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我的老板是朱棣》 第1章 靠!你真是朱棣? 大明永乐十四年,春三月,夜。 皇宫大内,夜已深,万籁寂静。 乾清宫中却依旧灯火通明,当今永乐帝朱棣还在御案后批阅百官奏疏。 突然,他眉头一皱,开口道:“来人!” 宫门应声而开,可进来的却不是恭敬小心的贴身太监,而是一个二十多岁,穿一身休闲衣裤,剃着寸头,背了背包的年轻人。 朱棣略一怔,然后神色剧变,眼中杀意顿生,喝道:“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怎么在我家……” 顾远立刻反问,但随即就发现了不对,自家客厅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而且一切的装潢家具也完全不同,都那么的古色古香,气派典雅,连电灯都不见,只有满堂的蜡烛。 朱棣更为警惕,霍地起身,再度大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潜入皇宫行刺俺!” “皇宫?我看是横店还差不多!您这是cos的谁啊?还挺像回事的。” 顾远看着这个雍容古装扮相的男人很不屑地呛了一句,转身就想走,可此时身后哪里还有熟悉的楼道,只剩下空荡荡宫廷广场。 这下他是彻底懵了,而朱棣却已大步过来,口中高声喝道:“来人,把他给俺拿下!” 顾远惊怒,立刻骂道:“我还没喊呢!你叫个毛啊,你把我家藏哪了!” “有刺客!” “护驾!” 此时不远处有多人惊慌失措地相继冒出来,一看到他,全都大声叫嚷着,飞也似的跑了过来,粗略一扫,就有十几二十人。 这让顾远更是一慌,自己趁着五一放假出门旅游,怎么回家一推门就撞上这样邪性的事情呢? 但他明白现在不是多作解释的时候,得先掌握主动。 瞥一眼门内那个五十岁上下的coser,顾远立刻有了想法,当即一个箭步冲进门,朝他杀去。 只要自己能拿住这个coser,其他人应该就会投鼠忌器,接下来再做解释也不迟。 他的想法很好,可现实嘛…… 砰,啪啪,哎哟,噗—— 等那些个后宫宦官着急忙慌赶到乾清宫宫门前时,就见敬爱的皇帝陛下正把那“刺客”死死按翻在地,尽管对方死命挣扎,却压根挣不开皇帝钳制,全身上下就只有嘴是自由行动的,此时正不断叫嚣着:“放开我,不然我就报警了!” 他们这才长舒了口气,然后又全都噗通噗通跪倒一地,一边叩头,一边请罪:“是奴婢们办事不力,居然让刺客摸到主子跟前,还请主子降罪!” 顾远听着这发自肺腑的请罪和语气中浓浓的恐慌,心头大震,顿时停下挣扎,连叫嚷都忘了。 自己这是真穿越了? 可不对啊,我只是回个家,一没撞车,二没被雷劈的,怎么就穿越了呢? 朱棣面沉如水,哼了一声,抬手就把已经老实的顾远推给跟前一人:“三保,你带他去审审,俺要知道他是什么人,受谁指使,又是怎么偷进的皇宫大内!” 这个叫三保的中年男人身量高大,模样英挺威武,只是没有胡子,他伸手一把扣住了顾远,只一下,就让顾远全身酥麻,别说挣扎了,连站都站不住。 “臣遵旨。”三保忙答应一声,便拖了顾远退出门去。 朱棣这时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他死硬不招,天亮后就把他交去锦衣卫镇抚司,让纪纲审。” 锦衣卫,镇抚司,纪纲…… 这三个关键词就跟雷霆般炸响在顾远的脑海中,让他整个人都剧烈震动,继而大叫出声:“我……我特么真穿越了,还穿越到了大明朝?你,你是明成祖judy,不,朱棣?” “大胆!”那些个宦官见他竟如此直呼皇帝名讳,一个个更是大惊失色,就要冲上来动手。 但三保却比他们更快,另一只手抬起在顾远的下巴上一拉,嘎巴一下,他后边的话便一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朱棣,微微一愣,又深深望了眼顾远,只这一眼,就让顾远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就好像被只猛兽给盯上一般,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就是身为上位者的皇帝身上的气势和压力么? 靠!他真是朱棣?! 没等顾远从震惊和压力中回神,朱棣的目光已落到他身后处的背包:“把他包袱留下。” 很快,被夺了背包的顾远就被拖到了一间小房间里,三保让人点起蜡烛,便打发了那两个跟着一起过来的宦官离开。 这才上下打量了顾远好一阵,伸手把脱臼的下巴给他接回去,然后盯着他的双眼,冷声问道:“你要不想吃苦头的,就老实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蒙元的奸细,还是建文余孽,又或是其他势力的人?” 顾远只觉着自己的心跳依然极快,也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自己居然真就穿越了。 但在对方目光注视下,巨大的威压终于是把惊讶的情绪给压了下去,开口道:“我要说我是天上神仙派来的你信不?” 回应他的是三保的一声冷笑。 不是说我们穿越者就是比古代土著牛批,说什么他们都会信么? 所以说穿越小说都是骗人的…… 顾远咧了下嘴,只能实话实说:“我……我是几百年后的人,不知怎么就穿越到了你们大明朝。你们现在是大明朝,是永乐年间吧?我都听到了,他说有锦衣卫,有个叫纪纲的,我知道他就是永乐皇帝时的锦衣卫头子……” 越往后说,顾远的声音就越小,也越没底气。 因为他发现三保看自己的眼神里满是嘲讽,一副我看你能编出什么样的瞎话来的模样。 “我是说真的,我没骗你,我真是几百年后穿越来的人!”顾远只能再次有些急切地强调道。 三保呵的一笑:“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到了这时候还胡言乱语,想要蒙混过关?编瞎话都没你这么编的,还几百年后的人……看来得给你上点手段了!” 眼见对方起身要对自己下手,顾远更慌,又连忙道:“我真是几百年后的人,你看我这身衣裳打扮,和你们可是完全不一样啊……” 三保却不以为然,不屑摇头:“不过是断发短衣,虽然与我大明礼制服饰不同,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在海外那些小国,我也是见过的,不算稀奇。还有别的证据么?” “别的证据都在包里……”顾远见他过来,吓得连忙起身朝后退去,突然心下一动,“如果我知道你是谁,是不是就能证明我是几百年后的人了?” 第2章 我真的来自几百年后 时已三更,乾清宫中依然灯火不灭。 顾远的背包被朱棣拿着,又是好一阵的翻看端详,跟前地上则跪着三个懊丧不安的贴身太监:“奴婢们无能,居然连这么个包都打不开,还请主子赐罪。” 朱棣却不作声,只继续和这只带了密码锁的旅行背包较劲。 他就不信了,自己能以一地藩王靖难成功,夺取天下,能率大明雄师北伐草原,杀得蒙元余孽闻风丧胆,现在会被一只区区包裹给难住了。 最后,他手抠着背包最上端的密码锁,说道:“要俺说开关就在这儿,只是不得其法开启。” “主子圣明,依奴婢愚见,不如将这包裹割开……”有个小太监壮着胆子提议道。 却被朱棣摇头否决:“不成,这包裹古怪得紧,俺要囫囵的。” 正这时,一人来到门前,恭声道:“皇上,臣有事禀奏。” “三保来了,可是问出那人来历和如何进的宫么?”朱棣这才暂且把包放一边,示意对方入内回话。 三保迈步进门,又行礼参拜,这才开口:“臣确实问出了些许……” “讲!” 朱棣说着却见三保略有迟疑,顿时明白了什么,目光只在那几个小太监身上一转,几人也立刻反应过来,迅速起来,无声退出殿去,还顺便又把门户关上。 此时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三保便正色道:“皇上,这个叫顾远的年轻人的确不是什么刺客,而是来自数百年后之人。” “你说甚?”朱棣都要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可在盯着对方片刻后,又知道这是三保确实的回话。 这让他都有些被气笑了:“三保,你怎会被这等胡话愚弄?” 三保忙又道:“非是臣被他谎言所欺又来欺君,而是那顾远所言之事确实非如今寻常刺客所能知晓啊。” “嗯?” “皇上明鉴,他居然能一口叫出臣是郑和,原来姓马,是在靖难作战时立功,才被皇上赐姓。” 原来这个三保正是之前叫马三保,后又被永乐赐姓郑的大明最有名,也最不像太监的太监,七下西洋的郑和! 但对他的说法,朱棣却不以为然:“此事朝中多有人知,认识你的更是众多,岂能为证?” “可是,他……他还知道臣几次出海的真正目的,乃是为了寻找不知所踪的建文帝!”说到最后,郑和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朱棣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真是如此说的?” 郑和点头,又犹豫了一下道:“他还说臣这一生将会七下西洋,但最终也没能找到那人的下落。这都是那顾远的原话,臣不敢胡言欺君。” 朱棣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未卜先知,还是虚言欺骗,又或是说此人真就如他所言来自几百年后,所以才知晓如此多内情?” 这一刻,就连他也有些动摇,开始相信这个突然出现在宫里的家伙是几百年后的人了。随后,他目光又落到手边的背包上,这个谁都打不开的包裹似乎也能作为佐证。 “把人带来,俺要当面再审一审他!”朱棣最终做出决定。 郑和答应一声,忙又退出去,不一会儿,便把整个人依旧发懵的顾远给带了进来。 他遭受的冲击可比朱棣大多了,就算不提突然就近距离接触到朱棣郑和这样活着的历史大人物,光是突然穿越到六百年前的遭遇,就是对他二十多年三观的巨大颠覆。 “你叫顾远?” 直到朱棣发问,顾远才略有回神,抬眼看着长案后的男人点头:“我叫顾远,今年二十三岁,来自六百年后的中国南京……那啥,你真是明成祖朱棣?” “大胆!皇上的名讳岂是你等小民能叫的,再敢如此,必严惩不贷!”郑和在旁一声呵斥,手已经按在了顾远肩头,让他的身子又往下一垮。 倒是朱棣,并没有因为这点冒犯而动怒,脸上甚至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点头道:“不错,俺就是朱棣,太祖皇帝的第四子,如今大明天下之主!” 卧槽! 得到确切回答的顾远又是一个激灵,自己穿越这波是真不亏,不但见到了这样的历史大人物,还和朱棣打了一架——呃,其实是单方面挨打,他一个社畜哪是打了天下,又打得蒙元残部抱头鼠窜的永乐大帝的对手,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嘛,四舍五入也算和永乐大帝打过架了。 这已是古往今来极少有人能做到的壮举了,试问除了朱元璋外,还有谁敢跟永乐帝动手? 替自己挽尊一把后,顾远就听对方又道:“你说自己来自几百年后,却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可有确凿的凭据么?” 问这话时,朱棣的一双眸子已完全盯住了顾远,把他的一切动作和神情间的细微变化都收入眼底,巨大的压力更是再次落到他的身上。 这让顾远的汗毛再竖,身子发僵,片刻后才道:“我能认出三宝太监郑和,还知道他下西洋的真正目的还不够么?” 见朱棣沉默,顾远心头也有些发紧,他很清楚,要不能说服对方相信自己来自几百年后,那下场可就惨了。光一个刺杀皇帝的罪名,就够他死十回的。 眼下这位可是能下旨诛人十族的狠角色啊。 好在他随后就看到了自己的背包,立刻道:“那包里都是我用的几百年后的东西,绝对不是现在有的。皇上你让我拿出来,你们就信了。” 压力之下,不知不觉间,他对永乐帝的态度和称谓也发生了变化。 在得到朱棣的首肯后,郑和才上前把包取过,交给顾远。 只见他熟练地在那密码锁上几下拨弄,咔嗒一下,锁上就弹出两颗小铁片,再抓着小铁片往两边一拉,本来紧闭的背包便已被打开。 密码锁和拉链,两个后世再常见不过的东西,却让朱棣和郑和二人看得满脸惊叹。 然后,他们又看着顾远从包里掏出多样东西,还真是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古怪物件—— 一只长长的不知材质的瓶子,里头装的还是褐红色的液体(可乐)。 一只手掌宽略长些,黑色却又带着光泽的板状物(手机)。 一只更长大些的板状物,只是两头却一蓝一红,上头还有些凸起的按钮(switch掌机)。 一只长棍状,却是由布料包裹着的古怪物件(折叠雨伞)。 又一只板状物,这回却是白色,一面还蒙了层细密的金属网,边上则拖了根长长的尾巴(太阳能充电宝)。 以及几个不大却花哨的鼓胀袋子,和一个手掌大小的方扁盒子(零食和香烟)。 等等等等。 见他拿出这许多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东西,朱棣又信了三分他是几百年后之人,只是看他的眼神也更多了几分疑虑。 顾远却只当他还不肯信,便索性又拿起手机,热心地介绍道:“呃,皇上,这个叫手机,是我那时候最常用的通信工具,有了它,千万里外的亲戚朋友都能联系说话,还能看到人影,就跟当面一样。” 说着拇指在屏幕上一按,瞬间打开指纹锁,手机还真就亮了起来。 还好,手机跟着穿越过来居然没坏。 朱棣此时也好奇走了过来,见到手机屏幕上的图片和图标也是大感惊奇,忍不住道:“那你和人说话看看。” 可这儿没信号啊…… 顾远知道自己没法跟古人解释啥叫手机信号,只能勉强道:“相隔几百年,手机的这个功能是用不上了。不过,它还有其他功能。” 说着,跟生怕对方不信似的,赶紧又点开某个app,唰唰几下,就把自己离线缓存的视频给播放了出来。 然后已凑到跟前的朱棣和郑和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很是清凉的小姐姐在那儿搔首弄姿地在屏幕里随着音乐跳起了科目三。 顾远一脸黑线,赶紧手指一划,下一个视频还是小姐姐跳舞,再一划,是小姐姐穿着更清凉的衣服,手里还拿着嗨丝正慢慢往大长腿上套…… “你们信了么?我真是来自几百年后啊……” 顾远放弃了,嘴上做着最后的努力,同时拇指又习惯性地一划。 而这一回,视频终于不再是清凉小姐姐的内容,却让身旁的朱棣脸色为之一变。 第3章 给俺看看这些古怪玩意 看着顾远手机里播放的内容,朱棣从一开始的惊艳迅速变得不屑。 这小盒子确实神奇,但也就如此了,在他看来,也不过就是个丧人心志的玩物而已。 但此物确实非如今大明能有,眼前之人所谓的来自几百年后的说辞八成是实话。 朱棣都想让顾远停下展示了,却见他一划之下,画面又变,里头的内容却让他一凛——居然是一座巍峨气派的皇宫殿宇,粗略看着,倒是和此时的皇宫大内有着几分相似。 这让他立生警惕,肃然问道:“这又是什么?” 顾远则是一喜,总算不用再尴尬了,口中则道:“这是北京故宫的旅游vlog,我之前本来打算去北京旅游,拿来参考的……哦,故宫就是皇宫的意思。” 朱棣的目光一凝,一字一顿:“北京,皇宫?” “是啊,就是这儿了。”顾远有些奇怪地看了身旁的朱棣一眼,就见对方脸色都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是有些兴奋。 不等他想明白其中原委,朱棣已急声道:“你说的北京是不是北平?” “对啊,不过明清两朝,还有我们新中国都在这儿定都,所以只叫北京!” “你是说咱大明也会定都北京?” “北京是明朝国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有什么奇怪的,咱们不就在北京皇宫里么?”顾远更为不解。 郑和这时终于开口:“你以为现在是在北平?” “难道不是么?”顾远反问一句出口,心下猛然一动,终于是想到了一个被忽略的问题,“咱们现在是在……” “南京!” 郑和的回答让顾远心神一动,这才发现自己犯下了想当然的错误。 若是问后世之人,明朝的都城是哪里,恐怕有九成以上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回答是北京。 但其实大明在建国初的头几十年里,国都是定在南京的。是直到朱棣登基后,才因为种种考量,而迁都北京。 显然,眼下这个时间点,他们还没迁都呢。 就算如此,你这一副兴奋难耐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顾远不敢直问,朱棣却已开口:“你既是几百年后之人,当知道咱大明是什么时候定都北京的!” “不就是皇上你把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的么?” “你是说俺在位时把迁都的事办成了?” 被朱棣追着问,顾远心里再度感到压力山大,只得乖乖点头:“是啊,不过我不记得具体时间了……” “哈哈哈哈……” 一阵朗笑自朱棣嘴里发出,他整个人看着都比刚才要轻松多了:“好,好的很!看来你还真是上天派下来助俺成事的了!” 顾远再度发懵,完全不明白堂堂永乐帝为何会如此失态。 确实是失态,就连刚才发现有这么个“刺客”出现在自己身边,确认顾远是几百年后来人时,朱棣都没有这么剧烈的情感波动。 只有一旁作为心腹的郑和知道,这些日子因为想要一步步完善迁都北京的大事,皇帝陛下正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光是一个改北平为北京的决议,就闹得朝中反对不断,连一些深受信任的重臣都通过各种方式提出异议,更别提还有太子方面的力量明里暗里加以阻挠了。 以永乐帝的权威和手腕,他自然是可以不顾百官反对,一力推动迁都。 但这样一来的影响和后果必然极大,哪怕是他也有所顾虑,所以此事一直拖着,叫朱棣无法真正下定决心。 直到此刻,顾远这个几百年后之人的几句话,却让皇帝彻底打消了顾虑。 因为这是几百年后的事实,是其他人无论说多少话,拿出多少看似正确的理由都无法相比的。 心情大好的朱棣态度又缓和了一些,带笑的目光又落到地上其他那些东西处:“除了这块板子,再给俺看看其他古怪玩意儿有何用处。” 顾远察觉到对方态度上的转变,心下一定,赶紧表现,好夯实自己是几百年后来人的事实。当下就先拿起那个瓶子:“皇上,这叫可乐,又叫肥宅快乐水,是里边带汽儿喝起来很爽的一种饮品。” 说着,便噗呲一下拧开瓶盖,吨吨吨就朝自己嘴里灌了几口,再一张口,便打了个满足的饱嗝:“爽!” 然后又拿起雨伞:“这是折叠雨伞,能防晒,能挡雨,出门在外必不可少的工具。” 边说,他已经把伞打开,然后再一按按钮,又迅速将之收拢,重新折叠,变回那短小的一根。 相比于手机和可乐,这雨伞更让朱棣眼前一亮:“此物倒是不错,你可会制造么?” “呃,我不会。皇上再看这个,这个是掌上游戏机,可以玩游戏。还有这个叫充电宝,可以给手机和掌机充电,自身既可以插电,也可以通过吸收太阳光充电。有了它,我们就不用担心长期在外用不了这些电子产品了。” 朱棣听的是一头雾水:“你所谓的什么电又是何物?” “这个……电就是电,是我们那时候为大多数工具玩具提供动力的来源。也正是发现了电,能使用电,我们才能在不到一两百年的时间里让整个世界大不一样……” 朱棣又是一阵皱眉,不过有一点他算是听出来了,这个电很有用,所以便又道:“那俺问你,这个电你能造出来么?” “我不会……”顾远羞愧的低头,心道自己给广大穿越者们丢脸了。 不光是没法发电,不会制造雨伞,连穿越者惯常会造的什么肥皂香水玻璃和水泥……所有这些和现代工业相关的东西,他统统都只会用,不会造。 谁让他只是一个三流大学毕业,干了没几年的医药代表呢? 别说这些知识了,就是中学时的那些物理化学知识,也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还给老师们了。 朱棣倒并未因此不满,只道:“看来你并非匠户出身,那你会些什么?” “我……”顾远差点张嘴就说我啥也不会了,顿了一下,他道:“我了解一些咱大明和之后大清再到民国和新中国的六百年的历史,还有我按摩可是一绝,我们那边许多专业医生都不如我手法好呢!” 这下朱棣果然来了兴趣:“哦?那你先给俺讲讲,大明接下来都会发生些什么?” 顾远正要一展毕生所学,把自己知道的历史上的明朝故事都说出来,一旁的郑和却先一步劝道:“皇上,都快四更天了,明日还要朝会呢。不如今儿先歇了,有什么话明日再问他也不迟。” 这一句提醒让朱棣也感到一阵困意上来,他毕竟不再年轻,不可能跟当年一样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还能神采奕奕,便点头道:“也好。三保,你暂且把他安顿在宫里,然后明日带他来见俺。” 郑和却犹豫了一下:“可他的身份……宫里岂能让一个男子久在?” 这话让顾远胯下一凉,下意识夹紧了双腿,警惕道:“你可别乱来,我就是死也不要做公公……” 朱棣哈哈大笑:“这样,今日就暂且留他在这儿,等明日俺再问他一些事情,再将他安顿在宫外也不迟。还有,你待会儿就传俺旨意,今夜宫里的事,尤其是关于顾远的,所有人一个字都不得外泄,不然所有人一概处死!” 这最后一句出口,顿时让顾远再度感受到强大的压力,并确认眼前的是可以一个心意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永乐大帝! “臣遵旨!”倒是郑和,对此早已习惯,平静答应。 第4章 拍马咱是专业的 次日下午,南京城阴雨绵绵。 就是皇宫之中都有些阴冷,至少身在空旷的谨身殿偏殿里的顾远是这样的感受。 不过他还是克服了天气的不适,对着永乐帝朱棣侃侃而谈,把自己掌握的关于大明两百多年的历史尽数道出。 此时殿中只有他和朱棣二人,就连郑和这样的亲信贴身太监都不在旁。 这要让外人知道了,不知得有多少朝臣会羡慕眼红到发狂。但没办法,如此重大的事情,也就只有身为皇帝的他能听,他人听了都是死罪。 “……就这样,随着闯军杀入北京城,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自尽,大明天下也就彻底完了。虽然后面还有个南明小朝廷苟延残喘,但我就没什么了解,他们也没掀起什么风浪。 倒是东北的女真人建立的满清,趁着中原大乱,又有吴三桂这个大汉奸打开山海关放他们进入,居然夺取汉人江山,从而建立了两百多年的清朝。” 说到这儿,顾远只觉着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在皇帝面前失礼,便拿过早凉了的茶壶,吨吨吨一气就把壶里的水喝了干净。 自己这回是真把毕生所学都拿出来了,至少是把自己之前看过的关于明朝的各种历史故事都串联着复述了出来,还挺有系统性的,好好排练着都能上百家讲坛了! 在给自己的表现打了满分后,顾远才发现朱棣一直保持着沉默。事实上自打他说到魏忠贤擅权,和东林党斗个你死我活开始,之前还对一些事情做出评论的朱棣就已沉默了好一阵子了。 再抬头,就见朱棣坐在上首的御案后,面沉似水。这让顾远心中更增压力,一如外头阴郁的天气:“他不会因为这样的结局而动怒,最后迁怒到我身上吧?” 足足又沉默了有十多分钟,朱棣才吐出一口闷气:“宦官当权,权臣当朝,朝中党争不断,还有贪官遍地,文贵武轻导致被一群流民反贼打入京师,被一个蕞尔小族篡夺天下!好啊,真是好的很!” 顾远听这些从朱棣牙齿缝里迸出来的语句,眼皮都跳个不停,只能出言劝说道:“皇上息怒啊,这都是几百年后的事情,而且我们几百年后的人也仔细研究过,咱们大明所以最终灭亡,其实也和气候有关。是几百年不遇的小冰川极寒天气,才导致的粮食绝收,天下大乱……” “你就不必为那些废物说话了,气候什么的无非起个推动作用,关键还是在人。是我大明后边多代子孙昏庸无能,是那些朝中官员一个个鼠目寸光,自私自利,才真正酿成了这般结果!” 朱棣咬着牙做出最终的评断,都让顾远对他刮目相看,这认识深刻啊,比后世许多网友都看得透彻。 这让他不禁好奇,多问了一句:“那皇上可有想过此时做些什么,好改变将来的结局么?” 得来的却是朱棣的一声嗤笑:“子孙无能败家,祖宗做多少都是无用的。几百年后的事情,俺又怎可能真正做到防微杜渐?儿孙自有儿孙福,俺何必费这心思?” 大佬豁达通透,666! 顾远在心里由衷地感叹着,对这位永乐大帝是真心服气了。 此等心胸眼光,确非常人能比,放到古往今来的皇帝中,那也是位列前茅的存在了。 别的不说,这要是换成他爹朱元璋,恐怕就得立刻下旨出兵,把东北的女真人赶尽杀绝,彻底灭族以绝后患了。 然后说不定他还会想法子把陕西的李姓之人都给咔嚓了,再让子孙后代严密掌控陕西的驿站系统,杜绝李自成的出现。 这么想着,顾远忍不住出声赞道:“皇上果然是古往今来少有的英明雄主,胸怀宽广,叫人佩服!” 朱棣勉强一笑,又看向了他:“你倒是会说话,俺问你,俺在几百年后评价如何,你真觉着俺在古往今来的帝王中可位于前列?” 这位永乐大帝开口闭口总是自称“俺”,顾远刚开始听着有些古怪,现在竟莫名生出点反差萌来。 不过对这个问题却也不敢怠慢,脑子快速转动,回道:“皇上在后世自然享有大名,被人称作永乐大帝,是可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并列的千古一帝。不过在小民看来,皇上甚至在许多方面还胜过了这些古之帝王呢。” “哦?” 顾远忙又进一步解释道:“宋太祖赵匡胤夺孤儿寡母之皇位,而且宋朝羸弱,接连被辽金等外族所压制自然不必说了;论秦皇汉武,武功固然赫赫,但却略输文采,而皇上您却制永乐大典,可传后世。而且我大明的科举制度正是在您的手上发扬光大,让天下寒门子弟都有了晋身入朝为官的机会,可比只用豪门世家子的秦皇汉武强出太多了。” 朱棣终于有了笑容,很有些兴趣地腾的几声,几步就来到顾远跟前,近距离盯住了他:“那唐太宗呢?俺比他又如何?” “论文治武功,皇上与唐太宗比都是难分轩轾,但有一条皇上可要强过唐太宗许多了,那就是教子有方,后继有人。唐太宗之子李承乾谋反,继位之李治虽不过不失,但之后却又让一女子篡夺皇位,使李唐宗庙社稷都差点不保。” 顾远一副认真的模样:“而皇上您之后便是太子和太孙的仁宣之治,使大明走向鼎盛,岂是李治之流所能比的?” “哈哈哈哈哈哈……”朱棣不禁放声大笑,终于是把之前的那点郁闷情绪给一扫而空,“你果然会说话,果然是有趣得紧啊!” 那是,论拍马屁咱可是专业的,不然怎么做医药代表,怎么哄那些医院里的主任买我家的药呢? 顾远心里想着,口中却道:“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也许正是因为连老天都知晓我对皇上是这番心意,它才让我穿越数百年时光来到您身边。” 这话又引得朱棣一阵开怀大笑,还很是罕见地抬手在他肩上用力拍了几下:“说得好,俺要好好赏赐你……” 那敢情好,多给点金银珠宝,多给点房子什么的。 就在顾远忍着疼承受这位马上皇帝的拍击时,笑得正欢的朱棣脸色突然就是一僵,手上的动作一顿,脚下跟着一个趔趄,竟朝着他压倒过来。 猝不及防的顾远赶紧伸手搀扶,却被撞得也差点倒下去。 你一个皇帝居然也学会碰瓷儿了? 心里发着牢骚,顾远却不敢怠慢,一边用力扶住摇摇欲坠的沉重身躯,一边已高声求援:“郑大哥,快来!” 紧闭的殿门应声而开,一直守在殿外的郑和迅然进来,见此也是脸色一变,纵步已跃将过来,和顾远一同把脸上都是冷汗的朱棣扶到这殿中唯一的座位,也就是御座上坐下。 然后他又高声喝道:“来人,快去请太医前来!” “不必!”似乎已经缓过劲来的朱棣当即出声制止,“不过是旧病发作,也不是第一遭了,他们来了也没用!” 顾远也是神情郑重看着这位年纪不小的永乐大帝,忍不住关切道:“皇上,您真没事?你这是什么旧病啊?” 朱棣皱眉摇摇头,郑和看了他一眼,才代为解释道:“皇上常年征战,戎马半生,自然有伤龙体。尤其是手足关节等处,每到冬春多雨阴寒时,这些旧伤患就会发作,连太医院的太医都对此没个好办法。” 顾远心下一动,这莫不是风湿关节炎之类的问题吧? 当下就征询道:“皇上,可否让我看看你不舒服的腿脚部位?” “怎么,你还懂这个?”朱棣虽然问着,倒是大方地让郑和把自己的衣裳下摆卷起,又撩起里头的裤腿,露出条大毛腿来。 在殿中灯烛充足的光线照明下,顾远看到朱棣膝盖处确实有些异样的肿胀,便下意识又伸手去按了按,惹得朱棣一声轻哼,腿都往后一缩。 “皇上,您这确实是风湿关节病。” 朱棣一喜:“你还真知道,那几百年后可有治疗之法?” “有是有,可我没学过。”眼见朱棣神色略变,顾远又赶紧找补道,“不过我会一套针对这症状的推拿按摩手法,或许能帮你舒缓疼痛!” 说着,也不客气,手便在朱棣的膝盖附近按揉起来。 郑和本都打算出手制止,可随即,就见本来眉头紧皱的皇帝竟随着顾远的按摩渐渐放松下来,显然是真起效果了。 这让郑和在欣喜之余也是大感好奇,此人居然还会这一手,难道真是老天安排了辅佐皇上的福将么? 第5章 太极初传柔克刚 顾远一副心思全在按摩朱棣的膝盖上,两只手或轻捏,或按揉,力道和动作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叫朱棣感到疼痛,又能缓解他肌肉乃至骨头深处的疼痛和不适,确实是将推拿按摩一道发挥到了极致。 他也确实没有吹牛,在推拿按摩,尤其是在针对这等老年慢性病的按摩治疗上,顾远确实手法娴熟精准,就是放到几百年后,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顾远的按摩手法会如此高超,除了天分悟性外,也是因为他之前确实花了大力气去学,目的自然还是为了推销药品。 只是没想到,当年用来赚钱的本事穿越后居然就用在了永乐大帝的身上。 而随着这一番按揉,朱棣膝盖上的肿胀真就肉眼可见的消退,疼痛和僵硬的感觉也大有好转,甚至比之前发作时更为舒服。 这让他的黑脸上也露出微笑来,冲顾远点头道:“你这回可是解了俺燃眉之急了,有功啊。” “举手之劳,皇上你没事便好。” 顾远谦虚了一句,这才停下按摩,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按摩也是力气活啊。 朱棣满意看着他:“若是你能一直随在俺身边,这点病患想来也就不是问题了。” 顾远先是一喜,刚要顺杆爬,随即就想到了什么,警惕地一夹双腿:“皇上,我可不想做公公……” “哈哈哈,放心,俺不是那等恩将仇报之人。” 虽然得了保证,顾远却不放心,便又道:“其实这按摩手法并不复杂,只要用心去学,很快就能学会。不如就让我教几个皇上身边的人?” “皇上,这不失为一个办法。”郑和也跟着进言。 朱棣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事成后,俺必会好好赏你。” 顾远这才放心,然后又想到一点:“其实皇上,按摩推拿也就只能是治标不治本,风湿之症想要真正有所缓解还得用上其他办法。” “哦?难道你也想跟那些太医一样,劝俺多休息,不要再率军出征么?”朱棣眯眼看着他问道,身上的气势让顾远心跳又是一快。 不过他还是很快答道:“静养效果其实也不大,劳逸结合才是关键。还有就是多适当地锻炼相关关节。呃,皇上,能把我的手机给回我么?” 昨夜安排顾远离开时,朱棣又把他的所有东西都给扣下了,包括手机。 在看到朱棣点头后,郑和很快就把背包取了来,拿出手机,交给顾远。 只见他又点进某个软件,好一通的翻找,然后惊喜道:“果然还在,幸亏当初没删除了。” 说着,便让手机点开播放,让朱棣二人同看。 只见画面里,一个穿着练功服的白发老人正慢悠悠地打着一套看似完全没什么力道的拳法,直把本身就武艺高强的朱棣和郑和看得皱眉不止。 “皇上,他打的是太极拳。是几百年后的老人们用以强身健体,活络筋骨的保健拳法,对关节肌肉大有好处,还能预防一些老年病。” 顾远认真解释着:“您别看这套拳普普通通,可是几百年后的人体保健方面的学者参考了流传下来的太极拳再根据人体科学给完善出来的,最适合您平时练习,保健身体了。” 朱棣这才不敢小觑,仔细看着那小小画面里老人的一招一式,半晌后,神色还真郑重了些,低声道:“三保,你觉着如何?” 郑和也严肃道:“他这一招一式看着确实没几分力道,但又舒缓奥妙,用以对敌自然无甚用处,可对筋骨的锻炼却是有效果的。” 说话间,郑和已退后几步,拉开架势,把之前看到的那几招有模有样地全数复刻了出来。 只是他的动作比之视频里的要快上不少,力道也更足,看在顾远眼里,就跟当年看影视剧《太极张三丰》和《太极宗师》里主角练功时一般,着实精彩。 “郑大哥,你这是不是太用力也太快了?”顾远提醒道。 郑和停下演练,又稍作思索,随即便放缓了动作,力量也大减,几招之后,便比视频里那个老人打得更像样,让顾远都看直了眼。 什么叫习武天才,这就是了! 这等天才放倚天屠龙记里,高低能抢了张无忌的主角位置,而且人家还能练葵花宝典呢…… 又打过两遍后,郑和已有体悟,当即道:“皇上,这拳法确实多身体有些好处,臣能明显感受到它对筋脉和骨头的锻炼却又不伤于内。” “那俺也来试试。” 朱棣顿时也来了兴致,当即学着视频里的招数,一一演练了起来。 虽然他没有郑和的天分,但那招式使出来居然也很是像样,唯一不足的,就是力道太大,几下后,踏步间,还有些趔趄,显然是又扯到刚好转的伤病处了。 顾远赶忙上前扶了一把:“皇上,您得学着把力量控制住,再一招招的缓下来……对,就是这样,慢点,再慢点……” 有顾远监督,又有郑和在旁不断提点,照着视频里动作打太极拳的朱棣慢慢也就真跟上了动作。 这拳法本就是为老人所创,动作什么的既舒缓又不复杂,一般人练上几遍也就会了。 而朱棣自然更是看上一遍就记下了所有动作,接下来无非就是去习惯控制力量,放缓动作罢了。 如此半个多时辰后,朱棣还真就完整地把一套太极拳给缓慢地打了下来。 随着一套拳打下来,他呼吸也变得更加缓和,脚步都似乎灵便了,还试着虚踢了两下伤腿,便呵呵笑了起来:“这果然有效!” “皇上,只要您今后保持每日都打太极拳,我相信风湿之类的病患必然能减轻许多。再有我的按摩推拿,不敢说就此无患,至少能让您不为风湿病所苦。” “说的好,你果然是上天派来助俺成就大业的福将!”朱棣说着,随手就把自己腰间的一枚玉佩给解了下来,递了过去,“赏你了。若你还有其他要求,现在也可一并提出来。” 这敢情好。 顾远老实不客气接过玉佩:“多谢皇上的赏赐,那个,我想先拿回我的东西,不知可不可以。” 虽然手机现在还在手里,但难说待会儿会不会又被拿回去,这让一个从来机不离身的现代人很没安全感,顾远便趁机提出要求。 朱棣一愣,又哈的一笑:“三保,把包里的东西都还他吧。” 郑和答应着,便把个背包取来,交还给了顾远,而朱棣又笑问道:“还有其他想要的么?” 我要做大官要豪宅你能轻易答应么? 这个念头也就那么一转而已,顾远还是选择摇头,对上这样的大人物,他可不敢得寸进尺。 这倒让朱棣更为高兴:“既如此,俺给你安排个好差事,就让你去……” 话未说出,关着的门户被人轻轻敲响,打断了他的说辞,随后一个恭敬的声音传入:“主子,大师在宫外求见。” 听到这禀报,朱棣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来,也顾不上安排顾远了,当即道:“那就赶紧请少师进来……不,三保,你代俺去迎少师过来,小心伺候着。” 郑和也不敢怠慢,立刻答应一声,迅速而去,却也把顾远给晾到了一边。 第6章 道衍和尚姚广孝 拿回自己东西,顾远见又有重要人物过来,便趁机道:“皇上,那我……小民就先告辞了。” 你一个皇帝,我又帮了你,你总不好亏待我,让我吃亏吧? 朱棣看了他一眼,已有新的想法:“你留在这儿,随俺见一见少师不迟,说不定你也能因此得些好处。” 顾远眨眨眼,你这话里的意思是不介意我的身份被这位所知了?这可太出人意料,也让他更为好奇,忍不住问道:“敢问皇上,这位少师是?” “你不是几百年后的人么?竟连道衍大师都不知道?” 这话让顾远又是一愣,然后便不自控地来了句:“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棣深深望了他一眼:“姚广孝正是他俗家本名,不过少师已一心向佛,现在只称道衍。” 顾远心理再度受到一些冲击,想不到穿越过来才第二天,自己又能见到一个明朝历史上的神奇名人。 这位道衍和尚姚广孝可以称得上是大明历史上位列第二的有名和尚,第一位自然就是做过几年和尚的朱元璋。 而相比于朱元璋只是迫于生存才当了几年和尚,并很快就还俗不同,这位道衍和尚就是个真和尚了,几十年如一日专心向佛。 但同时,他这个和尚也着实太过离经叛道,居然不看佛经,看起了兵法屠龙术。正是在他的鼓动和辅佐之下,本为燕王的朱棣才会下定决心起兵靖难,并最终夺取天下,成为如今的永乐大帝。 而在立下天大功劳,本该身登人臣巅峰时,道衍却又婉拒了朱棣的诸多封赏,不光不要美人财宝和府邸,连恢复俗家身份,入朝为官都是几次拒绝,最后也就只是接受了太子少师这样的荣誉官衔。 不过这倒让朱棣对他愈发的敬重,哪怕道衍依旧以僧人自居,白天着官服上朝,夜里穿僧袍在庙,也不以为忤。许多朝政大事也依然会征询道衍的看法,是少数真正能影响朱棣和朝局的存在。 正因如此,再加上道衍所着僧袍是灰黑色的,民间和后世就多称其为“黑衣宰相”。 对这个神奇的和尚,顾远自然也很好奇,很想当面问问,你做这一切到底图啥? 靖难之前你特么是和尚,靖难之后你特么还是和尚,那特么不就白特么靖难了么? 怀着这样的心思又等了一阵,郑和便搀扶了一个脚步蹒跚,模样老迈的黑衣僧人慢慢来到殿门前:“皇上,大师到了。” “快,扶少师进来。”朱棣忙吩咐道,自己也跟着起身作迎,只看这态度,还有那亲切又与常不同的称呼,就可知他对道衍的态度确实与对别人大不一样。 老和尚有些颤巍巍地跨过高高的门槛,入殿后便又赶紧下拜行礼:“臣道衍拜见陛下……” 人还没拜下去呢,就被迅速赶上来的朱棣给一把搀扶住了:“少师不必多礼,来,咱们坐下说话。” 一旁的顾远此时也在不住偷眼打量着这个历史上的有名妖僧,却发现这个老和尚根本看不出半点妖来。 倒是确实有些不凡,首先他很是高大,纵然年老抽抽了看着还有一米八的身量,只是显得有些干瘦,那套宽大的袍服穿在身上就跟套在竹竿上似的,空空荡荡。 面相上看,也显得很是平和慈祥,须眉皆白,双眼有些无力地耷拉着,感觉也跟寻常老人没个区别。 待有太监给道衍搬来一把椅子,让他在皇帝旁边落座,双方稍作寒暄后,朱棣便好奇道:“少师近来可是少入宫,今日怎就想着来见俺了?” “不瞒陛下,臣近来得了一个方子,试了之后果然能强身健体,尤其是可缓解阴湿骨痛之症,今日又见天气乍寒有雨,便想着给皇上送来。”老和尚笑着回道。 朱棣感动点头:“少师有心了,居然还记得俺这身病痛。” “皇上身系天下,又对臣有大恩,这都是臣该做的。” 朱棣笑了下,又看眼一旁的顾远:“不过少师你这回却是来迟了一步,俺身上的病痛已经靠着这位顾远得到了极大缓解。” “哦?”道衍闻言很是好奇地扭头看向边上的顾远。 顾远此时还打量着对方,双方目光一碰,他就觉眼中一阵刺痛,好像整个人都被剥光了般,被这个老态龙钟的和尚看了个通透,便立刻垂目不敢与之对视。 好在道衍的目光旋即又迅速收回,笑道:“这是陛下洪福齐天,如此臣就放心了。” 朱棣哈哈一笑:“不过少师你今日倒也来的正是时候,俺刚才还想着把这套强身健体的太极拳也教给你。你之前不也因多年的伤痛病患而多有不适么?” 说着,他打了个眼色给郑和,后者也忙配合着道:“是啊大师,这套太极拳可是几百年后之人练了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您若练了,必能长命百岁。” 道衍忙又称谢,然后又有些为难道:“可臣年岁老迈,怕是学不了什么拳法了……” 这时顾远便大了胆子在旁道:“大师不必担心,这太极拳本就是为老人量身定制,招数简单动作舒缓,最是好练,您若不信,可以看看这个。” 作为医药代表,察言观色洞察人心那是基本功,他已经从朱棣的态度上看出这位老和尚的分量有多重,同时也觉察出朱棣有心安排自己去老和尚那儿。此时自然就抓住机会拉近关系。 一边说着,他已经凑到道衍跟前,顺手便把播放太极拳的视频点开,放到了老和尚面前。 道衍坦然让他凑过来,然后眯了双老眼去看那视频里的老人打拳,片刻后眼中还真就冒出几缕异样的光彩来:“此拳法当真不一般啊,看似普通,却又深含天地阴阳之理……” “大师果然慧眼如炬!”顾远顺势又拍了记马屁。 朱棣则笑道:“少师,这个顾远来自几百年后,他是有本事的。所以俺想着先让他随在你身边,如此既能教你太极拳,又能熟悉朝野诸事以为后用,不知你意下如何?” 对于顾远如此神奇的来历,朱棣是全无避讳,而道衍也没有任何惊讶,就好像在安排一个从京外来的人才一般。 只略作思忖,老和尚便点头应道:“既然陛下有旨,臣自当遵命。只是顾远啊,我那小庙里清苦,可远不比宫里,却是要委屈你了。” 顾远忙道:“能跟在大师身边聆听教诲,正是在下的福分,岂会有什么委屈?” 第7章 八十岁的老宅男 出得皇宫一路向西南,穿过小半座南京最繁华热闹的内城区域,再往南去,来到聚宝门外,一座占地达五十多亩,气派非常的寺庙便映入眼帘。 这便是有明一代南京三大寺之一的天界寺,在大报恩寺尚未修成的永乐十四年,说它是南京第一寺都不算夸张。 正因如此,天界寺一年四季都香火鼎盛。从早到晚,无论阴晴风雪,总有善信络绎不绝,入庙礼佛。 而寺中上下僧侣人等也早就习惯了堂皇而又肃然地应对每一个善信,用钟鼓声和念佛诵经之声来保持着本寺自古而来的威严与格调。 这日中午,当天界寺前方的经堂里有上百僧人正整齐诵经,声音绕梁又传遍前院各处,惹得一个个善信皆都端然合什,不断向一尊尊佛像下拜上香时,寺庙的后院,一座颇显僻静的院落里,却有一阵靡靡诱惑之音不断响起,把佛寺该有的庄严肃穆给冲了个干干净净。 一个穿着黑色僧衣的老和尚正很是悠闲地半躺在锦榻之上,他的手里握着一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手机,屏幕里则播放着足以让满寺佛像和僧人都为之掩面的精彩视频—— 三个在滤镜的加持下显得娇艳动人,身段玲珑,各穿着半透明衣裳和黑肉白三色丝袜,踩着高跟鞋的小姐姐,正随着那荡人心魄的音乐不断地扭胯抖胸,把无限风情传递出屏幕。 这让老和尚身后看着视频的顾远都尴尬地能用脚指头在地面上抠出一座天界寺来了。 虽然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却不曾停,依旧卖力而又专业地为老和尚揉捏着肩膀脖颈,让这几处本来僵硬如铁的所在渐渐变得柔软活泛起来。 “大师,感觉如何?”顾远一边替他按摩,一边小心问道。 老和尚道衍一双老眼继续盯着手机屏幕,口中带着满意地应道:“不错,针不戳……” “大师,您是说我手艺不错,还是跳的舞不错啊?”顾远偷偷撇了下嘴问道。 “都不错。你这一手按摩可比太医院那些太医都强了百倍,怪不得皇上特意让身边几个近侍来跟你学呢……” 顾远顿时一喜,顺势道:“这么说您是满意了?那能不能把手机还我了?” 天可怜见啊,顾远本以为从朱棣那儿拿回自己的东西就可高枕无忧了。却不想,在跟着道衍大师来到这天界寺住下后,之前看起来挺正经的老和尚居然就打起了他手机的主意。 他居然借口想要学那太极拳,把手机从顾远那儿骗了去,然后,两天里就彻底霸占了手机的使用权,只让主人家教了自己怎么操作。 不得不说道衍真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几个人之一,哪怕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高科技产品,哪怕手机和他隔着几百年的距离,哪怕他已八十高龄,可在顾远的指点下,稍作摆弄,居然真就能玩得有模有样。 而且他居然还不满足于只看那太极拳的教程,竟把顾远原先缓存的一些视频都给翻了出来,尤其是这些小姐姐们翩翩起舞的视频,他更是看得有滋有味,欲罢不能。 得亏我没把东瀛老师的作品给放到手机里啊,要不然什么女老师,善良的人妻和搜查官落入犯罪分子掌握的悲伤故事可就要在这佛门清静地一一上演了。 心里吐槽着,顾远嘴上却还是很恭敬:“既然您还满意,那能不能把手机还我?您之前可是答应过的,只要我伺候得您舒坦了,就把手机还我。” “呵呵,急什么,老和尚又没说不还你,只是想借此机会多多了解几百年后我华夏子民是如何生活而已。”道衍笑了下,又熟练地一划屏幕,看起了下一段兔女郎的精彩表演。 看这些你能了解个嘚儿的几百年后的世界啊?我看你是当了这么多年和尚心理开始扭曲了吧? 顾远心里疯狂咆哮着,但依然只能保持笑容,别说下手抢回自己的手机了,他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没法子,谁让跟前这位老和尚来头实在太大,自己根本得罪不起呢? 而且,接下来自己还得靠他罩着,自然只有讨好的份,哪敢有丝毫得罪啊? 正当他无可奈何时,道衍又笑道:“你想拿回这手机也不是不成,不过得拿另一件老和尚感兴趣的东西来交换。” “您想要什么?”顾远立刻来了精神,急忙问道。 “那就要看你有什么了,手上不要停。” 您这哪还有半点谋算天下的黑衣宰相的风范啊,恐怕连永乐皇帝现在见了都不认识您老了吧…… 顾远心里疯狂吐槽,手上却只能继续按摩,口中则道:“我那雨伞什么的您也看了,比现在的伞也高明不了多少,那几包零食,您老也没兴趣……” 说着一顿,他想起来了,自己不还有那台switch掌机么?这是老和尚没接触过的,也不知他中不中意。 当下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跑:“大师您等下,我给您拿好东西去,包你有了这个就不要手机了。” 一看您老就是个标准的宅男,没网络的手机都能玩这么久,那给你个有几十款游戏的switch你不得起飞喽? 幸亏我的switch是日版的,不然都不够您玩的。 片刻后,顾远就把switch拿了过来,交到道衍手上:“大师,您试试这个。” “这个怎么用?”老和尚还真挺感兴趣地接过问道。 “您按这个摇杆,就能控制上下左右,然后选择您想玩的游戏。” “什么叫游戏?和如今的围棋双陆之类的差不多么?” “这可比外头的棋类游戏好玩多了。这样,您先试试这个马里奥奥德赛,这是最容易上手的游戏,老少皆宜。” 为了能拿回自己的手机顾远这回也是拼了,拿出自己当初推销药品时的劲头,给道衍安利着switch和里头的游戏。 老和尚便按着他的指点开始操作起游戏机来,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红帽子,穿着背带裤,长着八字胡的水管工便出现在了游戏屏幕里。 一场简单的序幕之后,迅速进入游戏。 不愧是switch的护航大作,上手门槛极低,老和尚又是天资过人,都不用顾远多作介绍解释的,就已经迅速进入角色,玩得全情投入,不亦乐乎。 手机什么的,早被他丢到一旁,顾远拿去都不带在意的。 果然,这就是个八十岁的老宅男…… 第8章 瞧我发现了什么 是夜。 天界寺后院禅房内没有点灯,一团漆黑。 只有角落靠墙的床榻之上有一团突兀的光线闪烁,照在正半倚在床头的青年脸上,他自然就是操作着自己手机的顾远。 打从道衍那儿换回自己的手机后,半日里顾远就没放下过手机。哪怕此时正用充电宝充着电,他都在一个个软件的浏览。 这么做并不是真有多贪玩,在没有网络的情况下,手机的一多半功能其实早废了,什么短视频,什么星穹、o神、xx荣耀通通无法启动,连斗地主都进不去。 顾远所以此时还不断点入各个软件,既是习惯使然,也是为了追寻穿越前的感觉。 独在异乡为异客。 只身留在六百年前的大明朝,这种巨大的孤独和不安,此时已经因为生活开始有了保障而涌上心头,也就只有沉迷手机来做消遣。 不过手机里的内容到底有限,一番折腾后,顾远最终点开了那个最常用的通讯软件,一眼就看到上边的头像已全部变灰,最头上几个正是五一出游时和几个要好的朋友打屁聊天的记录,还有几张斗图。 神色有些怅然的他随手点开标注了“哨子”的头像,缓慢拉着两人之前的一段段对话。 这些以往不屑一顾,完全没有半点营养的内容,现在却让他格外珍惜,每个字都不肯放过,慢慢做着品味,想着当初自己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和哨子闲扯。 就这么一路划下去,看到2月时的一段对话时,顾远的神色突然就是一变。 【你说胖子那家伙是有多无聊多天真,居然跟我说他找到了一个宝藏,还要分享给我(笑哭)】 【哨子:没法子,谁让你俩有基情呢,当年在大学寝室里就数你们关系好,还老睡一张床(奸诈)】 【滚!这叫兄弟,你懂个屁!还有,胖子有了好处能想着老子,你呢?】 【哨子:我也一样啊,去年我买了车没钱,不是找你借了五千么?对了,他到底给你什么宝藏了?】 【滚滚滚!!!(破口大骂)】 【那啥,不就是之前网络上流行的那什么穿越宝典,说是有了这一整套玩意儿,去了古代高低能让你独霸一方,造反都能成功(笑哭)】 后边就是一张截图,正是一个另一对话的部分内容,正中间的便是一个发过来的文件夹,标题是《穿越宝典》。 在当初和胖子闲扯这段时,顾远是完全的不屑一顾。 咱都多大了,还会信这个? 你以为你谁啊,穿越这样的事情能落到咱们头上?买彩票都中不了十块钱,穿越这样的主角行为是咱们能碰上的? 可是现在,当这一亿万分之一都不到的几率真砸到自己头上时,顾远是真无法接受了。古代有什么好的,没有网络没有电,连自来水都没有,吃饭简单,连上个厕所都要和苍蝇战斗到底…… 顾不上多作抱怨,他已经迅速找到了和胖子的聊天记录,赶紧朝下划了。 现在自己真就穿越,也不知这些所谓的穿越宝典到底在不在,能不能给自己一些帮助。 很快的,就来到2月那一天的对话内容处,看着那标明确实下载的文件夹内容时,顾远的心跳加速,手都有些颤抖了,当即就点了进去。 手机的反应速度很快,只一秒,文件夹就被打开,几个pdf文件齐整整地列在那儿——《赤脚医生手册》《民兵训练手册》《土法炼钢》《土法炼铁》…… 顾远的眼睛亮了,整个人更是兴奋得叫出声来:“卧槽,瞧瞧我都发现了什么,哦,我的上帝啊,我都找到了什么……” 他兴奋得再躺不住,当即就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恨不能就这么冲出房去,好好庆祝一番。 这些东西放到几百年后,也就放到朋友圈里开开玩笑,做梦yy一番。可真要是跟着他一起来到了六百年前的大明朝,这些超越时代,简单易懂还容易操作的手册便成了能干一番大事业的巨大助力和保障了! 有了这些理论加实际的指导,只要打下一片根据地,经营上几年,顾远觉着自己都能拉起一支精锐的半现代化军队,把古代军队杀个片甲不留。 “发了发了发了……这下我可真要成主角了!”顾远口中念念有词,恨不能现在就跑去哪儿占山为王,然后用这一本本书册里的内容,干一番大事业。 就在这时,啪啪啪,关着的房门被人拍响,让顾远猛一个激灵,终于是从极度的兴奋里抽离出来,然后就是一阵后怕。 我真是被什么穿越宝典给冲昏了头脑,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大明迈向顶峰的永乐年间,皇帝可是历史上战无不胜的永乐大帝! 别说已经彻底安定下来的天下不可能给我发展出自己势力的机会,就算真让我拉起一支队伍,对上朱棣和他手下的骄兵悍将,我真有战胜他们的把握? 别是送菜,然后被叛个千刀万剐,诛灭十族吧——灭十族不可能,我都没家人在这儿的。 迅速冷静下来的顾远赶忙退出文件夹,然后问道:“谁啊?” “顾施主,师父让我请你过去。” 听出这是道衍身边一个弟子广济的声音,顾远也不敢怠慢,赶忙答应一声,就穿鞋开门。 只见一个身材粗壮,一米七左右的中年和尚正冲自己合什:“这么晚打搅顾施主还请见谅。” 这广济看着固然粗壮结实,人却又显得有些木讷,比之寺里其他僧人要低调太多了,也不知怎就被道衍给看上了,成了身边最得信任的两个亲传弟子之一。 顾远也冲他回了一礼,这才随着打着灯笼的他身后,一路穿过黑魆魆的院子,来到另一边点着不少灯烛,一片通明的禅房内。 此时房中除了道衍外,还有另一个大块头的黑壮和尚,正是他另一个近侍弟子,法名广元。 相比于木讷的广济,广元显得更平和恬淡,与他魁梧的身形体魄形成强烈对比,此时见顾远到了门前,也微笑着合什:“有劳顾施主了。”语气里满是歉然。 倒是看着像得道高僧的道衍此时懒洋洋靠在床榻上,见顾远来便急匆匆道:“顾远你快过来帮老和尚看看,这个月亮却该如何获取啊?” 第9章 初游长干里 好嘛,原来他们半夜突然来叫门,居然是因为道衍在玩游戏时遇到了过不去的地方。 顾远眼皮直跳,一口老槽不知从何吐起。你这老宅男沉迷游戏可有些深啊…… 话当然不敢说出来,顾远还得微笑着过去,凑到老和尚旁边,看到卡在了哪儿。 不知是因为这马里奥确实易于上手,还是老和尚确有玩游戏的天赋,也就大半日,他居然已经过了三大关,正在湖之国的关卡里扑腾着,跟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月亮较劲。 这游戏顾远早就通关过两回,前期的难度自然是小菜一碟,当即就指点几句,迅速帮着道衍把那个难了他半来个时辰的月亮给拿到。这让老和尚大为欣喜,眉开眼笑:“好,还得是你。不过顾远,我还有一事要请教你。” “请教不敢当,大师您问便是了。” “就是这个家伙的跳啊,怎么才能跳得更高,更远呢?” “这个简单,您看我……”顾远顺势拿过机器,当了老和尚的面就是一通操作,水管工在他的控制下各种翻滚,大跳,可比老和尚操控时灵活太多了,把道衍看得一阵目瞪口呆。 “这怎么弄的,你慢点……”老和尚立刻发问,一双老眼紧盯着顾远的双手和机器,那认真的样子,比之以往读经时还要更甚。 顾远也就又操作了几遍,口中还一通解释,总算是让老和尚摸到了一点门道,再上手时,便流畅多了。 “好好,这才有意思嘛。这次多亏了你了……” “大师,我有一事相求。”顾远见他高兴,便趁机开口。 “什么事?”老和尚头也不抬地继续玩着游戏,随口问道。 “我到寺里也有两三天了,和寺里的其他僧人香客有过交流,并无障碍,所以就想着能不能出去转转?” 顾远小心提出请求,巴巴望着道衍。 说来惭愧,他心里说人老和尚是宅男,可其实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宅男,穿越到大明几天,不是在皇宫就是在寺庙,压根没真上过街,连六百年前的南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呢。 道衍依旧一门心思落在游戏上,都没怎么考虑,便点头道:“你想出去就出去,佛门方便之门永远打开。” “可是我没钱……” “这个更容易,广济,你明天就陪顾远出去转转,先从账上支个二十贯看着,要不够再取。”老和尚不以为意道。 二十贯,放到如今民间也算一笔巨款了,可对道衍来说,却根本不值一提。 顾远忙又称谢,心下一喜,自己这次抓到机会提出要求正是时候啊。 当下,也就不再多作打扰,交代一声,便又告辞离开。 而转身离去的他并未发现,看似全部心思都在游戏上的老和尚,此时的笑容里却多了些意味深长,就好像一切都如他的意料发生。 “广济,你明日可带他去长干里走走,那儿最繁华热闹……” 靠手机电筒照明向前的顾远听到道衍和尚如此安排,不觉一笑,这倒说的不错。毕竟他也是南京土著,不过是六百年后的。 …… 次日上午,赶在天界寺热闹起来前,换上如今男子装扮的顾远别别扭扭随广济前往离此不远的长干里,见识这六百年前的南京风貌。 作为南京城里名气不在秦淮河、乌衣巷和莫愁湖之下的名胜,长干里位于南京城南,连接了秦淮河与雨花台,正是这座江南名城里最繁华热闹的一片区域。 也正因如此,自古以来,便有无数文人墨客以长干里为题,写下了诸多不朽诗篇。 其中最有名的那一首,自然就是李太白的长干行。 那两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更是流传千年,成就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典故。 不过今日顾远走在行人摩肩继踵的长干里,看着街道两边生意兴隆的一家家店铺,倒是没能体会到李青莲诗句中小儿的纯真美好,只感觉眼下的南京确实也有着独属于她的魅力与繁华。 那些行人不断出入着一家家店铺,购买着自己心仪的商品,而店中的掌柜伙计们则个个笑脸相迎,为顾客热情耐心地讲解着自家商品的优异,哪怕最终做不成买卖,双方的关系也是那么的融洽。 这是已经习惯了一切所需都在网上购买的新时代年轻人所无法感受到不一样的热闹与风情。 也是有感于此,兴致大起的顾远也跑进了几家店铺,和那掌柜伙计好一通的询问砍价,到最后还真让他买了一包果脯,一包桂花糖,然后兴致勃勃出来,边吃边走。 “济哥,你也吃点。”顾远很是自来熟地把一个纸包递给了身旁总是沉默的广济,还给他改了个更亲切的称呼。 广济谢过,真拿了一块糖放嘴里,虽然买糖的钱就是他付的。 “济哥,除了这些店铺,长干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去处么?”顾远又随口问道。逛街什么的真不是男人喜欢的娱乐活动。 广济思考了下:“再往前去一段,靠近秦淮河那里,有个百艺瓦舍,可以看些戏曲杂技。” “那咱们就去那边。”顾远顿时来了兴趣,当下加快步伐,不断向前。 而在过了这一片街道两边都是店铺的热闹区域后,接下来一段倒是没之前那么拥堵了,因为两边已换成了一条条巷弄,里边则是座座民居。 不过人流减少也是跟之前熙攘逛街的人潮相比,一条并不算宽敞的街道还是被人群和驴马车辆占了个满满当当,顾远想加速,都得不断侧身才能通过。 也就在他又一次穿过狭窄的通道,正要加快脚步时,一阵惊呼就响了起来,前方本来有些拥堵的人群更是在叫嚷声里哗啦一下向着左右两边分开,把中间道路整个让了出来。 身在人群中的顾远不受控制地被人群带得也向边上退去,然后好奇地朝着那前方张望。仗着比多半人高出一头的身高优势,顾远很快就瞧见那儿居然有一队人马横冲直撞而来,他们挥舞着枪杆和鞭子,把挡在路上的行人通通打得痛呼避让,把本来挺有秩序的街道搞得一团糟…… 第10章 救人闹市中 在许多路人惊慌愕然的观望下,这支数十人的兵马已形成了对前方那条居民巷弄的包围。 然后就听当先一个军官嚣张地大声喝道:“锦衣卫奉旨捉拿钦犯!闲杂人等通通退散,不然以同谋论处,格杀勿论!” 这话一出,本就吓得不断退后的人群更是发出一阵骚动,不少人更是迅速转身就跑。 锦衣卫的凶名在大明朝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 尤其是如今纪纲手下,他们更是阎罗殿前勾魂使者般的存在,谁又敢得罪这些凶神恶煞呢? 放下话后,这些兵马愈发嚣张地直冲入巷子里,登时就引得里头好一通的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显然是巷子里的居民人等受到了他们的侵扰,叫苦不迭。 顾远在人群里眺望着这一幕,原来的好心情已荡然无存。 这就是几百年前的大明百姓的真实生活和遭遇了。 或许前一刻还能开开心心逛街买东西,后一刻就会遭遇不可抗力的暴力执法,而且身为百姓,你连想求个公道的门路都没有。 叹口气,他刚想招呼广济就此回头,便听得巷子里传出连声的呼喝:“拦住她……别让这娘们儿带人跑了!” 旋即,就见一个荆钗布裙的高挑女子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整个人如林间的小鹿般飞奔出巷子。 那巷子里固然有好几个官兵守着,但或许是因为大意的缘故,居然就让这个女子从他们身旁迅速闪过,夺路冲出。眨眼间,她已到了巷外,两条大长腿在地上用力一蹬,人已高高跃起。 嗖嗖间,几杆长矛就这么贴着她的脚底刺空,而她更是抓住这个机会,双足一点借了那长矛之力,腾的更高,直如飞天的燕子般,飞向顾远这边的人群。 “卧槽,轻功!” 顾远都惊了,这只存在于传说想象里的本领居然就在自己眼前上演了。 他下意识就去摸大腿(自己的),想拿出手机把这惊艳的一幕给拍下来,结果却摸了个空。 因为换了穿着,没能找到这身拖拉衣裳有口袋,就把手机留寺里了,错过了拍下如此画面的好机会。 周围人等也是一阵惊叫,却不是因为看到女子的惊人身手,而是那边控制巷弄道路的兵马已见状火速围扑过来,亮晃晃的兵器都直朝着他们跟前招呼。 但女子却比那些官兵动作更快,一起落下后,双足一曲,人一蹲,便已弹身再起,想要越过前方人群头顶,落进到已经乱了套的百姓之中。 只要能进入人群,以这混乱的场面,她便有机会真正脱身。 就连顾远都要为她的这一行为喝彩的当口,伴随着一声断喝,情况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扭转。 “找死!” 那为首的军官在一声喝后,手中佩刀已倏然飞出,在空中一闪而过,噗的一下,便已没入女子的后背。 这下让女子的身子一僵,跟着惨叫,人便从空中落下,如折翼的鸟儿。 但即便受此重创,她却依然极力稳住自己的身体,砰的落地便倒,鲜血飞溅的时候,一双手却还是死死护着胸前抱着的孩童。 到了这时,顾远才看得真切,那女子怀里抱的正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这孩子明显早被吓呆了,不哭不闹,也没什么动静,哪怕女子扑地后奋力将他往前送,口中还凄然叫一声:“快跑……” 他也依然没任何动作,只呆呆站那儿。片刻后,有些茫然地转身,张着两个小胳膊,带着哭腔:“娘……”却是还想让娘亲抱自己。 可再转身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血腥残酷的一幕—— 在女子脱身不成,被重创后,后方那些官兵终于是赶了上来。当先数人带着愤怒和狰狞,手中的兵器已恶狠狠地直朝她攻来。 此时的她重伤倒地,根本无从躲闪,登时就被刀枪贯入单薄的身躯,一条胳膊一条腿都被当场斩下,直看得前方百姓又是一阵惊叫。 鲜血飞溅,有不少更是落了早已愣住的孩子一脸,而他彻底忘了躲闪,只呆怔怔看着自己娘亲被分尸,最后的惨叫也只是一个“走”字…… 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的也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孩子的安危! 但到了这一步,她的孩子自然也不可能保得住,已经有一个官兵狞笑着,举着刀就直冲上去,便要将其当众斩杀。 就当这一刀便要斩实,那孩童即将身首异处时,一声怒喝已自人群中暴出:“住手!” 顾远再无法袖手旁观。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青年,作为一个有着正确三观的热血男儿,他无法容忍自己在见到如此暴行时还默不作声,去做那鲁先生笔下的看客。 所以他怒吼出声,同时已经一把抢过旁边某人手里的一根长竹竿,一个箭步就直冲向前。 那官兵显然也没想到眼前这些小民里还有人敢阻挠自己,被这一声吼得一愣,随后便恼羞成怒,下刀更狠。 不料顾远已攻了出来,看准角度,竹竿狠狠抽下,啪的正打在对方持刀手的前臂处,打得他一声惨哼,手一松,刀已当啷落地。 好险,刀没有落到那依然愣在那儿的孩子身上。 顾远总算是松了口气,同时人已一步跨上,伸手就把那孩子拉到了自己身后。 “居然还有同伙,兄弟们把这个人犯也拿下了!” 其他那些官兵这时才纷纷反应过来,也个个都怒气冲冲地围杀过来,尤其是那为首的军官,更是露出危险的目光,如恶狼般盯向顾远。 顾远的呼吸都是急促的,双腿更因压力而不断颤抖,险些都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但他却还是凭着一腔勇气怒视对面那些家伙,高声喝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他只是个孩子,怎么就下得了手?就算他爸妈有什么过错,你们抓他们啊……” 但这话显然没有任何用处,随着几声呼喝,多名官兵已攻杀过来,长矛钢刀呼啸着,便朝着他前胸脖颈处招呼,完全是一副要将他就地斩杀的架势。 顾远只来得及举一下竹竿,人家的兵器已到跟前。别说格挡了,他连闪避都做不到! 完了…… 第11章 救人救到底 完了……顾远绝望,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躲开这些攻击。 同时生出的还有浓浓的懊悔,你说我这么见义勇为,舍己为人的做什么呢,最终不但人救不下来,还得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 就在顾远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当口,后腰突然传来一股力量,竟扯着他腾起向后,在那些兵器加身前的瞬间,让他险之又险地避过攻击。 然后力道一松,他人才一落地,眼前就是一花,一个敦实的背影就已挡在眼前,也帮他挡下了官兵们后续的攻击。 顾远一怔,接着是险死还生的狂喜,再之后就是惊讶,这个救了自己,并挡在身前的,居然是向来木讷和气的广济?!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前方那些官兵已怒吼着再度扑上:“居然还有同伙,你也要死!” 吼声中,更多的兵器已劈头盖脸朝着广济袭来,似要将他当场大卸八块。 顾远大惊,刚要叫着让广济赶紧带自己跑路,对方却不退反进,伴随着一声暴喝,人已如旋风般疾扑而出。 砰砰砰砰砰—— 根本就看不清身影动作,就只听一连串的闷响,顾远定睛再看时,便看到足有五六个官兵跟被踢中的足球般完全不受控制地凌空倒飞而出,然后重重砸在后方那些还想要涌杀过来的官兵身上,把他们砸得一片东倒西歪,惨叫不绝。 而广济和尚则如金刚护法般端然立在那儿,虽然还是那一副普通和尚的打扮,可身上的气势却压住全场,如猛虎耸立,让后方那些百姓连呼叫都不敢,皆都呆怔。 就连剩下那些官兵都为其气势所慑,一时裹足不前,眼中则个个都生出畏惧来。 只有那军官眼中闪着杀意,略一顿后,便已横刀掠身,还要再上。 结果他人才刚一动,身后一个沉着的声音已传来:“停下!” 这一声满是威严,对军官更是效果显著,让他本欲拔起的身体生生顿住,然后霍然回头:“千户大人……” 一个穿着玄色公服,气宇不凡的中年男子嘴角带着一抹笑,缓步走来,怎么看都与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很不贴合。但正因如此,更让顾远感觉到此人的不凡,不管是身份还是实力。 “姚百户,你可知道你差点就死了,要是你真冲上去话。”来人笑眯眯地拍了拍那军官姚百户的肩膀,然后还郑重其事地冲广济抱拳,深施一礼。 姚百户一脸的无法接受:“这……千户大人,他是什么人?” “你听说过郭老虎的威名么?” 一个名字,顿时就让包括姚百户在内的一众官兵都瞬间变了脸色,他们眼中已多了后怕与畏惧。 这时广济才有些干巴巴地开口:“放心,我不会真伤了他们的。只要你们不想着伤到顾远……”说着,他微微回头,看了眼满头雾水的后者。 “我等自然不敢无缘无故地对将军您的朋友出手,只是他刚才却出手包庇钦犯,我们锦衣卫奉旨办案拿人,自当尽心。”那千户忙笑着解释了一句。 然后又看向若有所思的顾远:“只要他不再插手此事,咱们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已是破天荒的退让了。 以如今锦衣卫的声势和气焰,什么时候跟人服过软?哪个人招惹了他们,别说打伤他们的人,就是一句话说错了,那也会被他们强行安上罪名,然后抓进诏狱里折磨到死。 而现在,他们居然退让到这般地步,就因为广济出面? 然后,更叫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就在广济沉吟着似乎要答应他们时,顾远突然开口:“不成!” “嗯?”危险的目光落到顾远身上。 他看看身旁还木楞在那儿的小孩,又看看地上早已死去的凄惨女子,便道:“他一个孩子算狗屁的钦犯?现在要是把他交给你们,就是我害死的他!” 顾远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强的正义感,只觉着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何况,现在自己不还有一座大靠山么? 虽然还不知道广济和尚到底是什么人,但看得出来,有他在,这些家伙是不敢跟自己动手的。 “放肆!你这家伙真以为咱们锦衣卫不敢办了你么?”姚百户顿时大怒,刚要再做点什么,却被千户一把按住。 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广济:“将军,您真要为了这么个钦犯家眷与我锦衣卫过不去,与纪都督过不去?” 拙于言辞的广济一阵皱眉,又扭头看看顾远:“你想保他?” 顾远一把搂住孩子点点头:“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 广济只略一为难,便道:“人我们带去天界寺,要是纪纲他真想要,就让他自己来寺里说话吧!” 说罢,不待那些官兵和锦衣卫做出回应,便护着顾远,带了孩子,转身便走。 见此,姚百户更为愤怒,只是被千户一手压着,到底不敢乱来,其他人自然更不敢动。 直到顾远他们排众而出,去得远了,姚百户才恨恨道:“大人,怎就这么轻易让他们离开?这不是让我们锦衣卫威信扫地么?” 千户也呼出一口闷气,语气满是森然:“这个人我们是得罪不起的。” “不就是郭老虎么?他当年确实厉害,先登破敌立下战功无数,可看他现在的打扮,我们锦衣卫还吃不下他?” “他,我们当然吃得下。可他背后的人……别说我们,就是纪都督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 “啊?那是什么人?” 千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天界寺的和尚,你说还能是谁?” 姚百户顿时打了个突,声音迅速转低:“您是说道衍大师?” 见千户点头,他脸上的表情更为惶惑,接着有些无措:“那……那这差事可就办砸了……” 朝中谁不知道道衍大师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就是纪都督也是没法比的。可这么一来,自己的责任可大了。 可眼前的千户却又是意味深长一笑:“那倒未必,或许这还是纪都督愿意看到的呢。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查一查这个叫顾远的,又是什么人,竟能被如此重视!” 第12章 摊上大事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 “你爹叫什么,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居然让锦衣卫上门拿人?” “……” 在回到寺里,拉了一路都如根木头般半点反应都没有的小孩回到自己房间后,顾远就对着他一通问。 可结果,小孩依然如故,就跟三魂七魄都被吓走了一般,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这让顾远好一通的抓耳挠腮,又是拍他,又是拿出包零食引诱,都没能让其给出任何反应。 得,自己救了个白痴回来,还得罪了锦衣卫,惹了不小的事啊…… 懊恼的顾远只想要给自己两巴掌,叫你逞英雄,这下煞笔了吧? “顾施主,师父请你带人过去。”广济再度来到门前,依然是那副木讷的样子。 但这一回顾远却不敢再有丝毫怠慢了,忙答应一声,又拉了孩子跟着去院子另一边的禅房。边走,他还又一次感谢:“济哥,这次是真多亏你救我,不然我就算不死也得落到锦衣卫手里。” “既然师父吩咐我照顾你,我自然要尽心。”广济平静回应着,说话间,三人已到禅房前,顾远又听到了熟悉的游戏音效,让他不觉抽了下嘴角。 在进入房间后,果然就看到老和尚还在那儿专心致志地玩着游戏机,直到一阵欢快的乐曲响起,他又获取一个月亮,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switch,把目光落到顾远身上:“听说你今日当了一回英雄,感觉如何?” “大师说笑了,我这哪算什么英雄啊,差点就成了狗熊,而且还是死狗熊。”顾远忙自嘲般回道。 道衍却没有笑,目光又在那依然呆呆的孩子身上一扫:“就因为救他?” 见无法插科打诨混过去,顾远只得正色道:“正是,他毕竟是个孩子。我们那时的人,总有着自己的底线,不会看着一个孩子被人杀死却无动于衷的!” “真是这样么?”道衍盯住了他,一双老眼透着精芒,似能把人的灵魂都给看穿了。 这让顾远心跳一快,不受自控地吞了口唾沫,却无法再点头认下。 好在很快,老和尚的目光又收了回去,轻轻一叹:“你那点见义勇为的心思只是一方面,真正的原因在于你其实有着高高在上的心态,所以没有敬畏,也就不会去考虑太多。既然觉着自己该这么做,便不作犹豫,不考虑后果去做了!” 一句话便让顾远整个人都为之一震,同时心中生出了明悟。 这一对古人的俯视心态,就连他自己都没太多察觉,但现在随着被老和尚点破,也就清晰感受到了。 自穿越到这个时代,短短几天里,他固然和朱棣、道衍这样的历史大人物有所接触,好像心里对他们也多少有些畏惧,但其实他身上还是带着作为几百年后之人的骄傲。 所以他才能在朱棣面前侃侃而谈,才能吐槽老和尚是老宅男,才敢在那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只为救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 那是为了救人么?不,分明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英雄情节罢了! 所以,老和尚说自己今日做了一回英雄那是半点都不错的。 见顾远神情一番变化,已经领悟了自己的意思,道衍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一抹笑。 待其定神抬头,便道:“能明白这些,证明你还算清醒,也不枉老和尚这番用心。不过,你的性子也该改改了,不然这次老和尚能救你保你,那下一次呢?” 顾远神色更显郑重,学着古人合什下拜:“大师说的是,我今后不会再如今日般鲁莽,不计后果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可是大师,那今日之事……还有这孩子又当如何解决?”顾远又顺势问道。 道衍似笑非笑:“一切皆有缘法,既然你救了他,还把他带来我寺中,就证明他与老和尚有缘,那救他一救倒也无碍。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弄明白他到底是何人之子,又因何遭此大难。” “可是我刚刚都问了他好一阵了,结果这孩子却一声不吭,显然是遭受剧变,人都傻了……” “且让老和尚来问问他吧。”道衍说着,缓缓起身,由广元搀扶着,来到那孩子跟前,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目光温润而又慈悲地直盯其双眼。 只片刻后,本来还一副魂不守舍的小孩就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娘……娘亲……我要娘亲……” 卧槽! 这是什么神奇的手段?摸一摸看两眼就能把吓傻的人给治好? 顾远都惊了,同时更为之前的自大而感到汗颜,我一个几百年后的社畜,有什么资格在这些真正的大人物面前骄傲? “我……爹娘叫我乖宝,嬷嬷和月香姐姐他们叫我少爷……” 在顾远反省自己的时候,小孩已经稳定了情绪,回答问题,只是说了却跟没说一样。 道衍倒不气馁,依旧温和道:“这么说你还没个大名?你今年几岁了?” “我事税了……”孩子伸出四根指头,“什么叫大名呀?” “你姓什么?” “我我……对了,我爹爹教过我,说我姓辛……” 总算,这孩子说出了一点有用的东西,而在顾远刚露出微笑时,却见老和尚的脸色却是一沉,看向他:“顾远,你这回可真给老和尚找了个难题啊。” “啊?大师,这话怎么说的?” “姓辛,又住在长干里红枫巷,能被锦衣卫惦记上的人,也就只有都察院的佥都御史辛乾了。” 见他还有些茫然,道衍叹口气又道:“这段日子来,以他为首的诸多言官御史,可没少上奏劝阻皇上关于改北平为北京的决策,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顾远的神色终于变得紧张起来:“所以大师的意思是这次锦衣卫对那辛御史全家出手,是皇帝的意思?” 而我,居然就这么自己主动卷进了这场朝廷纷争里去了? 就算顾远不怎么懂官场上的道理,此时也惊悚地确认,自己这回是真摊上大事了! 第13章 风浪将起 南京皇城,承天门外,长安街上,白虎桥边,林立着大明中枢诸司衙门。 在这儿既有掌管礼仪接洽他国使者的鸿胪寺,也有连接内外,传递圣旨和奏疏的通政司,还有专为皇家迷信服务,解释各种天象变化的钦天监。但要说这一系列朝廷二级衙门里最惹人注目的,自然要数位于这些衙门中间的一座守御严密,气氛阴森的官衙——锦衣卫,镇抚司。 在这个夕阳西下,天色阴暗下来的傍晚,这座叫天下官民谈虎色变的亲军衙门就显得愈发的深沉难测,似乎从其门前走过,都能听到惨叫之声。 不过这些心理作用是不可能出现在锦衣卫内部人员身上的,只是此时分列堂上的几名掌刑千户却又个个神色凝重,连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就在他们上方,他们的顶头上司,锦衣卫真正的掌权者纪纲纪都督正面沉似水,目光落在千户章晃和百户姚牧的身上,如有实质。 光是这样看着,已让这两个在京师横行无忌,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官吏百姓鲜血的凶人汗出如浆,连身子都在微微打颤。 而他们此时却是连认罪的话都不敢说出,只埋头匍匐在地面上,等着最终宣判到来。 在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后,纪纲终于开口,语气里却有些轻快:“其实这也怪不得你们嘛,毕竟人家可是郭老虎,背后还有那尊大佛,真要翻了脸,连我都未必敢硬来……” 这等为二人开脱的说法,不但没让两人放松,反让他们更为惊惧,姚牧再也支撑不住,当即砰砰叩首不停,几下间,居然就已把脑门叩出血来。 “都督明鉴,是小人疏忽,才酿成这样的结果。小人愿以死赎罪,只求都督能体谅千户大人……” 纪纲嘴角一勾,笑了起来:“章晃,你有个好下属啊,愿意把所有责任都一力承担。” 千户章晃却是身子一紧,也跟着磕头出血:“都督明鉴,他们从来都不是卑职的人,我等只效忠都督一人!” 作为纪纲心腹之一,他可太清楚什么事情是他最忌讳的,一句话不对,死的可不止自己一人。 “不必紧张嘛,我又没说要因此严惩你们。不过你的话还是错了。” 纪纲这话一出,章晃差点都尿了,砰砰磕头不止,只求能逃过这一劫。 “咱们锦衣卫上下可都是皇上的人,怎么就只效忠我一个了?好了,起来吧,你们的忠心我看得出来,这次的事情固然有你们不周到的地方,但好在问题也不大。” 直到听他这么说来,章晃和姚牧方才放松了些,有些战战兢兢地互相搀扶着起身。 然后就看到纪纲那张笑脸:“你们的过错我都记下了,这次暂且不罚,给你们戴罪立功的机会。这样,明日,我便会亲自去一趟天界寺,你们随同,见机行事吧。” “是!卑职定当全力办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人更是大喜,连忙表态喊道。 章晃心下更是一松,自己果然猜对了! 在把所有人打发出去之后,纪纲的笑容才一点点消失,眉头也皱了起来。 见状,一旁亲信幕僚庄采臣靠近低声道:“都督为何亲自前去,不如先派人跟天界寺要人?” 纪纲却把头一摇:“想从天界寺要人,我都没几分把握,更别提其他人了。” “那?” “好在辛乾及其他家眷人等都已被捉拿到案,一个几岁的小孩,根本无关大局。唯一有影响的,只是我锦衣卫的颜面。” 庄采臣不禁好奇道:“既如此,都督为何还要亲自上门?若是要不到人,岂不是……” 纪纲嘿的一笑:“要是连登门要人都不做,我才真个没面子呢。何况,这说不定还是一个机会。” 庄采臣先是一愣,继而便明白了过来:“都督是指那尊大佛?” “对,好些年了,这尊大佛虽然深得陛下信任,却又游离朝堂纷争之外。这样的人是最不好对付的,也是最让我感到不安的。” 纪纲眼中有光芒闪烁:“如果他一直这般,我也确实拿他没有半点法子。但现在,他既然已经牵扯进来,那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明日自然要去会一会他!” 顿一下,他又突然提高声音:“来人,那个叫顾远的家伙可查到其来历身份了么?” 通过手下禀报,纪纲已经敏锐地捕捉到那个惹出事端的年轻人顾远才是此番谋算的突破口,所以便要查出他的来历身份,好有的放矢。 他话传出,就有一名下属应声而入,恭声禀报道:“禀都督,这个顾远的身份很有些奇怪。我们查不到他的任何籍贯履历,只知道此人是在三天前突然被大师带到天界寺的!” “三天前才出现?没有别的了?比如他又是怎么和那人扯上的关系?” 下属有些心虚地摇摇头:“我等只查到大师是在去了一趟宫里后,身边就多出了这么个年轻人。” 纪纲眉头锁得更紧:“此人竟与宫里有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这疑问,下属却是根本无法给出答案了,宫里也不是他们锦衣卫能盯敢盯的。 最终纪纲只能摆摆手,让其退下,然后再度陷入沉吟,半晌才道:“你说此人会不会和东宫有关?” 庄采臣一愣,下意识道:“应该不至于吧……” “我也觉着没关系,可这么一来,事情可就棘手了。” 纪纲满脸惕然:“看来明天还是试试此人深浅,最好能把他的底给摸明白了!” …… “他纪纲,锦衣卫现在是愈发的肆无忌惮了,居然当街杀人,还无缘无故就栽赃堂堂朝廷命官!” 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堂里,多名身着朱紫官服的朝廷重臣分坐各处,一名四十来岁,相貌清俊的男子正在慷慨陈词:“诸公,这次我们要是再忍,再不出手救我等同僚,只怕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到时辛御史的今日,就是你我的明日了!” 这话立刻就引得许多人的共鸣,顿时有人叫道:“不错,我们一忍再忍,现在再不能坐视锦衣卫欺辱我等同僚了!我们要集体上奏,弹劾纪纲,弹劾锦衣卫,让皇帝陛下除此奸佞凶顽!” 一时间,群情汹汹,只有最上首的几个面相稳重的官员眼底透着几许担忧与不安。 但大势已成,他们也不敢出口劝止。 大明永乐十四年三月二十三,朝堂之上,风浪将起。 而某个处在风浪中心的几百年后的医药代表却还茫然不知…… 第14章 拜师 又一日下午,天界寺后方禅院,堂屋。 渐已西斜的阳光从侧方的窗户照入,正落在摊开桌面的那卷山水画上,让画面看着愈发的鲜活起来。 桌畔,纪纲搀扶着道衍和尚,满是亲切地指着画道:“大师,我也不瞒您,这卷画可得来不易,作为唐朝画僧惠崇的墨宝,流传至今的也就那么几幅而已。所以我一得了此画,就赶紧给您送来了。” 此时的纪纲哪有还有半点身在锦衣卫时的逼人气焰,显得格外的恭顺低调,说话都彬彬有礼,把声调放低。 而道衍此时也一改前几日沉迷手机和游戏不可自拔的老宅男模样,显得超脱而智慧,一双老眼在这卷画上不断打量,末了深以为然点头:“确实是惠崇的真迹无疑,此画价值不菲吧?” “价钱还在其次,关键是要能找到。”纪纲显摆似的一笑,“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大师您能看上眼。” “此画内藏禅机,观之可悟佛性,老和尚自然是喜欢的。”道衍笑呵呵地回道,算是领了对方的情。 纪纲果然一喜:“那就好,也不枉我一番心思。” 顿一下,他又道:“其实今日在下前来打扰大师清修送画固然是目的所在,但还有一事,也想顺便解决了。” 道衍的目光依旧流连在那画卷之上,此时头也不抬,问道:“哦,却是何事?” “大师身边可有个叫顾远的年轻人?”问这话时,纪纲偷眼盯着道衍,想要从他平淡的神情里看出些东西来。 然后就见道衍从容而笑:“锦衣卫还真是消息灵通啊,正好,老和尚正想让顾远过来和纪都督你见上一面呢。广济,去把顾远请过来。” 在纪纲的疑虑中,很快的,神色凝重的顾远就被带进了堂屋。 之前纪纲带人到来就已惊动了他,让留在自己房中的顾远心下难免忐忑。现在被叫来,更是生出几许做贼般的心虚。 那可是凶名赫赫的锦衣卫头子,自己真能应付么? 进屋见道衍还在观赏一卷古画,就让顾远心下更紧,这老和尚不会收了一卷画便把自己给卖了吧? “你就是顾远?” 首先开口的却是纪纲,说着犀利如刀的目光已盯了过来。 到了这时顾远反倒放松了,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便也大大方方回望对方,打量其人模样,口中道:“正是在下,见过纪都督。” 这纪纲四十来岁年纪,倒是相貌堂堂,气质儒雅,不知身份都要将他当作寻常文官看待。 事实上,他确实是举人出身,只是投入燕王麾下后才转作武职,结果却成了锦衣卫都督。 见顾远如此淡定,纪纲也是和煦一笑:“还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能被大师看重,不过你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你可知道你昨日……” 他刚想直接发难,点出顾远昨日救走侵犯家属的罪行,然后趁机以势压人,跟道衍讨要相关人犯,可话才出口,就被道衍迅速打断:“呵呵,看来纪都督你也觉着顾远他很不凡了?” 老人家嘛,自然就反应慢,耳朵也没那么灵便,没听到纪纲后边发难的话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这话却噎得纪纲一阵难受,面上还得笑着点头:“当然,大师您的眼光能错了?” “所以老和尚就想着啊,再收一个弟子。”道衍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的话来。 身为当事人的顾远固然是大吃一惊,可真论震动,却还要数纪纲和广济、广元二人,广济那张向来木讷的脸上,都罕见露出震惊之色。 只有他们几人知道道衍收弟子的决定有多么的突然与少见。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无论是专心向佛,还是之后辅佐朱棣夺取天下,道衍都没有收过哪怕一个弟子。 直到靖难成功,功成名就,他又重回寺庙,才因为种种原因,把两个一直真心追随左右,且在战场上立下过天大功劳的猛将收为弟子。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广济和广元两个弟子更多也只是保镖和侍从,离真正的衣钵传人可太远了。 可现在,在道衍已过八十高龄,行将就木时,居然又要再收一个弟子? 这意味着什么,纪纲可是太清楚了,这也让他的眼睛迅速眯,惕然望向还在发呆的顾远:这小子到底有什么长处,居然能让道衍如此帮他护他? 当然,更重要的是,道衍当自己面做此决定就是冲着与自己为难来的! 就在纪纲惊怒交加,却还未有下一步反应时,噗通一声,已有人先一步给出了应对。 顾远! 只稍作迷茫后,他便毫不犹豫跪下来,冲着面前的道衍连叩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三拜!” 他也是心思迅捷之人,这下来得突兀,却是千载难逢,让自己真正拥有大靠山的好机会,顾远岂会放过? 只要正式拜了道衍为师,那他就算是有身份证……不,身份的人了。有了这层关系,朝野哪方势力对他的态度都要和善一些,而昨日那事,更是有了转圜应对的余地。 “好,好,起来吧。”道衍一副老怀大慰的笑模样,眼角还瞥了下纪纲,你刚才想说什么? 纪纲这时也笑得很是高兴:“恭喜大师啊,到如今还能收得如此佳徒,想来您的衣钵已有传人了。” 似乎在这一刻,他已经做出决定,不再追究昨日之事了。 但就在顾远长出口气,以为这次的危机靠着老和尚的庇护能躲过去时,众人边上,一人却突然上前一步,盯着顾远问道:“顾远,昨日就是你在长干里阻挠我锦衣卫拿办钦犯,无视王法,救走的要犯吧?” 这个突然不管眼下场面,正面发难之人,正是随纪纲同来的几个伴当之一,也是锦衣卫千户,章晃! 这突然发难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倒是纪纲立刻扭头呵斥道:“章千户,怎敢如此无礼?没见大师刚收了顾远为弟子么?” 章晃却不为所动,直言道:“都督恕罪,卑职这也是按规矩办事,他顾远昨日当众救走要犯是真,就算他是道衍大师的弟子,我们也该一视同仁!” “大师你看,这些小的我也管不住了……”纪纲苦笑一声,似乎带着些无奈和歉然,只是眼眸深处,自然是没有丝毫歉意。 第15章 才刚刚开始 无论何时何地,当两个大人物起了矛盾后,碍于各自的身份面子,他们自己是很少真正下场战斗,把脸面撕破的。 因为那样一来,不光再无转圜余地,而且无论胜败,都会让大人物失去对局面的掌控。 尤其是在朝堂之上,大人物们更在意这一点,所以他们会刻意培养出一批专门冲锋陷阵的人,把些个脏活累活一力担下。 现在的纪纲和章晃就是这么一个安排,在纪纲不好彻底翻脸的情况下,只能放章晃出来继续纠缠顾远,从而好扭转眼下之局。 要是道衍此时再站出来保顾远,或许能成,但他的面子会有损,更会担下不小干系,甚至落下把柄! 就在这时,顾远再度开口:“没错,昨日我确实在长干里救了人,但他到底是不是什么要犯,可就太值得商榷了!” 作为跑市场的医药代表,顾远可太会察言观色,洞悉局势了,对方那点心思自然被他一眼看穿。 你们不是想用小的来打开局面么?我自己上就是了!反正我现在坐实了有靠山,还怕你们不成? 章晃眼中冒着火:“你承认就最好!那就赶紧把人交出来,并随我们去把一切说明,若你与钦犯无关,看在道衍大师的面上,或可网开一面。” 顾远哈的摇头:“你没听我说么,我救下之人不可能是什么要犯!” “放肆!我锦衣卫要抓的就是钦犯重犯,岂是你能随意否定的!” “怎么就不能,你们锦衣卫再牛……再一手遮天,也不能指着个四五岁的孩子说他是朝廷要犯吧?要真如此,天下还有不无辜的人么?” “我锦衣卫定其为要犯自然有我们的道理,何须与你分说!” “我看你是心虚解释不了吧!” “你……那小孩可是里通外敌,有谋逆之举的要犯之子,怎么就不是要犯了?” 见对方被自己逼着把话说了出来,顾远便又是一声冷笑:“笑话,那辛御史可是堂堂朝廷命官,怎么到你嘴里却成谋逆重犯了?你们如此行事,可有证据说明他真个里通外敌了么?” “证据自然是有,不过却不必交给你!倒是你,如此为那辛乾说话,莫不是早与之有什么勾结,甚至本身就是建文……” “咳咳……” 眼见章晃越说越急,要把底都泄干净,纪纲终于出声打断,而他的目光又阴阴落在顾远脸上:“顾公子好一张巧嘴啊,真是可颠倒黑白。但我要说的是,辛乾此案早已查明,在他家中还搜出了不少书信可为实证!” 顾远的眼皮猛的一跳,在不知具体情况之下,他能做的就是抓着对方的逻辑漏洞一顿质疑,但说到底主动权确实还在锦衣卫手里。 只要他们咬死了辛乾有罪,还说自己已经掌握了证据,那案子就不可能翻过来。 这时章晃也冷静了下来,又一声冷笑:“还有一点,昨日那个带了孩子逃出来的女子你顾公子也是亲眼看到的吧?她可不是普通妇人,而是五年前在江南有名的飞贼凌波燕,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顾远又打了个突,没想到还有这一个破绽! 他想质疑,又放弃了。 仔细想想,昨日那女子带了个孩子还能从那么多官兵包围里闯出来,就已经很说明问题。她的身份作不了假,而这么一来,自己就更被动,辛乾身上的问题也就更重。 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自己是清白的,同时尽量保住那孩子:“即便那个女人有问题,可她的孩子却是无辜的!” “怎就无辜?我大明自有律令,谋逆大罪,其家眷人等,都要问罪,血脉子嗣更当同罪问斩!” 麻的,这艹蛋的封建株连刑罚! 顾远心里骂着,脑子快速运转,想着还有什么应对的策略。 可这一回,他真个词穷了。毕竟作为现代人,他的道德观念和这些古人本就不同,何况人家还未必有道德。 也就在这时,道衍开口了:“阿弥陀佛,纪都督,现在知道老和尚为何要收下这个关门弟子了吧?” 这突然的一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维,让纪纲愣了愣,又带着疑惑看向道衍:“大师是指?” “他有佛性,佛怜世人,怜世上一切,所以才有割肉喂鹰之举。顾远也是一般,能为了救一童子而不顾自身得失,这是如今天下人所不能做到之事!” 老和尚平静地做出如此讲述,然后又平静直视着纪纲,好像什么都没有表达,又好像说了千言万语。 纪纲的脸上也瞬息出现了诸多变化,半晌后,终于是一叹:“既然大师这么说了,纪纲自然不敢乱来。人就留在寺中……”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道衍垂目念了声佛号。 “不过此间之事,我不敢隐瞒陛下,皆会如实上奏。”纪纲又道了这么一句,方才略一作揖,然后告辞离开。 直到他们离开这座禅院,顾远才长出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有靠山的感觉,真好啊。 “你以为这事算过去了么?”老和尚的突然一句,让顾远又一个激灵,忙抬头:“不算么?” “当然不算,恰恰相反,这事才刚刚开始!” 道衍此时变得极其严肃,看着顾远:“这一回不光是你,老和尚也被卷进这次的事情里了,而接下来,就只有靠你,才能帮老和尚过这一关。” 一瞬间,顾远都惊了,吃吃道:“大师,啊不,师父,您不是在说笑吧?” “你看我像么?”老和尚说着,拿起桌上的画,卷了卷就交给顾远,“这画就送你了,好好看。” 说完,他又回到锦榻处,拿起一边的switch,又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 不是师父,你这样很难让我相信你得靠我过关啊……顾远一头黑线。 另一边,被上百锦衣卫环绕着离开天界寺的纪纲嘴角轻翘,眼神中少见的带着振奋与得意。 “章晃,这次做得不错!”他突然赞了跟在后头的下属一句,却让这位千户有些受宠若惊。 “都督,卑职无能,不能把人要回来,损了我锦衣卫威风……” “哈,这点小事算得什么?关键是这次居然真把这尊大佛给引了出来。没想到啊,多少年来从没有一点破绽的他,居然也会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纪纲嘿的一笑:“好戏才刚刚开始。记住了,回去后,给我好生伺候辛乾,定要把罪名都给我坐实了,最好是……”最后的吩咐,随着他们去远,只有纪纲身边几人能够听到。 第16章 众矢之的 数日后,四月初三,皇宫之中。 纪纲束手立在下方,静等着御案之后的皇帝陛下对自己上奏的关于辛乾一案做出最终判决。 只要这次皇帝批准了对辛乾怀有谋逆罪行的判定,那接下来他便可以此为契机,再度于朝中掀起大狱。到那时,无数朝臣的生死都将在他纪都督的一念之间! 而就他对皇上多年的了解,这个辛乾早已触怒陛下,死不足惜。 可是,这都过去好一阵了,怎么皇上都没开口定其罪? 这让本来还挺笃定的纪纲心中又生出几许不安,忍不住偷眼打量皇帝神情,却只见朱棣面如平湖,竟看不出半点异样。 倒是他的这一眼偷瞥,被朱棣当场抓住,四目相接,让纪纲心脏骤然一缩,下意识就道:“皇上……” “辛乾勾结建文余孽确有其事?”朱棣终于开口,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纪纲调整了下心态,赶紧回话:“正是。臣在他书房中搜出不少其多年来与方黄等逆贼交通之书信,更且平日里也对陛下多有怨言,显然是心怀不轨,意图谋逆!” 所谓方黄,正是当初为建文帝朱允炆出谋划策,被朱棣起兵时打为国之奸佞的方孝孺和黄子澄了。 在拿出这些实据后,纪纲又带了些把握地道:“还有就是经过多日审讯,辛乾及其家中心腹之人也都做出交代,他们确实有谋逆之举!” 朱棣听着,却依旧叫人看不出喜怒来:“看来你们锦衣卫确实是能为俺分辨忠奸,为朝廷明辨是非了,有功啊!” “臣不敢居功,臣只想为陛下分忧!”纪纲忙低调地回道,可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今日皇上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妥啊。 果然,随后就见朱棣又道:“可俺怎么就听朝中有许多人在说你纪纲治下的锦衣卫只会冤枉残害无辜,屈打成招啊?” “陛下明鉴,这都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对臣的污蔑,臣对陛下一向忠心耿耿,只为辅佐陛下以安社稷,岂敢知法犯法……” 见纪纲如此申诉,朱棣又是一笑:“这么说来,倒是俺冤枉你了?” “臣不敢称冤枉,只能说这其中必是有对陛下二心之人想着混淆视听,好把如辛乾这般别有居心之逆贼给解救出去!” 朱棣叹了口气:“真要照你这么说,俺这朝堂之上可就没几个忠心之臣子了。” 说着,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盯住了纪纲:“你可知道,这几日里,已有超过五十份针对你的弹劾奏表送入宫中?” 纪纲身子一震:“陛下臣冤枉,这是朝中官员沆瀣一气对臣的攻讦……” “你的意思是朝中六部九卿,乃至内阁几位官员都是心怀不轨之人,想要除掉你这个唯一忠心的臣子了?” 这一回,纪纲不敢应是了,他脸色发白,心更是阵阵收缩。 真没想到,这回朝中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来,全扑到自己身上。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朱棣这时又是一声吩咐:“来人,把这几日送进宫来的那些弹章都拿给纪纲看看。” 很快的,就有三四个小太监把一摞摞奏疏都搬过来,数十份奏疏在他跟前堆着,跟座小山似的。 纪纲脸上惶恐之色更甚:“陛下……” “看看吧,看了再跟俺说说是什么想法。” 旨意传递过来,纪纲不敢再推脱,只能拿过最上头的一份奏疏,一眼就瞧见上头留的正是内阁学士胡广的签名,这让他的眉眼都为之一跳。 如今大明的内阁才草创不久,职权不大,内阁学士不但官阶只在五六品,权力更是远远无法和后世那些相当于大半个宰相的后辈相比。 但是,作为皇帝的贴身秘书,这些内阁学士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不可小觑,许多政务上,朱棣也确实愿意听从他们的建议,他们的态度自然有着相当分量。 再打开奏疏看其中内容,却也是老生常谈的一些批判锦衣卫和他纪纲滥用职权,无视王法的行为,并提到了前几日捉拿辛乾全家的莽撞行径,尤其是当众残杀官员家属一事…… 一目十行快速看完这份奏疏后,纪纲脸色依旧发白,但心态倒是缓和了下来。像这样的弹章,这些年来,他都不知收过多少了,不还是深得皇帝信任?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又迅速翻看其他那些奏疏,然后渐渐的,他的神情就又有些不对了。 因为他看到后边的几份奏疏上的名字,那都是朝中真正握有实权的尚书一级的高官,从吏部的蹇义,到户部的夏原吉,再到礼部的吕震,刑部的刘观,工部的宋礼……朝廷六部,也就兵部尚书金忠没有具名上表弹劾自己了。 有了这些人联合上奏弹劾,那个同样分量的都察院都御史陈德文的弹章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而他们所奏之事也和胡广弹章里提到的大同小异,只是有的平和些,只求皇帝明辨是非,不要被奸邪小人所蒙蔽,有的激烈,直接就对他纪纲和锦衣卫喊打喊杀,甚至还拿洪武朝毛骧、蒋瓛之旧事为例,直言他纪纲也是祸国殃民的酷吏逆臣,必须尽快铲除…… 可以说,这是他纪纲真正执掌锦衣卫以来,所遇到的最大的一次攻击和危机了。 看着纪纲脸色几番变化,朱棣终于缓缓开口:“都看了吧,你有何话说?” “陛下,臣冤枉啊……”纪纲登时跪地,用力叩首,满脸的是惊惶与委屈,“臣只是一心为陛下办差,却不想朝中这许多大人居然是这么看臣,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若陛下真信不过臣,臣甘心就死,以分陛下之忧!” 这番话明着是在背锅领罪,可实际上却在点出关键——他们这是冲我来的么,分明就是冲陛下您来的,是在挑战您的无上权威啊! 果然朱棣的脸色一沉:“你不必在俺面前装模作样,你纪纲是什么人,俺难道还不清楚?俺就问你,这些弹劾你的罪名你可认?” “要说臣不遵朝廷法度,对有些犯人用上酷烈手段臣是认的。毕竟这些逆臣贼子若不用上非常手段,他们不会老实把自己的罪名交代明白!” 纪纲应对迅速,刚才的委屈情状也早已收敛,神情坦然看着皇帝:“但这其实也正是我锦衣卫自创立便有的特权,太祖皇帝就是这么用的臣等!” “说下去!”朱棣似乎也来了兴趣,表情肃然道。 纪纲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便又道:“陛下明鉴,可是要说臣有什么自私不轨之举动,臣则万难接受,甚至臣以为他们如此联合攻讦于臣,才是真正心怀不轨。” 他深吸了口气,然后再度下拜:“皇上恕罪,臣还有下情禀奏,就目前看来,辛乾一案确实多有蹊跷,居然就引得这许多朝中大人群起攻臣,而更重要的是,就连一向不参与朝中事务的道衍大师,也已插手此事!” 此话出口,拜伏在地的纪纲就突然感到背上如被两柄钢刀刺入,汗毛都竖了起来,又如有山峦压下,直让他呼吸都感到一阵困难,只能把身体尽量下压。 可面对如此压迫,几乎贴在地上的他嘴角却又挑起一抹笑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于是抓到关键处了! 第17章 朝争猛于战争 这一幅题为《玉带绕山》的山水画挂在墙上,顾远已盯了它看有几天了,可依然没能品味出这画到底有什么禅机佛性。 没法子,顾远他就是一个俗人,你要是给张美女照片,他倒能看出个好坏优劣,如果是再加上嗨丝制服什么的,就更有说道——护士大于ol大于教师大于女仆……咳咳…… 但眼前这画,除了放到后世或许能拍出不少钱外,他真没其他想法了。 可偏偏那老和尚就让他从画中悟出道理来,你说上哪儿讲道理去? 就在顾远打着哈欠,再度拿起手机,想要打发无聊时间时,房门被人笃笃敲响,广元的声音跟着传入:“师弟,师父有事让你过去。” “来了!”顾远忙答应一声,放下手机,便开门出迎,却发现素来内敛平和的二师兄居然脸有不安和紧张的情绪。 这让他大为好奇,却不好直接发问,便随之来到道衍这边,见面行礼:“见过师父。” “准备一下,午后就要进宫了。”老和尚倒是一副淡然的模样,随口吩咐道,“应该是关于辛乾一案的,不光你,就连老和尚我,这次也被皇上下旨请去了。” 顾远的眼皮跟心脏都是一跳:“师父可是我之前的做法给您招惹麻烦了?” “这都在意料中,所以你得想好到时怎么回话。你只有自救,才能救得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顾远又是一愣,老和尚的意思,是他不打算出手么? 道衍看他一眼:“先吃些东西,还有记住少喝水,待会儿进了宫,可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了。” 顾远只能答应一声,方才退出去,回到自己住处,不禁拿起手机,看了看上头的万年历,就见上头写得分明——四月初四,宜:求官,出行;忌:上书,动土! …… 午后未时正(下午2点),皇宫西侧,武英殿中。 满堂朱紫,大明朝尚书侍郎一级官员二十来人,齐聚于此。 在他们的最上方,长案之后端然而坐的,正是不怒而威的永乐帝朱棣,台阶之下,左右两侧,却还坐着两个扎眼之人。 右边坐在一只锦凳上的,正是年过八旬,老态龙钟的道衍和尚,在他身后,还站了个布衣青年,自然就是顾远。 此时他正偷眼打量着对面那个同样坐在锦凳上的大胖子,此人体型肥大,坐那儿都把个不算小的锦凳都给吞没了,叫人都不禁要为这凳子捏把汗。 不过他人虽然肥硕,却没有半点蠢笨的意思,透着宽和与智慧,好像任何事情交到他手里,都不再是问题。 太子朱高炽,也就是将来的大明洪熙皇帝,明仁宗。 顾远迅速做出判断,随后目光又扫过站在朱高炽下方的一个雄健威武的男子。 如果不考虑身形,此人与朱高炽还是长得挺像,朱高炽就是此人的plus版,甚至五官容貌都像是复刻出来的。 这是朱棣的次子,汉王朱高煦。 与身形肥硕不利于行,却又精通政务的太子形成鲜明对比,朱高煦完全遗传了父亲朱棣的强健体魄,最善于用兵作战,乃是真正的将帅之才,并曾在当初的靖难之役中立下过赫赫战功,最得朱棣宠爱。 今日,这一文一武如同朱棣左右手的儿子都悉数到场,连一向不问朝中事务的道衍和尚也被传召而来,再加上殿上其他二十多名部堂一级高官,任谁都知道,今日要议之事有多么重要了。 沉默了一阵的朱棣终于缓缓开口:“朕今日召集你等到此,想要议论何事,诸卿都应心中有数!” 他在平日里总是一口一个“俺”,可到了如此正式的君臣朝会的场合,却还是端正态度,以“朕”自称。 随着他开口,群臣尽皆肃穆,甚至有几人看着有些紧张,显然都清楚今日是要把辛乾一案做个了断,并将由此决定整个朝局走向。 正当所有人都心下惕然,并筹谋着该如何说话时,已有一人率先一步跨出,大声道:“臣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有话禀奏。”显然,所有人里,就数他准备最是充分,所以占了先手。 “准。”朱棣面色如常。 纪纲抖擞了精神,目光迅速扫过两边已略有变色的群臣,才大声道:“禀奏陛下,辛乾一案臣已查得分明。不光早从其家中搜出与逆贼乱臣方孝孺、黄子澄等频繁往来之书信,足以坐实其早有不轨之心,更且还已从他口中得到确凿招供!” 说着,他又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份供词,高举过顶:“还请陛下御览。” 当下,便有太监过去,把这份供词接过,并呈递到了御案之上。 但朱棣却并不立刻打开供词,而是继续问道:“还有要禀奏的么?” “有!”纪纲乘胜追击,“经此番之事,臣还已查到如今朝中有此不轨图谋者远不止他辛乾一人,还有众多身居高位者,不思报效陛下,却与此等乱臣贼子同谋勾结,其心可诛,还望陛下准臣深查此案,以廓清朝内人心!” 话说到这儿,终于有人忍不住,一步跨出来,高声道:“臣陈德文有事启奏。”正是身为辛乾顶头上司的都察院都御史陈德文率先站出来表示反对。 “准。”朱棣依然不动声色,叫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身为言官御史之首,论口舌争斗,陈德文的战斗力还是相当之强的,当即瞥一眼纪纲,便道:“纪纲所言看似有理有据,其实却是漏洞百出,根本不足取信!谁不知道他锦衣卫最是会屈打成招,无论是谁落到诏狱之中,在各种酷刑之下,什么罪名不会认下,这一份供状根本算不得什么!” 纪纲哼了一声:“那从他家中搜出的相关书信呢,这些可不是我锦衣卫伪造,栽赃嫁祸与他辛乾的!” “那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陛下,辛乾他是洪武三十年的进士,当时方孝孺,黄子澄等乱臣贼子便已在朝中任有要职,他由此与此二人有书信上的往来,不过是官场上常见的交往而已,不足为凭!” 不愧是御史言官,专门吵架的存在,果然思路清晰,和我想的应对策略也完全一致。 顾远听着,心中不觉一定,辛乾此案说不定就能由此翻过来了。 但他这口气还没呼出,就听纪纲又追问一句:“如果真像你陈总宪说的那般,为何到了今日,他辛乾还没有把此等乱臣贼子的书信给毁了,反而要好好收藏,被我锦衣卫从他书房之中抄出来呢?” 总宪者,正是对都御史的尊称。 陈德文脸色骤变,这一点是他没考虑到的,确实问题不小。 而不等他想出应对的说辞,纪纲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来,质问也似的道:“还有,不知陈总宪可知道他辛乾素来有记下平日所思所行之习惯?而在这本书册里,就记得分明,他在建文二年,三年每日所为之事……” 顾远忍不住吐槽:这辛乾还真不是什么正经人,不然哪会写什么日记啊…… 但随即,他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了,因为殿中所有人,在纪纲说出这话后,都齐齐变了脸色,包括上方一直面如平湖的朱棣。 顾远一阵发懵,这话里藏了什么可怕的禁忌么? 好在旋即,跟前的道衍就低声呢喃了一句,正好只有他能听见:“从来只有洪武三十二年到三十五年,何来建文二年三年?” 顾远瞬间身子一震,迅速明白了过来,这纪纲还真是狠辣,真就抓住了朱棣最忌讳的东西发动猛攻! 果然,朝争猛于战争啊! 第18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靖难成功,夺得天下,这对朱棣来说自然是彻头彻尾的胜利与成就。 但是,终究未能做到十全十美,终究还存在着缺憾,那就是建文帝朱允炆的消失无踪。 不管他是真死在了最后宫里的那场大火中,还是出逃在外,反正只要一日不生见人死见尸,这个侄子就是朱棣心头的一根刺,是他最忌惮的存在。 所以他才会派出诸多亲信满天下,甚至是出海搜寻建文帝下落,所以他才会为了自欺欺人而抹去建文这个年号,而将那段岁月定为不该存在的洪武三十二至三十五年! 建文这个年号在永乐一朝,便是一个巨大的禁忌。 而现在,纪纲居然将此一点作为攻击辛乾,落实其有谋逆之心的罪证,登时就成绝杀。 陈德文这个都察院都御史就是再能言善辩,此时也是没法再为这个下属申辩的,因为那样会把自己都搭进去。 而朱棣的脸色也终于阴沉了下来,沉声道:“如此看来,辛乾当真是罪证确凿,无可争议了,陈德文,你以为呢?” 被直接点名的陈德文身子一震,张了下嘴,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失察,识人不明,才让辛乾一直阳奉阴违……”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选择保护自己,至于之后来自纪纲的反击,就只能期待其他同僚出手了。 听了这话,朱棣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而纪纲却精神一振,双眼闪过精芒,抓住机会道:“陛下,既如此,这些位大人纠众弹劾于臣就很值得商榷了,他们到底是何居心?究竟只是一时被人蒙蔽,还是另有原因。” 说着,他再度躬身:“还请陛下准臣继续深挖此案情,以查明一切……” 抓住破绽,把人打到死,这就是朝争的可怕之处,比之战争更加残酷,也更不可预料。 “你可有对策了?要再这么下去,他可就要对你发难了。”道衍又低声提醒,方才让顾远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这时,纪纲也正好一眼瞥来,和顾远目光一碰,自有锋锐闪过,让他更是猛打一个突。 “陛下,既然已认定辛乾谋逆之罪,那其家属人等自然皆是重罪难逃。可如今,却还有一个辛乾的子嗣逍遥在外,臣以为此事必须严查到底。”纪纲趁势再度开口,矛头已经对准了那边的顾远及其身前的道衍。 朱棣的目光也随之转了过来,似有犹疑地哦了一声:“你且仔细说说。” “是。臣前几日着人去辛乾府上拿人……”纪纲立刻就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出来,从当日手下有失,导致辛乾妻子携子出逃,到被顾远他们所救,到自己亲自去天界寺要人不成…… 种种一切在他颇有技巧的描述下,就更让人听着像是顾远,或者说是道衍刻意在救这个重要人犯,似另有图谋了。 随着事情道出,殿中气氛愈发的低沉,就连太子朱高炽的胖脸上都显出了不安来。倒是站在他身侧的朱高煦,神色里带出细微的喜色,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道衍和尚不光是他父皇的亲信谋臣,更是支持他兄长坐稳储君之位的有力臂助——光是其太子少师,以及太孙老师的身份,就足以让朱高煦对其忌惮万分了! 若这次真能借纪纲之手将道衍在朝中,在父皇心中的影响力打压下去,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亲太子的一众朝臣,此时更是个个惊惶,却又无能为力。 现在的他们连自身都难以保证,又怎可能出手帮到道衍呢? 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面对如此攻击,道衍居然没有丝毫不安,还是那副平静的,似睡非睡的样子,就好像真老到什么都听不明白了。 就连朱棣都有些为这个老朋友感到忧心了,忍不住咳嗽一声,想要说点什么。然后就见一人一个大步跨了出来,有些生疏地躬身作揖:“皇上,我……小民有几句话要说。” 这个迎难而上的人,自然就是顾远。 而在见他站出来后,殿中绝大多数人都面露惊疑,都在猜测着这个突然站出来说话的年轻人是何来历。 纪纲刚想开口把他压下,不让其多言,就听朱棣点头:“可!” “小民先承认一点,前几日,在长干里出手救那孩子的是我,而且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和道衍大师没有半点关系。” 顾远第一句话就先把自己最大的靠山给摘了出去,这不是他高风亮节,而是为了确保自己万一失手后,还有个翻身机会。 不过这番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态度,倒是立刻赢得了许多官员的好感,不少人都冲他微微颔首,以为鼓励。 纪纲当即哼了一声:“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何况……” 不想他后边的话却被顾远一下打断:“怎么就不是我说了算?难道还能是你说了算不成?” “你……” “你什么你?当日你在现场么,你就敢乱说?当时的情况多危险,我要不出手,那孩子当场就得死,我不过是不想看一个无辜的孩子被这样杀了而已,就没想过其他。” 既然已经站出来了,顾远也就彻底豁出去,放下了一切顾虑。 什么这儿是皇宫大殿,上边是堂堂永乐大帝,对线的是凶名赫赫的锦衣卫头子纪纲……这一切通通被他抛到脑后,就当是一场网上的掰头,干就完了! 这一下还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把个纪纲的气焰都给压了下去,让他都有些发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远自然就抓住这个机会,又快速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就是想借这事把我师父也拖下水么?可你想陷害人也得讲道理不是,当时的情况,什么时候抓人是你们自己定的,被一个女人从重重的围困中跑出来也是你们锦衣卫自己无能,而我的出现更是一个巧合……” 说到这儿,他当即又冲朱棣行了一礼:“皇上英明,自然能瞧出来所有这一切都是巧合,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我受师父之命刻意救人的说法。如果真的存在什么刻意救人,我救辛乾岂不更好,又或者说,真要故意,也是他们锦衣卫自己故意把人漏出来,是他们在陷害的我和我师父!” 这一段话说完,现场众人脸上的表情都产生了几番变化,从好笑到错愕,再到恍然。 这年轻人厉害啊,还真就把即将扣到自己和道衍和尚头上的罪名给顶回去了,而且这等辩驳还和他们官场上惯用的大不一样,完全杀了纪纲一个措手不及。 这就叫乱拳打死老师傅了! 第19章 什么叫众望所归啊(战术后仰) 纪纲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就没想过有人敢这样驳斥自己,而且还是在皇帝陛下的跟前,这是何等的大胆和放肆啊! 他眼里都有凶光闪过,恨不能现在就一声令下,把这个可恶的家伙给抓进诏狱,将几十样酷刑轮番在这家伙身上使一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旋即,纪纲的想法又被顾远粗暴打断:“纪都督,你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也就是也同意一切只是你的猜想诬陷!” 这就要把事情定性了?那可不成! 纪纲一个激灵,迅速定神,当即也冲朱棣施礼道:“陛下,此人之话听着有理,可其实还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之后臣亲自前往天界寺向他们讨要如此重犯,可结果却还是被道衍大师给拒绝了。当时臣可是把其身份和辛乾的罪名都说明白了,这足以说明道衍大师在袒护辛乾!” 他话刚说完,就听顾远一声嗤笑:“纪都督,你这就是在胡说八道了,我师父护着那孩子怎么能说是什么包庇人犯呢?” “那是什么?”纪纲有些愤怒地问道,不知不觉,有些上头的他居然就被顾远牵了鼻子,占据了主动。 “啧,你也不想想我师父是什么人,他可是有德的高僧,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又怎可能明知这孩子交你手上必死,还把他送还给你呢?那就是作孽了,我师父可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顾远随后又冲朱棣道:“皇上,我师父他保下孩子,既是因为不想让我难过,也是作为僧人的慈悲,做此选择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倒是如果他真把孩子交回去了,才显得心虚,叫人怀疑呢。” 朱棣又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这话是怎么说的?” “您想啊,在那情况下把孩子交还给纪都督就只有两个缘故,要么就是怕了他,要么就是知道这孩子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同时自己又确实和那辛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担心被锦衣卫顺藤摸瓜,查出问题来。” 顾远很有逻辑地继续展开说明:“很显然,我师父是不可能怕他纪都督的,而他和辛乾又没有半点关系,自然就不可能把个无辜的孩子送上绝路,有违佛门慈悲之意!” 朱棣都被这番推断给说动了,神情更为放松缓和,又看向道衍:“少师,可是如此?”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和尚却不正面回答,只低低宣了声佛号。 但一切尽在不言中,多年的默契已经让朱棣明白对方的心思,心中最大的不安总算是被抚平。 眼看自己布下的局被顾远一通胡搅蛮缠给破掉,纪纲那个恨啊,脸色都由此变了数变。 但随着朱棣已显露态度,他也就只能选择不继续穷追猛打,放过这个打压道衍的机会。好在今日自己的目标不只这一个,只要把辛乾的罪名坐实了,接下来还是可以兴起大狱,掌握主动。 而发挥超神的顾远此时则被殿上所有人上下打量着,尤其是上方一坐一站两个皇子,更都心情复杂地端详着他,似乎是要将他彻底刻在心上。 这让顾远更兴奋了,他就是个临场型的选手,场面越大,越能发挥出自己的战斗力来,此时就又开口道:“皇上,我以为关于辛乾一案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兴奋之下,连自称都变回更为大胆的“我”了。 本来还脸带微笑的朱棣一听这话,笑容便是一收:“你也要为这个乱臣说话么?”语气森然,态度更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所有人都为顾远捏了把汗,当然不包括恨不能现在就干掉他的纪都督。 顾远却并没有被这气势给吓到,看着朱棣道:“皇上您可是古往今来数千年间,我华夏大地上首屈一指的伟大帝王,千古一帝,论功绩才干是如此,论心胸显然也是一样!” 这突然拍马屁的话都让所有人为之一愣,这哪儿跟哪儿啊? 倒是朱棣一副受用的样子,自然是想起了当日顾远评价自己的说辞,这可是一个几百年后的人,代表后人对自己的赞扬啊。 这让他脸上的神情又缓和了下来:“即便如此,对乱臣贼子,朕也绝不会姑息!” “皇上说的是,对真正的乱臣贼子,真正的敌人,咱们大明就该将他们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顾远表示赞同,随后又把话锋一转:“但是陛下,定一人之罪,就该论迹不论心,而不是因为他言语笔记上的一些不当处,就认定此人心怀不轨!这样做就是在搞文字狱,是只有对自己没有信心的蛮夷才会指着一些书面文章来定人之罪!” 朱棣露出深思的表情来,他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自己可是千古一帝,若因为一点笔记上的问题就认定臣下有谋逆之心,确实显得太没有容人之量了! 文字狱什么的,他更是不屑一顾,是完全不会赞同搞起来的。 纪纲见此,也急了,连忙出言道:“陛下,不要听他胡言狡辩,那辛乾可不只是在笔记书信上显出不臣之心,论迹他也早对陛下您多有违拗,不光自己专门顶撞陛下,还纠结同僚人等,结党阻挠天下大势!” 这话总算是提醒了朱棣,是啊,其实此番自己要按死辛乾的真正原因并不在于他背地里写了什么笔记,而是在他在不断阻挠自己的迁都大计! 其他臣子这时也终于醒悟过来,个个悚然,这下事情真就难办了。不光是辛乾,就是他们,在皇帝隐约提出迁都之事上,也是不断劝阻,能拖就拖。 而今日,随着辛乾一案被不断深挖,也就把这一事彻底摆到了明面之上。 这也就意味着此事再无回旋余地,恐怕今日真就要定个分晓了! 一时间,不少人都偷偷看向坐在皇帝下方的太子殿下,大家可是为了您才不断阻止陛下迁都的,现在您可得做个表率,至少也得开口表个态了。 当然,也有一些人再度看向顾远,似乎是希望他能如刚才般出手,把这不利的局面再度给扳回来。 感受着这些人殷切的目光,顾远只想做一个战术后仰,什么叫众望所归啊! 第20章 酣畅淋漓,振聋发聩 不过这回你们注定是要失望了,咱们就不是同一战线的! 顾远这时注意力很是集中,脑子更是转得飞快,趁着自己是众望所归,便又再度开口:“纪都督,你此言又差矣!” 纪纲又一次被他反驳,心中却不怒反喜,但脸上却依然阴沉,瞥一眼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你是说辛乾屡屡违背陛下心意,纠集党羽阻挠改北平为北京的大事是正确的?” 快点承认这一点,那接下来等待你的必陛下的雷霆震怒,到时不光你,就连道衍和尚也会受到牵连,之前的案情我就又能翻上一翻了! 在纪纲的期待中,顾远却把头用力一摇:“非也非也!” “嗯?”纪纲眼角一跳,有种不妙的感觉。 顾远却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又冲朱棣作了个生疏的揖:“皇上,在我看来,支持还是反对您如此英明正确的决策,并不能说明一个臣子是忠心还是心怀不轨。” 朱棣哼了声:“那说明的是什么?” “那只能说明对方是目光短浅还是深谋远虑,是否能跟上皇上您的高瞻远瞩!” 这年轻人脸皮着实厚,马屁竟拍得如此娴熟! 不少臣子都暗暗皱起了眉头,同时心中也生出了一丝不那么好的感觉来。 朱棣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些:“此话怎讲?” 顾远完全无视了众人看向自己的异样目光,按着心中所想侃侃而谈:“早在之前跟随师父左右时,我就听说了皇上有意改北平为北京,立顺天府之意,若我所想不错,接下来皇上便打算把我大明的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了吧?” 瞬间,殿中一片肃静,所有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家伙胆子也太大,太敢说了吧! 皇上有意迁都,这一点其实朝中绝大多数人都已知晓,但知道归知道,却从来没有人敢真正的宣诸于口。 因为这是国之大事,在皇上没有正式提出来之前,你若点破,那就是揣测圣意,是存在欺君可能的。而且兹事体大,叫人更不敢轻易出口了。 可这些朝堂上的潜规则和禁忌什么的,对一个穿越者来说就是根本不存在的,何况他还知道接下来的历史发展,有些东西就更不会放在心上了。 朱棣面色平静,叫人瞧不出半点喜怒情绪来,只看着顾远:“若朕真有这样的想法,你又当怎么说?” “皇上不愧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圣君明主,此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不过了。我大明若真想长治久安,以定乾坤,则迁都北京就是不二之选!”顾远毫不迟疑道。 要不是在皇帝跟前,那一众朝臣此时都要冲出来大肆批驳这个年轻人大胆妄言,简直不知所谓! 纪纲更是彻底呆住,你这小子又唱的哪一出? 刚才摆明了是站在那些官员一边,怎么突然就跳到他们的对立面? 而且你如此光明正大地支持此事,真不怕引得满朝攻讦,视你为眼中钉么? 顾远还真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现在只想着抓住机会,让朱老板看看自己的能力,才好有所收获。 “皇上,正如我刚才说的,只有那等目光短浅者,才会只想着在南京苟安,却忘了我大明天下之大,又岂是小小一座南京城便能盛下的?” 这话出口,终于是有人按捺不住了,礼部尚书吕震一步迈出,直盯着顾远:“小子你好大的口气,那老夫倒要问你一句,南京可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都城,难道在你眼里,连太祖皇帝也是目光短浅之人么?” 这一问着实阴险,一旦回答不好,顾远罪责难逃,连朱棣都保不了他。 就在皇帝都要为他捏把汗时,却见他哈的一笑:“这位大人心有顾虑在下能够明白,但我要说的是,太祖皇帝当日定都南京乃是审时度势之举,自然最是英明不过。但世间万物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正所谓时移势易,几十年前的大明与如今早大不一样了!” 顾远说着,又看向朱棣:“皇上,太祖当年乃是因为天下未定,强敌在南,如陈友谅张士诚等皆在南方,才会一直以南京为我大明中心,为的就是彻底底定这南方大局,以安天下。” 顿一下后,他又瞥眼吕震:“但如今,天下局势早不同了,我大明中原早定,最大的敌人就只剩下逃亡在北方的蒙元余孽,皇上多次亲征漠北,都未能将他们彻底歼灭。而一旦有所松懈,给了他们喘息之机,只怕不出几年,他们又将卷土重来,再给我中原带来无穷后患!” “说的好!” 几乎同时,两人异口同声地叫好,居然是朱棣和一直显得颇为低调的汉王朱高煦。 两父子有感于此默契,甚至还互相对视一眼,脸上带笑。 朱高煦更是踏前一步高声道:“蒙元残余确是我大明最大的隐患,若不能趁着如今国力和军威正盛时将之赶尽杀绝,则必然遗祸无穷!” “汉王所言甚是,这也正是朕一直以来所考虑的最大之事。”朱棣也跟着表了态度。 “皇上圣明,所以皇上才会想到把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真正聚我大明举国之力,发兵草原大漠,才能真正地给蒙元残部以灭族之战。而要是一直留在南方,一者每次北伐的耗费都会倍增,二者以南方之柔弱繁华之气,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大明这一股蓬勃敢战之气便会彻底消散。” 顾远正色说着很是叫人心惊的话:“待到那时,过上一代,两代人后,恐怕我与蒙元之攻守之势就会颠倒过来,而到那时,大明便会成为下一个羸弱不堪的宋朝,被北方之敌肆意践踏了!” 说的兴起,他声音都高了起来:“我大明在皇上治下就该有我大明的气概与风骨,既然扛起了我中原汉人的脊梁,那就该做到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什么风花雪月,安逸温柔,就不是我们该去想的!” 朱棣的眸子陡然就亮了起来,当即拍案喝彩:“好!好一句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这正是朕这个一国之君想做和在做的事情,不然你们以为为何朕以五十多岁的年纪,还要一次次御驾亲征?” 这一番酣畅淋漓,振聋发聩的说辞让顾远痛快了,让朱棣兴奋了,也让好战的朱高煦满面红光……但那些朝臣此刻却彻底傻了眼,他们突然发现,此事已经彻底滑向了自己所不能控制的方向! 第21章 迁都,势在必行! 武英殿中,群臣悚然。 他们有想过皇帝陛下对迁都一事早有决定,却没想到他在此事上竟如此坚决,而且竟还和整个大明的国策相关! 有此态度,像辛乾这般总是串联群臣,时时上表劝阻的行为,那就真是茅坑里点灯——找死了。 就算没有这次纪纲刻意抓他的过错,也总会因为其他问题而被皇帝针对。 不,这次纪纲对辛乾下手明显就是受了皇帝的暗示,所以才会因一点小问题而被抄家,从而命悬一线! 这么想来,大家心里是愈发的惶惑起来,也有些无措,到底自己该不该救辛乾,该不该借此机会弹劾纪纲。 当今永乐皇帝可是真正的雄主,只要他铁了心要办啥事,压根不会因为臣下的劝阻就改变主意。北伐迁都如此,想要某个臣子的命,自然也是如此! 朱棣直接道明自己的雄心之后,突然又是一声冷笑:“顾远,你既然有此见识,那就再跟朕说说看,你觉着为何会有辛乾之流成群结党,对如此利国利民之事百般阻挠?是因为他们真有不轨企图,还是早被什么人给收买了?” 这是把发落辛乾的决定权都交到这么个无官无权的年轻人手上了? 群臣再惊,而纪纲在流露出嫉妒之色后,又迅速想到了一点,看着顾远的目光又带上几许期待与玩味。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看似手握主导,可要是答得不合皇帝心意,那之前一切都白费,不光救不下辛乾,还可能把自己都搭进去。 而要是他真为求稳妥把辛乾推入死局,那主动权可就又落到自己手上,而且如此一来,朝臣敌视的目标也就换成他顾远了。 所以无论他做何选择,自己都不亏! “快说啊,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拿出什么说法……”纪纲斜眼瞥着顾远,等着他犯下大错。 而顾远也没有让他失望,很快就看着朱棣道:“皇上,我以为像辛乾这样总是阻挠北伐和迁都大计的朝中大人确实有错,不过,他们的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朱棣迅速眯眼:“此话怎讲?” “皇上您想啊,是人总有私心,哪怕身居高位,位极人臣,在为朝廷效力的同时,也会想着让自己,让家人,让亲族乡里收获好处。” 顾远说的这一点自然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朱棣也点头承认:“也就是所谓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了。” “不,他们没那么高的胸怀,他们能做的,无非就是达则兼济乡友,考虑的范围可小太多了。” 顾远毫不避讳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然后又正色道:“这便是他们最大的不足,但却不能因此就说他们别有居心,或是真和什么蒙元敌人勾结。说到底,还是只见眼前利益,并不肯把到手的利益让出来。” 朱棣面沉如水:“说下去。” 他其实已经知道顾远话中隐含的是什么意思了,但还是示意这个年轻人把话彻底挑明,就是要让这满朝重臣都知道他们那点小九九可瞒不过俺的眼睛! 顾远咧了下嘴,您这一下令,可让我把所有人都给得罪,把他们的脸皮都扯下来了啊。 但事到如今,他也没得选,自己的老板是朱棣,自然一切都得听他的。 当下,顾远便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如今朝中官员,尤其是执掌政务的文官里,就有一多半来自南方。对他们来说,北方蒙元残余早就不成威胁,哪怕多少年后他们真个卷土重来,首当其冲的,也是北方各地,与他们全不相干。” 群臣脸色唰一下就变了,感觉脸上都火辣辣的,就如被人当场打了耳刮子一般,羞恼不已,却又无力反驳。 “倒是皇上您想要迁都北京,把天下中心转移到北方,对他们才是真正的切肤之痛!他们不会体谅皇上的一片苦心,只会从自身考虑,想着自己从此要远离家乡,而且家乡的财富也会因此被输入北方,使乡亲人等日子艰难!” 顾远也是豁出去了,这时索性把一切都点破道:“无论是为了家乡,还是为了自身,他们自然都会忽略掉天下大势,拼命阻挠迁都和北伐。至于理由也是现成的,一是迁都耗费众多,二是南京是太祖皇帝所立都城,倒是皇上您如此决定大有私心作祟,想要重回北平藩王旧地之嫌,却不知他们才是那个真正被私心控制之人!” “哈哈哈哈哈……” 一阵朗笑从朱棣口中爆发,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说得好,说得透彻,知俺者顾远也,你更是把这些道貌岸然的朝中百官的那点小心思都给看透了呀!” 这一评价,算是给顾远这番说辞彻底定性,让群臣更为惶惑,片刻后,他们呼啦一下全跪了下来:“陛下,臣知罪……” 朱棣的目光如刀枪,似雷电般从这些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才冷然道:“都平身吧,你们这点私心,真当俺看不出来么?不过顾远也说的对,你们终究也只是私心过重,还没到里通外敌的地步,还可以救一救,用上一用的。” “谢陛下隆恩……” 在朱棣强大的气场威压之下,群臣个个都汗出如浆,但听了最后的话后,又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当即叩首谢恩。 朱棣则趁此机会又宣布道:“不过朕也要把态度亮明了,无论是接下来的继续北伐,还是迁都北平,那都是势在必行之举,再有敢阳奉阴违或出言劝阻者,就别怪俺不讲君臣情面了!” 既然一切都已经摆到了明面上,那就不用再拐弯抹角,直接亮明态度便是。 朱棣也相信,有了这次的教训,又被这么敲打一番后,这些臣子也该醒悟过来,不敢再对自己的决意提出异议。 群臣略作沉默,终于还是选择向这位大帝服软,齐齐拜倒:“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见此,朱棣的神情才又缓和下来:“至于辛乾一案,他或许真有冤屈,但之前屡屡结党以阻挠大事也是事实,那就罢其官职功名,放归家乡,永不叙用。” 这也算是对一干朝臣的警告,同时也保住了锦衣卫的威慑力,众人自然不敢再讨价还价,能保住辛乾一命,对他们来说已足够了。 然后,朱棣又转头看向顾远,语气更显温和:“顾远,你这次替俺分忧,立功不小,可有什么想要的么?” 第22章 忠仁礼智勇 低着头的顾远又咧了下嘴,这是又给自己画饼了啊。 他可是记得清楚,之前替朱棣按摩,缓解了他风湿症状时,朱棣也提过要给自己赏赐。 可结果呢?好几天下来,啥赏赐都没有,倒是惹来了纪纲这样的大对头。 现在你又说我有功,却不直接给好处,反而问我,要不要这么假惺惺啊? 我要是张口说我要你给我当皇帝,你给不给? 心里疯狂输出,顾远表面上却很是谦逊:“我……小民只是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不给师父带来麻烦,才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不敢有任何奢求……” 要给什么赏赐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是说不出东西来的。 朱棣不以为忤地一笑:“既如此,那就由俺做主给你赏赐。来人,笔墨伺候!” 嗯?您这是几个意思? 想给我写幅字就当赏赐了,你又不是什么大书法家,我拿了这东西还能卖钱不成? 顾远很是不解,但在瞥见纪纲和旁边几个官员脸上的惊讶和羡慕的神情后,又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旁边立刻就有小太监迅速把文房四宝取来,又为皇帝把纸铺好,把墨磨浓。 朱棣这才取笔蘸墨,略作沉吟后,便在那一张纸上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写了几个大字在上头,然后又取来一方小印,在下边角落里盖上。 等一切都做好,方才示意两边的小太监把这幅墨宝展开,亮给顾远和群臣看个分明。 顾远打眼一瞧,又是微微一愣,就见上头只写了五个大字——忠、仁、礼、智、勇! 朱棣确实不算什么书法名家,这五字在纸上也不算特别不凡,只是一笔一划都显得格外遒劲,就跟刀劈斧削一般,好像每一个笔画都能从纸上飞出来一般。 但也就那一愣后,顾远也迅速明白了过来,朱棣这次给自己的赏赐,确实远比一般的什么金银宅院更加的珍贵。 这是什么? 当然不是暗示五字很行…… 而是以皇帝的身份,在对他做出极高的评价,说他拥有忠仁礼智勇这五样高贵的品行,可以算作最高的褒奖了。 这还不算,很显然,这张墨宝可是要赐给他顾远的,那就意味着他获得了一件无价之宝和强大的护身符。 就算再不懂古代规则的人,也能想到,后世如果有哪个大领导给某人,或是某企业留了墨宝,那是足以让他们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提升个人或企业层次的好东西,以后真遇到什么麻烦,凭此足可度过难关。 而永乐帝赐这么张墨宝给顾远,就更是如此! 往小了说,可以将之代代相传,直到大明走向终点。 往大了说,这会成为丹书铁券一般的存在,成为顾远在老和尚之外,最大的靠山,拿出这个,就是纪纲也得退避三舍! 说到纪纲,此时的纪都督,眼都红了,只觉自己满心被嫉妒所填满,都要质壁分离了。他二十来年追随皇帝,鞍前马后,立功无数,却也没有获得如此高的评价和赏赐啊。 至于其他臣子,更是完全不知该做何想法,做何反应才好了。 朱棣很满意大家这不知所措的反应,又是一阵笑,接着道:“顾远,此五字是俺对你这次之事的最准确的评价,就以此赏赐于你吧。” “谢皇上厚赐!”顾远这才醒过神来,赶忙再度跪地,恭敬叩首:“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也不懂怎么谢恩,反正就是学着以往看过的影视剧里的习惯这么做,这么说了。而这,又惹得朱棣一阵大笑:“起来吧!” 然后一面叫人把墨宝收起,交给顾远,一面又贴心地给出解释:“俺以此五字赏赐顾远,皆因他确实做到了这五字之意。” 说着扫过群臣,缓声道:“他能为朕分忧,想朕之所想,是为忠;当日不顾凶险出手救下小儿性命是为仁;为了自己师父而挺身而出,不计自身安危,是为礼;能洞悉一切因由,把朝中纷乱解开,是为智;至于这个勇字,无论是救人还是今日在你我君臣之前侃侃而谈,都足以说明一切了。所以他担得起朕今日之评价,是少有的国之栋梁!” 皇帝都这么说了,群臣哪个还敢当面唱反调,当下便又齐齐拜服:“陛下慧眼如炬,臣等心服口服……” 朱棣满意点头,目光又落到了纪纲身上:“纪纲,你锦衣卫这次办差却着实不力,有些人该受到惩处,以儆效尤。” 纪纲心下一跳,但还是乖乖道:“还请陛下示下。” “那个当时掌控局面的千户,还有指挥行事的百户,责任最大,都各降一级,以观后效吧。还有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也是责无旁贷,就降半级,罚俸半年,继续执掌锦衣卫。” “臣谨遵陛下旨意,必吸取今日教训,不敢再有轻慢。”纪纲忙再度拜下,脸色有些发白,但心情却不算沉重。 他很清楚,皇帝如此惩治自己和锦衣卫,也是为了安抚群臣。 不然这次他们损失巨大,还把迁都之事给彻底定下,难免朝中有不服者,接下来闹出更不可收拾的动静,还不如先用这样的手段堵住他们的嘴。 就此,这场持续了快两个时辰,从午后一直到傍晚的小规模廷议总算是告一段落。 最后,朱棣又把太子和汉王两个儿子留了下来,其他人则被允许离开。 顾远就这么有搀扶着道衍,跟着群臣一起慢悠悠,踱着方步往外走,只是边走着,他整个人都是一阵别扭。 倒不是因为这一路走来,都是其他官员望向自己满是古怪的眼神,这一点他早预料到,有了心理准备。关键在于,体内的洪水已经到了万马奔腾,快要直接冲毁堤坝的地步…… 谁能想到这一场廷议会持续这么久啊,他之前到底是喝了些汤水的。之前全副心神在应对上倒也罢了,现在放松下来,滚滚尿意都把他的整张脸给冲得快扭曲了,连走路的姿势,都是歪歪扭扭,就跟刚下边挨了一刀变成这宫里人似的,哪有半点现场唯一获胜者的样子? 不过狼狈出宫的顾远不知道的是,他的这副尊容此时已完全被所有与会者深深记入脑海,成为朝中诸多大人物真正关注的目标。 第23章 半盒巧克力 两天后,四月初六。 下午,天界寺后院,偏僻小院,顾远房中。 那幅由朱棣亲手所书的墨宝已由宫里精心装裱后送了过来,现在正悬挂在墙上。 顾远坐在那儿,看看它,又扭头看看另一边墙上所挂的那幅画,忍不住叹一句:“如今咱也是书画双全的文雅人了!” 但这点自豪很快又被蛋疼所取代,这一书一画确实价值连城,可问题是它没法兑现啊。 画是师父送的,字是皇帝写的,他也不能将这字画卖了换钱,又实在没有欣赏字画的能耐,只能一阵蛋疼。 正当这时,哒哒的脚步声快速而来,转眼就到房门前,一个小小的人儿,满头是汗站在那儿,冲顾远期待一笑:“顾哥哥,我又按广济师父说的练会一套拳了。” 这个孩子自然就是辛乾之子。 在把他救下后,顾远也没想着如何安排他的将来,倒是广济,看出这孩子根骨不错,又怜他身世,几日里有所教导,尤其是教了他几套简单的拳法。 刚开始教拳时,顾远也带了兴趣跟着学,他也想练出广济一样的身手,那就不用怕什么纪纲了。但奈何,他已经二十五岁,骨骼经脉什么的早就成形,练什么都是虚有其表,最终只能放弃。 倒是这孩子进步极快,短短几天就有不小进步。而为了让他更努力学拳,顾远还拿出一盒巧克力作为奖励,这对孩子来说吸引力可太大了。 所以现在只要有所进步,孩子就会跑来跟顾远报喜,只为从他这儿获得一块巧克力,美美的吃上一回。 此时顾远听他这么说来,笑着摸摸他的头,便从盒子里又取出一块巧克力放他手上:“好好练,以后顾哥哥还指望你保护我呢。” “嗯嗯……”小孩子哪懂这个,一门心思都在巧克力上,小心翼翼就把漂亮的糖纸剥开,然后眉开眼笑的,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这人间美味。 看他这样子,顾远嘴角又是一抽,巧克力已经吃掉半盒了,恐怕再过几天,自己就没东西可以奖励这小家伙了。 正当这时,一名灰衣僧人缓步来到门前,朝顾远合什道:“顾施主,寺外有人请您带这位小施主一见。” 这些日子来,顾远和寺里其他僧人也都混熟,此时便好奇道:“慧光师父,那人有说自己是什么人么?” “他说他叫辛乾,是小施主的父亲。” 十来分钟后,天界寺边门,顾远带着小孩站在几辆马车边上。 几个面色愁苦的家仆一边冲他们见礼,一边掀开中间那辆马车的车帘,把个面色惨白,显得有些麻木的男子给露了出来。 本来还有些好奇的孩子在看到此人后,便呀的叫了声,赶紧挣脱顾远的手,兴奋地冲了过去:“爹爹,爹爹你终于来接我了……” 男人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容来,很自然就伸手抱了抱自己儿子,但因为牵动伤口的缘故,身子一个哆嗦,脸上的笑容又迅速被痛苦取代。 顾远这才迎上,他已确认对方就是辛乾无疑了:“辛御史,你被锦衣卫放出来了?” 摸着自己儿子的脑袋,辛乾感激看向顾远:“多谢顾公子出手搭救我们父子,只是这等救命之恩恐怕咱们父子这辈子都无法偿还了。乖宝,来,给顾公子磕三个头吧。” 满脸懵懂的小孩子虽然不明白爹爹的话,却还是很听话的就跪下来,冲顾远用力叩首。顾远见状,也赶紧弯腰把他扶住:“辛御史,你这是做什么?我救他不过是出于道义,对你我更是没做什么……” “顾公子你就不用谦虚了,我前夜被放出诏狱后就打听得明白,若没有你,不光我会死,恐怕我们辛氏全族都有灭族之危。说您是我们辛家的大恩人那是半点都不错。” 辛乾肃然说道:“只是我现在重伤在身,又不能在京城久留,所以只能这时让犬子代为磕头道谢,聊表心中感激。” 他虽然被从诏狱放出,要命的罪名也被洗脱,但依然被夺去了所有一切官职功名,而且还被限期逐出京城,今日就必须离开。 顾远只得陪着叹息一声:“这次让辛御史你受苦了。不过真要说起来,我可不敢贪功,救你的也不止我一个,还有朝里那么多大人……” “他们……”辛乾一声冷笑,“要说这次遭遇带给我什么,就只有认清朝中衮衮诸公的面目。他们一直以来只是将我当做一枚棋子,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从来就没有真把我当自己人看。” “何出此言……” “不然我辛乾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利用我,让我成为被皇上厌弃的牺牲品?而且在我被锦衣卫栽下罪名后,他们又做了什么?不是想着如何救我,而是抓住这机会弹劾纪纲,根本就是想让我和纪纲兑子!” 辛乾满脸的心灰意懒:“经此事后,我算是看得明白了,朝中没有真朋友,更不能因为他们许下的某些好处,就罔顾自身安危,去做他们手中的一把刀。不然,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顾远愕然听着,觉着他的话似乎有理,又似乎有些偏激了。 “顾公子,你可知道这两日来,那些平日与我交情匪浅的同僚上司,就没一个登门的。今日,我都要走了,也没见一人送行。人情冷暖,我难道还看不透么?”辛乾又是一声冷笑道。 顾远这才叹了口气,接受了他的说法:“既然辛御史你已想通一切,那今后就好好回乡,做个普通人便是。” “我也是这么想,也只有顾公子这样未入朝堂的赤诚之人,才能怀一颗仁者之心。也希望顾公子你将来一切顺遂,莫要和我一样,遭遇此等不公。”辛乾再度正色拱手,然后便要带了儿子离开。 小孩还有些不舍,上车时,巴巴看着顾远:“顾哥哥……” 顾远心下也不禁有些惆怅,突然又想起一事,忙道:“等等,我去拿点东西过来!”说着,转身就跑回寺中。 又一会儿后,他才捧了个盒子飞快而来,然后将这剩下的半盒巧克力塞进了孩子的手里:“就算你和你爹回家了,也要记得好好练拳,保护自己和你爹爹。” “嗯!”孩子用力点着头,双眼亮晶晶的,似有喜悦,又似有什么其他东西流露出来,把盒巧克力紧紧抱在怀里。 直到目送他们再度启程,车队混入其他车马人流中,顾远才有些怅然地叹一口,正要转身回寺,已有两个高大的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就是顾远?” 第24章 好人好事不好做 顾远心头猛地一跳,想不到自己就只出来一趟就遇到麻烦了。 自前两天在宫里出了风头,怼了纪纲后,他就一直老实待在寺里,正为防对方打击报复。 结果藏了两天,才一出门,就被他们给堵上了。 不过顾远还是保持着镇定,当即摇头:“你们认错人了,我叫张三……”说着,扭身就要往旁边走。 不料那边也有两人靠上,封住了他的去路,当他再要换个方向时,又有同样装束的两人围上。转眼之间,顾远就已被这七八人牢牢围困,转眼动弹不得,更别提返回天界寺了。 “你们是什么人,这儿可是南京城里,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们想做什么?”顾远身子一僵,然后大声喝问。 这当然不是为了给自己鼓气,而是为了引发更大的动静,让周围人过来替自己解围。 虽然这边是寺庙边门,人不是太多,但还是有不少香客打此进出。这时听到他的喊叫,还真有不少人好奇地望将过来,有些人还想凑上看个热闹什么的。 结果就见其中一个汉子举起一块腰牌往人前一亮,沉声喝道:“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通通退避!” 只一句话,周遭围观的那十多人顿时惊得瞬间散去,连往这边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在如今的大明天下,锦衣卫就是能止小儿夜啼般的可怕存在。 “顾远,你的事发了!你是自己跟我们走,还是让我们打翻了你再带你回去?”既然已经亮出身份,对方也不再客气,说话的同时,已探手就去抓顾远的肩头。 顾远心下更惊,赶紧向后缩身,口中叫道:“什么发了,我从没犯过事,你们这是陷害冤枉,是打击报复!” 但才退了一步,后方也有一手按在他肩头,再顺势一搭一扭,已将他双手反剪。其他几个更是配合默契,立刻出手,便要将人彻底拿下。 也就在这时,斜刺里一声暴喝传来:“放开他!” 声音才起,人影已一闪扑到,砰砰几下,便已打得外侧两个锦衣卫趔趄退开。而此人则继续前扑,一脚飞出,再中自前方控制顾远之人的肩头,身子又跟着一拧,躲过从旁袭来的一撞间,曲肘顶出,正轰在那人腰间,把人顶得闷哼蹲地,一时难起。 接连得手之下,他的动作依旧不见停的,再度抢步探手,已迅速抓住顾远的胳膊,把他从锦衣卫的控制里拉出,然后一个跨步,稳稳就挡在了他和众锦衣卫之间。 “哪来的逆贼,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挠锦衣卫办案!”众锦衣卫惊怒非常,怒斥之间,已迅速重新组成阵势便要再上。 同时,被那人挡在身后的顾远也是一脸的诧异:“你是谁?” 刚才他还以为是师兄广济神兵天降出来救自己了呢,直到此时站定,才发现对方是有头发的,穿一身灰色短打,一看就是寻常百姓。 那人一双眼睛警惕扫视四周人等,口中则平静道:“我叫戚锋,辛乾是我妹夫,本想来跟你道谢的!” 顾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有这一层关系,怪不得他敢在锦衣卫的围捕下救自己。很显然,他也是江湖绿林中人,自然不会太把官府锦衣卫当回子事! 所以说,还是得做好事啊,好人才有好报! “我护着你退回寺里,你听我的招呼来!”戚锋嘱咐了一句,脚步已开始移动。同时,那几个锦衣卫,也都呼喝着,再度冲上。 这一回,他们手中已多了几把亮晃晃的钢刀,刚才自以为手拿把掐,自然没有动兵器,现在却不同了。 顾远见状更不敢大意,忙答应一声,就跟老鹰捉小鸡里的鸡仔似的,紧跟着戚锋的步伐,藏在其身后,便往侧方闪去。 那边两人立刻挥刀再上,一纵一横,配合默契,全朝着戚锋要害招呼。却被他拧身跨步从容躲过,再抬膝出腿,连环两招,把两人踢出老远。 在撕开对方包围圈的同时,他已经替顾远争取到了冲进寺庙的空档,便是一声断喝:“跑!”话出口,人已经腾身而起,直扑向一众锦衣卫。 这一瞬间,他的拳掌肘膝腿脚都快速出招,疾如暴雨般的攻击全朝着那几名锦衣卫身上招呼,竟是以一己之力,拖住了七人,给顾远创造出了回寺的机会。 顾远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立刻急冲向庙门,只要进入天界寺内,以道衍和尚的身份,锦衣卫再猖狂,也不敢进庙拿他。 转眼间,他已跨过数级台阶,眼看就要越过门槛,正式入寺。 却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人,在这一瞬间,突然伸手一抓,再是一压,已把顾远按在了离门槛只有半步距离处,再难有寸进。 “顾远,我锦衣卫要拿的人,没有能逃得掉的!”此人笑着又发力一圈,顾远便不受控制地被他一把抓到身前,同时其右手五指已扣在了顾远的咽喉处:“你再动!” 刚摆脱那些锦衣卫想要扑上营救的戚锋见状动作一停,眼中满是懊恼与无奈。自己怎么就没想着他们还有人藏在寺庙里头呢,却是功亏一篑。 顾远这时反倒冷静了下来,艰难开口:“我认得你,你就是当日杀了辛乾妻子的锦衣卫百户……” 锦衣卫百户姚牧呵呵一笑:“那人没能把辛乾的儿子抓回去,今日就只能拿了你回去请罪了。顾远,咱们两人的缘分可是不浅啊。” 说着,突然又喝道:“别动,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当场就杀了他!” 却是戚锋还想找机会救人,被姚牧一眼看破,再度威胁。 顾远这时知道已彻底没法脱身了,便看着戚锋道:“我跟他们回去……你要是想报答我,就赶紧去寺里,找我师父道衍大师,告诉他我被锦衣卫拿了,让他快想法救我……” 一听这话,姚牧神色也是一变,当即开口:“拿下他,生死不论!” 那几个锦衣卫立刻就再度朝着已撤身欲走的戚锋狠狠扑去,但他早有提防,腾身便起,再在庙门处屋檐上一借力,人已翻到上方,踩着屋檐,便朝寺内发力奔去。 这一手着实出乎众锦衣卫的意料,让他们一愣,便已追之不及。 “先带人回去,只要人进了我锦衣卫,可就没那么然后出得来了!”姚牧冷笑一声,迅速押着顾远便走。 往前不远,已有一辆黑棚马车等在那儿,他们把顾远送进车内,便快速离开。 好人做好生确能有好报,只是不好做啊…… 与此同时,寺内,戚锋一路狂奔,边跑边叫:“道衍大师,你徒弟顾远被锦衣卫给抓去了……” 在不知道衍和尚长什么样,住在哪儿的情况下,他也就只能用这方法传递消息了。 第25章 吸吸雾者魏骏杰 砰! 身子重重落地,脑袋被撞了下后,顾远才从一片黑暗中醒过来。 片刻后,他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自己这两天第一次出寺庙,结果就落到早等在那儿的锦衣卫手里。然后在把自己丢进那辆马车后,对方就出手弄晕了自己,才运到这儿。 虽不知过了多久,想要脱难,只剩下一个拖字,等着得到消息的师父来捞自己。 还算冷静的顾远很快有了策略,只要继续装晕,就能给自己脱身争取时间。 但这时,上方一个冷酷的声音却已响起:“小子,你就别装死了,在我们镇抚司诏狱,从没人能装死,只有真死!” 说着,一只手已迅然将还想装晕的顾远一把揪起,半拖着他,狠狠抵到了一个坚硬的板状处,再哗啦一下,几道铁链便锁上身。 同时,顾远鼻端也嗅到了一阵叫人作呕的腥臭味,后背更感受到了冰凉刺骨的寒意,正是来自背部所抵以及身上的锁链。 “我的耐心有限,三个数后,你要再不醒,我就帮你醒来!”那个冷酷的声音再度传来,跟着的,还有清脆的啪响,正是皮鞭抽爆空气的声响。 顾远猛打了个寒噤,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只得乖乖睁眼,然后就看到了让他汗毛倒竖的可怕画面。 这是一间足有两百多个平方的大厅堂,四周有好些个火盆在熊熊燃烧,从而将这个只有一道门,完全没有阳光照入的空间照得如白昼一般。 也正是在如此充足的光线下,顾远才能看清楚那两边墙上,挂着的一件件刑具和上头如包浆般的血污,还有自己边上,几个同样血迹斑斑的巨型铁架。 当然,他时也被铁链捆死在同样构造的铁架之上。 而更让顾远感到恐惧的,却是自己旁边架子上,赫然还绑了个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家伙。他浑身鲜血淋漓,上半身有一层皮被强行剥离身体,就跟被脱下的衣裳般垂到下方,还有不少蚊蝇围着他打转…… 这等近距离,真切的血腥冲击力,是后世看多少血浆b级片都不能比的,足以让许多胆小的人直接吓抽过去。 顾远觉着自己都快要被这恐怖窒息的环境给吓晕了,但又被跟前这个铁塔般高大,如屠夫般凶狠的家伙的一记鞭声给抽醒过来。 “这儿是镇抚司诏狱刑房,你既然进了这儿,就是进了阎罗殿了!”对方冷笑一声,又一摆手,“来,先给他热个身。” 话落,另一边几个同样阴森凶狠的家伙已经狞笑着转动起装在地上的一个神似井边轱辘的东西。 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声,一道道铁链被收紧,旋即,顾远就感到绑在身上的那道道铁链也跟着不断收紧,狠狠勒在身体上,就跟要勒进自己的血肉,勒断自己的骨头一般。 这让他痛苦万分,登时就惨叫出声:“啊——” 但随着铁链被不断收紧,如铁箍般彻底勒住他的身躯,居然连惨叫的权利都给剥夺。顾远只能是无声地大张了嘴,身体完全紧绷,就跟离了水的鱼儿般震颤着,只觉着自己下一刻就会被铁链勒碎。 直到他觉着自己就快要死去时,伴随着面前的屠夫微一抬手,那边的轱辘才重新放松,铁链也跟着松开。 从鬼门关上走一圈回来的顾远只觉着浑身的力气都在这短短的片刻间被抽得一干二净,只能在那儿呼呼喘气,吸着来之不易的腥臭空气,整个人已彻底软了。 “这个招呼不错吧?我们诏狱刑房里,共有招呼二十种,小刑七十二,大刑三十六。就算是个铁人,进了这儿,也能化作烂泥” 屠夫笑呵呵道:“对了,还没介绍我自己,我叫严俊,现为此地掌刑百户。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了吧?” 顾远终于知道为什么锦衣卫能让大明所有人都谈虎色变,甚至流传后世,他们的手段确实残酷狠辣,就是奔着把人折磨死设计的。 自己落到他们手上,还真是九死一生,一旦老和尚动作慢上一些,自己这个穿越者就要折在诏狱里了。 “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一定老实回答,何必动刑呢?”顾远抱怨了一句又赶紧交代:“我叫顾远,南京本地人。” “要是不动刑,我可不敢信你说的是真是假。顾远,我们可是查过,本城江宁、上元两县在册百姓中,可没有你的名字,到了这时候,还想要拿这等谎话欺骗朝廷么?” 顾远顿时语塞,他确实没有说谎,但他是几百年后的南京人,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官府名册中。 可要是真老实交代,人家只会认为他是在消遣他们,后果更不堪设想。 就在顾远左右为难,更为紧张时,对方又嘿的一笑:“好在我们早就查得明白,你虽然的确叫顾远,却是外地流民。而你的真实身份,是建文余孽,是为了造反复辟,乱我大明京师而来,你还有许多同党隐藏在京城各处,是也不是?” “这……”顾远刚想否认,严俊又突然寒声道:“再敢搪塞抵赖,便让你再吃苦头。说,你是不是建文余孽?” 感受着对方威胁里带着些许兴奋和期待的情绪,再看看身边那被剥了半身皮,不知死活的家伙,感受着身上依旧持续的疼痛,顾远当即就有了决定。 从心……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时也只能按他们意思承认一切了,不然自己真就不死也得脱层皮,而且还是物理意义上的脱皮。 说到底,他顾远只是个普通人,做不了铁骨铮铮,无视生死的革命先烈。 “没错,我就是建文余孽,是来南京造反的……”顾远艰难地说道。 “说,除了你之外,还有哪些同党?显然,你们想要搅乱整个京师,一定有着不小的势力,那些同谋一定有不少是京城里手握重权的大人物。” 听到这话,顾远立刻就明白了过来,锦衣卫不光是要把这样的重罪扣在自己头上,彻底整死自己,更想通过自己,牵连朝中大人物,掀起大案来。 见他突然沉默,严俊面色一沉:“还想拖延?到底有哪些人是你同谋,给我老实交代!” 顾远苦笑,自己才穿越到这个时代没多少天,之前除了皇宫,就在天界寺里待着,朝廷官员名字都报不出几个,哪能按你想的诬陷人啊。但口中还是急忙叫道:“我招,我招,但你们总得给我个提示吧。” 吸吸雾者魏骏杰,此时他能做的,就只有按他们要求做,让说谁就说谁。这个态度,自然也叫严俊很是满意,当即便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来。 第26章 你咋才来捏? 兵部郎中夏贵,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常勇,詹士府主簿方成兴,前都察院佥都御史辛乾…… 在严俊的“提醒”下,顾远“如实交代”出了这一连串的所谓建文余孽和他欲在南京城里作乱的同党。 就算顾远如今只是个对朝局懵然不知的小白,可随着这一个个官职名字出口,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背后已经织成了一张弥天大网。 一旦真让锦衣卫,或者说纪纲坐实了这些官员的罪行,把他们通通拿下,再通过他们将火烧到更上边的朝中重臣,怕是真要掀起一场只在太祖洪武朝时才会出现的株连谋反大案了。 可他固然心惊,此时也只能按照对方的指使一一将这些名字重复念出,末了还语气肯定道:“没错,这些人全都是我的同谋,我们就是为了替建文帝报仇,才埋伏在南京各处,只为帮他夺回天下!” “很好!” 严俊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一边摆手让人把一份完整的供词也送过来,一边用鞭子抬起顾远的脸庞:“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我也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了。这样,你就在此签字画押,认下罪状吧!” 说话间,那供词已送到顾远手边,还有一枝毛笔塞进他手中:“签字画押!” 我要真认下了这一切,老和尚还能救得了我么? 顾远一阵惶惑,同时心中一阵焦急,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老和尚还不来救我?就是两个师兄单枪匹马地杀进来也好啊! “怎么到这时又反悔了?还想先吃点苦头再认罪么?”严俊见他犹豫,立刻沉声威胁,手中鞭子也虚抽了一下。 啪响声里,顾远身子一震,到底还是选择妥协。有些别扭地拿起笔来,就在纸上胡乱把自己的名字歪歪斜斜地写了上去。 然后又有人控制他的手,弄了点血,便在签名处按上手印。 如此一来,罪证确凿,顾远算是彻底被坐实了建文余孽,意图谋反的罪名。 “把他带下去,看起来,过两天还有大用呢。”严俊得意而笑,想不到这个由都督特意关照的目标居然如此容易对付,前后不用一个时辰,就把罪名都给认下了。 哗啦声里,顾远终于从铁链的捆勒中脱身而出,身上各处都有着一道道血痕,动一下就浑身剧痛。要不是被人即刻拖了朝外走,只怕他当场就能瘫地上。 而就在他被拖出这间刑房,顺着压抑幽深的甬道去往更深处的牢房时,后方一阵混乱急切的脚步声已迅速而来,同时而起的,还有不满的话语:“几位,这儿可是锦衣卫诏狱,我们锦衣卫素来奉旨办案拿人,怎会把无辜清白之人抓进来……” “别废话,本侯都听人禀报就是你们锦衣卫的人在天界寺外拿了我儿,还能有假不成?郑公公,您说是不是?” “不错。” 前两个声音对顾远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的,他也没怎么在意。可当第三个人只说出两字后,他整个人便是一震,然后再顾不上其他,大声求救起来:“郑大哥,救我啊……” 正强行往里头闯的两人中的一个听到顾远这声喊,当即一把推开全力拦阻自己的两个锦衣卫千户,指着正要被快速拖走的背影大声喝道:“侯爷,这不就是您家公子顾远么?” 那侯爷明显愣了愣,但随即也是一声怒喝:“好你们锦衣卫,真就把本侯的儿子给掳了来,还敢对他用刑,想屈打成招,陷害本侯么?” 说着,就跟为了体现自己有多么的愤怒一般,猛然出拳,砰砰两下把还想拦着自己的两名锦衣卫给打翻在地,人也跟着向前一扑,再一脚,又把其中一个拖了顾远往前的锦衣卫给蹬得滚地翻出。 跟着,他一把扳过满脑袋问号的顾远,努力打量着他,似要将他的容貌深深记在心里,然后口中则关切道:“远儿,你怎么样,可有伤到哪儿……” 顾远这是真个懵了,自己怎么就多了个爹,成了眼前这人的儿子了? 还有,怎么来救自己的成了朱棣身边的郑和和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高壮汉子,自己师父还有师兄他们呢? 直到他手上吃痛,面前男子又冲自己不断使眼色,他才迅速明白过来。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尽快安然离开这鬼地方才是关键。 于是便赶紧配合叫道:“爹,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这样对我!不但抓了我过来,还对我用刑,非要我承认跟什么人勾结,想要谋反……我不肯承认,他们就对我用刑,都快要被他们折磨死了!” 心里想的却是,你咋才来捏,早来我就不用吃苦头了。 “简直是无法无天了!郑公公,您可要为本侯和我儿子作证啊,我顾家为了辅佐陛下靖难,几乎举家被灭,又岂会在此时干出谋逆造反的事情来!这是锦衣卫在诬陷,您一定要还我们顾家一个公道!” 郑和立刻也高声道:“侯爷放心,您对皇上的忠心天日可鉴,没有人能把这脏水泼到你们顾家身上!不如咱们先出去,再向皇上禀明一切,让他为你们做主!” “好,我们走!”侯爷当即搀扶着顾远,转身就往外去。郑和则扫了眼身周那一干完全不知所措的锦衣卫,脸上满是玩味,随后也跟了上去。 等到他们从这诏狱最隐蔽幽深的地牢里钻出来,顾远才发现此时外间的天色已然黑下来。 不过地牢出口的开阔院落里,却是火把通明,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十多名豪奴按了刀剑正和数十锦衣卫对峙,而在锦衣卫队伍的最后,正是闻讯而来,面沉似水的纪纲。 他是刚刚才得知居然有人胆敢直接闯进锦衣卫诏狱之中,这是要造反么? 可当他看到从里头出来的三人,尤其是位于最后的那个只穿普通便服,却气势迫人的无须男子时,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还露出了少见的亲切微笑:“郑公公,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镇抚司小庙来了?” 郑和也冲他微笑还礼:“见过纪都督,自然是镇远侯的东风了。谁让你们锦衣卫不知轻重的,居然就把镇远侯家的公子给请了来,我想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吧?” “定远侯家的公子?”纪纲神色更是一僵,接着看向被侯爷搀扶的顾远,两条眉毛迅速绞在了一起。 第27章 有仇当场就报了 定远侯顾家,本是本朝开国时就随太祖起兵作战,立下赫赫军功的武将勋贵家族,最后得以封侯。 但真让顾家从数十个同样出身的武将勋贵家族里脱颖而出的,却是十多年前的靖难之役。因为当时的老将军定远侯顾成是最早投到朱棣手下握有实际兵权的将领,又立下了不小战功。 而更关键的是,顾家还因此几乎举家被灭门,因为当时的整个顾家可在南方,就在朝廷的控制之内。身为家主的顾成一反叛,家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劳苦功高,再加上如此惨烈的代价,让定远侯顾家在永乐帝眼中成了真正的忠臣铁杆,对他们自是恩赏有加,定远侯的爵位更成了世袭罔替。 眼前这位顾兴祖,便是已然故去的老侯爷顾成的孙子,第二代定远侯,圣眷不减,就是纪纲这样的特务头子,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 可眼下这事,却让纪纲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个身份不明,但显然没有深厚背景的顾远,怎就突然变成堂堂侯府公子了? 当下,纪纲似笑非笑地迎上,看着顾兴祖:“侯爷,你说这顾远是你家的公子?” 顾兴祖一口咬定:“不错,这是我儿顾远,有什么问题么?” “可本都督怎么从来没听说你侯府有这么个公子啊?你莫不是在撒谎欺人吧?” “我侯府里有些什么人外人怎能得知,难道你还能比我这个当爹的更清楚他是不是我儿子?”顾兴祖恼怒喝道,“纪纲,老子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别欺人太甚了!” 似乎是被对方的气势所压,纪纲的态度还真就软了些,赶紧解释道:“侯爷息怒,非是我质疑于您,实在是兹事体大。此人身上背的可是与建文余孽串通的谋逆大案,他要真是你顾家的人,恐怕侯爷你也脱了不关系啊!” 顾兴祖神色微变,但在瞥一眼身旁的郑和后,却顶住了压力,当即回道:“真是笑话,我顾家一代人都为陛下而死,岂会与逆贼有什么关联?” “那可难说得很,正所谓人心多变……” “放屁!”没等纪纲把话说完,一声斥骂便打断了他,而这回出口的不是顾兴祖,居然是看着连站都站不稳的顾远。 一声骂出后,他又紧跟着呛道:“你们锦衣卫是什么路数,天下人谁不知道,不就是靠着酷刑逼供,把任何想栽在无辜之人头上的罪名给坐实么?爹,我也一样,你们看看我身上的伤,这都是他们用刑的结果!” 他的语气里满是悲愤与委屈,指着纪纲就是一通输出和否认:“然后刚才,他们还拿出一份所谓的建文余孽的名单让我签字画押,我说我不签,他们就对我用刑,把我打得都昏过去了,才蘸血强行让我印下手印……所以他说的什么罪名,全都是放屁!” 纪纲都呆了,他就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居然会被个手拿把掐的犯人用这样的方式反驳,这是最直接的羞辱! 怒火腾的一下就燃烧了起来,让他当即就是一声暴喝:“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纪都督!” 郑和突然一声招呼,却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盛怒之下,想要直接用强的纪纲迅速冷静,跟着便一抬手,制止了手下人的行动。 他目光落到了郑和的脸上:“郑公公,你非要趟这浑水么?” “纪都督言重了,我这不过是奉旨意行事,毕竟这可是镇远侯家的事,皇上也是很重视的。”郑和语气轻柔道,看不出半点喜怒。 但就这一句,却让纪纲的怒火彻底熄灭,同时心中生出强烈的疑虑和不安来:“奉旨……这一切竟都是皇上的意思?连这个不知来历的家伙也是皇上的人?” 再想起当日殿内,顾远能以布衣身份在皇帝跟前大放厥词,还让皇帝大为欣赏,纪都督更觉心头收紧。 情况不对,自己真把此人想简单了。 本以为他最多只有道衍和尚一座靠山,只要先下手便不是问题,现在看来,皇帝陛下才是顾远的靠山。 所以人才被抓来,就引得郑和与顾兴祖联袂闯入镇抚司,原来这一切竟都是得自皇帝的授意么? 心念电转,纪纲很快就已认清现实,也做出了决定。 当下里,他脸上的表情一变,带上了歉然的笑意:“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想来就是我锦衣卫内的兄弟立功心切,又抓错了人,才会让顾公子受今日的委屈。还望侯爷,还有郑公公你们大人大量,不要介怀!” 他纪纲也是能屈能伸的主儿,现在事不可为,自然只能认输:“来人,去给顾公子准备马车,把皇上赐我的锦缎给他垫上,可不能再让他受伤了!” 见他终于服软放人,郑和与顾兴祖对视一眼,也都松了口气,这样的结果是他们能接受的。只要能把人囫囵地带离锦衣卫,便算不负皇上之命。 就在众人冲纪纲点头,便要继续扶着顾远离开时,他却突然又开口:“慢着。那个刚才在里头对我用刑的叫严俊的百户呢?我要见他。” “嗯?”纪纲皱眉,这是蹬鼻子上脸,想趁机讨回点脸面么? 不过仔细想想,今日都这样了,让对方多占点口舌上的便宜也无所谓,将来连本带利拿回来便是。所以便点点头,让地牢里的手下把那严俊给叫出来。 严俊很快就被带到顾远跟前,脸上半是桀骜,半是不安:“之前不知顾公子身份,多有得罪,还请你大人大量,不要放心上。” 我们锦衣卫办事从来都是这样,多少高官权贵落我们手里也得吃足苦头,你有气也得忍着! 顾远盯着他片刻,突然笑道:“你说自己善于用刑,有多少人死在你手上,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找你报仇?” 严俊也回以一笑,却不作答,他并不屑逞口舌之利。 顾远也没在意他的态度,继续说道:“对了,我也说说我自己吧,我这个人心胸还是挺开阔的,一般有人得罪了我,我都不会想着事后报复……” “顾公子果然大人有大量,非我等小人能比……”严俊忙奉承了一句,身子微微向前一躬。 也就在这一瞬间,顾远突然暴起! 他一把就抽出了顾兴祖腰间的佩剑,一步跨出的同时,剑已迅然电刺而出,直接就没入了全无防备的严俊的胸口,再从后背唰一下透出,然后在对方惨叫之前,又快速后退,把剑又拔了出来! 严俊瞬间僵在那儿,脸上谦卑的笑容彻底凝固,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而顾远在抽剑回撤后,才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有仇当场就报了,根本不用等事后!” 第28章 蜕变的顾远 砰一声闷响,死不瞑目的严俊倒在了血泊中。 到死他都不敢相信顾远真敢杀他,就在锦衣卫内,当了这么多人的面,自家都督还在不远处。 其实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顾远会来这么一手,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锦衣卫百户! 直到尸体倒下,顾远把剑还给发愣的顾兴祖,纪纲才终于回过神来,整张脸都因为惊怒而扭曲,跟着便尖锐地嘶吼起来:“来人……” 轰的一下,现场上百锦衣卫都已亮出兵器,围将上来。只要都督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出手。 他们锦衣卫在永乐一朝,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大亏?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这时,顾远却又一声怒喝:“谁敢!” 这一声倒也把震惊的郑和二人给惊醒了,他们也跟着上前一步,迎着纪纲那几欲喷出火来的双眼喝道:“纪都督,你这是打算杀了我们,然后造反么?” 纪纲到嘴边的一声“杀”字硬生生被憋了回去,憋得他满脸通红,呼吸急促:“郑公公,镇远侯,这次可是他杀我锦衣卫兄弟……” “你们锦衣卫杀了多少人,今日不过是报应而已!”顾远立刻顶撞道,“何况,之前他明知道我是镇远侯家的人,还敢对我用刑,还想用那等谋反的罪名害我和我全家,我顾远岂能容他!” 顾远这时也彻底放开了,反正死无对证,自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敢对我下手,就是取死之道!我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我杀他报仇,理所当然!” 不知是被形势所迫,还是被顾远这番强词夺理的说法给蒙住了,纪纲虽然脸色几番变化,还真就不敢真下令强攻。 在与顾远目光对视了足有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好!顾公子你真不愧是名门之后,我锦衣卫这次认栽了。放他们走!” 说完,一挥袍袖,转身便走,却是连送客之类的场面话都懒得说了。 众锦衣卫虽然心下愤怒,不甘,但在自家都督如此表态后,到底不敢再有动作,只能是恨恨让路,任由顾远他们从自己身前走过,一路走出诏狱,走出镇抚司。 直到走出这座阴森压抑的衙门,确认安全,顾远脚下才是一软,差点就摔到地上。好在一旁的郑和眼疾手快,把他扶住,再与另一个侯府家奴一起,把他扶上了前方停着的那辆华贵的马车上。 “镇远侯,这次真有劳您跑一趟了,而且还给您带来了不小的后患……”郑和他们上车后,便正色抱拳道。 顾兴祖还有些怔忡,片刻后方才哈的一笑,摆手道:“小事而已,何况这还是陛下的意思。他锦衣卫再无法无天,我也不怵他们……”说话间,他又好一阵上下仔细打量顾远,伴着啧啧赞叹。 这倒把顾远看得有些心虚了,扭动了下身子:“侯爷……” “怎么不叫爹了?”顾兴祖笑道。 “呃……”你别老想着占我便宜啊,你又没天天给我买早饭。 顾兴祖突然又是一叹:“若你真是我儿,我便心满意足了。比起你,我那几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儿子可太不成器,别说让他们在锦衣卫里做成你这样的事,就是去趟锦衣卫,都能把他们吓瘫,哎……” “侯爷言重了,几位小侯爷还是颇有家学渊源,将来也必是将门虎子。”郑和忙奉承了两句,“而且,很快,大家都会知道顾远是您顾家的子弟,他将来就是您的儿子。” 这话让其他二人都为之一愣,随后,顾兴祖便又笑了起来:“不错,既是皇上说的,那你就是我顾家之子!” 这下却轮到顾远发懵,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直到车到侯府,顾兴祖离去,只剩下他和郑和二人,他才疑惑地看向对方:“郑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确实是皇上的意思,你的出身是个问题,若不解决,像这次般的事情还会发生。所以皇上的意思,让你认了镇远侯为父,之后才好抬举你。” 随口解释后,郑和的一双眼又盯住了顾远猛一阵打量,把他都看得心里发毛,方才收回目光:“瞧不出来,你胆子还真不小,居然敢在锦衣卫内杀他们的人。” “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何况不还有郑大哥你在么?”顾远笑道。 “还有么?”显然这点说辞还不足以让对方接受。 顾远神情这才变得郑重起来:“经过这次,我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既然已经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在我无法改变现实之下,就只能去学着适应它!” “哦?”郑和挑眉。 “我们那时候,法律才是最基本的准则,做个善良的人,做个遵纪守法的人,才是收益最大的。但如今,却并不是这样,有纪纲这样的人存在,你越是善良,下场只会越惨。” 顾远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整个人似乎已经脱胎换骨:“之前我想过躲起来,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可事实表明,我想错了,他们真想要害你,总能找到机会。既然如此,为了自保,我只有选择主动出击。只有杀光他们,杀怕他们,我才能真正安全。” 经过这一次的遭遇,顾远的心态和处事的原则终于发生了彻底的改变——既然这是个强权即正义的时代,那你弱小,你退缩就是原罪。 想要自保,就要自强! 看着似乎脱胎换骨的顾远,郑和笑了:“你的成长比我想象的更快,这也正是皇上希望看到的。看来他早前把你交给少师果然是英明的决定,说不定这次之后,你很快就要被皇上重用了。” 说话间,马车又走了好一程,再停下时,已是天界寺外。 在两个僧人的搀扶下,顾远终于回到小院,一眼就瞥见老和尚正在院子中慢悠悠打着太极拳。看他满身伤和血,道衍也没太大的异样,只略一点头:“回来便好,伤药已经给你备好了,让你师兄给你敷上吧。” 顾远这次不敢托大,郑重冲老和尚行礼:“多谢师父出手救我……” 来时郑和已经说明,正是道衍带信去宫里,朱棣才会下令,所以说到底,还是师父救的徒弟。 老和尚笑着摆摆手:“对了,那个叫戚锋的也被老和尚留了下来,你明日再和他见面吧。”,然后继续认真打太极。 没过多久,顾远的房中就传出了杀猪般的嘶嚎:“疼疼疼疼……啊……纪纲,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第29章 做好一把刀 几日后,四月初十。 在寺中歇养用药,伤势好转的顾远再一次随道衍来到皇宫,见到了朱棣。 这回并不是在武英殿这样的正式场合,而是在某座更小的偏殿中,在场也只有少数几人,除了他们师徒和朱棣外,就两个随侍左右的小太监。 当顾远二人被引进殿来时,那两个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为主子按摩,用的也正是顾远之前所教的手法。 只是,朱棣脸上却无畅快享受之色,口中催促道:“多用点力,这么轻能济得什么事,只让俺觉着更难受了!退边上去看着,顾远,你来!” 这吩咐着实让顾远有些愕然,但很快,他还是答应一声,迅速上前,熟练地在朱棣身上按压揉捏起来,力道自然也是控制得恰到好处。 不一会儿,朱棣的神情便松弛了下来,似是教导般对跟前两个忐忑不安的小太监道:“都瞧明白了,得这样用力,才叫按摩嘛。” 顾远一边继续按着,一边笑道:“皇上,我算瞧出来了,他们这是怕您才会不敢发力。毕竟不是谁都有我这胆子的,毕竟若是弄疼弄伤了您,罪过可不小。” 这话惹得朱棣一阵大笑,又瞥一眼那两个小太监:“这样,你们都上前看仔细了,看顾远用了几分力,今后就照这个来。” 两个太监答应一声,赶忙也凑上前来,仔细观摩顾远的按摩,从手法到力度,以求做到完美复刻。 而这时朱棣又略略偏头,看了眼正为自己服务的顾远:“你有句话确实说的不错,你的胆子可真大啊!” 若是一般臣子听皇帝这么说来,定然会吓得当场跪下去,然后磕头认罪一条龙。可顾远此时却连手上的动作都不带停的,口中只道:“皇上您就不要吓唬我了,我可不禁吓……” “少师,你看看,这小子是不是愈发的胆大了?”朱棣也不动气,又问了句跟前坐下的道衍。 “皇上说的是,他近来胆子的确越来越大,许是知道有人护着他吧。” “哈哈哈……”又笑了几声后,朱棣才突然脸色一沉,“锦衣卫是俺身边最亲近的人马,里头的人就是俺的亲信,顾远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说杀就杀了!就不怕俺定你个谋反的罪名么?” 顾远继续按摩,平静道:“皇上若真想要因此定我的罪,几天前就能让人抓了我,更不会让我今日进宫来了。” 顿一下后,他又道:“何况,我并不认为我杀他就错了。” “哦?这话怎么说的?继续按,别松了劲。” 顾远答应一声,跟着道:“一是因为那严俊本身就靠着酷刑害死过不少人,所以死有余辜;二是他之前真动了杀我的心思,要不是我及时服软,完全按他说的交代了一切‘罪行’,只怕等不到郑公公他们来救我,我就已经死在诏狱刑房了。” “就因为这个缘故你就要杀他?” “他要杀我,我就杀他,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确实有些道理!那俺就要再问你一句了,纪纲呢?”问出最后三字,朱棣一双眼睛陡然闪出精芒,盯住顾远。 这让顾远身子一震,手上动作都停了下来,判断着他话中之意。 “不要停,回答俺。” “没错,真论起来,纪纲才是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我也确实恨不能当场就杀了他!可谁让我本事不够,没那个能耐呢?”顾远有些丧气地回道。 朱棣似笑非笑:“你的意思,若是有机会的话,你就要把他也杀了?哪怕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是俺身边最得力的人,权势熏天,手下无数?” “对!因为我若不杀他,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害我的。我这次能靠着皇上躲过一劫,可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顾远直言不讳。 正如他所言,自己已经被纪纲惦记上了,仇恨只会越结越深,他不可能真跟缩头乌龟般永远躲在天界寺里,靠着道衍和尚保护过日子。老和尚能护他一时,可护不了他一辈子。 “说的好,之前俺还在想,你这个来自几百年的年轻人该怎么用,现在总算是试明白了。” 朱棣满意点头:“顾远,可还记得当日俺说过,要给你好处么?君无戏言,俺现在就许你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一职!你不是想和纪纲好好斗一斗么?这个官职足够了!去吧,就按你想做的去做,看看能不能替你自己出气报仇!” 顾远这下是真个惊呆了,他完全没想到朱棣会给自己这么高的官位。 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虽然只是个五品官,虽然和纪纲这个指挥使之间还隔着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两个上级,但真论实权,他这个南镇抚司镇抚还真就只在指挥使之下。 因为按照锦衣卫素来的规制,指挥使和同知佥事一般都在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全权由镇抚负责,上头自然再没有直接上司。 而且,南镇抚司管的是锦衣卫内部的纪律,那就意味着同知佥事,就是纪纲这个指挥使,其实也在他这个镇抚的管辖之下,至少理论上是如此。 皇帝做此安排,是真打算让自己明着去锦衣卫里与纪纲斗法了呀! 见顾远整个人都愣在那儿,这回朱棣倒是没有再催着他继续按摩,而是等了一阵,直到他略有回神,才笑道:“吓到了?若是没胆子接下这重任,俺也不勉强你……” 顾远心思迅速转动,还拿眼偷瞥皇帝,突然脑海中就闪过一个画面来。 一边是朱棣拿一把刻着“纪纲”二字的刀顶在自己脖子上:“你照俺说的办,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自然少不了你的!” 一边是自己彻底退无可退,也只能化身为刀,去和纪纲的那把刀狠狠斗上一场。 情况很明显了,朱棣显然已经生出要换掉纪纲这把沾了太多血的刀,而自己就是那把新刀。不过如何取纪纲而代之,却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既然皇上如此信得过我,顾远必不让您失望。不过我还是有一个条件。”想明白一切的顾远终于开口道。 “说。” “我……臣若是只身入锦衣卫怕是什么都办不成,所以我想要帮手。”顾远说着,看看朱棣,又看看道衍,“帮手数量也不用太多,两个就可以。” “哦?哪两个?” “一个是师兄广济,还有一个就是前几日救过我的戚锋,我要带他们一起上任去南镇抚司!” 师兄广济当日就显露出了极强的武艺和战斗力,至于戚锋也是高手,带了他们上任,至少能压住那些手下之人。 朱棣又看了他片刻,然后笑着点头:“准了。给你三天时间准备,十四便可上任。” “不,还请皇上准我明日就带人上任!”顾远却有自己的想法,想要活命,就得拼命,去做好皇帝能用的那把刀。 他和纪纲之间的战斗已然开始,想要以弱胜强,就得掌握主动,先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准了。” 第30章 新官上任 绣春刀,飞鱼服,这算是锦衣卫最典型的穿着打扮了。 但其实,整个锦衣卫数千之众,真正能穿上飞鱼服,挎上绣春刀的,却只有最顶层的那二三十人罢了,这自然就包括了顾远这个新上任的南镇抚司镇抚。 四月十一,初上任的他,就这么穿戴齐整,由广济和戚锋两人跟随左右,大踏步地进入位于南京城南的又一座锦衣卫衙门。 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其中职权名声更大的北镇抚司就在皇城之内,是人们所熟知的锦衣卫衙门,倒是这座南镇抚司衙门,总是被人忽略。 因为南镇抚司的职责是对锦衣卫内部的,算是锦衣卫内的自我监察部门,甚少与外界打交道,自然就显得格外低调。 而随着纪纲大权独揽,锦衣卫势力不断膨胀,出于忌惮,南镇抚司监察内部的职权更是彻底消失,自然就连在锦衣卫内部都没什么存在感了。 此时,混在南镇抚司内的,多半是没靠山没本事,又或是得罪了掌权大人物,而被打入冷宫的人。这些人在此真就只是混日子,几乎什么事都不用做,自然也就没更多权力和好处。 当顾远三人踏入此处时,偌大个衙门内空空荡荡,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前方正堂,有着嘈杂兴奋的呼喊声不断传出:“开!开!大,大,大……”然后又是一阵懊恼的叹息,和不甘的破口大骂。 戚锋立刻就听出这番动静的缘由,低声道:“里头在赌骰子,人应该有不少。” 作为曾经的绿林江湖客,他所以会答应顾远加入锦衣卫帮忙,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报恩——就他所说,顾远救下辛乾父子不光是救了他们,也救了自己一命,不然他就要以身犯险,强闯诏狱救人了。 所以只帮了顾远一次的他并不认为恩已报完,自然要继续帮忙。 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报仇,找害死自己妹妹的元凶纪纲报仇。试问,还有什么方式能比跟了顾远一起对付纪纲更方便的? 所以他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整个人更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倒是另一边的广济,虽得师父之命来帮师弟,却显得有些没精打采,此时竟还打着哈欠。 顾远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径直上前,一把就将半掩的房门给推开。 那些正围在一张大桌前呼喝不止的汉子们甚至都没兴趣回头看上一眼,戚锋见状便是一声大喝:“镇抚大人到,你等还不上前迎接!” 这一声喝盖过了嘈杂的叫嚷,让众人终于扭头望来,见到顾远这一身打扮后,所有人都跟着一怔,然后才呼啦上前,杂乱地抱拳行礼:“卑职(下官,小人)见过镇抚大人……” 看他们这副散漫样子,顾远的眉头皱得更深,问道:“此时这儿谁的职位最高,站出来说话!” 众人互相望了望,最后刚才坐庄家位置上,身材高大,左颊有条刀疤的汉子上前拱手道:“下官南镇百户傅雍见过大人。” 顿一下后,他又带些疑虑上下打量顾远三人:“三位大人很是面生啊,你们真是我锦衣卫的上司?” 顾远道:“这世上有敢冒充锦衣卫镇抚的人么?”说着,却也拿出一块腰牌来,放到他的面前。 傅雍仔细一看,身子一震,这才赶紧再度下拜,真个行了下属之礼:“见过镇抚大人。” 其他人见状,也一改刚才散漫惫懒的态度,纷纷下拜行礼。 只是看起来,他们是惊讶多过慌张,并没有被上司当场抓住在此赌博的心虚感,有几人下拜时,还用疑惑的眼神不住偷看面前的年轻上司。 顾远把手一抬:“都起来吧。”然后很自然就走到前方,在最上边的主位处坐了下来。等大家不自在地分列两边,再望来时,他才正式道:“昨日皇上任本官为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我叫顾远,今后咱们就是一起办差做事的袍泽兄弟了!” 听他自报家门,多半人依旧没什么反应,倒是那百户傅雍神情略微一变:“顾大人可是镇远侯家的公子,前几日去过北镇?” “就是我了。我不光去过北镇,还在那儿杀了个不开眼的百户,当了纪都督的面!”顾远立刻点头承认,还把细节都说了出来。 这让众下属的脸色再变,身子都比刚才站得紧绷了些。 压力已经给到了他们。 顾远目光缓慢在这三十来人身上扫过,然后问道:“整个南镇就你们区区几人么?” 傅雍忙道:“自然是不止的,南镇虽然不如北镇,却也有五百弟兄,有两个千户,四个百户……” “那剩下的人呢?”顾远又追问道。 傅雍略有迟疑,但很快还是如实禀报:“其他大人和弟兄一般都极少来衙门当差,他们多半都有自己的差事。” “自己的差事是指?” “帮着北镇那边做事,又或是为兵马司,为应天府等衙门跑腿拿人……” 不得不说,同是锦衣卫,南镇和北镇之间的差距那就是天和地。 一个高高在上,权利无限,无法无天,一个却连正常的差事都没有,只能靠着披虎皮给其他人办差才能养活自己。 至于眼前这些人,应该是无欲无求,或是还有些自尊,所以选择了躺平。 顾远却板起了一张脸:“看来南镇这些年来确实是过于散漫,哪还有半点锦衣卫的样子?怪不得皇上会让我来此整顿你们呢。” 顿一下后,他便肃然下令:“傅雍,我给你一天时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明日此时,我都要看到我南镇人马聚齐在此,不然就唯你是问,决不轻饶!” 傅雍整张脸都呆滞住了,怎么就把如此难题交给我,而且还只给一天时间? 早习惯了躺平的他下意识就要退缩拒绝:“大人,下官无能,怕是……” “锦衣卫是皇帝亲卫,是军队,我下的便是军令,你敢违抗?”顾远沉着脸森然问道。 一边的戚锋立刻配合着拔刀踏出,一副随时可能出刀杀人的架势,顿时压得中腾一阵胆寒。 “违抗军令,在军中便是死罪,还有你们今日在此赌博,我若追究,也得重罚!现在本官是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还想讨价还价么?” 被顾远如此压着,傅雍的额头已满是汗水,也终于看清楚了形势。 这位顾镇抚新官上任必有三把火,可不是自己这小身板能顶得了的,当下只能妥协:“下官遵命,我这就和弟兄们去把大家都召集回来!” 第31章 一把火 直到这些手下都匆匆离开,按顾远的指示满城给南镇的弟兄们传递消息,顾远才放松下来,揉了揉自己发僵的脸:“师兄,你看我这次表现得如何?” 广济又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道:“有几分军中将领的意思了,不过接下来才是关键。” “我知道,人一定到不齐,甚至有人一定会为了打击我的威信而刻意不到,我得抓住这个机会立威。” “哈……你明白最好。不过有一点我可提醒你,南镇其中一个千户可是纪纲的侄子纪昌,你得想好了怎么对付他。”广济的消息可比顾远灵通太多了。 顾远大感不解:“纪纲他怎么想的,竟安排自己的侄子在南镇坐冷板凳?” “那是对一般人说的,纪昌作为纪纲的侄子当然不可能坐冷板凳,他在北镇也有差事,倒是能名正言顺地领两份薪俸,而且还有千户官职,不比在北镇和许多纪纲的亲信争抢位置要来得舒坦?” “我明白了,看来明天必有一场好斗。”顾远顿时精神一振,心中迅速有了计较。 …… 次日上午,同一时间,顾远三人再度来到南镇抚司。 今日的南镇抚司整个气氛就和昨日大不一样,不光门口已有两个跨刀的校尉值守,里头也有不少穿着官服的校尉旗官在忙碌走动。 锦衣卫作为大明军队中的一支,内部编制也和军中没两样,都由千户、百户、总旗、小旗和底层的校尉兵卒组成。 此时这些还在院子里晃荡的家伙看到身着飞鱼服的顾远到来时,各自动作都停了下来,神情异样地打量着他,直到人走到跟前,他们才纷纷抱拳行礼:“见过镇抚大人!” 傅雍的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只短短一天,就有几百人回了南镇抚司,只是大家对此安排,更多是疑虑甚至不以为然,对顾远这个顶头上司,也是观望好奇多过敬畏。 顾远也没太在意大家的表现,只一路点头,跟大家打着招呼,快步进到正堂。 正堂也早变了模样,赌桌被收拾干净,放到了上方,充作顾远的帅案,下方则还有六把椅子分列两边,此时正有五人坐在那儿,只留右边最上首的椅子空着。 见顾远三人到来,正坐那儿说话的五人都先后起身见礼,居于末位的傅雍更是代为引荐:“顾大人,这位是我们南镇千户张寒山,这三位是百户,田错,范如海和李轩。几位,朝廷新任的我们南镇镇抚,顾远顾大人!”最后他很是恭敬地一引顾远道。 几人这才又正式参见,礼节上挑不出半点毛病,顾远也就略一抱拳,然后直接上前坐到上位,再示意他们分别落座。 广济和戚锋二人,则顺势站到了他身后。 “傅百户,昨日让你把所有人都叫回来,现在来了多少人了?”顾远没作什么寒暄,就直奔主题。 傅雍才刚落座,便又立刻起身,却又被顾远拿手一按:“坐,坐下说,不必过于紧张。” “回大人,经下官刚才点算,我南镇五百弟兄,除了少数几个不在南京,或是确实有差事走不开的,今日已有四百三十二人到场!”傅雍说这话时,还带着点夸功的骄傲情绪。 不容易啊,昨天自己可是把整个南京城都给跑遍了,还有其他那些弟兄,又是说好话,又是讲道理的,总算是把绝大多数兄弟都给喊了回来。 就算这不是功劳,苦功总是有一些的吧? 可让他失望的却是顾远只随便点头:“也就是说还有六十八人没有回来,见我这个上司了?” “大人明鉴,实在是事起突然,这些人都有事在身,或不在南京……” “傅百户不必为他们开脱,你想说什么我也都知道。南镇没权,南镇苦啊,所以兄弟就只能自己想辙,既然吃着人家的,有差事在身,便不好回来了。” 顾远一副理解的模样,倒让傅雍松了口气:“大人明鉴。” 但他随即又把脸一沉:“不过,有句话我倒要问一问几位了,他们到底算不算我南镇的人了?我南镇该给他们的俸禄饷银,有没有欠了不发?” 那四人都保持着沉默,只有傅雍踌躇了一下,才道:“我们大家的饷银自然是不曾有缺的,只是……大人也知道,京城物价太高,远不是这点饷银能对付的,我们又不似北镇般能有额外收入,所以大家只能自己想法子,只能……” 他的话旋即被顾远打断:“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一码是一码,既然他们领着我南镇的俸禄,就是我南镇的人。现在我这个镇抚要见他们,有令颁布,他们还敢因外事而推诿不到,便是没把我南镇和锦衣卫的军令当回事!” 他突然冷笑一声:“既然他们觉着外头的差事更重要,那今后也不必再来我南镇当差了。我会另外寻找合适人选,纳入我南镇。” 这突然的一个决定,终于让沉默的四人再按捺不住,千户张寒山急道:“镇抚大人三思啊!这些兄弟可都是我们南镇的老人,甚至是几代都在锦衣卫里当差,现在一句话就要把他们驱逐出南镇,怕是要寒了其他兄弟的心!” “是啊,还请大人三思,他们纵然有所不对,可也得给一个改过的机会……”那三个百户也跟着劝道。 顾远砰的一拍桌面,寒声道:“我没给过大家机会么?昨天,我已经给了所有人机会,并没有因为你们的玩忽职守而处罚任何人,给了大家一天时间,只要你们今日都到,我便会既往不咎!” 他的目光扫过跟前几人,又落到那张空了的椅子上:“可我给的机会有人他不珍惜啊,一个千户,六十八个校尉全都不到,这就是完全不把我这个镇抚放在眼里,全无半点军纪可言。你们说,这等目无军纪上司的下属,还能用么?我为何还要用他,还要留他在我南镇?” 一番斥问,顿时让眼前几人全都没了声音,都低头不敢再言。 他们本来就是锦衣卫中的失败者,既无靠山也无功劳,自然没胆量跟新官上任的顾镇抚争辩。 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可不是他们能扛,愿扛的。 “现在本官就以南镇抚司镇抚的身份下令,开革千户纪昌,以及今日不到的六十八人……”顾远当即拍板下令,大有要即刻把事情定下的意思。 也就在他这话出口的同时,一个声音自堂外传入:“慢着……” 随着话音,一人穿着同样的飞鱼服,负手踱步,慢悠悠踏进堂来。 第32章 两把火 来人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比顾远都还小了几岁,但同样装束的他在气焰上,却还在顾远这个镇抚之上,颐指气使,目中无人。 都不用傅雍介绍,顾远已立刻猜出他的身份,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千户纪昌?” “正是小爷我了,你就是新任的镇抚顾远?”纪昌就这么嚣张地昂首站在那儿,拿下巴看着顾远,大有要当众压对方一头的意思。 同时,又有四个高大的身影也大步入堂,稳稳站在他的身后,就如纪昌最可靠的保障和后盾一般。 顾远却视而不见,只盯着纪昌道:“你既是千户,见了本官为何不行礼参见?我锦衣卫什么时候连这点上下尊卑的规矩都没有了?” “顾大人,纪千户他是……”感受到双方针锋相对的压力,傅雍便想着介绍调和一下,可话没说完,就被顾远一眼给看得停住,心中已迅速有了判断,顾镇抚这就是冲着纪千户来的,反之亦然。 “上下尊卑自然是有,但我纪昌向来只服有真本事的,比如我叔叔纪都督,还有镇抚庞大人,你顾远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敬你?” 纪昌血气方刚,再加上心中本就愤怒,此时自然毫不客气,当面就回怼过去:“咱们南镇还不是你一个外人能撒野说了算的地方!” 说完这话,他甚至都没再理会顾远,转身欲走,口中则对其他几人道:“你们还留在这儿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散了吧!” 这下难题全抛到了几个千户百户的身上,让他们顿时陷入两难。 显然,纪昌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宣布锦衣卫是他纪家的地盘,南镇也是由他这个千户说了算的,一个外来的镇抚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 张寒山和几个下属百户快速交流着眼神,一时间,竟真不知如何选择才好了。 顾远固然是朝廷委任的镇抚,可在锦衣卫里那是半点根基人脉都没有。倒是纪昌这个千户,有纪纲这样的靠山,一句话都可能决定他们的前程甚至性命。 好像看起来这个选择并不难,可再仔细想想,能被突然破格提拔的顾远,其背后真没靠山么? 就在他们脑中迅速做着权衡,却又拿不定主意,额头汗水涔涔时,纪昌已到门前。而顾远也在这时开口:“还愣着做什么?纪昌目无军纪迟到在前,当众挑衅上司在后,按军纪自当严惩,还不与我把他拿下了!” 那几人苦笑,屁股就跟粘在椅子上般,一动未动。 开玩笑,让他们出手拿人,就是逼他们去和纪都督为敌,给他们再多几个胆子也不敢啊。 但顾远的话却压根不是跟他们说的,就在这话出口的瞬间,他身后伫立的两人已迅然上抢,直扑向快要踏出堂去的纪昌。 脑后风声骤起,纪昌不惊反喜,嘴角上挑,他等的就是这个,不然怎么趁机把顾远给干掉呢? 之前顾远敢在北镇抚司让自己叔叔那么丢脸,已经让他视作目标。 没想到这家伙不但没有因此躲在天界寺里,反而跑到自己视作禁脔的南镇,当上自己一心想做,却一直被叔叔拖着的镇抚一职,就更让纪昌妒火中烧。 所以在知道今日顾远要召集所有人后,他才会推迟赶来,才会故意当众激怒顾远,就是为了逼他出手,然后趁机杀了他! 自己带来的四人可都是锦衣卫里精挑细选的高手,个个都身经百战,还拿不下对方的两个随从? 带着自信的笑容,纪昌脚步一停,慢悠悠转身,嘴边一个杀字都已要叫出,然后就见眼前一花,自己的两个高手便被一拳轰中,倒飞而出。 另两人更是被个头上包布的汉子直接踏在了脚下,完全没有半点招架的本事! 这怎可能? 别说知根知底的纪昌无法接受了,就是张寒山傅雍他们,也是一脸的惊吓,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们可是亲眼看着这场战斗,不,应该说是单方面的碾压是如何发生的。 双方才一照面,两三招间,两人就已胸口中拳飞出,另两人则连对方的衣襟都没能碰到,就被迅速打翻,拿脚踏住。 顾远脸上也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师兄和戚锋竟如此之强。 但瞬间,他已果断开口:“以下犯上,形同谋反,杀!” 本来力道有所收敛的广济闻言脚下顿时发力踏实,喀拉两声,被他踩着的两人身子一挺,便已喉骨断裂,当场身亡。 另两人眼中闪过惊恐,再不敢逗留,转身便往外冲去。 戚锋却是紧追不舍,一个箭步追到一人身后,双手一探一拉,便将之拉得身子往后一绷,同时他的膝盖已顺势顶上,正顶在对方的脊椎骨上。 嘎嘣一声伴随着惨叫同起,这家伙当即便被崩断了脊椎骨,人如烂泥般倒了下去,眼见是不活了。 倒是最后那人,趁此机会,已一步跨过门槛,就要逃出堂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刀光自后方亮起,迅如奔雷,竟赶在他把第二条腿迈出门前,一下砍过他的脖颈,唰然一声,他的脑袋已被砍得高高飞起,而身躯还因为惯性向前抢出两步,奔到外间廊下,才猝然停顿,重重倒下。 鲜血如溪流般从失去脑袋的脖腔中滚滚而出,把外间偷偷观望堂中变故的众多锦衣卫都吓得脸色一白,还有惊叫声响起。 同样发出尖叫的还有纪昌,那一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掠过,当了他的面把他的手下斩杀的,还有鲜血溅了他一脸。 这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人更是彻底僵住,动弹不得。目光则死死落在身前不远处,那个最后出刀之人的身上——傅雍。 谁也没想到,最后出手杀人的,竟会是他。 一个如今堂上显然地位最低,之前表现得最谦恭的百户,就连顾远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弄得一怔。 但随即,他又笑了,这对他来说绝对是最好的结果。这意味着傅雍已正式倒向了自己,而更意外惊喜的是,这个傅雍居然也是个高手,光这一刀,已不在当日所见的姚牧之下! “把纪昌也给我拿下!”顾远迅速回神,然后果断下令。 傅雍都不带犹豫的,立刻一个转身,手中滴血的刀已横在了还僵立在那儿的纪昌脖子上:“纪千户,得罪了!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也就是在这时,外间一声拖长的呼声响起:“庞镇抚到——” 第33章 完全撕破脸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庞瑛,今年三十五岁,虽然职位只排在锦衣卫第六,上头除了纪纲外,还有两个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但真论权力和地位,却只在纪都督之下。 因为他是纪纲最信任的心腹和左右手,早已掌握了锦衣卫内大小实权。 对于今日纪都督让他带人来南镇抚司,帮自己侄子镇住新任南镇抚司镇抚顾远一事,庞瑛其实并没太当回事。 毕竟那纪昌也非善类,身边更有好手相随,又在南镇多年,还能镇不住场子,哪用自己帮忙? 可当他真带了来一趟看看就走的心思进入这座衙门,还没看清楚里头情况,就听到了几声惨叫和惊呼,再定睛一看,庞镇抚的脸色都唰的变了。 正前方的正堂前,一具无头尸体正倒在那儿,鲜血横流。而在尸体后方,门内,纪昌居然被人横刀架在脖子上,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可能与勇气!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也就迟来了小半个时辰,这边的局势居然就发生了如此惊人而又不合理的变化? 在他还愣怔间,里头已有多人走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神色古怪,似惊似惧,只有当间那个年轻人,平静的脸上还带着笑容,迎出来后便抱拳道:“庞镇抚突然到来,有失远迎了。” 庞瑛这才猛然定神,先回头看看跟自己一同而来的那几十个手下,然后上前两步,皮笑肉不笑道:“顾镇抚当真是好威风啊……不过你才刚上任就在南镇衙门里杀人,是不是不太好?” “哈哈哈,庞镇抚说笑了,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有这等破忌讳了。这几人,都是自己找死,本官不过就是按规矩办。”顾远半软不硬地顶了一句。 庞瑛的双眼眯起,又一指纪昌:“那他呢?” “他也一样。身为下属,对我这个上司多有嘲讽,甚至想要指使这些家伙刺杀于我,我自然不能放过他们了!” 庞瑛眉眼一跳:“顾镇抚你可不要拿大话压人,你可知道这位纪千户是什么人么?” “知道。他不就是纪都督的侄子么?” “既然知道,你还敢把这样的罪名栽到他的头上?他是纪都督的侄子,是我们锦衣卫千户,又岂会干出此等糊涂之事?” 庞瑛说着,迅速给依然愣在那儿的纪昌打了个眼色。后者终于是反应过来,急忙叫道:“庞叔……庞镇抚救我!我是被顾远他陷害的,他不但把叔叔派了保护我的几个弟兄都给杀了,还想要杀我……” “还有这样的事?”庞瑛立刻配合着把眼一瞪,盯住依然架刀在纪昌脖子上的傅雍,喝道,“傅百户,还不放人?” 他这是打算先用自己的威风吓住南镇众人,等把纪昌救下后,再带人反过头来把顾远几个拿下。不然就今日这局面,他可不好跟纪都督交代。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以往最是低调,从不敢惹事的傅雍这回却动都不动,刀依然稳稳贴着纪昌的脖子,也没回话,目光则看着顾远。 顾远欣赏的冲他略一点头,然后冷笑道:“庞镇抚,你有些越俎代庖了吧?这儿是我南镇,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北镇镇抚发号施令了?” “顾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么?”庞瑛这下是真个怒了,不光是因为自己的命令被人无视,更在于他突然发现自己真好像落到了下风。 这在锦衣卫里,是多少年都不曾发生过的。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一个南镇镇抚该做的事,管教手下!”顾远毫不客气地反顶道,“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我连纪纲都不怕,更别提他侄子和你了!” 顾远压根就没打算跟他们打太极拳,直接就把双方的矛盾放到了明处:“前几日我能当着纪纲的面杀掉一个北镇百户,那今日我就能当了你的面杀掉一个千户!” 此言一出,周围几百个忐忑失措的锦衣卫们尽皆大惊。 他们之前还都在猜测着顾镇抚怎就有这等胆子,居然真敢对纪都督的侄子下手。现在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他是真连纪都督都不放眼里的! 而除了惊讶之外,不知怎的,这些南镇锦衣卫心里还有些暗爽,有种自己终于能翻过身来的畅快感。本来慌张忐忑的情绪,也被悸动的斗志所取代! 南镇已被北镇压得太久,他们心里已经积攒了太多的不满与委屈,只是一直以来,都缺个机会发泄,没个真敢带了他们与北镇硬顶一场的领头人! 而今日,这个人居然出现了! 庞瑛的心跟着脸色一同沉了下来。他终于知道纪都督今日为何让自己赶来坐镇了,就是看出这个顾远是个不安分的,纪昌压根就不是其对手。 他压不住顾远,只能把目标转到其他锦衣卫身上,当即喝道:“你们一个个都愣着做什么?顾远如此放肆编排纪都督,以下犯上,还不与我把他拿下!” 南镇这边的锦衣卫自然陷入犹豫,不知该不该听命,但庞瑛带来的这几十人可就没什么顾虑了,当即一声喝,便恶狠狠扑上。 结果他们才一动,傅雍便一声暴喝:“再敢动,他就死!”说话间,手一动,刀锋已在纪昌的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线。 恐惧之下,这位纪千户整个身子都筛糠般抖了起来,胯下都湿了,口中急叫道:“不要上来,我叫你们不要上来……” 北镇众人此时也确实迅速顿住,面露难色,庞瑛也觉一阵憋屈,愤慨,却又无奈:“好,你傅雍还真是找死……”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真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人在我南镇放肆,还一个个看着?”顾远突然又是一声怒斥。 伴随着他这一声吼出,身后两人已迅然扑出,直取庞瑛,正是广济和戚锋两个带头发动了攻击。 而似乎真是受到了顾远的感召和二人出击的激励,又或是这些锦衣卫多年被压抑这回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顿时间,便有数十人怒吼着,恶狠狠地扑杀过来。 接着只过了片刻,剩下那几百人,也都呐喊杀上,把庞瑛和一众北镇之人给彻底淹没…… 第34章 三把火 两方锦衣卫瞬间战作一团,虽然南镇这边人多势众,更有两名高手带头冲锋,可战斗却并没有立刻一面倒。 那几十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北镇高手居然护着庞瑛且战且退,杀到第一重院门外,才被杀得兴起的广济带人切割击倒。而在此期间,南镇这边却伤了上百,战损比是对方的一倍。 不过到最后,庞瑛还是被戚锋杀到跟前,一脚踢翻,又被随后赶到的锦衣卫当场捆住,动弹不得。 这是他之前做梦都不曾想到的情况,自己一个锦衣卫实际上的第二人,居然就在锦衣卫自己的地盘上,被自己人给打倒绑起来了?! 直到他灰头土脸,鼻青脸肿地被绑着拉到顾远面前时,庞瑛整个人都还恍惚着,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 “大人,这事……这事可怎么收拾啊?”一直没动手的张寒山一脸的慌张,巴巴地望着顾远。 其实不光是他,几乎所有人,在重新冷静下来后,都心虚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们作为下属,居然就把纪都督的侄子和亲信通通给打了拿了,一旦北镇追究起来,他们可就下场堪忧啊! 顾远却很是淡定,微笑道:“你们放心,这一切都是本官下的令,真有责任也是由我一力承担,你们只是奉命行事,牵连不到你们身上!” 这几句话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安抚住了大家慌乱的情绪。 有时候下边的人要的就是当头的把责任扛下,至于怎么解决问题,倒还是次要的。 顾远随后又看着那些俘虏道:“而且现在最该担心的,是他们才对,庞镇抚,你说是不是啊?” 庞瑛身子一震,但很快又恢复冷静,冷笑道:“顾远,你也不必拿话吓我,你不敢真把我们怎样。倒是你们,一个个以下犯上,纪都督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以为你一个人真能把一切责任都扛下么?” “如何不能?这儿是我南镇的衙门,这儿都是我南镇的兄弟,只要我们把你们都杀了,到时就是真打起官司来,也是死无对证!我可以说是你们图谋不轨,强攻我南镇,我们不过是平乱而已!” 顾远说着,给身边几人打了个眼色,他们便即刻拔出刀来,一副随时杀人的架势,真就把俘虏们吓了个激灵。 尤其是纪昌,连续受惊,又吃了些苦头的他终于再不复之前的嚣张,此时尖叫道:“顾大人饶命……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们什么都听你的……” “你说了可不算,是吧,庞镇抚?”顾远又看着庞瑛道。 庞瑛眼中也有恐惧闪过,他突然发现,顾远的有些话还真不是虚言恫吓。再联想到他前几日敢在都督面前杀锦衣卫百户的举动,心头就更是发虚了。 这就是个疯子,他真没有如今官场那些人的忌惮和顾虑,杀人于他来说,也就一个念头而已! 至于之后纪都督会不会为自己报仇,他会不会因此惨死,真就跟自己没有关系了。因为那时,自己都是具尸体了…… “你……你到底想要怎样?”想明白一切的庞瑛终于开口,意味着彻底服软。 顾远心下一定,成了。 “我的要求并不多,只有三条。不过不是由你来答应,而是得由纪都督认可。” “你……”庞瑛顿时有些急,那就意味着自己这次脸彻底丢大,但对上顾远的目光后,他还是迅速改话道,“你说。” “第一,自今日开始,南镇就是南镇,不再受北镇节制,相反,我们南镇还有监察北镇之职,纪都督和其他人都不得过问!” 顾远心里早就有了想法,此时不过是把这一计划提早公布出来,毕竟机会难得:“第二,我们南镇人手不够,接下来我会扩大编制,北镇不得过问;第三,我要纪都督把之前欠我们南镇的饷银还有各式兵器甲胄通通交还我们。” 在顾远将自己的三个条件一一道出的同时,早有机灵的文书跑到一边,用笔墨将这三条全部写了下来,最后呈送到他手上。 顾远满意接过,看着没有问题,方才拿给脸色发白的庞瑛:“庞镇抚,还请你和纪千户在这上头签字画押吧。然后我会让人将这条件送给纪都督,什么时候那边按我说的办,送东西过来了,你们就可以回去。” 事到如今,庞瑛也没了选择,只得无奈地在这写了三个条件的纸上签字画押,然后是纪昌。 直到他们按要求做完一切,顾远才挥手让人将这些俘虏通通押下去看管起来,并随即点了个幸运之人,让其把消息和这份通牒给纪纲送去。 之后,顾远便又召集了这些下属,回堂上继续会议,不过这回人却更多,除了一个千户,四个百户外,还有十多个总旗。 大家都还有些迷糊,总觉着眼下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直到顾远一声干咳,他们才正色望来:“镇抚大人……” “你们怕了?”顾远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好在他又一笑道:“很正常,毕竟你们早习惯了被人那么欺压着却连一丝反抗的念头不敢有。所以对我今日的表现,必然一时无法接受,现在更是后怕得很!” 众人默然,扪心自问,好像还真是这样。 顾远突然神色一沉:“但我要告诉你们,其实什么都不用怕。我们也是锦衣卫,凭什么就要怕他北镇的报复?凭什么这些年我们就得被他们欺压着,他们吃香喝辣,我们兄弟却只能苦哈哈的给人跑腿卖命,赚点养家糊口的小钱?” 一句话,就激起了大家的同仇敌忾之心,所有人神色一紧,心中的恐慌都淡了。 顾远最擅长的就是调动人心,不然也不可能做医药代表这行了,现在他的话就显得更有说服力了:“以前的你们连试着反抗都不敢,现在我来了,我会帮你们创造翻身的条件。要是这样你们都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那就活该一辈子跪着,被人骑在头上。你们说,你们还要过以往那样的憋屈生活么?” “不!” “我们过够了被北镇压着的日子,我们要反抗!” 那几个总旗率先呐喊出声,地位更低的他们,显然日子更不好过,吃的苦也更多。 然后是几个百户,也都跟着表态。 只几句话间,顾远就已经把这些下属彻底拿捏,并整合成功,一致对外。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第一把火,叫回了多半下属,第二把火,打掉了纪昌,第三把火,则是直接烧向了纪纲。 而且,这三把火合在一起,更是点燃了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斗志和尊严,让顾远终于彻底掌握了南镇抚司上下人心! 第35章 出人意料的退让 第二天上午。 当那一辆辆大车装满了武器、银钱等物来到南镇抚司衙门前时,把内外一众锦衣卫都给惊得目瞪口呆。 昨日他们固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对带着他们挫败北镇的顾镇抚更是五体投地,可事后冷静下来,大家心里到底是忐忑,甚至是惶恐的。 他们担心纪都督会在一怒之下率军杀将过来,把他们和顾镇抚一并拿下,然后吃足苦头;也想过朝廷方面会出手惩治,南镇上下难逃罪责…… 就是再乐观的人,也想不到纪都督这回真会服软,真就按照顾镇抚提出的条件,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 就因为纪千户和庞镇抚他们被自家生擒的缘故,竟让纪都督都投鼠忌器了? 在众人错愕间,有几人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很是兴奋地直奔顾远所在的公房,老远就大声报喜:“顾镇抚,顾大人,好消息啊,北镇那边真按您说的将兵器银两都送来了……” 正在房中一边与人说话,一边翻看着南镇锦衣卫名册的顾远听得这话,双眉陡然就是一挑,脸上未见多少喜悦,反而也带了一丝错愕和郑重:“竟是这样么?” 旋即,他又抬眼,看向了旁边椅子上坐着的那个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顾管事,看来这次让您白跑一趟了,外边那些兄弟也请你待会儿就撤回去吧。” 镇远侯府的外管事顾维淡然一笑:“公子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合作一把,谈何辛苦?你放心,此事不会被更多人知晓,我这就从后门离开。” 顾远忙跟了他一同起身,很是客气地将他送走,这才定神隐去了略有点失落的情绪,看向廊下拜倒的多名下属,笑道:“都起来吧,我就知道他纪纲会做此选择!” 众人一听,更是兴奋,立刻就拍马奉承:“镇抚大人果然厉害,居然连纪都督都要让您三分!” “大人,我等对您真是彻底心服口服。今后你有任何所命,卑职等一定谨遵奉行,决无二话!” 顾远哈哈一笑,又弯腰把最近一人扶起,然后道:“我现在让你们好生去把东西都接进来,然后点算清楚了,可不要被人做了手脚!” “遵命!”众人答应一声,又兴冲冲而去,却未发现顾远笑容渐敛,反倒显得有些失望。 昨日在将了纪纲一军后,顾远突然就生出了索性借此机会一举干掉纪纲的念头来。 当然,只凭现在他手下这点人马的实力是根本做不到的,但他可以找外援啊,那个名义上是他家的镇远侯顾家! 顾家作为将门,光是家将豪奴就有数百之多,且个个都精锐骁勇,足可压制看似嚣张的北镇兵马。何况,顾远定下的是让他们埋伏在外边民居店铺之中的策略,只要突然杀出,足以迅速摧毁北镇斗志。 至于顾家是否真愿意出手帮他,也不是问题。 一是双方好歹已成一家人,二是皇帝想借自己对付纪纲的意思镇远侯应该也察觉到了,三是之前顾兴祖和郑和去诏狱救自己,也早与纪纲结仇,自然想着先下手为强。 有此三点,顾远便确信对方会帮忙。果然在昨夜登门后,得到了对方的应允。人马更是在天亮前,就暗中埋伏到了南镇抚司外,只等纪纲一怒杀来,自投罗网,然后杀之! 顾虑?不存在的,反正自己就是受朱棣之意思对付纪纲的一把刀,把人杀了就算完成工作了。 至于官场上的种种明的暗的规则,京城内的种种规矩,就更不在顾远的考虑之中。 可没想到,万事俱备,只差纪纲一怒杀到,结果却等来了他的妥协退让。 别说纪纲亲自带人杀来兴师问罪了,他连个面都没露,就派人把自己条件里的物资兵器什么的都送了过来。 那个肆意张狂,不把满朝官员放在眼里的纪都督,他居然就跟自己服软了? 顾远在失望之外,还带着浓浓的疑虑。 看着手下人兴高采烈地把东西一袋袋一箱箱搬进来,他的眉头迅速皱起。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是纪纲本身就是只纸老虎,还是那纪昌和庞瑛对他来说真有那么重要,重要到为了他们,能使纪都督妥协到这一步? 不,这两个都不是正确答案,一定另有缘故,一个更关键的原因! 顾远猛吸口气,神色愈发的郑重。纪纲这一退让,反而让他更察觉到对方的可怕,更不敢掉以轻心了。 这时,一个书生打扮的清瘦中年人带着点讨好的笑容便在几个锦衣卫的盯锁下来到顾远跟前:“见过顾镇抚,在下庄采臣,奉都督之命,把你们南镇提出想要的东西全都送来,也还请镇抚大人能信守诺言,这就把人放回!” 他说着,又把一张清单恭敬递了过来。被跟前一人抢先截住,查看没问题后,才又转交到顾远手中。 顾远冲他微微点头,这才仔细去看清单内容,上头罗列着这次交付南镇的诸多积欠物资,从几百长矛钢刀,到百余罩甲,还有上千石的粮食,五百匹布,五千六百多贯银钱…… 可以说,这次纪纲给出的东西,比顾远三个条件里讨要的更多,这让他想挑毛病都挑不出来。 庄采臣跟着又道:“还有准许南镇满编的文书,在下也一并带来了。不过这却要等放了人后,才能交与大人。” 看着对方这一副谦恭讨好的模样,顾远呵呵一笑:“不知阁下在锦衣卫身居何职啊?” “不瞒大人,在下只是纪都督身边的一个幕僚而已,也没什么官职。”庄采臣老实道。 顾远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摆手:“只要东西无误,人我立刻就会放出。也还请庄先生你回去后代我向纪都督请罪,就说这次的事情实在出于无奈,我并无与都督为敌之意。等这次南镇一切稳定之后,下官定亲自去都督跟前,向他正式赔罪!” “是,在下一定如实把话带到。” 等到中午,一切物品都点算明白,并无所缺后,顾远也就正式放人。 纪昌和庞瑛这回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在众多曾经的部下嘲弄的眼神和起哄声里,灰溜溜地被庄采臣带回。 等他们离开,顾远才把脸色一肃,目光在几名百户和总旗身上扫过,便道:“总旗及以上人等,随本官去正堂,商议接下来的大事!” 第36章 还是自己扛起了一切 堂上陈设一如昨日,顾远高坐上位,下边六把椅子,只有五人坐着,千户张寒山对面的座位依然空着,而那十多个总旗则只能站在下首。 顾远扫过这些下属,又冲傅雍微微点头:“傅百户,从今日开始,你坐到这边。”指了指那张空出来的椅子。 众人稍稍一愣,傅雍便满是欢喜地起身上前,落座时,又冲顾远施礼称谢:“谢大人抬举!”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顾镇抚对他昨日迅速站队,挺身而出的奖赏,把他直接从百户提拔到了千户的高位。 这让田错等几个同样身份的百户心下大为羡慕,后悔自己昨日为何就没有第一个挺身而出。要知道从百户到千户,在锦衣卫里可是如隔鸿沟,太多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这样的机会更是千载难逢。 顾远扫了他们一眼,这就是自己要的效果。说再多,也没有叫人看见实际利益来得有力,他还没到随便画饼就能让手下卖命的高度。 随即又是一笑:“这是你应得的,这几日我便会上报朝廷,正式升你做我南镇的第二个千户。至于你原来的百户位置……” 他说着又微微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戚锋:“戚锋,就暂由你补上!” 戚锋早就得了他的提示,此时也不推辞,立刻走到跟前,抱拳行礼,接下这一职位,然后便顺理成章坐到傅雍原先的位置处。 对此安排,大家自然也没意见,戚锋昨日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可完全在他们众多百户之上,又和顾镇抚有着一层关系,被提拔为百户也是理所应当。 迅速对下属做了调动安排后,顾远才神色一肃,继续道:“今日把各位召集到此,是有两件要事宣布,更需要你们去一一落实。” “镇抚大人请说,但有所命,我们必全力去做!”张寒山忙表态道。显然,他已经感受到压力了,必须有所表现。 其他人自然也是一样,都肃然望着顾远,对这个新来的镇抚,他们是彻底服了。 顾远继续道:“第一,刚刚接收的那些钱粮武器什么的,我打算尽快就分下去。我之前看过名册,我们南镇如今有四百多人,其中有近八成一直被上头欠着饷银,必须尽快就发到所有人手上,而且不得克扣半文钱,一粒米!” 说着,他目光又落到那些个总旗身上:“此事将由你们来作监督,不得有任何差错,不然本官认得你们,我锦衣卫内的条例可认不得你们!” 这十多个总旗神色一紧,当即齐声应道:“卑职谨遵大人之命,不敢有丝毫私心!” 其中还有一人更是直接道:“大人,若是下边兄弟真有被克扣钱粮的,卑职愿以命相赔!” “好,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顾远振奋叫好,脸上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我们南镇不比北镇,自当更加公正!” 顿一下,又道:“然后是第二件事,在把钱粮都发放到所有人手上的同时,你们告诉下边所有兄弟,接下来我们南镇上下要好生操练起来,再不可能有之前散漫自由的好日子了!” 傅雍一愣,旋即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练兵?” “对,练兵。这次我们南镇与北镇起冲突后的表现,说实在我很失望。”顾远叹了口气,摇头道,“昨日你们也都看到了,在我们南镇地盘上,我们人数是他们的十倍不止,还有师兄和戚锋这样的高手帮着冲阵,可结果呢?虽然拿下了庞瑛,把所有北镇之人都留下了,可我们的损伤也达百人往上。如此战力,绝不是我眼中的锦衣卫该有!” 众人都低下头去,满脸的惭愧。 确实,现在想来,昨日这场胜利实在过于不堪,要不是自家占着人数上的巨大优势,结果还真不好说呢。 顾远又道:“当然,本官并不是想因此就怪你们,南镇羸弱不是近些日子才开始的,是因为纪纲他们的刻意削弱才导致的结果,责任自不在你们!” “大人……” 顾远伸手按住了张寒山的话头,目光犀利地扫过众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我来了,就有责任让我南镇重新振作起来,要让南镇比北镇更强,要让我南镇锦衣卫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想法:“第一步,是向外招收更多可信可用之人,使我南镇达到八百兵马;第二步就是把兵器甲胄什么的都发到每个将士手上;第三步,则是把八百人分作两批轮流操练,每个百户可领两百人,然后两个百户归一个千户辖制!” 众人纷纷称是,对顾远如此安排,他们自然也是很赞同的。 直到他话说完,才有人出声问道:“那大人,又由谁来操练我们所有人呢?” 顾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当即转身看向永远是那副木讷样子的师兄广济:“师兄,师弟我这担子可就得交给您了。” 广济愣神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你让我练兵?” “对啊,师兄你不是当初军中的名将郭老虎么?想来对你来说,练兵什么的自然是小菜一碟了。”顾远说得理所当然。 广济却道:“谁告诉你我会练兵了?” “你不会练兵?” “不会,我只负责带精锐冲阵夺城,杀敌我会,练兵,从没试过,也没兴趣。” 顾远一阵头大,本以为最不是问题的事情居然出纰漏了! 你一个让锦衣卫中人都知道的靖难猛将居然不懂练兵,怪不得你最后当了和尚…… “那二师兄他会练兵么?”顾远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师兄。 广济却把头一摇:“他也不会,他善于斥候刺探之道,带兵作战还不如我呢。” 顾远人都麻了,还能靠谱点么?我要你两个师兄何用? 不过牢骚到底不好当了这么多下属面发出来,那多掉自己的b格啊,现在也只能自己想法找补了:“既如此,我自己来操练兵马!” 事到如今,只能靠自己了,镇远侯府是不可能在这等事上出人帮他的,因为那太犯忌讳。 好在,他想到自己手机里还有本《民兵训练手册》,正可以拿来一用。 只是心里着实不爽,搞了半天,终究还是自己扛起了一切。 第37章 入彀矣 在顾远的一力主张下,南镇抚司的改革迅速推行,并见成效。 当那些钱粮一丝不曾克扣地发到每个南镇锦衣卫手上时,无论校尉还是军官,都是一阵欢呼,对顾镇抚更是满心感激,五体投地。 这自然也让他们的士气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若是此时北镇再来找事,他们定能爆发出比之前大上几倍的战斗力来。而对顾远来说,这自然也是推行练兵一事的绝好时机。 但这一计划却终究没能如愿,想要练南镇之兵,还得先解决两个问题。 一是人马尚未满员,还需要向外招收几百人补充进来;二是练兵一事非同小可,也得跟朝廷请奏,得了兵部之类的衙门首肯后,才能在划定的区域进行。 而后一个难处,却被卡住了,兵部事务繁忙,并没有及时批准。 无奈之下,接下来几天,顾远只能让南镇抚司一切照旧,好在整个衙门内外的气氛精神,却早和之前有了翻天覆地般的改变。 而趁此机会,顾远也安排手下精明干练者,开展了他们南镇的本职工作,监察北镇抚司的种种不法事。 可几日的调查下来,结果却让顾远大为惊讶,居然没有什么收获。 倒不是说北镇的人真就彻底安分了,他们平日里照样没少借着手上权力干着欺男霸女,欺行霸市之类的勾当。但是这些过错,放到锦衣卫内真不算个事,南镇拿人,也就敲打一番,然后放人。 很显然,在经历了南镇的突然雄起后,得了纪纲他们提醒的北镇锦衣卫已经刻意收敛,不可能再露出什么大破绽给对手。 当然,这样的结果对南镇上下来说,却是莫大的鼓舞。 在他们的理解中,这就是北镇开始忌惮自家,很有种翻身做主的畅快感,也就对顾远这个带着大家走向辉煌巅峰的镇抚大人更加的敬佩感激。 但顾远心中却是愈发的不安,他总觉着纪纲和北镇的示弱太过古怪了。他们越是如此,就越意味着他们在筹谋着一个巨大的阴谋,针对自己和南镇的阴谋。 他可不认为纪纲会因为自己的强硬就真个主动退让,不再算计反击。 就这样,时间来到四月中旬,正是南京城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这日一早,顾远刚到衙门,还没喝口茶水呢,便有下属来报:“大人,北镇的庄采臣庄先生求见。” 他又来了?会是为了什么事? 顾远心里想着,却还是点头让人把庄采臣请到自己跟前。 这位纪纲的幕僚依旧是那副谦卑的模样,见了顾远便是一阵打躬行礼,连坐下来都只坐在侧沿,表现出了对顾远的最大尊重。 “庄先生今日前来有何赐教啊?”顾远无意与之寒暄,直接问道。 “不瞒镇抚大人,在下这次是奉了都督之命,想要南镇帮着维持京城治安而来。” “维持京城治安?这不是我南镇的差事吧?”顾远皱眉,便想要拒绝。 “大人且听在下仔细解释啊,按常理来说,此事确实与南镇无关,有兵马司和我们锦衣卫北镇的人盯着呢。可天下事总有例外不是……” “例外?” “大人您还不知道吧,近日有倭国朝贡的使者已到我大明,接下来,他们便会在京城住上一段日子。在此期间,使者的安全自然就得交给我们锦衣卫负责。” 顾远皱了下眉,和每个国人一样,对倭人,他是天然就感到敌视。 所以便道:“就算如此,以锦衣卫的人手,也足够应付,哪用得着我们南镇帮忙呢?” “若是平常自然如此,但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北镇确实人手短缺。” 庄采臣苦笑一声:“大人有所不知,就在几日前,山东发生了白莲教之乱,有个女妖人叫唐赛儿的,居然鼓动教众多处作乱,还杀官烧粮,闹得山东人心惶惶……陛下龙颜大怒,不光因此革了多名山东官员,还严令我们锦衣卫限时平叛!” 说着,他又偷偷瞥了顾远一眼,带着几分埋怨:“正因如此,为大局,都督前番才会做出让步,甚至把南镇积欠的钱粮什么的都交还你们……” 竟是这么回事? 顾远又是一愣,没想到自己多日来警惕提防的,竟然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原来纪纲的突然退让并不是憋着什么阴谋,而是外部遭遇了麻烦,所以必须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抽离。 见顾远陷入沉吟,庄采臣又道:“实不相瞒,这几日山东那边的情况并未见好转,都督身上的压力更大。所以他就想着亲自出马,带我北镇精锐尽快平定那边的乱子。结果京城这边又有倭国使节到来,也是不能有所疏忽的大事。” “所以你们就想到了我南镇?”顾远问道。 “对,还请顾大人你能以大局为重,带南镇兄弟们帮我们这一回。说到底,我们南北镇抚司也是一家嘛……” “这个……”顾远心下不无疑虑,虽然两件大事都不可能作假,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庄采臣再度行礼道:“顾大人,此事本就是我锦衣卫职责所在,说到底,你们南镇也是锦衣卫兄弟,既然领着这份饷银,总得出力!在下也不怕说句得罪您的话,如果大人真不肯帮忙,都督是可以向皇上奏请,强制让你们南镇服从调令的。到那时,双方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 顾远垂头细想,也觉着对方所言不错。 说到底,自己这个南镇抚司镇抚还是锦衣卫的人,还得受锦衣卫指挥使的节制号令。 见他似有松动,庄采臣又道:“另外,这次我们也不会让南镇的兄弟们白忙一场。此番事成后,无论是山东那边的平叛之功,还是南京这儿的治安功劳,我们双方都可平分,朝廷之后的各种封赏,一家一份,绝不食言!” 顾远这下是真有些心动了,不说平叛功劳要比维持治安大得多,光是平分后,南镇因为人少平均每人能比北镇分到更多好处,就足够有吸引力了。 庄采臣见此又增加了一块砝码:“还有,南镇近来不是想要去城外练兵么?此事须得兵部那边批准,想来顾大人您很是无奈吧?只要你这回帮了北镇帮了都督,那此事就由我们出面,定让你如愿!”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远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拒绝。 或许对方在此事上真有什么算计,但这么多的好处,足够让他冒一冒险。 而且,纪纲还要离开南京,那自己就更不必有太多的顾虑,只要将这一段日子守稳了,南镇实力又将得到跨越式的增长。 “好,此事我应下了!”顾远最终点头。 面前的庄采臣顿时一喜,忙起身一揖到地:“多谢顾大人仗义出手,在下代都督谢过了!” 满脸堆笑,伸手请他免礼的顾远没有发现,此人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精芒:他入彀矣! 第38章 倭使东来 四月十八,南京城中,天气晴好,温度宜人。 午后不久,城南通济门外,七里长街,虽然人声鼎沸,要比往日更加热闹,不过这条足可容六辆双辔马车并行的宽阔街道上却不见人影。 所有街上人等,此时都被驱赶到街道两侧,由一名名手持刀枪,身着战袄的官兵拦在身后,整条街道被空出来,只为让一群远道而来的客人畅通无阻,进入城中。 对于这样暂时性的清街行为,作为如今大明京城百姓,大家早就见惯不怪,他们只是好奇猜测议论着,今日前来的会是何方大人物。 这一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还没到未时正(15点),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已浩荡而来。 头前依然是大家熟悉的大明官军,再之后,则是一群骑在马上,却显得袖珍玲珑的短小汉子。他们穿着打扮也和中原人迥然不同,梳着高高的发髻,前侧却有大片头发被削光,看着着实可笑。 再配上他们那矮小身材,以及拼命表现出严肃的神态,顿时就引得街道两边的许多百姓都是一阵发噱嘲笑。要不是军纪森严,怕有辱朝廷威仪,恐怕就连那些兵将们,都要指这些沐猴而冠的外国使者大笑一通了。 长街中段,早已带人等在那儿的顾远看着缓缓而来的倭国使者队伍,脸上倒是没有硬憋笑的意思,反而显得神情凝肃,眼底深处还带着一抹深深的敌意。 作为穿越者,对倭人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好感,当然,如果是后世的那些女老师们,就另当别论了。 哪怕不提几百年后的那累累血债,光是大明朝,就前有洪武时倭寇肆虐沿海的种种事端,后有正德嘉靖年间的东南倭乱。这个位于华夏东方的海上岛国,带给我们的永远只有仇恨和伤痛。 对上这些如豺狼般的家伙,只有你足够强大,能用刀枪棍棒把它打得伤痕累累,它才会收起爪牙,从狼变成狗,对你俯首帖耳,就如眼前一般。 当穿着飞鱼服,按着绣春刀,气宇不凡的顾远在众多南镇部下的簇拥下迎到使者队伍前时,打头的官员还没有开口,后方就有两个倭人首领已匆匆打马迎上。到得跟前,他们更是直接下马,郑重跪地行礼:“倭国小使藤本静原(石井长川)参见天朝大人!” 如此卑躬屈膝的态度,都让顾远有些猝不及防,沉默了一下,才赶紧上前两步,笑着把两人用力扶起:“二位使者不必多礼,下官只是奉命来此迎接你们去往馆驿,并保证使团接下来在京安全的锦衣卫镇抚顾远!” 两个使者虽然也懂些大明官话,但终究没有那么熟练,此时依然显得有些茫然。直到那位鸿胪寺的少卿谢大人笑着过来,又是一通解释后,他们才明白过来,自己好像拜错人了。 “顾大人,应是您这一身飞鱼服让两位使者错认为您是朝中公侯,所以二位才会显得格外热情。”鸿胪寺少卿谢云深笑着解释了一句。 顾远这才了然,显然是对方对大明服饰礼仪也是一知半解,才有此反应,便又笑着一抱拳道:“那确实是下官思虑不周,多有得罪了。还望二位使者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是我们的没有清楚。还请顾大人的带我们去馆驿休息。”副使石井长川忙又鞠躬说道,态度那是没得挑。毕竟躬匠精神,传承千年的老传统了。 好一通客套后,双方才重新上路,继续沿着七里街往南京城内部而去。 这对顾远他们来说,只是一场意外寒暄,可对街边看着的百姓们来说,却又是一场很不错的笑话了。 那两个倭人使者坐在马上虽然也觉小巧倒也还能接受。可随着他们下马,尤其是和一米七八的顾远站到一起,两个一米四出头的小矮人只到他胸口,对比过于强烈,就跟当爹的带俩娃似的。 两边的笑声就没有停过,不过落到这些倭人耳中,或许只会认为这是大明百姓对自己的热情欢迎。 继续上路后,顾远便小声问身边同行的谢云深:“谢大人,这一路而来,各地百姓对这些倭人的态度如何?” 谢云深有些不解地看他一眼:“态度?倭国遣使来我大明朝贡,百姓能有什么态度,无非就是看个热闹。” “就没人想着找他们报仇么?”顾远好奇道。 “报什么仇?”谢云深更为好奇。 “听说几十年前,我大明东南沿海一带就屡遭倭患,不少百姓将士死于倭人之手……” “那是洪武年间的事情了,没几人会放心上。何况,当初那些倭寇又不是眼前这些倭国使者,哪会有人找他们报仇?” 什么是泱泱大国之风,顾远心下感慨,也正是因为我华夏如此宽容,才让这狼子野心的岛国愈来愈肆无忌惮,直到几百年后…… 他很快又收束情绪,笑一声道:“让谢大人见笑了,实在是下官初受此重任,心中到底有所忐忑,生怕这些倭国使者在我这儿出什么问题,有负朝廷之托。” “哈哈,顾大人把事情想得太过严重了,其实在此期间保障使者安全并不算苦差,责任也不像你担心的那般重。只要在使馆内外安排好人值守,在正使副使几人出门时也派人跟随保护,自然就足够了。” 谢云深一副老手的模样,笑着提点道:“当然,麻烦自然也是有一些的,你们锦衣卫的兄弟接下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得守在使馆内外,辛苦一些。不过这辛苦也是值得的……”说着,又冲顾远意味深长地一笑。 顾远当时也没太把他的话放心上,并不知道所谓的“值得”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们一行把倭人使团送进位于城南的使馆,他让田错和范如海两个百户各自率人守在使馆内外,各要紧处后,那倭人使者又叫人把他请到了后堂见面。 “顾大人,接下来几日,我们在南京的安全,就要靠你多多关照了!” 一见面,那副使石井长川就又一鞠躬,然后还冲谢云深也是一鞠躬:“还有,多谢谢大人这一路的多多关照。我们来大明时,是有准备一点点的心意的,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倭人做事说话可实在的很,说完一拍手,就有两个抹着厚厚粉底的倭国娘们儿各自捧了个匣子跪到了顾远和笑吟吟的谢云深跟前。 这回顾远总算明白过来,谢大人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和所谓的“值得”是什么意思——辛苦一路,保他们安全,是有直接回报的。 第39章 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谢云深早就习惯这样的安排,一面说着:“大使太客气了……”一面便很熟练地把自己面前四四方方的匣子打开。 盖子开启,旁边的顾远就见匣子中有一抹柔光透出,再仔细看时,也不禁动容。那里头竟摆着两颗乒乓球大小的明珠,就是在这晴天白日,都能见到几许透出来的光芒,确是夜明珠中的上品。 如此明珠,就是大明朝中都极少见,谢云深更是惊喜,连连点头:“都说海上明珠价值连城,今日我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谢大人你喜欢就好,这只是我们对你的一点点的心意……”石井长川又坐那儿深深鞠躬,一副认真的模样。 随后他又抬头看向顾远,谦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大人,请看。” 顾远随手也打开了面前更长大些的匣子,眼睛也跟着一眯。里边是一颗同样大小质地的明珠,以及一柄两尺左右的短刀。 石井立刻解释道:“天朝有句话叫宝剑赠英雄,我们日出之国有大师最是精于锻刀,这刀名叫赤鬼,可生斩三胴而刃不卷,是一把宝刀,正好给顾大人这样的大英雄!” 说着,还做请让顾远把刀拿起,再从鞘中抽出一观。 可顾远却坐那儿,完全没有拿礼物的意思,只看着面前的倭国使者道:“听大使说话,看来对我天朝文化还是颇为了解了?” “不敢说了解,只是略知一二的。”石井不知顾远这么问的用意,只能谦虚地又一欠身道。 “既然你连宝剑赠英雄这样的话语也能说出来,想必也该知道我天朝还有一句话,叫作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了!” 这话不光让石井的神色一僵,就连旁边把玩着那双明珠的谢云深都面色微变:“顾大人……” 顾远却不作理会,只继续道:“却不知大使又是否知道我锦衣卫在朝中是何职缺?我也不瞒你,我们锦衣卫,只为监察百官而设,所监察者,既有朝中官员是否忠心可靠,也有他们平日行事是否廉洁奉公!” 随着说话,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凝肃起来:“大使你这般当了我的面拿出如此贵重之物赠与我们,是想贿赂我等朝廷命官,意图不轨么?” 石井这下是真个慌了,赶紧迅速拜倒,大声道:“顾大人你的误会了,我们本就是因为崇敬天朝上国的强大和威仪才来朝贡,怎么敢有别的心思的?” “那这个……又是什么意思?”顾远指了指面前的礼物问道。 “这只是为了表示对你们二位大人的尊敬的,没有的别的意思。” “当真没有别的意思?” 被顾远逼着一问,石井脸上又有所踌躇,可有些话却又不好说。 同样感到紧张的还有谢云深,本以为这个新任的锦衣卫镇抚是个生手容易应付糊弄,现在才知此人心思细密得很。 他看看手上那两颗价值不菲的明珠,终于把牙一咬,开口道:“顾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远瞥他一眼,到底还是点点头,随他起身,来到门外。 外间还有不少使馆的仆从人等在忙活张罗,更远处,则是锦衣卫和兵马司的诸多将士或值守,或巡逻,确保此地不受任何威胁。 略作犹豫后,谢云深才道:“顾大人到任上也没多久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这么一问。” “没错,我受皇上隆恩,被提拔为锦衣卫镇抚也就十来天。” 怪不得,这就是个从没接触过官场和底层的愣头青,所以才会如此。 谢云深做出判断,又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顾大人你这般正直清廉,下官自然深感佩服。不过且容我托大说一句,其实在朝为官,有时候真不必事事较真……” 这还用你教我?当我以前没给那些医院的主任送礼么?连夜宵什么的,我都给他们送过不知多少回…… 但现在可不是当医药代表那会儿了,纪纲还盯着我呢,不得不防啊。 谢云深循循善诱道:“正所谓为官在朝就得讲一个和光同尘,有些原则,还是该让就让为好。就拿眼下与倭国使者的交往来说,他们也是出于一片好意,这要如此强硬拒绝了,往小了说,会让双方产生嫌隙,往大了说,甚至影响两国邦交啊。” 这大帽子扣的,您是真敢说啊。 顾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人所言不错,倒是我过于死板了。” “我知道顾大人你在担心什么,其实这些交往送礼,早成潜规则了。我大明如今正是国力鼎盛之时,当今陛下威加四海,万国来朝,每年都不知有多少他国使臣来京城朝贡,这其中接待的辛苦,我等官员不太明了,可底下的将士和仆人却是深有体会。” “谢大人的意思是?” “他们辛苦付出,总要得到些回报。朝廷无法给予更多,自然就得从这些使者身上获取了。而这些使者为了能在南京过得更安稳舒心些,自然也得多给守卫和仆从好处,这些好处可都是规则所不允许的啊。” 谢云深笑了一下:“若是我等做主的官员不收他们的好处,这些使者又怎敢把些银钱赏给下边的人呢?所以……” 顾远顿时一副恍然的模样:“也就是说我们收下礼物既是给了倭人使者面子,也是为底下人争取到了好处?” 谢云深欣然点头:“正是这个理了,所以规则虽如此,但有时还是得见机行事,一切都是为了朝廷嘛。不然下边的人怕是不会太过尽心,到时有所差错,损的还是朝廷的威严。” 顾远又看了他一眼,没瞧出什么问题来,也就点头:“既如此,那下官就听谢大人的……” 他也不是真想做个清官,实在是担心这是纪纲给自己挖的坑,才不得不慎重以对。但听对方这么说来,此事真不大,早是朝中不成文的规则,反倒不收礼物,才有后患。 当顾远他们回转,笑着接受了这两份礼物,石井长川才放下心来,笑着连连阿里啊多地感谢不停,就好像是他得了顾远二人送出的礼物一般。 不过看着对方兴高采烈的样子,顾远没来由产生了一个想法,似乎他送出如此贵重的礼物,确实还怀着别的目的…… 第40章 消失的随从 不管倭人到底还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反正暂时顾远是把差事都办好了。 上百人的倭国使团已安全进驻使馆,周围内外都有锦衣卫和兵马司的人布防,又不存在什么想要找他们报仇的不安定因素,接下来无非就是等到了时候,再护着他们去宫里朝见皇帝,在此期间,他这个镇抚都不用露面。 当然,从倭人入南京,到他们真个朝见皇帝的时间也自不短。 按照朝廷制度,像这样的外国使臣朝贡的大事,自然是要放在大朝会上,也就是每月的初一十五。 如此一算,两者最近也还隔着小半月,这段日子就得确保使馆那边不出任何差错了。 而这些倭国使者也不是完全在使馆里干等着,在这半月时间里,他们也得接受来自礼部的教授和考核,他们总得熟悉大明朝廷觐见皇帝陛下的种种礼仪才能当了满朝文武,以及其他各国使者的面,进入皇宫,拜见永乐大帝吧。 于是,接下来守在那儿的锦衣卫的人也是责任重大,必须时刻警醒,以防倭人和礼部官吏之间发生什么摩擦,影响大明国体,倒也真算是一份辛苦的差事了。 不过这一切在田错和范如海的尽心维持下,倒也风平浪静。 当每日下属把那边的情况如实报到顾远面前时,他都很是满意,觉着自己手下的百户能力还是不错的,将来也能帮上忙。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六,离着五月初一大朝会,不过五天。 这日下午,顾远刚选拔了几名合适的人选进入南镇,一名身着甲胄的军官便脚步匆匆而来,把为他引路的几个锦衣卫都给远远甩到了身后。 顾远略有些意外,锦衣卫凶名在外,还真没什么人敢上门,自己在南镇半月了,外人除了北镇那边的,眼前的武官还是第一人。 当下,他便起身出迎,仔细打量来人:“将军是?” “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徐野驴见过顾镇抚!”来人是个直性子,见面便抱拳表明身份。 顾远听到这名字,不敢怠慢,忙引他入门落座,并让人上茶。 别听这位指挥使的名字草率,其来历身份还真是不低。 他徐野驴既然能成为南京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就意味着深得朱棣的信任,因为这是把南城的治安兵权都交托到此人身上。 而他所以能得朱棣如此信重,自然是因为他也是靖难时的功臣。 这徐野驴是完全的底层出身,靠着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打出的功劳,还曾追随汉王朱高煦北上打过北元残部,算是真正的武将出身。 要不是他出身太低,又确实没其他本事,恐怕以其功劳,都能封个勋爵,光宗耀祖了。 但也正因如此,再加上耿直的性格,徐野驴倒是深受朱棣和朱高煦父子的信任,成了今日的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正三品的武官。 徐野驴确实个是急性子,才刚坐下,不等人送茶水过来,便瞪起一双牛眼,对顾远大声道:“顾镇抚,俺来此见你不是为了喝茶的,是为了一件要事,倭国使团的大事!” “啊?使馆那边出什么事了?”顾远顿时也是一惊,赶忙问道。 徐野驴回道:“使馆那边倒是没出什么事,是有四个倭人使者的随从,自昨日出门后,便再没回去!” 顾远眯眼:“出门?他们怎能随意离开使馆?” 为了确保这些外国使者的安全,一般情况下,除非有哪位朝中大人物设宴款待,否则使团上下都是不得外出,至少规矩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倒好,居然有四人离开使馆?而且这位徐指挥居然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徐野驴拿手一拍大腿,苦恼道:“使者随从离开使馆从来都不是问题,他们又不是犯人,俺们还能一直关着这么多人不成?以往哪国来使到俺南京来,不都是总是有人带了东西外出?” 顾远更感惊讶:“还有这说法?” “是啊。这些小国之人,说是来俺天朝朝贡,可其实更多是奔着好处来的。他们上贡的那点所谓特产,与朝廷回赐的宝贝相比,那就是九牛一毛!” 徐野驴多年在京,见多识广,又没什么顾虑,便直接说道:“那些小国的国君是这么想的,不远千万里来俺大明的使者们自然也这么想。他们经常都会带着各自国家的特产过来,然后在南京市场上卖个好价钱,再在俺大明买些他国没有的东西……有时这一趟,赚到的好处就能抵上他们在国内几十年所得。” 顾远略作沉吟,很快便接受了他的这番解释。 但他的神情也就更为凝重:“也就是说,那倭国使者也多有把自身随带之物送到外间贩卖的?那四人也是因此离开的使馆?” “不错,因是成例,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却不想这一回竟出了事,他们已有一整天没有回去了。” 徐野驴说着,看向顾远:“顾镇抚,这事可不小,那两个大使在知道此事后,也很是不满,说是一定要让俺们找回四个随从……俺半日前也派手下兄弟到处去找了,可直到刚才,也没找到他们的行踪下落。” 顾远叹了口气:“所以徐指挥你就来我这儿求助了?” “也不算求助,俺们这叫合作解决问题。这次倭人使团的安全不是俺们两个衙门一同维持的么?”徐野驴说道。 别看他表现得很是耿直,可其实心思也不少,几句话,就把锦衣卫和自家绑在了一块。 顾远叹了口气,他终于知道之前自己为何会有些许的不安了,那礼物拿得确实烫手,后患不小啊。 要是自己不被谢云深说服,坚持不收礼,那手下人也不敢拿倭人的好处,自然也就不会通融着让他们偷偷把随身的物品带出去贩卖换钱,也就不会发生这样四人失踪的事情。 现在东西没法退,责任也就只能扛下来,或许这才是纪纲把这么个看似轻松的差事交给自己来办的目的所在! 第41章 死去的车夫 一开始,顾远虽有压力,却也不是太过担心。 几个倭人使者的随从失踪固然责任不小,但只要把人找回,自然小事化了。 至于怎么找人,也很简单,倭人都身材矮小,穿着也大不相同,只要循着他们去向打听,自然就能锁定位置。 虽然徐野驴口口声声称他兵马司的人半天查问下来也没个头绪,但那只因兵马司的人能力不够,换成锦衣卫出手,自然手到擒来。 可在让傅雍、李轩两人,带上百手下也去使馆附近好一通查问后,待到傍晚,真正的压力也就来了。 “大人,我等问过使馆之外沿途不少店铺商家,无论掌柜伙计,还是其他行人,他们都说从未留意过有这么四个倭人自眼前路过。”傅雍有些气馁地说道。 顾远大感意外:“这不可能啊,四个活人,而且是形貌如此特殊之人不可能不惹人注意的!” 李轩这时也道:“大人,卑职还打听过,这段日子总有一些马车等在使馆外头,专门接送外出的倭人使者随从。所以周围人等不知他们行踪也在情理之中。” “马车?”顾远顿时来了精神,“南城这边有几家车马行?把他们管事之人请来,我要一个个查,一辆车的车夫也不能漏了!” 作为如今大明都城,也是最繁华的城市,南京城内各行各业都很是发达。比如这车马行,就很有种后世公共交通系统的意思了,不单有运载人货长途远走的,也有在城市内部快速流通的,甚至还有如公交车般,可以让不同客人一起搭车去往沿途不同所在的。 所以这车马行的生意也是颇为兴隆,整座城内,就有大车行三家,小车行八家,遍布南京内外各地。 李轩此时表现得格外卖力精明,立刻又道:“大人,卑职已经派人去把三大车行的东家都请来了,就在外头等着。” 顾远深深望了这个下属一眼,满意点头。 这个李轩李百户论担当,论武艺显然都不如其他几人,有时还表现得过于胆怯。不过此时看来,他的能力却也不差,至少心思缜密周到。 不一会儿,三个战战兢兢的车行老板就被带到顾远面前,虽然他已尽量做到温和有礼,三人还是显得惶恐不安,说话也是结结巴巴。 直到顾远明确表示并不是要找他们的麻烦,而是希望他们配合调查一事,三人才略微放松,然后一口答应召集全行车夫,配合锦衣卫仔细追查四名倭人失踪一事。 如此又是一阵忙活,直到二更天后,一处疑点终于被挖了出来。 “大人,其他人都没问题,只有一个叫许二牛的车夫,自打昨日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李轩说着,看一眼许二牛所在车行的东家魏老板,这位已怕得脸都白了,还不时拿袖子抹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 “这么大一个人一整天没有出现,你居然也不觉着奇怪么?”顾远盯着他问道。 魏老板差点就尿了,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大……大人容禀,这个许二牛一向惫懒,还喜好赌钱,之前也曾有过几日不上工。所以小人这次也没往心上去……可不是,不是有意隐瞒大人啊……” “哼,是与不是,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顾远刻意再给他压力,顿一下,眼见这位都要哭了,才又道,“除非你能立功,帮本官找到他。那许二牛既然是你车行的车夫,你,或者车行里的其他车夫一定了解他平日习惯,在哪出没!” 在巨大的压力下,魏老板这次很快就给出了方向:“他除了好赌钱外,还总喜欢往秦淮河那边的青楼凑,说是虽然没钱睡那里的花魁姑娘,和那边半掩门儿的女人消消火也是好的……” “秦淮河……”顾远口中念念有词,眉头则迅速皱了起来。 如今的秦淮河,那就是青楼楚馆销金窟的代名词了。 自唐宋以来,秦淮河畔的青楼产业就极其发达,闻名天下。而待到大明立国,朱元璋这个搂钱成瘾的皇帝把青楼产业也多半收归朝廷所有,还在礼部设下教坊司,专管天下官办青楼后,这秦淮河更是天下第一的销魂所在,是无数sp们趋之若鹜的地上天堂。 也正因如此,横穿南京城的秦淮河两岸,可以说是这座大明京师内情况最复杂,人流最密集的一块区域。想要从那里头找到目标,就跟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 但既然唯一的线索已指向那边,顾远觉着还是得查,而且这回得自己亲自出马走一趟了。不然只凭南镇其他人,有教坊司做靠山的秦淮河众青楼还真未必肯全力配合! 就在顾远猛然起身,吓了魏老板一跳,刚要叫人准备出发时,一名部下又神色紧张地跑到了门前:“大人,兵马司徐大人差人送来一个消息。说是长干里一座荒废的宅院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嗯?”顾远脸色骤变,“可是倭人尸体?” “应该不是,据那人所说,尸体好像是个车夫,叫许二牛!” 顾远看一眼旁边呆住的魏老板,随即道:“走,去看看!你也一起去,辨认尸体!” …… 半个时辰后,已近三更。 长干里,一座荒废多年,连外墙都多有坍塌的小院中,无数火把照得内外一片通明。 顾远和徐野驴站在尸体前,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刚才魏老板已经帮着看过尸体,确认死者的确就是自己车行失踪的许二牛。 可这么一来,线索却又再度断了! 徐野驴黑了张脸,沉默半晌,才发狠般说道:“如今看来,只剩下一个法子了——派人把整个长干里翻上一遍,找到那四个倭人的下落!” 顾远看着他:“徐指挥,可知道这长干里有多少人家么?又可知道这儿有多少人家是官员出身,足可上达天听么?” 徐野驴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他也知道这么干不现实,可除发狠之外,他也已束手无策。 顾远这时反倒冷静了下来:“可问过发现尸体之人,到底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此处如此偏僻,那四个倭人也好,他这么个车夫也好,有可能主动跑到这么个冷僻所在么?” 徐野驴一愣,也有些明白过来,立刻招手,把手下一人叫到跟前:“刘泰,你来跟顾镇抚说说,怎就找到这里来了?”说罢,一双牛眼也盯住了这个下属。 第42章 薛定谔的找到了 这刘泰生得高大精明,此时被两名上司盯着也不见惶恐,回话很是利索而有条理:“回二位大人,卑职也是整日搜索无收获,才带了几个兄弟来这边撞运气,结果却在这间院落外的夹角,发现了这么辆被丢弃的马车。” 他看了眼顾远,又道:“此事着实奇怪,车辆完好不说,连拉车的马匹都还套在车头,卑职自然就心生疑虑。又发现这边院落早已荒废,故而就带人翻墙进来一探究竟,结果就发现有这么具尸体倒在荒草之中。” 顾远认可地点点头,这可以说是运气使然了,要没有刘泰跑来这边,没有及时发现马车,尸体还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能被找到了。 可随即,另一个问题也就产生了,凶手为何要把马车丢弃在外?虽然是被有意藏了下,可只要仔细留意,便可被人发现,这不就把许二牛的尸体给暴露了么? 还有,那凶手明显是冲着几个倭人来的,那他们又在哪儿?如果是被凶手带走,为何不用外头的马车? 种种疑问,一时间却不得头绪,只得暂顾眼前:“你们可查过这儿是第一案发现场么?” 刘泰和徐野驴他们都是一脸的茫然。 顾远干咳了一声,才解释一句:“我是问,这许二牛真是在这儿被杀的么?” 刘泰摇头:“不是,这儿并没有多少血迹,他只是被抛尸在此。至于他真正被杀的地方,应该在外边的马车车厢内。因为那里头倒是有大片血迹,不过看起来并无打斗痕迹,他应是被迅速制服而死。” 顾远又一点头,随即来到院外,亲自登车进行查看。 果然,在这辆寻常的马车车厢内,可见好几滩落在车板上已经凝固的血液,还有车沿处,也有着几滴干涸的血迹。倒是车厢其他地方,除了陈旧外,几乎不见新的破损。 等他下车,再看向众人时,便发现所有人的神情都带着无奈,目前看来,真就什么线索都断了。本来有这个许二牛,或许还能根据他去秦淮河那边的青楼查探一番,可他这一死,那边怕也是查不出东西来。 “我们能否通过这辆马车来追查凶手可能出没的位置?”顾远只能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得到的却依旧是失望的答案:“大人这不可能。卑职已经问过了,如今三家车行的所有车辆,以及八家小车行的一多半车,从外观上看都没有明显的区别。想以此车来判定凶手出没之地,根本毫无成算。” 李轩苦笑的回答,也获得了周围众人的赞同,大家都拿不出什么主意来了。 顾远叹了口气,只得道:“那就暂且把这儿的一切都带回去,让人守好此处,天亮后,再叫人细致搜查座院子,一根草,一块石头都不能放过!” …… 次日,四月二十七清晨。 没睡两个时辰的顾远醒来,发现今天也是想念后世满街摄像头的一天。 要是放到几百年后,再花里胡哨的手段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摄像头面前,也都是个笑话。而现在,他们却是彻底抓了瞎,别说确定目标,就连可用的线索都彻底断了。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压力也会不断增大。 再有四天,就是大朝会,是那些倭人朝见皇帝的时候。要是那时还没个交代,罪责可都落到自己头上了。 “四个大活人,而且是体型如此醒目特殊的倭人,真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抓走,藏起来么?真就会连半点破绽都不留,让我们全无头绪?” 顾远口中念叨着,已经想好要去使馆那边,再仔细盘问所有看守人等,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问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来。 就在他洗把脸,振作精神时,门又被人砰砰敲响:“大人……”却是李轩略带急切的声音。 顾远心头一震,赶忙过去开门,就看到对方如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大人,那四个倭人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儿?”顾远顿时一阵惊喜,急忙问道。 “在秦淮河边上一座叫秀心坊的青楼里!”略一顿后,他又补充道,“不过,找到的是四具无头尸体!” “什么?”顾远遽然色变,手里毛巾啪的落地都顾不上,盯住对方,“此话确实,是什么人报的信?” “是南城兵马司的人送来的消息,不过他们也是由中城兵马司的人转述,现在徐指挥已经亲自赶过去了。” “我们也过去!”顾远赶紧回身,找出一身官服就套上身,然后脚步迅速地直往外去。 很快的,南镇衙门里又是一通忙乱,接着数十名锦衣卫策马护着一辆马车,疾驰着往城中方向赶去。 半来个时辰后,他们才来到事发的秀心坊前。 此时这儿已经围了不少官兵,把个烟花风月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肃杀严谨,更远处则是数量更多,看热闹和打听发生什么大事的百姓们。 直到看见这一队锦衣卫策马而来,众多议论着,还想挤上前来一看究竟的百姓才有些慌乱地不断后退,把入场的道路给顾远都让出来。 顾远也顾不上其他,径直就往里走,很快就在这座京城有名的青楼前看到昨日那位军官刘泰:“徐指挥可到了?你们可有什么发现么?” 刘泰一边行礼,一边回话:“回镇抚的话,我们大人已经去楼上凶案现场查看了,目前来看,依然没有收获,甚至连死的到底是否就是那几个倭人使团之人都不好说……” “嗯?这是怎么说的?” “因为是无头尸体,只能根据身体体型来判断,他们很是短小,就和倭人一般。而且,四具尸体,都是被剥光了扔在血泊中,如此就更难定其身份了!” 顾远皱眉,但脚步不停,很快进入披红挂彩,香气腻人的青楼。 楼下宽阔的大厅里,还有许多面色惨白的男女人等被官兵守着,见顾远这个当官的大步而来,还有人叫嚷着:“大人,我等都是无辜之人,还请大人准我们离开……” “不,你们都是嫌犯,现在一个都不得离开这座秀心坊,不然就是杀死四人的凶手!”顾远呵斥道,“所有人都老实点,不然我锦衣卫就带你回去细细盘问!” 锦衣卫的名头一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全都老实待在了厅中,而顾远也噔噔噔直上三楼,来到案发现场。 第43章 血案现场多蹊跷 在进入满是血腥味的房间时,顾远的脸色就是一变,差点就当场呕了出来。 实在是这里头的情况太过血腥残忍,光是尸体就有八具,四男四女。 所有尸体,无论男女都被扒光了衣裳,其中四个男人的头颅都已不翼而飞,四个女子的脑袋则还在,精致妆容下的美丽脸庞,此时全是惊恐和绝望。 以这八具尸体为中心,整个房间到处都可看到飞溅的血迹,而尸体所在处,更是有着大滩大滩的血液,都快汇聚成小湖泊了。 就是兵马司那些兵将,此时也受不了如此血腥场面的冲击,一个个都面色惨白,目光都不知该放到哪边才好。 唯一还算镇定的,就只有徐野驴和他边上那个同样目光坚毅,体魄雄伟的军官,两人正小声做着交流,见顾远到来,二人目光自然就望了过来。 “顾镇抚,这位是中城兵马司指挥方泰来……”徐野驴先引荐了一下,这才又指指整个凶案现场,“这儿的一切都没怎么动,就等着你们锦衣卫来查看了。” 顾远有些不适地拿手轻掩口鼻,此时又只能跟那方泰来见礼:“久仰方指挥之名,我……呕……”突然腹中一阵翻涌,再忍受不住,赶紧又回身跑到外边,好一通的呕吐。 幸亏他闻讯后匆忙而来,都没吃东西,不然此时出丑更多。 说到底,他顾远在此之前就是个医药代表,虽然已经极力扭转心态,去适应眼下的身份,可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终究太过凶残了些。 好一会儿后,顾远才重新恢复过来,只脸色白了几分,不过状态倒已经调整过来了:“让二位见笑了!” “无妨,我们要不是曾在战场出生入死,见惯了这等场面,今日也得出丑。”方泰来哈哈笑道,但随即又想到场合不对,赶紧收住,“我们查过,看起来这儿应该就是凶案现场了。” 那是当然的,不然凶手如何瞒过那么些人把四具尸体给搬上楼呢? 顾远点点头:“可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凶案么?” “是楼中的一个龟奴叫邓二的,不过首先察觉到不妙的,却是楼下的一对男女。清晨时,他们被顶上的血水滴到,本以为只是澡盆里的水漫出渗透下来,可跟着才发现是血水……” 方泰来应付自如,显然前期的查探还是办得很踏实的:“那邓二和男女都吓得不轻,被安排在楼下等着。” 顾远点点头,又定神看向前方那几具尸体,心下又是一阵恶寒——什么仇什么怨,居然要把凶案现场搞得如此血腥? 不光是那四个被砍掉脑袋的男人体内的鲜血全流了出来,就是那四个女人,伤口也都很深很大,血也没少流。 鲜血到处流动喷溅,墙上,桌上,架子上,还有旁边放着的几个打开了的箱子上,全都被血浸染。 这之前如同绣房金屋的宽大屋子,此时已变成货真价实的血窟。 怕是经此一案,整个秀心坊都得关门另找地方了。 在感叹完后,顾远才问道:“他们各自是怎么死的?法医……仵作来看验过了么?” “我们兵马司的仵作刚走,据他所说,四个女子的致命伤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皆被利器刺穿心肺等要害而死。至于这四个男的,身上虽然也有伤口,但更多看着像是小伤,倒是脖子上的伤口才最致命。不过,也不能排除他们是头部中招而死……” 倒也是实话,毕竟脑袋搬家确实是最致命的伤口,而头上有没有遭受攻击,就不得而知了。 顾远又问道:“那死亡时间呢?” “自然是在昨天半夜之后了。据楼里人说,三更时,他们还给这儿送过酒菜,之后就没人进来了。” “闹出这么大的事端,楼里人等居然没察觉出不妥么?” “这就是我们最感到奇怪的地方了,虽然这楼里通宵玩乐,但好歹也该有人醒着才是。可结果,无论这一楼,还是下边两楼,整个秀心坊上下两百来人,竟是没一人于昨夜察觉有什么异常的。” 方泰来说完,徐野驴也跟着补充道:“更叫人不敢相信的是,据这楼里人所说,昨夜在这堂上与几个姑娘快活的,也就只有四个倭人,再无其他!” “什么?”顾远惊呼出声。 这确实太过骇人听闻了,明明前日这四个倭人就已经被确定被人掳走,生死不明。可现在居然有人能证明他们是昨夜自己跑到这秀心坊来寻欢的? 然后昨天半夜,在此寻欢的四人,又突然和姑娘一起死在了此地。 这一切太不乎常理了,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人呢,我去见他!”顾远脸色一沉,已经都要怀疑这座青楼就是帮凶,甚至凶手就是这青楼的老板了。 说着,他便往外走,没走两步,目光又落到边上和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的那两个半人多高的巨大箱子上:“这两个箱子……好生奇怪!” “楼里的人看过,说不是他们的,而是昨夜这几个倭人上楼时亲自扛上的楼,还不准旁人帮忙。据说,还挺沉……”方泰来解释了一句。 顾远眉头皱得更紧,他有一种感觉,这两个突兀的箱子一定很关键,可一时间,他又想不明白这四个倭人扛着箱子到底有何用意。 随即,他又怔了一下,抓到一个关键:“方大人是说他们是坐马车来的?那楼下迎宾之人可认得出那马车来历,甚至是车夫身份么?” “这个我倒是没问。”方泰来并不知此案许多细节,反应平平,徐野驴却一个激灵,赶紧也大步往外去:“来人,去把昨夜有见过四个死者下车的人给本官叫来,我要问他一些事!” 这边的一切都交给两个指挥使,顾远则迅速离开了这个让人不安的凶案现场,跑到楼下,见到了那几个惊魂未定,还在那儿发抖的证人。 其中一个是风韵犹存的老鸨,一个是儒雅精明的青楼管事,一个是嗫嚅胆怯的龟奴,还有两个,则是一个寻欢客和一个楼里的姑娘。 这五人被官兵看在一间屋子里,个个都脸色惨白,一言不发,直到顾远开门进来,他们才齐齐慌张望来:“大人,我们真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敢杀人啊……” 第44章 扑朔迷离 五个人证本就受惊恐慌,顾远在报出自己身份后,他们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自是有问必答,不敢有丝毫的隐瞒。 不过他们交代的东西与顾远已然掌握的细节几乎都一样,并没能问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最后只能落到那两个箱子上:“昨夜你们满楼之人都不感到奇怪么?那四个倭人前来寻欢为何却要带上如此沉重的箱子?” 老鸨和管事苦涩对视一眼,才由后者小心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一行毕竟低贱,只要客人愿意花钱,无论他们想怎样寻开心我们都不好拒绝。别说只是带两个笨重的箱子了,就是别的什么更过分的手段,只要他们出得起钱,我们的姑娘都得照做。” 那老鸨也跟着道:“而且他们说箱子里是一些要赏赐给姑娘们的礼物,我们就更不好拒绝了。另外,他们也说自己是倭国使团的人,身份毕竟不同,奴家又怎敢刁难他们呢?” “所以就任由他们带了箱子上楼,那些姑娘也没意见?” “嗯……他们还提出要四人一起和四个姑娘……奴家想着人多些自然不会闹出事来,却不料……” 卧槽,还得是岛国人啊,玩的就是花,居然大玩印趴不叫我…… 咳咳,顾远很快又收束了心神,眯眼又问:“你们可有察觉那两个箱子有何不妥,或是什么异常之处么?” 两人又对视一眼,才略有些迟疑道:“没有什么异常,他们都是自己扛着箱子上去的,没让我们楼里人碰。” “有,有一点不妥……”这时另一人嗫嚅着开了口,顾远转头望去,正是龟奴邓二,此时又惶恐地低下头去,一副心虚的样子。 “你说说看,若能帮着破案,本官定有赏赐!” 似是顾远的鼓励起到了一定效果,邓二便又低声道:“小的当时也在楼外迎客,就见他们下车后搬动木箱,结果磕碰了一下,好像有什么水滴之类的东西落在了车厢边沿……借着灯光看着,仿佛是血……” 顾远的目光迅速眯起:“你真瞧清楚那是血?”他好像记得,许二牛身死的院外那辆马车的车厢外沿也有血滴残留。 被他这么一问,邓二又有些不确定了:“当时天快黑了,小的也只是那么看了一眼,不敢确信。而且刚好,二牛哥又叫我过去说话,我就先招呼他了。” “等等!你说的二牛哥可是许二牛?”顾远精神又是一振,急声问道。 “对,就是他。他一向在秦淮河这边厮混,为我们楼里送过不少客人,小的和他也算有些交情……” 顾远思绪快速转动,如果按他所说,许二牛在送这几个倭人到这秀心坊时还是活蹦乱跳的,那他突然被杀又是怎么回事? 两件凶案之间隔的可并不远,他和倭人失踪一事没有关系,只是凑巧载上了他们么? 不,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刚好这几人凑了一堆,然后又刚巧在同一夜被人所杀! 隐隐间,顾远感觉自己似乎是抓到了点什么,可仔细去想,却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思索一阵,只得又回到眼前:“你和那许二牛都说了些什么,他又是何时离开,可知道他去了哪儿?” 邓二有些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才道:“小的也就和二牛哥打了声招呼,都没聊什么,他就被一个过路之人叫了车去,之后便载了人往南边去了。” “去了南边……”顾远吸了口气,这很可能就是杀死许二牛的凶手,因为其尸体就在南城,“你可记得那人模样?” 邓二又是一阵回忆,但最后还是摇头:“记不得了,当时天色快黑了,那人又不在灯下,连他穿的什么都看不清,更别提长相了。” 顾远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本以为可以找出些线索来,结果反倒更多了一些疑问,到底那杀许二牛的凶手是谁,他和杀四个倭人的凶手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还有一点,更是他感到怎么都想不通的——那凶手是怎么轻易找到四个倭人的? 就算他一路跟踪,知道他们进了这秀心坊,可他们具体会在哪层楼哪间房里寻欢凶手照样无法确定啊!而且,就现场来看,凶手一定不止一人,甚至得要四人,才能顺利杀死四个倭人使团随从,这四人可都有武艺在身。 可就楼里众人所说,昨夜楼中并没有任何异状,也未见哪个人到处走动,寻找目标,所以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直到封了整座秀心坊,又把相关之人登记在册,将八具尸体全部拉回南城兵马司进行进一步的检验,许多的疑问也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显然,目前看来,今日这案子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倒是问题变得愈发严重,他顾远和徐野驴身上的担子也是更重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今日的南京城里,并不止他们三座衙门因为案子陷入麻烦,应天府也是一样。 应天府推官尹楚贤看着面前这个满脸愁容,胖乎乎的男子,也有些无奈:“这才不过两天而已,你就说那二人是遭了劫出了事,怕是很难叫人相信吧?” “大人明鉴,孔家兄弟可是我们瓦子里最招人喜欢的戏子,平日里小的更是待他们不薄,他们就从来没有不声不响不知所踪过……所以小人可以断言,他们一定是出了意外,甚至是被什么盗匪给劫走了。还请大人替小人做主啊!” 尹楚贤有些为难地摸摸胡子:“我也不瞒你,在咱们南京,每年都有上百人突然就不知所踪。但同时,每年也会有百八十人突然又出现在家人面前,你们走丢的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两个大人,就算身材矮小是侏儒,我们府衙也没理由帮你四处打听寻找。” 顿一下,他又叹口气:“这样,看在你我有些交情的份上,我就帮你出份告示,你去城中四处张贴一下也便是了。至于还能不能把人找回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人比人得死,同样是突然的失踪,比起倭人使团之人消失后锦衣卫与兵马司的满城搜寻待遇,两个瓦舍里的小戏子的待遇,也就只值得府衙出张告示了。 就这,都还是因为原告和衙门官员略有交情之故。 第45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 午后,南京中城兵马司后堂,一间厅堂中。 顾远几人共聚一堂,一个个都面色凝重,正在商议交换对眼下案件的看法。 为了能尽快查明一切,他们完全没有门户之见,锦衣卫和两个兵马司的人凑在一处,畅所欲言,都不讲究官位高低。 而且这边还接纳了顾远的建议,准备了一块硕大的木板就放在前头,再由一名书吏帮着在上头写写画画,把所有线索疑点全都罗列其上,如此看着,也就一目了然。 此时顾远来到那块木板前,拿手点着上方记载的一条条疑点,语气凝重:“这次的案子确实疑难重重,还藏了诸多不合理处,或许当我们把这些疑点一一解开,案子也就水落石出了!” 中城兵马司指挥使方泰来深以为然地赞同道:“不错!这第一个疑点就是发生在秀心坊的血案与东城废园里的凶案是否有所联系。” 顾远立刻道:“我以为这两者是必然有联系,虽然双方地位相差悬殊,但毕竟死前有所接触,而且死亡的时间又隔着那么近,若是巧合也太巧了些!” “那杀许二牛的和在秀心坊大开杀戒的会是同一批凶手么?” “很有可能,这些凶徒人手不少,手段狠辣,图谋也必然不小!只是到现在,我都看不透他们到底有何阴谋。” 顾远给出自己的看法后,又迅速话锋一转:“不过这些更深层次的联系现在是不可能真看破的,我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弄明白秀心坊的血案。他杀的人多,总会留下更多破绽。” 顿一下后,他点了点木板上的一条:“比如这个,为何要选择在这么个人多眼杂的地方动手?若我是凶手,既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们杀死,还不如选择先将人掳走,再把人暗中解决,掩埋了事!” 其他几人都深以为然地点头,眉宇间的疑虑更重。 “还有,现场为何如此模样?各位不觉着那凶手做得太过分了么?杀人就算了,还把人脑袋砍下来,还把血洒得满屋都是,甚至因此让血水渗透到楼下,从而案发!这显然不符合一个凶手作案的正常思路,谁不希望案子越迟发现越好呢?” “顾大人所言在理,此事确实不合常理,就好像他们是为了让我们发现案发现场才这么做的……”刘泰说出自己的想法,却让顾远心中一动。 “你说的不错,如果从这一方面来看,那刚才的疑问也就说得通了。他们选择在秀心坊下手,就是为了引起官府的关注,引发轰动……为此,甚至不惜把现场弄得如此鲜血淋淋,只为尽快让官府知晓这些倭人的死亡!” “那箱子呢?”徐野驴也开口问道,“这又有何用?” “是啊,箱子确实出现得古怪,我们甚至都不知道那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之后又去了哪里。” “人头呢?凶手为何要砍下死者头颅?难道真是为了发泄,他和那四个倭人有着深仇大恨?”方泰来又问一句。 顾远立刻摇头:“不可能,这些倭人从他国而来,与我大明当地百姓从未见过,又哪来的仇恨……” “大人,凶手未必就是我大明之人啊……”一直没开口的李轩突然开口道,顿时又让顾远一愣。 但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摇头:“这可能性不大,若是倭人,一者他必然被人注意,二者他对南京地形街道必然不熟悉,怎么可能跟踪或是找到机会杀死这四人呢?” 说到这儿,他又看了眼木板,脸上的疑色更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凶手怎么无声无息进入秀心坊杀人,又怎么从容离开,居然连一人都没被惊动?” 众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许多疑问,就跟九连环似的,看着是那么的错综复杂,难以解释。 但莫名的,顾远就生出一个想法来,或许只要解开其中一环,这看似乱麻般的重重疑问,就会瞬间清晰,被彻底解开。 可关键是,到底这个突破口在哪儿呢? 突然,他想到了一点:“人头!” “人头?”几人都好奇望来。 就见顾远重重点头:“问题就在那四个丢失的人头上。各位,我们现在口口声声说死者就是倭人使者随从,可真是如此么?尸体既无人头可辨认相貌,也没有衣裳等物,谁能保证死的就一定是倭人使者了?” “可是他们的身材摆在这儿……” “那不过就是一个佐证罢了,却不能作为确凿的凭据。各位,我当初曾听一个智者说过,凶案现场若出现无头尸体,其实是有许多种可能的。” “比如说?” “比如说为了掩盖死者的真正身份,为了隐藏死者真正致死的原因……”顾远斟酌着讲述自己记忆里一些东西。 几人努力听着,却未能完全吸收,毕竟那都是几百年后的刑侦诡计方面的知识。 就在所有人再度陷入沉吟,厅中一片安静时,外间突然传入一阵嘈杂的叫嚷声:“冤枉啊,小人真没有扰乱街坊,我张贴的这些告示也真是应天府开给我的,我是按官府的吩咐做事啊……” “放老实点,再敢聒噪,小心挨板子!” 这声声叫嚷让厅中几人都皱起眉头,方泰来更是厉声呵斥道:“来人,你们都在外间啰噪什么?打搅本官与锦衣卫的大人断案!” 一声呵斥,外间迅速就安静了下来,旋即一名下属就满脸忐忑地跑了过来,连连请罪:“几为大人恕罪,小的们只是刚拿了个在街上胡乱张贴告示的家伙,他非要说自己的告示是应天府发给他的,还说什么自己手下两个优伶于昨日失踪……” 方泰来叹了口气,一摊手道:“把那告示拿来看看。” 那下属忙把一张简单的寻人告示呈到他手上,这位方指挥接过一看,便蹙眉点头:“这上头确实盖着应天府的印鉴,当是官府发出的无疑了。既如此,把人放了吧。昨日还有人走丢,真是多事之秋啊。” 一边叹息着,他随手就把这份告示往桌上一拍,顾远的目光也顺势扫了眼,在看到上头的介绍,尤其是那两个字后,他身子猛然就是一震:“慢着,让那人来见我们!” 第46章 一些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 “小的吕元,见过各位大人……” 被突然带到顾远几人跟前,让这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显得很有些紧张,再没有刚才于外间的气势。 顾远冲他一笑:“你不必害怕,我等请你过来并不是要追究你在衙门里聒噪,也相信你所说的,这份告示确实是应天府给你的。” 吕元顿时一喜:“大人明鉴,小的这也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上街贴这些告示。我那瓦舍戏班,就指着孔家兄弟招揽客源,他们这一失踪……” 他的话又迅速被顾远挥手打断:“你口中的孔家兄弟是对侏儒?” 吕元一怔,但还是老实道:“对,他们打小就生得要比常人矮小,之后日子艰苦,身子也没能长开,如今二十多岁,长得却跟十多岁的少年似的,也是苦命人啊。现在他们还……” “那他们具体有多高?”顾远懒得听他废话,又追问道。 “三尺多,不到四尺……” 也就是一米三出头,不到一米四,跟郭小四有一拼,和那些倭人也差不多! 顾远眼中闪过一丝光来,又看看其他几人,徐野驴还没明白,但刘泰、李轩和方泰来四人却是已经都知道他关注的是什么了,脸上或凝重,或满是惊讶。 不等他们说出心中所想,顾远已直接道:“吕班主,你和这两兄弟平日里应该挺熟,对他们身上的诸多特征也该有所印象吧?” “正,正是……”吕元又点点头,不知怎的,心里是愈发的紧张了。 “那你随我们去看一看,认上一认!”顾远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带我们去旁边放尸体处。” “尸体?”吕元惊叫出声,但到底还是不敢违背大人们的意思,乖乖跟着他们去了不远处一座单独的小院,那儿自然放着从秀心坊里运回来的八具尸体。 虽然阳光正好,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踏入这处院子里,总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尤其是那间停尸的厅堂,走到门前,都似有阴风吹来,让那吕元都猛打了个寒噤。 其他几人却未见任何异常,裹挟着脸色发白的吕元就进到厅中,一个瘦削的老人,正凑在张桌子前,拿着烛台,仔细查看着其中一具无头尸体。 如此画面,落到人眼中,实在有些诡异骇人。 “老张头,有瞧出什么东西来么?”方泰来大声问道。 那仵作老张这才僵硬地抬头,也不跟上司见礼,口中也生硬回道:“大人,这八具尸体仔细查看过我发现确实有些蹊跷,其中有两具好像要比其他人死得更早些……” “早了多久?”顾远立刻问道。 “起码有一两天吧,具体时间,因为都血被放干了,实在不好断言。” 这番对话更是让吕元吓得两条腿都软了,声音更是颤成一片:“大大大人,这这这是……” “别紧张,让你仔细看看尸体,看了就放你走。”顾远拿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先看那两具后死的倭人尸体吧。” 当吕元被带到旁边一张桌子前,看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被掀开,露出里头的无头尸体时,他立马就是一声尖叫,然后迅速闭上了眼睛,这也太可怕了。 “睁眼,仔细看,看清楚了,这尸体上有没有你熟悉的孔家兄弟的特征!”顾远却在旁催促道,就跟魔鬼似的。 吕元到底不敢违拗这些大人们,同时也想查明真相,便大起胆子,睁眼仔细去看那光溜溜的无头尸身,同时脑子里不断回忆自己所熟悉的孔家兄弟的身上特征。 在很是仔细地一阵打量后,他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你这样犹豫不决的!”徐野驴顿时不满喝道。 “大人容禀,实在是这尸体上有太多伤痕,我就记得孔家老二左臂上有个交叉如十字的伤口,可现在这……”吕元拿手指了指尸体左臂处。 众人仔细观瞧,发现那儿确实有个交叉的伤痕,但伤痕处还有几道划伤,使得伤口又走了样…… 张仵作这时也凑了过来,见此道:“这交叉的伤口是旧的,其他都是新伤!” “那就说明这尸体真是孔家兄弟的,而不是什么倭人的了?”徐野驴顿时惊喜道。 “现在还不好说,再看看第二具吧。你还记得那孔老大身上有什么特征么?”顾远保持着冷静又道。 吕元小声解释道:“那是孔老四,他左腰有块红色的胎记,看着跟片叶子事的,背上还有碗口大的烫伤,是当初……” 其他人已经顾不上听他废话了,当即走到旁边一张桌子旁,唰一下拿掉白布,不顾无头尸体的可怕,便把仰面放着的尸体迅速翻过面来。 刹那间,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住了! 然后,哈哈的笑声又自徐野驴口中传出:“这尸体真是孔家兄弟,压根就不是什么倭人!娘的,我们被那凶手耍了!” 正如吕玄所说,这具尸体腰上背上,还真就有着相应的胎记和烫伤伤痕,这足以说明他只能是孔家那一对侏儒兄弟里的老四,而不可能是什么倭人使团中人! 可笑过之后,徐野驴又迅速生出了更多新的问题来,那其他两个尸体又是什么人? 是另外两个不知身份的侏儒,还是真就是失踪的倭人? 还有,就算是后者,那被孔家兄弟取代的两个倭人,现在又是死是活,身在何处? 牵一发而动全身,尸体身份的突然改变,不但没能让大家解开这连环疑问,反而增加了更多的问题。 只有顾远,此时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突然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来。 这一刻,他只觉四周都响起了应景的bgm:一些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 许多的疑问,诸多血案现场很不合理的问题,随着这两具尸体身份的确认,就跟那九连环的一扣被彻底解开一般,所有一切,也全都迎刃而解! “我想,秀心坊中血案的真相,我已经彻底解开了!” 第47章 豁然开朗 在刚才讨论案情的厅堂里,还是同样几个人。 前后不过半来个时辰,顾远却已一扫适才的迷茫疑虑,变得豁然开朗,一切尽在掌握! 他的目光扫过依旧满面疑惑的其他几人,语气肯定道:“各位,我想我已经解开秀心坊血案真相了。” 徐野驴顿时也精神一振:“快说来听听!” “徐指挥先不要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咱们刚才已经罗列了诸多疑点,现在我可以一一进行解答了。” 顾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已来到那写满了疑点的木板前,手指着其中一条:“这很关键的一条,箱子!之前我们一直都想不通为何那几个倭人会带这么两个箱子去青楼,现在答案已经明了,因为箱子中就藏着其中两具尸体!” “大人的意思是那两具明显早死一两天的尸体,就在箱子里?”李轩跟上节奏问道。 顾远点头:“不错,所以箱子才会显得颇为沉重,所以那邓二才会看到有血滴从箱子里落下,只因里头就装着尸体。” “这就是他们不让秀心坊的人帮着抬箱子的原因,担心被人看出问题来?”刘泰也恍然道。 方泰来则疑惑道:“那也就两具尸体,另两具呢?” “自然就是刚才确定的孔家兄弟了!至于凶手,也是呼之欲出,正是另外两个不知所踪的倭人!” 顾远此时已理清了一切,语气肯定而又条理清晰:“这边数个疑问也能在此时一一解开。其一,凶手是怎么找到目标的,很简单,因为凶手就在他们之中,至于杀人后离开就很简单了,半夜三更无论是从窗户走,还是从楼梯走,都不算难。” 见众人点头认可,他又继续道:“其二就是死者为何会被轻易杀死,甚至都不曾有反抗?现在也能说通了,因为孔家兄弟不过是寻常小丑优伶,另两人则早成尸体,再加上四个女子,对两个武艺不俗的倭人护卫来说,杀他们自然轻而易举!” “顾大人,你是说其实被害人变成了凶手?其中两个倭人随从才是此案元凶?”方泰来惊道。 “没错!” “可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如此铤而走险,闹出这么大的血案来,与他们又有何好处呢?” “这个就要等抓到他们后,从他们口中问出其中动机了。” “可证据依然不足……” “我还没说完呢,还记得我刚才说的无头尸体的疑点和解释么?之前我们就很疑惑,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把四个倭人的脑袋给砍下带走?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为了隐藏死者真正的身份,让我们认定了他们四个都已死在秀心坊中!” 徐野驴听得入神,此时也不禁拍案叫道:“妙啊,他们还真是聪明得很,如此一来,官府自然就不可能把他们认作凶手,他们自然就能逍遥法外了!” “正是这么个理了。而他们更聪明的地方在于,居然真就找到了两个体型与自身差不多的侏儒——无论是我们官府查案,还是秀心坊内外人等,对他们都很不熟悉,只能通过身形特征来认人,如此只要打扮一番,又有谁会知道这四个倭人中居然有两个是货真价实的大明百姓呢?” 顾远嘿的一笑:“而且两个优伶而已,在他们看来,失踪一段日子也算不得什么,或许等到真有人发现他们失踪时,真正的凶手早就逃出京城,不知所踪了。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做梦都想不到那两个优伶的雇主吕元会如此在意他们,才一天时间,就跑来官府报案,还正好落到我们手上!” 刘泰也跟着呵呵笑道:“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许多疑点都随着顾远的这一番推断而被解开,一切听着也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合乎情理。 就是方泰来,此时也认可了这番推断,沉默下来。 倒是李轩,此时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大人,卑职依然有一点不解,他们为何要做这一切?” “这其中原委,自然就要落到早死了一天以上的两具尸体上了。”顾远心中早有想法,立刻答道。 其他人有些不解看向他,就见他又道:“很显然,这是还活着的两个倭人因为某个原因失手杀了同伴后,为了脱罪而急中生智临时想出来的对策。” “啊?”众人再惊。 “倭人向来性子偏激好杀,因为一些摩擦拔刀相向也是所在多有。他们因以往的仇怨相杀也好,因为突然的矛盾殴斗也罢,反正就是有两人杀了另两人。这对身在异国的凶手来说既是麻烦,同时也是一个机会。” 顾远尝试着做出推断:“因为人生地不熟,他们想要藏匿尸体什么的自然变得愈发困难,若是随便一埋,然后回去,就可能暴露真相,也说不清;可也正因为在异国他乡,对他们来说也多了一个逃逸的机会,只要瞒过官府,则用不了多久,案子就会被定性,连本国的使团也会在之后离开,他们便能彻底逍遥法外,从此在我大明重新做人。” 这回就连李轩也被说服,不禁点头称是:“大人所言甚是在理,或许这便是事实真相了!” “而且这也能解释他们为何要把现场弄成那般血腥,一自然是为了掩盖有两具尸体其实死了一天以上,二则是为了尽快让自己从官府的关注中摆脱出来。” 顾远说道:“我们之前可是接了使团的求助,正满城搜寻倭人的下落,当时的关注点只在四个倭人,可再拖上一两天,我们就会只关注倭人本身,而把人数暂且不论。到那时,以他们的身形特征,被找到就是时间问题。” 李轩跟着道:“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急着作案,还特意找来侏儒,斩下头颅鱼目混珠。只要我们相信他们已死,他们自然就彻底安全,因为不会再有人去满城搜寻他们……” 顾远满意地冲他一点头:“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发出通缉,全城搜捕身形矮小的倭人,不管是一人还是两人,都是我们的目标!如此,此案也就真正水落石出。当然,这一切背后的真正原委,却还得等到凶手落网,才能真相大白!” 随着这最后一句话出口,大家都精神一振,知道他们离彻底解决这个案子已经不远! 第48章 属陀螺的倭人 四月二十九,上午,倭人使馆。 顾远再一次坐到了两个倭国使者面前,而这一回他身边还有多名朝廷官员——南城兵马司指挥徐野驴,中城兵马司指挥方泰来,鸿胪寺少卿谢云深,以及刑部郎中,宋衍中。 这让坐在他们面前的两个倭国使者都感到不小压力,面容和身躯都是紧绷的。 而随着顾远把来意和自己之前的关于倭人使团成员失踪、被杀一案的侦办和推断结果说出来后,两位大使的脸色更是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他们从一开始的紧张到迷茫,再到最后的愤怒,四只眼睛都似要喷出火来! “顾大人,按你说的,我的随从是自相残杀,甚至还杀了你们的人?这可能么?”副使石井长川强压着怒火有些僵硬地问道。 顾远半点不避地与之对视:“这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石井长川用力挥手,就好像这样就能否定一切,“他们怎么可能如此荒唐?居然会为了一些矛盾就杀人……” “石井使者,似乎你也了解一些他们四人间的矛盾啊?”他话中的破绽突然就被顾远抓到,直接发问。 这让石井长川的脸色再度一变,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而顾远则索性看向旁边的正使藤本静原:“藤本大使,你也知道这四人有些恩怨吧?” 后者明显迟疑了一下,但到底还是叹口气回道:“是的,我听说过泽野和小泉之间曾因为一个女子进行过决斗。但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藤本阁下,你怎么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们的!”石井顿时急了,面红耳赤地埋怨道,然后又话锋一转;“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他们真就会在大明的京城动手杀人的,而且还杀了这么多人……” “这可难说得紧,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在抓到凶犯之前,谁也猜不透。”顾远说着,又看了眼一旁的刑部郎中。 宋衍中立刻会意,跟着道:“本官在刑部多年,经手的各种凶杀大案也有几十起之多,像这般因为旧怨而大开杀戒的案子也不是没有。而且,此案照目前的证据线索来看,确实就是那两个失踪的倭人杀人后假死脱罪无疑了。” 顿一下后,他更是语气肯定,不容置疑道:“这不光是顾镇抚和锦衣卫得出的结论,更是我刑部诸多官员商讨后所下的结论!所以这两个凶手必须尽快捉拿,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以正我大明律法!” 顾远又跟着道:“今日我等前来,一方面是为了向二位大使说明本案真相,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得到你们的配合。还请你们仔细说明那四人的容貌长相,尤其是面庞等处的形貌特征,好让朝廷即刻画影图形,全境通缉!” “这个……”藤本静原顿时陷入犹豫。 而眼见他如此模样,石井长川却急了:“藤本阁下,我们不能就相信了他们。你们的话我不敢信,我要见你们天朝更高级别的官员,我要代表我们日出之国,向天朝提出最严正的抗议……” 他话未说完,就被砰的一声拍桌打断。 顾远的这一失礼举动让自己这边的几名官员都为之一惊,全都望了过来。而他却毫不在意,只微微前倾,盯着石井长川,略带威胁道:“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人,想见我大明身份更高的官员就能见到?事实就是如此,抗议再多,也不可能改变!” “你……”石井没想到他如此强硬,怒气冲冲回盯过去,但随即就被那双如刀剑般的犀利目光给刺得一凛,狠话都说不出来。 顾远冷笑一声:“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实话,要不是这次有我六个大明子民死在血案之中,我们各级衙门根本就不会花如此多的心思去查明案情!四个倭人而已,别说他们是自相残杀,死有余辜,就算真是因为某些原因,被我大明之人杀死在此,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这赤果果带着敌视的话语,是彻底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顾远冷哼一声,做出最后通牒:“你们若不肯配合也无所谓,你们倭人的身材是不会变的,只要有心,就能找到。到那时,我们也不会再知会你们使团,或当场格杀,或之后明正典刑,你们自己看了办!” 这番疾风暴雨不带半点余地的摊牌顿时压住了两个倭国使者的最后一点气势,他们阴着脸,低下了头,一时陷入为难。 见此,之前收了好处的鸿胪寺少卿谢云深开了口:“二位大使还请不要怪顾大人如此失礼,实在是这次的案件过于严重,才让他急切之下有所失态。不过道理倒也不算错,这儿是大明,有些规矩毕竟与你们倭国不同,还望谅解。” 有这么个人物居中调停,好歹是让两个使者的颜面得以保存,他们沉吟片刻,才道:“可是这真相我们确实很难认可……” “真相已然大白,就是那两个倭人先因旧怨杀了自己同伴,之后又为了掩盖罪行,使自己逍遥法外,才在秀心坊中大开杀戒,想要引我官府入歧途!”顾远坚持己见,“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们几个衙门就已经认定是这般无疑了。” 谢云深又跟着道:“二位大使,真相大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此案要是继续拖着,恐怕对你们接下来的朝贡一事也大有关碍啊。我也不瞒你们,礼部那边之前已经准许你们于后日,也就是五月初一大朝会时正式向皇帝陛下进献贡品,再之后便是双方朝贡贸易的开启。可要是案件继续拖着,朝贡一事也只能暂且搁置,甚至有可能就此取消!” 这一威胁算是彻底击中对方要害,两名使者急得差点就站起身来:“这怎么可以的?我们冒险跨海而来,只为表示对天朝皇帝陛下的尊敬,要是因为这几人被杀就被取消,那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顾远又来了句:“明白就好,孰轻孰重,自己你们掂量。还有,我大明如今藩国无数,每年有的是想来京城面圣朝贡的,少你们一家真不算少!” 话到这个地步,二人再无办法,对视一眼后,藤本静原只得苦笑道:“那就按你们说的,我们接受这个结果,他们四人的长相,我们也可以告诉你们,只要朝贡不变就可以。” 说着,二人正式又是一拜:“拜托了!” 顾远坦然而受,嘴角轻挑,带着些微的轻蔑:“前踞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倭人他就是属陀螺的,欠收拾!” 第49章 真相大白? 谈妥一切,又让李轩带人跟几个倭人细讲那四个倭人的具体容貌特征,顾远他们几个官员则放松地走出使馆。 在送别帮了大忙的鸿胪寺谢云深和刑部宋衍中后,徐野驴和方泰来两人则左右围着顾远,好一通的端详打量,看得他都有些别扭起来。 “二位大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又是一阵啧啧称奇,末了才笑道:“看不出来啊,你顾镇抚还真挺威风的,两个倭国使者都被你一人压得服服帖帖了。” “二位谬赞了,在下不过是狐假虎威,借着朝廷的威严而已。”顾远谦虚了一句。 方泰来摇头:“大家都是朝廷官员,换了咱们,可就没如此坚决的心态去压制那两个使者,他们好歹也是他国来使,一个不好,朝廷就要降罪。” 说着,他又摸着自己的胡须道:“顾镇抚,看起来你对这些倭人的态度就很强硬还带着敌意,似乎与他们有仇?” 这些武将虽然不读书,识不了几个字,但显然论头脑,论眼光还是要强过天下九成之人,一下就抓到了重点。 顾远顿时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起了多年前我大明沿海百姓有许多就是死在入侵的倭寇之手……”还有今后几百年,这个东方小国对我们华夏大地造成的深重灾难。 九百一十八,七七卢沟桥……这些倭人那时就是借着什么士兵失踪悍然发动战争。作为一个穿越者,顾远怎会不因这次强烈的既视感而对倭人充满愤恨呢? 两个指挥使又对视一眼,似懂非懂,叹了口气,又点点头,似乎是认可了顾远的这一解释。 这时,李轩也带人走了出来,见到他们三个,便赶紧禀报:“大人,那四人的形貌特征都已掌握,并叫兵马司的人画影图形,由其他倭人辨认指定。接下来是否叫人到处张贴,通缉凶犯?” “那是当然,这些狗入的倭贼,他们杀自己人也就算了,还杀我大明子民,简直找死。老子恨不能现在就活劈了他!”受顾远影响,徐野驴也满是愤怒地大声表态。 其他两人也跟着点头赞同,方泰来道:“不光是我们两处兵马司,其他三城兵马司,还有应天府,全都要动起来,把画像张贴到南京内外各处,定要尽快将这两个凶手缉拿归案!” 顾远也道:“我们锦衣卫也一样,全城搜索,定要将他们拿下定罪。如此才算真正的真相大白!” 随着三名官员明确态度,下达命令,整个南京治安方面的力量就被迅速调动了起来。 中午之后,一张张通缉四名倭人的画像就贴到了南京城里每一处人流密集的场所,各座城门,各条十字街头,人们都能看到悬赏百贯的四名倭人的通缉令。 而待到傍晚时,就是城外诸多乡镇,都贴上了相关画像,只要这两个倭人还在南京范围内,只要他们在人面前出现,就必然会被确认,然后招引来数量众多的官兵差役,将之一举成擒! 把一切安排下去,接下来顾远也就没什么好忙的了。 毕竟接下来怎么拿人,何时才能把两个凶手拿住,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在南镇衙门里盘桓一阵后,赶在天黑之前,顾远便又回天界寺,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去见一见自己师父了。 “弟子见过师父!” 在回到天界寺后院这座禅房,看着还坐在绣榻上打着游戏的老和尚,顾远就只觉一阵放松。也就只有在这儿,在老和尚面前,他才有身心的全面放松。 道衍只随口答应了一声,继续一心扑在游戏上,直到一阵熟悉的通关音乐响起,他才笑着抬头:“事情都办好了?案子都查清了?” 顾远的神情略有呆滞:“师父,您又找新游戏玩了?星之卡比?” “是啊,那什么马里奥老和尚已经全玩过了,自然要找个新的。” 顾远有些发懵,你一个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和尚玩如此卡哇伊的游戏,不觉着太幼稚了么? “怎么有问题?” “没,您老开心就好。”顾远回了一句,又道:“师父也知道发生在城中的倭人凶案了?” 道衍叹了口气:“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就是在寺庙里也有所耳闻啊。你这次回来,想必是查明一切真相了?” “是的,此案确实蹊跷周折,不过也不算太刁钻。”顾远索性就把自己查案的相关过程如实报于师父。 说了有半个多时辰,才最后总结道:“他们虽然奸诈狠毒,但终究有所疏漏,现在已真相大白,只要抓住他们,便可告慰诸多死者,以正国法了。” 老和尚一直仔细闭眼听着,半晌才睁开眼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顾远:“你觉着这就真相大白了?” “师父这话是何意?这还不算真相大白,难道还有其他凶手会多费手脚去杀两个无辜的侏儒代替他们?” “有些所谓的真相,真就是你看到查出的?而不是有人刻意放到你眼前,故意引导你顺此而查?” “啊?”顾远先是一愣,但在又一阵思忖后,一个疑惑也随之而生,“本案真如此明了简单,现在认定的真相,就一定是完全的真相么?” 虽然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但一种不妙的情绪,却已经自顾远的心头迅速滋生,似乎自己这回真落入到某方势力的算计之中,就跟提线木偶一般。 …… 浙江,宁波府,定海小城。 这儿靠近大海,人们祖祖辈辈都在此以打渔晒盐为生,哪怕如今朝廷明令禁海,也无法完全禁了这些小本买卖。 天色已黑,吴老二驾一艘渔船终于满载而归。 却在即将靠岸时,发现随着晚潮汹涌,前方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正在海面上载沉载浮。 这让他猛一个激灵:“是哪家孩子不小心落海了么?”也顾不得其他,当即便驾船朝着那人影赶去。 待到了跟前,因着海水汹涌,他也不好冒险下水救人,只得把打渔的大网往下一抛一罩,再用力拉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那孩子给网了起来。 “孩子,你没事吧……”吴老二这才赶忙扑过去查看,只希望对方还有气,还能救。 可随着他扑到跟前,借着手上那点油灯微弱的火光看向网中人时,他整个人都为之一呆——这哪是什么“孩子”,虽然身躯矮小,早被海水泡涨的身体也可见生前是瘦削的,但他却分明有着一张三十来岁的成熟面孔,发胀的脸上,甚至还有两撇胡须。 “这是……”吴老二呆在那儿,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过海失事的倭人?” 第50章 下棋不如掀棋盘 夜半三更,寺庙中万籁俱寂。 只有夜风吹过房后的竹林有哗啦声隐隐传入房中。 躺在床上的顾远还未入睡,他盯着上方的黑暗,正极力做着回忆和思考。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在师父说出那话后,他也越想越觉着这案子的结果藏着蹊跷。 我所查明的真相根本不是真正的真相,而是有人刻意引导着我,让我查出的所谓真相……可是破绽,问题又在哪儿? 顾远平缓自己的呼吸,试着从头开始捋着这一件蹊跷而又血腥的案子,从倭人抵京,到自己派人守在那儿,再到几日后突然得知有四个随从护卫突然失踪…… 所有的事情就跟电影般重新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前进,直到二十六当夜,接连有凶案发生! 突然,他神色一动,终于发现自己真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给忽略了。 不光是他,手下的李轩等人,兵马司的徐野驴,也在之后更为重要,冲击更大的案件后,把那事给抛到了脑后——车夫许二牛的死! 或许是死者身份间的巨大差别,又或者是两起凶案现场的巨大不同,秀心坊的凶案居然轻易就把许二牛的死给掩盖了起来。 虽然自己一直都觉着两件案子间存在联系,可也就此而已,压根就没有真正深入审查过在件案子,想过凶手到底是谁。 “如果这两件案子真是同一凶手所为,那矛盾就出现了!” 顾远蓦地起身,眼中有光芒闪过:“尸体出现在城南废宅的许二牛凶案其实和秀心坊的凶案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都是在半夜三更!而如果凶手真是那两个消失的倭人,那他们就绝不可能做到横跨半座南京城,同时做下两件案子!” 在轻轻道出这一判断后,他又是一愣:“难道两件案子真只是巧合?杀许二牛的另有其人?不可能!许二牛的死很明显就是杀人灭口,但又不是秀心坊的倭人所为,那会是谁?他们还有同谋?” 诸多疑问一股脑地涌出来,让顾远的思绪变得愈发胡乱,让他再坐不住,当即下床,直接推门而出,来到院中。 院子里也是黑魆魆的一片,无论是道衍还是两个师兄,又或是其他僧人,在这个时间点都已睡下。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到道衍的禅房:“师父话里是指我被人引导利用了,是谁,怎么做到的?徐野驴?方泰来?不可能,他二人都是武人,没这个头脑,而且方泰来还是秀心坊案发后才加入的。是我身边的下属?我什么时候被人引导过……” 一边想着,他脚步不停,摸黑走在曲折的院子里,突然前方个黑影,让他脚步一顿,赶紧往边上让去。旋即才发现,那不过是上方树木投下的阴影。 这让顾远不禁失笑,这儿自己都住得熟了,明明知道这边没有杂物,还会被树影影响到…… 嗯? 突然间,灵光闪动,他终于觉察出问题所在——我真被人引导利用了! 就跟本来自己想往前走,却被树影影响着绕路一样,之前查案时,他也被一些变故扰乱了既定方略。 “一开始,在查到许二牛与四个倭人失踪有关时,我曾打算当夜就去秦淮河那边的青楼查问。如果那时我真去了,秀心坊的血案还会发生么?就算发生了,那凶手还逃得了么?” 顾远的双眼警惕地眯了起来:“可偏偏就在那时,那么巧的,许二牛的尸体居然出现在了城南,而且还是被人如此轻易就能找到地出现在那儿!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让他被我看到,从而好及时放弃带人去秦淮河那边!” 他深深吸了口气:“所以,我的一举一动早在人的注视之下,让幕后之人能在关键时刻出手做出引导,让我按他指引的方向继续查案!然后,秀心坊的血案也是一样,也是在我束手无策时,突然就冒出个吕元来,把正确答案送到我的手边,从而彻底解开真相!” 顾远抬头,天黑沉沉的,只有几颗星子闪烁,就跟一张巨大的黑幕,不断罩压下来,让他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他的额头已经见汗,但思绪却从来没有这般清晰过:“那人很了解我,也深知我和徐野驴他们身上的压力,所以在一力促成我们的查案进度,引导我们将倭人一案迅速完结。可为什么?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图谋?” 想了好一阵,也不得要领,而顾远都已经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了。 就在第三圈又要迈出时,他身形一顿:“如果这也是对方安排好,故意让我去钻的牛角尖呢?案子到这一步几乎全部扣死,也几乎是秀心坊血案的真相了,不可能再有反复。我继续追查只能是白白浪费时间,至于许二牛一案,其实也一样……” 时间,倭人,引导,拖延…… 几个关键词不断显现,还有今日那两个倭人大使最后妥协的原因所在,想到这些让顾远神色快速变化,终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也许这才是你们真正谋划的终极目标!虽然我不明白明明只要安稳地待在那儿,什么都不用做,一切就能如你们所愿,为何你们还要闹出这许多事情来。但我相信,只要我破坏了你们的这一出好戏,那不管之前你们算计了多少,利用我达成了什么目的,都会以失败告终!” 一抹自信而畅快的笑容出现在顾远脸上,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解开这一连串阴谋的关键点了,只要一刀下去,看似乱麻的局面,便会霍然开朗。 “我就不该跟你们玩什么破案游戏,这压根就不是我所擅长的。我是锦衣卫镇抚,我有道衍和尚当师父,我还是永乐帝信任的人,我压根就不用费尽心思的和你们下棋斗心眼,我该做的,是直接一把将你们的棋盘掀了!” 做出决定的顾远目光又落到道衍和尚那紧闭的房门上,稍作犹豫后,他还是没有在此时前去打搅师父。 “等明日吧,等我拿到他们真正的破绽,就能请师父帮我把他们的棋盘彻底掀了!不管背后还有谁,你这一局,都别想如愿!” 这一夜,想明白的顾远睡得很踏实,待到次日一早,他又再度来到倭人使馆,求见两个大使。 第51章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顾大人今日再来还有什么赐教么?”见到顾远,副使石井长川很有些冷漠地问道。 在发生了前日争端后,再见顾远,倭人自然不会再给他好脸色。 顾远也不甚在意,只是一笑,然后把那个三尺来长的匣子推了过去:“本官今日前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前几日收下这份礼物时我便心下不安,想着还是退还给你们为好。” 石井为之一愣,连语气都有所变化:“顾大人何必这样,之前虽有些争吵,但我们对你的尊敬却并未改变……” “一码归一码,我退还礼物也不是因为这起案子,而是出于自身的认知。”顾远却很是坚持,目光又在那精美的匣子上一溜,旋即又是心下一动。 这匣子的做工,用料,还有上头的雕刻,都是那么的眼熟,好像和……和那两个已经认定了装尸体落在秀心坊凶案现场的箱子如出一辙! 这让顾远愈发肯定自己昨夜的判断,目光更显坚定地看向对方:“还请大使收回礼物!” 石井又犹豫了片刻,这才叹了口气,伸手取过匣子:“好吧,我很遗憾……” “那接下来就说说今日过来的第二个目的吧,关于这起案件的。” “顾大人,我们已经把我们知道的一切都如实告诉你了,甚至连泽野他们的容貌特征都如实细说,好让你们去通缉他们,我还能说什么?” 看着对方那懊恼的样子,顾远只平静道:“事关多条性命,我不得不慎重多问些相关细节,还请大使你能如实相告。” 石井皱眉,又带了点疑惑地看一眼顾远手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巴掌大的黑色板子。但最终,他还是再次选择了妥协,点头:“你问吧,但我不能保证一定能让你满意。” 顾远看着他,沉声道:“据我们的仵作仔细查验,可以确信贵使团随从之死要比孔家兄弟早了一天甚至更久,不知大使对此有何看法?” 石井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我没有看法,既然案子是你们查的,那就与我们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我看未必吧。如果真像尸检所说,他们早死了一天,问题可就大了,因为他们很可能是死在使馆之中的。换句话说,他们是在死后,被你们使馆的人偷偷运出去,然后才为了掩盖他们的这一横死,制造了那一系列的案件!” 石井的脸色陡然而变,气急道:“顾大人,你这是污蔑,这是没有的事情,没有的事情!” “是否污蔑,你自己心里明白!”顾远盯住了他的双眼,就好像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看穿这个倭人副使的内心一般。 这让石井都有些招架不住,猛然垂眼,避开了这咄咄逼人的目光:“顾大人,我们是日出之国派来的使者,你不能这样污蔑我们,这有损我们两国的关系!” 顾远啧了一声,他就知道对方会用这等说辞来躲避问题,应付自己。 不过他并没有气馁,只继续说道:“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但合乎常理不是么?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挺可疑的,那就是车夫许二牛的死!” 石井登时抗议:“顾大人,你越说越不讲道理了,一个车夫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死也能和我们扯上关系?” “他和你们当然有关系,因为就是他把两个装了尸体的箱子,还有四个之后死在秀心坊的人送过去的!” “那又如何?” “还不明白么?从他们离开使馆,到你们报案,再到他们出现在秀心坊,这中间可有足足一天的时间呢。而就我们查到的线索来看,这一整天的时间里,这个叫许二牛的车夫就一直和他们几人待在一起!” 顾远面色凝重,目光依然锁定在对方脸上:“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他一定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隐秘,所以才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石井的脸色有些发白:“就算是这样,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要杀他灭口的,也只有两个假死活下来的人!” “不,那两人不可能杀许二牛,因为他死时,那两人正在秦淮河边的秀心坊中,而许二牛却是死在城南,时间上赶不及。” 顾远终于是重锤落下:“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以那两个凶手的身份来看,他们是不可能另找他人帮自己杀掉许二牛的。而唯一能成为他们同谋的,就只有你们使馆里的人!” 石井立刻摇头否认:“你这还是污蔑,只是你深怀恶意的猜测……我们使馆里那夜根本没人离开,而且我们没有理由这么帮他们!” “是否有人离开只有你们自己知道,毕竟这使馆里的守卫只防外不防内,你们的人想要悄悄离开并不算难。” 顾远冷笑一声:“至于你们帮他们杀人的理由,也很好解释——那两个凶手其实就是奉了你们之命去解决两具被杀者尸体的。换句话说,你们整个使团,才是这一连串案子的真正幕后黑手,自然也就愿意出手杀许二牛灭口了!” 随着这最后的推测道出,石井长川再也坐不住,霍地起身,怒道:“顾大人,你这些话都是无端的栽赃和抹黑,我有必要告诫你,这是对我日出之国的最大挑衅,我可以向天朝贵国提出最严正的抗议与交涉!” 他急了! 顾远立刻就感受到了这一点,心下更是一定。 自己的这番推测能让对方失态到这一步,虽不中亦不远矣! 当然,对方说的也是正理,自己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一推断,就算放到朝堂上,皇帝也好,满朝官员也好,也不会有几人相信自己,站到自己一边。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已经达成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当即起身,作势欲走:“我确实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但这就是真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真相!我还知道你们一定还藏了更大阴谋,所以接下来,我的人会一直盯紧了你们,只要有任何问题,我锦衣卫定会将你们全部捉拿!” 说着,他不看对方气炸肺的表情,抬步转身便要离开。 身后的石井急促呼吸着,眼中满是愤怒与掩盖不住的杀意。 就在这时,顾远却又突然一个转身,看似随意地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到底是受谁之命出使我大明?” 第5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愤怒之下的石井长川压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来,整个人都瞬间呆住。 而顾远根本不给他过多思考反应的时间,又急声道:“你们究竟是奉的国王之命,还是幕府将军之命前来我大明朝贡?” “你……怎么知道……”石井大感震惊,下意识出声问道。 这问题确实彻底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在他与大明各阶层之人的交往过程中,很明显就能感受到这些天朝上国之人对倭国的轻视。 这种轻视并没有表现在言语态度上,无论是从宁波上岸后的交接,还是这一路同行的护送,再到如今住在使管,大明上下人等,都显得彬彬有礼,没有一丝怠慢——当然,除了眼前此人。 但是,他依然能感受到大明上下骨子里对自家的轻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屑去了解自己,去了解自己的国家。 他们只知道自己是大明一个藩国的使臣,至于倭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那儿的风土人情,那儿的政治格局,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哪怕问过一句。 所以当石井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日出之国的国王派来天朝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这是写在国书贺表上的内容,但那并不是事实。 事实上的倭国,如今一切军政大权,都控制在幕府将军的手上,至于国王,不,是天皇,则只是将军手上的一只傀儡。 倭国上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在大明却没一人知晓,或者说,是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一事实! 他们要的,从来只是一个表面上的臣服属国而已,至于臣服他们的到底是国王,天皇还是将军,他们从不关心,从不在意! 这就是大明天朝上国所表现出来的傲慢了。 可偏偏此时,偏偏是这个可恶的家伙却突然道出了这么一个事实,确实杀了石井一个猝不及防,让他整个人都呆住。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现在的倭国说了算的是足利义满或者他的子孙呢。 顾远心里又补充了一句,他对倭国的历史确实知之甚少,但玩过信长野望之类游戏的他,对某些名字还是记忆深刻的。 具体时间自然是弄不清了,但不妨碍他诈对方一诈:“要是我猜得没错,你们这支所谓的倭国使团,其实根本不是你们的国王,或者叫天皇委派,而是足利家的权臣将军派的吧?” 这句话再度击中要害,让石井无可否认,只能选择沉默。 “看来我说对了。”顾远说着,又看了他一眼,“不知你对如今倭国内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格局有何看法?” “哼,那与你没有关系!”石井终于开口,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顾远哈哈一笑:“我不过就是做个提醒,你们国中如今这等权臣欺凌国王,却又不取而代之,自欺欺人的做法,必然会产生扭曲的结果。今后,你们国内便会出现更多的下克上,将军控制国王,大名反克将军,武士反制大名……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乱世。” 在给倭国的历史做出这一预言后,顾远又探手拿回了自己的手机,这才冲对方略一点头,转身大步而去。 石井长川就这么满脸怔忡地立在那儿,直到顾远离开良久,依然沉吟不绝。 这时藤本静原也走了过来:“石井,他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他好像真看出了许多东西,甚至还对我发出了要挟。不过好在,今天已经是四月三十,明天就是我们朝见天朝皇帝的时候,一切计划已不可能再有更改,他就算猜到了一切,也已经影响不到我们了!” 说着一顿,他又很是感慨地道:“不过他还提到我们国内的事情。” “什么事?” “天皇陛下和足利家的争端,在他看来,必然会酿成剧变,到时我们日出之国,将有大乱!” 在石井把顾远的说辞重复出来后,藤本也露出了深思之色:“他是个真正的智者,更是个可怕而可敬的对手……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努力,哪怕牺牲我们的一切,我们也要为了国家,为了天皇,扭转一切!” “扭转一切,只待明天!” 已然离开的顾远当然听不到他二人的这番对话,当然,他就算在场,听了也听不懂,因为此时二人间的对话用的就是倭人自己的语言。 除了雅蠛蝶一库之类通俗易懂的短语,顾远对倭国话那是全然不懂。 此时的他却也是收获满满,踌躇满志。 这一轮对话下来,他已经可以确信这起案子就是倭国使团整体在暗中谋划施行,虽无确凿证据,但已没有任何疑问。 当然,最重要的还不在于这一发现,最重要的是……顾远笑一下,摸了摸手里略有发热的手机,点开还在运行的软件。 接下来,就看老和尚的了! …… 傍晚,南京城某间偏僻的小院之中。 这间院落看似普通,但其实四周皆藏有暗哨,等闲之人根本不可能靠近,没有人会知道这院中到底住了什么人,更不可能有人知道里头之人在说些什么。 院中一间只点了一盏油灯,显得很是幽暗的房间里,两个身影正对坐而谈。 “明日就是见分晓的时候,一切都不再有变了吧?” “应该不至于……” “我要的不是应该,而是一定!这次大事若成,则天下事在我!” “之前我觉着已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刚刚使馆那边传来消息,顾远今日又去了,还点破了许多关键。” “嘿,还真小瞧他了,本以为他就是我顺带手收拾掉的小人物……你觉着他会坏事?” “不好说,毕竟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根本不可能影响到所有布置。唯一可虑的,就是那两个倭人……他会不会找到人,然后通过他们把一切坐实?” “那就尽快将他们除掉,一了百了。本来还想着可以留着后再用……” “是,在下待会儿就去做出安排,他们定活不过明天。还有一事,顾远离开使馆就回了天界寺,再之后,那尊老佛突然离开寺庙,去了一趟宫里。” “你是说他是被顾远说动才去宫里的?会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 “这个没法查证,但如此大事,就算是真佛也不可能改变,老佛也一定做不到。” 良久的沉默后,才听那上位者道:“必须有所准备,以防真出意外。这样,安排兵马做好准备,一旦真有变数,就灭口倭人,一个不留!” “是!” 今夜,南京,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53章 计划落空 五月初一,正是每月两次朔望日(初一和十五)大朝会的日子。 天才蒙蒙亮,居住在南京各处的朝中百官就已出门,他们从各个方向,或坐车,或骑马,或乘轿,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赶去,皇宫。 等到绝大多数官员正式赶到午门前时,已是天光大亮。 伴随着景阳钟悠然响起,宫门次第而开,所有官员也都最后一次整理袍服,扶正官帽,然后排起整齐的队伍,按照官阶高低,缓慢而又庄重地从东华门进入皇宫,再通过长长的甬道,越过广阔的广场,最后停驻到巍峨高耸的奉天殿前。 在此过程中,所有官员的神情都是肃穆的,脚步都是稳重而又有规律的,没有人行差踏错哪怕一步,更没有人在此期间发声任何声音,别说互相间的交流谈笑了,就连咳嗽声都不闻半下。 这便是皇宫威仪,早朝规矩。 在群臣之中,混杂了不少目光犀利,不时扫视四周,查看是否有官员犯下过错的绿袍小官。 他们的官阶是那样的卑微,但他们胸前的补子又和其他官员是那样的不同。 别的官员文官胸前补子上绣的是飞禽,诸如仙鹤、锦鸡、孔雀等等;武官胸前补子上绣的则是猛兽,比如狮子、虎豹、熊罴。 唯独这些低品阶的小官,胸前补子上绣的却是一只狰狞独角的怪兽,正是传说中可辨善恶真假的獬豸。 这些小官,正是大明朝中以小制大,可弹劾满朝高官而不用承受任何责任的御史言官,也叫风纪官。他们有着在朝会时监督百官言行,纠正他们过错的职责。 一旦被他们发现有哪个官员在朝会上有所松懈差错,弹劾之下,轻则罚俸,重则降职! 而更要命的是,这些言官们居然也有kpi,每过几月,都必须弹劾相当数量的不正之事。于是,在如此压力之下,言官们更是盯紧了这等大朝会上所有官员的一举一动,而群臣也是愈发的小心谨慎,不敢让人抓到任何的痛脚。 这也让每一次的大朝会都显得格外庄重深沉,让所有人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待到群臣按文武列定在奉天殿前,随着三声清脆的鞭声响起,终于有太监长声喝道:“皇帝升座,百官朝见——” 然后便见前方游廊深处,有一支队伍浩荡而来,中间龙行虎步,气势犹如山岳的男人,自然就是当今天下之主,永乐大帝,朱棣! 和后世影视剧里所展现出来的朝会有所不同的是,今日的大朝会并不是在哪座皇宫大殿之中进行,而是就在这奉天殿外的巨大广场之上。 毕竟这样的大朝会,足有上千臣子,要是全进入一座殿宇,哪怕是皇宫最大的奉天殿,也会显得过于逼仄拥挤,有损朝廷威仪,所以早在太祖皇帝时,朝会就选在殿外举行。 当朱棣来到群臣跟前,皇帝宝座也早安排妥当,让他得以在高过群臣二十阶的位置安然坐下,目光所至,下方群臣都在他的脚下。 “臣等拜见皇上……”所有臣子这才齐刷刷跪拜下去,三跪九叩。 朱棣坦然而受,直到礼节已成,他才肃然一摆手:“都免礼平身吧。今日大朝,有何事都可奏来!” 如果是后世,随着制度的不断完善,随着内阁票拟和司礼监批红这些处理国家政务手段的不断开发,朝会也就逐渐丧失了它原来该有的君臣沟通,商讨国家大事的作用,彻底沦为了一个表面工程,摆设,一场表现君臣和睦,天下太平的真人秀。 但如今,一切还没成形,朝会还有其重要作用,还是臣子们畅所欲言,向皇帝陛下陈述自己诸多构思想法的关键场所。 于是,随着朱棣首肯,刚起身的群臣中,便已有人站了出来:“臣户部夏原吉有本奏!” …… 与之前的热闹和宫里现在的肃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宫外的冷清。 只有那些载了各自主人前来的车马轿子,以及诸多仆从人等,还都散落地等在离皇宫一二里外的广场上,懒洋洋等候着自家主人散朝。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开始倚着车轿打起了瞌睡,也有一部分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就这么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还有人因为互相早熟悉了,索性凑一块儿小声说笑,说些官场里半真不假的笑话。 只有一支队伍,与这些人形成鲜明对比,又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端正肃穆地站在皇宫之前,翘首远望那巍峨森严的宫墙,眼底深处充满了期待。 而他们的身材长相看上去又是那么的矮小猥琐,着实又和其神态多有违和,引得不少人暗中对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他们就是从海外而来的倭人使团了,听说那个国家的人都颇为矮小,这些能来出使的倭人已经是他国中最高大的了。” “那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小人国了?” “别看他们身材矮小,作战却是凶悍,几十年前我东南沿海可没少受倭寇之害!” “那也是咱们大明的手下败将,如今还不得向咱们俯首称臣,寻求朝贡!” 听着后方不断传来的嘤嘤嗡嗡的议论,藤本静原,石井长川都不为所动,脸上神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都在皇宫,都在手中所捧的那些个做工精美的各色长短不一的木匣上。 接下来,他们会被准许进入皇宫,当了群臣之面,恭敬地把倭国的诸般特产比如镜子、折扇和长刀等物进献给大明皇帝陛下,从而获得接下来十年的两国商贸特许。 这对国土狭小,孤悬海外,物产也甚是贫瘠的小小倭国来说自然是很重要的大事,只要达成这次朝贡贸易,那接下来十年,倭国国内就不用担心天灾人祸。 不过对眼下这支朝贡使团来说,这些将来的好处还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却是能按照他们希望的那样,进入皇宫,来到大明皇帝陛下面前,寻到那个机会…… 在足足等了有一个多时辰,眼看高升的太阳都照了他们一头油汗,形容略带狼狈时。 终于,宫门处有一人缓步走了出来,目光一扫,就落到这些最是醒目的使者身上,大步而来:“可是倭国使团么?” “正是下国小臣,不知大人可是引我们进宫去见皇帝陛下的么?”藤本静原忙振作精神,谦卑笑着说道。 不想对方却把头一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必了。陛下有旨,你等使团来路不明,就不必进宫了。先回去吧!” 说完,也不看一眼脸色唰然变白的众多使团中人,他已扭身便走。 而对藤本静原他们来说,这一结果直如晴天霹雳,把他们那一点希望给打了个粉碎。 计划,彻底落空。 第54章 突变 皇宫午门前,烈日之下,数十名倭国使团成员跟丢了魂般木然立在那儿,显得是那么的无助而又萧瑟。 就剩这最后一步了! 明明只要再跨进几步,他们便可进入皇宫,见到大明皇帝陛下,然后就可达成自己最大的目标。 可偏偏就这一步之差,所有谋划,都彻底落到了空处。 如此打击,实在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 沉默静立半晌后,藤本静原和石井长川才略有回神,对视着,异口同声道:“怎么办?” 他们从各自眼中都看到了惶惑与不安,但随即,石井又定下心神:“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是那顾大人做了什么,才让他们的皇帝改变主意么?” “很有可能……我们还有机会么?”藤本踌躇道。 “就算有机会,也要再等半月。再过半月,有些事情还能瞒得下去么?” “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一个选择!”石井猛然振作,伸手拿过旁边一人所捧的一只长匣,其他人也纷纷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他们的神情变得出奇的凝肃与决绝! “为了天皇陛下,我们随时都可以死!不能在皇宫里死,那就在皇宫门前!” 伴随着藤原低声吼出,其他人也各自摆出前冲的架势,口中也是低低呼喝:“为了天皇陛下!” 他们这番古怪举动不但惊到了附近那些官员仆从,就连前方一里多地外,宫门前的诸多禁军也关注到,不少人都警惕地盯住了他们。 许多官兵都不用军官下令,已经利落地抄起兵器,数十张弓弩也都暗暗瞄了过来。只要这些倭人有任何过激举动,胆敢有冲击宫门的意图,这些禁军就毫不犹豫将这些乱贼尽数格杀。 离皇宫有三里来地的一个拐角处,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庞瑛也带了一队人马在关注着前方。 在看到宫里有人出来,却并没有把这些倭人引进去,而是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他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变。从刚才的兴奋,变成了疑惑和懊恼。 “大人?”旁边的一名千户神色也有所变,忍不住轻呼出声。 “情况有变,不过可以再等等看……”庞瑛看着前方蠢蠢欲动的倭人,心中有猛地想到了一点,或许事情还没有完全脱离自家掌握,还有转机! 但就在这时,斜刺里,又一支锦衣卫队伍如旋风般疾扑围向那一干倭人,没等庞瑛这边反应过来,那两百多人就已冲到众倭人身前。 为首者一声令下,锦衣卫们迅速散开,把那几十个倭人彻底围死。 “那是谁?锦衣卫内哪个敢不得都督和我的号令擅自行动?”庞瑛顿时怒道。 这时旁边已有人惊呼道:“是……是南镇的人马,带头的是顾镇抚!” 这答案让庞瑛只觉一口气堵在胸里,咽不下吐不出,难受得脸都憋红了:“他们怎会在这儿?又来坏我大事!” 新仇旧怨在这一刻彻底点燃了庞镇抚心中的怒火,让他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喝了声:“走,一定要把人从他们手里抢过来!” 众手下立刻一声答应,拔腿跟在庞瑛身后,也冲了上去。 不过他们的气势明显要比南镇那边弱上不少,毕竟不久前,他们才在南镇手上吃过大亏,还心有余悸呢。 …… 同一时间,南京城东,修德坊内。 这一片都是中等以上人家的宅院,这儿的宅子大的占地一两亩,小的也有两三进,可以算是南京城里排在前列的富人区了。 正因如此,没有人会想到有两个犯下惊人血案,正被全城通缉,还有着明显身体特征的倭人凶犯竟会躲在这儿。 他们就在修德坊东边,都快靠近护城河的一座很不起眼的两进小宅院中藏着。 每日里,都会有人给他们送来食物,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一直低调藏着,直到外边的风声过了,自然有人帮他们离开南京,离开大明。 已经藏了数日,习惯周围环境的井上太郎此时就有些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晒着已经变得炽烈的阳光,然后眯眼打量不住警惕四周的同伴:“小泉你不用每天都这样小心,我们已经安全了。” “我还是信不过那些明国人。他们连自己的君王也能出卖,那出卖我们就更不值一提了。” “出卖人总要有个理由吧,为什么要出卖我们呢?”井上不以为然道。 “比如说杀人灭口,所以我们必须时刻小心!”小泉说着,突然耳朵竖起,脸色变得愈发凝重,“你听,外头好像有些不对……” 井上这才正了下身子,闭目聆听。倏然间,他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太安静了……半个时辰前,外头还有叫卖声,车马之类经过时的声响,可现在……” “有问题,我们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做好准备,我们要靠自己了!”小泉说着已一个箭步蹿到旁边桌前,拿起自己兵器的同时,也把另一把与自身差不多高的长刀抛给了同样起身的同伴。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根鸣镝突然带着啸声射上半空,接着喊杀声已从院子四面同时响起,上百名锦衣卫或破门,或翻墙,如神兵天降般,包杀这么座小小的院落。 “走!”小泉毫不犹豫,也是在一声怒喝后,扯过一张矮几,将之用力朝着前方对着院落的窗户扔去。 啪嘭声里,矮几一头撞碎窗户,砸在了正冲杀过来的数名锦衣卫的身上,砸翻数人的同时,也逼得后边多人直往旁边让去。 而房中二人却趁着这个机会,已从另一个方向的窗户处穿出,奔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堵院墙就冲了过去。 他们只有两人,敌人却有数百,而且兵器犀利,弓弩俱全,哪怕他们武艺再强,这等局面,硬拼也是死多活少! 但就在他们几步冲到墙边,就要跳身攀爬时,嗖嗖的箭矢已迅然飞到,逼着他们必须出刀格挡,突围的行动就为之一顿。 同时,两边反应过来的人马已经呼喝着包抄上来,转眼只离他们不到二十步距离:“捉拿倭人凶犯,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当当两下又隔开两根箭矢后,小泉突然身子一矮,冲井上喝道:“我帮你上去,走!” “你呢?” “你先走,我跟上!”小泉说着不等对方再开口,已双手用力一托,将同伴托上了丈许高的围墙。而他自己,则是一声怪叫,长刀一晃,已如野兽般急扑向冲到跟前的一众锦衣卫。 杀声更响,随即便是兵器砍入身体的噗哧声,以及连片的惨叫…… 第55章 别无选择的倭人 皇宫前,刚要有所行动的倭人们转眼间就被突然奔来的两百多名持着长矛钢刀的锦衣卫包围起来。 在他们愕然间,顾远施施然走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大使:“二位大使,看来今日我们皇上是不会见你们了。还请你们随我这就回使馆去吧!”说着,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话虽然说得还挺客气,但整个态度和气氛就显得很是强势了,大有你们不肯走,我们就直接动手抓你们离开的意思。 藤本静原的手抱着木盒,双眼死死盯着顾远:“顾大人,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过不去呢?” “只要你们是我大明的朋友,是真心来我大明朝贡的,本官自然不会与你们过不去。但可惜啊……有些事情是瞒不了太久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顾远的耐心已经耗尽,当即便要下令强行将这一干人带走。 现在自己在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而且兵器皆已出鞘,真要动起手来,杀他们应该不难。 而藤本这边,虽然他们已生一死报天皇的决心,但却也不想就这么死得毫无价值。 死在攻击皇宫的举动下,还可以让一切按照既定的计划发展;可要是死在此处,被锦衣卫围杀,那影响可就小太多了,死的没有一点价值。 所以…… 就在倭人已别无选择时,又一支人马气势汹汹就迫了上来,当先的庞瑛更是态度嚣张地喝道:“锦衣卫奉命护送倭国使团返回使馆,无关人等速速退下!” 说话间,他已快速来到双方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对两个倭国大使道:“两位,还请随本官走吧!” “慢着,庞镇抚你这是几个意思?”顾远当即也上前一步,迅速拦在了他和倭人之间,“这是我南镇的差事,人也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你是想明抢么?” 庞瑛哈的一声笑:“顾镇抚,这话该是本官说给你听才对吧?这是我北镇的差事,你们南镇从来只负责监察锦衣卫内部,什么时候还管起外头的差事来了?” “这当然是因为之前有都督下令让我代办了。这段日子,都是我南镇的人和南城兵马司配合着招呼倭国使团,你不会不知道吧?”顾远寸步不让地回道。 “那是之前,现在情况有变,锦衣卫查到一些关系重大的案件与倭人使团有关,自然是要把他们交给我们北镇处置!”庞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顾远却反问一句:“哦?却不知是什么大事呢?”人却动也不动。 “这就不是你南镇能过问的,反正这便是都督的意思……” “都督不是早离开南京去了山东平叛么?他怎么可能给你下这样的命令!” “你……” “我看你是假借都督的名义在自作主张地抢功劳吧?” “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那可有手令?拿来我看!”顾远又把手一摊,示意对方拿实证过来。 这却让庞瑛顿时愣住。别说他此时没有这样一份手令,就算有,也不能交给对方,那会授人以柄! “没有么?那人就不能交给你。来人,送他们回使馆,没有皇上的旨意,谁也别想让他们离开我们的保护!” “遵令!” 早等在一边的田错和范如海二人立刻一声答应,然后带了手下,便要驱赶众倭人随自己离开。 “顾远,你敢!”庞瑛见状又气又急,勃然怒喝,“把他们给我留下!” “怎么,庞镇抚还想做过一场么?就在这皇宫之外,众目睽睽之下?”顾远冷笑,一步压上的同时,已给身边的戚锋打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身形一晃,便要冲上。 庞瑛这次虽有所准备,但更多的好手却被安排在了城东,身边高手有限,而且个个都因为之前的失败低人一头,此时整个气势真被顾远给压下了。 有心争斗一番,到底还是多了顾虑,毕竟他可没有顾远那么大的胆子,真敢带人在皇宫前战上一场。 最终,只得悻悻地看着顾远带人把那几十个倭人带走,扬长而去。 “顾远,你别太得意,很快就有你哭的时候,别落我手上……”最后,他只能是扭曲了一张脸,愤怒地低声咆哮,似是挽尊,又似乎…… 远处,无论是众官员的随从们,还是守护皇宫的禁军,都有些惊叹和愕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情况,感慨无限。 想来用不了多久,锦衣卫内部,南北镇抚争锋一事,就要传得满城皆知了。 此时的顾远却并不在意此点,而是一面向前,一面看着神色恢复平静的两个倭人大使:“你们也看到了,你们的秘密已彻底瞒不住。赶紧做出选择吧,跟我交代一切,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们一把……”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半晌后,石井长川才踟躇道:“你可以先告诉我一个答案么,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让天朝皇帝突然改变主意?”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可你没有证据……” “你们的说话就是最好的证据。” …… 皇宫之内,早朝刚刚结束,许多臣子都带着疑惑退朝。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能是带着疑问离开皇宫,他们实在想不通,皇帝陛下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不在今日召见倭国使团,想必他们出去后,还得议论一番。 但也有一些人,是可以即刻从皇帝身上得到这一问题的答案的,比如说深得朱棣信任的内阁官员。 此时,随朱棣去到谨身殿的胡广几人,便问出这个问题。 朱棣一边喝着金黄色的参汤,一边冷笑道:“两个原因让俺今日不见他们。其一,这些倭人的目的不明。” “他们不是为了朝贡贸易才跨海而来么?”另一名阁臣沈度好奇道。 如今的内阁与后世不同,人员稀少,也就他们两人而已。 “不,他们这次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锦衣卫那边已经查到了不少端倪。”朱棣随口道。 “这只是锦衣卫的一面之词,如此邦交大事,岂能因为一些不确定的言辞便做出改变,皇上……”胡广很不能接受,当即就想要作劝说。 但话没说完,就被朱棣直接挥手打断:“俺还没说完呢,要只是这一个理由,俺还会召见他们。但其二,他们的来历身份,是受何人所派才来的我大明朝贡,就很值得说道了。” “皇上这话是何意?”两个阁臣有些发懵。 朱棣冷笑:“如果他们是倭国国王所派之使臣,俺自然是要见上一见的,可要是派他们来的并非倭国国王,而是他国中权臣,如曹操一般的权臣呢?” 一句话,顿时让两个阁臣无言以对,同时也是满心的惊讶,怎会如此? 随即,他们又生出疑虑来,如此大事,锦衣卫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的话当真可信么,皇上英明,怎会对此荒谬的说法坚信不疑? 第56章 纪都督回来了 两个臣子的疑虑立刻就被朱棣看出,不等他们开口发问,他已面色微沉:“俺既然这么说了自有道理,你们只管听从便是!” 这话让胡广和沈度心里猛然一紧,压力陡增,赶忙低头称是。 他们这才想到面前的是什么样的帝王,他们这些臣子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但当皇帝陛下已经拿定主意,那反对或质疑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朝中还有许多事呢,你们好生处理着。”朱棣又随口说了句,便低头看起了案上几份重要的奏疏。 这让两个阁臣在叹息之余又略微放松了些。天威莫测,他们虽为近臣,却远没有让皇上在意的价值,但幸好,皇上也并没有因此怪罪的意思。 在退到一边,着手翻阅数量庞大的全国奏疏时,二人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去猜想,到底锦衣卫是通过什么方式改变皇帝心意,竟临时取消了召见倭人使团的决定? 而此时的朱棣看似已在关注新的政务,其实心中也不禁回想起了昨日之事,要不是道衍给自己带来此物,他还真不会有此仓促决定。 对如今朝中所有人来说,最多就是怀疑倭人使团有不轨图谋什么的,绝对拿不出充足的证据。但谁能想到,会有顾远这么个几百年后的妖孽呢? 而且他还带来了远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知道的科技产品——手机。 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功能——录音,就足够成为扭转一切的关键证据。 昨日顾远和倭国使者的对话,全被他半点不漏地录了下来,然后只消借道衍之手将手机带给朱棣,便足以改变他的决定。 原来这几个倭国使者确实存在着问题,虽然他们并不承认,但只听顾远当面做出的推断,以及他们给出的种种心虚反应,就足以让朱棣相信他们确实在进行着一个大阴谋。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隐隐承认了如今倭国做主的并非国王,而是一个担任什么幕府将军的臣子,他们更是受那将军之命,才出使的大明。 要是俺真就以藩王臣属的规格与他们见面,许他们朝贡贸易之权,岂不是被他们所骗,成为那以下犯上,篡夺大权的逆臣的帮凶了? 靠着靖难夺取皇位的朱棣现在最看重的就是这君臣尊卑之道,最不能接受的则是此等以臣凌君,以下克上的勾当。 他甚至已经有了决定,明日,便让顾远把相关人等一并拿下,严加审讯,查明一切真相! …… 顾远自不可能将真相道出,但这么一来,藤本二人也不肯向他说明实情。到最后,只能是将这一行倭人半押半护地送回使馆,等之后再说。 接着,他又叫过留在那儿的傅雍:“接下来多增人手,好生看住了这儿。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不是拿了圣旨前来,就不得让任何人靠近使馆,接触倭国使团任何一人。明白了么?” 看着顾远那凝重的表情,傅雍顿时神色肃穆,抱拳领命:“卑职明白。我会一直守在这儿,不让任何人有机可趁!” 顾远满意而笑:“很好。只要此事办好,我想你的千户之职便再无反复!” “谢大人提携!”傅雍更是精神一振,连忙表态称谢,“只要下官还有一口气在,就没有人能进使馆!” 顾远又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为鼓励,这才带少许人马回转南镇抚司。接下来,自己将坐镇南镇,督促指挥下属继续努力捜拿那两个倭人凶手,只要抓住了他们,这些倭人使者的罪行便能彻底坐实。那眼下的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怀着这样的心思,顾远回到南镇衙门,还没等他回到自己的公房,留守在那儿的李轩便神色紧张地跑来禀报:“大人,有关于那两个倭人凶手的消息!” “哦?在哪儿?”他顿时精神一振,急忙问道。 “在城东修德坊一带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不过,他们却遭遇了北镇那边诸多人马的围捕,当时那里战况激烈,多有死伤!” “什么?”顾远顿时脸色一变,“人可落到北镇手上了?” “听说他们当场杀了一人,另一人却抓住机会,突围而去。现在城东那边,还有不少锦衣卫在挨家挨户地搜查,也不知到底找没找到人!” 顾远先是有些焦急地下令道:“那赶紧也派人过去,抢在他们得手之前把人拿下……”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等等,他北镇为何对此事这么上心……” 李轩没跟上顾远的节奏,只迅速回道:“大人放心,张千户已经带了两百兄弟赶去东城了……大人这话又是何意?” 顾远此时也需要有人帮着自己一起解开疑问,便道出心中疑惑:“你想啊,倭人使团一事不一直都是我南镇的差事么?就算出了什么差错,要论罪,也落不到他北镇头上,那他们为何如此上心?” 他眯眼说道:“之前皇宫外,庞瑛便早已带人等在那儿,显然就是冲着那些倭人而去,甚至还想从我手里夺人。现在,那两个凶手居然也被他们找上,你说这无缘无故的,他们费这么多心思却是为的哪般?总不会是为了帮我们吧。” 李轩也是心思敏捷之人,被这么一番提点后,也迅速想到了其中关键,脸色唰的一变:“难道说……” “再想想这差事本就是北镇派人好话说尽,许给我不少好处才硬塞给我的……我有理由相信,他们其实早就掌握了倭人的秘密,甚至于……”后边的推测,他都不好直说,因为没有证据。 但李轩也明白了,眼中满是惊忧:“大人,那接下来……” “不好!”顾远突然失色叫道,“我大意了,不该如此轻率就回来的。如果早知道这一切都是北镇,是纪纲布的局,我就该亲自守在使馆里以防有变的!” 想到这儿,他再按捺不住,又迅速大步朝外奔去,口中更是高声喝道:“来人,备车!” 看来得尽快把学会骑马提上日程了,不然出门老要准备车辆,跟后世连电驴子都不会骑一个道理,实在很不方便。 就在顾远急匆匆又到外间院落,正要往刚准备着的马车里钻时,看到一名下属连滚带爬,直冲进院子里来。 在看到顾镇抚后,他更是跌撞着跪到跟前:“大人,有北镇大量人马包围硬闯使馆,傅千户虽带人死守,岌岌可危,特让小的前来求援……” “什么?他北镇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与我南镇动手?他庞瑛哪来的胆子?”顾远急怒喝道,虽已有所料,可当事实真发生时,还是让他惊怒不已。 不料来人却道:“不是庞镇抚,是纪都督,纪都督他回来了!” 一句话,便让顾远整个人瞬间僵住,随后又迅速钻入车中,大声下令:“调集衙门里所有人手,跟我去使馆!” 他现在决定赶去,不是为了从纪纲手里保下那些倭人,而是为了护住傅雍等人! 虽然有些疑团尚未真正解开,但一个不争的事实已经明确,这一切,都是纪纲设下的一个巨大的阴谋和陷阱,而自己和南镇下属,此时已深陷陷阱之中! 第57章 绝境图自救 下午,临近傍晚,南京城南的大街上突然就有一支数百人的锦衣卫队伍火急火燎向前急走,这顿时就惹得赶忙走避让路的城中百姓们好一阵的惶惑好奇。 这是朝中又要兴起什么大案,又有那些大人勋贵要遭殃了么? 倒是有些消息灵通的,此时已热心地跟身边亲友低声做起了解释:“刚刚那边使馆外有大量锦衣卫聚集包围,看来这些人也是赶去增援的。” 这让大家更为好奇:“那倭人使团有那么厉害?居然要这许多的锦衣卫出马捉拿他们?” 外间的议论纷纷车内的顾远是不会在意的,此时的他双眉紧锁,脑子转得飞快,再一次把之前的一个个疑团全部拼凑起来,得出了最可能是最后真相的结果。 “这一切都是纪纲一手策划!我也好,朝中负责接待倭人使团的衙门官员也好,甚至包括那些倭人,其实都是他纪纲手中的一枚枚棋子……我早该想到的,以他纪都督的权势手段,要不是已经想好了怎么整治我,又怎可能真那么容易对我这么个新人做出退让呢?” 顾远想到这儿,心下一阵懊悔,自己之前确实太大意,太自以为是了。 纪纲是什么人? 那可是在朱棣起兵后不久,形势远没明朗时就敢丢弃大好前程,主动投靠过去,并在之后的靖难之役中立下赫赫功勋的狠角色啊。 那可是能把解缙这样的天子宠臣都给玩死,掌握锦衣卫多年,真正做到一手遮天般的大人物。 他怎么可能因为自己在南镇的强硬表现,就做出退让呢?哪怕自己当时确实扣下了庞瑛和纪昌,可对这样的大人物来说,一个亲信下属,一个侄子真那么重要,重要到他可以不顾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威信? 自己本该察觉到这背后存在大问题的,可突然的胜利,以及作为穿越者的骄矜,让自己完全忽略了危险的存在。居然还自鸣得意,以为自己一出手,就能把这么个权臣特务头子吃得死死的! “所以,打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开始布局。先以退让骄我之心,让我放松警惕,然后再挖下大坑,借倭人使团案子把我彻底坑进去!” 在想明白这一切后,顾远只觉后背生寒,这个对手着实可怕,而更可怕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接下来纪纲还有没有更深的阴谋。 又是一阵思索后,他心中已有计较,当即掀开车帘,喝一声:“戚锋!” 一直跟在车旁的戚锋立刻答应一声:“大人请吩咐!” “你这就去……”顾远快速做着嘱咐。 事到如今,自己已被纪纲彻底牵了鼻子走,前途凶险莫测,那就只能做一手安排,以防自己真折在那使馆里了。 …… 纪纲也在一辆马车里。 不过相比于顾远此时的座驾,他这一辆可就显得华贵气派太多了。 光是拉车的骏马就有八匹,而且全是没有一根杂毛的白色龙驹。 至于车辆本身,更是极尽奢华,车身用最上等的促榆木打造,细腻的涂漆和各种装饰,让人根本看不出它本来的木料质地。而内里空间更是大得超出常人想象,两丈见方的车厢,里头不光有软座书案,还有一个书架和一个酒柜。 就算放了这许多的家具,车厢内的空间依然充足,让纪纲都可以随意起身走动,而不必担心撞到脑袋。这哪是马车,分明就是一座移动的舒适书房了。 而在那八匹骏马的驱动之下,这辆奢华庞大的马车,还能做到日行六百里,将便捷性和舒适性做到了最完美的统一。 此时的纪纲就正端了杯酒,闲适地坐在车厢里,看着那座被手下人马团团围困的使馆,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确实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无论是倭人还是顾远,甚至皇宫之内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都督,我们不如攻进去吧?南镇那些人实在太不识抬举,索性全杀了……”庞瑛来到车前,跃跃欲试地请战道。 他现在最想杀掉的就是南镇众人,尤其是顾远,自己几次在他手上吃瘪,这口气不杀难以发泄。 “不急,再等等……”纪纲却轻松一笑,又端杯浅啜了一口美酒,“耐下性子,放长线才能把大鱼钓出来。我想,那顾远此时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只要他一到……” 都不用纪纲表露心思,庞瑛已迅速明白过来:“卑职明白,这次我定要让他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哼,不光是他,还有镇远侯顾家,他顾兴祖不是认了顾远当儿子么,那正好,如此大案,就给他灭个族吧!”纪纲眼中的凶光一闪即逝。 然后又一声轻笑:“你再去给里边的人加加码,最好是能让他们冲杀突围,这样到时就更有说道了。” “是,卑职这就去办!”庞瑛立刻抖擞精神,大步向前,在指挥人马朝使馆内又是一通乱箭后,便又派人上前发出警告。 “里边的人都听清楚了,你等来历我们锦衣卫都已查得明白,你等根本就不是什么倭国使者,而是在海上杀死真正的倭国使者,冒名顶替的盗匪!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赶紧出门投降,不然我大军一旦攻入,所有人都格杀不留!” 喊声穿过重重门户院落,隐隐落到正手持兵器,严阵以待的傅雍他们耳中,让他们的脸色一变再变。 “这不可能吧?”田错既彷徨,又有些难以置信道。 “可这是纪都督亲自查到的内情,应该不会有错,不如我们押着他们出降吧?”范如海很有些惶恐地说道。 傅雍脸上也是一阵紧张纠结,但很快的,他又强自镇定:“不成!镇抚大人给我们的命令是守住这儿,除非有圣旨……” “可外头是纪都督啊,就是顾镇抚在这儿也得听命行事。”范如海继续道。 “我说不能让就是不能让!你们别忘了,我们南镇之前可和北镇彻底翻脸了,一旦现在投降出去,你们觉着他们会放过我们么?” 傅雍坚决反对,手都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刀柄:“而且这事到底真相如何,还未可知,说不定只是纪都督他诈我们!” 说着,他又突然高声叫道:“弟兄们,我相信顾大人他一定会赶来解救我们的,再坚持一阵……外头北镇的人没有攻进来,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不知是他的话真让大家有所忌惮,还是顾远已在南镇上下心目中有了超过纪纲的威信,此时那几百南镇锦衣卫还真就重新振作起来,脸色也恢复坚毅。 见状,傅雍才略松口气。只是当他扭头看向身后厅中那些倭人时,却发现他们个个都有着真相被戳穿的恐慌,这让他的心也跟着猛然一沉:“镇抚大人,你可要快些来啊!” 就在这时,顾远所在的队伍已经拐过一个街口,出现在了使馆外众锦衣卫的面前。 第58章 搏一线生机 “都督,他们来了!”庞瑛难掩心中激动,第一时间凑到车前禀报。 正若有所思的纪纲立刻扭头朝那边望去,双眼跟着迅速眯起,远远盯上了那队伍中间很是普通的一辆马车。 他嘴角一勾,一抹充满了杀意的笑容显现:“包围上去,另外,可以把顾远带到本都督这儿来!” 这条小鱼不光已经上钩,甚至是已经放到锅里开始烹煮,他不介意最后再好好地与他耍上一耍,就跟猫抓到老鼠一般,并不急着一口咬死,也得好好玩玩不是? 随着纪都督这一令下达,周围包抄着使馆的锦衣卫里立刻就分出数百人杀气腾腾直围向南镇众人。 虽然都是锦衣卫,但南镇众人论战力,论人数,甚至论装备,都远比不了北镇精锐。在被那上百张弓弩指定之下,所有人都瞬间僵住,不敢有丝毫动弹。 不过他们倒也没有立刻就地投降,只死死围护住那辆马车,许多人的目光都期待地落到马车上,只有马车内的人,才能带给大家勇气和希望,就跟当日在南镇抚司衙门里,带着大家把庞瑛拿下时一样。 “顾远,再不露面,我可就要下令攻击,把你们全部杀光了!” 一个嚣张中充满了杀意的声音跟着在北镇众兵后方响起,声音的主人正死死盯着马车,恨不能将之一把火烧成灰烬,他自然就是纪纲的侄子,纪昌了。 之前在南镇受此奇耻大辱,让他把顾远恨到了骨子里。只是碍于叔叔有令,这段日子他才一直强忍着没有上门报复,而现在,终于是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车帘突然一动,顾远将之掀起,人也稳稳低头走了出来。 在看到那人群背后,眼中喷火的纪昌时,他还微笑颔首:“原来是纪千户啊,多日不见,可还好么?我们南镇上下的兄弟可都想你得紧呢,不知你何时再回来啊?” “给我杀了他……”纪昌顿时满面通红,不管不顾就下达攻击的命令。 好在随即,庞瑛也赶忙上前喝道:“都督有命,让顾远上前说话。南镇所有人等,全都放下兵器,听候发落。但有敢异动者,格杀勿论!”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北镇人等又挺举着兵器重重踏前三步,围得南镇众人更紧,同时还齐声喝道:“放下兵器,不然格杀!” 顾远的眉眼猛然一跳,他在来时路上就猜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了。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在低估纪纲谋算,犯下大错后,自己已不可能翻盘,此时赶来,更是送羊入虎口。 但是,他又不能不来。 不然使馆里众多下属怕是必死,而且自己之后的下场也不会比他们好多少。 既然横竖都已惨败如此,那还不如最后搏那一线生机。 正所谓,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在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后,顾远立刻开口:“南镇所有人,放下兵器,不得反抗!” 这命令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身边的李轩更是急道:“大人……” “听命行事,这既是我的命令,也是纪都督的命令!”顾远看一眼围住南镇上下的几百人,再看看后方包围着使馆的上千之众,真不认为此时反抗是明智的选择。 就在大家迟疑着把兵器解下,丢到地上时,他已一步步向前走去,这让众下属的心又揪了起来。 在大家看来,顾远如此做法,跟送死没有区别。 以他和北镇,和纪昌庞瑛他们结下的仇怨,到了人家手上,真就死路一条了。 果然,在顾远走到身前时,呛啷声不绝,许多锦衣卫已经抽刀相指,纪昌更是怪笑一声,拔刀就要刺来。 但这一举动却被庞瑛迅速拉住:“顾远,你老实过来,都督要与你说话!” 顾远看着面前那一把把雪亮的刀,说不害怕是假的,他只觉自己两条腿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拜托,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里,还没有被这么多武器胁迫过。在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前,他就是个口才不错,头脑还算敏捷的医药代表…… 胆子什么的,在那个和平的年代里,根本就没地方练。而他穿越到大明朝,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两月时间,就算已是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手下有数百人听命,可离那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人物,还有很大的距离呢。 一个人的成长,也是需要不断经事历练的…… “既然纪纲此时叫我过去,他们就不敢真对我下手,他们不会对我下手……”顾远只能是在心里不断自我催眠,才能控制着身体一步步向前而不曾露怯。 在和那一把把出鞘的刀剑擦身而过时,他只觉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只能极力做着自我暗示:“都是手办,都是塑料,都是假的……” 在这样不断的自欺之下,顾远还真就一步步穿过那杀气腾腾的阵仗,来到那辆巨大华贵的马车前。 然后他又猛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定神,才沉声道:“下官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顾远,见过纪都督!” 一声略带轻蔑的笑传了出来:“顾远,你胆子还真是不小啊,上车来吧。” 顾远答应一声,在把腰间的绣春刀解下交给一旁的护卫后,才稳稳踩了踏板走入车厢。 然后就看到里头那个中年文士打扮的纪纲正好整以暇的,端了杯酒,笑看着自己,眼神里居然还带了几分赞赏:“你很不错!” “都督谬赞了,下官只是尽自己的职责罢了。”顾远不卑不亢地回道。 纪纲又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便拿过一只杯子,给他倒了杯酒:“我想凭你的才智,已经猜到接下来会是个什么结果了吧?” 顾远目光在酒杯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举杯小喝一口:“好酒。若下官所猜不错,都督是想把我们南镇上下,和使馆里的所有倭人一起除掉,真正做到杀人灭口,一个不留!” “哦?你想明白了?” “其实在来此的路上,我已经想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 “那你还敢前来送死?” “不来就能躲过这场么?只要这使馆里有我南镇之人,跟着倭人一起被剿灭,我南镇上下就都难逃干系。既然横竖都是个死,我一不想抛弃下属,二还想要搏最后一线生机,当然得来了!” 顾远说着,把酒杯往桌上一顿,盯住纪纲的眼睛说道:“下官实在有几句话想问一问都督,不知您可否等我把一切说完后,再处置我们呢?” 第59章 真正的真相 外间,随着南镇众人尽数缴械,北镇锦衣卫已火速上前,将他们一一拿下,并以绳索捆绑。 到了这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南镇众人已再无反抗的可能,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自家镇抚还能创造奇迹。 “把他们都看住了,只要都督一声令下,全部斩杀!”纪昌满是亢奋与怨毒地盯着这些曾经的下属同僚,目光又不时落到那边的马车上,怎么叔叔还真和那顾远聊上了? 马车内,纪纲又品了一口酒,似笑非笑:“你这是想拖延时间?看来你确实一早察觉到了问题,应该有了后手安排,所以才有此打算吧?” 顾远默认,这点心思又怎可能瞒过面前的纪都督呢?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至于你到底能拖多久,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你可以说话,说我喜欢听的话,一旦有我不喜欢的话说出来,我就即刻下令杀人,一个不留!” 纪纲笑呵呵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就好像是一只老猫抓住一只机灵的老鼠,想要好好玩弄一番,再吃掉它:“对了,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本都督既然猜到你可能寻找外援,自然也有办法断你后路!” 顾远咧了下嘴,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无力反抗的感觉可太折磨人了! 不过很快,他又收束心神,既然搏的是一线生机,那就必然凶险艰难,自己应该有所觉悟。 “说吧,我耐心有限……”纪纲往后一靠,半倚在柔软的坐垫上,就好像在欣赏一出好戏。 顾远点头开口:“这次下官确实败得心服口服,是我把一切都想简单了,才会中了都督之计而不自知。可以说,打从我那日上任,扣下庞瑛和纪昌之后,都督就已经开始针对我算计布局了吧?” 纪纲不置可否:“说下去。” “让我猜一猜,当时是个什么情况——都督你在得报他们落到我手上时,第一反应必然是愤怒,是要立刻带人平了我南镇。可就在这时,却得知了另一件更大的变故!这让你很快就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打算利用我达成目的,然后再将我和南镇定下死罪,彻底铲除。如此,就是皇上和朝廷,都没法说你的不是。” 顾远说着,又看一眼含笑的纪纲,也苦笑道:“可笑啊,我却只把你们的突然退让当成是自己的本事,从而在一开始就落入算计不自知。” 纪纲这才开口:“你果然有些门道,至少此时反过头来看,确实看出问题所在。那你猜到到底是什么事让本都督改变主意么?” 顾远回答得毫不迟疑:“当然是和倭国使团相关的大事了!” “什么大事?” 顾远深吸一口气,赌博也似的一字一顿道:“这支来我大明朝贡的倭国使团是由人冒名顶替,真正的倭国使团恐怕早在海上遭遇不测了!” 纪纲一直平静的神情终于有变,他盯着顾远,问道:“你是何时知道这一绝密的?” “就是现在!” “嗯?” “若不是都督你问这一句,我还不敢确定此事,现在真相却已摆在眼前了。而我之前,不过是有这么个隐约的猜想而已。” 纪纲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第一次生出爱才之心:“你果然头脑清澈,判断精准。那又是在何时对此产生猜想的?” “在解开倭人被杀一案的真相之后。” “哦?这两者有什么联系么?” “当然有,倭人使团由人假冒是因,倭人凶案发生是果。” 顾远为了能尽量的拖延时间,此时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之前已经想明白,以及还有些不确定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我之前就已经推断出一个事实,所以会出现倭人被杀一案,乃是因为身在使馆的他们内部出了问题,有人死在使馆之中。” 他说着又看一眼纪纲,见他没有反对,又道:“而要是此事不能瞒住,恐怕朝廷就会出手严查,到时在我锦衣卫手里,说不得就能查出更大的问题来,比如他们身份是假冒的。所以为了不被怀疑,他们只能用计在外制造出自己人被杀的凶案来。” “呵,有趣。既如此,他为何又非要把案子闹那么大,只死两人不好么?”纪纲追问道。 “当然不好。这样一来,太过显眼,疑点集中,而且死亡时间也太好查了,与他们不利。所以他们必须制造出更多人的死亡,又正好找到了另外两个侏儒可作替死鬼,让那两个真正的凶手脱身,于是便有了秀心坊中的这一场血案!” 顾远眼中带着一股怒意:“他们杀自己人也就罢了,最不该做的就是把事情牵连到我大明子民身上,而且居然一下就杀了六人。虽然这在他们看来是必要的,死的人越多,就越能掩盖真正的真相。” “你这也就能看出凶手是两个在逃的倭人,怎就怀疑到使团有问题上了?”纪纲又好奇问道。说实在的,要不是自己一早收到消息,光凭那起案子,他也无法确认倭人使团有问题。 顾远回道:“因为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猜想的就是真相,那倭人使团又为何会出如此大的内讧?想了许久,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或许这不是因为等闲的矛盾而起的内讧,而是关系到整个使团存亡的大争端。可又有什么是能和使团存亡相关的呢?身份!”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许多事情,看似复杂,其实原因都很简单。而且,我又正好知道一些倭国内部的情况,顺理成章就想到了一个可能——这在我去跟他们交涉,稍作试探后,更是得到了证实。也正因如此,所有一切也就豁然开朗!” 顾远最终下结论:“原先的倭人使团是幕府将军所派,为的自然是朝贡贸易,获取好处。但作为傀儡的倭国国王却不肯一直被将军控制,可他又实力有限,无法反抗,那该怎么办呢?只有借助外力了,也就是我大明的力量。” 他叹息道:“所以便有了真正的倭国使团尽数死在海上,被人假冒取代一事。而偏偏,在这支队伍里,居然就有幕府将军的人,来时一路没有机会,到了京城,他们才想着出手揭发一切。结果还是被其他人察觉,然后就被斩杀灭口!又或者是因为杀他们时用的是随身之刀,伤在脑袋,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无头血案,那是为了掩盖真正目标死者的身份和致死原因。” 顾远看着神色若有所思的纪纲:“这便是一切的真相,环环相扣,错综复杂,却又因果分明。当然,这还不是完全的真相,因为只靠他们这群初到我大明的使团,还不可能把案子做得滴水不漏,而这就要仰赖于都督你借刀杀人的全盘计划了!” 第60章 顾远,本都督有些喜欢上你了 车外,纪昌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华贵的马车,恨不能让自己的目光化身为箭矢,穿入其中,杀死里头的仇人。 同时他心中的不安开始不住膨胀,顾远进去都半个时辰了,叔叔居然还没有出声下令杀人。他到底在里头说些什么,居然能哄得叔叔忍到此时? 这么想着,纪昌都有些按捺不住,一步步直朝马车边凑去,想要出声提醒。 可就在他离马车还有十步时,一个身材修长,面容古井不波的男子已挡住他去路:“主人有令,不得他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沈岳你瞧清楚了,连我也敢阻拦?”纪昌咬牙盯住了对方。 “任何人不得靠近!”沈岳继续面无表情,却斩钉截铁地道,同时左手有意无意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这让纪昌猛一个激灵,这才想起眼前这人可是叔叔身边最信任的护卫,素来只尊叔叔号令行事,其他人他从不放眼中。当下里,再不敢做试探,只得恨恨退后,只一双眼睛依旧死盯马车。 车内,纪纲神情又有变化,似惊讶,又似欣赏:“他倭人使团的事情怎又与本都督扯上关系了?” 顾远见他神色变化心下愈发笃定,如果说刚才还是只有八成把握的话,那现在则是十成十料定自己猜对了,而这似乎也意味着自己又多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他半点不避地与纪纲对视着,口中则道:“因为都督你想趁此机会借刀杀人啊,我想,你的目标是礼部,或者朝中与此相关的一些重臣吧?毕竟一旦倭人使团真在皇上跟前闹出大动静来,他们一个个都难逃罪责。至于我,不过是顺带而已。” “哦?何以见得?”纪纲也不否认,只挑眉道,“你有什么根据或证据么?” “证据自然是没有的,以都督的手段,又岂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来?至于根据嘛,那些个假冒使团的倭人的某些举动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什么举动?” “他们为何非要冒这个风险跑来进贡?难道只是为了见我大明皇帝一面么?” “如果真按你所说他们是倭国国王所派,就不能是为了见到皇上,向我大明求援兵以救主?” 顾远很肯定地一摇头:“不会,因为这很不现实,我大明不会因为他们这等全无根据的一面之词就兴兵过海讨伐那倭国权臣的。” “那他们还能有什么意图?” “既然请兵不成,就只能是引敌入国了。”顾远冷然道,“他们想的,应该就是在觐见皇上时,突然出手刺杀!当然,他们的刺杀是不可能成功的,但只要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出手行刺,就坐实了倭国意图颠覆我大明的谋逆事实。到那时,不管皇上也好,百官也罢,怕是都无法轻饶了这等逆贼,以此为借口兴兵讨伐倭国便成事实。” 顾远说着,不无感慨地叹了口气:“他们的想法确实够出人意料,也够绝的。因为这么一来不光他们全都得死,真到两国开战时,倭国也必然生灵涂炭。不过对他们来说,为国王尽忠,帮他摆脱权臣控制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可牺牲。” 顾远眼中情感复杂,不知是怒是敬:“而且我相信,他们身上一定藏着足以说明自己是受倭国幕府将军之命前来的证据,所以最后一定会让我大明把怒火都倾泄到这个权臣身上。对了,之前我点破他们是将军所派时,他们暗暗承认也正为此。只是他们想不到,这反倒成为了我说服皇上不见他们的最大倚仗。”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实在可笑啊……”纪纲突然哈哈笑道。 “不,这不叫可笑,只能说是可叹,又有些可敬。他们为了尽忠,不惜把自己的一切都豁出去,甚至到了最后,眼见事不可为,还想着直接冲击皇宫,以此达成目的。要不是我及时按住他们,说不定他们还真成功了。” “好了,说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本都督,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无凭无据,你怎就一口咬定是我在利用他们?”纪纲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直接问道。 顾远去并不紧张,立刻回道:“其实之前我真没想到这会与都督有所关联,直到重新看整个案子,才发现有一个细节差点被忽略了。” “什么细节?” “一个叫许二牛的车夫的死。” “嗯?” “这个车夫就是把四个倭人带离使馆,之后又将他们送去秀心坊的重要人证。然后在秀心坊发生血案的同时,他也被杀,弃尸城南。” “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两个倭人凶手另有同谋,因为他们不可能同一时间既在秀心坊杀人,又出现在城南杀人弃尸。而一开始,我还以为所谓同谋是使馆中的其他倭人呢,毕竟我已经推断出他们制造凶案的真正用意了,但事后再想,又觉着不对。” “哪里不对?” “倭人才到南京几天,怎可能把事情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而更叫我在意的是,那许二牛尸体被发现的时机,就好像专门算准了时间,在我想要去秦淮河一带细查时,他就出现,打断了我的既定方针。这两点都指向一处,是我身边有人在传递消息,同时他们还对南京一切都了如指掌,连一个最不起眼的小车夫都逃不过他们的追踪。” 顾远说着,又看向纪纲:“能做到以上这些的,不可能是初来乍到的倭人,倒是咱们锦衣卫,或者更进一步,都督手下的镇抚司精锐才能轻易办到!到这一步,我几乎可以断定,是都督你谋划了一切,以这些别有居心的倭人为引子,来引发朝堂上的一场大风暴!” “哦?照你这么说来,我锦衣卫还真成所有一切的幕后主使了,而我身为锦衣卫都督,更是最大的黑手。”纪纲突然展颜笑道,完全没有半点自己的阴谋被人彻底识破,破坏而感到愤怒的意思。 这让顾远都有些吃惊,明显愣怔了一下,这才踌躇着道:“之前我确实也没考虑周全,甚至都没有完全的把握确认这一切是都督暗中布置,毕竟您可是去了山东‘平乱’。” 他吸一口气,说出最后的判断:“直到刚刚我回到南镇抚司,得知北镇居然找到了那两个在逃的倭人凶犯,我才终于确定,一切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其实那两个倭人一直都被你们藏匿了起来,所以我们南镇才怎么都寻不到下落线索吧?而那许二牛自然也是你们所杀,灭口对锦衣卫来说,实在太容易了,只是为了改变我的想法,他们特意抛出尸体,却显得刻意了些,从而露出破绽。” 啪啪啪…… 纪纲一阵鼓掌,眼中满是激赏:“说得好,答得妙!顾远啊顾远,本都督现在是真个有些喜欢上你了,实在不想就这样把你这样的人才给一刀杀了。” 第61章 一箭四雕,机关算尽 听到这话,顾远心头一喜,纪纲这算是变相承认了一切? 随即,他又立刻垂目,低头喝了口酒,用以掩饰自己惊喜的表情变化,同时手臂略有僵硬,去感触贴身收藏的手机。 和昨日对付那几个倭人一样,今日他也早早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把他和纪纲的对话尽数收录。到时说不定便可以此为证据,彻底扳倒眼前的强敌。 而为了能让一切罪名成既定事实,他又迅速定神抬头,不动声色道:“都督你的意思可是承认我所言非虚,其实你早就知道那些倭人是假冒的,并另有居心,却与他们勾结,意图在朝中酿成大案?” 快回答是,只要你回答了,那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皇帝凭此就足以杀你全家! 在顾远满满的期待中,纪纲突然噗哧一笑:“你怎会生出这等荒谬的想法?” “你……” “本都督说你是个人才,当然是因为你确实能力不俗,能识破倭人的阴谋,同时也欣赏你敢于胡想,居然就把本都督,把我锦衣卫都拉进了如此阴谋之中。你这样的人才若是能留在我身边,平时给我说个故事,解个闷倒是不错的人选。” 纪纲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却又有些森然:“本都督也是不久前,才到山东又接到的相关消息,说是宁波府沿海有人发现倭人尸体被冲到海边。事后当地官府查察,又确认死者居然就是倭国使团成员。” 顾远登时心中一紧,同时又一阵懊恼,想不到对方居然如此小心,到了这时,竟还是半点口风都不见露的。 他却不知,作为锦衣卫都督,纪纲可太清楚隔墙有耳,有些事能做不能说的道理了。他锦衣卫本就是做这个的,多少官员就是因为嘴上没个把门,被锦衣卫抓住把柄,然后被直接被定罪身死。 他又怎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平日里自然是警惕性拉满,哪怕此时自己已控制一切,再无威胁。 纪纲继续做着解释:“再加上南京报与我的关于最近倭人有关的种种案件,让我愈发的感到不安,所以才会在让其他人继续留在山东,本都督则快马回来主持大局。毕竟你这个南镇抚司的镇抚并不值得信任,现在看来,本都督的提防是对的,你的确与倭人勾结了,不然为何竟要全力保他们?” 他的话语半点不漏地被手机录下,顾远大感失望。 这次的计划到底没能成功,这一段录音放给朱棣听,也不能定纪纲的罪,他都把那点破绽给补上了。 “顾远,你是个人才,本都督喜欢你,只要你从现在开始效忠于我,那我今日可以饶过你。” 想不到纪纲居然还想招揽自己,这让顾远又生出一点希望来,当即道:“可以,我现在就能发誓效忠都督,我本来就是你的下属,听你吩咐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怎样,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至于接下来怎么反手卖了他,刀了他,顾远是一点负担都没有的。 可纪纲又嘿的一笑,盯住了他的双眼,似能一眼望穿他心中所想:“口说无凭,你的话,我可信不过。你得拿出实际诚意来。” “都督是指?”顾远心头一震。 纪纲看了眼外头已经黑下来的天色,那边正对着被团团包围,水泄不通的使馆:“你现在就下车,杀了跟你同来的那个百户,然后再把使馆里你南镇的人马都叫出来,再亲手杀了里头那几个南镇百户,本都督就信你有为我效忠之意。那等到我杀光所有南镇之人后,你就可以活下来!” “你……”顾远顿时变色,差点气得站起身来,双眼冒火般盯着纪纲。 纪纲轻松一笑:“怎么,连杀人都不敢么?你当日不是当了我面杀了我一个百户么?放心,有我在,你那些手下都不可能反抗,杀他们也很简单,没有任何危险。” “我宁可跟他们一起战死在这儿!”顾远终于明确表态,不装了,摊牌了,我就是你的敌人! 纪纲却也不动怒,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的模样,笑着摇头:“本都督已经给了你机会,仁至义尽,既如此,那你就去死吧。不光你要死,你南镇上下所有人,都得死!来人……” “慢着,你觉着我真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顾远突然笑道,“既然你明知道我是在拖时间,等救兵,就不该给我这么多说话的机会的!” 他的话换来的却是纪纲的一阵不屑大笑:“哈哈哈哈……你都说本都督早看穿你的心思了,居然还觉着自己能得救?你怎么就想不到,本都督陪你在这儿浪费时间口舌,正是刻意而为呢?” 这下顾远的脸色真个变了,心中生出彻底被人操控的无力感:“你……什么意思?” “本都督的意思就是,我也在等,等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你反应确实不慢,似乎也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可你的救兵正是本都督这次要吃下的第四个目标!” 顾远的心登时凉了大半截,但也立刻明白过来,纪纲这次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这一回的设计,他的目标竟有四个之多,一是眼前的倭人,自然不用说;二是由此引出的礼部之类和外国使团相关的朝中重臣势力,凭此兴起大狱也在情理之中;三则是他顾远和整个南镇,一个与倭人逆贼勾结的罪名,就足以置他们于死地;而四,就是由顾远带出的另一个京城势力了。 纪纲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你说接下来会来救你的会是谁?是南城兵马司的徐野驴,还是中城兵马司的方泰来?哦对了,还有镇国公顾家的人,毕竟你是他顾兴祖的儿子,当日他还敢出动人马,帮你设伏,想要彻底杀了本都督呢!不会是天界寺里的那尊老佛吧?可就算他真来了,也是送死,本都督正好借此机会除掉了他!” 看着顾远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纪纲得意地笑了。 一个小小的顾远,根本不值得他费这么多心思手段来对付,这次他一箭四雕,要的就是京城再掀大案,血雨腥风。并彻底把对自己有着威胁的存在全部打掉,比如南镇抚司,比如道衍和尚! 第62章 意料之外的救兵 纪纲享受地看着顾远那绝望的表情,得意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等了,就从你带来的人开始杀吧。” 说着,他往外略一探头,便下令道:“动手杀人,发动攻击,把使馆中所有人,全都斩杀,一个不留!” 外边早等得焦急的庞瑛和纪昌顿时身子一震,继而兴奋地大声答应着,然后狞笑一声,便各自抽出兵器,大声喝道:“杀了他们,攻入使馆!” 那边一直围了看守众南镇锦衣卫的北镇之人此时也全都目露凶光,毫不迟疑,便已举起刀枪,直朝着那些被绑了结实,无力反抗的俘虏们而去。 “镇抚大人……”李轩他们满脸绝望,想要挣扎,却连绳索都挣不开,满满的绝望已经充满了他们的心胸。 这一刻,他们是真个后悔了,就不该听顾大人的,之前反抗厮杀一场,好歹还能在死前杀些人垫背,现在这么死可太憋屈了! 就在这生死一线,千钧一发的当口,就在顾远愤而作势要扑上去拿住纪纲,以图救人时,前方街口,突然轰隆隆一阵马蹄如雷般响起,接着有大批骑兵自那儿转过,一排排火把照得这片天空都作通红。 这突然杀到的一彪人马杀气腾腾,气势压人,直接冲来的途中,当先几人还齐声呐喊:“王爷有命,所有人都不得擅动,否则格杀勿论!” 军令之下,杀气弥漫,把面前这些自以为控制全局,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都给震慑得目瞪口呆,真就一动也不敢动…… 真正从尸山血海的战场里杀出来的百战精兵,他们所散发出来的杀气的确不是普通士兵所能抗衡的,哪怕他们是向来肆无忌惮,杀官吏如屠猪狗的锦衣卫,此时也得乖乖听令。 而车中,本来都已经露出残忍微笑,只等顾远一动,就把这只爪下老鼠一把拍死的纪纲,也在救兵到来的瞬间,笑容凝固,整个人更是跟被天雷轰击般,彻底木在了那儿。 同样愣住的还有顾远,已蓄势起身的他,看到外间这一幕,也彻底僵住,片刻后,才因腿脚酸麻而又颓然坐了回去。但这过程中,他脸上的表情却一直保持着惊讶。 就是他,也想不到,此时赶来的救兵,居然是这个人! 照道理来说,此人不该是纪纲的同伙么?那他就应该是自己的敌人,是最乐于看到一切计划都按纪纲设想成真,然后等着收获才是。 可他,怎么就突然带兵来救自己了? 满满的疑问让顾远只能呆怔地看着外间越来越是热闹,越来越是光明,无数火把映照下,让使馆前这一片区域如同白昼一般。 如此,也就让那两面在风中猎猎作响,彻底展开的旗帜上的字清晰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一面旗上绣的是“天策”二字,一面旗上绣的则是斗大的“汉王”! 汉王朱高煦,在这个最后关头,率自己麾下三卫兵马中最精锐的“天策卫”兵马赶来救场的,赫然是他! 难怪不光顾远大感惊讶,就连一直都自恃掌握一切的纪纲也会如此失态,只因为这个救星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这些年来,谁都知道,纪纲是一力扶保汉王夺嫡的帮手,可以说,纪纲是为他做事的,今日设计的一切,也是为了替他朱高煦扫清障碍,铲除异己,创造机会。 可现在倒好,他这个打工的辛辛苦苦,殚精竭虑地设计一局,好不容易就要成功,结果当老板的却跑来破坏。 这还有道理么?连天理都没有呀! “王爷有命,让纪都督出来说话!” 在一片震惊和凝肃中,已经迅速对人数更多的锦衣卫实行包围的天策卫人马里,跑出一人,高声宣布道:“还有,也请顾远顾镇抚出面一见。” 车中,顾远和纪纲都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惊疑。 对方全然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都迅速明白过来,然后又赶忙起身,神色肃然地先后走出车厢,一步步朝着外边而去。 车外,庞瑛和纪昌更是一脸吃了翔的表情,那愤怒、不甘和恐慌,都控制不住要从脸上满溢出来了——怎么好好的一场复仇,却变成这样了呢? 他们巴巴望着自家都督(叔叔),后者却连看他们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只神情严肃地迎到前头,冲已经按马而立的那个高大男子施礼:“臣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见过汉王殿下!” “锦衣卫镇抚顾远见过王爷。”跟他一起上前的顾远也强自按下心头疑惑,行礼参见。 同时,他也微微抬眼,小心观察面前的汉王朱高煦。 虽然这已是第二次见他,但却是才有机会真正看清楚其容貌,因为前次在宫里,人太多,双方又距离过远,都没细看。 现在他才看清楚,汉王朱高煦,确实一表人才,有着为将帅者的健硕体魄,一张紫红色脸膛,生着一把须髯,当真是威风凛凛,叫人一见心折。 这就是一个缩水版的永乐大帝朱棣了,有着他七成的长相和气魄,也是那样的英武不凡,叫人对上他都不敢有丝毫不敬。 “恭喜纪都督这次又为朝廷破一桩大案,父皇知道了必然又有重赏。”朱高煦声若洪钟,语气倒是颇为亲热。 纪纲闻言,这才稍稍安心:“王爷谬赞了,这都是臣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该做的事情。” “哈哈哈,你不要太谦虚了,如此错综复杂的案子,也就只有你们锦衣卫,能在短短时日里迅速告破,没有让这些图谋不轨的倭人在南京造成太大伤亡。” 朱高煦笑着又夸了一句,然后又望向顾远:“不过本王听说这次南镇在顾镇抚的带领下也是立功甚多,要不是有他们早早出手,只怕京城就要乱上一乱了。顾远,做得好。” “谢王爷夸奖,臣汗颜。”顾远不知他说这话的用意,只能随口应付着。 “哈哈哈,本王就喜欢和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人交朋友。这样,为表庆贺,你这就随本王去喝一杯……把你南镇的兄弟们都带上,一起庆功,如何?” 虽然依旧不知他存了什么心思,可此时顾远还是精神一振,没有丝毫犹豫,便立刻应道:“既然王爷如此抬举,臣自当听命跟从。” 这是在搭救自己和下属性命,他如何会拒绝? 当下便转身冲那些还呆立着的南镇下属道:“大家还不多谢王爷?还有,李轩,这就去叫门,把使馆里的兄弟们都喊出来,大家一起随王爷去喝酒庆功!” 第63章 不一样的朱高煦 煮熟的鸭子居然真要飞走了? 眼见汉王一句话,顾远顺杆爬,当场下令要带走南镇所有属下,纪纲当真是又惊又怒,忍不住低喝一声:“且慢,王爷,这又是为何?” 他自以为算无遗策,把所有可能都想到了,真不认为如今京城还有谁会在自己手里救出顾远。 不管是谁,今日若真来救人,也得一并留下,镇远侯顾兴祖都不会例外。因为自己反手就能把个通倭谋逆的罪名扣他头上。 可千算万算,纪纲都算不到来救人的会是汉王朱高煦,也不可能把通倭谋逆这样的罪名强扣到一个皇子身上。 他总不能跟皇帝说,你儿子居然和倭寇勾结想要谋反吧?这话他敢说,堂堂永乐大帝也不可能信啊! 更别提朱高煦还带了天策卫精锐前来,让锦衣卫的武力优势瞬间消失,使纪纲只能选择言语上的劝阻。 可他话才刚出口,对面的朱高煦已把脸一沉,呵斥道:“你在质疑本王决定?还是说,你觉着本王与顾远会与倭人有所勾结,要在京城图谋不轨啊?” “不……不敢……”对方一句话就点破了自己心中所想,纪纲身子更是一震,连忙否认,“臣只是觉着……” “你就不必觉着了,照办便是。放人!” 朱高煦强硬说道:“这顾远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本王要为父皇,为我大明朝栽培一二,谁敢啰嗦就是与本王为敌!” 话说到这个地步,纪纲已不可能再反驳,只能是铁青了一张脸,微微转身,冲手下人一摆手,示意他们放人。 身旁的顾远见状,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赶紧又给李轩打了个眼色,让其立刻去将使馆里的其他人叫出来。 李轩绝地得活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但还是脚步虚浮地快速跑过去,好一通的敲门说话。半晌后,紧闭的大门开启,傅雍、田错和范如海便带了几百手下,也带了险死还生的茫然,不知所措地走了出来。 顾远还想上前说点什么,前方的朱高煦却已开口:“走吧,咱们这就去好好庆贺一番,这儿就有劳纪都督你善后了。” 说罢,他给顾远打了个眼色,让他跟随自己,拨马回走。 顾远稍一怔,最后也只能给几个下属做了个跟随的手势,然后快步跟上。至于这边接下来会怎样,就不是他能决定了。 事实上,随着南镇众人真随了汉王的队伍迅速离开,脸色阴沉如水的纪纲也悍然下达了命令:“杀进使馆,所有倭人,一个不留!” 他也好,锦衣卫也好,现在只能把满腔的怒火全发泄在使馆里众多倭人身上。 很快的,正闷头向前的众人,就听到了身后传来阵阵杀声和惨叫声,南镇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后怕,然后就是劫后余生的惊喜。 …… 夜已深,宵禁之下,南京城里到处都显得很是安静。 只有身后依然不时响起的几声惨叫,以及后方队伍的脚步声,和身下骏马踏地的嘚嘚声,不断打破着周围环境的寂静。 在走出一程后,顾远才开口问道:“王爷打算在哪儿设宴?” “太晚了,而且看你们都没吃酒的兴致,俺还是不破费了。”朱高煦嘿的一笑,又转头看了眼勉强跟在自己身后,紧紧拉着缰绳,一副随时可能掉下去的顾远,“你不会骑马?” “还没来得及学呢,让王爷见笑了。”顾远勉强道。 这匹朱高煦给他骑的骏马已经足够温驯,但他依然不习惯,人在马背上总是前后左右地乱晃,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坠马。 “那该好好学着骑马,堂堂锦衣卫镇抚,怎能连马都骑不了呢?” “是,我记下了。”顾远答应一声,然后才又问道,“王爷,您为何会来救我?” “很奇怪么?如今南京城里,除了我,还有哪个能从纪纲手里把你们全救出来?”朱高煦瞥他一眼道。 “我是说……” 不等顾远把话说完,朱高煦又截断道:“我来救你,因为两点。第一,这是少师的意思,他不但是父皇的谋臣功臣,这些年来也教我良多,我也事他如老师,自然要照他的意思帮你。” 顾远心下一阵庆幸,自己在察觉到问题不对后让戚锋赶紧去天界寺找师父求救果然是做对了。 当时他就想到了,无论是兵马司,还是镇远侯,都不可能从纪纲手里捞自己,只有师父,才有这个本事。 唯独有一个疑问,听之前纪纲的意思,显然也防了一手道衍和尚,怎就让他轻易请来的救兵? 似是察觉到了顾远的疑惑,朱高煦又加了一句:“不过要没有镇远侯亲自跑来给我传话,本王也未必会信,不会及时赶到。” 原来如此,老和尚当真是算无遗策,连纪纲可能的阻挠都想到了,便索性卖了个破绽,先派人去联系顾家。如此,锦衣卫的人只会乐得见顾家入局,不作阻挠,却不想顾兴祖却虚晃一枪,跑去再请汉王出手。 绕这一圈,固然更费时间,但确实也更稳妥,是解开死局的唯一方法。 见顾远已经明白过来,朱高煦又道:“还有第二,你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更比朝中许多人更有眼光,本王起了爱才之心,不想看你死在纪纲手上,所以才来救你。” 顾远一怔:“王爷过誉了,我哪来的什么才干敢与朝中那些大人相比。” “怎么没有?至少迁都一事,你就比他们看得长远太多,其他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的书生罢了。”朱高煦不屑地一撇嘴,“你那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深得我心啊!” 这让顾远老脸一红,想不到当日的那番盗版言辞,到今日还能让自己收获好处。 “希望将来,你我君臣还能携手并进,干一番大事业!”朱高煦这时又似有深意的看向顾远,眼中映着边上的火把,有光芒闪烁,“有些是非曲直,你更要好生看看,辨个分明。今日不早,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一提缰绳,已纵马向前。 身后那上千的精锐天策军,也都在同一时间叱喝有声,稳稳跟上,如旋风般疾驰而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顾远有些怔忡地立马在那儿,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对方的话语,同时一个念头也在疯狂滋生——这个气魄非凡,冷静稳重,有乃父之风的汉王朱高煦,怎么就和自己印象里的那个小丑般结局的他大不一样呢? 到底是他之后因为不断的失败而走火入魔,彻底疯狂,还是因为成王败寇,被人…… “大人,我们接下来?”这时傅雍小心翼翼上前,打断了顾远的思绪。 顾远这才一晃脑袋,把这个古怪的念头暂时压下,然后眼中厉芒一闪:“回衙门,事情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呢!” 第64章 我们中出了个内奸 时已三更,南京城已被黑夜所占领。 但南镇抚司衙门内,却依然是一派灯火通明,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小小的前院,把本来还算宽敞的院落站了个满满当当。 这些南镇锦衣卫里的大多数人,今日刚经历一场生死考验,几乎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中自然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庆幸。 而对带着大家陷入绝境,却又奇迹般得以全身而退的镇抚大人,所有人心中的敬畏尊崇却又更上了一个台阶。不知不觉间,顾远真给了他们一个强大的信念,只要跟随镇抚大人,他们必能安然无恙,出人头地! 顾远挺立在众人面前,看着被四周火把灯笼光线照得时明时暗的队伍,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诸位锦衣卫的袍泽,这次是我顾远思虑不周,中了他们的算计,才差点陷大家于绝地。所以我深感内疚,只能向所有人道歉,还望各位能原谅我的无能,继续相信我!” 说罢,顾远突然跨前一步,单膝着地,便朝那几百下属轰然拜下。 这完全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大家都有那么片刻的愣怔,随后才各自惊呼,然后哗哗啦啦全都跪倒一片:“大人快快请起,卑职等如何能受大人重礼!” “大人,是我等没用,未能保护好大人,才让大人您以身犯险,想尽一切手段来保我等……” 在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和表态中,跟前几个亲近下属更是赶紧出手,用力将顾远搀扶起来,他们一个个都神情激动,面有愧色。 如果说刚才众人之中免不了有心生怨怼,却不敢有表现者。那随着顾远如此当众认错,心中的那点不快便已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自责与惭愧。 有感于此,重新站直身的顾远心下一定,语气依旧肃然:“这次之事本官难辞其咎,就算兄弟们不肯怪我,我心中也依然有愧。所以我决定了,接下来我会拿出今年所有俸禄,交给伤亡的兄弟,为他们治伤,赡养亲人!” 这态度更是惹众人一阵钦佩,连声夸赞拜服。 虽然这次顾远确实带了大家全身而退,但在守护使馆时,傅雍他们所带下属还是折了十来人。大家本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现在却是只剩感动了。 试问锦衣卫里什么时候有过如顾大人般高风亮节的举动,把自己的俸禄都拿出来抚恤袍泽?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平日里不克扣大家的饷银已经是最大的仁义了。 眼见众人士气再度得到提升,顾远心下便又是一定,自己总算是把军心给挽回,那就可进入下一步的安排。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这次接连受挫,本官自然责无旁贷,但我南镇上下战力远不如北镇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本官决定,接下来,便正式练兵。既然兵部那边没法批下条子来,我们就分批少量去城外练,到时我会做出相应安排。” 试想一下,若是南镇这几百人的战力远在北镇之上,就如最后汉王手下的天策卫一般,那在双方对峙时,还会身陷重围,无力自保么? 不少人想到这一层,心下深以为然。看来,的确不能再如以往般松懈,南镇上下该好好练练了。 顾远又接着道:“还有,这次的遭遇也让本官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我南镇上下一心,才能确保我们不被敌人所趁,不落入某些人的算计之中!” 他这话却让所有人有些听不懂了,什么叫上下一心,我们一直都挺齐心的呀。 在众人疑惑间,顾远的目光猛然落到一人身上:“张寒山,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张寒山身子一震,眼中带着畏怯:“我……卑职以为大人所言甚是,定当遵照大人说的办!” “这么说来,你是承认自己一直在为北镇传递消息,是他们放在我南镇的一条眼线了?” 张寒山脸色唰的一变,又赶紧否认:“大人何出此言,下官怎会是这样的人?” “你不是么?那为何之前我做出种种安排时,总会被北镇那边及时察觉,并做出相应的应对?比如说我查到车夫许二牛,打算去秦淮河查访时,他的尸体就突然出现在南城,我们的眼皮底下。” 顾远眯眼盯住了他:“还有,我开始真正怀疑那些倭人的身份和动机时,也是你给北镇送的消息,然后他们才会迅速做出布置,差点就让我南镇彻底被灭!你还真是功劳不小啊!” “不是我,大人,我冤枉啊……”张寒山极力否认着,满脸苍白与委屈,好像自己真被冤枉了一般。 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惊诧,田错更是瞥了眼一旁的范如海:“大人是不是想错了,或许北镇的眼线另有其人……” 他显然是想到了之前范如海的退缩畏惧,觉着这个同僚也有嫌疑。 顾远却把头一摇:“我早就想到纪纲会在南镇有相应的安排了,所以他才会默许我把纪昌都排挤出去,并顺势给我挖下这么大一个坑。而这么个关键之人,必然是他纪都督最信得过的,那他地位又怎会低了?” 他看一眼张寒山:“当初的南镇没有任何威胁,也没有什么用处和权力,自然就要好好待这个亲信,一个千户的职位总是要的。如此将来需要提拔他时,才更好操作不是?” “大人冤枉啊……”张寒山继续否认,但看顾远那笃定的样子,他的心已不断下沉。 “冤枉?如果只是这些,我还真不敢完全认定你是北镇所派的眼线,但你太过怕死,今日的选择彻底暴露了自己内奸的身份!” 顾远盯住了他,一字一顿道:“你知道今日他们会对我南镇赶尽杀绝,所以为了自保,便假意说是得知北镇在城东捉拿倭人凶手,然后便带了些人跑去了那边。如此一来,你就能顺理成章避过今日在使馆前的一劫,是也不是?” “我……”突然被顾远道破用心,张寒山顿时语塞。 他这一心虚表现,顿时就让其他人也都认定了他有问题,傅雍等人更是纷纷怒斥:“张寒山,想不到兄弟一场,你竟然一直都在欺骗我们!” “那又如何?我们都是锦衣卫,都是纪都督的下属,我听从他的号令行事,有什么问题?”张寒山突然脸色又是一变,从慌乱变得淡定,甚至还带了点嚣张,就这么直视顾远,“倒是顾大人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第65章 还击不隔夜 张寒山突然变脸摊牌,承认了自己真是北镇的眼线,这让所有人再度一惊,看他的眼神已全都变了。 而他此时也索性再没有了伪装和顾虑,咄咄逼人地看着顾远,不断诘问:“顾镇抚,我知道你有野心,有想法,可有没有想过,这锦衣卫到底是谁家的?居然妄图自立门户,还和纪都督为敌,我看你是自寻死路,还想带着我南镇所有兄弟一起去死!” 张寒山又扫过众人:“我知道你有些本事,还会收买人心,可大家都想过没有,我们南镇真有实力和都督,和北镇斗么?听我一句,跟着他顾远是没好下场的,只有……” “说够了没有?”顾远突然打断,目光冰冷,“你自己甘心做狗,居然还说我们想要重新做回人的是错的?南镇从来就不是北镇的附庸,我们的职责就是监督北镇,我们的职权应在北镇之上!可看看现在的南镇,有半点这方面的样子么?” “我……”张寒山又被怼得一愣。 顾远冷笑:“当然,人各有志,你若真不屑在南镇待着,大可以去北镇一展所长,如果你一开始就这么表态了,我不但不会阻你,反而会敬你是个磊落的汉子,他日相见,还能是朋友。可你却做了些什么?拿着我们对你的信任,干出出卖我们,要置我们所有人于死地的勾当!” 说到这儿,他突然又大声问道:“南镇的兄弟们,大家说,像这样吃里爬外的叛徒,我们要放过他么?” 所有人的怒火都被这话给挑了起来。 想想刚刚经历的生死劫难,想想那些因此丧命的兄弟,所有人都盯着张寒山,高声呐喊:“不!” 这下张寒山真个慌了,忍不住退了两步:“你……你们想做什么?我可是纪都督的人,是朝廷官员,你们不能伤我……” 顾远冷然道:“当初在北镇诏狱,我就曾跟所有人说,我这个人就喜欢有仇不隔夜,当场就报。今日我南镇遭受如此伤亡,你就是最大的罪魁祸首,所以,你给我下去向死去的兄弟们赔罪吧!杀!” “你不能……”张寒山更为慌乱,急忙后退的同时,已抽刀想要自卫。 但他的动作显然比不了早已蓄势待发的戚锋。 他鞘中刀才刚拔出一半,一双手已迅速缠绕上他的肩膊关节,一按一卸,本身武艺就不算太强的张寒山便在闷哼中双臂脱臼。 而戚锋手上的动作都不带停的,随之手已成爪,一把扣住了他的咽喉,再用力一捏。 喀的一声响,张寒山顿时双眼猛然凸出,喉咙里嘶嘶有声,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旋即,身子一震,人已软软倒了下去。 只一招间,这个南镇千户,纪纲安插在此的重要眼线,就这么死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有些发怔,他们刚才固然很是愤怒,心里也恨不得让这个叛徒去死,可真当其死在当场时,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一阵心慌。 这可是堂堂千户啊,还是纪都督的心腹,居然就这么说杀就杀了? 只有顾远和动手杀人的戚锋云淡风轻,后者内心更是一阵快意。他答应进入锦衣卫,本就是为了报仇,报自己的妹妹被锦衣卫所杀的血仇! 而这只是开始,只是跟锦衣卫,跟纪纲要一点利息而已。 顾远则平静发话:“千户张寒山,在早前捉拿倭人凶手时身先士卒,奋勇作战,结果却不幸以身殉职。我们南镇要以他为榜样,并且,好生抚恤他的家眷。”直接就把他的死给定了性。 然后他目光又扫过众下属:“我不知道现在你们之中还有多少人是纪纲的眼线,我只想告诉你们,别心存侥幸,以为本官不敢把你怎样。只要你露出破绽,我就杀你,绝不会有丝毫犹豫!我和纪纲在进行的是一场生死之战,所以接下来,我不会再有任何手下留情的可能。我只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真是那边的人,明日,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现!” 说完,顾远甩袖而去,只留下一院神情异样,或兴奋,或彷徨的下属…… …… 半个时辰后,傅雍、戚锋、田错、李轩和范如海进入顾远的官房,各自神色不同,却又带着浓浓的敬畏,发自内心的敬畏。 顾远见他们进来也不寒暄,问道:“大家都散了?” “是,已让大家解散回去。”田错回道。 傅雍则在稍微迟疑后问道:“大人,您真打算正式与北镇开战?” 顾远瞥了所有人一眼:“怎么,大家觉着我们还有的选么?” 见他们沉默,半晌后又齐齐摇头,他才又道:“这便是了,早在我受命进入南镇,着手辖制你们时,我和纪纲就再没有善了的可能。而要是继续和他虚与委蛇,斗所谓的心眼手段,那只会跟这次一样,我们会一直处于被动下风,直到被他们生吞活剥!” 几人沉思,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对的,因为双方各方面的实力都相差过大,再加上纪纲身份稳压顾远,继续暗斗他们的处境只会更凶险。 顾远毫不掩饰杀气道:“所以就不能再像之前般被动了,必须主动出击,彻底与纪纲决战!” “可是朝廷那边……”范如海很是担心道。 顾远一抬手:“放心,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我的把握,皇上一定乐于见到这样的锦衣卫!他纪纲一手遮天太久,是该让他把权力交出来了。” 傅雍精神陡然一振:“那大人接下来的计划是?” “当然是即刻反击,一可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二是我们南镇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士气!” 戚锋摩拳擦掌:“那目标是?” “纪昌!”顾远报出那个理所当然的名字。 锦衣卫里,没有人比纪昌更了解纪纲的诸多隐秘,同时要论对纪纲身边亲信的了解,南镇里,也没有人比纪昌更合适的。 至少,他们是掌握了纪昌许多习惯,以及一般会出现在哪儿的。 在顾远看向自己时,田错已急忙道:“大人,就卑职所知,他今日很可能会宿在城南的外宅,那是他在半年前硬抢到的一房小妾的家!” “那正好,今日就请他再回我南镇吧!” 随着顾远一声令下,没有隔夜,南镇对北镇的还击就即刻展开! 第66章 刑讯逼供 纪昌是在女人的肚皮上突然被人打晕,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座颇为熟悉的房间里。 不过以往自己在这儿都是高高在上坐着,其他人都只能奉承着自己,可现在,自己却是被绳索死死捆在柱子上,衣裳都被剥去,只余一条裤子遮羞。 当他刚要大声叫嚷,以期引来救兵时,一根棍子已狠狠抽在他的胸口,打得他闷哼一声,把叫声硬生生憋了回去:“敢乱叫,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你……”纪昌这才看清楚面前之人,满是怨毒地盯着他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挥棒打他的范如海稍稍犹豫了下,但随即又是一棒抽了过去:“打的就是你这不开眼的!”说着又是连续数棍,直抽得对方一阵惨哼,身体都开始抽搐起来。 “罢了。他纪少爷身子金贵,可受不了太多的刑罚。”顾远的一句话,终于是帮纪昌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他大口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顾远:“你想怎样?”此时他如何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不妙。 顾远慢悠悠上前,半是威胁地盯了他半晌,才缓声道:“纪昌,你该知道咱们间的仇怨已深,所以骗人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只问你一句,知道多少纪纲平日里作奸犯科,图谋不轨的勾当?还有,你们锦衣卫北镇抚司这些年来又背着皇上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你想让我背叛叔叔,帮你害他?那是做梦!”纪昌立刻就呸了一口,“有种就弄死我,就怕你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我叔叔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你们一个个到时都得死!” 顾远叹了口气:“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还是不明白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看来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没被毒打过啊。” 随着暗示的话说出,范如海手中棍子已如雨点般狠狠抽在了纪昌的身上。直打得他一阵惨叫,身上的皮肉也迅速开裂见血,好不凄惨。 直到他突然一声惨叫,身子一抽,昏死过去,范如海才止住动作,然后又舀起一瓢凉水,泼在纪昌脸上,让他一个激灵,又迅速醒转。 “挨打不好受吧?我劝你还是老实配合,这样能少受些皮肉之苦。”顾远又很是诚恳地说道。 “你们不敢杀我的,嘿嘿……我叔叔很快就会带人来了,到时……”纪昌却依然死撑。他很清楚,想要保命只能依靠叔叔,自然不能把自己最大的靠山给卖了。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那就只能给你加加强度了。”顾远叹了口气,把手一挥,“上刑!” 在纪昌的恐慌中,田错取来的却不是什么可怕的刑具,而只是一只笼子,里头有几只黑乎乎的小东西在乱跑乱叫。 不等他想明白这是什么手段,田错已一手拉开了纪昌的裤裆,一手把只黑色的小兽给塞了进去。 直到这时,纪昌才终于看清楚,那黑色的东西居然是老鼠! 而这一塞更是三只吱吱叫的老鼠,完了田错还很是贴心地拿出绳索,将纪昌的两只裤管和腰上都给绑结实了。 登时间,他就只觉着自己胯下那弹丸之地,有千百只爪子在划弄倒腾,吱吱的怪叫更是隐约传出,让纪昌的整个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心和恐惧,浑身汗毛都迅速竖起,尖叫连声:“啊啊啊……” 前方的顾远此时更是一副吃定了他的笑模样:“纪昌,或许你还不知道吧,这几只老鼠已经饿了至少两天了,他们现在还只是在你身上乱爬,等过会儿冷静下来,可就要拿嘴咬了,到那时……” 他不说还好,一说,纪昌顿时就感到下方真有被啮咬的痛感,让他更为惊恐,却又无法驱赶躲避,只能又一次尖叫:“啊……把它们拿走,求求你们……” “那就把你掌握的纪纲的罪行说出来!”身边的范如海立刻逼迫道。 他也感受到了一阵兴奋,谁能想到,以往自己只能仰视,只能逢迎拍马的纪千户,居然也能有被自己肆意揉捏摆布的时候。 “我说,我说!”已经突破极限的纪昌再扛不住,尖叫着道,“你们把这些东西拿走,我什么都说。” 顾远略一点头,田错立刻解开那绳子,忍着恶心,把三只老鼠一一掏出来。谁能想到,这三只小东西竟能比各种酷刑效果更强,只一会儿工夫,就能让纪昌选择乖乖合作。 直到这时,纪昌的尖叫才停下,但身体的颤抖却一直持续,呼吸更是急促慌乱,刚才那一招带给他的刺激实在太大,让他一时无法开口。 顾远倒也挺有耐心的,就这么等了他好一阵,才笑着说道:“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若再不招来,我可就只能继续让小东西跟你交流了。” “你……我,我说。我叔叔这些年来靠着职权,确实没少从那些犯官手里得到好处,就我所知,他就通过种种方式,吞下了两万多亩的田地,五十多家南京的商铺,三十处宅院……” 满头大汗的纪昌都不敢再与顾远目光相交,吃力地说出纪纲身上的一些罪行:“在此期间,他还把这些财产的主人都给灭口,很少有人知道,这些产业其实早落到我叔叔手里了。” 听着这庞大的财产,几个锦衣卫百户的眼里都流露出惊讶和贪婪,光这些产业加一块,怕也有几百万贯了,若是自己能分到一成,这辈子都不用为吃用犯愁。 顾远却一声冷笑:“你还真懂得避重就轻啊,我要的是纪纲犯下的大事,比如说和鞑子,和建文余孽私下勾结……” 就在他循循善诱盘问纪昌,而后者也因此再度露出恐惧挣扎之色时,外间突然有惊呼声不断响起,跟着是砰砰的打斗。 不等顾远几人有所反应,紧闭的房门已被轰然撞开,两个守在门前的锦衣卫被撞得倒飞进来,落地便晕厥过去。 而大开的门前,数人傲然而立,当中之人更是面冷如铁,目光似刀,盯在了顾远身上:“顾远,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抓人竟抓到本都督头上来了!” 竟是纪纲亲自带人,直闯入南镇抚司,而留守在此的百余锦衣卫,不是被他带来的一众好手杀翻在地,就是吓得闪躲开去。 多年积威之下,纪纲纪都督依然是让锦衣卫上下望而生畏的存在,就连几个刚对纪昌用上手段,刑讯逼问的百户,此时也吓得面色发白,不敢出声。 只有顾远平静坐在那儿,与之对视:“纪都督言重了,下官这不过也是按规矩办事,谈何罪过?” 第67章 罪证确凿当如何 “规矩?”纪纲目露凶光盯着顾远,随后又把手一指绑在里头的自己侄子,“你暗中拿人,刑讯逼供,这叫按规矩办事?” 面对他慑人的气势和目光,顾远却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也直直回看着他,语气强硬:“怎么不是规矩?我南镇从来就是为监察锦衣卫内部作奸犯科之辈而设,既然知道纪千户他有罪,自有将他捉拿审问之权。” 顿一下,他又挑衅地看着纪纲,笑道:“至于刑讯逼供的手段,在我锦衣卫里不是理所当然么?诏狱刑房里的那些东西,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今日只以棍棒刑讯,已经是留了情面了!” 这话噎得纪纲好不难受,脸色更加阴沉。 他就知道,这次一时疏忽会让自己很是被动。没防着顾远在刚经历一场算计,才脱险后,居然就敢即刻反扑报复,当夜就把自己的侄子给绑了来! 此人确实要比自己以往碰上的所有对手更加的难缠,这不在其势力有多强,而在于他完全就不按规矩出招,而这原来是自己独有的优势。 这时一旁的庞瑛也即刻跟着喝道:“顾远,我看你这是欲加之罪,就算是南镇,没有实证岂敢随意拿我北镇的人,何况他还是我北镇千户!” 确实,南镇抚司是有监察锦衣卫内部的职权,也有拿人问责的权力,但是,和锦衣卫随意栽赃其他官民,可以任意屈打成招不同,南镇可就没有这样肆无忌惮的权利了。 不然,南镇抚司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彻底被北镇抚司压制,边缘化。 面对如此诘问,顾远却是一笑:“谁说我们是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拿人的?我们不光有实证,还有人证呢!把人带出来!” 一声吩咐,旁边一间屋子门户顿开,然后就见几个锦衣卫押着数个模样娇美,怯生生的女子走了出来。她们一看这边情形,俏脸上满是恐惧,都不用人开口,全都跪了下来。 顾远这时已柔声说道:“你们不必害怕,本官既然答应了要为你们做主,就一定说到做到。现在你们再说一次,为何要告发里边的纪昌?” 不知是早就得了安排的缘故,还是顾远的安慰真起了作用,几个女人稍作犹豫后,便有一人悲声道:“还请大人为小女子做主啊。我叫月娥,是被纪昌他强行纳为妾侍的。小女子本是清白人家,我爹还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结果就因为不肯就范,他就带人把我爹还有我两个哥哥都给打死了……” 说到伤心处,月娥更是呜呜地痛哭起来,但还是抽抽搭搭地把话说了下去:“这还不算,他居然还跑去我家中,强行……强行……他还说,要是我不跟了他,那就让更多人来对我……之后还要把我卖去青楼……我没的选择,才只能跟了这个恶人……呜呜,小女子如此冤情,还请大人替我做主啊……” 有了这第一个诉说的,其他几个也就没了顾虑,全都哭哭啼啼将自己的冤情遭遇尽数讲了出来。 其实也都差不多,她们都是被纪昌利用手中职权强抢为妾,供他玩弄。而在此期间,自然是一个个都被整得家破人亡,为了活命,只能屈身事贼,强颜欢笑。至于她们之外还有多少女子因为不堪受辱自尽,就不好说了。 在场众多锦衣卫,许多人对此等哭诉都没太大的反应,因为相似的情况他们已经见识,甚至亲自干过不少。但还是有一部分人,面上有愤恨,尤其是南镇这儿的人,更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来,恨不能现在就砍了里头那个人面兽心,杀人父母,夺人妻女的混账东西。 纪纲的眉头微微皱起,看向顾远的眼神里更是多了警惕。想不到,短短时间里,对方居然就把案子给定死了,此事就算闹到皇帝面前,怕也救不了纪昌。 而更要命的是,这么一来,纪昌就会被南镇名正言顺地押着,而这么个深知自己诸多隐秘的人继续留在顾远手上,其威胁更在南镇本身之上。 自己早该把南镇彻底废掉的,就像当初太祖皇帝废丞相一般,那会少多少麻烦,多少威胁啊…… “纪都督,现在你还要说我南镇是挟私报复,无缘无故把纪千户带来审问么?他的罪名已然明确,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细细盘问,看他还犯了什么罪行,再报与你知,看如何定罪处置!” 顾远森然的话语,落到纪纲这边众人耳中那就是最明显的挑衅了。 我就拿你侄子了,我还要用锦衣卫的手段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最后再让你承认我做对了! 庞瑛心中大怒,可一时间却又发作不得,更没法强行下令把人带走。 这次毕竟不同于上回,上次顾远还没拿到什么确凿证据,可这回,有此人证,物证更是好找,自然能钉死纪昌。 “都督……”众亲信都望向纪纲,只要他一句话,他们便不顾其他,强行出手,把人带回去。 不想纪纲脸上却突然露出一抹笑来:“顾镇抚你说的不错,纪昌他确实罪证确凿,无可置疑。” “啊?”众人一愣。 “叔叔……”里头的纪昌更是大惊,赶紧叫着,甚至都想隐晦地提一句,若自己真完全落到顾远手中必然出卖他。 可他话刚出口,就听纪纲又冷然道:“像这样无法无天,草菅人命,知法犯法之人,实在是我锦衣卫之耻!别说他只是我纪纲的侄子,就算是我纪纲的儿子,我也要杀他以正国法。” 说着,语气里杀意陡现:“这样的人,就不劳南镇花费心思多审了,沈岳——” 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高瘦男子在这一声后,突然而动。 整个人一晃间,就如鬼魅般向前掠去。 顾远和那几个百户心下一凛,刚要做出反应,人却已经擦着他们的身体,如一阵清风般进入屋子。 正绑在那儿,还想说些什么的纪昌看到沈岳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脸色立刻煞白,张口刚道了声:“你……” 哧的一声轻响,一汪秋泓已从沈岳的腰间飞出,直接没入纪昌咽喉。 再抽出时,雪亮的剑身已被鲜血污染,而跟前的纪千户,则大瞪着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有喉头咯咯之声…… 只片刻后,他便头一垂,当场身死。 第68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直到纪纲带人离去,院里院外众多南镇锦衣卫们还没能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这一下确实过于出人意料了,别说他们了,恐怕就是随纪都督而来的北镇人等,也想不到最终会是这么个结果。 纪昌,纪纲最看重,甚至比对自己两个儿子还要重视,悉心栽培的侄子,就这么被他亲自下令,当众刺死了?! 这转折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实在不好让人接受啊。 “纪昌他罪当死,所以就不劳南镇多作审问了,一死以赎罪,算是便宜他了!” 纪纲临走时森然的话语犹在耳边,而大家记忆更深刻的,是那一瞬间,他脸上那股欲择人而噬的可怕杀意,直让所有锦衣卫都感到透骨的寒意。 恐怕接下来,他就要对顾镇抚,对整个南镇发起最凶狠的反击了! “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直到顾远平静温和的话语响起,这百来名锦衣卫才略有回神,然后看他的眼神里,就带了浓浓的依赖:“镇抚大人,咱们今后……” 顾远从容一笑:“万事有我,你们不必担心。” “可是大人,纪昌这一死,我们想要借他挖出纪纲的种种不轨图谋可就全落空了……”田错很是不安地说道。 “说了,有我,你们不必担心!”顾远瞥了这几个下属百户一眼,压力瞬间给到,让他们一个激灵,赶忙称是,迅速低头退走。 顾远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眼被留在那儿,早已气绝的纪昌:“不知最后一刻你是不是有后悔,就该早些与我合作,说不定我还能保你呢。不过你放心,你的死是有价值的,很快,你叔叔也会下去陪你!” 想到这儿,他一边让人进去把尸体送回纪纲家,一边脚步略有沉缓地回到自己的公房。 在进入这间之前一直紧闭,只有一扇窗户开着的,位于纪昌所在对面的屋子后,顾远立刻合上了门户,然后问道:“怎么样,对此有什么想法么?” 屋里赫然有好几人,也都以惊诧不安的眼神看着他,其中一人,更是满脸的恐慌:“顾……顾大人……” 戚锋和傅雍,都神情凝重的,一左一右夹着此人坐在角落里。 此人四十来岁年纪,看着白白胖胖,好像完全没有任何威胁的样子。 但是,提起他的名字,却足以让京中百官或咬牙切齿,或心惊胆战。 因为他也是锦衣卫的人,北镇抚司千户,张廷。他还有着一个外号,血手阎罗。 只要是落到他手上的人,无论是民是官,无论有罪无罪,都免不了被他用各种酷刑折磨,直到按他说的,把一切罪行“事实”全部认下,把所有同党同谋全部交代出来。 而到那时,对方也就只剩下一条死路了。可偏偏对他们来说,能死,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与解脱。 就是靠着这份本事,张廷在锦衣卫里一路从校尉升到掌刑千户,还成为了镇抚庞瑛身边最得信任的几个心腹之一。有太多庞瑛不好做的,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由张廷帮他一一落实,而且几乎不留任何后患。 只是当这个血手阎罗真落到他人手中时,之前的种种阴狠残酷却早已消失不见,倒是和这副尊容颇为贴合。 顾远坐下后,笑着打量着他:“刚才对面的一切你都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张廷犹有余悸地哆嗦了一下,讨好般回道。 他的确以给人用刑,把人折磨死为乐,从不把他人的命当命。但是,这不代表他也能同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正相反,他可惜命怕死得很。 “那就好,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我今日请你过来为的是什么。”顾远满意点头,取过桌上的茶杯,把里头早冷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大人想让我交代什么?” “当然是庞瑛这些年来到底犯了哪些罪过了。比如说他以职务之便收受了多少人的贿赂,然后帮那些本该被定罪的人脱身。尤其是那些建文余孽啊,北方鞑子细作啊之类的人物……” “这个……” “怎么?你作为他庞镇抚的亲信,不会连这些东西都不知道吧?要真如此,我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待会儿就给北镇送消息,你以为你比那纪昌如何?” 白胖的脸顿时因恐惧而扭曲,额头更是汗水涔涔。 作为聪明人,张廷一看刚刚发生的事情,就知道一旦顾远真透消息过去,自己必然死路一条。 他更是已经明白过来,顾远此番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放在了庞瑛身上。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南镇抓纪昌,意图让他攀扯出纪纲的种种图谋是虚,借自己构陷庞镇抚才是实。因为真论起来,庞瑛才是那个更了解纪纲这些年来所作所为的心腹,只要拿下了他,便意味着彻底掌握了纪纲的所有隐秘,足以置他死地。 而他张廷,便是顾远用来彻底钉死庞瑛罪行的关键棋子。 这一环扣一环,乃是阳谋,抓的就是他张廷最是怕死,而纪昌之死,更是给他树立了榜样,生或死,就在他自己的选择。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利合者,以利而分。 锦衣卫内部从来不是铁板一块,纪纲能把这些品性低劣的家伙聚合在一起,就是靠的利益和威吓。而当顾远能拿出更大的威胁时,这些人自然会毫不犹豫,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叛变。 所以都没考虑多久,张廷已哆嗦着道:“我……下官愿意跟大人合作,把庞瑛这些年所犯之事全部说出,还有相关证据,我也藏了一部分在某个秘密之处!” “哦?你还真是个聪明人,那就照实说吧。只要你好好配合,我答应你既往不咎,到时你依然还是锦衣卫千户,毕竟皇上还是要用锦衣卫的。” 这话更是让张廷心下一安,当即便把自己掌握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就我所知,庞镇抚,不,庞瑛他确实曾多次放走几个重要的犯人,有北方鞑子的细作,有建文余孽,也有白莲教的妖人……” 第69章 自投罗网 五月初三上午,还没出家门的庞瑛就得到了一个让他为之心惊的消息,张廷不见了! 见镇抚大人突然皱眉,跟前的锦衣卫百户忙低眉敛目,小心道:“是的大人,千户大人他昨日就没去镇抚司,小的本以为他另有要事,可今日他依旧没有出现就有些不对了。” “怎么说?” “今日有两个重要犯人等着刑讯,这是千户大人一早安排好的,他必然到场。可结果他不但没有现身,也没派人解释一二,必是遇到了麻烦,甚至是……” 后边的话他不敢说,但庞瑛已立刻明白。 昨日发生在南镇的事情,虽然被人吩咐了不得外泄,但消息却还是传遍北镇上下,使得人人自危。 就是他这个镇抚,想到纪昌与都督的关系,想到他最终的下场,也有些胆寒。要是当时被顾远绑了的是自己,那结果会有不同么? 而现在,他们真已把矛头对准自己了么? 出手竟如此之快,如此之绝,都不带半点迟疑,就不怕立刻就遭到北镇的反扑么? 在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后,庞瑛才问道:“你们可有查过,张廷是何时出事,最后被人看到他又是在哪儿?” “有,是在前天夜里,秦淮河边的玉香阁。当夜还有几个兄弟跟他一起去的那儿,结果早上却不见人,之后便发生了纪千户的事……” 庞瑛迅速思考起来,如果张廷真是落到顾远手里,那自己的处境就很不妙了。这个心腹掌握了自己太多隐秘,一旦被用刑,必然全部交代,那南镇便可以此为借口,把自己也拿下审问。 而有纪昌前车之鉴,到那时自己最好的下场就是跟纪昌一样! 不,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能让都督知道我已麻烦上身,必须把张廷带回或是除掉! 这就去南镇要人?不,如果人不是他们抓的呢?而且有了之前纪昌的事,他们就算真抓了人,还会老实留在南镇么? 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尽快找到人,那就只有先去玉香阁,看有没有相关线索! 纪昌的死,成为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让纪纲身边那些亲信,开始对他不再那么的忠诚,当危险来临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自保。上下之间的猜疑链已然形成,而这,正是顾远希望看到的! “去玉香阁,多带人马。章晃,你也随我一起过去,再叫上姚牧!” 已经有了决定的庞瑛很快做出安排,叫过自己身边很得重用,武艺高强的下属千户,还有那个据说刀法迅猛,有如闪电的百户。 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章晃立刻答应一声,然后先一步转身而出,让人去给应在镇抚司的下属姚牧传递消息。 …… 个把时辰后,临近中午,一支三百人的锦衣卫队伍便浩浩荡荡来到秦淮河畔这座本地有名的青楼前。 这可把沿途许多百姓都给唬得惊慌不已,以为这儿又跟之前的秀心坊一样出什么大案子了呢。 还没开门纳客的玉香阁更是一阵惊慌失措,那管事的更是紧张,战战兢兢出迎:“不知诸位大人驾临,我们楼里的姑娘们还没梳洗打扮呢……” 阴沉了张脸的庞瑛哼一声道:“本官对你们这些声色之地从来不感兴趣,今日前来只为一件事,可还记得前天夜里有我锦衣卫的人上门寻欢么?” “有,有的。当时是张千户领的头,带了好几位大人一起来的楼里,还把我们楼里八大名花都包了去……” “那之后呢?” “之后,自然是各自去了房中……” “本官是问你,之后可有看到他们安然无恙的出来?尤其是那张廷,一夜之后,你们可有见他走出来?” 被他这么盯着问,那管事更是汗出如浆,脸色煞白,支吾了半晌才道:“这个小人还真不敢说知道。我们楼里素来是先给钱再叫姑娘,有客人连夜要走,我们也是不会刻意留意的。” 似是为了开脱,他又小声道:“许是……张大人那夜有事,所以突然离开也是有可能的。大人明鉴,我们楼里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锦衣卫的大人如何啊……” “哼,谅你们也没这个胆量。带路,这就去那夜张廷过夜的房间!”庞瑛不耐烦了,当即迈步往楼上去。 如果张廷真是在这儿出的事,就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查过就知道他究竟是落到谁手上了。 那管事赶紧跟上,随即又想到什么,急道:“大人,那天字号房里还有客人在呢,不如……” “无妨,有人在更好!”庞瑛脚步不停,很快就在那满头虚汗的管事带领下来到三楼最左边那间天字号客房前。 都不用他吩咐的,左右已立刻上前,抬脚就踹开了紧闭的房门,然后十多人迅速进房。 与此同时,三百锦衣卫早把这玉香阁上下内外,所有关键处都给守住,不让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逃脱,也防着可能出现的任何攻击。 连续出事后,庞瑛已格外重视自身安全,可不想成为第二个纪昌。 可是当他一步跨入客房,看到昏暗的房间里坦然而坐,并没有出现如想象中惊叫慌乱的场面时,心便陡然揪起:“你……” 砰砰两声,身后的房门突然就被关上,把他和外头数十锦衣卫高手给隔开。 面前坐在桌后的俊朗年轻人只冲他轻笑点头:“我就知道以庞镇抚你的缜密心思,定会亲自来这儿一趟,我在此等候多时了!” “顾远!”庞瑛浑身一震,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落入到对方的算计中了。 张廷的确是落到他手上,但自己这个心腹的用处,不止是拿来定自己的罪,更可作为一个诱饵,把自己引入玉香阁这个陷阱之中! 显然,顾远也知道在一般情况下想要捉拿自己并不容易,哪怕有张廷这样的所谓人证,但只要自己不落到其控制,那就依然白搭。 可现在,自己却自投罗网! “章晃,姚牧,护我出去!” 庞瑛急忙叫道,好在自己也有所提防,带了这两个高手寸步不离,只要冲出这屋子,外间有大批人手,那局势就能迅速扭转,轮到自己拿下顾远了。 话落,两声答应一起,两把钢刀已呼的抬起又落下。 却不是攻向顾远身前站立的两人,而是稳稳架在了庞镇抚的脖子上,让他,和身旁其他还没反应过来的下属,瞬间僵住…… 第70章 锦衣卫中谁为主 一场锦衣卫内部的对峙即刻就在玉香阁三楼展开。 外间众人再度破门,看到的正是自家镇抚被双刀加颈,危在旦夕的情形,而对面不过区区五人。 “放开镇抚大人,不然定将你等碎尸万段!”一名百户厉声呵斥,但显然却是色厉内荏,所有人身子是绝不敢动的。 “该你们退后才是,不然庞镇抚被杀,就是你们害死的他,到时看你们如何交代!”顾远好整以暇地站在屋内,还看了跟前被挟持的庞瑛一眼,“庞镇抚,你不说句话么?” “顾远,你确实好算计,甚至还策反了我身边的人。但你也别太高兴,现在玉香阁四周都是我的人,你要伤我一根毫毛,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终于从愕然中略略定神的庞瑛倒也颇显硬气,反过来要挟对手:“你们两个居然背叛我,背叛都督,可知道如此一来会是什么下场么?不光你们要死,你们的家人,也得陪葬!” 姚牧、章晃二人的手不禁抖了下,差点让刀在庞瑛脖子上开出口子。 顾远察觉到这一点,也道:“二位,你们做出的是最正确的选择。你们是锦衣卫,而不是纪纲或庞瑛的私属。本官如今是按职责办差,也是奉皇上旨意办案,你们协助我拿人,就是对皇上尽忠!” 这话不光是对被策反的二人所说,也是在警告屋里屋外众人,让他们能看清楚形势。 这些人的气势也果然为之一弱,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顾远的话还未结束:“庞瑛,你也一样!你真以为锦衣卫是纪纲的私兵么?我们该效忠的只有皇上,而不是某个都督!” 庞瑛脸色变了又变,然后才问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是想和你好好谈一谈罢了。庞镇抚,还请你让他们都出去,留在外间不要乱来。” 顾远平静道:“当然,如果你真铁了心要为纪纲尽忠,那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你我同归于尽。就是不知最后纪纲会不会感念你的一片忠心,或许他也活不到最后……” 庞瑛心思百转,迅速做着利弊权衡。 自己这回确实彻底落到顾远的陷阱中,两个最信任的手下都突然倒戈相向,这对他心理造成的压力尤其严重,让他再不敢相信任何人,包括纪纲。 已入绝地的自己,除了与顾远合作,好像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你们都出去,告诉外边所有人,封锁所有出入口,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得进出这楼!” 这算是做出了妥协,让顾远几人略略松了口气。又赌对了,这也是个惜命之人。 那些锦衣卫虽然多少带了点犹豫,但在庞瑛又一声催促后,到底还是乖乖退出房去,只把整座青楼都给死死围困,等候着下一个变化的出现。 而在把人打发离开,破损的房门又被虚掩上后,顾远便立刻示意,让姚牧他们把刀从庞瑛脖子上拿开,也算是表现出了一定的诚意。 庞瑛有些怨恨地盯了两个叛徒一眼:“你们为何叛我?” “因为他们是锦衣卫的人,而不是你庞镇抚或纪纲的下属。”顾远帮着作答,“只要是我大明忠臣,都懂得该做何选择!” 一句话让庞瑛发作不得,只能一声哼道:“我也是朝廷官员……” “可你这些年来却只以纪纲马首是瞻,真考虑过为皇上尽忠么?” “当然……” “那几年来纪纲暗中做的那些事情,你又为何不报?”顾远说着,把一份供词取出,轻轻推到了庞瑛面前。 庞瑛有些迟疑地拿过供词,借着房中烛火迅速看下去,只片刻后,脸色就唰一下变得雪白。比之刚才被人拿刀挟持,都显得更加的紧张…… 顾远取过茶杯,为自己和庞瑛倒上了水,缓声道:“这是张廷交代的,关于你这些年来暗中做下的诸多不法之事。真没想到啊,你庞瑛的胆子竟大到这般地步,鞑子密谍、建文余孽、白莲教妖人……你都暗中放过。” “我……”庞瑛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来。 顾远体贴一笑:“你不可能是因为得了这些人的好处才放他们走的。钱虽然有用,但和命比起来,依然什么都不是。而且我也不认为这些人真能拿出大量的钱财收买你庞镇抚。一个两个或许可能拿得出,但十三个人都这么有钱,却是天方夜谭了。” 看着对方那紧绷的脸庞,顾远嘿嘿一笑:“所以我可以确定,放走这些人一定不是出于你的本意,你也是听命行事吧?是纪纲让你偷偷放走他们的?” 庞瑛的身子一震,咕嘟吞了口唾沫,涩然道:“你都猜到了,又何必多问?” “当然是为了落实我的猜想,而且我可以确信,纪纲也不可能是因为一些金银好处才放走这些人,他还有更大的图谋!” 顾远盯住了他:“说说吧,他到底在谋划什么?这些人最终又被你们送去了哪里?” 沉默良久,庞瑛才艰难开口:“你这是想让我彻底背叛都督?” “我说了,锦衣卫不是他纪纲的私产,你这个镇抚是他的部下,不是他的私属!锦衣卫该效忠的该是皇上,而不是他纪纲。” 顾远沉声道:“这个道理章千户和姚百户能明白,张廷能明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庞镇抚,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若是继续执迷不悟,跟着纪纲往前走,那就是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你能答应保我和我家人活命?”庞瑛终于心动。 “我只能答应你尽量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至于最后皇上如何决定,就看接下来你庞镇抚到底能为皇上立下什么功劳了。” “好,我可以答应你将我知道的一切如实相告。但你也得先做到一件事,那就是把我和我的家人安排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可以!”顾远毫不犹豫就一口应下,然后便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还请庞镇抚你随我先离开此地吧!” 五月初三中午,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庞瑛因故被南镇捉拿,不知去向。同日,其府中家属人等,亦离府,不知所踪…… 第71章 渺渺茫茫不知踪 庞瑛突然被抓一事带给纪纲的冲击要远大于纪昌。 相比于侄子,这个心腹所掌握的东西才是真正致命的,足以置纪家九族于绝地。 这让纪纲大为紧张,又一次点齐人马,直奔南镇衙门。 可结果这一回,他却扑了个空。 此时的南镇衙门,除了平日里负责洒扫的仆人外,一个锦衣卫都不在其中。这让纪纲很有种蓄力打出的一拳只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的憋闷感,使他愈加愤怒。 但随着有人从顾远的官房里找到一封写了“纪都督亲启”的书信,并由他看过后,纪纲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也足够有杀伤力:“纪都督多年筹谋,雄心壮志叫人惊佩。然如今天下早非当初,人心思安,岂可因一人之志而夺千万人之志者?唯请都督三思后行,及早收手。或向皇上请罪,可保全纪家一门。” 一阵沉默后,纪纲当场就将这封看似规劝,其实就是将军的留字扯了个粉碎,但同时,他那满面的怒容也已随着纸张粉碎而风平浪静。 “人是在玉香楼里被抓的?可知道那里是谁的产业么?”冷静下来的纪都督立刻抓到了一个关键。 身边下属忙回道:“有查过,那儿是镇远侯一个远亲投的钱,其实就是顾家的产业!” “愚蠢!”纪纲低斥一声,“连这些东西都没查清楚就敢跑去查案,庞瑛他确实是舒坦太久,整个人都变得迟钝了!” 呼出一口浊气后,他又问道:“顾家那边一直有人盯着,之前可有不寻常的人物进出么?” “没有。这几日顾家一直大门紧闭,除了镇远侯,再无人进出。” “那就是说人并不在他顾家。也对,这么明显的目标,谅他也不敢把人藏在那儿。天界寺那边呢?” 顾远能借到的力量也就那么一些,纪纲不认为还有其他人会冒着与自己为敌的风险来帮他。 下属一脸的不安,但还是如实禀报:“也没有。” “嗯?” “都督容禀,我们绝没有大意疏忽,天界寺内外,都长期有什么锦衣卫的眼线盯着,这两日别说庞镇抚了,就是顾远都没有再去过寺庙。还有,那尊老佛和他的两个徒弟,也没有踏出寺庙一步……” “那还能有谁?”纪纲都有些不敢相信了,自己都派人把最可疑的两处盯死了,他顾远还能变出另一个藏身之所,而且瞒过遍布全城的锦衣卫耳目? 阴着脸沉吟许久,他才想起一事:“他没有去宫里吧?” “没有,那边是我们一直严防死守的,他只要露面,必然会被发现。” “郑和,他现在何处?”只剩下这个家伙了。 当日这个皇帝跟前最信任的太监和顾兴祖一同来诏狱救人,那就说明郑和与顾远的关系也很不浅。 “郑公公一直都在忙着修建大报恩寺一事,已经有许久没有离开那边了。” 自朱棣夺取天下后,他便一心弘扬忠孝之道,为此,于永乐十年(1412年)正式下旨为祭奠皇考(朱元璋)皇妣(马皇后)重修南京名刹大报恩寺,而这一重要差事,被他交给了最为信任的大太监郑和。 这些年来,除了几次出海外,郑和在京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寺里监督各项工程,俨然就成为如今天下最大的一个包工头了。 而在得到这个必然的回答后,纪纲是真有些茫然了,几乎所有可能的地方都确认了,顾远他们并不在,那他还会躲在哪儿? 虽然偌大个南京人口超过两百万,想要藏起几个人来确实轻而易举,就如之前那个逃出围杀的倭人那样,多日来早已渺无踪影。 但是,顾远他们的目标可太明显了,是绝不可能突然就消失无踪的。 而更关键的是,与那个不可能生出任何乱子来的倭人不同,顾远和知道他许多隐秘的庞瑛所构成的威胁可太大了。 他们一时不被拿下,纪纲就一时不得心安,总觉着头顶有利刃摇摇欲下,自己性命难保。 但最后,他也只能下令:“传令所有人,给我一个个坊,一条条街的仔细搜查,我要在两天之内,看到他们的尸体!” 这一回,他是真发狠,下了绝对的杀心了:“还有,所有官员,都给我盯死了,不能让顾远与任何一名官员有所接触!也不能让他和与他相关之人进入皇宫!” “卑职遵命,卑职这就去做安排!” 这几个心腹顿时一个激灵,知道事态有多严重,但还是立刻答应,转身便去做出安排。 这一日,城中锦衣卫爪牙尽出,几乎把整个南京都给翻了个底朝天,只为找到那突然消失的顾远等人。 可结果却是让人失望的,无论是馆驿客栈,还是寻常民居,就连那些小庙寺院,都被人或明或暗地搜过,可依旧是毫无所获。 他们这许多人,真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又或是早已趁着锦衣卫尚未出动,他们就已经逃出南京。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顾远一直藏身在某个纪纲不知道的官员家中!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五月初四的傍晚。 依旧是一无所获,这让纪纲愈发的沉静,似乎都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的内心已经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已做下了一个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重大决定。 当天黑之后,他突然离开镇抚司,旋即就出现在了城北一座很不起眼的小道观前。 在进入其中,盘桓了有顿饭工夫后,他才离开,然后又匆匆赶向了下一个目的地,位于南京东北角的一间最寻常不过的车马行,再跟着是城东的又一家客栈…… 这一夜,纪纲几乎奔波在路上,走进了一个接一个看似寻常的建筑,和里头那些看似普通的人做了时间并不算长的对谈。 谁也不知道他和这些人都说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就能劳动锦衣卫指挥使亲自上门,而且是深夜密谈。 直到天亮,纪纲才回到镇抚司衙门。 但已经不能休息,因为今日是端午节,接下来他得赶往玄武湖,和皇帝和群臣一起,参加今年的端午龙舟庆典。 第72章 玄武湖畔庆端午 五月初五,端午节。今日,宜:开张,上书;忌:出行。 一大早,南京玄武湖畔已是人潮涌动,旗帜招展,好不热闹。 今日,也是这座位于南京城北,南靠覆舟山,东枕紫金山,沟通秦淮河、长江等重要水系的江南名湖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因为作为大明皇家湖泊,早有严令,寻常百姓都不得靠近湖水三里范围,不然以图谋不轨论处。 也只有到了端午节这天,本着与民同乐的宗旨,玄武湖才会解禁,可以让南京百姓进入湖泊范围内,欣赏此地美景的同时,庆祝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同时看一场激烈热闹的水上竞逐——赛龙舟。 在千百年来的文化传承里,端午节从来不是什么很值得庆祝的节日,反倒因为恶月恶日一说,这一天成为了人们极需要防疫除灾的关键节日。 可随着时代变迁,人们的思想也发生了转变,到如今大明朝,端午早成为和元宵节、中秋节等节日一样的存在。对普通人来说,平时已经足够辛苦,如此节日自然就该好好欢度才是。 于是无论是自发的吃五黄,裹粽子也好,还是由官府主办的龙舟赛,都成了这一天里必不可缺的习俗,玄武湖上的龙舟赛事更成为整个大明天下都闻名的重大庆典。 这一天,不光来自南京百业的诸多操舟好手都会赶来参加比赛,就连那万乘之尊的皇帝陛下,也会带着群臣,就在那湖畔高台之上,与无数京城百姓一起观看赛事,与民同庆,与民同乐。 今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便有无数京城内外的百姓兴致勃勃赶到玄武湖畔,只为抢一个好位置。 等到太阳升起后,沿湖一带早已人山人海,后来者纵然是拼命向前,能看到的也只是一个个早到者的后脑勺,最多也就看到湖上的些微风光。 可即便如此,随着时间推移,依然还有无数百姓争先恐后而来,似乎今日这儿的比赛是把整个南京城的人都给吸引过来了。 人潮涌动,欢声笑语,而这一热烈的氛围随着一支锦衣华服的官军队伍的出现更达到了顶点。 尤其是在看到那队伍中间,黄罗伞盖下那个高大稳重的身影时,四周百姓更是如割倒的麦子般,齐刷刷都跪了下去,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瞬间就充满了这一方天地…… 骑马向前的朱棣感受着四周百姓的热烈欢呼,本来略有阴郁的心情也顿时开朗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便是我大明盛世,也正是俺,还有俺的子孙们该一直努力维持的天下。太子,你说俺这话可对么?” 跟在他身后半步外,压得胯下骏马步履艰难的肥胖太子朱高炽赶紧笑着应道:“父皇说的是,儿臣铭记在心,今后定当更用心辅佐父皇,治理天下。” “不光是辅佐,他日你继位后,也该有这份心思,让俺大明国泰民安,让那各方之敌,都不敢动任何心思!”朱棣微微扭头,深深望了自己这个模样不好,却能力出众的长子一眼。 太子自然是唯唯称是,然后在朱棣回头后,又偷偷抹了把额头渗出来的汗水,心情复杂地笑了下。 身后,离他们略有些距离,却还是能把这对父子君臣的对话听清楚的内阁辅臣胡广也凑趣笑道:“陛下所言甚是,也只有陛下和太子,还有太孙,能让我大明百尺竿头在进一步,真正做到长治久安,万国来朝!” 其他臣子这时也都纷纷称是,引得朱棣又是一阵大笑。但随后,他的笑容一敛,低声嘀咕了一句:“奈何这天下人心多样,可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想啊……” 这话就是身后的太子都没有听清楚,也不敢多问,只觉着此时父皇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如有实质般朝着四下搜寻,好像是在找着什么猎物一般。 说话间,他们君臣一行便在禁军护卫开道之下,很顺利就从人群里穿过,来到了那座紧挨着玄武湖的高台跟前。 这高台说是台,其实却是一座五丈多高的三层阁楼,不光远远高出周围一切建筑树木,而且占地极广,足有数十丈方圆,每一层都够上百人在其中驻足走动。 在当先进入这座由太祖皇帝亲笔所题的“临风台”后,朱棣微微停步,扭头吩咐道:“让太子带着群臣在一二层活动观赛吧,今日俺想清静地看一回龙舟赛。” 说完,不等群臣做出反应,他已迈步上楼,走了两步,才又添了一句:“让太孙陪着俺就够了。” 本来群臣还因为朱棣的这突然命令而疑神疑鬼,现在听到太孙可以随皇帝上三楼,心下总算是松了口气,全都恭声应命,然后留在了一二楼,和太子一起凭窗远眺,等着今日的正戏开场。 这些读书人出身的官员心情一松,便趁此佳节风景,三五成群,端了酒杯,各自说笑,吟诗作对,倒也颇为放松融洽。 这其中,身宽体胖,不利于行的太子殿下自然就成为所有人的核心。他也是个八面玲珑,文采出众之人,此时和这些本就熟稔的官员们谈笑风生,诗文唱和,一派和乐融融。 直到又过一阵,他才猛然想起一事:“今日怎不见二弟同来?他以往不是最喜热闹的么?” 众人这才想起,今天还真没见着汉王朱高煦,而且不光是他,连最叫人心惊胆战的锦衣卫头子纪纲都不曾见到。 “许是汉王殿下另有心意,想要给陛下一个惊喜吧。”有人猜测道。 朱高炽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间热闹的景象,沉吟着道:“最好如此。可不知怎的,今日我总有种隐隐的不安,好像将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只有身边一个清癯俊朗的男子刚好听到,眼中顿闪过一抹光芒来。 正这时,外间守卫突然前倾行礼,然后不少官员就看到个身着绯色飞鱼服的男子脚步飞快进入楼中。 他虽然长了张读书人的清俊面庞,但深深的法令纹和三角眼中不断闪过的幽深光芒,却又与其他文官有着极大的区别,也让众官员都不敢与之过分接近或对视。 “臣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有要事禀奏陛下,还望哪位公公能代为通传。” 他来到二楼后,立刻就看出今日有些不同,便即跟守在楼梯口的一名宫人行礼说道。 后者忙答应一声,便登楼而上。 也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一声长喝,继而外间无数人都发出了阵阵的欢呼与呐喊,让一二楼的不少官员都受了一惊,接着大家才又反应过来,这是上方的皇帝下达比赛开始的旨意了! 第73章 百舸争胜在今朝 五丈高台之上,凭栏眺望,足可将整个玄武湖周遭的风景尽收眼底。 永乐帝朱棣和太孙朱瞻基,一老一少,一祖一孙,一君一臣,就这么并肩而立,一边欣赏下边热闹的景致,一边说着话。 “皇爷爷,这是孙儿多年来参与过的最热闹的一场端午龙舟庆典了,今日到场之人要比往年还多出两三成啊。” 朱瞻基今年刚满十八,无论容貌身形,都与肥胖的父亲朱高炽截然不同,生得很是壮实,一张青涩的圆脸皮肤黝黑,看着倒和久经战场的朱棣有着五六分相似。 此时他开口,声音略显沙哑,不过气度倒也不错:“想来这就是皇爷爷您一手缔造的永乐盛世才有的景象了。” 朱棣满意而笑,一手摸着略有花白的胡须,口中回应道:“如今我大明国力鼎盛,就该有此等风采。而一国之强盛也并不在这等表面文章,不在京城之繁华,而在边关,在无内忧外患之上。” “孙儿受教了。”朱瞻基忙又恭声回道。 朱棣却在瞥了他一眼后摇头:“不,你还不明白。你以为的无内忧外患是指没有造反入侵之敌,可在俺看来,这还远远不够。真正的内忧不在民间而在朝堂。” 这直接的说辞让朱瞻基不觉一愣,不解地望着自己祖父。 朱棣也很快又道:“你觉着俺为何要把所有臣子都留在下边,独叫你上台来?” “皇爷爷不是想要清静么?” “这只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要让朝中臣子认清君臣之别,他们只是俺朱家臣子,有些权利俺可以暂时给他们,比如进入这临风台,但只要俺不准时,他们的一切权利都能被收回来。” 朱棣深深看着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孙子,言辞恳切:“这便是为君之道,君为主,臣为辅,他们只能从命行事,而不是越俎代庖,不然就是僭越,是不臣。有不臣者,便当尽早铲除!” 这番为君之道的说辞直把朱瞻基听得胆战心惊,后背都有冷汗透出。但他此时也只能唯唯称是,不敢有不同说法。 朱棣似乎看出他心中想法,又是一笑:“这些道理或许你现在还不明了,待过些年,等你真登基为帝,就能明白君臣之间,决不可有丝毫退让了。因为有时候你退上一步,那些为臣的就会进上两步三步,甚至更多!” 他说着还指了指前方已准备开赛的龙舟:“就跟这水上舟船一样,若不向前,便会后退。这也正是太祖皇帝当初为何一定要把宰相一职从朝中拿掉的原因所在。” 朱瞻基仔细听着,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与自己理解中的君臣关系有所偏差,一时陷入思考。 而就在这时,一名太监小心过来,低声道:“主子,时辰差不多了。” 朱棣抬头看看天色,又扭头看看一旁的日晷,点头道:“那就传令,今日的龙舟赛就此开始吧!” 皇帝御口一开,那太监立刻大声传话:“皇上有旨,龙舟赛可以开始!” 拖长了声调的喝令很快就从三楼传下,落到下方,又有禁军将士得闻之后,一边快速向前奔跑,一边高声喊着:“皇上有旨,龙舟赛开始——” 然后这道旨意又迅速向前传递,再向着四面八方传递过去:“龙舟赛开始——” “当当当当当——” 一阵激烈的锣声响起,让整个玄武湖所有人都知晓了赛事即将开启,于是沸腾的喊叫声,加油鼓劲声从湖边各个位置响起,汇聚成更甚惊雷的呐喊,充斥了整片天地。 旋即,那二十多艘本来只是静静停在岸边,船上十多人也都静坐不动的场面也迅然一变。 从最左边的第一艘船开始,一面面旗帜迅速挥舞起来,咚咚的鼓声也很有节奏的被敲响,也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这一年一度的龙舟大赛之上。 今年参赛的龙舟队伍要比往年还多出几支,达到了惊人的二十四支。 这些参赛的龙舟队伍,来自官民各个阶层,不同行业。 他们中既有地位高贵的禁军,也有精锐的京营将士,而更多的,却是来自民间百业自发组成的操舟队伍,有布行的,有车马行的,也有在长江沿岸操船的船夫,甚至还有一支队伍是由城中僧道出家人组成…… 在今日的龙舟赛上,没有尊贵卑贱之分,只比各自划船的本事,胜者能得朝廷厚赏,甚至可以登上象征着身份地位的临风台,得到皇帝陛下的召见封赏,从而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 如此重赏之下,自然能激发出所有龙舟参赛者的最大热情,让他们豁尽一切,去拼个胜负! 当当的锣声越敲越急,四周的呐喊叫嚷也随之变得更快更密,直到突然间,锣声乍然停下,四周的所有人声,也跟受了这锣声的指挥般,瞬间消失。 只有那二十四艘龙舟上,咚咚的鼓声不曾断绝,只是这节奏也变得愈发欢快起来。 而那每船之上的桨手们,也早已蓄势待发,在锣声一住的瞬间,齐齐呐喊发力,把几十斤重的木浆用力在水面上一扳一推,便已操纵着一艘艘狭长的龙舟,真如出水的蛟龙般,贴着水面,疾驰飞冲。 那二十四艘龙舟在出发的瞬间就已开始了最直白热烈的争夺,顿时就把四周无数百姓的热情都给引发起来,呐喊声再一次提到一个新高度,似乎都能把这片天空都给喊破。 二十四艘龙舟快速向前,争先恐后,几乎每一个瞬间,多艘船间都会有起落变化,似乎每一刻,他们的先后顺序都在变化。而这,还只是起步阶段,接下来还有数里水路等着他们去做拼搏,最后拼出个胜负来。 如此激烈直接的拼搏争胜,自是年轻气盛的少年最喜欢的,朱瞻基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比赛,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跟其中那艘代表着禁军的船只上的鼓声相通了,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直到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才让他稍稍回神:“主子,纪纲在楼下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朱棣并没有感到奇怪,只低低哦了一声,目光也依旧落在不断远去的龙舟群上,沉吟了一下,才道:“那就让他上来说话吧……” 第74章 虚虚实实屠龙一刀 在得到允准上楼后,纪纲紧绷的心弦便是一松,当下也不拖延,即刻就顺着楼梯直往上去。 这一幕落到众多朝臣眼中,却让他们各自露出或不以为然,或羡慕不屑的表情来。自己等只能陪着太子在下边,倒是这个纪纲,却能被特旨允许上楼。 同时也有人心下略紧,四下打量,担心着这一回又有哪个同僚要遭殃。 “臣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拜见皇上……” 上得三楼,离朱棣他们还有二十多步,纪纲已很是熟练地大礼参见,而下拜的他目光又偷偷一扫而过,把三楼情况尽收眼底。 这一楼比之下边两楼可要空旷太多了,加上他,也不过区区十二人,而且都是宫中宦官,全都是低头小心伺候的架势。 正看比赛入神的朱棣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直到片刻后,才随意摆摆手:“平身吧,你有什么要事禀奏啊?”说话间,他人一直背对着纪纲,完全没有回头看看的意思。 纪纲起身,略微又上前了几步,但还是和皇帝保持着相当距离,口中依然恭敬道:“陛下,臣刚刚查实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什么事?” “有逆贼意图谋刺皇上!” 这话让一旁的朱瞻基脸色一变,拳头都捏紧了,但到底还是没有在皇祖父前失态出声。 朱棣却只是一声轻笑:“这么多年来,想要谋刺俺的逆贼还少了?既然你已查出端倪,锦衣卫只管拿人,火速法办便是。” “陛下有所不知,这一次欲行谋刺之人身份实在特殊,布置用心委实阴险!”纪纲又凝声说着,同时又不着痕迹地向前进了两步。 这让朱瞻基更是紧张,可身边的朱棣却不再说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下方的龙舟赛事,因为就在这说话间,当先的四艘龙舟已经率先触及对面的湖岸,然后在鼓声一变后,迅速又往回驶来。 过了半程后,龙舟赛就进入到了最终的争夺,也就意味着各船之间的差距会被迅速拉开,直到那最快的一两艘撞线夺魁。 而就眼前这场比赛来看,已经是近些年来最高质量的比拼了,居然有四艘船同时回身,一时间四船并行,难分高下。 这确实足够精彩,早引得四周无数百姓为之疯狂呐喊,恨不能自己也能在船上划桨,为他们夺魁尽一份力。 似乎,就连征战多年,经历了无数大场面的永乐大帝都被眼前精彩的赛事所感染,全身心投入其中,把眼下更重要的事情都给抛到一边。 终于,在龙舟回程过半,真正进入最后冲刺时,朱瞻基有些按捺不住,低声道:“皇爷爷,还是您的安全更要紧啊……” 朱棣嘴角微微扬起:“想不到啊,今年居然有异军突起,车马行和僧道代表的两船竟能与我禁军争得不相上下,确实叫人耳目一新……” 他说着,才微微扭过身来,看着依旧恭敬如故的纪纲:“说吧,到底是谁想要造反谋刺,又做了什么样的安排?” “是,就臣所知,那些逆贼这次居然把刺客安排进了今日的龙舟参赛队伍中,当真是用心歹毒!”纪纲又表现得有些紧张的上前三步,这让他已到隔开内外雕花屏前,距离皇帝和太孙不过十步左右。 朱瞻基顿时大惊失色:“怎会如此?他们是打算在夺下魁首之后,于封赏时发动攻击么?” 说话间,他又迅速扭头看向下边,看着那依然飞快贴水向前的几艘龙舟,猜测着到底刺客身在哪一艘船上。 可以他的目力,在完全没有更多证据之下,是真瞧不出任何问题来。 会是谁?应该不会是禁军和京营官军代表,那剩下两艘船上会有刺客么? 朱棣倒表现得很是平静:“既然你已知晓有此等刺客,为何不早些将人拿下?” “回陛下,臣有下情陈奏。”纪纲又试探着上前一步,“就臣所知,这些在船上的刺客其实并不是真正动手的,他们接下来会做的是扰乱整个湖畔,制造大乱……” 话刚出口,下方的欢呼加油声,陡然就变成了一片惊呼。 显然,是他口中的乱子已经出现了! 朱瞻基心下一凛,急忙就又回头看去,然后就看到了让他极其震惊的一幕! 而身后的纪纲话还在继续,而这一回,他的说话却是又快又急:“至于真正想要谋刺陛下的刺客,却会在这临风台上发动刺杀!” 杀字出口的瞬间,已变成一声厉啸,跟着,纪纲就如一只捕猎的猛虎般,一跃而起,凶狠地扑向八步外的朱棣。 而在掠起的同时,他的手一抖,一柄短刀已闪烁着寒光暴现,就如那猛虎的利爪尖牙般,发起了最可怕的攻击。 这是足以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突然刺杀。 谁能想到,他纪纲,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朱棣跟前最得信任的几个重臣之一,应该是用来防卫皇帝的人,居然在此时变身成为了刺客?! 而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纪纲他居然能有如此身手! 虽然纪纲担任的是武职,是叫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但是,举人出身的他真就只是个文人。虽不说手无缚鸡之力,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也是鲜少动手,最多就是放上几箭,哪有贴身肉搏的道理? 但也正因为这一举动的出人意料,前所未有,才真正的有其杀伤力。 几乎在一个呼吸后,他已扑到朱棣面前,手中刀唰的一闪,急夺皇帝前胸:“皇上要杀你的幕后主使,就是我纪纲了!” 而此时,周围那些太监离此还有十几二十步,最靠近朱棣的朱瞻基,则完全被下边的动荡吸引了注意力,等发现不妙回神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爷爷……” 朱瞻基只来得及叫出一声,人刚想扑上去以身挡刀,却还是来不及了。 这一刻,似乎就连时间都已凝固,所有人甚至都惊得连发声都不能,全都张大的嘴巴,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纪纲挥刀刺到皇帝陛下的胸前,就要屠龙成功! 第75章 双重刺杀造死局 在这一刀扎下即将命中目标时,纪纲的脸上满是病态的酡红,是兴奋! 自己竟能手刃堂堂一国之君,这是何等轰动天下的机会! 想必今日之后,自己之名甚至都能流传后世,彪炳史册! 唰——刀已刺破皇帝外罩的袍服,然后再往下去,便可穿其皮肉,入其脏腑……叮! 这猛然落下的一刀,却在即将得手的时候突然受到一股阻力,让锋锐的刀尖竟无法继续没入。 这突然的阻挡,让纪纲整个人都有些懵,茫然抬眼,正对上那双足以叫他心胆俱裂的狭长眼眸。 那里头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巨浪,似能在一瞬间就把他整个吞没,同时还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玩味。 砰! 在这一刺受阻的同时,纪纲的腹部已遭受到最凶狠的反击,被一只急速抬起的膝盖重重顶在小腹上,顶得他整个身体都弹了起来,五官更是不受控制地全挤在了一处。 出手如奔雷,朱棣在膝撞伤敌的同时,两只大手也已快速探出,一把就握住了对方持刀的胳膊,奋力错骨一扭,嘎嘣一声,对方的臂骨已当即折断。 惨哼中,刀也跟着当啷落地。 与一直给人的感觉就是文官的纪纲不同,朱棣可是实实在在的武将。 几十年前,大明开国时,他就曾随父亲朱元璋上了战场,待到之后建国,他被封到北平后,身为燕王的朱棣更是一年年的带兵与北元作战,拿下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接着就是靖难,他虽为主帅,可在以一隅敌全国的战斗里,哪一场战事不是他身先士卒,以命相搏才拿下的胜利?哪怕之后已贵为天子,在一次次的北伐草原时,朱棣也是屡上战阵,出生入死! 他就是真正的马上皇帝,与敌交锋是他的本能,被人贴身搏杀,更是早已已是家常便饭。 更别提此时的他早有防备,还贴身穿了软甲,寻常刀剑根本难伤其分毫了。 此时出招,自然是又猛又快,在断纪纲手臂之后,朱棣又抢身在上,双拳如锤,悍然轰在对方有些单薄的胸口,直擂得纪纲口喷鲜血,惨叫倒飞而出,最后砰的砸在空旷的地面上。 “有刺客——” 一声尖锐的呐喊终于响起,让所有被这突然的变故杀得仓皇茫然的人都反应过来,然后尖叫之声又响作一片:“有刺客,护驾,护驾……” 周围那些太监在叫出这番话来的同时,也跟着不顾一切地疯狂扑向刚落地的纪纲,七手八脚间,死死把人按住。 其实到了这时,不断喷血,难以起身的纪纲,早就不可能对皇帝陛下构成任何威胁了。 相比于神色阴沉,却稳如泰山的朱棣,身旁惊恐交加,黑脸都变白的朱瞻基的反应才是更激烈的那个。 他很是不敢确信地看看自己爷爷,又看看远处被按住的纪纲,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个巨大的疑问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纪纲会突然变成刺客? 他怎么敢的? 为什么皇爷爷居然早有提防,不光能及时反击,而且还身着软甲,从而挡下了致命的刺杀? 还有,为什么,下边的龙舟赛场,会发生如此惊人的变故? …… 相比于三楼刺杀,湖上龙舟赛场的突变却是愈发的血腥惊人,而这一幕,正好被骤然扭头下望的朱瞻基看了个分明。 就在刚刚,龙舟赛已进入到了最后冲刺的白热化阶段,四艘龙舟急速前冲,真就跟在水上飞行一般。 四周百姓都如痴如狂,奋力加油呐喊,所有人都只关注着最终的胜负结果。 可突然间,处在最中间的禁军所属的龙舟却猛然一顿,所有划桨的船手居然齐齐停下了动作! 正拼到最后的龙舟只这一停间,其他三船便已急速越过他们,激射向前。 然后更惊人的一幕就发生了,那些禁军桨手微一弯腰,竟从船上拿起了一架架弩机,径直朝着右侧那十多名僧道桨手放出一拨乱箭。 龙舟去势虽急,却也无法和离弦羽箭相比,几乎是在眨眼间,嗖嗖的箭矢已射到他们背上,将他们一个个钉杀落水,惨叫一片。 这还不算,就在背后箭矢发出的同时,另一边,那些代表着车马行的桨手们,居然也是一住,跟着便齐齐呐喊,合身扑向了离自己只有丈许距离的京营兵将所操龙舟。 人在半空,他们手中木浆已成兵器,劈头盖脸朝着目标狠狠拍落。 砰砰之声不绝,登时就把那十多人都给打得骨断筋折,脑浆迸裂,惨叫落水…… 从比试划船竞速,到变成血腥厮杀,也就只短短几个呼吸而已。 所有人都根本没能迅速从这般惊变中回过神来,等大家定神时,已有两船桨手尽数落水,死伤一片,把湖水都染得一片血红。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二十艘龙舟正在飞速向前,眼看着前四名突然杀作一团,死人无数,他们自是个个大惊。 但却也来不及停下,全都混乱而尖叫着,使龙舟狠狠前冲,撞在了那些早已横转甚至倾翻的龙舟上,所有船只皆都撞在一起,乱作一团。 还有几艘龙舟更是因为惯性的作用没能彻底停下,就这么一路前冲,撞开所有,直直撞上湖岸,撞如观赛人群,一下就有十多人被撞飞,还有几个直接就被压在船底。 这突然的变故自然引得湖岸四周所有观赛百姓的巨大恐慌,他们惊叫着,连连后退,就连那些本该维持湖边秩序的官兵们,也猝不及防,被人们裹挟着跌撞退去。 也就在这时,人群中,更大的危机爆发出来。 不断后退奔逃的人群中,突然就有数百人亮出早已暗藏的兵器,恶狠狠扑向身边每一个没有防备,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将利刃没入他们的体内,杀他们如途猪羊。 顿时间,惨叫惊呼更是一片接着一片地响起,所有人都跟受了惊的马群般,四下乱冲奔逃,人挨着人,人挤着人,短短片刻内,又导致数十人被其他人挤倒,惨叫声不绝于耳。 今日的玄武湖畔,足有数万观赛庆祝的百姓,他们这一骚乱奔逃起来,整个场面必然彻底陷入最大的混乱,就算周围有数千精兵镇守着,此时也跟那沙石堆砌的堤坝遇到了咆哮的洪水般,几乎是一冲即垮。 而只要这局面彻底乱了,当如无头苍蝇般的百姓们胡乱冲击,把守在临风台前的兵马防线也给彻底摧毁,那藏身在民众之中的刺客乱党们,便可趁势杀入阁楼,对里头的满朝君臣发动最致命的攻击。 将这大明朝堂一扫而空! 如此,就算朱棣能躲过来自纪纲的当面刺杀,也必然会死在接下来更加汹涌的浪潮奔袭之下。 这是一个死局,至少在布下这一局的他看来,朝廷已不可能再有解开此局的可能,自己已经成功一多半了! 第76章 一帝功成岂止万骨 眼见玄武湖畔的局势已彻底失控,甚至已经有一批百姓被人暗中引导着慌不择路地往临风台涌去。 那幕后布置这一场叛变散乱的家伙的全盘计划就要达成。 突然,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就从四面响起,跟着就是地面剧烈震颤,一支支顶盔贯甲的官军精锐从四面八方如一把把利刃般刺进了这湖畔混乱的场面中。 先是弓弩齐射,射翻最前方带头乱冲的暴民,接着是长矛手整齐压上,齐刷刷的矛起矛落,又迅速刺杀百人,还有盾牌手狠狠前冲撞击,居然就把那看似决堤崩涌的人潮给挡了下来。 玄武湖四边的情况几乎是相同的,随着这足有万人的京营精锐杀到,混乱人群的行动就遭到了强有力的阻挡。 然后无数将士齐声呐喊:“凡我大明子民速速停步蹲下,以手抱头!有敢再胡乱走动者,格杀勿论!” 呼喊声瞬间响彻数十里方圆,气势上更是形成了对所有百姓的绝对压制。 大家一开始还有些因为惊恐而慌乱无措,但随着前方又有好几十个乱叫猛冲的家伙被迅速格杀,其他人终于醒悟过来,立刻按照官兵的命令,乖乖站定后,全都下蹲抱头。 当人们因为恐慌而不受控制地造成混乱时,最有效的压制混乱的方式就是用另一更大的恐怖来让他们恢复冷静。 当然,如此一来必然造成极大的伤亡,毕竟需要杀一儆百。但其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只顿饭工夫,本来已彻底不可控的湖畔,重新安定下来,数万之众就这么乖乖蹲在那儿,瑟瑟发抖。 倒是也有一些人妄图再度引发大乱,比如借着人群乱作一团时再挥舞兵器杀人,但他们旋即就被四周早盯着的弓弩手一一射杀。 到最后,就连来不及扔下武器的一众暴民,都被一一点出,瞬间杀掉。 随着这些制造混乱的凶徒不断倒下,剩下那些人也都知机地选择了重新混入人群,乖乖蹲地,看似不可收拾的乱象终于被平定。 不过这只是指的四周奔散,想要夺路逃命的人群,还有一支千许人的受惊队伍,正被人刻意引导裹挟着,一头撞向临风台,把守在那儿的禁军阵形都给撞开一个缺口,就要直接涌入楼中。 一旦真让这些人冲进临风台,后果将是不可估量的。 楼中官员已开始惊慌叫嚷,也有一些护卫急忙上前欲做阻拦,可他们人少,显然是拦不住如洪水般涌来的人群。临风台和楼中群官,已危在旦夕! 就在这危急关头,斜刺里又有一支官兵急速扑来,将将赶在他们要杀进楼里之前,挡住了他们。 当先一个身材魁梧,面如玄铁,并无须髯的将领更是一矛在手,势如猛虎。直接就碾过前方上百个仓皇的百姓,手中长矛一起一落,已把多名还持了武器,想要驱赶百姓继续向前的暴民给尽数刺翻。 他这一手乱军丛中杀伤敌人的手段着实高明得很,人们只见矛影翻飞,贴着自己的身体甚至是面皮刺到后方,连惊叫都不及发出,那些真正的凶徒已经被长矛搠翻。 同时,他身后的那些官军也是继续有条不紊地前压过来,把这上千民众不断往后压去,口中齐声喝道:“想要活命的即刻蹲地抱头,不然以乱贼论处,格杀勿论!” 连喊三遍,又真个格杀了十多个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继续前冲的人后,这一支人群也终于被彻底弹压,再无法对临风台构成任何威胁。 而这时,那武将也已把最后一个暴民钉翻在地,人虽孤身在千人之中,但却如虎入羊群,把所有周围人等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有丝毫的动弹。 如此惊人的场面,自然早被四周无数人,以及临风台上,众多受惊不小的百官们看在眼里。 就是上方三楼,刚从刺杀中走出来,定下心神的朱棣,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来:“三保他果然从不让俺失望,有他在,任何宵小都别想杀进楼来。” 这个只披薄甲,一人一矛便可控制住楼前局面的,正是三宝太监郑和。 而在稳住楼外局面,又让手下兵马押着人群向后退去,保证临风台这儿的安全后,他才稍一整理甲胄,把沾满鲜血的长矛一交,便已直入高台。 在众多官员惊魂不定的目光注视下,郑和脚步不停,噔噔噔就直上三楼。 作为朱棣最信赖的贴身太监,此时的他自然不用经人通传,而到了三楼后,看到朱棣祖孙安然站在那儿,郑和才稍松一口气,迅速下拜:“臣救驾平叛来迟,还请皇上降罪!” 此时三楼人已多了不少,太子和几个重臣早在听到上头的惊叫后便急速冲了上来,同时上来的,还有好些个禁军侍卫。 他们所有人此时看着都是一脸的惊惶,倒不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而是被逆贼居然敢真个行刺皇帝陛下,而且那行刺的凶手赫然竟是纪纲,这对他们的冲击尤其为大。 尤其是太子朱高炽,此时更是面色惨白,呼吸依然急促,身子都在不住地颤抖,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叛乱。 “你做得很好,这一切都是俺特意安排的,不然又怎能把这个狼子野心的叛臣逆党给彻底引出来呢!”朱棣却依然平静,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只瞥了眼早被绳索死死绑定,动弹不得的纪纲一眼。 “皇上算无遗策,又岂是这等叛乱贼子所能及万一的!”终于有臣子开口,吹捧了一句。 同时,有几个头脑灵活,心思细密的,也终于从这几句简单的对话中勾勒出了今日整场叛乱的真相。 今日这场,看似是纪纲等叛逆布下的杀局,可其实他们也在局中。 皇帝陛下早已收到风声,并做好了一切准备,就是为了引他们自己暴露跳出来,从而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当真是好深的算计,好可怕的用心。 要知道,这一场动乱不光是皇帝陛下遭受刺杀,陷入险境,这临风台上的朝廷群臣,还有外间数万不知就里的百姓们,也是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啊。 尤其是那些无辜百姓,这一次更是死伤极大,光是被那些叛逆趁乱所杀者便已不少,再加上被军队立威所杀的,加起来怕是要上千人了! 而这,却只是皇帝用来坐实纪纲他们谋逆的工具和棋子而已!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一帝功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