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少爷总会打起来》 1 两个世界 “哈!真二哥?我二哥是假的,那他怎么就是了‘真的’了?哪冒出来的土鳖,也想当少爷!” 嘈杂的医院走廊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变声期的公鸭嗓少年音霎时间捕获所有人的注意力,那声音紧接着说:“肯定是看咱家有钱,想来讹人的!” 哦豁,众人齐齐侧目,轮椅上被推着路过的大爷甚至都抻长脖子过去看,实在是这关键词太戏剧性。 有钱,少爷,真假——路人腹诽:拍的这是哪个年代的俗套电视剧啊。 谢采薇黑着脸拉旁边大呼小叫的少年:“走,先看看那碰瓷的人再说。” 被她拉着的谢青玉也才十五岁,和她是双胞胎,兄妹两个都是娃娃脸,精致的小西服套装,身高长相都很类似,不过女孩扎了马尾,烫了很自然的小卷尾,男孩是短发,手里还拿了个手机,边说边走还能同时在打手游,只是似乎正被敌人摁在地上擦地。 随着水晶爆炸,谢青玉气得跺脚,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正好有送上门的出气筒:“走,采薇,咱去看看那个妄想抢占咱二哥身份的家伙去!” 豪门,抱错小孩,真假少爷大战,谢采薇以前最爱看这题材的网文了,每次看到满肚子坏水的假少爷被手撕,就觉得畅快淋漓、大呼过瘾,但谁曾想,有朝一日戏剧写进现实,他们突然接到电话—— 他们二哥,他们最喜欢的二哥,谢长行,刚出生的时候可能抱错了,正是那所谓的假少爷! 不可能,绝不可能! 别怪他们哥哥滤镜厚——他们二哥那么好,怎么可能是要被人啪啪打脸的假少爷! “现实是现实!”谢采薇也提高调门道,“我倒要看看,谁电视小说看多了,妄想一步登天,来个豪门认祖归宗继承千万家产,做他的春秋大梦!” 想提醒他们不要大声喧哗的护士愣是没追上风风火火两个少年,被他们一路高分贝冲到了病房。 病房是三人间,他们的目标就躺在正中间的那张床上,左右邻居的床前都或站或坐挤满家属,唯有中间的青年,孤零零一个身影躺在那,似乎还无知无觉。 青年闭着眼睛,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使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过于清减的身量让隔壁大妈连呼可怜,人还没醒,已经用水果把他床头柜淹了。 气势汹汹的小兄妹杀到床头,怔住,看了看名牌—— “江临双,是他吧?” 谢采薇的气焰低了不少,无他,实在是青年的外表与她想象中脏兮兮、臭烘烘、还没素质的碰瓷人士差太多,甚至她不甘不愿地承认,这个人……过于好看了点。 谢青玉一眼看穿妹妹的心思,冷哼一声:“装可怜,妥妥的白莲花。” 他对着妹妹,却是说给全场:“处心积虑进医院,不就是为了趁机做亲子鉴定吗?我们人都来了,还不起来?” 一下子,全屋都看了过来,本来他们俩声势浩大地冲进来,就已经足够让人侧目,现在关键词一出,更是不想八卦的都给强行按头八卦了。 但也有不爱看这一出的,隔壁大妈当即就说:“俩小孩子怎么讲话呢?你们是什么人啊,病房不能大声吵闹的知不道啦?什么叫处心积虑进医院?人家家里刚出事,你们跑过来瞎七八糟乱说一气,搞什么呀?” 里床是个年轻姑娘,陪床的母亲也应和了一句:“我记得是警察送来的呢,说家里煤气泄漏,父母都……唉……” 谢青玉倒是不知道前情,乍一听憋红了脸,愤愤道:“都是道听途说,事实是什么还不知道呢,反正他肯定是看我家有钱,就想挤进我家分财产!不然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刚传出我爸妈要让二哥接手影视公司的消息来,他就冒出来——” 可能是他声音太大,床上的青年皱起眉头,片刻后,缓缓睁开眼睛。 大妈赶忙摆手让谢青玉闭嘴,谢青玉气得嘴都歪了,但没人再乐意听他说话,都是一副好好好,孩子你说得对的表情敷衍一下,然后转身就去看床上的人了。 青年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空茫,好半天,像是终于将思绪收回了这个世界一般,重新把视线聚焦在了眼前,随后,他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那笑脸恬静温柔,像是他面对的是世界上最难得一见的美好人物。 但周围的人看见这个笑,不由得怔了怔。 无他,这个笑容太漂亮,漂亮得像是……大妈们想不出来形容词,但谢采薇脑子里瞬间冒出:太完美了,像电视剧里反派用来掩盖真面目的面具。 那双本该温暖的褐色眼睛扫过来的时候,谢采薇甚至下意识抖了一下,连谢青玉的气势都弱下去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有事说话,摆、摆个假笑干什么?” 床上穿着病号服的瘦弱青年歪了一下头,眉心微微蹙起,那种凌厉危险的目光似乎只是错觉,他平和地用相当虚弱喑哑的声音问:“那我应该扭曲爬行、嚎啕哭泣,胡乱抓着人的手大叫我不信我不信,我怎么怎么倒霉吗?” 冷场十秒。 谢青玉:“哈、哈……也不用……” 于是青年再次露出他完美的、漂亮的、一眼就能看出很假的笑脸,一眨不眨地看着谢青玉,仿佛在等他有什么高见。 谢采薇卡了一下壳,才从这假笑里找回自己的舌头,努力撑起气场说:“你可别想攀上关系一步登天,我、我们只认我们自己的二哥,你这种、半、半路冒出来的,谁知道是什么来路?” 叫做江临双的青年再一次歪了一下头,散乱的柔软发丝半遮着眼睛,旁人都看不到,唯有正对着他的兄妹,似乎从那双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笑意,甚至不怀好意。 他低哑的声音呢喃着:“是啊,你们还有二哥,可是我似乎……” 他低头瑟缩的时候相当有欺骗性,蜷在病号服和印着医院标志的被褥里又是那么清瘦的一小只,所以旁边的大妈再次被同情心占领高地,急忙冲上来挡住他,恼火地对两兄妹说:“你们两个小孩子有完没完了,你们家里大人做什么去了,怎么不上学就在这乱跑的啊?大人呢,快来管一下啦!” 她正说到大人,就有一名穿着正式、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两个小的一看见他,赶紧上去拉住,一口一个郑伯,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事情形容了一下。 男人安抚地拍拍他们的肩膀,然后走过来在床前站好,礼节性地点点头说:“您好,我姓郑,是谢家的生活助理。” 江临双疑惑:“生活助理?” 男人笑了笑,神色里多少带了点“啊果然你不知道呢”的意味,解释:“可以理解为管家。” 江临双认认真真地清了清嗓子,似乎发声很艰难,但又似乎格外真诚,一字一字地问:“管家不叫管家,叫生活助理,是因为你们家有人生活不能自理吗?” 说着,眼神看向谢青玉。 谢青玉当即大怒,连郑管家都被噎住了一瞬。 随机,他干笑了声:“您可真会开玩笑,既然还有心情说笑,想来没有大事,我今天是带着采薇和青玉,来和你做一下同胞血缘鉴定的,请原谅,谢太太谢先生都不在家,为了更快出结果,就让他们两个请假过来一趟了。” 他客气地说着,但话里话外明显听得出远近亲疏,对待谢采薇和谢青玉,多少有点对待自家子侄的意思,而江临双,只是一个等待确定身份的,外人。 江临双再次露出他的笑脸,一双眼睛弯了起来,连见过大风大浪的郑管家都不由得赞叹一句,果然好相貌,冲着这脸,八成的确是太太和先生的孩子。 笑着的青年保持着笑容,说:“我有请你们来和我做鉴定吗?” 说完,认真看过来,一副等回答的期待表情。 郑管家尴尬开口:“确实没有。” 江临双笑容和煦温柔:“所以麻烦了,请您滚吧,我要继续睡了。” 众人:“……” 郑管家:“啊?” 谢采薇和谢青玉:“啥?” 江临双自语:“不该和圣骑士学说敬语。” 众人模糊听了一耳朵:“剩下什么玩意?” 病床上的青年似乎心情极好,于是清清嗓子,字正腔圆解释说:“忽略那个,现在赶紧滚。” * 低垂的天幕,凛冽的寒风呼号着划破寂静,残破的旗帜被卷起,惊动了哀悼的渡鸦。 一行人沿着雪山攀登而上,为首的男人穿一身雪白的铠甲,金色的光明神图腾在他的胸前闪耀,他抬手举起手中长剑,圣光从他身前荡开,将藏在岩石缝隙里的小恶魔烧成一地残渣。 “大统领阁下,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队伍当中的精灵弓箭手语带哀伤,他远远地眺望山顶,只看到了熄灭后的灰烬。 天空里的阴云还泛着红色,那是炎魔领主入侵时的主通道,其余从空间裂缝里挤过来的低级恶魔们四散着冲入山下城市,虽然单体实力都难以入眼,但数量却多得像是潮水,它们成功牵绊住了影月神殿的黑暗骑士军团主力。 等千里驰援的光明圣殿骑士团与精灵族戒卫队赶来时,已经是这一地残留的余烬。 “通道被关闭了,我感觉到炎魔领主的火焰被阻止了。”为首的圣骑士统领歌利亚平淡地回答。 有随性法师激动地说:“那可是几个神纪都不曾有过的大恶魔入侵主物质位面,这样规模的魔灾,竟然真的成功被阻挡在了极北雪岭里,影月神殿这一代的司月大神官,当真令人敬服……” 精灵的表情并未因此完全缓和,他再一次低声重复:“那我们……是不是来晚了?他人在哪?” 两个来晚了表示了并不一样的含义,没有人深究它们之间的区别,大统领也并未回答,只率先向山顶冲去。 越向上,雪融化的就越多,露出了漆黑嶙峋的山石,最上方的山体甚至直接被某种巨力削平,成为一方平坦开阔的空场。 空气里渐渐开始有雪花,与黑色的余烬一道飘落,纷纷扬扬。 任谁都看得出,这一战,竟然如此惨烈。 在这片死寂正中央,孤零零地,有两道人影背对而立。 “在那里!”精灵率先喊道,却是他背后的黑袍神官们更快一步,几个闪现就冲向了前方。 离得近了,会看到那是两个装扮非常接近的施法者,一个面对山下的城市,也面对到来的人群,他身形瘦削,银白的长发从头垂落到脚踝,层层叠叠的华丽衣袖里,伸出的一双手却是莹润得像玉石一般的白骨。 ——这并不是一个活人,他是由身后亡灵法师所驱动的强大尸骸——影月神殿先贤充满魔力的遗骨——只有在危急关头才会被动用的秘密武器。 众人在他面前纷纷停住,然后深深俯首一礼,风吹过,露出他精致的面容,栩栩如生,垂下的眼睫轻轻遮住了目光,眼下还鲜活地透着一点点仿佛昨晚熬夜留下的淡青,似乎是下一秒就会张开双眼。 但他没有。 与炎魔领主的交战将这具遗骸保存的魔力消耗一空,再一道凛风过后,他的身影轰然散做漫天余灰。 几个法师当即脸色大变。 先贤遗骨耗尽魔力,传奇级别的法师遗骨都无法留存形体,那点燃自身精神力、用之驱动遗骨作战的人呢? ——背对人群的人没有动。 他一样披着华丽的黑色长袍,那是当代司月大神官最隆重的礼服,晶莹的水晶穿成细链,与白发编织在一起,蜿蜒披垂在他背后。他双手交握于身前,挺直脊背,将一根白骨质地的长杖树在身前。 不同于闭目静立的先贤,他保持着双目张开的状态,微微昂首看向天空——炎魔领主到来的地方。 但那双曾经智慧的双眼不再有一丝光芒。 “大神官阁下……”法师们轻声呼唤。 他们纷纷屏住呼吸,缓慢地跪倒在了施法者身前。 ——施法者握住法杖的手,俨然已经被焚烧做灰烬,惨烈的战斗耗尽了他的生命,因为法杖上残留的最后一点魔力,使得灰烬仍然凝聚着原本的形状,但只需要抽出法杖再轻轻一碰,大约他也会像先贤一般,散做漫天飞絮。 精灵默默解下武器,颔首行礼,骑士整齐地单膝跪地,法师们在掌心点燃幽火,德鲁伊化回人形以表哀戚,他们幻化出一朵朵洁白的小花,轻轻地放在了逝者鬓边。 唯有圣骑士大统领歌利亚忽然上前,他凝视着伫立在原地的遗骸,仔细地感受了片刻,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大统领?” “不要急着悲伤,我感觉到,他的灵魂虽然不在此时此地,却依然还存在着!”歌利亚朗声说。 众人顿时惊异起身,经历过这样浩大的战争,竟然还灵魂未灭吗! 雀跃的情绪炸开,驱散哀戚。这也并非不可能!对于施法者来说,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呢,况且,这位可是黑暗信仰的领袖,影月神殿的司月大神官。 “难道是因为交战太激烈,能量产生波动,使得灵魂穿过虚空,落到未知世界了?”众多法师开始热烈猜测。 “大统领阁下说他灵魂不在此时此地,那也许是……异界?” 施法者惊呼连连:“成功穿过混乱的星界,抵达一个异次元时空吗?” “哇……穿越耶!” 神殿的同僚们知道得更多,纷纷议论:“早听说大神官阁下的灵魂本就来自异界,现在再穿梭星界去别的世界也很可能!” “说不定是回了原本的世界呢~” 有人问:“啊?大神官阁下的灵魂来自异界?” “那可是个很长很精彩的故事……” 完全不懂法术的人插嘴:“能有办法接他回来吗?” “唔……这好像是个古今难题啊……也许可以问问黑塔的大法师……” 激烈的讨论声中,歌利亚抬起手,慢慢覆盖在灰烬化的法师手上,耀眼的圣光喷薄而出,法师的遗蜕随之化作了半透明的水晶雕像,与满山凛冽风雪同色。 “感谢你,你是黑夜里的守望者,是雪山上的不焚者,无论你今后身在何方,祝福你的道路一片坦途。”圣骑士轻声说: “愿影月永远悬挂在你头顶的天空,也愿圣光照亮你的前路与归途。” 2 遗嘱 尽管当事人不太配合,但案情有警方出面,这个同胞血缘鉴定还是做了。 等结果的时候,江临双规规矩矩躺在病床上,看似睡觉,实际上却在认真复盘这几天发生的事。 三天前,他还叫做哈里森·影月,是迪亚纳大陆影月神殿的当代司月大神官,黑暗信仰的最高领袖,在失去意识前,他燃烧了自己全部的魔力,打定主意与入侵世界的炎魔领主同归于尽。 那可真是一个炽烈灿烂的死法,值得被写在历史书里,让可怜的学生们一遍一遍当必考知识点背诵呢——大神官阁下满意地想。 但意外地,他的灵魂没有泯灭,魔力对冲的巨大能量撕裂时空,让他漂流到了这个世界,尽管已经虚弱得连个火球都搓不成形了,但他依然存在于世界上。 法师只要还存在,他的魔法就永不熄灭。 警察帮忙从他家收拾了一些生活必需用品给他送来,江临双翻了翻,掏出一只翻盖手机,有些犹豫地翻开看了看,反复确认了一下,发现确实是手机。 “君主在上,迪亚纳大陆的魔导手机比这个高级多了,翻盖是什么古董设计,我这是穿到石器时代了吧?”江临双无奈叹气。 他刚低声感叹完,就看见隔壁大妈掏出一个超大折叠触屏智能机。 江临双:“额……” 警察送来的换洗衣物看上去都很廉价,连商标标签都没有,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款式统一,都是有些松垮的白短袖和咖色长裤,江临双模糊地想起,好像是九块九一打批发的。 九块九一打……江临双皱眉,是什么水平?他如今对物价虽然不太了解,但对比一下自己的古董翻盖机,看看隔壁阿姨的酷炫智能机,小兄妹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回响起来—— 好像,是真的有点穷。 江临双的假笑都差点裂了——他可是司月大神官,一个古老信仰的最高领袖,他们影月行走坐卧,至今还保持着自先贤那里传承来的(坏)传统——超级大排场,都不说仪式性活动,甚至他日常喝水的杯子都是用(超贵的)秘银镶嵌(非常高级的)月光魔晶石(只有高级施法者能)手工打磨成的! 而这个世界嘛……我以前这日子怎么过的啊?江临双有些苦恼地想。 关键是,以后日子怎么过? 正想着,冲了电开了机的手机忽然震动个不停,江临双打开,发现是一大堆信息轰炸,最近的一条是“是不是出事了?需要帮忙吗?最近有好几个组缺人,你能干吗?”备注很俗也很含糊,写的老张。 这人谁来着,怪热心。 江临双打开前面几条,看得直皱眉,随后眉头一松,恍然大悟,模糊的记忆也浮现出些许片段——他以前,跑影视城当过群演和打杂,而主业是送外卖。 天哪,送外卖,堂堂司月大神官送外卖,是那种使命必达,一个禁咒送你上天的外卖? 时间真的过去了太久太久,草草回复了一句在医院去不了,江临双合上手机,也合上双眼——真的想不起来“上辈子的”事了啊。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群演和送外卖都不是什么缺了他就不行的活儿,他可是刚刚斩杀了一个炎魔领主,阻止了一场威胁整个世界的魔灾,他值得一个假期! 况且,江临双翻了个身,那两个熊孩子要失望了,从血缘魔法来看,他们之间的的确确存在血缘关系,还是同父同母,最亲密的那种。 早在用魔法探测血缘之前,他其实已经确定了这一点——那对自杀还要带他一起死的夫妻,在他的灵魂归来的第一时间,就被他用亡灵法术催动,写下了一封“遗书”,交代了几乎所有的事。 唉,一团乱,懒得想。 现在嘛,睡觉!睡饱的法师才有精力回复魔力!回复了魔力,还得去找他走丢的不死生物们呢。 * 当夜,谢采薇和谢青玉坐在饭桌边,一脸晴天霹雳,饭都不香了。 “不可能!”谢青玉相当戏剧化地大叫一声,“鉴定结果肯定错了,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我!不!信!” 谢采薇没有大喊大叫,但一脸恍恍惚惚,眼泪汪汪地看向对面坐着的一个青年。 青年看上去斯斯文文,戴着一副细金边的眼镜,半长的黑发扎在颈后,发尾微卷——谢采薇那烫过的马尾明显就是学了他。 这青年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地安慰谢采薇:“好啦,这没什么可哭的,我又不会直接不认你们了。”说罢,又示意谢青玉不要再大喊大叫。 “可是、可是……”谢采薇可是了半天,委屈得像是天塌了,谢青玉倒是不嗞哇乱叫了,但也成了第二个谢采薇,眼泪汪汪地看来过来。 青年再叹一声,向静坐流眼泪的两小只这边移动——此刻才看得出,他竟然是坐在轮椅上的。 他操作悬浮轮椅,移动到小兄妹中间,平静得仿佛看穿一切般问:“你们两个今天去医院胡闹了?” “没有!”两兄妹异口同声。 此时,大门传来动静,不一会餐厅走进了一个身着西装、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他的气质虽然乍看和另外三人都不相同,脸孔是那种标准的剑眉星目,但细看去,五官和小兄妹还有那么点相似,却和轮椅青年大相径庭。 “大哥!”谢青玉急忙张口,“你拿到那……”他顿了顿,含糊地说,“那遗嘱了吗?” 他本来想说的词不是很好听,但忽然意识到,那对自杀“碰瓷”的夫妻,可能是他们二哥的亲生父母,顿时又把话憋了回去,怕二哥不开心。 进门的男人叫谢龙吟,谢家的老大,他沉默地看着屋里的三个弟弟妹妹,半晌,走过来,郑重地说:“长行,不管怎么说,你永远是我弟弟,是采薇和青玉的二哥,是这个家不可缺少的一份子,我一贯认为,养恩大于生恩,他们生了你,但没有养你,养育你的是谢家,所以你永远是谢家的骨血。” 说罢,他指了指墙上一家六口的全家福,那里,相貌平平的女人身后站着一个容貌惊人的男人,他们身边围着四个孩子,一家脸上都挂着极为相像的笑容,而全家福旁边,竟然还有一张类似笑脸的黑白遗照,神采飞扬,长得和谢家老大谢龙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七张笑脸放在一起,任谁都地说这是一家人。 轮椅上的谢长行第三次叹气,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谢龙吟皱眉,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想让那个人进谢家,我可以安排,多补偿他一些钱,或者资源也可以,我查到他做过群众演员,八成有往娱乐圈发展的意图,捧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大哥。”谢长行打断他,摇头,“这样不公平。” “那也不能委屈了你。再者说,我和他从未接触过,你也不能按着我的头让我立刻对他亲近吧。我刚才说,血缘没那么重要,论起来,我和你们是同母异父,你可见过爸妈、小薇和青玉有对我区别待遇吗。”谢龙吟硬邦邦地总结,“你不要管了,这件事我和爸妈商量就行,你好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说完,他转身要走,谢长行忽然喊他:“大哥,你等等。采薇青玉,你们上楼去。” 两个小的相当会察(二哥)言观(二哥)色,看哥哥们似乎有正经事要说,忙乖乖听话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面对弟弟温温和和的目光,谢龙吟却感到些许紧张,他尽量若无其事地说:“怎么,还有事?” 谢长行觉得自己今晚叹气次数过多,他说:“大哥,那对夫妻的遗嘱,到底写了什么,你有什么必要藏着?” 谢龙吟又沉默了。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也不催,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有别的办法知道,甚至,他已经知道了。 于是谢龙吟坐不住了,问:“你不是问过了吧?这还没到他们头七。” 谢长行笑笑:“所以我希望我大哥告诉我,而不是等头七我自己去问。那遗嘱应该不太美好吧?” 岂止是不太美好…… “大哥。”谢长行加重了语气,他不笑的时候,谢龙吟也有些怕。 谢龙吟知道他弟弟能接触到他们普通人无法涉及的另一个世界,只好也跟着叹口气,慢慢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认命似的推过来:“你自己看吧。” 那是一封字迹歪歪扭扭、写在旧杂志空白处的简短“遗嘱”,潦草凌乱,毫无逻辑,还有错字,似乎是将死之人最后的忏悔。 那是由江家母亲写的: “谢总可能查到了,她可能知到孩儿不对的事了,虽然我换的小心,我没办法的,我们儿子生下来就要进保温相,我们真的养不起,我只是相给他好的生活,我不能让谢总发现,只好带临双一起走,但是我没法。 临双的生日和年龄我都改过,但是没用,居然还是被查觉,我没有办法。” 女人反复说着没有办法,而纸张上有极其浓烈的死亡气息——谢长行刚一入手就皱起眉来,这简直像是死人贴身放过许久的物品,甚至阴气重得快要赶上陪葬明器了。难不成,他们的死亡另有隐情? 谢长行默默看完,沉吟了几秒,轻声问:“所以他们自杀,并且谋杀了养子,为了……保住我不被发现?” “我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觉得你有责任!”谢龙吟稍微有些激动,“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不做人,又不是你教唆指使,那可是他们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就算不是亲儿子,也该有感情,我就是养狗二十年也不至于这么残忍,是他们犯罪,我不想你跟着白白内疚!” 谢长行张了张嘴,谢龙吟又抢先说:“我刚说了,生恩不如养恩,你可是我们家精心教育出来的,就算有不好的亲生父母,又能怎么样?倒是那个江临双,他被那样一对犯罪分子养大,说不定——” “大哥。”谢长行阻止了谢龙吟接下来的话,“不要为了宽慰我,就盲目诋毁另一个人。” 谢龙吟平息片刻,才说:“是采薇和青玉说,他看上了我们家有钱,所以……” “他们俩的话,你也信?就算他真的看中了谢家的钱,那这钱本来也该是他的。”谢长行今晚最后一次叹了口气,“算了,先不说了,我确实还有事要处理,我先离开一下。” 他觉得再不走,自己就要成叹气机器了。 谢龙吟狠狠皱眉,却没阻止,只是说:“千万小心。” “嗯。”谢长行点头,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房子。 谢龙吟目送他离开,脸上的表情却是再也绷不住了,每一根眉毛都明晃晃挂着焦虑。 他当然不信俩个小的张嘴胡说,但他故意那么对谢长行说,是想让谢长行暂时先离那人远点——他怕实际情况比那俩小说中毒的小崽子胡说的还要糟——谢龙吟紧张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万一,活下来的不是他弟弟呢? 这件事是他全程处理的,其余人不知道,但警方和医院第一时间就告诉他,江临双能活着是一个医学奇迹,他们也不知道这怎么做到的,那对该天杀的夫妻给江临双下了过量安眠药,他们两个开煤气自杀,死透了,同在屋里甚至吃了过量药物的江临双却没有大碍……医生的原话是——“除非这人会魔法!” 医生是随口感叹、胡说的,但谢龙吟知道他们家距离另一个世界是那么的近,如果他的亲弟弟不但死了,还被某些邪魔外道当作武器来针对长行…… 毕竟,今年的年景不太好,就让他先做个偏颇狭隘的坏哥哥吧。 3 邪术 * 那边乱成一团,而这边江临双吃了睡,睡了吃,懒懒散散地从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想起手上还有点滴,急忙放下了胳膊。 已经日上三竿,隔壁床的阿姨和最里床姑娘的妈妈正低声聊天,似乎说医院昨天闹出了医疗事故,不知道哪里的断肢被忘在了走廊里,有迷信的病患看见了,以为闹鬼。 “听说那手还会动咧!” 里床姑娘的母亲似乎懂一些,说:“断肢的神经还没坏死,反射性抽搐吧……这三甲医院,怎么能出这么大事故呢……” 隔壁大妈心肠好,乐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不一定是医院责任呢,保不齐患者是喝醉了,或者意识不清醒了,自己没拿好掉了,半夜人少嘛,医护人员也没半天那么遍地都是的啦……” 里床姑娘的母亲犹犹豫豫:“会不会,真是闹鬼……” 在隔壁大妈爽朗且不信邪的笑声里,江临双闭着眼睛翻了翻身,断手,不知道原主人还要不要,不要能不能送他啊,缺亡灵施法材料。 他又躺了一会,谢家请的护工过来送了饭菜,比较清淡,但味道还行,江临双挑着肉吃,因为整体量大,竟然也足够吃饱。 一起被送来的还有一个平板电脑,说是新买的,让江临双打发时间用。大法师非常习惯被下属上供奢侈用品的日子,自然而然接过,拆了包装开始研究说明书。 护工谨小慎微地转述谢龙吟的决定:“您的情况很稳定,需要静养,所以就不折腾转院了,但这两天会有我们谢氏集团专业的医疗团队过来护理,每日餐饮和衣着日用品等,您有需求尽管和我说。” “嗯,好。”江临双头也不抬地回答。 江临双抬起头,脸上还是那一看就假的假笑:“你还有别的事情?” 护工干巴巴地回答:“没了。” 主要是以为你得说声谢谢。 江临双疑惑:“那你站这儿干什么?”说完,笑得更假了——司月大神官轻易不说谢,说了不就成光明温柔的正派了? 护工:“……” 这也太狂了!!! 嘀嘀咕咕的护工走了,留下江临双安静靠在床头。 谢氏集团?噢,好像是说是他亲生父母的公司是吧。江临双端着饭,拿起平板就搜了搜,搜出一大堆闪瞎他眼的……同人文! 谢氏集团的正确官方名字叫瑾秀集团,是个百年老企业,创始人有不太光彩的八卦,机缘巧合,被谢与闻女士低价收购,经过十几年经营,做大做强,重新成为龙头集团,经济体量数一数二,涉足多个领域,谢与闻女士本人的知名度也暴涨,在社交媒体被网友频繁叫妈妈。 谢家的男主人也姓谢,叫做谢意,他和谢总的关系……那真是霸道总裁和金丝雀的标配,女攻男受版本。 谢意年轻的时候是个流量明星,靠脸出道那种,演技不能说稀巴烂,但也就勉勉强强及格水平,但粉丝,甚至普通观众都直言:“谢意长得太好了,他什么都不干在那站一天,我就能盯着看一天。” 拥有惊人容貌的男流量成功嫁入谢家豪门,成了谢女士的第二任丈夫,却奇异地一点粉都没掉,一众粉丝跑到谢总的社交媒体账号下,纷纷哀求总裁千万别金屋藏娇,一定要把美人拿出来造福大众才行。 于是,各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同人文满天乱飞,写的全是江临双这对亲爹妈缠绵悱恻、她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的故事。 精彩!江临双看得津津有味,不愧是豪门,玩得真野。 大部分同人文都是是虐文,而且都会带上谢总第一任丈夫出场,把他塑造成谢总早逝的白月光,然后狂虐谢意——毕竟大家都爱看美人被那啥啥。 江临双好奇查了查,发现这部分资料虽然少,但也能查到些许。 谢与闻女士英年早婚,第一位丈夫是位刑警,姓名查不到,与谢与闻女士有一个儿子,就是谢家长子谢龙吟,随后这位刑警因公殉职,她沉迷了几年事业后,已经是谢总的谢女士迎娶了第二任丈夫谢意,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江临双,可惜被人调换了。 被调换的孩子取名谢长行,身体极差,医生说长大可能有换骨髓的需要,于是谢女士为了他,拼了三胎,得了一双龙凤兄妹。 ——怪不得那俩小的脾气无法无天,估计家里觉得孩子生下来是为了换骨髓,所以愧疚,然后宠过度了。 江临双啧啧感叹,这么马虎大意,连孩子可能需要换骨髓都测出来了,没测出来不是谢家血脉,这医生不开除,留着过年呢? 他不知道的是,那位早就退休的医生就在刚刚被抓了,原因主要是多年来贪污公款,连带查出当初收受了谢家竞争对手的贿赂,帮忙调换孩子。 ——小说里的商战你来我往运筹帷幄,拼的是智力和思维,西装革履的精英总裁在谈判桌上搅弄风云; ——现实中的商战——抢公章、偷电瓶,收买医生掉包你家儿子,期待你被病秧子拖垮。 那位自杀的江夫人更是完全不知道,她能那么顺利调换孩子还隐瞒了二十多年,不全是她自己的功劳,而她如今暴露,也有谢家如日中天、竞争对手避其锋芒的原因。 想想还有点激动,他还是法师塔学徒的时候,几个师姐们就特别喜欢看、甚至创作此类豪门恩怨小说,据师姐称,豪门恩怨,属于经久不衰的热门题材,尤其是真假千金、掉包少爷类的文,其中苦大仇深的豪门真少爷回个家,是必要经历千难万险、重重刁难,最后啪啪打脸假货,让读者大呼爽快。 不过江临双想了想,打脸,算了吧,他一个禁咒下去山头都没了,假少爷的脸得是神级法器,才禁得住他啪地一下。斗什么斗,又不是炎魔领主,也值得他出手? 平白堕了他影月神殿当代司月大神官的身价! 况且就那俩熊孩子,给那男孩下个打游戏必输诅咒,就够那孩子哭晕。 午间时候里床的姑娘不知是什么缘由,忽然病情恶化,送进了icu,而隔壁的阿姨则恰好出院,所以屋里暂时剩下江临双自己。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生生死死在小小的一家医院里如同轮回般周转。 因为屋里没人,江临双午睡睡到下午,快吃晚饭才醒,护工正好把晚饭给他放在桌上,就走了,他觉得睡多了,爬起来开始冥想。 法师的精神力像一张网,慢慢地向四方张开,对世界的感知扩大到每一个活跃的因子——但他皱起眉——周围有什么东西在干扰他的感知,但一时半刻又不知道是什么。 这个世界与迪亚纳大陆有着截然不同的魔力体系,江临双还在适应,所以他也不心急,只确认身边没有危险就好。 对了,断手。 江临双不知道医院都怎么处理这种残肢,他一时兴起,随便抓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游魂——医院最不缺的就是新丧的亡魂,他付出一点点精神力滋养作为代价,让那个亡魂去帮他看看断手。 这个世界的鬼,和迪亚纳大陆的亡灵,基本可以算一种东西,江临双驱使起来非常顺手。 不大一会,亡魂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倒让江临双觉得不对起来。 亡魂说,护士站那边吓得不轻,他们昨天白天的时候把断手放到了失物招领处——是的,那不是个真手,似乎是某种cosy、就是角色扮演的道具,但半夜的时候,那只手自己跑出柜子,在地上扭曲爬行,吓得刚入职的实习护士一照面直接晕了,正抢救呢。 ——会动的cosy道具?那东西不少见,但会在半夜自己动起的,那肯定不是cosy道具了。 “手呢?”江临双问。 亡魂被黑暗信仰的老大迷得神魂颠倒,飘忽忽说:“被锁回柜子啦~” 江临双:“……”护士心这么大? 不过确实,这个世界的人一般不爱往怪力乱神的方向思考问题,要不明天白天假装失主过去看看?只在地上爬,听起来不太危险,倒是很好玩。 “你可以走了。”江临双对那亡魂笑了笑,亡魂依然浑浑噩噩,大部分没有怨气、正常生老病死的亡灵都是这样,江临双给了他些许滋养的精神力,就放他离开了,然后端起碗饭,开始挑肉。 恰好此刻,门被推开,那个姓郑的管家在门口一闪而过,似乎颇为尊重地请什么人进屋,紧接着,江临双就见到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与他的亡灵擦肩而过。 男人被亡灵冻得小小战栗了一下,使得进门的气势大减。 亡灵法术回馈,这个人和自己有一半的血缘关系——估计就是谢家那位大哥了,由谢总和第一任丈夫所生。骨骼年龄显示为二十八,打扮得乍看比较沉稳威严,再加上身上的气场,确实让人看不出才二十几岁。 谢龙吟一进屋,虽然还气势汹汹的,但看见床上的青年,不知道怎么的卡壳了,仅剩那点气场也消弭殆尽了。 他像个雕像一样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功夫,眼神复杂地看着江临双,看得江临双这种习惯被人盯的都觉得不对劲了——实在是,那眼神能画一张饼状图,什么三分纠结五分隐忍在两分心痛的…… 雕像忽然动了,突兀地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 江临双接过,精神力一扫,发现是张银行卡。 “先给你办了一张卡,每个月给你打二十万,不够再说。”谢龙吟直白开口。 嘶……江临双想起自己九块九包邮一打的裤子,再看看据说一个月有二十万的金贵卡片,良心发现地把谢龙吟刚刚肩膀上占到的亡灵气息抹掉了。 心情好,自然而然露出一个灿烂笑脸——那可是司月大神官的笑容,连续十年蝉联迪亚纳大陆最迷人反派排行榜第一的司月大神官。 四目相对—— 那边的谢龙吟狠狠地抖了一下——妈的,笑什么,拿到钱这么开心,难不成真是图钱……怎么笑那么好看啊,操。 等他回过神,已经在手机银行上把卡额度调成了五十万。 ……这是邪术吧! “五十万一个月够不够?”谢龙吟语气硬邦邦的,“你要买什么特殊东西,参加拍卖,都单独说。 江临双没说话,保持着他的笑容。 笑一下就给出五十万,这肯定是邪术!谢龙吟感到暴躁——他二弟经历过那么多,想暗害长行的怪异东西也来了无数,眼前这个叫江临双的家伙,还没确定是干净的呢,不行不行,他要坚强! 对,就是邪术! 他之所以纵容甚至引导小弟小妹胡闹,欺骗谢长行,是因为今年年初的时候,家里那位神秘的谢前辈曾经卜过卦,说长行今年有大劫,若是度不过,等在前方的只剩死亡。 他们不敢和长行说,怕影响他心境,也怕两个小的说漏嘴。但谢家父母外加他是知情的,都如临大敌,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足以让他们神经紧绷,眼下这个关头,突然爆出长行的身世不对,江临双还不知道怎么幸存下来的,这怎么能让人心安! ……妈的他怎么还在笑。 谢龙吟咳嗽了一声,努力居高临下地接着说:“密码是你生日。还有什么需要吗?” 江临双点点头,直接问:“出院后我住哪?” 谢龙吟再次努力地嗤了一声,色厉内荏地回答:“会接你回家,如果你想自己住,单独给你租一套房子也行。” 租? 江临双:“买一套不行?”谢家那么有钱唉! 这就露出丑恶嘴脸了!就算没被什么恶灵附身,肯定也是被安排来的,想抢占长行那份家财和关爱,然后动摇长行的道心! 但可惜,对着那张笑脸,谢龙吟憋了半天,拒绝不出口,回答:“看你表现吧。” 江临双则挑起眉头——敢跟司月大神官说看表现? 他不满地把手里端着的盒饭放到桌上,谢龙吟的目光被那盒饭吸引,暂时忘了他被害妄想想出来的阴谋论,他皱着眉走上前看了看,随后勃然大怒:“吃的什么东西,清汤寡水,谁定的?” 护工在门外瑟瑟发抖,江临双沉默了一下……他把肉挑光了啊,咋的,堂堂司月大神官,不能不爱吃蔬菜啊。 谢龙吟还在那里胡搅蛮缠地发他的霸总脾气:“什么?医院食堂营养餐,五十块钱一份?我们家破产了吗订五十块钱一份的破盒饭?这人都瘦成骷髅了,你们就给他吃草?” 护工相当冤枉,江临双则沉默不语……对不起,大神官也要面子,挑食这事儿,除了自家不死生物,别人不能知道! “你也是,什么都吃得下,没点见识!” 这场探视在霸总莫名其妙的臭脾气里结束,江临双觉得这个人好狂燥,是不是狂战士出身啊? 不过看着手里被孝敬上来的银行卡,江临双还是满意点点头,打开新拿到的平板,注册了网购账号,输入密码—— 密码错误。 江临双愣了一下,不对,十二月三十一是他在迪亚纳大陆的生日,那在这个世界的生日……他摸出身份证,噢,七月十五……好一个七月半。 输入,可是还是不对。 江临双困惑地连着输入三次,锁了卡,然后心情不太好地丢开卡和平板,把没诚意的谢龙吟暗骂一遍,翻身睡觉了。 敢拿假卡糊弄司月大神官,这人无了! 唔……不对,他们黑塔法师有电子产品克星这个世袭称号来着,不会是平板坏了吧? 拿质量差的平板糊弄司月大神官,这人还是无了! 但第二天,江临双早忘了昨天的事,早饭都没吃,拖着手软脚软的身体,急忙忙往失物招领处走。 手手我来啦! 有点远,问了几个亡魂怎么走,亡魂也不清楚,瞎指路,害得他绕了道,跑到隔壁楼去了,还是趁着没人用法术飘了一会儿,才勉强走回来,不然非得瘫在半路。 这不是因为煤气中毒——是因为身体还未同调。 江临双的灵魂,如今是一位传奇级别的亡灵大法师的灵魂,他拥有毁天灭地的威能,灿若星辰的精神力量,他的身体却从未承载过魔力,魔法正在缓慢浸染这具身体,但在完全改造前,他的身体和灵魂会有轻微的不同调,表现出来就是——身体虚弱!正好符合煤气中毒后遗症的特征。 他艰难走到失物招领处,冲护士展颜一笑,护士没看出来这笑容的虚假,忍不住红了脸。 江临双继承了他亲生父亲的容貌,靠脸吃饭绝对不会有问题,哪怕穿着松垮的病号服,也足以让人一见惊艳。 “我听说这边捡到一只假手,我看一下是不是我的。”江临双说。 “呀。”护士惊讶一下,“那是你的吗?你等一下我去拿。” 医院里依然有什么东西屏蔽着江临双的感知,他现在魔力匮乏,精神力干涸,所以也没法突破这屏蔽,但在护士回来的时候,因为距离够近,他还是敏锐地感知到熟悉的气息—— 江临双神色一变,接过护士手里的黑色密封袋,一把扯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惨白的断手竟猛然颤抖,然后五指骤然张开,一把抓住了江临双的手腕! 4 一只手! 护士尖叫一声。 冰凉的手指如同铁钳,将江临双细瘦嶙峋的手腕死死抓住,那是一只极其真实的手,五指修长有力,关节稍有粗大,显得孔武有力,指甲紫黑尖锐,狰狞诡异。手连着小臂,皮肤青白发紫,胳膊上还能看到紫黑色的凸起血脉。 “它又动了!”护士低呼。 江临双瞳孔骤然一缩,一把按住断手的手背,手死死抓着他不肯松开,江临双皱眉,然后说:“没事,电路短路了。” 护士果然心大,立刻放松:“这真是你的?自己做的吗?好逼真,我们昨天半夜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电池在哪。” 亡灵之力汹涌弥漫,护士打了个冷战,觉得空调是不是不太对。 江临双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嗯,是我的,我是专业做这个的。” “真厉害。”护士彻底放松下来,赞叹起来,“一开始我们甚至以为是个真手呢,要不是清理的时候发现材质不太对……” 江临双耐心听着,缓慢摩挲了一下那抓牢不放的冰冷手指——材质当然不对,这可是亡灵法师精心炮制养护过的尸体,当然和普通尸体完全不同! 这竟然真是他的! 但是……他心情凝重——他好端端一只死亡骑士,怎么,就剩个胳膊了啊! 回病房的路上,江临双几乎能感受到胳膊溢于言表的委屈——它一个胳膊爬了一路爬到医院来找主人,它容易吗它! 好不容易找到了大神官阁下,死都不撒手,不对,活了都不撒手!!! 江临双就这么挂着只胳膊,拒绝了护士用轮椅推他的提议,一路顶着诧异的目光挪回了自己病房。他在接触到死亡骑士断肢的瞬间,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亡灵之力汹涌澎湃,瞬间流入自己体内,让他浑身凉爽舒畅。 穿越星界时,他与不死生物们的链接似乎被星界的能量撕裂断开了,他当时有下意识保护他的不死生物们,只是没想到,那些不死生物没有安全留在迪亚纳大陆,竟然也跟着被卷过来了。 此刻的接触,就像是断线重连,链接瞬间恢复,他再次感受到了死亡骑士的意志。 “嘶……”江临双啧啧叹息,“你看,我这么衰弱,你都不象征性反噬一下的吗?” 断手抓得死紧,好像……更委屈了。 亡灵噬主?不了不了,碎得太惨,实在没力气陪着大神官阁下玩角色扮演。 大神官阁下换了个世界,还是那么热爱邪恶剧本,断手的意识在叹气。听说这就是大神官原生的世界? “行了松一松,手都让你抓紫了。”江临双拍拍它,“我现在感知力很弱,不知道你其他部位掉到哪里了,等我缓缓,你自己感应一下告诉我。” 断手摇了摇,爬到枕头边摊平,似乎累惨了。 强大的亡灵法师能够驱动的不死生物自然也不会低级,但依然不足以抵抗星界的伟力,星界乱流撕碎了死亡骑士的身躯,也击碎了他的灵魂,使得他的意识陷入自我保护的沉眠中,如今断手里只不过有一点残存的表层意志,智商和猫猫狗狗区别不大。 江临双侧目端详,真别说,摊平在枕头边的样子,也特别像只睡得四仰八叉的无毛猫。 闲着也是闲着,没忍住给它保养了一遍。 半夜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江临双觉得脸旁边凉飕飕的,抬手抹了一把脸,摸到某种软趴趴的东西。 江临双一激灵,睁开眼睛,赫然看见他的死亡骑士断手,像一只刚刚捕猎了美味大蟑螂的来投喂主人的猫,就蹲在他床头,指头里叼着一只—— “纸人?”江临双皱起眉。 那是一张纸片,剪成了人的形状,手工还挺精细,小衣服还剪出了扣子,五官眉目也简单但生动地勾勒了出来,只是腮红涂得诡异,红彤彤—— “像猴屁股。”江临双点评。 断手兴高采烈地挥舞着这个纸人,仿佛正在说你看你看我刚抓的,很新鲜,并且企图往江临双嘴里塞。 堂堂司月大神官,沦落到被不死生物的残肢喂食不明物体…… 江临双比了一个祈祷的手势,再次感慨:“黑暗君主在上,我如果真的罪大恶极,请您用铁律制裁我吧,干什么这么折腾我……” 断手摇摆着,仿佛正在疑惑主人为什么不吃大蟑螂,这大蟑螂,不对,这小纸人可好吃啦,吃完了还能补身体! 江临双叹息着拿过纸人,他确实需要亡灵之力来恢复,但……不是这个吃法! 纸片里还有一团瑟瑟发抖的亡魂,正努力缩小自己,祈祷捕食者看不见它。 静谧的夜晚,江临双忽然听到了异响。 悠悠扬扬,又呜咽曲折,再仔细听……那是唢呐吗?谁家在医院办传统白事?办白事的话,吸引到小鬼捣乱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传统白事的话,又烧纸又扎小纸人,纸人这种人形状的物体比较容易通灵,被亡魂占据了去吃香也是有可能的。 但不对啊,没听说过半夜办白事的,还吹吹打打,一般得喜丧才吹打吧?江临双抖了抖纸人,刚要问话,赫然发现那亡魂吓昏了。 江临双满意点点头,对断手说:“看来,我还是合格的黑暗领袖。”换了身体换了世界,也没有影响他的邪恶气质。 不开玩笑地说,影月神殿可是黑暗信仰,就是要阴森森超恐怖、活人死人都吓哭才行,出门一路鲜花掌声,那不是和光明圣殿抢饭吃吗,圣骑士和祭司们要闹的。 “我们可是冷酷的反派。”江临双拍拍断手,“只有圣殿那帮发光的,才会到处伸头去管路边的闲事,对吧。你自己玩去吧,我睡了。” 说完,当真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只是…… 太吵了! 几秒钟后,江临双一脸黑气地坐起来,唇边的笑容扩大,仿佛随时能生吃小鬼的变态。 他爬起来,拎着手晃晃悠悠走到护士站。 “您好,能不能管一下,那边吹唢呐声音太吵了。”江临双说。 护士抬起头,先是看了看江临双来的方向,然后侧头细听,片刻后在电脑上劈里啪啦敲字。 江临双疑惑地看着护士,护士调出记录,也困惑地回答:“你的病情和你服用的药物都没有产生幻听的症状才对,你还有其他不舒服吗?” 江临双一愣:“你听不到?” 护士:“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的。你别紧张,可能是心理因素导致,你需要休息,或者你需要我去叫值班医生来帮你检查吗?除了幻听,还有别的什么不寻常症状吗?” 说着,护士就要去按铃通知医生,江临双赶紧摆摆手:“不用,我休息休息吧,仔细听了,感觉就是耳鸣。” 再三和护士说自己没问题,又被硬生生按着测了体温血压一系列东西,确认无误后,江临双才被放回了病房,还是护士小姐姐亲自送回来的,就差帮他掖被角了。 全程断手一直在旁边震动。 护士走后,江临双才阴森森地说:“笑吧,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我是司月大神官,我又没用法术,她当然不怕我。” 断手继续震动,床都跟着嗡嗡了。 而那边唢呐的声音似乎也停了,仔细听却还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像什么人在絮絮叨叨。 紧接着,忽然一个尖细的声音骤然炸开,就在江临双耳边大喊了一声: “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江临双条件反射地丢出一团地狱火,然后就看见漆黑的火焰在屋里蔓延开,而火焰正中央,赫然是一顶红色、挂着白绸缎的老式花轿,喊话的是一个站在花轿边上、脸色惨白枯瘦的男人,男人一身老式长袍马褂,袖子里伸出扭曲似爪的手,此刻正被冰冷的地狱火烧得惨叫连连。 什么鬼东西? 江临双眯起眼睛,死亡骑士断手识趣地端来水杯递到他嘴边。 黑暗神官最强大的法术——地狱火,江临双是如今迪亚纳大陆上仅存不多的能够自主点燃并熄灭它的法师,这种魔火是冰冷的,它会把灵魂也一并烧熔,江临双本想收回自己条件反射扔出去的火焰,但没曾想对方的灵魂非常脆弱,刚被火焰燎了一下,就已经化作了飞灰。 ——那是残缺不全的、且是个恶灵。 江临双眼睁睁看着花轿被火焰烧毁,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纸扎残骸,落在地面。 屋里终于安静了。 断手将那东西拿起来,递给江临双,被江临双嫌弃地用法术丢出了窗外。 * 建筑的另一侧,陈妈妈泪眼朦胧、瑟瑟发抖地站在icu门口,张望里面沉睡不醒的女儿,她身旁站着一位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正眉头紧锁,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不似人声。 陈妈妈紧张地看着他,这中年人说完一长串话,像是赶路很久很累一般,大口喘着气,平复了好半天,才转过来说陈妈妈说:“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我家胡教主已经确定,今晚你女儿暂时不会有事,但明晚它们还来不来,还得到时候再看。” 陈家妈妈本来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直到她亲眼看见女儿病情恶化时,一抬红色的花轿在她女儿身后若隐若现,这才大惊失色。 陈爸爸早早背着妻子在外面寻求一些这方面的帮助,谁知妻子竟然亲眼看见了,他立刻就把早就联络好的赵大师请了过来,自己则按照赵大师的吩咐,在家中女儿的卧室床边焚烧符纸。 “大师,您是说,明晚还会有危险?咱们需不需要找个寺庙、道观的去——”陈妈妈一听更受不住了,连连抹着眼泪,惊恐地四下看去,icu外面的走廊一片寂静,是赵大师用了些障眼法,陈妈妈就眼睁睁看着本来在这边监看的医生护士都迷迷糊糊绕着他们走了。 “你先别急。”赵大师疲惫地擦擦汗,“你女儿本来就身体不好,她就算没有被暗算这一次,也是要进医院的,她现在需要继续接受治疗,别到时候我们这边解决了,你女儿身体坏了。” “是,是。”陈妈妈连连点头。 “只是……”赵大师颇为惭愧地说,“我堂上仙家刚刚回来,说实在是没追到究竟什么人要和你女儿结阴亲,这年头,还结这么传统的阴亲可不多见,八成是死了许久有些道行的老鬼,你自己仔细回忆回忆,到底有没有把你女儿生辰八字交出去过?这种老式婚俗,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女儿给出去不怕,怕的是你和你丈夫给没给出过,比如有没有人给你们介绍相亲的,你们给了,那就是父母之命了。” “这、这……”陈妈妈急切地转了两个圈,“我家慧慧是自由恋爱,我们从来也没给她相亲过,她自己有男朋友啊。” 赵大师沉默了一会,才说:“等明晚再看看情况,实在不行,我要去请人援助了。” 陈妈妈一下子慌了,赵大师急忙安抚她:“你别怕,我是天师协会正经登记的人员,如今我们有个求助平台,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会有更厉害的大师来帮忙,夏城主管的是一位姓谢的道长,我要是解决不了,豁出老脸也给你把他请来。” 5 嫁衣 晨曦天刚微微亮,江临双就醒了过来。 昨晚吵闹了一宿,他本来是要睡懒觉的,但一大早就有人进门,大法师的感知太敏锐,所以就被惊醒了。 进门的正是陈妈妈,就是江临双屋里里床姑娘的母亲。 她女儿人在icu,东西都还在病房里,她妈妈似乎是回来收拾东西,虽然放轻了动作,但江临双还是坐了起来,和她简单打了招呼。 陈妈妈在床上整理,忽然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拴着绳子的玉佩。玉佩雕工精巧,雕的是一对戏水鸳鸯,质地冰凉,拿在手里凉沁沁的,看上去成色极好,水头很足的样子,价格显然不菲。 “这哪来的?”她困惑地看着玉佩,自己一家子都不是喜欢玉石首饰的,也从来没买过,她下意识问江临双,“这是你的吗?” 江临双侧目看去,下一瞬他伸手拿过那枚玉佩,浓郁的亡灵之力汹涌而来,透过他指尖的皮肤,直往灵魂深处蔓延。 就像盛夏吃了一口冰西瓜,江临双觉得非常舒畅。 他仔细看了看那枚玉佩,玉佩虽然精雕细琢、做工精巧,它的穗子和挂绳却呈现褐色,显得老朽陈旧,看得出这是放了很多年的旧物件。 “这不是我的。”江临双如实回答,“但我觉得也不是你女儿的。” ——上面有死气。 “对对,我没看我家慧慧戴过玉佩,那这怎么在我女儿枕头底下的?”陈妈妈没听出江临双语气的异常,自顾自说着,想要拿回来,却被江临双含笑阻止。 “我拿去护士站,让她们放到失物招领处去吧。可能哪个护士落下的。”江临双说。 “那、也行,麻烦你了啊。”陈妈妈说着,勉强撑起精神和江临双寒暄了几句,就急匆匆收拾东西走了。 江临双见人走了,戳了戳睡成一团的断手,把玉佩塞进指缝,吩咐:“掰开。” 断手晃了晃,五指屈伸,像是打哈欠。然后它捏起玉佩,咔地一声,把玉佩撅成了两截。 那里面果然是空心的,塞着一张黄色符纸一样的东西,展开后上面有朱砂图腾,江临双看不懂,但中间写的一行红色小字还是看得明白,那写着陈梦惠的名字,还有两行更小点的字,一行显然是生日,具体到了小时和分钟,下面一行日期按照排版推论,该是死亡日期,而那行字是赫然是今天。 “啧。”江临双两指碾了碾那纸条,感受到一股子阴寒之气。 所以,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在这个病房里,再加上断手抓来了一个显然是负责领路的小纸人,才导致那吵死人的花轿跑到这屋里来接新娘? “虽然我不是爱管闲事的发光祭司,但这都找到我门口了,不看一眼多少说不过去。”他拍拍断手,“是吧?” 断手在被子里打了个滚,摊平,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江临双已经决定,晚上如果那东西再敢来,他就要让对方知道知道,打扰一位传奇大法师睡觉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 狭小幽暗的楼道,整个单元已经没有什么人在居住了,再过不久这里就要拆了,不过因为地段太差,又本身就没什么居民,所以赔偿款跟没有也没差什么。 一楼102门的门上原本贴着警方保存现场用的封条,坐着轮椅的青年停在门前,并指在封条上点了一下,封条完好无损地飘落,他转动把手,门就像没有锁头一样,随意打开。 谢长行无声且快速地进入了门内,随后看着差点挤不下他轮椅的狭小客厅,叹了口气。 屋里的煤气已经散了,在新能源已经普及的现代,难为这对夫妻还能弄到老式煤气炉来烧。 他环视了一圈,房子是一室一厅,主卧的破板床上堆满垃圾、被褥、衣物的混合物,满地烟头酒瓶,甚至都是好烟好酒,只看一眼谢长行就不想进去了。 客厅的一个角落用帘子隔了一块小小的空间,他掀开塑料帘子,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但细看却是用门板搭成的临时床铺。 那个人偶尔回一次“家”,就是睡这样的地方。 而如果没有二十年前的“意外”,睡在这里的应该是他。虽然,二十年前的事,八成有非人的力量参与。 他还没有查清楚为什么会有非人的力量处心积虑,就为了调换两个婴儿,原因显然不应该只是为了整谢氏集团的当家人。 也不知道,这起因是在他身上,还是在江临双身上。 他的手划过陈旧的床单,在上面发现了浓烈的死亡气息。 ——这就是大哥试图隐瞒他的事?江临双,有可能已经死了。 但谢长行不太明白——如果是非自然力量参与了这起事故,谢龙吟为什么瞒着身为专业人士的自己? 他忽然心念一动,灵感涌起,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铜钱。 钱币翻转,落在旧床单上,悄无声息—— 死劫。 时间,今年之内。 谢长行盯着自己算出来的结果,摩挲着那两枚显示他劫难的铜钱,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突然间,他的手机响起一阵特殊的提示音——道协的求援信号。 * 夜半时分,江临双骤然睁开双眼。 曲调诡异、同时带着喜庆与孤寂的唢呐声在夜色里炸开来。 还真来了! 平板亮起幽幽的光,显示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即将子夜,江临双抬起头,靠窗的墙壁似乎正在缓慢融化,三楼的高度,却像是联通了一条大路,直达房间,路上尽是婆娑树影,沙沙响动,为呜咽的唢呐伴奏。 江临双轻笑了一声,摸出白天掰碎的那个玉佩,展开里面的小纸条看了看,那上面的“死亡时间”,恰好还有三分钟。 “陈梦慧……陈梦慧……” 远远近近的声音,一叠一叠地传来,像是司仪在唱诵新人的姓名。 “……你的时辰到了……时辰到了……” 与这声音同步的,是重重鬼影,一双双枯干漆黑的手抓了过来,一把握住江临双拿着玉佩的手腕,一拉—— 江临双惊讶地感受到灵魂的剥离,但他没有反抗,一道玄色的影子被从江临双的肉身上拉了出来。 这道人影身披层层叠叠的华丽黑袍,袖边精心点缀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明珠,胸口以银色魔纹线绣着星辰与银月,他蜿蜒垂下的霜色长发编织着精致的水晶细链,披落在脸颊旁。 法师的灵魂睁开双眼,那是一双银色的眼睛——精神力在燃烧的时候亮起的银光遮住了他原本的瞳孔,在这双法师之瞳中,整个世界纤毫毕现。 没有了身躯的桎梏,大法师的灵魂感受着夜晚皎洁的月光,与月光下弥漫的亡灵之力——他抬起手,地狱火在他掌中旋转燃烧,衬着他苍白的皮肤,最后落在他的指尖,凝聚成圆润甲片上繁复绚丽的图案。 这是影月神殿当代司月大神官,哈里森·影月,传奇级别的黑暗施法者,当世最强的亡灵法师—— 这帮小鬼一个勾魂,成功给自己勾到个地狱难度的boss。 大神官的心情非常好,他甚至笑着说:“走吧,需要我换嫁衣吧?” 说实话,他还挺期待,影月的标准配色是黑色为主色的,大神官的衣柜常年都是这个颜色,他还没穿过全红色那么鲜艳的衣服呢! 但谁知道,套着纸人皮的鬼魂一抖手,掏出一件…… 通体都是白色的嫁衣。 “……君主在上。”江临双扶额,拒绝三连,“不了,不穿白的,不能和光明圣殿的祭司抢制服!” 参考光明圣殿那位超长待机的大祭司,一身雪白,再加一头白发,每天都和圣殿雪白的建筑物融为一体,跟什么保护色似的,搞得每天找他汇报工作的下属都很眼睛痛。 似乎感受到他的拒绝,那帮子小鬼竟然真的掏掏掏,掏出一件红色嫁衣来! 江临双这回表示很满意! 他吩咐他的死亡骑士断手把衣服接过来,抖了抖,心情愉悦地看着精致的裁剪和华丽的绣花,自然地张开双臂,断手熟练且敬业地帮他褪下黑袍,换上红衣,甚至还拿红色丝带把他的头发重新扎了一遍,手法极其精妙,扎出来的效果堪比百万造型师。 梳妆完毕的大神官走到花轿里坦然落座,仿佛坐着的是他大神官的宝座似的,还抬手招呼他的死亡骑士断手跟上。 断手跳到花轿里,找了个角落趴好,轿帘一落,一股腾空感随之而来。 吹吹打打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些木讷的亡魂没有丝毫查觉——他们根本没有接到正确的灵魂,亡灵法师充满死亡气息的灵魂让他们误以为——他们成功勾走了活人的魂魄,把对方索了命了。 花轿摇摇晃晃,在江临双差点被摇晃睡着的时候(死亡骑士好像已经睡着了),轿子停了,帘子被一把掀开。 轿外的天阴沉沉没有一丝星光,漆黑彻底,轿门正对一个老旧的宅院大门,除了门上晃悠悠的两盏白色灯笼,几乎再无任何光线,根本看不到灯光外的黑暗里都是些什么。 庭院里外摇摇晃晃的全是踮着脚的影子,竟然热闹非凡,院里摆着一张张八仙桌,上面摆满瓜果菜肴,只是江临双用精神力看过去,就能看到那是一盘盘枯枝烂叶,间或有蛆虫从缝隙爬出。 尖细幽森的鬼声不断重复四个字——“吉时已到……吉时已到……” 吵得人心烦。 江临双虽然对华夏传统的婚嫁习俗很不熟悉,但也察觉到些许不对的地方,这些鬼魂在“新娘”到来前就开始吃吃喝喝,而且他进了这间鬼影憧憧的院子,本以为会有些拜堂的仪式,却等了好半天,最终意识到自己被晾在了这里。 这多少不太尊重人。 何况来的可是堂堂司月大神官。 于是江临双一甩手,无形的法师之手直接掀飞了旁边一张桌子。 这下,所有的鬼魂都回过头来看向他,黑洞洞的无神鬼眼密密麻麻死盯过来,足以叫人头皮发麻。 但江临双会怕这个? 他扬起笑容,不紧不慢地问:“吃着喝着呢?” 屋里缓缓飘出一道更为凝实的影子,穿着一身黑褐色的长袍、暗红色的马褂,比起那些枯槁的鬼影,这一个更具人形,眉眼看起来四十多岁,阴沉沉又惨白惨白,唯独两颊,似乎是画上去的,有两片极不自然的红晕。 这鬼没有眼白,纯黑色的眼球凸起,盯着江临双。 “……不懂规矩……不懂规矩!”鬼魂幽咽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那只鬼似乎打算教训这胆大妄为的新娘,他骤然伸出一双枯瘦的手爪,尖长的指甲眨眼间伸到了江临双面前! 然而,江临双还没有来得及动作,一道炽烈的光忽然划破漆黑一片的天际,这一下带来的动乱远超过江临双掀桌子,院子里一片乱哄哄,所有的鬼魂都开始满地乱窜,似乎想要躲避。 那一下连江临双都动容片刻,蓬勃的生命力量随着那道光绽放——那是一道剑光! 紧接着,大门口出现了一个奇异的身影,穿过森森白雾与暗沉的黑夜,像是光源,整个鬼物聚集的庭院乍然大亮! “打扰了,我来讨杯喜酒。”那人轻声细语地说着,却是又一剑挥出,轰地一声直接把一张桌子劈了个粉碎。 劈的还是江临双刚刚掀的那张正对面的,来了个对称。 江临双眯起眼睛看过去——那竟然是个坐着轮椅的青年人,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姿态从容随和,但他的眼瞳里有细碎的金芒,整个院子的鬼怪没有一个敢和他对视。 是这个世界里拥有超凡力量的人吗? 江临双的目光里除了审视,更多出了几分兴趣,研究两个世界不同的力量体系,这可是个难得的学术课题,更何况—— 好漂亮的人啊! 江临双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目光,那青年体态匀称,骨骼形状优美,肌肉流畅有力,他的灵魂有着一种旺盛的生命力量,使得他在亡灵法师的眼中璀璨生辉,但下一刻,江临双扬起眉梢—— 他也注意到,那个青年很古怪,他灵魂上充盈的生命力量,在小腿处戛然而止。 虽然肉身上有腿,但他的灵魂……没有双脚。那双漂亮的小腿处,灵魂的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生生从灵魂上扯下去的。 ——所以他才不能行走。 江临双不无惋惜地想。 来的正是谢长行。 他也在看那边一身森森死气的“新娘”。 满院的鬼,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那鬼新娘更是像一道深渊一般,他身上翻涌的气息连谢长行都感受到了直抵灵魂的冰寒。 但谢长行很快收回目光,他虽然坐着轮椅,手里却提着一把雪亮的长剑,剑刃微微透明,像是凝结的寒冰,他转过手腕第三次挥剑,目标明确,咔嚓—— 黑暗裂开,男鬼的法术只抵挡了不消片刻,庭院就化作一道飞烟,弥散开的冰冷雾气中,露出一片墓碑。 是一处维护得相当不错的老墓地,应该是规划进了公墓,由公墓统一维护过,但单独圈出了一片地,与远处普通的墓碑隔着相当的距离。他们此刻就站在这墓碑前的空地上。 男鬼则飘在自己的墓碑前,看碑文,是个民国前后的老鬼了,但家族庞大,出于某种原因,竟然直到现在还有人祭拜,墓也被当成历史文物进行维护。 “你是何人,为什么破坏我的喜事?”粗粝的鬼声在空气中回荡,听得人骨头缝隙都难受。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谢长行笑容和煦地回答。 江临双,谢长行,和一个男鬼,站成一个三角形,谢长行似乎不太在意江临双的存在,他只是面对那个男鬼,伸手抖出一张泛黄的、散发浓烈阴气的纸张,然后听起来客客气气的、对那男鬼说:“你知道,现在不允许典妻了吧?” 6 他好漂亮x2 典妻。 江临双一愣,这是个他不太熟悉的概念,但从字面理解,竟然是将妻子……租借给另外的人? 男鬼再次涩声开口,嗓音依然如同指甲挠铁盆,令人一阵阵牙酸:“竖子,你从哪得来这文书的?” 谢长行慢悠悠地将那张纸甩到空中,抬手掐了个决,雷火凭空烧起,轰地一下把那张纸烧成了飞灰,他说:“很遗憾地通知你,这份典妻文书,无效。” “你说无效就无效?”男鬼阴恻恻地嗤笑了一声,忽然伸出利爪,去抓站在一旁的江临双。 江临双根本连动都懒得动一下,漆黑的地狱火霎那间燃起,男鬼的利爪触碰到火焰的一瞬间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立刻试图熄灭那火焰,但那黑火竟然无风自燃,顺着他的魂体一路向上,直奔他灵魂的核心! “你不是陈氏,你是谁——”男鬼惨叫,他和江临双实力差距悬殊,竟然此刻才发现异常,鬼叫道,“不,你是什么东西!” 太不礼貌了。 江临双平伸出手,五指一握,男鬼像是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此时此刻,谢长行才终于正视江临双。 他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平淡,而是略带一些惊讶:“你不是赵天师堂口的悲王?” 江临双侧头:“悲王是什么?” 轮椅上的青年神色一凛,下一刻,他并指成决,在空中翻过一个漂亮的花,他那把长剑嗡鸣一声,倏然冲天而起,带着璀璨华光,在空中裂为八把,盘旋成光幕,指向江临双。 谢长行这才开口,声音竟然还保持着礼貌客气,他说:“赵天师是我们道协登记过的一位香头,也就是出马仙,他堂上坐镇的是位狐仙,堂口有位悲王,也就是受到供奉的鬼魂,他向我求助时说,会用替身术,让堂口悲王替代陈女士的魂魄。”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面前身披嫁衣的“鬼新娘”,他是追踪接亲花轿找到的目标,刚一赶到,就发现那位新娘是一名男性,但当时以为是赵香头的悲王,可现在一动手,如果赵香头的悲王有这种碾压厉鬼的实力,也就不需要求助他了。 而且……这个鬼新娘身上的气息,总觉得很熟悉。 “我不是。”江临双颔首承认,他想了想,说,“我只是一个被打扰了睡眠的好心邻居。” 好心邻居这么说着,一翻手腕,地狱火前赴后继地扑向了谢长行的长剑! 嗡—— 剑光展开,如同千面琉璃,每一道光幕都折射着耀眼华光,但漆黑的地狱火竟然在吞噬那亮光。两股力量来回交叠,不稳定的波动炸开,剑光碎片和火焰一起飞溅,全数砸在了疯狂扭曲挣扎的男鬼身上。 男鬼:给个痛快吧! 江临双可没空管那个炮灰,他现在满眼都是面前的轮椅青年——真,好,看!不知道他有没有捐献遗体的打算? 谢长行也微微弯起了嘴角,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鬼。 白发红衣,显然是个厉鬼,普通亡魂是穿不起红衣的,这红嫁衣看得出是给活人生魂准备的,鬼魂想穿上不褪色,就必须是有修为的厉鬼。但他虽然身上阴气浓郁,却似乎并没有任何怨气,整个灵魂干干净净,甚至……谢长行觉得这个厉鬼的发梢上都流淌着皎洁月光。 漆黑的鬼火在那厉鬼修长的手指间盘旋,让人感叹于那骨节分明的手竟然能握住那样的伟力。 没有怨气煞气,那是不是说明这是个从来没做过恶的厉鬼,莫非真是个徘徊人间、路见不平的好心鬼……谢长行心思转动,也许能收来做阴兵?有些道士是会供养鬼魂,作为兵马的,谢长行知道怎么做,但从来没遇到过合适的鬼魂,眼前这一个的确非常合眼缘。 于是两个人各怀心事,光影纷飞、各种招式花式丢,没一个真有杀伤力的。 噗噗,又是两剑扎在倒霉男鬼身上,这边你来我往打得热热闹闹,遭殃的全是那男鬼。 试探过了,江临双很快就觉得这个青年他,太圣骑士了!以前和光明圣殿的大统领切磋过几次,差不多就是这种光污染水平,一动手先别管威力,把你眼睛晃瞎再说。 而且他觉得,轮椅青年比起圣殿大统领那还是差好大一截的,不过也说得过去,大统领年龄估计是他的几倍,强许多也很正常,如果是全盛状态的自己,打十轮椅青年都不在话下,现在五五开,只是因为自己刚刚撕裂星界穿越过来,状态很差。 随即江临双想想,觉得不能拿这个世界随便一个年轻能力者和迪亚纳大陆的金字塔尖对比。 但去掉那些光污染,他本人是真漂亮,出手的招式更是特别养眼,一举一动都看得出,骨骼健康,肌肉饱满,死了的话着实是完美的尸体。 可惜,怎么就活得好好的呢。 江临双惋惜地想着,这人眼看着活蹦乱跳,坐着轮椅还咔咔砍鬼,那提着剑的胳膊肌肉漂亮结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坐着练出来的,话说这要是没轮椅封印着,还不分分钟上天入地去了。 看得到,得不到,不开心。 真羡慕传奇时代的先贤们啊,那时候的黑暗系施法者,看上谁就直接声势浩大的冲过去抢走。但可惜了,现代社会有种东西叫法律,所以现代的黑法师就算看见谁的身体,眼馋到口水淌一地,也没法直接把人拖走。 那边那男鬼已经模糊不清,快要被打散了。 他随即挥挥手灭了地狱火,准备把后续的烂摊子留给这个世界的专业人士,有些恹恹地说:“我要回去睡了,晚安。” 说完,甚至没等谢长行有所回应,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法师就是这么任性,谢长行的长剑猛然落空,全数扎在了江临双站过的土地上。但他愣了片刻后,唇边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好强大的鬼,他从未见过这样来去无踪,说消失连个缓冲都没有的鬼魂。 而且个性也很鲜活。 看上去打扮得很精致,说明墓里肯定不缺钱,那……香火?吃食供奉?不知道这个鬼喜欢什么,只要不特别离谱,什么他都可以去找! 谢长行收起剑,转向那边即将灰飞烟灭的男鬼,心不在焉地处理起来,做了恶事的恶鬼漫天乱窜,谢长行一剑一个,像个无情的物理超度机器。 那边江临双消失的那一下,当然不是鬼魂的法术,那是法师的传送术。早在离开病房的时候,江临双就在床上画了个定位锚点,现在心念一动,自然发动传送,瞬间出现在了床上。 他伸展了一下胳膊,躺回了床上,与自己的身体重新融合。 不过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江临双翻了个身,刚刚的战斗酣畅淋漓,却消耗了大量精神力,他没来得及细想,就沉入了梦乡。 梦里都是那个轮椅青年死了,尸体无偿捐献给他的美事。 * 寂静的月色下,谢龙吟让随行保镖等在了很远的地方,独自一个人敲响了道观的门。 等了好一会,一个年轻的小道童拉开门,看见是谢龙吟,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直接就说:“观主没回来哦。” 谢龙吟一愣,有些懊恼:“陆道长还没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我有些问题想问。” “是关于长行师兄要渡劫的事吧?”小道童笑嘻嘻地说。 “是的!最近我们家发生了点事,估计网上的狗仔营销号都发过消息了,想来你也知道了,我觉得,这可能就是长行的劫难,我想来问问陆道长,怎么能解决?” 小道童奇怪地回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让师兄自己解决去呗。” 谢龙吟嘴角抽搐:“这个事谢前辈和陆道长都说过不能告诉长行,会影响他的心境的。” 小道童更无语了:“呃,你误会了,观主他们说不让告诉师兄,只是因为想锻炼一下师兄自己的卜算能力,让他别整天遇到事只会拎着剑一路声势浩大地杀过去!他出任务总是很扰民的,吓得十里八村的鬼怪都睡不着觉!” 谢龙吟:“……” 谢龙吟咬牙切齿:“胡说,我二弟明明那么温柔善良!” 小道童闻言,白眼在天上飞啊飞。 这人没救了,他的弟弟滤镜有十万米那么厚。 * 第二天一早,江临双被一阵拍窗户的声音吵醒,还没来得及撒起床气,就心虚地发现—— 他昨晚,把他的死亡骑士落下了!!! 7 飞醋 那只可怜的断手顶着一身浓重的露水,指缝里还夹着几根草叶子,正拼命拍打窗户。江临双急忙把它放进来,断手极其愤怒地爬到桌上,拍桌。 “我不是故意的。”江临双理亏,好声好气地哄那手,“我给你做个保养。” 断手继续拍桌,不够! “给你的骨骼镶嵌几个魔晶石!” 断手犹豫了一下,继续拍。 江临双:“给你纹个你想要的魔法阵在手背上!功能任你选。再给你涂个美甲。” 断手依然不买账!它树在桌上,愤怒地曲张手指,意有所指的样子—— “呃。”江临双立刻明白了什么,急忙安慰他,“你放心,昨天那个轮椅圣骑士,一看就是拿出去打架用的,和你这样多才多艺的居家能手是完全不一样的!” 话里话外都是,他怎么能和你比呢。 断手乖乖从桌上爬下来,爬到江临双手边,蹭他之前还把手指上的草叶子甩掉。 江临双好笑地开始履行诺言,先保养一下断手,同时也留意着医院的动静——昨晚他们处理掉了要害人的鬼,那受害人今天应该就能缓过来了。 传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之一,没等到中午,医院里就传开了—— 302病房有个熬夜突发急症进医院的姑娘,竟然被自己男朋友给卖掉结阴婚了!那男朋友居然还好意思来医院探望,正被女孩家里人堵在走廊里暴打。 江临双想起昨晚那个圣骑士烧掉了一份文书,典妻的文书,不由得啧啧感叹。 正想着补觉,忽然又有一阵喧哗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房门被大力推开,乱七八糟进来了一大堆人。 几个一看就流里流气的青年一路踢踢踏踏冲进来,往江临双床头一站,就开始嚷嚷:“还钱!没死就赶紧还钱!” 江临双眉头高高挑起。 “听说你是哪个富豪家的少爷了?你没钱,你亲爹妈也没钱吗?那么大的集团,应该不至于让自己儿子在外头欠债不还吧?要是不还,我们就去你们家总部要,再叫上十几二十个记者——” “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了?”一个衣着朴素的汉子恼怒地拦在他们面前,但可惜螳臂当车,一下子被摔倒江临双床上,砸在江临双腿上,砸得两个人都抽了口气。 “父债子偿,他老子欠的钱,他负责还钱有什么不对吗?不是亲爹也养了二十来年吧,攀上高枝就不认啦?”为首一个青年继续大声嚷嚷,护士远远地在外面看,不敢惹这几个人,医院的保安也匆匆赶过来,场面一时间乱极了。 好半天,江临双才弄清楚,那个帮忙拦着的人,正是他手机里那个备注为“老张”的人,名叫张海风,是一块在影视基地做群演时认识的;那些要债的是流氓,是江家夫妻在外面打牌,欠下了牌馆一笔赌资。 张海风怒道:“你们收敛点,我们还没报警抓你聚众赌博呢!” “聚众赌博,你哪来的证据?”混混青年嘻嘻哈哈地说,“他家老两口子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借了我们钱,这个小的八成也是吃喝嫖赌——” “你才吃喝嫖赌!”张海风一个乡下来的淳朴汉子,此刻气得脸红脖子粗,却结结巴巴连吵架都吵不明白。 正在吵闹的时候,又有一队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进来。他们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都穿着精致的制服,发型一丝不苟,统一佩戴了耳麦,步伐有序,这群人和这团炒成一锅粥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甚至与这家医院对比也显得突兀极了。 他们严肃地清出一条道路,随后,不久前才见过的谢龙吟缓缓走了进来。 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气场强得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一般,而他手上还推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青年,戴着一副细金属边的眼镜,有着微微卷曲的半长头发。 这名轮椅青年看上去很温和,很不惹眼,但江临双却在这个人进屋的一瞬间挺直了脊背—— 昨晚的轮椅圣骑士!!! 这么巧的吗? 好在,夜晚时江临双的外貌是属于影月大神官哈里森的外貌,并不是他现在的长相——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超凡能力者上限在哪,能不能认出他来。 江临双毫不掩饰地打量对方,对方也坦然地回望,然后伸出手,甚至开了个小玩笑:“你好,我叫谢长行。长歌行,但不会唱歌。” “江临双。” 两只手碰在一起,一只冰凉,一只温热,双方同时轻微颤栗了一下。 “谢?那个富豪家的?来得正好,快还钱。”混混青年色厉内荏地开口,看着围成一圈的保镖团队,有点不太敢说话。 他对自己圈子里的普通人大呼小叫,但眼下这阵仗,着实是他接触不到的层次,一个开黑牌馆的老板的侄子,帮着讹点老赌瘾份子的牌钱,哪里见过这种电视剧一般的排场。 谢龙吟长腿一迈,直接挡在病床前,气势逼人地问那几个混混,语气充满高傲不屑:“欠你们多少?” 混混们互相看了看,准备狮子大开口,张嘴说:“十万!” 谢龙吟轻嗤一声,刚要掏支票,却被谢长行一手拦住。 谢长行温和地问:“是江临双本人欠债的吗?” 混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青年说话语气柔和悦耳,却莫名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感觉,下意识回答:“他爸妈欠钱不还,现在他爸妈死了,不找他我们找谁?” 谢龙吟面色一僵,怒气值直线上升——那对该死的夫妻,好吧已经死了,他们居然还敢欠钱让江临双还?也不知道到底留下多少烂摊子,这样一看,就算江临双这小子想单独住,也不能允许!他家的人,就算现在身上可能还不太干净,那也不能放外面给人欺负! 实在不行他想办法去求那位神秘的谢前辈,总能处理干净。 而谢长行继续笑了笑,温和地问:“那怎么会欠你们这么多钱的啊?你们消息很灵通,想必也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所以你们放心,那也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会负责还钱的。” 混混当时就嚣张起来:“你爸妈带着他赌博!借了我们钱赌博的。” 张海风立刻说:“胡说,江临双从来没有参与过!” “那我们管不着,反正他爸妈赌!欠了我们的钱?” 谢长行:“所以,他们很喜欢赌牌?” “当然,没事就泡在我们那。” 他们七嘴八舌吵了快十分钟,忽然,看起来温和好脾气的谢长行竟然也面露和他大哥一样的不屑,冷不丁问: “你们出老千了吧,牌品很差啊。” “扯你妈蛋,就他爹妈还用出千?牌技烂瘾还大,一喊就来,输一大堆——”混混张口回怼。 谢长行收敛表情,微笑不语,混混一愣,反应过来什么。 只见谢长行从袖子里拿出手机,点了点,笑着说:“你们多次组织聚众赌博,诱导群众参与赌博,发放高利贷。我录音了,警察在门外。几位慢走不送。” 8 所谓死劫 说着警察还真进了屋来,几个混混大惊失色,但他们又确实聚众赌博还讹钱,因此这也不敢反抗,灰溜溜就被拎走了。 张海风显然跟不上节奏,张口结舌回头看江临双,然后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警察请去协助调查了。 其余人群很快被谢家兄弟带来的安保团队疏散,谢长行才转身问江临双:“没伤到你吧?” 江临双依然面色古怪地看着谢长行,谢长行以为他觉得自己小气,笑了笑,说:“十万也是钱啊。” 小胡同里的黑牌馆,狮子大开口也只能想象得出十万块,连谢青玉游戏氪金一个月都不止这个数字,但江临双很同意谢长行的说法,十万也是钱啊,干什么平白被讹。 但江临双看他不是因为这个,他实在是觉得,谢长行浑身上下都完美得不得了,做成不死生物那得多实用(好看)啊。 谢长行一点危机感都没,说:“医生说,明天就可以给你办理出院了,我想先来见见你,看看你喜欢什么风格的房间,抓紧时间今天先把你的房间布置好。” 江临双想了想,认真问:“那你要回我们以前那个廉租房吗,需要给你布置什么?” 毕竟是血脉联系,或许他会想要溯源——虽然江临双觉得,这种亲爹妈,走个过场得了,千万别走心,容易影响心境。 在还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江临双面临的就是那对男女的冷暴力,真动手倒是不多,因为江临双学会了察言观色和演戏装乖,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他完全不理解他的“父母”为什么一丁点都不爱他。 很快他就不再在意那些了——君主眷顾,影月垂照,他去往了另一个灿烂辉煌的世界,在那个剑与魔法的世界里,他几乎拥有了一切。 这么说起来,江临双还有点同情谢长行了呢,如果他们的人生没有被交换,保不齐被召唤到迪亚纳大陆成为传奇法师的就该是谢长行啦。 啧,也不一定,如果是谢长行,没准会当圣骑士,到处发光,制造光污染,这样大统领就不需要愁没有接班人了。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一愣,随即谢龙吟勃然大怒,一手按住谢长行的肩膀,厉声道:“就算你回谢家,长行也永远都是我们家的人,这个家有你的位置,就不能少了长行的——” “大哥。”谢长行一手抓住了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说,“临双说得对,我该去看一看。” 这个叫江临双的青年很不对劲,谢长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个人是活着的,但身上的死亡气息太浓,与那夫妻留下的遗书上的气息似乎是同源,与他上次偷偷去看时,床板上留下的痕迹一致。 谢龙吟紧张:“长行,你没必要……” 谢长行也不解释,只是得体地笑。 谢龙吟气愤地瞪江临双,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好像江临双再敢说半句让谢长行走的话,他就要上来嗷嗷咬人。 而谢长行还是那个温和的模样,避开会引起不快的话题,笑着说:“你那只手很有意思,是哪里得来的?” 江临双眉梢微动,回答:“是自己做的。”每一寸皮肤都是他精心炮制的!唔……昨晚应该藏得很好,看起来谢长行没有发现这只手——江临双对自己的死亡骑士表示了满意,隐匿能力及格。 “能给我看看吗?”谢长行的神色专注而温和,仿佛他只是好奇。 江临双莫名感受到一丝危机,回答:“不能,贵重道具。” “抱歉。”谢长行的目光在死亡骑士的断手上徘徊片刻,迟迟没有收回。 谢龙吟硬邦邦地开口:“就这样,明天来接你出院回家。” 江临双挥手:“慢走。” “对了。”谢长行忽然驱动轮椅靠近过来,他身上有一种清新的气息,像草木,很淡,让然想到春日下的原野,他伸出手,拿出一个小小的香囊,“这个送给你,是个旅游纪念品,有好运的意义,你拿着玩。” 这绝对不是旅游纪念品!江临双第一时间意识到。 因为在接触皮肤的那一霎那,一股炽烈堪比圣光的气息从那香囊上弥漫开,要不是有江临双压制,他那死亡骑士的断手就要飞窜出去了! 江临双忍着不适,接过,假笑:“多谢。” 在所有人走后,断手嗖地一下飞出老远,活像看见了橘子的猫,江临双一把地狱火燃起,那股令黑法师难受的圣洁气息终于消失殆尽。 “这个假少爷实在不一般啊,比我想得还强呢……”江临双把玩着香囊的残骸——这绝对是驱邪用的,黑暗君主果然还是那么喜欢折腾他的信徒——那假少爷,竟然就是这个世界里可以使用超凡力量的人。 或许他看出来了也不好说…… 不重要不重要,大神官会怕这些? 又想起了对方衬衣绷紧后露出的漂亮肌肉曲线:“唉……怎么才能得到他的身体呢,看那结实的肌肉,强壮的骨骼,形状完美的关节……哎,他是不是很容易死来着?” 虽然昨晚咔咔砍鬼,看起来很健康,但他又不是医生,不太懂疾病,没准是那种容易猝死的病呢。 啊,忽然好期待回家!!! 断手听得支楞了起来,活脱脱就是飞机耳。 * 又过了一天,陈梦慧终于脱离危险了,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还得在icu呆一会,不过人已经清醒了,眼看都能自己坐起来了,主治大夫连呼不可思议。 这几天她过得浑浑噩噩,总听到一个古怪的声音教她什么规矩,要她伺候夫家,生儿育女什么的,非常惊悚。 就在这时候,陈妈妈看见了女儿的男朋友,在走廊尽头鬼鬼祟祟。 想起昨天赵大师跟他们说,她女儿虽然熬夜突发急症,但原本也不是大病,之所以忽然病危,是被男友以丈夫的名义租借给了一个死鬼,死鬼怎么和活人结亲?那当然是勾走魂魄好去阴间圆满。 如此这般,眼下看见人,哪有不揍的道理。 那男生还想狡辩装作不知道,可是证据确凿,有典妻文书为证——谢长行烧掉那份是阴间的版本,阳间还留有一份普通纸张的,被赵大师堂上的悲王拿到了手。这时候妈妈也反应过来了,女儿枕头底下那个玉佩,八成是这个男的放的!是信物来着。 “说来惭愧,当夜我堂上悲王被不知什么迷了眼,竟然没能找到目标,幸亏有谢道长出手,才救回你女儿。” 陈爸爸一叠声感谢:“能不能去谢谢这位道长,我们还没见过他呢?” 背景音是陈家亲戚乒乒乓乓的乱拳声。 赵大师遗憾地说:“我也没见过这位前辈,他一贯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他本人。”不过想起行业内的传言,赵大师沉默了……他家悲王现在还没回来呢,会不会是听说谢道长要来,直接吓跑了? 陈家爹妈遗憾了一会,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女儿的事上。 典妻是一种旧时陋习,多半是将妻子当作一种物品租借出去,以换取利益的行为,陈妈妈做梦都想不到,新时代还有人做这种事,说实话,要不是赵大师解释,她都不知道什么叫典妻! “您是说,慧慧的男朋友,为了和那鬼讨要某些好处,就把我们慧慧卖给那鬼当老婆?对了我想起来了,本来慧慧回家给我们讲,她男朋友保研和考公都不太顺利,但最近听说排在他前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放弃名额,他保研保上了,这是不是——” 赵大师没解释,典妻这陋习,被交易的女子哪能有什么好待遇,多半都是要做奴仆的活儿的,对象换成个死了不知多久的死人,那待遇八成只会更差。 他只是说:“许是八字合适,所以才被卖了。” 陈爸爸当即就表示,非得揍死那混账东西不可,这人竟然还敢来医院偷窥!虽然有医护人员拦着,但也没少吃飞拳,脸也被陈妈妈挠花了。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虽然没法用阳间法律处置,报警了也只是批评教育。本来陈家人愤愤不平,陈梦慧当然也和那男生分手了,但不久就听到喜讯—— 那男生家里被查出做生意偷税漏税,又出了财务纠纷,男生自己考公落榜,他本来都在大肆宣扬考公稳了,但却忽然被通知面试不通过,而好好的保研名额,导师不知道怎么忽然说取消项目,甚至这没完——他家祖坟让人刨了! 不只是让人刨了,说是祖宗的骨灰盒子都被刷了层绿漆,淌得满地都是,真真是祖坟冒绿水,把墓地管理人员都吓一大跳,也不知道什么人这么有创意。 * 一大清早,洗手间里一股汽油味道,谢龙吟打开门,有些惊讶地看到正在洗手的谢长行。 “长行?你这是?” 谢长行拎了一小桶汽油,正在搓洗手指上的油漆,好端端的精致手指,眼下绿油油的。而盆里还泡着一件沾了颜色的白衬衣。 他抬头冲大哥笑了笑,回答:“做手工,不小心弄的。” 手工?谢龙吟没说什么,就点点头,随后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今天我去接临双出院,你……” 他想说如果长行介意,就慢慢来,不强求,要不还是暂时在外面给租个房子,他做好一切必要的防护措施,或者,满足他的愿望,给他买一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长行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说:“他的房间不是都收拾好了?” “……”谢龙吟沉默。 谢长行的笑容淡了一点:“大哥,你不会没有吩咐人做吧?” 谢龙吟挣扎半晌,默认了,然后急忙说:“先住客房,我这就让阿姨收拾。让他自己也看看,省得到时候说我安排的他不满意。” 主要是谢龙吟想在江临双房间布置一下,做点驱邪一类的东西,万一江临双真被什么邪魔外道利用呢,但是在谢长行眼皮子底下,又没法做,一时难住了,眼下只好谎称自己疏忽没做。 ——他觉得,这事还是不能给长行知道,毕竟陆道长越来越不靠谱了,长行那么温和有礼的孩子,居然被说有暴力倾向! “……好吧。”谢长行深深看了他大哥一眼,无可奈何,“我和你一起去接人。” 谢龙吟沉默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谢长行勉强洗干净手,低头沉吟了片刻,掐着指尖开始算。 片刻后,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所以说没事不能瞎算卦。”谢长行自言自语,手上确是连掐了三遍,觉得不够,还掏出两枚铜钱,抛来抛去又算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的,他笑嘻嘻地自语,“我这基本上从来不算卦,一时兴起算一卦,就给自己算出个死劫。” 所有的卦象都显示,死劫,这次比上次算还详细,他这回还算得出,死劫正好应在那个叫江临双的青年身上。 谢长行抽了口气,笑出声——不会吧,豪门宅斗,真假少爷打个架,咋就打出死劫来了? “总不能因为我没给他安排房间吧……” 9 出院 城郊,流霞观。 这座道观不大,是纯粹的古建筑,却并不是飞檐绿瓦那种精美的古建,只是两个世纪前留下来的普通平房,弄了个仿古屋顶而已,虽然干净整洁,但少了点古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老住宅,所以很少有香客会来。 不过这里也不靠游客维生。 一大清早,道观门口破天荒停了一辆豪车,车上下来一对中年夫妻,衣着精致得体,并不过分奢华,但细节处又足以看出是大富贵的人家。 夫妻两个走到门口,有些急切地敲响大门。 不大一会,一个十来岁的小道童打开观门,探出个头来,脆生生地问:“你们找谁?” “小道长你好,我们来找这里一位姓谢的道长。”女人急忙说。 小道童也懒得解释谢长行并没有正式当道长,反正他谢道长的名号早八百年就闯出去了,只是回答:“他现在不在,你们有急事?” “有有有,十万火急!”女人忙不迭地说,“是我们女儿,她马上就要高考了,但是她最近成绩下滑特别严重!” 小道童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心说我们这又不是补习班,您搞没搞错啊阿姨。 这时,男人疲惫地拉了女人一把,说:“不是,是我们女儿最近非常反常,反常得就像是……像是变了个人。” 林天基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夫人吴玉淯则是全职太太,每天除了和姐妹们喝喝茶逛逛街,就是看着独生女儿,陪她学习写作业、练琴画画,每□□夕相处,但最近,吴玉淯觉得女儿越来越奇怪,一开始丈夫觉得她想多了,女儿迟来的叛逆期罢了,但很快,丈夫也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不但喜欢的东西变了,成绩下降了,每天还神神秘秘锁门……” 林天基打断又一次说歪了的夫人,对小道童说:“有一天我出门,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突然扑过来,喊我爸爸,还说她才是我女儿,我家里的是冒牌货!” 小道童波澜不惊地问:“那你们考虑过精神病吗?” 林天基扶额叹气:“是,那个女孩的妈妈也说她得了妄想症,天天妄想自己是豪门被抱错的女儿。” 咦?小道童捕捉到了关键词——怎么回事啦,今年豪门集体抱错孩子吗?这是第三起了吧。 林天基说:“可是,那个女孩无意间做出的小动作,是我们女儿的习惯动作!她知道我们的姓名,知道我家大门的旧密码,她甚至知道我网购的银行卡密码!” 咦?小道童终于不那么没精打采了,想了想,说:“我会转告谢道长的。” * 江临双一早起床,准备收拾东西出院,谢家接他的人还没来,这时候门外吵吵闹闹的,那个空着的病床终于又来了住客。 这家医院是普通医院,谢家是因为不想折腾“中毒虚弱”的江临双,才勉强让他在这儿对付住的。这医院与警方合作很密切,不然江临双也不会被警察送这里来。此刻进门的姑娘正是被医生和警察一起架进来的,女孩的双腿似乎都骨折了,可能还打了镇定剂,处于半昏迷状态。 进门的除了普通医生,还有位精神科医生。 那医生正对一个衣着朴素的妇女说:“病情继续这么发展,可能就更难以控制了,这次是跳窗户逃跑,下次万一从更高的地方跳,事可就大了,这边建议在精神科住院治疗。” 那女人一个劲儿道谢:“麻烦了,麻烦了。” 江临双坐在床边,缓慢地转过身,扬起了一边眉毛—— 精神病?有精神疾病的患者,他们的灵魂会有紊乱的波动,但江临双作为一个传奇级别的亡灵法师,绝对不可能看错,那个女孩的灵魂稳定明亮,是个健健康康的正常人。 * 谢龙吟确定了,他就是看这个叫江临双的家伙不顺眼! 上次长行坚持跟来,见过了一次江临双,并没有表示出任何异常,这让谢龙吟稍稍放松——至少,江临双的确还是活着的,现在需要担心的,就只剩下他会不会被什么势力收买,来故意针对长行,所以仍然需要谨慎处理。 毕竟,前车之鉴是有的,谢龙吟不允许谢家在这个问题上被迫面临二选一。 他到病房的时候,江临双正在打包行李,连行李箱都没有,不知道哪扯了一块布,当包袱皮,正把他那堆九块九一打的宝贝衣服往里面叠,叠得还歪七扭八乱糟糟。 谢龙吟当场怒道:“你展示你这些破烂做什么?” 江临双没理他,把东西一丢,说道:“正好,你帮我打下包吧。我手软。” 谢龙吟差点气厥过去。 “都说了,这种破烂就不用故意摆出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了,我不是给了你银行卡,怎么,不花攒着下崽子吗?”谢龙吟非常恼火,一把将那坨衣服丢出窗外。 刚好进屋的谢长行:“大哥,高空抛物不太好吧。” 谢龙吟讪讪地回答:“哦……” 这边闹出好大动静,隔壁新来的那位女士却始终都保持着沉默,她瑟缩在床角,似乎并不想引起这边的注意。 谢龙吟尴尬地吩咐保镖去把东西捡走:“直接销毁,不要拿回来碍眼。” 这时候,江临双慢吞吞掏出那张卡,展示了一下:“你是说这张,密码是多少?” 谢龙吟哼了一声:“不是跟你说了,是你生日。”不会是后遗症影响记忆力了吧,家里医疗团队不太擅长脑科,哪个脑部专科好来着…… “不对。”江临双说。 谢龙吟脸色阴沉:“你自己改了吧。” 江临双掏出平板,当场输入密码,谢龙吟看着,下意识道:“你还说没改,你输入的是什么?” 谢长行忽然说:“临双,你生日是哪天?” 江临双答:“十……是七月十五。”差点说成迪亚纳大陆的生日。 屋里一片深沉的寂静。 主要是谢龙吟在尴尬,江临双倒是一脸兴味,谢长行则默默扶额。 那对夫妻的遗嘱上写了,孩子的生日和年龄他们都改过。谢龙吟忙着抓医生和调查当年旧事,但却忙得忘了细节,所以给的卡,其实是江临双真正的生日,也就是谢长行的生日。 “你的身份证被改大了一岁,日期也是造假,其实你今年是二十,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六月六号出生的。”谢长行说,“到时候会帮你改回来的。” 六月六,输入减一岁的年份和六月六号的日期,果然提示支付成功。 谢龙吟嘴唇动了好半天,挤出几个残破的音节,从亡灵法术的感知来判断,他的情绪显示他非常愧疚,他想道歉。 但是嘴唇跟被黏住了似的,张不开。 瞧他这扭扭捏捏的模样,再配上他霸总的长相,江临双觉得可有意思了,简直是免费乐子。 东西都被谢龙吟扔了,江临双也不介意,他早在网上看中了几套黑色长袍——当然和迪亚纳大陆的法师长袍不是一个东西,但款式不错,设计精美,已经是最接近法师袍的衣物了,所以当即下单。 谢龙吟看着这人当场开启买买买模式,七窍生烟。伸头一看,买的复古长袍,二九九一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行了,你这买的都是什么破烂货!”说完,一把抢过平板,翻出一个独立的网站,递过来,再次强调,“少在那里装可怜!” 江临双迷茫接过,低头一看,啧了一声。 这是个设计师独立工作室的网站,主打量身定制,最便宜的成衣也要两万多。 果然离开这个世界太久,不了解价格了,九块九一打是贫困,他还以为二九九一件就很贵了,没想到—— “还有更好的吗?” 谢龙吟气得脸都红了,怒道:“给你请设计师上门,够了吧?” “好。”江临双点头,在那个网站上随便下单了两件,设计师上门前总得有的穿吧。不过他这大哥怎么总气鼓鼓的,真的不是狂战士吗,就看这怒气值,保不齐就是个传奇级别啊。 看他放着二十万的不买,就挑的那两件最低价的,活生生把谢龙吟气成震动模式。 那对狗屁夫妻到底怎么苛待孩子的,让孩子有钱都不敢花? ——江临双当然不是为了省钱,司月大神官什么时候知道省钱了?只是恰好这两件是黑的而已。 就在这时候,病床上那个女孩忽然睁开眼睛,干涩的嗓音颤巍巍地吐出几个词:“写、写……大……” “哎,女儿你要喝水吗?”女人立刻走上前去,背对着众人,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水,几乎算是怼到了女儿嘴边,急切地喂她喝水。 谢长行和江临双差不多同一时间、以一个相似的姿势皱起眉。 如果没看错——那个女人倒出来的,是开水吧? 他们收回目光,都暂时没有说什么。 10 抢房间 在回家的一路上,他们都坐的一辆车,谢龙吟因为晕车,固定坐在前座。后座就是江临双和谢长行。 这辆车的座位没有特殊改造,所以谢长行是和普通乘客一样坐的,他的轮椅由司机放到后备箱去,江临双再次眼馋地看着谢长行的身体——臂力非常棒,轻轻松松就自己撑着进了车呢。 谢长行当然也注意到了江临双古怪的打量,他也不在意,因为他也在看江临双。 从查到的资料来看,这个青年的确过的很辛苦,很小就在外面靠捡垃圾和打零工挣钱,十五岁虚报年龄去剧组做群众演员,高中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攒的,大学也没上,养父母有赌博、酗酒、家暴等等一切你能想到的不良嗜好,他从小也没少被这对男女磋磨。 但他身上却有一种与经历完全不符合的张扬,他的眼神明亮,仪态高傲,眉眼间始终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般的自信从容。 像是,他曾穿过阴霾,却不染尘埃。 在他眼里,似乎那二百多的网站爆款,二万多的高级品牌,不知道多贵的私人定制,都没有本质区别,甚至他看见谢家一个豪车车队的时候,眼神也和看见路边的普通出租车一般无二。 是个有意思的人。 大概……也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说起来,自己欠他的这辈子也还不起了吧。 而且……谢长行明确地感觉他大哥在隐瞒一些事情,一些关于江临双的事情,还自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其实吧……这演技太稀烂了,他只是懒得戳穿他大哥,戳穿了又得恼羞成怒,鼓起来成个河豚。 难不成……谢长行兀自笑了笑,不会是他大哥知道了他要渡劫,所以不敢让他知道? 这又不是癌症,怎么还瞒着本人呢。谢长行摇头。而且,这也瞒不住呀。 算了,他大哥只是普通人,对玄门一知半解的,就先让他自己随便折腾吧,看起来也挺逗乐的。 死劫——如果这是他欠江临双的因果,那他觉得这很公平。 车很快使出市区,但谢家主要居住的住处也没有距离市中心特别远,毕竟两个小的上学会不方便。江临双看着面前的别墅,特别满意。 整个庭院特别大,但以谢家的财力来看,却是很小。但走进时,很快就会意识到,这里每一寸土地都透着一股温馨舒适的气息,显然是一家人精心呵护、认真生活的地方。 大门打开,早早等候着郑管家和其他工作人员,热热闹闹的,甚至还有一只造型特异的人工智能管家型号机器人,只可惜,依然缺了谢家男女主人。 谢龙吟率先大步进门,而走过江临双身旁时,似乎有点紧张,对他说:“爸妈的行程安排不太方便更改,毕竟集团这么大,是多少人共同的心血,不能因为私事耽误公事,还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江临双没说什么,谢龙吟似乎松了口气,急忙板着脸找补了一句强硬的话:“所以你最好别闹,懂点事。” 谢长行好笑地看着河豚大哥,柔声说:“你的房间等你自己布置,你先随便选一间房住几天。” “随便选?”江临双相当自然地换上管家放好的拖鞋,抬腿就往楼上走。 一点都不见外呢!谢龙吟保持着河豚状态,急忙跟随。 江临双看房间不是靠的眼睛,他是精神力快速扫过,已经迅速确定了大致方向——他几步走到门前,打开,入眼的赫然是一间奢华高调的房间,正中央一张欧式雕花复古四柱床,雕工华丽,还镶嵌宝石,墙壁上挂着巨幅风景油画,画工显然都是大师级别,张张漂亮非常,窗子做了罗马立柱浮雕装饰,还是巨大的落地窗,阳光正温暖地洒进来,一地金黄。 江临双满意点头:“就这间!” 看啊,椅子扶手上镶嵌了宝石!个个都那么大那么透!阳光一照五光十色的呢。 沉寂三秒,谢龙吟提高调门,炮仗一样叫起来:“你一回家,就想抢长行的房间?我告诉过你,长行永远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你休想把他从这个家赶走!” ——露出马脚了!就肯定是被邪魔外道蛊惑了,来动摇长行道心的吧!!! 该死,这可怎么行啊!前往不能让长行和他真的斗起来啊。谢龙吟焦躁。再次坚定地发誓,谢家,绝不二选一!不可能!做梦!妈的! 江临双懒得理他,兀自回头,看见谢长行坐着他的悬浮轮椅慢悠悠飘到楼上,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品味不错。”影月神殿最爱的就是这种奢华浮夸大排场。 谢长行颔首微笑:“谢谢。” 江临双四处看看,问:“借我住两天?” 谢长行很随和:“行。” 谢龙吟:“……” 谢龙吟:“不行!!!” 说完,老母鸡似的站到门口,炸开膀子,拦住。 “你喜欢这个风格,我现在就给你定做家具!你怎么能抢长行的房间,长行睡哪?” 也对,江临双想了想,又看了看那张两米五的巨大床铺,歪头,露出他的漂亮笑脸:“要不,咱俩挤两天?” 谢长行心头颤动了一下,但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个红衣白发的厉鬼,久久不散,他沉默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回答说:“额,可能不是很方便。” 唔,不愿意,江临双皱眉,下一秒,谢龙吟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把他生生拖到一个房间门口:“你睡我屋!!!我屋比长行的大!床可软了!” 江临双探头——灰色性冷淡现代风,果断摇头:“不要,你屋太丑。” 谢龙吟:“……” 谢龙吟牌河豚原地爆炸! 谢长行缓缓跟上,悠悠然道:“那临双睡我的房间,我睡大哥你的房间,你先找间客房对付一下,好吗?” 江临双点头,跟着问:“好吗?” 谢龙吟一回头,两张温温柔柔的漂亮笑脸,两双眼睛认认真真看过来。 谢龙吟不炸了,他飘起来了。 “好!”果断点头答应。看,他就说他弟弟那么温柔可爱!!! 当天傍晚,谢家两个小的风风火火咋咋呼呼地放学回家,冲进家门,火箭一样一头扎进二哥房间,随机,发出被踩了尾巴一样的尖叫。 江临双从被子里钻出来,脸色漆黑地看着这两个噪音源头,非常想下个静音咒。 算了,自己血亲,都是弟妹,忍一忍……个屁! “叫魂?”江临双露出假笑,一人一个噩梦诅咒丢过去,让你俩天天睡觉做一宿被尖叫鸡吵醒的噩梦! “你你你——你怎么抢我们二哥房间!”谢采薇率先开口,泪眼婆娑,“你别做梦,就算你机关算尽把我们二哥挤走,我也是不会认你的!我要是叫你一声哥,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江临双当时眉梢就飞起来了——这孩子哪来一脑袋奇怪狗血梗——他可是个神职者,神职人员是干什么的?引领信仰、劝导人走正路的,今天就得让这孩子领略一下大神官的威能! 11 名字 还没等他动手,谢青玉更是咔嚓一下爬到床上,一把拽住江临双的胳膊,要把他往床下拖,嘴里还嚷嚷:“你把房间还给我二哥,你睡我屋,睡我屋总行吧!我屋可大可漂亮!” 江临双被扯得摇摇晃晃,一条一条过自己会的、效果恐怖、但不致命的恶咒,心不在焉地回答:“不睡儿童房。” “你屋才是儿童房!”谢青玉也气哭了。 他们班班长家之前就发现孩子不小心抱错了,那个回家的真千金受了养母教唆,当晚就把班长姐姐的东西丢出了家门,闹着要家里人二选一,还要立遗嘱确认分财产,他们谢家可不能重蹈覆辙!分财产还算可以,想把二哥赶走,门都没有! 他和他妹妹长得特别像,也就是长得像女孩,这一哭,更是娇气极了,因为容貌出众,哭起来楚楚可怜的,连江临双久经历练的反派心都忍不住动摇一秒。 也就一秒,下一秒,在鼻涕眼泪挨到他袖子前,他就用法术不动声色地把熊孩子掀到地上去了。 这声音太吵,隔壁的谢长行坐着轮椅赶到,看着哭作一团的两只,扶额。 他抬头,无奈地看着江临双,摇头:“没办法。”忍忍吧。 江临双莫名看出一种沧桑,不由得点头:“辛苦了。” “二哥!”俩熊孩子连滚带爬挪到谢长行身边,一左一右拽住,“二哥你不能走!” 谢长行看上去心情和江临双如出一辙,被这泼天狗血撒了满头满脸,又因为是自家弟妹,不好下手太黑,只能憋得自己心梗。 “我什么时候要走了?”谢长行不动声色地说着,手在两个熊孩子的后脑各自画了决—— 那么惦记着他被赶走的狗血情节,那今晚就做噩梦梦见这个吧。 下一秒谢长行提高声音,一叠声问:“作业做完了吗?月考考了多少分?青玉骑马还爬不上去吗,采薇要学的笛子练了吗?” 哭声戛然而止。 谢长行露出一个看似柔和、实际充满危险的笑容,伸出手:“月考卷子呢? 谢青玉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发挥好……” 谢采薇嗫嚅:“我还行……” 不知道怎么的,谢青玉的手机就出现在了谢长行手里,他打开某手游,看了看:“段位涨了啊?” “别!”谢青玉惨叫,“别熔我符文,球球了!” 已经晚了,谢青玉眼前一黑,看见自己的符文化成飞灰。 谢长行收起笑容:“大呼小叫吵人睡觉,给你们临双哥哥道歉。” 两只梗着脖子站了半天,确实心虚,灰溜溜地转过身,齐声说:“对不起临双哥哥。” 江临双看着谢长行干脆利落地收拾熊孩子,没忍住,对谢采薇说:“你名字倒过来写?” 谢采薇:“……”这人怎么这么坏!!! 想了想,大神官也不做声地改了一下噩梦诅咒——让熊孩子今晚做梦倒着抄写自己的名字,一万遍! 这没完,江临双对谢长行说:“建议查一下他俩平时看的书,估计没少看狗血网文。” 怎么就默认他一定会挤走谢长行?他没那个兴趣,他只想把谢长行掳走,抓去做不死生物。 听他这么说,谢长行神色一凛,下一秒谢采薇的手机也出现在了他手里,他一手一个解锁了,指尖翻飞,搜查起来。他抽空还跟江临双说:“你查一下他们俩书包和智能电脑。” “哥哥哥哥哥——”谢采薇叫出鹅叫,“我都十五了,不是五岁,我、我有隐私权!” 谢长行头也不抬:“随便闯别人屋子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隐私权?” 江临双也不客气,拎过两个人的书包,熟练地翻了翻,比谢长行的动作快多了,飞速抽出了谢采薇的一打卷子,翻开,果然卷子背面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 “可以啊大作家?”江临双抖了抖卷子,那卷子正面还留有谢长行的家长签名呢。 谢长行看了一眼,写的是豪门虐恋小说,文笔稀巴烂那种,顿时叹气道:“惭愧。” 江临双:“啧。”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两个熊孩子被扔回各自房间写作业,谢长行却没急着走,他的目光在室内巡视了一圈,变得有些捉摸不透起来。 他说:“我上次送你的护身符呢,怎么没戴着,不喜欢吗?” 江临双面不改色地说:“打包的时候放衣服里,被狂战士扔窗外了。” 谢长行没忍住笑出声:“狂战士是指大哥吗,他确实有点,而且他还练过武术。”顿了顿,他又说,“两个小的从小被惯坏了,你多担待一些吧。说起来也是怪我,如果我身体好些……” 得了吧,你身体还不够好?你一剑掀飞一座鬼屋! 你到底死不死啊? 急啊。 江临双的表情非常怪异,半晌,慢吞吞说:“你要是身体好,那俩根本都没机会出生,他俩得感谢你。” 谢长行一怔,笑起来。 两个人各怀鬼胎地互相扯了两句,然后谢长行说:“我明天需要出趟门,过几天回来,你带我去你以前的住处看看,行吗?” 江临双答应了,谢长行也没再纠结护身符的事,转身走了。 * 三个任务摆在谢长行面前,一个是去流霞观求助的信众,觉得女儿可能中邪了,一个是城郊废旧工厂出现向路人借针线缝自己的不明鬼怪,另一个,被标红加亮,显示在谢长行手机界面的置顶位置。 ——疑似有凶尸出没,不惧阳光,不畏生人,能在白日正常行走。 他放下这个紧急任务,先看了看去流霞观求助的信众,一看微微愣了一下,林天基,这竟然是个认识的人,林家的公司规模自然比不上谢家的瑾秀集团,但双方有过一定的合作,家住得也不远——林家的豪宅就在附近,一个占地面积夸张的山水园林建筑群,谢长行小时候还常去那里玩,经常在院子里迷路。 林家的女儿叫林佳瑶,比谢长行小三岁,今年正参加高考,以林家的实力,女儿的出路本多得是,但林家那位夫人似乎对女儿很严厉,总是高标准要求女儿。 他们家还动过和谢长行联姻的念头,被谢与闻女士婉言谢绝——谢家人不会用婚姻作为商场的筹码。 这就不太方便出面了,流霞观的谢道长就是谢家二公子这事儿,还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以谢家的知名度,这个身份要是传出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谢长行也不是靠这个吃饭发财的神汉,自然并不希望张扬。 这种时候,如果身边有个得力的阴兵就好了——谢长行再次想起了那个红衣白发的厉鬼——他已经上报道协,夏城出现了一个实力强大的厉鬼,着人留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面呢。 至于第二个,废旧工厂的出现异常——是几个搞噱头的灵异直播主播发现的,谢长行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导自演,那个工厂地处偏僻,暂时可以先放下稍后处理。 第二天一早,江临双下楼的时候,谢长行已经不在家里了——他起床很早,但谢长行竟然比他还早。 合理怀疑是出去作死了,不对,捉鬼了。 江临双起得早,家里的厨师急忙准备早饭,对于这个忽然回来的真少爷,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很好奇,但昨天半夜谢龙吟专门集合所有人开了个会,要求务必和对待他们一个标准对待这位新少爷,大家又不太敢乱八卦了。 前阵子,和谢家有商业往来的鹿家也发生了抱错孩子事件,被赶出家门的假千金无处可去,还在谢家借住过两天——所有人都心情复杂,有点期待又有点担忧——谢家这两个不会也打起来吧? 江临双不在意这些,美美吃着他的丰盛早餐。顶着黑眼圈艰难爬下楼的一对兄妹看见他坐在桌边,当场原地炸毛—— 也不知道怎么了,昨晚做一宿噩梦,梦见自己倒着写自己名字,写个不停,然后因为名字写得不够好看,导致父母迁怒二哥,说二哥没教育好他们,把二哥撵走了! “喂。”谢青玉阴沉着脸坐在江临双对面,“咱们约法三章。” 江临双专注于面前的烤苹果。 “只要你不把我们二哥赶走,别的条件你都可以提。”谢青玉拍桌子,“喂,和你说话呢!” 江临双抬起头,露出一个虚假的笑脸:“叫我什么?” 谢青玉:“……” 谢青玉的嘴唇动了半天,发不出声儿——江临双明白了,谢家这个干张嘴不出声的毛病是家族病!希望谢长行没有,他的不死生物不可以有奇怪毛病! 谢采薇干巴巴地小声嗫嚅:“临双哥哥……” 谢青玉干咳一声,说:“你这个,这个姓,得改了吧?” 江临双:“麻烦。” 改名还得改一大堆绑定账户信息什么的,不够折腾的,而且……姓江,姓谢,都不是他的真名,法则在上,影月照耀,他可在灵魂里的真名,永远姓影月。 “你你你、太没诚意了吧!”谢青玉恼怒地嚷嚷,“你回家,都不改姓,像什么话?” 叭叭叭,喳喳喳,两个小的吃饭都堵不住嘴。 江临双:“口水喷出来了。” 刷,对面两张相似的脸,现在连脸红的红色色号都一样了。 今天是周末,但谢龙吟下楼匆匆忙忙灌了杯咖啡,就去加班加点处理事务了,而剩下的两个小的,江临双走哪他们跟到哪儿,像两个烦人的尾巴。 不大一会,郑管家来了,说前门来了客人,是林太太吴玉淯和林小姐。 正说着,母女两个已经被请进了门厅,正换拖鞋。谢青玉凑到江临双耳边:“这是跟我们一直关系不错的林家,有商业往来的那种,你可别丢人哈。” 谢采薇已经迎上去,拉住林佳瑶的手,刚要和往常一样称赞她的衣服好看,然后就住嘴了。 她奇怪地问:“呃佳瑶姐,你上次不还说这个牌子设计师挪用我们传统服饰的款式,怎么今天还穿了这个牌子?” 林佳瑶一愣,随后打着哈哈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件挺好看的嘛……” 谢采薇耸耸肩没说什么,问:“姐,你作品集做得怎么样了,我觉得你还是出国学服装设计更好。” “唔……”林佳瑶还没说什么,林夫人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不太自然,似乎也有些困惑,但很快她还是笑容可掬地说: “我们佳瑶最近想学商科了,以后好继承她爸的事业。我听说,你们家里多了一个新成员啊,恭喜一家团圆,我们来认识认识。” 江临双没想到这还有他的事儿,随意闲聊了几句,他的目光落在林佳瑶身上。林佳瑶也在看他,眼睛贼亮地看着他,像是看见了什么神奇大宝贝。 奇怪。 今年真的是豪门集体抱错孩子吗? 这个林佳瑶——江临双啧啧称奇,她和她身边的林夫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啊。 等林家母女走后,谢青玉一下子跳过来,哼哼道:“算盘打得太大声了吧,这老妖婆又想让佳瑶姐和咱家联姻,二哥拒绝了,这回看上你了,你可别乱答应啊!” 江临双:“她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吧。” 谢采薇犹豫道:“以前佳瑶姐也很讨厌联姻的,怎么感觉这回很配合?” 江临双:“她家孩子是领养的吗?” “当然不是。”谢采薇回答,“你没看她和阿姨长得一模一样的吗?” 一模一样?一个双眼皮,一个单眼皮,一个小鼻子,一个高鼻梁,这就差长出生殖隔离了,哪就一样了,睁眼说瞎话。 * 走出谢家,坐上车,吴玉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看手机。 她的女儿今天很想来认识认识谢家的新公子,她想着确实得认识一下,就没反对。她的丈夫又去了流霞观,但似乎还是没能见到那位谢道长。 “妈。” 忽然间,她听到女儿脆生生的嗓音:“妈,你和我爸最近神神秘秘,在和什么人接触?” 一回头,女儿正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眼神专注,一眨不眨,在贴着黑色玻璃膜的车里,像是黑暗里两处诡异的小灯。 12 凶尸 谢长行天没亮就出发了,根据任务情报,他要在天大亮前,赶到公墓去查看一下。 这是一处老墓地了,还留有一些上百年的老坟头作为保护性景观,谢长行到的时候,墓地已经拉上了警戒线,那处墓地的泥土被翻开,棺椁也全部破烂敞开,老式土葬墓穴,尸体却不翼而飞。警戒线昨天半夜就拉上了。 谢长行看了看墓碑,碑文已经随着年月而自然风化,看得不是很清楚。他的指尖轻轻捻起一小撮泥土,凑到鼻尖嗅闻—— 有阴冷发霉的味道传来,像是陈旧的纸张堆积在老仓库里,还烧过,一股灰尘的气味。在这个气味下,浓烈的阴气扑面而来。 谢长行掏出手帕,擦干净手指。 尸体不是被偷挖走的,尸体,是从里到外推开棺材盖诈尸的。 谢长行打开手机界面,记录: 疑似凶尸召集尸体,或,邪修偷盗尸体炼化以供养凶尸。 只是,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养出的凶尸,按理说,有危险的古墓早都被道协接手,新的尸体在这么多年火葬的流行下,也很难被保存并炼化才对。 他向原路返回,走着走着,忽然停顿一下,然后掏出罗盘,用罗盘的尖尖扎了自己的指尖一下,血液涌出一丝,却没有流下,被罗盘迅速吸收,然后那个指针摇摇晃晃,指向了一个方向,还发射出一道细微的红光,看起来像网游的任务箭头似的。 血缘指引——就在这几天,谢长行也是忽然之间发现,血缘追溯法术恢复了效果——他过去二十年里,从未发现过自己并非谢家亲子,就算血型对了,但能够窥测天机的他本来不该发现不了血缘的错乱,只是,就像是二十年来天机被遮掩,最近,终于拨云见月,不再被干扰。 血脉指引的法术将他引到了一处朴素的墓地,谢龙吟处理了江家夫妇的后事,没有厚葬,却也没草草掩埋,中规中矩地在公墓找了一处普通墓地。 这里埋葬着的人,给过他生命,为他偷来了本不属于他的荣华富贵,也让他从此背负对另一个人永无止境的亏欠。 “还不上啦。”谢长行轻轻说。 他停在墓碑前,手指轻轻抚摸过墓碑上的照片,这对夫妻和他长得一点都不像,可能是在谢家呆久了,他反而更像谢家人,也或许是从小金贵地长大,气质自然就不再一样。 忽然,他的指尖颤动了一下。 他抽出一张符纸,贴在了夫妻俩的照片上,又在墓前画了几个符文,半晌,符纸竟然变成了黑色! “这是……蛊气?”谢长行微微惊讶——这对夫妻的墓上,传来了蛊气! 所以他们的死,当真另有隐情? 谢长行皱起眉——他最不了解的就是蛊,真是会给他出难题。 他拿出手机,打通协会秘书处的电话:“给我安排几个蛊师,嗯,对,请尽快,先去我家里吧,蛊气是会过人的,我担心我的兄长身上也沾到了蛊气……嗯,我会继续跟进任务,不会在现场,让他们别吓到我家里其他人。” 谢长行顿了一下,本想说尤其是顾及一下江临双,他只是普通人,但随即他有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又没有说出这句提醒。 他觉得,江临双或许并不普通。 * 第二天清晨,江临双就被手机短信声给震醒了,谢龙吟新买给他的智能机正在叮叮当当不停,摸起来一看,是张海风发来的剧组群演日程。 江临双在迪亚纳大陆呆了太久,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从前跑剧组当群演的小日子了,现在突然接到工作机会,还有点新奇,于是决定去试试——他可不想留在家里看孩子,让熊孩子折磨狂战士去吧。 对了,出门前先去两个熊孩子房间,布置上持续性噩梦法阵,谢青玉就每天做梦打游戏掉分,排位赛队友挂机掉线互喷,谢采薇嘛,梦她一个月谢长行被当作菟丝花,送给另一个豪门老男人联姻! 出于礼貌,出门和狂战士说了一嘴,结果被拽住,狂战士先是表达了一下你当群演混盒饭,我谢家是破产了吗需要你起早贪黑,随即掏出手机就问他想演什么大制作,他直接运作一下,给他砸个男主演演。 “不用。”江临双说,“不想当主演,就去体验一下玩玩。” 谢龙吟脸上一个大写的不信,但想到专业演员确实工作强度大,而且没演技硬砸钱会被观众骂,就也没坚持,转而去安排私人航班,被江临双再次拒绝。 “我想坐高铁。”江临双说,“走了啊。” 谢龙吟在他背后无能狂怒,很不理解,表达了对高铁的十二万分唾弃。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是想和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弟弟交流一下,谈谈,好让他尽快融入,并且同时能接受留下长行一起生活,但话到嘴边,总变成出言不逊。 这不,这会儿他正嚷嚷:“你出门少摆你那穷酸样子,别给我谢家丢人!你的卡给你把额度调到一百万,你每个月给我花完!” 江临双远远地摆手。 谢龙吟炸毛:“花钱都不会,你是干什么吃的!” 说真的,江临双还真不太会花钱,司月大神官要什么东西从不考虑价钱,他要什么都有专门的神官去帮他办好,绝对不用自己考虑怎么买。 但谢龙吟现在确实很忙,确实没空深究江临双怎么出行,瑾秀集团和林氏集团最近有一个合作的大项目,今天本来应该开会商讨方案,但他刚刚接到了消息。 昨天傍晚的时候,林家一家人出了车祸。 离奇的是,林家的母女两个和林天基是分开坐车出行的,却几乎同一时间出了事故,目前都在医院icu,生死不明。 谢龙吟出门,恢复了他冷静镇定气势万千的霸总气质,吩咐助理和司机:“通知公司会议先取消,我们去医院看看。” * 高铁对司月大神官来说还是很新奇的,毕竟作为一个信仰的领袖,出门都是专用飞行器,仪仗队开道,全程直播,普通的公共交通在他眼里还是新鲜事物呢。 虽然不是同一趟,但谢长行确实也在高铁上。 现在是出行淡季,所以高铁人很少,车厢与车厢间空空荡荡,谢长行坐着他的悬浮轮椅,缓慢地沿着过道前行,因为没什么人,倒也不会挡路。 他手里拿着另一个罗盘,这回是个很华丽的罗盘,通体银色,并不是纯银的,而是铂金的,镶嵌了各色宝石,乍一看以为是什么顶级奢侈品珠宝。 罗盘镶着钻石的指针转动,指向一个方向。 他最终走到末尾的一个车厢,车厢里难得坐了一个旅行团,显得人满为患。大部分的成员都带着一顶印着商标的鸭舌帽,各自靠在椅背睡觉,似乎是舟车劳顿、上车睡觉下车拍照的标准打卡模式,少数几个醒着的,各自玩手机。 谢长行默默找了个角落,一直到隔壁省的海城,那个旅行团才整整齐齐地下了车。 他们走到一个公交车站,坐上了一辆加长的悬浮大巴车,谢长行买了票,又是找了一个角落,继续默默坐着,甚至还戴上耳机,跟着耳机里的歌轻轻哼唱起来,好像心情很好,只是出门旅游似的。 大巴开始向景区开,这种悬浮大巴都是无人驾驶,坐得不算太满,除了那个旅行团和谢长行,也就三五个散客。 天色渐渐暗下来,大巴开了一路,从下午开到夕阳下沉。 旅行团的导游在路过一个盘山公路时忽然站起来,走到大巴前端,按下中途下车按钮,无人驾驶大巴缓慢靠着山路停了下来,旅行团整齐地站起身,走下车。 谢长行拔掉耳机,收好,不紧不慢地跟上。 等大巴开走,渐黑的盘山公路就一片寂静,远处的山林摇摇晃晃,像是一只一只乱抓的爪子。 “你知道你一个瘸子,坐着轮椅跟我们一路,很显眼的吧?”那个拿着小旗子、状似导游的人开口了。 谢长行笑起来,温和地回答:“那您也知道,一个一路寂静无声、导游连半句导游词都不讲的旅行团,比我更显眼吧?” 他说着,忽然毫无预兆地扬起手,一道璀璨剑光骤然炸开,轰地一声,伴随着一阵尖锐的铃声,几个旅客打扮的沉默男人从斜侧方扑过来,挡住那道剑光,剑光劈碎他们的衣物,露出衣物遮盖的苍白皮肤,而那皮肤在接触谢长行剑光后,被劈中的地方迅速焦黑,发出一股腐臭的气味。 “湘地的赶尸人。”谢长行悠然说道,“下次赶尸还是别坐高铁了吧。” 道协执行这个任务的并不止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另外一组出马仙,其中一位修为不错的悲王负责盯梢,回话说,凶尸满大街乱窜的时候,被这伙儿赶尸人带走了。 不过,坐高铁赶尸,也是挺有创意的。 “还是说,你们的尸体当中,有一具不太听话的,需要用生人阳气镇压?”谢长行笑容温和,客客气气地伸出手,“不如交出来,这样大家都会很方便很舒服。” 坐高铁赶尸,其实是想用大量活人的生气,压制还在反抗的尸体吧。 这么多赶尸人,居然加起来都没炼化一具凶尸? 铃声骤然摇响,那些走尸纷纷撕裂外套,露出僵硬惨白的身躯,将谢长行团团围在中央。 领头的赶尸人丢掉了他的伪装导游旗,也掏出了一枚银质的铃铛,轻轻晃了晃,颇有几分得意与残忍地说:“一个人来送人头,你是真不怕死啊,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就地投降的话,还能把你炼制成走尸,到时候你就不用坐轮椅了!” 说完,好像很满意自己讲的笑话,和身边同伙一起浮夸地哈哈哈起来。 谢长行也没忍住笑了一下,随即,他并指画决,长剑嗡鸣一声飞入空中,在半空铮地一声分裂成数十把流光溢彩的飞剑,飞剑盘旋落下,将一众赶尸人和走尸都围在圈内。 谢长行腼腆地说:“不好意思,是你们,被我包围了。” 13 家务大尸! 话音刚落,赶尸人们登时哈哈大笑起来,子夜的山风呜咽着,配合他们肆意的笑声,显得诡异非常。 谢长行仍旧不慌不忙,他也笑了一下,忽然间一道剑光呼啸而过,从一个张嘴大笑的赶尸人嘴里穿了过去! 霎那间,笑声戛然而止。 画面有点残暴,一时间这帮赶尸人呆愣在了原地,都是新时代长大的了,谁见过一言不合拿剑戳嘴这么凶残的画面呀,这个道协的哥们儿有没有搞错,谁才是反派啊? 谢长行好心地提醒:“没事的,死不掉。” 那是一道无形的剑光,并没有伤害赶尸人的身体,但那一击命中的是灵魂,中招的家伙直愣愣地倒下去,在地上砸了个尘土飞扬。 剑光如琉璃般绚烂,划过一道弧线,复又回到最初的位置上,绕着这帮赶尸人旋转。 “琉璃剑……你、你他妈是流霞观那个姓谢的???”有人发出怪异的惨叫。 “对,我是流霞观那个姓谢的。”谢长行依旧笑容可掬,“姓陆的那个是我师父。” 谁他妈问了? 不是,等会,这人怎么还他妈是个残疾,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没人提前说过呀!赶尸人集体大崩溃。 “妈的,都上!!!” 赶尸人们当即疯狂摇铃,僵硬的走尸忽然变得灵活起来,它们前赴后继,扑向中央的谢长行! 谢长行坐着轮椅,显然行动不便,但他不需要行动,剑光落下,在他身周形成一道璀璨光幕,所有触碰到光幕的走尸,都嗷地一声炸出一团火光。 叮铃——叮铃—— 所有的尸体被越来越急促的铃声催动,蹦跶得可欢实,但谢长行注意到,有一具尸体始终站在原地,脊背挺拔,仪态得体,像一尊精美的雕像。 谢长行无愧他远扬的名声,挑起尸体,一剑一个,璀璨的剑光划过,靠近他的走尸被当腰劈成两截,分别在地上扭动,像两条大虫子,很快地上就一堆大虫子扭来扭曲,白花花一片,看着不吓人,有点恶心。 不过,打僵尸可不是谢长行此次的目的,他看准时机,扬手挥出一道剑芒!剑芒穿过层层叠叠绕着他的尸体,直奔最中央那个始终不动的诡异人影! 剑光在接触到这个人之前,这人身上忽然亮起一道更为奇特的幽幽紫光,旋转扩大,形成一个暗淡的屏障,但足以挡住谢长行这试探性的一剑。 随着这道屏障亮起又消失,冲天而起一股阴森的寒气。 谢长行的笑容变得冰冷的几分——果然是具凶恶的尸体! 那股浓烈的死亡气息,绝非普通走尸能够比拟,在场这几十具尸体全加起来,其危险程度也远远比不上这单独一具。 剑光撕裂了这个尸体身上被套上去的宽大风衣,露出下面被遮盖的真容——这具尸体,少了右手。 谢长行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一具显而易见十分奇特的尸体,他从未见过第二具如此的走尸了。它被这些赶尸人套上了普通的长衣长裤遮掩,但露出的皮肤微微泛着青紫色的光泽,双眼被用白布绑住,五官似乎出乎意料地保持着英俊。谢长行刚刚一剑劈碎了这具尸体的外套,露出的四肢上竟然全部钉上了银钉——银色的梅花钉,最强力的镇压法器,是镇魂的作用,除此之外,还有朱砂与黑狗血绘制的满身符文,这些赶尸人居然用上这么大阵仗压制它。 它缺少右臂……谢长行皱起眉头——右臂,从肘关节开始。 ……这样一只断手…… 更让人惊讶的是,下一秒,这具尸体竟然动了!他似乎抬起了头,“看”向了谢长行的方向。 赶尸人大喜过望,急忙疯狂摇铃,试图控制这具一直不怎么听话的尸体。 紧接着,尸体真的跟着铃声动了起来,谢长行唇边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他握紧自己的长剑,准备迎接今晚真正的攻击—— 然后,那具尸体走过来,伸出右手,沉默了一下,放下,换成左手,把谢长行散落在脸颊边的长发给整理整齐了。 呃…… 好强的攻击呢…… 谢长行和赶尸人都呆在原地,尸体整理完谢长行的头发,又动作麻利地把谢长行的领子折好,裤脚拉平,轮椅上沾着的灰尘扫掉—— 谢长行懂了,这是一具家务尸! 大招:除你灰尘! 他甚至忍不住说:“你们赶尸人准备进军家政行业了吗?” 那些呆若木鸡的赶尸人回过神来,嗷嗷怪叫着开始逃跑,五花八门的手段层出不穷,尸体们被他们疯狂驱动,开始扑向谢长行,以阻拦他追击的道路。 家务大尸终于有了反应,他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干站在原地,他冲进了尸群,抡起其中一个尸体,左右横冲,把那尸体当把剑用,一排排可怜的走尸被拍飞到空中,发出和主人一样的嗷嗷怪叫。 谢长行:“……” 谢长行掏出手机,开始呼叫道协支援。 这都什么玩意! 不大一会,满地不能动的走尸,赶尸人倒是跑了个干净,不过那也不是今晚的重点,今晚的重点——凶尸,正站在谢长行身边,再次和谢长行稍微被风吹乱的头发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谢长行侧头打量这具奇怪的尸体,他似乎没有完整的意识,只会凭借本能做些事情……但,这尸体明显被炼化过,自然死亡死不成这样,可问题就出现了——谁炼化一具尸体不是要他大杀四方搞破坏,而是要他做、家、务? 尸体似乎注意到他的凝视,缓缓放矮了身子,单膝跪立在谢长行面前,似乎静静感受了一下,随即,开口,用一种略带沙哑、但很好听、甚至可以被称为男神音的低沉嗓音问道:“主人?” 谢长行长久地沉默着。 俊美的尸体把脑袋搁在谢长行轮椅扶手上,再次确定地说:“主人的气息,主人!” 谢长行扶额。 尸体有点像是生锈,反应稍微慢了点,但还是很坚定地问:“主人……吃、吃饭了吗?” 谢长行望天。 “那、天冷了,加、衣服了吗?” 谢长行无语凝噎。 这谁,这谁?谁这么天才,炼化了一具不畏惧阳光、不怕生人气息、甚至不怕他琉璃剑的凶尸,结果就这?说好的从街东头杀到街西头,杀他个血流成河片甲不留无人生还呢? 道协谁定的任务评级,千里迢迢出动他这个级别的天师,过来抓,一个,家务大尸! 谢长行:“我不是你主人,你认错人了。” 尸体困惑地歪头,半晌回答:“主人、的、气息,我觉得你、是主人。” “你真的认错了。”谢长行好心提醒。 “哦。错了。”尸体乖乖回答,“不能叫主人,叫阁下。” 谢长行把脸埋在了手心,家务大尸的“主人”还挺中二的。 * 凌小贝是道协最年轻的蛊师,苗疆出身,家学渊源,后来又跟着道协里的各个前辈学了好一手,自认为本领已经是年轻一代的翘楚。 但她还是遇到了罕见的难题。 谢家大公子,她到瑾秀集团大楼偷看了,这个人身上阳气很重,的的确确被沾染了一些蛊气,但并不要紧,仅凭他自己身上的阳气,这股蛊气也不会伤害到他本人。 但问题在于,这股蛊气似乎并不针对中蛊人。 这就是天才蛊师少女想不通的地方了,下蛊,往往都是要从被害者身上得到什么,最常见的是她们苗疆姑娘爱给情郎下的专情蛊,没有见过要害谁,却往第三个人身上下蛊的啊。 “奇怪。”凌小贝自言自语,“既然这样,那这蛊气,真正想害的是谁?” 14 父亲 高铁,一种听起来很新奇,坐上去一个小时就会腻歪的东西。 江临双把他的死亡骑士断手保养了三遍不止,终于熬到下车。大神官面色凝重地拖着行李,跟着人群,感觉自己再在那车上待一秒,就会吐到把火球术都忘掉。 听说他来了,张海风早早就在高铁站等着,一见面,接过了江临双的行李,兴高采烈地跟他分享好消息:“昨天一个演男配的演员的生病了,导演看我练过武术,就叫我顶上去了,这回可是有名有姓的角色,上演员表的呢!” 江临双:“那你不在剧组拍戏,还来接我?” “你来我怎么能不接,反正今天没有我的场次呢。有名姓的角色就这样好,不像咱们做群演的时候,从早蹲到晚,随时准备上,不上就白蹲了,但是白蹲还是得蹲个万一。”张海风开开心心地说。 实话实说,江临双还是几乎完全不记得他和张海风有过什么过往交情,他在迪亚纳大陆做了两百多年的司月大神官,与之相比,在这个世界的那二十年太微不足道了,不管是所谓吃过的苦,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都早已被大神官抛在脑袋后面了。 “临双,要我说,咱们这些普通人,可离他们豪门远远的才好。”张海风说,“豪门是非多啊,咱们组的女二号,鹿颜,出道的时候就被粉丝调侃过的,要努力演戏,不然就要回家继承千万家业了——鹿家的千金小姐,这不是最近爆出和你一样,也是抱错的,可惜不一样的是,她是那个假千金来着,千万家业一下子全没了。” “养了二十来年,说不要了就不要了……”张海风唏嘘不已:“鹿氏集团的影视公司本来投资了这部剧的,给他们大小姐戴资进组,现在突然撤资了,搞得鹿颜地位很尴尬,八卦消息都说,鹿家准备和她断绝关系了。” 江临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感觉他的背包里断手正在扭动——像是要去抓什么东西,然后又老实了,然后又动了。 “你包里有活物?你养了宠物?” 江临双咬牙拍了拍背包,假笑:“没有,一个玩具,电路有点坏了。” 他们下了车,就到了影视基地门口,今天不开放探班或者参观,一堆专业保镖拦着,似乎是把记者都给挡到了十里地开外—— 张海风咋舌:“哇,今天的安保怎么这么牛?” 正说着,他们就看到门口站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个格外显眼,穿着一身白衣飘飘的仙侠剧标配古装,戴着同样纯白色的长假发,一回眸,那真是自带一股仙气,眉眼如画,一双桃花眼里像是带着星光—— 奇妙的火花啪地一声爆开,江临双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这好像,是他便宜爹! 下一秒,白衣仙君就衣袂飘飘地“飞”了过来,可惜后面呼呼啦啦跟着一串保镖助理,显得仙气没那么足了。 “临双?你肯定是临双!”“仙君”一把就抓住了江临双的胳膊,然后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他的声音相当清澈悦耳,又不失温柔磁性,此刻哽咽着说,“你比照片上还漂亮,一看就像我。” 江临双:“……” 这人哭得……好好看啊!好想把他打包送去光明圣殿当祭司啊,送去当祭司,只要每次主持礼拜的时候对着信众露出这种泫然欲泣、又故作坚毅的表情,再让女祭司给画个受伤战损的妆,信众分分钟用捐款把你淹了啊! 怪不得,长成这样,是个合格的花瓶了。 谢意还在嘤嘤嘤:“临双,我是爸爸呀,本来我请了假赶回家,偏偏遇上极端天气,好不容易飞回去,还没出机场,你大哥打电话说你跑来影视基地了,我一看这不就是我的剧组吗,我又急急忙忙飞回来,你这孩子怎么出门坐高铁,等了你一整天了!” 江临双感觉头有点大,他两辈子都比较缺乏和“父亲”这种生物相处的经验,如果换成江父,那只需要把自己当成角落里的蘑菇,没事别惹他注意就行,但换成谢意这种会扑到你怀里嘤嘤哭泣的美人…… 还是好想给他捐钱啊。 谢意哭了一会,转过身去陶他助理手里的包,助理很配合,刷地一下掏出一张银行卡。 “你先拿着花,默认的额度是二十万。”谢意抽噎着说。 江临双:“……呃……” 谢意顿了顿:“少了点,五十万够不够?” 江临双:“……唔……” “一百万!”谢意大手一挥,仙气十足地一顿操作,把额度提高到一百万。 ——这是你们谢家统一培训过的吧? 江临双拿着卡,实在地说:“嗯,狂……呃,大哥已经给了一百万的卡了。” “那是他的钱啦,这个是爸爸的。”谢意哭唧唧地说,“爸爸手里也没更多额度了,之前乱花钱买了座岛,你大哥帮我办的手续,然后你妈就不给我和你大哥零花钱了,呜呜……” 江临双:“……”突然对素未谋面的妈产生了敬意。 跟出来看热闹的剧组人员交头接耳,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凑过来,看见谢意泪眼朦胧的样子,大呼小叫:“谢意——你对着镜头怎么哭不这么好看!妈的,摄影呢,摄影过来一下!” “王导。”谢意擦擦眼泪,恢复了一副气质超然的模样,自然而然地拉着江临双的手介绍,“这个是我儿子,刚刚才接回家的,王导多关照。” 王导那边则是眼前一亮,随即又一黑——这青年长得真的好,比谢意不差什么,气质也特殊,但太特殊了点,他一笑起来……总觉得有点像反派——而且要真是谢意的崽,那不得遗传他惨绝人寰的演技啊? 拼着多年交情,和那张不输给他爹的脸,(主要是瑾秀集团的投资啊!)王导心梗地说:“看看咱们组里还有什么角色,先来客串客串,就当历练了。” 江临双邪气十足地笑了一下,然后凑到谢意耳边:“我没想当演员啊,我只是来玩的。” 谢意顿时一脸大失所望,一副寒叶飘逸、吾儿叛逆的表情,凑过来咬耳朵:“怎么,继承爸爸的事业不好吗?” 江临双沉默了一下,然后一阵见血地问:“你是指,当一个靠脸吃饭的花瓶?” 谢意哭脸:“……不、不好吗?” 因为这场认亲,贴心的王导决定给他的男主演兼金主放假,一脸懵的张海风被江临双顺手介绍给了王导,谁知道王导竟然知道他。 “你是隔壁组张导最近提过那个——我记得,他给我说发现一个武打好苗子,既然你是临双的朋友,那看看有合适角色我叫你,正好我们组也是缺会打戏的。” 张海风诚惶诚恐地被拖下去试角色了,留下谢意和江临双,谢意连妆都没卸,拉着江临双上了自己的保姆车。 门一关,只剩下他们两个。 谢意抹了抹眼角,轻轻叹了口气,他将手放在江临双的手背上,低声说:“临双,对不起。” 江临双一时觉得有点新奇,他反而更适应和谢龙吟那种暴躁狂战士相处,而谢意,他感受得到对方小心翼翼地试图讨好他,但毕竟两个人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看得出,谢意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不怕我要求你把谢长行赶走吗?” 谢意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许的凝重,他看着江临双的眼睛,认真地说:“除了这个,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任何事,任何东西,我都能想办法补偿给你,除了赶走谢长行。”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配上他那张漂亮得近乎无辜的脸,让江临双过足了当反派的瘾。 谢意似乎很怕江临双会生气,但江临双其实很满意谢意的回答。 ——如果单单凭借一句没有血缘关系,就能随随便便把养了二十年的亲人赶出家门,那这样冷心冷情的家人,要来也没什么趣味。 但是看谢意哭真的好有意思。 沉默了一会,谢意忽然问:“临双,你相信玄学吗?” 这怎么回答,总不能让他回答——我信黑暗君主吧?很遗憾,君主暂时管不到这个世界。 所以江临双理所当然地说:“不信。” 谢意似乎也不意外,东拉西扯,一会儿说八卦太极,一会说阴阳五行,扯了半天还弄出了电磁场脑电波信号什么的。 江临双隐约听明白了大概意思——是说,有算命的算过一次,说他和谢长行之间横着一道劫。 这挺有意思的——他确实看上了谢长行的身体,但他会规规矩矩等人死的,他们现代社会的黑法师不管多么馋圣骑士身子,都不会背地里把圣骑士干掉的,他们也是有学术道德的!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来,他和谢长行,还能怎么劫。 车窗外忽然间传来一阵鸣笛的声音,谢意的保姆车本来停在路边的,也不算挡路,但那辆新开过来的保姆车偏偏要往这边挤——谢意确实占了最好的一个位置。 谢意皱眉看了一眼,随即面色古怪地说:“那是白琳琳。” 江临双:“谁?” 谢意斟酌了一下用词,说:“你听说了鹿家的事吗?” “也抱错了那个?”江临双点头,“听说了。” 鹿家的女儿,与当年的谢与闻女士不同,他们家没发生什么临时意外,不需要紧急送到随便一家普通医院生孩子,他们的孩子是在配备顶尖产科、专业母婴护理团队的高档医疗会所生的,但高档不代表不出错,护士一个疏忽,抱错了两家的孩子,对方并非平凡人家,是和鹿家不相上下的豪门白家。 也就是说,两个女孩,其实都是豪门千金。 谢意皱眉:“商业上的事我不懂,但从结果来看,现在两家都想要白琳琳。” 江临双看向窗外—— 忽然间,他闻到一股怪异的气味。 一种,腐烂尸体的味道。 15 尸皮衣 白琳琳也是个刚出道没多久的小花,比起同期出现就顶着豪门千金光环的鹿颜,白琳琳一直被算作是努力挂的,普普通通,颜值没有出挑到可以靠脸吃饭,但敬业是有目共睹,与鹿颜不同,她的身世也一直没有刻意爆出,所以口碑始终很好很亲民。 这会儿,谢意从车上下来,白琳琳也从窗口探出来半个身子,一看是谢意,立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呀,谢叔叔,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您的车。” 谢家和白家也算有交情,白琳琳和谢长行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所以为了表示亲近,称呼谢意谢叔叔而不是老师前辈。 谢意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就像是真的看见了关爱的小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江临双不得不感叹,这个说场面话的能力,也很祭司啊! 他没下车,就坐在窗口,空气中那股隐隐约约的气味并没有消失,随着白琳琳开车窗的动作更加浓了几分——不是普通人用鼻子就能闻到的,而是一种亡灵法师对死亡的直觉——白琳琳一个当红小花,豪门千金,不会在车上藏死尸吧? 哦对了,江临双随即有了合理推测——不是都传说女明星爱养小鬼嘛,保不齐眼前这个就符合刻板印象了呢。 江临双作为亡灵法师,对养小鬼这种行为看得很平淡,甚至可以当半个同行交流交流。 比较尴尬的是,白琳琳之前没有竞争过鹿颜,鹿颜要在新剧里演暗恋师尊谢意的仙门小师妹,白琳琳也很中意这个角色,虽然目前暂时得了其他角色,但话里话外似乎并没有放弃,谢意对此没有任何表态。 不一会,谢意回了车里,白琳琳把她的保姆车开走了。 接下来的活动比较无聊,谢意似乎刻意避开了豪门抱错孩子这个话题,而是拉着江临双,到处参观打卡,给他介绍影视基地,讲解当花瓶、哦不演员的好处,晚上直接拉到五星酒店,又被塞了一大堆美食,别说,味道还真不赖。 明早谢意要继续拍摄,也不好让那么大一个剧组因为他的私事再耽搁,所以早早回屋准备睡觉,江临双抱着一大堆谢意助理送来的零食,挑挑拣拣,觉得这份便宜父爱也还不错。 助理还给他送来一大堆新衣服,谢意似乎从谢龙吟那知道了江临双喜欢古风长袍,送来的衣服里面正好就有几件,大部分都是江临双喜欢的黑色,盘扣巧合地用银色制作,复杂精致又不会过于夸张,意外暗合影月的经典配色。 他满意点头,翻看衣物,随后,他的指尖忽然接触到一个冰凉柔软、有些滑腻的事物。 江临双顿住,掀开一叠黑色的衣物,唯有那一件是米白色,是一件修身的对襟上衣,摸上去质地柔软细腻,裁剪精美,绣花看不出是什么图案,但是有着一种独特的韵味。 断手噌地一下支楞了起来。 江临双一把将它摁回去,指尖碾了碾那件衣服—— 冰凉,柔滑,并不是丝绸,也不是任何一种人造材料。 那似乎是,人的皮肤。 法师凝聚精神力量,他的双眼变做璀璨的银色,在他的法师之瞳里,这件华美的衣物变得皱皱巴巴,像是老人下垂而褶皱的脸,一道一道阴冷的黑气在衣领袖口里盘旋,摆明了不是好东西。 好吧,对普通人而言,不是好东西。 浓郁的死亡之力就像可口的冰淇淋,江临双要用不小的毅力克制,才能忍住不要吞噬这些不详的气息。 这是谢意送来的东西——江临双随即立刻判断,这绝不可能是谢意本人放进去的,且不说谢家人身上都带着浓厚的生命气息,一看就和这些阴诡之物不沾边,再者说那谢家还有一个圣骑士,呃,天师呢。 圣骑士,不,天师上一次见面还塞给他圣光满满的护身符,谢意这种一看就适合当祭司的花瓶美人,去哪弄来这么精致的尸皮衣? 所以,谁在借着谢意的手给他这个东西? 说到底,除了谢长行,谢家其他人也只是普通人,分辨不出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衣服的气味——潮湿,阴凉,有一种腐烂的味道,江临双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他今天白天闻到过,就在白琳琳的车上! 嘶……有人大规模批发尸皮衣,到处塞给无辜路人吗? 想着,他迅速躺到床上,对着死亡骑士挥了挥手,死亡骑士的断手一下抓住江临双伸出的手,用力一拉—— 司月大神官的灵魂离开了身体,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学会的奇特技能,也许是因为身体和灵魂始终没有同调,他现在反而可以做到用灵魂出行——只需要一个死物拉他一把就行。 大神官还是那身华丽且层层叠叠的黑色礼服,他迅速飘出窗外,凭借记忆,找到谢意的房间。 谢意已经关灯睡觉了,屋里一片漆黑,江临双隔着窗子看过去,透过窗帘,有影影绰绰的影子正在移动。 是谢意半夜上厕所? 不可能! 江临双猛地飞下去——谢意这种美人就算半夜去上厕所,也绝对是优雅漂亮地去,不可能佝偻着猥猥琐琐! 只见屋内,半空赫然飘着一件白色长衣服,已经半截都压在熟睡的谢意身上了! 那件衣服的动作比江临双还快,白色一片,滑溜溜软趴趴地覆盖在谢意身上,就要贴下去了。 江临双神色微变。 下一刻,嗡地一声,似乎是让人耳朵发出抗议的巨响,又似乎根本没有声音,一道一闪而过的炫光,皮衣在接触谢意的一瞬间被一道光弹开,焦糊的臭味一下子散开,谢意骤然惊醒,一睁眼,就看到面前漂浮着一个白发黑袍的“鬼影”。 谢意身手意外敏捷地向后一躲,江临双趁此机会,一把抓住那件还想继续纠缠谢意的尸皮衣,用力向后一丢,随后隔空抓起屋里随便一个重物压上去,又扔了几个地狱火火球,砸得尸皮衣瞬间软趴趴,半死不活地抽搐着。 全程,谢意都没发出任何声音干扰他,相当处变不惊。 甚至,谢意看着他,笑了一下,那个漂亮的笑脸,就算他面前真站着个鬼,估计都能被迷住。 “谢谢,那是什么?”谢意问。 江临双兴致勃勃地扬起嘴角,露出他司月大神官标志性的邪恶笑容,没说话,就那么阴森森地看着谢意。 谢意也看着这个“鬼”,这不是谢意第一次见到这些玄学方面的东西,但的确是他心情最奇妙的一次,他觉得自己竟然完全不紧张,明明那看上去是一个危险而强大的鬼,但谢意就是莫名觉得亲切。 甚至他觉得这个鬼可真漂亮,要是鬼都长这样,世界上再没人怕鬼了。 谢意看向那个扑棱的衣服,皱眉:“这是哪来的?”那东西看起来就不对劲,且不说它在动,就是那个颜色和质地,谢意也是奢侈生活惯了的,什么好材料他没见过,这种古怪的材质根本不在任何他知道的列表上。 那只能说明这不是正经材料。 衣服,今天助理确实送来了衣服…… 坏了,衣服! 他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竟然忽略了飘在空中的“鬼”,直冲出房门—— 江临双笑出声来,随即退出窗外,比谢意先一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刚刚回归身体,下一秒房门就被粗暴砸响,赶在谢意喊人破门前,江临双一把拉开房门。 谢意长松一口气。 江临双明知故问:“怎么了?” 谢意沉默了一秒,自然而然地摆出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委屈地说:“我做恶梦了,你可以陪我嘛。” 江临双:“……”不至于,爸爸,真不至于这样。 一时间江临双竟然不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忽然被告知有鬼可怕,还是半夜看见哭脸的爹站在门口要陪睡更吓人。 * 谢龙吟面色沉重地走出医疗中心,林天基夫妻两个都在icu,林氏集团的董事来了一大半,排着队和他商量接下来的合作计划,但谢龙吟持观望态度。 ——林家的司机都是驾驶技术过硬的专业人才,绝不可能两个司机同时出纰漏,这样太巧合了些,如果是集团内有人动了真正下作的心思,那还更可信。 现在林家一家三口只剩下林佳瑶这个小姑娘还清醒,正在普通病房接受观察。 医生护士与他擦肩而过,谢龙吟听到护士奇怪的喃喃自语:“血型登记错了吗,系统出bug了?刚刚化验怎么是o型,系统明明登记的是b……” 这句话让谢龙吟那根最近格外敏感的神经大跳特跳了起来。 怎么,又来一起豪门狗血剧? 脑袋一跳一跳地疼,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给江临双的卡,额度还是满的,妈的,生气,钱都不会花,废物。 他想着,推门走进林佳瑶的病房。 他看不到的地方,一缕灰色的气流缠上了他的小腿。 16 暴露 谢长行头疼怎么处理这具凶尸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谢意的视频电话。 视频那边的谢意躲在厕所,带着三层手套,举着一件怪模怪样的衣服——不是设计款式怪,是材质,谢长行一眼就看出那东西不对劲。 “你怎么什么都敢拿在手里!”谢长行一说完,谢意立马心领神会,把那衣服丢回一个黑色背包里,背包上贴了两张黄符纸,还压着一个小香囊——谢长行出品的护身符,和他之前给江临双的是同一款,他给全家的都是同一个饰品店批发的。 谢意压低声音问:“你看清楚了吧?” 谢长行反问:“哪来的?” 谢意答:“不知道,助理送过来的,今天问助理的时候,他说绝对没买过这件衣服,见都没见过,有人暗中把它塞进了我的衣服里,对了,临双那里也收到一件。” 谢长行把手机换了个手,拒绝了那具古怪尸体递过来的牛奶,皱眉道:“看材质,咳,爸你不要尖叫,看材质应该是人皮。” 他提醒得很必要,谢意听见人皮这两个字,那表情瞬间扭曲,险而又险地把惊呼憋了回去,看神色嫌弃得像是连自己刚碰过衣服的手都不想要了似的,急急忙忙把手套摘了扔掉,又想起什么,倒抽一口气,后怕地说:“昨晚这东西差点糊在我脸上!” “它已经开始行动了?这看上去像是用炼制过的尸体,剥皮做成的衣物,上面的绣花也不是针线,八成是人的头发,这个可能是‘鬼绣衣’,我的护身符怕是挡不住,昨晚怎么回事?”谢长行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符纸不保险,一会儿你直接把它丢到太阳下面晒着,晒不毁,但会压制这衣服的阴气,等我过去。” “昨晚我睡熟了,前半截的细节不清楚,但我醒过来就看到有个路过的好心鬼,帮我把那衣服撕开了。”谢意回答。 好心鬼?现在没那么多又有闲心又有本领的鬼吧,谢长行的脑子里一下子就出现了那个白发的厉鬼,他下意识地问:“是不是一个白头发的,长得很好看的鬼,眼睛透着银色的光的?” 谢意一愣:“你见过?是你认识的鬼?” 竟然真的是! 谢长行点点头:“嗯,见过一次。” 他停顿片刻,问:“临双那里也有一件?他见到鬼了?” “没有。”谢意回答,“他那里那件没有动静,被我偷偷拿来了,一会儿我就晒了。这是做什么的?” “不清楚,我要看到实物才能确定。”谢长行回答,“不同的炼制方法,尸衣产生的效果也不同,但一般来说,披上死人皮,那活人也离死不太远了。有的邪术可以炼制成对的这种衣服,刻画不同法阵,一阴一阳,阴阵穿在被害人身上,阳阵在另外的获益人身上,这样可以悄无声息,汲取被害人生气,过渡给获益人,达到借寿的效果。” 门外忽然传来江临双敲门的声音,他不太习惯爸爸这种日常化的亲密称呼,直接省略了:“助理在喊你呢,说导演催了,该出发去片场啦。” “好的!”谢意应道,视频里的谢长行点点头,示意他尽快赶到,谢意比了个ok的手势,挂断了电话。 因为注意力在谢意身上,谢长行一时不查,被尸体塞了一口面包,烤的焦香四溢,还抹了一层甜甜的蓝莓果酱和芝士奶油,这水平,比谢家专门聘请的厨师都高! 谢长行望着被打扫得纤尘不染的酒店客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评价。 “你有名字吗?” 尸体没有回话,低头认真给下一片面包涂抹果酱。 “我很好奇,什么人会炼制你这样的走尸,我很想认识认识你的主人。”谢长行接过面包,笑了一下,“谢谢。” 下一秒,尸体却僵住了,他缓缓抬起头,被蒙住的眼睛隔着布条都能看出里面的困惑和警觉。 他好像一只看见橘子皮从天而降的大猫,骤然拱起脊背,弹出利爪,向后退了三步—— 浓郁的死亡之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死尸用沙哑空洞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你是,谁?你不是主人!” 谢长行的面包还咬在嘴里呢,当时就是一愣,怎么昨晚好说歹说解释不清,今天忽然一下子清醒了? 尸体解答了他的疑惑:“阁下、从来不会道谢的!” 谢长行:“……”怪我有礼貌吗? 尸体困惑地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会觉得你、是主人……明明不、不一样,你身上、圣光?” 谢长行:“圣光?” 尸体没有再回答,他忽然动作敏捷地冲向窗口,谢长行微微一惊,抬手掐诀,长剑嗡鸣着出鞘,但尸体已经飞快地翻过窗沿,一跃而下! 谢长行长叹一声,紧跟着冲到窗边,飞剑被召回——他倒是能戳对方个窟窿,但那不是他的目的,这具尸体显然并不凶恶,不应该被无脑除掉,但这具尸体又确实强大,这十三楼的高度,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谢长行俯看楼下,已经没有了他的踪迹,路边稀稀拉拉的行人也各走各的,似乎一点都没被惊动。 “这不太好。”谢长行哭笑不得,又要有尸体光天化日在街上大摇大摆了。 好在尸体长得不错,应该会被当成cosy疯狂合影吧。 * 江临双其实注意到谢意鬼鬼祟祟拿走了那件尸皮衣,但也没多说什么,假装不知道。 能者多劳,反正他们谢家都养出圣骑士了,估计处理个把死尸皮也很轻松,至于他,他是休假状态,什么都不想管,昨晚已经很够意思啦。 他跟着谢意到影视基地门口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许多记者,扛着各式各样的设备,正在围堵什么人,连谢意到了都没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走。 记者群中央是一个年轻女生,长卷发,带着口罩帽子,但似乎没用,还是被记者认出来了。 “请问你真的已经脱离鹿家了吗,是传言中的被迫,还是主动离开呢?” “你享有了二十几年优渥的资源和富贵的生活,有没有对原主人有任何歉意?” “鹿家有没有挽留你呢……” 记者七嘴八舌地围攻,每个问题都相当犀利,显然有备而来,被围住的鹿颜并没有回答,她的经纪人和助理团队试图把记者挡住,好让鹿颜进去。 最后是谢意的安保团队一路挤过去,一群黑衣人像执行特种任务一样清理出一条道路,狂风一般卷起鹿颜就走,丢下一群乌泱泱的记者,影视基地的保安团队看见是谢意来了,也不敢看戏了,敬业地冲上去,拦住了想跟进去的记者。 “谢老师,多谢您。”鹿颜的声音有一丝沙哑,似乎很是疲惫。她化了淡妆遮掩,但看得出状态很差,神色憔悴疲惫。 甚至,她的脸上透出一股灰气,原本漂亮的脸蛋似乎也蒙上了尘埃。 但她真的很漂亮——江临双眼里的漂亮,当然不是容貌出众,而是,这个女生的骨骼形状很好看。 谢意也没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瓶气泡水:“注意休息。” “好,谢谢老师。” 他们客气地寒暄完,就到了各自的化妆间,江临双正好奇地左看右看呢,忽然被副导演拉到了一边。 “小谢啊,要不要来演个小角色?反正听说你本来就是咱们基地的群演,这儿有个角色挺适合你气质的。” 江临双:“我姓江。” 副导演尴尬了一秒,哈哈笑道:“还没改呢?” 谢家这点八卦的细节倒不至于人尽皆知,但这个剧组班底和谢意是多次合作的老搭档,算得上朋友,了解得也就多了点,今天看见跟在谢意身边的漂亮青年,就都知道这是谁了。 副导演也不是专门卖人情,他和导演的确都觉得这个青年气质很独特,而且他和谢意长得很像,这场戏需要一个特殊角色,是谢意扮演的仙尊在心境动摇时生出的心魔,本来是让谢意自己演的,但谢意的气质太正面,演技又……咳咳,现在看见江临双,怎么看怎么觉得合适。 而且谢意和江临双身材没差多少,他直接穿谢意原本的衣服就行。 谢意听说了很高兴,直接就把江临双往化妆团队怀里塞,看得出他多希望家里有人继承他的花瓶事业了。 戏服是一身黑色的宽袍广袖,也层层叠叠的,复杂程度和他大神官的礼服不相上下,但风格截然不同。江临双第一次穿这种仙侠风格的衣服,被化了妆,披着长长的泼墨般的黑发,额心还点了一道血红的红痕,一时间周围人都屏住呼吸,心里不住感叹这基因的力量好强大,如果他愿意出道,绝对又是一个靠脸就能吃饱饭的优质花瓶。 江临双抬起头,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 于是所有人都改了想法——笑得太邪了,如果这不是演技,那只能说明这人真是个作恶多端的大反派啊。 谢意就像完全感受不到这个笑容多么阴森,掏出手机快乐拍拍拍。 忽然间—— “啊——————” 一阵尖叫传来,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赶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 只见众人围成一团,不断有人咆哮:“快打120,打急救电话!” 导演急忙冲上去:“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 有人回答:“台子没搭好,鹿颜从上面摔下来了!” 导演当即大惊,刚要说什么,忽然一个女声从旁边传来:“什么?我一直在化妆间啊。” 众人一下子全愣住了。 17 养鬼 出来的横看竖看都是鹿颜没错,妆化了一半,光上了粉底还没涂任何带颜色的东西,仙侠剧嘛,都往白一个色号的颜色画,这会儿看起来惨白惨白的,吓得人一哆嗦。 “那、那是谁摔下来了?”人群里急吼吼地转回去看事故现场。 一片兵荒马乱,倒塌的台子里,最后被翻出一件戏服来,白衣飘飘的,和鹿颜身上这件如出一辙,似乎是备用的服装。 “操,人呢?”道具组员一脸惊悚,急急忙忙对导演说,“真的,我刚才真看见有人掉下来啊,就算不是鹿颜,那也是个人啊,怎么成衣服了?” 导演挠挠头,到没生气,有些庆幸地说:“嗨呀,你看错了吧,没人出事不是更好。” 另外的同事也起哄:“就是,非得掉下来个人你才满意啊?” 鹿颜的脸上神色莫测,她动了动胳膊,似乎觉得哪里不太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惨白的粉底液,显得有几分苍白憔悴,像是真摔伤了一样,她的助理低声和她说话,鹿颜摇了摇头,似乎是示意自己没有事。 工作人员拿着那件衣服离开,江临双挑了挑眉梢——一股子腐朽的死亡气息从那件衣服上传来,但工作人员走太快,他没太看清。 小小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剧组的拍摄还是很紧张的,江临双虽然不记得以前做群演的经历了,但切身体验感倒是不坏,也不难,他这角色又没啥演技要求,台词都没一句,就要端个花架子,拍出来上镜好看就行。 这一场很巧就是他和鹿颜搭戏,鹿颜演的是暗恋仙尊的女弟子,算得上女三或者女四吧,这一幕是她来找仙尊,没见到仙尊本人,遇到的是仙尊的心魔,还要被打伤,演出难度全在鹿颜那里,江临双这角色,放大招都不需要大动作,随随便便拎着剑捅一下就完了,剩下的法术效果自然是靠特效的。 导演还在那说呢:“别紧张,你动作漂亮点就行,表情——对,就你现在这个表情,天哪你太适合演反派了吧!自己揣摩角色了吗?” 当然揣摩过了——迪亚纳第一大反派司月大神官,这角色他揣摩两百来年了呢。 道具组递给他仙尊的佩剑,就是一把很普通的剑,缠了绿色的布——因为上面也要靠后期来做华丽特效造型。 剑一入手,江临双就迟疑了一下。 导演刚要喊开始,鹿颜已经站好位置了,表情都摆上了,江临双忽然举起手示意暂停。 鹿颜表情更不对了,似乎被噎着了,看上去相当难受。 “怎么了?”导演还算和蔼地问,“紧张,还是哪里不明白?” 江临双举起剑:“你们拍戏用真家伙?” 道具组在旁边哈哈大笑:“我们做得像真的吗?哈哈哈,假的啦放心,真的哪有这么轻。” 江临双也没说什么,转身看了一圈,走到一把椅子旁边,导演刚要问你干什么去,只见江临双抬手用力一挥,咔嚓—— 椅子的边缘被砍飞一块,木屑四溅,差点绷进道具组眼睛里。 “我力气可不大。”江临双凉飕飕地说着,他确实力气不大,法师哪有大力士,狂战士说出去能听,狂法师能听吗? 全场都惊呆了,这可是比刚才台子塌了还大的事故了,因为这把道具剑是要往女演员身上戳的! 导演甚至惊出一身冷汗,回过神来暴跳如雷地咆哮:“道具,道具!干什么吃的,哪里搞来一把开了刃的真剑?这是幸亏人心细眼明,发现了,这他妈要是真捅上去,算他妈你的我的?” 道具组也惊得说不出话了,组长不信邪地冲上去,一把抹在剑刃上,哎呀一声被划出一道大口子。 随着他手掌的血液流出,道具组的成员就好像白内障忽然好了一样,齐齐汗毛倒竖——那可不真是真剑嘛,剑刃那个尖利程度,做的道具哪有那么逼真啊。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失误——” 一群人哗啦啦冲过来,安慰鹿颜的,感谢江临双的,还有给他们道具老大贴创可贴的。 鹿颜的表情依然很奇怪,她看起来有气无力,也没有对这次事故说任何话,只是对助理比划了一下什么,助理急忙走到导演身边:“对不起,今天鹿颜实在不太舒服,看这正好道具也不对,能不能让我们鹿颜休息一天?” 导演眼看着鹿颜的脸色都不对了,本来就有点心虚,也就不好反驳,只说:“那行吧,今天我们先拍别人的戏份。” 鹿颜回去休息了,改成了拍江临双和谢意,整个剧组对谢意的演技水平相当有准备,基本都是拍个十几条备用,而谢意也不知道是真敬业,还是干脆拿这当成了亲子活动的机会,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地拍,都不嫌累的。 下午的时候江临双今天的戏份就拍完了,谢意还有晚场,他们一起在谢意的车上吃了饭,江临双就先回酒店去了。出门的时候又看见记者在采访,似乎被采访的是那个叫白什么的,江临双没太记得那女生的名字,是看她身上有死气,疑似养小鬼,才勉强记住这个人。 娱乐圈果然水很深啊,江临双感慨,那个叫鹿颜的,身上也有死气,而且更浓。 正想着,他在酒店外的停车场上就看到了鹿颜。 江临双停住脚步——那不是鹿颜,或者说不是完整的鹿颜,那似乎,只是鹿颜的灵魂。 他想了一下,一个隐身术罩住自己,直接飞到了酒店房间里,快速躺下,死亡骑士的断手一拉,江临双就以灵魂的形态迅速飘出了窗外,留下死亡骑士的手,正在认认真真给大神官的身体掖被角。 鹿颜的灵魂是被两个瘦长的影子拖着走的,她似乎意识清醒,正在奋力挣扎。 一道铁链缠绕着她,将她牢牢锁住,拖拽着她往前走去,那两个瘦瘦长长的影子看起来很像披麻戴孝,一身灰白的麻衣,拖拽在地面上,遮住它们根本没有沾地的脚,头顶还有高高的尖帽子,帽子上好像还模模糊糊写着什么字。 那是…… 江临双兴致来了——那是传说中的阴差吗? 所以鹿颜,是寿命到头了? 这个世界的俗语不是说了,阎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碰上阴差勾魂的话,这当真是一个很好的学术观察课题啊。 江临双依旧保持隐身术,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三个鬼魂飘得不紧不慢,但其实速度非常快,它们似乎并不是在走人间的道路,等后来江临双才会了解到,那是隐藏在阴影中的阴路,与阳世重叠,却并不与阳世相互干扰,就像迪亚纳大陆所说的两个位面。 一路上树影婆娑,天色阴沉得没有一丝星光,其中一个阴差拎出了一盏摇晃的红灯笼,灯笼上还写了“阴曹地府”四个字。 江临双感受到一丝违和感—— 这两名阴差打扮得如此符合传说,但它的灯笼上题写的字…… 仿宋体? 好像还是打印的。 很快,阴路到了尽头,四处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阴差的灯笼能照亮一点点方寸之地。 好在油绿的灯光一点一点接连亮起,照亮了眼前的景物。这是一处颇为壮观的大殿,但被绿色的光照着,一片森森鬼气,幽咽的风吹过,发出呜呜鬼哭般的声音。 扭曲的鬼影在殿内若隐若现,隐约可见一牛头,一马首。 江临双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他看到大殿中央似乎有一高大魁梧的鬼影,伴随着一股浓重的腥味传来,逼得江临双不得不给自己上了一个失感诅咒,以暂时屏蔽嗅觉。 ——这不是属于亡灵的气息,那摇晃的鬼影,并不是鬼魂。 江临双将一个绝对守护的咒语压在舌根下,随时随地准备出手,但他还是准备看完这场表演。 鹿颜的灵魂被压在了大殿正中央,高台上的鬼影发出粗粝难听的呵斥:“罪人鹿颜,可有知罪?” 鹿颜的灵魂比白日里她本人要有生气得多,起码不蔫哒哒的,她甚至中气十足地回答:“你们抓错人了吧,我有什么罪过?” 呼哧—— 一道阴风划过,似乎是鬼影挥舞了鞭子一类的武器,鹿颜的灵魂被打得一瞬间飘忽不定,被周围两个阴差用锁链拉扯了一下,才重新聚拢,再次凝聚成形的鹿颜看起来和白天一样苍白颓败了,她不再能轻易发出声音,但发红的眼眶与她咬紧的牙明显表露出她的愤愤不平。 江临双皱起眉。 只听堂上鬼影怒斥道:“死到临头还在嘴硬,你鸠占鹊巢二十三年,还敢装作清白无辜?” “她只是被粗心的护士正巧抱错,如果这也算罪过,那我该下十八层地狱。” 一个声音忽然传来,江临双惊讶回头,果然看到了那个坐着轮椅的身影。 ——谢长行。 谢长行依旧像是移动的光源,他的到来让这片森森鬼蜮变得温暖明亮,鹿颜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缓缓行来的谢长行,想说什么,却又因为伤痛无法发声。 堂上的鬼影迟滞了片刻,骤然惊怒交加地呼喝道:“你是何人,擅闯阎罗大殿?” 谢长行笑起来,笑容温柔和善,但却是对着另外的方向——江临双的方向。 他说:“其实,我和下头有些交情的。” 说着,还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江临双从隐身中缓缓现行,赞叹:“很敏锐的感知啊。” 谢长行继续他之前的话题,腼腆地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帮你和下面说说的。” 江临双当真歪头想了想,问:“我想要亡灵大军,下面提供鬼魂吗?” 什么! 谢长行大惊失色——他看中的鬼,居然想养别的鬼! “这个不太行。”谢长行严词拒绝。 大殿上的鬼影终于被激怒,一道呼啸的劲风席卷而来,伴随着它刺耳尖锐的咆哮:“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跑到本王这儿勾勾搭搭!” 18 勾搭 回答它的是一道亮若银河的剑光! 如果真放到迪亚纳大陆去,谢长行八成会成为一个超级差劲的圣骑士——江临双想,圣骑士大统领天天要求属下温柔谦卑、宽容慈爱,动手必须等到迫不得已,到谢长行这…… 他收手才是迫不得已吧? 江临双啧啧感叹,丢出一个绝对守护在鹿颜身上,两道法师之手分别抓走那两个阴差造型的小鬼,锁到墙上动弹不动。 鹿颜被救下后神色变得非常恍惚,她看向江临双,似乎是找到了什么绝佳理由一样,指着谢长行说:“这不是不是拍整蛊综艺?谢老师以前带谢二哥参加过一次综艺节目的,虽然说谢二哥明确表示不会投身演艺事业,但偶尔……还是……呃,可以的吧?” 江临双只是指了指她漂浮的半透明双脚,反问:“现在特效都能现场直接套在真人身上了?” 鹿颜又沉默了。 谢长行那一剑,似乎斩破空间,新鲜的冷空气骤然迎面而来,不再有刚刚那沉闷阴森的腥味,油绿色的鬼火被剑光斩灭,空间却没有失去光芒,谢长行抬手甩出一道符纸,符纸在空中燃尽,火光化作一道流光,盘旋成一盏仿佛小太阳似的光球。 “这是金乌咒,可以照亮一切鬼域,而且并不是阳火,不会对鬼魂产生负面影响。”谢长行一本正经地给江临双介绍,顿了顿,看似不好意思地补充,“最多会伤眼睛,这个对人鬼效果一样。” 确实! 江临双扭过头,忍着他大神官的气势,没有去疯狂揉眼睛。 黑暗里那个鬼影动作敏捷得令人咋舌,随着它制造的大殿灰飞烟灭,它也迅速隐藏到阴影当中,仿佛暗巷子里游荡的灰老鼠,几下就消失不见,跑得干脆利落毫不若拖泥带水,连江临双都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他只看到那东西有形体,但又绝对不是活物,是一种介于不死生物和亡灵之间的奇特物种。 谢长行收回剑芒,回身看了一眼鹿颜,没有选择追击,而是退了回来,将一道稳固魂魄的符纸贴在了鹿颜的魂体上,那符纸本是实实在在的,一挨到鹿颜,就成了一道半透明的微光,而鹿颜的魂魄随之凝实了不少,她的脸色也变得正常了。 此时此刻,他们才看清楚周围景物,这是一片荒地,不远处似乎有一个施工工地,他们所在的地方地势低洼,形成一片完整空地,谢长行缓缓驱动轮椅向鬼物消失的地方移动了一下,用剑在地上挑起一样东西。 一个被灼烧得只剩一半的木头手工模型,做的是仿古建筑,网购平台热卖的那种手工小房子模型,给买家木板自己拼的那种,红墙绿瓦的颜色似乎也是手涂的,涂装者的手工水平显然堪忧,涂得里出外进参差不齐。 “鬼幻形。”谢长行把那东西展示给江临双,“以阳间物件为基础,施加幻术,形成足以乱真的虚假场景,不少吸□□气、或者别有所图的鬼怪为了削弱被害者的胆气,都爱这么制造氛围吓唬人。” 他看了一眼灵魂状态的江临双和鹿颜,改口:“吓唬鬼。” 江临双看了一眼,感觉和迪亚纳的幻术有点像,改天可以抓个鬼让它多施展几次观察观察。 他伸出手,随手一抓,无形的法师之手将那两个都成筛糠的阴差拎了过来。 “这两个,看你的意思,他们是假阴差?”江临双笃定地说。 谢长行微微有些惊讶:“鹿颜不知道就算了,但你,你没有见过阴差吗?” 江临双反问:“我怎么会见过阴差?” 谢长行:“你没去过阴间?” 江临双无所谓地坦言:“没去过。” 闻言谢长行一双狭长的眼睛都睁大了几分:“你一直滞留人间?” 在江临双思考用什么理由骗圣骑士玩的时候,谢长行已经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还没用他骗,眼神和态度整个就已经不一样了起来。 在本世界修道者眼里——只有枉死才会因为各种巧合滞留人间,成为厉鬼,本身经历可能就令人唏嘘,而没去过阴间,说明没有走过正规登记流程,下面就是查无此鬼,阳世亲人的供奉祭奠也是统统送不到的。 但这个鬼看起来那么干净,一个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依旧得体整洁。 谢长行不知道,他现在看江临双的样子,在旁观的鹿颜眼里完全就是爱心泛滥的路人看见路边趴着的猫咪时才有的神情,满脸的怜爱心疼,浑不知猫咪生活得滋润着呢,这片地界都要尊他为王。 而这眼神把江临双看得一哆嗦——这不是看反派的眼神,这他妈是圣殿大祭司看天生圣子的眼神,太正面了! 如果面前这假少爷不是在圣光普照,那他这个表情就绝对是——有所图!虽然不知道图什么。 不过……自己好像也惦记他身子……扯平。 江临双阴恻恻地笑起来:“你知道我手上沾了多少性命吗?” 炎魔大领主都炸了烟花了! 谢长行:“唔唔,好厉害的。” 江临双:“……” 江临双都没脾气了,这个假少爷从一开始就好怪哦!他干脆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问:“你作为一个正道人士,都不想诛灭我吗?” 他想……被超度吗?谢长行心头颤动了一下,就像阳光下的新生叶片,被露水轻轻撞击。 “我……可以‘诛灭’你。”谢长行循循善诱地说,“但是,我想先请你答应一个条件。” 比如做我的阴兵,好吧阴兵听起来太冷冰冰上下级,那就算契约鬼伙伴好了。 江临双笑出声来,和司月大神官,谈、条、件? 鹿颜:“……那个、那个……”你们两个真的不要勾勾搭搭了!这还有个人呢! 被遗忘在半空的两个鬼差:“呜呜呜……” 两双不满的眼睛齐刷刷转过来盯着她,看得鹿颜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呃,谢二哥,我们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 谢长行收敛了表情,他看向鹿颜,随即并不怎么委婉地说:“你现在魂魄离体,虽然还没死透,但看上去,也就这几个小时的事情。” 鹿颜当即惊惧交加,都没有心思去问从小认识的谢长行怎么忽然成了怪力乱神的一份子,她有些无措地左右看看,江临双也不说话,但这显然是个鬼,跟现在的自己算同类,还救过自己,鹿颜立刻就问他:“我们是要死了,被这两个阴差抓吗?” 江临双当然不知道,是谢长行回答:“这两个阴差是假的,等你去了阴间,就知道完全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说罢,他又额外对江临双重复:“我和下面关系还不错的。” 长剑从他手边盘旋飞出,一分为二,架在两个假阴差脖子上,吓得他们魂魄都开始抖动,像是开了扭曲滤镜似的。 “说吧,为什么假扮阴差勾人魂魄?”谢长行似乎心情很好,还愿意听狡辩。 那两个鬼魂哭丧着脸求饶,先是一顿认罪的废话,然后才终于说到重点:“我们也不知道指使我们的是谁,他太厉害,比我们这种小鬼强得多,咱也不敢问,只能听话办事。” 另一个颤颤巍巍地说:“大、大师饶命,本来我也是不敢害人的,但被逼无奈,到了地方一看,这女的她本来也要死了,我这才下了手。” 鹿颜终于有些受不住了,她强压着哭腔问:“我怎么要死了,我今年体检健康得很。” 那鬼魂被鹿颜气势汹汹的质问吓得哆嗦了一下,讪讪地回答:“那个,你穿了鬼绣衣,早晚是个死人啊。” 鹿颜明显懵了,皱眉:“那是什么?” 而江临双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衣服——他插话道:“是不是一件尸体皮肤制作的衣服?” 谢长行也想起,谢意和他视频的时候说过,正是眼前这个厉鬼“好心路过”帮忙,才阻止了尸衣附着在谢意身上。 他收敛神色,颇为郑重地说:“谢谢你,你那晚救下的人,是我的父亲。” 不客气,也是我便宜爹——江临双想着,露出阴森笑脸:“唔,你们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谢长行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代价?” 鹿颜:“咳……” 再次阻止了“勾勾搭搭”,鹿颜敏锐地提问:“谢老师也收到过这样的,什么什么衣服?他没事吧?” 谢长行点头:“没事,多谢。不过你的情况并不好,尸毒似乎已经深入了你的灵魂,看上去你穿着这件衣服很久了,你最近有新买什么衣物吗?” 鹿颜表情凝重:“我的职业是演员,我每天换多少新衣服我自己都数不过来。” 这倒是实话,一件普通人看不出端倪的尸皮衣,混在女演员海量的更换衣物里,并且可能不只一件,这可能性和可行性都很高。 江临双问:“所以鬼绣衣是学名?” “嗯。”谢长行表示肯定,“一些走邪路的赶尸人,会将尸体炼化,皮肤剥下,制成鬼衣,我们称呼这种特殊的赶尸人叫尸衣匠,制作出的鬼绣衣又有不同的功效,现在看鹿颜的魂魄状态,对方想要你命是肯定的,在这基础上,似乎还……” 他停顿了一下,问:“最近是不是觉得很累,身上也不舒服?” 鹿颜点头。 谢长行又问:“拍戏也不顺利?” 鹿颜再次点头,叹气:“是,我以为是状态不好,所以总ng。” “看上去,对方还要你的精气、健康、和才能。”谢长行说。 鹿颜已经是个鬼魂状态,所以脸色已经不能更苍白了,她想起什么,问:“我今天在剧组,他们有人说看见我从倒塌的台子上摔下去了,但我没有,倒下来的台子上也只见到一件戏服,但从那之后,我身上就越来越痛,就像……真摔下来了!” 19 影月 “或许那件戏服有问题。”谢长行叹息一声,“但剧组里八成有人被收买或者被蛊惑了,现在去找,怕是找不到那件衣服。” 江临双则说:“我们是不是该送她回去?” 这话让鹿颜露出期待的神色,但谢长行的反应却泼了她一盆冷水。轮椅上的青年伸手拿出一张白色的符纸,上面用银色的线条勾勒了图文,然后他把那符纸在鹿颜身前身后扫了两圈,就在他们的注视下,那张纸缓缓变了颜色,越来越深,最后成了一种深灰色。 谢长行展示那张深灰色的纸:“她的灵魂上浸满了尸气,程度太深,如果不能拔除,是无法回到身体内的。即便强行送回,也会使得尸气浸入骨肉,不用几天就会衰亡。” 深夜的风,吹得连灵魂都要凉透了,鹿颜终于忍不住,还是捂住脸,疲惫地叹息,但她却没有流下眼泪,似乎她已经不太会哭了。 “你体质正常,命格正常,也不是特殊的八字,没有任何玄学上的利用价值,所以,你是得罪了什么人?”谢长行问。 随即,他难得略有一丝嘲讽地笑了一下:“按照最近的情势推测,与你有最大嫌隙的,应当是白琳琳。” 这太显而易见了,她们两个针锋相对了好一阵了,除非没有人发现鹿颜身上的诡异,不然一旦被发现,肯定要往白琳琳身上想。 但也是因为太明显,反而感觉是被刻意引导。 谢长行又看了看两个打摆子的假阴差——这两个看上去像新死鬼,估计刚死就被抓了壮丁,应该也是没资格去见幕后指使的。 撤去他们身上被烙上的禁锢,放他们自行去该去的地方,两个野鬼一副劫后余生的喜悦神色,飞快逃窜,消失在夜色中。 谢长行看了一眼天空:“天也快亮了,她不能照阳光,跟着我也不好,我身上阳气太重,跟我久了伤她的魂体,且如果没有更强的阴气压制,她身上的尸气会发作。” 说着,他的眼神已经是明示江临双了。 江临双看了他们一眼,了然,虽然原理不一样,但亡灵法师也的确能保证鹿颜魂魄的安全,不过这样一来,鹿颜就会见到有身体的江临双了。 他挑眉看向鹿颜,鹿颜也紧张地看向江临双,随即莫名猜到了江临双想什么,保证道:“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其实江临双用两个身份只是好玩,又不是怕人知道,但鹿颜虽然理解错了,以为江临双是有难言之隐才想瞒着什么,但她的保证很真诚,灵魂在亡灵法师面前是做不了假的。 “行,那走吧。”江临双说。 谢长行却道:“那要麻烦你啦,我要去追那伙赶尸人,天亮我会去看看鹿颜的身体如何了。”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我怎么联络你?” 好问题。 江临双懒散地抬起胳膊:“来,伸手。” 谢长行当真听话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江临双凝聚亡灵之力,在他的掌心烙印了一个魔法符文。 “找我的时候,握紧手掌,念——” 他用迪亚纳大陆的语言,说出两个字:“影月”。 在这个世界里,这是一个相对而言古怪却莫名好听的音节,谢长行念过的咒语口诀多得很,倒是没有怀疑这个音节并非来自本世界,但他的的确确从未见过这样的符号,也没听过类似发音的咒决。 “好,我记住了。”他挥了挥手,符文已经消失不见,但谢长行感觉得到那里有个痕迹。 “不送。”江临双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谢长行笑着转身离开,鹿颜就跟着江临双飘啊飘,本来以为会去什么荒山孤坟、林间木屋、或者再不济也是山洞水渠,但鹿颜很快发现,他们正在往回酒店的路飘。 “你不是住酒店吧?” 江临双嗯了一声,鹿颜大震撼——酒店闹鬼! 酒店门口有个小广场,广场周围围满了攒动的人群,细看,赫然是一群记者,有扛着摄像机的,也有举着手机干脆直播的,他们围着的是一名警察,警察身后是他的同事,正拦着想要上前看的记者,给救护车清理道路。 不用看,鹿颜似乎心有所感,她和江临双飘到人群上空,她还不怎么会飘,是江临双拉她上去的,他们果然看到,医生在给一个年轻女性做紧急救治——那正是双目紧闭的鹿颜。 医生正在问一个酒店的保安:“你什么时候发现鹿颜女士跳楼的?” 保安:“刚刚啊,一发现立刻就报警了。” 医生们面面相觑,他们查看鹿颜皮肤上的伤痕和淤青,皱起了眉头:“这些看上去确实是是摔伤,但至少应该六个小时以上了!” 鹿颜:“是那件衣服!” 江临双凑近了一些,鹿颜不太好意思在一个相貌如此出众的男性面前展示自己的身体,试图遮一下,但医生那边已经剪开了她的上衣。 “固定一下,锁骨骨折……” “她是从几楼跳的?口鼻干净,似乎暂时没有内出血迹象,还好。” “好像是三楼吧?”保安回答,“没太看清。” 他犹豫了一下,讷讷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当时她的屋子没开灯,我看到她从窗口跳出来之后,好像屋里还有个人影。” 一旁的警察很是紧张:“可能涉及谋杀?” 保安连说不知道,而酒店屋里也不可能有监控,旁听的酒店经理已经快要哭出来了——这要是涉及谋杀,且不说调查过程中暂时封闭酒店,就是调查结束,以后谁还住出过命案的屋子啊。 鹿颜恍惚回忆道:“在我被那两个假鬼差带走时,我是在浴室准备洗澡的,根本不在窗边。” 江临双点点头。 有可能是有人、或者有鬼,把鹿颜从浴室搬到窗边,丢了下去,以此制造鹿颜跳楼的假象,而她魂魄被勾走,几天后,就会重伤不治而死。 “当时那件衣服上,可能被施展了某种法术,让它暂时与你的身体感官同步,它摔下高台,伤出现在了你身上。”江临双不屑地说,“下作的害人手法。” 记者虽然没有干扰救治,但他们的提问也稍显不合时宜,令人心生不悦。 他们围住了鹿颜的经纪人:“请问,鹿女士真的是因为被豪门抛弃,承受不住所以选择轻生的吗?” “贵公司有没有关注过鹿小姐的家庭情况,并且对鹿小姐的发展规划做出过调整呢?” 江临双皱眉,以他做司月大神官接受采访的经验来看,这些记者咄咄逼人,问题明确而尖锐,显然,是统一过口径、背后有人组织而来的。 鹿颜的经纪人是一名三十上下的青年,叫王腾安,此时此刻他的神色看上去和鹿颜如出一辙的疲惫不堪,眼眶都是红的,他听到记者的问话,似乎异常愤怒。 鹿颜似乎要靠说话来缓解自己复杂的情绪,她介绍说:“我和王哥也算患难之交,他当时不被公司重视,我又是违背家里的意愿,自己跑出来做演员的,算是相识于微时吧,我俩合作几年都很顺利,但今年年初的时候,王哥突然给我表白。” 这八卦很俗套啊,江临双可是见过不少这种搭档,最后搭到一张双人床上去了,不新鲜。 鹿颜接着说:“不过我没答应,我对王哥没那个意思,他说我们忘了这事吧,就当没发生,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想和他谈谈,换个经纪人来着。” 王腾安怒斥那群记者:“你们吃人血馒头的话,嘴脸也不要太得意了吧,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能问出这些在小鹿伤口上撒盐的问题来?” 鹿颜还在感叹:“好在王哥没和我生气,也找好了要带的新人。” 那些记者不依不饶,并不肯就这么放过鹿颜的经纪人:“也就是说,鹿小姐真的是因为被豪门逐出家门,承受不住打击,是吗?” “鹿颜女士占了别人的身份和财富,有对对方表示过任何歉意吗?” “是不是鹿小姐觉得羞愧,才选择走上极端呢?鹿小姐今年和谢意老师的合作机会,是不是鹿家在背后运作,从白琳琳那里抢走的?” 王腾安气得似乎都快哭了:“那怎么叫抢走,我们小鹿也是有实力的好不好?” “啧。”江临双感叹,“这人是个老油条啊。” 鹿颜迷茫:“啊?” 江临双叹气:“你怎么跟我家死亡骑士似的。” 鹿颜再次:“啊?” 傻子。 “走吧,太阳出来了。”江临双扯着鹿颜,飘向自己屋,“这豪门斗争原来这么好玩呢啊。” “等等!”鹿颜今晚第一次高声尖叫,“你你你、你不是鬼,你是活人,你、你还是谢家真少爷???” 江临双已经穿好身体,坐了起来。 鹿颜捂脸继续尖叫:“你会扮鬼,谢长行会抓鬼,所以你们两个是……是也在豪门宅斗吗!!!” 江临双遗憾地想,他和谢长行如果斗起来,只会是亡灵法师和圣骑士大打出手,然后把豪宅连着半个山头都削平。 * 天空灰蒙蒙的,谢龙吟开着他的爱车,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狂飙,超速了都没在意。 他一边急着回家,一边喊车辆的智能ai,给母亲打去电话。 滴地一声,谢与闻的号码提示正忙,并转接到了语音信箱。 谢龙吟说:“妈,情况不是很对,您看看能不能找‘那边’的人沟通一下,我觉得林家出事了,他们肯定被‘那边’的东西暗算了,林佳瑶怪怪的,我怀疑她被鬼上身了,我故意说错我们之前相处的细节,她都分辨不出来的。” 想了想,他又絮叨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江临双,总觉得亏欠那孩子,想要好好补偿他,同时也担心他会不会被暗算,被不明势力收买当枪使了,但只要我一靠近他真人,我就觉得烦躁,一种不受控制的烦躁,就总找他茬……” 他卡顿了一下,懊恼地说:“好吧我知道我脾气就是特臭,但我还是觉得有割裂感,我怕的是,有什么势力在对这几个大集团出手,也开始对付咱家了!” 他说完,语音助手提示,语音信箱保存失败。 谢龙吟低头看向车载屏幕,赫然发现手机竟然一格信号都没有。 他愤怒地大骂了两句粗话,但很快意识到不对,他怕是一语成谶了!这是什么年代,又不是两百年前智能机刚出现那会儿,现在手机还能没有信号?太阳熄火,手机信号都不该没啊! 他缓缓降低了速度——他忽然意识到,这条路,可是进出城的高峰路段,就算现在才凌晨五点,也不该,一辆车都看不到吧? 他已经在笔直的公路上狂飙了半个小时。 天地一片晦暗,四野寂静,他的周围空无一物。 20 母亲 第二天的时候,鹿颜因为被豪门驱逐,不堪压力,选择跳楼轻生这事就上了热搜了。 江临双大中午还在屋里赖床,鹿颜的灵魂坐在阴凉的角落,被没收了手机,暂时对外界一无所知,正被死亡骑士编辫子。 午饭是定了酒店的,但来送餐的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是谢意的助理。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机,询问地开口对被窝里的江临双说:“江江啊,呃,你的妈妈,也就是谢与闻女士,想和你通电话,你现在方便接听吗?” 江临双翻身坐起,来了点兴致,助理把手机递给他,手机那头传来一个非常温和的女声,和江临双想象的女强人有着不小的差距。 谢与闻说话温温柔柔的,有点像谢长行,或者说谢长行是像了她。 “你好临双,我是妈妈。” 这八个字简简单单,但竟然莫名有种很强的说服力,江临双觉得他喜欢这个声音。 “本来想当面和你认识的,我总觉得电话还是隔着距离,但实在是没有办法,最近集团出了很多事,我一时半刻真回不去,咱家的事情很重要,可是我也不能扔下那更多人不管。” 她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好多天都没能和江临双见面,听她的意思,公司面临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细节她没说,江临双不懂这些,幸亏她没说,不然估计江临双会睡着。 “我给你开了一张卡,先把卡号告诉你,每个月给你五百万。”谢与闻这个有财政大权的就是不一样,江临双现在对这个世界的物价已经有概念了,五百万可以算天文数字啦,这居然是一个月家长随手给的零花钱耶。 这豪门宅斗他斗定啦!有优秀的尸体(还没死)可以预定,还有人上供零花钱作为法师的学术经费,这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谢与闻自称并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她和任何忙于事业的奋斗型强人一样,对家庭的照顾往往有些疏忽,孩子们也多半下意识敬重她,所以亲子之间的寒暄,她似乎并不太擅长。她问了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就提到了更敏感的话题。 “你已经见过长行了吧。” 江临双嗯了一声,主动说:“他挺好的。” 谢与闻笑起来:“长行也和我说,他很喜欢你,听说你们的审美品位都很一致呢,长行从小喜欢那些华丽的东西,你们大哥嘴臭,一直嘲笑他,对了,你别理你大哥,那是个口是心非的傻子。” 那只河豚? 江临双也笑:“他挺好玩的。” 没事戳一戳,多有意思。 “至于两个小的,他们两个实在是被惯坏了,惹你你就骂他们就行。”谢与闻有些无可奈何地提起一双最小的儿女,“而且,你如果关注娱乐新闻,也许会知道,同我们家有过合作和交情的鹿家,最近也出了抱错孩子的事情,他们两个和鹿家小儿子是同学,所以早就知道,反应比较激烈……” 这一提两个小孩,江临双终于想起来,坏了,他好像一直没给两个熊孩子解除诅咒! 谢与闻让江临双在影视基地好好玩几天,然后又问了几句身体好不好,有没有加衣服之类的日常寒暄,就挂断了电话。 手机还给助理,助理放下午饭就走了,江临双一抬头,看见鹿颜有些发怔地坐在那里。 江临双没说什么,下床吃饭,半晌鹿颜回过神,苦笑着说:“看上去你们家斗不起来了。” 那还挺遗憾,江临双耸肩。 鹿颜似乎很想倾诉,她自顾自说起来:“我是我爸和初恋的女儿,好吧,没抱错之前,后来他们离婚了,我妈去了国外,我爸又再婚了,有后妈就有后爸是真的,家里对我挺好,但就是有种,你知道吧,就那种不远不近的客套。” 江临双唔了一声,打开汤盅,鸭子汤鲜香四溢,肉也软烂香甜,死亡骑士的断手爬到桌上,开始给大神官夹菜。 “只有我弟弟小涛,从小跟我关系很好,我想现在最难受的应该是他吧。”鹿颜叹息一声,眼神飘向了桌上的饭菜。 灵魂倒也不是不能用上法术然后吃东西,但江临双还没有善良到贡献出自己的午餐,他又不是发光祭司。鹿颜可怜巴巴地坐在桌边继续讲她的故事。 的确,比起谢家,鹿家听起来更像传说里的豪门,冷心冷情,亲情淡漠,一切以利益为先,鹿家能毫不犹豫地抛弃鹿颜,原因主要是她拒绝家里安排的商科和公司管理工作,也不想联姻,而是选择了到演艺圈追逐理想。 “可是那个白琳琳不也是演员?”江临双不太理解。 鹿颜:“圈里多少都知道,白琳琳是来玩票的,她是白家影视公司的负责人,她不只是演员,她是老板,但是对外立的人设是普通奋斗少女,那是拿来哄粉丝的。而且……”她脸上的苦笑加深,“白家对白琳琳有感情。可能就像你爸妈对谢长行。这样一来,白琳琳就会成为鹿白两家的桥梁,促成两个商业集团的联合。” 江临双不做评价,家族——在迪亚纳大陆,成为一个信仰的领袖,是要求与世俗家族脱离关系的,为了人道,神圣两殿都偏爱选择孤儿出身的候选人,这样候选人不会夹在责任与亲人之间两处为难。 而江临双,他的出身更为复杂一点,但说到底,他是由老师抚养长大的,也的确没有父母亲人。 “我被召唤到过异世界,我装鬼的本领是在另一个世界学会的。”江临双忽然说,“在那个世界,我的生身父母,也就是召唤我的黑法师,他们是一位主宰湮灭的女神殿中的信徒,他们召唤我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是想用我这个不在原本星盘上的灵魂,打破影月神殿对他们的追杀封锁,带领他们走向他们所谓的未来——也就是我们正常人说的世界大乱。” 鹿颜瞪大眼睛:“另一个世界?那、那然后呢,你怎么没有变成大魔王?” “然后被勇者干掉吗?你这八百年前的套路了啊。”江临双嗤笑。 鹿颜一本正经:“不,新的套路是魔王和勇者打着打着互相吸引,最后he。” 江临双:“……”狗血在哪个世界都很流行哎。 “因为我三四岁左右的时候,影月神殿的黑暗骑士团打上门,把我那父母干掉了,抢走了我。”江临双笑起来,“他们看到我身上带着我那对父母研究出来控制我的尸毒,他们处理不了,就把我送进了黑塔——我老师们的法师塔,我是在那里长大的。” “黑塔,听起来有点邪恶。”鹿颜中肯地评价。 江临双:“当然了,不邪恶还当什么黑法师,送去光明圣殿唱圣歌吗?” 他简单讲了一下神殿,又说了一下什么是黑法师,听得鹿颜神色向往,一副羡慕的样子。江临双还说起他有一个唱歌很好听的死亡女妖,鹿颜忍不住问:“我要是死了,你能把我变成死亡女妖吗?” 江临双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鹿颜看起来执念可不浅,被人害死的女性灵魂很容易成为死亡女妖——一种好看的花瓶,没什么本领,但唱歌好听,正好可以训练出来继续做演员歌手。 她飘到窗口,小心地躲着阳光向下看,忽然神色一变。 “小涛,他怎么来这儿了?”鹿颜惊讶,“他旁边的女人——他和白琳琳在一起做什么?” * 谢长行接到了家里管家打来的电话。 他大哥谢龙吟已经失联了两天,公司有他的副手在代理,倒是还没出大事,但这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您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谢长行问。 郑管家回答:“两天前的早上,他取消了公司和林氏集团的会议,去医院了,因为林氏的一家三口都出了车祸。” “我知道了,别让采薇和青玉到处乱跑,今年不是个太平年份。” 管家欲言又止,他支支吾吾了一小会,谢长行先发制人,忽然问道:“郑伯,您不会也知道我有死劫这事吧?” 郑管家大惊失色,手机都摔了,急忙捡起来:“你你你、谁和你说了?” 谢长行忍俊不禁:“瞧您吓的,我自己不会算吗?” 紧接着,他的声音多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不管我的死劫应在哪,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您的确看着我们长大的,但我们家姓谢不是姓郑,任何一个谢家的孩子,哪怕还没改姓,您也不可以夹带任何私人情绪。” 郑管家沉默了一会,略带惭愧地说:“对不起,我并没有对江临双有任何意见,我也不知道怎么,靠近他的时候心情会变得烦躁。” 谢长行敏锐地问:“只有靠近的时候?每次都会?” 21 大巫妖 “好像确实是靠近的时候。”郑管家笃定地回答。 “我知道了。”谢长行点头,他掏出罗盘看了看——这个罗盘是他看魔法小说得来的灵感,里面巫师一家有个奇妙挂钟,上面的指针可以指向家人在做什么。他仿照那小说,也给自己家里做了一个,现在还没加上江临双,不过代表他的指针已经在打造了。 谢龙吟的那根指针摇晃了一下,谢长行刺破食指指尖,滴了一滴血上去,指针又一次摇晃了一下,然后缓缓指向了轻度危险。 轻度威胁。 这个罗盘只有在面临来自玄学界的危险时才会转动,这么看,谢龙吟的失踪的确是受到非自然力量的干扰。 对于普通人来说,超自然的力量,哪怕定性为轻度级别,也是足以致命的,谢长行微微皱起了眉头。 忽然之间,那根指针再次摇晃,弹跳到了一个红色区域—— 致命威胁! 谢长行心头猛跳起来,怎么会指到这个级别!他到底遇到了什么!致命威胁,指向这个级别,谢龙吟是扎进什么千年僵尸的老巢、九转炼尸大阵、还是掉进十八层地狱深处的饿鬼道遇上鬼母了? 他立刻挂断了和郑管家的通话,掏出了一部特殊的手机,手机屏幕亮起,却是一个符文,谢长行手指凌空画出这个符文,手机解锁,随即是欢迎界面—— “地府重工出品,九幽通讯欢迎您” 他拨通一个号码,等了大概三分钟之久,才有人接起。 谢长行言简意赅地说:“师父,救命!” * 高速公路笼罩着白茫茫的雾气,天色根本看不出是天亮还是天黑,莫名的光线不知道从何处而来,谢龙吟不敢停车,他一路狂飙,那些雾气追着他,不远不近,贴着他的后车玻璃,雾气弥漫中,有一个个白色的手印,无声无息地按在他的玻璃上,像是有人在雾里,拍打着他的车玻璃,想要进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 谢龙吟大汗淋漓,他口袋里,谢长行给的护身符在不断发出灼热的温度,烫得他皮肤灼痛——但幸亏这东西很烫,不然他就要睡过去了——在大雾弥漫起来的那一刹那,他感到困倦和莫名的放松,想要下车找个景色宜人的地方,原地躺下美美地睡一觉,在他的手触碰到开门把手的时候,这个护身符骤然变烫,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对着车载中控喊:“打电话给谢长行!” “正在为您呼叫‘谢长行’,呼叫失败,请检查手机信号。” 谢龙吟不放弃:“打电话给谢长行!” 中控语音用平静甜美的女性声音持续回复他:“……呼叫失败……请检查手机信号。” 身后的玻璃像是在融化,那些手仿佛是带着高温,它们按在玻璃上,留下清晰可见的扭曲痕迹,一只又一只,随后,白色的雾气里,手伸了进来,抚上了空着的后座。 谢龙吟的油门已经踩到底了,汽车引擎发出巨怪咆哮般的轰鸣,高速路两侧的景物已经模糊不可见,但不行,他甩不掉那些怪手! “打电话给谢长行!!!”谢龙吟的咆哮比引擎声还大。 “呼叫失败,请检查手机信号。你为什么不停下来呢?” 谢龙吟一怔,随即破口大骂:“妈的!” 鬼怪似乎入侵了他的中控系统,车载中控的女声依然甜美温柔,却说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话:“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留下来,加入我们呢……” 只要能说话,就说明不是无脑邪祟,可以交流,谢龙吟开口回答:“我弟弟是天师,最好的天师,你们如果伤害我,你们的下场也会很惨,但如果你们愿意放我平安离开,我可以让他超度你们,去往生不好吗,为什么要留在这不着村不着店的鬼地方?” 没有用! 雾气已经逼近了驾驶座,手攀上谢龙吟的座位,声音还在继续:“留下来,留下来你就知道了……” 忽然间,一道刺目的光照来——滴滴—— 鸣笛声随之传来,谢龙吟大惊失色,当即一脚刹车条件反射地踩了下去,车从高速行驶骤然减速,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地面都摩擦出了火星,谢龙吟让安全带勒得眼前发黑。 他的对面居然出现了一辆车! 一辆……谢龙吟眼前冒出金星,完了,那是什么车,那是一辆锈迹斑斑、轮子都掉了一个的破车,看上去特别像是鬼在开的那种报废车! 他已经汗透重衣,一把拉开车门,跳下车,腿软得有些站不住,此时此刻,那辆报废车的车门也打开了。 谢龙吟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 那车门背后没有出现任何青面獠牙的怪物,伸出车门的竟然是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随即是黑色紧身皮裤的小腿,再然后,一个身材挺拔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有着一头艳丽的火红色长发,身上一身黑色皮衣,她看向谢龙吟,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白雾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女人走到谢龙吟面前,谢龙吟跌坐在地,神色狼狈不堪,与光鲜亮丽的女人形成鲜明对比。女人蹲下来,伸出手,那手赫然有着尖长的黑色指甲,细看去,指甲上还有银色的图腾纹饰,谢龙吟总觉得在哪见过这种花纹—— 指甲毫不留情地划破谢龙吟的指尖,然后女人将他的血放到鼻尖闻了闻。 “是血亲。”女人的声音微微沙哑,是略低沉的烟嗓,她眨了一下眼睛,“借我点血。” 随后哗啦一下,女人割破了谢龙吟的手腕,鲜血飞溅而出,谢龙吟眼前彻底一片漆黑,一头栽倒下去。 惊吓和失血放倒了谢龙吟,所以他也看不到接下来的一幕—— 血液在空中形成一个魔法阵,魔法阵缓缓立起,旋转,放出血红色的光芒,形成了一道门。 随后,女人单膝下跪。 门内有危险的红光,随着光芒亮起,身披黑袍的人影缓缓浮现。 司月大神官哈里森·影月站在一片死寂的诡异高速公路上,他的大巫妖向他附身行礼,在他们面前,翻涌的亡灵潮水逡巡不前,似乎是等待一个主宰者。 “阁下,我终于找到您了!”巫妖的声音嘶哑空洞,是死亡的回音。 大巫妖褪去伪装,露出她的死亡本相,狰狞的骸骨盔甲爬上她的肩背,遮住她曼妙的身躯,紫色的灵魂之火从她的双眼亮起,黑色的血泪沿着她的眼眶流下,一直蔓延到她的身体上。 物理系大巫妖梅薇丝·影月,获准使用司月大神官姓氏的最高阶不死生物,亡灵军团的指挥官,大神官哈里森的护盾。 江临双抬起手,轻轻按在巫妖头顶,精神链接在一瞬间恢复,又强健如初。 他回过头看了看,赞许地说:“血缘召唤咒,看来你的魔法有进步。” 梅薇丝站起身,笑着说:“谢谢阁下,我的魔法还不够好。” “能感应到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对你一个物理系巫妖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我本人确实离你远了点,追踪不到我也很正常。”江临双说着,凑近看了看地上惨兮兮一滩的谢龙吟,啧啧摇头。 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梅薇丝回答:“他身上被人放了诅咒,误入了亡灵领域,出不去,我就进来了。” 江临双抬头:“呵,这么多亡灵!” 迷雾中的亡灵扭曲挣扎,似乎意识到了危险,想要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大神官的眼中亮起璀璨的银光,一股无形的精神威压迎面而来,大巫妖随即上前一步,手中多出一把长剑,猛然刺入地面。 铮地一声—— 四野寂静,万鬼朝拜! 亡灵们前赴后继地涌到他们面前,接二连三地跪下,向新的领袖效忠! 江临双挥了挥手,那些盘旋在空中组成魔法阵的血液,又逆流而下,顺着谢龙吟胳膊上的伤口流了进去。面色惨白如金纸的倒霉总裁哼哼起来,似乎极其痛苦,不过血液眨眼流回去,伤口闭合,又是一只好河豚了。 “阁下……那么塞,好像不太人道。”梅薇丝提醒,“这毕竟是您血脉上的大哥。” 江临双:“我没有经验!下次注意。” 梅薇丝看了看地上还在抽搐的放血工具人,好心地把他拎了起来,塞进了他豪车的后备箱立。 * 阴暗的房间里,林佳瑶一脸期待地看着一个水盆,水盆里居然像是一个电视一样,正在播放某种画面,而不是透出盆底! 画面中,一辆高速行驶的豪车,周围翻涌着白色的雾气。 “快,快追上了!”她兴奋地说。 阴影里,一个佝偻的人影发出漏风般的笑声:“是的,再过一小会就好,这群鬼我精心喂养了五十年,这回都拿出来帮你了,这可是极品的阴灵,以前下头还派过阴差来围剿,都打不过它们,这回不管来谁,保准夹着尾巴灰溜溜滚回去!等你彻底继承林氏集团,我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水平的画面忽然变成了一片血红! 噗—— 黑影喷出一口血。 “谁、谁!我的鬼魂,我养了五十年的鬼魂!怎么会、怎么会不听我的了!!!” 22 弟弟 * 谢长行收到了来自“那头”的短信,上面说,一切安好,谢龙吟已经回家了。 他掏出罗盘,却赫然看见,所有人的指针,竟然都指向了——致命威胁! * 大中午的太阳晒得人眼睛疼,天气已经凉了,阳光照在开阔的路上却依然刺眼。谢家的庭院相对僻静,临近的公路一天也不经过几辆车,蛊师凌小贝和两个协会天师正焦头烂额地蹲在高速路口作法寻人,但忽然间,汽车的引擎声打破寂静。 公路尽头,一辆……让人很想立刻打急救电话的烂车摇摇晃晃地出现了,它的外观饱经风霜,显然先是出过大事故,又被抛弃在什么地方,长满锈迹和青苔,这东西能开起来真是太难为车了。 凌小贝的法术晃了晃,缓缓地,指向了那辆车。 众人一愣。 只见破车的后面,赫然用粗麻绳拖着一辆豪车! “谢总的车!!!”众人惊呼出声,齐齐冲出去,拦住那两辆车。 开车的女人直接一脚踹飞了过于腐败的车门,吓得谢青玉嗷地一声窜到了谢采薇身上。高挑艳丽的女人从车上走下来,拍了拍拖着的豪车:“把车里的东西都拿下来吧,都是……”她微不可察地卡顿了一下,才说,“都是为江临双先生买的,布置到他屋里就行。” 众人木楞楞地拉开车门,赫然看到大包小裹的零碎物件,从华丽易碎的花瓶到镶金雕花的木制相框,富有神秘色彩的的编制捕梦网,或者成堆的典藏版书籍。 郑管家的嘴巴张得仿佛能塞下那个相框,他看着面前神色高傲的女人,结结巴巴地问:“谢、谢总呢?” 女人这才像是想起什么,哦了一声,拉开后备箱。 “谢总!!!”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团吧团吧塞在后备箱里的高大男人抬出来,可怜的谢龙吟依旧处于昏迷状态,并且西装上沾满了自己的呕吐物。 女人理所当然地说:“他晕车,会吐在车里,弄脏我为江临双先生买的东西。” 那就让他吐后备箱里啊!有没有人性哇!所有人的内心无声咆哮。把他那么大一只工工整整地塞进去你还蛮强壮的咧! “等等,你是什么人,不对,你是江临双的什么人?”郑管家忙问,神色充满惊恐和敬畏——一个把大公子塞进后备箱的猛士,但猛士似乎也是把大公子从不知名威胁中解救出来的人,这让人想感激又不好感激,想谴责又没立场谴责,很纠结的! “我?”女人抖出一副墨镜,遮挡太阳,“我是江临双先生的保镖。” 郑管家的嘴现在可以把花瓶也塞进去了。 一群人急急忙忙把谢龙吟抬到他暂时睡的客房,凌小贝和两个天师分别检查了谢龙吟的状态,确认他除了晕车之外没有别的问题,虽然放下心来,却更加疑惑——那个带他回来的女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女性,虽然身材健美了些,确实像个有身手的,但她总不能徒手揍鬼吧? 难不成,是那种罡气特别重,所以恶鬼都不敢轻易近身的体质? 对了,听说之前问过江临双信不信玄学,他好像……也是个一身正气不信邪的? * 此刻的江临双正一身阴气,带着鹿颜,跟在一对姐弟身后。 以血缘关系来说,白琳琳确实才是鹿涛的亲姐姐。 鹿涛和谢青玉谢采薇一样大,是同班同学,双方互通有无的时候,都得知对方最亲爱的哥哥/姐姐是假的,一下子就同病相怜了起来,但一时间分不清谁家更惨,谢家虽然曲折更复杂,但谢家人似乎没有赶走假货的迹象,而鹿家…… “我并不会认你的!”鹿涛愤怒地说,“你为什么拦着不让我去见我姐,你以为不告诉我医院和病房号我就找不到吗?” 他是逃学偷跑出来的,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飞机票,直奔鹿颜的拍摄地点。 “你不要对我这么大的敌意。”白琳琳露出一个略有些伤感的表情,“我没有不让你去见鹿颜,我们没有八卦新闻说的那么针锋相对,那叫联合炒作,是专门演给粉丝,好让粉丝心疼我们的戏码,我们私下关系很好的,你不要排斥我。” 鹿涛小小少年,学着他见过的各种总裁们,努力摆出冷冰冰的扑克脸:“我不信!” 鹿颜:“我也不信。” 白琳琳拉着鹿涛:“走,我先带你吃顿饭,然后我带你去见你姐姐,总行了吧。” 鹿涛站在原地,白琳琳无奈地说:“你就算不想承认,我们也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弟,我不骗你!这样,饭也不吃了,直接带你去见你姐姐,行吧?就是你姐姐现在状态不太好,你去了也见不到本人,只能隔着门看,先说好,不准哭哦。” 鹿涛立刻说:“走!” 他们坐上一辆ai驾驶的无人出租车,鹿颜急忙跟了上去,江临双也没说什么,也跟着上了车,好在出租车很大,能坐下两个活人和两个灵魂。 正巧,车载的屏幕正在播放娱乐新闻。 鹿颜一下子就怔住了。 屏幕上竟然是她的经纪人王腾安,男人看上去非常憔悴,眼睛通红一片,正声泪俱下地对记者说:“……希望粉丝能帮帮忙,这个链接是筹款链接,会为每一位好心的粉丝送上一份小鹿的周边……” 鹿涛的注意力也被屏幕所吸引,他呆呆地瞪大眼睛,只听王腾安说:“对不起各位粉丝的信任,小鹿喜欢收集名牌包包,我会把她收集的包包作为礼品赠随机抽选幸运粉丝送出,总共有一千五百多只……鹿氏集团已经很久没有给过小鹿资金支持了,她的片酬也……” 没等他说完,鹿颜已经破口大骂:“王腾安!他胡说八道什么!他到底在搞什么!” 鹿涛已经哭了起来:“我姐现在已经连看病的钱都没有了,需要向粉丝筹集了吗?不对,这个人胡说八道,我姐从来不爱包,她连热销牌子都说不上来,说她买了一千多个包,扯什么狗屁!” 白琳琳看着他,无奈地说:“树倒猢狲散,王腾安是靠你姐姐吃饭的,现在你姐姐这个摇钱树不行了,他自然也就……” “这个王八蛋!”鹿涛愤怒地吼道。 短短半天,娱乐版面上,鹿颜几乎已经被证实,不再是鹿家的千金大小姐,而是因为抢占了别人的人生、又挥霍无度,导致经济压力过大,选择跳楼自尽,一切只差一个警方的结案通报。 江临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司月大神官这辈子都没干过安慰人的活儿,但眼看鹿颜怨气冲天,再不劝劝就要原地变成邪灵了,他只好组织了一下词句,说:“幸好,你只是十八线小花,新闻转发量连十万都没到。” 鹿颜:“……” 谢谢,有被安慰到。 鹿颜现在看上去不像邪灵了,更像怨灵。 等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回来,就听到白琳琳正在对鹿涛说话:“你和你姐姐关系这么好,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姐姐不好了,估计你肯定愿意把寿命分享给姐姐吧?” 鹿涛:“那——” 江临双猛然惊起,但他忘了自己是灵魂状态,他的手穿过鹿涛的口鼻,只听鹿涛说:“那当然愿意!” “不好。”江临双难得流露出明确的愤怒,死亡骑士的断手后知后觉,从阴影处现身,猛冲出去,捂住了鹿涛的嘴。 但是,就是那么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看上去漫不经心,浑然不似有所准备,所以所有人也就都没有防备。 白琳琳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断手,尖叫一声推开鹿涛,鹿涛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去。 “停车!”白琳琳对ai大喊,ai听命停车,她动作极其敏捷地跳下车去。随后,另一辆车不知道从哪个岔路口拐了出来,飞快路过白琳琳身旁,几乎都没停稳,女人就已经钻了进去,车辆又飞快启动,咆哮着冲向远处。 鹿颜指着那辆车:“王腾安,开车的是王腾安!” 她焦急回头,看见鹿涛滚落到座位下面,双眼还睁大着,却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摔得结结实实。 鹿颜终于快哭出来了,她愤恨地冲过去,对车里ai大喊:“打急救电话!” 但是她只是一个灵魂,车里的ai没有理睬她。 此时此刻,第三辆车从阴影中出现,如同一道奔雷,霎那间来到近前。 谢长行的身影出现在车窗后,他对两个灵魂说:“上来,那辆车检测到乘客昏厥,会自动锁门报警的,别担心,我们先去追人!你们准备飞着去?鹿颜飞不那么快吧。” 江临双挑眉:“你腿总不是飙车撞断的吧?“ 谢长行笑了一下,手上动作飞快,在两个灵魂一只手都上了车以后,飞快按下油门,轰地一声仿佛火箭加速,灵魂差点都被甩飞出去。 23 琉璃剑 鹿颜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她并没有继续把时间浪费在不可置信或者恐惧害怕上,愤怒反而占据了她的精神,这种强大的情绪让她的灵魂看上去都凝实了许多。 “王腾安和白琳琳勾结。”她笃定地得出结论。 江临双:“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谢长行回身,将一个平板丢过来,上面是一份体检报告——白琳琳的体检报告。 “狂犬病?”鹿颜嘴角抽搐,“她让疯狗咬了,自己为什么要变成疯狗出来咬别人?等等,这是她骗小涛寿命的原因?” “目前的医疗水平,狂犬病虽然不像前两个世纪那样必死,但它的治愈率还是比较低的,而且后遗症终身。”谢长行说,“我的情报显示,白琳琳喜欢参与地下赌博,赌的是斗狗,一个输急了的养狗人为了获胜,偷偷给狗注射了狂犬病病毒,白琳琳很喜欢那个狗,赛后去摸的时候被咬了。” “狗真倒霉。”江临双点评道。 鹿颜质疑:“连娱乐新闻都爆不出来白琳琳有任何不良嗜好,你这都是哪来的消息?” 谢长行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我的渠道自然不是普通渠道。”他说着,转向江临双,“福利待遇很好的。” 江临双挑起眉梢。 他注意到谢长行看过来时,目光隐秘地在角落里搜寻——死亡骑士的断手爬进车厢的时候,不小心露了一截小手指出来,可能被看到了。 车辆迅速偏离主干道,一路开上了歪歪扭扭的林间小道,天色渐渐黑下去,路边的树影摇摇晃晃,就像是一群魑魅魍魉。 “来了——” 谢长行说着,手上的方向盘转得飞快,车原地一个大漂移,咚咚两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车辆刚刚所在的位置,鹿颜惊了一下,被江临双拉住。 “尸体?”江临双顿时来了兴致,驱使尸体——亡灵法师的同行呀! 他笑了笑,抬手指向地面,泥土翻涌,皑皑白骨从中破土而出,一只一只扭曲挣扎的骨手从地下爬出——这并不是真的尸骸,它们是由残留在土地中的死亡气息实体化而成的召唤物,只要是死过人的地方,都能被召唤,并且完完全全受到亡灵法师的支配。 黑暗里传来急促的铃声,尸体纷纷涌现,扑向车辆,而亡灵法师的召唤物比它们更勇往无前,不断用身躯挡住尸体前行的道路,黑暗里的铃声随之变了个节奏——可惜,亡灵法师的召唤物完全不受影响! “那是什么鬼东西!”黑暗中的赶尸人惊呼了一句。 车灯照亮前方,林中有一片看似泥泞难行的沼泽,谢长行打开车门,一张符纸丢过去,幻象退却,沼泽变成了休整平坦的道路—— 谢长行又是一加油门,车轰鸣着冲了过去,一路压过几具不长眼的倒霉尸体,径直向前,在道路尽头,赫然是一座修在湖边的湖景别墅。 车没有减速,谢长行甚至加速了,他的车直直冲向了一楼的敞开式阳台,从落地窗撞了进去! 屋内传来了一声惨叫,谢长行完全不刹车,硬生生从什么东西上碾了过去,撞到一架三角钢琴,发出震天巨响,车辆的安全气囊都弹了出来,鹿颜在进屋的时候就被从破碎的窗口甩了出去,这会儿差点挂到水晶灯上。 江临双从车上下来,他拉开驾驶座门,露出一个鼓囊囊的大气囊,谢长行从后头伸出手,看起来有点艰难地挥了挥:“帮我一下,谢谢。” 江临双无语地戳破那个气囊,谢长行的眉骨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点血痕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却抬起头笑了笑,笑容灿烂,双眼眯起,目光雀跃地看着江临双,好像心情极好。 “所以你腿真是飙车撞瘸的吧。”江临双调侃了一句,拉开后备箱,把谢长行的轮椅丢过去,“你自己怎么把轮椅塞进后备箱的?” 这人爬行去驾驶室吗?有点损形象吧。 “轮椅有一个自动导航自动收纳功能。”谢长行笑得甜滋滋的,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 地面上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男人,相貌普通,似乎是刚才车辆压过的东西。 谢长行看了一眼,确定道:“尸衣匠,那些人皮的鬼绣衣,都是他做的。” 那人手上有阴气常年腐蚀的痕迹,非常明显,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缝纫工具留下的印记。江临双看了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 “上楼,二楼有动静。” 谢长行一马当先,轮椅飙得和开车似的,快极了,鹿颜需要被江临双拽着,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他们刚到楼梯口,赫然和七八个人撞到了一起。 其中为首者叫道:“你果然来自投罗网了!看看你一柄剑,打不打得过我们专门为你准备的炼尸!到时候就拿你的尸体来炼制新的走尸!” 江临双一听,这还有抢我尸体的?那必不能忍啊! “你们是瞎,看不到我吗?”他说话间,黑色的火焰凝聚成一把巨大的镰刀,当头就砍,那几个赶尸人狼狈闪开,眼中都有些许惊愕。 “琉璃剑,你竟然和厉鬼搅和到一起了?”还是为首那个领头人,发出一阵粗嘎的怪叫。 江临双看了看谢长行:“外号还不错。” 谢长行羞涩一笑:“都是同行抬举。” 说罢,手中已然多出一把长剑,剑光绽开,如同千面琉璃,流光溢彩,剑芒四处飞射,赶尸人们不得不更加狼狈地蛇形走位,并且开始疯狂摇动他们的招魂铃。 然而,谢长行没有追击,那些赶尸人却也没有等到想要的—— “怎么回事,尸体呢?” 谢长行客气地问:“你是指专门埋在别墅东北角那些特制棺材里的尸体吗?” 赶尸人面色大变:“你干了什么——” “不好了不好了,我们的炼尸棺,不知道啥时候,被哪个缺德的挖开,灌满了童子尿!”一个身上湿淋淋的赶尸人匆匆忙忙从后面跑来,一看前面竟然在打架,当即吓得跌坐在地。 领头人大怒:“你怎么才发现!” “不是啊,谁知道那个缺德的,灌完还给我原样子埋回去,埋得可好了!” 江临双看谢长行,谢长行露出一个脸红的表情:“我昨晚和你们分开,又不是去逛街了。” 不……江临双想问的是,童子尿哪来的…… 没有了尸体,赶尸人的战斗力和普通人区别不大,他们仓皇后撤,眼中纷纷流露出退意。 忽然间,一个声音传来:“都别动!” 阴影中,三个人影缓缓从门后走出。 那是一男,两女,正是王腾安和白琳琳,王腾安的手上用刀挟持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影,身上缠满绷带石膏,正是鹿颜的身体,她的身上,除了那些医疗器械,赫然还有一件白色的旗袍。 皮质细腻,花纹诡谲精美—— 鬼绣衣。 一想到那是人皮所作,鹿颜感觉自己汗毛倒竖,她愤怒地看向王腾安,却没有浪费口舌质问一句原因。 她只是问白琳琳:“你不是机关算尽要回鹿家认亲,为的,就是骗你弟弟借寿给你?” 白琳琳轻蔑回答:“那是你弟弟,不是我弟弟。” 王腾安看起来远不如白琳琳冷静镇定,他比白琳琳接触玄门更多,自然,也就明白琉璃剑究竟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真没想到,直接惊动了琉璃剑。”王腾安咬着牙,阴恻恻地说,“但你的目的应该是救这个女人,你现在敢动一下,我就马上了结她的肉身,让她以后彻底变成孤魂野鬼!” 谢长行看了一眼鹿颜:“她还穿着鬼绣衣,也活不过几个小时了,你动手吧,你动手我立刻就可以诛杀你。” 长剑在半空熠熠生辉,王腾安没想到谢长行这么强硬,他反而愣住不知所措了起来,又不能真的干掉鹿颜,那就像谢长行说的,没了鹿颜在手里,他立刻就会完蛋。 下一秒,王腾安做了一件所有人都很意外的事—— 他甩开了鹿颜的身体,反手一刀,插在了白琳琳后腰。 “你做什么!”赶尸人领头人惊呼,痛心疾首,“那是咱们的钱啊!” 白琳琳瞪大眼睛,刀扎在她身上,还没有拔出,所以血液还没流出,她依然有力气站立,王腾安保持着这个姿势,将她控制住,然后对鹿颜说:“她借了你弟弟的寿命,我有办法让她还回去。你让琉璃剑放我们走,并且以道心立誓,不能追踪我们,我就把她的命,还给你弟弟!” 现场一片混乱,江临双冷眼旁观,觉得还怪有意思的。 鹿颜仅仅迟疑了一秒钟,就回答:“然后放你和这些邪门歪道去害死更多人?” “你不要弟弟了?” 这时候,白琳琳忽然尖叫了一声,她用力推开了王腾安,王腾安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两边的赶尸人一左一右扶住了白琳琳,白琳琳面色阴沉,一把拔出腰间的匕首—— 竟然没有血液流出! 谢长行喟叹一声:“你根本没有借寿的必要,你已经是半个活死人了。一直以来,穿着鬼绣衣的另一个人,就是你吧。” 白琳琳冷笑一声,扯掉外套,露出一件和鹿颜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色旗袍。 “对,是我,还想让谢意和他那个刚认回来的儿子也穿上鬼绣衣,这样他们的容貌和才能都会被吸收到我身上。但被这个鬼给搅和了!”白琳琳指着江临双。 江临双一看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儿呢,当即觉得很有参与感,搓了搓指尖,捏了三个禁咒。 女人保持着冷笑,转身:“就知道男人靠不住!” 说着,她手里的匕首当场就往王腾安的心口扎下去! 谢长行:“拦住!” 江临双眉梢挑起——谢长行知道! 一只断手从阴影中窜出,一把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谢长行松口气:“唔,你果然在。” 他笑起来,转头看向江临双:“可以冒昧问一句,你和江临双是什么关系吗?我想问这个想了蛮久的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