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在逃小妾》 1 阳春三月,细雨绵绵。 满园海棠半含朝露,风起时,簌簌落下几瓣,引得胡蝶绕枝起舞。 檐下立了十余位女子,身着轻薄纱衣,藕臂若隐若现,竟将园中春色也比了下去。 管事老嬷嬷挑物件似的将人翻看一番,又选出五位容姿更甚者,嘱咐道:“一会儿,你五人站在前头,余下的靠后。” 众女齐声应和:“是,嬷嬷。” 此乃锦州城郊的某处府邸,与城内稍显破败的景象不同,深院长而广,雕梁画栋,今日更是张灯结彩,一派繁华模样。 里间,众女忙着梳妆更衣,皆在期盼王大人所言的京中贵客莅临。 桃红斜斜倚在榻上,方便宋吟在自己明媚浓稠的脸上描摹花钿,随口道:“你当真要素着一张脸?” 宋吟生了双尾端上翘而眸光潋滟的杏眼,此刻专注地瞧着画笔,皓腕纤细却稳稳当当。 待一气呵成,她方搁下笔,慢吞吞地答说:“我心里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桃红笑骂,“今夜若不出头,等着你的便是王大人亲自收用。” 王大人正是府邸主人,年过半百,肚子好比怀胎十月,脸上褶子也能犁田。 宋吟在心底“呸”了声,冷着一张小脸坐回铜镜前。只见镜中女子红唇如樱,眉目含情,尚未施粉黛,已然让一屋子人失了颜色。 和她前世越长越相像—— 约莫十年前,高考结束的宋吟和同学出门庆祝,遭高空坠落的花盆砸个正着,再睁眼,便于同名同姓的女童身子里醒来。 她原以为自己拿的“种田”剧本,摩拳擦掌,意欲恢复元气之后,凭借21世纪的知识一展宏图。岂料爹爱酗酒、娘爱赌钱,因着心疼药钱,忙不迭将她卖给了人牙子。 “……” 所幸宋吟打小便是美人坯子,一双眼眸葡萄粒儿似的,足以窥见长成后的倾城之姿。 恰逢王县令深觉仕途不顺,听师爷劝谏,大肆遴选模样周正的女童,有意栽培成瘦马,用于疏通官场关系。 宋吟亦被挑中,就此搬入了城郊府邸。不必风餐露宿,她倒是极快接受现状。 更何况,习琴棋书画、习宫廷礼仪、习伺候贵人。哪里累得过晨起晚归的高三?又如何能难得过物理数学? 于是,宋吟宛若一块海绵,教什么学什么,只待时机来临,能飞出高墙之外。 可惜锦州地处偏远,不常有大人物驾临,加之,宋吟如今已是碧玉年华,错过今夜,怕当真要被王大人收入后宅。 她在眼尾添上两笔,为弯翘的杏眼增添几分魅色,却又不想过于张扬,平白耽误了姐妹们的出头之机。 一切准备妥当,宋吟猫着身子回了房,先是悠哉悠哉地补过眠,再掐着点走出院外。 虎背熊腰的护卫皆调去了前厅,她畅通无阻,在点缀了奇珍异宝的锋石后藏住。 捧着精致果物的侍女从拱门前涌过,香气绵长,步伐轻盈。瞧这训练有素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身处于京中世家。 宋吟低头觑了眼容易勾丝的五彩衣裳,又不甘地望向砌着青瓦的白墙,逃跑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压下。 据大令朝律法, 逃奴被抓,应当街乱棍打死。 也罢,她过来只是想瞧瞧宾客容貌,提前为自己物色下家。要求并不苛刻,莫要秃头、莫要顶着孕肚、莫要逾了四十,如此便好。 总归,别赖过满嘴黑牙的王县令去。 可探头探脑看了会儿,人没瞧见,不常行走的双足率先感到一阵酸意。宋吟失落地收回眼,心有不甘,迁怒地踢了踢脚边石子。 殊不知,她盛怒之下的动作蕴涵了力量,石子失了方向,径直朝树荫下的华服公子袭去。 身着黑色劲装的侍卫用刀柄拍落,请示主人:“公子,可要将此女捉回来。” “无妨。” 被称作公子的少年尚不及弱冠,身量高挑,五官漂亮,只他周身气势不凡,眉眼间含着一丝明晃晃的倨傲,是以寻常人并不敢仔细端详。 他的视线掠过宋吟消失在锋石后的衣袂,轻启薄唇,带着些许不解:“此处并非家宅,何来女眷?” 听言,随从侍卫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说。” 侍卫硬着头皮解释:“属下推断,应是如传闻所说——王才富专程养的瘦马。” 少年了然,怪不得女子年岁不大,衣料也是上乘,却突兀出现在接待外客的地方。他兴趣缺缺,双手微拢至身前,抬步朝正厅行去。 / 酉时,丝竹声响,宾客悉数落座。 锦州县令王才富举杯敬向上位:“承蒙诸位大人赏脸,只叹我小小锦州,无甚美酒佳肴,还望莫要嫌弃。” 稍顿,王才富暧昧地笑笑:“我县虽不富饶,却有世间难得的美色,一会儿,可供诸位大人随意采撷。” 话音落下,舞姬鱼贯而入,身量丰盈且肤色白皙,随着琴声不时变换身姿,妖娆夺目,媚态天成。 主位坐了年近不惑的钦差大臣,他痴痴望着舞姬们如上等羊脂般的双足,好半晌,方艰难地移开眼,看向下首的华服少年,语含恭敬:“小……小公子,此番要在锦州停留个把月,您若是有瞧上的,尽管同下官说。” “周大人不必诚惶诚恐。” 少年扯扯唇角,皮笑肉不笑,然容貌俊俏,做如此表情亦不惹人厌烦。他道,“你为钦差,我为下属,莫要让王才富看出端倪。” “是。”周钦差擦擦虚汗,恢复威严模样。 酒过三巡,王才富挥退舞姬,腰杆挺得笔直,略带得意道:“重头戏来咯。” 只见屏风后走出十余位窈窕淑女,与舞姬的袒胸露乳不同,她等宛若贵女,着绫罗、持乐器,此刻低垂着头,娴静温柔。 宋吟亦在其中,她静静坐于角落,左右各执一支狼毫,随着琵琶声动,或快或慢地在缟羽屏风上落笔。 若论画工,天下人才辈出,可双手齐画却是罕见。她默念一声“对不住了知画姐”,示意女侍将屏风调转过去。 一副春日蝶恋花,一副秋日枫林晚。 果真,满座哗然。 王才富将宾客神色纳入眼底,举杯说起客套话。 趁机,宋吟眼珠子转了转,飞快抬眸一扫,很好,什么也没瞧清楚。她不死心,又转向右边,几不可察地掀掀眼皮。 这回,撞入一道冰冷的视线里。 视线的主人乃是一位俊俏少年,乌发红唇,鼻梁高耸,教她无端想起白玉雕刻而成的神像,仙品也。 见宋吟微微怔愣,少年也不在意,仿似见惯了如此眼神。她便斗胆露出一抹浅笑,而后规规矩矩地垂下头。 王才富仍变着花儿的吹捧钦差大臣,宋吟小腿发麻,忍不住又看了眼少年。 他敛目品茶,许是口味欠佳,眉心微微折起,即便如此,不掩矜贵气质。 在少年望过来之前,宋吟敏锐地收回眼。她还不知贵客品性如何,若触了霉头,血溅当场可就得不偿失。 好在王才富知趣,见周钦差酒意上脸,便发话令诸位美人抬头,供君挑选。 桃红立于正中,饱满光洁的额前缀着笔触细腻的花钿,眼波流转时,美得鲜活动人。周环山看直了眼,大着舌头唤桃红上前。 便是这时,宋吟主动去往下首的少年桌前。 黑衣侍卫目露戒备,她又何尝不紧张。卷曲长睫不安地扑动,宛如玄蝶振翅,语气却十分镇静:“公子,可否允奴留下来服侍您?” 她嗓音清甜,倒无谄媚。 少年勾唇,露出一个不含温度的笑:“筹谋多年,为何不去上首?” 此时众女皆往周环山凑去,以博得今夜主角的青睐,她却背道而驰,来此一隅。 见少年黑眸中冷然一片,宋吟不敢自作聪明,反问道:“公子想听真话?” 闻言,他扬起下颌:“说来听听。” “奴、喜欢生得好看的。” 空气滞了一瞬,宋吟额角沁出薄汗。心道她苦练多日的三分娇俏七分天真,非但对眼前的少年无效,还极有可能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公子。” 她软下嗓音,试图动之以情,“奴六岁时被卖至县令府,不曾见过高墙外的景色,何谈远大抱负?若是公子能留下奴,从今往后,自当竭力伺候您。” 少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如愿见宋吟眸中亮起希冀,而后嘲讽地笑笑,态度干脆:“不留。” 侍卫默契地将剑柄怼至她眼下:“请。” 晶莹泪滴被生生逼退回去,她不再多言,朝少年施了一礼:“多谢公子。” 不计较她的冒犯,已然是恩,宋吟识趣离开。 一座之隔的锦州富商笑道:“可是京城佳人繁多,公子瞧不上咱们锦州娘子?” 周环山顿时被吓得清醒几分,正欲代为接话,却听少年懒散着声:“嗯,尚不如本公子照镜子。” 此话一出,却无人能反驳,宋吟也被逗笑,唇角无声地弯了弯。 她乖巧立着,不骄不躁。容貌本就清丽无双,因年岁轻,举手投足间娇憨可人,已有不少宾客在暗暗打量。 少顷,被唤作李大人的男子示意她上前。 李知应相貌平平,胜在仅仅是弱冠之龄,宋吟也无法挑三拣四,柔声问过礼,恭敬地在蒲团坐下。 “如此挨近了看,小娘子倒是愈发美貌。” 面对调笑,宋吟佯作害羞,抿唇不语。实则,纱衣之下的肌肤起了薄薄一层鸡皮疙瘩。 李知应又故作温和地问了一些话,譬如籍贯何地,师从何人。宋吟挺直了脊背,句句回应,脆生生的嗓音听着情意绵绵。 见气氛将将好,李知应止住话头,将犀角雕鹿形杯推至宋吟跟前,双目贪婪地盯着她嫣红的唇,问:“小娘子可愿哺我以酒?” 哺,并非喂。 这便是要宋吟将酒液含在口中,以唇贴唇。 她如临大敌,白皙的面庞染上一层绯色,不知是羞是怒。 落在李知应眼中,却撩拨起熊熊心火,当即失了耐性,曲指点点杯盏,发出清脆声响。如魔音灌耳,亦如恶鬼索命。 宋吟咬咬牙,一鼓作气举起酒杯,方要闭眼灌下去,却听见少年清冽如泉的嗓音。 他淡声说:“过来。” 2 掠吻 话音不重,觥筹声与谈笑声却俱是戛然而止。 宋吟有所感应地回头,见少年果真在瞧着自己,眉峰紧蹙,俊秀的脸上团起一股戾气。 李知应身子颤了颤,用气声示意宋吟过去。 她忍着膝处的酸痛起身又跪下,眼眸澄澈如洗,此刻漾着不加掩饰的欢喜,令人见之惬意。 少年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旋即,目光掠过面露惊惧的众人,扬唇道:“方才想了想,既要在锦州住上一两月,添个说话的人倒也不错。” 周环山大笑两声,极为捧场地夸赞:“小娘子实乃天仙下凡,侯……公子好眼光。” 宋吟默默记下少年姓氏,恭敬地斟酒。 “哑巴了?” 宋吟耳尖一红,抬眸看他,真情实意道:“方才多谢侯公子。” “……” “侯公子”拧拧眉头,似是有些无语。 周环山却是喝高了,粗着嗓门喊道:“都别拘着啊,来来来,今日不醉不归。” 旋即,抬手重重拍了一下,发出“啪”的声响。 宋吟不必回头,也猜得出,周环山那一掌是拍在了女子臀上。 她如坐针毡,知晓自己不得再干瞪着眼,便明目张胆地朝侯公子挨近了些。清清淡淡的香气冲散了酒味,侯公子侧过头来,面色微冷。 宋吟亦是初次同男子亲近,被他无情无欲的眸子盯了眼,顿时臊热起来,似恼似羞。暗光中,双颊不点自红,犹如熟透的苹果。 “公子......” 她低唤一声,完完全全倚在他身上。 侍卫手中的剑登时出了鞘,寒光闪过,宋吟这会子当真受了惊吓,将头埋进侯公子针脚精细的前襟,削瘦的肩止不住地颤。 侯公子掀掀眼皮,示意下属后撤,而后用两指掐着她的后颈将人挪开。 末了,在锦帕上擦了擦,带着一股嫌弃。 宋吟:…… 她无辜地眨眨眼,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若她不出声,侯公子大有沉默至散席的意思,气氛渐渐僵住。他冷淡的态度令宋吟不安,只好贸然扯扯他的衣袖,问:“公子,您会带奴回去么?” 侯公子笑而不语,本就惹眼的容貌因唇角弧度而增添了一抹暖色,口中吐出的话语却格外不近人情。 他凉声道:“再议。” 如愿在宋吟脸上见到敢怒不敢言的神情,他轻晃酒杯,眼底漾开愉悦。 正当侯公子饶有兴致地等着宋吟恳求自己,冷不丁见她倚靠过来。长臂叫少女猛地环住,甚至,她还得寸进尺,用额角亲昵地蹭了蹭。 隔着薄衫,他清晰感受到臂上鼓鼓囊囊的柔软,耳根顿时红透。 “松开。”他不悦道。 “公子既开尊口替奴解了围,就带奴回去嘛。”宋吟扬起明媚的小脸,无赖地撒着娇。 此时四目相对,他能清晰瞧见女子唇畔洇红,眼尾勾勒了一笔别出心裁的白丝,美艳不可方物。 一阵天旋地转,宋吟竟被少年搂入怀中。 他看着年轻,身量却已是成熟模样。胸膛宽厚,且发着热,与面上的冷峻迥然不同。 宋吟抬眸,只望见凌厉颌线及微耸的喉结。 方才并未来得及细细打量周遭,如今她身处侯公子怀中,倒能光明正大地扫一眼在座宾客。 除去京中来的三位,俱是锦州富贵人家,生得肥头大耳,便有两位年轻公子,也不抵侯公子半分清隽。 若当真差使她伺候这些人,倒不如一头撞死。 宋吟后怕地回过神,斗胆轻拽他的领口。侯公子顺着力道低下头,眼底有几不可察的醉意。 她笑道:“王大人今夜将压箱底的塞外美酒搬了出来,烈辣得很,公子可是醉了?” 侯公子情绪不佳,抬掌又要推她下去,宋吟眼疾手快地含住青提,将果肉渡至他口中。 清甜与微苦在口腔中暧昧交缠。 他喉头一滚,在宋吟微微退开时,锁住她的后颈吻了上去。 若说方才是蜻蜓点水,如今便算是风雨欲来。少年灵巧地撬开她的牙关,循着本能在馨香中掠夺城池。宋吟被吻得发麻,手下不自觉地绞着他的衣襟。 “嘭——” 墙外燃起焰火,两人有了片刻的清醒。 他停下动作,面色愈发阴沉,眼底带了浓重疑惑。 不待宋吟开口,身子腾空,是侯公子将她抱了起来。霎时响起热烈喝彩,混杂着几句诨话,幸而无人上前阻拦。 他将宋吟径直带出府邸,华贵的金顶马车已在阶前等候。 望着繁重的雕花大门,她竟忆不起上回踏出此地是何年何时,不由得心潮澎拜,眸中蓄起了泪。 进入舆内坐定,侯公子面上早已恢复如常,好似方才浑身散着热意的并不是他。 见宋吟泪光闪闪,沉声恐吓道:“敢哭,就把你扔下去。” “……” 悲伤的气氛一扫而光,宋吟腆着脸挨了过去,轻轻靠着他的肩,“多谢公子,在锦州的两个月,奴一定尽心尽力服侍您。” 他不置可否,曲指推开宋吟,似乎不大习惯生人靠近。 可她身上不曾熏香,气味清爽,尚能忍耐。 / 暂居的府宅坐落于城中,马车晃晃悠悠,需得两刻钟。侯公子下意识想取出卷宗翻阅一遍,忆起身侧多了宋吟,便又作罢,只是脸色霎时变得不大好看。 宋吟无辜极了,心道如何又惹恼了祖宗。 忽而想起他在席上所言——添个说话的人,于是故态复萌,娇蛮地拢着他的手臂,搭话道:“公子,方才您的侍卫可是当真要砍我的头?” 他轻呵一声:“出了府,连‘奴’都改了。” 宋吟顿时噎住,只叹21世纪的习惯着实难更改,所幸侯公子并无所谓,便扯开话题,继续道:“公子,奴姓宋,单名一个吟,吟诗作对的吟。” 他不咸不淡地点点头:“本公子姓卫,不姓侯。” 臂上力度一松,卫辞在宋吟眼中瞧见类似于“你为何不早说”的情绪。他不由失笑,面上却故作严肃。 果然,宋吟很快又凑上来,娇滴滴地唤道:“卫公子,您是精卫填海的卫,还是生张熟魏的魏?” “前者。” 卫辞实在冷淡,宋吟也忧心言多必失,闲谈便到此为止。 她掀开车帘一角,好奇地往外打量,视线却被侍卫所骑的高大马匹遮挡得严严实实。于是挪至另一侧,这回终于瞧见灯火稀稀落落的长街,一眼便知非是富饶之地。 宋吟不动声色地觑一眼卫辞,心道京中贵人远道而来,莫非是要查王才富? “公子。”宋吟用尾指勾住他随意撑在身侧的手,“明儿您可千万记得差人去将奴的卖身契要来。” 卫辞不喜她黏黏糊糊的做派,当即抽回手,点评道:“聒噪。” “……” 宋吟在心底揍他两拳,面上依旧笑得温柔如水。 也罢也罢,好赖不必委身于王才富,卫辞又生得俊俏,脾气差些便差些,她来日方长。 / 虽说卫辞一行刚来锦州,却派仆从提前打理过落脚的府宅。除去门上无匾,内里竟比宋吟先前居住的地方还要敞亮。 阶前立了门童,廊下候着仆妇,还有几位身材健壮的丫鬟,乍看上去热闹非凡。 卫辞掀开车帘潇洒地踏了下去,众人弯身行礼:“见过公子。” 宋吟也不指望有人来搀自己,趁着仆从们低垂着头,提起裙裾便往下跳,继而躲至卫辞身后,装作仪态优雅。 “起。” 卫辞无意介绍,只点了两位丫鬟,示意她们安置宋吟,自己则往寝居行去。 宋吟松了一口气,试图同丫鬟搭话,谁知府中仆从训练有素,竟是一个眼神也不给。她忐忑地跟进了某处院落,惶恐地被伺候着洗过热水澡。 最后,换上不大合身的里衣,坐在拔步床尾出神。 “你们公子可会来?”宋吟困乏至极,眼中晕出一层水意。 丫鬟言简意赅道:“奴婢不知。” 既如此,她便用锦被裹住自己,瓮声瓮气地交代:“我怕黑,烦请留一盏灯。” 丫鬟应“是”,悄无声息地退下。 宋吟睡了自穿越以来最舒坦的一觉,然而,卫辞似是将她忘了,接连几日都不曾出现。 一想到卖身契,她便寝食难安。 倘若受宠,此等小事自有人办妥,症结却是,卫辞似乎对她兴致缺缺? 可钦差大臣若果真冲着王才富而来,事发之后,府上奴仆要再低人一等——沦落为罪奴。 宋吟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忧愁片刻,转念一想,卫辞态度虽不热络,却也纵着自己以唇哺了果肉,想来并非是铜墙铁壁。 看来,趁他尚在锦州,不论如何也要博得宠爱。哪怕仅有一两分,也足已销了奴籍,恢复自由身。 宋吟登时壮志满满,换上丫鬟置办的烟紫色新装,简单描摹了眉形。等至夕阳西下,撑上油纸伞往前院行去。 府内院落重重叠叠,她不知卫辞夜里宿在何处,左思右想,于门前堵人最为妥当。 果不其然,酉时一到,仆妇也聚了过来,规规矩矩地候着。 宋吟习文习画,却不曾习过站与跪,很快两腿酸麻,只得靠着不知名的巨树歇脚。 于是,待卫辞携淡淡醉意归来,便见微雨中立着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 一袭如烟如雾的裙衫,将她肤色衬得极白。兴许是等得久了,正神色恹恹地望着绣鞋的纹路出神。乌黑长发因此垂落在肩侧,小脸隐于其中,娇俏又可怜。 他故意咳嗽一声。 宋吟闻声抬头,刹那间,眼角眉梢皆攀上喜色,极尽清丽的容颜仿佛惹了蜜,变得明亮鲜活。 卫辞自发走了过去,挤进她的小伞,破天荒柔和地问:“做什么。” 3 搂抱 几日不见,卫辞似是愈发俊秀了。 宋吟痴痴看了一会儿,欲伸手去牵,却被一巴掌拍落。她委屈地眨眨眼,卫辞倒好,敏锐地避开视线,只沉着声:“成何体统。” 她嘟囔道:“这是您的府宅,又没有外人。” 倒也怨不得宋吟,王才富请的嬷嬷虽教了如何行礼,如何坐立,却不曾将众女看作能嫁入贵门之人。 既是露水姻缘,礼数相较于撩拨男人而言,便不大重要。卫辞亦是想到这一点,懒得纠正,重申道:“在等我?” 宋吟此时瞧着仪态端庄,实则,隐于裙衫下的双腿早已发麻。她低声相邀:“公子若是得闲,不如去奴的院子里坐坐?” “不去。” “……”宋吟绞了绞帕子,强撑着笑,“奴去公子院里也是一样。” 闻言,卫辞眼中漫开笑意,不再搭腔,抬步往里走去。应是他有所交待,仅两个侍卫随行,其余人等皆四散开来。 宋吟吸了吸气,立在原地,望着油纸伞上的雪梅图案发呆,一边等待蚂蚁啃噬般的细密刺痛退去。 不曾听见预料中的脚步声,卫辞眉色一冷,回过头:“还不走,等本公子请你吗。” 她尴尬地抻了抻腿,答说:“来了。” 卫辞并非眼盲,只他一向被伺候惯了,毫无体贴之心,就这般等着宋吟慢吞吞地移过来。 待进了他的院子,四下无人敢抬头打量,方搂上女子不盈一握的腰,将宋吟一把抱起。 很轻。 卫辞垂眸扫她一眼,见某处丰腴得很,不禁疑惑,为何还轻得跟猫崽子似的? 宋吟并未察觉他的打量,乖巧地贴着少年散发热意的胸膛,进了屋仍不肯松手。 穿过纱帘,只见案牍上堆积成册,博古架中放置着银光闪闪的东西,似乎是匕首与飞爪之类的武器。 他尚有家书要回,示意宋吟下去。 宋吟却猛然仰头亲了亲他的下颌,迎着卫辞黢黑的脸色,大有要继续吻上唇瓣的架势。 他怒极反笑,随手将胆大包天的女子扔至美人榻,无视她的惊呼,兀自回至桌案前,一目十行地读完家书。 与厚厚一沓不同,他的回信极为简单,龙飞凤舞地写下“晓得了”,唤侍卫进来接信。 宋吟仍在复盘,毕竟她空有一肚子知识,却不曾实操过。尤其近来,在卫辞身上屡屡碰壁,令她的执行力大打折扣。 待卫辞忙完,见她怔忪看向窗外,秀美柳眉拧出了小小“川”字,莫名有为赋新诗强说愁的诙谐感。 他伸出两指,掐了掐宋吟嫩白的脸,视线不自觉从饱满欲滴的红唇上扫过,想起几日前品尝过的清甜气息。 当时微醺,许多细节并不记得了。 卫辞正犹豫着是否要再度品尝一番,宋吟却坐了起来,问他:“公子可用过晚膳?” “嗯。” 她失落地“哦”一声,因知晓卫辞不会主动关怀,便顺势缠上他骨节分明的手,待十指相扣后,提议道:“我还饿着,可以叫晚膳吗?” 于卫辞而言,宋吟这点力度轻若鸿毛。而他沉默两息,未曾抽出手,便算是一种默许。 宋吟不吝夸赞,在他形状好看的唇上印了一下,轻快拉开房门,朝院里守夜的小厮道:“公子想吃热汤面,少面少汤,多放些肉。” 卫辞压住不断上扬的唇角,在宋吟回眸之前移开视线。 学生时代的宋吟,成绩中等偏上,却是老师与家长双向施压的结果。若要靠自觉,她怕是早就跌至倒数。可卫辞似乎极爱读书,先前的马车里也装了一壁书册。 此刻他翻着一本策论,宋吟不敢打扰,便支着下巴光明正大地端详。 卫辞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半张脸染上烛光的柔和,用现代话来形容,像是魔鬼与天使的化身。 许是她盯得久了,卫辞放下书,招了招手。 宋吟乖巧地坐过去,仰着小脸问:“公子有何吩咐?” 卫辞道:“你今日等我,便是为了吃一碗少面少汤多放些肉的汤面?” “……”她笑意微僵,心道你是鹦鹉么,表面仍不显,“确有旁的事。” 以宋吟看了不下二十部宫廷剧的阅历来谈,投其所好十分重要,可她对卫辞一无所知,府中上下嘴巴也严,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如实道:“是想打听打听公子的喜好,譬如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喜食辛辣还是甜口?什么时辰就寝,什么时候出府?还有……” 话音被卫辞掐灭。 他不重不轻地揉着宋吟的脸,触感令他感到新奇。嫣红的唇也被迫嘟起,活像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娇娇怯怯,令人想一亲芳泽。 卫辞骄纵惯了,懒得再忍耐,垂眸重重印了上去。 他衔住宋吟柔软的唇,不厌其烦地吸吮,又勾弄起她小巧的舌,攫取香甜气息。 而宋吟经验不足,却懂得享受,纤手攀着卫辞宽阔的肩,将重量压至他身上,便于自己喘息。 “叩叩——” 房门被敲响,两人闻见汤面馨香。 卫辞漆黑的眸在瞬间恢复清明,唯有宋吟眼角唇畔皆挂着可疑水渍,宛如盛着朝露的蜜桃,令不嗜甜口的他也生出一丝沉溺。 他抽身如此之快,令宋吟有些气不过。胜负欲作祟,她双臂微微施力,试图将卫辞压向自己。 “还要。” 婉转动听,尾韵勾人。 卫辞心情难得大好,顺势吻了吻她透红的脸颊,而后无情地拨开,朝门外道:“进来。” 丫鬟端来一碗清淡的牛肉面,目不斜视,很快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宋吟的确饿了,但碍于身份,客气问了句:“公子可要尝尝?” “不必。”卫辞在一旁坐下,理了理被她压皱的衣襟,捞起放才没看完的书。 古人云,秀色可餐。就着他漂亮的脸,宋吟顿觉面里掺了蜜,从味蕾甜至心尖尖。 她进食时很是安静,细嚼慢咽,不多言语,倒有几分京城贵女的风范。 想来,王才富花了血本栽培这些女子。 卫辞后知后觉地收回视线,心道美色果真误人,竟连书也读不进去,于是语气略重:“吃完便回去罢,本公子还有事要忙。” 宋吟顺嘴问道:“忙什么?” 他从鼻间“哼”出一声,暗含威胁:“你可知,在我府上,随意打听主子行踪的,杖责二十。” 却见宋吟眼睛亮了亮:“如此说来,我已是公子府上的人了?” “……”卫辞不知她为何欣喜,答说,“王才富隔日便将你的卖身契送了过来,往后府里的规矩,多多少少要遵守,懂了么。” 她点头如捣蒜,杏眼笑成弯月状,仿似一脸餍足的小狐狸。 卫辞眼神软了软,夸赞一句:“本公子不喜自作聪明的人,你做得很好。” 宋吟难免得意,软下嗓音:“谢公子。” 了却了一桩心事,宋吟不再纠缠,待面碗见了底,她起身告退。 卫辞正坐于案前写字,脊背笔挺,面容精致。闻言,他只是冷淡地“嗯”一声,头也不抬。 宋吟并无所谓,欢欢喜喜地让丫鬟带路,在府宅中转悠一圈。原来,自己居住的小院离书房并不远,可与卫辞的清风院却隔了些距离。 她又沿漂浮着新鲜花瓣的清溪走了走,盘算着,卫辞身份非富即贵,待日后回了京,定然要将锦州发生的一切忘个干净。 届时,自己便是这富贵府宅的女主人,从此逍遥自在,岂不快哉? 侍卫找过来时,宋吟正蹲在溪水旁拨弄浮叶,手腕纤细,秀鼻圆翘,回眸一笑时令花月失色,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何事?”见侍卫发怔,宋吟主动问。 侍卫惶恐地收回眼,福身道:“周大人邀了公子明日去天香楼,让宋姑娘一道。” 宋吟了然:“可是公子希望我一同去么?” 侍卫点头,而后恭敬退下,背影几息之间消失在视野之中,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 天香楼,乃锦州唯一一间青楼。 当年若非王才富挑中了宋吟,她只怕也要被卖入此地。 而卫辞逛青楼也要带上自己,想来是喜洁,要用宋吟挡去朵朵桃花。 既如此,她抛开仙气飘飘的白色裙衫,换上绣有夏荷的束腰长裙,配以纱粉色锦缎裹胸,再系一条水绿色丝带。 曲线玲珑,芙蓉开面,行走间步步生莲。 宋吟满意地转了一圈,问丫鬟香茗:“如何?你家公子可会喜欢?” 香茗得了令,可以同宋吟搭话,于是微红着脸拘谨地道:“姑娘今日极美。” “谢谢。” 宋吟用尾指搓了搓口脂,将浓稠颜色化淡,如此与她的容貌相得益彰。 待收拾妥当,她随香茗去了前厅,道是卫辞已在等候。 果然,老远便瞧见一袭水蓝色长衫的翩翩公子把玩着长剑,他用剑尖挑破坠落的叶心,动作悠然,准头却令人咋舌。 宋吟忍不住鼓了鼓掌。 卫辞听见动静,收剑转身,目光在她不同于往日的明艳笑脸上停留几息,喉结微微耸动。 “公子,我今日好看么?” 她邀功似的凑上前,眸光映照出夕阳余晖,美得夺人心魄。 卫辞不搭腔,示意香茗呈上帏帽,生疏地替宋吟戴好。如此遮住了她的脸,方露出满意的笑,道:“走罢。” 宋吟:? 辛辛苦苦描了大半日的妆,竟给她遮得严严实实。 4 青楼 帏帽遮去了宋吟的脸,也遮挡住视线。她凭空捉了两下,攥住卫辞的小臂,亦步亦趋地跟上马车。 相处已有段时日,她渐也琢磨出一个规律,便是卫辞为人直接,不喜即是不喜。反之,倘若他不阻拦,便是默许宋吟能些微地得寸进尺。 好比此刻,卫辞耐着性子没有拍落宋吟的手,甚至在她抬步时扶了一把后腰。 实在可喜可贺。 坐定,宋吟揭开帏帽,朝卫辞绽颜笑了笑,顺势打听:“周大人今夜都请了谁,可会带桃红姐姐过来?” 听她语气中满是不谙世事,卫辞冷声道:“你当周环山是什么人。” 一双黑沉的眸子里带着淡淡嘲弄。 宋吟怔了怔,掩唇轻咳,避开他的视线。心中却暗暗道,自己这几日过得太安生,竟天真地以为其他姐妹亦能有个好归处。 且说那日,周环山左拥右抱,今夜,连酒宴也设在花楼,怕是个来者不拒的老色胚。 纵然忧心桃红,她却并不哭丧着脸,柔柔点了头,安静看向卫辞绣着金线的袍角。 车舆内骤然只余下呼吸之声,卫辞反倒有些不适应,拉着宋吟坐入怀中,屈指挑起她明艳的小脸,状似不经意道:“这便难受了?” 殊不知,独自消解情绪尚不算难事,可忽而听闻旁人关切,反倒涌出一腔委屈,如洪流奔泻。 宋吟急忙扭过头,豆大的泪滴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她瓮声瓮气道:“今日上了妆,你莫要害我哭出来。” 连“你”字都用上了。 卫辞兀自咬牙切齿一番,待怀中人儿软下身子,方要安抚,却听宋吟轻飘飘地开口:“我六岁被卖入县令府,那时便知晓自己的身份。但日子还长,便刻意不去想,就这般如普通闺阁女子一般长大。” 他的掌心带了热意,轻轻抚着宋吟,示意她继续说:“若是不曾遇见公子,我兴许也会遭人……欺辱,我虽有福,却是泥菩萨过江,渡不了旁人。” “你倒看得通透。” 卫辞生长于局势诡谲的京城,幼年也曾随军亲历沙场,自问善心不多,宋吟有如此感悟,倒比哭哭啼啼、怨天尤人要来得顺眼。 “不提这些。”宋吟转念一想,“若是周大人看上了我,会不会强掳去?” 他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嘴上仍吓唬她:“是以本公子才让你带上帏帽,免得周环山登门要人,啧,不好阻拦。” 宋吟登时萌生了退意,仰头印上他的薄唇,千娇百媚地哀求:“今日身子有些不适,不如……” 卫辞只觉她此番模样霎是可爱,垂首在饱满耳珠上落下一吻,眸中闪动着相悖的寒光:“我的人,他们还动不了。” 她将信将疑,下马车时主动将帏帽压得严实。 卫辞反倒一改往日的倨傲,非但张扬地牵着她的手进了雅间,还把人扣入怀中。温热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严丝合缝。 所幸遮住了脸,不至于泄漏宋吟此刻的慌乱神色,及未上脂粉的绯红耳尖。 他二人来得最晚,是以格外引人瞩目。李知应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干笑道:“看来小娘子颇得公子喜爱。” 若是往常,卫辞定然不屑搭理,今日却鬼使神差地接话:“嗯,万般颜色皆不敌她。” 少年音色清冷,如此低沉着嗓娓娓道来,平添几分缱绻。宋吟听得耳热,指尖绞紧了绢帕,在心中暗骂他两句狐狸精。 闻言,周环山亦是被吊足了胃口,兴致勃勃道:“那夜喝高了,我竟不曾看清小娘子是何模样,可惜啊可惜。” “哦?”卫辞眼尾上挑,似笑非笑道,“可要本公子摘下这帏帽让你瞧个清楚。” 今日只京城几位小聚,周环山也不怕旁人看出端倪,忙端着酒杯站起,语带惶恐:“使不得使不得。” 卫辞扯了扯唇,并不计较,揉弄起宋吟搭在他腕骨处的小手:“周大人且坐,我家吟吟可不经吓。” 我家吟吟? 宋吟反手挠挠他的掌心,却被轻易压制住。 / 既是花楼,自然少不得美人。 身着纱衣的女子捧着菜肴鱼贯而入,远看流光溢彩,似是五彩蝴蝶。走近一瞧,内里肌肤竟欲露不露,端的是风情万种。 宋吟“咻”地转头看向卫辞,却见他正垂眸望着自己,嘴角噙笑,像是提前预料过她会有此一举。 她面色略不自然地拢紧白纱,装作若无其事,用气声问:“公子为何不瞧美人?” “谁说的。”卫辞斟上一杯酒,递过来,“本公子瞧的正是最美的那一位,有何不可?” 闻言,她复又拨开白纱迎上卫辞的目光,见幽深黑眸中分明不含情意,嘟囔一句:“骗人。” “可要尝尝?”卫辞问。 宋吟凑上前细细嗅了嗅,带着一股果香,心道不会醉人,便就着他的姿势饮了半杯。 “呀,是梅子酒。” 她欲再喝,被卫辞拦下。 动作间,白纱掩映之下的小脸一闪而过,眉眼极尽柔媚,气质却清丽出尘,俏生生的,真乃人间绝色。 周环山素来沉溺女色,惊艳过后,不由得生出悔意,怪自己那夜醉眼迷朦,居然只顾着去看桃红。 而李知应见卫辞收了宋吟,以为今夜能故技重施,才挑拣了楼中容貌最盛的美人,意欲在这温柔乡中攀扯攀扯关系。 岂料,这厮竟将宋吟一并带了过来。 卫辞一贯寡言,亦或是说,在座诸人不值得他开这个尊口。气氛渐渐僵住,李知应也停下抚弄姑娘的手,略带拘谨地夹起菜。 周环山亦不敢言明,只将话题往锦州风光去扯。 一顿饭吃得规规矩矩。 唯有宋吟是个例外,她不晓得自己酒量奇差,且事先不曾垫过肚子,半杯梅子酒,竟令她头晕目眩,只得虚弱地靠在卫辞胸口。 “……”卫辞比她更加惊诧,似是不信有人会被甜口果酒放倒。 且听周环山正绘声绘色说到城郊一处奇观,宋吟蓦地打翻帏帽,攀着卫辞的肩,委屈道:“我看不清你了。” 卫辞快速将她按入怀中,眉眼一压,止住周李探寻的目光。继而退开红木椅,抱着宋吟起身,也不道辞,大步流星地离开。 上了马车,卫辞毫不留情地拍拍,冷声道:“下去。” 宋吟出奇地静,含情双目在他脸上来来回回地扫,如有实质,令人心头发痒。过了半晌,她嘟囔一句“你好凶”,继而手脚并用地缠上来。 卫辞难得失了方寸,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愣神的间隙,宋吟见色起意,娇蛮地吻过他的喉结。 说是吻,却又不像吻。 丁香小舌轻轻舔舐,仿佛在品味什么。卫辞眼中霎时黑沉一片,呼吸也粗重起来。 宋吟歇了歇,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的俊俏少年,满心满眼的喜欢—— 对皮囊的喜欢。 卫辞自问不曾见过如此厚颜的女子,偏偏她醉着,油盐不进,只点起一股又一股的邪火。 许是愠怒过盛,他的气息热烈而霸道,令宋吟恍惚着眯了眯眼。她眸光透着十足的无辜,双手却抱着卫辞靠向自己,香甜的吻落在他的唇角、下颌。 卫辞耐性告罄,反客为主,两指掐弄着她的脸,迫使宋吟张启双唇。 他伸出舌尖,撬开防守不严的牙关,直至宋吟被迫发出娇媚惊呼。却不理会她的挣扎,兀自加深了吻,似要攫取每一寸馥郁香浓的气息。 宋吟如何承受得住,泪意快速晕湿眼尾,鬓角也因挣扎而凌乱不堪,宛若霜打后的花叶,好不可怜。 他尽了兴,方大发慈悲地移开唇,改为含住她饱满的耳垂,近乎呢喃道:“好香。” 一贯冷然的眸中爱欲滔天。 宋吟酒意被吓退三分,却也实实在在地受他蛊惑,一时僵直了身子,忍着不躲闪。 只她忘了,卫辞才是主导者。 他打起横抱,步伐稳健,径直回了寝居。仆从默契退下,室内仅余呼吸交错。宋吟被按坐在他怀中,两人杂乱无章地吻了吻。 如此过了半晌,精致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困惑,额角汗涔涔。 宋吟努力平复呼吸,犹豫道:“公子可是不曾有过?” 卫辞脸色骤冷,似是尴尬,夹杂着浓浓的火气反问:“你有过?” 她眨眨眼,坦然:“没有。” 听言,卫辞情绪稍缓,再开口也少了恼怒,不自然地解释:“家中管得严,不曾有过。” 宋吟唇角轻轻翘了翘,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笑意。她抬手握住镶了白玉的蹀躞带,一面仰头嘬着卫辞的下颌。 彼此坦诚相待,宋吟乖巧地依偎过去,面色泛起薄红,如夜中悄然盛放的桃花。瞥见卫辞眸底的痴迷,她壮着胆子问:“当真连房中人也不曾有过?” 卫辞却不知除了舞刀弄剑,竟还有能令他汗如雨下的事。费了好些工夫方凝神去听,迟钝地答:“没有。” 语气中带了一丝脆弱。 宋吟跪坐起,奖励般吻了吻他的眉心,趁着旖旎气氛,继续试探:“公子可曾定亲?” 他耐性原就不足,脸色变换,惩戒似的收紧双臂,令宋吟跌入怀中,出言警告:“不该问的别问。” “为何不该问。” 宋吟娇嗔地白他一眼,说道,“公子在京中若是有了未婚妻,我便该识趣地躲远些,否则将来遭了主母记恨,小命不保。” 她此刻依偎在卫辞臂弯之中,纵然摆出咄咄逼人的样子,垂眸看去,也仅余纯真可爱。 卫辞顿觉心底涌起一阵满足,酥酥麻麻,恍若身处梦境。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宋吟,一面抬手,拨开她鬓角的一缕湿发。 对上她粲然的双眸,与白里透红的双颊,卫辞倏而想起了京城的冬日—— 平凡不过的夜里,浓雪悄然而至。待一觉醒来,窗外已有万树银花盛开,若探出头往外看,入目是一片延伸至天际的白,纯净无暇,美得惊心动魄。 每每这时,万籁俱静,连生气都暂且停止。 唯有墙角的一树梅花,不俱严寒,簌簌抖落花心的雪,带着道不清的娇俏与倔意,于凛冽中生长出颤巍巍的红蕊。 …… 宋吟轻嗅到他发间的香气,似绿叶也似竹枝,清新脱俗。从鼻尖蔓延至纠缠的发丝,无声无息地沾染自己。 情之所至,旖旎压过了惊惧,绵软掌心缓缓抱住卫辞的头颅,轻声撒娇:“公子还未答复我呢。” 卫辞目露餍足,并不计较她的冒犯,昂首吻上饱满的唇。 他发现,宋吟极喜欢自己如此待她。 果然,火势蔓延无边,掩去了微不足道的痛楚。他的吻生涩而灼热,却渐入佳境,宋吟也不由自主地回应,像是两头躲雨的小兽,既想靠近、又欲争夺。 他食髓知味,力道愈发轻柔,薄唇含了自己也未察觉的怜惜,在宋吟眼睫上触了触。 少顷,察觉到她的松懈,卫辞用指腹碾磨过她红肿的唇珠。宋吟被迫仰起脸,入目是一张脸俊秀含情,如摄人心魄的精怪。 他懒声道:“我并未定亲。” 宋吟呼吸一滞,眼神逐渐迷离。 “吟吟。”卫辞加码,用动听的嗓音低声唤道,“吻我。” 她如同初入尘世便遇上万年狐妖的青涩书生,登时被勾得云里雾里,依言吻了上去。 5 同床 摇了铃,守夜丫鬟轻手轻脚端来热水,倒入宽阔浴桶,继而悄无声息地退下。 宋吟揉捏着酸胀的腕骨,虚披上一件外衫,缓缓沉入热水之中。 卫辞正立在屏风前,被剥得仅剩一条中裤。肌理分明,但因骨架匀称,不含丝毫油脂气。美中不足的是,无暇的小腹之上撒了白粥点点,他因此露出半是嫌弃半是思索的神情。 莫名有些纯情。 宋吟弯了弯唇,抬臂支在桶沿,歪头看向他:“公子,我今夜可否留下来?” 卫辞从未与人同床共枕,下意识要回绝,可目光落在她颈窝淡淡飘红的痕迹,沉默几息,缓缓点了头。 双双清理干净,宋吟精神头大好。她熟稔地枕着卫辞的手臂,一面挑开带着植物清香的下摆,寻了舒适姿势,懒声搭话:“公子竟还习武?” “嗯。” 怪不得腹肌如此分明。 宋吟却更加好奇他的感情经历,趁便问起:“公子,你可有心上人?” 卫辞默许了她的动作,微凉指腹摩挲着女子光滑细腻的后颈,不咸不淡地答:“没有。” 她讶异地挑了挑眉,也发觉此刻同床共枕,卫辞嗓音虽是一如既往的冷,脾性却比往日温和了不知多少倍。 为免贤者时间过去,他要打回马枪。宋吟软着嗓音“表忠心”,解释道:“我知公子向来不喜底下的人瞎打听,可若不问,只怕我今夜难以安眠。” 回应她的,是卫辞喉结耸动时,清晰入耳的吞咽声。 宋吟预感不妙,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打着呵欠道:“时辰不早了,公子也早些睡罢。” 卫辞被她拙劣的演技逗笑,胸膛跟着震了震,他侧过身,张臂反搂住她。体型差异令宋吟整个窝进了他怀中,男子骨感的下颌正暧昧地搁在颈窝,鼻息温热,如同鸿毛轻扫。 而滚烫掌心带了十足的好奇。 她敢怒不敢言,颈间肌肤仿似燎过一阵烈火。卫辞惩戒似的咬上眼前红若滴血的耳垂。静谧之中,有陌生轻吟自她喉间溢出,如怨如诉如泣,声声入耳。 “为何方才阻拦我进去。” 卫辞很快察觉个中差异,问话时不似动怒,只带了浓浓疑惑。而指腹继续作着恶,搅得她无法安宁。 宋吟攥紧了他结实有力的小臂,顾不得答话,细碎地乞求:“公子亲亲我。” 他若是如此体贴,便不叫卫辞了。 宋吟只好翻转过身,仰头去寻他的唇,如飞蛾扑火,仅仅在意当下的热切。卫辞终于动了动,撬开她的牙关,听呜咽散乱成调。 凉风入罗帷,她身子难以抑制地抖了抖,小兽般蜷缩起,抵着卫辞的胸膛,不言不语。 卫辞轻笑一声,用丝帕拭去汗渍,再度摇了铃。 宋吟被水汽蒸得发红,连眼皮都晕开桃色。如瀑长发披落在肩侧,遮去大片春色。而杏眼中迷蒙一片,颇有些毫无防备的可怜意味。 他宛如耐性极佳的猎人,静待宋吟缓神,方重申道:“为何要阻拦我进去。” 闻言,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见卫辞眼底是罕见的温情,遂直白道:“公子还是个雏儿,乱来的话,受苦的可是我。” 原来如此。 卫辞“哼”一声,不同她计较,将人提了起来,又命丫鬟入内换走粘稠不堪的罗衾。 忙至丑时,宋吟不知不觉入了梦乡。迷蒙中,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捏了捏她的脸,再之后,一夜好眠。 / 日晒三竿,宋吟方悠悠转醒。 欲念疏解过后,红唇肿胀,眼角眉梢散发出淡淡妩媚,宛若被朝露怜惜了的娇艳花朵。 香茗上前伺候她穿衣,视线难免落在瓷白肌肤间的青紫掐痕。竟不知,冷心冷情的公子也有这般热烈的时候,不由得跟着羞红了脸。 宋吟对此一无所觉,探头往外看了眼,问香茗:“公子可是出府了?” “是。”香茗轻言轻语地答道,“姑娘落在县令府的行囊也一并送了来,若是想瞧,用膳后奴婢带您过去。” 她并不急,先是大摇大摆在卫辞房间转悠一圈,可惜只翻见了兵书与游记,也不知卖身契会放在何处。 宋吟顿觉无趣,差两个侍卫将行囊搬回小院。 她的东西无外乎一箱作画工具,一箱旧衣,以及缝在内兜里的铜币,寒酸得紧。 再掐指算算,卫辞尚要在锦州住上月余,待他回京,总要渐渐将她忘记。届时,则需宋吟自个儿筹谋挣钱的法子。 只是,做些什么营生好呢? 可话又说回来,宋吟“住”在县令府近十年,有幸踏出大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以至于对此地的风土人情一知半解,仅仅晓得是名唤“大令”的朝代,锦州应处于南方,旁的便不清楚了。 她长叹一声,仰倒在美人榻上,为自己迟来的职业生涯感到惆怅。 卫辞却是过了晌午便回至府中,有仆妇面禀宋吟白日里都做了什么。听罢,他眉间挤出小小“川”字,不可置信道:“竟还未起?” 他唤来随行医官匆匆前往小院,见宋吟蜷缩在榻上,仅露出一张温顺的小脸,唇角微翘,分明正睡得香甜。 “……” 既非患病,卫辞面色复杂地挥退医官,半蹲下身,掐住她秀美的鼻,如愿将宋吟弄醒。 她悠然睁开了眼,眸光潋滟,带着几分迷离,语调也低低柔柔:“公子今日回来可真早。” “你是猪么,夜里睡,白日也睡。” 倏然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宋吟目露茫然。 她醒了醒神,跪坐起身,试探着搂上卫辞精瘦的腰,在他胸前眷恋地蹭了蹭,道:“公子不在,府中也只有香茗一个愿意同我说话,简直闷死个人。” 不待卫辞应答,宋吟又软声问:“我想上街转转,公子可应允?” 小鹿般的双眸一瞬不眨地仰望自己,卫辞半截身子都变得酥麻,是以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变为一句嘱咐:“让丫鬟跟着。” 宋吟喜出望外,攀附着年轻而健壮的身躯,在卫辞反悔之前以吻封缄他余下的言语。 湿漉漉的吻落在颈间时,卫辞心道不得白日宣淫; 柔若无骨的小手扯落腰带时,卫辞心道早些结束便是; 水蛇般的滑腻双臂紧紧勾着后颈时,卫辞眸色加深,心道定要折腾得小妖精下不了地。 / 翌日清晨,仆妇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难得开了口,用略显沙哑的嗓音解释:“王县令给的方子,道是于身子无碍。” 竟是传闻中的避子汤。 宋吟涨红了脸,虚声说道:“我与公子尚不曾……圆房。” 仆妇眸中并无惊诧,恭敬地行过礼,端着汤碗退下。少顷,香茗携另一位丫鬟进来:“姑娘,马车已准备妥当,今日香茗与香叶陪您去城中逛逛。” “好。” 她面色坨红,磨蹭着下了床,发觉手腕与几处肌肤皆酸胀刺痛,不免想起昨夜某人哄诱她…… 的确不曾圆房,却也同样遭罪,刚开荤的狼崽子轻易撩拨不得。 宋吟因多年养在深院,本就较常人生得白皙,卫辞其实并未使用蛮力,然而所经之地无不留下明显痕迹,看得丫鬟们胆战心惊。 偏她像个没事人儿,只发愁什么样式的衣衫能遮去脖颈间的吻痕。 “帏帽何在?” 香叶沉默献上,宋吟不禁好奇,偏过头打量一眼:“你多大了?” “回姑娘,奴婢今年十七。” 府上的丫鬟与侍卫共有两处特性,其一是锯嘴葫芦般寡言,其二么,并非宋吟以貌取人,而是他们着实远不及中人之姿。 联想起卫辞说的家中管教严,看来皆是他双亲精心筛选过,以免儿子与下人生出情意。 思及此,宋吟打了个寒颤。她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望自己为了卖身契勾引纯情少爷的事情莫要败露。 香茗伺候了她几日,只觉宋吟相貌一等一的好,性子也温和,见她魂不守舍,于是主动关怀:“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宋吟强撑着笑,逼迫自己将心思放入事业,她问,“我若是看上些什么……” 香茗聪慧,接话道:“尽管买便是,奴婢会替姑娘付账。” 被美目深情地盯着,香叶黝黑的脸透出一丝红意,也干巴巴地应声:“姑娘放心。” 如此甚好。 宋吟面色稍霁,待入了锦州最为繁华的南门街,换上轻纱织作的帏帽,与香叶香茗并行。 她不知时兴什么,凭照自己的喜好,挑了几套衣裙。见香叶眼都不眨,痛痛快快地付了银子,便试探地问:“我想买首饰,不知……” 香叶点头:“姑娘放心。” 既如此,宋吟也不客气,金簪银钗各买一支,另加绣有玉兰的竹青色荷包。 虽说并非满载而归,奈何逛街聊慰人心,直至回了府中,她脸上的笑意仍未淡下,整个人瞧着精神奕奕。 卫辞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看回手中书册。 恰好宋吟牵挂自己那两支昂贵的钗子,不欲久留,只将荷包往他腰间一系,张口便道:“原先只当公子是世间第一美男,如今便是神仙下凡,也要相形见绌了。” “……” 他眉心微折,觑一眼不论是针脚抑或质地都难以形容的荷包,嗤笑一声,“旁的女子皆是亲手绣制,你倒好,用本公子的银钱借花献佛?” 宋吟不由分说地在他唇畔印上一口,面露委屈:“公子还说不曾有过意中人,为何连旁的女子亲手缝制荷包都如此清楚。” 又是一阵沉默。 然而,她那一吻,的确让卫辞不好再多加挑剔,勉为其难地收下,交待道:“今夜前院有客人来。” 宋吟不曾执掌过中馈,但府上拢共就她一位女主人,误以为需得张罗,便乖巧应话:“我这便去准备。” “不必。”卫辞头也不抬,“你只管待在房中,莫要出来走动。” 她怔愣一瞬,旋即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也对,她充其量算是上不得台面的外室,竟妄图以女主人自居。可兀自宽慰过后,仍隐隐感到不甘,怨卫辞如顽石般难以捂热。 察觉到宋吟的沉默,卫辞终于舍得用正眼瞧她,因是坐着,目光先是落在起伏跌宕的某处。他舔了舔唇,嗓音微哑:“有话便说。” “公子。” 宋吟复又凑过去吻他一下,葱白指尖攥住衣袖,轻轻晃了晃,试探道,“若是嫌吟吟身份低位,吟吟也可以扮作丫鬟。” 被她连番堵了话,卫辞额角突突地疼。 欲解释两句,又的确不曾做过这般的事,他漂亮的眉皱了一皱,抽回衣袖,冷声道:“莫要烦我了。” 6 落泪 多做一份工却不会多得一份工钱,宋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上赶着自讨苦吃。 她既表过忠心,便见好就收,装作神情落寞地回了院中。 待房门阖上,宋吟兴致勃勃地掏出金簪,捻在手里掂了掂,只觉分量令人浑身舒畅。她不禁想,倘若回回出府皆能采买两支,何愁攒不出小金库? 除却衣裳首饰,今日亦买了文房四宝。屋中并无书案,宋吟便将宣纸铺于圆桌之上,又取来细长墨条,用帕子包着磨了好一会儿。 趁着磨墨的功夫,她扫了扫话本,心道古往今来,情情爱爱都颇受世人追捧。 可要论文采,宋吟与古人相比,毫无胜算。她琢磨着扬长避短,仿照后世的漫画来做些文章。犹记得,小学时流行四至八格的笑话集选,既是试水之作,篇幅不宜长,正好依葫芦画瓢。 宋吟先将自己尚有记忆的笑话写了出来,而后勾勒出一身形微胖的员外老爷,寥寥几笔,令人捧腹的形象跃然于纸上。 “啧,宝刀未老。” 她得意扬唇,起身用镇纸压在窗边风干。 时逢月满,皎洁月辉自大敞的小轩窗照了进来。夜里本就容易多思多虑,宋吟触景生情,无可避免地忆起几句唱诵团圆的诗词。 登时笑意散去,反倒生出几分浓浓的惆怅。 倘若不曾穿越,自己怕是已从心仪的大学毕业,成为一名自由漫画家了罢? 总之,无需如今这般仰仗旁人的恩宠而活。 …… 卫辞携淡淡酒气初次踏入这院中,便望见海棠花枝的间隙里,美人正望月垂泪。晶莹泪滴淌过粉腮,无声无息地坠下,没入尘泥里,消散无踪。 他果断收回步子,待走出一丈远,又顿住。 他满面疑惑地抚上胸口,竟不知自己几时生出了恻隐之心。 重又踏入院中,见宋吟已用丝帕擦净小脸,望着桌上一沓白纸笑得眉眼弯弯。 卫辞如释重负,遂大步走了进去,状似随意地问:“这是何物。” 殊不知,他如今在宋吟眼里,无异于送财童子。 她连忙起身,殷勤地缠上卫辞的手臂,邀人入座,口中还关切道:“公子怎么来了?” 卫辞避而不答,朝门外的守夜丫鬟道:“茶。” 宋吟已习惯了卫辞的冷淡,可瞧在金簪的份上,顺势坐于他腿上,语调婉转:“我闲来无事随手画些东西,如此便不用时时刻刻都惦念着公子了。” 怀中人儿仿若无骨,触之香软。且她素着一张脸,乌发也顺从地垂下,秀鼻微红,如此小鸟依人地偎在胸口,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卫辞挑起她小巧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浅尝辄止,复又带着些道不清的眷恋抽离。 宋吟面色微红,嗓音却镇静,她示意丫鬟放下茶水退至外间,继而端起瓷杯,亲手喂予卫辞。 “好喝吗?”她神色认真地问。 卫辞随意点了头,心道不过是一杯茶,要他如何正正经经地答。可宋吟似是料到了他的反应,嘟囔着“我尝尝”,而后攀着他的肩贴了上来。 粉若桃花的小舌在他唇畔轻扫而过,末了,煞有其事地夸赞一声:“甜。” 卫辞唇角几不可查地一翘,口中仍嫌弃道:“油嘴滑舌。” 宋吟目光掠过他舒展的眉间,知晓某人乐在其中,便故作委屈地仰起脸:“公子不喜欢么?”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拦腰抱起,继而摔入层叠锦衾之间。高挑的身影宛若一堵小山,目光沉沉,带着十足的侵略。 “嘶——” 如玉指节撕碎了绣着莲叶的碧绿色小衣,而他冷傲的眉宇间早已欲色浓重。 不待宋吟细细打量,滚烫细密的吻落了下来,她缩紧了圆润的肩,十指绞得裙衫凌乱。 见她发怵,卫辞嗤笑一声,暧昧目光扫过一双莹白纤手:“今日可不会纵着你轻易打发了我。” 闻言,宋吟睁开水雾迷漫的眼,略有不满道:“如何能叫打发?公子那时明明喘得欢快。” 习了十余年的君子教条,令卫辞难以反驳她的污言秽语。他尾指微微施力,拨弄她发着亮光的耳环,如愿见宋吟被刺激得抖了一抖,露出脆弱模样。 她气焰消褪,紧咬着唇,用勾人的眼神向卫辞认错。 床榻之间,万般皆是情趣。卫辞自然不会当真计较,顺势迎合她双臂的力量,倾身含住嫣红唇肉,细细摩挲,一边问:“今日可是时候?” 宋吟先前担忧他会过于粗鲁,平白害自己受罪。然而磨合了几日,某人十分好学且懂得举一反三,远超预想。 且,每当宋吟露出痛苦的神情,卫辞都会停下动作,待推断出她的真实感受,方继续深吻。 思及此,宋吟抬指抚上他眉间,心道对这位神秘公子有了多的认识—— 他出身名门,头脑聪慧却无需同人虚与委蛇,是以从不多加掩饰,高傲劲儿仿佛浸入了骨子里。 相貌翩翩,宛若俊秀书生,实则有一身扎实腱子肉,着实令人脸热。再到性子,卫辞看似说一不二,可若耐心哄哄,再恰到好处地夸上两句,他也并非不能通融。 并且,每每这时,狭长的双目会不自觉地弯起,流露出几分与容貌相符的少年稚气。 “啊——”倏尔遭了毒手,宋吟不得不回过神来瞪他一眼。 卫辞毫无温度地扯唇:“在想什么。” 她察觉到话里话外浓烈的不悦,急忙熊抱住卫辞,鼻息喷洒在他的颈窝,瓮声瓮气地解释:“还能想什么,自然是公子呀。瞧见您这张脸,我便心生欢喜。” “有多欢喜?”卫辞亲自查验过,勉强信了她的话,重申一句,“今日可是时候?” 宋吟沉溺于他昙花一现的温情,只觉自己快软成了一汪水,莹白脚趾无助地蹭了蹭衾被,含羞轻轻点头。 顺水行舟,总是通畅无阻。 卫辞额角浸满了湿汗,动作却带有几分克制。彼此舌尖不断勾弄缠绵,意料之外的情意搅得她眼神迷离。 她不由得张启红唇,便于卫辞索取,热意汹涌,在半掩的罗帐中蔓延。 朦胧间,透过大开的房门,她瞧见廊下遗落的红梅瓷瓶,遭了风吹,终于倾倒在侧,汩汩清水喷洒而出,晕湿了一地。 折腾至半夜,锦被皱得不成样子,浴房也狼藉一片。卫辞换过衣裳,神清气爽,扫了眼已经陷入深眠的宋吟,交待香叶去书房取些上等的笔墨纸砚,明日再添一张书桌。 回清风院的途中,自他六岁起便随侍身侧的刘嬷嬷上前请示:“老奴先行去熬避子汤。” “等等。”卫辞道,“夜里莫要吵她,白日再喝也是一样。” 刘嬷嬷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小公子尚且记得规矩,低头恭敬称“是”。 / 辰时,宋吟被唤醒。 仆妇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纹丝不动地跪在塌前,见她睁眼,一板一眼道:“吟主子请用。” 且不说宋吟芯子里是个现代人,从前位低,何曾被跪来跪去。她当即吓得清醒,接过避子汤一饮而尽,示意仆妇起身。 香茗适时捧来一碟蜜枣:“吟主子可要尝尝?” 吟主子? 她这才意识到府上众人改了称呼。 若宋吟当真是土著,听罢兴许会眉开眼笑,很可惜她不是。 她一言难尽地嚼了嚼蜜枣,待压过了苦味,问起正经事:“今日可还能出府?昨日瞧那簪子不错,我想再买一对儿相衬的镯子。” “奴婢伺候吟主子更衣。” 一回生二回熟,宋吟已将出府的路线记了个大概。她先是要了一对金镯与翡翠扳指,又打听到锦州有名的茶楼,坐于雅间悠闲品茗,一边听楼下说书。 于她而言,自是不比前世的电影电视来得有趣,但老先生说得眉飞色舞,不时拍拍醒木,底下茶客细声耳语,倒也不失为一种趣味。 香叶与香茗恪守规矩,不论她如何劝说也坚持要站着,宋吟只好微微后仰,问:“你们闲暇时都做什么?可会看话本子?” 香茗腼腆地笑笑:“奴婢不识字,旬假里爱做些女工。” 说罢推推香叶,后者只好也答:“奴婢不看话本,也不会女工。” 宋吟笑了笑:“我知道香叶爱做什么,公子说你身手好,可是喜欢练功?” 香叶道“是”,脸上因夸赞而一阵黑红。 待窗外霞光照耀,三人打道回府。宋吟今日没有探出可用的消息,却得了沉甸甸的金镯子,心情大好。 独自用过晚膳,她挽起袖子,在新送来的书案上作画。 既有了胖员外,便少不得唯他马首是瞻的小厮,至于正派角色么,宋吟照着自己画了位女侠。每每员外闹事,女侠从天而降,如此笑中带飒,故事意蕴愈加悠长。 她伏案绘至深夜,临就寝了方记起卫辞,心道这厮果真冷情,睡完便将人忘得干净,竟是一整日都不曾出现。 索性日子还长,宋吟琢磨等天亮了再去清风院转转,谁知一觉醒来,葵水到访。 县令府毕竟不将她们看作主子,经年累月的疏于照料,令宋吟每每到了日子便发疼。也因此,她搁下百般念头,老老实实在房中休息。 为免卫辞忘了她这号人,特差香茗跑了一趟,道是有五六日不能伺候公子。 她问香茗:“公子答你时是何种表情?” 香茗岂敢揣测主子心思,瑟缩着身子,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宋吟也不盼着卫辞会生出良心来探看自己,安抚过香茗,她一手拢着香炉暖腹,一手翻起锦州书肆今年最时兴的话本。 如此歇了四五日,气色恢复往常的红润。 这期间卫辞不曾出现过,是以,宋吟精心打扮一番,欲去清风院转悠转悠。倘若不赶巧,卫辞出了府,那她便多买些金银首饰聊慰自己。 她换上镂金挑线纱裙,简单绾了云顶髻,再左右各戴一只惹眼的金镯。虽色彩浓烈,由清丽无比的小脸衬来却不显庸俗,反倒有一丝华贵之美。 收拾妥当,宋吟招呼上香茗香叶。 岂知方阖上房门,面生的丫鬟自卵石小径疾步走来,见了宋吟,弯身一揖:“吟主子,有客人要见您。” 7 救星 客人? 宋吟目露疑惑,示意丫鬟带路,一面猜测会否是桃红来了。 待到了前院偏厅,远远见一身型削瘦的女子。她喜出望外,快步上前,只是走近才发现并非桃红,而是交情不深的玉蕊。 “吟吟。”玉蕊宛如见到救星,声泪俱下,“你一定要帮帮我,一定要帮帮我。” 宋吟递过去一方丝帕,不动声色道:“怎么了?” 若她不曾记错,玉蕊也自县令府脱了身,如今正跟着锦州当地最为富饶的方家二公子。 耐心等了等,玉蕊渐渐止住啜泣,面上闪过怨怼,一五一十地道:“方二公子昨夜下了狱,方老爷便命我来寻你求求情,看能否让卫公子在钦差大人面前美言两句。” 宋吟心想,这也太高看她了。 可对上女子肿若红桃的眼,一时难以狠下心来拒绝,只好委婉地答说:“我的身份你也清楚,哪里敢冲撞这些个京中来的贵人。” 玉蕊善于察言观色,自打踏进了府门,见阖府上下无一人讲闲言,皆木头似的各司其职,可见主子颇重规矩。 然而别无他法,玉蕊“扑通”跪下,亮出双臂血淋淋的鞭痕,伤口不曾结痂,用皮开肉绽来形容最是恰当,“我自是知你处境亦艰难,可……倘若你不应,他们会活活打死我。” 宋吟并非圣人,相反,她出生于和平年代。猛然瞧见了可怖伤口,一颗心被高高悬起,几乎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香叶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小脸煞白的宋吟,语带安抚:“主子莫怕。” “无碍。” 她咬了咬唇,将玉蕊扶起,缓神片刻,“既相识一场,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折辱,我这便去找公子。” 仆妇领命送客,宋吟在原地静立许久,终于挪动步子,向清风院行去。 香茗跟了宋吟好些日子,知她性情温和,从不朝下人们摆脸色,是以忍不住出言相劝:“吟主子,这怕是不妥。” 她自香茗眼中窥见了铺天盖地的恐惧。 “莫怕。”宋吟既暖心也忧心,温声解释,“我知晓府中规矩,亦清楚自己的身份,此番过去,是要同公子说旁的事。” 香茗半信半疑,艰难地点头:“是。” 宋吟自认有些小聪明,却不会嚣张到在卫辞面前卖弄,尤其,眼下飘渺的宠爱还不知剩下几许。 倘若她仗着鱼水之欢的情谊,插手朝堂之事,那才是真的愚钝。 更何况,玉蕊能顺利进入这府中,定然是得了卫辞的默许。 …… 怀揣重重心事,宋吟紧抿着唇,略带拘谨地踏入碧槛红窗的院中。 虽无人阻拦,可半隐于暗处的侍卫们个个生得威猛,腰间配一柄长剑,压迫感如影随形。 卫辞似是料到宋吟会来,拍了拍身侧软垫:“过来。” 见他兴致尚好,宋吟放了心,乖巧地坐于他身侧,两人膝并着膝,流露出一丝久违的亲昵。 熟悉的热意催化了宋吟的胆量,她微微偏过头,埋入卫辞颈窝嗅了嗅,不曾闻见女子香脂气,这才扬起笑脸。 “公子可有找旁的女人?”她明知故问。 卫辞岂会瞧不出来。 偏偏她一向喜欢直来直去,比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心眼要可爱得多,卫辞便也弯了唇,道:“你当本公子千里迢迢来了锦州,专是为了这档子事?” 宋吟顺势在他喉间印了一下,潮红的脸漾着委屈:“还以为公子忘了吟吟呢。” 经她一撩拨,卫辞眼神暗了暗,抬指描过细而弯的秀眉,掠过琼鼻,落至不点自红的饱满唇上—— 他将指尖插了进去,感受两瓣唇肉自然地吸吮住自己。 宋吟一双含情杏眼已然绯红,带着真真切切的羞赧,别样艳丽,令卫辞喉头发涩。 “咳。”他故作淡然地抽回手,“来清风院所为何事?” 宋吟垂眸觑一眼可观的形状,脸颊微热,却也装作若无其事,说道:“一位旧相识来府中寻我,道是想央我向公子求情。公子教教我,遇上此等事该如何处理是好?” 她清亮的瞳孔透露出眷恋与依赖,卫辞十分受用,将人抱坐至腿上。 “你倒是会想。”卫辞呼吸渐重,一手箍紧了她的腰,一手扯下碍事的金线牡丹,语气却沉稳如常,“找我帮你出主意来对付我?嗯?” 宋吟不自觉环住了他的肩,脸上似痛苦似欢愉,矛盾至极,只艰难措辞:“公子素来重规矩,吟吟如何敢明知故犯,思来想去,找公子商议才最是稳妥。” 闻言,卫辞扯了扯唇角:“不敢明知故犯?那是谁罔顾礼数,成日往我身上扑。” “……” 她腆着脸将卫辞按向心口,耍赖道,“此乃你情我愿,不算逾矩。” 卫辞已然情动,双臂在不知不觉中施力,仿佛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宋吟葵水将将结束,顾念着身子,推了推他:“今日怕是不行,用手……如何?” 卫辞抬起因欲念发红的眼,定定看着她,一滴热汗自额角滑落,没入衣襟。 就当宋吟以为他要发怒,却被轻柔地抱起,放入一旁软垫。 她瞧见卫辞手握成拳,反应也不见消退,分明是在极力忍耐,当即环住他劲瘦的腰,急声道:“公子可是要去寻别的女子?” 卫辞拿起桌案上的塞北游志,卷成筒状,轻拍她手背,嗓音带着淡淡的哑意:“这院子里,除了你哪儿还有别的女子。” 待宋吟松了手,他灌下一杯冷茶,迫使自己看向游志。 思绪渐被分散,旖旎也飘出窗去,卫辞恢复了一贯的冷傲自持。 见状,宋吟拢了拢前襟,将抹胸收紧,轻声问:“公子,我可以留下么?” 卫辞不喜失控,亦觉得同她在一块总是黏黏糊糊没个正形。可瞥见宋吟凌乱的衣衫,及饱受蹂躏过的坨红小脸,一时顿住。 宋吟披上他的外袍,作势要往外走,偏巧起了风,她鼻间泛起一阵痒意,掩面打了个喷嚏。 “慢着。”卫辞叫住她,“下不为例。” 得了准允,宋吟喜笑颜开,“蹭蹭”占领了美人榻,支起身子瞧着卫辞:“公子,玉蕊的事,您还未答复我呢。” 他坏心地掐了掐宋吟的脸,见白皙面皮上留下浅浅指印,方开口:“先把你的主意说来听听。” “吟吟自是以公子为重,管他入狱的是方大方二,才不要公子去向钦差大人求情呢。可玉蕊毕竟无辜,公子您说,方家无官无职的,从他们手里讨要个身份低微的女子,难不难?” “难。”卫辞答得干脆。 “……” 宋吟知他在逗弄自己,简直要被气笑,却还需忍耐着表情,软声唤道,“公子。” 殊不知,她唇边噙着笑,双眸倒是放肆地斥骂着他。不仅令姣好容颜愈发的鲜活,于卫辞而言,亦是新奇。 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不继续装了?方才是谁说自己知规矩、懂礼数。” 宋吟不语,水汪汪的杏眼眨了一眨,无声地朝他撒娇。 卫辞挑眉道:“若你求上一求,兴许本公子愿意出面说情呢?” “不可。”宋吟坐起身,面露担忧,“方家若当真清白,周大人自会放了他们。反之,公子若是贸然说情,回头刀子扎过来,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身为卫府后宅女眷,一损俱损,宋吟才不会拿来之不易的安稳日子冒险。 竟不知,落在卫辞耳中,倒像是她处处为自己着想。虽微不足道,却令人窝心。 卫辞态度松动,走出院中,唤来两位心腹,命他们即刻去方府提人。 交待一番后回了房,宋吟却已不在榻上。 他勾起唇,抬步往里间走去。见鸦羽色的锦被隆起一团,如雪峰连绵,两截嫩生生的手臂露在外头。 目光再微微上移,大片的白闯入眼底。玉颈修长,肩头圆润,只肖一瞥,便知她此刻未着寸缕,卫辞直感觉热意往两头涌去。 他狼狈地转过身,冷淡的眉目间染上欲色。 宋吟抬足,隔着布料轻轻触上他:“公子,让吟吟帮帮你,可好?” 卫辞钳住她的小腿,语气隐晦:“这般不信任我?以为我会出尔反尔?” 宋吟蓄了半日的胆子顿时散了,僵着身子:“公子,我并非……” 他不愿见宋吟露出恐惧神情,这世间怕他卫辞的数不胜数,房中人却无需如此。 “如何帮?”卫辞声音微哑,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眼角泪痣。 莹白小脸因他的逗弄渐渐染上淡粉色,宋吟目光闪烁,含糊地答道:“这样可好?” 话毕,柔若无骨的小手覆上他的脸,好似在烈日高悬的天燃起一把火,一时热意更甚。 她自卫辞隐忍的表情中窥出些许门道,逐渐娴熟。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也专注地看向他,此时无声胜有声,令卫辞身心皆感到莫大的满足。 可他开荤不久,又有四五日不曾碰过宋吟,纵然她十分卖力,仍是难以纾解。 “这便累了?”卫辞坏笑道。 宋吟岂能料到他如此不知疲倦,好声好气地哀求:“公子饶了我吧。” 入耳动听,他喉头明显一动。 宋吟无师自通地窝进他怀中,唇瓣一下一下擦过他的耳珠,细碎地唤道:“吟吟好喜欢公子,好喜欢……” 卫辞霎时绷成了一根蓄势待发的弦,手背青筋鼓胀。 他的反应同样取悦了宋吟,她吻过卫辞的下颌,语调婉转:“公子可还满意?” 卫辞眼尾透着红,捞过宋吟略带凶狠地吻住,将她撩拨的话语一并吞噬,留下满室春光。 8 画本 因着一番折腾,原是该用午膳的时辰,卫辞却抱着宋吟双双浸于宽大浴桶中。 她将下巴搁在卫辞肩头,有气无力道:“公子今日可还要出府?” “嗯。”卫辞懒得提醒她不可探听主子行踪,顺势说道,“近日忙,腾不出空去看你。” 宋吟佯作伤心,双臂紧紧缠着他:“自是公务要紧,反正有香叶香茗陪我上街,只要公子别嫌我花多了银子便好。” 他轻“哼”一声:“喜欢便买,本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那感情好。 宋吟退开距离,眨巴眨巴眼睛,明示:“府上众人皆有月银,吟吟也想要。” “……” 卫辞曲指在她额心弹了一下,“月银能有多少,只管去找香叶,让她领你去钱庄。” “多谢公子。”宋吟心花怒放,在他唇上嘬了两口,兀自起身穿衣,恨不得即刻便出发。 玲珑有致的身形直喇喇地敞在眼前,曲线迷人,容貌姣姣,宛若丹青手的得意之作。 卫辞舔了舔唇,移开眼,免得一整日皆要耗在房中。 / 两日后,玉蕊被顺利接入府中。 同宋吟一般,虽是奴籍,却被当作小姐养大,尚做不来伺候人的事,以至于成天惴惴不安。 宋吟看在眼里,诚心宽慰道:“人各有长,玉蕊,听闻你擅女工,教我绣荷包如何?” 上回顺道买的荷包,卫辞非但留着,偶尔还佩在腰间,是以宋吟琢磨着该亲手缝制一个,聊表心意。 玉蕊也因有了可用之处,肉眼可见地放松些许。 再谈卫辞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宋吟乐得清闲,将《胖员外》的故事画了出来。 她先从钱庄取了张千两银票,借着买首饰的由头兑了不少碎银,再打发玉蕊同香茗去采买时兴布料,自己则携香叶去了书肆。 宋吟已是常客,精神矍铄的掌柜摸了把山羊胡,将东来先生的新作递与她:“姑娘,你今日赶得巧,就剩下一本咯。” 她道过谢,支使香叶去对街买袋桂花糕,见人走远,趁势继同掌柜的搭话:“不知能否麻烦您帮我寻一位雕工好的师傅,我也想试着卖一卖话本。” 掌柜的不置可否,低眸扫了眼她折痕明显的宣纸,发觉此画本非彼话本,奇也妙也。可他浸淫生意场几十年,深知光靠新奇并不能成事,遂轻轻摇了摇头。 见状,宋吟掏出沉甸甸的银子,爽快道:“还求掌柜的帮帮忙,工钱我自己出,只当是在您这儿寄卖。倘若行情不好,我也能早些断了念头。” 既是自担风险,还倒贴书肆一笔,掌柜的如何能不应,登时热情接下画稿:“姑娘这画本可比寻常的要复杂得多,倒也有几位老师傅,只是紧赶慢赶,怕也要二十日。” “无妨,我等得起。” 宋吟从未做过生意,与其闭门造车,不如趁着卫大金库尚在锦州,用他的银钱多多试错,从实践中积攒出经验。 既已谈拢,她再三道谢,快步拦住半只脚跨过门坎的香叶,转头去了成衣铺。 书肆事了,便只剩下一桩烦心事——卖身契。 如今玉蕊的卖身契在她手里,若是攒够银钱,随时能去官府销籍,从此恢复自由身。 可她自己的卖身契却不见踪影,不知是卫辞拿了,还是交予了府中管事嬷嬷,抑或者,仍在王县令手中捏着。 虽无心探听,但与卫辞同居一处,多少能得知钦差大臣此番来到锦州是为查贪污赈灾银的旧账,王才富首当其冲。若卖身契仍在县令府押着,她怕是要被牵连为罪奴,天崩结局。 宋吟愈发坐立难安,决意主动去寻卫辞。 / 县衙,书房。 心腹苍术呈上密报:“公子,宋姑娘的来历查清楚了。” 卫辞接过来一瞧,诚如王才富所言,宋吟六岁被卖入府中,居至今年。只是,生父生母却写着不详,他当即皱眉:“何意?” “回公子的话,道是十八年前锦州大旱,乡民逃往各地,而后陆续返乡,彼时路引多数不详,官府便放宽了盘查。” “哦,于是顺手拐带孩童。” 苍术福身:“宋家村的乡邻道,宋氏夫妇长相平平,独女却生得粉雕玉琢,且他二人发卖了女儿后也不见丝毫伤怀,故有此猜测。” 卫辞轻点两下桌案,神色淡淡,瞧不出是喜是怒。如此静了半晌,方开口:“继续查。” “是。” 算起来,卫辞在锦州已住了十余日。此地距离京中尚远,阴雨连绵,每回出府俱要裹一身水汽而归,湿湿腻腻宛如宋吟,却又不似她那般惹人喜爱。 他想了想,唤来当值小厮:“告诉你们吟主子,我今夜回府。” 听闻消息时,宋吟正苦着脸同玉蕊学刺绣。 绣出来的鸳鸯似是饮了毒,绣出来的花蕊也似临近凋谢,毫无天赋可言。 她讪讪放下银针:“我且换身衣服,玉蕊你也去罢。” 虽说卫辞将玉蕊赐给了宋吟,可他才是府宅的主人,亦是玉蕊的主子。往后一月少不得会碰面,该有的礼节省不得,也刚巧认认脸。 既是夜间,宋吟无意盛装,只往发髻上戴了根玉钗,着一袭水蓝色长衫,婉约有致。 玉蕊同为女子,却仍是看得怔住。心道淡妆浓抹总相宜,怪不得能入卫公子青眼。 两人相携立在阶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倒比先前宋吟独自等候要来得惬意。 她问玉蕊:“你可想过今后的事?” 玉蕊愣了愣,似是有些陌生:“今后?” 宋吟道:“有些女子终其一生盼着嫁个好夫婿,有些女子却也喜爱吟诗作对,还有些女子办学从商,你呢,今后想做什么?” “我……我从未想过。” 玉蕊无措地看着她,“从前只学了女工与讨好贵人,如今连伺候你也比不过香茗姑娘,我实在不知往后还能如何。” “莫怕。我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念着公子再过月余便要走了,若你有心寻一归宿,由公子相看自是比你我要来得妥当。若你无心嫁人么,同我长长久久地住下去也无妨。” 玉蕊喉头发涩:“吟吟,我何其有幸能结识你。” 宋吟笑着摇了摇头,眼前浮现出桃红的脸。从前在县令府,亦是桃红多次为她挡下责罚,明明非亲非故,有时却胜似家人。 “对了玉蕊,你后来可曾见过桃红?” “不曾。”玉蕊道,“可我听说周大人在京中亦是妻妾成群,既如此,想必会将桃红姐姐也带过去。” “是么……”宋吟低低道。 惆怅并未停留太久,很快府门打开,是卫辞回来了。他身后跟着李知应与周环山,两人似是纯粹将卫辞相送回来,并无意小坐,步子俱停在大门之外。 然而,廊下烛火摇曳,映照出女子的婀娜身姿,一蓝一紫,于夜中点缀出几缕颜色。 李知应曾近距离观摩过宋吟的容貌,仍是见之心颤,更罔论头一遭看清她的周环山。 察觉到两人的出神,卫辞回头,见同样怔愣的宋吟正立在不远处。她许是感到惊慌,脸色比往常更白,纤长眼睫轻轻颤着,平添了一抹动人。 “好、看、吗。”卫辞一字一顿道。 周环山抖了一抖,压下惊艳,低垂着头颅:“公子早些歇息,臣、我等明日再来叨扰。” 李知应苦涩地扯了扯唇,弯身告辞。 待厚重的府门缓缓合上,宋吟这才敢迎上来,规规矩矩地行过礼,道:“公子,您还不曾见过玉蕊,我——” 卫辞将她拦腰抱起,阴沉着俊俏的脸,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宋吟从未见过他动怒,当即吓得噤了声,无措地蜷着身子。 进了屋,卫辞直奔里间,坐于雕花罗汉床头。宋吟被摆弄成伏于腿上的姿势,她尚来不及反应,遭受重重一掌,在僻静中响亮至极。 “你……”她既羞也愤,脏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在触见卫辞寒星般的眼之后,识趣收回。 卫辞冷笑:“我什么?” 说着,再落一掌,听宋吟发出不得已的哼叫。 她红着眼,委委屈屈地去够卫辞的手,像只受惊的兔子:“公子,我疼。” “那便疼着。” 卫辞将她扔上床,兀自解了腰带。 宋吟试图翻转过身,却遭他无情按住,小脸被迫埋进衾被里,顿觉惊慌。 好在卫辞理智尚存,只是虚张声势吓一吓她。 “公子。”宋吟察觉扣着肩臂的力度松了松,艰难转头,露出脆弱神情,“且先让我闻闻公子身上可沾染了旁人的脂粉香气。” 她故作吃味的模样取悦了卫辞,狠戾渐收,由着宋吟爬起,扑过来细细嗅自己的前襟。 瞧她一寸一寸地核验,卫辞气消了大半,低笑一声:“你当我这般不挑?” 宋吟主动吻上他的唇角,瓮声道:“公子如此威武,自然有的是人前赴后继。再者说,吟吟何尝不是奴婢,您若要挑剔,哪里轮得到我。” 这番话实在大逆不道,然而卫辞双唇遭她堵住,命脉也受人掌控,于是拢着她的后腰深深吻了下去。 待她气息凌乱,卫辞退开些许:“你倒是提醒我了,明日让苍术取了你的卖身契,改回良籍。” 宋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此话当真?” 卫辞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开怀,重重吮过红肿的唇肉,喑哑着嗓音:“当真。” “吟吟最喜欢公子了。” “哦?”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证明给我看。” 宋吟放下羞涩,主动塌腰伏于锦衾,一手捞过散落的衣袍,掩住通红的脸。 卫辞清晰听见脑中传来弦断之音,他喉结快速耸动几下,眸底冷意化为熊熊火光,欲将自己与宋吟一同燃烧至尽。 9 踏青 前所未有的契合,令卫辞不知餍足地折腾到夜半。宋吟早已昏睡过去,眼下挂满了泪,红唇肿胀,瞧着甚是可怜。 他取来周环山献上的消肿药膏,用指腹轻轻柔柔地抹匀,触感冰凉滑腻,不消片刻竟又呼吸粗重。 “……” 卫辞惩戒般地掐一把宋吟,见她于梦中微折眉心,稍稍解了气,披上外袍往书房走去。 刘嬷嬷乃是忠仆,一向极重规矩。此刻候在院外,见他出来,福身道:“公子,您这般宠幸吟主子实在不妥。” 卫辞颔首:“我自有分寸。” “公子莫怪老奴多嘴。”刘嬷嬷语重心长道,“夫人原已定下两位知根知底的通房丫头,只等您回京迁了府便送来,这吟主子毕竟卑贱不懂礼数,万不可对她上心呐。” 他薄唇紧抿,黑眸中裹挟着山雨欲来的气势,最终没有发作,挥袖大步离开。 卫父耽于女色,曾征战沙场的健壮身子,短短几年亏空至两颊凹陷的模样。是以卫母防贼一般警惕着卫辞周遭的女子,连丫鬟都以黑黑壮壮为先,以免他过早沉溺情爱。 虽说卫辞已下令不得向京中透露锦州之事,尤其是宋吟的存在,但他亦有疑惑—— 疑惑自己独独经不住宋吟的撩拨,抑或是年逢十七是以血气方刚,而恰巧宋吟入了自己的眼? 与卫辞的心事重重不同,宋吟因着能销籍,压在心头十余年的大山倏然被挪开,她觉着甚是酣畅淋漓,夜里尽心地缠着他谢了许久。 待日上三竿,宋吟悠悠转醒,入目是陌生的雕花房梁。她怔愣片刻,记起昨夜宿在了清风院。 身子骨虽疏于锻炼,却不见预想中的肌理酸痛,唯有膝头不知磕在何处,泛起了青。宋吟顺手揉了揉,起身穿衣。 她以为卫辞不在府中,披散着发,毫无形象地走了出来,却见某人正在院里的圆桌上对弈。 “……”宋吟果断后退一步。 然而为时已晚,卫辞掀了掀眼皮,不含情绪道:“你每日便是这个时辰起来?” 她眼前浮现“秋后算账”四字,熟练地认错:“下次不敢了。” “罢了。”卫辞原也是故意吓唬她,见宋吟小腿微颤,收敛起愠色,“身子可还好?” 宋吟蹲下身,下巴搁在卫辞膝头,一双盈润的眸羞羞怯怯,说道:“公子昨夜委实勇猛,吟吟如今还疼呢。” 一番话露骨至极,饶是淡然如卫辞,也闹了个大红脸。 他抬掌捂住宋吟的眼睛,故作严肃地训斥道:“白日里莫要说这种话。” “是公子先问的我。” “呵。”卫辞拉着她起身,决意讲讲规矩,“身为房中人,你可知不得狐媚行事?” 宋吟乖巧点了头,走至院外,迎着刘嬷嬷毫无波澜的目光喝下避子汤,坐回圆桌另一侧:“公子要和我下棋么。” “嗯。” 她棋艺平平,棋品却极好。 屡屡被卫辞逼入险境,亦是淡然落子,不骄不躁。而局势纵然毫无生机,宋吟却透着一股韧劲,模样认真地思忖转圜余地。 卫辞不禁对她刮目相看,突然道:“宋吟。” “嗯?” “我表字让尘。” 宋吟抬眸,流泻出一丝惊诧,似是不曾料想过卫辞会主动亮明身份。但她唇角很快漾开笑意:“山不让尘,川不辞盈?好听。” 卫辞莫名脸热,避开她水波潋滟的目光,起了身:“我还有公务在身,你先回去。” …… 他每五日需写一封奏折送回京,侍卫顺道呈上来家书,厚厚一沓,瞧着便头疼。 “苍术,你来读。”卫辞道。 “是。”苍术接过,逐字逐句地扫了眼,“夫人说甚是挂念公子,要派表小姐来锦州服侍您。” 卫母娘家有三位适龄嫡女,其中,老幺夏方晴容貌最为出众。也曾与卫辞提过几次,道是他将来正妻的不二人选。 可若夏方晴来了锦州,无异于置宋吟于危险境地。 他想也不想,吩咐:“回绝掉。” 近日天气回暖,昨儿个卫辞骑马途径城外时,见漫山遍野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花,放眼看去颇为壮观。 犹记得每年春夏,京中人士亦是喜爱齐家去烧香、踏青。是以卫辞合上奏折,唤来小厮:“问问你们吟主子,可想去城郊走走。” “是。” 小厮方转过身,他又将人唤住,心道何必问来问去,便改口:“且让她去门口等我。” / 宋吟用过午膳,倦意来袭,斜斜倚靠在榻上小憩。尚未入睡,便听廊下传来香茗的声音:“晓得了,多谢茂源小哥。” 紧接着,香茗面带喜色进了屋,同宋吟说道:“主子,今儿怕是睡不成了,公子让您去门口等他呢,兴许要带您出去走走。” “当真?” 惺忪睡眼霎时变得清明,宋吟一溜烟起身,拉开柜门,“你说我穿什么合适。” 香茗替她张罗了素雅的云纹绉纱裙,通体呈极淡的水绿色,抹胸则是新绣的金线花苞,头上簪几朵雨蝶形状的绢花,灵动秀美。 望着镜中美人,宋吟眉梢轻挑,眼中带一丝狡黠:“香茗,原来你喜欢奇迹吟吟?” 香茗自是听不懂,困惑地跟着出了小院。玉蕊同香叶正在修剪花枝,见状,宋吟相邀道:“你们陪我一同我去罢。” 尤其,玉蕊昨晚思虑了一夜,白日找到宋吟,说想求她替自己寻个锦州的合适夫婿。无需才高八斗,亦无需腰缠万贯,只要不嫌玉蕊非完璧之身,且品性高尚即可。 宋吟琢磨着借卫辞的人脉相看一二,谈妥当了再替玉蕊改回良籍。 因着是头一遭“约会”,宋吟心情极好,唇角噙了淡淡的笑,杏眼微翘,美得不可方物。 卫辞坐于马上,面无表情地看她两眼,颔首:“出发。” 宽阔马车内独有宋吟一人,她忍不住掀开布帘,看向身着一袭金纹玄色劲装的卫辞。 他本就生得漂亮,如此摆出冷冷淡淡的神情,不显女相,却将少年的意气风发诠释了十成十。衣料贴着身,宽肩窄腰,往下是肌肉紧绷的两条长腿…… 宋吟咽了咽口水,心道倘若自己是位山大王,定要把人掳回去作压寨夫郎。 许是她眼神过于热烈,卫辞如芒在背,警告地瞪了过来。 宋吟假装看不懂,目光自他喉间扫过,蜿蜒而下,最后落于小腹。 卫辞被盯得头皮发麻,不悦地勒了马,朝她行来:“想说什么。” “公子。”宋吟细声道,“和我一起坐马车,好不好?” “不好。” 他堂堂男子汉,有马不骑,和女人挤在舆内算什么事。卫辞冷了脸,终于意识到自己过于骄纵她,张口斥责,“莫要缠磨我。” 宋吟与卫辞相处多日,知他要面子,却并未当真生气,遂遗憾道:“罢了,我只是念着公子将来要回京城,见一日少一日。” 语毕,她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黯然放下车帘。 卫辞:…… 半刻钟后,马车忽而停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略显不耐地拨开帘子,露出卫辞眉头紧皱的脸。 饶是这般也俊俏十足,宋吟热情地倚上他的肩,识趣地没有提起方才的对话。 “不知礼数。” 他嘴上嫌道,却无打算抽回手。 宋吟忍笑,煞有其事地说:“前头有条花街,美人儿都等在窗边呢,若是见了公子,定要将绢花都扔过来,我不喜欢。” 卫辞一贯厌烦后宅女人争风吃醋,却也不知是宋吟坦然,抑或因他统共也只有一个女人。听言,非但不生气,反倒隐隐有些开心。 他回望盈盈若水的眼眸,见其中倒映着两个自己,顿觉满足,重申道:“我不喜也不会狎妓,你大可放心。” 卫辞稍作停顿,移开眼:“况且,她们不及你美丽。” 玉脂般的耳廓染上绯色,宋吟看得呆住,也莫名起了一分局促。 她暗自拧了把腰间肉,以痛觉提醒自己莫要沉沦。毕竟,两月之于一生,不过昙花骤现,享受可以,动心却是负累。 卫辞家风既严,断不可能将她带回京中。 宋吟自个儿也不愿舍弃平静生活,去闯那龙潭虎穴,到头来还需与众女共侍一夫。 她直起身,假意看向山坡上的缤纷野花,顺势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 卫辞对此一无所觉,目光随宋吟鬓角的碎发垂落。只见轻纱之下丰盈呼之欲出,金线玉兰被撑得变了形状,沟壑渊深,令他舌根发麻。 察觉到他唐突的掌心贴了过来,宋吟顾不得伤春悲秋,睨一眼:“公子这是做什么?” 他面色不改,好似散着热意的另有其人,薄唇吻过宋吟饱满的耳珠,哑声道:“还未试过在马车中……” 宋吟拍开他作乱的手:“身为房中人,不可狐媚行事,公子今晨儿方提点过我。” 登时,卫辞身子一僵,眉间挤起川字。 相较于在这晃晃悠悠的马车里不可描述,宋吟更愿出去走走,骑马摘花放纸鸢,多自在。 她回抱住卫辞,撒娇道:“我想学骑马,公子教我好不好?” 10 表字 卫辞尚在气头上,眼尾带红,冷着嗓音:“找旁人教你。” 宋吟只当他顾忌身份,不愿放下姿态,便领了命,朝外头道:“苍术大哥,公子让你教我骑马。” 于是,到了风景秀丽的江边,她唤上玉蕊几人,跟在满脸不自在的苍术身后。 前世的宋吟,梦想是周游世界。可如今到了大令朝,交通工具有限,倘若她能学会骑马,倒是百利而无一害。 苍术不敢正眼瞧她,木着一张宽厚的脸,沉默地示范了如何上马,继而弯身:“吟主子且试试看。” 马儿高高壮壮,宋吟有些胆怯,却还是豁了出去,学着方才苍术的动作一跃而上。 待稳稳当当地夹住马腹,她笑弯了眼,朝卫辞邀功道:“公子你看,我一学就会呢。” 卫辞只淡淡“嗯”一声,兀自去了树荫底下。 宋吟顾不得安抚他的情绪,悉心问苍术:“然后该如何?” 苍术随侍卫辞多年,知晓自家公子平静神色之下早已怒火中烧,登时急得额角冒汗,干巴巴道:“吟主子还是去问公子吧,骑马需得手把手的教才好,属下教不了您。” “……”她抿了抿唇,由香叶搀着下了马,“我去那头寻公子,你们不必跟着。” 卫辞抱臂立于树下,几步之外,威风凛凛的马儿正“咕嘟咕嘟”饮着江水。宋吟自身后抱住他,顺势在腰间摸了把,略带慵懒道:“今日天气真是不错。” 他不搭腔,冷冷望着前方。 宋吟福至心灵,猜测他这是吃醋了,难怪昨夜周环山多看了自己两眼,就激得卫辞兽性大发。看来,愈是身居高位,愈容易产生掌控欲,便也不喜旁人肖想自己的东西。 她踮起脚尖,试图吸引卫辞的视线,一边用半是幽怨半是乞求的语调说道:“让尘哥哥,教我骑马好不好?” 冷不丁听她唤自己的表字,卫辞错愕了一瞬,甚至,脑子里迸出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譬如想听她颤着嗓音用可怜哭腔…… 卫辞耳根发烫,单臂搂过宋吟,轻易将她抱上马背:“握紧缰绳。” 纤细的背整个嵌入他怀中,柔软与坚硬相触,引起热意阵阵,隔着薄衫暧昧交融。 他眼神染上温度,低头道:“改日挑一匹性子温顺的小马,让石竹领着你慢慢适应。” 石竹是卫辞另一心腹,倘若其余人能以容貌平平来形容,那石竹便称得上丑陋。宋吟不动声色地觑他一眼,合理怀疑某人是故意如此安排。 …… 夕阳悄无声息地降临,为万物镶上一层华贵金边。暖色驱散了卫辞眉间的冷傲,衬得他面容清俊,宛若一尊慈悲佛像。 宋吟不吝夸赞:“想必我家公子在京中少不得要有个‘第一美男子’的名号。” 他充耳不闻,心中却在想,莫非是自己苛待了宋吟,才致使她翻来覆去也只调拣着容貌来提? 天色渐暗,江风也忽而变大, 二人沿原路返回。 卫辞利落下了马,抬手去抱宋吟。她见侍卫与丫鬟皆默契地低垂着头,便用双腿夹上他结实腰腹,耳语道:“公子抱我回马车。” 他深深看她一眼,方欲开口,宋吟抢先作答:“不知礼数、成何体统。” 她甚至是学着卫辞往常的语气。 卫辞顶了顶腮帮,露出牙疼的表情,终是什么也没说,抱着得寸进尺的小女子上了马车。 他自暗格里取出檀木匣,递给宋吟。 “这是何物?”宋吟摸索着打开,见里头躺着一支青白玉雕梅花纹簪,刀工细腻,玉质上乘,分明不是锦州之地的俗物。 卫辞道:“命人从京中带过来的,与你相衬。” 她被突如其来的财富砸得眼冒金星,小心收起,曲指在卫辞膝上勾了一勾,带着半份真心道:“多谢公子,今日是这十六年来,我最开心的一日。” 他并不客气,将人按进怀里细细地吻,连带着来时路上的份儿,很快令宋吟眼波含雾。 耳鬓厮磨,唇齿交缠。 卫辞清醒地沉沦在她的气息当中,礼数与规矩被抛之脑后,此时只余下一个念头—— 也罢,且继续纵容下去。 / 苍术替宋吟销了奴籍,特来小院禀告。 她夙愿达成,只觉无形枷锁“哐啷”脱落,连呼吸都顺畅几分。 玉蕊艳羡不已,绣了一条轻纱鸳鸯肚兜赠予宋吟:“你如今已是良籍,只需抓住公子的心,往后富贵无边,再不必受蹉跎。” 古今有别,宋吟自是无法言明心内所想,她笑着收下,顺势问起:“你当真中意杨秀才?可我看话本里头,倘若男子有朝一日升官加爵,首先便要挥剑斩了糟糠之妻。” “话本哪里能当真。”玉蕊面露羞怯,解释道,“我的家人皆在锦州,是以不愿远嫁。杨大哥听后,说不再梦着考取功名,而要开一间私塾,他教书我绣花,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宋吟弯唇:“你既有了决断,我便也不多说,这两样东西你拿着,愿往后无病无灾、健康喜乐。” 玉蕊一瞧,竟是几锭银子,并着卖身契,眼角登时洇出了泪,哽咽道:“吟吟……” “夜长梦多。”宋吟也跟着喉头发涩,却故作轻松道,“快要秀才陪你去销了奴籍罢。” 送走玉蕊,她开始替自己筹谋。 卫辞如今正在兴头上,宠爱一日胜过一日,可宋吟需要他渐渐淡忘自己,将来方能在此一隅自由生活。 为免弄巧成拙,宋吟每日在院中学绣花,道是要为公子亲手做一套里衣。如此一来,有了借口不去寻卫辞,旁人还道她颇是用心。 另一边, 卫辞着手的案子有了进展,再过十来日,钦差大臣便会率先回京。 他原是不必插手此等小案,因着新府邸尚在修建,又不愿成日见偏门抬起来的新姨娘们,干脆眼不见为净,走得远远的。 卫辞起初还有些不适应,只欲趁早查清王才富,打道回府。可偏偏有了宋吟,她的娇俏、她的狡黠、她的得寸进尺,逐渐填满记忆,反倒京中往事在逐渐模糊。 “好了。”他懒声道,“我今日不得闲。” 闻言,周环山揶揄一笑:“公子与我等自是不同,家中有位天仙般的美人儿,可不得急着回去。” 卫辞凉凉地掀了掀眼皮:“听说,周大人近来又纳了天香楼的花魁,届时回京的车马还不知能否安顿得下。” 回京。 李知应不动声色地紧了紧喉咙,心道卫辞的母亲如此慓悍,他自是不会将宋吟带去京城。时间一长,失了恩宠的外室,还不是任人采撷。 卫辞亦是想到这一处,回府后先唤来刘嬷嬷,问道:“避子汤的方子可换了?” “回公子,前日起便换了。” 新方子是宫中太医特为体弱的娘娘们所备,不必过早受孕亏损身体,亦有滋补之效。 他对宋吟的纵容,下人们皆看在眼里。碍于规矩,无人敢妄议,可刘嬷嬷不得不提醒:“公子便是要让吟主子留有子嗣,也万万待您大婚之后再做安排,不可伤了夫妻情谊。” 夫妻,自然是指卫辞与名门贵女。 卫辞神情淡淡:“下去吧。” 约莫有三日不曾见过宋吟,往常她得了消息,皆会主动来清风院,今日倒是例外。 他独自去了小院,只见香叶兢兢业业地充当门神,里头静悄悄,分明无人。 “她呢。”卫辞道。 香叶福身一揖:“吟主子去茶楼听戏去了。” 实则不然,宋吟与书肆的二十日之期已到,早早出了府。掌柜的拓印了百余册,就摆在大名鼎鼎的东来先生的左侧。 只画本虽厚,翻上一刻两刻便也看了个全,不似真正的话本,需买回家中细细品鉴。 是以书橱前围了不少人,却都光看不买。 宋吟宽慰掌柜:“磨刀不误砍柴功,先把名头做响亦是好事。” 卫辞人尚在锦州,她不便施展拳脚。并且,甫一开始只是想看看雕工如何,印刷成果又如何,有此水准,宋吟已是满意。 掌柜见她年岁轻轻却性子沉稳,不禁刮目相看:“也好,还是姑娘看得通透。” 时候不早了,香茗也买完糖糕回来,宋吟不便多言,转身上了马车。 行至半途,车夫忽而停下,她不解地掀开布帘,见卫辞冷着一张脸横在长街中间。对上她懵懵懂懂的眼神,卫辞愠色更甚,夹着马腹往前:“过来。” “公子可是要带我去骑马?”她笑吟吟地张开双臂,由卫辞抱着坐于马背。 姿态亲昵如昨。 卫辞压下心头疑虑,掌心稳稳箍着她,悠然往府中行去,顺道知会宋吟:“从今日起,你搬去清风院。” 宋吟一脸惊愕,下意识推拒:“如此怕是不合规矩。” 他轻哼一声,云淡风轻道:“我便是规矩。” 宋吟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噙了柔柔的笑,斟酌着开口:“嬷嬷们随侍公子多年,忠心不二,我不愿令她们为难,也不舍得公子为府中琐事烦忧,清风院乃是您的寝院……” 卫辞嫌她絮絮叨叨,横在小腹的滚烫掌心微微上移,如愿见宋吟露出似羞似愤的神情,将托辞忘得一干二净。 “……”她拍开某人的魔爪,“光天化日之下,你,你真是。” 难得见宋吟气急,双颊飞红,眼眸中波光潋滟,着实可爱得紧。卫辞登时心猿意马,抵住她的后臀,一本正经道:“天色已黑,我瞧着分明是时候了。” 11 私奔 轩窗未闭,丝丝缕缕的晚风钻了进来,晃动烛台上的微火,映照出两道交叠身影。 兴许是离别在即,两人默契地唇齿相抵,将缥缈而朦胧的情愫化为涔涔热汗,燃至夜半三更。 宋吟伏上冰凉书案,以承受他热烈的吻,舌尖被含得发麻,如蜜如糖,甜稠之意蔓延至心底,漾开一道又一道冲击。 她难抵凶猛攻势,微微错开唇,柔婉的嗓音已然带着哑意:“让尘哥哥,不要了。” 每唤一声,卫辞便意动一分。 “搬过来好不好。”他近乎缱绻地问着,双唇也移至她的耳珠,轻衔慢咬,撩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宋吟失控地呜咽一声:“好……” 卫辞心满意足,揽过她的腰身,在宋吟疑惑的眼神中以严丝合缝密的相拥姿势来到窗边。 偏生某人脸皮渐厚,冠冕堂皇道:“有几日不曾见你了,今日便连本带利地疼惜你。” 宋吟简直要被气笑。 所幸她尚有余力,绞紧了肩,千娇百媚地唤道:“让尘哥哥,让尘哥哥。” 察觉到卫辞的变化,她偏过头绽颜一笑,带着几分狡黠,微喘着息:“让尘哥哥,吟吟好喜欢你。” “真的?”他显然是动了情,眸光深邃,霸道的吻一下一下砸上宋吟的唇。 “真的。”她艰难地抵住牙关,长颈后仰,声声模糊,“喜欢,喜欢被让尘哥哥欺负。” 柔软话语仿佛一道惊雷,将卫辞震得眼泛白光,他身心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如同久旱之地迎来浩荡春雨。 登时箍紧了怀中的宋吟,结束绵长一吻。 宋吟自痉挛中缓了许久许久,由着卫辞将她抱入浴桶中,湿帕擦净满脸泪痕,独留眼尾洇红。 她有气无力地瞪着卫辞,心道为何他总有使不完的牛劲儿,凉声说:“公子正值年少,待回了京,怕是夜御数女也不在话下。” 卫辞正绞着宋吟用过的巾帕,他出生至现在,从未伺候过人,亦是头一遭遇上被他伺候却不见惶恐的。 原也没什么,偏她无知无觉,还冷不丁对自己阴阳怪气。卫辞困惑地回望她一眼:“好端端的怎么醋起来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谁能指使我又是擦脸又是擦身?” 大意了。 宋吟摁住不安分的心口,沉默钻入水中。 毕竟成日对着卫辞这张好看到一塌糊涂的脸,还有的确称得上优越的体魄,她很难时刻保持警醒。啧,美色误人。 秉持着明日之事明日烦忧的精神,宋吟很快收敛心绪,用锦被团住自己,懒洋洋地睡去。 谁知晨光微明时,她发起了高热。 意识朦胧间,有老者在说话:“小姑娘原本就体弱,你、你还如此不知节制,可不是生生将人折腾病了。” 一贯脾气骄躁的卫辞罕见地低了头,语调沉沉:“杨叔,她几时能醒?” “罢了。”被唤作杨叔的随行医官写好方子,命徒弟带着丫鬟去捡药,转头交待卫辞,“男子与女子多有不同,你如今血气方刚,小姑娘家却遭不住,万事讲求一个度。” 他垂首看一眼唇色苍白的宋吟,应声:“我会注意。” 不知睡了多久,待宋吟悠悠睁开眼,见卫辞捧着书坐在床头,一手缠上她的尾指。 齿间残留着药香,她精神见好,知是昨夜在窗边受了冻,不愿搭理始作俑者,便抽出手,愤愤转头看向纱帘。 “……”卫辞莫名心虚,语气软了两分,“医官道是你原本体弱,尚需好好调理。” 宋吟没有戳破,抬眸问他:“我今日还未喝避子汤吧?” 卫辞拧眉:“你还发着热,别喝了。” “不行。”宋吟惊得坐起,大敞的衣襟自肩头滑落,又慌张拢了拢,“现在便让刘嬷嬷端来。” 且不提无名无份,她这具身子尚是碧玉年华,及时行乐可以,孕儿育女却操之过急了。 卫辞拗不过,脸色黑沉,从外间取来一早便熬好了的黑色汤药。 “你就这般抗拒有我的孩子?” 宋吟小口嚼着蜜枣,少顷,反问道:“你想要孩子?” 倒也不想,只寻常人家的妻妾都以子嗣为重,唯独宋吟惦念着避子汤,半点怨言都无。虽说是好事,免得将来正妻拿来做文章,可卫辞却觉得,她不愿与自己长长久久。 虽说,他起初也并未想着长长久久。 “你可想过离开锦州?”卫辞冷不丁发问。 她心中警铃大作,飞快垂下眼睫,怯生生地答:“我生长在锦州,不曾想过离开。” 卫辞亦是想到贸然带个外室回京,他亲娘怕会第一个杀入府里,还需从长计议,便呼出一口郁气,停了追问。 见宋吟仍旧低垂着头,小脸煞白,卫辞揉揉她的头:“别怕。” 宋吟不知他是提哪一茬,识趣地弯唇笑了笑,假模假样道:“有公子在,我不怕。” / 玉蕊婚期在即,无意大肆操办,是以婚服各项皆由自己安排。宋吟病愈后也帮着过过眼,劲头十足。 这日,两人聚在一块绣喜帕,却见线筐里平白多了张字条。宋吟摊开看了看,上头写道——桃红病重,命不久矣。 她心惊胆战地环视一圈,压低声音问玉蕊:“这筐从哪儿来的?” 玉蕊茫然地摇摇头:“五日前买的,我昨夜还未瞧见有东西。” 桃红与宋吟素来亲近,却与玉蕊半生不熟,字条只可能是奔着她而来。明明能光明正大地上卫府,为何偏要用这般隐晦的方式? 宋吟起身:“我得先走了。” “莫慌。”玉蕊将她送至院外,“万事都和卫公子商量商量,高门最重规矩,若是下人闹出点什么不该有的动静,杖责至死都是常事。” “好。” 听闻周环山不日便要启程回京,锦州有头有脸的人家皆设宴相送,卫辞亦是忙着赴宴,忙得脚不沾地。 宋吟同车夫道:“去郑员外家。” 诚如玉蕊所言,唯有卫辞才是真正的主子,与其自乱阵脚上周府要人,倒不若先去寻他。凭着眼下的荣宠,只要宋吟吹吹枕旁风,与桃红见上一面当不是难事。 如此想着,她渐渐冷静下来。 郑员外在城东有一处百花山庄,春日里满山缤纷色彩,成了锦州名胜之一。只是去路狭窄颠簸,骑马倒无所谓,坐马车却有些折腾。 香叶亦道:“且慢些,莫要颠了吟主子。” 这具身子毕竟长在深闺,当真脆弱得紧,不过一盏茶时间,宋吟胃里翻江倒海。她掀开车帘,苍白着唇:“先歇一会儿罢。” 她扶着粗枝干呕两下,长睫很快惹上水渍,晶莹透亮,颤颤巍巍,可怜又可爱。 “笃——笃——” 并不宽阔的小道上行来另一辆马车,蓬顶略高,气派不凡。见宋吟几人堵了前路,主人家探出头来,竟是李知应。 宋吟遥遥颔首,简单行了一礼,转头唤车夫将马车牵至岔路口,以便他人通行。 “宋姑娘。”却见李知应下了马,视线落在她脸上,关切道,“可是身体不适?” 香叶横在她身前,代为答话:“谢大人关心,我家主子只是受不住颠簸,您且先行罢。” 李知应并不将香叶放在眼里,当即长眉微挑:“主子说话,哪有丫鬟插嘴的份儿,你们卫府便是这样教的规矩?” 宋吟不动声色地拉着香叶后撤,心道,卫辞在时,这姓李的半点脾气也无,今日怎的摆起官威?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福身道:“李大人应是要去郑员外的庄子里赴宴吧?我家公子半个时辰前便出发了。” 原以为搬出卫辞,李知应会知难而退,不料他嗤笑一声,五官隐隐有扭曲之势。 香叶推宋吟一把,厉声道:“跑!” 然而李知应早有准备,两位身高马大的侍卫轻易擒住了香叶,将人径直扔下山。而宋吟仓惶走出五步远,后颈便抵上一柄冰冷长剑。 李知应悠悠踱步过来,交待提前收买过的车夫:“告诉卫让尘,就说,他心爱的外室要和我私奔。” “你!”宋吟满脸愠色,顾忌着刀剑无眼,软下嗓音,“你想做什么?” 殊不知美人怯怯,最能激起男子保护欲。 李知应扯了扯唇,示意手下收剑,故作谦和道:“外头风大,美人且随我去马车上慢慢谈。” 说着便要伸手去搀,宋吟不着痕迹地避开,快步钻进马车。 李知应的目光阴毒且又直白,如两道蛇信子,从她身上每一寸滑过。 宋吟忍下恶心,佯作镇定地搭话:“李大人为何要说‘私奔’,就不怕惹火烧身么?” “美人关心我?” 李知应大笑两声,径直坐于她身侧,见宋吟面色惨白,倒是没有猴急地做些什么。 他不屑道:“卫夫人凶名在外,你以为,他日你家公子会带你回京?” 又动之以情:“倘若跟了我,将来诞下子嗣便能抬作侧室,何必埋没在这穷乡僻壤。” 宋吟心中恐惧,止不住地发抖,眼泪簌簌掉落。 李知应的心遭她哭软了一分,温声安抚:“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听言,宋吟微微抬眸,极尽娇怯地问:“此话当真?可、卫公子若要追究该如何是好。” 女人之于他们,不过锦上添花,谁又会真正大动干戈。且卫府二小姐不日便要嫁入李家,卫辞再狂傲,岂能因小小外室扰了自家姐姐的亲事。 李知应原想等上一等,待卫辞忘了锦州忘了宋吟,再将美人掳回去悉心宠爱。 谁知,卫辞昨夜竟主动向周环山取经,道是如何安顿正妻进门之前的妾室。言下之意,便是要带宋吟回京。 倘若卫夫人盛怒,宋吟怕是小命不保。可若卫辞护住了她,李知应便永无机会。 于是趁着两家结亲的节骨眼,李知应兵行险招,主动骗了宋吟入瓮。 至于“私奔”,则是要让卫辞厌弃宋吟,方能断去美人的念想,从此心中眼中只有自己。 李知应眸中闪过一丝阴鸷:“县令府那日,原本你是要跟了我,若非卫让尘从中作梗,我今日岂会舍得让你受这般惊吓。” 宋吟以帕掩唇,装作遭受不住颠簸,昏昏欲吐,免得李知应生出强行吻她的冲动。 所幸很快到了山庄脚下,李知应引着宋吟入了凉亭,取来清水递于她,极尽体贴。 “多谢大人。”她勉力笑笑,心中却盘算着如何能让卫辞相信自己。 上回,周环山多看她两眼,卫辞便勃然大怒。脾性如此急躁,若真信了李知应的话,再占有欲发作,宋吟岂不是要被乱棍打死? 见宋吟沉静不语,一张极美的脸添了病弱之意,愈发勾得人心火旺盛。 李知应忍耐了一路,早已蠢蠢欲动,抬指重重碾过她的唇。 这时,山庄大门“哐啷”遭蛮力踹开,宋吟下意识抬眸望去,对上卫辞冷若寒霜的眼。 12 脱险 少年仗剑而来,袖袍鼓风,眉目凛冽,身后跟着十余名劲装侍卫。 宋吟见状往后退了半步,错开李知应的手,佯装害怕:“大人可要保护吟吟呀。” 李知应半边身子麻了麻,不自觉挺直腰杆,将宋吟护在身后。一边心道美人既已被策反,说服卫辞虽要些功夫,却颇有胜算。 转眼间,卫辞已行至跟前。 两拨侍卫剑拔弩张地牵制住彼此,仿佛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要拼个你死我活。 李知应虚揖了一揖,眼里满是张狂:“二小姐冬末便要嫁入李家,将来我也需称她一声嫂嫂,你我二人可就要亲上加亲了。” “滚、开。”卫辞一字一顿道。 目光却紧锁着小脸惨白的宋吟,见她珠钗微乱,泪迹斑斑,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登时火冒三丈。 宋吟担心李知应发狂,将她揽作人质,启唇无声地说:救——我—— 也不知卫辞瞧清了没有,但他盛怒的眉眼竟奇迹般冷静下来,看回李知应,勾唇一笑:“听说,我的外室要和你私奔。” “不怪吟吟。” 李知应背过手,摸索到腰间暗藏的匕首,“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与其让她在卫夫人手里悄无声息地死了,倒不如跟了我。公子身份尊贵,将来正妻必是高门贵女,知应愿为公子瞒下锦州的种种,如何?” 明面帮衬,实则威胁。 “此话当真?”卫辞懒散开口,黑眸有意无意地掠过宋吟,似是在考量个中利弊。 见他态度松动,李知应撤了手,堆起假笑奉承道:“敢骗卫公子的人,可还不曾出生。” “好。”卫辞干脆地收了剑,抱臂觑一眼宋吟,“李大人是个怜香惜玉的,你可愿真心服侍他?” 李知应在京中亦是有头有脸,自负惯了,大方地侧过身,让出宋吟:“你如实说便好。” “我……” 她方要作答,卫辞蓦地神情变幻,铆足全力踢上李知应的胸腹。虽是成年男子,在他脚下却如断线风筝,直直飞出凉亭外,在地上翻滚两下,咳出一滩淤血。 宋吟得了自由,当即扑入卫辞怀中。两具身子皆在发着颤,以至于她心中疑惑大过惊惧,遂抬眸看了卫辞一眼,心道他也害怕? 是怕搅黄他二姐的亲事么? “闭眼。”卫辞说着,一边抽出佩剑。 此时李知应的侍卫占了下风,根本匀不出精力救人。待看清卫辞的动作,他吓得拔高音量:“你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太傅嫡子,你疯了吗?” 闻言,宋吟倏然仰起头:“不要……” 似是未料想过她会求情,卫辞沉郁地看了回来,目光仿若锐利兵刃:“怎么,你当真要和他私奔?” “你没听到么?他是太傅之子。”宋吟急急解释,“要是真伤了他,你回京后该如何交待,莫要冲动。” “哦,我不会伤他。” 卫辞顿了顿,语气森然,“我要杀了他。” 利刃出鞘,眼前白光骤闪,如若长了眼睛般插入李知应的身体,发出沉闷“噗哧”声。 她不堪惊吓,两腿一软,就此昏了过去。 / 宋吟整整睡了两日,醒来时,见卫辞侧卧在一旁,长臂随意搭在她腰间。 察觉到动静,他几乎是顷刻间睁眼,清亮瞳仁被红色血丝包裹,俨然疲惫到了极点。 “可还难受?”卫辞嗓音亦是哑得不成样子,支起身,目露担忧地看向她。 宋吟喉头一梗,忆起昏迷前的事:“香叶,香叶……” 卫辞伸臂将她抱入怀中,动作轻柔,仿佛是触碰着易碎的瓷器,他道:“找到了,在你院子里养着,并无大碍。” 闻言,她终于放松下来,回抱住卫辞。 余悸令宋吟变得缠人,小脸埋在他的颈窝,明目张胆地嗅着熟悉气息。卫辞喉头微动,压下某些悸动,掌心轻抚过她的乌发,出声安慰:“以后让苍术跟着你。” 宋吟怔忪片刻,抬眸瞥一眼:“我还以为……公子会说‘以后不要出府’。” “倒也是个法子。” “……”她两眼一闭,假模假样地哼吟两声,“头好痛,什么也没有听见。” 卫辞眸中久违地露出点点笑意,垂首在她恢复色泽的饱满唇肉咬下一口。亲密相触给予了无尽的安全感,宋吟忍不住迎上去,小手勾住他欲往后撤的肩臂,含糊道:“还要~” 顾念着她的身子,卫辞一改往日的猛烈攻势,轻轻柔柔地碾着唇珠。 宋吟难得呼吸顺畅,反客为主,用舌尖轻轻撬开他的牙关,如同两尾鱼儿,若即若离地勾弄、撩拨。 殊不知,她生涩的索吻,含着对卫辞的渴望与依赖,反倒令他莫名亢奋。 尽管有意克制,然而温香软玉在怀,君子引以为傲的种种教条与规矩,俱脆弱得宛若灰烬,微风一吹,便“轰然”四散去。 宋吟故作不满,揶揄地控诉:“公子成日里净想着这些么?” 卫辞哑口无言,退开些距离,挑高了眉尾看向她。 一张惊觉艳绝的脸直直怼在眼前,宋吟登时没骨气地咽了咽口水,眼神逐渐迷离。 他却坐起身,一本正经地问道:“想吃什么,米粥还是肉汤?” 宋吟将小脸埋入锦被,以免卫辞瞧见自己欲求不满的神情,闷闷地答说:“米粥。” 敏锐如他,瞬时察觉到宋吟的情绪,复又坐了回去,耐着性子:“怎么了?” 她露出水意盈盈的双眸,躲躲闪闪地扫了卫辞一眼,贝齿紧咬着下唇,别扭着不肯出声。 兴许是同床共枕多日,彼此在无知无觉间熟悉。卫辞竟当真读懂了她的意思,不由得轻笑一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成日里净想着这些。” “……” 宋吟愤然偏过头,彻底不理他了。 卫辞掀起被角钻了进去,汹涌火气使他周身散发出热意,宋吟可耻地拢紧双臂,扭身熊抱住他,不忘叹谓一声:“好暖呀。” “可还想更暖一些?”他故意贴着她敏感的耳廓低语,温温的鼻息将她蒸得滚烫。 幸而他无意为难,不必宋吟当真回答,便倾下身,熟稔地吻住带了清香的唇瓣,舌尖灵巧,或轻或重地追逐、嬉戏。 唇角难免沾惹上晶莹水意,藕断丝连,于灯下泛着光。偏生卫辞坏心眼地舔了舔,宋吟登时小脸通红,连眼皮都泛起淡粉颜色。 “可惜。”卫辞邪邪一笑,“今日动不得你,待你好了,再、三天三夜,如何?” 宋吟已然神智昏昏,顾不得害臊,软声哀求:“再亲一个。” 将她伺候得眉目舒展,卫辞唤来米粥,自己去浴房草草解决,顺道换了身清爽衣物。宋吟病中这两日,一贯喜洁的他几乎寸步不离,脸也不曾洗过,实在难得。 吃饱喝足,宋吟支着下巴同卫辞商量:“公子,我最好的姐妹桃红跟了周大人,你能带我去瞧瞧她么。” 提及桃红,自然也难以避免地想到了李知应,她一阵恶寒,既是因那黏稠的目光,亦是因头一回亲临血腥现场。 卫辞爽快道:“明日让她来府里见你。” “多谢公子。”宋吟解释,“我那日原是在同玉蕊学刺绣,结果有人往线筐里藏了张字条,写着桃红病重。我当时吓得脸都白了,便想去找公子商量一二,岂知中了李知应的圈套。” 她即便不提,卫辞也已查清了来龙去脉。 来锦州时只带了一位车夫,宋吟用的乃是后来于当地雇的,是以并非亲信。如今车夫身首异处,也算付出了代价,但卫辞无意说与她听。 宋吟亦忧心卫辞将来不好同李家人交待,却不敢贸然打听身份,于是支支吾吾地问:“李……李当真死了?” “没有。” 佩剑原是对准了李知应的头颅,想着宋吟胆子小,往下偏了几寸。岂料她又噙着泪花求情,卫辞难得耐住火气,仅断了李知应一手。 但宋吟仍是吓得昏了过去,如今,在卫辞眼里,她称得上“胆小如鼠”。 要知道,高门深墙之中,女子为了稳固地位,谁人手上不曾沾过鲜血。 他胡乱想着,腿上蓦然一重,香香软软的身子又黏了上来。宋吟环上他的后颈,坏笑着问:“公子,车夫说我与旁人私奔的时候,你可信了?” “……” 卫辞嘴硬,“你脾性这般大,且不知礼数,爱成日往府外跑,也就本公子能容得。” 虽说并非诳语,宋吟仍是气笑了:“好好好,我今日起便学着京中贵女,知礼数懂分寸,搬回我的小院去。” 见她十分熟稔地发作,卫辞一阵恍惚——初见时尚怯声怯气的小女子去了何处? 可转念又想,宋吟若当真胆怯,便也不会迎着他冷淡的目光自荐枕席。 他抬手掐住宋吟脸上的软肉,“嗤”一声:“我算是领教了,你就是个得寸进尺又喜爱窝里横的主儿。” …… 李知应高估了卫辞的品性,亦低估了宋吟在他心中的分量。 莫说卫家二小姐与卫辞并非一母同胞,便是嫡亲的,他也不在意婚约不婚约,着实是狂傲到了极点。 偏偏落得如此下场,李知应还需保持缄默,只因卫辞拔剑时放言,道是要即刻拟家书让卫母搅了这桩亲事,且日后回京若有风吹草动,他一概算到李知应头上。 于是棘手事情将告一段落。 宋吟这厢毕竟年岁轻,又成天喝着补药,不日便恢复了活蹦乱跳。她缠着卫辞问道:“为何桃红姐姐还未来府里见我?” 实则下人回禀过一次,卫辞忙着写奏折,忘了听。 对上宋吟软绵绵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扯谎:“石竹竟忘了回禀你?兴许在忙方家的事,这样,用完午膳我带你去钦差府。” 13 周府 虽说周环山在锦州也不过住了一月,家当却十分可观,其中多是当地富贵人家送来的“薄礼”,装了整整九辆马车,声势浩荡。 于人前,卫辞颇重规矩,略带警告地睇一眼宋吟,她只好讪讪撤回手,由香叶搀着走下。 今日宋吟戴了面纱,单一双杏眼露在外头,倒是欲语还休,分外灵动。她踩着小碎步跟上卫辞,轻声问:“京中不管官员行贿么?” 卫辞挑眉:“我瞧着你倒是爱管。” 她登时瘪了瘪嘴,识趣地止住话头。 周环山亲自将二人迎入正厅,规规矩矩,连余光都不曾瞟向宋吟,语含恭敬道:“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将你那个春红绿红的小妾叫来。” “桃红?” 周环山宦海浮沉几十年,不过两息,便明白卫辞是为了身侧恩宠正浓的外室而来,忙不迭唤了丫鬟,“去芳华阁叫人。” 卫辞无意候在这里听女儿家闲谈,留了香叶与苍术,自己则同周环山去书房。 半刻钟后,桃红顶着一层厚重脂粉过来,乍看眉目精致,可眼角的疲态却难以掩饰。 宋吟屏退丫鬟,打量的目光上下一扫,桃红知她心思敏锐,当即往后缩了缩。见状,宋吟轻轻“哼”一声:“做什么?” 桃红素来怵宋吟摆出这副样子—— 明明生得娇俏,愠怒之下眼睑微阖,却无端生长出蓬勃气势,仿佛是睥睨天下的清冷仙子。 “好好好,我认输。”桃红耷拉着肩坐下,神情略微不自在,“咳,前两日你差人来寻我,那会儿身子没好利索,便回绝了。” 宋吟狐疑地转了转眼珠,见桃红丰腴的身形一如往昔,唯有面白如墙,离得近了,还能看清簌簌下落的细腻粉尘。 “你病了?可瞧过大夫?” 桃红偏过头,故作轻松道:“无碍,毕竟府里姬妾多得数不清,争争宠起点争执,又不会死人。” “我不信。”宋吟说着要去够桃红的手,却被敏捷躲开。 “对了,大后日女眷便要先行启程。” 桃红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扯开话题,“你作何打算,将来可会去京城。” 宋吟否认,顺道将玉蕊的际遇提了一提,试探地问:“你当真想在后宅耗上一辈子?” 听闻玉蕊非但脱了奴籍,甚至自己做主挑了一门亲事,桃红瞳孔微震,缓了缓神才道:“她……她竟也舍得……” “方二下了狱,纵是舍不得荣华富贵也要舍,总比丢了命要强。” 宋吟趁热打铁,“我同玉蕊有意盘个铺子,就自个儿做老板,虽说比不得跟着贵人们来得锦衣玉食,但胜在自由自在,你觉着呢?” 桃红似是仍处于惊诧之中,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桃红姐姐。”宋吟正色道,“现在可愿告诉我你因何患病了吧。” “我……我说不出口。” 好歹是不再抗拒,宋吟极有耐心,自顾自地斟了杯茶,由得桃红慢慢思忖。 兴许只过了一时片刻,兴许是过了好半晌,桃红嗫嗫喏喏地开口:“周大人,他不能人道。” “噗——” 听言,宋吟一口茶喷了出去,呛得眼尾通红。她秀眉跟着轻挑,没好气地瞪了瞪,像是怨桃红竟将此等秘辛说与自己。 她鲜活的模样终究是逗笑了桃红,顿时有了从前依偎取暖的感觉。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周环山的正妻乃是武将之女,缔结良缘的头几年,感情和美,接连生了两个孩子。 渐渐的,好色本性作祟,周环山羡慕起同僚们左拥右抱、妻妾成群。 周夫人怀第三胎时,他与表妹被捉奸在床,剽悍的武将之女用弹弓射中男子要害。周环山身心俱伤,自那以后便不能人道。 亦是从那时起,周夫人对他再无所谓,甚至做主替他纳了表妹。 久而久之,周府姬妾成群。 京中人士无不道他风流、亦羡嫂夫人大度,谁能想到个中藏着如此可怜又可恨的缘由? 桃红叹息一声:“周环山暗地里可疯得很,成日……逼迫我们争宠,还、还得拴着狗链子。若非卫府差了人过来,能歇上几日等脖子上的红印消下去,真是……” 宋吟咬紧了下唇,一阵一阵泛起恶心,眸子也因泪意变得清亮如星。 “给我憋回去。”桃红故作凶恶地瞪她,手中却诚实地递来干净方帕,“我擦了好几层的粉,要是哭了不得难看死。” 悲伤霎时冲淡了几分,宋吟握住桃红冰凉的手,轻声说:“你想离开吗?” 桃红答不上来,只道要再想想。 也是,她们学了十余年的曲意逢迎,所做所求不过是寻得一棵大树庇荫。倘若眼前陡然出现岔路,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走。 宋吟不欲强人所难,且她清楚桃红身上有着原住民的韧性,即便没有自己,桃红依然能过上好日子。 既如此,便由时间来给出答复。 / 回程,宋吟前所未有的安静。 卫辞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却也不见她转头看一眼,登时气得牙痒痒。 他转念想,女儿家的事虽无趣,可宋吟毕竟是自己房中人,关怀两句应当无碍。遂将书卷收起,状似不经意地问:“都聊了什么?” 宋吟回过神,好不委屈地移来视线,泪珠说掉就掉,豆大一颗,冰雹一般砸上他的心头。 卫辞满腔愤愤登时皆散了,张臂将人按坐至腿上,一手稳住纤细腰肢,一手摸索到软帕揩了揩她的眼角,偏偏眉头仍是紧皱着,好似如临大敌。 少年嘴硬心软,反倒令宋吟愈发难受,忍不住埋入他颈窝放声痛哭起来。 “为何只有我这般幸运。”她呢喃道,“她们又做错什么了……” 犹记得初入卫府之时,宋吟如屡薄冰,是以无暇顾及旁人。如今摸清了卫辞脾性,日子舒坦至极,反倒重又变得心软,总想将姐妹都拉上一把。 宋吟歉疚地抹了抹他衣襟上的水渍,红着眼问:“公子,可是我太不知足了?” “嗯。”卫辞扯唇,笑一声,“我早前便说过,你就是个得寸进尺的家伙。” 她小脸皱成一团,有些不愿承认:“也没有罢。” 忽而,有蛰伏的隐晦心绪逐渐苏醒。 两人俱是一僵。 卫辞难得尴尬地红了耳朵,却明目张胆地将人按住,淡声道:“逃什么,本公子又不会在这里办了你。” 宋吟面上泛起羞赧之色,错开眼神,闷闷地说:“你真是、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绵软的语调骂起人来倒像是撒娇,以至于他心脏猛然跳了一跳。 卫辞嗓音沙哑,无辜道:“与我并无干系。” 此时此刻,宋吟哪儿还有余力伤春悲秋,抬手捂住他的唇,略略着急:“一会儿你该如何出去?” 卫辞顺势吻了吻她的掌心,露骨眼神掠过她雾蒙蒙的眼,自然而然地忆起平日夜里,宋吟娇娇横于锦被之上,亦是这般泪意盈盈。 呼吸霎时变得粗重不堪。 她颇不自在地挪了挪,却见卫辞猛地闭目,一滴热汗淌过鬓角,没入衣襟里头。 “……”宋吟骂道,“不知羞。” 卫辞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抬掌拍了拍:“坐稳了。” 马车因颠簸而轻晃,小几上的瓷杯东倒西歪,却无人匀出心神顾及。 他俯首贴近,在宋吟唇间落下细密绵长的一吻,少顷,又退开距离,用指腹蘸了茉莉花叶泡的茶水,轻而缓地摩挲起嫣红唇瓣。 宋吟说了许多话,喉中干涩,默契地伸出舌尖舔舐,将茶水卷入口腔,缓解渴意。 他静静喂茶,冷清的双目染上迷离,耳垂红如血珠,一面笑着问:“到底是谁不知羞,嗯?” 闻言,宋吟无情地挤开他的手指,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总归不是我。” “呵。” 卫辞略躬起背,低头含住她不知好歹的唇,一手得了闲,带了安抚之意,缓慢梳理着发尾。 宋吟清晰感受到他贲张的肌理,偏偏脆弱的舌尖也被含住,独属于卫辞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来,从里至外将她沾染。 胜负欲令她卯力抬手,抚上颤动的喉结,如愿听卫辞闷哼一声,停下攻城掠地。 滚烫的汗珠晕湿了鬓角,令卫辞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魅惑。 她略怔了下,已经忆不起缘何到了这一步,却顺从内心仰起小脸,去寻他令自己甘之如饴的唇。 马车少不得颠簸,宋吟不得不一心二用,一面承受亲吻,一面攥紧桌角免得摔落。以至于极快脱力,她错开唇,剧烈喘息道:“好了好了,我不要了。” 卫辞见好便收,用方帕简单清理。 反倒宋吟有些坐立不安,羞赧地问:“那、那你怎么办?” 他一本正经道:“路上时辰太短,不够我用,还是回府里了慢慢来。” “……” 有宽大袖摆掩饰,行走间倒也瞧不出问题,唯独宋吟从他墨黑的眸中窥见了惊涛骇浪。 她两腿一软,试图商量:“不若先用晚膳?” “一会儿再用。” “你的‘一会儿’却不知是何年何月。” 卫辞置若罔闻,抬眼示意轮值侍卫离开,待院门关上,强劲有力的双臂将宋吟一把抱起。 失重感令她不得不攀附住健壮身躯。 他倏尔闪过一个念头,决意即刻付诸行动,便将宋吟压至墙上,由她居高临下地掌控火势。 宋吟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卫辞却很快昂首追了过来,她只好捧着他的脸,安抚地舔舐他的唇角。 静谧一隅,二人忘情深吻,仿佛世间仅剩下彼此。 14 暗室 清晨,万籁俱寂,连虫鸣也渐渐停歇。 房中传来细微“吱呀”声,于僻静中尤为明显,时而井然有序,时而杂乱无章。 宋吟睁开惺忪的眼,看着近处精神奕奕的男人,一时感慨万千。 见她醒来,卫辞非但不愧疚,反倒愈发兴致盎然。平日里瞧着清瘦的身躯,褪去衣衫后实则肌理分明,以至于宋吟晃了晃神,忘记要发难。 他顺势含住略带绯色的耳珠,哑声道:“醒了?” 宋吟原就口干舌燥,登时如一尾教浪潮冲至岸边的鱼,渴水至极,紧紧攥着他的双臂,艰难地吐着息。 得了鼓舞,卫辞一面捻着她的耳珠,一面堪称温吞地落下亲吻。宋吟怀疑他是故意折磨自己,掀了掀眼皮,仰头迎了上去。 她用舌尖抵开对自己丝毫不设防的牙关,动作带了点急切,致使卫辞躬起的背部明显一僵。但很快,他缓和心绪,轻捧她的脸,让彼此愈发贴近。 令人安定的清冽气息无疑是一汪绿洲水源,将心中燥热灌溉得熨帖自如。 最后一丝羞赧也被燃烧殆尽,她变得前所未有的坦诚,与前所未有的包容。白皙双颊漾起淡淡粉色,两簇长睫也剧烈震颤,似是雨中飞舞的墨蝶,美艳不可方物。 卫辞眼中闪动着自己也未察觉的痴迷。 明明近在咫尺,气息纠缠,唇齿相依。偏生他仍是不满足,重重擦过她敏感的耳廓,低哑着嗓音命令:“唤我的名字。” “唔。” 宋吟早已破碎不成调,却爱极了他动情的模样,无需卫辞重申,断断续续地唤道,“让尘,让尘——” 他赤红了眼,俊俏的脸上餍色重重,大有要作持久之争的趋势。 “不行了。”宋吟呜咽着求饶,仿觉自己化身成了摇尾乞怜的猫儿。 卫辞怜惜地吻过她的鬓角,如愿见宋吟松一口气,然而心尚未落回胸腔,又遭他恶狠狠地揪起。 他戏谑一笑,在红肿不堪的唇上重重印了印,缓缓道:“再来一回。” / 宋吟睡至晌午方起身,浑身酸痛,唇角甚至破了皮儿,她哀怨地睨卫辞一眼:“医官不是说要节制?” 他面不改色道:“你近来成天吃补药,早该泻泻火了。且医官只说莫要日日行房,昨夜与今晨,至多算是一日。” “……” 敢情一日多次便是节制。 也罢,她仗着一夜苦劳问卫辞:“公子,你可有法子将桃红也要过来?” 卫辞冷冷挑眉:“你倒有心,隔三岔五惦记着往我房里添人。” 桃红既非卫府亲眷,又已成了周环山的妾室。若转赠卫辞,便要与宋吟互道一声“姐妹”。 她亦觉得不妥,登时为难地皱起眉头,落在卫辞眼中却和吃味无异。他心情大好,将人揽进怀中眷恋地蹭了蹭,直至拨乱了她鬓角的发丝,方悠悠开口:“跟去京城,不强过在锦州做瘦马?” “你不懂。”宋吟略带烦躁地抵住他逼近的唇,小声嘟囔,“就说要不要帮我嘛。” 这些日子,卫辞渐已习惯她蹬鼻子上脸,有时夜里欺负得狠了,某人还会用白嫩的脚丫子踢他,半点尊卑也不分。 倘若真计较起来,早该仗责几十大板。然而,就她这副娇娇弱弱的身子,怕是会小命呜呼。 卫辞舍不得,权当是房中趣味,一并忍了。 见他神情松动,宋吟凑上前,鼻尖触着鼻尖,小声撒娇:“我瞧周大人在公子面前大气儿也不敢出,想来我家公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您一定有法子让桃红恢复自由身吧?” 自由身。 卫辞微微后撤,眸光一凛,带着不加掩饰的试探:“你也想要自由身?” 她歪了歪头,装作困惑道:“我如今比宫里的娘娘都要快活,还不算自由身呐。” 他轻“哼”一声,也不知信了没信,拍拍宋吟的臀:“下去。” “哦……” 卫辞牵着她去了书房,按下不起眼的玉饰,往日里严丝合缝的石墙竟出现一道裂缝,渐而开启,露出其后宽阔的暗室。 他点亮陶灯,只见四周分门别类堆满了兵器,骤然银光闪烁,宛若夜星。 宋吟新奇地打量一圈,仰头问:“可以摸吗?” 卫辞掏出金丝软甲制成的手衣替她戴上,眉宇间噙着淡淡的傲气,大方点头:“多是我亲手打造的,你随意瞧。” 自她眼中读出惊诧与膜拜,卫辞勾唇,难得不含嘲讽、纯粹地笑了笑。 搬入清风院后,宋吟方知晓他醉心武艺。晨起,雷打不动地赤膊于院中舞剑,偶尔也同苍术或石竹对练。若她夜里不曾□□练过了头,便会一道起来,倚在窗边欣赏。 竟不知还是个小小改造家。 宋吟摸了摸钳着绿色宝石的长剑,又试着挽了挽半人高的弓,环视一圈,“咦”了声:“为何不见长矛。” 卫辞挑高了眉尾,黑眸映照着跳动的烛火,仿佛是谁在他眼中揉碎了一捧繁星。他弯身在宋吟脸上嘬一口,语调微扬:“眼神不错。” 锦州之地虽不繁华,却也有可取之处,一是盛产荔枝,二是出过几个闻名天下的兵器锻造师。 他踏入锦州的第一件事,便是拿着图纸找上名家后人,央他们打造一杆能够分体的双头矛刀。工期将尽,五日后便能取来。 原也是一时兴起,带宋吟过来瞧瞧,不料她当真细致地翻看许久,还能窥出卫辞做了何种巧妙的改造。 于他而言,是意外之喜。 宋吟也的确花了心思打量,只因她忽而想到——可以找工匠制一把匕首,作为离别礼物。 将来山高路远,卫辞定然会渐渐将她忘了。此间种种,并着他的庇佑一并消散,届时,唯有宋吟的记忆能做见证。 她无意责怪缘分,亦无意感伤将来。 好聚好散,礼尚往来,如此便无遗憾。 “公子,我明日可否出府?”宋吟问。 “嗯。”卫辞把玩着一柄尖刀,动作游刃有余,随口答说,“你不是忧心叫春红的姐妹,明日我派人去问问她的答复。” 闻言,她杏眼睁得圆溜溜,张开双臂,娇滴滴地道:“抱一下。” “多事。” 嘴上虽嫌弃,手中尖刀却被扔回原处。 卫辞一掌揽过她的后腰,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将清丽小脸贴近他“砰砰”作响的胸口。 宋吟依恋地蹭了蹭,真心实意道:“谢谢。” 他不置可否,微凉指尖摩挲过她的唇,清朗道:“前日瞧了本书,道是如此这般亦能行事。” 宋吟果断装聋作哑。 见状,卫辞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垂首吻上她的发顶,漫不经心地开口:“待我今夜来尝尝是何滋味。” “……” / 宋吟回小院探了探香叶,道是腿骨断裂,养个百日能恢复如初。 一桩心事了却,她循着前世关于游戏武器的记忆,画了匕首三位图,无需实用,只求极致精美。 夜里,原以为卫辞真要行那档子事,不料他竟还记得“节制”二字,缠着宋吟亲了好一会儿,依偎着沉沉睡去。 醒来时,卫辞已不在府中。 苍术知晓锻造工匠在何处,宋吟忍痛拣了两颗绿松石,私库登时去了大半。 她坦然地叮嘱道:“这是我特地准备的惊喜,还望苍术大哥莫要提前知会公子。” “……属下尽量。” 宋吟又同工匠说了一通好话,央求他们十五日之内赶制出来。匕首毕竟袖珍,又得了成倍银两,便也无人埋怨。 加之,她图纸虽画得外行,模样却出奇得好。匕刃细长,尾部回勾,宛如一轮弯月。 工匠头子赞不绝口,腆着脸问:“姑娘,你这图纸卖不卖?” 她深吸口气,惊诧道:“我这短匕不过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您竟也要。” “的确不大中用。”工匠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眯眯地说,“但是怪好看,可以制来卖给小娘子们防身。” 宋吟了然,跟着弯了弯眼:“您生意经打得真不错,可惜这把匕首是要赠予我心上人,不便出售。若您能先将我的这份锻造出来,我倒是可以另赠您一幅图纸。” “一言为定。” 时辰尚早,她还想去书肆转转,可惜跟了个苍术。约莫是受了卫辞嘱咐,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一时搬不出借口独处,便半路改道去看铺子。 宋吟惆怅地想,她一不会酿酒,二不擅厨艺,属实是个无用的穿越女。 若要开间商铺,倒不知卖些什么才好。 主仆三人沿着闹市悠悠行了一圈,她用碳笔简单记下中意的几间,身子逐渐吃不消,隐在白纱后的脸龇牙咧嘴。 “去醉月轩。”宋吟道。 醉月轩乃是食楼,二层有雅间,可远眺江面,亦可俯瞰舞姬起舞。 她与玉蕊来过几次,店小二已认得,热情招呼着入座。 香叶细致地斟上凉茶:“奴婢一会儿唤车夫过来,省得吟主子明日腿酸。” “也好。” 说着话的工夫,菜很快上齐。 苍术与香叶坐于下首,因是拗不过她方逾矩同桌,却不愿分食。宋吟早有打算,一人面前分了两碟,各自吃各自的。 她点了辣菜,几口下肚,两瓣唇染得鲜艳欲滴,好似细雨打过的菡萏。 为免夜里不适,宋吟停筷,一边小口嘬着酸梅汁,一边四处乱瞟。 忽而,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雅间,一修长身影凭栏而立。 男子着一袭金丝白袍,素雅不失矜贵,长发高束,腰间挂着突兀的藏蓝荷包,像极了她送予卫辞的那个。 值得一提的是,他身前,舞姬打扮的女子正福身行礼,合该低垂的头却胆大地仰着,纵然看不清容貌,但宋吟想,舞姬眼里应当盛着满满情意,水波潋滟,勾魂得很。 “狗男人!” 她面露愠色,提起裙裾,急匆匆地往外走。 15 牙印 望着紧闭的房门,宋吟如梦初醒。 她是外室,道出去莫说身份低微,甚至令人不齿,又有何资格因公子同舞姬眉来眼去而动怒。 苍术已跟了过来,他不懂瞧主子以外之人的脸色,静静垂首,充当碍眼门神。 宋吟手握成拳,强行压下愠怒,思忖着支使苍术去工匠处将图纸要回来。 这礼,她不送了。 正欲开口,听闻背后吱呀一响,她下意识回头,对上一双灿然的桃花眼。 “咦,锦州竟还有天仙般的姑娘?” 身着月牙衫的公子探出半截身子,目露惊艳,却守礼地错开,于是便瞧见木头桩子,他愈发讶然,“苍术,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身为卫辞心腹,苍术与石竹都已是熟面孔。哪知苍术只弯身一揖,锯醉葫芦般定在原地。 宋吟生怕桃花眼看出苍术与自己的关系,轻声致歉:“小女子许是走错了,还请公子见谅。” 话音未落,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将虚掩着的半扇门兀的拉开,露出卫辞冷若冰霜的脸。 桃花眼只当寻常,笑了笑:“让尘,是走错路的小娘子。” 宋吟自知此行鲁莽,便装作不识人,面不改色地应和:“确实是走错了。” 不待卫辞开口,她掉头便跑。 “站住。” 他每每两个字两个字地蹦,总教人不敢造次。宋吟顿时感觉踝上套了千斤枷锁,只得乖乖停步。 卫辞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地将人拉入雅间,语气沉静更甚往日,辨不出喜怒:“几个时辰不见,不认得我了?” 宋吟鹌鹑般缩起脑袋,生出一丝惧意。 屋内另坐了位公子,见卫辞怒火滔天,惊得手中食筷掉落在地。 “你们先吃。” 卫辞扔下一句,半揽半抱地带着她绕去屏风之后。 他眸中乌云压城,冰凉视线在宋吟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很快她背后沁出一层薄汗。 她先服软道:“不是有意扰了公子雅兴。” 闻言,卫辞面色愈发难看。 见他不搭腔,宋吟悄然抬眸打量,却被抓了个正着。 “今日礼数倒是周全。” 卫辞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番话。 宋吟愈发猜不出他真意,心中也生出几分委屈,却隐忍着泪。水雾在眼眶中蔓延,汇聚成珠,欲落不落。 偏这唇也红得很,卫辞抬指拨了拨,发现她未涂口脂,一时脸色更黑:“怎么回事。” 平日里分明只有遭他狠狠欺负过才会有这般颜色。 宋吟知他想岔了:“方才吃了辣食……” 卫辞不轻不重地“嗯”一声,算是揭过去。覆在她后腰的掌心微微下移,拢住浑圆,耳语道:“你怕我做什么。” 原来他是气这个。 “谁人不怕公子?”宋吟撅了撅唇,“钦差怕您,县令怕您,我瞧外面两位公子也怕您?怎么偏偏我一个弱女子就怕不得了。” 他冷笑出声:“好一个弱女子,咬我踢我的时候倒是有劲儿。” 宋吟语滞,忆起曾有一次她难捱得紧,脚心无意蹬上卫辞的脸,差点将他挺秀的鼻骨撞歪。 见他并不怪罪自己贸然跟来,宋吟心内解除警报,纤细双臂圈住他的肩,两腿也跟着往上攀。 卫辞不悦地压了压眼睑,却纵容着托住她的臀,以免人摔落下去。 她眼睫轻颤,贴着他形状好看的唇,温声解释:“方才见外头立了一位俊俏公子,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谁知竟是我家让尘。” 卫辞绷紧了下颌,目光透着危险:“继续。” “然后么,就见你同舞姬卿卿我我,我气不过,饭都顾不得吃便跑了过来。” 他怒气散了大半,顾忌着外间有人,浅浅亲了两下,语气仍旧硬梆梆:“什么卿卿我我,不过是那舞姬要来房中伺候,被我拒了。” “都怪我太在意公子,才会如此莽撞。”她趁热打铁,软声诉着衷心,“以后不会了。” 卫辞顶了顶软腭,略不自在道:“没有莽撞。” “嗯?”她茫然眨眼。 “晚上再收拾你。” 他放下宋吟,随手掸了掸腰间褶皱,极快恢复风仪,“两位旧友自郸江而来,途径锦州,一会儿便启程回京了,你莫要吃味。” 她点头如捣蒜,眼里盛满了愉悦,令人想忽视也难。 卫辞不自觉弯了唇,牵着她去外间,简单介绍:“宋文修,郑佑元。” 说罢示意苍术将宋吟护送回府,来去匆匆,生怕旁人看清她的颜色。 郑宋二人与他是总角之交,自然知晓卫辞一贯护食,不由得感慨:“你竟也开了窍?” 寻常男子十四、五岁便初晓人事,唯独卫夫人反其道而行,要待卫辞开辟府邸后方张罗通房。 再说卫辞其人,容貌与脾性是两个极端。 平日里丢花献礼的女子数不胜数,不曾见他耐着性子多上瞧一眼,好似命中注定要同冰凉凉的刀剑作伴。 可今日对着小美人,面色冷淡,眼神却炙热无比。且还防贼一般,着实罕见。 卫辞心情大好,笑骂道:“少废话。” 此番他远道来了锦州,与郑宋二人前去郸江,皆是为了太子殿下。本也不是大案,时至今日,事情办得差不多,众人陆陆续续往京中赶。 宋文修眯起一双桃花眼,了然道:“你是舍不得小美人,才拖着不肯回去?” “嗯。”卫辞大大方方地承认。 “啧啧啧。”郑佑元方才瞥了两眼,仅看身形轮廓,便知宋吟绝非凡品,不禁问,“那你预备如何安置她?” 卫辞搁下酒杯,正色道:“你们觉得呢。” 宋文修小他几月,尚未娶妻,但房中有一侧室与两位姬妾。郑佑元则临近婚期,道是正妻过门后欲抬爱妾为侧室。 不论如何,都比卫辞多上几分经验。 “依我看,你先回京把婚事定了,再将她接过去抬为贵妾。” 宋文修心慕侍郎千金,不喜宠妾灭妻,便劝道,“在府里多疼爱一些自是无碍,于人前还需注意分寸。” 郑佑元的爱妾乃是原先的通房,两小无猜,感情深厚。他道:“我家阿莲性子温良,被人欺负了也不愿吭声,是以我寻了一位同样良善的正妻,免得阿莲受委屈。” 闻言,卫辞默不作声,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宋吟身子娇气,性情又一片烂漫,若让她恪守规矩,无异于生生折断羽翅。 卫辞有意纵容,便是算准了能护住她,可若想日日得见彼此,还需从长计议。听罢好友所言,他隐隐有了决断,紧锁的眉头总算舒展。 / 桃红的随侍丫鬟正候在卫府门口,见宋吟回来,一扫倦色,双眼瞪得老大。 毕竟是生人,苍术横在中间,宋吟只好隔空喊话:“可是桃红姐姐让你给我回信?” 丫鬟点点头:“今晨,卫公子着人来问,主子便应了要留在锦州。不过女眷明日便悉数出发上京,周大人却还需住几日,府中正是缺人的时候,主子一时半会儿走不脱。怕您着急,这不,命奴婢前来报个信。” 得了准话,宋吟深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好,我等着她。” 在大令朝,她原先就桃红一位姐妹,如今添了玉蕊,若是香叶与香茗将来也能留下,想想便快活。 既如此,眼下最要紧的是置办商铺。待卫辞回来要同他好好提一提,毕竟出钱出力的可都是他。 宋吟估摸着时间,垫过两口枣糕,褪下衣衫去了浴房。 卫辞送别好友,马不停蹄地回府,欲领着宋吟去庄子里泡温泉。他推开门,内室无人,却传来淅淅沥沥的暧昧水声。 绕过屏风,见袅袅白雾间,宋吟双臂搭在桶沿,指尖挑着书页,悠哉惬意。 听闻脚步声,她慵懒地掀了掀眼皮,嗔怪道:“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呢。” 鼻间氤氲着她惯用的澡豆香气,清清淡淡,并不过分腻人。卫辞又生得高,如此居高临下,将清澈水底的风光也一览无余。 他喉咙重重耸动,劲瘦腰腹间的衣料被撑起羞人弧度。 如蛰伏已久的凶兽,饥渴,霸道,野蛮。 宋吟原也是有意撩拨,可瞥见卫辞眼中汹涌的暗光,神情一凛,生出几分怯意。 卫辞不喜她落泪伤心,亦不喜她惧怕自己。唯有在房中是个例外,偏爱瞧她敢怒不敢言的娇媚模样,最好再操着浓重哭腔连声哀求。 光是回想几息,他周身热意更甚,干脆抬指解了衣扣,淡声道:“一起洗罢。” 雾色朦胧,如丝丝缕缕的仙气,缠绕着挺拔健壮的少年身躯,若是刻意不瞧那处,配合着他极尽俊秀的眉眼,倒像是误入凡尘的谪仙。 宋吟咬着唇,含羞带怯地打量。 卫辞长腿一迈,几乎要直直怼到她脸上,偏也不收敛,明晃晃地踩入浴桶,露出一抹坏笑。 “……”她别过眼,装作看向铜镜。 卫辞不疾不徐地逼近,略施蛮力拥她入怀。如擂心跳亲密相依,诉说着彼此的真切反应,宋吟顿觉水意泛滥成灾,幸而身处浴桶之中,无人能察觉。 他温热的鼻息徘徊于她的颈窝、耳廓,亲吻却不一并落下,撩人得紧。 宋吟急促地吸了吸气,雪肤耸起,问道:“你可是偷偷学了什么?” 卫辞面色微红,故作严肃:“休要打听。” 她启唇咬上他的肩,留下一排浅浅牙印,瓮声赌气:“不打听便不打听。” 不料卫辞竟瑟缩着抖了抖,露出痛快神色,一边垂首去寻她香甜的唇,动作满是急切,甚至令牙关微微痛了一瞬。 狭窄空间,宋吟无路可逃,被紧紧圈在他的臂弯,承受一浪高过一浪的热吻。 温热水流随动作溢出桶外,晕湿了一地,而她被嵌入着,渐渐放弃挣扎,任由蒸腾热气将彼此吞没。 16 抢人 夜间,宋吟慵懒地倚靠在卫辞胸膛,一条腿曲起,缠上他紧实的腰。 气氛旖旎而平静,正是闲谈的好时机。 她阂着眼,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瓮声问:“让尘哥哥,我想盘个铺子,雇桃红和玉蕊来帮工,你意下如何?” 名为雇用,实为救济,以解生计之愁。 卫辞蹭蹭她柔软的发顶,嗓音带着缱绻过后的哑沉,格外性感:“你对她们倒是上心,你自己呢,没有什么想要的?” “有啊,但是——” 宋吟张口便来,“我如今已是良籍,又住在这般阔气的府邸里,还能与世间第一美男夜夜春宵,圆满得不能再圆满啦!” 他轻嗤一声,手臂却将人圈紧,承诺道:“在锦州不必拘束,万事有我撑腰。” “嗯。”宋吟一时感慨良多,反手搂住,恨不得将自己嵌进他的身体。 不得不承认, 遇见卫辞是极其幸运之事。 虽说于二人漫长的一生而言,这段锦州邂逅至多是露水姻缘,随着年岁渐长,终究要淡忘。 他的容貌、身躯、品性,似一抹杯沿上的毒药,明知不可沉溺,却诱惑难挡,宋吟又何尝不是在饮鸩止渴。 一想到卫辞不久后便要离开,怕是再寻不到如此契合的男子,她登时涌上一股失落,干脆翻身坐了上去。 两腿夹在他精壮结实的腰侧,见黑眸罕见地闪过一丝困惑。宋吟挪了挪臀,弯身贴近他热意腾腾的胸膛,伸出舌尖极轻极快地一舔。 卫辞身躯一震,眼中恢复短暂的清明,很快又被浓稠到难以化开的欲色占领。 “我要在上面。”某人信誓旦旦道。 他掌心似是两块暖玉,牢牢箍着细腰,予以支撑,亦是令她毫无反悔之机。卫辞饶有兴趣道:“方才不还说这几日都要歇歇。” 宋吟原就只着了桃粉色亵衣,任何反应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尤其,朦胧春雨如期而至,黏着在肌肤,卫辞反倒比她率先知晓答案。 她忍着羞意,娇娇坐起,不知死活地摆动两下:“我歇够了,就看你行不行了。” 卫辞接下挑衅,腰臀运力,透过昏暗烛光将她细微表情悉数收入眼底。两臂蕴含着巨大力量,能轻易将她提起,又松开,由宋吟无助地坠落。 宋吟哪里知道如此累人,很快反悔,带着点讨好凑过去亲他的唇。 不同于往日的热烈,卫辞竟“乖巧”地承受着,任她欢畅地吸吮着舌尖,予求予取。柔情蜜意融化在齿间,令彼此心神荡漾。 然而, 一切不过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他忍耐力已至临界点,眼尾发红,专注地看着敛目舔吃着自己的宋吟。忽而含住她的舌根,发狠地夺回掌控权,长驱直入,惊涛拍岸。 小嘴被堵得严严实实,破碎呜咽混合着泪,为夜色增添几许撩人情调。 卫辞身处下位,却依旧游刃有余,劣势二字,大约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词典当中。 宋吟只觉自己像是受了潮气的挂面,软得不成样子,半点也立不住,偏偏腰臀被死死掐住,仿佛初学骑马时驰骋快感与猛烈惊惧交织。 / 男色误人。 翌日腿根发胀的宋吟愤然地想。 因着得了准允去置办商铺,许多事情做起来都方便不少。她忍痛起身,戴上面纱来到街市,途径书肆时装作要取取经,光明正大地同掌柜的攀谈。 苍术与香茗俱候在门口,识趣极了。 宋吟眉开眼笑,问起画本的近况。 “姑娘料事如神呐。”掌柜的说道,“起先光看不买的居多,时间一长,老客竟带着新客来瞧,渐渐将名声传了出去。” 其中不乏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大手一挥,买了回家作藏本。之后久等宋吟不来,于是掌柜的自作主张加印了不少,销路亦是尚可。 “您做主便是。” 宋吟暂时腾不出精力,拿上一本预备给香叶解闷,同掌柜的告辞。 她足尖跨过门槛,忽而起了风,将面纱掀起大半。纤指敏锐按住,抬眸,见几步之外有一肥头大耳的锦衣男子,正怔忪地看向自己。 苍术长剑出了鞘,眼含警告。 男子却也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跟着七八位家仆,众星捧月一般。 方才他远远瞧着宋吟身姿丰盈,眉眼精致,有意上前搭讪。风起时恰好窥见全貌,更是惊为天人,登时起了色心:“给本少爷抢回去。” 一声令下,乌泱泱的家仆涌了上来。 香茗不慌不忙地搀着宋吟退后,苍术则连腿都不曾迈动,仅用剑柄,便打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寻常家仆莫说功夫,遇上块头大些的都难敌,更何况今日对上的乃是武艺高强的侍卫。 宋吟看得呆住,由二人护着上了马车。 虽说她并无大碍,卫辞听闻后仍是早早赶了回来,掐着她的脸仔细瞧了瞧,问:“可受惊了?” “不曾。” 卫辞将人提坐至腿上,眸中戾气尚未收敛,眉眼沉沉,显得阴郁又俊秀。 宋吟在他唇畔印一口,以示安抚,顺势说起她思虑了一路的正经事:“苍术大哥武功可真好,一挑七,眼也不眨呢。不过,我知道他更喜欢跟着公子,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再给我指派其他侍卫吧。” 之所以有此一念,是她经历了李知应与今日之事后,想要博得更多自保能力。 香茗与香叶会些拳脚功夫,强过寻常男子,可若能再指派一两位武功高强的侍卫给她,将来在外能横着走。 至于苍术,是卫辞心腹,听闻幼年起便随侍左右,宋吟才不要。 免得回京之后,某人莺莺燕燕蒙了眼,好容易将自己忘了,却因时不时忆起苍术,又顺带着惦记起了她。 如今卫辞只她一个女人,干净清白,宋吟也乐得同他享受鱼水之欢。 可往后不同,男人一旦开了荤,有几人能忍得,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以卫辞的身份,注定要妻妾成群,宋吟便瞧不上,也不乐意同他再有肌肤之亲了。 好巧不巧,卫辞亦在想这档子事,只是与她有些偏差。 近来宋吟缠人得紧,总爱撩得他热火焚身,着实酣畅,却也令卫辞隐隐生出担忧——待他离了锦州,宋吟会不会难耐寂寞…… 卫辞愈想面色愈黑,恨恨瞪她一眼,带着愠怒道:“你说的对,是该将苍术叫回来。” 她眨眨眼,不解他为何咬牙切齿。 “我得提醒你。” 卫辞冷声说,“寻常男子可满足不了你,莫说尺寸,便是能捱过两刻钟的都少见。” 宋吟瞠目结舌,心道他在云什么。 卫辞仍旧生着莫须有的闷气,眸光幽深地看着她:“懂了吗?” “懂了……”宋吟干笑。 他生得人高马大,尺寸也的确不凡,加之身强体壮,每回都要半个多时辰,还需宋吟哭着哀求。最放纵的一夜,接连叫了四回水,天一亮又拉着她操练,着实令人心有余悸。 不对,越扯越远了。 宋吟拢着他的肩,试探地问:“那公子要派何人来顶替苍术大哥?” “不急。” 卫辞盘算着回京之前,要将府里雄的、公的统统撤走。京中倒是有身手不错的女侍卫,倘若快马加鞭,应能在五日之内赶来。 他既有了决断,宋吟也不多问,说起今日瞧过的几间铺子。 “我想盘一间小些的,专做为女子上妆的营生,再盘一间大的,兴许开个绣坊。” 见宋吟说得头头是道,一双眼睛灿若繁星,卫辞笑意渐深,抵着她的额头:“小财迷,还想要什么,这几日都给你办妥。” 她“哼”一声,恰到好处地嗔怪道:“你可知我为何张罗这些?” 卫辞颇给面子地应和:“为何。” 宋吟霸道地说:“因为我不想用公子的银钱养别的女人,在锦州,你只能有我一个。但工钱就是另一码事了,你说是不是?” “怎的如此爱吃醋。” 他嘴上嫌弃,眼角眉梢却漾起笑意,也不管这番话是如何的漏洞百出。 / 半个时辰前,方家二房。 得了卫辞首肯,原该查抄的财宝有半数落入周环山囊中。 与李知应不同,周环山虽贪财好色,却十分重诺,既被堵了嘴,宋吟的事就不会传入京城。 否则,卫辞拿他们是问。 再过几日,周、李便要返京,唯有卫辞面不改色地说要留下收尾,待两月之期满了方启程。石竹看不过去,出言劝诫:“公子,您从前多么肆意,何故因一女子束手束脚。” “怎么。” 石竹斗胆道:“美色误人。” “你难道不觉得。”卫辞眸光闪了闪,带着点认真,“是她沉迷我的美色多一些?” 宋吟爱极了他的脸,每每露出淡淡笑意,她便双眼迷离,一副晕头转向的模样; 宋吟也爱极了他的身子,只要四下无人,便失了骨头般黏上来,手脚并用; 宋吟还爱极了他的嗓音,即便支撑不住,但凡他温声哄两句,皆由着他摆弄。 “啧。” 卫辞牙一酸,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答起自己方才的问题,笃定地说,“她实在太爱我。” 17 捆绑 城郊有处温泉山庄,天然形成,坐落于山腰,风景秀美宜人。 听闻卫辞要带自己去泡温泉,宋吟破天荒起了个早,简单收拾过行囊,立在窗边用眼神无声催促。 卫辞今日着一袭红衣,胸前用黑线绣了半边蝶翅,浓艳的色泽将他衬得丰神俊朗,腰间再系一条云纹玉带,掐出好看的线条来。 宋吟抬指比了个拍照的手势,兀自欣赏一会儿,他方慢条斯理地捞过佩剑往外走。 四月天日头和煦,宋吟骑上性情温顺的小白马,与卫辞并行。因要配合着她,速度极慢,一路上被不知多少行人超越。 出了城,山峰耸立,大片树荫掩映。 卫辞朝她伸出一手:“过来。” 宋吟已习惯他人前君子、人后大尾巴狼的做派,乖乖交付于他,甚至在宽阔胸膛寻了个舒适姿势,微仰起头,望着他白玉雕像般的容颜出神。 眼神炙热,想忽视也难。 卫辞夹紧马腹,揽着她在羊肠小道奔驰,出声提醒:“看风景。” “没有公子好看。”她腆着脸道。 若计较起宋吟说过的情话,旁的不提,凡是绕着他的容貌身姿来讲,皆掺了百分百的真心。 卫辞从起初的略有不满,到如今坦然接受。毕竟,不论她喜爱什么,总归都是喜爱他。 待到了山庄脚下,宋吟方知晓去往温泉有一条小径,轿撵无法通行,需得用双足攀登。 望着郁郁葱葱的高峰,她轻吸一口气,怀着几分侥幸问道:“要爬上去?” “不。”卫辞纠正,“是走上去。” 宋吟赖在马背,瞠目:“如果我说自己得了一往高处走便会原地昏倒的病,公子信么?” “……下来。” 她一脸视死如归,提起裙裾,踏上石子铺成的长阶。 行至半山腰约莫要三刻钟,对于前世的宋吟来说并不算长,但她显然低估了养在深闺十余年的力量,这具身子极快便小腿打颤。 “公子,我走不动了。” 宋吟微微喘气,白净的小脸酡红一片,双手圈住他的胳膊,以此作为支撑。 卫辞鲜少与女子同行,谈不上嫌弃,只是对她弱不禁风的体质有了新的认知。见状,无奈地半蹲下身:“上来。” 她也不客气,麻利地爬上少年的背,体贴地捏捏他肩臂处贲张的肌肉,不吝夸赞:“让尘哥哥,你这样好有男子气概呀。” “呵。” 他一步一步迈得稳健,额角沁出薄汗,气息却绵长依旧,丝毫不见紊乱。 宋吟痴痴看了片刻,吻上他绯红的耳廓。 卫辞脊背猛然挺直,不悦地瞪她一眼,训斥道:“青天白日的,矜持点。” 她装作不曾瞧见卫辞上扬的唇角,用指腹好奇地描摹他优越的鼻骨,一边问:“天还亮着呢,这会子就要去泡温泉么?” “你不是想学箭术,前面有个教练场。” 原是宋吟随口一提,想着君子习六艺,便问他都会些什么。不料卫辞当真样样精通,道是三岁起便风雨无阻地上起了学堂。 她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却有一颗精力充沛的心,于是央求卫辞教她箭术,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之行并非心血来潮,卫辞竟亲自打磨了一把纯银小弓,因着时间仓促,来不及雕刻纹路,但色泽闪闪如一弯残月。 宋吟爱不释手,踮脚在他下颌亲上几口,认认真真地请教:“可是这样拿?” 前世的她曾加入过射箭社团,无奈过于久远,如今只剩些大概印象。但聊胜于无,卫辞揽着她纠正一二,瞧上去颇显气势。 他鼻尖几乎要触上宋吟圆润的耳珠,眼神暗了暗,开始心猿意马。 宋吟对此一无所知,眉心因专注而轻轻蹙起,按照卫辞所教,瞄准箭靶,果断松开。 “咻”的一声,险险射中边缘。 她得意洋洋地回眸,语气间满是炫耀:“看,我多有天赋,假以时日定能正中红心。” 清丽的五官添上明媚波光,变得鲜活不已。 卫辞面无表情地垂首嘬了一口,顿觉不够,又揽着她的腰,如同吸吮杯沿淌下的汁水般添吃起两瓣唇。 “呜呜——” 宋吟被吻得两耳几欲冒烟,挣脱出他的怀抱,甜丝丝地埋怨道,“你莫要烦我。” 说罢,注意力重又回到射箭,出手快狠准,从不犹疑,与她柔软的外表截然相反。 明明多走几步也要苦着脸,倒是一声不吭练了半个时辰,渐渐的,离靶心愈来愈近。卫辞意外地挑挑眉,道:“若真喜欢,在府里单独辟一块儿地,装上箭靶给你练习。” “好啊。”宋吟应下。 石竹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憨厚的脸满是正色,双手呈上信件:“公子,家书到了。” 近日家书一封接着一封,纵然宋吟有意回避,仍是感觉闻见了硝烟弥漫的味道。她并无立场追问,权当不知情,把玩起手中银弓。 卫辞飞快扫上两眼,是母亲催他回京,说表妹夏方晴两月后及笄。 言下之意,在暗示他将定亲提上议程。 从前,他并不热衷于男女之事,成日舞刀弄剑,或是同三两好友打马饮酒。 众人只当是家中约束过甚,其实不然。 即便卫母严防死守,一旦卫辞踏出了府门,成堆的贵女上前佯装偶遇,是以他并非旁人臆想中的鲜少阅见女色。 纯粹是,他不喜女子哭哭啼啼,不喜女子装乖卖傻,亦不喜女子自作聪明…… 挑挑剔剔,以至于万花丛中过,谁也入不了卫辞的眼,更莫要提说娶妻纳妾。 这夏家乃是卫母本家,门第稍欠,但子女俱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卫辞听过几次,左耳进右耳出,竟被当成一种默许。 他偏过头,看一眼望着足尖发愣的宋吟,心道若是不曾来过锦州,兴许自己也由着父母安排。 如今却想,倘若正妻出自夏家,将来与卫母亲上加亲,姬妾岂非要被吃得死死的? 宋吟虽说窝里横,本质是个娇弱女子,真要娶妻,也得寻个她能压过的才是。 卫辞一边琢磨,一边将家书交还给石竹,也无意回信,只当没瞧见。 他揽过因出神而略显稚气的宋吟,逗弄着咬上两口,成功博得她的注意,笑了笑:“午膳想吃什么。” 宋吟却更加在意:“去何处吃?远不远?还需爬山么?公子背我。” “……” 直至卫辞稳稳托住她的臀,继续向山腰行去,方后知后觉地感到困惑。怎的他素来不喜的模样,到了宋吟身上,竟显得俏丽和率真? 她轻轻晃荡着两条腿,语调轻盈,擦过卫辞的耳廓吹捧道:“公子真是厉害呢,背上我也能走这般快,实在是孔武有力健步如飞文武双全,最喜欢公子了。” 卫辞戳穿她的心思:“下山的路,你自己走。” 宋吟瞠目瞪向他,心想自己都快将褒义词说了个遍,好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除非。” 大喘气之后,卫辞掌心内移,轻易包裹住她,悠悠开口,“今夜你愿意做些不同的。” 她低吟一声,报复性地咬上他的耳垂,留下两颗牙印,埋头不再搭腔。 厨子已将午膳备好,琳琅满目的锦州特色菜,口味偏咸,宋吟不讨厌也不钟爱。 卫辞却想到了她的身世—— 嗜辣嗜甜、不喜酸咸,该是何处特色。 他冷不丁的问:“可想念你的家人?” 宋吟神情恍惚,眼前浮现出上一世父母的模样,但很显然,卫辞提的“家人”乃是她统共只相处了五六日的原身父母。 她诚实道:“我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而且,二话不说将我卖了,若非运气好,兴许如今被逼着在天香楼迎客呢。” 一番话说得轻松,仿佛是旁人的故事。 落入卫辞耳中,却牵扯到心口,似是被大掌狠狠揪了下,令他血液都跟着发疼。 “既如此,若你知晓自己并非宋家的亲生女儿,会否好受一些?” “哦?”宋吟眼睛一亮,带着几分得意,“我就说嘛,他们哪里生得出我这般伶俐貌美的女儿。” 卫辞被逗笑,用指腹蹭蹭她的脸,柔声道:“当年大旱,宋氏夫妻北上逃难,回锦州时抱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余下的,待我回京了慢慢查。” “不必麻烦。”她戳戳白米饭,“万一是家爱生事的,岂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更何况,此宋吟非彼宋吟,她无法从大令朝的“父母”身上寻得归属感。 卫辞颔首:“也罢,你如今过得很好。” “是呀。” 待你走了,还能过得更好呢。 见宋吟真心实意地冲他笑笑,卫辞十分受用,夹一块香脆莲藕放入她碗中。 / 入夜之后,整个山庄静悄悄,唯有花丛间的铜灯微火随晚风缠绵跳跃。 卫辞仅着一条白色亵裤,露出大片结实肌理,修长双腿没入温泉水中,随意支起。濡湿后的布料紧贴着身子,形同虚设,反倒隐隐约约勾勒一包阴影。 宋吟艰难地别开眼,褪下外袍,半拢着肚兜朝他走去。雾气蒸红了肌肤,热流暖暖包裹住身体,射箭带来的疲倦顷刻间消散。 她长长叹谓一声,纤臂拨了拨水,十分开怀的样子。 卫辞则朝后仰倒,两眼微阖,神色慵懒,优越的侧脸线条一时更加清晰。 两人相距半臂,难得静谧,他甚至无意动手动脚。宋吟暗暗想,莫非今日背她上山累着了,要歇上一歇? 如此过了一刻钟,卫辞率先起身,上岸后朝她伸手:“泡久了容易头晕,该走了。” 她递出已然成了熟虾色的手心,目光自苏醒的降龙木扫过,动作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卫辞。 不是,怎的会有人摆出高不可攀的君子之姿,实则反应滔天。 卫辞非但不臊,反而光明正大地剥去黏湿的亵裤,用软巾罩住她,再另取一条,以面对面的姿势擦拭起水珠。幽深目光一瞬不眨地瞥着宋吟,不忘催促:“脱了,免得着凉。” 宋吟指了指屏风:“我想过去。” “怎么。”卫辞赤条条地走近,“要我代劳?” “不是……” 话音未落,软巾被他夺去,一手轻柔地拢起湿发。宋吟慢吞吞地背过手,解下肚兜系带,眼神躲闪,刻意不与他对视。 卫辞今夜耐性出奇得好,待擦拭干净每一寸肌肤,取来发带。 宋吟抬眸:“不是我用的那条。” “我知道。” 他嗓音哑得不成样子,烛光倒影在眸中,却像是原本便存在的两簇火焰,浓烈、明亮,带着无尽的渴望。 宋吟双腿一软,跌入池边宽大的软塌。 下一瞬,两手被卫辞扣于头顶,男子的墨色发带缠绕住细白手腕,一圈接着一圈。 18 发火 黑沉的眸中映照着粉面桃腮的女子,杏眼含情,红唇张启,一副任君采撷的勾魂模样。 宋吟怔了一瞬,剧烈的羞耻感令她敛目垂头,仿佛如此便能掩饰过去。 卫辞不慌不忙地打了活结,确认不会伤着她腕间娇嫩的肌肤,方抵开并拢的膝头,在软塌上寻找支撑点。 凛冽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偏偏他周身滚烫,如冰与火的交织。宋吟不争气地夹了夹腿,娇滴滴地埋怨:“做什么要绑着我!” “自然是怕你不乖。” 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似浓稠夜色,愈发衬得她白里透红的小脸楚楚可怜。因着双手被缚,挣扎间,身子不由得往他鼻尖送去。 卫辞兀自欣赏过撩人颜色,目露餍足,竟生出一种要将人绑回去,日日如此锁在房中的念头。 他长年习武,指腹生了薄薄的茧,并不粗粝,于她一身过分滑腻的肌肤而言,却实在难捱。 所经之处,冷焰燎原。 宋吟后背沁出细密热辣的汗,连呼吸都不时滞住,她清晰感受到体内升腾起空虚不安,一股又一股,来势凶猛。 以至于迫切地想要揽住他,紧紧相拥,直至横亘在彼此间的一丝一缕气息都被挤压消散。 卫辞扯了扯嘴角,任凶兽嚣张抬头,却始终不触碰她,鼻息交织,若即若离。 宋吟为数不多的自制力被燃烧殆尽,足尖无措地蜷缩起,顺着他未言明的心意哀求道:“公子,亲亲我。” 他轻笑一声,长臂横过细软腰肢,与她结结实实地抱作一团。宋吟顿觉满足,自发贴近热源,舌尖迫不及待地撬开牙关。 卫辞动作逐渐凶狠,钳住她意欲挣脱的手,十指相扣,薄唇则大力吸吮,如同两匹雪狼在撕咬争夺。 唇齿相触、退开、再次相触。 无人觉得乏味。 甚至,卫辞抽空抿了抿小几上香醇的烈酒,以口渡给宋吟。热辣中带着一丝酸爽,自味蕾间轰然炸开。 她下意识要躲,可惜双唇被卫辞堵了个严实,他灵巧的舌纠缠住她的,直至彻底吞咽。 宋吟酒量奇差,不过喂哺少许,思绪竟变得朦胧。 她四肢绵软地垂着,眼睑半阖,毫无防备地遭他舔吃起。卫辞亦是头一遭伺候人,所幸微醺后的宋吟诚实得紧,循着她时高时低的婉转嗓音,渐渐琢磨出规律来。 不知过了多久,细碎啜泣停歇,唇肉肿胀不堪,皓腕磨出两道醒目的红印。 卫辞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在她云雾弥漫的眼眸中结束这场热火朝天的战斗。 宋吟仍旧晕乎乎,被抱着坐入水中,简单清理起汗涔涔的身子。她眨了眨眼,毫无征兆地开口:“我们像不像校园情侣?” 他喂过醒酒汤药,方低声问:“校园?” “就是——私塾、学院。” 卫辞似懂非懂,警觉地瞥她一眼:“你想进学院?” 大令朝女子盛行读书习字,富裕人家常聘请小有名气的先生,官宦人家则将儿女送去四大学院,亦是笼络人脉的途径之一。 宋吟掰着手指头数道:“六、三、三……我都学了十二年,不要不要。” 他懒得再听,用长袍卷起醉鬼,快步回房。 坠入床榻的瞬间,牵扯到酸胀处,宋吟呲牙,酒意散了大半。她目露疑虑,揉着手腕问卫辞:“你从何处学的?” 卫辞将人揽入怀中,满足地阂上眼,懒洋洋地答道:“书上。” “当真?” 倒不能怨她疑神疑鬼,只是某些人的技艺未免太过娴熟,虽说伊始时伴着生涩,但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 他掀掀眼皮,自小女子瞪得圆溜溜的眼眸中瞧见愠色,不由得失笑:“又在心底骂我。” 宋吟耳尖发烫,挤出单个音节,承认道:“你莫不是去青楼楚馆实操演练了?” 她口中不时蹦出些晦涩难懂的词,卫辞连猜带蒙,惩戒地掐了掐蜜桃般的脸蛋,在她控诉的瞠视中解释:“我每夜都回府,滴滴被你缠着吃净了,何来精力去那些个地方。” “哦……” 想想也是,纵卫辞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精力充沛。可与她临睡前纠缠一回,晨起时又难免擦枪走火,应当匀不出多的力气。 否则,早已面颊削瘦、内里亏空,岂会这般眉眼间都俱是精神气。 宋吟灵机一动,嗔怪地说:“卫公子雄风凛凛,兴许偏有用不完的劲儿呢。” “油嘴滑舌。” 卫辞抬指,略带暗示地摩挲起她的唇,状似无意地问,“明日试试?” “……再、再说吧。” 他也不恼,床第之间自是她心甘情愿方能得到趣味。两人面贴着面,闲闲聊两句,相继睡去。 / 如此相安无事几日,宋吟快要忘了家书那档子事,忽而,苍术急匆匆地来报:“公子,表小姐到了锦州。” 卫辞执笔的手一顿,浓稠墨汁滴落于纸上,晕开难看的痕迹。 他眉间挤出“川”字,戾气外露,叫怀中的宋吟看得愣住,莫名生出一丝惊惧。 卫辞只当她是担忧被夏方晴为难,安抚道:“没有我的准允,无人敢擅闯。” 与夏方晴同来的还有家书,卫母整整叮嘱了两页,勒令他盛情款待。道是即便做不成夫妻,终归是表亲,礼节不可废。 他素来跋扈,心情不错便理上一理,心情欠佳便万事由心。 遭卫母催命似的相劝,登时烦躁难耐,若非顾忌着宋吟,早该要掀桌发火。 “让南壹送她去客栈,就说我不在府中。” 苍术福身:“是。” 在古代,与表妹通婚乃是常事。再者,对方既与卫辞沾亲带故,想来家世相貌俱是不错。 宋吟平日里摆出妒妇姿态,一是的的确确会吃味,二来么,是希望在锦州的短暂光阴,卫辞身心皆能保持干净。 可她从不曾想过要天长地久。 眼下,京中贵女放下身段,千里迢迢来创造时机同他亲近。倘若自己再霸占着,多多少少有毁人姻缘的嫌疑。 宋吟刻意忽视心中酸涩,抚平他紧皱的眉,柔声劝说:“姑娘家舟车劳顿,你还让人吃闭门羹,未免太狠心,还是去看看罢。” “狠心?” 卫辞顺势在她手背落下一吻,眸中含笑,“初见时,我对你那般冷淡,可有怨过?” “夜里再同你说。”宋吟自他怀中挣脱,垂眸整理衣衫,故作玩笑道,“公子在外头切莫做逾矩的事,我可是要验身的。” 轻轻柔柔的嗓音,似一场春雨,将卫辞的火气浇熄了大半。 他眉目舒展,披上外袍,终于松口要去探看。 不过这样一来,宋吟近日都不便出府,免得撞上所谓的表小姐,平白暴露了身份。 …… 掐指算算,距卫辞回京仅剩不到半月的时间,宋吟喜忧参半,肉眼可见地清瘦些许。卫辞瞧了,寻理由打发夏方晴离开。 他用掌心丈量了各处,拧眉道:“听说,我不在府中,你连晚膳都不吃了。” “天气闷热,胃口不大好。” 闭门不出的几日,宋吟也未闲着,托玉蕊和桃红盘下两间铺子。大的做绣坊,由玉蕊当掌事,小的做妆店,桃红已搬了进去。 苍术寻了木匠重新修葺,石竹也采买好装点所用的字画。只余下取名与题字,还需东家决断。 宋吟遴选了两个商铺名,分别是“桃花面”与“绣浮生”。 她知晓卫辞于书法上颇有造诣,落笔流畅,笔锋肆意,便特地央他题字。 卫辞一边盯着她喝下补汤,一边淡淡开口:“杀鸡焉用牛刀。” 宋吟努了努嘴,将空碗递予丫鬟,自行去了桌案前,赌气道:“我自己写。” 她善临摹,执笔绘出他的字,虽说少一些神韵,但形状有模有样。若非熟识之人,还真瞧不出个中差异。 卫辞难得爽朗地笑笑,狭长双眼弯翘如月。他抬掌抚上宋吟后臀,不无妥协地说:“好,给你写便是。” 性子使然,卫辞下笔很是果决,龙飞凤舞地写完她要的字。见宋吟满意,忍不住说道:“怎么觉得,你近来脾气见长。” “我一直是这个性子。” 宋吟白他一眼,心道若是在后世,她少不得要娇作些。眼下卫辞尚能派上用场,她带着点讨好问,“京中女子都时兴什么妆面?” 锦州并非富饶之地,“桃花面”单单为女子绾发、上妆,极难出头。毕竟,富贵人家自是有丫鬟代劳,穷苦人家又无福消受。 深思熟虑过后,宋吟有意划分两档—— 高档,即以锦州之外的时兴妆面为噱头,吸引出手阔绰的客人;低档,则专为乡村妇人上妆,一来满足爱美之心,二来博个好名声。 卫辞听完,两指轻扯住她的脸,意味不明道:“鬼点子还挺多。” 宋吟适时拍马屁:“近朱者赤。” 他一个男子,自是不知京中贵女时兴什么,便交由下面的人去办。只来来回回需得费些时日,于是抄起画笔,颔首点了点美人塌:“你坐过去。” 卫母曾有京中第一美人的称号,且身份不凡,名门千金亦不乏追随之流。 卫辞凭着印象将母亲钟爱的衣衫样式画了出来,填上宋吟今日穿的挼蓝色,绣纹又挪用了家中女眷的样式。 拼拼凑凑,倒也叫人眼前一亮。 他道:“我母亲与两位姐姐偏爱明艳之风,再多的便不记得了。也罢,回头差人送些来,你便能明白。” “多谢公子。” 宋吟探头去看他作的画,线条随性,因时间仓促并未着重细节,却已然勾勒出她的特征,于是伸手去拿,理直气壮道:“送我!” 卫辞捉住她的腕骨,凉声说:“不送。” 语罢,竟堂而皇之地吹干墨迹,交由小厮裱装起来。 19 动心 夏方晴回了京,宋吟不必再囿于府中,接连几日随卫辞一同起身,边用早膳边欣赏他晨练。 接着便会去铺子盯盯进展,正好让底下的人认个脸。而后拉上玉蕊和桃红,亲自教她二人算账、管账。 宋吟却忘了,大令朝并无九年义务教育,纵然她数学成绩一向在中上游而非拔尖,于女子偏重习诗习琴的古代,已然是奇人。 加之,王县令虽请过教书先生,众女也只是粗略识得几个大字。眼下一听宋吟讲起加减乘除,难免头晕脑胀。 桃红苦着脸:“吟吟,一定要学么?” “算了。”宋吟学起女红来何尝不是两眼发黑,她改变策略,说道,“原先是想让你们管事,多少对账目有个底,玉蕊,你家秀才可愿代劳?” 肥水不流外人田,且秀才身为玉蕊的丈夫,总不会眼睁睁害了自家的利润。 玉蕊受宠若惊,有些局促道:“这、这,吟吟,你开的工钱已经是寻常铺子掌事的五倍之多,我若还拖家带口,多不合适。” “不一样。” 宋吟温声解释,“两间铺子都要仰仗姐姐们的手艺,于我而言,你们这是技术入股。待日后名头大了,刨去成本,咱们四六分。” 倒非宋吟是活菩萨,只她更想腾出精力作画,有朝一日成为东来先生那般的人物。 既如此,多让些利,也令两位姐姐能心甘情愿地忙碌,双赢。 姐妹三人商讨了半日,定下杨秀才做账房先生。他不必亲力亲为,只需看得懂伙计呈上来的账目,最后再由宋吟亲自过目。 顺道,她提出雇些贫苦人家的女儿做帮工,一来确确实实人手不足,二来也算是救人一命。她三人皆出身农家,因几斗米被卖身为奴,难免对同样际遇的女童生出恻隐之心。 玉蕊连声应“是”:“我一人忙不过来,正想招几个伶俐的徒弟。她们得了工钱便能保留良籍,若肯吃苦,总有出头之日。” 近来卫辞早出早归,宋吟看了眼天色,被桃红送至马车前。 “吟吟。”桃红吞吞吐吐道,“你当真不去京城?” “不去。” “可卫公子专宠于你,将来母凭子贵,做个侧室也并非难事,何必跟着我们受苦。” 宋吟理解桃红为何有此一念。 周环山不能人道,桃红便是卯足了劲儿也得不来子嗣傍身,这才改变主意要留在锦州。反之,即便为妾,好歹也是高门贵妾,子孙后代从此跻身上流,何乐而不为。 偏宋吟放着荣华富贵不要,执意留在锦州做个外室。将来既无子嗣,又得苦苦盼着郎君归来,怎么想也是赔本买卖。 宋吟拉过桃红的手,反问:“姐姐,你觉得我美么?” 说这话时,她淡淡笑了笑,眼波流转,含着一股娇矜。桃红登时骨头都酥了,诚实道:“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去了京城,我可还是最美的女子?” 桃红愣了愣,半晌无言。 宋吟俏皮地眨眨眼:“人外有人,兴许到了京中我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容颜易老,公子的新鲜劲儿又能维持多久?待他腻了,要么正妻将我发落,要么在小院窝一辈子。若是生个女儿,将来只够做旁人家的侧室,循环往复,啧——” “你是个有主意的,我多虑了。” 卫辞是宋吟两世以来的第一个男人,生得俊俏,活儿也极好,又于落魄时救了她。若说半点情分也无,过于虚假。 可那又如何? 缥缈情分而已,如何能令她放手一博。 并且,自己是有多大脸面,让卫辞甘心打破门第之见,同她相伴到老。 …… 宋吟淡然挥别桃红,半道取了定制的匕首,样式与图纸别无二致,纹路细腻,昂贵的绿松石在光下闪动着夺目光泽。 她装入掐丝珐琅香盒,径直去院中等他。 晚膳前,卫辞回府,他今日着一袭黑金长衫,额角微微冒汗,像是骑马打猎去了。果然,卫辞说道:“一会儿尝尝我亲自猎的鹿肉。” 面上不见一贯冷冷淡淡的神情,反而双眼发亮,流泻出鲜活的少年意气。 宋吟可耻地看呆了一瞬,却惦记着他尚未沐浴,难得矜持地立在一旁,不忘吹捧道:“公子真是英姿飒爽。” 卫辞十分受用,勾了勾唇,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宋吟词穷,磕磕巴巴地说,“公子这般文武双全又玉树临风的人,在京中定然极受欢迎吧,唔,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差不多。”卫辞骄傲地挺起胸膛。 宋吟被他花孔雀般的模样逗笑,随口道:“既是如此,当真从未有过心上人?” 闻言,卫辞敛起笑,表情怪异地看她一眼,沉默着没有搭腔。 她只当卫辞不喜自己打听私事,连忙摆手:“不问了不问了,公子快些沐浴,咱们去吃鹿肉。” “我并非……罢了,备水。” 卫辞宽衣踏入浴桶,隔着屏风打量外间窈窕的身影,心跳莫名的快,如同遭了惊吓一般。 他怔愣几息,后知后觉地领悟,原来这便是有了心上人的感受? 不知从何时起,他瞧宋吟处处顺眼—— 张牙舞爪的样子实在可爱,轻易痴迷于他时也带来了莫大的满足。 还有,偶尔流露出脆弱神情,竟令他生出怜惜,心甘情愿地低下头去哄诱。而教条规矩,宋吟不愿遵从,也都由她去了…… 细数完“罪证”,卫辞结结实实被自己的昏庸惊到,不禁短促地笑了声,眼角眉梢满是愉悦。 他忆起初见那夜,宋吟一双眼睛极为大胆。 卫辞见惯了因他颜色或地位而自荐枕席的女子,原也并无什么特别,可宋吟被侍卫吓得泫然欲泣,偏识趣地忍着泪,亦不死缠烂打。 娇娇弱弱,却坚韧果决,委实见之难忘。 宋吟不知他在浴房回味了一番往昔,只催着去用晚膳,又黏黏糊糊地将人送至书房。待卫辞提笔写起奏折,她将藏了匕首的香盒放下,自行回了小院。 月上枝头,卫辞方注意到压在镇纸之上的方体木盒。他曲指拨开,入目是通体流畅的银辉,只需一瞥便能夺人心魂。 他拿起把玩片刻,发觉格外地趁手,竟不知宋吟是何时偷偷量了他的尺寸。 再瞧顶端,奇异纹路拥着一颗昂贵宝石,仿佛是只天神之眼,稀奇、威严,怕是造价不凡。当然,样式比之造价,愈加地难以估量。 卫辞将奏折交予石竹,宝贝地揣起匕首,大步往宋吟的院中走去。 她此刻正在温书,学习大令朝的算经与账簿,再结合自己的习惯制成表格。比不得专业会计,却胜在一目了然。如此便不怕底下的人见她是女子,故意耍滑头。 卫辞屏退丫鬟,捻起墨块替她磨墨。 宋吟专注地计算,不曾察觉有人到来。别看她容貌生得娇憨,眼神却带着相悖的韧性,撩人于无形,当真是个小狐狸精。 他前所未有地耐心,生生等到宋吟累了,主动搁下笔。 “公子,你何时来的?” 她怔怔地揉了揉眼睛,一脸无害。 “有一会儿了。”卫辞在她唇上印了一下,索取过奖励,方淡声说,“这匕首是你自己绘的图纸?” 宋吟坐入他怀中,埋首细嗅他身上残留的皂香,语调慵懒得不成样子:“公子可喜欢?” “喜欢。” 他咬字略重,带着几分诚挚,宋吟笑弯了眼,顿觉伏案读书的疲惫消散大半。 今夜月朗星稀,两人手牵着手,踱步往清风院走去。 宋吟忽而意识到,同样是高墙深院,身处卫府,却不会令她生出受困的心情。是卫辞,给了她常人难以言状的纵容。 思及此,忍不住轻晃两下他的衣袖,糯糯地说:“多谢公子。” 卫辞聪明过人,见宋吟将目光从墙院收回,瞬时明白她的意思。可如此一来,很难不去假设,假设那日他未曾赴宴,假设当时未出声阻拦…… 宋吟兴许便被李知应那贼子收了去。 他心底窜起无名怒火,揽过毫无防备的宋吟,将人抵在窗柩。不待她发出惊呼,大掌早有预料般捂住柔软双唇。 危险气息不断逼近,她好似躲藏在陷阱旁的捕猎手,因猛兽出没而心跳如擂,僵直着不敢乱动。 男人分明的指骨拨开她的长发,用巧劲压至最低。 烛火映照出卫辞高挑的身影,似她平日里喜爱描摹的青竹,修长清隽,蕴含着隐忍的力量,轻易不能折。 而她则似备受月华照拂的小草,与竹伴生。 不知何时,卫辞抬掌捂住了少女的唇,堵住一切声响。泪意晕湿了她卷曲的长睫,折射出细碎光芒,在昏黄灯下振翅欲飞,宛若夜蝶。 卫辞被蛊惑了一瞬,如虔诚信徒,俯首凑近,极轻地吻了吻。 宋吟蓦然僵住,带了些许不可置信,身子也摇摇欲坠。 可惜,他的温柔来去匆匆。 宋吟努力睁大迷蒙的眼,待泪滴干涸,见窗外晚风拂过树叶,坠下片片摇曳的影。她不由得担忧:“万一、万一被人瞧见该如何是好。” 卫辞心道,自打她搬来同住,若无自己准许,侍卫们皆退至院外当值,压根不会有人进来。 然而,紧张催化了情绪,血液为之发烫。 卫辞几乎要在温柔乡中放下一切教条。 他调用平生最大的自制力,生生忍耐住,一手扯下抹额,自后向前,蒙住宋吟的眼。 “乖,这下看不到了。” 20 偷看 暴雨倾盆,拍打着芭蕉嫩叶,节奏杂乱无章,顺着耳道淌入胸口,纠缠起同样如擂响动的心跳,无休无止。 尘泥遭了雨水冲刷,翻开两道沟壑,泛起腥涩中夹杂了丝缕清香的自然气息。 宋吟闻不习惯,“啪”地抬手关了窗,被卫辞以环抱的姿态带回里间。他邀功似的解释:“上回害你受了寒,今日可不会了。” 娇嫩的面颊陷入了锦被,十指无意识地绞着,已然发不出声音。 “渴了?”卫辞大发慈悲地将人翻转过身,掌心轻托起她的后脑,将沁凉的茶水缓缓喂入她口中。 唇齿盈香,喉间刺辣得以缓和。 宋吟一饮而尽,小手拨开他垂落的发,幽怨抬眸:“你今夜发什么疯,怎么没完没了。” 他置若罔闻,抽出软枕仔细垫在宋吟头上,意味不明地问:“可歇够了?” “什、什么?” 卫辞嘬嘬她的唇,嗓音因亲吻而模糊不清:“再过几日我便要启程,你难道不想多——几次。” 有心省去的字眼,却似惊雷炸响在耳畔。 宋吟努力睁开迷离的眼,满目残影,而卫辞点墨如漆的双眸,正专注地望着自己,像是要将她的一颦一笑悉数刻入心底。 霎时,心绪混乱不堪。 她张臂勾住他的脖颈,两颗心坦然相接,不舍与依恋在此刻达到顶端。 卫辞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如溃于蚁穴的河堤,轰然倾泻。可他生平第一次将谁放在心上,满腔沸腾的情意不知如何诉说,只能轻抚她乌黑的发,一声接一声地唤道:“吟吟,吟吟……” 重复而单调,却也低沉又缱绻。 她无暇顾及眼尾晕开的涟涟泪意,软声回应:“公子——” 不知第几回浸入浴桶中,宋吟涨红了脸,有气无力地承受搓洗,仿似变成了破布娃娃。 她软绵绵道:“幸而是在锦州,否则,唾沫星子便能淹死我。” 毕竟,高门大户之内,白日宣淫与夜夜笙歌随意拎出来一个,就够她吃一壶。 卫辞眼神软了软,待回至榻上,难得郑重地同她讲起私事,说道:“此番来锦州,是因我的府邸尚在建造之中,又不想同双亲待在一处,干脆躲了出来。” “是么。”宋吟困乏地应和。 “嗯。”卫辞摸索到她的小手,蛮横地挤入指缝,方继续,“待我回京安顿好一切,再将你接过去。届时,没有婆母压在头上,你还能像如今这般自在。” 他难得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宋吟掀眼扫了一扫,继而悠哉悠哉地阖上,含糊道:“明日几时的宴席?” “夜里。” “那你晨起了莫要弄醒我。” 宋吟装作不经意地侧身,避开卫辞的目光,以免被窥见她此刻眼中难以掩饰的冷淡。 纵她是此间的原住民,也不信卫辞方才那番“真情流露”。待回到京中,面对父母诘难、贵女求和,他怎么可能记挂着遥远锦州,共枕过一段时日的外室。 床第间的话,听听便罢。 / 新上任的县令邀了锦州有头有脸的人物,特为卫辞践行,女眷亦可随行。 宋吟身为外室,看似与诸位夫人尊卑有别,却因是卫辞房中人,无有谁能高过她去。往夸张了说,打狗尚且要看主人,便是迎上卫府奴仆,在座各位也需得摆出笑脸。 卫辞见她对两个铺子很是上心,闲暇之余书不离手,有意借此机会为她撑腰,顺道与众女眷搭上线,广开客源。 因着重视,刚过了晌午,桃红便来府中为宋吟上妆。 又听苍术来报,道是胞妹苍杏人已到了锦州,还携了不少京中时兴的珠宝首饰。宋吟挑捡着相衬的用上,自铜镜中对上桃红的眼:“今日我便去给咱们桃花面打打广告。” “广告?”桃红纳闷儿。 宋吟启了启唇,斟酌着解释:“就是……活招牌,我不就是活招牌么。” 桃红与她朝夕相处十年,早已习惯了冷不丁冒出来的生词,倒是外间的卫辞蹙了蹙眉,沉吟着把玩手中的银色匕首。 碍于男主人在一旁,又是个不知深浅的贵公子,桃红大气也不敢出,细声央求宋吟别再同自己搭话。 宋吟无奈地耸耸肩。 她早便让卫辞去书房,或是自己回小院,偏他不肯,盯梢似的寸步不离,真是没脸没皮。 幸而她骨相优越,无需过多修饰,由桃红绾了清爽的凌云髻,再换上玉蕊赶制的衣衫,并未花费太长时间。 桃红满意地瞧了瞧,只觉再多看上两眼,自己也要教她勾了魂去,遂揶揄地挑高眉头:“我先回铺子,你别让公子等急了。” “知道了。” 桃红既已离开,卫辞便坦然绕过屏风入内,见宋吟正对着铜镜涂抹口脂。金丝衣带掐出极细的腰身,因是坐着,其下弧度更显饱满,宛如一颗熟透了的硕大蜜桃。 卫辞胸中剧烈起伏两下,压住满心旖旎。 “公子,你说桃粉衬我,还是绛红衬我?”宋吟拿不定主意,偏过头去问他。 此番苍杏带来不少上乘的首饰,她选了点翠发冠,额前坠着碧色珠子,一张小脸极尽秀美,端的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卫辞俯身,抬指挑起她的下巴,凑近了瞧那水润润的双唇。 宋吟眨眨眼,直白地问:“想亲我?” “咳。”他如梦初醒般撤回手,面色些微不自在,拒绝道,“我不想弄乱你的妆饰。” 某人似未意识到,他难得窘迫的纯情模样,直直击入宋吟心底。她故作惋惜地勾了勾唇:“可是我想亲亲公子,如何是好?” 卫辞喉结滑动一番,极快作出决断,一本正经道:“亲完再抹,也是一样。” 说罢,克制地贴上她的唇。 若宋吟不曾记错,这大抵是两人头一遭不含情欲地唇齿相接。 卫辞既忧心弄皱了她的新衫,又不想蹭上双颊的胭脂,只好一手勾着她的下颌,便于迎合自己,一手与她十指相扣。 唇肉软而温热,仿佛在吮着香甜果蜜,怎么也吃不腻。 且卫辞一改往日的急切,轻缓地吻着,仿佛在于无声中诉说着珍惜。宋吟被他罕见的柔情融化,几乎快要软成一滩水。 如此纯粹地亲吻了许久,彼此眼角眉梢俱染上绯色,眸光更一瞬不移地黏着,意犹未尽。 卫辞平复了呼吸:“晚上再亲。” 他五官生得漂亮,遭宋吟索求过后,薄唇透红,有股子惊心动魄的美。 宋吟不敢再看,慌慌张张地收回眼,选了常用的绛色口脂。 / 半道接上桃红,两人乘坐马车,卫辞兀自骑马行在前头。 少年身躯高挑有力,宽肩窄腰,仅一个背影便知他绝非凡品。宋吟收回贼兮兮的打量,放下帘子,却见桃红一脸看戏的神情。 “你做什么。”她讪讪道。 桃红一向直来直去,掰着手指头说道:“我在数你一路上往外头看了多少次啊,啧啧啧,你们这般娇娇黏黏,日后相隔两地该如何自处。” 宋吟摇头晃脑地背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倘若卫公子铁了心要接你去京城?” “他不会。”宋吟矢口否决。 两人朝夕相处,又日夜深入交流,自然会产生朦胧好感。可在宋吟看来,好感弱于喜欢,喜欢又弱于爱慕,她尚且停在第一层,没道理卫辞经过短短两月便生出深厚感情。 更何况,科技发达的后世,异地恋情也鲜有圆满。她与卫辞隔着千里之遥,淡薄的好感很快会随风消散。 见桃红不信,宋吟压低了音量:“男儿志在四方,他回京后少不得忙东忙西。又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将来府里妻妾成群,再来几个貌美通房,惦记我做什么,闲的?” “话不能这么说。” 桃红倒也无意做说客,纯粹不爱听她贬低自己,“我那日回去想了想,你这般颜色,去了京中仍是极美的,否则几位大人怎么都跟丢了魂似的。而且你性子好又聪明,我若是男子,只要娶你一个。” 宋吟乐得合不拢嘴,打趣道:“那你扮作男子,我演糟糠妻,咱们夫妻双双把家还。” “免了,我如今心思都在铺子上。” …… 开席之前,男子与女子并不同坐。 卫辞将人送至廊下,不便往里走,众人识趣地散开,留给二人说话的空隙。 宽大袖摆掩住了相牵的手,他神色疏离,目光不知落向何处。远远看去,像是在提点自家不曾见过世面的外室。 “你方才偷瞧了我八回。” 宋吟忍笑:“公子若是不偷偷瞧我,又怎知我在瞧你呢?” 卫辞高昂着头颅,不轻易在外人面前袒露情绪,却用唯有宋吟能听清的缠绵语调叮嘱:“再过两刻钟就开席,莫要乱吃东西。” “知道了,那我与桃红姐姐先进去。” 他不情不愿地撤回手,睇一眼候在阶前的县令,潇洒转身。 虽说面生,瞧宋吟一身绫罗绸缎,并着惊觉艳绝的容貌,众人皆默契地止了话头。迎着明里暗里的打量目光,她福了福身:“见过各位夫人。” “吟姑娘,快快请坐。”县令夫人刘氏约莫三十出头,生得慈眉善目。因自家夫君耳提面命多次,不敢怠慢,热情招呼着她与桃红入座。 宋吟温温柔柔地谢过,顺势介绍:“这是替我打理铺子的桃老板,亦是我最好的姐妹,今日有幸能来赴宴,我却也十分忐忑,便央了她同来,还望刘夫人莫要介怀。” “铺子?吟姑娘开的什么铺子?” “是妆面铺和绣坊。” 有刘氏牵头,加之宋吟今日的打扮得跟天女下凡似的,气氛逐渐活络,众夫人都打听起她的妆容与衣着。 忽而,一身着鹅黄斗篷的富态女子“嗤”一声:“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你们竟也争着捧她臭脚。” 21 野外 满座静了一瞬。 县令夫人面色霎时染上慌张,偏偏左右都得罪不得,只好安抚地看一眼宋吟,再走上前去劝说富态女子。 形容稳重的老嬷嬷低声解释:“那位是杨家四小姐,杨大姑娘原是知府夫人,后因难产去世,但上月,二姑娘又嫁去做了继室。” “多谢嬷嬷点拨。”宋吟柔柔道。 杨家背靠知府,小小县令也需给几分薄面,难怪刘氏吓白了脸。至于卫辞,他既不敞明身份,女眷们只晓得是贵人,却拿不准是否能盖过知府去。 气氛逐渐变得不尴不尬。 桃红脚底发虚,扯了扯她的衣袖,耳语道:“你家公子可交待过他的来头?” 宋吟无辜地眨眨眼,心道自己连他全名都不晓得。但为免好姐妹担忧,语气愈发温和,安抚地开口:“别怕,我家公子脾气大得很,一瞧就是金银窝里宠出来的,半点社会毒打都不曾尝过,应当比知府要强。” “……”桃红一言难尽地抿紧了唇。 幸而,县令夫人的劝说也起了效,杨四姑娘面色稍霁,故意拣了离宋吟最远的藤椅坐下。 面对丝毫不掩饰的嫌恶,宋吟倒是淡定十分。毕竟,将心思写在脸上的人,总比暗藏了一肚子坏水的要容易相与。 “吟姑娘年岁不大,性子却沉稳得紧。”一道略带威严的嗓音打破了静谧。 说话之人端坐于上首,两鬓斑白,如炬双眼淡淡扫来,闪动着锐利光芒,她正是锦州声望最高的书香门第——宋府的当家主母。 杨家虽与知府有姻亲,可倘若子孙后代欲行科考之路,少不得要仰仗宋家。且宋府孙辈中出了几位麒麟才子,锦州有头有脸的人家,皆盼着能将女儿嫁进去。 是以杨四不敢造次,闷头饮了一杯茶,忍耐着没有呛声。 而宋吟今日前来,只为推介铺子,压根不在意自个儿风评如何。她落落大方地见过礼,主动粉饰道:“我出身乡野,后又被卖身为奴,的确上不得台面。四姑娘实话实说,也不失为一种率真可爱。” 伸手不打笑面人,对上她含情脉脉的杏眼,杨四竟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别别扭扭地回应:“你帕子上的花样还挺别致。” 桃红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嗓子眼,端坐着听宋吟介绍了一番什么春夏秋冬之色的花样,得闲了方夸赞她:“你脾气倒是愈发的好了。” “嘴上说几句又不碍事。” 宋吟狡黠地笑笑,“只要别挡我的财路便好。” 她借卫辞的势、用卫辞的财,原也无意标榜成自己的功劳。与其掰扯虚头巴脑的名节与名声,倒不如同各位小姐夫人早些熟络起来,大赚特赚。 / 时近开席,丫鬟们前来引路。 宽敞的院内摆了十余桌,好生热闹。再看四周绿植环绕,奇石之上甚至引入活水,发出动听泉音,朴实中藏着极尽的奢华。 宋吟不知外室需得立在主子身侧布菜,神色如常地挨着卫辞坐下。他此前不曾有过房中人,亦未觉出不妥,下意识斟满清茶,不着痕迹地推过去。 满座不敢贸然打量,男子们又爱劝酒谈天,宋吟放松地低垂了头,悠然吃菜。 卫辞眼神鲜少掠过她,似是不喜于人前亲昵,觉得有失身份。手上却诚实地夹起脆藕,准确无误地放至她碗中。 宋吟淡定接过,甚至踢踢他的脚尖,卫辞遂又多夹两块,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 原本还低看宋吟的人,见了卫辞超乎寻常的偏宠,暗暗庆幸方才没有发难。 酒过三巡,卫辞举杯敬县令,语调平淡,却满含威严:“本……我不日便要启程回京,到时候,吟吟还得烦请刘大人与刘夫人看顾一二。待我再过来锦州,请两位去府上做客。” 纵然面对周环山,他也不曾摆出这副客气态度。宋吟一时愣了愣,轻咬着木筷,压下丝丝缕缕的感动。 刘县令知晓卫辞身份,更是受宠若惊,蜡黄的面皮登时充涨成虾色:“公子真是折煞下官咯,您放心,有我夫人帮衬着吟姑娘,保准她日子过得安心。” “吟吟。”卫辞似笑非笑,“还不快谢过刘大人。” 宋吟照做,心下却想,卫辞尚且十七岁,摆起架子来倒是得心应手。瞧他一脸喜怒难辨的神色,当真能唬住人。 可若在后世,十七岁,怕还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散席后,宋吟摸摸他秀挺的眉骨,将心中感慨道了出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 卫辞听完,脸拉得老长,一把捉住她作乱的手,不悦道:“十七都可以娶妻生子,更有甚者已为人父,算得了什么。” “……”她嘴角轻抽,“权当我醉说的醉话。” “你方才滴酒未沾。”卫辞不依不饶。 然而两人共乘一骑,宋吟纵是恼了,也不能将他踢下去,只好朝天翻个白眼,往后倚去。 卫辞胸膛宽厚有力,心跳牵起的震动透过她薄薄的背,似有规律地传来。 气氛所致,望着大道两侧盘旋升起的幽绿萤火,宋吟不禁惋惜,惋惜自己尚未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恋。 卫辞其人,倒是百年难遇,“花期”却只短短两月将来他妻妾成群,早早为人父母,也便泯然众人了。 “在想什么。”他情绪难辨地问。 宋吟此刻神游天外,不曾设防,竟脱口而出:“想金山银山,面首成群。” 卫辞危险地逼近,粗长剑柄跳动着抵住后腰,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她脸色轰然红透,毫无说服力地解释:“是话本,方才席间聊了几句话本。” “看来,是嫌我没有喂饱你。” 他兀自总结,身子前倾,薄唇贴上圆润耳珠,不轻不重地吮了吮,嗓音染上熟悉的喑哑,“话本上可曾告诉你,有人在野外行这事,吟吟可要试上一试?” “不……不好吧。” 细密的吻移至颈间,发出暧昧声响,于静夜中分外清晰。宋吟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如雷心跳,一声大过一声,宣示着她在紧张。 卫辞仍在卖力地吻着,模模糊糊道:“有何不好?前头便是庄子,侍卫们也不敢靠近,你我试完了刚巧能泡个澡。” 宋吟捂紧了唇,不愿泄露鸟儿鸣啼般的哀哀动静,却架不住卫辞身经百战后日渐熟稔的技艺。 她如处火窖,周身发起热意。 待缓上片刻,察觉卫辞并无进一步的动作,宋吟偏过脸,悄然觑一眼,见他正静静望着自己。 眸中欲意浓稠,近在咫尺的呼吸也粗重无比,他却只是望着自己,神色失落,宛如暴雨淋湿过的可怜小狗。 …… 美男计是吧。 宋吟态度松动:“庄子里也没人?” “嗯。”卫辞重又不害臊地追上来,嗓音低沉动听,“今夜本就是要带你来试试这浴池,仅留了守夜丫鬟,乖乖候在耳房。” 她转念想想,黑灯瞎火的,此间也没有摄像头,满足他一次算了。 于是,撑着他的臂缓缓跃下马,犹犹豫豫地扶住不知名的大树粗枝,左右环视一番。四周静得出奇,仿佛世间只余下他们两个。 “快些。” 卫辞已撩开长袍,曲指摁了摁她腰窝。 宋吟认命地闭了闭眼,将细腰压至最低。乌发垂落在两侧,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宛若上乘玉质,在月下闪动细腻的光泽。 所有的支撑不外乎她掌下的树干,及若即若离的滚烫身躯。宋吟紧张兮兮地去瞧卫辞,雪肌盈眸,无端惹人怜惜。 他剥开糖衣,狠狠撞入,惊飞一枝野鸟。 彼此衣衫出奇得整洁,唯有一小片布料招惹了林间水汽,湿漉黏稠,所幸有夜色遮掩。 宋吟小腿传来痉挛,十指也跟着蜷缩,卫辞猛然卸力,怔怔望着下摆发呆。 “?” 才两刻钟不到。 她自是无所谓,卫辞却像是受了沉重打击,面色黑如锅底,竟快与天幕融为一体。他一声不吭取出方帕,替宋吟简单清理,环抱住她再度上马,“笃笃”赶往庄子。 四处灯火通明,却不见仆从身影,卫辞冷脸揽着她进了浴房。 里间有一浴池,约莫能容纳十余人,水面漂浮着桃粉花瓣,香气氤氲,闻者心旷神怡。 宋吟方站稳脚跟,头上一轻,是卫辞摘了她的发冠。他仍旧剑眉紧蹙,快要能夹死苍蝇,宋吟摸不准是否该出言宽慰一声,又怕火上浇油,只得乖乖由他动作。 繁重服饰被一同剥去,他目光凝重,大有风雨欲来的趋势。 宋吟率先入了水,浴池较之温泉更宽阔,她能轻易浮于水面。纤指闲适地拨了拨,却见岸上罩下一团阴影,正是赤条条的卫辞。 他迎着炙热目光走下,略带薄茧的长指圈住莹白脚踝,猛一施力,将宋吟毫无征兆地拖了过去。 “再来。”卫辞道。 温水不可避免地倒灌进去,宋吟几乎要破口大骂,却瞥见他眼中鲜活的笑意,一时气闷。 斗不过,只能顺从。 她腹诽着承受起亲吻。 / 为了一雪前耻,卫辞闹得她昏死过去。 薄荷香气的凉茶哺入口中,宋吟方缓过神来,揩了揩落不尽的眼泪。 卫辞身心皆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侧支起身,戳戳她若隐若现的梨涡,淡淡开口:“你喜欢的,可是只有我的容貌?” 22 孩子 送命题! 宋吟警觉地转了转眼珠,指腹轻轻摩挲他大敞的中衣领口,淡声反问:“公子身上竟还有哪处我不喜欢么?” 狡黠的杏眼中透露出一丝迷茫,恰到好处,衬得她极其无辜和真诚。 卫辞被取悦,唇角上翘,一副通体舒畅的模样。他话锋又转,状似并无所谓地问起:“若是遇上更俊俏的郎君,你当如何?” 送命题乘二! 宋吟背过手掐了掐大腿肉,以痛觉刺激自己,免得崩了她柔情小意的神情。 “我不信。”她煞有其事道,“这世间怎会有人胜过我家公子,即便是有,想来也尚未出生。” 卫辞可不好糊弄,她演技又有限,干脆故意夸大,显露出几分笨拙的讨好。若他计较,再赖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却也不知这厮想到了什么,面上神情有一瞬空白,虚搭在她腿心的长臂也随之僵了僵。 蓦地,卫辞隔空熄了烛火, 室内陷入一片混沌。 宋吟:? 无人知晓的地方,卫辞耳根红透,只因那一句“尚未出生”。他笃定地想,将来两人若有了孩子,不论像谁,定然是青出于蓝。 莫不是她在暗示什么? 黑暗之中,察觉到宋吟倚了过来,身子软若无骨,散发着甜而不腻的清香,卫辞心间霎时软得一塌糊涂。 温香软玉抱了满怀,他又难免天人交战,犹豫着是否要提点一二。告诉宋吟,正妻进门之前,暂且满足不了她,但大婚过后,可同她生一对漂漂亮亮的龙凤双子,圆满得不能再圆满。 宋吟见他沉默不语,只当是困乏了,毕竟一连泄三回,再壮实的犁牛也需歇歇。 她便寻了舒适的姿势,酝酿起睡意。 然而,卫辞猛地翻转过身,肌肉贲张的长臂将她拢紧,结结实实地贴成一团。另一手摸索至她脸上,寻到柔软唇肉,不轻不重地拨弄。 “我会每日给你写信。”他冷不丁地说。 宋吟被吓得清醒,一阵沉默后,干笑两声:“吟吟好感动。” “要乖乖地用膳。”卫辞轻柔地吻上她的发顶,承诺道,“我很快会再回来。” “……” 卫辞并非心细之人,她虽陡然沉默,却也未将此与情绪欠佳联系在一处,只兀自沉浸在陌生且澎湃的思虑中。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一女子牵肠挂肚。明明,冷漠与高傲皆刻在了骨子里,可面对宋吟,却如一柄嗜血利剑被收入了鞘,无害得紧。 纵观过去十七年,卫辞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何需替旁人着想? 如今却破天荒地耐着性子筹划,若无完全准备,舍不得轻易将她暴露。 啧,情之一字,果真难解。 他又凑过去轻咬她的脸,嗓音干净清透:“跟了我,你可开心?” 宋吟不知他今夜为何情绪异常饱满,自己偏又困得慌,只得腻歪地拢住他,速战速决地哄道:“公子又是送我铺子,又准允我出府,还救下了两个好姐妹,吟吟日日都开心的。” 她顺势在精瘦的腰腹间拧上一把,“公子的好腰力,也叫吟吟快活得很。” 卫辞喉头微动,故作深沉地“嗯”了声,实则唇角快要咧至耳下。 他听出宋吟略重的鼻音,知晓她已昏昏欲睡,言简意赅道:“明日让管家将这宅子的房契送你,以后便都是你的了。” 这下宋吟由衷地笑了笑,依偎着他沉沉睡去。 / 卫辞要回京,虽说不必像周、李二人那般举家搬迁,但他素来养尊处优,吃穿用度都极其讲究,于是府里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因着他许久不曾给家中去信,以至于卫父卫母空前团结,一日一封地往锦州寄。 接过新鲜出炉的家书,卫辞粗略扫了眼,道是迁府事宜已经准备妥当,只待他回去正式操办。 另,卫母早前挑了两位出身干净、模样也清秀的丫鬟,特请宫中嬷嬷教授礼仪,如今顺利出师,等卫辞立府了可留作通房。 读至这里,他眉头紧锁。 一旁的苍术与石竹见了,默契地倒退半步,知悉这是主子发怒的前兆。 卫辞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瞧,果不其然,卫母又提及夏方晴的事。 上回他统共见了所谓的表妹一面,因宋吟清减少许,忙不迭地将人打发走,好赶回去陪她。 知子莫若母,夏方晴碰壁得如此快,家中便明白他并不属意夏家女儿,遂让步道——可以先选一秀外慧中的侧室执掌中馈,日后慢慢相看正妻。 卫辞却不以为然。 他素来喜静,且一向厌烦居处有外人走动。在京中时,仅两名小厮轮番当值,其余人等,未得通传不得入内,包括父亲母亲。 若只是缺人打理府中事物,点两位经验老道的管事和仆妇便是,哪里用得着专程娶个侧室。 更何况,别看宋吟生得弱柳扶风,气性可不小,她还时常吃味,每回小嘴一瘪欲哭不哭,卫辞都要心疼半日。 是以,他近来认真想了想,将来通房、妾室都不纳,只娶一位良善些的正妻,如此不会欺凌了宋吟,也能分担身为主母的重任。 届时,宋吟还能如现下这般快活。 思及此,卫辞写下一个大大的“免”字,让石竹先行带回去。并交待道,由他的侍卫接管新府邸,将卫父卫母的人悉数摘除。 忙活了大半日,卫辞临窗而立,稍作歇息,视线漫无目的地巡视。 起初稍嫌单调的院落,不知不觉间,被种种迤逦的回忆填满。窗边、桌前、榻上,还有几次,是他将人抵在石墙,以站姿抱着行了事。 意识到自己的荒唐,他面色微红,心头也泛起一阵淡淡的惆怅。 “南壹。”卫辞双指并起,朝内勾了勾。 侍卫从暗处现身,恭敬一揖:“属下在。” “宋吟呢?” 南壹道:“回禀公子,今日起派了苍杏去吟主子跟前伺候,是以属下不知。” 卫辞颔首“嗯”一声,亲自去小院寻她。 / 苍杏并非奴籍,与哥哥苍术皆是卫辞下属,无需遵从京中卫府的条条框框,是以保留了原本性子,活泼得紧。 “我一听是要去锦州护卫公子的小美人,好说赖说让言哥指派我来呢。”苍杏眉飞色舞地讲着,“哦,言哥就是侍卫头头,也算公子的半个师傅,今年五十又三,总吹嘘自己过去是江湖风云人物。” 宋吟听得津津有味,黛眉乌眸,眼神似是含了蜜。 苍杏得了鼓舞,又挑拣几件儿时逃学的糗事说与她听,手上不忘比划,容易将宋吟逗得喜笑颜开,是卫辞鲜少窥见的畅怀。 他驻足远观,思绪纷乱如麻,捻紧的指腹无意识摩挲两下,渐而生出要将人一并带去京中的念头。 卫辞甚至估量了可行性—— 大不了在京郊买处宅院,多指派几名亲信暗中夜巡,纵然母亲有心发难,却也护得了宋吟的周全。待快马加鞭地处理完迁府之事,抬做贵妾,从此长厢厮守,日日能得见。 可目光触及她娇软妩媚的笑颜,卫辞紧了紧后槽牙,快步转身离去。 她喜爱热闹,关不得。 …… 宋吟对此一无所知,受香叶所托套着近乎:“苍杏姐姐,你可考虑过收徒?我们家小叶子拳脚功夫很不错,又能吃苦,就是不曾有机缘拜过正经师父。” “我不收徒。” 苍杏果断拒绝,可见宋吟面上出现近似心碎的神情,急忙改口,“但我可以教她!” “一言为定。” 里间卧床的香叶听了,笨拙地支起身,想要亲自叩谢。 宋吟闻见动静,三步并作两步,将人按坐了回去,板着脸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且歇着,我正好要出府巡铺子去,先走了。” 苍杏咧嘴一笑,挥挥手:“有我护着咱们吟主子,放一百个心吧。” 途中,宋吟减去涉及私隐的部分,简略说了桃红及玉蕊的经历,好让苍杏有所了解。 “桃老板姓桃么,我从未听过这个姓氏。”苍杏为人直爽,好奇便问了。 宋吟道:“原本姓柳。” 桃红与她一样,很小被父母卖给人牙子,却不及宋吟幸运,多在青楼做了两年工方入了县令府。 五六岁的小丫头,天色未亮要起来浆洗衣服,日头落山还需在后厨刷碗,饥一顿饱一顿,若非模样周正,还不知要受多少蹉跎。 后来,桃红自己识得字,在宋吟的撺掇下去了姓氏,也算与柳家亲缘散尽。 至于宋吟为何不改,则因她前世已经姓宋,与大令朝的父母半点关系也无。 说着话的功夫,马车经过“绣浮生”。 杨秀才不愧是读书人,天赋不低,又为了能让玉蕊过上好日子,勤勉地寻了老先生学习管帐。见宋吟来,腼腆地行了礼,一溜烟跑至后院帮工去了。 玉蕊莞尔,一边斟茶一边解释:“他怕生,不是有意在二位面前失仪。” 宋吟先前同玉蕊学了一阵刺绣,总算告别了歪歪扭扭,后将针脚最干净的几块送了过来,要做成套的男子寝衣。 新聘的绣娘年近四十,手脚麻利,按照宋吟给的图纸钻研了两日,已经赶制出像模像样的后世睡衣,顺势问道:“东家,这寝衣为何不要束带?” 宋吟解释:“我嫌硌得慌。” 苍杏亦不善女工,啧啧称奇:“您和公子感情可真好,还特地学这玩意儿呢。” “裁衣制衣都是杨姐姐做的,我不过选了料子,再绣两片花样,算不得什么。” 取完东西,瞧着头顶乌云密布,想来去不成“桃花面”,干脆买了几包栗子酥,打道回府。 淅淅沥沥的雨滴坠落至青蓬顶,发出清脆声响,苍杏皱眉:“一会儿我去取伞。” 可到了府门阶前,却见缥缈烟雨中,卫辞持一天青色油纸伞缓步行来。 苍杏识趣地缩至角落,笑着催促宋吟:“公子亲自来接了,您快下去,不用管我不用管我。” 卫辞指骨分明的手探入帘中,肤色冷白,虎口藏了一颗小痣,看得宋吟心神荡漾。 她轻轻搭了上去,微凉触感令呼吸微滞,似喜似惊,胸口也传来异于往常的“砰砰”动静。 待稳稳下了马车,宋吟方得空打量。 只见卫辞身着一袭水墨花纹的白衣,眉间蹙着疏离,如玉如琢。然而,唯有她能无所畏惧地与他对视,也唯有她,从漆黑眸子中瞧见了潮水般的热切。 “轰——” 宋吟耳根烧透,莫名有些羞意。 卫辞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转瞬即逝,不知是心情好,抑或在嘲弄她。 宋吟管不得了,待回至清风院,她快速掩上房门,朝卫辞勾勾手:“公子快来试试这寝衣。” 他捻起来瞧了瞧,面料上乘,分明是前些日子差人从京中带来赠予宋吟的,不成想却被做成寝衣回到了自己手上。 宋吟拿在身前比划一番,一边献宝似的说道:“竹子是我自己绣的,好看吗?” 样式新奇,料子也薄,加之她亲手绣制的圆润青竹,卫辞骄矜地点了点头,唇边噙起淡淡笑意。 “我教公子如何穿。” 她许是兴奋,叽叽喳喳忙碌个不停。又想着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便当着卫辞的面宽衣解带,而后换上银灰色寝衣。 男子寝衣很是宽大,没过了她的腰臀,露出两条细白小腿。内里不曾束胸,平滑面料被撑出羞人弧度,绣纹清雅不再,满满惑人滋味。 卫辞顿觉口干舌燥,视线移开,又不受控制地偏了回来,再移开,再度回来。 算了,不忍了。 大掌堪称粗暴地撩起宋吟身上薄薄的寝衣,将下摆塞入她嫣红的唇,冷声道:“咬住它。” 23 开张 卫辞扯来薄毯,大手一挥铺于桌案,而后握着她的腰肢,将人提坐了上去。 宋吟反手撑着桌面,稳住身形,纤细笔直的双腿在半空晃了晃。衣摆被塞入口中,无异于不着寸缕,偏她还不能出声,只将杏眼瞪得圆溜溜,显露出丝丝无辜和委屈。 他大抵不知“迂回”二字要如何写,眼神直勾勾的,也无意掩饰贲张的渴望。甚至,坏笑着引导她的目光,一齐感受最天然的欲念。 女子终究面皮薄上一些,宋吟难为情地偏过脸,装作漫不经心地看向鞋面,双膝也试着拢紧,改换成翘腿的姿势。 然而,方挪动一寸,便被卫辞识破。他仗着力量悬殊,轻易钳制住,迫使宋吟继续保持羞人的坐姿。 如此一坐一站,身高差距也愈发明显。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宋吟额前,泛起一阵撩人的痒意。如同有谁用软草伸入耳中搅弄,令她敏感地抖了抖。 她缓缓启唇,试图求情,可卫辞居高临下地扫上一眼,气势莫名霸道。宋吟当即识趣地咬紧寝衣,眼神开始躲闪。 卫辞抬掌抚了抚她乌黑的发顶,不曾言明,却像是在夸赞。夸赞她的乖巧,夸赞她的迎合。 宋吟实在觉得难堪,控诉地瞪他一眼。卫辞俯身与她额头相抵,似笑非笑,示意她一同看向饱含朝露的桃花,揶揄道:“藏什么,都被我吃了好几回,还这般害羞?” 话虽如此, 他也并非表现出来得云淡风轻。 纵然神情淡淡,仿似高不可攀,连衣袍都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实则,耳廓透红,嗓音暗哑,以及眸中幽深的光,无不昭示着卫辞的真正意图。 胜负欲作祟,宋吟蹬掉锦袜,露出一双莹白小脚。她晃晃荡荡,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腿,饱满可爱的脚趾向上攀登。 还不止,素来含情脉脉的眼,此刻欲语还休,带着一丝挑衅,惹火得很。 卫辞顿觉周身散发出惊人热意,他褪去外袍,扯了扯领口,精致锁骨若隐若现,上头红印点点,正是宋吟先前留下的痕迹。而后欺身上前,顺从本能,享用起专属于自己的美味佳肴。 即便忙碌,也不忘出言提醒:“咬紧了。” 宋吟如他所愿含着布料,如一片秋日里被风吹落的树叶,飘飘摇摇,坠入海面上的扁舟。万物皆随着浪头翻滚起伏,失重之时,又需竭力捉紧甲板,免得遭了黑暗吞噬。 屋外雨势渐弱,响动止歇,复又呈现苍蓝色的天空。 尚不到晚膳时辰,卫辞没有折腾太久,托起浑身发软的她,用沾湿温水的巾帕仔细擦拭。 余韵使宋吟媚眼如丝,双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她艰难坐起,懒声问:“我给公子画幅画像,如何?” “随你。” 卫辞一脸餍足,面上红潮亦是不曾褪去,被支使着坐上美人塌,衣襟缭乱,活色生香。 宋吟舔了舔唇,一贯稳当的腕骨竟微微发抖,好在经年的肌肉记忆,令她发挥出正常水准,将眼前美景写实地绘了出来。 她在右下角提上四字——绝世美男。 卫辞倾身环住她,一手拿起画像打量,倒是惟妙惟肖。他心生一计,说道:“把你也添上去。” “不行。”宋吟觑一眼画中人分明的肌理,幽怨抬眸,“如此岂非成了春宫图。” “……” 他曲指缠绕上宋吟胸前的一缕乌发,光明正大地暗示,“今夜可是时候了?” 宋吟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都不累的吗?纵欲过度会伤人根本。” 卫辞挑高了眉尾,坦坦荡荡地应答:“这如何能累?蹴鞠、舞剑,再不济写策论,哪样不比行房要来的辛苦。” “而且。”他用指腹重重拨弄她的唇,“我很好奇置入其中的滋味。” 宋吟红着脸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裳,逃也似的去了浴房。 / 用过晚膳,两人相携去了书房。 宋吟将筵席中结识的夫人与小姐皆记录在册,这会儿缠着卫辞帮她写请柬。 只见巴掌大的书页上用炭笔记着姓甚名谁、容貌特征,部分她觉得会是潜在客户的,还特地标了红,可谓是有条不紊。 若是往常,卫辞少不得要推拒。然而回京在即,他想与宋吟时时待在一处,便纡尊降贵地提了笔,逐个誊抄。 请柬提前被熏了花香,连墨汁都添了蜜,骤然翻开,能闻见淡淡春意,倒是巧思。宋吟还于右下角绘了形如印章的图案,道是什么防伪水印。 “鬼点子还挺多。” 卫辞将下巴搁至她肩头,懒洋洋地写着,字迹潇洒飘逸,一如其人。 待他歇笔,宋吟讨好地凑过去亲亲他的脸侧,得意洋洋道:“近朱者赤嘛~” 她不吝奖励,卫辞渐也心甘情愿,末了反而觉得结束得太快,垂眸问她:“开张那日可要我带些人去捧场?” 宋吟摇头:“妆面店只接待女客,而且我头一回做生意,想自己摸索,好积攒些经验。” “嗯。”卫辞道,“都依你。” / 卫辞回京前一日,桃花面开张。 县令夫人带上成群的锦州贵妇人前来捧场,席间有过龃龉的杨四姑娘也在,只是这会难得添了笑,正好奇地打量。 宋吟将客人领入二楼雅间,一边品茗,一边观摩楼下是如何运作。她解释道:“这是京中时兴的姣梨妆,清新亮眼,正适合春夏季节。” 玉蕊与桃红原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悉心装扮过后,仿佛周身发着光。 不少女子途径桃花面,瞧见里头螓首蛾眉二人,被吸引着走了进来。 贵妇人之中,一人天生带了颗黑痣,长在经外奇穴处。许是极为介意,用脂粉厚厚盖了一层,然而起了热汗,脂粉难免脱落,则又显现出里头的胎记。 宋吟悄声问:“程夫人可要试试?我瞧您今日着了一身水绿色,想来极适合描一朵荆桃。” 见她语气诚挚,话头也只往衣着上引,程夫人心下熨帖,温雅地答说:“也好。” 雅间备了全套的胭脂水粉,宋吟取出一支小豪,于瓷碟中调过色,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朵花叶绽开的荆桃。 黑痣被当作了花心,浑然天成,无须加以遮掩。且目光皆叫妆面吸引了去,谁人还在意这小小瑕疵。 宋吟捻起一颗珍珠,在额角比了比:“下回您来了,也可试试珍珠面靥妆。” 程夫人极为满意,侧过身,朝众姐妹大大方方地展示:“我瞧着不错。” “吟姑娘。”不知何时,杨四走了过来,面色微赧,吞吞吐吐道,“我也想试试。” 县令夫人打趣:“也是,今儿晚上要去宋府赴宴,可得央你吟姐姐好好打扮一番,争取博个如意郎君。” “您莫要取笑我。”杨四尴尬掩面,眼睛却希冀地看向宋吟,生怕她还未消气。 宋吟笑道:“那我定要拿出看家本领,若是四姑娘满意,下回可得多带些姐妹来我铺子里。” “好说好说。” 如此忙活了半日,宋吟腿脚发酸。送走一拨贵客后,她正欲歇息歇息,却见卫辞携两位孔武有力的侍卫进来。 他容貌出挑,女客难免被吸引,纷纷抻长了脖子打量。 卫辞一向是众星捧月,但凡出了府门,不知要受多少行人注视,是以一派坦然。 反倒宋吟有些吃味,面色不善地将人拉扯着入了账房,水润的唇也跟着撅起。 他并不客气,垂首吻了吻:“又怎么了?” “又?”宋吟眯眸,加重语气道。 她气呼呼的样子着实可爱,卫辞爽朗地笑笑,俯身与她对视,淡声感慨:“这么爱生气。” 语调说不出的宠溺,宋吟登时气消了大半,问起:“公子可用过午膳?” “不曾。”卫辞捏捏她柔嫩的手背,“对街开了间新的食肆,辣口的,想来你会喜欢。” “等我一下。” 她提起裙裾,踩着小碎步去了外间,邀桃红几人一起用膳。不料众人皆摇了摇头,甚至有些惶恐,还是杨秀才诚实说道:“公子太有威仪了,我们哪里敢往他跟前凑。” 宋吟后知后觉地“啊”一声,也不强求,牵着卫辞的衣袖出了桃花面。 “公子。”她歪着头,语气愉悦,“是你变温柔了,还是我胆子变大了,怎么觉着我越来越不怕你了呢。” 卫辞渐也懒得提醒她在外要知礼数,淡淡道:“你若没犯事,怕我做甚。” 闻言,宋吟不着痕迹地试探:“如何算是犯事?偷花银子?出言不逊?” 他危险地睨一眼,用嘴型说道:“红、杏、出、墙。” “……” 宋吟怔了怔,心道,她还盼着早日发达,能招揽一位身强体壮的赘婿呢。 “发什么呆。”卫辞不悦地掐住她脸颊上的软肉,嗓音发冷,“你还真想红杏出墙?” 她干笑两声,低垂下头:“我哪里敢。” 两人甜甜蜜蜜地用过午膳,卫辞正要随她回去,宋吟却疑惑:“公子为何跟着我?” “……” 他总不能说,原本觉得时时牵挂着房中人,颇上不了台面。可方才瞧杨秀才与玉蕊在铺子里夫唱妇随,又觉得世间男儿皆如此,那自己也能去得。 卫辞沉默,宋吟便也不追问,只道:“他们都怕你,还是我独自回去罢。” 眼见他脸上愠色渐浓,宋吟踮起脚尖猛亲一口:“而且我不喜欢旁的女子一直偷瞧你,真是烦死了。” 她直率又坦然,卫辞唇角微翘,竟是轻易就被安抚,但不忘故作深沉道:“善妒并非好事,你也需学着稳重一些。” “好好好。”宋吟忙不迭地应下,“今日申时就打烊了,公子便在这里等我罢。” 待她轻盈飘逸的身影鱼儿一般钻入人群,卫辞轻哂一声,唤两位亲信入内,凉声问:“本公子温柔么?” 苍术:“……” 石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