欲。 御使起来丝毫就不费力。 而且极有意思的是,这只乌鸦还自己有自己的姿态。 累是一点都不累,真气消耗也少,但被蓝衣书生这么一问,气倒是有点气。 赤裸裸的挑衅。 他还想着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这蓝衣书生接下来要去哪,和谁碰头,然而却没有想到这蓝衣书生居然早就发现他用这乌鸦跟踪了。 耶律月理也很气。 顾留白一开始试用神通物的时候,她就已经拍着胸脯打包票。 因为她的确可以肯定铁流真的这件神通物是属于正儿八经的大能骨器。 正巧这个类别的神通物也是回鹘神殿研究得最透彻的。 所以她还很肯定的和顾留白说,别看铁流真这件神通物现在神通显化出来是一只黑色的乌鸦,但这些骨头当年的主人没准就是上古时候一只能够轻易撕裂蛟龙的大鹏。 再加上这件神通物显化的神通本来就是用于暗中窥探和刺杀,所以它的气机本身就隐匿得好,除非有人眼尖直接看见这只黑色乌鸦,否则它的气机根本不会被察觉到,根本不需要她用什么手段来帮助遮掩。 她让顾留白放心用就是了。 但这蓝衣书生显然早就发现了。 这不是啪啪啪的打她脸? 她回鹘神女不要面子的吗? 她真的好气。 顾留白倒是没有怪她。 这小蛮女在神通方面,也算是长安排得上号的人物了。 她对神通物的判断应该不会有差。 那按照她之前对于神通物的讲解,那蓝衣书生能够一开始就发现他这天眼玄鸦的跟踪,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这蓝衣书生有可能身上正好有克制性的神通物,要么就是这蓝衣书生自身修的也是某种神通法门。 两个可能性之中,他倾向于后者。 毕竟神通物实在太罕见。 但到底怎么样,试试再说。 他顾十五本来就不是受了气就能忍着的人。 更何况这天眼玄鸦直接用于对敌暗杀是怎么回事他还没试过。 被这蓝衣书生讥讽一问,黑色乌鸦马上就往后方巷子里一缩,似乎就此遁去了,但实际上这黑烟乌鸦却是钻入了旁边的沟道之中,沿着暗沟无声无息的接近蓝衣书生。 突然之间它从蓝衣书生侧后方的暗沟里往上飞起,如利剑般直袭他的后背。 “来的好。” 蓝衣书生身后却是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他冷笑一声,伸手往后一点,一道微蓝色的冷火般的焰气从他的右手指尖冲出,正中飞来的黑色乌鸦。 啪的一声爆响。 顾留白只觉得身子一震,那黑色乌鸦竟是被直接打散。 他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神通物。 这神通物本身倒是也没出什么问题,他要用都可以直接再用,但是这神通物的使用好像事关他的精神力,这黑色乌鸦打散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脑门都像是被人弹了一个脑瓜崩。 “以我的修为御使这神通物,打出来的威能还不如我的剑煞,看来是因为我的精神力还不够强悍。” “这人打出的那道东西不像是普通的剑煞。” 与此同时,他一下子就感应出来,自个的精神修为还不行,但那蓝衣书生的精神力却比他强。 也就在这时,耶律月理却已经在他身边挑唆,“顾十五,我们一起去揍他!你这神通物先借我使使,我等会打他个措手不及。” 看不出这小蛮女还挺好斗啊? 顾留白心中一动,直接就把手里的天眼玄鸦塞给了她。 他精神方面的修为还不强,但这小蛮女强啊. 耶律月理抓着神通物,高高兴兴的就跟着顾留白往那人所在的街巷冲。 她其实不算好斗。 但来前她就知道顾留白已经做好了妥善的安排。 这时候她不得狐假虎威一下,扳回点面子? “恼羞成怒?” 一听到修行者破空的风声,蓝衣书生也不急着走,反而戏谑的说了一句,就看着顾留白掠来的方向。 看着顾留白冲过来的架势很急,这蓝衣书生又鄙视的说了一声,“气急败坏?” 按着他行走江湖的经验,修行者打架总得说上几句。 尤其今天的起因他和对方都心知肚明。 一个是窥探行踪,另外一个是反过来将他找出来。 那这时候按理怎么着都要先说上几句,问问来历之类的。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面对他这一句“气急败坏”却是压根连一句话都没说,抽出剑就砍过来了。 剑光如大浪一涌,一股沙尘就已经扑到了他的身前。 他往后退了一大步,身上布满微微闪耀的蓝色荧光,但与此同时,浑身已经噼噼啪啪作响。 “你这?” 蓝衣书生一下子就没了方才的戏谑,惊怒交加。 上来就砍,不讲武德啊。 而且顾留白这剑也有讲究,分明就是崔白塔那两柄剑里的“流尘”。 被他一喊,顾留白似乎有些良心发现,突然顿住往后一个大跳。 蓝衣书生以为他这是要停手说两句,因为反而拉开距离了嘛,然而下一刹那,他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只觉得这少年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攀升,这少年突然之间就好像变得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变成了一柄凶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刺天戮地般的剑意。 剑起破神通,剑落斩仙魔。 镇神、定神、破神通! 冲谦老道传授给顾留白的这一招宗圣宫秘剑,顾留白一气呵成。 嗤的一声,他左手并指为剑,一道可怖的剑气就瞬间冲了出来。 宗圣宫的这秘剑戮天,号称吾乃此地唯一法则,破的就是别人的神通。 这蓝衣书生修的不知道是什么神通法门,但对于顾留白而言,不就是正好用来试炼这招的工具? “这!” 他这剑气一冲出来,就连跟在他身后狐假虎威的耶律月理都吓了一跳,她感觉就像是冲谦老道突然来了一样。 她修的也是神通法门,自然感觉得出这一剑的厉害。 蓝衣书生浑身寒毛竖起来的刹那,就已经觉得大事不妙,他脑门子嗡嗡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一个念头,哪有修行者一上来这样干架的? 但脑海深处有另外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挡不住真要死。 他双足一错,整个人侧身往后飞起,与此同时,他双手结印,双手手心之中蓝光涌起,一道耀眼的光芒以惊人速度打在已经冲到身前不远处的剑气上。 喀嚓一声。 这道蓝光显然威力不俗,打在剑气上的时候竟发出琉璃碎裂般的裂响。 但它也是真裂。 顾留白的剑气并未崩碎,这道蓝光已经完全抵挡不住。 这蓝衣书生人还在往后倒飞,魂却似乎已经随着蓝光一起崩散了。 他眼瞳之中全部是不可置信和极度的恐惧,他知道这少年不凡,连崔白塔都可以杀死,但这少年胜崔白塔也是用尽了心机,也只是险胜。而他自个所修的神通法门和崔白塔的相比也是各有千秋,他哪里想得到对方这一剑竟然如此摧枯拉朽? “都不用我?” 耶律月理也是觉得这一剑下去,蓝衣书生非死也要重伤,但她心中方生出这个念头,浑身却是突然一寒,感知里就好像有一蓬冰冷的泉水已经泼了下来。 “顾十五小心!” 她马上叫出了声。 但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已经早她一步响起。 “小小年纪,手段如此狠辣?” 这声音显得有些威严,似乎还有些不屑。 随着这声音响起,嗤的一声,一道白光斩在顾留白的这一道剑气上。 这一道剑气已经快要挨到蓝衣书生的护体真气了,被这白光一击,却是崩碎成粉。 这一道白光一击下来,似乎将这一道剑气里蕴含的威能都彻底抹灭了。 耶律月理才刚刚喊完那一句“顾十五小心”,此时又瞬间脸色微变,接着喊道,“顾十五,不要力敌,这人是八品!” 顾留白自然不敢头铁。 他看向街道的那头。 街道那头走来一名白衣男子。 白面长须,身穿白衣,不染尘埃,看上去就像是画卷之中的仙人。 那道白光悬浮在蓝衣书生面前,却是一柄白玉小剑,一尺来长,剑身狭窄。 “是博陵崔氏。” 顾留白还在仔细的看着这人,耶律月理就已在他身后轻声说道,“他就是博陵崔氏的八品大剑师邱丹生。” 顾留白点了点头,故意看着这人拔高声音,重复道:“博陵崔氏?” 蓝衣书生捡回一条命,看着他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淡定自若,此时也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是朝着那白衣剑师快步走去。 邱丹生走来,那柄白玉小剑却还停留在原先的位置,一动不动。 “听说你很喜欢让人留下佩剑?” 他也没回答顾留白的话,只是淡淡说道,“今日你对我门徒下此狠手,你留下这柄原本就不属于你的流尘剑,我就不追究了。” 顾留白顿时笑了,“你这么大人了,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你话说反了吧?” 邱丹生微微一怔。 他面现不悦之色,眉梢微微挑起。 看着这个博陵崔氏的大剑师似乎不喜欢说话的样子,顾留白看着那柄悬浮着的白玉小剑,道:“要不你留下这柄剑,我就不追究今日的事情了?” 邱丹生似是根本未将顾留白放在眼中,听到此语,他眼中骤然充满寒意,“你若挑衅,今夜我断你一臂。” 顾留白冷笑起来,道:“你若是真想如此,今夜过后,博陵崔氏就没八品了。” 蓝衣书生身体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他不敢相信顾留白竟然敢说这样的话。 邱丹生的确不爱多话。 他缓缓抬头,看着上方的夜空,白色小剑开始微微颤动,发出震鸣。 这便是他给顾留白的回应。 他在等待顾留白的下一句话。 他只给顾留白再说一句话的机会。 耶律月理紧张起来。 她当然感觉得出来邱丹生不是说说的。 她平日神叨叨的,但此时也觉得有点荒谬。 博陵崔氏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盯上顾留白,但眼下这两个人没说几句话,怎么就已经弄成这样的局面了? 顾留白笑了笑。 “杀了他。”他说出了下一句话。 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杀气深沉。 斩钉截铁。 邱丹生目光骤凝,他的白色小剑骤然加速,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已经要朝着顾留白袭去的白色小剑却是突然返回,围绕着他的身体不安的飞旋起来。 他身体右侧的一处屋顶上,跳下来一个妇人。 这个妇人已经磕腻了瓜子,最近听顾留白说油饼的事情,对长安的油饼又有了点兴趣,今日里她正巧拿了几张油饼,但每个都吃了一口,却都觉得油腻,一点都不好吃。 于是此时跳下来之后,她随手将这几张油饼丢给了顾留白。 第三百十章 两个打一个 顾留白哭笑不得。 女人都是吃货吗? 听到什么好吃就想尝一尝。 不好吃了还舍不得丢。 也就是说,投日的这帮玩意儿最先获得的并非是荣华富贵,而是打向自己人的子弹。 整套战术由多个部分组成,目标就两个,敲对方的人,忽悠对方造得分,简单粗暴。 “先不说这个,今天给你们创造的机会怎么样?”威尔史密斯手撞了一下李牧,神色有些暧昧的说道。 他跟凯飒一个简单的配合,马上过了阿隆索,继续推进。凯飒面对上抢的哈格里夫斯,再次分边,给另外一面的瓦伦西亚。 这也导致如今部队都使上95了以后,依然会用抓八一杠的单手持枪方式去抓95,哪怕95上有更为合适的握把。 雨蝶的父亲和母亲算是一堆侠侣,母亲当年平民出生,没有背景,和雨蝶父亲相爱的时候,还曾经有一堆族老反对,最后还是雨天行力排众议,将一切定下。 朗朗吟诵声停下,大殿中安静如鸡,诸多大臣抿嘴不语,有些人甚至低下头去。 只要查到这些传媒公司,便会得知是外部势力在搞事情,会大力追查。 许朝阳则将自己的战壕放在了视野清晰的更高处,这么做的目的既能方便射击,又具有瞭望的功效。 最近冰城市面上家伙式贩卖成风,别说是黑市,就算是当铺,都偶尔有人拎着盒子炮进去换钱。 当然她更聪明的地方就在于看破不说破,虽然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她一点也没有打算咄咄逼人,只是自顾自的在这里参观起来。 看到赵晋等人脸上闪过的或欣慰或妒忌或愤恨之色,赵中逸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觉察的神色。 此时西门靖三关未通,还无法运用灵术攻击,有了这些诀窍完全可以尝试将灵力运用到武功招式上去,同理可得也可以尝试道家的真气。 帝皇原本的大道,是一条铜管,但这一次突破后,管子没变长,但最前头的地方,被镀上了一层金。 所以,在心底,田家春立刻把徐渭划成了必须要结交的对象,这才有了现在的低姿态。 瞬间,刘明成的脸几乎扭曲了,他似乎没想到我居然扇他耳光,他震惊的看着我,紧接着脸色瞬间扭曲,他愤怒的挣扎,双目喷火,几乎恨不得吃了我。 “噢,呵呵,我也很期待他们的表现呢,说实在,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师傅,竟然能够训练出来你这样一个冷血的男人,居然能够无视我的魅惑!”很显然诺妮在西利姆手中吃过亏,心中有些耿耿于怀。 听了梁姐的话,我心头一暖,同时也松了口气,和梁姐之间的误会总算是消了,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就在这一拳击出的时候,在陆铭的身后,出现一头金色巨龙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嘹亮的龙吟。 一念及此,更加恨起来那个惹事的伙计。本来好端端的和客栈没啥关系,偏偏让那厮给招惹来了麻烦。 此时此刻,朱棣的心中无比纠结。可同一时刻,有人比朱棣更为纠结。 第三百十一章 请看我獠牙 蓝衣书生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根本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看到破碎的鲜血和内脏如喷泉从邱丹生口中涌出,看到邱丹生背后的衣衫炸开,鲜血从肌肤的裂口之中炸裂出来。 这一点点的空间动静,如果是放在游戏中和其他玩家一起的话,其他的玩家们几乎是不会发现这样的空间动静的。 而此时那些顶级的盗贼在听到无名隐士的话之后也是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而既然这家伙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对抗的话,那么自己接下来也就最好不要和这个家伙正面的硬刚了。 李青衣说着便伸出手把这根打狗棒从八荒鼎内拔了起来,这一刻,夜空之中的无数星辰突然旋动了起来,看上去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扭转它们一样。 火如映不自觉的心里一颤,想起了那个春光浪漫的晚上,虽然从未再提起,但是一直铭刻在心中,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味起来,还是有些莫名的滋味。 说真的,如果白色微风真的选择了和过鬼府公会一起合作的话,大家也不会意外的。 柳星河懒得听她废话,手一挥,城门前方突发“砰”得一声,烟尘四起。 虽然火云法师所表现出来的实力非常强,但是林珂对于仲陵充满了迷之自信,只要是他决定和火云法师决斗,那就定然是必胜的!所以对于仲陵是充满了信心。 她想的是,柳太傅是怎么预料到兰渝与五皇子拉郎配后的悲剧的。 这句话一出口,对唐布丁性子已经有一定了解的许孟昌一颗心猛然跳了起来。 如果说叶强先前没有击杀那一个忍者的话,对上四个,那绝对是死路一条!当然,指的是硬拼的情况下。 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事发之时,庆哥等人通通都在现场。于是便当着他们的面,赶紧又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林逸。 为了那一粒丹药鸡冠蛇和白猿打在了一起,这两个畜生都是皮糙肉厚的,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会如何。 难不成……这竟是由“降术”和“蛊毒”这两种邪术,融合所形成的一种新的邪术? 此时这名白衣弟子听到师兄的话语,带着几人开心的走向了天一他们二人。 科洛这时候,也忍不住了。连忙给上级打了电话,向上面回报后就挂了电话。 到底是有钱人,整个病房简直大的出奇,足足三室两厅,几乎就跟家里没什么区别。 白千羽可知晓施展影遁术的秘法,每多施展一道影子便会消耗大量的能量。 看见我带来的这二十号暗刃兄弟动手,我是双手抱胸,在一旁悠闲的看起了热闹。 走过后能有多想?只是一种习惯罢了,当这个习惯慢慢变成可有可无,那就不再是习惯了,难道不习惯就不能好好爱了吗? 想了想,同天自然是不会选择接受任务,叫这个物飞鸽传送给了胖子之后,同天便带着两只宠物来到一个高经验的副本图。 孟起的威望在这些异能者中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孟起一发话,便有人不由分说,将虎蛋给拿下了。 杨国侠所带的大部分刑警都是警服,所以负责大殿和外围,并随时增援。 第三百十二章 剑铺乃根脚 骊山禁苑夜里特别安静。 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在山林间传出很远。 有时候只是一声咳嗽便能惊飞许多夜宿的雀鸟。 黑暗法则,她只修行到了第七重中后段,达不到与这个阵法抗衡的地步。 “我才不会受你威胁!”这领头人看上去是一个不吃威胁的汉子,虽然脸已经痛得煞白,但还是一副威武不能屈的表情。 五人看到天赐都兴奋了起来,他们这回一共20多人来,现在就只剩下了这么点人。其它的人全部都是异已者,也被他们清除了。看着大家兴奋的样子,天赐叫他们进到房间,现在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了。 唐嫣听到天赐的话一惊,他刚迈出脚也收了回来,她现在纳闷起来,周围的海水风水浪静,静的都有些可怕,为什么天赐不让自己过。 “嘿,掉了一个盗贼的黄金皮甲,团长幸福了。”正在这个时候,黄媛媛惊喜的说道,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羡慕。 “只需要把你的装备给我就可以了,在输入你理想的最低价,其它的等候安排。”装备管理对着林枫耐心的解释道。 天赐看没有什么事了,对两人说道:“那我们就去火车站吧!”随后大家走出了店,直接上了王坤的车。 陈姑娘松开手,一脸惊惶地后退了几步,无法接受地抱住自己的头。 我从地上爬起来,表哥未经允许就一个一个房间参观起来,不管我怎么用恶狠狠的语言阻止,他根本就当做听不见。 墨子离与柳三娘分别御剑驾云而来,坐在高台之上,还有一个位子空着。 古手川轻吐口气,从蝮神的脑袋上挪开屁股,身化云雾,瞬息间落在了地上。 张达这一次来到南丰市带了一千块钱,所以他打算先进七百块钱的货。 四人惊恐的看着,被连砸数十个火球,而毫发无损的蝎子,还在大口咀嚼着手中的黄牛。 有了雪虎,这场秋猎大会,他们前三已经稳了,没必要继续留在大泽山了。 金大中突然做了个往前冲击的动作,吓得金石岘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这要是好好培养,将来穆家的炼丹技术,绝对可以碾压其他几大家族。 在路上的时候,许正简单地交代了一下程怡,程怡立马对许正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在金大中看来,朴素英这样性子的人绝对不会因为生了两天病就性情大变,洗心革面,一心向善的,她肯定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家的户主一定是个年轻人,房子的装修风格更偏年轻化一点。”金大中满怀羡慕地说道。 金大中记下了这个有点熟悉的医院名,又同卓东景告别,离开了这处屋塔房。 突然一下子抽走,对西王母来说,就像是身前,一下子少了两块东西一样,很是不舒服。 黄天浩冷笑着跳了出来指证王梦琪,然而这个曹局长反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甩在他的脸上,直接把他抽懵了。 那正是曾经去梅吉思学院采访过的,‘魔导之理’周刊的两个记者。 莫凡心里此时是有了无穷无尽的底气,嘴角更是浮现出了抹狞笑。 第三百十三章 最大的面子 怀贞公主取了一个紫铜小炭炉,熏了一小块沉香。 馥郁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的时候,她慢慢的运行着真气,精神也好转起来。 等了一会,她终于听到了破空声。 去明月行馆的人回来了。 “启禀公主,顾十五未在延康坊,他去了安仁坊,裴二小姐的剑铺那里。” 听到门外下属的这一句话,怀贞公主怅然若失,但她下属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精神一振,“但他去安仁坊之前,已经差人给您送了信,我已经带来。” 怀贞公主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稳重道,“给我便是。” 门外下属早已熟悉她的脾气,他推开门来,也不进门,只是行了一礼,伸手一弹,一个羊皮小卷便落在怀贞公主身前案上。 想着明月行馆交信那人的交代,这门外下属带上门之后,又说了一句,道:“顾十五应是有急事,所以特意让人说让我交了信件之后在门外等候公主吩咐。” 怀贞公主心中顿时有些吃惊,她也不敢怠慢,如玉葱般的十指极为快速灵巧的展开了羊皮小卷。 只是飞快的一眼扫过,她的目光便剧烈的闪动起来。 在下一个呼吸间抬头时,她的面上如同笼罩着一层清光,“你和李垒尽快赶去顾十五身边,你们的部下全听他差遣,暗中行事,不参与厮杀。” 门外那下属闻言心中大惊,但也只是点头称是,旋即转身飞掠出去。 怀贞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纠缠于她的困倦此时早已消失。 她看着那羊皮小卷上清晰的蝇头小字,心中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顾留白是过度反应了么? 初看时的确如此感受,但想到顾留白连夜去了安仁坊剑铺,细想明日安仁坊剑铺开张,她突然就醒觉未必是反应过度。 她平日自诩在谋略上远超长安那些所谓的年轻才俊,哪怕是汇聚大唐天才的国子监,无论是应变还是长远的谋略,她都觉得唯有寥寥数人能够和她相比,但眼下看着这顾留白的步步动作,她却发现无论是在行事的果决,布局的深远以及这种应对的速度上,她都远不如顾留白。 就眼前这种事,她就似乎永远比顾留白慢上那么一拍。 她的人,归根结底也是李氏的人。 听从顾留白的调遣,帮顾留白做暗哨,盯着城中的风吹草动,不参与厮杀,已是她目前而言所能做到的极限。 顾留白也很清楚,所以他信件上只这么提。 也正是因为顾留白思路如此清晰,显得如此强悍,才让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在这个长安,甚至于整个大唐,她不觉得自己能够找到比顾留白更好的盟友。 …… 姚煮雪刚刚走到墙根边上,才刚刚将衣衫下摆掀了掀,还没来得及遛鸟撒泡尿,他就看到两只狸花猫趴在墙头看着自己。 “去去去,看啥看。” 他下意识的吆喝了一声,但不知为啥,心里头却突然有点发毛。 这两只狸花猫固然是被他喊了一声之后就掉头跑了,但他回想起来,却觉得那两只猫看他的眼神有点古怪,好像在提醒他什么似的。 难不成这地方有脏东西? 这么一想,看着身前的墙角,他不仅是一泡尿憋了回去,就连酒都醒了大半,浑身都觉得凉飕飕的。 他这不是在延康坊,是在崇贤坊。 崇贤坊就在延康坊的南面,紧挨着延康坊,今夜他在这边吃酒,是因为有桩喜事,他昔日的一个同窗好友,从地方上调过来补缺了。 一下子连升两级。 以前都不入流,现在好歹就是个六品的官员了。 虽说一下子混得就比自己好了,但姚煮酒也没一点嫉妒,毕竟每个人的运气不一样,而且他现在在延康坊不要过得太舒服。 延康坊现在都几乎没有什么难办的事。 原先延康坊里那几个不太讲道理的主,现在被明月行馆治得服服帖帖的,他现在就觉得自己是个甩手坊正,坊里头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交给那几个幽州学生就行,保管干得比自己好。 一点操心事没有,吃吃喝喝逛逛,而且还不断有人送礼。 现在延康坊的地皮都远比周围的坊市贵。 这还要羡慕谁? 延康坊坊正在延康坊里头是节操的,他从不在延康坊乱撒尿。 但在崇贤坊临时找个墙角方便一下,顺便躲两壶酒,那是不是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两只猫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算球算球,不在外面尿了,躲不过酒就躲不过,老老实实去他那同窗家的茅房。 姚煮酒朝着同窗家的屋子走了几步,本来离得也不远,这时候他还能听得见那屋子里头的欢笑声和劝酒声,但他就是觉得后背有些发毛,好像有什么脏东西就在他身后盯着他。 他猛一转身,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但再转过身时,他却吓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穿黑衣,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并没有什么特色,但是此刻却在意味深长的冲着他笑。 “你什么人?”姚煮酒一眼看到这人脚下是有影子的,他才略微定了定神。 这人依旧在冲着他笑,没有回答他自个是什么人,却是反问道,“对面可是姚煮雪姚坊正啊?” 姚煮酒一愣,他瞬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因为那两只猫疑神疑鬼,他顿时有些歉意的看着这人,道:“在下正式姚煮酒,这位兄台是?” “既然是姚坊正,那就对了。”身穿黑衣的这人露齿一笑,道:“我来送你上路。” 这话出口的同时,他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柄三棱尖刀,一阵风一样朝着姚煮酒身旁掠来。 姚煮酒不是修行者,他这个时候只觉得恐惧,浑身都僵硬了,别说是躲闪,看着那三棱尖刀闪缩的寒光,他喊都喊不出来。 眼看这一刀就要直接戳在他的心窝子里,然而也就在此时,一侧墙后突然跳出个人影。 这人跳下来的速度和一般人不一样,就像是人从上面砸下来的一样。 他后发先至,一下子就到了那黑衣人的头顶。 那黑衣人反应也极快,三棱尖刀直接就扎向那人的右脚脚底。 那人的脚突然好像变成了一团流影。 啪的一声,姚煮酒压根看不清楚,但那黑衣人浑身一震,那持刀的手腕瞬间就折了。 黑衣人根本来不及有多余的反应,那人的另外一只脚已经踏在了他的头顶。 接着就是喀嚓一声轻响。 黑衣人矮了一截。 他的脖子没了。 缩进去了,脑袋直接架在了肩膀上。 姚煮酒的眼睛瞪得铜铃大,但这没了气息的黑衣人惊恐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姚煮酒就越发恐惧,浑身都冒出冷汗。 “别怕。” 刚刚落地的人出声,“有人想折你们延康坊顾十五的面子,但是他安排好了。你回去喝你的酒,这和你一点都没关系。” 这声音年轻。 姚煮酒这时候才定了定神,看清落下的这人。 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 这时候他那同窗的屋子里伴随着起哄声又响起两个喊他的声音,“姚兄!快回来喝酒啊,你这跑出去躲酒是怎么回事?” “姚兄,你再不回来,我们可要罚你酒了啊。” 年轻人听着这种热闹的声音,脸上倒是显现出一些羡慕的神色。 但这时候姚煮酒突然看清了他身上的衣衫,看着这年轻人一身赤黄色的衣衫,姚煮酒不看他衣衫上的纹饰和他领口和袖口就已经惊了,“您…您是几殿下?” 五皇子他远远的见过。 这人和五皇子长得不像,但身上的这件衣衫可是只有皇子才有资格穿的衣衫。 “我排行第六。”这年轻人正是六皇子,他已经独居幽宫很久,而且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未有过这种呼朋唤友在一起热闹的喝酒,尤其是喝的大醉不需要顾及仪态的时候。 他听着姚煮酒那院中不断传来的催促声,温和道,“我今日正巧在这个坊里办事情,顾十五传话过来说你在这里,让我顺便照看一下。你快回去喝酒吧,放心,没你的事情。” “多谢六殿下。”姚煮酒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酒早就醒了,但走路回去的时候两条腿还是飘啊飘的,就像是梦游一样。 “姚兄,你这是撒尿吗?” 几个好友看见他两条腿软面条似的就忍不住发笑,“你这外面到底发生啥了?难不成崇贤坊的胡同里头藏着两个狐狸精?” 姚煮酒被扯进人堆里的时候才像是彻底活了过来,他的嘴巴都忍不住咧开了。 今晚自己这经历哪怕在酒桌上吹牛说,这些人也绝对不会信啊。 大唐帝国的六皇子给自己做暗卫。 整个大唐帝国谁有这样的面子? 我就一个小小的坊正,居然顾十五还顺便交代了一下六皇子,让他保护自己周全。 给个什么官都不换这延康坊坊正啊。 “哈哈哈哈!喝酒!” 他越想越得意,再加上酒都已经被吓醒了,大笑声中他招呼这些同窗和好友,“今晚上每人至少再喝三壶啊!” …… 宣平坊。 夜已深了,但吴明湖还没有睡。 幽州松溪书院和潜心书院第二批到长安的学生一共有四十七人,他是其中之一。 到了长安第二天,他们这些人就被各自安排了课题,他就到了这宣平坊住下。 明月行馆将他们安顿得很好,吃住没有任何的问题,而且还有额外的补贴。 但他们这四十七人来的时候都已经商量好了,在长安完成自己学业的同时,也尽可能的自食其力。 顾先生和邹老夫人有没有钱是一回事,他们能不能心安理得的用这份钱又是另外一回事。 虽说家中贫寒,这份补贴的确可以改善他们家中的生活,但在他们看来,顾先生和邹老夫人能够将自己带到长安来看看这盛世大唐的真正气象,他们已经是拥有了寻常人无法拥有的运气,他们更不能增添顾先生和邹老夫人的负担。 长安城大,能做的零活也多。 吴明湖在幽州的时候就是已经练就了修补古籍和裱画的好本事,这宣平坊里头本身就有几家字画铺子,他去自荐了一下,这几家字画铺子的掌柜看了他的手艺就是赞不绝口,有些来不及做的裱字画的活就都让他做。 这几日熟悉之后,这些掌柜很欣赏他的品性,一些不值钱的临摹画的装裱也索性让他带回自己的院子干了。 他一天大概睡三个时辰,这是在幽州时就养成的习惯,有时候午后会小憩一会,他年纪轻,也不觉得劳累。 这时候也快到了他睡觉的时候,但是院子里有了些响动。 他停了手,走出门,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黑衣人。 他比姚煮酒镇定,一下子就看出这名黑衣人眼中的杀意,他便微微皱起眉头,道:“我觉着你们这么做,可能要后悔。” 这黑衣人原本也不想和一个穷书生多话,但此时听着他这么一句,这黑衣人倒是有些奇怪,出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应该是顾先生的仇人?”吴明湖看着这名黑衣人,道:“那你们也应该听说过他的不少事情,我觉得顾先生的做派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你欺我三分,我得换你一寸。你们没办法对付顾先生和他身边厉害的人物,却对付我们这种,对顾先生是造成不了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但应该会让他很愤怒。” “怒火可烧不死人,刀剑才能杀人。” 黑衣人慢吞吞的从黑布长袋子里抽出一把刀,“一个人再强,但是手底下的人护不住,每天自个过的好好的,但为他办事的人一个个的死,那今后也没什么人敢跟他,也没什么人敢和他做生意。” 吴明湖突然笑了。 黑衣人已经准备动手了,见了他的笑容又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吴明湖笑道,“我笑你们这些人,自己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就不想对方会做什么事情,你们用这种手段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想到接下来顾先生也会用这种手段对付你们,而且他会做得更狠。而且顾先生这么聪明的人,我觉得他惹上什么厉害对头的时候,下一步该怎么做,他说不定早就想好了。你们今晚若是能杀得了我,那也是侥幸。” “侥幸?”黑衣人顿时也笑了,道:“你是才来长安不久吧,没见过真正的世面。没错,他手底下厉害的修行者是有那么几个,但我和你说,我们大唐好多贵人自个并不算厉害,但是他手底下把控的军队多,他就是厉害。今晚上不只是杀你们一两个,你们这些住在外面坊市的幽州学生,都有人去杀。哪怕他想得到,那来得及吗?有那么多人可以用吗?” 这黑衣人来了兴致,还想和这穷书生说说之前李氏和王夜狐等人的事情。 这李氏最可怕的地方不就是能人太多,能同一时间在很多处地方调动人马? 但他没来得及说。 因为有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这人推开院门的时候就说了一声,“有。” 这黑衣人瞬间骇然。 这人绝对是个高手。 之前他都没感觉得出院门外有人。 他一转身,只看到对着他说话的人是个穿着僧袍的僧人。 这僧人身材极为壮硕,面上也不如正常的僧人那么和善。 吴明湖反应很快。 他当然很清楚顾留白和佛子之间的关系,一看这僧人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顾留白果然已经有安排,自己今晚上还真的死不了。 他也不想成为这僧人的累赘,很直接的掉头就走进屋子里。 黑衣人一转头,只看见砰的一声,门都关上了。 他心中才刚刚纠结了一下,身后唰的一声响,那僧人已经一下子冲了过来。 “我……” 只看着这僧人身上真气散发,形成一尊金色佛陀般的真气法相,这黑衣人就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就算反应再慢,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这他妈的是佛宗的护法金刚。 他只有五品。 这僧人七品里面的强者。 差着两个大境打个鸡毛? 而且本来一个五品的修行者来杀一个修行者都不是的穷书生,这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但现在这守一个穷学生都来了一个七品? 黑衣人一下子就直接跪下了。 他嘴里其实想说的就是我认栽,饶我一命。 但没想到他才说了一个字,一根手指就已经点在了他的眉心。 这黑衣人只听到自己身体里不知道哪个地方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这下完犊子了,随即心中才刚刚浮现出一个这僧人不讲武德,跪地都杀的念头,他眼前一黑,就已经没了意识。 这护法僧一指杀了这黑衣人,也不停留,直接一只手提着这黑衣人就出了这小院,还随手带上了院门。 吴明湖在心中刚刚赞叹了一声顾先生果非常人,突然之间想到一件事情,他走出门往西南方位一看,果然见到有一处地方已经异常明亮,明显有巨大的火柱子冒出来了。 第三百十四章 绿眸之路数 吴明湖和其他第二批到达长安的幽州学生一样,这些时日都在做同一个课题。 摸底,以及和各坊坊正和底层官员打好关系。 这个课题贺海心等人在延康坊做过一次,有些经验都已经总结出来,变成了贺海心他们的授课资料。 只是因为安插在各坊的人手不如当初贺海心等人在延康坊做这个课题时充足,所以进境没有那么快,吴明湖等人都按照贺海心的意思,先将重点放在顾留白眼下的两桩生意上。 一是长安哪些街巷最多让人抑郁难平的事,居住环境最差。 之前让杨降改变心意的那乱水巷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样就是查清楚现在长安那些押运、苦力生意之中有何乱象,有哪些环节有不妥之处。 吴明湖到了这宣平坊之后,和宣平坊的坊正第一次接触的闲谈之中,他就发现宣平坊里面有一条巷子里好多户人家的收入就是靠推小车搬运东西。 这些人经常抱怨的一个地方就是此时西南方位,那有巨大火柱子喷涌上天的地方。 那是个很大的库房。 属于清河崔氏。 那个库房分成两个区域,一个区域的库房里面放的都是家具,精美的漆器居多。另外一个区域放置的都是瓷器。 长安一些工坊出品的家具,尤其是漆器,不只是运往大唐各郡县,就连海外的商人都是大量订购。至于瓷器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在哪条商路上都是抢手货。 听宣平坊那个巷子里的人说,崔氏那个库房的管事最凶,不仅是要他们优先帮他们那个库房干活,但结钱的时候还总想办法扣他们的工钱。 反正帮那个地方干活,总是吃力不讨好,不干又不行,被人找茬打断腿的都有几个。 吴明湖此时倒是还不知道博陵崔氏突然就和顾留白对上了。 他只知道这城里,若论有仇,那清河崔氏肯定排第一个,毕竟关外商路被顾先生破坏,派来杀顾先生的崔白塔就当着长安人的面被顾先生给杀了。 他就觉得今夜的事情就和清河崔氏有关。 再加上他们这些幽州学生每日的功课内容都会以信件的方式送去明月行馆汇总,他就觉得既然顾先生已经做好安排,以顾先生的手段,恐怕反击起来就不会放过那个对清河崔氏而言十分重要的库房。 事实证明他没有料错。 此时那座库房的火势凶猛,一时半会都扑不熄的了。 …… 清河崔氏的库房在安善坊,就在王夜狐那晚和李氏决战的兰陵坊的隔壁。 那库房叫做藏珍园,里面放着的漆器和瓷器,的确都是长安周遭的工坊和窑口里头运送过来的精品。 “可惜了啊。” 顾留白站在修所的窗口,看着那边的火光就假惺惺的叹气。 这个时候五皇子也已经在他的身侧,看着那冲天的火柱子,他就忍不住摇头,“杀人放火这种事情,还是关外的人猛啊。” “说到就要做到。”顾留白淡淡的一笑,“我就说了,要么今晚上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不要动,要动我就要让他们痛彻心扉。他们今晚上想杀跟着我的人,那我就先让他们在长安没有家。” 五皇子听出了他话语之中的意思,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烧这么大的库房,只是开始?” “这才哪到哪啊?”顾留白看了五皇子一眼,“你到底是不是李氏嫡系啊,怎么一点都没李氏嫡系的气势,你们李氏那晚上对付王夜狐的时候多大的气魄,怎么到你这觉得烧个园子就好像了不得了的事情?” 五皇子想想也是,但是又不太服气,嘀咕道:“别说我这个李氏嫡系,我看就连我那个老姐也想不到你会这么干,要是跟着我的人也有那么多八品,那我这气魄不也就来了?” “那你也知道我八品多,人多。”顾留白微眯着眼睛看着那根巨大的火柱,想着博陵崔氏今晚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开始在城中刺杀和自己有关的那些人,他的眼中便不自觉的流淌出凛冽的寒芒,“我也没先动手,是查证清楚了他们已经动手了我才动的手,博陵崔氏觉得自个不够人多,又拉上了清河崔氏,但他们以为他们人多,我今晚上就让他们和城里那些想暗中给我耍花样的人看看,是谁让谁忙不过来。” 五皇子此时又看到第二个地方火起了,他都懒得去仔细看那是什么地方,料想肯定就是这两个崔氏的地盘,而且听着顾留白的意思,恐怕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在长安的几个大宅院今晚上都要被烧成焦土。 他叹了口气,认真道,“这些个人没事惹个活阎王做什么?” 裴云蕖这时候却是问了一句,“顾十五,你说这些人会不会气急败坏,今晚上去烧明月行馆或是来烧我的剑铺子?” 顾留白笑了起来,“我就怕他们不来啊。” …… 堆放贵重货物的库房周围一般都有“坎宫”,这名字取于“坎卦”,象征水,寓意灭火。 藏珍园一火起,随着示警声响起,一辆辆水龙车就马上被从就近的坎宫里推了出来。 但这几辆水龙车在藏珍园外面被拦住了。 拦住这些水龙车的是五个戴着白铁面具的修行者。 其中一名修行者认真说道,“救火可以,只能救藏珍园的墙外。藏珍园的墙里不能救,火太大了,人挨近就容易死。” 周围街巷之中,所有听见的人都惊了。 藏珍园的围墙原本就高。 这种库房最怕失窃,不仅墙高,而且墙还厚。 其实里面虽然烧得厉害,一时火焰还真蔓延不到外面来。 这外面都没怎么着呢,有必要救么? 说穿了这肯定就是这个库房东家的对头,不仅放火,还拦着人不让救,就是要将这个库房烧得一点都不剩呗。 组织救火的人里头自然有赶过来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 听到这番话,清河崔氏的修行者自然不能答应。 “你们找死!” 数名清河崔氏的修行者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 然后这几个人就死了。 拦路的有五个戴着白铁面具的修行者。 出手的就只有当头说话的那一个。 这人说话很慢,长安话都说得一字一顿的很吃力,一听就是外地人。 但是他出剑很快。 上去几个人他就是出几剑。 一剑一个,这几个冲上去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无一例外都是咽喉多了一个血洞。 “你看,我说过了,太靠近了就容易被烧死。” 这人接着一手一个,就把这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丢进火场了。 周围看的人都傻掉了。 这他妈的是不小心被火烧死的吗? 分明是被你杀了然后丢进去烧的好不好? 而且最令人无语的是,这人把那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丢进火场之前,还飞快的在他们身上掏了掏,将他们身上带着的东西,包括佩剑等物都取了下来。 这是一点都不浪费啊? 周围街巷里不乏修行者的身影,这几个清河崔氏的修行者被搜刮干净丢进火场的时候,其实又有些清河崔氏的人到了。 但没有一个敢出声,更没有一个敢上去。 那死掉的几个人里面,有一个六品,两个五品。 尤其是有两个修有望气法门的清河崔氏的修行者,一看一个不吱声。 这个长安话都说得吃力的人,不仅是个七品,而且还是个七品巅峰的修士。 …… 藏珍园起火之后,第二个起火的地方是在胜业坊。 这个地方火光一起,怀贞公主都坐不住了。 不用想都知道那是崔舒眉的府邸。 大唐对官员的府邸建造是有明确规定的,王公及三品以上官员,住宅不得使用重拱藻井,堂舍不得超过五间九架,门屋不得超过五间五架。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权贵门阀的府邸一般都是占地极广,因为他们的子嗣多,朝中大员多啊。 你建几间,我建几间,这一个园子一个园子错落有致的布置起来,那就真的是高墙大院,庭院深深。 博陵崔氏在长安当官的当然多,但和胜业坊里其余几个氏族相比,他们的宅院也不算最大。 顾留白是真敢烧啊? 居然敢直接上门去烧人家经营两代的宅院? 而且就算有把握不烧到别家去,这在胜业坊放这样的一把火,这也有点太不给那其余家面子了吧? 她这个时候都不管平时的仪态了,直接就跳上了屋顶,伸长了好看的脖子往那边看。 事实证明她没看错。 火头已经在博陵崔氏的宅院里面起来了,烧得挺旺的了。 “他怎么敢的呀?” “他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主意的啊?” “这也有点…有点太爽了吧?” 她愣愣的看着黑暗里越来越明亮的火光,脑海里一时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太爽的念头。 不可否认,如果是明月行馆的一员,那看着这种事情发生,那真的很爽。 数个呼吸之后,她恢复了平时的仪容,跳下了屋顶,返回屋中。 她还没坐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联手,今夜都没有做杀入延康坊的打算,只是想先杀一些和顾十五有关的,在延康坊外的人,制造一些恐怖气氛。 我都还没进延康坊呢,结果你就直接来烧了我老宅? 她此时都能想象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那些人是如何的震惊脸。 但由此可见,顾留白是有多护短。 她现在满满的安全感。 …… 胜业坊几乎都是大宅大院。 一大半地方住的都是朝中官员。 尤其是胜业坊里面四品以上的官员,这辈子真的是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形形色色的厉害角色也见得多了。 但他们这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纵火犯! 就有那么七八个人,拿着火把在博陵崔氏的院落里头放火。 这个屋子里点一下,那个角落点一下,看着烧不起来,还要从屋子里抽点锦被出来丢边上。 关键博陵崔氏家中都开始敲锣救火了,这些个人还在里面放火。 一群救火的人还在救一个烧起来的屋子,一个人飘过来就当着他们的面把旁边一间屋子给点了。 这和当着你的面拉一坨屎在你头上有什么区别? 胜业坊其余大宅里的人都到高处冲着博陵崔氏的院落里头看。 不能理解啊! 博陵崔氏的人都去哪了? 怎么来点人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而且都烧了这么一会了,怎么也没见有多少修行者赶过来? 博陵崔氏这宅院里面的人有苦说不出。 今晚上城里大多数能动用的修行者不都出去分散到各坊去搞阴谋暗杀去了? 结果家给人偷了。 还真的不只是放火,真偷。 那些放火的人看到好东西就往随身的鹿皮袋子里塞。 不对,真不能叫偷,叫明抢了。 看家的修行者当然有一些,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因为在放火开始的时候,反应最快的修行者刚刚到了起火点,一个身材高大,蒙着脸的修行者就已经看着他们说了,“我就是看这里几个火堆烧得旺,过来看热闹的,你们别逼着我杀人啊,我就是过来看看,但你们要是对我动手了,那我就自卫了。我这出手的力道一向控制不好。” 这人也不是长安口音。 带着一股关外胡人的味道。 但是如果这个人但凡只是个七品,那博陵崔氏这府邸里头的修行者说什么也得想办法把他杀了。 但这人是个八品! 这个说过来看热闹的…竟然是个八品大修士! 博陵崔氏以前也有八品大修士,那人叫做邱丹生,是个厉害的大剑师。 但现在已经没了。 谁还敢动? …… 胜业坊里周围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官员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的时候,家中的门房却在这个时候纷纷通报了,“有客来访,来送礼的。” “什么鬼?” 这些在高处看火的官员们都是同样的反应。 这半夜三更的,还有人上门来送礼? 这搞什么? 不是来闹事的么?不直接轰走? 但门房的回答也都一样。 别的人能够不给面子直接轰走,但这个人的面子不能不给,因为这人叫做裴国公。 裴国公半夜三更差人来送礼? 这些官员将信将疑,但见了来的人却都不得不相信。 这些院子门口,来的要么是裴国公身边的心腹谋士,要么就是裴国公身边的将领。 带着的还真的都是些贵重的礼物。 裴国公还给他们都写了信,事后通气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发现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都是小孩子胡闹啊,我们大人不掺和啊,惊扰了诸位啊,给你们赔礼了,请笑纳。等我忙完这阵回来一起喝酒啊。” 一家两家的消息还不够灵通,平时诸多深宅大院都是各自勾心斗角,不怎么通气,但今夜火都烧到隔壁了,这些人自然都要互通有无那么一下。 多方一合计,消息就很灵通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博陵崔氏的八品大剑师已经被顾十五给杀了,博陵崔氏伙同清河崔氏,今晚在城里报复顾十五,但现在报复得怎么样不好说,但对方倒是到处在长安城里烧他们的店铺和宅院了。 邱丹生死了? 就这么杀了一个八品? 而且现在直接冲上门来烧人宅院? 这还是小孩子胡闹? 长安城里这么搞,李氏不管? 不过等到第三处火光再燃起的时候,胜业坊这些人精都已经开始从最初的震惊状态清醒了过来。 无论是按确切的消息来看,还是讲道理,都是博陵崔氏先动的手。 博陵崔氏去盯梢,被发现了之后,邱丹生要顾十五一条手臂,结果邱丹生就死了。 博陵崔氏动手杀顾十五的人,然后博陵崔氏就被烧库房和宅院。 这说起来,李氏要管,也是得先打博陵崔氏大板啊。 沧浪剑宗惹上顾十五,沧浪剑宗身败名裂,白有思这么厉害的一个洛阳枭雄,就那么疯了。 博陵崔氏今晚上不知道要吃怎么样的大亏。 裴国公的人送完礼带完话就走了,但胜业坊里的这些官员看着自己面前的厚礼,眼皮子都是忍不住的狂跳了起来。 这份厚礼扎人眼啊。 赔礼道歉? 在裴国公和他这个女婿面前,自己好像现在没这么大脸了。 明天裴二小姐的剑铺不是要开张了么? 算了,那再备份更重的礼物,还个礼去吧。 对了,裴二小姐开的是剑铺,她不是不爱珠宝,独爱剑么? 胜业坊的深夜里,好些人家中都开始吩咐管事,“我们府上还有哪些好剑,都给取出来,加点东西明天给裴二小姐的剑铺送去,当做贺礼。” 就这个时候,城里别的地方又看到了熊熊的火光。 都是小孩子胡闹? 胜业坊的这些官员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他们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彻底看懂了这个绿眸的路数。 长安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你在哪阴我一回,我就想办法也阴你一回,但这小子狠,你阴我好啊,我就可以直接把你的头给砍下来了。 疯狂啊。 没什么面上过得去,要么你别想对付我,要想和我为敌,就没什么遮着掩着的,就是彻底的你死我活,不存在什么折中。 第三百十五章 崔氏之韧性 “什么?这顾十五不仅把藏珍园给点了?哈哈哈哈。” 骊山禁苑里再次惊飞一群夜宿的雀鸟。 皇帝喝了第三壶茶了,一点要去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高大伴就一直在他对面陪着。 “大伴,藏珍园里头应该堆着的都是博陵崔氏积了一冬天的货,外头都在等着的吧?”大笑过后,皇帝说话的时候,还依旧是笑眯眯的。 高大伴道:“圣上说的对,冬天冰雪路滑不好走,那些漆器和瓷器都比较金贵,所以都是这些时日才开始出货,现在这货物损失倒是另外一回事情,博陵崔氏一向都是先收了货款再发货,以前没出什么岔子,但现在这么一来,他这商誉倒是很受影响,而且后面再难找得回场子的话,外面那些富商恐怕都不敢再和他们做生意,毕竟那些船运也不等人,误了时间的损失都承受不起。” “这顾十五真聪明啊。” 皇帝从案上放着的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吃了起来,“我估计他知道我不喜欢这官商勾结的勾当,林甫霸市我就不喜欢,要做官就好好的做官,非得利用这位置敛财,若是敛财了给我分忧也就算了,都给自个花销养人那就是欠敲打。这些天治林甫的罪,着重说的就是林甫用一堆文人抬高茶叶的价格,林党又利用职权霸占茶叶生意,坊间都对林甫恨得要死,但长安这些个能人,硬是有好多没琢磨出里面的味道,真以为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挑起点民愤?人杀都杀了,要什么民愤。结果好多人还不自省,还得是这顾十五啊,知道这么做相当于帮我再敲打敲打这些人。” 高大伴附和着笑了起来。 皇帝难得兴致这么高。 但按着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的兴致似乎有点太高了些。 “大伴,你说这会不会是裴国公出的主意?”这时候皇帝又笑眯眯的问了一句。 “这倒应该不会。”高大伴认真的想了想,“杀邱丹生这件事绝对事发突然,就算顾十五马上就联络裴国公,裴国公再给他回信出主意,这时间也够呛,而且裴国公做事不这么鲁莽,他要帮顾十五,也会使点阴招,不会就这么着来。看这架势,这顾十五说不定会去借用点裴国公的力量,但这事情应该是他杀了邱丹生的时候就开始盘算好,安排下去了。” “真正的将才啊。”皇帝笑道,“怪不得在黑沙瓦打得赞卓灰头土脸。” 这时候又有人来报。 一听最新传递过来的消息,皇帝都有点笑不出了,“什么?把胜业坊博陵崔氏的宅子都点了?还把那个回鹘的夏神侍给弄过去看热闹?” 高大伴也直皱眉头。 “这就有点胡闹了啊。”皇帝微微蹙起眉头。 高大伴这时候才出声,道:“是有点过,到时候闹到圣上您这,就给您找麻烦。” 皇帝若有所思,“不过也有可能给我招不来多少麻烦。” 高大伴微微一怔,“哪怕博陵崔氏挑衅在先,但接下来的互相寻仇,暗地里进行都还成,弄得这么肆无忌惮,总归要给点说法?” 皇帝想通了某个关隘,突然之间就又大笑了起来,“要是被烧了屋子的正主接下来不出来告状呢?正主如果都说是自己不小心失火,那别人闹腾个什么?” 高大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顾十五有可能一晚上将这博陵崔氏彻底给打服了? …… 长孙无极也登上高处看了一会火势。 听着接下来的一些回报,他忍不住感慨的笑了笑,“这一对翁婿可以。” 在长安城里,若论揣摩李氏的意图,这裴国公说自个是第二,估计还真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但现在他这个女婿似乎不见得比他差。 这两个人凑在一家,那还得了。 做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心有灵犀,似乎都不需要事先多沟通。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皇帝知道裴国公忠诚,接下来平定军镇乃至平定南诏,都要仰赖裴国公出死力。 至于在长安城里,现在的李氏显然就是想要让这绿眸来牵制各方势力了。 有这绿眸顶在前面,李氏机要处伺机而动就比较方便,就比较容易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 这一对翁婿只要不行差踏错,接下来是应天而为,权势滔天呐。 但长孙无极这种人也很能理解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的想法。 不甘心啊。 都是蓄势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林党覆灭,自个家中又有了些不寻常的际遇,料想着自己终究能够在长安取代某些人的地位时,却有个拦路虎挡在了他们的前面。 以后哪怕大家一起吃肉,这个人也总能排他们前面先挑着吃,如果不做点什么,这个人还越走越快,要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那能不给这人使点绊子,让他走慢一点吗? 清河崔氏这次配合李氏做了这么多事情,再加上本身和这人有仇,能不想办法把这个人拉下马,好让自己骑着快马走前面吗? 但当局者迷,长孙无极这种人旁观者清。 清河崔氏认定了自己到长安来,是终于有机会和李氏联手,是来吃肉的,只不过是现在有人抢原本属于他们的肉。 然而在长孙无极看来,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李氏就是已经觉得清河崔氏不安分了,这么做,只是要让清河崔氏来长安和这绿眸碰一碰呢? 借刀杀人。 李氏最会。 …… 李得意此时也在一座旧木楼上看火。 他此时得势,城里不知道有多少权贵想要巴结他,想要送他宅院。 但是他却只是让某个人帮忙,买下了这安业坊里的这个旧院子。 这旧院子里只有一栋两层的旧木楼。 勉强能够不漏雨,但已经到处嘎吱发响,是该到了好好修葺的时候了。 之所以不选更好的地段,不选更好的宅院,而选择这样的一栋木楼,那是因为在很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在这栋楼里拥有过一名令他至今难以忘记的女子。 每次踏上这木楼的时候,少女的音容还在他的眼前,但是时过境迁,他离开长安之后,便已失去了这名女子的消息,等到他此番回来,那名女子早已经远嫁别郡,都已经儿孙满堂了。 数十年如一梦。 时间过得太快。 但谁不忆鲜衣怒马少年时? 他已再无机会重回少年时。 但今夜他看到了那令人惊叹的少年意气。 大开大合又滴水不漏。 这样的潇洒快意,岂能不让他羡慕。 …… 崔莲华在延康坊外也看到了长安城里接连燃起的第三、第四道火光。 看着近在咫尺的延康坊,他充满感慨的苦笑起来。 身为博陵崔氏的修行者,尤其是已至七品的修行者,他只觉得修行至今从未如此憋屈过。 延康坊的坊门就在不远处,然而那座普普通通的坊门就像是天堑一样,让博陵崔氏和他无法逾越。 他也好想进去纵火啊。 但是想着里面存在的修行者,想着那宗圣宫的冲谦老道,他知道这只能是存在于心底的奢望。 也就在此时,他眼中的不甘与隐怒突然就变成了警惕。 延康坊的坊墙边缘,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居然是一个极为妩媚的美丽少女。 这少女在夜色之中孤零零的走来,那脸蛋,那腰肢,那修长有力的双腿,都让人充满想要犯罪的冲动。 但他此时一点犯罪的冲动都没有。 只是紧张。 因为这少女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延康坊里长得特别漂亮的少女有很多,但那种一眼就让人觉得美得和狐狸精一样的少女,就是江紫嫣。 不过江紫嫣这个时候也没有自报家门。 她走到这崔莲华身前十来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说道,“你在看我还是在看延康坊?” 崔莲华一愣。 平时若是有这么一个少女来这么说话,他都以为是来挑逗的了。 但今夜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不像。 而且这少女带着剑,虽然现在一点杀气都没有,但他就是觉得这少女应该杀过些人,有种不一样的气质。 “这位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凝重的说道。 江紫嫣看着他,道,“我的意思是你哪都不该看。” 崔莲华想了想,道,“那我现在就走。” 江紫嫣道,“那你留下一条手臂再走。” “什么?” 崔莲华脸色剧变,但他声音还算镇定,“哪怕我就是哪都看了,看看都不行?” 江紫嫣一本正经的说道,“平时你看可以,今天你看不行。” 崔莲华沉默了一会,道:“为什么?” 江紫嫣平静道,“因为你是博陵崔氏的人,今天就是因为你们在这里盯梢,所以才导致你们博陵崔氏和延康坊里的人为敌,既然是敌人,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且暮鼓声响起,坊门关闭之前你就已经在这里了。给你离开的时间也足够多了,到现在你还在这里盯着,要你一条手臂不冤。” 崔莲华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他知道此时并非逞强的时候,所以他先行说了一句,“你稍等。”接着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块腰牌,“我是金吾卫,宵禁之中,我在这公干。” 江紫嫣摇了摇头,道:“我们知道你是金吾卫,也知道你叫崔莲华,不然你以为在暮鼓声响起之后,我们这里面的人什么都没干?” 崔莲华的心中已经充满不祥的预感,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知道我是金吾卫,也要我一条手臂?” 江紫嫣点了点头,道:“今晚有个金吾卫在延康坊这边走动,正巧见到一个落单的美丽少女,结果动了色心,上前非礼,被正巧路过的人一拳打死。” 她说了这几句之后,又看着崔莲华,真诚道,“要么你留下一条手臂走,要么这就是你在长安城里的结局。” 崔莲华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试着直接离开,但就在此时,他看到了身侧的黑暗里亮起了金色的光焰。 他看到一个独臂修行者安静的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散发着金光。 崔莲华面色瞬间苍白无比。 他不再犹豫,拔剑直接斩下了自己的左臂。 “告诉你们的人,以后长安城里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的人,都不要接近延康坊,否则都要留下一条手臂走。”江紫嫣看着崔莲华身上流淌的鲜血,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她看着浑身都因为愤怒和屈辱而颤抖起来的崔莲华,忍不住就嘲讽道,“有什么好不服气的,真想不明白你们博陵崔氏的人是怎么想的,既然是双方交战,还要摆什么架势,那么早就来这里安插些暗桩,那不是相当于告诉我们延康坊里面的人,你们今晚肯定有动作?你没丢命,掉条手臂已经很好了。别的地方像你这样的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个了吧” 崔莲华呼吸一顿。 这时候他也觉得博陵崔氏可能真的大多都是文官的关系,在这种战阵厮杀上面的确显得有点蠢。 …… 安仁坊,没完工的修所里,五皇子看着第四处火起的地方,忍不住呲牙,“顾十五你到底准备烧多少个地方?” “十个以内吧。” 顾留白笑了笑,道:“超过十个,我估计你们李氏就可能觉得我做事情太没分寸了。” 五皇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到顾留白已经在招呼彭青山帮自己带口信去给郑氏的那个叫做吴嫣红夫人,说让她弄些能帮忙搬运干活和整理的人去治桑园听候调遣。 他顿时惊了。 “不可能吧?” 他看着顾留白,“虽然你是郑冬至的老师不假,但郑氏今晚上应该不敢帮你对付两个崔氏吧?” “没让他们派修行者帮我杀人,那个治桑园原本就是她送给我用的,那地方不小,原本等着幽州后面的学生过来做书院用的,但现在反正还用不到,先整理整理做库房。”顾留白解释道,“就是让她安排些干杂活的人过去,上次我和沧浪剑宗比剑,郑氏和袁氏这些门阀生怕他们的家眷在别处呆着不安全,都送到了我身边,他们欠我个人情,我提这点要求他们肯定满足。” “库房?”五皇子当然也知道治桑园那个地方,他愣了愣,“你要那么大个地方做库房干什么?” 但他一句话才说完,自己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顾十五,你看着是光烧那些库房气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但实际上你烧库房之前,是不是已经安排人手,把里面值钱的东西都往外运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你真狗啊,怪不得火场都压根不让人进,这不是要烧得干净,而是…” 顾留白呵呵一笑,“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这他们不小心失火和我进去搬东西,那性质可不一样。” 五皇子一阵无语。 他看着顾留白的样子,就知道顾留白肯定接下来销赃怎么弄都已经想好了。 …… 在看到第四道火柱冲天的时候,崔舒眉的心里就已经一万个草字和一万个为什么飘过。 这个绿眸哪里来那么多人手? 迄今为止,各处传过来的消息都是失败失败再失败! 那些去各坊刺杀的修行者,宛如石沉大海,只有出发的,没有回来的。 能够预先布置那么多人手已经不可思议,但更让他心寒的是,这绿眸似乎对他们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许多调动都了如指掌。 他哪里来如此强大的情报网络? 谁都知道一个人不能劈成两个人用。 哪怕平日里这绿眸有很多眼线,但今晚上要应对他们的那么多刺杀,他手底下的大多数人的精力也应该放在了对付那些刺客身上。 那怎么还有余力各处收集和传递情报? 就是因为害怕连自己的具体行踪都被对方掌握了,他今晚上都已经连续换了几个落脚点,此时又已经换了一辆马车。 此时他看着那些火光,仿佛已经看见天际有无边的失败阴影朝着自己和整个博陵崔氏笼罩过来。 如果不做出调整,今夜的博陵崔氏必定一败涂地。 他不甘心承认失败。 过往数十年里,博陵崔氏一直在向世人证明,博陵崔氏是有韧性的。 “别的地方的事情全停了。” “冲谦在延康坊,那独臂八品也在延康坊。那安仁坊里现在最多就那一个八品女剑师。” “要人多!不只是修行者,那崔辰丰他们的人也全部过去。” “要快,乘着他们的那些强大修行者去安仁坊之前,烧了那剑铺和修所!” 黑暗的马车车厢里,崔舒眉无比冰寒的说道。 等到几名下属以最快的速度掠出去,听着他们的破空声,崔舒眉的呼吸才渐渐平顺下来。 他觉得自己并非全无胜算。 当他聚集这样的力量于一点的时候,城中一些人应该会想要乘机看清楚这绿眸的底牌,他们也会动用一些力量。 平时那些人零散的力量并没有多少,但合力推动一件事情的时候,就和对付林甫的时候一样,这种力量也是十分惊人的。 而且在崔舒眉看来,对于城中那些势力而言,今晚上也是绝无仅有的可以看清这绿眸所有底牌的机会。 他只有如此孤注一掷,创造出这样的机会,那些人才会下注。 第三百十六章 梦回黑沙瓦 天命楼之中灯火辉煌。 油灯、蜡烛,不要钱似的点。 卢乐天一直在看着那个池塘。 他就像是要将那个没有鱼的池塘看出几条鱼出来。 王仁山等人看得出他的纠结。 “我还是想要参与一下。” 卢乐天突然说出了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他并没有平时的那种意气风发,神色反而显得有些萧索。 王仁山等人脸上的神色也都差不多。 他们的心情怎么可能不低落。 天命楼谓之天命,他们这群人立这楼的时候,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他们这座楼里的人随便投下一颗棋子就能卷动天下风云,决定天下无数人的命运。 但是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现在看看那绿眸在干啥,他们这群人在干啥? 前不久这绿眸赢了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他们这群人押了沧浪剑宗赢,输得脸都绿了。 好不容易互相打气坚持到现在,结果人家又干了啥? 博陵崔氏只是派人盯梢,还没弄出什么大事呢,结果这人直接将他们的八品大剑师邱丹生给打死了。 博陵崔氏接下来想杀他底下几个人泄愤,结果人还没杀成,自己的宅子都被人烧了。 这不是他们能不能做的事情,而是绿眸这么做之前,他们想都没有想到过有人能这么干的事情。 同是少年,为何差距就这么大? 卢乐天刚刚有那么一刹那意志消沉得差点把自己身后的这座天命楼给点了。 一起烧了给顾十五助助兴得了。 “按理来说,这绿眸和我们没什么过节。”卢乐天缓缓抬起了头,“但皓月之下,即便是再璀璨的星辰都显得黯淡无光,若是这时候都只能做个旁观者,都不想乘着这机会看看他的底牌,我们这辈子就只能仰望他鼻息,我自己也没什么心气可言了。” 说完这几句,他沉默了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道:“在我看来,博陵崔氏今晚上这大亏已经是吃定了,其实若是让我来掌兵,我倒是觉得还不如虚张声势要去烧剑铺,实则聚集一些优势力量,还是去杀几个他手底下的人泄泄愤算了。但是既然博陵崔氏选择还是要这样搏一搏,我也想看看清楚这个走在我们前面的对手。你们的意见如何?” 王仁山苦笑了起来。 他看着周围几个人的脸色,就知道他们此时和卢乐天是同样的心态。 “掺和一手吧,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掺和在了里面。”他叹了口气,说道。 …… 这段时间长安的年轻才俊们心情的确很复杂。 林甫陨落。 王夜狐陨落。 这些事情太大,羽翼未丰的年轻才俊们哪怕再勾党结派,也都参与不上。 倒是绿眸深涉其中,为李氏牵制住了整整一个沧浪剑宗。 这已经让卢乐天他们这种年轻才俊中的佼佼者都羡慕嫉妒恨,但谁又能想到,这些事情落幕,接下来的一桩大事,竟是由绿眸直接掀起。 然后他们发现,这种级别的争锋,他们似乎依旧不配参与。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心有不甘,怕的是将来长安这一口大锅子里的好肉轮不到他们先挑,他们永远只能吃顾留白这种人挑剩下来的肉。 但卢乐天这些人却发现,他们平时眼睛里的肉,可能对于这些人而言,连汤渣都算不上。 太伤自尊了。 所以哪怕是为了参与而参与,他们也得参与。 卢乐天至少有句话说得对,皓月之下,哪怕再明亮的星辰也显得不起眼。 谁不想做皓月呢? 但想做就做得了吗? 王若虚最有发言权。 我本是洛阳一轮明月,但到了顾十五这里,却变成了什么? 变成了一个铁肩膀。 造化弄人。 现在的王若虚就贼他妈的感慨。 尤其当自己镇守在一座小桥上,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出来之后,他自己下意识的一句话就是,“别给我来添乱啊,不然我一肩膀撞死你们啊!” 我王若虚字明悦,洛阳这点年纪的修行者里面最厉害的一个,丽正剑院有史以来,最快领悟岚光秘剑的修士,我这一开口为什么不是小心我一剑戳死你们,而是一肩膀撞死你们? 他正对面的这两个黑衣人也有点懵。 一肩膀撞死我们? 什么路数? 不过这两个人也并不是非要和王若虚分个生死。 他们其实也不是博陵崔氏或是清河崔氏的人,只是今晚上的确有不少想要浑水摸鱼的势力。 有的人也只想和强行参与的卢乐天一样,看看清楚顾十五有多少能够调用的人。 “这位兄台是何人?” 这两名黑衣人马上就后退了几步,甚至对着王若虚行了一礼。 王若虚的江湖经验明显就是少了,丽正剑院是洛阳的老牌剑院,也很讲规矩和礼节,王若虚是丽正剑院最得意的弟子,他在这方面自然也做得很让师长们赞赏有加,所以看着这两个黑衣人认真行礼,王若虚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回了一礼,认真道,“在下乃是丽正剑院王若虚。” 两个黑衣人当然听过他的名号,此时顿时大吃一惊,“丽正剑院也和绿眸有着交情?” 王若虚微微皱眉,实话实说道:“我师门和顾先生尚无多少来往,但顾先生和裴二小姐对我有恩,且我觉得明月行馆做的事情大有意义,所以也在帮着明月行馆做事。” 两个黑衣人倒吸一口冷气,“王兄你如此俊才,也只是帮顾十五镇守一处喂马场?” 这两个黑衣人猜的一点都不差。 王若虚所在的这座小桥后方有一处喂马场,距离安仁坊裴云蕖的剑铺子不算远,平日按理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这处喂马场里堆积有不少草料,这些草料是极佳的引火材料,哪怕不被有心人偷偷搬运过去引火,在这里点了,也能引发点混乱。 但最多也就是制造点混乱而已,还能怎么样? 用得着放一个洛阳的天才剑师在这里看着? 王若虚倒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此时的心声,他只是觉得和这两个黑衣人已经掰扯得足够多了,他便摆了摆手,道:“两位快些离开吧,若是等会有别人来,可能就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两位说不定要留下条手臂。” “走走走,我们马上走。”这两个黑衣人已经打探到了点有用的消息,当下又行了一礼,掉头就走。 两个人走远了,互相对视一眼的时候,都忍不住异口同声的说出一句,“王若虚在顾十五那都只能打杂?” …… 其实对于顾留白而言,王若虚这种都不能算打杂了。 毕竟算是镇守了一片区域。 真正打杂的是华琳仪和她几个同窗。 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过了个年还没修到六品,她的几个同窗其实心里都挺仰慕绿眸,这两日正好缠着她过来到延康坊玩。 她这几个同窗才和江紫嫣、段艾接触了两天,结果第一天下来她们都发现不太对劲。 江紫嫣她们这些幽州来的学生,到了长安还没好好地进入厉害的修行地学习,家世也还不如她们几个,修的真气法门也不比她们修的厉害,但剑法就比她们高明了不知道多少。 华琳仪的家中算是幽州最大豪门了吧?但华琳仪也不厉害啊。 等到第二天,和那些来自幽州的世家子弟都差不多见过之后,华琳仪的这些个同窗就已经传信回去给家中,让家中帮忙在延康坊买房了。 买不成租一个也行。 之前那绿眸比剑的时候说要开个北溪剑宗,现在虽然北溪剑宗还没开,但很显然明月行馆就已经是个必须抱的大腿。 结果房子还没来得及买,就正巧撞到了这档子事情。 那遇到要人手干活的时候,她们这些已经将自己视为明月行馆一份子的人自然都不能退缩。 反正鼓动着华琳仪,今晚上一定要帮忙。 顾留白自然也不拒绝她们的好意。 不过他当然也顺便从江紫嫣和段艾的口中了解了一下这些人的真正实力。 听过江紫嫣和段艾的描述之后,顾留白就委以这些堂堂五品修士重任,帮忙镇守修所的木料场地。 他这个修所需要用的木料很多,现在好多的木料都在修所左侧的一块空地上堆放着。 木料场地上四角都点了灯笼。 现在华琳仪和她的同窗们,就一排鹌鹑一样坐在木料上面,眼巴巴的看着这些灯笼。 一开始还有个新鲜劲,时间坐得一久,这些姑娘们就有点觉得不对劲。 华琳仪左边一个一脸天真样的圆脸少女就忍不住问道,“琳仪,这料场就在修所旁边,修所里面厉害的人多着呢,你说我们在这里能起个什么作用?” 华琳仪自己都纠结了,她右边一个瓜子脸的少女就忍不住轻声道,“要么怕灯笼掉下来,不小心引燃了木材?” 结果又有一个少女轻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些灯笼是因为觉得我们怕黑,才帮我们点的呢?我们不坐在这里,好像压根也不需要点灯笼啊。” 刚刚说完,华琳仪就看见安贵提着两个食盒过来了。 安贵笑着上来行了个礼,然后放下食盒道:“琳仪小姐,你们的宵夜。” “还有宵夜?” 华琳仪都无语了。 有个少女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琳仪,我们是不是反而给人添麻烦了?” 安贵本来转身已经走了一步,听着这话他马上转过身来,轻声道,“这位小姐你可别这么想,虽说在这里可能显得没多少事情做,但你想想,这或许算是顾先生对你们的考验?而且排兵布阵这种东西我不太懂,但我想一个将领带好多兵出去,有些兵也是备用,或者有些兵在阵地里头也用不着出击,但不能说这些人没用处啊。” 安贵这察言观色多厉害,更何况他哪不知道顾留白就是她们这些人一点参与感,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华琳仪等人听得忍不住点头。 不经考验,怎么能成自家人? 一群少女顿时斗志满满。 今晚上一根木料都别想跑! …… 她们这里像是儿戏,但此时对于永乐坊墙外的数名金吾卫而言,便绝非儿戏。 他们虽是例行巡逻,但心中大致知道今夜安仁坊附近极有可能会有问题,他们当然不想插手,只是想远远的看个热闹,所以在这边就故意多巡逻几遍。 然而此时,他们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被心中流淌出的凛冽寒意所冻结了。 他们的前方,就像是阴兵过境一般,正静寂无声的穿过一支浑身黑色的军队。 不是什么杂乱的修行者,而是一支配备着强弓强弩,浑身黑甲,黑布蒙面的军队! 前头的人都从他们的眼前过去一会了,后面还没看见尾巴。 正当有一名金吾卫心情有些过于紧张,双手微微抬起时,一名身穿黑甲的人朝着他们做了个手势,然后走了过来。 这人也是黑布遮脸,但身姿挺拔,光是看着露出的眼睛和眉毛,都觉得这人充满铁血气息。 “不好意思,各位兄弟,今晚上我们去安仁坊里面办些事情,如果事情办得好,那改天谢谢各位兄弟,如果事情办得不好,那今晚上可能我们出不来了,这就当我们求各位兄弟帮的最后一个忙,各位兄弟就只当没看见,不要发声了。” 说完这几句,他对着这几名金吾卫的人又补充了一句,“今晚上城防军和神策军也不会过来插手的。” 这几个金吾卫呼吸一顿,他们还能听不懂么? 上头的有些人都不管,那他们哪管得了。 不过这两个崔氏不也是胡闹了么? 修行者之间厮杀也就算了,哪搞来一支这样的军队,还都带甲? …… 一只老鼠沿着木头楼梯咄咄咄的跑到了顾留白面前。 这老鼠肥头大耳,傻傻的,但跑动起来倒是灵活。 顾留白拆开它带来的密笺看了看,就顿时满意的笑了起来。 他现在当然不知道天命楼卢乐天的强行参与和所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但其实他倒是真有些担心卢乐天说的那个计策,就是今晚上两个崔氏索性不要对付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了,直接聚拢一些力量,杀几个和他相关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做法,那他倒是要着急的调派人手,有些人赶去救场就要赶得很急。 但博陵崔氏还是要针对剑铺来,而且现在并非虚张声势,那他就彻底放心了。 两军对垒,就怕重兵囤积的地方,对手不来。 “云蕖,你困不困,不困的话我带你温故而知新?” 顾留白转头看着裴云蕖笑了笑。 裴云蕖原本还在打呵欠,一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猛猛的点头。 她瞬间就明白了顾留白是什么意思,想到了黑沙瓦。 “五殿下你随意啊。” 顾留白笑了笑,直接就将袖子里的天眼玄鸦捏在了右手手心。 随着一缕黑气上天,他带着裴云蕖就走出了这座修所。 五皇子看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的背影,心里又是一阵感慨。 崔舒眉要是知道自己孤注一掷之后,顾留白居然还能轻松的带妹,他会不会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天天在朝堂上玩勾心斗角的人,和真正的将才在排兵布阵的对敌上,有着难以想象的差距。 崔舒眉和清河崔氏的那些人,总是被自己的习惯性思维所误导,他们只是注重账面上的实力,注重于顾留白将那些八品和七品放在哪里。 但他们却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 这个绿眸已经在黑沙瓦证明了他在这种街巷的战阵之中有多厉害,他的战术是何等的简单有效。 一批批将领和书院的学生在复盘黑沙瓦的战役时,至少有一半人将失败的主因归咎于赞卓,心里觉得换了自己领兵可能就完全不是这个结果,但反而是真正厉害的一批人,才在心中觉得,在那种情形之下,换了谁上去都有可能成为赞卓。 能够大胜唐军三次的赞卓并不差,至少比长安城里的崔舒眉这些人强出太多。 顾留白此时的指导思想十分简单。 以周围五里为界,找出来犯的领头者和厉害修士,杀掉。 剑铺这里,他的确只安排了阴十娘这样的一个八品。 如果蹲守着不动,那长安城里有很多可以对八品修行者造成威胁的东西。 守着打就很麻烦。 杀人再多,被放起火来就输了。 但在这方圆五里之内游走杀人,对于他和阴十娘而言就太简单了。 阴十娘和龙婆已经在黑沙瓦给他展示过,什么叫做在城里游击如入无人之境。 尤其加上现在有周驴儿的鼠小弟们,有这么多不同的情报网络,再加上手里头这个天眼玄鸦,顾留白都想不明白这两个崔氏怎么赢。 一个八品足够。 没必要暴露更多的实力。 探我的底? 让你们见不到底。 裴云蕖提着那柄以锋锐著称的名剑跟在顾留白的后面,十分兴奋的同时,延康坊里,江紫嫣站在明月行馆的某间房间的床边,看着安仁坊剑铺的方向,美丽的脸上尽是遗憾。 可惜她今晚上没能去安仁坊啊,不然能补多少剑? 第三百十七章 谁出头谁死 “甲士?” “崔氏哪来的这么多甲士?” “公为私用?崔氏敢这么做那和疯了有什么两样,放火烧一个剑铺子,成了之后自己难道不被满门抄斩?” 胜业坊里的门阀都在关注着安仁坊周围的动静。 其实看着博陵崔氏近在咫尺的宅院被烧得凄惨,他们心里也都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已经在长安根深蒂固的门阀的确从心底里不愿意见到一个外来汉强势的从长安这口大锅里捞肉吃,哪怕这人是裴国公的女婿,那也不是他们愿意见到的事情。 他们倒是愿意见到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能够将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一把火烧了,毕竟如果剑铺开不成,他们也不用派人明天赶早去送一大份厚礼了。 这些豪门平时勾心斗角,今晚上虽说有裴国公提前打招呼,他们没有和卢乐天那群一定要做明月的人一样要强行参与,但总算有点同仇敌忾,一起打探消息起来,消息也是十分灵通。 其实那几个金吾卫看到那支披甲军的时候,胜业坊里这些门阀也都得知了消息。 博陵崔氏被人几把火烧得失了智了?吃饱了没事想混个满门抄斩? 不至于吧? 但接着打探到的消息随即解了他们的疑惑。 博陵崔氏这支私军这次不出动,城里好多门阀倒是还压根不知道长安城里还有这样的一股力量。 博陵崔氏的这支私军叫做大宁军。 是在这次清算林党之前组建起来的,营区就在大宁坊里。 这支私军起初是为了春狩外围协防所用,组建之初在一些知晓此事的朝堂官员眼中,那就是李氏现在国库的钱紧张,需要崔氏等诸多门阀支援支援。 这段时间的确需要多那么点军队协防,但李氏又不想多花这个钱,等到春狩过后平安无事了,那这支军队自然是要解散的。 但等到清算林党一开始,那些官员就恍然大悟。 这支私军哪是用作春季狩猎外围巡防所用,压根就是怕王夜狐动用神策军,是以防不时之需的一支军队。 林甫死后,这支私军又在配合着李氏搜捕林甫残党,明面上得了皇命,是执行护院之责,是皇帝用来给那些忠诚的臣子们看家护院所用的。 他们在夜间可以作为城防军和金吾卫的补充,执行巡防职责。 那按着今晚上这么多人纵火,这支私军的确是可以出动的。 反正现在长安局势已经稳定,这支私军接下来肯定也马上要解散,博陵崔氏乘着这个当口用上一用也很正常。 用来牵制神策军的私军,配备的军械肯定厉害哦。 这些胜业坊的人顿时觉得有好戏看了。 …… 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剑师从光福坊慢慢的走了出来。 他原本是想翻墙的,但光福坊原本应该关闭着的坊门,却不知道被谁给打开了。 外面的街巷之中也没有任何金吾卫或是城防军的身影。 这名年轻的剑师在跨出光福坊的坊门时有些犹豫,但走到外面的街道上之后,他越走越快,脸上也没有了丝毫犹豫的神情。 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安仁坊的坊门。 安仁坊的坊门居然也是洞开着的。 看着那坊门之后的街道,他的心脏不自觉的剧烈跳动起来,鲜血似乎都渐渐涌上头颅。 “师兄,别去!” 就在此时,有个哀求的声音响起。 就在安仁坊坊门旁边的巷子口,走出了一名同样身穿白衣的少女。 看着这名白衣少女,年轻剑师提着剑的手有些微微的震颤,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我必须去。” 其实长安洛阳一带的修行者,光看这两名剑师的装束,就知道这两名剑师是沧浪剑宗的修行者。 从光福坊走出的这名年轻男子叫做林宣,他是白有思的真传弟子。 这白衣少女是他的师妹,叫做徐小诺。 徐小诺此时面色比她的衣衫还白,她直觉自己爱慕的这个师兄只要进入安仁坊就会遭遇不测,但不等她再说什么,林宣却已经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原本没有机会进入沧浪剑宗修行,但师尊力排众议,我才得以在沧浪剑宗证明自己。我不知道外人现在是如何看待师尊,但师尊对我恩重如山,我若是今晚不进去,我还是不是人?” 说完这句,他再也不看这少女一眼,大踏步的朝着安仁坊的坊门走了过去。 徐小诺无法阻拦,她捂着自己的嘴,眼泪哗哗的流淌。 林宣此时眼神更加坚毅。 他充满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 他必须要为师尊做些什么。 今日里很多人要烧这绿眸和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他哪怕去添一根柴火都是好的。 然而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前方左侧巷子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顾…” 他才刚刚看清那人的面目,那人身影一动,似乎就要朝着他飞掠过来,他心中骇然,身体都有些僵硬,左手提着的长剑才刚刚下意识的提起,右手还未来得及落在剑柄上,一只黑色的乌鸦已经从他后方悄然落下,打在他背后的一处窍位上。 啪的一声震响。 充满豪情壮志的林宣一头栽倒在地,晕厥过去。 徐小诺还在哭。 突然听到林宣重重的倒地声。 她一下子呆住,浑身都发起抖来。 她还没来得及朝着坊门跑去看个究竟,只见一个人已经被人朝着她丢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觉得那是林宣,双手一下子接住。 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林宣。 气息还有。 脑门上好大一个包,应该是摔下去的时候磕的。 这时候她听到坊门之中有人嘀咕,“师尊对你恩重如山和你今晚进不进来有什么关系。” …… 还有沧浪剑宗的年轻子弟来浑水摸鱼,顾留白倒是没想到的。 不过在他看来这人倒是还成,虽然实力不济,但至少还挺讲情义的。 既然正巧路过发现了,那也不用一条手臂了,打晕丢出去算了。 林宣的运气还算不错。 早早就晕在师妹怀里可以睡觉去了。 但崔辰丰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 崔辰丰就是博陵崔氏这支私军的统帅。 北方边军历练过。 严格说来还是裴国公以前的部下。 不过这个时候各为其主,他从北方边军调回长安也有将近十年了,哪还管得上以往的这份旧情。 今晚上他这支私军绝对是重头戏。 林宣安仁坊对着光福坊的这个坊门进去的时候,他带着这支私军正在通过安仁坊正对着长兴坊的坊门。 毕竟是在边军做过将领的,所以带兵还是很有法度的。 在中军进入坊门之前,他已经连续派出了三个小队列前搜索,各间隔两百步。 三个小队此时已经推进了一里地,没发现有什么埋伏。 三个小队之中的几个箭师此时已经爬到了几座房屋的屋顶上开始瞭望。 所以崔辰丰进入安仁坊的坊门时,还在仔细观察周围那些甲士的阵型。 阵型足够好,遭遇强大的修行者时,那些专门对付修行者的军械才有可能用得好。 然而也就在此时,阴十娘从上方的坊门落了下来。 崔辰丰自己也是七品的修行者,上方有风声响起的刹那,他就已经有所反应,仰头的刹那,他的身体微微下挫,已经准备朝着某一个方位掠出。 然而相对于阴十娘这一剑的速度,他这一仰头,却似乎只是将自己的脖子送了上去。 嗤! 剑光精准无误的从他盔甲领口的缝隙里刺了进去,直至后颈。 崔辰丰最后在这世上看到的画面,就是阴十娘如鬼魅般飘飞出去的身影。 那几个在屋顶上瞭望的箭师才刚刚将弓箭对准这边,阴十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旁边的一条胡同里。 崔辰丰周围的几名修行者刚刚拔出刀剑,还未来得及出手,就只觉得血腥味充满鼻腔。 旁边崔辰丰颓然坐倒在地之后,他喉咙里的鲜血才嗤嗤的飙射出来。 阴十娘这一剑依旧没用出她真正的本事,她用的依旧是那一柄伪剑。 但这些看着她消失处的修行者却已经浑身都在颤抖。 八品大剑师! 原来世上有些八品大剑师并不是站在长街尽头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宗师气度的,而是玩这种阴险暗杀的。 八品大剑师竟然还玩这种手段! 然而与此同时,眼前的画面也提醒他们,一名擅长刺杀手段的八品大剑师,要刺杀他们之中的某个人,简直真的如入无人之境。 杀了就走,他们的剑才拔出来,对方已经不知所踪。 “怎么办?” 这几个修行者看着瞬间断气的崔辰丰,心里涌出的寒气让他们几乎都没法说话。 大唐任何成建制的军队,都有统帅死了之后的预案,接下来谁顶上去作为统帅,新统帅如果再被杀死,那谁是第三个顶上去的,这事先都是定好的。 这支私军虽然名义上是春狩帮李氏猎场外围巡逻的,但实际上是帮李氏牵制神策军的,其实接下来虽然肯定会解散,但其中大部分人马都会被整编到长安周围的一个军镇去。 这样的军队当然也有这样的预案。 崔辰丰现在已经断了气,那按理接下来顶替他统帅之位的就是此时他尸体旁的数名修行者之中那个唯一提着长刀的。 这人也是博陵崔氏嫡系,叫做崔辰远。 平日里他鞍前马后的拍崔辰丰马屁,心底里却也一直期待着什么时候崔辰丰出现点意外,好让自己爬上去。 但眼下这周围一群人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他顿时慌了,道:“都是自己兄弟,你们可别害我,你们知道我的,我家里还有个老母亲要养。” 替补第二顺位的那位听到崔辰远这么说顿时就急了,“辰远兄,你家里还有两弟弟呢。” 崔辰远老脸一红,马上就叫道,“我那两弟弟根本不往家中老母那使钱!我老母靠着他们得饿死!” 这时候一群人都眼巴巴的等着,也没办法去印证崔辰远的这些话到底是不是事实了。 但他不愿意做统帅,那一群人也只能事后算账,这个时候其余人只能看着那替补第二顺位的人。 崔辰远生怕还不保险,看着那人认真道,“建明兄弟,你家里可是没有父母要你养,你就孤家寡人。” 这叫做崔建明的人原本就是博陵崔氏的旁系,此时听到崔辰远这么说,他心里头直骂你个龟孙,你自己怕死就非得把我架上去。 但他此时也发了急智,沉声道,“我还无后,若是我出了意外,我们家到我这一代就断了。” 说完他也觉得还不够说服众人,接着又憋了口真气涨红了脸,道:“而且不怕诸位兄弟笑话,别看我这么个年纪了,我还没见过女人的那玩意,我俗称处男。总不能让我连这见识都没有就死在这吧?” 一片哗然。 一群人看着这崔建明也不敢相信他还是处男,但这东西现在也没法印证啊。 左右不就是个赖皮的说辞? 队伍里好歹也有热血上头的。 崔辰丰尸身旁边一个略微年轻一些的修行者红了眼睛,“我都不屑说你们!你们都不愿意统军是吧,我来!” 崔辰远和崔建明顿时如释重负,一群人轰然叫好。 “李正华兄弟,就知道你是将帅之才!” “请兄弟发号施令!” 一群人才刚刚众星拱月一般将这个叫做李正华的修行者推上位,一道快得离谱的身影却已经又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又是阴十娘! 在他们的眼中,就是那个鬼一样的女子,那个竟然玩暗杀的八品大剑师。 这个女子方才退去的时候,明明是消失在了前方左侧的那条胡同里,但现在她却是从右侧的坊门外掠了过来。 就在他们推举新的统帅的这段时间,她居然已经偷偷的潜伏出了安仁坊,到了他们后方右侧的坊墙之后。 这地方距离他们很近! 而且墙高,那些屋顶上的箭师也根本没看见。 “啊!” 崔辰远和崔建明还在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此时一看见这女子冲过来,两个人直接如炸毛的猫一样一声怪叫,直接就往人群里面挤。 这些甲士本来群龙无首,这一下更是不知如何自处,只有那李正华倒是的确有些勇气,此时还挥剑准备厮杀。 然而勇气在这种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一点用处都没有。 面对阴十娘这种八品大剑师,这李正华的剑刚刚斩出去,他就看到一道璀璨的剑光已经落在了自己的咽喉。 嗤! 他的剑斩在一道剑光的残影上,听到自己咽喉之中鲜血喷射出来的声音时,他发现自己判断对方的剑路是对的,但对方一剑刺完了,收回去了,自己的剑都没来得及斩到她的剑上。 “这就是八品大剑师么?” 他茫然而恐惧的想着,然后颓然坐倒,死去。 阴十娘一剑刺死这人,整个人不合情理般往后倒飞出去,一个横移,瞬间又消失在那堵墙后面。 “啊!” 崔辰远和崔建明两个人到这个时候才刚刚回过神来一般,又发出一声骇然的尖叫。 这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听到了阴十娘的声音传来,“就你喜欢出头是吧?没死过?” 所有的甲士此时都在流淌着冷汗。 死没死过都已经死透了。 那个大剑师又不见了。 之前他们心底里还在鄙视崔辰远和崔建明孬种,但此时却只觉得这两个人英明。 他们四下看着,只觉得下一刹那这个大剑师就会随时从四面八方的一个阴影里像鬼一样冲杀出来,只要谁脑子不清楚还敢出头。 这黑压压的一群甲士全部僵在这片坊门附近。 他们明明这么多人,却被一个人给包围了。 也就在此时,站在屋面上的那几个箭师都莫名其妙的从屋面上滚了下去。 这什么鬼啊? 这个大剑师一会还在后面呢,这一会又到前面去了? 正在惊疑之间,阴十娘的声音又飘忽的响起。 这声音似乎在他们周围晃动,根本分辨不清方位,“谁往里面进谁死,谁出头谁死。” 这下谁还敢动? 一支被博陵崔氏寄予厚望的私军就僵在了这安仁坊东边的坊门口。 也没人敢传信,也没人敢提议走。 就怕一出声就被当成出头指挥的。 这个时候阴十娘却已经看到了周驴儿在朝着她招手。 周驴儿也是操持起了黑沙瓦中的老本行,游走给他们传信。 “不用在这呆了,顾十五喊你先过去,有几个厉害的在一起,他卖个破绽,不知道能不能引崔老怪出手,看看能不能这次顺带着将崔老怪的藏身之处给他找出来。”周驴儿笑嘻嘻的对着过来的阴十娘轻声说道。 现在这情况可比黑沙瓦轻松多了。 他现在跑得又快,这地方还不如黑沙瓦大,外面又不是被大军团团包围,又有顾留白的那个天眼玄鸦到处窥探,他觉得等会还可以一起和华琳仪她们去吃会夜宵。 阴十娘连点头都懒得点头就冲着周驴儿指点的方位去了。 这段时间顾留白一直在动用各方势力寻觅崔老怪的踪迹,但崔老怪这人行踪极其诡秘,直到现在却都确定不了他到底在长安何处。 第三百十八章 吾非吓唬人 这人也太小心了! “肯定欠人很多钱!” 顾留白吐槽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但按照正常的判断,是因为崔老怪自己的神通使然。 他的神通在元宵节晚上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见到了。 雷电轰人,他自己影踪全无。 郑竹这么厉害的一个八品,遇到他真的最后就是无奈死的。 被劈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崔老怪在哪。 往深了一点想,很多人就会判断,崔老怪这神通法门就和箭师一样,远攻厉害,但可能近身战法不厉害,所以为了避免被长安城里的其他八品修士给暗算,索性藏藏好。 但裴云蕖却习惯性的逆向思维。 她觉得说不定崔老怪近身也很厉害,就是故意要让人觉得他被近身之后不厉害,所以才刻意营造这样的假象。 不过哪怕这是事实,这招对顾留白也不太好用。 真正顶尖的八品修行者各有所长,差距很小,而阴十娘和贺火罗都是顶尖的八品,两个打崔老怪一个,崔老怪肯定扛不住。 更不用说还有龙婆这样的存在。 在顾留白今晚的计划里,崔老怪如果躲在城中某处出手,想要直接杀死他不太可能,但只要崔老怪暴露行踪,给黑团团它们给发现了,那崔老怪今后只要在长安城里,他无论到哪,应该都躲不过黑团团和周驴儿这群小弟的耳目。 找个机会把他围杀了就行了。 反正阴山一窝蜂这群人的习惯都是至少三个打一个。 两个八品杀你一个还不够保险,那三个杀你一个,你肯定跑不了。 反正杀了邱丹生这么一个八品,结果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还敢动裴二小姐的剑铺子,那就说明这杀鸡儆猴的效果还没起到。 这崔老怪肯定是非杀不可,不然顾十五睡觉也睡不安稳。 …… 安仁坊,北门也是洞开着的。 其实长安城里今晚除了安仁坊和安仁坊周围的光福、永乐、安业、长兴、崇义、开化、通化、丰乐这些个坊之外,其余各坊的坊门都是好好的关着的。 权贵门阀,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哪怕是让金吾卫和城防军不过来干扰,他们也有能耐在追责的时候摆出几个足够分量的替死鬼。 各凭手段,无可厚非。 但有些事情,只要过界,顾留白给明月行馆里的人下的命令就是可杀之。 北门虽然洞开,但有十余道黑影并未从北门进入。 他们就像是蝙蝠一样悄然掠过北门旁边数百米开外的坊墙,然后这十余道黑影之中有两人逃出了火折子,就直接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些易燃物,就要引燃前方的屋子。 火折子在黑暗之中刚有亮光,上方的天空之中便突然响起刺耳的啸鸣。 啸鸣声似乎只有一声,但是这两道黑影身上几乎同时冒起两蓬血花,各自中了一箭。 即便是黑暗之中只有火折子亮起那一刹那的指引,这两支箭矢急速射来,竟是无比精准,都射在两人胸口。 这箭矢力量也十分惊人,竟是直接透体,箭簇直接穿透两人的身体,从后背刺了出去。 这两人也都是修行者,身体一开始晃动一下,似乎还能支持,但下一刹那,随着生机的迅速流逝,两人就无法站稳,就像是被伐倒的木头一样狠狠坠地。 “退出安仁坊!” 一声厉喝声在黑暗之中响起。 面对这样的威胁,剩余这些人却并未往后退却,而是朝着出声处无声的掠去。 他们在行进之间不断变换身位,不断借助周围的地形遮挡自己的身影。 突然之间漆黑的巷道之中响起细索崩断声和惊怒的低喝声。 这些人分得很散,但这片区域之内的树丛之中,巷子之中,甚至屋面和屋面之间,都被人拉上了细索。 这些细索是皮质,但上面竟嵌了很多锋利的铁片。 于高速行进之间撞上这些细索,即便这些细索被他们直接崩断,但上面的铁片还是在他们的身上瞬间带出了很多道的血口! 卫羽在距离他们百步左右的巷道里奔行。 顾留白在关外呆得久了,还是不可避免的感染上了关外那些部落的大男子主义。 他潜意识里就和关外的那些强者一样,觉得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男人就应该在外面征战,所以排兵布阵方面,他也下意识的将江紫嫣、段艾和容秀等人排在了延康坊。堂堂五品高手华琳仪是缠着他没办法,才被他弄来坐在那一堆木材上。 冲谦老道在曲江上施展的那一剑太过震慑人心,他料定这两个崔氏都不会选择去硬刚冲谦老道,尤其他再将贺火罗摆在那边,让贺火罗配合着江紫嫣在那边亮了个相之后,他就知道崔氏肯定就不会去管延康坊,肯定是要将所有的力量砸在安仁坊这边了。 真正的将才并非是兵来将挡,而是让对手的排兵布阵陷入自己的节奏之中。 崔舒眉果然落入了他的算计。 卫羽宋秋这些幽州世家子弟之中的男的,便全部被他早早的安排在了安仁坊。 在顾留白看来,这些男的就得反复磨砺才能真正成为强者。 卫羽从来不怀疑顾留白的安排。 在认识顾留白之后,他们这些人一直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强。 在被安排在这北侧之后,他已经在这片区域反复穿行了许多次,很多次甚至都是全速。这片区域的地形已经牢牢烙印在他的脑海。 这些绳索的创意来自于他们和蓝姨的交锋。 但平时不间断的练习,已经让他此时仅凭那些绳索崩断的声音,以及那些惊怒的厉喝声,就已经判断出来那些人的具体身位。 他的奔跑,只是为了寻觅一个个最佳的施射位置。 空气里不断响起箭矢的破空声。 明明是强弓。 但不知为何,这些箭矢的破空声却比一般的箭矢破空声要低很多,更有隐匿性,但落在身上时,这些箭矢的穿透力却十分惊人。 黑暗里不断响起惊怒的声音和戛然而止的惨呼声。 每一支箭矢坠落,都有一人沉重的倒地。 这翻墙准备点燃民宅制造混乱的十余名修行者并非弱者,但只不过数十个呼吸之间,竟被卫羽逐一射杀,卫羽作为一名箭师,在今夜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足够惊人。 但就这些不听规劝的黑影全部坠倒的刹那,站在一堵墙上的卫羽突然身体微僵。 他后方的夜空之中,一只白鹤飞落下来。 白鹤浑身洁白如雪,落下时长颈微转,显得很高傲。 伴随着这只白鹤出现的,还有七名身穿蓝色衣衫的剑师。 他们身上的窄袖袍服的蓝并非是那种常见的深蓝,而是很好看的天蓝色。 这些人错落的将他包围在中心,但这些人是从哪个地方潜入安仁坊,什么时候过来的,卫羽却一点都不知道。 这七名剑师都是男子,年纪看上去都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他们看着卫羽,神情也显得淡漠高傲。 “跪下,我可以饶你一命。” 一名浓眉如墨的剑师淡漠的说道。 “跪下,我也可以饶你一命。”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听到顾留白的声音,卫羽心中微松,但旋即他就觉得本来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些剑师看着至少都是六品,甚至有可能是七品,他们进入安仁坊,不可能瞒过顾留白的眼睛。 浓眉如墨的年轻剑师神色依旧没有多少改变,他看着闲庭信步般推开一间院门走出来的顾留白和跟在顾留白身后的裴云蕖,平静的说道,“若是比剑,我们这七个人一个都不是你对手。但今夜并非比剑,所以…” 顾留白却已经嫌弃这人话多,他的话还没说完,顾留白就已经摆了摆手,出声打断了这人的说话,“明灵七剑是吧?明灵剑宗原来也是听从博陵崔氏号令的?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大人了还搞不清楚状况,什么叫做若是比剑,你们七个人一个都不是我对手,不管是不是比剑,你们七个人加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啊。” “噗!” 裴云蕖忍不住就笑了。 混账东西就是会搞气氛。 浓眉如墨的年轻剑师正是明灵七剑之首的韩离尘。 明灵剑宗原本叫做明灵山庄,大隋的时候刀枪剑棍棒都修,但隋末征战之中,这山庄之中那些擅长用枪用棍用陌刀等长兵器的,几乎都死在了战场上,再加上到了大唐之后,用剑盛行,所以这明灵山庄就顺势而为,改叫剑宗。 明灵剑宗讲究贵精不贵多,每一代招收的弟子都不多,而且表现不如人意的,就会被委派到外面,帮着明灵剑宗做生意赚钱去了。 明灵剑宗在城中还有个明灵镖行,镖行里的剑师其实都是这些年明灵剑宗淘汰下来的,不过放在大唐境内行走,对付对付流寇山匪倒是绰绰有余。 明灵剑宗的年轻弟子一共有两帮人,一帮是三十岁不到的这七个,就叫做明灵七剑,还有一帮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三四岁,叫做明灵十三少。 不过按着明灵剑宗的习惯,这明灵十三少可能到了二十七八岁的时候,也就剩下七八个人能在宗门里头呆着专门练剑了。 到时候可能又得换个诨号。 中等修行地将有限的资源堆积在少数精英弟子身上,起到的效果倒是也还不错。 明灵七剑里面的这韩离尘以及他左边一名身材瘦削面容儒雅的剑师洛墨韵都已经两三年前成就七品,其余这五人也都已经到了六品巅峰。 六品巅峰到七品也不存在什么难过的关卡,只要不受什么严重的损伤,就是个时间的问题而已。 按照明灵剑宗真气法门的正常修行速度,其余这五个人也都能在两年之内晋升七品。 对于一个中等修行地而言,能够密集的出这么多七品,已经算是十分厉害了。 不过今晚上这些人齐刷刷的到了安仁坊,这就说明这明灵剑宗的背后不是博陵崔氏就是清河崔氏,那能出这么多七品倒也算合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顾留白,可能除了已经提上议程的北溪剑宗之外,他还得偷摸摸的搞一个看上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修行地。 这两个崔氏也好,其余的门阀也好,自个的修行地界限都太过分明,好的修行苗子只要一进入这种修行地修行,那在外面的人看来你就是崔氏的人。 那一个看似和任何门阀没有关系的修行地就让人少了这份顾忌。 除了北溪剑宗之外,他再偷摸的立一个别的修行地,这不仅可以省却很多麻烦,还可以避免有些人加入北溪剑宗之后被针对。 这么一想,他觉得好歹明灵七剑给了自己一点启发,看着明灵七剑倒是顺眼了点,在裴云蕖的笑声之中,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也修行不易,该珍惜羽毛还是要珍惜羽毛,走个过场也就算了,我和你们平日里也没什么仇怨,你们办事情圆滑一点,不用非那么尽心尽力吧?” 他这些话倒是真为了这明灵七剑好。 一定要把自己弄成伤残人士吗? 但明灵七剑不是这么想。 在韩离尘等人的眼中,一开始顾留白说他们七个人一起上都不是对手,就显得太过嚣张。但接下来这几句劝说,倒像是有点怂。 那结合前面的话来看,前面的话就像是吓唬人的大话。 这厮是想兵不血刃的把他们吓走啊。 我们是吓大的吗? 好不容易这顾十五身边只有一个裴二小姐,若是能够将他击败,或是直接生擒带出这安仁坊,这该得多少好处? 韩离尘这个时候忍不住望了望身后不远的安仁坊北坊墙。 顾留白以为他是被说动了,想走了,但聪明如他也没想到这韩离尘是在心里想擒了他之后的逃跑路线。 韩离尘再一转头过来,脸上就已经全是森冷和决绝,他看着顾留白寒声说道,“说我们七个人加一起都不是你对手?那今晚上就请你让我们开开眼界吧。师弟们,拿下他!” 顾留白刚刚觉得有点不对味,韩离尘已经一马当先的掠了过来,明灵七剑之中,那同为七品的洛墨韵知道韩离尘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也冲得很急,两人一个冲着顾留白正前方,一个从顾留白左侧冲来,韩离尘剑尖上抬,明显是想要抢攻,而洛墨韵剑身横在身前,伺机而动的感觉。 这两人一动,顾留白却笑了。 七品是七品。 但这两人也不过就是七品中都不到的水准。 我顾留白平时打的都是什么样的七品? 自作孽不可活啊。 顾留白之前刚刚试过冲谦老道传给自己的戮天一剑就很有心得,现在看着这韩离尘如此骄傲的冲过来想要抢攻的模样,他当下就赏了韩离尘一剑。 嘶…… 其余明灵五剑也正动弹,跟着往上冲,突然之间他们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沉重起来,各自的身体都有些僵硬。 一股可怕的剑意虽然让他们感到天灵盖都飞起了。 在他们的感知里,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瞬间就不是个人,整个人直接变成了一柄巨大的剑。 “啊!” 韩离尘直接就发出了一声骇然的尖叫。 别人才感觉顾留白变成了一柄剑,他却感到自己马上就要被刺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身体深处泛出的剧烈恐惧,让他下意识的往一侧一扑,就地一滚。 即便如此,一道可怖的剑气依旧在他扑倒的刹那在他的背上拖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在地上一滚,只感觉自己整个背部都豁开了,鲜血热粥般顺着身体往下流,他一时间整个人都傻了,连坐都坐不起来。 “师兄!” 洛墨韵惊骇欲绝,虽然剑气不是对着他来,但这一剑冲出的刹那,他浑身的肌肤也像是裂开一般的疼痛。 他看着韩离尘才发出了一声惊呼,顾留白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他身上。 洛墨韵此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浑身的气力却好像自动的被他手上的长剑给抽走了。 他手中的长剑仿佛不受他控制一般斩向身前一处。 当的一声爆响。 他的虎口传来钻心的剧痛,整条手臂一点力气都用不上,连剑都无法再往上抬起,与此同时,他看到自己的肩胛处已经涌起一股血泉。 “师兄!” 这时候其余那明灵五剑也齐齐的发出一声惊呼。 顾留白也没再出手,他看着这些心神欲裂的剑师,微讽的问道,“我说的话是吓唬你们么?” 宗圣宫能够隐隐压白云观一头,果然是有真东西的。 他知道这明灵七剑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但若是没得这戮天一剑之前,他要战胜这些人,也得靠游斗,得打好一阵。 但有了这戮天一剑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戮天一剑完全就是一门神通,比他修为高一些的七品都很难抵挡,这种修为比他低的七品,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洛墨韵的剑创就是右肩处一个血洞,看上去还好一些,但韩离尘整个背部很长一道裂口,此时那明灵五剑之中至少有三个人冲上去一边按住伤口一边往上抹药都根本止不住伤口流血,一时这三个人浑身都在发抖。 “赶紧带他出去找人止血,还死不了,要是还留在这,那就不好说了。”顾留白平静的说道。 他和这些人本来就没什么仇,对于他而言,给个这样的教训也差不多够了。 第三百十九章 我们有内贼 明灵剑宗的这些人一时不敢搭话。 此时却突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凡夫不能语神通,俗子岂敢借天威,小友,你这一剑却是将我修行界的古训掀翻得彻底,不知小友能不能将这一剑交给我? 顾留白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在,但他还是假装这个时候才发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身穿奇特的古铜色破旧道袍,脸上戴着个一半黑一般焦黄的雷击木面具的道人从南边的胡同慢慢走来。 这个道人的头发油光光的,盘着道髻,插着的一根木簪子也是雷击木制成的,样式有点奇特,像是一条被拉长了的鲤鱼。 而且别人这木簪子都是横着插,他这木簪子却是鱼头冲着人,远远看去倒像是脑门上被人插了根飞镖。 “小友你不是有铁流真的天眼玄鸦在上面飞着,还假装现在才看见我作甚?” 这人一看顾留白惺惺作态,面具之中倒是瞬间发出了笑声,“既然都是道门中人,咱们也不玩虚的,只要你今天将这戮天剑交给我,我保你今晚不死。” 顾留白被他这么一揭穿,倒是有点老脸挂不住,他虎着脸往口袋里一掏,掏出个东西也往脸上一按,“就你有面具?弄得谁好像没个面具似的。” 无论是明灵剑宗的这几个,还是这脸上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一下子看着他戴个面具上去,眼睛瞬间发出绿油油的绿光,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绿眸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定了定神,看出应该就是那个面具有古怪。 顾留白见这道人气焰受挫,这才笑了笑,道:“这位老友,想要学我这一剑也不是不行,你到我冲谦师兄那去登记个宗圣宫道籍,然后在我冲谦师兄那好生表现,他什么时候心情大好,说不定就传了你这一剑。” 说完这些,他瞪了一眼还没动弹的明灵七剑,“你们还不走?想我挖个坑把你们都埋这里?” 明灵七剑都不敢声张,其中两人直接将受伤的韩离尘和洛墨韵背在身上,快速离去。 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倒是觉得那明灵七剑的确碍手碍脚,他接下来说话的语气倒是还有点高兴,“小友,这戮天一剑既然到了你手里了,宗圣宫做主的也不是你冲谦师兄了,而是你了。东西都交给了你,按理来说,你现在算是宗圣宫宫主了。” “还有这说法?”顾留白心中一动,“不是应该真正传了宗圣宫三件圣物才算是宫主?” 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笑了起来,“你们宗圣宫的那第三件东西镇着东西呢,我估计整个长安城里头,只有李氏机要处的人才知道它具体在哪,冲谦老道想给你三件也给不了啊。” “镇着东西?镇着什么东西?”顾留白瞬间感觉这里面有很大问题,而且这个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肯定不是明灵七剑这样的泛泛之辈。 “小友你可不实诚了啊。”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叹了口气,“我也不图你宗圣宫别的东西,就问你要这一道秘剑,作为回报,今晚上我保你一命。你不是生意人么,这生意应该公平得很,怎么你不想给我秘剑,还想从我口中打探这样的秘密呢?” 顾留白呵呵一笑,“谁敢和堕落观的人谈生意?” 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顿时笑了,“我可不是堕落观的道人,不过你这心机倒是无处不在。” 顾留白将信将疑,又认真问了一句,“那这位老友,生意人的买卖是可做可不做,我今天不想你和做这桩买卖,你是不是想强买强卖?” “那倒不至于,看来你是的确不相信你今天小命堪忧。”这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拍拍屁股,转身就走,“反正所有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也不走远,等会你要是改了主意,就大喊一声老友救我,我听到了就过来了,这生意还能做。” 顾留白倒是愣了愣。 这道人十分诡异,看着就像是堕落观的,但堕落观的道人似乎不会不敢承认自己是堕落观的。 而且这人居然还真是一副只想和他谈生意,想要这戮天剑的模样。 这道人到底什么路数? 在他的感知里,这道人明明也就是个七品,但此时看着这道人的背影,他却是有些吃不准了,只觉得这道人和影子一起晃动,有种玄妙的气机在散发。 “小友,你自个当心点。” 道人却似乎分外想做他这桩生意,“你方才说堕落观,今晚上说不定堕落观的人也会来,还有,别以为那一晚上就把城里头厉害的手段看光了,除了堕落观之外,有些厉害手段的人也多了去了。给人下个套子钻,没准就是被人套进去了。” 顾留白听着这声音,越发觉得这个人的路数成疑。 这些话听着像是吓唬,但似乎又像是好意提醒。 而且让他有些吃惊的是,他这个时候哪怕还动用着天眼玄鸦,但是却已经失去了这人的踪迹。 这人先前能被天眼玄鸦发现,也是他故意让自己看见的? 难不成是白云观的人? 但白云观的八品按理不会来图谋宗圣宫的这道秘剑啊。 也不知道黑团团和周驴儿的那些小弟们能不能记住这人的气息。 正在惊疑不定之间,那安仁坊的北墙外突然响起了丝竹声。 他御使着天眼玄鸦看去,只见有一顶红色的轿子正从开化坊的南门走出来。 这红色的轿子看上去很喜庆,就像是接新娘子用的花轿,而且是四抬大轿,四名轿夫也是身穿红衣。 除了这四名轿夫之外,还有四个乐师分别拿着四种不同的乐器。 顾留白才刚刚看清楚这些人,突然之间,有一蓬青光从西边涌起,一瞬间他的天眼玄鸦面前就是一片青茫茫的。 他的天眼玄鸦还在,没有遭受一点打击,但是被这种青光遮掩,却是看不见周围的东西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往后退了一步,和裴云蕖靠得更近了些。 裴云蕖微微皱起眉头,她和顾留白很有默契,知道顾留白明显慎重了起来。 …… 那戴着雷击木面具的道人此时其实就走到了安乐坊和丰乐坊中间的那条主道上,这条主道的边上停着一些没有套马的马车。 他走进了其中一辆马车。 这马车外面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车厢内壁却有一层浓厚的黄色云气在滚动。 车厢里有一个身穿普通青衣的中年男子正坐着,翻看着几本闲书。 这黄云居然还有微微的荧光,车厢里面一点都不显得暗沉。 顾留白现在是看不到这人的脸面,看到的话他肯定会有些吃惊。 因为这中年男子的面相和五皇子还有些相像。 “没事你戴个一半黑一半黄的面具干什么,也不嫌闷气。这顾十五又不可能认得你。”看着这道人走进来,这名中年男子顿时出声取笑道。 道人将面上的木制面具一摘,居然也只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他这个时候笑了笑,再出声的时候,声音就显得清脆得多,一点都不显得苍老了,“我就是想让他怀疑我是堕落观修士,想看看他对堕落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这道人有些微胖,一张脸有点圆,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倒是显得很和气。 “看准了没有?”这个时候这中年男子却没头没脑般问了这么一句。 圆脸道人点了点头,“他又没什么遮掩血脉的秘术,我当然看准了,他和咱们李氏,和大隋的杨氏都没什么关系,他和沈七七也没什么血脉关系。” 中年男子听圆脸道人这么说,似乎也没觉得意外,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道:“那冥柏坡养大他的那个女的到底什么人?” 圆脸道人居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包切好的卤猪尾巴开始慢慢吃了起来,吃了一块才道:“李秋雨不是已经从关外回来了么?他去看过了他娘的坟头,没给你确切消息?” “给了,按里面的尸骨来看,比沈七七要高很多,但的确是个伤重不治的八品。”中年男子看着圆脸道人吃得很香,也忍不住拿了一块猪尾巴吃了起来,然后解释道,“就是因为他传来了这样的确切消息,我才有刚刚那一说,这关外哪来那么厉害的一个女的八品。” 圆脸道人笑眯眯的说道,“崔老怪连这顶红轿子都请了过来,今晚上这绿眸又拒绝我的好意,他备着的那一个八品女剑师未必够用。他要是被弄死了,一了百了,你也不用去想这个问题了。” 中年男子顿时微讽的笑了笑,“这绿眸要是死了,接下来令人头疼的问题恐怕更多,冲谦老道会怎么做?谁有资格顶替这绿眸帮我们李氏压制那么多门阀?” 圆脸道人顿时有点同情的看着中年男子,道:“脑子好用就是比较麻烦,不像我,就只要和人打架就成。” 中年男子笑了笑。 圆脸道人突然认真道,“对了李影,你到时候帮我仔细查查,我们机要处里面有内贼,我让厨房里准备的好吃东西最近两个月经常被偷,也不知道是哪个嘴馋。” “好。”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他垂头的时候,想到某种可能,目光突然微微一凛。 第三百二十章 诡异又离奇 红色的轿子周围乐曲声阵阵,就像是真的有人出嫁一般。 “你听说过这人没有?”红色四抬大轿还没进安仁坊,顾留白已经飞快的给裴云蕖描述了一下这东西。江湖上的奇人异事他娘给他讲了无数,但是这顶红色轿子他倒是没听过。 裴云蕖也莫名其妙,“没有啊,这装神弄鬼的,什么路数啊。幸亏王夜狐死了,不然这轿子要是遇到王夜狐的轿子,会不会给王夜狐一顿猛揍?” 轿子还没到他们的面前,那一团让天眼玄鸦失去作用的青光倒是飞快的移近了。 只见是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五十余岁的男子,手里持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布满铜绿的铜镜。 这铜镜看上去坑坑洼洼,表面又全是铜绿,斑驳不堪,肯定没办法照得清人的脸,但是这男子拿这铜镜对着月亮,月光落在这铜镜上,却被这铜镜折射成一道朦胧的青色光柱。 光柱到了高空就自然扩散开来,变成一团团的青光。 这五十余岁的男子长着一张国字脸,左脸颊上长着一颗醒目的黑痣,他此时似乎生怕顾留白直接动手,身体里的真气早已飞速流转,身周已经形成真气法相。 他的真气法相也十分独特,是一张很大的青色莲叶。 “你还往天上照个什么啊?”顾留白此时心中有些凝重,但脸上却反而全是嘲讽的神色,“我都收了天眼玄鸦了,你还能照见个啥?” 顾留白一开口,这五十余岁的男子倒是身子往后一缩,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他显得对顾留白十分忌惮,但手中铜镜却依旧照着天上。 那一大团青光将天空之中的云气照得好像翡翠一般好看。 “混账东西,他手里头的这件东西好像不只是能对付你的天眼玄鸦,好像还用来遮掩气机。”裴云蕖觉得有点不妙。 顾留白冷笑道:“光是遮掩气机倒是算了,就怕是给崔老怪用来引雷用的。” 他说话之间就一直盯着那手持着铜镜的男子,却发现那男子除了一脸谨慎之外,脸色并没有明显变化。 难道这团青光和崔老怪的神通没什么关系?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嘈杂的声音。 安仁坊和丰乐坊之间主道边上停着的那辆马车里,圆脸道人也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他面色骤然一变,将雷击木面具往脸上一戴,旋即跳出车厢。 他顺着这声音传来的方位望去,只见夜空之中,一团黑魆魆的浓云飞快的朝着顾留白所在的方位飞去。 “怎么?”车厢里那名中年男子沉声问道,“是蛊虫?” 圆脸道人摇头,“是淮南余家的马蜂群。” “淮南余家的人?”中年男子微微一怔,“临时是来不及弄过来的,清河崔氏看来原本就已经想对顾十五动手,正好凑上了博陵崔氏打先锋。” “淮南余家的黑马蜂不是蛊虫但比蛊虫还难缠。”圆脸道人这个时候已经犹豫要不要马上赶过去,他也不知道中年男子对余家的马蜂了解多少,当下就忍不住轻声解释道,“它们没有厉害蛊虫的那种消蚀真气的手段,但是它们有点灵性,不会莽撞的撞上修行者的护体真气去送死,它们就是围着你乱飞,但凡你护体真气有点难以为继,它们就能乘机而入。就算是我,不直接逃的话,也只能护体真气密布全身,要不断消耗真气。而且想要杀光这些马蜂也难,数量太惊人了,它们逃的也快,又和苍蝇似的,一会就又飞回来了。” 中年男子也没出车厢,只是道:“你能逃,这顾十五在这安仁坊可没法逃,逃了剑铺子就铁定被烧。就看他安排在这边的那名八品大剑师到底有多厉害的手段了。” “像是蛊虫啊!” 顾留白一开始听见那声音也以为是蛊虫,他面色一变,对着裴云蕖道,“你先撤回剑铺。” 裴云蕖一点都不逞强,她在幽州就知道堕落观的蛊虫都对顾留白没什么用处,但她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用蚊子哼哼的声音在顾留白耳畔说道,“那你可得小心点,实在不行跑快点,你今晚上要是不受伤,我给你养一会剑意。” 顾留白嘴都咧开了。 还有这等好事? 不过这种时候说这个,实在容易分神啊。 裴云蕖退去的路上,沿途有裴国公的人接应,而且阴十娘应该也已经躲在附近了,所以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裴云蕖的安全问题。 这时候那红色轿子也已经近了,那乐曲声和天空中飞来的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分外诡异。 不知是凑巧还是可以凑的时间,红色轿子出现在正对着他的巷道口的时候,天空之中那条黑云也从天空之中席卷下来了。 “不是蛊虫?” 顾留白一眼看清,这嗡嗡嗡轰鸣的,居然是一只只黑色的毛茸茸的马蜂,而且从它们的身上也感觉不到有蛊虫特有的那种气机,反倒是有一种香甜的糖水味道。 “淮南余家的马蜂?”他脑子里搜刮了一下,倒是瞬间想到了这些马蜂的出处。 这淮南余家也算是大唐的一朵奇葩。 这余家在大唐立国之初就是个普通的农户,除了有些薄田种一种之外,就是还养几窝蜂贴补家用,但祖坟可能冒了青烟,余家除了个顽劣小童叫做余楠,居然自个偷偷养了一窝马蜂。 蜂农都很清楚,这马蜂不仅蜇人狠毒,被一两只蛰了,寻常人都可能扛不住而一命呼呜,而且这马蜂还是寻常蜜蜂的天敌,但等到余家发现自己的几窝蜜蜂死伤累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家这顽劣小童居然将一窝马蜂养成了气候,而且自己还鼓捣出了一些御使马蜂的手段。 这余楠也真是天才,从小就像大将指挥军队一样御使马蜂,到了他十五六岁的时候,余家就靠着他发迹了。 这马蜂能够用来蜇人啊! 淮南道那边的军方请了他几次,打了几次胜仗,靠着积累的军功,余家也一跃变成了地方上的望族了。 余楠是已经老死了,但他的手段自然都传了下来,变成了余家的不传之秘。 “给我整这么一出?”顾留白有些无语了。 他和那圆脸道人一样,也知道这些马蜂和蛊虫相比之下的优劣之处在哪里。 要用护体真气来抗衡吧,那肯定就会暴露他真气分外雄厚,耐久惊人的秘密。 不用真气抗衡吧,肯定又要暴露他百毒不侵的秘密。 “草!” 两者相比,顾留白觉得还是不要暴露真气分外雄厚的秘密,毕竟这百毒不侵还可以做做样子尽量掩饰掩饰。 “来吧!谁怕谁!” 顾留白伸手就对着那一大群马蜂招了招手。 看着他伸手的样子,那手持着铜镜的修行者又退远了一些,然而让他和那红色轿子里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身上一点真气都没有激荡出来。 那一大群马蜂瞬间就将他整个身子包裹住了。 “噫?” 红色轿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这声音一响起,轿子周围的乐曲声就停了。 这时候虽然顾留白浑身刺痛,已经不知被多少只马蜂给叮了,而且耳廓里全部都是嘈杂的嗡鸣声,但他隐约听出,那声音似乎是个女子的声音。 是个女修? “就被硬叮?硬抗?” 手持铜镜的修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显然顾留白就真的是硬抗。 密密麻麻的马蜂很快就在他身上堆积了起来,他变成了一个黑色的人形蜂巢一般。 “噫?” 这时候红色轿子里又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手持铜镜的修士又吓了一跳。 黑色的人形蜂巢动了。 只见一条布满黑色马蜂的手臂艰难的抬起起来,似是抓了几颗丹药强行塞入了自己的口中。 手持铜镜的修士回过神来之后都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他看到有些马蜂都扎了顾留白的舌头。 他有避毒丹? 就靠避毒丹硬抗? 一丝真气都不浪费? 这手持铜镜的修士只觉得顾留白真的是条硬汉。 “还成!” 顾留白这时假模假样的吃了几颗丹药,虽然嘴上和舌头上都被扎得不轻,但他现在浑身被扎得发麻,倒是没那么疼了,反而有种麻酥酥的感觉,还挺爽的。 这马蜂的毒素对他起不到什么效果,反倒是有种喝多了洒着胡椒粉的羊汤一样,浑身反而有些暖乎乎的。 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那戴着雷击木面具的圆脸道士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在一处屋顶。 这圆脸道士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他压根没有想到这种东西居然有这么个破法,他觉得马车车厢里那个聪明绝顶的人都肯定想不到。 但这的确一丝真气都没浪费啊。 倒是这马蜂群数量庞大,这一时半会在顾留白身周形成黑色的漩涡,别人还真的难以插手。 这圆脸道士说自个只擅长打架不擅长动脑子,但其实他脑子也不笨,他觉得这种状况对顾留白也算是有利的,毕竟这边时间拖得一久,延康坊那边的八品不是有可能会赶过来? 也就在此时,那红色轿子里的人却发出了有些不耐烦的东西,“真吵,叮了半天也叮不死人。” 她这话一出口,红色轿子周围乐曲声突然奏响,只是这次乐曲声奏响的刹那,红色轿子微微的震动,那乐曲声突然就杀气澎湃,宛如实质一般朝着顾留白席卷过去。 黑色漩涡瞬间崩散。 无数的马蜂刹那间同时被震杀! 顾留白的身周,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洒落黑色的冰雹。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最后的庄家 这些马蜂被震杀,那名手持铜镜的修士倒是一点都没有痛惜的神色。 好像死再多的马蜂也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依旧谨慎的持着铜镜,保持着天上的那一个青色的光团。 但等到马蜂全部落尽,他看到内里显露出来的顾留白时,他的脸色却古怪了起来,一会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顾留白身子就别去说了,他整个脑袋肿得和个猪头似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关键整个脸还水汪汪的,脸上又扎满了黑点,看上去说要多搞笑就多搞笑。 “咯咯咯……” 红色轿子里那女人原本很不耐烦,但此时估计在轿子里也看见了顾留白此时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顾留白此时酥麻发热的感觉已经快速退去,只觉得浑身有点发痒,双眼眼皮上就像是压了两座小山一样,怎么睁都睁不开的感觉。 他伸手一摸,摸到自己脸的刹那就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听着这红色轿子里的女人笑得和母鸡下蛋一样,他顿时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笑个鸡儿啊,没见过这么帅的人?” 他这话一出口,那抬着轿子的四名轿夫和四名乐师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无比苍白,冷汗瞬间密布他们的脸面。 红色轿子的轿帘突然高高荡起,前方阴风呼啸,空气里瞬间涌起一股浓烈的香气和腐臭气息交杂的气味。 顾留白催动着真气活跃气血,他此时哪怕双眼只能从一条缝隙里面看世界,却依旧清晰的看到了红色轿子里被一名红衣女子塞得满满当当。 这红衣女子胖得惊人,浑身的肥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水一样的流淌在红色轿子内里的边缘,似乎要塞满轿子内里每一条缝隙。 许推背在黑沙瓦颓废的时候,已经像是一坨烂肉,但还没办法和她相比。 因为她的骨架子明显比许推背要小很多,但浑身的肉却比许推背要多得多。 而且许推背的肥胖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所修的法门,他的一身肥肉其实还是蛮结实的,但这个红衣女子这一身软肉却不像是功法的问题,看上去纯粹就是因为胖。 这女子没有双腿,而且似乎是齐着大腿根被人斩断了,让她只剩下了半截身子。 光是这也就算了,最令人觉得诡异的是,她身穿着一件红色的嫁衣,这嫁衣已经被她一身的肥肉撑得四分五裂,而且给人的感觉是这红色轿子内里虽然有人经常打扫清洁,但她这个人却似乎很久没出过这轿子,身上的这件红色嫁衣更是有种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的感觉,都是浸满了肉油一样,显得油汪汪的。 这浓厚的腐臭气味,就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红色轿子内部镶嵌的木头都是天竺的檀木,而且明显还挂了香囊,但即便如此,这浓厚的香气还是遮掩不住这种腐臭气味。 这女子长得到底什么样也看不出来了,脸上的肥肉水流一样淌着,唯有闪耀着幽幽的寒光的地方,才让人看得出那是一双眼睛。 但这令人作呕的气息一喷涌出来,顾留白也同时感知到一股玄奥强大的气机,他原本已经不麻只痒的头皮,此时又有点发麻。 八品? 哪来这样的一个八品? 大唐帝国境内隐藏的八品肯定是有,但如果一个八品长成这样,不让人知道似乎有点困难。 但现在整个大唐境内明面上的八品他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没这样一个红衣肉球。 此时这个红衣肉球出声道,“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她说话时也根本没刻意动用真气,但此时红色轿子里却自然有一股磅礴的元气在流转,一出轿门就化为阵阵阴风,那很多层红布制成的沉重轿帘被吹得一直笔直的伸向前方,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扯着它。 遇到别的修士,哪怕自个是个七品里面厉害的,感觉对方肯定是个八品,那肯定噤若寒蝉,说不定得马上求饶,但顾留白一点都不惯着她,他用真气激荡着自己肿成猪头的脸,“我为什么不敢和你这么说话?就凭你脸盘子比我大?” 红色轿子里这名没腿的红衣女子瞬间被激怒,发出了极为尖利的嘶吼声,“你给我去死!” 那些轿夫和吹奏乐曲的乐师在她发怒出声之前就已经四散逃开,他们的修为居然也都不低。 凄厉的尖叫声中,那从轿子中吹拂出来的阴气瞬间凝形,变成一个个浑身漆黑的婴孩朝着顾留白飞来。 这些婴孩竟然也是满面愤怒的表情,它们张大了嘴巴,也在发出嘶鸣声。 真气凝形,附神,的确是八品的神通。 顾留白一点都不犹豫,身子瞬间飘起,往后方右侧的一堵院墙边落去。 他这直接就是动用了全力,身影就像是平地起波澜,十分的迅猛,身姿却又显得十分的轻灵,似乎随时能够在空中变换方位。 但他的双脚还没落地,那十余个阴气凝成的黑漆漆的婴孩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眼看着这些诡异的东西就要打在他的后背,阴十娘却鬼魅一样从墙上落了下来,一道璀璨的剑光扫过,这十几个黑漆漆的婴孩瞬间爆裂开来。 阴十娘一剑荡完这些鬼物般的东西,同时还看了看顾留白的猪头,幸灾乐祸般说了一句,“你现在长得挺顺眼的。” 顾留白翻了个白眼。 但是他现在眼睛就一条缝,阴十娘看着他就有点疑惑,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 “问问她是什么路数。”顾留白看着阴十娘明显不能理解的样子就只能叹了口气,缩在阴十娘的身后。 阴十娘很爽利的摇头,“不用问。” “?”顾留白一愣。 阴十娘道:“这修行法门应该是庄家的,她是庄家的人。” 阴气凝成的婴孩被阴十娘一剑斩掉,红色轿子里的无腿红衣女子也直觉来了劲敌,从轿子里涌出的阴风瞬间更强,一道道形成了实质,就像是无数黑色的飘带在轿子门前飞舞。 与此同时,轿子里响起更加尖厉的声音,“你是何人?” “我没听说过什么庄家。”顾留白在阴十娘身后问道,“这庄家是什么来头?” 阴十娘说道:“长安以前的一个世家,不是什么官宦世家,也不算什么修行地,就是有厉害的修行法门传承,在十几年前,庄家用生人祭炼修行神通,然后不知道惹了什么人,在庄家嫁女的那天被灭了满门,现在看来还活了一个。不过当时庄家的人肯定没有成就八品神通的。” “不错!”阴十娘的声音传开,红色轿子里的女子凄厉的尖笑起来,“我就是庄家的庄如玉,那贱人沈七七乘着我大婚杀我全家,还有王夜狐那狗贼,居然乘机谋夺我家的修行法门!都该死啊他们!都该死!” 顾留白瞬间眯起了眼睛。 不过这个时候他眯不眯眼睛也没什么两样,再加上他此时躲在阴十娘的身后,所以也没人看得出他脸上有什么神情变化。 但顾留白此时心里却真的惊涛骇浪。 沈七七? 黑团团不是说过他娘有一个名字叫做沈七七? 这么凑巧? 难不成是他娘灭了这庄如玉满门? “都该死!贱人,狗贼,终于死了!哈哈哈哈!” 轿子里自称庄如玉就像是疯了一样尖笑,不断咒骂,“这贱人实在太可恶,竟然选我大婚和马上就要突破八品的时候杀我全家,斩断我身子,但我还是活了下来,我还是成就了八品!” 她笑的疯狂,正骂得开心,突然听到顾留白认真的出声,“你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她一愣。 顾留白的冷笑声接着响起,“我真搞不明白你有什么好不满的?人家那么对你们,肯定是因为你们做的事情太恶了吧。” 庄如玉马上又疯了般尖叫起来,“长安洛阳杀人祭炼神通的,难道就我一家吗?” 她这尖叫声响起,高空之中都有雷声滚动。 顾留白听着高空之中隐隐响起的雷声,心中一动,随即又冷笑道,“长安做婊子的也很多,那你做了婊子也很光荣,值得到处叫唤说你自个是婊子吗?你说长安洛阳杀人祭炼神通的不只你这一家,是觉得别人家没被灭门,所以你心中不忿?那是你家倒霉,技不如人,怪得了谁?不服气你把长安洛阳其余那些杀人祭炼神通的也灭门了啊。” 阴十娘默默听了一会,平时她不喜欢多话,但架不住她好管闲事啊。 于是这个时候她见顾留白嘲讽得起劲,也忍不住在旁边补刀了一句,“估计躲得时间久了,所以才这么多怨气吧,王夜狐还活着的时候,她肯定藏得好好的,哪敢露面。” 顾留白一听乐了。 阴十娘明显也是看庄家不爽,这补刀补得妙,于是他在阴十娘的身后猛点头,“就是,还骂得个起劲,王夜狐在的时候,敢出来骂吗?” “啊!气煞我也!”红色轿子里的庄如玉气得浑身的肥肉都震荡起来,她张口一喷,一道黑气从口中喷出,形成一个四臂的黑色小人,尖叫着朝着阴十娘冲来。 顾留白倒是不觉得庄如玉能够对付得了阴十娘,他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的天空,此时青色光团里没什么新鲜的动静,但那高空之中的雷声明显清晰了些。 第三百二十二章 计划是什么 之前见过阴十娘和邱丹生的那一战之后,现在顾留白对阴十娘对上一个八品修行者是一点都不担心。 阴十娘以前对他说的话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 她说在长安可以排到前几,就应该是能够排到前几。 她对付邱丹生的时候,连真正的霜剑都没有用,就已经打得邱丹生慌不择路的逃窜。 如果不是已经被她打得胆寒,邱丹生也没那么容易撞死在贺火罗的拳头上。 别的不说,就凭借着她那一手收缩身体压榨真气的法门,那刹那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就压根不是一般的八品所能相提并论的。 而且看着阴十娘之前阴阳庄如玉的神气,他就觉得庄如玉不可能打得过阴十娘。 果然,同样是八品,但阴十娘明显也没把庄如玉当个正经对手,看着庄如玉打过来的那个黑色四臂小人,她也就是拿她那柄伪剑一划。 嗤的一声响,这黑色四臂小人被开膛破肚,肚子里一股股阴风呼啸出来,吹到阴十娘的身前,阴十娘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顾留白真正担心的就是崔老怪。 长安别的修行者也只是远远看见崔老怪杀死郑竹那晚上的威势,但顾留白被崔白塔拉入他的精神世界里头,却是近距离的看过崔老怪的出手。 他当时就可以肯定,这崔老怪肯定有精神方面的神通。 他本来还想通过怀贞公主拿到那晚上崔老怪杀死郑竹的一手资料,但怀贞公主却坦白告诉他,当日林甫和郑竹还有那名高丽道人联手截杀她父皇和高大伴的一战,在李氏那也是绝密,她都接触不到,根本没法知道那一战的详细细节。 后来她查了半天,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郑竹隐藏得极深,这人肯定也比韩楽要厉害得多,但郑竹和他的骑军没办法和崔老怪对抗。 她猜得到顾留白想要对付崔老怪,所以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让顾留白好好权衡一下。 此时雷声在高空之中不断轰鸣,显然是那崔老怪在作怪。 他卖了个破绽,崔老怪果然要忍不住出手,他为此也早想好了对策,但他心中也委实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免有些紧张。 但越是紧张,他这时候脑子就反而越是清晰,他想到了玄庆法师和王夜狐。 按着玄庆法师的说法,这王夜狐是把他看成了自己的接班人或是最后的真传弟子。 很有可能是王夜狐觉得他学的东西比他的法门还厉害,否则他恐怕不止给顾留白留那些东西,或许连自己的法门都要留下来。 但王夜狐没刻意提崔老怪。 玄庆法师也没刻意提崔老怪。 那这崔老怪哪怕是厉害,应该也不会比王夜狐和玄庆法师厉害。 尤其玄庆法师肯定知道他今晚上要做什么,尤其又是拖周驴儿下水,那玄庆法师没屁话,那就说明自己想的法子应该能成。 一念至此,他的脸虽然还肿着,尤其是那些马蜂的蜂尾针还没被他逼出来,他的嘴上却是又嚣张了起来。 他是生怕崔老怪还有犹豫,当下就仰着头伸着手指对着天空骂,“崔老怪,你这轰轰轰的吓唬谁呢?你这手段对付别人还成,对付你顾爷爷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你躲着人都不敢见,还来抢什么肉吃,老老实实躲清河郡去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等死不就完了。反正你们在长安这么招人嫌,今晚上那么多房子被人烧了,估计明晚上还要继续被人烧。” 圆脸道士远远的偷看着顾留白,他原本看着顾留白脸肿得和猪头一样就忍不住想笑,现在听到顾留白这么喊,他面具下的嘴就忍不住咧开了。 这顾十五还真的是鸡贼啊。 连这种叫骂的时候都滴水不漏,说烧房子都不说是自己烧的,而说是别人烧的。 这圆脸道士虽说是李氏机要处的,但整个李氏机要处也并不知道崔老怪神通的具体详情。 他也不知道崔老怪的这种神通通过什么感知,到底能隔着多远发动,能够连续催动多少闪电,包括顾留白这种骂,崔老怪到底能不能听见,他是一概不知。 但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崔老怪真的能够听见,顾留白才刚刚骂完,天空之中的雷声从隐约可闻就一下子变得异常凶猛,瞬间就像是有巨石在安仁坊的上空滚动。 顾留白等人头顶上方的云层也剧烈的翻滚起来,内里隐隐透出光亮。 此时那一团青色光团却依旧毫无变化,似乎和那翻滚的云层也没什么关系。 “是了!” 圆脸道士此时一下子感知清楚,恍然大悟,“看来这铜镜和崔老怪的神通倒是没什么关系,这人持着这铜镜,是防止冲谦老道对崔老怪的神通造成影响。” 但看着顾留白的模样,他就又有点看不懂了。 在他的眼睛里,顾留白就显得变态了。 顾留白看着云层里隐隐透出的光亮,一点都不惊慌,反而还显得很高兴,生怕那雷电不劈自己的模样,越发卖力的叫骂起来,“崔老怪,你这劈人都劈这么慢的么?要不我回去先洗个澡等你?” 圆脸道士恨不得回马车去问问比自己聪明的李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如玉显然不是顾留白身前那名大剑师的对手,但她要缠住那大剑师应该不成问题。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显然也是这么计划的,庄如玉只要略微牵制,这个女的大剑师一时没办法照顾得完全,那崔老怪就可以劈死这顾十五了。 那顾十五现在的计划是什么? 他用心的感知了,周围也不存在其他八品活动的迹象。 那他是被马蜂蛰得失了智? 这时候高空之中的云层突然透亮,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如果是正常的雷电,这时候肯定有一条明晃晃的闪电已经出现在夜空里了,但此时天空只听巨响,不见雷罡坠落。 但红色轿子里的庄如玉却是得到了等待许久的信号一样,突然之间一声凄厉的尖叫。 唰! 整个红色轿子瞬间瞬间被她张开的真气法相吞没,她真气暴走,自然演化的真气法相居然是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 这棺材像一块黑色的巨碑竖立当场,与此同时,大量的真气从庄如玉体内奔涌而出,形成了一道道比成年人手臂还粗的黑色锁链。 数十道黑色锁链就像是从阴冥地府之中打出,包裹着阴风,朝着阴十娘卷去。 “自求多福!”阴十娘极为干脆的对着顾留白说了一句,整个人不退反进,朝着庄如玉飞去。 在那圆脸道士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下,顾留白往下一蹲,像是要拉屎一般,但与此同时,却语气嚣张的叫了一句,“碗来!” “来啦!”周驴儿笑嘻嘻的一声喊,拖着他那个宝贝皮筏子就从墙角冲了过来。 这种碗状的皮筏子在关外就叫做皮碗子。 周驴儿的这个大皮碗子比一般的皮碗子要厚实得多,以前在关外,周驴儿是压根不离身,是他觉得的天下第一好的宝贝。 这个大皮碗子对于周驴儿来说,用处实在太多了。 风沙和暴风雪里面,可以用来当帐篷,可以用来当船用,还可以系上绳索当小车拖东西,有箭矢来的时候,它又是巨型盾牌。 不过周驴儿最喜欢用它当雪橇,当滑板。 从很高的山坡上滑下来,它一点事也没有,周驴儿也一点事都没有。 这个大皮碗子分外的结实,哪怕从全是乱石的山坡上滑下来,它外面那一层厚厚的油皮一点事情都没有,箭矢射在上面也只能是蓬蓬作响,根本刺不进去。 这个大皮碗子不是周驴儿自个做的,也不是冥柏坡的任何一个人做的或是买来的。 而是周驴儿跟着的那个老喇嘛给他的。 它平时的正经用途,就是让周驴儿用来拖死人用的。 周驴儿一开始年纪小,用这个皮碗子拖着,有的下坡路就能省很多力气。 不过等到周驴儿力气大了,脚力够了,那个老喇嘛也没把这个皮碗子收回去。 有一段时间顾留白就有点嫌弃这个大皮碗子。 不是因为它本来是用来拖死人的,而是顾留白怀疑它不是用普通的牛皮啊什么的做的。 他记得他娘以前给他和周驴儿讲睡前故事的时候,就讲过很多密宗的法器都是拿厉害修士的遗体做的。 毕竟好多密宗的厉害修士有着很特别的神通,他们淬体也厉害,很多密宗修士即便死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张皮和一把骨头了,但那皮和骨头内蕴着神通。 顾留白就怀疑这大皮碗子是不是用密宗修士的皮做的。 不过嫌弃归嫌弃,该用的时候就得用。 毕竟那老喇嘛给周驴儿这宝贝的时候就说过,这皮碗子可避水火,能挡风雷。 周驴儿用这大皮碗子做船一点问题都没有,好奇心起来的时候,真的架在火上烧过,也一点问题都没有,至于挡风沙风雪,那太轻松了。 现在就剩下这雷了。 周驴儿一点都不害怕。 笑嘻嘻的把这个大皮碗子顶在头上将顾留白一起罩在里面,还掀开一边探头探脑的往外看,顾留白就急了,一巴掌打他屁股上,让他赶紧把这个大皮碗子给盖好。 这大皮碗子一落下,顿时黑漆漆一片,天都好像遮住了,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轰鸣声再起,一道道耀眼夺目的闪电已经劈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 霜剑显真威 “真不要我帮忙?就靠着这个大龟壳挡崔老怪的九天雷霆?” 圆脸道士此时都忍不住将雷击木面具给摘了下来。 他脸面上都全是冷汗,糊在雷击木面具里面就让他很不舒服。 顾留白此人是李氏接下来重整长安和平定天下局势的重要一环,而且幽州邹氏和他在长安接下来要建立的学院更是长在了李氏的心坎上。 大唐立国到现在,李氏自个也早就看清楚了盛世之下的隐患,整个大唐最大的弊端并不是这些门阀积累了太多的财富,霸占了太多的肥缺,而是那......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有个叫巴罗斯的半神,就在这间密室的外面的某个地方。”它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使用疑问的口气,好像在阐述一件事实,然后,它看着邢天宇的表情。 “让他们立刻停下来,我想看到真实观众的声音。”李雪瑛眉头皱,立刻道。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叶晓媚带着一天无聊的心情回到了家中,但是家里空落落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后一段时间里叶之渊总算恢复了精神,叶正华才知道周轩回来了。 说出这个计划之后,双方的关系又亲近不少,能为彼此着想,能为彼此做出让步,这样合伙做生意才能长久。 “暂时没有这个想法。”邢天宇摇了摇头说道,然后目送着拉赛迪斯在导演等人诧异的目光下离开了。 喻微言只觉百里无尘真是太着急了,就算要急着娶她,也不至于明天吧? “你要是想分,随时可以拿一份走。”朱达闷声说道,李和连忙晃晃头,刚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金银上,到时候才反应过来。 而且还有第三个问题,召唤师和国家之间的认同感也会是一个麻烦,至少如果让他选择合作对象的话,他肯定会选择华夏国的政府。 因为风刀的缘故,蟒鞭袭击而来的方向发生了改变,本是朝着喻微言腰部的方向生生转了一个弯儿。 波旬的身影越发的模糊了,在他短暂驻足世间的这一段时间里是还有曾经身为大罗的本质的,因此知晓自至高时间长河的上游来到下游是有多么的困难。 感觉到她的迎合,沈清风微微一顿,眸色暗涌,wen得愈发用力,落在她腰间的手也跟着收紧,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之所以不等张殿司通知,是因为张殿司跟他联系中间有着延迟。慕容还是觉得自己不停联系索清秋可以让消息传递得更及时。 这东西不就是个抽奖嘛……随机抽到个好点的技能,那他能开心一阵。 「如意,别管那些了,明天再说。」说着,他的唇来到她细白的脖颈,轻柔地亲吻着。 她知道刘美芳向来是尊重她的,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她想做的,她都不会阻止她。 他离开静室,来到屋外,凝重的目光看向一个方向,隐隐约约能够感应到那股心悸感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 上一次近距离看到这姑娘的时候,还是她假扮花魁师萱儿的时候,还戴着面纱,一晚上没瞧见真容,如今倒是看到了这姑娘的容貌了。 初冬午后的阳光暖和温柔,时染百般无聊的玩着手机,温臣年则在一旁备课,房间里只能听到啪嗒啪嗒的键盘声。 简单打个比方来说,如果私立理心在三年级总计三次的大月测中全部胜过私立明武,那各所大学都会在新一届中倾向招收私立理心的学生。 蜗牛的壳,是银色的。而它软软的而身体,看上去几近透明的,不过还是能让人看出来,她身体上是布满了类似于鳞片的纹路。这会儿,它的四只触角长长的伸出来,呆愣愣一动不动。 云朵端着茶走进来,将茶壶放到桌子上,倒了一杯茶端给琊煋诃。 “好了姐,我们走吧。”夏微凉带着夏浩轩买了一套西装、一双皮鞋和一个可爱的黑色猫咪面具。 刘泉是一个聪明人,又曾经是省队专业运动员,眼光自然很毒辣。 拽起地上的菜包,就向酒店外边跑去。而此时的老崔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皮特,抢过一把手枪就向外边跑去。 “完成了,三头都已经猎杀。”淡然开口,袁青衣声音冷冽,但却带来一个好消息。 蒋尚志正在训话,因为曾经做过杀手组织的教官,所以,做起来倒也是轻松。 但他的头刚伸过去,就被卢克死死按住,然后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清脆响亮。 矜贵和淡雅集中在他的身上,包括那双空无冷漠一切的眼神——对视的瞬间几乎能让窒息。 骨骼拉伸,一拳轰出,星辰战界所凝练的气势,竟是在这一瞬之间,尽数宣泄。 路上时候,蝴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稍稍讲了一下这次行动的成果得到了上面的嘉奖等情况,和娇娘、和美子有关的事她并没有说。 “你不要忘了,我是警察,想知道你的手机号还不简单?”刘梦瑶说道。 在离开之时,言不言手中银色方片,将班级之人全部笼罩。而他们,就像是失去了存在一般,不被感知。 “张兄,我先走了。”于皓对着张白抱了下拳,毕竟刚才张白可是提醒了自己的。 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剑穿透坟墓顶部飞了进来,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落入了高飞的手中,天王剑有灵性,感受到高飞体内蕴含着金剑王的气息,所以它才会心甘情愿的让高飞握住。 第三百二十四章 拿你填泥塘 顾留白方才那一刹那非礼勿视也就是直觉反应,再加上这一个肉团衣衫裂开肯定也不好看,看了容易做噩梦。 他对敌的时候也没有这种迂腐的顾忌,所以阴十娘惊疑的声音才刚响起,他就别转过了头去看。 果然不好看。 “同学手下留情!!”沙田导师与一众裁判员惊惶之下,急忙冲过去想要阻止。 百里擒龙说着便伸手让步天雷交出复元丹,因为他知道,步天雷晋级四星炼药师,是会获得这样的奖励的。 “我很想你,难道你都不想我吗?”他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还带着几分委屈和可怜。 “绝对错不了的,不然面对我可不会露出那样轻松的表情!”微笑嘻嘻看着前方早已没了人影的战斗场地。 看样子苏悦兮已经看出自己和陆时遇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也好,反正她本来也没想隐瞒公司里的人,迟早是要知道的,也免得她开口解释了。 难道她不觉得,这一切就如同梦中一般,像是被一道道光环砸中一样,应该感到无比幸福嘛? 不过就算如此,这只蚁后的身体上已经出现了第三十三道花纹,毫无疑问,它已经是一只三百三十年以上的蚁后了。 “那可真遗憾了……”郁伯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收回双手重新靠回去。 这顿午餐因为有了艾伦和七公主的加入,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诡异而凝重起来。 映月浑身有些僵硬,不经意侧头,看见宋离认真的模样,只觉这辈子跟对人了。 她打开手机,看到了手机屏保是她的照片,但是里面的微信却是他跟慕乔的聊天,被置顶。 但身为大祭司又不得不去面对这些,亲手扼杀自己,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看来自己这位巫师姐果真也不是什么刻薄之人,和他相处了一个月下来,还是有些感情的,竟然知道关心自己的安危了。 她以为她帮苍海霆接触和金家的婚约就行了呢,为什么还要搞出一大堆的事情来? 虽然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抓住那个杀手,但他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 李冷咬紧牙关,硬是在巨大的压力情况下,承受住了这里的压力。而他的两个分身,仿佛是无底洞一般,疯狂地吸收六层龙门石窟的龙气,本是虚无的幻影,逐渐变的清晰起来。 “纪总,我和恬恬是真的结婚了,所以你就不要用私人感情打扰恬恬,当然,工作上的事情是没有问题的。”他很大方,但是也不允许别的男人纠缠蓝恬。 “对,不过你也要量力而行,不要去接那些难度太高的任务,实在没钱,我们也可以帮你去借点。”张昊也说道,要他帮林风想一些挣钱的路子他没有,但如果只是借钱的话,还是可以的。 用指纹解了锁,蓝恬跌跌撞撞的将苍海霆送到了里面的休息室躺下。 青芽悲哀地发现,这个中心星球固然重要,而实际上也只是一个飞船返航的基点而已,他们真正的核心研究还在另一个星球上。 关键是他当时跪在地上,对方又是从后面骤然偷袭,脑袋一晕,便软软地摔倒在地上。 韩三哥受此启发,继续拔高,突破思维定势,既然u可以变成o,那变点儿别的行不行?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以自身为饵 所以王鹏刚才边拆墙,边尽可能搞出大动静来,通过声音,也许能吸引到一些人过来,哪怕不是炎凯撒他们,也总比眼下独自一人要强。 除了陆夏,西南对谁都不搭理,包括老师。此刻见了颜渊,也不过是扫了他一眼,然后跟陆夏说了声“我先走了”,便错身离开。 要就这么退回去,姜铭是真不甘心,他们一路艰难来到这里,多多少少都带了伤,难道就因为一道门阻了去路,便要无功而返? 十数招一过,那五人均感脸上无光,焦躁起来,瞬时连下杀手。只短短数息工夫,五人俱是心下叫苦不迭。 被关在门外程凌芝幽怨了,“……”被美男嫌弃了怎么破?以后还能找他养眼吗? 更何况,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他能感觉到黄芸并不像她嘴里说的那样,她还是个好姑娘。她说了这么多难听的话,都是为了谢璧,都是因为爱。 说完匆匆而去,留下一脸莫名的同伴,在哪儿揉着着实有些疼的腿,心里委实不明,四营三十六军,我都晓得,可哪有什么边家军? “和我说话就是闹,和人家男同事,就是说正事!”陆茜茜果真是不依不放。 可有时候,这样的场合反而最安全,他乡遇故知,随意聊上几句,显得最正常不过,就算有无数只眼睛,这样的寻常一幕,又有谁会在意? 看着苏婉晴期盼的目光,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父母,顿时心里酸涩肿胀起来,哽咽的叫了声娘就扑到在了苏婉晴的怀里。 唐熙宠溺的揉了揉我的长发,一脸笑意的叹道:“你呀,总是有用不尽的理由。”那语气竟然满是宠溺和疼爱,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天如兄,愚弟在山海关接到邸报,知道事情难以回旋,请旨入京料理家父后事,这才來到京城。天可怜见!宫里传出话來,皇上有意从轻发落。”杨嗣昌抬眼扫了一下屋门。 “此生必灭片山家”津野村活着的人也都大声喊道。松上义光见津野嘉平愤怒的难以自已怕他失去理智连忙劝道。 “别可是了,你如果想做我君墨轩的皇后,那就必须呆在这里!”君墨轩的口气依然的不容拒绝。 元明寺,新津军与松上军之间激烈的居所攻防战此刻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湖衣姬居所,得过甚三郎的禀报后武田晴信急急忙忙的赶来此地。 安妃真不愧为后宫嫔妃中最具能言善辩之人,莫如芝无心的三日时间,竟然被她寻出如此大吉的说法,皇后听的瞠目结舌,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渡过平庸混乱的上赛季后,沙尔克04在6月引入了新帅,年仅31岁的多梅尼科·特德斯科。 信王尚未回答,门外一人应道:“奴婢出入皇宫多次,路径熟悉,还是奴婢陪伴王爷去吧!”话音刚落,徐应元闪进大殿。 “保护长曾我部?”林漠溪看见了前方的神奈子,她是知道今天早上的事情的,那么唐部长做出这种事情也情有可原,但还是要确认一下,于是林漠溪打通了唐部长的电话。 说完这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后,他便丢下一众同僚,钻进了车里扬长而去,只留下其他人在那儿面面相觑,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黑洞吞不干净,方天慕将黑刀插进大地,刚好竖在黑洞底下,黑刀“大灭”原来是另一个“黑洞”,而它对能量的吞噬可谓是无止境且无极限的,木子云的身体在扁化的能量黑洞下左右颤抖,足足十五息时间,才停下。 拿走了?怎么做到的?之前琴姬将力量传给由加奈的时候都还需要接吻,为什么刚刚泽特什么都没有做葵和多纳的力量就被拿走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叶璇的消息,但看着这变化刘鼎天心里踏实了很多,现在破罐子中已经消耗了两株了。 陈林尝了一个羊乳干酪和几块宫保鸡丁,又拿了一杯香槟抿了抿嘴,算是垫过肚子。 按道理来说,录音棚的使用时间,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但是到了秦明这里,他明明是按照通知的时间过来的,可是却还要一等再等,这让好脾气的秦明都有些烦躁起来。 陈林回到宿舍的时候,见到柳阳和龚智斌还在,黄海升已经回家了。两人好像一直在等陈林回来,见到他,都站了起来。 那几名亲卫听陆缜这么直接就拒绝了萧默的要求,面上顿现怒容,若非后者给他们打了个眼色,他们早就发作了。可即便如此,这些人也满是愤怒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县令,恨不能将他生生地撕了。 罗玦没得到任何的消息梓锦参赛,因此在这里看到梓锦还是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叶氏也参加这次的活动,梓锦跟叶擎一起现身也没什么,当下收起脸上的惊讶,再看向梓锦时就如同遇到陌生人一般。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朋友可打折 崔氏的那支私军还在安仁坊的那个坊门口呆着。 阴十娘都离开好一阵了,都没人敢动,总觉得周围凉飕飕的,随时会出来一名大剑师把他们一剑戳了心窝子。 起初这些人都呆瓜一样站着。 站了一会,原本应该接替统帅的崔辰远第一个就坐下去了。 这一身甲衣挺重的,站着很累。 而且能做统帅的人,脑袋瓜子一般都比较灵光。 崔辰远觉得这种形式下,跪着的人肯定比坐着的人安全,坐着的人肯定比站着的人安全。 但好歹没有人拿剑指着他们,直接跪着就有点太不要脸了。 所以折中一点,就一屁股坐地上坐着吧。 他一坐下来,这群甲士也都有样学样,一个接一个的全坐了下来。 这些甲士之前心里都觉得崔辰远有点怂,多少有点鄙视,但这个时候都冷静了,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小命能够保住。 大家都只有一条命,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在这种地方死了,也积累不到任何的军功,要死也得死在边关上。 这么一想一群人倒是都有点羡慕安仁坊里的绿眸。 天空之中雷罡迸发,神通威能打下来的时候,这黑压压的一群坐在地上的甲士都吓了一跳。 崔辰远震惊的看着天空,他在崔氏只是个小人物,否则他在这个年纪,也不至于只是这支私军的统帅替补。 且不论这支私军接下来会不会解散,接受何人的整编,这种替补就意味着他永远不会是家中某些大人物的第一选择。 但今晚被这死亡的气息一烘托,他的思路却分外的清晰,他知道自古以来,只要能够动用雷电的人物,那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但他此时想着的却并不是清河崔氏多牛逼,而是在想,若是这种手段都压根对付不了那绿眸,那接下来清河崔氏还能动用什么? 没了啊。 崔辰远默默念叨着绿眸最好就是被雷劈死了,这要是劈不死,他觉得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天都要塌了。 如果绿眸死了,那安仁坊里肯定会有很多的异动,但他认真的听着,却始终没有听到什么异样的动静。 过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他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有几个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几个人也都身穿着甲衣,但他们身穿着的甲衣可不是他们这种私军的皮甲,而是五品以上的武将,且拥有不俗军功的人才有可能被赐予穿着的光明铠。 为首一名三十余岁的将领满脸冷峻,面部线条就像是岩石雕刻而成,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边军大将才拥有的那种煞气。 “我是裴贯云。” 他自报家门之后便看了崔辰远一眼。 哪怕崔辰远此时坐在人堆里,似乎不起眼,但这裴贯云却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应该是这支军队的统帅。 没等任何人回应,面色冷漠的裴贯云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你们今晚上的运气不错,你们如果再往前两个街口,你们估计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这一大群坐在地上的甲士心中都是一寒。 没有人怀疑这裴家的将领是吹牛。 从边军抽调回来的大将,或许在玩过几个花魁方面容易吹牛,但在打仗杀人这方面却极少吹牛。 在这种时候,这种边军大将更不需要糊弄人。 事实上裴家的这些高手身穿着作战的铠甲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说明问题。 “长安的很多人心里都没有逼数,但我们是大唐帝国的军人,每个军人心里头都要有数。”依旧不等任何人的回应,裴贯云冷冷的扫视着坐在地上的甲士,寒声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接下来长安周围的军镇整合归谁管,所以今晚上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就是今晚上跟我走,我会提前将你们整编,另外一个选择就是等着解甲归田,今后你们应该入不了军籍,最多给人看家护院。不过你们都是甲士,日常操练的东西和那些看家护院的武师练的也不一样,真较量起来,你们也没甲衣,长安随便一个武师恐怕就能砍死你们。” 听着这么一说,崔辰远的心就瞬间落到了谷底。 裴国公的女婿肯定没出什么问题,否则裴国公的这些部将还能给他们这种选择? 不过这心一落到谷底,他反而就不忐忑了,一下子踏实了。 因为他此时可以肯定,今晚能杀了绿眸,那崔氏可能不会难为他,但杀不了绿眸,他和还有几个这私军的将领,恐怕也会成为泄愤对象。 他今晚脑子的确好使,他几乎不带犹豫的出声,“我跟你们走。” 有人的心也已经动了,但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那我们家里人呢?万一…” “没什么万一。”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裴贯云打断,裴贯云冷漠的看着出声的甲士,道:“你们今晚上跟我走,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时,你们就已经不是私军,你们是圣上的军士,还需要担心有谁敢动你们家里人么?不说裴国公保不保得住你们家人,难道你们还信不过圣上?”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当下一大群甲士就哗啦啦的站起来大半。 …… 十余名身穿各色衣衫,脸上都蒙着黑布的修行者沉默的走在安仁坊的巷子里。 当崔老怪的雷霆坠落之后,他们这些人就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八品的世界里,七品也是凡夫俗子。 但拿人钱财这么多年,穿了两条胡同就开溜,良心遭受谴责啊! 为首的一人咬牙做了个手势,示意后面的人跟紧。 那落雷的地方和他们此时的方位正好相对,是在安仁坊的另外一边,他们这边应该相应安全。 而且今天不是来寻仇厮杀的,主要就是看看还有什么人能出面。 探探底而已。 要真发现形势不对,那就说这边坊门都开着,他们想去开化坊,这样直着穿过去近点。 在丢命或是掉一条手臂的威胁之前,任何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修行者都会自然产生些机智和鸡贼。 就在这时,他们前方的巷口出现了一名青衫剑师。 这名青衫剑师看了为首的修士一眼,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认真道,“程吃虎,你别来添乱了。” 为首这人吃了一惊,“厉溪治,我蒙了脸你都认得出?” 厉溪治很无奈的看着程吃虎,道:“你这走路的架势也太容易认了。” 程吃虎纠结,厉溪治和他是旧识,甚至关系还挺好,这打是肯定不想打的,但弄了半天看了个厉溪治,这回去肯定有点说不过去。 他纠结了一会之后说道,“你一个人不够,再来点我想不到的人。” 厉溪治微微一怔,毕竟他也是做情报工作的,想想程吃虎是在帮谁做事之后,他便醒悟过来,认真劝诫道,“我们算是朋友,我们在这说说话倒也罢了,但你觉得不够,要见更多人,那到时候见了恐怕就要付出点代价。” 程吃虎平时不机智,但一路上老想着不要丢命和丢掉一条手臂,此时他却很有急智,马上沉声道,“我们这么熟,付出点代价可以,但总不能要我们一条手臂。” 一听程吃虎这么说,厉溪治知道这批人也毫无底气可言,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又是何苦?” 程吃虎反正被人一眼看穿身份,他也索性将脸上黑布扯了下来,对着厉溪治就无声的展示口型,“没法交差。” 厉溪治看清楚了,他有些无语的想了想,道,“你稍等。” 说完他飞掠出去,程吃虎知道他是去喊人,之前就怕遇到一堆厉害人物,现在正好遇到个厉溪治,这厉溪治喊什么厉害人物来,他就一点都不担心了。 所以他只是心中欢喜的一动不动的等着。 不过也只是数个呼吸,四周破空声不断。 除了熟悉厉溪治的程吃虎之外,程吃虎身后的这些修行者都是心惊胆战,身上全是冷汗,很明显听着这破空声,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 而且按着这些人飞掠而来的速度,这修为似乎都比他们强。 厉溪治再次出现在巷口。 这次他身边多了几个人。 “段红杏?” 程吃虎一眼看清厉溪治身旁那女修的面容,顿时有些失望,六皇子身边的人嘛,都在预料里头的。 但等到他再看清段红杏和厉溪治身后那三个人的面容,他的眼睛顿时瞪得铜铃一样。 “萧天青、施雅楠,姬梦溪?” 倒不是程吃虎在长安真的特别擅长交际,人面广,而是这几个人他不知道都难。 包括段红杏在内,可以说这四个人不一定是长安七品里头最强的四个,但绝对是这个年龄段里头最顶尖的,也都是各自修行地里最拔尖的,同时也是都有希望晋升八品,最傲气的。 程吃虎实在是震惊了,忍不住问道:“厉溪治,他们怎么都会来助拳,他们都和明月行馆有关系?” “他们的真传弟子,都是来自幽州。”厉溪治解释了一句,但他嘴上是这么说,心里真正想说的却是,这几个都是大冤种,顾留白的免费苦力,幽州子弟剑术教习。 “……!”程吃虎震惊至无语。 兰陵剑坊剑魁段红杏在这,丽正剑院最杰出的王若虚也和顾十五一伙,还有这升平剑坊最厉害的萧天青、胜业坊剑苑最有前途的施雅楠,苦竹剑院的剑首姬梦溪…… 程吃虎的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突然之间想到了这顾十五一桩巨大的图谋! 他这是提前预定长安洛阳的八品啊! 这顾十五在偷偷下一副大棋! 他难不成是要暗中笼络城中所有有机会晋升八品的修士? 今晚的安仁坊没有白进! 这样的发现带回天命楼,何止是能够交差的问题。 顾留白倒是没想到自己纯粹找些免费劳力就引来了程吃虎这样的遐想。 反正程吃虎此时顿时乐开了花。 厉溪治看着他已经咧嘴的模样,倒是有些蛋疼,他犹豫了一下,对着程吃虎道,“人也看过了,你们将身上剑和钱袋子都留下吧。” 程吃虎一愣,“我们这么熟,你还要我们留下剑?留下剑也就算了,还要我们钱袋子做什么?” 厉溪治认真解释道,“城中有些铺子失火,有些靠着这些铺子做生意的百姓一时会没收入,得弄些钱找些活给他们做。” 程吃虎无奈,“敢情你们放火,还得我们帮你们买单呗。” 厉溪治微微蹙眉,道:“看戏也没有白看的,这么多人露面给你看,难道不值?” “值!”程吃虎马上招呼一群人交出剑和钱袋子,然后他招呼其余人先撤,他留下殿后,等到所有人走远之后,他却是悄声问厉溪治,“咱们这么熟了,钱袋子归你了,我这剑给我个面子还给我吧?我这剑很沉,寻常剑坊不做这样式的剑。” 厉溪治想了想,道:“明天你来买回去吧,我让裴二小姐给你打折。” 程吃虎不可置信,“咱们的交情就值打个折?” 厉溪治笑了笑,道,“反正也不用你掏钱,天命楼的人不给你出这钱?” 程吃虎一愣,反应过来,“也对。” 厉溪治却是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但天命楼这些人怎么想的?你自己想想,如果崔老怪今晚能杀得了顾十五,那他们还有来掺和的必要?如果崔老怪都杀不了,那他们来这么掺和,得不到什么好处不说,就平白让顾十五看他们不爽?” 程吃虎也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我哪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不过要我来说,他们可能压根想不到崔老怪这种人物直接出手,他们想象的东西,还不到这种八品都要丢性命的层面。顾十五做的已经是那个王夜狐、崔老怪、林甫、郑竹这种厮杀层次的事情,他们做的事情还是大人眼中小孩子过家家的事情。” 厉溪治很有深意的看了程吃虎一眼,“那你自己想想清楚,在长安,跟对人很重要。” 第三百二十七章 皆是送货郎 明灵七剑退出安仁坊的时候还有些矜持,但退到开化坊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洛墨韵肩膀上那一个剑孔虽然前后通透,但至少不会因此丢了性命,但韩离尘背上那条伤口豁开的面积太大,一直都止不住血,此时已经昏了过去。 眼看着伤口还在不断地淌血,包括手上的洛墨韵在内,这些明灵剑宗的修行者全部都急得快要哭出来。 好不容易喊开一个药铺子的门,结果掌柜一看韩离尘背上的伤口,瞬间脸都白了,拼命摇头,说这种伤口,只有宣义坊里最大的那个医馆才有可能救得了。 普通的医馆即便缝合了伤口,要保证伤口不溃烂恶化都做不到。 说完这掌柜的便拼命关铺门,生怕韩离尘直接死在他铺子里面。 “这怎么可能撑得到宣义坊?” 明灵六剑浑身都开始发抖。 且不说这伤口止不住血,撑不到宣义坊,就算勉强到了宣义坊,这种时候医馆里面有没有能够缝合伤口和上药止血的人都难说。 就在六神无主之时,夜空之中突然掉下一个白布包。 似乎是生怕他们不知道白布包里有什么东西,上面还有写了两个字,伤药。 谁丢来的不知道。 一点都感知不出来。 但明灵六剑这时已经是如同溺水的人见了救命稻草,已经来不及多想。 距离这白布包最近的一人就像是生怕别人抢一样,冲上去捡起白布包打开,里面有个小木罐。 小木罐里黑糊糊的,就像是一团黑泥,气味十分刺鼻。 这时候也只能将死马当活马医,明灵六剑将韩离尘在地上放平,背部朝天,飞快施药。 真的有用! 突然之间明灵六剑都发出一声欢呼。 这药物十分灵妙,居然抹上去就伤口收缩而止血,哪怕缺少缝合伤口的这一环,只要能够止住血,接下来再找人缝合伤口就不会丢了性命。 明灵六剑都是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直到此时,他们才陡然发现,身上的佩剑都不见了。 明灵七剑没有剑。 身上一柄剑都不见了。 刚刚放松下来出了一身汗,这时候清醒着的六个人浑身又出了一身冷汗。 “白鹤呢?” 也就在此时,从小木罐的底里刮了一点药泥正给自己抹的洛墨韵发现一直跟着他们的白鹤不见了。 这白鹤倒是没什么对敌功效,也不能帮他们守卫或是观察敌情什么的,也就是被他们从小喂养大,就喜欢跟着他们而已。 但这白鹤长得好看,有这样一只白鹤跟在身边,总显得气质和寻常的剑师有点不一样。 剑丢了那是剑不知道跟着他们,但这白鹤知道跟着他们的,这白鹤去哪了? …… 延康坊,一道白影在地上蹦蹦跳跳,看似一只白鹅在跑。 突然之间又窜上了屋顶,突然之间又越过了院墙,最终跑到了明月行馆的院子里。 啪嗒一声。 黑团团将一只白鹤丢到了院中坐着吃宵夜的冲谦老道身边。 丢下这只白鹤,黑团团就对冲谦老道比画,“明天吃鹤。” 冲谦老道顿时忍不住骂了起来,“你这个黑毛孽畜,这东西能吃么,你抓了丢过来作甚?” 黑团团不服气,伸爪比画,“这东西不就是个大鸟,为什么不能吃?” 冲谦老道无语,“能吃是能吃,但道门里头你见到谁吃鹤的?这东西看着吉祥,吃它有点作孽。而且你这东西一看就是来路不正。” 黑团团反而高兴了,比画道:“这么说你没吃过,没吃过为什么不尝尝,一半烤一半焖?来路不正又没啥关系,白鹤毛一把火烧了不就行了。吃都吃了,谁在乎它是个什么鸟。” 冲谦老道想想也是,沉吟了一会道,“那你让小蛮女把它处理处理,一半洗干净了晾着,一半先用点料卤起来。” 黑团团马上伸出爪子比划了个“好嘞。” 在它看来,这鸟是非吃不可。 谁叫这些个不怎么样的修行地还敢去安仁坊耀武扬威,不给他们点教训怎么能行,更何况它也没吃过这种白鹤做的菜。 麻雀鹌鹑吃过,但鸟应该还是大的好。 …… 堂堂五品高手华琳仪和她的同窗们现在还和一群鹌鹑一样老老实实的蹲坐在修所的木楼堆上。 她们身前摆着好几样夜宵,其中有一样夜宵就是卤鸟蛋。 这种食物对于这些官宦子弟而言很普通,但好在可以打发时间,聊一会吃一两个,喝点茶水,这长夜就不算漫漫。 也不算没有收获。 好歹在一个坊内感受了八品修士出手的威势。 那崔老怪的雷霆打下来的时候,还是挺吓人的,小半个坊市都沐浴刺目白光,让她们都有点坐不住。 不过很快听到有消息传回来。 顾留白一点事情都没有。 反倒是有个什么庄氏的余孽修炼了什么邪法,成就八品的修士,刚刚就死在了安仁坊。 大唐隐匿的八品又少了一个。 一群少女身上好像染了雷罡一样,浑身有点麻。 好歹也在八品的陨落现场了对不。 今晚过后,面对其他同窗,都可以很牛气的说,你们晓得不,那雷霆打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在安仁坊,那八品死在安仁坊的时候,我们可也就在旁边不远哦。 华琳仪这个时候倒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崔老怪真是白费力气,那劈雷还不如直接劈剑铺或是这个修所,这样今晚上可能还能有点收获。” 她身边的同窗都觉得有道理。 其实华琳仪不知道的是,这时候她还真的和崔老怪心有灵犀了那么一刹那。 此时的崔老怪的确心中升腾起了一丝强烈的悔意,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庄如玉潜近剑铺,落雷直接打剑铺多好。 但旋即他就抛弃了这个念头。 以他这样的身份,出手不是奔着直接杀死这顾十五而是炸人一座铺子,那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华琳仪和一群同窗这时候发现剑铺和修所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都是从四面八方的街巷里头陆续出现走过来的。 过来的人手里都提着剑。 原来这安仁坊里头,顾十五居然安插有这么多修行者? 这么多剑师? 华琳仪愣了愣,哪怕她是知道顾留白的厉害的,但也想不明白他变什么戏法,到了长安居然能弄出这么多修行者帮他守卫这安仁坊。 但转瞬之间她就发现,这些人提着的剑好像并不是自己的佩剑。 陆陆续续过来的人都将手里提着的剑放在剑铺门口。 这时候安贵和几个剑铺的伙计已经眉开眼笑的在那里接收和登记。 华琳仪的几个同窗对顾留白的了解还不够,心中顿时生出疑惑,“明天早上裴二小姐的剑铺就要开张了,今晚上剑才进货进过来?” 但她们毕竟也是有常识的,这进货怎么可能一会来一个一会来一个,再联想到之前顾十五在裴府的做派,她们也瞬间醒悟过来,“这是从今晚上来犯安仁坊的人手里头卸下来的剑?” 华琳仪有些郁闷的看了一眼她们,道:“难道还能有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她这群同窗顿时愤愤不平,“今晚上想要来对付顾十五的人这么多?那肯定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情,这么多家来欺负顾十五,也不觉得害臊?” 华琳仪点了点头,“这些人的确挺过分的,但今晚上好像不是他们欺负顾十五?” 这群义愤填膺的同窗顿时一愣。 好像真是这样。 放火烧人家铺子和房子的是顾十五。 打死了对方八品的是顾十五。 纠结了这么多人来攻打安仁坊欺负顾十五,但弄了半天都是来送货的。 …… 零零散散的修行者退出安仁坊。 事实上在得知博陵崔氏的那支私军被堵在坊门口之后,这些修行者就知道今晚上还是尽量别在安仁坊和人动手。 七品是震慑不住那样一支披甲军的,那绝对是有八品神通者存在。 等到崔老怪的雷霆再现,结果没传来顾十五的死讯,这些修行者就都知道今晚上的戏已经唱完了。 五品六品乃至七品的修行者,在长安的确永远都是配角,但随身的钱袋子和佩剑被留下,哪怕有机会买回,那走的时候多少也带着点落寞。 尤其是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嫡系修行者,只觉得今夜的星光分外的黯淡。 长孙无极遥望着安仁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夜的事情按理和他无关,但看着一个年轻后辈的真正崛起,想着明日剑铺开张时,少年的意气风发,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他却好像反而又苍老了一些。 他身后一名谋士已经跟了他有很多年。 此时这名谋士轻声问道,“要不要对他示好?” 长孙无极摇了摇头。 绿眸的崛起已成必然。 长孙氏的盛极而衰也已是定数。 在他离开这个世间之后,若是还想强行让长孙氏维持之前的权势,那迎接长孙氏的恐怕就是林甫那样的结局。 而这绿眸若是和长孙氏绑定在一起,那李氏就不会再容忍他成长。 所以顺其自然为好。 此时正佳。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吾有好儿子 随着一个接着一个消息传来,坐在马车里崔舒眉手脚变得越来越为冰冷。 怎么会?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疑问和不可置信在今夜始终伴随着博陵崔氏的这位家主。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加起来,要么对付不了李氏和长孙氏,对付长安和洛阳其余的任何一个门阀都应该有胜算,然而却对付不了一个在长安原本根本没有根脚的毛头小伙? 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 崔舒眉差人去问清河崔氏,看看清河崔氏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招数。 但这时候回话的人已经到了他的马车前。 回话的人是他的二儿子崔成智,平时极为意气风发的一个年轻人,但此时面如死灰,声音都有些发颤,“父亲,崔老怪那边回过话来了,说我们博陵崔氏连支私军都控不住,今晚上一点建树都没有,反倒是让他们折了一名八品修士。他都怀疑是不是我们博陵崔氏死了个八品,也硬要拖着清河崔氏也死一个八品。他还说,今后博陵崔氏没事就不要联系他们清河崔氏了。” 崔舒眉气得浑身都打摆子。 买卖不成也不用这么冷嘲热讽! 但崔老怪这些话说得有没有道理? 扪心自问,他都觉得有道理。 一支足足几百人的披甲军,装备了强弩,装备了许多对付修行者的军械,结果坊门口坐着看戏不说,还直接被裴氏给收编了。 一晚上折了所能调动的小半修行者,结果连几个幽州学生都没杀得了。 连安仁坊外围的火都没能放得起来。 偌大一个门阀,大处小处一点都没建树。 若是换了自己,的确也不想要这样的猪队友。 “父亲,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崔成智的声音将他从自怨自艾的世界拉回了真实世界。 崔舒眉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道:“你先容我仔细想想,你在马车外先等着,不要走开。” 崔成智点头的时候心里有点悲哀。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家中宅院都被烧了,就算回去也住不得。 哪怕现在可以去睡觉了,还得仔细想想去睡哪。 崔舒眉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又松开,如此几次,他手心里捏着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冷汗,而是博陵崔氏在长安的所有产业,所有屋子,所有人命。 清河崔氏很无情的一脚把他们踹了。 关键现在静下心来想想,踹得还很有道理。 邱丹生这个八品大剑师没了的那一刹那起,博陵崔氏就已经归于二流,等到这支私军再落入别人囊中,又死了不少修行者的博陵崔氏,在长安已经变成三流了。 在长安,什么人面情面都是假的,要出来混,靠的就是硬实力。 接下来不管是博陵崔氏的对头,还是觊觎博陵崔氏那些朝中官员位子的人,都会出来踩博陵崔氏。 清河崔氏要是显得和博陵崔氏亲近,还得给博陵崔氏出头,肯定是得不偿失。 博陵崔氏朝中那些官员慢慢被挤压取代,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但这是不可逆转的趋势,而且谁也不知道今晚过后,那顾十五又会做什么! 大厦将倾! 不,大厦已倾! 以今晚上这顾十五表现出来的应变能力,暴露出来的力量,神仙也救不了博陵崔氏的倾覆。 不甘瞬间就没了。 只有懊恼悔恨。 崔成智在马车外等得都已经汗冷了,终于听到车厢内里的崔舒眉出声,声音里充满谨慎和不自信的味道,“成智,你说要不我们现在抓紧时间给裴二小姐和顾先生的剑铺送份厚礼去吧?” “什么?”崔成智一声惊呼。 崔舒眉在车厢里原本已经羞愧欲死,听着这声惊呼,他下意识的以袖掩面,“是不是此计不妥?” 他觉得自己儿子肯定是反对。 但没想到外面崔成智的呼吸声沉重起来,声音传入他耳廓,“父亲真是英明,目前看来只有此计能够让博陵崔氏在长安立足了。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崔舒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生了个好儿子啊! 他放下遮住脸面的衣袖,认真的问道,“成智,你三妹崔成秀长得好看,人又温婉,你说给顾十五送礼的时候,顺便认真提一提,给他去做小妾,他会不会要?” 崔成智闻言大喜,道:“管他要不要,直接带过去给他看看,这才显出诚意,而且这顾十五什么样人,若真能够给他做小妾,那也是妹妹的福气!” 好儿子! 崔舒眉心中的内疚瞬间就没了,“那成智,你文章写的好,你先差人给顾十五传封信去,表达一下我们的意思,同时赶紧准备一份厚礼,明天剑铺开张之前,务必带着你三妹一起送到。” 崔成智笑着答应。 他离开的时候,就觉得身子没那么冷了。 毕竟其实真的春风送暖了。 今晚在哪睡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还能在长安睡了。 …… 皇帝也一直在等着安仁坊的消息。 他一直觉得既然顾十五连裴国公的人马都想到提前调动,那安仁坊今晚上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他也实在好奇,崔老怪如果出手,顾十五会怎么应对。 消息传来,顾留白的应对方式却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一个大皮碗子就破了崔老怪的神通?” 他都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就靠一个大皮碗子让崔老怪徒劳无功?” 高大伴也是神色复杂,道:“机要处将它列为新的神通物了。以前没有出现过,应该是关外某个密宗炼制出来的东西。” 皇帝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总觉得顾十五做事情就是能够让人怎么都想不到。 “那这东西天生就是崔老怪神通的克星啊。”看着密报上的具体内容,他的神色却又不自觉的凝重起来,“崔老怪这下危险了。” 高大伴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 命里克星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不能不信。 顾留白此人还未到长安,清河崔氏就因为关外的生意,变成了第一个和他对上的门阀。 结果顾留白手里就恰好有一件克制崔老怪八品神通的东西。 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皇帝抬起头来,看着高大伴认真问了一句,“今晚上李氏机要处的人对顾十五评价如何?” 高大伴说道,“评价更高了一些,对他的管束不会有什么调整。今晚上死了些人,但死的都有该死的理由,而且对于今晚上的局势而言,要不是有一个八品,否则死伤的人压根可以忽略不计。机要处很喜欢这种行事风格的人。” 皇帝点了点头,忍不住微微一笑。 顾十五这人还真是有种很独特的气质。 类似这种门阀和新生势力的争斗,理应是很残酷的。 但无论是和沧浪剑宗比剑还是今晚这种局面,这种残酷的杀局落在他的手里,却往往被他弄得有点儿戏。 长安的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这就是少年心性,但在他看来,这既是顾十五生意人做派使然,又是做这些事情对于顾十五而言游刃有余。 “游刃有余啊…”皇帝说出了这几个字,又看着高大伴,认真道,“大伴,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今晚上他就让一个霜剑显露了出来,他隐藏的实力,很深啊。” 高大伴认真道:“机要处那边倒是好像不怎么担心,他们似乎更在意这少年做事有没有分寸。” 皇帝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睡觉去了,突然又想到个事情,嘴角露出些笑意,“明早上不是派人给送了礼去?你让那些人在剑铺周围不要急着回来,我想明天剑铺周围有意思的事情肯定不少。” 高大伴笑了笑,道:“知道了。” …… 顾留白是等消肿了,将那些马蜂蛰自己肉里的蜂针都用真气逼出了体外之后,这才回到了修所。 看着他笑眯眯一脸期待的模样,裴云蕖就老脸一红。 “累了累了。”顾留白一进修所就说今晚上已经耗了太多气力和精神,就得马上找个房间睡一觉,不然的话明早上剑铺子开张不要顶两个黑眼圈,给裴二小姐丢人。 裴云蕖当然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瞪了他一眼之后故意问道,“我开我的剑铺子,你两个黑眼圈给我丢什么人?” 顾留白笑道,“看你这话说得,难道现在长安城里的人还不知道我是你什么人?怎么着,要不凑着明天剑铺子开张,索性将定个日子,把该办的事情给办了?” “呸!你想办就办?”裴云蕖颇为心动,但只觉得这种大事当然不能儿戏,至少得先和父亲商量商量。 但这段时间父亲要帮着李氏重整周围军镇,而且还要应对郑竹部众的叛乱,她想想还是觉得自己父亲忙不过来。 顾留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就等裴国公忙完了再说,这段时间我就先忍忍,养养剑再说。” 裴云蕖玉脸红透了,她看着顾留白这登徒子的模样,就在心里说,你先忍忍,养养剑再说,那你不忍的时候想把我怎么样? 不过她还是没敢把这句话给说出口,就怕反而挑得顾留白兽欲大增,到时候就又摸着不肯放。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这狗粮管饱 到了黎明时分,华琳仪和一群同窗已经困倦得不行,哪怕催动真气不断激荡气血,效果也开始不佳。 不过这时候有人突然问了一句,倒是让这群人有了些精神。 这人问:“琳仪,天都凉了,等会剑铺就要正式营业,现在好像招牌都没挂,你说裴二小姐的这剑铺子叫什么名字?” 华琳仪有些羞愧,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们说这裴二小姐的剑铺子会叫什么名字?”这一群少女倒是来了新的乐趣,纷纷猜测起来。 有人道:“会不会叫吾爱绿眸?” 马上就被一群人否决,“这一点都不像剑铺子名字,而且怎么会如此赤裸,若是只叫‘绿眸’还有可能。” 但马上又有人道,“只是光叫绿眸也不太好听啊,我觉得可能不会叫这个名字。” 有人道:“有没有可能叫天下第一剑铺?” 一群人笑了,这名字霸气外漏,但似乎一名女子开的剑铺用这个名字也不完美。 一群人兴冲冲的又说了些名字,没一个让所有人满意,倒是天光大亮,一轮红日已经从东方升起了。 这时候安贵已经和一些人开始布置了,很快安贵就到了她们的面前,请她们去修所里面休息。一群人这时候已经没了什么睡意,华琳仪和安贵熟,便忍不住问道,“安贵,昨晚上忘记问你了,裴二小姐这剑铺子叫做什么名字,怎么招牌还没见挂出来?” 安贵闻言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有檀木光牌已经挂着了,我猜啊,二小姐估计等会让顾先生直接用剑雕个她想要的招牌出来。” “对哦。”一群人恍然大悟,顾十五第一次去裴府给裴二小姐出气的时候,不就是用剑给那栋小楼改了名字。 既然如此,那这悬念肯定要到正式开铺的时候才正式揭晓了。 这一群少女睡觉是已经不想再睡了,只是想着守了一夜肯定面容憔悴,所以都抓紧时间去洗漱打扮去了。 晨钟声才刚刚响起,整个长安城就好像瞬间苏醒,各坊大道上的马车一下子多了起来。 但若是从高空往下看,很多马车却是已经早就在坊门口等着,此时外面大道上可以通行,这些马车就纷纷冲破晨雾,朝着安仁坊的方位疾驰,一辆辆马车就像是竞速一般,你追我赶。 平日睡懒觉的裴云蕖也已经起身,裴府的两名侍女早早的就帮她打扮好了,她出现在修所的回廊里时,一身华丽的宽袖礼袍,高高盘起的乌发上插着碧绿的翡翠翘簪,顾留白一眼看见她的时候眼睛都直了,脑海里直冒出一句诗,“丽人绮阁情飘飘,头上鸾钗双翠翅”。 这诗句平时读了感觉也就那么一回事,但此刻看着栏杆旁的裴云蕖,顾留白却是只觉得光是这“丽人”二字就是为此时的裴二小姐所量身定制的。 裴云蕖看着他一副色鬼的模样,便轻声咳嗽了一声,现在这未完工的修所里头可是很多人,她也不敢放肆,走到顾留白身前之后,才一脸端庄的轻声问道,“好看么?” 顾留白此时脑海之中正出现一个画面,他不由得老脸一红,轻声道,“好看,你穿这衣衫帮我养一下剑,我估计效果肯定特别强。” 裴云蕖一想到昨晚上他那爪子就玉面一红,轻声道,“你这登徒子,我看你恨不得我和酒楼里头的胡女一样,穿个薄纱帮你养剑吧?” 顾留白看着她此时明明娇羞却还生怕被人看见,装作的一脸端庄的模样,便也一脸肃然,轻声道,“今后少不得要试试。” 见顾留白脸皮已经比城墙还厚了,裴云蕖知道自己讨不到好,便瞪了他一眼,“这衣衫你觉着好看,现在你就多看一会,等会我就换了去。” 顾留白绷不住了,嘴都咧开了,“留着等到养剑的时候穿?” “你这人一点没个正经。”裴云蕖也无奈了,“我就是觉得穿得太过招摇,旁人开个剑铺子,似乎要靠衣衫装点气派,但我们开个剑铺子,还需要靠这种衣衫让人觉得富贵?” 顾留白觉得有道理,认真道,“那倒是的确不用,谁不知道你是裴二小姐?” 裴云蕖点了点头,“等会我就换个干净爽利的衣衫,咱们开个剑铺,就不用和别人一样。” 顾留白笑道,“那是,不过剑铺名字你想好了没,好多送礼的可是都快到了。” 裴云蕖笑了笑,道:“就叫做伴君剑铺。” 顾留白微微一怔,“什么说头?” 裴云蕖有些慵懒的看着安仁坊上方的流云,轻声道,“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安生的陪在你身边就行啦。” 顾留白心中顿时有些感动,认真道,“这名字听着普通,但实在是好。” 裴云蕖转头看着他的眉眼,突然笑了笑,道:“那你这修所叫什么名字,你可想好了没有?” 顾留白微笑道,“原本没想好,现在想好了,我的修所就叫做遮风修所。” 裴云蕖噗的笑出声来,“顾十五你这修所名字可也普通。” 顾留白看着她,认真道,“我的志向可就大了,这一辈子啊,无论有什么风雨,我都得遮风蔽雨,都给你挡住。” 裴云蕖脸上挂着笑,但心中感动,鼻子都有些酸,“那为什么不叫蔽雨,非叫遮风?” 顾留白笑着轻声道,“风无孔不入,连风都能尽数遮挡,雨水更不在话下。” 裴云蕖和他并排站着,若不是想着今天周围到处都是人,她就肯定忍不住挨顾留白身上了,她也是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混账东西,你这哄我的功夫,倒已经是天下第一的。” “那商量个事情?”顾留白笑道。 裴云蕖一愣,“什么?” 顾留白道:“今晚上穿这衣衫帮我养个剑?” “你好贱。”裴云蕖道,“滚,去帮我雕招牌去吧。” …… 顾留白老老实实到了门口。 一看顾留白提着春坊名剑走出来,剑铺和修所周围顿时轰动。 剑铺子和修所里的人都一窝蜂涌了出来,就知道顾留白这是要给剑铺子雕琢名字了,所有人都想第一时间看看这剑铺到底叫什么霸气的名字。 顾留白仰头看着铺子门口门楣上方那块光溜溜的檀木大板,缓缓深吸了一口气。 昨夜黑团团已经去了延康坊一趟,然后明月行馆那边已经悄悄送了密笺过来,告知他黑团团已经掌握了崔老怪的行踪。 哪怕没有别的好处,昨晚上他最想做成的一件事已经做成,再加上好好养了养剑,此时他真是志得意满,春光之中,他的剑意也到达了顶点。 这么多人一围上来,他体内气机升腾,就像是一个花骨朵自然到了花开时,铮的一声轻响,剑光自剑鞘之中跳跃而出,剑光白如杏花,纷纷扬扬,一气呵成。 众人只觉得春意浓烈,宛如身处杏花林中,等到剑光消失,他们只见那招牌上已经出现四个好字,“伴君剑铺”。 “裴二小姐的剑铺原来叫做这个名字。” 华琳仪和一群同窗伸长脖子看着,此时谜题终于解开,她们大多数人一开始只觉得这个剑铺名字平淡无奇,伴君剑铺,伴君剑铺……但在心中默默念诵了几遍之后,这些少女便开始觉得大嚼特嚼狗粮,只感觉周围的春光里都浮动着裴二小姐对这顾十五的浓浓爱意。 什么天下第一,什么皇图霸业,什么风光,原来裴二小姐都不在乎,原来她要的只是陪伴于这顾留白的身边。 此时正巧裴云蕖已经换了一声淡绿色的便服走了出来,头发只是用一根布带清清爽爽的扎了个马尾辫,远远看着剑铺门口英姿飒爽又如出水芙蓉般的裴云蕖,一时这些少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也只有裴二小姐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这顾留白了。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名妙龄少女,竟能在黑沙瓦之中陪着顾留白一夜杀敌,伤重差点致死。 伴君剑铺。 吃完狗粮再回头拒绝这个剑铺名字,这些少女便又觉得这剑铺名字真是绝了。 剑如情侣,长伴吾身。 剑者正直,为人当做君子。 真的是好名字啊。 堂堂五品高手华琳仪一夜未睡,在春光明媚之中觉得阳光有些晃眼,她反正和顾留白也熟,此时看着顾留白十分满意的看着招牌,她便忍不住道,“顾十五,那你的修所叫什么名字?” 顾留白看着旁边修所上面的檀木招牌反正也已经挂好了,他便笑了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名字已经说定,不如一块雕完了算了。 他便走到那块牌匾下方,再次出剑。 “遮风修所” 又是看着平平无奇的名字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啊啊啊……” 一群少女此时却是都忍不住钦羡的叫出声来。 差不多同龄人沐浴在此时春光之中,便轻易的明白了这一对佳人的心意。 裴二小姐是万般于我如浮云,我只要长在你身侧。 而这顾十五是纵有无尽风雨,我都在你身前为你遮挡。 这狗粮管饱啊。 第三百三十章 少年木如鸡 安仁坊的人一夜睡得不太安稳,感觉又是有人奏乐,有人鬼哭狼嚎,一会又有打雷,而且好多胡同里感觉都有嗖嗖的风声,好像鬼怪过境一样。 等到晨钟响起之后,安仁坊的人又发现不对了,外面的街道上很快车如流水马如龙,好多马车都是急吼吼的朝着一个地方去,连道路都有些堵塞。 “这年不是已经过了么?” “一大早的,这些人是去抢什么好处?” “是有地方在发鸡蛋么?” 坊里的人都很迷惑。 不过人口相传的消息传递起来是快的。 剑铺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很快就将消息传递开了。 只是因为裴国公家的二小姐在这里面开了个剑铺,这些马车都是赶来送礼贺喜的。 别说是是坊里的这些民众想不到,就连赶着来送礼的人都没想到送个礼还能堵车。 安仁坊前面这条横街上,几辆马车都为了争先,结果就堵在一起了。 一般这种时候车夫和车里的人急归急,但都很客气的讲数,比如其中那一辆显得分外高大的马车的车夫一开口就是,“诸位,我是金紫光禄大夫家中派来送礼的,不知能否请诸位先让让?” 这可是正三品的大员,旁边有一辆马车顿时气焰不再,马车上车夫约束着马匹,往一边退让。 但另外两辆马车却反而乘机往前挪了挪,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沉声说了四个字,“博陵崔氏。” 正三品大员家的车夫顿时一滞。 这是来送礼的么? 不是还有什么招数要用出来,赶紧退退,别到时候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 但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夫一开口却是嗓音尖利,“你们几个都好生候着,等我送了东西进去你们再进。” 这时候后面有些马车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有人叫出声来,“谁啊,在那磨磨唧唧的。” 这名嗓音尖利的车夫却是一下子笑了,直接在车头上站了起来,傲视群雄,“怎么着,你们想抢在圣上前头送礼不成?” 整条横街上瞬间鸦雀无声。 一辆辆马车瞬间就像是被一种无形的神通拨开两边,别说是进去的道没人挡,就连出去的道路都给这辆马车给预留好了。 连皇帝都给裴二小姐的剑铺送礼? 长安城里任何一个铺子都还从未有过如此的殊荣。 很多马车的车夫都是将马车停靠在院墙边上,都爬到马背上,然后探出一个头去看剑铺内里的情景。 只见那黄门通报过后,从马车里抱出的不是一柄剑,而是足足五柄剑。 这远看过去,大多数剑自然看不出是什么剑,但其中有一柄剑的剑鞘是明黄色的,剑柄上嵌着紫色的玉石。 这种剑鞘,这种剑柄,有见识的车夫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就是李氏的名剑“紫霄”? 李氏真正厉害的是真气法门、拳脚功夫和重兵器,剑用的不多,但这“紫霄”经常作为皇帝的配饰出现在春狩或是秋狩之中!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皇帝送礼可不是随便找点剑来滥竽充数,他可是把自己很喜欢的剑都送了出来! 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现在在横街里等待送礼的马车已经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渐渐排起了长龙。 失了头筹的几户人家倒是心中庆幸,幸亏慢了一点,不然抢在皇帝面前第一个送礼那真是作死。 现在排在第二的马车车厢里坐着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崔舒眉的好儿子崔成智,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少女看上去温婉可人,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这少女就是他的三妹崔成秀。 崔成秀极少出门,此时只是好奇的看着外面的街巷,但她身边的崔舒眉却已经又是一身冷汗。 父亲这止损的决定英明啊! 连圣上都令人赶早来送礼贺喜,博陵崔氏要是再头铁,那就真的只能和石头柱子去比比谁的头比较硬了。 顾留白和裴云蕖已经得了安贵的通报,此时出了剑铺门来迎接送礼的小黄门。 这小黄门在外面是满脸骄横,现在看着这两人简直笑成了一朵花,“不必行大礼啊,没有圣旨,圣上说就是送你们五柄剑玩玩。” 此时五皇子也接到消息从隔壁修所赶了过来,一看小黄门递给顾留白和裴云蕖的那五把剑,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父皇连紫霄和荡邪都拿了出来?” 小黄门一看是五皇子,顿时行了一礼,笑道,“五殿下我还打听到个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五皇子虽说这段时间在皇宫外晃荡,但他从小对这些太监就了解得很,一看这小黄门故作姿态的样子,就顿时笑骂道,“有屁快放。” 小黄门是胡大伴手底下的,被五皇子这么一骂,也不心惊,依旧是笑嘻嘻的,说道,“我听说圣上已经下旨,让裴国公休了晋俨华,这晋俨华的诰命夫人也没啦。” 五皇子一愣,旋即明白这是自己的父皇刻意讨好裴国公和这裴二小姐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李氏估计要倚仗裴国公来稳定军方势力,而裴国公和这顾留白互为犄角,顾留白在这长安的位置越是稳固,那裴国公在军方也能压得住人。 “还有这种事情?”裴云蕖倒并非是喜欢痛打落水狗的人,她解气是固然解气,但相比晋俨华,她是更加关心裴云华,她忍不住掏出一块银子塞了过去打赏,“那你有没有听说我姐的婚事有什么变化?” 这小黄门也是人精,收了银子谢过之后,笑道,“圣上前夜梦见先皇,说先皇让他再重新考虑一下这扩大禁婚门阀之事,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妥,所以已经降下口谕,三殿下和裴云华小姐的婚事倒是只能作罢了。” 裴云蕖闻言顿时大喜,又忍不住塞了一锭银子过去。 小黄门连连摆手说够了够了,收上一点银子沾沾喜气可以,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拿特拿,回去恐怕要挨板子。 接下来这小黄门悄悄和裴云蕖老实说了几句,说是皇帝也想知道今天这边有多热闹,要让他好好看看,回去禀报,裴云蕖便差人将他的马车去停到隔壁修所空地,让安贵安置这小黄门去了。 此时门外横街上候着的崔成智也终于被一名伙计引着进了剑铺。 安贵安排得也极为妥帖,已经另有两个伙计一路小跑着去登记造册了,是哪家,送了什么礼物,先登记在册,等会送进剑铺的时候清点,并大声诵读。 后面则有几个侍女端来茶水早点,沿着街道一辆辆马车挨个送过去。 “这是剑铺子啊,又不是画舫花楼,送了什么礼物进去还要当场宣告的?” 一群送礼的人都被安贵这种操作弄得有点懵。 但接下来听那些送茶水早点的侍女说这还不算,各家分别送了什么礼,到时候还会张贴在里面的院墙上的。 这下一群送礼的更懵了,“这寺庙捐赠的手段都用在这上面了?” 各家送礼的一开始倒是没什么攀比心,但就怕比起别家来送得太寒碜了,当下就又不少人派人飞骑回去禀报。 那小黄门都看在眼里,乐不可支。 崔成智带着崔成秀到了顾留白和裴云蕖的面前,崔成智认真躬身行了一礼,眼睛里全是敬畏,“之前多有得罪,家父差我来给先生赔罪,希望先生既往不咎。” 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定要得意几句,但顾留白却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个生意人,开铺子做买卖,讲究个你好我好,你对我不错,我自然也对你不差。” 崔成智心中一松,再次行了一礼,道:“先生雅量,不知舍妹之事,先生是否有所考虑?” 崔成智眼中依旧满是敬畏,但崔成秀年纪比顾留白还小上几岁,此时却是自顾自的偷偷打量顾留白,眼睛里只有好奇。 她知道博陵崔氏生死尽在此人之手,一路上也反复听阿兄说这事情的严重性,但她现在看着顾留白,却只好奇这和和气气的一个少年,竟然就是她阿兄他们口中所说的三头六臂魔神一般的存在? 裴云蕖也已经看过博陵崔氏连夜送过来的求和书,她此时看着满眼好奇,一脸天真模样的崔成秀倒是不觉得讨厌。 这明显还是个不知世间险恶的女孩子嘛。 但她嘴上却是故意道,“成智兄,我今天开铺子,你给我来这么一出,派个人来争宠,是蛮力不过,转而用色诱的手段了么?你不是来给我送礼的,是来砸我场子的吧?” 崔成智吓得双股战战,但他抬头一看,看见裴云蕖眼中并无愠怒神色,他便知道裴云蕖并未真的生气,他反应也快,马上道:“这事情自然是由裴二小姐做主,主要是家父生怕两位觉得他没有诚意,实在不成,让家妹来这里做个伙计帮忙招呼客人也行。” 他这就是一说,但崔成秀却以为就是要这么做,她便马上出声道,“好呀,我什么活都能帮忙干的。” 她倒是没觉得一名崔氏的嫡女在这里做伙计丢博陵崔氏的人,只觉得在这边肯定比闷在宅子里好玩,更何况宅子现在都被烧得到处乌漆嘛黑的。 “这倒是可以。”裴云蕖瞬间就拍板了。 这不就相当于博陵崔氏给了一个免费人质嘛。 而且这么一来,谁都知道博陵崔氏弄他们不过,已经彻底给他们降服了。 …… 卢乐天和王仁山等人所在的马车也在朝着安仁坊进发。 春光明媚,长安城里很多花都已经开了。 但卢乐天和王仁山等人,比起昨晚却更加意气消沉。 原来跟着顾留白的那名女大剑师就是霜剑之主! 原来顾留白竟然暗中已经和城中许多七品之中的佼佼者建立了关系,那些人收的真传弟子,竟然都是他明月行馆的人! 那打了徒弟,师尊肯定要出头的。 原来他已经暗中下了这样的一盘大棋! 程吃虎他们这些人没白来。 但越是如此,他们越是要去那个新开的剑铺子将程吃虎他们的剑给买回来,或者还可以再挑几柄好剑。 进了安仁坊门,距离剑铺还有几里地呢,结果街道堵了。 马车一辆接一辆,排得好好的。 卢乐天掀开车门帘,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问前面一个已经等了许久的车夫,“这剑铺子生意这么好?进去买剑还得排队?” 那名车夫一看卢乐天倒也知道非富即贵,也不敢嘲讽,只是认真解释道,“都是送礼的啊。买剑还要等一会,剑铺还没开始营业呢。” 卢乐天和王仁山呆在了长安的春天里。 第三百三十一章 春光不等人 这些车夫都是有眼力的,一看卢乐天和王仁山这副模样,就瞧出他们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来逛剑铺的。 于是就近几名车夫都好心的说道,“距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呢,若是买剑就不用排在这里等着,马车就近找个地方停着,等到了时候走过去就行。” 卢乐天这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关键就在他身前那名车夫还有意讨好,说道,“这位公子,一点都不着急,剑铺里今天好剑绝对多,不怕挑不到好的,据说现在剑铺里好剑多得已经没了挂放的地方,好多剑现在都已经放在院子里的架子上,就连圣上一早上都送了五柄剑进去。” 卢乐天和王仁山只觉得脸上又被砍了五剑。 卢乐天浑浑噩噩的回到马车车厢之中,王仁山见他意志实在消沉,强颜欢笑道:“要等的时间也有些太长,不如我们索性不要去剑铺了,等会差个人来给程吃虎他们买回剑就算了。” 卢乐天突然开口说道,“我们是有多失败,或者说我是有多无能。” 王仁山不可置信的看着卢乐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卢乐天抬起头来,他年轻的脸庞在昏暗的马车车厢里显得分外的黯淡,“想着和此人在盛世里争夺风光,然而我之幼稚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笑话。我平时并不会因为等待而丧失耐心,但我讨厌自己居然连剑铺到底什么时候开张都没弄清楚就赶早过来。” 王仁山愣了愣。 心里头觉得自己这一伙人真的挺蠢的。 连城中这么多人来送礼都不知道,连剑铺到底什么时候开张都没打听清楚就急吼吼的过来。 但此时卢乐天意志消沉成这副模样,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这一伙人很蠢,只能沉声道,“这说明我们进步空间很大。” 卢乐天咧了咧嘴,没笑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下定了决心,认真道:“你若是也不想在这里等着,你等会就随便差个人进去买剑算了,我不想等了,我一会有事去找个人。” 王仁山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不要想不通…” 卢乐天摆了摆手,此时却笑了起来,道:“想什么呢,我就是散散心,找个养鱼的老朋友聊聊,说不定带些鱼回去放我们的池塘里。” 王仁山松了一口气,道:“散散心可以,不过别自个去大江大河里捞鱼。” 卢乐天笑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没到懊恼得要跳河自尽的程度吧?” 王仁山这才放了心,“你去散心吧,这边的事情交给我就成。” 卢乐天也不用马车,就是步行走出了安仁坊。 明媚的春光里,他往南走到了兰陵坊,然后又沿着大街往西走,一直走到靠着城墙的永和坊,才进了永和坊的坊门,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这条小巷里开着些手工作坊,都是做豆腐豆渣饼之类的东西的,一股子酸气。 其中有一间小院里面开了个铺子,卖的却都是可以用来做拐杖的藤木。 卢乐天确定不会有人跟着自己,他进了这间小院的后院。 这后院里面放了很多刚刚砍伐下来的青竹,有个身穿普通麻衣的老人在用竹青编竹箩筐。 这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皱纹稀稀拉拉的,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人,但看着走进来的卢乐天,他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甚至带着一些戏谑道,“怎么着,终于想清楚了?” 卢乐天在走进这个小院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但和这老人目光相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便瞬间全是坚毅。 他很确定的点了点头,道:“是,我想清楚了,我接受你的邀请,我可以成为堕落观的隐道子。” 三年前,作为长安城里年轻才俊的代表人物,他知道了修行者世界里有关堕落观的那个传言是真的,堕落观的长老级人物,就会选择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作为堕落观的隐道子,这名老人看着平平无奇,但在三年前到他的面前招揽他的时候,却展现出了一些令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手段。 能够被堕落观招揽,他心里头是高兴的,毕竟这相当于是一种认证。 然而当时要让他直接做堕落观隐道子,他却有些做不到。 堕落观固然强大,但在整个大唐而言已是阴暗和邪恶的代名词,像他这样的人选择堕落观,固然可以更快的变得更强大,然而这路就一下子走窄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不急在一时。 所以他给出的答复是先考虑考虑。 当时这名堕落观的长老给出的答复也是不急,毕竟这玩意是要好好考虑。 这几年里,他和王仁山等人组成天命楼,只觉得自己这一伙人进步很大,已经将城里的一些同龄人甩在身后,这路子看来已经走宽了。 成为堕落观隐道子,借助堕落观让自己更强,走得更快的想法就已经淡了。 但等到绿眸一来到长安,形势却是急转直下。 绿眸如皓月,那他们现在真的如同米粒之珠一样,无论是名望,魄力,实力,他们和顾留白相比,真的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与其意志消沉,被盛世遗忘,不如放手一搏! 他看着这老人,双目亮如星辰。 老人笑了笑,“想好了就成,但这堕落观隐道子之位,已经不能给你了。” 卢乐天正志得意满,正为自己的决断而感慨,突然听到这一句,他一下子愣住了,“?” 隔了好大一会,他才回过神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淡然道,“你是想好了,但我这边这个堕落观隐道子的名额,已经给出去了,你也应该明白,我不会就挑一个人的,是在好多人里面挑个最合适的。” 卢乐天又在春光里呆若木鸡。 老人又淡淡的补了一刀,“你思索的时间倒是够久,这也正巧给了我更多观察你们的时间。这隐道子之位给你,原本就有些不适合。” 卢乐天只觉得周围的世界都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眼前的这个小院,这个在春光里编织竹器的老人,都似乎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就连他脑子都似乎变得迟钝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早就找到合适的人作为堕落观隐道子了,而且那人已经接受了?” “对。”老人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明显深受打击的卢乐天,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卢公子,你总不会觉得这机会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着你吧?就如眼下长安的春光,你什么时候觉得整个春天会为一个人停留?” 卢乐天不知受什么心情驱使,看着这名老人,他忍不住说道,“那你为什么一直停留在这个院子,也不怕身份暴露?” 老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反而反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留在这个地方是为了一直等着你?” 卢乐天有些僵硬的转过身去。 他已经不想要知道自己问的问题的答案。 想分长安几分春,然而只是伤自尊。 …… 卢乐天走出充满酸豆子气息的小巷,站在街上的时候,他一时都不知道往哪个道口走。 然而有些人却从来不止步不前。 李得意的任命文书已经正式下达。 他会成为大唐新的宰相。 在裴二小姐的剑铺正式开张的这个上午,他却很意外的接到了一封来自顾留白的信笺,这信笺的内容很直白,内容对于他而言也有些吓人,“有没有兴趣杀掉崔老怪?”” 李得意也算是经过了大起大落,他从长安到边地,又回到长安,这数十年里,他见过稀奇古怪的人也算是多了,但真的没有见过顾留白这种路数的人。 一点交情都没有,甚至连正式的拜会都没有过,居然直接给他来一封信,问他想不想一起杀崔老怪。 李得意不是卢乐天那种年轻人,他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考虑,所以他很直接的回了一封密笺,道:“听说你是生意人,我可以和你做这样一桩生意。” 只是他并不知晓的是,在安仁坊剑铺门口开始锣鼓喧哗,正式开铺的时候,接到这样信笺的不止他一人。 长孙无极的手中也接到了一封同样的信笺,“有没有兴趣杀掉崔老怪?” 长孙无极笑得脸上多了几条皱纹。 他真的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有趣的年轻人了。 他看着信笺上那些显得兴致勃勃的字迹,莫名的有些感慨。 这少年明明有大把时光,脚步却如此匆忙,尤其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时间,若是自己年轻时,也像这少年一样,不要浪费那么多时间,那么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会少留很多遗憾? 他犹豫了一下。 然后也给顾留白亲自回了信笺,“我不反对,我可以让人去看一看。” 这两封信笺差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到了顾留白的手中。 顾留白一边毫无高手风范的喝着一碗面皮汤,一边看着城中这两个真正大佬的回信,然后笑了起来,“崔老怪,你这不就死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杀人不隔夜 长安乃至整个大唐,现在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剑铺的好剑有裴云蕖的这个伴君剑铺的好剑多。 以前从晋氏手中拿来的剑,还有昨晚上收缴的很多剑,那些品阶没那么好的剑,都只能被请出去放在外面的木架子上。 不过也有一小部分并不那么厉害的剑还是能够在剑铺里面占个好位置的。 因为那些剑要么是长得好看,要么就是真气贯注进去之后,剑身和剑气好看。 裴二小姐的剑铺么,评断标准自然按着裴二小姐的喜好来。 怎么摆布,怎么卖,顾留白当然也不出主意,就按着她的喜好来。 不过事实证明很多真正掏大价钱买剑的人也并非真正就要靠买的剑厮杀的。 开铺之后,倒还真是裴云蕖觉得好看的那些剑成交不少。 关外的剑都是用来砍人。 长安的好多剑都是用来看。 这做剑铺子生意果然还得听裴二小姐的。 不过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在哪都得看硬实力。 自从和崔白塔交手之后,他对崔老怪就始终不敢小觑。 大唐各州郡的高手也是有一些的,比如这博陵崔氏的邱丹生也是八品,那为什么李氏精心谋划了这样的一盘大棋,要动林甫和王夜狐的时候,找来的非得是李得意和崔老怪? 那只能说明长安之外的那些高手里面,李得意和崔老怪肯定是高出一档的。 尤其决定自己性命的地方摆上崔老怪,那肯定是皇帝和李氏机要处知道崔老怪有多厉害。 这样的对头不除掉,的确睡不安稳。 尤其这清河崔氏昨晚上还弄出了一个庄如玉这样的八品,这就更让顾留白觉得贺火罗和阴十娘两个人都不保险。 清河崔氏的底蕴显然和博陵崔氏不是一个档次的。 不仅是要尽快杀掉崔老怪,而且不能让贺火罗和阴十娘有任何一点损伤。 所以哪怕是五皇子和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都觉得按照顾留白的做派,肯定是要等到龙婆回来之后再围杀崔老怪的。 至于冲谦老道,顾留白可以肯定他不会帮着自己杀人。 但有时候自己在长安城里,小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却是能够作为靠山出现。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是谁和冲谦老道有这方面的约定? 让他这种八品不能在长安城里随便杀人? 但这冲谦老道也让他蛋疼的很,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就是不说。 神叨叨的耶律月理手下那个夏神侍估计更不可能在大唐境内堂而皇之的刺杀大唐的八品,不过不管能不能,等会见了耶律月理,顾留白也得问一嘴。 万一能行呢? 不能帮忙杀人,那带着耶律月理一起去看杀崔老怪,自己往耶律月理旁边一站,这不也就相当于多了个八品护卫? 贺火罗加阴十娘,再加上一个肯出手的李得意,还有一个夏神侍可以保着自己,除非李氏机要处硬保这崔老怪,否则顾留白不知道这崔老怪怎么能不死。 但李氏机要处和皇帝似乎也没要保这崔老怪的意思。 崔老怪,看来你这清河崔氏做人也不成啊。 …… 午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进入了还在热火朝天的施工的修所。 身穿便服的李得意下了马车,走进修所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新的大唐宰相。 顾留白在楼梯口等着他。 对着这个新的宰相,顾留白也只是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了个请字就将李得意领进了谈事情的静室。 李得意已经历经沧桑,但看着这少年安静却充满自信的脸庞,他的眼底还是不可遏制的出现了一些钦羡的神色。 人无再少年。 即便他有通天之能,也没有办法重返这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时。 而且此时看着这名少年,他突然醒觉真正促成自己走到这里的,并非只是那一封信,而是因为他心底里知道这少年将来注定比自己爬得更高,他将来所做的事情,都可以对整个大唐造成很深远的影响。 顾留白也简单干脆,“李相想和我做生意,你想要什么?” 李得意不怒自威的看着顾留白,淡淡说道,“王夜狐的那两件神通物。”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王夜狐的那两件神通物不在我手中。” 李得意仔细的看着他脸上的神色,道:“王夜狐没有将这两件神通物交给你?” 顾留白顿时明白皇帝为何还是选择李得意为相,这人很明显极其聪明,甚至拥有一些玄庆法师才有的眼光。 他看着李得意,坦然道:“没有,可能他觉得我并不需要这两件神通物就能在长安立足,而且若是这两件神通物都在我手中的话,恐怕李氏对我也不会是眼下的态度,他们对我可就没这么放心了。” 李得意微微一笑,道:“我想要佛子那门神通法门,你能给我?” 顾留白倒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你的兵家法门对你身体损伤甚大?不过邹嘉南的法门对你没什么用,当年传他那神通法门的老喇嘛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猜出来了,他修了那神通法门就不能杀人,他不杀人,行善积德,修为就能精进,但只要杀了人,心中有戾气了,那他恐怕就会遭受这神通法门的反噬,你在长安可以不杀人,但总不能把自己杀人的手段先给废了?” 李得意缓缓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隔壁的剑铺,沉默了片刻,道:“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你凭什么和我做生意?” 顾留白微笑起来,道:“我保证你亏不了。” 李得意平静道,“愿闻其详。” “你帮着我们一起杀崔老怪,你帮我们全力出手一次,我们这次和你一起杀崔老怪的人,在你需要的时候,也帮你出手一次,但前提都一样,不能对付那种一看就有可能让你们有危险的对手。”顾留白淡淡的说道,“简单而言,你帮我们杀一个崔老怪,下次你要是有一个类似崔老怪这样的人物要杀,你自个对付不了的,我们可以和你一起杀。你就出一个人,我这边可是出两个八品大修士,你不亏的。” 李得意看着顾留白,戏谑道,“那万一我要杀的是你们不愿意杀的人?” 顾留白故意皱眉道,“你这人也有意思,总不能想杀我朋友吧?” 李得意淡然道:“那我并不觉得我赚到了。” “李相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顾留白笑了起来,“清河崔氏倒下去,里面你能捞多少好处你自己心里有数的。而且他们不倒,在长安能从谁的碗里抢肉?不就是从你我这样的人碗里抢肉?清河崔氏可不会和那些顶级门阀交恶。还有,现在眼门前你也没什么急着要杀的人吧?让我们欠着这个帐,你相当于多一张保命符。” 李得意笑了笑,没反驳顾留白,只是他还想听听顾留白能说些什么。 顾留白此时却是伸手朝着剑铺外的那条横街点了点,“你看到现在为止,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来送礼,平时长安城里的官员们送礼,都是暗暗的送,但今日这些人却非得这么光明正大的抢着送,而且我们都说了,那些送礼的登记造册之后,都会公布在剑铺里面的院墙上,作为感谢。”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李得意听得认真,便接着说道,“很多人觉得这是学人筹建道观或是寺庙的那一套,让他们互相攀比,但这还真的是感谢,这一贴上去,好歹让长安人都知道,这些人都和我多少有些关系,李相你在长安根基也不深吧?尤其你这一下子位高权重,好多人还是对你有想法的吧,你这要是和我们一起对付了崔老怪,就算你不想被人知道你和我们一起出了手,但我们之间总算有了个交情,今后还是有着生意可以做的吧?” 李得意有些感慨的站了起来。 “长安没几个有你看得这么清楚的人,你做这生意怎么可能做不成。” 他说了这一句之后,便起身往外走,同时认真道,“什么时候动手,和我说就是。”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笑眯眯的说道,“要不你索性别走了,省得你来来回回的麻烦,一会你就坐我们的马车一起走。” 李得意这下都震惊了,“你马上就要动手?” 顾留白看着他,有些惊讶的样子,“杀崔老怪又不是腌肉,难不成还要多等一晚,等腌入味一点?” 李得意欲言又止,转身走到顾留白的对面坐了下来。 只是过了片刻,一辆马车停到了修所里的空地上,感受着那马车之中的气息,李得意再次震惊起来,“回鹘的这个八品你都喊了?” “我喊回鹘神女和我一起出去游玩,让这回鹘的八品大修士在我们身边,我们就安全很多,万一遇到某个穷途末路的八品突然之间失心疯了一定要杀了我呢?”顾留白笑道。 李得意沉默了一会,憋出一句,“面对三个八品,哪怕不管自己,想要换你一命,都好像不太可能。再加上这么一个,委实有些…欺负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看一个人死 长孙细雨看到长孙无极在马车里朝着自己招了招手的时候,她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上一次长孙无极的马车停在她面前,带她一起出去游玩已经是很多年前。 那时的长孙无极自然很忙,很多时候甚至不在长安,但一年之中总会抽出些时间带她出去游玩。 但等到她大了一些之后,长孙无极就极少和她一辆马车出去游玩了。 身在长孙门阀,但却并不喜欢接触长安光鲜亮丽背后的阴暗面,不喜欢许多人趋之若鹜的权谋,既然她很讨厌进入这种世界,长孙无极就也由着她。 长孙无极思索过这个问题,在自己离开世间之后,除了长孙细雨之外,长孙门阀的所有嫡系,哪怕在某天遭受清算,也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和大唐帝国的诸多势力阴狠的斗了这么多年,这些人哪一个双手不是沾满了血腥。 但长孙细雨却是无辜的。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卷入过这些纷争。 尤其前不久的那一天,他终于读懂了她的心意。 似乎不想进入任何人的世界的长孙细雨原来只是想学着她曾经在乎的人做些事情。 她并不是不想进入任何人的世界,而是想进入那几个人的世界,但那几个人已经不在世上。 看着长孙细雨走过来,坐到自己身边的时候,长孙无极眼中的些许感慨变成了些许满足,他看着长孙细雨,微笑着问道,“你上次去曲江看了郭北溪的弟子与沧浪剑宗的比剑,你觉得那少年如何?” 长孙细雨认真答道:“痞赖了些,不太正经,其余都还可以。” 长孙无极笑了笑,道:“他今早给我传了封密笺,想让我参与某件事情,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当见过很多厉害的事情,而且自身修为又足够高,甚至这长安都没有什么她可以关心的事情时,长孙细雨平时脸上的情绪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所以听到长孙无极的这句话,她也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问道,“你和他之前就已经相熟?” “没有。”长孙无极摇了摇头,道:“而且我总觉得之前他对我们还多少有些敌意,所以他这直接给我写封密笺,让我参与某件大事,说实话我都愣了一会,我这一辈子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算多了,让我觉得非常厉害的人物也见了不少,但这种路数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长孙细雨原本就有些好奇,听着便忍不住问道,“他给你的密笺上说什么?” 长孙无极笑道,“他说他要杀崔老怪,问我要不要一起。” 长孙细雨瞬间又蹙眉,道:“这可有些儿戏。” “这就是这少年最有意思的地方。”长孙无极想想就忍不住笑,但随即又感慨起来。 或许只有像他和皇帝这种人物,才知道这少年的运筹帷幄有多可怕。 他看着长孙细雨,很认真道,“你看看这少年做的很多事情都像是儿戏,但儿戏的事情却偏偏能够做得水到渠成,这便只能说明他对局势的判断实在把握得准。你想想,这城里能阻止他杀崔老怪的,应该只剩下李氏和我,李氏肯定在昨晚上就已经让他揣摩出了态度,那他这问我一下,若是我不想让他这么做,反过头去提醒崔老怪,那他肯定就会从长计议,但我不反对他杀崔老怪,那他做这件事就没了什么顾忌。” 长孙细雨懒得去想这里面的勾心斗角,但这个时候长孙无极却又说了一句,道,“我就表现了一个我可以看热闹的意思,然后他就直接告诉我现在就可以去看热闹了。” 长孙细雨微微一怔,“他现在就要动手,你是带我去看他杀崔老怪?” 长孙无极转过头,平静的看着她,缓缓说道,“其实一个人甭管多厉害,要在长安这种地方,做事情可以做得这么水到渠成,这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意志,而是很多人的意志。” 长孙细雨道:“你说这些,和这件事有关系么?” “算有吧,但更多可能和你有关系,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长孙无极慢慢说道,“这座城里汇聚着天下的气运,街巷里飘荡着的都是这座城里真正厉害人物的意志,李氏的、玄庆法师的、王夜狐的、堕落观那些人的、白云观的、宗圣宫的、还有你在意的那些人的…这城里发生的任何大事,任何一个人的强势崛起,要越过这些意志是不可能的,怎么说呢,只有很多人的意志本身就在促成他的崛起,才会让他做很多事情都游刃有余,都水到渠成。” 长孙细雨眉头再次蹙起,“但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虽然他是郭北溪的弟子,但我认识郭北溪的时候,没这个人。” “你思索事情简单,倒也省了不少烦心事。”长孙无极笑笑,道:“我想带你去看看,是想让他认识你这个人,今后他考虑长安的事情时,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在长安,我觉得对你是有好处的。” 长孙细雨突然沉默了下来。 有好处? 是因为我是郭北溪的旧识? 只是平日里,长孙家在意这样的好处么? 她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依旧微笑着的长孙无极,有些艰难的问道,“大概还有多久?” 寻常人可能以为她在问这辆马车到达顾留白围杀崔老怪的地点还有多久,但此时的长孙无极却很清楚她问的是什么。 他认真的说道,“可能两个月,最多三个月。” 说完这句,他觉得长孙细雨会很难过,方才有那么一刹那,他就觉得长孙细雨快和小时候一样哭鼻子了,但这个时候他转头看着长孙细雨,却发现长孙细雨一脸清冷,好像听到了不相干的人快要离世的消息。 他便有些发愣,“你不难过么?” 长孙细雨沉默了一会,道:“生老病死无法避免,像你这样的人都感觉自己要离开,那谁也没有办法阻止。我只是知道,一个人若是牵挂越多,离开这世间的时候就越是不舍,就没有那么开心。我不想为你难过,也不想你太过牵挂。” “你这话说得好像巴不得我马上开开心心归西似的。”长孙无极吐槽了一句,但长孙细雨的意思,他明白得很。 只是她这性子,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人能够欣赏? 无论是耶律月理所说的气运,还是长孙无极所说的意志,似乎对于寻常人而言都是和命运一样可以听见字眼却压根触碰不到也无法描绘的玄之又玄的东西。 但修行高到一定境界,别说对于自身生机的变化有清晰的认知,便是冥冥之中的那种祸福,在影响自己生死的时候,便都会有着一定的感应。 崔舒眉那日拜会崔老怪的院子里,白天也起了一股浓雾,这浓雾扭动了几下,化成了一道人形,接着对着院子里一名崔氏嫡系吩咐道,“今日心神不宁,想是那顾十五要杀我,若是我今日遭遇不测,书房之中有我的遗训。” “什么?”院子里这名崔氏嫡系也已是至少六十多岁的年纪,此时听到崔老怪如此说话,顿时震骇得不能自已。 …… 平康坊的花萼楼乃是长安寻花问柳好去处。 酒楼的一个包房之中,虽是白昼,却关闭着门窗,点着会散发着香气的蜡烛。 一个虬髯大汉左拥右抱还不算,身上还坐了一名女子。 这三个女子都是穿着裴云蕖说过的那种薄纱,香艳得要命,不过这虬髯大汉似是已经在完事后的休憩时间,只是吃着三个女子轮流喂到嘴里的吃食。 正在此时,楼里却是传出了数声惊呼。 旋即他这房门响起咄咄的敲门声。 这虬髯大汉突然叹了口气,起来穿了一件黑色底子,银丝绣着繁花的袍子,然后又在三个女子的翘臀上各拍了一记,将身上的钱袋子往三个女子中间一丢,道:“好日子到头了,今天过后,你们恐怕是见不到我了。” 这三个女子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这虬髯大汉却已经大笑出门去。 他开门的一瞬间,这三个女子都是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只见站在门外等着的居然不是人,而是一只青色的鹿。 这鹿明显不是俗物,它在前面带路,脚下竟是生出团团白雾,仿佛一朵朵祥云。 …… 李得意和顾留白坐一辆车,后面紧跟着的就是耶律月理的马车。 马车行进之间,李得意出声问道,“那群打铁花的人派人去对付了没?”” 这趟和顾留白做生意,他是来捡便宜的,不是来拼命的,有些事情,他生怕顾留白想不周全之后就变得麻烦起来。 元宵节那天晚上,那批在通天树上打铁花的修行者,很显然能够通过这种手段来增强崔老怪的神通威力。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怀贞公主亲自带着人去照看那群人了,他们没法插手。杀就不用杀了,那些人也不是崔氏的死士,最多是拿钱办事。” 李得意眼眸里有些不可思议的神色,“你用李氏的人帮你办事?” “这种小事让怀贞公主帮忙无伤大雅。”顾留白笑了笑,道:“而且大唐的修行者都是大唐的宝贵财产,避免他们去送死,本身就是李氏的人该做的。” 李得意微讽的笑笑,“杀八品就不算损耗大唐的宝贵财产?” 顾留白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至少就目前而言,少几个八品似乎也是李氏乐意见到的。” 然后他笑了笑,道:“要不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没事就杀两个八品?” 李得意没回他这句话,他从车窗往外看了一会,道:“崔老怪在静王府附近?” 第三百三十四章 玉腿也须抱 顾留白认真作答,“他原本不在静王府附近,但现在正朝着静王府去。” 李得意瞬间皱眉,道:“若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出面,这桩生意就作罢。” 顾留白好奇道,“原来你们都知道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里?” 李得意看了他一眼,道:“一般人不知道,但我显然不能归在一般人里面。” “能做大唐宰相的,那甚至不是一般的八品。”顾留白微微一笑,道:“那你知不知道,静王府里面有可能镇压着某种东西?” 李得意淡然道,“你探我口风?”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只是试试你大气不大气。” 李得意微嘲道,“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胡饼。” 顾留白平静道,“不让你吃亏就是。” 李得意脸上嘲弄的意味更浓烈了些,“生意一桩一桩的做,眼下这桩生意还不知道做不做得成。” “你说他能不能进静王府?”顾留白这时候却是认真问了一句。 李得意也认真起来,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就连皇帝身边的高大伴他们那种人,也进不去静王府。” “高大伴是皇帝的心腹都进不去,哪怕崔老怪这次和李氏达成了什么利益交换,要能进静王府,他早就进去了,也不应该等到现在。”顾留白想了想,接着道,“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感觉到我要对付他,他觉得如果将战场放在静王府旁边,可能李氏机要处有可能会管。”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李得意笑了笑,“静王府可不是一条鱼。” 顾留白笑得有些狡诈,“不过按你说的,连高大伴这样的人都不让进,看来静王府里的东西真的太过重要,而且崔老怪主动将战场选择在这里,应该有可能是觉得这种档次的战斗有可能让李氏顾忌,李氏机要处如果担心静王府里面的东西有所损毁,说不定就会出面。” 李得意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 顾留白看着李得意风波不惊的样子,倒是有些蛋疼,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你其实并非不大气,其实是压根不知道静王府里的事情,反而是在探我口风的样子?” 李得意微微一笑,道:“如果我说我确实一无所知,你相信么?” 顾留白突然笑道,“你也别管我相不相信你,我就问你想不想试着看看静王府里到底有什么吧?” 李得意愣住。 他发现弄了半天,自己似乎有些跟不上这少年的脚步和思路。 他看着顾留白脸上的神色,慢慢确定自己心底里浮上来的那个猜测是真的。 他不自觉的皱眉,问道,“你是想借着此事,反而真的将战火引向静王府?” 顾留白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笑着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长孙无极知不知道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里到底搞什么鬼?如果不知道的话,他想不想要看看静王府里到底有什么厉害东西?” 李得意再次愣住。 过了数个呼吸之后,他才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难不成你给长孙无极也传了一份密笺?”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他已经回过我了,我的人现在也正带着他往我们这边来。” 李得意此时无语。 顾留白却平静的说道,“如果长孙无极也想看看,我觉得今天还真的可以试试。” 李得意苦笑了起来,“顾十五,我有个问题。” 顾留白耸了耸肩,“李相请问。” 李得意道,“你平时走路,不会扯着蛋吗?” 顾留白知道李得意的意思是他的步子走得太大了,容易扯蛋。 他哈哈的笑了起来。 然后实话实说道,“扯蛋倒是不扯,就是有时候养剑意,顶裤子顶得疼。” 李得意自然体会不到顾留白养剑意的真意,他只是以为顾留白卖弄自己年轻的本钱。 他便有些不服气的鄙视道,“那是你还太嫩,没磨过剑。” 顾留白哈哈一笑,顿时觉得李得意也是个妙人。 这时候马车却是停了停,有行人路过,对驾车的车夫轻声说了句。 车夫便转头轻声对顾留白说道,“崔老怪突然不隐藏气机,直接离开马车掠入玉泉观。” “玉泉观?” 顾留白愣了愣。 贾炼现在虽然还活得好好的,但他的遗言就是死了之后将他埋在玉泉观的山坡上。 现在这崔老怪突然图穷匕见般直接进入玉泉观,他顿时怀疑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他转头看了一眼李得意。 李得意脸上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反倒是他这转头一看引起了李得意的注意,李得意反问道:“玉泉观有什么特别的说法?” 顾留白道,“我就是想问问你玉泉观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这崔老怪到了附近也不隐匿气机了,一溜烟的就跑进去了。别到时候里面有什么特别布置可以提升他的神通,弄得不好这桩生意做不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李得意沉吟了一会,道:“长孙无极敢进玉泉观,我就敢进。这世上不管什么样厉害的布置,都没厉害到能够对付这么多八品的。” …… 顾留白的马车到达玉泉观门口的时候,李得意看到有个妇人坐在玉泉观的门口晒太阳。 第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第二眼看上去,他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八品大剑师,应该就是那霜剑之主了。 八品大剑师就近在眼前,结果他要端详一下才陡然感觉可怕,那这八品大剑师偷袭暗杀会多厉害? 想到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最擅长埋伏暗杀,他背上就有些发毛。 阴十娘一向爽利,看着顾留白下车就丢了袋子果脯给他,然后道:“就在玉泉观里面,没什么新的动静。” 顾留白看着一袋子的果脯就知道长安又有一样东西被阴十娘嫌弃了。 也就在此时,李得意转头回望,只见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驾车的车夫独臂,但在他的感知里,这名车夫的气机就像是一座巨山。 好雄浑的真气! 李得意直觉这人体内蕴含着的真气恐怕比自己多出一倍不止。 马车的车门帘掀了开来。 长孙无极在内里对着李得意微微颔首,道:“李相,今日我只是来看热闹,就不下马车和你们亲近了。” 李得意躬身回礼的刹那,头皮都有点发麻了。 长孙细雨竟然也在。 八品又多了一个。 除了冲谦、白云观和李氏的人,这长安城里的八品几乎都扎堆在这玉泉观了。 顾留白也不怯场,对着长孙无极也是躬身行了一礼。 他知道长孙细雨,但此时看着这名安静的女子,他只觉得长孙细雨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有点怪怪的。 “不是吧?”他顿时有些不安,心想该不会这长孙家的也看上我了?要是和这小蛮女上一样上来就说你要老婆不要,那不是又蛋疼? “后生可畏。”长孙无极颔首回了个礼,赞叹了一句,只是看了一眼顾留白,他却似乎看出了顾留白此时心中的念头,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不过你可别瞎想,她和你真正差着辈分呢,郭北溪没和你说起过她?” 顾留白一怔。 他瞬间就听懂了长孙无极的意思。 和郭北溪有一腿? 没过门的师娘? 郭北溪没提过这长孙细雨的事情啊。 这种刺激的事不和自己说说? 不管了,现在这条大腿自己不能抱也得硬抱啊! “郭北溪教我剑的时候,经常和我说起长安的一些事情。”他马上就一脸认真的说道,“他常说长安有长安的好,别处有别处的好,但长安的一些人,却是别处根本遇不见的。他还对我说过,关外就压根没有安安静静的细雨。我那时尚小,觉得他说的雨就是雨,关外的确要么不下雨,要下就是那种凶神恶煞的雨。但今日您这一问,我才醒觉,他说的和我想的不一定是一回事。” 长孙无极何等样人,他一看顾留白就知道这些话估计就是瞎扯。 当着自己的面这么一本正经胡扯,这胆子也真的肥。 不过这随口胡扯还能扯得这么头头是道,这小子倒是也真有意思。 他想着这些话长孙细雨肯定爱听,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孙细雨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她安静的看了顾留白一会,却是开口说道,“他的剑,能再给我看看么?” 顾留白心中倒是一沉,他顿时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将手里提着的春坊名剑递给了她。 长孙细雨接过这剑,眼中便再无旁人。 她看着手中的这柄剑,只觉得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就像是看到郭北溪提着这柄剑,笑着站在她的面前。 长孙无极叹了口气。 但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满意。 他知道这么一来,顾留白再怎么都会帮他照看着长孙细雨了。 也就在此时,高空之中响起了雷声。 玉泉观的上空,云气翻滚,一道道云气伴随着雷鸣,渐渐透出光亮。 李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也出现了一些敬意。 这崔老怪的心气也高。 此时一声接着一声的雷声,如同战鼓擂响。 明明感觉到了顾留白对着他设了个杀局,但他现在反倒像是在对他们说,我就在这里,竖子们来战!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天神镇四角 自生感应以来,这崔老怪显是一下子想明白了,那夜安仁坊顾留白是以自己做饵,引他出手,好将他找出来。 怎么能找出他来的,他不知道。 但既然已经被找出来了,他又生出这样的感应,他知道跑也不一定跑得了,所以倒不如在城中选个地方,殊死一搏。 顾留白理顺了城中的诸多意志,轻轻松松就已经推动了这样的大势,这崔老怪还能有这样背水一战的气势,倒是也让李得意心中有些佩服。 此时玉泉观上方天空之中雷声越来越骇人,那声音彷佛实质一般在围绕着玉泉观抽打,周围空气都弥漫着杀意,但耶律月理一下马车,却反而是一脸兴奋,眼睛里都闪着光,“顾十五,你怎么不带裴二小姐过来?不怕崔老怪引你过来,却乘机留个后手去杀她么?” 顾留白顿时翻了个白眼,“小蛮女,你是巴不得崔老怪去杀她?不过倒是要让你失望了,我让周驴儿带着她们去慈恩寺烧香了。要么有人想试试玄庆法师打人厉害不厉害?” 听着顾留白居然早就让佛子带着裴二小姐她们去玄庆法师那里了,耶律月理顿时撇了撇嘴,“顾十五你这人真偏心,把她们送去最安全的地方,却把我找来陪你到这最危险的地方。” 顾留白顿时为之侧目,“小蛮女你别耍嘴皮子偷换概念,什么她们和你,你和她们是一回事么?” 耶律月理嘀咕道,“这样下去不是迟早的事情?” 顾留白觉得这时候斗嘴一点意思都没有,但耶律月理却已经笑眯眯的对他说道,“顾十五你挨我近一点,这打雷好危险,离我太远容易被雷劈。” 听人劝,吃饱饭。 顾留白倒是一点都不倔强,乖乖的就靠在了她的身边。 李得意看着就又觉得蛋疼。 这不就是他年轻时都压根做不到的软饭硬吃? “走吧,别让人等急了。”顾留白往耶律月理身边一站,夏神侍跟在他和耶律月理身后,他顿时满满的安全感。 李得意看着足以影响整个回鹘的回鹘神女耶律月理一脸倒贴模样的跟在顾留白身边,他顿时有些酸,忍不住微讽的笑笑,“去杀人还怕人等急了,你人倒是还怪好的。” 顾留白一本正经的回了一句,“您是大唐宰相,这么大的人了,别老和我这种年轻人一般见识。” 李得意呼吸一滞,又深受打击。 同在长安,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年轻人了。 他接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和顾留白说话,省得一会被这家伙乱了心境,到时和崔老怪这种厉害人物动起手来,别堕了心气反而折损在这里。 …… 顾留白走进玉泉观就看到玉泉观里面白雾缭绕,仿佛仙境一般,但雷声在上方不断轰鸣,白雾不断扭曲起来,很快便是鬼影重重的感觉,不像是仙境,倒像是黄泉鬼域一般了。 雾气最浓的就是玉泉观里那座小山包,这座小山包上包裹着的白雾此时浓厚得就像是一层层的白练,里面的树木和凉亭已经完全都看不见。 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山脚下,一些白色的雾气却像是活物一样涌动,竟隐隐结成四尊两人多高的神像。 顾留白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崔老怪可不止雷霆远攻厉害,他近身杀伐肯定还有些特别厉害的手段。 他放慢了些脚步,忍不住对着身前不远处的阴十娘说道,“十娘,感觉有些不妙啊,要不你和火罗哥走近一些?” 阴十娘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屑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别等会拖我后腿。” 她骂归骂,看顾留白倒是挺顺眼。 毕竟这段时间顾留白给她见识的厉害对手不少。 她在心里想,要是这崔老怪近身也用剑就好了。 顾留白被阴十娘这一骂,倒是也浑身舒坦。 倒不是他天生贱骨头,被骂反而舒服。 关键在于阴十娘和一般修行者不一样,阴十娘这人实在,不装逼。打得过就说打得过,打不过肯定认怂。 这时候阴十娘这副神气,那就说明这崔老怪虽然厉害,但阴十娘没觉得对付不了。 也就在此时,贺火罗身上突然放出光来。 也没见他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在前面走着,突然之间他浑身就金光包裹,接着无数金光以他为中心往外膨胀,天空之中虽有震耳欲聋的雷鸣,但金光往外扩张,金光之中,却似乎有许多人在念经。 和金光一触,那些翻滚的白雾瞬间就像是寻常的白雾遭遇烈阳一样迅速的消失。 玉泉观之中那座小山头虽然还白雾缭绕,玉泉观里其余各处,那些白雾却很快消失了。 金光梵音,十分神奇。 但顾留白仔细听了一阵,却忍不住笑了,“火罗哥你这神通有意思,这发出的梵音都不是大唐口音,都是西域和尚念经的声音。” 耶律月理也搞笑,说道,“顾十五,那你们长安不是本来就有句老话,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外来和尚念经肯定厉害一些。” 顾留白笑道,“小蛮女你这话可别当着玄庆法师的脸说,我怕夏神侍都护不住你。” 他还在这里和耶律月理说笑,突然之间,那小山头东南西北四处山脚之中,东边那白雾凝结而成的神像体内有光亮透出,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雷蛇在游动。 与此同时,这尊神像口中雷音轰鸣,如天神发声,“顾十五,凡事太尽,其命必短。” 这尊雾气凝结的神像先前浑身雪白,看不太清楚到底怎么个模样,只是觉得庞大,但现在内里雷光游动,通体发光,再被贺火罗浑身散发的金光一逼,此时棱角分明,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尊披甲天神,身上满覆厚甲,厚甲外身缠一条花皮巨蟒,双手各持一柄巨锤,它面容狰狞,看上去一副要将顾留白砸成肉酱的模样。 这雷音如实质般冲击在顾留白身上,顾留白被震得心神都有些动荡,他心中暗凛,但面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嬉笑道:“是,我给了你机会你也不珍惜,反而想让崔白塔杀我,你凡事太尽,所以你的命就短了。” 那东边的披甲天神面色更加愤怒,但接着南侧雷音轰鸣,那镇守在南边山脚下的天神却是接替出声,“纠结了这几个人,就觉得能杀得了我?” 这南边山脚的天神一出声,也是通体被雷光点亮,它一亮起,阴十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尊白雾凝成的天神没有穿甲,是上身赤裸,下身穿着一条灯笼裤,浑身璎珞飘带,但这些装束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尊天神手中持着一柄宝剑。 顾留白也懒得和崔老怪浪费口水,这尊天神一显形,他就马上看向阴十娘,果然见着阴十娘两眼放光的样子,他就忍不住说道,“十娘,这都不是什么活人,你看见它拿着一柄剑就高兴?” 阴十娘淡然道,“是不是活人不要紧,关键看是不是剑人。” 现在顾留白等人在玉泉观中根本看不见山上崔老怪具体在哪,但估计崔老怪肯定居高临下可以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见顾留白懒得搭理自己,这崔老怪估计也真是生气,嗤啦一声裂响,玉泉观上方的天空就像是一张布帛被撕裂了一般,一道耀眼无比的雷霆瞬间朝着顾留白打了下来。 顾留白只是微仰着头,身子朝着耶律月理靠近了些,一副有种你就将我们两个人一起劈死的模样。 耶律月理瞬间高兴了,她忍不住就去扯顾留白的袖子。 原本是想牵顾留白的手的,但她生怕被顾留白打。 她的手还没触碰到顾留白的衣袖时,夏神侍已经伸出了手。 这个回鹘的八品修行者原本就很高,这时候他的手笔直的往天空伸去,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根往上拔高的竹竿。 然后他就被雷劈了。 从空中落下的那道闪电直接劈在了他的手上。 耀眼夺目的闪电就像是一股水流一样瞬间沿着他的手臂冲入了他的体内。 顾留白也是惊了。 他一转头就看见夏神侍浑身的毛细孔里似乎都在散发着青烟。 就用身子引雷? 就给雷劈? 这回鹘八品大修士这么抵挡雷霆的方式,他是压根没想到的。 看着夏神侍衣袍内散发的袅袅青烟,他忍不住震惊的问耶律月理,“他会不会死?” 耶律月理扯着他的袖子,笑道:“应该死不了…吧?” “你自己都不能肯定?”顾留白看着夏神侍好像没什么反应,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发现耶律月理扯着自己的衣袖不放,他便皱眉道,“你拉着我衣袖干什么?” 耶律月理张口就说道,“打雷,我好害怕。” 顾留白很是怀疑的看着她,道:“小蛮女,最近你是不是经常去延康坊,和江紫嫣还有段艾她们认识了?” 耶律月理目光一闪就明白了顾留白的意思,笑道,“那倒不是,我这打雷害怕是天生就会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青鹿虬髯客 贺火罗直接朝着前方的那座小山丘走了过去。 谁打顾留白他就打谁。 当着他的面用雷劈顾留白,他当然要打回来。 这座小山丘实在有点矮,贺火罗身上涌出的金光都显得比这座小山丘高了一点。 他朝着这座小山丘走过去,给人的感觉就真的像是一尊金色的神佛在行走。 李得意也不多言,他倒是觉得和贺火罗两个人一起更为稳妥,所以他就跟在了贺火罗的后面。 轰! 上方天空又是一声轰鸣,四道明晃晃的雷光巨柱落了下来,却不打这玉泉观中任何一人,而是分别落在山丘四角的那四尊神像之中。 另外那两尊从未开口,原本白气缥缈看不清的神像此时也瞬间通体透亮,显出棱角。 只是北面那尊神像被山丘隔着,虽然所有人都能感知得到它身上的气机,具体长什么样子却是不知道。 西侧那神像此时也看得清楚,是一尊袒胸露乳的女像,怀抱着琵琶。 顾十五细想自己肯定没听说过这种法门,便忍不住轻声问耶律月理,“你看得出崔老怪用的是什么法门吗?” 耶律月理老老实实的回答,“闻所未闻。” 顾十五顿时郁闷了,“不知道就不知道,还文绉绉的。” 耶律月理微蹙着眉头打量着顾十五,心道难道他喜欢粗鲁型? 贺火罗已至山脚。 身缠巨蟒,手持两个大锤的天神体内雷音轰鸣,对着贺火罗举锤就打。 看着砸下来的两个大锤,他异常简单干脆的一拳轰了上去。 他修的是密宗的金刚不坏神通,除非是八品的剑修手持类似“分金”那种极为锋利的名剑,否则面对任何的兵器,他都是这么一拳,根本不用闪避。 李得意就跟在贺火罗身后,这贺火罗一出拳,在他的感知里,贺火罗体内的真气就像是一片真正的海一样朝着他的拳头和身体表面涌去。 “顾十五在关外哪里找到的这样的高手?真气不止雄厚如海,而且似乎也不怎么往外散逸,此人不仅是每一击的力量骇人,而且还耐久战。” 李得意脑子里刚刚冒出若是自己和此人动手,绝对不能力敌的念头,就突然之间觉得不对。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身前金光颤动,一股可怕的力量已经震荡过来。 李得意骇然闪避,贺火罗竟是被那手持大锤的天神一击打退。 当的一声巨响之后,贺火罗身前空气之中啪啪啪连炸,两股可怕的气劲兀自在空气之中不断爆炸。 “怎么可能?” 李得意只觉得那手持两个大锤的天神所展现出的力量完全碾压寻常八品。 也幸亏贺火罗修的事这种金刚不坏神通,否则换了别的八品修士,此时恐怕浑身都炸裂了。 那手持大锤的天神硬拼这一击之后,却似乎一点妨碍都没有,体内雷声轰鸣,它挥起双锤,居然真的如同活物一样似乎要追上来打。 “崔老怪这到底什么神通,这般厉害?这白雾凝成的天神不是真身,却反而比八品修士的肉身还强?就像是一道巨符?都不怕气劲震荡。这八品修士遭受震荡还得调理气血,它好像不需要。” 李得意心中再生出这样的念头时,眼睛的余光里,他却看到阴十娘已经掠到了那手持长剑的天神面前。 与此同时,顾留白的声音也传入他们的耳廓,“你们小心,这几个鬼东西气机好像连成一体,可能并非纯粹一名八品修士的神通力量。” 贺火罗和那手持双锤的天神交手之时,顾留白一直在仔细观察着站在山脚的这些白雾凝成的神像,贺火罗被一击震退的刹那,隔着山丘的那尊神像如何他看不到,但另外两尊神像周围雾气抖动,它们体内的电蛇也是疯狂乱颤。 听着这样的声音,原本已经想要出手的李得意却反而停了下来,他也仔细观察起眼前可以看见的这三尊神像。 阴十娘身影如风,对着那尊持剑的神像挺剑就刺。 她的出剑看似毫无花巧,璀璨的剑光只是显得极快。 那持剑的神像也是往下一刺,它的出剑也极快,它的剑很长,而且它有两人多高,往下一俯身,一剑刺出,显得比阴十娘出剑还快。 但它一剑没刺到阴十娘身上,它的胸口处已经中了一剑。 在场的所有修士,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倒是还好,反正两个人都还没到八品,只是觉得阴十娘这种级别的剑师随便怎么一剑对于自个而言都挡不住,所以阴十娘这一剑哪怕再快,两个人倒也没觉得怎么样,但是其余在场的所有八品,哪怕是长孙无极都是吃了一惊。 长孙无极这一生见过了无数强者,然而也没有见过有人的一剑能这么快。 在他的感知里,阴十娘的这一剑也已经是人间极致,是肉身的运行和真气的流转配合的极致。 这刹那间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就是阴十娘为何要用那柄伪剑。 但经历过和大隋朝征战,见过无数高手杀伐的长孙无极是何等样的人,他目光一个闪动之间,自己也就琢磨出了味道。 他们眼中的人间极致却还不是阴十娘的极致。 这霜剑之主还在借此修行,她的剑道还能提升。 …… 阴十娘这一剑刺进去,整个人却已经从一侧掠过,剑从那尊天神的胸口脱离的刹那,就已经消失在她的衣袖。 这时候这尊天神还保持着俯身出剑的姿态,剑还没来得及折回来。 一股白茫茫的霜气却已经在它体内扩散,它的动作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它体内的雷光瞬间黯淡,身上的白意却更浓,那凝结的白色浓雾,此时似乎全部变成了片片白霜。 轰!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它通体透亮,一股恐怖的力量在它体内深处迸发,所有的霜意瞬间瓦解,丝丝缕缕的寒气从它的身上喷涌出来,就像是瞬间抛出了无数根白线。 李得意前后看得仔细,阴十娘一剑刺中这持剑神像时,他看到其余两尊神像也同时一僵,尤其那明显已经开始追击的手持双锤的天神神像都是好像冻僵了一般。 此时这持剑天神身上气机一炸,这手持双锤的天神也随即恢复如常。 所以顾留白说的不错,这几尊神像的气机应该是连成一体的。 “这顾十五如此机敏,反应如此之快,怪不得沧浪剑宗那群人败在他手中。” “这几尊神像气机连成一体,应是崔老怪还从别处借了力,贯入这四尊神像之中,这四尊神像虽然是四个,但可以看成一个,我们分击这些神像,他便没有办法了。” 能做大唐宰相的人也非俗物,李得意瞬间想明白,瞬间就出手,真气激荡之间,数十道明晃晃的刀气已如冰雹一样落在那手持双锤的神像身上。 手持双锤的神像身上被切出许多豁口,但里面迸射出来的全是雷光。 它居然还能离开山道,一步就冲到李得意的身前,它的身躯好像没有什么分量,就像是一团轻飘飘的雾气,所以行动起来分外的快,但它手中的双锤打落时,恐怖的威能却是如同两座小山般压落,瞬间让李得意窒息。 李得意觉得傻子才能力敌,但这时候这手持双锤的神像又是一僵,原来是那边持着剑的神像又已经中了阴十娘一剑。 也就在此时,金光耀眼,贺火罗的拳头已经轰了过来。 金光虽然耀眼,但李得意眯着眼睛却看得清楚,贺火罗这一拳比方才一拳威力更强,他拳头上金光迸射之间,拳头上方的金光居然自然凝结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沙弥。 这是真气法相? 李得意又觉得不像。 也就在他这心念电转之间,轰的一声巨响,这手持双锤的神像抵挡不及,被一拳轰在小腹。 贺火罗拳头上的金光如巨柱一样没入了神像的腹中,李得意看得清楚,那小沙弥顺势往里面一滑,似乎在云海里面舒舒服服的翻滚,与此同时双手却是不断挥舞乱抓。 下一刹那,这小沙弥消失不见,那金光却已彻底将神像洞穿。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神像后背彻底炸开,无数跳跃的电光就像是一条条小蛇往后乱窜。 这尊神像连带着其余神像,突然之间白雾崩碎,破碎的雾气又被可怖的气劲震得粉尘一样飘散。 天空之中的雷鸣在此时都彻底消失了,笼罩着这座小山丘的白雾从山脚下开始散去,很快到了半山腰。 说是半山腰,其实也就是往上几十步的距离。 毕竟这座小山丘也就一百来级石阶就到顶。 那地方有座凉亭,里面发出一声叹息。 “那是崔老怪吗?”耶律月理轻声的问身边的顾留白。 凉亭里面坐着一个身穿黑锦银丝袍的虬髯汉子,一边的山道上,还站着一头青色的鹿。 顾留白摇头。 这个虬髯汉子显然不是崔老怪。 耶律月理哦了一声,又道,“那这人修的神通法门也很厉害。” 顾留白大皱眉头。 还有八品? 清河崔氏还能藏有一个八品? 算上安如玉,清河崔氏居然也能调动三个八品? 怪不得想要垄断关外商路,称霸西北。 而且这人修的还是神通法门? 这时候耶律月理却又说道,“不过他的神通好像很大一部分厉害之处是靠那头鹿,这好像是山君法门呢。”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三步撼山岳 “十娘,火罗哥,你们小心,这人擅长精神方面的神通,而且精神神通可能远超一般八品。” 顾留白马上就冲着阴十娘和贺火罗叫了起来。 他又有点蛋疼。 原本以为就是个手到拈来的痛打落水狗,未曾想这崔老怪还有这么样的一手。 最近段酌微在邹家的帮助下,在长安收了不少藏书楼,明月行馆里的几个学生也专门帮着他整理一些有关修行方面记载的书籍。 这对顾留白补充神通法门的认知倒是大有益处。 耶律月理这一提,他倒是马上也想起来了有关的记载。 这山君法门和那黄道吉相法门从根底来说都是借用一些异兽之能,但在修行方式上面却是截然相反,黄道吉相法门是杀死异兽以获神通,但山君法门却是和异兽气机绑定,同生共死,自个就像是变成了异兽的一部分,而这异兽也相当于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若是杀了这修行者,这异兽也会随之死去,同样,若是杀了这异兽,这修行者也会死去。 按照他所见的记载,修行这山君法门大成的修行者,精神力是十分可怕的。 顾留白的叫声响起时,阴十娘已经走上山脚。 突然她眼皮一沉,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眼前山道上的石阶也瞬间延长,原本很寻常的一级级石阶在她的眼中就像是一条条大道一样。 “这人的精神神通如此厉害,连我都能瞬间影响?”阴十娘顿时虎了脸,但阴山一窝蜂与人对敌的时候,从来不做冒险的事情,所以她一点都不逞强,马上就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退下那登山的石阶,那昏昏欲睡的感觉就如潮水一般在她体内退却,眼前的山道在她的眼睛里也瞬间恢复正常。 贺火罗浑身散发金光,此时也已经走上山道。 他每走上一步,浑身的金光就越发灿烂,走上第三个台阶的时候,他已经浑身如同金塑,浑身就像是纯金打造,甚至散发真正的金属光泽。 走到第五个台阶的时候,他的头顶上方金光涌现,显现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沙弥。 这个小沙弥伸着懒腰不停地打呵欠,十分玄妙,但贺火罗一只脚踏上第六级台阶的时候,他整个人却停顿下来,一只脚踩着第五级台阶,一只脚踩着第六级台阶,就这样保持着上山的姿态,一动不动了。 “火罗哥!”顾留白大惊,大声叫喊,但贺火罗就是一动不动,他头顶金光形成的那个小沙弥倒还是那副模样,不停地打着呵欠,在金光之中翻来滚去。 李得意就在贺火罗身后山脚,他感觉到贺火罗的气机十分平稳,就像是突然睡着了一般,与此同时,他感觉到面前的第一级石阶上方就笼罩着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机。 凉亭之中这虬髯男子的这种神通,好像将这一座小山丘都彻底包裹了起来。 李得意第一时间心想,自己若是也踏足山中,或许便能和之前一样,减轻贺火罗所受对方神通的影响,但他还未动步,却又突然想到若是自己和贺火罗一样僵在山道上,那崔老怪乘机落雷打来,贺火罗或许金刚不坏还能抵挡,但自己岂不是直接要被劈死了? 他一时就有些犹豫。 正在此时,他看到阴十娘看了自己一眼。 他虽早已不是少年,但若是没有想要大展拳脚的意气,也绝对不会再返回长安掺和在这样的巨变之中,阴十娘这一眼就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这霜剑之主至少能够上下台阶自如,难道自己连踏足一步试试都不敢? 李得意眼睛微微眯起,登上了前方的石阶。 “这什么鬼门道?” 他一登上台阶,也是和阴十娘一模一样的感觉,都是困意袭来,感觉好像好多天没睡觉了一样,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躺下去好好的睡上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与此同时,脚下的台阶也迅速扩大,每一级台阶就像是一条很长的大道。 他眼皮一合,眼前一黑的刹那,下意识的往后退出一步,接着他脑海瞬间清明,真气直觉危险般在他体内冲涌,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再看那贺火罗,身上的金光却是略微黯淡,接着缓缓往后退了下来。 退到山脚下的时候,他身上的金光消失不见,头顶上那个金光形成的沙弥也好像沉入了他的脑袋。 “此人的神通很独特。”很少说话的贺火罗瓮声瓮气的出声,“人多人少对他影响不大,除非有特别神通能够克制。” 李得意心念一动,数十枚刀气骤然破空,数枚刀气在前方开道,其余刀气都一字长龙般跟在后方。 他在山脚下离那凉亭有些距离,但他这刀气十分厉害,却是瞬间打到那人身前,而且除了前方开道的那数枚刀气之外,后方的刀气似乎力量一点都没有减弱。 身穿黑锦银丝绣袍的虬髯大汉一动也没有动,只是看着李得意微笑,这些刀气眼看已经斩在他身上,但下一刹那却是发出咄咄咄的声音,全部落在这虬髯大汉身前一丈左右的地上。 李得意大皱眉头。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什么回事。 这人的神通用来守山就十分厉害,不仅能够让进入这座小山丘的修士陷入昏睡,而且他们在山外感知也受影响,他在山脚下感知到的根本就不是这人的真正身位。 这便意味着远攻也是无用。 这时候他发现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已经走到他的身后。 “你来做什么?”他马上对着顾留白训斥道,“你那不成气候的精神神通别来卖弄,别到时候直接把自己整成白痴。” 这顾十五和沧浪剑宗比剑过后,城里大多数真正的权贵已经知道这人修有神通法门,但李得意这种级数的修士自然知道,一名七品修士哪怕修行了再厉害的神通法门,在八品面前也根本没有卖弄的本钱。 些许精神神通面对八品修士的大神通,若是上前卖弄,很容易遭受反噬,头疼个半年算是轻的,说不定直接被弄成白痴。 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看你这话说的,看不起我不要紧,你要是看不起宗圣宫,小心我冲谦师兄拿剑来砍你。” 说话的时候,顾留白还是嬉皮笑脸的,但话音刚落,李得意呼吸却是微微一顿,这顾留白浑身的气息瞬间变了,他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一柄刺天戮地杀意凛然的宝剑。 嗤! 一道实质般的剑气瞬间破空,斩向半山那座凉亭。 原本凉亭上那虬髯大汉看着顾留白跃跃欲试的样子也是笑眯眯的,但听到宗圣宫三字,他面色就已经微变,剑气破空的刹那,他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哗啦一声! 那凉亭直接被剑气斩破一角,碎木乱石崩飞下坠。 凉亭之中坐着的虬髯大汉身影闪动,已经飘落在凉亭之外。 顾留白转头冲着李得意得意的一笑。 他是七品不假,但宗圣宫能够力压众多宗门成为道宗老大,这戮天一剑可是真正的神通。 此地唯一法则,这戮天一剑的综述可是一点都没有吹嘘的成分。 李得意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你这年轻人一点都不厚道。” 顾留白笑道,“我还年轻,厚道这种事情我可以慢慢学。” 说完这句,他整个身躯气质一变,又是一道剑气斩向山道上那虬髯大汉。 那虬髯大汉又往凉亭处闪避,剑气落空,斩断数级石阶。 “此人真是剑术天才,宗圣宫这戮天一剑,他居然谈笑间都能用。”这一剑虽然不中,但李得意心中已经凛然。 宗圣宫这戮天一剑他自然有所了解,这种秘剑别说一般剑师知道修行之法都压根施展不出来,就是以前宗圣宫鼎盛之时,许多领悟了这秘剑的,也需要静心养气,将自己的心境始终保持在一个以身为剑的肃杀心境,方能顺利施展。 而这顾十五居然想用就用,当真了不起。 也就在此时,贺火罗身上又已经金光大盛,他再次走上石阶,这虬髯大汉此时还想动用神通困住贺火罗,突然又心生警兆,果然那少年又对着他施了一道剑气。 虬髯大汉索性往后方更高处掠去,他原本就已经分心,但此时目光一扫,他突然之间额头上布满冷汗。 阴十娘不见了! 他现在也已经知道这名女大剑师是阴山一窝蜂之中的霜剑之主,这阴山一窝蜂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尤其擅长暗算、刺杀。 眼下这阴十娘不在他视线之中,他便只觉得浑身都是凉飕飕的,只觉得四周随时有可能有一柄剑刺来。 就这么分心了一下,咚咚咚数声,他立足不稳,差点从山道上摔倒下去。 贺火罗连踏三步,竟是直接到了半山凉亭处,这三步落下,整座山丘都像是被惊动了地气,在剧烈的震动。 原本半山之上还有白雾在缭绕,此时被这么一震,那些白雾瞬间散去,只见山巅一株青松下盘坐着一名白袍修士。 这修士须发都已经白了,顾留白从山脚下往上看,只觉得这人面目依稀就是他见过的崔老怪。 但是随着山体的震荡,这白袍修士体内都有白气往外流散,给他的感觉就有些不对。 第三百三十八章 山中有玄奇 看上去是崔老怪,但感觉那崔老怪不像是血肉之躯,好像也是白雾堆积起来的一样。 他一转头,刚想问问耶律月理是否看得出什么名堂,结果看到阴十娘突然在自己的身后冒了出来,他便吃了一惊,“十娘,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没上山去?” 阴十娘先说了一句,“山上那崔老怪好像不是真人。”然后才道,“我刚刚躲马车后面去了。” 顾留白愣了愣,“你就这样躲了起来,让那个修山君法门的人觉得你已经潜进山去了,好分他的心?” 阴十娘点了点头,同时还吐槽道,“这哪叫做山,就一个凸起的包包,巴掌大的地方,哪有地方可以藏身。” 顾留白心里直说厉害。 这姜还是老的辣。 只要能达成目的,管她躲在哪。 顾留白觉得自己对敌起来也算是灵活的了,但阴山一窝蜂这群人对敌的手段似乎比自己还要诡诈很多。 虬髯大汉和那青鹿一起也不敢和贺火罗对敌,看着贺火罗好像要将这一座山丘都彻底震塌的模样,这虬髯大汉脸都白了,直接摇手道,“别震了,我认输成不?” 贺火罗还没有回话,在顾留白身侧的阴十娘却是出声说道,“认输可以,下山到我身边,然后陪我们一起上山。” 李得意听得暗自点头。 他也觉得这虬髯大汉的神通古怪,哪怕是认输,一群人上山不要都一起着了这人的道,但这人只要下来到了阴十娘身边,以她出剑的速度,这人恐怕稍有歪心思,就已经中了一剑。 虬髯大汉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直接朝着山下走来。 他对贺火罗十分忌惮,但想到顾十五的名声,他旋即又放下心来,接着就很干脆的到了阴十娘的身前。 阴十娘说要让他带着上山,但这人一下来,阴十娘却也没上山的意思,只是对着山顶挑了挑眉,道:“那崔老怪是假的?” 虬髯大汉也很干脆,道:“是假的,是他神通所化。” 阴十娘皱眉,“那崔老怪的真身呢?” 虬髯大汉纠结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苦笑道,“那倒是真要随我上山了。” “上山吧。”有一个声音很平淡的响起。 李得意却是瞬间大吃一惊。 这出声的竟是长孙无极。 原本准备远远看热闹,连马车都不下的长孙无极,此时竟然下了马车,而且直接出声提议上山。 “上山!赶紧上山。”顾留白让耶律月理赶紧跟上自己的脚步。 长孙无极都要上山,那崔老怪就算再有什么厉害布置那估计也没什么用处。 而且长孙无极主动要上这座小山丘,再加上之前贾炼说什么把他葬在小山丘冲着静王府的那一面,这事情恐怕就不是他单恋静王妃那么简单了。 前有阴十娘、贺火罗和李得意,后有夏神侍,长孙无极和长孙细雨,顾留白上山的时候嘴都差点笑歪了。 这什么阵仗? 这么多八品大修士前呼后拥,不知当年大唐开国皇帝和大隋的军队大战的时候有没有这种气派。 阴十娘紧跟在虬髯大汉身后,出声问话:“你叫什么名字,和崔老怪什么关系?” 虬髯大汉回道:“我叫仓山,琉球人,年轻时想来长安学道,但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差点淹死,好不容易上岸了结果遇到瘟疫,要不是清河崔氏救下我,我早就没命了,后来你们说的这崔老怪把我养在长安,供我学道修行,我就成了他的供奉,我说过他要是用我的时候,我就可以帮他对付人。” 他这些话已经将自己的来历交代的一清二楚,但说完却又觉得不够,补充道,“我的祖上也并非琉球土著,乃是先秦炼气士流落在琉球。” 但他多说了这一句,反倒是让阴十娘觉得多余,阴十娘有些不耐,道:“巴掌大的地方,崔老怪到底搞什么鬼,你还要打哑谜?” 这自称仓山的虬髯大汉说话起来倒是极有条理,听着阴十娘满心不悦,他伸手朝着一处点了点,解释道:“我虽受清河崔氏供养,但我和崔老怪之前也没见过,我和他也不熟,我只是知道他的真身进去了那里,他留了那尊假身在山上,然后叮嘱我镇守这座山丘,至少要拖上一炷香的时间,但你们这些人神通非凡,别说一炷香的时间,我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支撑到。但我已尽全力,接下来若是还要阻拦,也就是徒劳丢了性命,也拖延不到时间。其实哪怕我不和你们说,若是你们杀了我,上得山来,也就自然会发现那处地方有些异常。我这应该也算不上背信弃义吧?” 若是在平时,顾留白少不得要奚落这人几句。 但看着这人手指的方向,他却是没有调笑的心情。 点的就是正对着静王府的那片山坡。 此时山顶的白色雾气都已经彻底的散了,但山顶那个假的崔老怪身上却还依旧漏气一样不断渗出白色的雾气。 而且这些雾气就像是一条条白色的小溪一样,都朝着那片山坡流淌而去,此时那片山坡之中上方倒是反而飘荡着白色的浓雾。 仓山已经说得很地道了,但阴十娘却越发觉得他不爽利,她不悦道,“别老扯你自己,没人关心你,早在山脚下就可以说清楚了,结果点了半天到现在还说不清楚,那地方到底有什么?” 仓山只觉得一柄剑好像随时都要到他脖子后面,他只能苦笑,“本来那地方可能有一座小道殿,现在只剩了一片地基,但是那地基有点古怪,里头可能有一个密道。” “顾十五,这个密道该不会能够通到静王府里头吧?”耶律月理忍不住就凑在顾留白耳朵边轻声说了一句。 顾留白心中也恰好浮现这个念头。 此时从山顶上流淌下来的这些白雾似乎就是纯粹的水汽,没有丝毫的威能,一群人轻松的走进雾团,看到仓山所说的那处地基中央已经有些往下塌陷,中间几块大石往下倾斜下坠,之间最大的缝隙有数指宽。 仓山见状就忍不住说道,“原本他真身进去之后,这些大石分开成门状,下方有通道,像是人工取石而成,但方才那地动山摇,这些大石就错乱了。” 他这些话才说完,贺火罗身上就又骤然涌出金光。 他直接走上前去,蹲下身直接将那几块大石掀翻到了一边。 那几块大石沉重无比,落在地上都是震出轰然的气浪,仓山顿时又变了脸色,知道这独臂修行者何止是真气恐怖,他的肉身气力也是骇人至极。 大石翻开,底下果然有一条通道,而且这通道就和一些采石形成的石窟一样,还很宽阔,足以容纳至少三个人并排行走。 此时雾气不断下沉,仅凭感知,所有人都确定这条通道极为深远。 阴十娘看着这条密道就直皱眉头。 好奇是好奇,但是她只觉得崔老怪是她和龙婆等人凑成阴山一窝蜂之后,所遭遇的最厉害的一个对头。 她忍不住就想,若是进入这密道之中,这崔老怪若是在里面有什么手脚,整座小山丘崩塌下来,那她可是抵挡不住,也要被活埋在里头。 她心中犹豫,转头看向顾留白,却只见长孙无极已经走上前来。 长孙无极直接走到顾留白身侧,平静问道,“我要进去看看,你敢不敢跟?” 顾留白很干脆的点了点头,道,“我本来也想进去,李相,你敢不敢一起去?” 李得意冷笑起来。 他第一个就朝着那雾气充盈的密道入口走去。 这顾十五真的挺能气人。 他平时不怎么受激将法的摆布,但不知为何遇到了这个少年却似乎有点控制不住。 听得顾留白说要进,贺火罗倒是也不犹豫,瞬间就和李得意并肩而行。 这密道内里不见任何光亮,往内里走了数十步,就只觉得空气阴冷潮湿,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李得意觉得这么走路很不舒服,便忍不住对着贺火罗说道,“你这真气会散发金光,要不你略微散些光亮?” 贺火罗摇了摇头。 李得意有些郁闷的转头看向顾留白,他以为贺火罗是根本不听旁人的话,只听顾留白的话。 但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李相你别打他主意了,他的神通在这里面发不了光。” 李得意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何?” 顾留白笑道,“他这神通要在有光亮的地方才能散发金光,无论是日光还是火光都成,但一点光亮都没有,他却是散发不了金光。” 李得意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要是有东西能照亮这通道了,那还要他发光作甚。你们谁带了火折子么?” 没有人出声,都默默摇头。 都是厉害的修行者,谁大白天出门还在衣袖里揣个火折子? “没事。”这时耶律月理却出声道,“我看得清楚,这密道好像没什么玄虚,但是的确是通往静王府方向的。” 顾留白脑海之中顿时出现了猪圈里的贾炼。 这老小子居然扮猪吃老虎,这密道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可以肯定不是新开辟的,这说明贾炼这人还藏着什么秘密。 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贾炼说的什么这玉泉观里的羽道人和那一屋子沉香都可能有些问题。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谁这么豪横 在顾留白的认知里面,这种密道么,要么出去之后就是到了静王府的地面,要么就是连通一些密室,之前他得了玄庆法师旁敲侧击的提醒,又听了龙脉之说,他心中就忍不住猜测,这条密道该不会直接连通到静王府里面那李氏机要处镇压龙脉之地。 若按此推测,那这崔老怪引他们到玉泉观对敌,让这个修行山君法门的仓山拖住他们,其实不只是要拖住他们,而是要拖住李氏机要处的人。 城里大多数八品都聚集到玉泉观来,李氏机要处的人肯定如临大敌,是要在玉泉观周围布防和观察的。 那李氏机要处的人都被引到玉泉观来,静王府里头的防卫就相对空虚。 崔老怪这一手是顺势而为的调虎离山。 那崔老怪想要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值得崔老怪用命去博? 难不成崔老怪有什么办法可以窃取李氏龙脉之中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但推测是这么推测,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象就有点不对劲了。 这条密道看起来就已经有些年头,但走着走着,它似乎接进了一条年岁更加久远的密道。 密道的四壁都变成了条石! 头顶上方是一块块长长的条石像桥面一样横跨着,脚下也是铺着条石。 这条石的表面很光滑,明显切割过后还经过仔细的打磨。 而且四周明显已经不是山体,有泥水浸进来的痕迹。 耶律月理偷偷的扯了扯顾留白的衣袖,道:“顾十五,我怎么感觉这像是墓道啊。” “说话就说话,别老扯我袖子。”顾留白鄙视道,“你见过谁家的墓道这么豪横,连小点的马车都能跑得进来,而且这是在长安城里头,谁家豪横成这副模样,能够在长安城里做这么大个墓?” 耶律月理想了想,道:“也是哦。” 但后方的长孙细雨却突然出声,道:“有可能。” 顾留白就有点无奈了,“真有人能这么豪横?关外我给他们挖的墓就是一个垫了石头的坑。” 长孙细雨平静道:“秦时建都咸阳,长安只是乡名,至汉迁都长安,到汉惠帝元年才修建城墙,汉武帝时才对长安城进行大规模扩建。汉时开始,长安城中就自然不可能有此等规模的墓葬。” 在阴十娘觉得她也在卖弄学问不爽利的时候,顾留白自然已经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这很有可能是秦时遗留的墓道?” 长孙细雨说道:“秦时虽然兵家法门已成主流,但各种术士奇多,乃是各种神通法门的最后高峰。秦皇不仅 在生前便建造诸多假陵,而且在围绕着咸阳在地下建立风水大阵,每一个假陵都有独特用处。这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假陵之一。” 耶律月理这时候又出声道,“顾十五,我看应该就是这样,这地方地势已经很深了,一般人在上面建造房屋可也发现不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打起小算盘。 这长孙细雨明显见识不俗,而且说起事情来头头是道,不仅很有调理,而且说得也详细,这长安城里见识高明的人不少,但关键他遇见的这些个见识高明的人都不太愿意说。 长孙细雨这个人,他得把握住。 他心里觉得郭北溪可能对长孙细雨没那种男女之情,不然到死的时候他也没特别交代几句有关长孙细雨的事情,不过这长孙细雨似乎对郭北溪就不一样。 估计这长孙细雨还真是想做自己师娘的,没机会做成。 不过没事,现在开始,在我顾十五的心目中,你就是我师娘了。 一念至此,他就马上叹了口气,“不知道郭北溪知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就从来没教过我这些。” 长孙细雨这个刚刚被他心中加封的师娘安静的说道,“他可能痴迷于剑法,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顾留白接着叹息道,“也有可能他教我的时间太短,哪怕知道了也来不及教。长孙师…师叔,今后我有什么不懂的东西,我就问你好了。” 长孙细雨下意识的点头,却是又道,“我虽和郭北溪同辈论交,但你现在是宗圣宫冲谦道长的师弟,你喊我师叔便乱了辈分,你称呼我名字便是。” “好。”顾留白心中顿时乐开了花。 这叫什么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他讲东西啊。 他这点小伎俩骗得过长孙细雨,却瞒不过长孙无极,但长孙无极原本带长孙细雨过来就是要让他知道长孙细雨和郭北溪的这层关系,所以顾留白这么做,反而是他乐于见到的。 再走了约有两里地,倒是没有岔路,但前方的贺火罗身上却突然出现了金光,接着金光渐盛,开始将周围都照亮。 顾留白顿时觉得自己浅薄了。 贺火罗的身前豁然开朗,身前的石道变成了黑色的砖道,这每一块黑色砖头都看上去极为厚重,铺得地面极为平整。 这道路也是更加开阔,足以让两辆马车并驾齐驱。 而且道路两边居然还栽种着松柏,虽然那些松柏都是枯死的干木,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上面那些枝叶即便枯黄,都依旧在树枝上挂着,也不掉落。 大道上方更是有丝丝缕缕的光亮透入,这给人一眼的感觉都不像是在地下,而像是地道已经到了出口,是通到了地上的某个陵园。 顾留白走上这黑色的砖道,他跺了跺脚,更是咋舌。 这黑砖脚用力跺上去都发出类似金铁的声音,而且下方极为紧实,砖头下方的泥土明显垫了砂石又压得结实得要命。 再往前走,所见更是令人心惊。 巨大的干枯松柏一株接着一株,顶端和上方顶部的黑色砖石顶接触,仿佛也起到支撑柱的作用。 砖石的缝隙之中,不知道填充有何物,却是散发着星星点点如萤火虫一样的光亮,这顶部距离下方砖道超过一丈,也就是此时贺火罗身上金光渐盛,他们看得清楚,否则恐怕这顶部看起来就像是星空一般。 顾留白回头看了长孙细雨一眼,长孙细雨就点了点头,道:“有确切记载,秦皇建地陵,地陵之中布置山川河岳,有日月星辰,这地宫是对得上的。” 顾留白也点了点头,面上是平静的,心里是乐开了花的,这没机会过门的师娘可比城里这些个老师傅厚道多了。 再走了片刻,那种巨大的干枯松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尊丈高的石人和石兽,十余尊石人和石兽之后,则是出现了青铜的战车,和寻常人等高的陶俑。 这些陶俑果然是秦时甲士的模样,持戈佩剑,十分肃杀,而且已经过去很多岁月,他们身上色彩如新,而且每一个人面目栩栩如生,又各自不同。 直到此时,李得意也点头,道:“的确是记载之中的秦皇地陵。” 这种黑砖道已经很开阔了,就像是坊市之中的街道,但前方显然又有一片黑沉沉的空间,似乎更加宽阔,内里除了宽阔的广场之外,尽头似乎有着一座大殿。 “好像有些不对。”走在阴十娘身旁的仓山突然出声,他身侧的那头青鹿也连连扬蹄,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 阴十娘挑眉道,“什么不对?” 仓山还没有出声,长孙无极的声音却已经响起,“有精神类神通的气机。” 顾留白静心感知,却明显修为不够,一点感觉都没有。 长孙无极此时却走上前来,淡然道,“我先走,你们跟我后面。” 厉害! 大佬就是大佬。 顾留白心中狂赞。 长孙无极虽然苍老,但此时静静往前走去,身上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息在疯狂扩张。 这种气势,恐怕只有经过无数大军厮杀,且长久身居高位,随便一个命令就能决定很多人生死的大神通者才有可能拥有。 大概李得意比顾留白更清楚长孙无极是何等样的存在,所以他第一个就跟了上去。 顾留白跟在阴十娘和贺火罗、仓山的身后,道路的尽头果然是一个大殿,大殿前方广场上又出现了许多干枯巨柏,柏木下方横卧着许多石兽。 刚行进至广场中央,只见四周巨柏和下方石兽突然震颤摇晃起来。 石兽表面的石皮纷纷崩裂,内里就像是有血肉在生成,巨大的石兽似乎在复活一般,散发狂暴的气息,那些巨柏枝条摇曳,如蛟龙舞动,树影狰狞。 顾留白心中骇然,此时耶律月理却又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长孙无极的声音响起,“都是幻觉。” 这异常简单的四字响起,声音也并不响亮,周围的空间却像是琉璃般纷纷碎裂。 顾留白只见那些巨柏和石兽恢复正常,压根就没有变化过。 而行进在最前方的长孙无极身前和身后却是光线扭曲,上方飘洒的荧光和贺火罗身上散发的淡淡金光在他身周数丈范围之内就光怪陆离的折射,光影交错间,他的身前身后竟是出现许多道人形。 这些人形都只是在光线之中显出轮廓而已,但脚步却是铿锵有力,看上去十分的肃杀。 此时长孙无极明明一个人走在前面,但他的身周,却像是有许多身经百战的将士在随着他一起前行。 第三百四十章 妄图真龙首 “这是英灵神通哦。”耶律月理见这地方神通气机被长孙无极所破,她便索性轻声说起了长孙无极的神通,“修行英灵法门的人都得是历经皇朝征战的大将,不然压根到不了八品,不过这种神通法门也有趣,最后神通显化会分成两种,若是皇朝争霸之中最终落败的大将侥幸不死,躲在某个地方修成神通,他的神通就是带着浓烈的怨气,形成的都是阴兵,出手时就如阴兵过境,反而是影响人心境,但若是皇城争霸之中获胜的功勋大将,修出的神通就是像长孙无极这样,是真正的英灵随行,他这种神通非常厉害的,但具体怎么厉害,我也不清楚。书上都没什么记载,主要是修行成功这种神通的少之又少。” 阴十娘听耶律月理这么说,此时便忍不住说了一句,“他这法门用来打人应该威势大,他一出手,应该就像是周围这群人马都一起打出去。” 顾留白知道阴十娘敢这么说,一般不会错,他同时也庆幸,至少自己这伙人不会和长孙无极对上。 长孙无极此时已经穿过广场,登临大殿前方的月台。 这大殿在长孙无极眼中便透着诡异。 秦时修炼各种法门的术士极多,但按他所知,秦皇之帝陵建造时也有自己的法统,不可能有些地陵建造得就随意了。 但眼前这大殿却根本不像是秦时的样式,而是隋朝道殿的式样。 整座道殿虽说也是黑沉沉的,但用的却并非是黑色的砖瓦,在他的感知里,是通体木质,但包裹了厚厚的铁皮,然后再用某种黑油涂抹成黑色。 他们这一行人里面,哪怕仓山和耶律月理都是修的神通法门,对神通法门也所知甚多,但他们两个经历的事情少,对敌的神通法门的修行者也少,所以他们的见识还是没法和他相比。 那仓山也只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他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这整座道殿就相当于是一件神通物。 方才让顾留白等人感知出现错乱的神通气机,不是什么八品修士释放出的神通,而是这整座道殿形成的场域。 而且此时站在这座黑殿之前,让他忍不住深深皱起眉头,感觉更古怪的是,他感觉这座相当于是神通物的黑殿,其神通主要来自于涂抹在整座道殿之外的那种黑油。 内里的木制结构也好,包裹木头的铁皮也好,除了导引气机之外,似乎最大的功效并非是扩大那黑油的神通,反而是在压制黑油之中的某种难以控制的力量。 这黑油是什么? 长孙无极越是靠近这座黑殿正门,就越是觉得黑油里面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十分诡异和强大的气息。 轰! 也就在此时,整座大殿之中突然雷光迸发,伴随着巨大的雷鸣声,一道巨大的雷柱从殿顶坠落。 这道雷柱打在殿顶,将整座黑殿沐浴在跳跃的电蛇之中。 “这上方连天空都不是,这雷怎么生成的?”顾留白被这雷声吓了一跳,等到整座黑殿上闪电只剩游丝,光芒不再那么刺眼时,他赫然发现,这座黑殿上方垂落着至少上百道黑色的锁链。 这些锁链竟是从上方的砖石之中穿出,就像是无数树根从泥土之中钻出,又穿破上方的砖石顶,然后又从殿顶贯入。 轰! 随着第二声巨大雷鸣响起,整个黑殿表面闪电再次游走,澎湃的元气在殿内炸开,黑殿的两扇大门瞬间往外推开。 黑殿内里的景象比外面更为骇人,那些贯穿殿顶的黑色锁链在殿顶上方的部分只有微弱的电光在跳跃,但黑殿之中这些锁链此时却通体发亮,仿佛已经变成了一道道闪电。 这些锁链全部朝着黑殿最里一处汇聚,那地方断壁残垣,似乎原本有一座宫殿,此时已经全部倒塌,废墟的中心却有一个石台,像是庙宇之中放置佛像所用的一样,那些闪电般的锁链全部捆缚在高台上的一个巨大头颅之上。 那只是一个头颅,却有一条水牛那么大小! 而且头生双角,虽然已无半点血肉,但是闪电冲击上去,它的骨骸却是通体如同神铁,散发着金色的金属光泽,而且其中还有一些玄奥的骨纹,就像是天生的符纹。 这是龙首? 难不成是当年大隋蓄养的那条龙的龙首? 顾留白懵了。 石台下方,有一名身穿白衣的修行者背对着他们,那人头发也是雪白,此时发丝飞舞,发尖上都似有闪电在奔走,而且围绕着他的身躯,有丝丝缕缕的晶光形成一个透明的光罩。 这人状如疯狂,体内的真气明显在疯狂的游走,白衣下的血肉都明显出现真气游走的痕迹。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真气从他的十指之中飞射出来,不断打向他周围的空间。 “这是崔老怪?”阴十娘这时候不确定,还是问了一句。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马上回应道,“这就是崔老怪。” 哪怕只是背影,他都可以肯定这人就是崔老怪。 李得意只是觉得心悸,无论是这座黑殿,那些锁链,那个龙头、此时疯狂般的崔老怪,都让他感到心悸,他忍不住出声道,“这崔老怪在做什么?” 轰! 此时雷声再次轰鸣,顾留白这次看得清楚,崔老怪身外的那透明的光罩猛然扩张,与此同时,他双手十指快如残影的点动,光罩内壁上骤然亮起许多长条状如符箓般的光影,这光影刚起,上方就再次落下闪电,大量的雷霆从殿顶贯入,沿着锁链游走,打入那龙首骸骨之中,但那龙首骸骨似乎有凝聚收敛雷电之能,闪电涌入之后,它的内里就像是有一个玄奥的雷海,又不断往那些锁链之中贯入闪电。 长孙无极一直凝立在黑殿门口看着,直到此时,他才声音微寒的说道,“他在和这龙头大战。” 顾留白眉梢微挑,他原本不明所以,但长孙无极这句话一出口,他却瞬间想到了某种可能,张口就说道:“这地方应该不是传说中的李氏龙脉。” 李得意此时也沉声道:“绝对不会是。” 长孙无极身外不断荡漾真气波动,在雷光的冲刷下,他身周那些英灵身影反而越来越多,就像是一支军队聚集在这黑殿门外。 整座黑殿如同巨大的神通物,不断往外释放着足以干扰修行者精神的神通气机,而这黑殿内里,则又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两种恐怖的气机在不断杀伐。 仓山到了长孙无极的身后不远处,脸色瞬间都变了,身侧的那头青鹿更是张口扯住他的衣袖,不让他再上前去。 反正天塌下来都有个高的顶着,现在顾留白倒是不怎么紧张,看着那头青鹿扯衣袖的模样,他忍不住鄙夷的看着身边的耶律月理,“就你和鹿一样,老扯人衣袖。” 耶律月理反倒是有些得意,道:“那你要不要骑鹿?” 顾留白惊了,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不敢招惹这语出惊人的小蛮女,转头看着身后的长孙细雨,认真问道,“这崔老怪是不是想窃取这龙首骸骨之中的什么东西,可以提升他的神通?” 他现在觉得问别人真的不如问他封的这个师娘,别的人哪怕见知和长孙细雨差不多,似乎也不如她说的详细和有条理。 长孙细雨果然不负他的期待,出声道:“真龙乃夺天地造化之物,先秦炼气士有云,万般神通,皆出于龙,在他们看来,诸多强大异兽虽也有修行之法可以借鉴,但大多带着异邪,但真龙所蕴法门却大多合适修士修行,有御风布雨控雷之能,堂堂正正,诸邪不侵。龙鳞龙血龙筋龙骨,真龙身上任何一处都暗蕴修士梦寐以求的神通,龙首主魂魄精神,崔老怪主修的神通法门或许原本就有借鉴真龙,这龙首骸骨对于他而言,恐怕不只是更强大完整的修行古典,更是一剂大药。” “更强的法门,提升修为的大药?”顾留白眉头大皱,这崔老怪原本就不是一般的八品,若是这种图谋成了,就不知道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了。 然而也就在此时,长孙无极却是冷笑起来,“他图谋是这么图谋,但恐怕是中了李氏的计谋,反而成了大补李氏的一剂大药。” 顾留白心中一动,难不成李氏全城搜捕贾炼都是李氏机要处的故布疑阵? 李氏机要处这么做,就是要让人去深挖贾炼背后的隐秘,这隐秘可能原本是林甫掌握,但林甫掌握的这个隐秘,按眼下长孙无极所说,就很有可能是李氏早就挖好的一个陷阱。 李氏和崔老怪联手,崔老怪乘势而为…现在想来,这可能原本就是针对崔老怪的一个巨坑! 先灭林甫,再灭清河崔氏? 李氏机要处也是一环套着一环,早就摆布好了? 顾留白心生寒意。 长孙无极此时接着冷笑道,“崔老怪以为可以借助真龙之力,一步登天,但一步登天有这么容易么?” 第三百四十一章 尔等如血食 长孙无极只是说了这几句,但顾留白听出了他的话外音。 若是一步登天有这么容易,长安那些真正的厉害人物不早就做了,轮得到你这个清河郡的人? 但此时长孙无极那在许多英灵簇拥之中的身影,在顾留白的眼中却又显得有些寂寞和萧索。 是啊,长安曾有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但到了现在,王夜狐这个隐形的枭雄都走了,能够和他并肩的人物,似乎一个都没有了。 这崔老怪原本在长孙无极眼中或许算个厉害人物,但现在这个人落入李氏的陷阱之中,应该很快也要没了。 他们这些人驻足在黑殿之外,内里的崔老怪似乎毫无察觉,只是在疯狂的催动体内真气。 转瞬之间,他身外透明晶团内壁之中不断出现真气凝成的符箓,但是这些符箓连续形成三次,却是没办法再次引动雷霆。 哪怕顾留白此时境界不够,却也直觉黑殿之中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完全占据上风。 唰! 此时黑殿之中突发怪音,就像是空气被某种锐利之物切割,与此同时,崔老怪似乎也直觉不妙,猛然转身,似乎想要逃离这黑殿的模样。 他转过身来,脸上果然充斥着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惊恐之色,但即便距离长孙无极只是数十步的距离,他的眼瞳之中却没有长孙无极的影迹,此时他似乎根本无法感知殿外的情形,也根本看不到殿外的人。 那些从殿顶贯入的锁链此时微微震荡起来,崔老怪脸上的神色越发惊恐,他的身体也疯狂的震动着,他的头颅往右侧偏转,脖子左侧隐隐形成一颗透明的头颅,就像是有一股实质般的精神力要从他身体里钻出来。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那颗龙首骸骨微微震动,贯入头颅之中的那些锁链突然剧烈晃动,一道道明亮的闪电从龙首骸骨之中反冲向殿顶。 悬垂着的锁链瞬间打出无数股气机,就像是无数道剑纵横交错朝着崔老怪斩杀。 崔老怪本身就已经尽了全力,此时这些气机打在他身上,顿时抵挡不住,那围绕着他的晶团瞬间破裂,接着他身上白袍出现数十道裂口,身上血肉炸裂,一道道伤口朝着体内蔓延,瞬间见骨。 殿中那些锁链再次晃动,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只听啪的一声炸响,崔老怪的身体竟然像是一个很脆的鸡蛋壳一样崩解,那些锁链打出的一道道气机就像是实质一样,将崔老怪脖子左侧那颗透明头颅牵扯出来,瞬间送入龙首骸骨之中。 “退!” 长孙无极面色微沉,往后退出一丈,其余助人听到他出声的刹那,也纷纷往后退去。 黑殿表面的黑油此时如同一层活物般微微扭动,散发出一种暴戾的气机。 崔老怪的身体彻底崩解,变成地上的一堆碎块。 那龙首骸骨的眼瞳之中涌起两道晶芒,宛如要重生一般,然而也就在此时,石台后方的黑暗阴影之中,却是突然掠起一名道人! 这名道人身穿黑色道袍,但他的道袍却是很多黑色的羽毛缝制而成,非常特别。 他五十余岁,戴着白玉道冠,面孔狭长,飞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真像是一只黑色的大鸟。 顾留白心道,难不成这人就是贾炼说的羽道人? 这人显然很古怪,他不知道长孙无极有没有感应到黑殿里面有这个人,他反正之前一点都没有感应到黑殿里还藏着这样一个道人。 也就在此时,耶律月理又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顾十五,这人修的也是堕落观本命蛊法门。” 堕落观修士? 这人一飘飞出来,倒是看了长孙无极一眼,似乎有些忌惮,但他呼吸之间嗅着龙首骸骨之上散发的气息,眼中的一丝忌惮瞬间消失,满眼满脸的贪婪。 与此同时,他的整个身体都诡异的乱动起来,身周的空气因为他身上的元气震荡,出现了无数紊乱的线条。 顾留白和堕落观修士打交道打得多,一看这人这副模样,就知道是体内真气疯狂行走,本命蛊的意识恐怕侵占了这人大半神智。 长孙无极此时脸上神色却是没什么变化,他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冷笑着看着。 这名身穿黑色羽衣的长脸道人直接落在那龙首骸骨的一侧,伸手就按在它的头顶。 嘶…… 哪怕距离这黑殿甚远,顾留白都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吸气声。 随着这长脸道人的吸气,他整个身体突然有些拉长。 那黑色羽衣道袍原本显得有些宽大,但此时在他身上突然显得有些短了。 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表面隆起很多黑线,接着其中血肉扭曲,像是有许多蛊虫的肉须在行走,但这长脸道人此时的脸色却又是欣喜,又是迷醉,似乎这种变化让他异常的舒服。 紧接着,除了他的头颅没有变化之外,他头颅以下的身躯骨骼都似乎变软了,整个身体柔若无骨,双手双脚也软绵绵的,他的肌肤下一根根嫩红的肉须凸起,生长出来。 不过十数个呼吸的时间,他的身子长了一倍不止,整个身体完全变成了一条长虫,身前两排肉须就像是蜈蚣的两排脚一样。 虽然人头虫身,样貌无比丑陋,但此时这道人身上却散发出一股股玄之又玄的气息。 他抬起头来看向众人,眼角周围也有一些细小的肉须伸出,仿佛是一圈嫩红色的睫毛,但他眼睛里那种混乱却消失了,他的眼瞳变得一片清明。 “长孙无极。”他一眼就认出了长孙无极,脸上出现了戏谑的神色,“你命不久矣,难道还想来染指这龙首?” 长孙无极不怒自威的看了这人头虫身的道人一眼,也不辩解,只是嘲讽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你以为你就是黄雀了?” 这道人缓缓垂首看着自己变异的身躯,充满邪气的笑了起来,“我已近乎神明,何止是黄雀。” 说话间,顾留白等人觉得地面晃动,那些巨大的柏木和石兽在他们的感知里再次异动。 长孙无极冷笑起来,“我不主动找你麻烦,你倒是想杀我?” 人头虫身的道人大笑起来,“人不惹虎,虎亦食人,杀你大补,为何不杀?” 黑殿表面的黑油活物般扭曲,变成数十道黑色锁链,呼啸破空,朝着长孙无极落去。 长孙无极一动不动,他身外那些英灵突然山崩海啸般朝着前方冲去,那些黑色锁链虽说初时如同蛟龙冲入军队,如入无人之境,但那些英灵前赴后继,黑色锁链到了长孙无极前方数丈便被这些英灵堆在其中,拼命扭动却无法寸进。 人头虫身的道人见这些黑链竟然收拾不了长孙无极,也是吃了一惊,他摇头摆尾,真像一条长虫般扭动身体,垂头在龙首上猛吸了一口。 龙首上出现一道透明的影迹,看上去就像是崔老怪的头颅。 这一口吸进去,人头虫身的道人像是突然喝醉一样连晃了几下脑袋,接着他的脑后突然出现一个七彩的光圈。 这道人自己转头往这七彩光圈看,这七彩光圈却是随着他的头转动而转动,始终在他脑后,他转头看不见,却是自个在那咧着嘴笑。 顾留白此时冷汗直冒,倒不是因为这道人姿态诡异,而是那些柏木和巨兽仿佛已经朝着他攻伐而来,一股股阴冷的气机直往他脑子里钻。 这些阴冷的气机在他的感知里如同实质一样,就像是一条条蛆虫在游动。 贺火罗一声厉喝,金光大盛,金色的光焰虽然不如在地面上明亮,但也如同实质,金色光团一撑开,顾留白顿时觉得身上压力一轻,也就在此时,长孙细雨体内发出独特的震鸣,就像是金铁和玉石敲击的声音不断响起,那些直袭他体内的阴冷气机纷纷破碎。 道人摇头摆尾,好不自在,“去!”突然之间他一声轻喝,口中一道透明的光焰吐出,这道光焰打出时就像是崔老怪的透明头颅燃烧起来,但下一刹那,却是变成一条透明的小龙。 长孙无极没有任何的犹豫,后退一步,直接到了仓山的身侧。 也就在此时,感受着前方的精神力波动,仓山就已经明白了长孙无极的意思。 此时这人头虫身的道人太过可怖,就连他都要全力出手,否则恐怕所有人都要死在此处。 仓山瞬间全力施为,哪怕长孙细雨的体内还在发出独特的震鸣,顾留白都只觉得脑袋一沉,竟是直接睡了过去。 但这也就是一垂头的时间。 那条透明小龙冲到长孙无极身前不远处,就突然一顿,似乎也要陷入沉睡。 其余阴十娘、李得意等人也都是身体僵住,但长孙无极却是不受妨碍,他伸手往前刺出,手中原本空无一物,但刹那间手中红光迸射,就如烈阳升腾。 一杆火红的长枪在他手中生成,一枪刺中那透明小龙。 仓山发出一声惨呼,他身旁的青鹿也随即悲惨嘶鸣,仓山和青鹿的口鼻之中都流出血来。 顾留白刚刚陷入沉睡,瞬间醒转。 长孙无极身体一震,他手中的长枪自枪尖开始节节崩溃。 黑殿之中那道人得意的摇头摆尾,此时长孙无极受挫,周身的英灵连那些黑色锁链也困不住,黑色锁链瞬间脱困,一齐落向长孙无极的身体。 但也就在此时,阴十娘突然跳起,对着那透明小龙就是一剑。 嗤的一声爆响,顾留白慢了一步,一道剑气也随即冲向那透明小龙。 第三百四十二章 喊师娘可行? 摇头摆尾的道人突然一声怪叫,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透明小龙已经吃了阴十娘一剑。 这透明小龙瞬间身笼白霜,接着顾留白的戮天剑冲击上去,它身上白霜崩飞,没有直接消散,但像是受了重创一样,摇头摆尾的逃向黑殿。 道人怪叫声中,整个脑袋就以惊人的频率震荡起来,眼眶边缘的那些嫩红肉丝也伸长出寸许,疯狂舞动。 此时这道人身上的气机紊乱,但他散发着的既不像是修士的气息,也不是本命蛊虫的气息,反倒是一种威猛暴躁,仿佛一团雷云的气息。 此时那些黑油凝成的黑色锁链全部被长孙无极身周的英灵压制,透明小龙一飞回龙首骸骨之中,那些从殿顶贯入的锁链突然异动,上面黑色褪尽,显现出篆刻的金色符箓。 啪! 这些锁链突然晃荡,一股恐怖的力量直接将道人的身躯狠狠压在那龙首骸骨之上。 人头虫身的道士骇然尖叫:“怎会如此!” 他拼命的扭动身躯,但那些锁链的气机和下方龙首骸骨的气机连成一体,恐怖的力量镇压在他身上,他体内不断炸响,再疯狂挣扎之下,他的身体竟是直接断成数截,但断裂的身体内流淌出来的并非是猩红的鲜血,而是白花花的如同一根根白色肠管一样的东西和大量断裂的嫩红触手。 耶律月理直吐舌头,“这堕落观的本命蛊修到后来竟然变成这副模样,连身子都真的彻底变成了一条长虫?” 顾留白想到怀贞公主,心中一沉,旋即又想到这小蛮女也问自己交易过一个半死不活的本命蛊,他便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体内有没有种这本命蛊?”’ 耶律月理眼睛一亮,“你关心我?” 顾留白冷笑,“我是觉得你要是变成这种怪玩意,还不如让我冲谦师兄提前斩了你。” 耶律月理有些得意道,“放心吧,我不会变虫的,虫又不能骑。” 顾留白无语了,“你变别的我就要骑了么?” 这时候黑殿之中人头虫身的道士连连发出凄厉的尖叫。 他胸部以下已经崩断成了几截,但双手还在拼命支撑身体想要逃离,但压根没有用处,那锁链和龙首骸骨上的力量没有丝毫的减弱,只是叫了数声,他就再起直不起身子,轰的一声巨响,他上半截身体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那龙首骸骨之上。 啪!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熟透了的瓜果一样被拍烂在龙首之上,溃烂的血肉之中往上顽强的伸出一根根嫩红的肉须,与此同时,他的精神力也强大的近乎实质,有一道透明的晶光似乎想要从龙首上跳跃而出,但上方那些锁链一阵晃动,所有肉须和这道晶光全部被碾碎,一齐渗入那龙首骸骨之中。 哗啦! 所有的锁链就像是被狂风吹动的柳条一样疯狂的舞动,那颗硕大的龙首骸骨之中所有的元气却反被这些锁链抽吸,这一根根锁链就像是吸吮骨髓的怪物一样,瞬间将龙首骸骨之中的元气吸吮干净。 那颗数个呼吸之间还带着可怖威压的龙首骸骨就像是风化一般迅速裂开,化为骨粉。 顾留白仰头看着那些锁链,那些元气迅速消失,被这些锁链不知抽向何处。 此时影响此间的神通伟力已经消失,那些巨大的柏木和石兽在众人的感知之中也已经恢复正常,然而长孙无极身周的那些英灵却并未消隐,一股磅礴的神通力量还在流转。 在那虫身人首的道人被镇压在龙首上的刹那,那些黑油凝成的黑色锁链也如同活物一般想要朝着殿顶的那些锁链涌去,但它们却被长孙无极身周的英灵死死压制,直到此时也无法脱困。 道殿此时失去了这些覆盖表面的黑油,此时已经显现出玄铁铁皮的色泽,殿中石台上的龙首骨骸已经变成一堆毫无元气和神通气息的粉尘,但这些黑油却依旧还在英灵阵中挣扎。 它们左冲右突,直到十余个呼吸过后,它们才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渐渐汇聚成一团极为黏稠的黑油。 这些黑油即便被长孙无极的真气包裹,而且失去和黑殿的联系,已经没有丝毫神通物的气息,但当顾留白凝神看着它的时候,却依旧可以感知到里面似乎蕴含着一种强大且异常残暴的气机。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长孙细雨,问道,“这黑油难道也是真龙身上的什么东西?” 长孙细雨嘴唇微张,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长孙无极却已经转身动步,同时说道,“出去再说。” “走。”阴十娘最为干脆,催着仓山就走。 这地方太过诡异,按照阴山一窝蜂的一贯做派,她是一刻都不想停留。 一行人原路返回,所幸并无意外发生,等到从玉泉观对着静王府的山坡出来,山顶上那崔老怪的假身已经彻底消散,整座小山上只有薄薄一层水雾还未彻底散去。 顾留白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崔老怪应该是死透了?” 他其实自己也已经肯定崔老怪死得不能再死,其实这么大阵仗,只要崔老怪被堵住就是必死无疑,但崔老怪这么个死法,却是让他情绪有些复杂。 再怎么看,他和崔老怪各有算计,但最终却都落入了李氏机要处的算计之中。 耶律月理点头道:“死得透透的。” 长孙无极直接下山,到了山脚,他才看着顾留白问道,“你们马车上有没有可以装这黑油的容器,这黑油现在不会有什么异动,应该什么容器都可以装得。” 顾留白看了一眼被长孙无极的真气拖曳在身后空中的那一团黑油,说道,“这么大一团,至少一个大坛子才装得下,我们马车上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容器,火罗哥,你去道观之中找找,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装它。” 贺火罗点了点头便掠入道观之中,不一会就找了个大酒坛子过来。 长孙无极真气一涌,将大酒坛子内里冲刷得干干净净,接着便将那团黑油装进去,装了大半坛子。 贺火罗单手提着这大酒坛子,想要递给长孙无极,长孙无极却负手而立,看了顾留白一眼,“这东西你带回去,你身边能人众多,应该能派上用处。” 顾留白一愣,“给我?” 长孙无极微嘲道,“难不成你忘记了我只是来看戏的?我好奇进入那地陵,为了自保才截留了此物,这东西我要是留在身上,岂不是让李氏机要处认为我有什么想法?” 顾留白看了一眼那大酒坛子,顿时觉得这东西十分烫手。 “我留着也可以。”他看了长孙无极一眼,认真道,“但总得先告诉我这大概是个什么东西。” 长孙无极平静道,“龙首主神魂,这些黑油能够承载龙首的精神力量,让那黑殿变成神通物,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这黑油应该是龙心油。” “龙心炼制成的黑油?”顾留白心里早就怀疑这东西也和龙有关,但听到长孙无极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长孙无极此时却尽显真正的大佬气质,他也不和顾留白多话,只是看了一眼李得意,道:“李相你和我走?” 李得意点了点头,道:“好。” 长孙无极看了一眼仓山,又看着顾留白,道:“崔老怪和你有仇,但这人和你没仇,我要带走他,你可有意见?” 见着长孙无极似乎不想和自己多说,马上要离开的模样,顾留白苦笑道,“我没什么意见,只是长孙细雨她能不能留下帮我解惑?” 长孙无极看了长孙细雨一眼,道:“你想和他一起走,和他说几句么?” 长孙细雨想了想,道,“好。” 顾留白顿时大喜过望,心中马上吐槽道,你们快滚蛋吧。 长孙无极倒是阴十娘喜欢的那种爽利,一个字都没有多说便转身离开。 顾留白一个没注意,耶律月理却是已经在和长孙细雨商量,“长孙小姐,我能不能和你们一个马车啊,我也对神通法门也知道的不少,而且我也好奇…我反正身子小,我缩你旁边行不行?” 顾留白只是翻了个白眼的功夫,长孙细雨倒是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道:“可以。” 三人上了一辆马车,耶律月理果然乖乖的缩着身子,尽可能不挤长孙细雨。 长孙细雨倒是看了她一眼,道:“也不挤,你正常坐就行。” 她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心中却也好奇,郭北溪的这个弟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连这个回鹘神女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简直如同一个家中毫无地位的小妾一般。 长孙无极一离开,顾留白说话起来顿时就肆无忌惮起来。 马车一开始行走,他就一脸感慨的看着长孙细雨,道:“长孙大小姐,你是让我直呼你名字就行,但我能不能喊你师娘?” 长孙细雨平日里心如止水,外界也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得了她的心境,但顾留白的这一句话却是让她身子一颤,她愣了愣,道:“什么?” 第三百四十三章 真龙之隐秘 “我觉得只有你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郭北溪。”顾留白不动声色的就一个高帽子扣了上去。 长孙细雨微微蹙眉,她平日里很少和人说话,面对顾留白这么个说法,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顾留白却已经接着出声道,“郭北溪其实没说他就是我的师尊,因为他觉得他教我剑法,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但我心中却自然将他当成真正的师尊,所以后来才有和沧浪剑宗的比剑。”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这些话她自然也是认可的。 顾留白直觉有戏,马上说道,“郭北溪教我剑法的时候,我还小,他当然不会和我谈及男女情爱的事情,当时他和我说长安的雨和关外的雨,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今日见了你我才恍然大悟,他在长安的时候可能只有雄心壮志,痴迷于修行,根本不去想儿女私情的时候,但是等离开长安,到了和长安距离千里万里的地方,他却开始不自觉的怀念长安的人和物。” 长孙细雨听得认真,她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变化,但是长长的睫毛不断地跳动着,心中却是不知何等滋味。 顾留白缓声道,“我感觉他是有遗憾的吧,他到离开这世间都没有机会好好爱一个女子,所以他离开世间之前,和我说过,要珍惜眼前人,很多大事其实都可以慢慢做,但是有些人错过之后,或许就是一生。长孙小姐,他回望长安的时候,我觉得他可能在惋惜自己错过了一段不该错过的感情。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想他可能会为你停留,如果你也喜欢他,那我觉得你就应该是我师娘。” 若是裴云蕖在这里,她是断然不相信顾留白这些鬼话的,她肯定鄙视的说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坏得很。” 但长孙细雨对顾留白的狗了解不够。 她心境波动不已,下意识的问出一句,“真的么?” 顾留白正气凛然的说道,“自然是真的!” 虽说这些话都是自己编的,但给郭北溪重来一次的机会,也真的没准啊。 关外那些女的,一个个要么骚狐狸似的身上味道大,要么就是满脸风沙,郭北溪看了几年,要是能回到长安的话,看着长孙细雨那不是得跟看到了天仙一样。 更何况他也没说死,可能嘛…又不是肯定。 要是这时候郭北溪真的活着和自己一起回了长安,这女追男不就隔层纱,自己随便给长孙细雨指个招,难道还拿不下郭北溪? 这不关键就看长孙细雨对郭北溪有没有意思? 所以顾留白又马上接着认真问了一句,“你喜欢郭北溪么?” 长孙细雨微微一怔,她也不能违心,道:“自然是喜欢的。” 顾留白马上就道,“那你就是我师娘了。不过长孙小姐你放心,我只在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的时候这么喊你。” 长孙细雨微微犹豫了一下,道:“好。” 她这时候没觉得自己吃亏,反而是高兴的。 耶律月理一脸崇拜的看着顾留白。 这也太厉害了。 这一个长孙家的小姐,黄花大闺女,连个卿卿我我的恋爱都没正经谈过,这一下倒好,直接成了寡妇了。 顾留白心里乐开了花。 今后自己在长安城里,可不是只有一个厉害师兄了,还有一个厉害的师娘了啊。 他得马上把这师娘给落实了。 于是他马上开口情真意切的叫道,“师娘!” 长孙细雨脸上微微发烫,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脸红了。 但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她感觉自己终于在很多年后,穿越千山万水,和郭北溪一起站在关外,看着那巍峨的雪山和漫天的风沙。 “师娘。” 顾留白又喊了一声,然后马上问道,“那一坛子黑油真的是龙心油?” 长孙细雨从浮想联翩之中回过神来,她脸上红晕稍退,认真道,“除了李氏机要处和堕落观之外,我父亲应该是接触真龙的事情最多之人,既然他肯定这些黑油应该是龙心油,那八成就是的,而且我也觉得它是龙心油。他说你手下能人众多,但他们若是要将这龙心油用来修行或是炼制器物,你要提醒他们千万要小心,这龙心油不能将之纯粹的视为元气凝聚物,它内蕴精神力神通。心、脑,乃是真龙神魂意识居所,这龙心油用得巧妙便十分厉害,用得不好,反受其害。那羽道人便是以为堕落观的修行法门强大,能够彻底驾驭龙首和龙心油的精神力量,但他却因此中计,反而陨落。” 顾留白差点就高兴鼓掌。 师娘说得太好了! 那些个老家伙一个都没师娘说得清楚! 他马上又喊了一声师娘,然后接着问,“那这么说来,大隋耗费大量民脂民膏来蓄养真龙,之后李氏窃得真龙血脉神通的事情应该是真事?” 长孙细雨转头看了顾留白一眼。 她倒是也没有想到顾留白知道这些。 “今后在长安,你要始终牢记一点,有关李氏的事情,最多只能信个三成。我父亲反复和我说过,李氏机要处最擅长故布疑阵,让人信以为真的一头扎进去,结果反倒是中了他们的圈套。崔老怪和这羽道人都不是寻常人物,但你今日也见到了他们的下场。”顾留白的师娘没有白喊,她现在显然是个称职的师娘了,先行认真告诫了几句之后,才说道,“李氏窃得真龙血脉的事情亦真亦假,难以判断,但大隋囚禁真龙以求长生这件事的确是真的。” “师娘。”顾留白叫得越发情真意切了,这听上去都不像是今天才第一次正式见面的人,而像是作为弟子跟着这师娘好多年了一样,“我只是听过李氏窃真龙血脉的说法,那龙血落在李氏手中应该是真的?但其余有关这条真龙的事情我是一无所知,它的身体其余部分,包括有关它的一切事情,你能和我说说么?” 长孙细雨现在也觉得自己就是这少年的师娘了,她颔首道,“按我父亲和李氏的所知,其实这条真龙最初应该是被这秦皇帝陵吸引而来。秦皇在中土遍寻法门和灵药求长生无果,又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海外收刮灵药,但终不能与天争寿,他无奈之下便想生向死中求,想修行尸解仙的法门,想身躯虽亡,但神魂不灭,用自己死人的身子依旧统治天下,所以他汇聚诸子百家的神通,建造地陵大阵,但修行者的世界里代代都有绝世的人物,秦二世而亡,应该便是当时有极为厉害的人物破坏了他的布置。但秦皇虽未成就尸解仙,他这帝陵大阵的布局,其中很多还存在神通效用,不知是吸引过来了蛟龙在其中化为真龙,还是本来这帝陵设计就是引来真龙,好让秦皇使用,反正到了大隋,就应该是在某处地陵之中发现了这一条真龙。” 顾留白听得眉飞色舞,这师娘说的多有调理,连这真龙来历都给说得明明白白,听的真过瘾。 长孙细雨也看出他听的高兴,顿了顿之后便接着道,“秦皇号称祖龙,在我父亲他们看来,他这帝陵布置恐怕真是想利用一条真龙达到他的尸解仙目的,但他若是长生,秦二世就不乐意了,所以他这计划没有成功,很有可能和他儿子和大臣们的想法有关。” 说完这些,她接着说大隋的事情,“大隋发现这条真龙的时候,大隋正如日中天,道宗强盛,顺利就将这条真龙镇压,囚禁。之后大隋皇帝都想效仿祖龙,以求长生,所以围绕着如何利用这条真龙,便在皇宫之内形成了那座无名道观,那座无名道观原本就是汇聚道宗一些大神通者,又代代研究真龙,从真龙身上参悟神通,所以这座无名道观在整个大隋从兴盛到衰亡的过程之中,都是真正的天下最强的修行宗门。” 顾留白点了点头。 这就是堕落观的起源了。 长孙细雨说道,“这无名观原本就是服务于大隋皇族,无名观的修士越来越强,无形之中便也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大隋皇族和现在的李氏机要处一样,若是强横得完全能够压制其它门阀和修行地,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但等到大隋皇族衰弱,无名观的能力反而远超大隋皇族的时候,那自然就会引起巨大的变故。” 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听到此处,都是心中一动,心想难不成李氏窃龙血之说,还有这无名观的隐情? 长孙细雨继续说道,“后世看来,其实无名观很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侍奉大隋皇族,其实就是一个幌子,他们只将自己参悟的极小一部分成果提供给大隋皇族,等到大隋吏治腐败,皇族力量衰弱之时,他们就不想伪装了,他们就不想用细水长流的方式,从真龙身上压榨好处提供给大隋皇族,索性就想杀了大隋皇族那些监管他们的人,然后直接屠龙,榨取最大好处。” 顾留白吃了一惊,“其实那条真龙是无名观屠的,并非是李氏屠的?” 第三百四十四章 谁都非黄雀 长孙细雨面色略微严肃了些,“只能确定李氏的确参与了,但这件事只有当时的无名观和李氏参与,所以具体细节外界不可能知道,但按我父亲猜测,李氏当年已是大隋最强横的门阀之一,而且按照李氏机要处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可能是无名观想要利用李氏屠龙,然后准备坐收渔人之利,但没想到李氏已经猜出了无名观的用意,反而阴了无名观一道,在屠龙这件事上得了最大的好处。无名观明面上和屠龙无关,但失了想要的东西,恼羞成怒,后来各地义军伐隋,无名观自然和大隋皇族一起对付李氏。” 顾留白眉头微蹙,道:“那这条真龙的好处如何分割,谁得了什么,这不知道么?” 长孙细雨的确是个好师娘,但凡知道的,绝对不藏私,她认真说道,“我长孙家当时已和李氏联盟,我父亲虽然并不清楚李氏参与屠龙的细节,但知道李氏大量砍伐降龙木,将五台山的几十株大树偷偷砍了,用水路运送至长安,之后都做成了腰鼓般可随身携带的水桶。降龙木可压制真龙元气,所以后来知晓屠龙之事之后,我父亲曾让人暗访了制造那种水桶的匠师,那水桶上开口只有拳头大小,所以我父亲推测,真龙血肉、骸骨、鳞皮等物体积庞大,很难神不知鬼不觉的运送出城,所以李氏极有可能取真龙气血,脑髓、骨髓等流质之物,再将真龙内脏和能够打碎的部分血肉也打碎成流质,装入这种水桶,然后用修士快速运送出城。他估算过那些水桶可以装多少东西,觉得按此计算来说是够用的。” 顾留白觉得自己都要爱上这师娘了,世上哪来这么好的师娘,还说不知道具体细节,长孙无极做事就是厉害,这恐怕已经无限接近当年分割真龙的真相。 昔日那无名观的一众修士恐怕真的要被李氏气得吐血,谋划了半天,结果李氏将这条真龙掏空了,只留给他们皮骨和血肉。 而且李氏提前偷偷连大量的容器都准备好了,那龙肉之中最强的部分肯定也被李氏挖取,这一条真龙最有价值的部分恐怕都落在了李氏手中。 “李氏机要处厉害啊。”顾留白忍不住感慨,“做了这样的事情,要想彻底瞒过天下人,说压根没有真龙,更没有偷龙的事情,这绝对是瞒不住的,但他们编些故事,就说只偷了点龙血,那天下大多数人就信了。”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道:“在我长孙家看来,李氏的厉害,自然是在于李氏机要处的厉害,但李氏机要处的厉害,却不在于它暗藏有多少名厉害的修士,而是在于它能够计算天机一样,可以提前布置一些可以对将来造成极其深远影响的事情。” 耶律月理现在是蹭听的,但她越听也越觉得不能只让顾留白一个人拍这师娘的马屁,她也得和这师娘打好关系,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出声赞同道:“不错,若没有李氏得龙血而获得血脉神通的故事流传,这崔老怪估计也不会被这样坑死啦。” “何止是这血脉神通的故事。”顾留白往深处去想,就觉得浑身有点凉飕飕的,“李氏借铲除王夜狐和林甫之事,让清河崔氏觉得有机会强势进入长安,接着借清除林党布局,估计之前就已经故意透露一些隐秘,让林甫知晓玉泉观之中那处通往地陵的密道,然后全城搜捕贾炼,让城中诸多重要人物都知道贾炼恐怕掌握着林甫手中的某桩隐秘,那越是像崔老怪这种厉害的人物,便越是容易通过不同渠道去查林甫到底知道什么足以对李氏造成影响的隐秘。所以崔老怪最终打探到的隐秘,恐怕就是那条密道通往静王府地下的地陵,而且内里封印有真龙龙首。肯定还有一些确切的线索让崔老怪认定自己所修的神通法门可以利用那真龙龙首大大提升一个层阶。所以崔老怪才反过来利用我这杀局,以为可以引开李氏机要处的注意,让他顺利潜入地陵之中,按他这样的安排,他恐怕认定只要利用真龙龙首提升神通,我们几个八品加起来都未必奈何得了他。” 耶律月理拍了拍手,道:“应该就是这样,李氏机要处的这个设计太厉害了。”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冷,“还不止,这羽道人早就在这个局里面,恐怕李氏机要处早就知道这羽道人是堕落观修士,他们之前肯定也预先设计了,让羽道人觉得只要有崔老怪这样的一个人物去喂了那真龙龙首,他借助那黑殿神通,就能够让自己的本命蛊彻底蜕变,恐怕在这羽道人的认知里面,他那半人半虫的形态还不是本命蛊的最终状态,他可能觉得完全炼化了那真龙龙首之中的元气之后,自己就会到达前所未有的境界,成为堕落观修士所说的那种神明。” 想到今日长孙家都无意之中撞见了李氏的布置,尤其长孙无极出手截留了那些龙心油,长孙细雨心情便有些沉重,她慢慢的说道,“羽道人的身份也存疑,按理而言,他这年纪应该是堕落观的长老级人物,但堕落观的长老级人物不种本命蛊,唯有堕落观隐道子才种本命蛊,若是这个法则不会更改,那这羽道人很有可能就是上一代的隐道子,但上一代的隐道子按理而言都已经被最后那名刺杀了堕落观观主的道子杀光。这人成为漏网之鱼,不知道里面又有什么隐秘。” 顾留白一听到上代堕落观道子的字眼就有些心浮气躁,但是他还是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先行问道,“师娘,我倒是好奇,堕落观是如何确定那些隐道子有没有被其中一人杀光的?” 长孙细雨道:“应该是堕落观的那些长老,或是更为重要的人物可以感应那些种入隐道子体内的本命蛊的气机。” “是了。”顾留白这么一问,她倒是得了启发,道:“每一代的隐道子都是当时最一流的人物,这些人各有手段,可能有人能够找到一些控制本命蛊气机的方法,让人觉得他已经被杀死也不一定。”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师娘,那你觉得地陵之中的黑殿是羽道人所建,是因为确定当时李氏并没有能够带走真龙龙首?” 长孙细雨说道,“是,那真龙头骨如此庞大,按我父亲的说法,当年的李氏绝对不可能带它离开,而且看那黑殿应该是后来所建,要么就是这人建造而成,要么就是堕落观某位长老建造,但落在了他的手中。但这地陵恰好在静王府的地下,李氏机要处在静王府经营多年,所以我父亲当时一见这羽道人就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你是黄雀么?我父亲对李氏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刻,所以他应该是当时就觉得羽道人也中了李氏的计,很有可能是李氏让堕落观的人发现了那地陵的存在,而且让他们借着地陵的布置,建造出了这个黑油道殿,让羽道人觉得只差一个精神力惊人的大神通者,就可以让他彻底完成蜕变,这羽道人花费了一生的心血,蜕变在即,恐怕我父亲当时挑明了和他说,这很有可能是李氏早就布局好的阴谋,他都绝对不会相信的了。” 顾留白和耶律月理听得连连点头,按当时的情形来看,无论是崔老怪还是那羽道人都觉得自己会一步登天了,估计说破嘴皮子都不会信。 长孙细雨依旧是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情,但她心中却是有些担心长孙无极,她很清楚长孙无极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她生怕长孙无极此次出手之后,留在这世间的时间就又缩短了。 她缓缓的接着说道,“崔老怪想要抽取龙首骸骨的神性壮大神通,却反被镇压,这羽道人借他的精神力蜕变,结果也被镇死,这两人的修为和神通,都像是变成了龙首骸骨的养料,接着被李氏的布局抽取一空。李氏谋划了这么久,不知道转化了这龙首和他们两个人的神通伟力之后,是要用做什么,但想来也不简单。最后我父亲截取那龙心油其实也是不得已之举,他大概也生怕我们也入局,也是李氏算计之中的东西。他怕那些龙心油也被抽取之后,整个地陵有他和我们难以应付的变化。不过这龙心油可能对李氏的这个大局而言也十分重要,被他强行截取之后,李氏的这个布局也没那么完美了。” 顾留白缓缓点头,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现在的确是长安所有权贵眼中呼风唤雨的存在,他也轻易顺水推舟的布置了杀死崔老怪的杀局,进入地陵时那么多八品前呼后拥,好不威风,然而谁能想到,他这围杀崔老怪的杀局,竟也只是李氏布局之中的一环。 李氏今天能够不知不觉的将他绕进去,那将来也会存在这样的可能。 第三百四十五章 盛世的崩塌 顾留白沉默了好一会。 他倒是没觉得自己太蠢,没觉得自己在李氏机要处面前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他只是很快想明白了自己和李氏之间有个很不一样的地方。 自己对于长安,对于大唐而言,其实哪怕显得呼风唤雨,但实则绝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被迫反击。 谁惹我,我就对付谁。 这是他的做派。 几乎从来没有别人不惹他,他就要提前布局,设一个局将这人灭掉。 大唐的统治者,和他这种生意人、江湖人物,有着明显的区别。 所以这就是自己老娘从不教导自己权谋方面的事情,却是反复提及要让自己超越八品的真正原因? 连自个的老娘都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修行者在玩弄阴谋诡计方面可以胜过许多代积累的李氏机要处。 “师娘。”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上代堕落观道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长孙细雨真是有问必答,也不好奇他为什么要问,她只是说道,“我们长孙氏也不清楚她的真正来历,只知她在成为堕落观隐道子时叫做沈七七,是楼观派的无我观的真传弟子,但这里面一共有三种猜测,其一是她进入堕落观是李氏的安排,其二是她进入堕落观是整个道宗推举出来的,她其实是整个道宗挑选出来故意打入堕落观内部的,其三是她是高丽道宗推选出来的人,从小将她养在大唐境内,让她获得楼观派的一个小道观的弟子身份,然后再打入堕落观内部。” 顾留白苦笑起来,他不由得想到黑团团说的那一句,“你娘很神秘。” “原来连你们长孙氏都不知道?”他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道:“这三种猜测里面,居然有一种是李氏的安排。她难道也有可能是李氏挑选出来的修行者?”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道:“按照我父亲的看法,这三种猜测之中,她原本是李氏挑选的密谍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排第一。只不过她太过强势,后来很有可能和摆脱堕落观的掌控一样,摆脱了李氏的掌控。” 顾留白都无奈的笑了。 这三种猜测,无论哪一种身份,那都是密谍,只是这密谍一开始属于哪一方不清楚而已。 密谍这种东西,原先的出身原本就是个迷了。 好吧,不过到了现在,总算差不多弄清自己老娘是个打入堕落观内部的密谍了。 他无奈的笑了笑之后,又顺势问了一句,“那她有没有男人,又没有生小孩?” 这下连长孙细雨都的确有些好奇了,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这个新认的师娘虽好,但看起来她肠子有点直,所以顾留白觉得也不能彻底掏心窝子,于是他正色道,“我娘的来历也存疑,我怀疑我娘是不是就是这个沈七七。” 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李氏机要处确认过了,应该不是,而且四耳妖猫的主人另有其人,你母亲虽非寻常人物,但按照我们长孙氏和李氏机要处掌握的线索,她极有可能是姑墨那一带的密宗神女。” 顾留白愣了愣。 他不知道李氏机要处和长孙氏是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但显然这个结论是错的,因为他就是四耳妖猫的主人。 所以他娘其实在关外已经刻意留了一些误导的线索,而且连李氏机要处和长孙氏都的确以为那些线索指出的结果是真实的。 长孙细雨接下来的一句更让他发愣,“我和沈七七有过接触,我并未听说她有什么男人。” 顾留白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你和我…你和沈七七有过接触?” 长孙细雨难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当年我的确想追随郭北溪的脚步,只是我的修为和他们相距甚远,但沈七七有可能暗中和郭北溪有联系,她可能暗中察觉了我的心思,所以有一日她和我见了一面,点拨了我的修行,我所修的神通,和她的指点有关。” 顾留白没想到竟然自己强认的这个师娘和自己的老娘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再想想自己老娘的做派,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老娘真的很像李氏的做派。 无论是图谋阴山一窝蜂这些人,还是在长安做的诸多安排,谋划的太过深远,是很多年前就开始谋划很多年后的事情。 他甚至觉得,无论是冲谦老道还是这长孙细雨,或许都是他老娘很多年前的刻意安排。 她这样的人都不足以和李氏机要处抗衡? 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必须到长安来自己补全法门,超越她?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难得遇到长孙细雨这样知道事情很多,又肯和他讲的人,他不能浪费时间在无用的感慨上。 他马上接着问道,“师娘,沈七七和皇帝之间什么关系你知道么?”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道:“按我父亲的推断,她和皇帝一开始极有可能暗中结盟,皇帝得她助力夺得龙椅,而她也在李氏和皇帝的帮助下杀死其余隐道子,成就堕落观道子,最后皇帝可能甚至帮助她脱离李氏机要处的掌控。但估计皇帝和李氏机要处都没有想到她会变得那么强大,没有想到她连堕落观观主都能杀死。而且席卷堕落观的典籍,最后她逃离长安的时候,很有可能反目成仇了。否则那四耳黑猫也不会记恨皇帝的样子,有机会就去挑衅皇帝。” 顾留白心中一动。 长孙氏之前的推断似乎都很准,但偏偏这个推断可能存在很大的问题。 因为黑团团很多东西都是故意装腔作势,它之前也告诉过顾留白,它对皇帝和沈七七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并不清楚。 所以它所做的姿态,都是受沈七七预先指使,或是经了玄庆法师的指点。 如此来看,真相恐怕是反的。 但这里面疑团也实在太多了。 她在关外冥柏坡那么多年,李氏机要处就没想过真正的试试她到底是不是那个堕落观道子? 还有她因为和西域佛宗一战而身受重伤,最终陨落,她为什么要牵扯这些? 若是她逃离长安的时候,皇帝和她并未反目成仇,那她到了关外之后,却为何和皇帝没有联系? 皇帝之前的一些做派,看上去也不像是配合她在演戏。 他脑海之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只能想到哪个能问的先问,他转头看着长孙细雨,道:“师娘,那你在长安知道郭北溪他们因何而死么?” “之前不知道,后来慢慢弄清楚了。”长孙细雨面色有些苍白,提及死亡,她心中还是有些不肯相信郭北溪已经永远无法回到长安,她缓缓说道,“事关大唐气运。”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我只是知道是有关中土和西域佛子之争。” 长孙细雨点头道,“中土佛宗的气运便事关大唐气运,按照之前数位佛宗大能的感应,大唐的气运需要佛宗的气运延续,而我父亲和我说过,他和玄庆法师的某次交谈之中,可以确定玄庆法师的修行境界已经超越之前那数位大能的修为,而且玄庆法师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父亲感觉大唐的气运需要消耗中土佛宗的气运来延续。” 顾留白震惊道,“师娘,你前面半截话和我的认知相符,但大唐的气运需要消耗中土佛宗的气运,这意思是如此盛世的大唐气运不长?” 长孙细雨认真道,“或许盛世会轰然崩塌,但因消耗佛宗的气运而延续,所以你娘也好,郭北溪也好,他们这些人所做的一切,应该是在那之前保证中土佛宗的气运昌盛。” 顾留白此时很想说上一句,那按你们的说法,我娘是姑墨那边的密宗神女,那她来掺和这事情为大唐而死做什么? 但想到玄庆法师,他心情骤然无比沉重,“师娘,玄庆法师说他没几年寿元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剧变将至?” 长孙细雨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我都不太想这些的。” 顾留白看向耶律月理,严肃道,“小蛮女,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耶律月理看着长孙细雨,道:“我老实说你们会不会生气?” 长孙细雨道,“不会。” 耶律月理说道,“我觉得有可能,不然我也不会来长安。” 盛世的崩塌就如同一座异常结实的城楼突然倒塌一样,按理是不太现实的,但玄庆法师说要离开世间,长孙无极也太老了,油尽灯枯,寿元耗尽,王夜狐和林甫这样的人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世间,这些人是大唐的柱石,尤其玄庆法师和长孙无极这样的人,就像是城门楼上的那些横梁,抽走这些横梁之后,说城楼没有倒塌的可能也并不现实。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皇帝和李氏机要处似乎并非一心,两者之间说是互为倚仗,但可能用互相利用来说更为贴切。 皇帝乃是李氏用养蛊般的手段选择出来的人间帝王,但李氏机要处本身却像是李氏的帝王。 虽说皇帝和李氏机要处之间的相互监管和斗争能够让李氏始终保持活力和强大,但其中的裂痕在顾留白看来也是巨大的隐患。 自己的娘,郭北溪、梁风凝,还有许多他不知晓名字的人,这些人为了这样的盛世,为了他们喜欢的大唐连命都可以不要,但这样的盛世却行将崩塌? 顾留白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不喜欢这样。 第三百四十六章 师娘没白喊 光线黯淡的车厢里,顾留白缓缓转过头,他通过不断飘荡的车窗帘子看着渐渐熟悉的长安。 这个时刻他突然开始有些理解他娘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她的过往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开始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的出身,她的经历,似乎只是让她确定,这样的盛世值得她去珍惜,值得她去拼命。 在关外的时候,他和陈屠说过,他自幼生长在关外,对大唐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初到长安的时候,他似乎也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旅人。 到哪不是和人斗,到哪不是和人做生意?哪里不能挖个坑把仇人埋了? 他是这么觉得的。 但谁能拒绝一座油饼都有十几二十种馅料,一碗羊汤都能给你做出无数花样的城? 他娘口口声声你自己的路自己选择,但是她心中却是为这样的盛世,这样的城而骄傲的,她心里面还是希望他能够看看有她一份功劳的盛世,看看她觉得很美好的这座城。 看啊,这就是真正的大唐,真正的盛世,天下第一的长安,我们的长安。 她真的不想让他帮她守护这座城么? 可能有时候,为人父母,便总是口是心非。 长孙细雨此时的心情却是彻底平静下来,对于她而言,若是有什么剧变,来就来吧,反正很多年前,自郭北溪离开这世间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她也会和郭北溪他们一样死去。 “师娘。”顾留白突然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长孙细雨,道:“静王府里有什么你知道么?李氏机要处,你知道多少?” 这师娘真的是一声都没有白喊的,他这一问,长孙细雨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直接解决了一个困扰顾留白很久时间的问题。 她说道:“静王之死便和静王府的建造有关,静王建造静王府,其中心区域多用降龙木,静王令其心腹偷偷将五台山一带剩余那些真正的降龙木砍伐一空,而且还费尽心机,从岭南移植一些和降龙木极其相似的树木种植到五台山李代桃僵,此事做得极为隐秘,但后来那些移植的树木水土不服,全部死去,这才引起李氏机要处的关注,发现其中隐情。我父亲说,静王府所用降龙木数量极其惊人,他怀疑静王用类似的调包手段,从李氏手中偷换到了真龙身上的东西,而且静王得到的真龙身上的东西恐怕还是其中精华,应该是蕴含极大的精神神通。因为李氏上代龙椅之争之中,静王虽强,且有一定兵权,但他所掌控的所有军队和修行者加起来,哪怕再多两名厉害的八品,也绝无可能和李氏机要处抗衡,那他肯定不是在这方面着手,他可能行的就是巫邪手段,以巫术邪法来抗衡。后来我父亲这样的猜测也得到了一些印证,他查证出来,静王在建造静王府之前,就曾大量收集巫术典籍,而且招揽了诸多以盗墓为营生的修行者,还从海外招揽了一批术士。那些海外的术士,很多都是秦时流落出去的术士的传人。” “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顾留白心中顿时觉得这一代的皇子和李氏上一代的皇子相比差距很大,五皇子六皇子也好,三皇子也好,哪可能做得成静王这样的事情。 长孙细雨接着说道,“静王事发之后,很快就死了,我父亲说是自尽,李氏机要处接管了静王府,之后静王府就变成了比皇城还守卫森严的禁地,李氏机要处的重要机构和几乎所有厉害人物,就都在静王府里。” 她讲话前后顺序很有条理,而且也不用顾留白多问,她就逐一的仔细讲解,“我父亲后来也想方设法探听静王府的隐秘,但都是一无所获,外界有传闻说静王府中李氏龙脉,事关李氏气运,我父亲认为应该是李氏故布疑阵,他认为最有可能的是,静王布置了一个厉害的道场,可能相当于一个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极为厉害的精神神通物,但要么就是这件神通物还未建造成,李氏机要处还在设法将其彻底完善,要么就是这件神通物需要用某种手段维持,才能让李氏机要处能够利用它的神通。” 长孙细雨又道,“至于李氏机要处到底有什么人,我父亲只能肯定其中有一个是和他一样的老人,是先皇身边的术士,这人肯定也有特别厉害的精神神通,至于李氏机要处的那些后辈,他没有刻意提及,因为在他看来,李氏机要处厉害的并非是有几个八品的问题,而是它深植于世间多年,它是通体合作,层层设计厉害。这就是它和当年无名观的最大区别,无名观的厉害修行者肯定比当年的李氏机要处多,但后来败落的却偏偏是无名观。” 顾留白点了点头,几乎是下意识的接着问道,“师娘你对静王妃知道多少?按理静王畏罪自杀,她也应该属于罪妇,怎么现在反而很逍遥,只是长得好看应该没用吧?” “她很神秘。”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我对她没什么了解,但我父亲说他也看不透她。” 顾留白吃了一惊,“他都看不透她,这么说静王妃也有可能是个极为厉害的修行者?” 长孙细雨道:“不像是修行了真气法门,有可能也是某种特殊门径的神通法门,但我父亲怀疑要么她身上还有厉害的神通物,要么当年静王那帮子人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说不定她都事关静王府那厉害道场,否则李氏不会让她这么逍遥。” 顿了顿之后,她接着道,“静王妃是出了名的美人,没有厉害的门阀背景,也没厉害的师门背景,像她这样的罪妇,就算皇帝不喜欢用强将她纳为妃子,难道整个李氏机要处里面没有个厉害的好色之徒?就算李氏里面没有想要强占她的,按照李氏的做派,这种罪妇说不定早就被按了个名号,送到外面去和亲了,结果现在反而将她当成宝贝一样供着,所以她身上肯定有问题。这是我父亲的原话。” 顾留白和耶律月理都不自觉的点头。 这么看肯定有问题。 长孙细雨这时候却突然想到个事情,她转头看着顾留白,道:“你修的是什么法门?” 顾留白一怔,他不知道长孙细雨为什么突然问他法门的问题,但这师娘回答了他那么多问题,他自然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他便老实回答道,“一开始传给我的是狮子国密宗法门和养龙诀融合在一起的法门,后来我冲谦师兄又说,我这真气法门可能脱胎于大梦真经,到底怎么回事,我自己搞不清楚。” 长孙细雨看出他回答时的疑惑,解释道,“之前在地陵里,我感觉你的真气法门很不一般,而且不知哪里我觉得有些怪异,所以才有此一问。” 说完这些,她又道,“你将真气渡一股过来让我感应。” 顾留白顿时大惊失色,连声道,“这可使不得。” 这可是刚认的师娘。 现在本身肩并肩着,要渡一股真气过去太简单了,但这一股真气过去,要是搞出点幺蛾子,这师娘和上官昭仪一样挂自己身上了,这如何得了,这郭北溪晚上不要托梦来砍自己么? “无妨。”长孙细雨看出了他的顾忌,却是平静道,“你此时的修为,这一点点精神神通影响不到我。” 顾留白想到自己这师娘是八品,而且地陵里面那种精神神通都影响不了她,他便醒觉自己多虑了,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默运真气,从肩膀处渡了一股真气过去。 顾留白自己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应,但长孙细雨却是马上微微蹙眉,轻声道,“奇怪。” 顾留白顿时有些紧张,“怎么?” 长孙细雨并未马上回答,只是肩上一股真气反冲回来,顾留白体内真气下意识的抵抗入侵,大量冲涌过去,但长孙细雨这股真气却显得异常柔和,将顾留白冲涌过来的真气裹住。 顾留白旋即控制住真气,但与此同时,长孙细雨的体内便已经响起金铁震鸣的声音。 她体内的真气就像是分成了无数小剑在片段式行走,其中一些真气前赴后继之间互相撞击,便发出这种很独特的声音。 “原来她的音震神通都不需要刻意的控制,就是因为寻常人的真气是如同溪水、河流一般,但她的真气是自然分成很多小片,行进之间,真气和真气之间的间隙略有改变,便能产生这种音震神通。”顾留白瞬间就感应出来她这音震神通到底怎么回事,但随着这声音在马车车厢之中震荡,他体内脏器之中却自然的发出了声响。 这声音一开始就像是这种金属震鸣声的回响,但数个呼吸之后就不像了,像是哗哗的雨声和沉闷的雷声。 顾留白也清楚这是黑团团给自己真气法门带来的改变,但他不知道为何长孙细雨这么一弄,自己体内的真气就会起这样的反应。 “我娘教过她修行,难不成我这真气法门的补全,也有她的一份?”瞬间一种强烈的直觉就涌上他的心头。 第三百四十七章 西角剑莲开 长孙细雨自然不知道顾留白此时内心真正所想,她之前在地陵就感觉顾留白体内的真气激荡时,她在顾留白身边运行神通时,似乎比平时更加得心应手,好像顾留白这真气逸散出来,就对她有所帮助的感觉。 此时和顾留白的真气大量接触,她这神通施展起来果然更加顺畅,而且两者的真气之间竟隐隐有种特殊的共鸣。 接着顾留白体内风雷声一起,她只觉得自己体内如无数小剑在穿行的真气也受震荡,她已是八品修行者,境界和顾留白截然不同,所以瞬间就把握住了两者真气互相感应牵扯的那些玄妙气机。 她很是震惊。 不同的法门在真气流转的时候,都会呈现不同的整体气机。 这些气机在许多擅长望气法门的修士眼中,便会呈现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形状。 强大的法门真气激烈运行时,自然产生的真气法相便是气机的显化。 若是打个比方,顾留白的真气穿行在他身体内里的不同窍位,不同的脏器之中时,会自然发出不同的乐声,这诸多乐声交融产生的乐章便是整体气机,那他这篇乐章里头有一部分,就恰好能够引导她的神通发出更美妙的乐声。 她境界高,捕捉得住这部分,所以极为震惊的同时,她如同瞬间悟道般得了好处,真气运行该如何调整瞬间了然于胸。 顾留白境界还不够,但他也和黑团团那次修行一样,气海之中那坛城法相在他的感知里又瞬间变得无比清晰,这座坛城东南西北四角都需要支撑,原本东边一角已经得了支撑,有云气托住,云气一会变成狮子,一会变成蛟龙,云气往上升腾之间,不断坠落雨珠,但此时他整体气机被长孙细雨带动,西边一角也突然有了支撑,虚空之中涌现出一朵朵琉璃宝花,这一朵朵宝花的叶片都是一柄柄小剑,剑气往上升腾,就像是有霞光万丈,剑气互相撞击之间,散发出动听的天籁之音。 长孙细雨感觉出顾留白的整体气机有所变化,她知道顾留白肯定也得了好处,所以她一时也不收回真气,又数个呼吸之后,她越发觉得顾留白气机宏大,根本不像七品修士,她便也有些心惊,忍不住说道,“顾十五,怪不得你怀疑你娘是上代堕落观道子,你这神通法门果然非同小可,品阶远在我所修的法门之上。” 顾留白苦笑。 怀疑什么啊。 根本就是。 他现在真不觉得世上有第二个人能够将一些法门拼接融合在一起,各取所长般创造出一门如此强大的法门。 除了自身境界要足够高,恐怕还要绝顶聪明,领悟力惊人,最重要的还要有许多强大的法门可以参悟和借鉴。 那能够满足这些条件的,除了席卷堕落观所有厉害典籍的上代堕落观道子还有谁? 至于说什么长孙氏和李氏机要处查证到的关外姑墨一带的什么神女还是巫女的身份,他觉得自己的老娘要得这样一个身份简直太简单了。 说不定当年那堕落观的法门里面,就有那什么神女巫女的正统传承。 这时候长孙细雨又道,“连我父亲所修的法门都不如你这法门气机宏大。” 顾留白倒是有些得意起来,长孙无极固然厉害,但在他眼中,肯定是比不上当年硬刚堕落观和李氏的自己的老娘的。 所以他咧嘴笑了笑,故意问道,“那师娘,你有没有见过法门气机有这么宏大的?你不是见过上代堕落观道子,她的法门气机怎么样?” 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当年我根本感知不出她的真气气机,她哪怕走到我面前,我都只觉得她是个没修过任何法门的普通人。” 顾留白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长孙细雨却是又认真道,“不对,不只是当年,哪怕现在,以我的修为可能也感应不出她的气机。” 顾留白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 他的确早就应该想到是这样。 因为在冥柏坡的时候,他怎么都觉得自己的老娘厉害,但的确没从她身上感知过什么厉害的气机。 若非她有如此强大的隐匿气机的手段,又怎么可能和堕落观和李氏对抗,又怎么能够逃离长安,隐匿在冥柏坡这种地方。 长孙细雨回答他的问题倒是仔细,此时又道:“我修行至今,法门气机如此宏大的,除了你之外,只在皇帝的身上感知过。” 顾留白心中一动,顿时转头看了她一眼,“皇帝?” 长孙细雨平静道,“是,有些场合,我不可避免的会见到他,我感知得出他的法门气机极为宏大。” 顾留白有些凝重道,“那在别的李氏身上从没感知过这种气机?” 长孙细雨摇了摇头,道:“没有。”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师娘,那我是否可以认为,他修的法门和其余李氏嫡系修的法门不太一样?” 长孙细雨很自然的点头,“肯定不一样。” 顾留白沉吟道,“那可以判断得出他修的是何种法门,是真气法门还是神通法门?” 长孙细雨很慎重的说道,“很奇怪。” 顾留白一愣。 长孙细雨缓声道,“不偏不倚,他的气机不知为何给我一种好像真气法门和神通法门各占一半的感觉,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修成这样。” 顾留白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意思,“不会如此凑巧,难道说他的气机是出自刻意的调和,或者他修行的法门,就是要刻意的形成这样的均衡之势?” 长孙细雨点了点头。 顾留白转头就看向耶律月理,道:“小蛮女,你不是号称对神通法门知道的特别多?那你能不能判断出来,他修行的是什么法门?外界不是传说三代之内,李氏压根修行不了神通法门么?” 耶律月理突然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法门要这样一半一半的,基于这个我是判断不出来,但他法门的修行门径,可能和其它八品修行者的死亡有关。” 顾留白吃了一惊,这下就连长孙细雨都转过头去看耶律月理。 顾留白皱眉道,“小蛮女你学学我师娘,说清楚一点。” 耶律月理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道:“我有些感应,但也不知道准不准,我总觉得长安城每死一个八品,他似乎都能得到好处,有助于他的修行。” 顾留白看着耶律月理,直觉她不是胡扯,他便认真的接着问道,“那类似这样的神通法门,你有知道的么?” 耶律月理说道,“我所知晓的神通法门之中,有专杀十恶不赦之徒的修行门径,叫做青天,有专治恶疾,救活一个人,尤其救活一个孕妇便能获得双倍的修行进境,这种神通法门叫做济世,还有专杀正人君子的法门,叫做昧心。还有杀死修行者,食其肉的以获修行进境的神通法门,叫做死徒。但这种一个城中只要有八品修行者陨落,他就能得到好处的神通法门,我就没有听过。” 顾留白知道真气法门都脱胎于炼气士的兵家法门,其实大道理都一样,只是真气凝练和真气运用的方法各有千秋,但各种独特手段淬炼精神的神通法门,在盛行时却是五花八门,修行门径千奇百怪,而且很多修行门径都是生怕被人知道,所以耶律月理能够知道这么多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他给了耶律月理一个赞许的眼神之后,心里接下来冒出的念头就是不知冲谦道长和玄庆法师知不知道这种神通法门。 至少眼下按照耶律月理的判断,皇帝现在修的肯定是某种诡异的神通法门了。 这无形之中就已经打破了李氏的血脉天赋不能修行神通法门的传言。 难不成围杀王夜狐和清算林党,也是因为李氏能够推断出剧变将至,是想着办法在尽快让皇帝提升修为? 现在崔老怪死了,那羽道人之前无法断定是不是八品,但在黑油道殿之中蜕变之后,肯定是八品,这连续两个人陨落,皇帝是不是又能得很大好处? 关键他实在想不明白,什么样的剧变能够真正威胁到李氏和大唐的气运。 以前他想得太过简单,只是盘算着手里头有几个八品,李氏有几个八品,但随着对于那条真龙所知越来越多,他就真正理解了李氏的底蕴到底在哪。 一条真龙的一颗头骨都那么惊人,那得到那么多真龙身上厉害物事的李氏,该多厉害? 心肝脾肺肾、什么脑髓骨髓脊液…这些东西随便哪一样拿出来都应该很惊人。 天底下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情能够对李氏造成真正的威胁? 越是接近当年的真相,就反而越是发现李氏机要处的可怕,但这个世上却还存在着能够颠覆这个盛世和李氏的敌人,顾留白觉得有点滑稽,有点不真实,有点可怕。 骊山禁苑的汤宫里,皇帝缓缓的从药池之中走了出来。 他的人已经走出了药池,但药池之中却还停留着一尊金色的真气法相。 这真气法相和林甫当日所见一样,三头六臂,和皇帝等高,三个头颅都是狰狞无比,六条手臂往上伸着,齐齐托住一页金简。 只是和当日林甫所见不同的是,这尊法相显得更为紧实,尤其那一页金简之中,开始缓缓浮现字迹。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上下哪样好 顾留白的真气法相又补全了一角。 黑团团给他补齐的一角不仅让他的真气淬炼五脏六腑的灵妙大大增强,令他的真气更为坚韧,但似乎更大的功用是精神力方面的,让他对自身的法门有了清晰的认知,让他感觉出来自己的法门的确不是真气法门,而是神通法门。 这长孙细雨给他补全的一角又十分奇特,初时他觉得这是真气流通方面的提升,但就在回延康坊这一段路上,他却是很快想明白了。 长孙细雨给他补全的这一角的最大神妙之处,是增强他这法门的防御之能。 寻常的真气法门所形成的真气流通,体内的真气都是源源不断,拧成一股绳的,但她这真气流通的手段却堪称诡异,是将自身的真气凝成无数小片,这无数小片之间又有间隙,但又会顺应心意如河流一般流淌,没什么阻碍。 怎么说呢,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包括顾留白自个在内,如果说真气流淌就像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的话,她这真气流淌就像是这条大河里面流动的不是水流,而是无数的冰片。 寻常的修行者和人大战,真气剧烈冲撞,那整条大河都会不断掀起波浪到处泛起涟漪,可能上一击产生的波浪还在荡漾,下一击产生的波浪就又已经呼啸而至。 这就是修为稍弱,真气力量不如对手的修行者战斗之中遇到对手以力破法时的困境所在。 震荡不堪的真气在体内冲刷,就很难约束。 哪怕能够约束,那真气的流通也不可能那么通畅,施展法门就明显迟缓。 更不用说约束不了,真气撕裂经脉,冲击窍位了。 但长孙细雨这真气流通就很奇特,一条大河之中全是冰片,一块势大力沉的大石砸进去,最多也是砸出一个大坑,在局部溅起无数冰片,但也产生不了影响整条大河的波浪。 这真气冲撞起来,你可以瞬间击溃我这一处的真气,但不影响我后继的真气使用。 而且最玄妙的是,这一条大河之中的冰片本身有细微间隙,还可以抵消一些冲撞之力,冰片流动时互相撞击,还有音震神通。 这音震神通顾留白在地陵之中见识过,还能抵御外邪入侵,有抗衡精神神通之能。 这就很有意思了。 你可以比我强,但是你也不可能一击两击就能击溃我,我也能和你战。 顾留白现在压根不怕见招拆招,就怕那种修为远超于他的修士压根就不和你比剑法造诣,直接就以力破法。他直觉自己的真气接下来彻底转化完成,就算是面对八品修士说不定也能逃上一逃,挣扎一下,不会像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反抗余地了。 黑团团是他娘传法,长孙细雨也是他娘指点过法门。 黑团团和长孙细雨的修为都比他高一个大阶。 他的修为还不足以领悟黑团团和长孙细雨这法门之中的神妙,但他娘就硬生生的给他安排了两个已经修出这种神通的,直接就用这种方式硬塞给了他。 提前这么久给他在长安准备了两个修行褓姆? 之前他还对黑团团吐槽,他娘既然这么厉害,都没在长安给他留个藏宝库之类的,现在他觉得自己就这句吐槽得给他老娘道歉。 宗圣宫的戮天剑都已经打破修行界的常规了,在整个大唐乃至现今的修行界都是独一无二,但和他娘这手段真不能比。 她这是让一个七品提前享受两个八品神通的好处。 怎么能够这么屌? 他现在都怀疑他娘是不是也从李氏机要处或是堕落观手里得到了真龙身上一个很厉害的东西。 要不怎么能这么屌! 就是不知道真龙身上长没长那玩意。 顾留白自己这么想着,自己都忍不住差点笑出了声来。 这时候马车正好进了延康坊,知道顾留白回来,明月行馆已经有人提前在延康坊的坊门口等着,通报道,“怀贞公主急传口信过来,说她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马上过来见你。” “十万火急的事情?”顾留白心中一动。 用这十万火急的字眼,难不成是为了那大半坛子龙心油? 还没来得及多想,就有一辆马车火急火燎的进了延康坊坊门。 这马车直奔着明月行馆去,等到顾留白等人的马车到了明月行馆,马车内里的人一走下来,却正是怀贞公主。 怀贞公主看着这一排直往明月行馆来的马车,就怀疑是不是和顾留白有关,结果一下子就看到顾留白第一辆马车之中走出来,她就惊喜的叫出声来,“顾十五。” 顾留白看着她罕有的这种惊喜交加的神色,面色却是纹丝不动,平静道,“怀贞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我听到回报,赶紧赶回来,却是正好。” 耶律月理随后出来,听到顾留白这么一句,想笑又不敢笑。 凑巧是凑巧,但哪来的赶紧赶回来。 这不胡扯么。 怀贞公主看到回鹘神女跟着出来,顿时一愣,但接下来让她一双美目不可置信的瞪大的是,她看到长孙细雨竟然从马车车厢里走了出来。 长孙家的小姐…长孙细雨…和顾留白一个马车? 而且里面还有回鹘神女,三个人一个车厢,挤一起? 她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长孙细雨不是压根不和人打交道的么? 外界风传她都讨厌男人,因为这么多年过去,她都似乎没有正眼看过一个男的。 现在这…? “你有事,那我先走。”长孙细雨此时淡淡的说了一句。 “长孙小姐。”顾留白按照之前说好的,有别人在的时候就不喊师娘,他称呼了一句,认真道,“平时你若是有空的时候,能不能经常来明月行馆转转,或者有时候再这边住下修行也成,我还是有不少问题想要你帮忙解惑。” 长孙细雨微一沉吟,道:“好。” “什么?”怀贞公主这下都差点忘记了自己的事情。 我听到了什么? 顾留白让长孙细雨有空在明月行馆住住她都答应了? 这是谁? 这是长孙细雨。 她居然能答应这种事情? 怀贞公主之前怀疑自己的眼睛,现在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顾留白对长孙细雨行了一礼,长孙细雨乘坐跟在最后的那辆马车离开之后,他对着兀自呆在那里的怀贞公主微笑道,“怀贞,那我们进去说话?” 怀贞公主这才回过神来,道:“好。” 耶律月理虽然好奇,但知道怀贞公主不可能让她听隐私的东西,所以她很遗憾的轻声对顾留白说道,“那我先走啦?” 顾留白见她这么识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小蛮女干活还很得力,他犹豫了一下,道,“那你有空的时候,也能来明月行馆住住。” “好啊!”耶律月理顿时欢天喜地。 这是顾留白让的一小步,却是她的一大步。 “……!”怀贞公主再次震撼无语。 这回鹘神女的欢天喜地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但听这顾留白的语气,怎么好像是这回鹘神女倒是主动要来明月行馆住住,之前顾留白还很不乐意的样子。 她直觉压力更大了! 跟着顾留白一进静室,她就绷不住了。 本来压力就大,结果还来这么多压力。 “顾十五。”她平时在白有思那种老嫖客的眼中就是假正经的很,但今日她一开口,眼圈都有点红了,“我可能要变成一条大虫子了。” “?”顾留白一怔,旋即就想到了羽道人,他直觉可能和这有关。 “怎么回事,不着急。”他马上出声安慰道。 怀贞公主身子都有些发颤,毕竟那感觉太可怕了,她都哽咽了,“顾十五,我这些时日就经常做梦,梦见好多可怕的事情,我都不敢跟别人说,我经常梦见有大虫子一口把我吞了,还有大虫子从肚子里钻出来,还有我自己的脑袋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大虫子的脑袋,这些噩梦我都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但今日就更为可怕,我还在书房好好的看着案卷,结果我突然浑身冰冷,好像被人抽了魂一样,接着我好像看到了我变成了一条好大的长虫,我真的怕死了。” “好大的长虫?”顾留白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样的长虫,是上半截身子变成了虫身,还是下半截身子变成了虫身?” 怀贞公主此时也是彻底乱了方寸,毕竟那种如临其境,好像真的变化了的感觉太过可怕,她一听顾留白这话,下意识的就道,“我都怕死了,你还在思量我上半截身子变成虫身好,还是下面半截身子…” 这话说了大半截,她突然自己意识到这话风不对,一下子收住了声,脸瞬间就红得如同秋天的苹果一样。 顾留白愣了一个呼吸才反应过来。 他干咳了两声以缓解尴尬,心里面却还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这怀贞公主要是真和她所说的一样,变成半人半虫,那到底上半身变个虫头好,还是下本身变个虫身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语中现玄机 最终还是顾留白出声化解了尴尬。 他看着怀贞公主道,“我猜你应该是下半截身躯变成了很长的一条虫身。” 怀贞公主心中乱得很,一听顾留白这么说,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看来顾十五对我上半身还是很满意的,接着又想到,为什么他对我下半身不满意么?我的腿很长很直,而且很白的啊。 顾留白倒是不知道今日的怀贞公主吃了太多惊吓,和平时不太一样,见她不言语,他便接着道,“我猜的对么?” 怀贞公主这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道,“是,而且身上还长出了许多肉须。” 顾留白此时对李氏自然更加忌惮,但怀贞公主将自个隐藏最深的秘密都告诉了他,他觉得她作为盟友应该值得信任。 所以他也不隐瞒,轻声道:“其实我知道怎么回事。” 怀贞公主失声道,“你知道我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是。”顾留白点了点头,平静道,“是因为城中真的有修行堕落观本命蛊法门的人产生了这种变化,应该是你的本命蛊和他产生了感应,你这本命蛊知道了自己将来蜕变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或者说你的本命蛊知道了自己接近神明的形态。” 顿了顿之后,看着震惊得无法言语的怀贞公主,顾留白笑了笑说道,“不过这堕落观本命蛊接近神明的说法,也只是堕落观修士自个说的,我感觉即便是蜕变成了这种半人半虫的形态,修出了厉害神通,那距离神明也远着呢,如果说玄庆法师是真正的接近神明,我感觉这人肯定打不过玄庆法师。” 怀贞公主听出了端倪,吃惊道,“难道这堕落观修士变成虫身的时候,你亲眼见到了?” 顾留白点了点头,将自己如何围杀崔老怪,如何进入地陵,结果如何见到李氏机要处真正黄雀在后的经过都原原本本说了,连长孙无极将大半坛子龙心油给了自己都说了,只是隐去了贾炼在自己手中的事实。 “玉泉观那边打雷,我就怀疑是你在对付崔老怪,但那地方靠近静王府,我也不能确定你们敢在那地方大打出手,没想到崔老怪竟然已经死了。那羽道人按理不可能是这代隐道子,那他体内怎么会有本命蛊。”怀贞公主第一时间也觉得那羽道人身份存疑,接着想到这本命蛊修到真正大神通的时候,竟然真会变化成半人半虫的模样,她面色便迅速的苍白起来,声音再度哽咽起来,“这法门修到最后竟真的会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倒也没到那个地步。”顾留白笑了笑,道:“要想废掉这本命蛊修为,倒是也不用死。” 怀贞公主看着顾留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 “放心,如此紧要的事情,我不会没有把握就乱说。”顾留白见状笑了笑,说道。 他当然没有瞎扯。 怀贞公主若是配合,阴十娘现在一剑挑掉这本命蛊应该一点都不难,但他现在怀疑耶律月理有更好的处置手段,毕竟这小蛮女从自己手上拿了一个本命蛊过去,还丢给自己一个烫手的回鹘密谍司。 怀贞公主看着他的笑容,心中顿时生出安全感,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红晕。 顾留白却生怕她还是太过紧张,又出声宽慰道,“不用太过紧张,这羽道人的变化虽然诡异,但至少说明恐怕要到八品才有可能产生这样的变化,而且说不定还要借用真龙的元气。” 怀贞公主心定了些,她慢慢点了点头,道:“只是这东西在体内,终究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顾留白想了想,正色道,“我觉得羽道人这变化也未必是本命蛊修行的唯一路径,上代堕落观道子一开始肯定修行的也是这本命蛊法门,但她离开长安之前,肯定也成就了八品,但没有产生这种虫变。或许她走的才是正确的路子。” 怀贞公主虽然平时眼界极高,但顾留白提到上代堕落观道子,她却不免有些自惭形秽,由心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上代堕落观道子一代天骄,不能以常理度之,她能做到的事情,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听到怀贞公主这么真诚的夸赞他老娘,顾留白就忍不住高兴,他原本还想装腔作势恐吓恐吓,让这公主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欲罢不能的,眼下一高兴,他想想就算了,只是道,“眼下这一坛子龙心油到了我手中,也甚是烫手,你要么帮我仔细打探打探李氏机要处那边的反应,若是他们会为了这和我反目,那给我点什么东西交换,我倒是可以将这一坛子龙心油给他们。” 怀贞公主觉得这的确是很紧要得事情,其实李氏不在意城中的一点点好处被谁占了,但若是对李氏的气运有影响,那这事情便极其严重。 她沉吟了一下之后道,“那地陵除了你们这些人之外,应该也没李氏的人在场了,长孙无极那边未必会将截留龙心油的事情说出去,你先切记不要将这种事情传播出去。我们李氏机要处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知道地陵里发生的具体事情。龙心油乃是孤品至宝,若是能留在手中,必定有大用的。” “是。”顾留白点了点头。 听得怀贞公主这么一说,他倒是觉得可以将胡老三他们找过来,先看看这龙心油。 若是阴山一窝蜂这些人都觉得这龙心油没什么大用,那他可以爽快点直接将这龙心油交出去,但若是胡老三等人说这龙心油有惊人的用途,那就算不能全部留下来,也得想办法克扣点。 “玄庆法师这个老家伙肯定知道它的一些妙用,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说。” 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还在延康坊里躲着的贾炼这个老六。 但通知乔黄云和胡老三等人过来得一定时间,顾留白还是索性借着送怀贞公主出门,索性也上了马车先去拜访玄庆法师,毕竟裴云蕖还在玄庆法师那边。 到了慈恩寺,顾留白就看到神秀在寺门口瞎晃荡。 他下了马车就笑眯眯打了个招呼,“神秀哥,晃荡什么呢?” 神秀乐了,“还不是在等你,你还问我晃荡什么。” 顾留白笑道,“玄庆法师连我什么时候来都知道,他又在塔上?” 神秀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今天裴二小姐的面子大得去了,玄庆法师请她和佛子一起到塔上去了。” 顾留白微微一怔,接下来上塔的时候,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 这的确是天大的面子,除开皇恩之外,大雁塔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日对一些人开放,平日里即便是宫中的女眷都不能登上大雁塔去看风景。 玄庆法师虽有特权,但他平日里很守法度,不会打破这个规则。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裴云蕖嘴角就不自觉的往上微扬。 顾留白刚刚在楼梯口冒出头来,她就忍不住问到,“崔老怪没了?” 顾留白笑了笑,道:“没了。” 周驴儿只是笑嘻嘻的塞了一把东西到顾留白手里。 顾留白一看,是一把好大颗的盐炒松子。 玄庆法师的声音却在他脑门中响起,“你来得太勤了,我可不是你在长安的褓姆。” 顾留白和他见面的确见得多,也适应了琢磨他的意思,所以顾留白瞬间就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道:“长孙细雨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玄庆法师没回应。 顾留白就懂了,没回应就是默认。 他也不纠结这桩事情,却是脸色微沉,道:“是不是今天真有人想要对付云蕖,所以你才让她进寺上了这里?” 裴云蕖原本还觉得自己面子特别大,听到顾留白这么说,顿时一怔。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想到了就行。” 顾留白皱眉道,“哪边的人?” 玄庆法师回应道,“这你得自己查,我不能帮你杀人。” 顾留白无奈道,“这么看来似乎也不是清河崔氏的人。”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这样试探我口风就显得有些不厚道。” 顾留白道:“那羽道人什么来历?他肯定没法逃得过你的眼睛吧?你不能帮我杀人,这已经死掉的人的故事总能说说?” 玄庆法师回应道,“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试验品。借龙首气息遮蔽自身本命蛊气机,让堕落观以为他死了,在玉泉观经营多年,然后今日就真的死了。” “所以这龙首骸骨本身就是设计好了给他的,他这样勤勤恳恳在地下干了一辈子活,没想到就是别人设计让他这么干的。”顾留白福至心灵,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试验品?他该不会是皇帝想要看的试验品?”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没回应。 没回应就是默认,顾留白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眉头微蹙,道:“皇帝修的是什么神通法门?” 玄庆法师回应道,“你们不是已经猜到了?” 顾留白郁闷道,“那这真龙血脉三代衰的说法,就是不对的了?” 玄庆法师又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可没说不对。” 顾留白很认真的看着玄庆法师,道,“你能不能尽量活久一点?等我修为超过你,我真的想打你一顿。” 玄庆法师笑了。 顾留白却笑不出来。 他能感觉得出玄庆法师的意思,要活那么久,玄庆法师是真做不到。 “像皇帝这种拥有李氏真龙血脉的修士,按理是修行不了神通法门的,但他现在偏偏能修行,那么有可能他也是得了真龙身上其它物件之助?” 顾留白今天的脑子的确有些好用,他朝着玄庆法师嘀咕了这几句,突然之间脑海之中又是灵光一闪,倒吸一口冷气,“要么还有一种可能,皇帝他压根就不是李氏嫡系?” 第三百五十章 两脚可走快 玄庆法师看了他一眼,“我可没这么怀疑。” 顾留白报以呵呵。 老家伙油的很。 若是寻常人说,我没这么怀疑,那意思就是我真没觉得皇帝不是李氏嫡系,但这玄庆法师说话的方式他现在摸得有点透彻了。 玄庆法师说话的时候,老喜欢将自己摘出去,好像是一个和这件事情不相干的人在说话。 顾留白知道他说自己可没这么怀疑,意思就是别人是这么怀疑的。 别人是谁? 顾留白呵呵一笑,“那就是李氏机要处都有这种怀疑,但就是没证据。” 玄庆法师有些赞许的回应,“你现在很有想法。” 顾留白皮笑肉不笑道,“那证据在哪,可能在高丽?或者说李氏机要处哪怕有这个怀疑,也压根不想去印证,毕竟这皇帝是他们选出来的。” 玄庆法师认真端详着顾留白,“要么今天是沾染了龙首龙气?的确比以前有想法。” 顾留白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龙首和我可是没一点关系,但龙心油我倒是有大半坛子,你要不索性发发善心,告诉我这龙心油有什么用?” 玄庆法师笑了,回应道,“这龙心油如何用,你根本不需要问我。” 顾留白琢磨了一下,那这意思是胡伯就能轻松拿捏? “那我这龙心油应该用不着交出去?”他又试探性的问道。 玄庆法师笑着回应道,“那就得看你想不想交出去了。” 顾留白极为干脆的说道,“我不想,我有病啊,好宝贝不自己留着?” 玄庆法师也报以呵呵,“那不就得了?” “那就是可以留。”顾留白此时感觉出玄庆法师好像不太想多说话了,他便连忙问道,“我感觉我法门还缺了两个角,这另外两个角在哪,能不能给点提示?” 玄庆法师也学着顾留白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怎么,两只脚还不够你走路么?” 顾留白急了,“我说的是头上长角的角,你别故意胡扯。” 玄庆法师有些得意的回应,“我从不胡扯,头上长角能跑快点?” 顾留白一愣。 旋即他有些反应过来,自嘲道,“我这人是不是不经夸?” 玄庆法师回应道,“是有点。”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严肃起来,道:“所以玄庆法师您的意思是,有这两个角暂且也就够了,可以跑快点晋升八品,若是一心想要找齐四个角的支撑,就算找齐了,可能这法门也没那么容易晋升八品,反而就不太妙。” 玄庆法师又不正面解答,只是反问,“七品和八品谁厉害?” 顾留白这下就彻底明白了。 那肯定八品厉害。 他这样的人已经算是七品里面的极品了,但哪怕得了长孙细雨的助力,又补了自己法门的一个角,他脑海里面想着的也是对抗八品的时候能挣扎一下,能跑,也绝对不可能说想个法子凭自个就能把八品杀了。 哪怕是诛杀王夜狐那晚,出现的那个似乎已经算是八品里比较弱的韩楽,那杀他顾留白肯定也很轻松。 能单独杀八品的,那肯定得是八品。 所以玄庆法师的真正意思肯定就是现在这样正好,再补全别的角,可能反而影响修行速度,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提升一下修为进境,成就八品的速度快一些。 等到成就八品之后,再设法去补全那两个角也不迟。 顾留白想清楚了之后,认真的对着玄庆法师行了一礼,道,“要不你还是活久一点吧,哪怕我将来能打赢你了,我也保证不打你。” 玄庆法师又呵呵一笑,回应道,“那谢谢你啊,你这人还怪好嘞。” 顾留白此时却是难得的沉默下来。 他开始觉得玄庆法师很多时候是故意挑拨他的心性,让他不要那么心浮气躁。 他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心浮气躁之人,哪怕到了长安,见了那么多厉害人物,他一点都不吃亏,经常就有些沾沾自喜,但现在他开始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幼稚。 在起身离开之前,他认真对玄庆法师又行了一礼,道:“玄庆法师您肯定是知道,我今日显得悟性好一些,是因为真正见识了李氏机要处的厉害。今后我行事自然更加小心,但让我想修行进境更快一些的原因,玄庆法师您也应该知道,您终日在这座塔上坐着,便是想要见到一个更好的盛世,如果剧变将至,您自然也不希望很多人的心血就此毁去。有关我修行之事,您若是看到或是想到能有助我修行的事情,我倒是希望你能再给我些帮助。” 玄庆法师有些欣慰的看着顾留白,但他依旧没说帮或是不帮,只是回应道,“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人先顶着。” 顾留白神色有些黯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玄庆法师又回应道,“若是走得再快也不可能跑到前面,那便更不能心急。” ……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裴云蕖跟在顾留白身后刚刚下了塔,她就忍不住轻声问道。 她听听都觉得事情好像很严重。 顾留白一边招呼她和周驴儿跟着自己上马车回延康坊,一边就慢慢的将围杀崔老怪结果进了地陵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接着怎么给长孙细雨安排了个师娘之位,包括怀贞公主的本命蛊起了感应的事情,都仔细说清楚了。 “李氏机要处这么阴?都这么厉害了,还有什么人能翻了他们的天?”裴云蕖听着也觉得不可思议,她瞬间有些担心,“顾十五,你说老狐狸那边会不会出问题?” 马车车厢里,将她挤在边上的顾留白此时也没有其它歪心思,只是凝重的说道,“若说能够影响李氏根基的巨变,那目前来看只有这几个地方,幽州、扶风和南诏。” 裴云蕖坐着不舒服,已经不自觉的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顾留白的怀里,而且这样她才心定了些,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道,“幽州那边修行者数量不多的,除非有人能够勾连回鹘这样的外敌侵入,否则一时不会引起什么巨变,扶风和南诏眼下看来本身就有勾结,老狐狸接下来本身就要对付郑竹在扶风的叛军,可能会有很大问题。” 顾留白缓缓的点了点头,“庄如玉死的时候说过,扶风窦氏也杀人修行精神神通,所以扶风窦氏之前的修行者在大唐虽然没有多少显著的名声,但反而很有可能藏匿着八品。 裴云蕖都有些坐不住了,道:“那我回去之后就写封信给他。” 顾留白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你和裴国公说,他大军开拔的准确时间要提前告诉我们,若是长安这边没有绊住我们的特别紧急时间,我们会随军。” 裴云蕖抬了抬头,她都不知道怎么说这混账东西。 只是鼻子都有些酸。 过了一会,她才说道,“玄庆法师不是刚刚才和你说过,天塌下来都有个子高的人顶着,让你慢着点修行,别逞强?” 顾留白倒是一愣,“玄庆法师在我脑门里面说话,你们都听得见?” 裴云蕖偷偷的摸他的腰上软肉,笑道,“玄庆法师可能是觉得当着我们的面,只和你说话不礼貌,所以他的声音在我的脑门里也是一样响的。” 周驴儿笑嘻嘻的说道,“我也听得见,裴二小姐,到时你们要去打仗也带上我。我现在跑得可快了。” 裴云蕖点了点头,只是心想不知道自己哪里修来的福气,居然遇到了顾十五和周驴儿这样的人。 但脑子里才冒出这样的念头,她就差点一下子叫出了声来。 她摸顾留白腰上的软肉摸得起劲,没想到顾留白被她压着的一只手此时顺势就偷偷在她翘臀上摸了两把。 “当着佛子你也敢这样,你这登徒子。” 她虎着脸就瞪顾留白,但看着顾留白微笑的脸,她就一下子又心软了。 这人太宠自己了。 明明知道扶风那边可能会有想象不到的危险,他还是要随军。 她鬼使神差般在顾留白耳边轻声说道,“你这裴国公的女婿表现不错,今晚上奖励你一下,别这个时候偷偷摸摸的。” 顾留白顿时只觉得身子一热,有些心猿意马。 裴云蕖也有些耳根发烫,慌忙岔开话题,“顾十五,你是不是觉得胡伯弄得明白这龙心油的神妙之处?” 顾留白想了想,很快苦笑起来,道:“我现在不只是觉得胡伯有很大的问题,我觉得乔叔老是挖井也有很大的问题,我原本只是怀疑他想挖个密道挖进皇宫里去瞧瞧,但今日见了那地陵,师娘又给我说了一通秦皇帝陵的事情,我就觉得恐怕没这么简单。” 裴云蕖顿时也吃了一惊,“难不成乔叔也想挖个和那真龙有关的物件出来?他不要和那羽道人一样,也着了李氏老阴处的道。” “李氏老阴处?”顾留白倒是这个称呼给逗笑了,“那群人是挺阴的,这外号起的好。不管乔叔到底想挖什么,等会见了他可得好好提醒他几句,不过今日地陵的所见,我估计你阴姨应该都和他们说了。” “我阴姨是真厉害。”裴云蕖说了这一句之后,突然幽幽的说了句,“顾十五,从明天开始我不这么懒了,我也要努力修行了。” 顾留白一愣,“怎么?” 裴云蕖安静道,“躲你身后可以,但不能拖你后腿,不能让你分心。” 顾留白笑了笑,他不知道裴二小姐这热度能持续多久,但他同时有些好奇,“只争朝夕,那为何要明天才开始?” 裴云蕖顿时冷笑了一声,“因为今晚上要奖励某个悟性又不够的人,可能会比较累。” 第三百五十一章 纳神养神通 距离延康坊还有数里地的一个街巷转角,顾留白悄然下了马车,遁入一个侧门虚掩的小院。 在这座小院后门外,他上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是阴山一窝蜂这伙人给他备好的,接下来走的路线也是出自他们的安排。 真正见识了李氏机要处的厉害之后,对于顾留白而言,阴山一窝蜂其余这些人,能不暴露就绝对不要暴露。 今后若是要碰头,就绝不在延康坊碰头。 就像他现在在长安每个坊安插幽州学生一样,他觉得李氏机要处应该在每个坊都安插有人手,像今日这种出了不小的事情,每个往来延康坊的人或许都会遭受李氏机要处的暗中调查。 在上车的时候,驾车的人已经给顾留白使了个暗号,所以顾留白知道这个车夫就是乔黄云。 马车开始行走的时候,他就悄悄的问乔黄云,“乔叔,十娘已经和你说过了今日地陵的事情?” 乔黄云微垂着头,一副在春光里快要打瞌睡的模样,细细的声音却是清晰的传入顾留白的耳廓,“说过了。” 顾留白笑了,道:“乔叔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乔黄云道:“并没有。” 顾留白只要和阴山一窝蜂这群人说话就心情大好,因为这群人都很有趣。 他一听就忍不住乐了,道:“乔叔,那你挖的应该不是个水井吧?” 乔黄云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细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它可以是个水井。” “它当然可以是个水井,但也应该能派其它用场吧?”顾留白笑着轻声道,“我一开始觉得它还有可能是个能通进皇宫的密道,但今天想想就不太对,以我现在和五皇子六皇子还有怀贞公主他们的交情,就算你想光明正大进去看看都不难,你说带着蓝姨都行,看上哪个不是那么紧要的东西顺出来也可以。不用费这么个劲吧?” 乔黄云道,“是不用费这么大劲。” 顾留白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乔叔,玄庆法师说话起来风格独特,但你这风格也不差。你回答得倒是干脆,但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乔黄云道:“反正和你想的地陵无关,也和你想的真龙无关,长安哪来那么多地陵,就算有,早就落在了李氏的手里,轮不到别人。” 顾留白还有点不太相信,“乔叔,那没准就是对李氏控制的地陵之类的有想法?” 乔黄云道:“我们哪有那么厉害,要有那么厉害还用流浪在阴山?” 顾留白便叹了口气,“那乔叔你到底整什么东西,我可就真的猜不出来了。” 乔黄云道:“东家你暂时别管了,就当我挖着玩就行了。” “行吧。”顾留白反正也习惯了这些人的怪癖,他笑了笑,闭着眼睛养了一会神,脑子里却突然又冒起了一个念头,“四耳妖猫和长孙细雨都和我娘有关系,你们会不会和我娘也有关系?” 乔黄云说道,“我反正没见过你娘,但有些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顾留白经过玄庆法师的多次点拨之后,脑子似乎真的更加好用,他若有所思道,“是不是连你自己都没得,你们这么一大堆各有本事的人最后能凑在一起,也实在太凑巧了点?” 乔黄云一时没出声,但顾留白感知到他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乔黄云却是说道,“以前在阴山和关外的时候没觉得,在那种地方,脑子里不会盘算这些事情,脑子里整天想着的就只不过是别被人杀了,以及怎么把日子过得好一点。但等到入关来长安的时候,有时候就琢磨这事情,有时候也怀疑,主要感觉我们这一波人,哪怕嘴上喊得最凶,最不肯来长安的陈屠,其实心底里恐怕也都想来长安。不过我们这帮子人都不愿意讲自个以前的事情,再加上凑在一起挺好的,所以我也觉得没必要纠结这事情.” “是要豁达一点啊。”顾留白想了想,又笑了笑,道:“乔叔,不过你们会不会觉得陈屠这厮不讲义气,一群人跑到长安,结果他就抛下你们不管了,一个人娶个媳妇就过安稳日子去了。” “我们这群人,除了龙婆,谁能说陈屠不讲义气?”乔黄云平静的说道,“如果一开始不是他,我们里面大多数人都要死在牢里头,也根本不可能聚在一起。” 顾留白好奇道,“乔叔,看他那些逼供手段,就知道他应该是大隋那两个有名的酷吏的传人,按你这话的意思,他以前救过你们?你能和我说说他的事情么?” 乔黄云犹豫了一会,道:“东家,我只能告诉你,他是个好人。他本来很有抱负,想要做个好官,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任何坏人的,但哪怕一身本事,因为师门的关系,也只能在苦牢里做点脏活累活,但他还是在牢里凭自己的本事,救了不少不该死的人。不过这事情做不长,后来事发,他也只能逃到阴山去了。” 顾留白有些出神,道,“他现在这样也挺好。” 乔黄云倒是也笑了笑,道:“谁说不是呢?有个懂得疼他的人,还有个对他好的东家。东家,他知道你安排周驴儿给他和袁秀秀在庙里头给他祈福的事情了,他说喜酒是不能请你喝了,袁秀秀说她不要名分,不和他办喜事。” 顾留白点了点头,笑道,“还是怕克他。不过没事,能圆房就行,说不定明年生两个大胖小子。” 乔黄云不可察觉的笑了笑,轻声道,“陈屠喜欢丫头,说丫头懂事,他倒是想先要个女娃。” 顾留白哈哈一笑,“这桩事情,我这个东家可就帮不了他。” 说笑间马车就驶进了一个胡同,乔黄云领着顾留白从后院进去,里面却是座旧书楼。 乔黄云提了一嘴,说这旧书楼是段酌微刚刚买下来的,刚刚清点完了旧书,封了院子,这几日之内不会有人来。 上得二楼,这木楼虽然旧,但原本布置得就简单雅致,除了陈屠和龙婆,还有原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徐七之外,阴山一窝蜂其余所有人就都在了。 一群人围坐在一张书桌周围,看着桌子上的一个小酒壶。 “这?”顾留白只是一愣,瞬间就想明白了,“十娘,你用酒壶灌了点龙心油过来给胡伯看?” 胡老三顿时咧嘴笑了,“是哩,东家,应该就是正儿八经的龙心油哩。” 顾留白看着阴十娘也无语了,“十娘,你也不怕我进来口渴,二话不说就一口喝了。” 阴十娘看了他一眼,道:“你胡伯说了,你要硬喝也能行。” 顾留白愣了愣,“这龙心油还能喝?” 胡老三笑道,“东家,能喝是能喝,喝了能得点好处,但坏处也不少。最好还是不要硬喝哩。” “胡伯到底什么来历?”顾留白越看这胡伯就越是觉得他这也太有来头了,这看样子是原本就知道龙心油的具体用处,现在阴十娘带这一酒壶龙心油过来也只是让胡伯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龙心油而已。 哪怕再厉害的制器工坊的匠师,连真龙的说法都可能没有听过,哪能知道这世上还有龙心油这种东西? 而且他这胡伯连能不能硬喝都知道,还能鉴定龙心油的真伪。 这什么人? 顾留白看着平时最好说话,但就是不说自己来历的胡老三,忍不住就问了一句,“胡伯,你该不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吧?” 胡老三好像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应付顾留白的这种话,他咧嘴笑道,“东家你别瞎猜了,到时候你自己就知道了。” 顾留白知道胡老三要是肯说早就说了,他也不纠结,认真问道,“胡伯,这龙心油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胡老三顿时肃然道,“君主之官,神明出焉,东家,这龙心油最大的功用便是能用来纳神,用来养神通物。” 顾留白微微蹙眉,道:“胡伯,那长孙无极也和我说过类似的前半截话,说这龙心也好,龙脑也好,都主神魂,这我能理解,但纳神和养神通物,还要你给我仔细解惑。”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任何人的精神力,离了我们的肉身,那就如薄雪遇烈阳,在外面是没法子坚持的。哪怕是修行精神神通法门的修士,也要利用独特的器物,乃至其它神通物来让自己的精神神通发挥最大的效果。龙心油的纳神,就是它本身就如独特的符纹,可以让精神力长时间依附停留,先秦时的炼气士,有些法器能够打出十里开外,还能再收回来,就是因为有类似龙心油的东西,有些和真龙一般强大的异兽的心脏,炼制出来的类似东西也能有此功效。但龙心油一向被认为是其中最佳,秦汉曾出过几名能使飞剑被民间称为剑仙的修士,就是因为有得到龙心油炼制的飞剑。” 胡老三接着道,“至于养神通物就最为简单,现今流传的神通物,都是料性极为稳定的法器,但其实任何流传至今的神通物,不管多耐用,都不如刚刚炼制出的时候那么厉害,因为不断使用之中,它里面有些神通伟力还是会流失一部分的,但若是将之养在龙心油中,这些神通物的神通伟力便能恢复如初。” 第三百五十二章 风刀化神通 顾留白微蹙起眉头。 他看着阴十娘和胡老三这群人,认真道,“哪怕是我娘那种人物,之前和我谈及大隋遍寻天下神通物,用来镇压天下修行者的时候,我感觉她对神通物也是怀着深深的忌惮。但无论是李氏围杀王夜狐的那天晚上所出现的神通物,还是铁流真给我的神通物,强虽然强,诡异虽然诡异,但总觉得差点意思,总感觉长安城里真正厉害的人比这神通物强,这些神通物远不如那些典籍里面记载的‘邪物’邪门。所以按胡伯的意思,其实是压根没有真正发挥这神通物的邪性?” 胡老三看着他疑惑的眼睛,咧嘴笑了,道:“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人不行,东家,怎么说哩,你喜欢按着有些书上的说法,将这神通物称为邪物,将它的神通伟力称为邪性,那可以这么说,几乎所有神通物流传至今,那邪性肯定流失不少,但关键还是看用它的人,这用它的人足够强,就自然有厉害手段可以将它的邪性温养如初,或者用自身的神通来增强它的邪性。你觉得长安城里这些大战之中出现的神通物差点意思,那还是说明使用的人还不够强。但话说回来,现今之大唐,如果连王夜狐这种人物都说不够强,那要靠自身的神通来增强这神通物的邪性,那是没人做得到的了,那要想这神通物用着的时候邪性更足,那就只能靠这龙心油来养了。” 顿了顿之后,胡老三倒是有些感慨起来,接着道,“东家,其实大隋朝初期,还勉强有些堪比龙心油的东西可以用来养神通物,但到了隋末,就一样都没了。那些擅使飞剑的宗门,本身就近战有很大缺陷,已经在走下坡路,再加上这种东西断绝了,那些宗门也绝了,飞剑炼制之法也绝了哩。现在世间倒是出现了这大半坛子龙心油,真是让人唏嘘。” 顾留白眉头皱的更深,“胡伯,那按我在地陵之中所见,这龙心油本身就像是神通物,正是因为它本身就像是足够强的神通物,所以它才能养神通物,但它本身的邪性,按理也是要消耗的?” 胡老三笑道,“东家说得对哩,它也没办法无中生有不是?” 顾留白沉吟道,“那按着这意思,这东西用一点少一点,最好是都留着,不要给李氏机要处。” “是这个意思哩,东家如果有办法,那这种今后都肯定再也没有了的东西,一滴都不能流落出去。”胡老三马上就认真点头,道:“而且眼下有个最为重要的地方要用它,用量恐怕不少哩。” 顾留白好奇道,“什么地方要用不少龙心油?” 胡老三点了点顾留白右手一直带着的那个镯子,“就是东家你的刀哩。” “我这风刀?”顾留白一愣,旋即大吃一惊,“胡伯,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这龙心血能够养神通,不只是纯粹的养已经流传下来的神通物,而且能将我这风刀都养成一件神通物?” “是哩。”胡老三咧嘴笑着说道,“东家你自己也都说了,它在地陵里本身就像是一件神通物,那将它的邪性想办法给它炼了弄到你这刀里,你这刀就也有了邪性。不过炼制的时候,也要东家你出力,可能对你自身的元气也消耗不少,不过东家你本身真气就足够多,又是年轻人,气血补得也快。这样炼成的这件邪物,可就是你自个的神通物了。大隋说的神通物也好,大唐现在说的邪物也好,自古以来就分成两种,一种就是纯粹用的和自己不相干的材料,这种炼制出来的神通物谁用都一样,差不多品阶的修士用起来威力没什么差别。但另外一种就是这种原主的神通物,本来就融合了主人的整体气机在里头,那这原主人用起这神通物,可比别人用这神通物强太多了。” 说到此处,胡老三脸上的笑意虽然灿烂,但他眼睛里却都是感慨,“东家,你成就八品之后,你这法门本身就厉害,再加上你又有这把刀,那再怎么排,这整个天下,你肯定也是前几的人物了。” “那得赶紧炼。”顾留白都不带一点犹豫的,“哪怕李氏机要处接下来真的问我要,我就直接给他们一堆用过了的废油。到时候就和他们说,我从地陵里得到的这龙心油本身就是这样的玩意啊。这油反正废都废了,我料想他们也不能给我说翻脸就翻脸。” 胡老三兴奋的搓了搓手,道:“东家那这段时间我要跟着你哩,还有,那能不能顺便再延康坊里建个工坊,肯定派得上用场的。” 顾留白微笑道:“那等会我让贺海心找个叫丘泉畔的幽州学生来找你,我记得那学生被派来长安,就是学一些工坊营造的,那学生在这方面有点本事,你想要什么样的工坊,就和他说就行了,他会帮你弄的。” 胡老三连连点头,“东家安排的肯定没差哩。” 顾留白看着阴十娘问,“十娘,龙婆什么时候能回来?” 阴十娘很干脆的摇头,“我们不知道,她出城之后也没传消息给我们,不过龙婆说很快能回来,那她就很快能回来。” “好吧。”顾留白无奈的叹了口气,但看着眼前这一伙人,他又严肃了起来,道:“接下来扶风、南诏那边可能有变,裴国公大军若是开拔,我想偷偷随军过去,你们怎么想?” 阴十娘冷笑道,“想要我们一起跟着你就直接说,这么不爽利。” 顾留白认真的摇了摇头,道:“我倒是不想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现在有些纠结,若是你们全部跟着我去,连贺火罗也一起,长安这边肯定会有人对付我们的人,我们刚刚在长安创下的基业可能就会被人毁了。我是想龙婆如果能够回来,那龙婆带两个人和我一块过去,十娘和你和贺火罗留在长安,因为你们两个已经是见了光的。至于其余人,我倒是还想好好藏一藏,毕竟别人现在除了知道十娘你的手段之外,他们还不了解你们其余人的手段。” 阴十娘倒是能够理解顾留白为何这么做。 他这是见识了李氏机要处的真正厉害之后,行事更为小心。 不过这时候顾留白又说了一句,“我们去对付崔老怪的时候,玄庆法师说还真有人对云蕖不利,所以他都把云蕖请到大雁塔上去了。我感觉他的意思是说,想要对付云蕖的不是清河崔氏的人。” 阴十娘顿时又鄙视的说道,“还有别人?那看来你这杀鸡儆猴也不管用啊。” “用肯定是有用的。”顾留白摇了摇头,平静道,“但这只是再次提醒了我,长安这种地方和我们熟悉的地方不一样,它远比我们熟悉的地方复杂,我们那很多事情,杀了几个人就了结了,但这地方只要利益始终存在,就总会有麻烦冒出来。等到明面上杀人杀不过的时候,这地方的有些人就会像躲在阴暗角落的毒蛇一样,时不时出来咬一口。” 阴十娘冷笑了一声,“那如果这样的杀鸡儆猴还不够,你就不能按照他们的这种法子,做得比他们更阴更毒?” 顾留白叹了口气,“我觉得也是。” 在长安这种地方,他原本秉持着的那种不主动找人麻烦的做派就似乎得改一改,不能老是人家拳头打过来了,再想法打回去。 在这旧书楼里,顾留白让乔黄云将自己弄成三皇子手下那宁深的模样之后,就悄然返回延康坊,直接出现在了贾炼的面前。 “贾侍郎,你听见今天天上打雷了没?” 一看这段时间都有点吃胖了的贾炼,顾留白就皮笑肉不笑的说了这一句。 贾炼这段时间吃好睡好,原本一见这“宁深”就满脸感激,但突然听到这一句,再看着顾留白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心中一紧,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听到了啊,怎么?” 顾留白呵呵一笑,“那你有没有听出来,那雷是在玉泉观的顶上打的?” 贾炼面色顿时大变。 他还没开口说话,顾留白便叹了口气,道,“贾侍郎,我家三殿下也算是有信义的了,但你这算是怎么个事情?你说万一你遭遇不测,将你埋葬在玉泉观那面山坡上,今日要不是出了那大事,我们岂不是被你一直蒙在鼓里?而且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我家三殿下去和玉泉观那堕落观修士打交道么?”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他定了定神,也不问交给那顾十五封存的信笺里头的内容这宁深怎么就偷看到了,他沉声道:“宁哥儿,今日玉泉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和我说一说。” 顾留白冷冷一笑,道:“说起来还巧了,正是这延康坊里的绿眸设计围杀崔老怪,结果崔老怪逃进了玉泉观那面山坡下的地陵,按照我们现在所知的消息,那玉泉观的羽道士在地陵里面居然建了一个道殿,里面存放有龙首骸骨,崔老怪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了这龙首骸骨,他想要炼了这龙首骸骨里面的元气以提升神通,但反而被羽道士给设计了。但那鬼黑殿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这羽道士反而死在了里面。贾侍郎,你和我们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贾炼苦笑道:“我敢发誓,我绝无害三殿下的心思,其实我的本意是,三殿下掺和这样的事情一点都没有好处,倒是那顾十五若是能够按我所说的去做,他真信誉无双的话,这桩事情对于他而言倒是不小的际遇。”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里面什么讲究?”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安能辨真假 贾炼犹豫了一下,道:“林相知道那羽道人的真正身份,他与那羽道人做了一个交易。” “好家伙。”顾留白牢记自己扮演的身份,顿时一声冷笑,“林甫这乱臣贼子居然还勾结堕落观的修士,当真该死。” 贾炼不禁再次苦笑起来,道:“既已伙同郑竹起兵叛乱,那林相也不在乎再勾结些堕落观修士了。” 顾留白重重冷哼了一声,“接着说。” 贾炼道,“林相原本是追查一件东西的下落,才机缘巧合发现了这羽道人的真正身份,林相以此为胁迫,让羽道人帮他做事,倒是真找着了那件东西。” “贾侍郎,你是觉得我脾气好,还是三殿下没给我杀了你的权利?”顾留白笑容显得阴森起来,“说都说了,你还这东西那东西的,你好歹也算个才子,接下来说话的时候脑子里仔细过过,给我想想清楚再说。” 贾炼倒是觉得顾留白这种态度正常,他看着顾留白,诚恳道,“宁兄,我这么说,只是因为这些事情牵扯太多隐秘,很多事情李氏机要处知道,但按我们所知,三殿下这种李氏嫡系都是不清楚的,你听在了耳中,今后有可能对你不利。” “贾侍郎是为我好?不过你多虑了。”顾留白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三殿下待我如兄弟,若不是足够信任我,也不至于这些事情都交予我办,若说将来我因为这些隐秘而死,那也无妨,士为知己者死,你还不是一样?” 贾炼见他如此坚定的模样,反倒是有些敬佩,缓缓点头道:“三殿下应该不知道,大隋之所以能够镇压那条真龙,不只是因为隋文帝自身拥有强大神通,当时道宗强横,还因为他的部众之中各种能人都有,原本怎么都镇压不住那条真龙,但他部众里头有个能人却从帝陵里面取得了降龙剑。” 顾留白微微蹙眉,“这降龙剑又有说头?” 贾炼伸手比划道,“就只是一寸来长的小剑,它就是用五台山上千年以上有了异化的降龙木所制成,这小剑应该是秦二世在秦皇下葬之前令人偷偷炼制而成,然后悬在了帝陵的阵枢之中,是用来破秦皇的尸解仙化龙大阵的。若无此剑,秦皇这尸解仙化龙大阵会源源不断的将阴气养成真龙之气,灌入他的主墓室之中,时间一久,秦皇的尸身不灭,倒是真有可能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僵尸之身的帝王,还真能永世长存。不过秦皇费尽心机布置了半天,阵枢处被偷偷挂了这一柄剑,整个大阵就像是心脉被扎了一剑,一点没有用了。” 顾留白吃惊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贾炼有些感慨道,“按照记载,秦皇当年肯定也安排了死忠的将领来操办此事的,但这些将领估计被秦二世和一众权臣想办法灭杀了。而且秦皇生前虽然威信无双,但他一死,很多事情也都不一样了,很多人都不想他还能活过来。” 说完这些,他回归正题,接着道,“隋文帝部众之中那名能人从阵枢之中取得了这柄小剑,交于隋文帝镇压真龙,一举成功。后来李氏和堕落观都有暗中探究那柄小剑的材质和炼制之法,那小剑的炼制之法却是再难觅得,只是终于摸清楚了这小剑的材质,后来五台山上那些古木也就是因为此剑而得名降龙木。不过按林相所知,静王建造王府之时,偷梁换柱,五台山上那些真正堪称降龙木的古木已经全部被砍伐干净。” 听这贾炼浓墨重彩的描述了这降龙剑半天,顾留白此时有些反应过来,“贾侍郎,难不成你说林相一开始暗中寻觅的东西,就是这柄小剑?” 贾炼点头,沉声道,“你有所不知,当年大隋蓄养的那条真龙被杀之后,龙身上绝大部分最有价值,最具备神通之物,都被李氏窃得,李氏的血脉天赋和真龙气血相关的事情亦真亦假,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氏机要处手里就不知道因为真龙身上的这些东西得了多少好处。其实按林相猜测,可能龙血是最容易利用之物,所以龙血的神妙在当年李氏和众多义军和大隋的军队对抗的时候,就显现了出来。但其余那些东西想要利用也难,一时半会倒是炼制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所以李氏最终夺了江山之后,外界才流传李氏只窃得了龙血的故事。但宁兄弟,你想,现在过去多少年了,李氏机要处得了那么多龙身上最有神通的物件,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手里头有多少和这真龙有关的厉害东西,或是因此得到增强的神通?” 顾留白原本微皱眉头也是装出来的,但他刚刚才听胡老三讲过刚炼制出来的神通物和流传很久的神通物有什么差别,尤其是原主神通物和那些神通物之间的差别。现在他再听着贾炼这么说,顿时就感到了一些恐怖,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那的确,随便弄个几件东西出来都厉害得要命。” 贾炼道,“所以林相觉得,哪怕王夜狐都和他联手,要想击溃李氏也是不可能的,除非能先将这降龙剑拿到手里。” 顾留白心中一动,“这降龙剑专破真龙神通?”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降龙剑没别的神通,若是世上没有真龙之物,它现在可算是一文不值,它唯一的神通,就是可破真龙神通,甭管是真龙身上的物件炼制出来的神通物,还是参悟和利用了真龙身上物件的神通,增强的法门神通,这些个神通都可以被它轻易破去。只要有这件东西在身上,那些真龙之物就对这人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顾留白顿时不解,问道,“那这林甫和郑竹兵变当日,这降龙剑怎么会没带在身上?” 贾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慢慢说道,“皇宫内外有特殊布置,也有真龙之气,若此剑带在身上,进出皇宫就肯定会被李氏机要处的人察觉,林相已经神通大成,他将这降龙剑放在城中合适之位,真正要动用之时,长风万里,直接就将这柄剑一起卷了过来。但他陨落那晚上,他的确没有动用,那说明当日皇帝和高大伴还有崔老怪联手杀他们,也并没有动用什么真龙神通。林相没有小瞧李氏机要处,已经费了无数心血找出了这柄降龙剑,但他还是小瞧了皇帝。” 说完这些,他情绪便有些低落,忍不住轻叹道,“不过林相自己恐怕也很清楚,这种事情原本就胜算不大,也只是勉强试一试而已。他最后这么做,也只是不想一辈子都按着李氏的意思活而已。”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道:“那你说这降龙剑是不是藏在你说的那一屋子沉香里头?” 贾炼认真的点了点头,看着顾留白说道,“是,那一屋子沉香里面有一根天然像是小船形状的沉香里面就藏着这柄小剑。这一屋子沉香在城中的刘氏上色沉香铺里面,是一名叫做王居合的商人存在那里的,林相和羽道人做了交易,林相是靠着羽道人对堕落观的所知,才从堕落观的一名长老手中夺得了这柄降龙剑,但羽道人自己也不知道林相得到了这柄小剑,更不知道就藏在那一屋子沉香里,他只以为帮林相照看一个私库,毕竟上等的沉香在长安和洛阳都是硬通货,随时能够换来大量的银两。” 顾留白微嘲的笑了笑。 从那地陵之中羽道人疯癫的样子来看,这羽道人也只是醉心于提升自己的神通,对钱财压根就没有什么兴趣。他只道自己帮林甫保管些钱财,谁知道那一屋子沉香里面,竟然还有一物是真龙克星。 羽道人借龙首骸骨得神通,那这降龙剑恐怕也可以一剑破了。 真是何苦来哉。 这时候贾炼叹了口气,道:“按我的想法,城中这些后起的厉害人物,没一个比得上这绿眸的,若是我死在你们手中,他见到信笺之中的内容,去玉泉观看看,就以他之能,恐怕就发现了羽道人的隐秘,那他就相当于是接替林相抓住了这羽道人的把柄,接下来再问羽道人这一屋子沉香的事情,羽道人自然会老老实实交出去取沉香的凭证。但眼下看来,即便是这冥柏坡埋尸人的名声,似乎也靠不住。” 顾留白笑了笑。 自个的名声还是要想办法保一保的。 于是他笑着说道,“这倒是怪不得那顾十五,你这信笺写完了,好好的封在那箱子里头,但在你写信的时候,我们就用了点手段,知道了你信笺之中的内容。” 他反正就随便扯,这世上神通手段多着呢,随便让贾炼去脑补。 他说完又接着道,“不过你自己也应该体会出来了,我们三殿下是真的有信义,说到做到的,是认认真真的在保着你的命,其实你的心思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你就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人接着林相的东西,现在羽道人自己都出了事情,和这羽道人一起对付李氏也不现实了,就目前而言,也是天意使然,你也没别的选择,三殿下也不差,你就让他接着林甫留下来的东西就是。” 贾炼又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叹气道,“这么一来,能防备着李氏机要处的东西,反倒是落在了李氏的手里。” 顾留白淡淡的笑道,“那李氏和李氏机要处可不是一回事,你也不是这长安城里的一般人,你也知道我们三殿下和这太子都有得一争,他将来和李氏都未必是一路的,更不用说李氏机要处了。这东西给他难道不合适吗?” 看着贾炼也认命般点了点头,顾留白就又忍不住好奇道,“只是你留的信笺里真真假假,连李氏血脉之类的事情都未必真实,又压根不提那降龙剑的事情,你就不怕真是顾十五拿了那一屋子沉香,然后直接就卖了换钱,压根发现不了里面的降龙剑?” 贾炼认真解释道,“在我想来,这绿眸如此天才,他肯定会仔细思量一下,羽道人是堕落观修士,那林相怎么会拜托他留一屋子沉香。只要去思虑此点,我觉得他应该会发现其中藏匿的降龙剑,不过林相也说过,若是没别的能人发现这降龙剑,这一屋子沉香落在静王妃手中也挺好。” 顾留白一怔,“怎么又扯上静王妃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等一个胡人 静王妃太有名,贾炼觉得此时顾留白的反应特别正常。 他笑了笑,道:“静王妃没别的爱好,只爱勾香,那一屋子沉香里有很多极品的香料,包括那条船型的香料在内,都还是原木胚子,这种价值惊人的香料只要流传出去,最终应该都会流到静王妃手中。” 顾留白点了点头,皱眉道,“但林相说落在她手中也挺好到底什么意思,这降龙剑到了静王妃手中,难不成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不成?” 贾炼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静王妃一向受李氏的人保护,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我觉得林相也不太清楚,他或许有什么猜测,但从未对我说过。”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道:“贾侍郎,关键我们能相信你么?” 贾炼看着顾留白,认真道,“蝼蚁尚且偷生,我并不想找死,我可以保证我今日对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 顾留白平静的看了他好大一会,才说道,“贾侍郎,你想想看,按玉泉观里发生的事情来看,羽道人的真正身份恐怕是李氏机要处早就掌握了。再怎么看,让清河崔氏心动,让崔老怪到长安,最终和羽道人一起死在那地陵里面,这都是李氏机要处早就设计好的,我怎么觉得满城抓捕你,也是李氏早就设计好的?贾侍郎,说实话,你是不是李氏机要处的人?” 贾炼自嘲的笑了笑,道:“那我没这么厉害,还有林相也没有你们想的这么不堪,我若是李氏机要处的人,那也不会成为林相最信任的人。” “但是不对啊。”顾留白冷漠的说道,“贾侍郎,我们找着你的时候,你可是在猪圈里的密室里躲着,按理而言,若你只是要完成林甫交代你的这件事情,那你早该做些什么,你一个人老老实实钻在猪圈里躲着做什么?” 贾炼的面容骤然一僵。 他有些艰难的牵动着嘴唇,突然自嘲的笑了起来,“好像真的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顾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贾侍郎,如果真的说不过去,那我也只能带你的头去给三殿下了。” 贾炼叹了口气,道:“其实没料到有人能从那里把我找出来,我是和人约了在那里碰头,从一开始,这降龙剑若是林相自个没用上,那就也不准备留给长安城里的人,是要给长安城外的人的,后面想给那顾十五,也是知道这件事情肯定做不成了的权宜之计。说实话我没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这些时日我每一餐都吃得很多,因为可能每一餐都是我的最后一餐。” “这些不相干的话就别说了。”顾留白冷笑道,“直接说原本是想和谁碰头,林甫这降龙剑原本是想给谁的就行。” 贾炼叹了口气,道:“一个胡人。” 顾留白笑了笑,也不说话。 贾炼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也只知道是个很厉害的胡人,按我对林相的了解,应该是林相觉得这个胡人拿了这柄降龙剑会对李氏造成更大的威胁。” 顾留白嘲讽道,“那按你这意思,这胡人应该是个八品?” 贾炼也自嘲的笑了笑,道:“那应该是吧,胡人的八品,应该很少吧?” 顾留白心中一动,瞬间想到了跟着耶律月里的夏神侍,他便不动声色的说道,“按我所知,现在长安城里就有一个。” 贾炼道:“你说回鹘那个?那不是,林相交代我这件事情的时候,那回鹘的神侍早就在长安了,但他说的那胡人不在长安,而且距离长安似乎很远,而且一时他自己都赶不过来,是派他手底下的人来和我碰头。” 顾留白冷笑了起来,道:“那就是死无对证,随便瞎扯一个呗?” 贾炼却是反而淡然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能做的事情我也做了,我问心无愧,信不信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顾留白道,“那现在羽道人已死,要拿那一屋子沉香还有什么讲究?别那里还有什么算计在等着我们。” 贾炼认真的想了想,道:“其实哪怕我是林相身边的人,林相到底做了多少安排,我也并不清楚,那个刘氏上色香铺是不是林相的都不一定,但林相说要羽道人手里的凭证,才能去拿那一屋子的沉香,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是有学问的,那一屋子的沉香肯定也不在那个铺子的库房里。还有你今天告诉我,那羽道人早就落入了李氏机要处的视线,那这沉香铺子会不会也已经落入李氏机要处的掌控之中?” 顾留白冷笑道,“所以连你自己都觉得,不管有没有凭证,去拿那一屋子的沉香,恐怕都会是件很冒险的事情。” 贾炼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是这么觉得的,但以你们的本事,应该能想得到办法试上一试。” 顾留白又看了贾炼一会,道:“贾侍郎,你这人不简单啊。” 贾炼突然笑了,道:“那你和三殿下最好不要杀我,你说万一我真是李氏机要处的人呢?” 顾留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也的确没准,不过到目前为止,你自己也明白,我们三殿下是有信誉的。” 贾炼看了顾留白一眼,道:“所以我觉得这降龙剑若是最终落在三殿下手里,那也不错。其实我自己是不愿意林相将它交给一个胡人的。现在不管怎么说,三殿下再怎么和太子他们争,那也只是家里人斗。” “你先好吃好睡呆着吧,我们的人会盯着你的。”顾留白露出一个充满恐吓意味的笑容,“要是你做出什么对不住我们三殿下的事情,那我们就也对不住你了,你想吃饱了上路,说不定我们都不会让你如愿。” …… 顾留白兜了一圈,悄悄回到明月行馆,在静室里一见着裴云蕖,就忍不住吐槽道,“真的草了。” 裴云蕖偷偷的在心里调皮的回应了一句,“没草啊。” 架不住心中好奇,她马上就收了别的心思,问道,“怎么个事情?” “这贾炼居然说世上还有这样一个玩意,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顾留白飞快的将贾炼说那降龙剑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然后皱眉道,“现在就有点进退两难,总觉得那一屋子沉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但是别的东西可以放弃,降龙剑这种东西,就真让人难以割舍。” “这的确不能轻举妄动。”裴云蕖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就算李氏机要处知道你坑了龙心油,可能看在老狐狸的面子上也不会和你彻底撕破脸,但降龙剑这种东西若是真的存在,真的对真龙神通这么大克制作用,那任何夺这柄剑的人,那在李氏机要处看来就是挖他们根基的人,这里面可能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你哪怕只是用来防身,那在他们眼里就不是那回事。” 顾留白自嘲的笑了笑,道,“幸亏现在五皇子不在这里,不然他肯定吓得脸都白了,肯定说,十五哥啊,二小姐啊,这东西可不兴拿啊…” 裴云蕖忍不住就笑了,她觉得五皇子肯定会这样,但她觉得以顾留白的做派,是怎么都舍不得这柄剑的。 不能因为怕就不拿。 她笑着看着顾留白,道,“那先不管惹了李氏机要处会怎么样,现在回玉泉观去找那什么凭证也不现实,谁知道那凭证是什么东西,你先想想有没有什么不需要凭证就能从那铺子里找出那一屋子沉香的办法。” “试试的办法是有,比如要么直接易容成贾炼,或是仔细查查贾炼说的那个最初去存那一屋子沉香的那个叫做王居合的商人。但那个什么刘氏上色沉香铺恐怕也不是普通的铺子,任何的尝试都容易打草惊蛇。”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平心静气的想了一会,道:“若是确定那一屋子沉香的确是贾炼说的这回事,里面的确有那降龙剑也就算了,倘若根本没有的事,那这任何冒险就都容易亏大发。等会胡伯就到明月行馆里头来,我到时候问问他知不知道有降龙剑这回事,至少得确定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再说。如果胡伯说有,那我觉得最稳妥的办法,也是先把自己摘出去,先让别人去想办法去拿,到时候我们再设法从那人的手里拿,这样李氏机要处就算查起来,也弄不到我们头上。” 裴云蕖一听就乐了,“反正蓝姨她最擅长做这个事情。” 顾留白沉吟道,“那转一手不够,得多转两手,到时候蓝姨再偷偷的拿走,那李氏机要处就算是神仙也弄不明白了。” 裴云蕖笑道,“不过自己也别被李氏机要处给吓着了,没准李氏机要处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李氏机要处真那么无所不能,这降龙剑还能落在林相的手里?” 顾留白点了点头,微微蹙眉道,“而且若这件事为真,那看来堕落观观主死后,这堕落观似乎也的确太过散乱,不怎么行了。不然降龙剑这种东西会偷偷藏在某个长老手中,而且还会被林相给夺了去?” 裴云蕖认真道,“我倒是觉得贾炼说的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不然他怎么还会煞有其事的扯到有个厉害的胡人八品修士?” 顾留白觉得这也是真的。 毕竟他修了大梦真经之后,一个人说话是真是假,他有那么一点小直觉。 但他现在心里嘀咕的是,如果降龙剑这种东西一开始就在堕落观,那自己老娘抢不抢得到是一回事,她怎么提都没跟自己提过。 第三百五十五章 谁才是贼军 傍晚,渔阳郡快下雨了。 本就阴沉晦暗的天空里多了些铅色的乌云,黑沉沉的压了下来,似乎一直要压到屋瓦上面。 城中的街巷的色调似乎也平添了几分冷峻。 安知鹿坐在屋子里,窗依旧开着,有湿冷的风灌进来,他却依旧额头上冒着热气。 他坐着的这张椅子下面有个火盆,放了几块烧红的炭,下半身还用一圈布连着这椅子裹住。 渔阳郡的这些氏族说他这段时间受伤太多,吃药太多,按着渔阳郡这边一些医官的建议,只要觉得有些阴湿,骨子里发痒,就要多这么烤烤,多发发汗。 不过那些医官肯定不建议这样的天气里还开着窗。 最近幽州军方的剿匪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贼军势大,这时候反倒是占了狐奴、安乐、岱云三镇,强拉了不少壮丁,幽州军方一时处于据守之势。 其实安知鹿这时候上阵杀敌一点问题都没有,但许推背却说已经不必了,军功已经足够,就等着上峰的任命文书下来,按部就班的升官就行了,若是再有大量军功申报上去,说不定里面倒是又有周折,而且军方有些人说不定就觉得这人是幽州刻意推举出来,反倒是要从中作梗。 分寸二字,现在许推背拿捏得很好。 而且在地方上,许推背一直和安知鹿说,一时半会的官阶根本不用在意,在长安洛阳这种地方,可能连平时代步的马车,吃穿用度都得讲究个官阶次序,但在地方上,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掌兵的人,官阶很多时候就是个摆设,实际上就得看谁能调动的兵马多。 哪怕就是个小吏,要成了华怀仙的亲信,那关键时候能调动的兵马也比一般的将领多。 而且幽州和渔阳郡这边,各氏族、大的商行为了抵御匪患,私军的数量也不少,安知鹿现在和这些人成了兄弟,能调动的私军数量就足以让安知鹿成为幽州头面上的人物了。 连安知鹿都觉得自己爬得够快了。 闲着也好,有空可以想东西,可以修行。 安知鹿觉得好好盘算东西的确比多积累几个军功有用。 就是这乌云黑压压的压下来的时候,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总觉得今天好像哪里不对劲,或者说感觉就是要发生点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有一个人走进了他的院子。 一个胡人。 穿着青袍,像个文士。 安知鹿只是看了这个胡人一眼,不知为何,他原本只是额头见汗,但下一刹那,他浑身都已经在不自觉的流汗。 他这个院子外面是有不少军士把守的。 有什么人要进来寻他,肯定有人来通报。 但是没有。 这个胡人就这样走了进来,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胡人直接走进了安知鹿的屋子里,安知鹿却不敢动弹,看着安知鹿的样子,他笑了笑,开口道,“不用紧张,紧张也没有用。今儿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两个的说话。” 安知鹿缓缓的点了点头,解开了罩着椅子的罩布,用一块粗布擦着身上的汗,同时慢慢说道,“你就是贼军的那位首领?” 胡人淡淡的笑了笑,道:“华怀仙和许推背的确也不是吃干饭的,消息还算是灵通。” 他说完看了看安知鹿身上的伤疤,尤其是那些箭疮,眼中渐渐浮现一丝异芒。 安知鹿擦干净了汗,披了件罩袍,看着这胡人,道:“阁下尊姓大名?” 胡人淡然道,“姓杨,名灿。” 安知鹿看了他一会,道:“我看阁下似乎都不只是七品?” 这自称杨灿的胡人微微一笑,道:“你修了蛊道,感知是要比寻常的修士敏锐一些,寻常的修士恐怕到了七品都未必能够觉察出我和他的差别。” 安知鹿此时反倒不害怕了,他认真问道,“那我那名侍女?” “方才她在外面可能想从我后面偷袭我。”杨灿看着安知鹿突然有些变化的脸色,平静道,“放心,我没杀她。” “多谢阁下手下留情。”安知鹿又用一块干布用力揉了揉已经湿了的头发,同时问道,“阁下既然已是八品,按理来说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幽州这边连一个八品都没有,那你要杀华怀仙和许将军都做得到,为什么要费心费力的指挥一堆贼军?” 杨灿顺手关了窗,然后让安知鹿和自己面对面坐了下来,大概是觉得安知鹿多少有些汗臭,他身上有股莫名的气机震荡了一下,这屋子里的一股子气味瞬间就像是被清泉冲刷干净了一般,那椅子上的一盆子已经快要熄灭的炭火骤然发亮,然后数个呼吸之间就变成了雪白的灰烬。 “幽州是幽州,天下是天下。”杨灿想了想,似是在想用什么言语才能让安知鹿明白他的意思,“杀几个人没法让我得到想要的东西,哪怕一下子刺杀了几个幽州这边的主要将领,让幽州这边的大唐军队一下子乱了,那些个山头聚拢在一起的大军也压根不能领会仗该怎么打,不知道怎么攻城略地。” 安知鹿一下子听懂了,“你是想要炼军?你想把这些贼军炼成一支厉害的军队,你压根不是盯着幽州,你是要反李氏的天下?难不成你想以此为班底,慢慢弄一支足以和李唐的大军逐鹿中原的军队出来?” 杨灿看着安知鹿,淡淡的说道,“你心性是适合做大事的,只是阅历毕竟还浅了一些,有些事情你还是想得不够深,这么和你说吧,整个大唐,春风得意的人多,但失意的人也多,而且整个大唐,最好的地方就是长安,不在长安的人都羡慕长安,但长安就像是一个怪物一样,吸着各地的血,都快将各地的血都吸干了。大唐尚武,能打仗的人,想凭着勇气过上好日子的人压根是不缺的,缺的就是真正的将才,能统百人以上的好将领就难找,能统万人以上的将领,这种将领就是真正的凤毛麟角。你说炼军,倒不如说是选拔良才,炼些将领出来。” 顿了顿之后,看着明显在认真思索的安知鹿,杨灿又放慢了语速,说道,“只要有足够的钱财,一个秋里我就能拉起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但这种叛军没有一个齐整的班底压根没有用,但若是有一个一呼百应的大将,他的每一个命令都能迅速到达下面每一个伍长,他如果统御数十万大军都能够用得和自己的十根手指一样灵活,那才能真正从李氏的手里去夺江山。”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眯起眼睛,“就连幽州这种征战杀伐,伤亡无数,也只不过是你用来挑选一些将才的手段而已?” 杨灿笑了,道:“那你仔细想想,李氏发动这么多场大战,只是为了开拓疆域么?你得想想深层次的原因,李氏终究只是想要他的江山稳固,只是想让自己对于这大唐更具掌控力,至于其他的门阀氏族,就像是一头头吸食血肉的怪物,都指望着这样的战争发财,大唐立国至今,真正能够靠军功爬得和那些门阀一样高的有么?除了大唐立国时的那些个功臣,后来有么?” “那改朝换代,自然也会换一批权贵门阀,这道理我懂,但就在幽州这边挑选一批将士,造反要是有这么容易,那别人早成了。”安知鹿看着杨灿,说道,“阁下的心气极大,但我总觉得你这样没法成功。” “造反要有兵马,要有理直气壮的由头,除了这些之外,我还要一个有足够运势的人。”杨灿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前两样我都可以有,现在只缺一个有足够运势的人。” 安知鹿一愣,道:“你说的这个有足够运势的人,难道是我?” “这个世上,最难得的就是运气,运势不佳的人,哪怕有莫大的神通,也往往被人操弄,一事无成,但运势极佳的人,却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在最合适的位置,这样的人,走到哪里,天上都会掉胡饼给他。”杨灿有些感慨的看着安知鹿,认真的说道,“安知鹿,其实我自认为我运势还可以,但很多谋划却成空,突然我发现了这里出了一个你这样的人,在来之前,我观星象,各种巫卜之术都用上,显示的结果都是一样,你的运势强出我不知道多少。你乃是真正应运而生的天选。我杨氏气数已尽,造反真的应该成不了,但我帮着你这样的人造反,你却应该能成。” “杨氏?”安知鹿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可能,“你是大隋皇族?怎么是胡人?” 杨灿淡漠的说道,“若不是我们杨氏有些胡人妃子,诞下的皇族血脉看上去像是胡人,大隋灭亡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血脉延续下来么?” 看着震惊无言的安知鹿,杨灿嘲弄的笑了起来,“所以你说我笼络的这些是贼军?李氏窃了我杨氏的江山,谁是贼军?” 安知鹿眯起了眼睛,他几乎没什么犹豫,道:“我跟你干。” 杨灿倒是有些惊讶于他的干脆,道,“都不问我现在能得些什么好处?” 安知鹿阴冷的笑了起来,道:“敢有这么大自信说夺回李氏江山的人,现在还能缺了我的好处?” 杨灿内心再次感慨起来。 谁能想到,许多年以后,汇聚了这样气运的人,居然也是这样的一个胡人混血? 第三百五十六章 猫言亦无忌 紧接着,周围的重力结界全都消失。马龙周身的结界破碎后,险些又被重力压倒。但是随着重力恢复了正常水准,马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说来也是奇怪,虽然连续两次被老头儿,用手掌‘洞’穿了前‘胸’口,可是却看不到一丁点的伤口迹象。 “你可以将这里当成你的家,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好了。”母老师有点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爷爷的心肺好不好吃,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不过这香港脚倒是可以先让你尝尝!”鬼火妖喝道,随后绝杀技凌空五连踢迅速朝着霸王枪袭来。 “真的吗?”安沁有些不确定地问,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他很不一样,根本不像是食人间烟火的普通人。 其实罗强在他中了迷魂大法的下一秒便点了他的穴,三个时辰都将变得一动不能动,就等自己的屠刀嘎然而至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很多同学都在忙于复习,整理资料的事情,而罗强几人却从学校消失了,跟唐紫萱请了个长假等到考试的时候再回来。 只是福慧长公主生气归生气,见老国公爷面沉如水,却是不敢有二话,只得悻悻的偏过了头去,没有再说。 众人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将见惯了大场面的徐皇后也吓成这样,心下都是又惊惧又紧张还有几分期待,忙也绕到了屏风后面。 “我不,我要去保护你!”叶子熏毅然决然的说道,显然下定了决心。 白林堂心中有了主意,要劝王生丢了那来历不明的不义之财。天才蒙蒙亮就有些熬不住,去敲王生的门。哪想到房门却没有锁,他推门而入,就见王生倒在床上,开膛剖肚,怒目圆睁。 瑞王季琤本是懒得搀和其中,他不像季珏那么迫不及待,既然圣旨说让剿叛党,那他就去剿叛党,可到底没顶住楚王大义凛然的请求,也确实被那三道旨意冷了心,索性硬着头皮登门,替人当了一回说客。 钟岳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从心底笑了,童恩的信任让他的心情就像窗外睛朗的天空,一片澄明。 毕竟楚云薇已经很出名了,不需要这些东西锦上添花,而夏染却很需要。 他当时便有一种预感,想着莫非是另一世界他的命运轨迹,而今看来,的确便是他的前生——之后的生死大恐怖,他能顺利闯过,也未必没有记起这些、心障的历练相助之故。 穆西风沙哑的说了一声,带着欧阳倩倩急速向着清水宗而去。西北已变成了如此模样,那清水宗又会如何?想到这里,穆西风眼中闪过了一丝担忧。 每天下班后她就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一直坐到很晚才回公寓。她真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过那种念头,那样,她就可以和前段时间一样,开开心心地心爱的人约会,高高兴兴地陪宇豪玩儿。 虽然在气头上,靖阳却还是多少把话听了进去,别过脸不再开口。 叶孤城本是被他娘强行赶出家门的,这些日子不过是听到哪里有剑术大家就上门讨教一二。如今石慧让他一起去大同,叶孤城也没有拒绝。 听到这话王逸陷入到了沉默之中,黄泉器灵所说的方法虽然可行,可终究只是饮鸩止渴罢了,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王逸总不可能在里面躲一辈子,更重要的是黄泉图内灵气匮乏连修炼都无法进行。 看完玉符中的信息,阴传生好不容易好看了一点的脸色立刻变的铁青起来,愤怒之下晶莹的玉符被他一把捏的粉碎。 “限度?”阿厉克斯轻蔑的一笑,就要用手去推李成龙的肩膀,但被李成龙拿住了脉门。 这个提醒晚了一线,从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敏锐感觉救了万博路一命,他急忙侧身避开同时踢出一记侧踹,已经被短刀划过胳膊留下一条深痕。空气中波纹一闪好似出现了一圈圈涟漪,忍者身形再次消失。 “龙哥!”幽若一脸幸福的搂着李成龙的脖子,主动献上香吻,她刚才真的很紧张,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李成龙不要她,她就跳崖自尽。 几人大步上前,“呸”的往手中吐了口口水,便各自行动了起来。李慕儿忙让出位子来,坐在旁边盯着他们挖。 努力了这么久,如果到了这最后一轮,如果自己在这里扑街了,那之前的努力也是有点白费了。 他正在变成自己厌恶的人,无视普通人的死活,丧失理智的野兽。 这是哑五叔的声音,龙雷焱急忙收住刀势,却觉得屁股上像是被一头公牛顶了一下,身体横着飞进了院子里,摔了个大马趴。 转过拐角,地形开始往上走,前方出现一个叫原始巨兽的山岭巨人,看起来比大保姆还要庞大。 还有些其他的后续,他们就都没有听进去了,因为到后面,大家都看腻了,各玩各的去了。 “好,那我今天就把他打趴下!”魅冷冷哼一声,脱去外面的白衫,里面是一件贴身的背心,露出结实的肌肉,披肩的长发被他直接用皮筋捆了起来。 一些身穿黑色西装的保镖,匆匆赶到中间一辆黑色奔驰前打开的车门。 李强皱了皱眉,他其实是只想吃些露天烧烤就算了,毕竟来县城也有几天了,但是李强却觉得这些人做的饭菜全都没有玉凤婶儿做的好吃,所以才对拍档这一类的地方有些排斥。 许桃儿斩钉截铁,让岳红还有许胜都愣了一下,许诗雅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王雨琦这一亲昵的动作,连着她身上独有的清香和如兰的气息,使得程垂范心潮澎湃,心有所动。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龙家的人岂会是叶枫等人的对手,况且他们的攻击手段可谓是花样百出,跟正常的修仙者完全不一样,因为他们可是幻世当中的玩家呀。 第三百五十七章 南诏浮尸变 “看好我的动作,一会你们自己挑几个做手术!”韦斯特恩冷静开口。 微微偏了下头,轻松躲开了砸向他的匕首,江枫右手食指点出,指向了朝他投掷匕首的那个盗贼。 江枫伸手抱着,试着掂量了下,结果任凭他如何用力,那银白色的立方体都是连动都没动一下。最后他只得摇了摇头,用空间戒指将它收进了储物空间中。 传说中有超能力的人都会被强大集团抓去切片,多少杀戮由此而生,血雨腥风由此而起。想到未来的生活会变成那样,萧雪心中是一万个不情愿。 现在的洛远已经开始全力着手于绯红未来的打造,而在第一届练习生选拔的时候,洛远可是全程都没有在意,这说明随着公司的壮大,老板开始有意识的进行培养公司未来人才了。 先是推平了原本的江南的江南首富楚江河,后又被江南众多大佬共尊为江南龙头,成为一地豪强,别说是他们尚海,就是在京城,也隐隐流传着这位大师的事迹。 自从这座车间建立开始,他便搞不懂这些炼金术师们在捣鼓些什么玩意儿。如果说那个转动的轮子能够安在马车上,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想法。当然,前提是忽略掉那高昂的成本,还有那令人心情烦闷的噪音。 站在前世熟悉的街道上,景曦有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安宁,觉得这里就是她的家。 形意门在华夏武道界也算是大派了,就这样加入所谓的武道联盟之中,恐怕早在之前大林寺就已经通知他们,说不定暗地里早就约定好了协议。 苏问天在琉璃城的一流客栈,包了三个房间,叶宇一间,苏问天跟齐海一间,剩下的那些长老在同一间房子内。 倒是李香兰幸运地毫发无损,不过她也因为这件事背上了害死日本大佐和日本士兵的罪责。 苏逸尘被林峰说的有些高兴,毕竟林峰是自己徒弟林沫雪的弟弟,再加上刚才自己登场确实是有些过分。 伏公公眀白诸葛离冥的意思,但还是要装作不知的,否则牠会是另一个澄崖,不,会比澄崖更可悲。 “就是你抢了在下的瑜哥哥!在下不过是给你的蜡烛加点料而已,你怎如此粗蛮。”哪进食处虽是好望,但讲出来的话却是宥些顽劣了。 自己儿子现在有了逆天天赋,那方面的差了点就差点吧,不碍事,大不了自己以后多操点心。 也弄得装修的工人,街坊邻居们真的都以为两个年轻人是“张大勺”的远房侄子呢,反倒彻底没了疑虑。 终归是在安家长大的,不比李姨娘耳濡目染,虽说那孩子一直是早懂事了些,以前沈氏其实觉得不好,现在看倒也未必。 谁都不想错过这一次的机会,因为大家都知道,或许真正的乱世已经来了。 赵青蝉来到窗口看着下面的众人,憨憨仙子也缓缓走来,后者好奇的扫了眼下面的热闹景象。 看着熟悉的招牌,姜铭侧头看了孟晓佩一眼,怎么最近人们都爱来这里? 程凌芝觉得这个可能性太高了,所以说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终于在司徒浩宇四岁的时候,已经完全黑化的孙悦丧心病狂地找了人开车把梦云倩和司徒浩宇一起撞了,梦云倩为了保护司徒浩宇命丧黄泉,司徒浩宇也成了一个没有妈的可怜孩子。 “哪里来的杂碎。”云长大怒,居然敢到貂蝉家中撒野,可又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俊脸阴沉坐在沙发上,司徒浩宇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浑身围绕着冰冷的气息。 而就在光头强话音刚落,一道彩光便从面包车里飞射了出来,正是毒蛇彩彩显然他也听到了自己主人的声音了,从面包车里下来之后它直接窜进了海里,向着英俊所在的豪华游轮就游了过去。 有句老话说的好,只有吝啬的人才能成功,赵允初就是一个吝啬的人。很多人都觉得他已经很聪明,凡事不必锱铢必较,就算偶尔料错也没什么,可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吝啬到一次失误都不愿有。 刚才,白云观的一阵骚乱,紧接着观里三清大殿附近燃起了熊熊大火,接着一个白影在冲出了白云观,在其身后,还紧跟着一个模糊身影。之后便是一对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上了白云山,冲进了观门。 “进去吧,爷爷一直在等你。”慕容藏锋帮她把房门推开,等她进去后,又帮她拉上房门。 巨大的龙头闭着眼睛,却是没有任何鲜血从那断颈流出,空气中也并没有任何血腥或腐烂的味道——而是淡淡的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似乎是有些发甜,却又若隐若现。 舍弃一条腿后尚且如此镇定,那自己为那么多细碎的东西取舍发愁的时候又何苦呢? “胡说,谁闹别扭了。”魏国清辩驳道,不过这样的辩驳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因为韩彩娟的样子任谁看也不象是高兴的样子。 撕开信封,芙罗拉扫了两眼,随即叹了口气,抬手将地图上那代表着十字军的印记抹掉了。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这胖子咽了口口水,脑海中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自己造成这些声音时的淫靡情景,不过又马上一个哆嗦,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情景驱逐出了脑子。 等回到白石城,千代已经做完了两个传送阵,一个放在远古星球,另外一个将放在地球上安全的地方,每次可以同时传送五十人。 今天的维多利亚看起来有些憔悴,连日来的熬夜处理事务让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不过今天她已经把这些东西处理得差不多了,正准备上床休息的维多利亚却是接到了一封加急送过来的信件。 第三百五十八章 小气与大方 一道略显迟疑的身影走进了伯纳德的府邸,他望着破碎的大门,以及院子中的血迹,黑袍下面满是疑惑,正是那位负责和伯纳德对接的掮客。 傅灵韵和苏临安并不算太熟,因此并没有察觉到,此时的苏临安,和先前完全是判若两人。 桑林法相真身六条胳膊可不是开玩笑的,没有动用银角攻击,就大锤子一锤砸过去谁都不敢硬接,原来防御用的大钟也拿来砸人,三个半仙器定魂锥不时打出。 这是“告死鸟面”,是“告死鸟之音”这个组织的制式面具,一来是为了防止被人看清面容,二来是这个面具还具有防毒防尘功效,这样杀手在对暗杀对象使用生石灰或者其他毒气攻击的时候,不至于误伤自己。 被心魔占据、操控身体的记忆涌来,姚少司也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脚往下一踩,听得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你们真当我烈火老魔是白叫的? 苏临安失忆了,自然也不会记得什么借帕子的事,不过她看着那块帕子,倒确实像是她的。 话音刚落,东海之上,有一个巨型阴影好像从不同维度挤压而来。 来到府邸多日,白衍来找她的次数虽然不少,但多是晚上过来,在外人眼中,白衍是过来对她行不轨之事。 我开启轮回之眼和轮回神体,你用星辰神体,我们合力把陈澜妃身上的轮回之力驱除出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又在什么时候得罪了苏美眉,不过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和那只价值一千金币的古董花瓶,燕飞不得不在迅速呤唱出咒语的同时,右手在面前轻轻一划。 化作人形的妖物,样子一般也是根据本体而定,当然,也可以自行的修改,这个倒是没有什么约束。 说着魔龙向着云霄冲去,一时间漫天黑云涌动,乌云滚滚而起遮天蔽日,又过了一阵,雷鸣电闪起來,一阵阵紫‘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向着青云劈去。 “孙悟空选手,彻底失去了战斗资格,胜负已分。”主持人此时还在大声的说道,全部不在乎有没有人在听自己的声音。 不远的朽木白哉竖起耳朵,他也好奇的很,但显然丢不了面子前来询问。 刚进入洞口,夏天便心头直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随之便是一股强烈的气息冲天而起,几乎只是瞬间就到了夏天的身后。 又战了良久,魔君青云渐渐神力不支,谁知这时彼剑霍地飞身而起,逃向天际,青云一头雾水犹豫片刻提剑追了出去。 “这就完了?”朽木白哉已经保持着戒备持刀的姿态,那沾染灰尘与黑炭的脸庞,有些滑稽,却顾不上所谓贵族的礼仪,疑惑不解。 对曲刚和吴乐的重新提审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翻供的是吴乐,因为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兄弟,我來晚了!”,赫连诺鼻头一酸,连忙将牛冲的胳膊架在了自己肩上,拖着他向外走去,牛冲已经沒有了丝毫的力气,只能被动的任由赫连诺搬动。 而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地定住了动作,双手支撑着上身复杂地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但是他却停下了脚步,周围顿时又升起了深夜独有的压抑。 宗正寺的处罚,杖刑、鞭刑都有,就是没有发配充军这条处罚,就是把人给幽禁起来,还要管吃管喝。 “啪!”苏倾城面无表情的打掉指着他的手,轻启朱唇,“我是苏——倾——城!”像是从千年冰窟里发出的浓重的叹息声从他的口中慢慢吐出。 “郑将军,请移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李纯邀请郑飞进了里面的包间。 “放心吧郑董,保证完成任务”!欧阳啸天说完还敬了个不三不四的军礼,不过这也给了郑飞一个提示,他可以把同心圆集团打造成一支军事化的公司。 赵蕙与李掁国隔了一排,她不用再费精力用眼睛去搜寻他。李掁国总是把头往后扭,象是在听他们班同学说什么话。 迫于无奈,张超只得放弃战马,依靠人海战术,向诸葛营地发起进攻,就算损失惨重,只要能拿下营地,也是值得的。 “那,那上面有什么建筑物可以躲雨吗?”天俊哥紧接着张开了紧闭的嘴。 “你们也要提升实力?我听说你们提升实力是通过吞噬其他的武器来提升的,我这里所有的东西你们都可以用的。”司马方林说道。 路边的商店渐渐地都开始大洋了,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稀少,我却如雕塑一样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高氏不是大方的人,两位姨娘定是过得不算多好,不管明面上多恭顺,私下定是恨透高氏,指不定有高氏的把柄也说不定。 要不是奉家给的嫁妆够丰厚,勾得毕瑶紫心痒痒偷偷用,让刘怀瑾松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终于到了百宗大比时刻,此届百宗大比是在紫星城举行,场面极其浩大,数万人在场中观战。 这一次慕容修看得很清楚,弈云晟仑杯子里的荼水正泛起丝丝的涟漪,这说明弈云晟仑的内心正在波澜四起,只是在极力压制着罢了。 我握着枪开始警戒起周围,我们身处的这栋楼没有任何动静,不像是有人潜伏,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选择这个地方。 第三百五十九章 欲望岂可无 方雨柔和周媚一左一右死命的搂着叶天,似乎想要将自己的身体揉进叶天体内一般。 在一座座山峰之上,一道道人影接连出现,都是面带惊咦的看着镇上东边的地方。 如此手段征募来的士卒,别说是什么战斗力、意志力了,估计就连战斗的意愿都没有,又何谈精锐一说? 这家伙这次丢人丢大了,在国战中一向都是一马当先,如今来了这里,却连个娘们儿都不如,实在让人淡疼。 “妖毒?”金蝉子和朱刚烈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至今不省人事的猴子身上,那位寇员外如今的情形不正和猴子的状况类似么,难不成这盘丝洞不止那蜘蛛老祖擅使妖毒,就连前夜里来袭的手下也擅长此道。 沙狂澜有伤在身,本来按道理这时正该修养,可是又担心自己缺席坏了兄弟们欢聚的气氛,故而回山后让朱刚烈草草治疗了一番,把伤势压下来也陪坐在宴席上。 就算是一流行会的主力团成员一般属性加成不过是单属性力量增加10点,获得单属性防御增加10点,有些行会更是税收减少百分之5这样的属性。 辟尘大王和辟暑大王看到自家大哥这一幕,还以为辟寒大王怒火熏心,要干出什么傻事来,连忙上前想要拦住自家大哥。 一个残疾的蛮骨收割者,张岩也没有指望他能爆出什么东西,能吃到一口肉都是靠了乌石直接把这家伙的尸体收了起来。 一道凌冽的剑气瞬间激荡而起,地面被削成一个斜坑,升到顶级的凌空追击向末日使者奔腾而起,瞬间炸开。 契门,等同扁鹊门一饮一啄之定论,契约一切,甚至能与天契约,获天之力。 我双手撕开前往天界的壁垒,一个幽深的黑洞顿时裂开在众人面前,刚要将它们都带走的时候,一股强大到令我霎时心悸的妖气从东边冲天而起,我猛地转头看去,肉眼可见的绿色光柱横亘在远处的天空,染绿了那片蓝天。 很中二的口号后,隔邻的同学就被一阵细雨所笼罩,尽管被淋成落汤鸡,这位同学仍是仰天长笑。义品祈雨符,需要输入“义品”至祈雨符内,在输入义品的同时也要念咒,咒与义品需要形成共鸣,由此,祈雨符才能激活。 加起来,一共有两千九百七十二人,只要全部带过去,将会成为炎黄贸易公司的完全核心。 但此时依旧晚了,哪怕莫武一瞬间捏死了所有人,但一条不知道从何处激射而来的锁链已经抓住了陆羽。 在他们身后,即使如原来内宗十大弟子之一的党血烟,燕龙花等人,都略为靠后。 伊吉克用磕磕绊绊的汉语说出这么长一段话,已经是很难得了,他并不打算再说了,直接转身准备离开。 就算这个时候黑衣人杀了风吹雪,他也不可能活下来,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在这些人眼里,任务至上,哪怕是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这就是他们活着的的意义。 铁匠铺已经关门了,只有一些废铁堆在门口,但是还能听到打铁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洛郡是炎国三十六郡之一,德州市只是其下辖的一个市,但洛郡境内的副本也只有“洛德山”与“夫子字壁”。前者已经收拾好手尾,后者需要的时间并不确定,西江已经不在洛郡境内,而是处于相邻的“江郡”。 料定十日内汉人不会有大动作的桑吉,做梦也没想到,被自己撵杀得丢盔卸甲,大败而逃,连粮食辎重都没有的大唐人马会从天降。 宁怡轩看着一旁的雨晴在喃喃自语,宁怡轩也不由得轻叹了一下。 “对,速成普通中学,外号:高职的摇蓝。”老师紧接着又插了句嘴,让底雨格心里更加难受。 楼道内迎面欲要阻拦的队长没等看清直接被天赐一巴掌的打晕在地上!刚才就他最嚣张。 但所有的人只会关注主演,都以为那声音是珍妮自己发出来的,雪儿作为配音演员无疑是最成功的,但是珍妮凭借着雪儿的精彩表演成功的飞升了一炮而红,根本就没有雪儿什么事儿了。 “明白!”天赐重重点头,这个世界谁拳头硬睡就是头,现在炎黄的这个地方就是在建造自己的拳头,而且还很有可能是那种打起来很疼的那种。 鹏飞嘴角抿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催马来到坡顶观望一会,便招呼驼头卸驮子。 如今正是一团乱,乱得就好像那热锅上的蚂蚁普通----团团转。 东有石崖关隘和孔雀河天险,西面是自己的后方,只要铁门关在手,大唐人便插翅也难飞进焉耆城。 龙司寒想到这里迈步跟着念念过来了,果然他还没等进屋就听见念念在打电话呢。 这五年,苍凌就是借着瀚海迷林吸收的力量,在飞速的提升自己的修为。 简丹也没在省城多呆,去买了一些东西,就在晚上开着飞行器回了部队那边。 罗建婷身体一紧,脑子一片空白;慌乱之间左右打量着附近的巷子,当看到巷子旁边有个黑黝黝的拐角处,忙运转灵气,让身体恢复一些力气,拖着罗一凡藏到了巷子里。 陆铭又定定看了景伊人几秒,特别是她那双腿,仿佛视线被它一双腿给拽住了就挪不开了。 正当她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时候,雅思雀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百里夏停下脚步,心里一想,便也意识到确实不能直接这样过去。 自从姬琉璃跟他提起这件往事,被刻意遗忘,尘封已久的记忆就如被唤醒的幽灵那般,缠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