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明兰,这次不留遗憾!》 第1章 如果能重来 神宗17年,盛明兰躺在雕花大床上,气息微弱。 “母亲,母亲!爹爹和官人马上就快到了!他们半月前就从前线往京里赶,就快到了!”她的长媳正跪在床前,不住地搓着她已经干如枯柴的手。 那根手腕上,挂着一只朴拙的银镯,是她的母亲卫氏留下来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的另外一只手上,捏着一串玉制佛珠,是她的祖母——当年的勇毅侯独女徐氏——在临终前留给她的念想。 明兰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吹出来的,勉力道:“让团哥慢点……”她忘了自己已经很久不称长子为“团哥”了。这是他的小名,同他如今的身份不符,在后辈面前这么叫也显得不庄重。 可她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有点急促地问道:“他们回来的事,写折子给吏部和兵部都报过了吧?” “都报过了的,都报过的!二嫂莫担心。”站在稍远处的顾廷炜连连点头,眼里的泪啪嗒地滴落下来。 二嫂自从嫁进侯府,为这个家殚精竭虑,都到现在了,那根弦也从未松懈。如果她能少操些心,也许,也许…… 身后跪成排的顾家子们也各个含着哽咽。顾家二房的这位盛夫人为人宽和,并未与他们计较以前对顾国公的慢怠,还帮衬了他们这么多年,眼看人马上要没了,他们心中荒凉无比、凄楚无比——以后国公若再娶个继室,可未必能有这位的贤德,到时候自己家的日子怕就不好过了…… 明兰微微叹出一口气。 她这辈子,吃过苦,受过难,历了劫却也享了福,不仅年纪轻轻就得了诰命,更是跟着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夫君从侯府经营到了国公府。 只可惜天不假年,35岁就急着要招她走了。 她知道,这身病是从当年生团哥的月子里留下的。 她为了替顾廷烨申冤,又是设计抓内鬼,又在宫门口跪了两天一夜,直到先太后把事情真相都告诉她才让她终于放下心来,可在闹市里晕倒的那一下真不是演的,那时候她实在是力竭了。 之后即使再怎么补也没能补回来,后来又怀了一个孩子也没能留住,身子从那会儿起更是日渐虚浮。 要说富贵荣华,老天爷对她实在慷慨,世间千般珍品她都享用过了。 可若说亲缘一则,老天对她却也实在残忍。 她八岁就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生阿娘和未出世的弟弟一起没了。 她那个贪慕虚荣的爹只想着自己安乐,从不曾为她们母子洗冤,也不曾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给过一丝温暖。 后来自己最亲的祖母被康王室那个疯婆子毒害,虽然最后从鬼门关里把人抢了回来,却仍是再不如从前那般健硕,活活折了许多寿数,在和长柏哥哥一同外放的任上没了。她甚至都没能去送祖母最后一程! 想到这里,她心痛地捏了捏手里的佛珠…… 这辈子最大的安慰,就是嫁了顾廷烨这么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生了团哥这么一个英武能干的好儿子,还娶了儿媳妇有了嫡长孙,只可惜……没多少时间可以陪他们了…… 啊,如果能重来就好了! 如果能重来,我会听阿娘的话,去祖母身边,守护祖母,也护好阿娘。 如果能重来,我会早早地把顾家的阴谋告诉顾廷烨,无论如何都会拉住他,让他免去那许多磨难,让他少受些伤。 如果能重来,我会更从容地面对人生中的风雨。 如果能重来…… 想着,明兰渐渐陷入混沌之中,一声声惊呼似是从远方传来…… “母亲!” “嫂嫂!” “明兰!!!” …… …… 再醒来时,盛明兰感觉自己浑身阵阵冷意。 “这里是地府吗?怎生这般冷。”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的她嘴里念叨。 旁边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道:“孩子,是为娘拖累了你。” 这声音如此熟悉,刚一出现就从耳朵深深钻入明兰的五脏六腑中,搅动她的心,让她血液沸腾,脑热神昏。 几乎是在睁眼的同时她大喊道:“阿娘!” 卫恕意略带惊诧的脸出现在明兰眼前。 明兰扑到自己母亲身上,大哭起来:“阿娘!阿娘!我终于又见到您了阿娘!我好想你!我以后都听你的话……都听你的话!阿娘!你不要再丢下我了!阿娘阿!” 她哭得肝肠寸断,把积攒了26年的思念都换成一声声“阿娘”。 她像个溺水之人,用尽全力地抓着阿娘,生怕只要自己稍微一松手,阿娘就会转身出门而去,再不回来。 就像自己在无数个夜晚里梦见的那样。 明兰抓得如此用力,指甲几乎掐进卫恕意皮肉里,但卫恕意没有阻止女儿,只是忍着疼,就着女儿的姿势把她抱起,轻拍她的背,道:“明兰不怕,阿娘在,做噩梦而已,不怕不怕,阿娘在!” 这怀抱温暖又踏实,不似梦中,竟像儿时那样真切。 明兰用袖子胡乱擦去满脸泪,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看着眼前的阿娘——黛眉微蹙,杏眼含光,脸色苍白,衣着朴素,小腹微微隆起。 她吞了口唾沫,问:“阿娘,我不是在做梦,对吗?” 卫恕意和她四目相对:“傻孩子,你刚才是被梦魇着了,梦见什么都不是真的。乖,阿娘在!”说着拉着她的小手贴到自己脸上。 柔软的触感让明兰的心漏跳一拍,她沿着阿娘的脸颊摸到鼻子,感受着阿娘呼吸的温热……接着是眼睛、头发、耳朵,而后又低头握住阿娘的手腕,看着上面那个颜色略有些发黯的银镯……接着是阿娘的手,纤细、略粗糙,但是是温暖的、有力的。 明兰再次扑上去抱住卫恕意,她又惊,又喜,哭着狂笑,笑着皱眉,嘴里不断地念着:“感谢上苍!感谢上苍!感谢上苍让我与阿娘重聚!” 卫恕意笑道:“什么重聚?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的,说什么傻话呢孩子。” 明兰:“是,阿娘一直都在我身边,重未离开过!以后我们会永远都在一起!不管这是修罗境还是真人间,既然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必定会全力以赴,我不会辜负上苍的垂怜!我不会再让阿娘受罪!” 卫恕意听着话头不对,收敛笑意,摸了摸明兰的额头,小声道:“是不是风寒了?还是得找个郎中来。”她转身对外喊:“小蝶,小蝶。” 没人回答。 她又喊道:“小桃?” 一个梳双螺髻,约莫五六岁的丫头红着鼻子跨进屋来。 第2章 求人不如求己 小桃呆呆的,站在门框边上擦着眼泪鼻涕。 卫恕意看她这样,问:“发生什么事了,小桃?” 小桃抽抽噎噎地说:“我刚去取炭火,被他们赶出来了,炭火没取到,他们还打我。” 卫恕意:“所以小蝶现在替你去取了是吗?” 小桃点点头。 卫恕意叹了口气,向小桃招招手。小桃晃着小脑袋跑到她跟前,卫恕意一边帮她擦泪,一边轻声问:“打你哪了?” 小桃反手掏了下自己后背。 卫恕意让她转身,掀起衣服来给她检查,果然看见皮包骨的脊背上两道粉红印子。 明兰在一边也看到,那应该是用棒子之类的东西打的,她的拳头紧了紧。 卫恕意在小桃的背上吹了吹,又轻轻揉了几下,道:“吹一吹,揉一揉就不疼了。没事的。” 明兰心中暗叹,自己倒是忘了,这会子是林噙霜掌家,正在给卫小娘做法呢。 当初就是因为自己去父亲面前争吃食炭火,想揭破林噙霜苛扣用度的罪行,结果让林噙霜反咬一口,不仅做了个局套得有她们苦难言,害小蝶被赶出家门,最后甚至让阿娘付出了一尸两命的代价。 幼小的她曾经把那一切都怪在自己头上,认为是自己冒尖出头惹的祸。但后来她逐渐明白,该怪的是那个薄情寡义的爹。 王家把卫恕意送进盛府,是为了给王大娘子助力,分林小娘的宠。 卫小娘生得如花似玉,家里又曾经是书香门第,通身一股文雅,正对了盛纮的胃口,不仅进了盛府,还让盛纮着实迷恋了一阵。可惜王大娘子是个拎不清的,见盛纮连着几次去了卫小娘的屋里就不乐意了,找了些蹩脚的由头,当众罚了卫小娘好几次,直到看卫小娘生出的是个丫头才舒出一口气。 卫小娘清楚自己是被王家当刀使的,可看王大娘子这样,实在不是个能成事的。又暗地里受了几次林噙霜的陷害,就渐渐地疏远盛纮,只想保住自己的孩子和屋里的人,只求能在这盛府活下去。 盛纮看她对自己总是脸上淡淡的,只当是妇人初次怀生,性情有变,再加上林噙霜死命勾引,也就恢复了往常模样。 没想到七年后,盛纮一次醉酒,又让卫小娘怀了孩子。 这下子,王大娘子和林噙霜都疯魔了,轮番地给卫小娘使绊子,一个明里一个暗里地让她吃苦头。卫恕意在两方夹击下身疲心累,还落了红,为求自保,更是对盛纮敬而远之。 盛纮虽爱卫小娘的美,却也厌烦她那一本正经还很是疏离的做派,那夜之后便再没留宿过。那林噙霜大概也是怕再被盛纮冷落,不知从哪学了些窑姐才会的床上功夫,把个盛纮迷得神魂颠倒,日日房中床摇不歇,眼看着大有要再生盛八子的势头。 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忠勤伯爵府居然上门提亲了! 盛纮一想到若是自家长女嫁过去,自己回京以后的仕途必将更加稳固,就高兴得把个林噙霜抛诸脑后,一心只想把这桩姻缘谈成、办好,连着半月都歇在王大娘子屋里。 可看林噙霜天天以泪洗面,心中又觉亏欠,竟是拿着华兰婚事和盛老夫人生病作借口,把掌家大权从王大娘子手里移到了林噙霜那,不仅让王大娘子成了远近闻名的笑话,还给了林噙霜机会可以整治卫小娘。 盛纮当然知道林噙霜不会善待卫小娘,但他无所谓,甚至有点欢喜,因为这说明他的霜儿很在乎他。只要不闹出格,不耽误自家与忠勤伯爵府结亲,卫小娘受点苦也没什么的。 林噙霜也深知这点,所以刚开始只在日常用度上苛扣一二。 卫小娘为求平安,忍下林噙霜的诸般刁难,林噙霜想明白卫小娘是投鼠忌器,越发变本加厉,月钱折半或干脆不给,口粮也是今天有明天无的,到现在,竟然就直接连着几日不给过冬取暖的灰花炭了。 想到这里,明兰叹了口气,道:“小桃,以后不要与那些人起争执,见到不对就赶紧跑,炭火要不到就要不到,我们多穿几件衣服,夜里大家挨着一起睡,也就没那么冷了。” 小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卫恕意惊讶地看向明兰——这丫头一向争强好胜,怎么今天突然转性? 明兰平淡地看向卫恕意,道:“阿娘,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才最重要,好好活下去才最重要,吃穿用度什么的都不要紧。” 卫恕意瞬间红了眼眶,惊喜地搂住明兰,连声道:“我的明兰懂事了!我的明兰懂事了!” 明兰轻轻摸着卫恕意的背,道:“阿娘,以前是我不懂事,没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惹您怀着弟弟还要殚精竭虑,是孩儿不孝!孩儿以后再不会那般任性,我会听阿娘的话的。” 娘俩亲热了会儿,卫恕意突然问:“明儿怎么会认为阿娘怀的是弟弟?” 明兰:“孩儿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梦见的。” 卫恕意笑着刮了一下明兰的鼻子:“梦里的事做不得数,这话可千万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是男是女,都是阿娘的宝贝。” 她并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是男是女,郎中都说不准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虽说乡野传说中确实有能断胎儿男女的神医,可她没遇上过,贸然让其他人听到她怀生的是个男儿,恐怕会引来大祸。 明兰也想到这个关节,对卫恕意认真道:“阿娘放心,那都是梦,我不会对外提半个字,”她转向小桃,“小桃也不会对外提半个字。” 小桃睁圆了眼睛郑重其事地点头。 卫恕意觉得,女儿真是长大了,一夕之间突然懂了许多事情,令她心中欣慰无比。 但又想到大概是因为跟着自己受了这么多累,才提早开了悟,又觉得心酸。 正五味杂陈,小蝶端着一盆炭进来。 明兰扫了一眼盆里的东西,摇头道:“小蝶姐姐,不要点了,这是灶里生火用的炭,烟灰大得很,会呛到我阿娘的。” 小蝶疑惑:“不会吧?不都是炭吗?” 明兰耐心道:“灶上用的是黑的,屋炭是灶炭精炼后来的,更轻也更硬,表面会有一层银白灰粉,你看你手里的可有一丝白灰?” 小蝶细细辨认了一番,果然发现问题,她一脸炭黑,脸色更黑,骂道:“难怪我说拿着怎么比以前的炭要沉这许多,我还当他们良心发现给了好炭!那起子黑心肝的!小娘,我们告诉主君吧,他们真的欺人太甚了!” 卫恕意还没开口,明兰先道:“是炭就能用,既然没法在屋里烧,那就用来烧热水,多灌些汤婆子就是了,何必这么扯着嗓子骂给人看笑话?父亲是做官断案的,林噙霜作贱了我们这么些时日,定然瞒不过父亲,可父亲来看过我们一回吗?问过一回吗?别想着去争了,没用。与其求人,不如求己。” 第3章 祖母,您怎么这么聪明! 一屋子人都微张着嘴看向明兰。 小蝶被她一席话点醒,过往种种如廊檐落雨珠联成串,真相水落石出,怔得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卫恕意惊讶于明兰竟然是连这其中的要害处都看明白了,觉得自己好像都不认识这个女儿。 小桃则单纯是因为自家姑娘刚才说话的威势很足,被吓到了。 明兰面不改色,道:“我有时候会在屋外听长柏哥哥诵读,听了些圣贤故事,由此及彼,渐渐就想明白了我们的处境。三面环敌,只有老太太是可堪托付的高山,所以阿娘才会屡次提及要我去老太太屋里。” 卫恕意欣慰地点头:“是这样的。不是阿娘狠心,阿娘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她暗自感念长柏,觉得以后盛家若是由长柏继承,必然能家事繁茂,遍道:“你以后要对你长柏哥哥好,要处处敬他爱他,不可忤逆他。” 明兰:“是,阿娘。我一直都敬爱长柏哥哥,不仅是他,还有华兰大姐姐和祖母,我想这就去给华兰大姐姐磕头,陪她说话,然后再去看望祖母,为她侍奉汤药。” 卫恕意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连声道好,帮明兰穿戴整齐,嘱咐:“今日是你华兰大姐姐纳征大喜,你去磕了头就退出来,不要耽误人家正事。” 明兰一愣:“是在今天?” 卫恕意:“是阿,昨天就交代过你的,怎么忘了?还有,现在前院人多,你看完大姐姐和祖母就老实跟在大娘子身边,不要乱跑。一会儿亲家见礼时如果提出要看你们姐妹几个,你别失了礼数,万事都听大娘子的。” 明兰工工整整地做了个万福礼,道:“女儿知道了。” 看阿娘满意点头,明兰这才带着小桃出了房门。 直奔华兰屋子而去,人不在。 又去了老太太屋,在门口听见华兰正和老太太哭诉,庶三弟长枫拿忠勤伯袁府送来的聘雁和一个小公子做赌投壶,就快输了。 听到这里,明兰就知道,这是顾廷烨来了! 当年她看长枫临场投降,很是不耻,又恐华兰真的丢了聘雁,失了脸面,所以从围观人群里挺身而出,赢下赌局,却也因为这样冒尖出头让阿娘担惊受怕了很久。 这次,她要师出有名。 明兰让人通传,说自己来给大姐姐和祖母磕头,华兰正烦躁着,骂了一句:“别添乱”,要让人把明兰赶走,祖母沉声道:“你妹妹是好意,而且眼下越是不利越要镇定,别让旁人看你失了气度。” 明兰进了屋磕了头,才道:“祖母容禀。” 老夫人点头,明兰跪着说道:“祖母,大姐姐,明兰会投壶,想去前院替大姐姐赢回聘雁,望祖母和大姐姐肯许。” 华兰眼睛一亮,急问:“你会投壶?你这么小,会投壶?” 老夫人朝旁边的房妈妈使了个颜色,房妈妈退出屋子。 明兰点头:“明兰不懂事,帮不了家里干活,只贪玩,日日都在院中投壶,什么样式都能投出来。小桃可以作证。” 众人热切地看向小桃,那丫头却是被这阵仗吓得话都憋不出一句。 明兰叹口气:“大姐姐莫怪,小桃胆子小。” 华兰没在意小桃,问:“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明兰:“这都是我自己贪玩玩的把戏,怎好拿到大姐姐面前说嘴。” 这时,房妈妈拿进来一个三口铜壶和几只没有箭头的羽毛箭,让小丫鬟把铜壶摆好,自己拿了羽毛箭递给明兰,道:“六姑娘现投一下试试?” 明兰双手接过,向座上的两位拜了一拜,这才起身,面向一丈开外的铜壶。 屋里无风,她捏着箭身掂了掂轻重,又测了下距离,就嗖地扔了出去。 咚的一声,箭矢入壶口,她口中念道:“有初,得十筹。” 老夫人点头:“是的,她懂规则。” 本来半信半疑的华兰大松一口气。 屋子里的仆从丫鬟都是老太太和华兰的心腹,本就为华兰担心,看明兰一出手就中了,也瞬间振奋。 明兰拿出第二只箭,再次感受重量和距离——和第一支箭是一样的,说明这几只大概都是一个匠人手底下做出来的,规格差不多,那么所用的力道也差不多,心内更加沉静,抬手掷出。 噔的一声闷响,箭矢穿过壶耳打到地面,明兰道:“贯耳,三筹。两箭连中,五筹。第二箭共计得八筹。” 华兰拍了一下大腿大赞一声“好!” 老太太脸上露出笑意。 一屋子的婢子仆从欢呼起来“又中了又中了!” 明兰接着又投出一箭,箭矢穿过壶口,但没传来落地的“咚”声,箭身卡在壶中间,箭头的方向正对准明兰。 老太太的猛地睁大眼睛,沉声道:“龙首,十八筹!” 旁边的华兰和众仆婢在这句“十八筹”里震惊住了,呆呆地看向明兰。 明兰转身朝老太太行礼,眨着眼睛笑道:“是的祖母,您怎么这么聪明!”说着还朝老夫人竖起大拇指。 老太太没想到她居然来这么一下,愣了愣,接着噗嗤笑出声来:“你个猢狲!” 都只有长辈夸晚辈聪明的,哪见过晚辈夸长辈聪明的? 众人默默为明兰捏了把汗,却看到老夫人这个反应,一下子也都哈哈笑了起来。 原本沉闷的屋子里瞬间欢声一片。 房妈妈看老太太这般高兴,心中暗夸这六姑娘是老天派来的救星。自从知道华兰要嫁去忠勤伯袁家,老太太一直愁思不散,众人怕触她的霉头,加倍小心伺候,没人敢和她玩笑,她很久没有这么开怀了。 华兰心中也大为触动,她本就知道祖母舍不得自己,是为了自己才生了这场病,她心里想着要不给祖母找几个年纪小的丫鬟陪在身边说话解闷,但又觉得终究是外人,比不得自家骨肉亲近。可一想到墨兰那个假模假式的做派,和如兰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头疼心烦,现下看着这个伶俐可人的明兰似乎很对祖母眼缘,心里便有了一个主意。 老夫人笑够了,让人撤了铜壶和羽箭,对明兰“下令”道:“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日明兰替她长枫哥哥应对白家郎的投壶之赌,也算庄美谈。明兰只有七岁,却懂得维护长姐、维护家族颜面,这很好!只是一则,以后长大了万不可如此行事,如果成了大姑娘还这样冲上风口浪尖,可就不是美谈,而会惹来是非了。” 明兰恭恭敬敬地行李,答:“是,祖母。”便随着房妈妈去前厅了。 没人看到,她在出门后,偷偷抹了几次眼角的泪珠。 “祖母,终于再见到您了!” 第4章 顾廷烨,我们打个赌吧 扬州通判盛府是一座三进大院,此时看热闹的人都挤在前院,还有堆山码海的聘礼也在那摆着,供来往宾客“瞻仰”。 此时,盛长枫正一脸晦气地看着身边的俏公子——化名“白烨”的顾廷烨——潇洒地投出一箭,箭身穿过壶口转了两圈,斜斜停住。 “浪壶,白二郎得筹十四!” 四周爆发出一阵惊呼,大娘子急得直掐盛纮,盛纮咬牙俯身到长枫身边,假装给他递箭,实则小声恐吓:“要是投不中我打死你!” 盛长枫吓得直接丢了羽箭想跑。 房妈妈带着明兰走到盛纮跟前,把老太太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大娘子站在旁边听得真切,小声问:“她能行吗?” 房妈妈笑道:“老太太说行。” 盛纮一咬牙,道:“听母亲的!”心下微微一松——这样一来,如果最后还是输了,王氏也不会全都怪到自己头上。 他推着明兰上前,对围观众人道:“枫儿风寒未愈,勉力至此已是不易,且让他下去喝了汤药。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七岁小女明兰替她兄长继续这场赌约,白家公子不会不愿意吧?” 顾廷烨斜睨一眼豆丁似的明兰,道:“你要和我比?赢了你这么小一个娃娃我也胜之不武,要不就此作罢吧。” 明兰:“不敢吗?” 顾廷烨笑道:“怎么不敢?你哥哥刚才可输了我好多,你认吗?” 明兰:“我认。” 顾廷烨赞道:“有志气!好,我跟你赌!” …… 在周遭一轮轮的惊呼中,七岁半的明兰用高超技艺逐渐征服全场,大娘子高兴得差点把盛纮的胳膊摇断。 顾廷烨也在心中暗暗称奇,他第一次遇到投壶技艺这么好的贵女,而且年纪还那么小。 他看她皱着眉头,一脸严肃,额头微微渗出汗来,觉得这小女孩为了自己哥哥姐姐真是挺拼的,有意想就此作罢。 正好一阵疾风骤起,扬起飞沙迷眼,大家嚷嚷着都退回屋子里,赌局就此不了了之。 顾廷烨背过身去,迎着狂风把手里的两只箭投进壶耳,露出狂狷一笑,准备离开,袖子却被扯了扯。 他低头看去,正是刚在站在明兰身边的那个小丫头。 小桃指了指连廊,示意顾廷烨跟她走。 旁边人正冒着狂风赶着收拾摆满前院的聘礼,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两人穿廊过院,直走到一处无人角落,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明兰款款而来。 她刚给祖母和大姐姐回完话,又仔细查看了周围,确保没有其他人。 顾廷烨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明兰,道:“找我什么事?” 明兰没有朝他行礼,面无表情地说:“顾廷烨。” 顾廷烨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无比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是袁家人说的?” 明兰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做梦梦见的。” 顾廷烨嗤笑一声:“丫头片子,小爷我可不吃这套。有话直说。” 明兰也轻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顾廷烨,我们打个赌吧。” 顾廷烨:“好,你说,赌什么?” 明兰:“我赌你近期会遭到白家大郎的刺杀。所以,你最好不要和我哥哥去船上游乐,出门要带足小厮,带上兵器。最好就不要出门,就同我哥哥在这院子里呆着。” 顾廷烨感觉自己头发都竖起来了,他惊恐道:“你怎么知道?!” 明兰:“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这趟回扬州,原本是为了回去继承你外祖家业,给他送终的。但是你白家那群虎狼亲戚不会让你轻易如愿,你在他们手上必定要吃苦头。” 顾廷烨的表情凝固,袁大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不可能知道他白家外祖的那些污糟事,更不知道他这次来扬州的真正目的。 他原地转了两圈,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是不是白家的人混进这里来了?他们已经知道我来了?你是听你家哪个大人说的这些?” 明兰:“白家人有没有混进来我不知道,但是只要你去和我爹说明你的身份,再让他多多地加派人手给你,你的安危总是能保证的。白家人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敢在通判府动手。” 顾廷烨惊愕地看着明兰,憋了半天道:“这是你一个八岁不到的小女娃能说出的话?” 明兰:“如果果真不幸被我赌对了,我要你接下来的行事都来跟我商量。” 顾廷烨只觉得荒唐无比,他阻止自己去想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盯着明兰看了半晌,突然郑重地向明兰作揖道:“用投壶做赌去赢你家的聘雁,这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这事是袁家大郎叫我做的,他想杀杀你家的风头,说是这样以后新妇进门会更规矩些。我本就承了他人情,这才能混在迎亲队里来扬州,他既提出这个要求,我只能答应。你怪我是应该的,但拿我白家外祖之事来诓我,实在不是厚道人所为,小丫头,你还那么小,别给些个奸诈小人做了出头椽子。你老实告诉我,是谁教你找我说这些的?他们想要什么?钱吗?还是盐庄?” 如果眼前的不是这个丫头片子,他早就把人揍服了再问话。 明兰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只是希望你平安。” 顾廷烨愣住。 明兰继续道:“还有……节哀,顾廷烨。外祖父辛劳一生,最后能得你这么个好外孙儿,他一定是欣慰的。你别太难过。” 顾廷烨没有注意到她说“外祖父”时前面没加上“你的”,他沉浸在各种可能性中,进行着激烈的判断和猜测:“你……你是来给我通风报信的!你听到了那些人的密谋,但是你不想让他们害我,对吗?” 他终于想到了一个能完美解释的思路。 边上有说笑声越来越近,明兰:“我得走了。如果被我赌中了,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在回汴梁前一定要来!我还有好多事要同你商量。” 说完,带着小桃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廷烨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看到明兰在跨上楼梯时踉跄了一下,而后小小的主仆二人穿过洞门消失不见。 他越来越肯定这是小姑娘在通风报信,或者说见义勇为。 她虽作的一派从容镇定,但他能感觉到,她很紧张,比刚才投壶还紧张,小脸红红的,微微出着汗。 她一定是听到了别人的密谋,又怕连累家人,所以只能这样偷偷告诉自己。 顾廷烨平复心绪,拿定主意:即使白家人已经混进了盛家,自己也不能把事实都告诉盛通判,一则怕白家人对盛家人不利,二则正如明兰所说——白家人应该还不敢直接在通判府下手。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确定,盛大人是不是站在白大郎那边的。毕竟两家都在扬州多年,虽然外祖与盛大人是有交情的,但,人吗,总是趋利的…… 这么想着,顾廷烨抬脚往宴席方向走去…… …… 小桃倚在洞门口望了会儿,看顾廷烨走远,回头道:“他走了。” 明兰按着自己狂跳的心,不住地喘气。 “小桃,这件事情,不许告诉任何人!” 第5章 你还没吃早饭 顾廷烨往盛府宴客厅走去时心绪纷繁,没留意撞到个人,从那人身上掉下一卷图册。 他俯首一看,地上的是边疆堪舆图。 这图册极其稀有,得是有心人花上大力气才能寻得。 他抬头看去,发现被自己撞到的正是盛家二公子。 顾廷烨想借图,盛长柏恼他破坏了自家婚宴便一阵阴阳,顾廷烨把跟明兰道的歉又说了一遍,又用亡母之名发了重誓再不投壶做赌,这才消了长柏的火气。 两人不打不相识,越聊越投机,竟就着边疆局势聊到席散,又去长柏屋里直聊到深夜。 等出来回房时,顾廷烨好不满足,他觉得,盛家能养出这样满腹才学的郎君,总归不会是什么糟烂门第,应该不至于会被白大郎一群人给收买了去。 可转念一想,如此说来,明兰那丫头到底是听谁说的自己那么多事? 他一句句回忆着白日里明兰说过的话,这才突然发现她曾经提到“哥哥”,她说要自己和她哥哥呆在府里,不要出门。 但自己明明是那之后才和长柏认识的,难道这丫头真的能未卜先知? 不可能,不可能…… “她也许说的是跟自己投壶的那个盛长枫,对,没错,一定是这样。她大概她觉得那个哥哥跟我能玩到一起。”顾廷烨再次用理智说服了自己。 …… 第二日,长柏和长枫最先去到老太太屋里请安,他们走后轮到华兰、如兰、明兰三个,华兰当着老太太的面把明兰搂着夸了又夸,如兰也难得拉着明兰的手一个劲地说“六妹妹这回立功了!”,老太太看着三个姑娘抱作一团很是开心,拿出一篮子小酥饼说是特地为明兰做的。 明兰捧着篮子高兴得小脸红扑扑,掏出酥饼就要分给大姐姐和五姐姐,华兰和明兰吃惯了好东西,连推着说“不用”,明兰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饼子重新放回篮子里,眼睛亮晶晶地对老太太说:“这酥饼好香呀,祖母的手艺怎么这么好!” 盛老太太看她有好东西会跟姐妹分享,心里本就比昨日更添一份欢喜,又看她馋猫似的夸自己手艺好,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华兰看在眼里,支走了两个妹妹,才小声在老太太跟前,道:“祖母,我看六妹妹很好,这两日她逗笑了您两回,日后如果能让她常伴您身侧,孙女能放心些。我打听过卫小娘的意思,她是肯的,说明兰来祖母这里能得到好照料,她自己也更安心。” 王大娘子自己拎不清,华兰却是很明白外祖家送卫小娘进府的意思的,所以她总是会在明里暗里的帮衬卫小娘一二,卫小娘跟她也都说的实在话。 盛老太太握着华兰的柔荑叹气道:“祖母是喜欢她,可如果我现在就把她要来身边,你爹、还有林氏,估计是要闹的。” 华兰心下明白,微微叹了口气。 府里上下都看得分明,那天林氏亲眼见到盛老太太给华兰添的嫁妆箱笼堆那么老高,眼睛都看直了,回去就连着“好好伺候”了盛纮好几日,接着盛纮就开始在老太太面前经常提墨兰。也就他们二人自己觉得把心思瞒得很好,实则全府上下都听见了他们心里的算盘声。 如果想把明兰要来身边,盛老太太需要找个合适的契机,得让自己那个偏心眼的儿子没话说。 祖孙二人正说着话,墨兰捏着本诗集姗姗来迟。 华兰看到这个八岁上就开始歪着脖子说话的四妹妹就心堵,不悦道:“四妹妹,你来迟了。” 墨兰一副委屈模样,道:“昨夜,为了聘雁的事,三哥哥挨了爹爹的打,我担心他,到天快亮才眯了眼。早上又想着要给祖母念新学的诗,温习了一会儿,早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还请大姐姐和祖母不要怪罪!” 华兰冷哼:“那倒是要怪我不该得那对聘雁了?” 墨兰:“大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可三哥哥已经被东荣打了三十板子,聘雁也没真就丢了,您就别再为这事怪我们了!” 话里话外竟是暗示华兰现在是为了聘雁的事才为难她。 这才十岁不到,已经把林小娘那骨子绵里藏针的本事学了八成! 幸好华兰不是大娘子,没被一步步带进沟里。她冷笑道:“四妹妹,我现在说的是给祖母请安的事,你不用东拉西扯其他的。每日晨昏定省是有定时的,什么时候给祖母请安,什么时候给父亲母亲请安,那都是定好了的。如果兄弟姐妹们各个都像你这样,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祖母还干不干别的事情了?父亲还要不要去上朝了?” 墨兰被堵没了话,这才垂头不语,可没一会儿,竟然开始擦眼泪。 盛老太太实在厌烦,只想把墨兰赶紧支开,可又觉得让她这么哭着出去不好,便道:“四姑娘不是有诗要念?哭哑了嗓子可就不好念诗了。”一边给崔妈妈使了个眼色。 崔妈妈抬了把凳子放到墨兰脚边,哄道:“四姑娘快别哭了,好好坐着,给老太太念你新学的诗。” 墨兰这才委委屈屈道:“是,祖母。” 盛老太太又转向华兰,说:“你先回去吧,这几日你事多,不用总是陪在我跟前,先办好你自己的事。” 华兰知道祖母这是打算自己应付这个惹人烦的四姑娘,瞪了墨兰一眼,才道:“那祖母安坐,不要累着。孙女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来伺候祖母用膳。” 墨兰在盛老太太跟前总共念了半首《春江花月夜》就被打断,老太太一边做香一边夸这诗的作者是个大才子,又夸墨兰像林小娘有才气,墨兰一下子高兴了。 然而下一刻盛老太太就要墨兰去吃东西,墨兰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不乐意,还跟盛老太太纠缠,盛老太太不想跟她多扯,抬眼看她,道:“你还没吃早饭呢。” 声音柔和,眼神却没有一丝温度。 墨兰被这一眼镇住了,不等她再说什么,房妈妈和崔妈妈已经轮番上阵,连哄带拉地把她带走了。 墨兰忍着一肚子不甘,回了林小娘住处,发了好大一通火。 林噙霜一边安抚墨兰,一边派人去给盛纮报信,盛纮得信后又去盛老太太面前试探,盛老太太也只推说再看看,没露一点口风给他。 第6章 卫小娘,你不疼我了 墨兰在房中摔杯砸盏时,明兰已经给大娘子请完安回到自己屋里了。 她手里提着两篮子点心,一篮是祖母亲手做的,一篮是大娘子赏的,她高高兴兴地都拿回了屋里,没再像前一世那样傻傻地想给父亲。 上一世的她,曾经真的很渴望父亲的疼爱,也很相信父亲所说的事忙没空来看他们。所以,当获得祖母送的酥饼后,她就巴巴地等在祖母门口,等父亲给祖母请完安,才上前跟父亲说几句话,然后把这篮精美香甜的酥饼都送给父亲。 她记得,正是那次,父亲答应了来房中看阿娘,被自己揭破了官中苛扣日用的事情,最后不但真相未得昭雪,还被林噙霜反将一军,把连日来少了的东西全都栽赃到小蝶身上,差点就要了小蝶的性命。 这一世,她不会再试图带父亲来阿娘的房里,不会再跟父亲哭诉家用的短缺。 他是个蛇鼠两端,不堪托付之人。 但是,明兰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把汤婆子全都塞在阿娘被子里,让她上去躺着暖呵会儿,然后和小桃两个一起去找华兰。 华兰定亲前,明兰就经常会去陪她说话,所以卫小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嘱咐明兰不要给人家添乱。 主仆二人到时,华兰正在屋里骂:“墨兰那个死丫头,仗着她娘得宠,小小年纪就目无尊长,不仅给祖母请安迟到,我说她她还敢顶嘴!要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墨兰整个就是林噙霜的翻版。不,比林噙霜还跋扈!” 听见婢女通传说明兰来了,华兰这才住了嘴,喘了几口气,道:“请六妹妹进来。” 明兰一进来就扑到华兰腿上,抱着她,泪眼汪汪地道:“大姐姐!” 华兰一愣,搂着明兰道:“怎么了小六?” 明兰不再说话,只拿眼朝旁边看了一圈,华兰会意,道:“你们先下去,我没叫人不许进来。” 丫鬟带着小桃出去。 听到脚步声走远,明兰才放开华兰的腿,后退几步,接着扑通跪下,行了个大礼。 华兰忙上前扶起明兰,急道:“自家姐妹,你作什么给我行大礼!究竟怎么了?告诉姐姐。”一边说,一边给明兰擦泪。 明兰:“大姐姐,我们房里的用度已经好几个月没足过数了!我和小娘每天都吃不饱,现在天那么冷,屋里也没有灰花炭,只有灶炭,只能拿来烧水热汤婆子,我小娘每天都冻得脸发青。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 华兰:“什么,你是说林噙霜苛扣你们用度?可公中都是要记账的,她怎么敢?” 明兰:“他们坏得很,拿灶炭抵屋炭,拿潮米霉面抵白面,小蝶和小桃经常被他们蒙骗,但又已经按了指印……” 华兰:“那月钱呢?” 明兰:“他们以次充好给得多,说我们多拿了东西就要从月钱里扣,所以月钱也总是不足数,有时候甚至都不给。我阿娘把嫁妆都当了,都当没了……可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够,我们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华兰一拍桌子:“可恶!卫小娘可还怀着盛家的骨肉,林噙霜也不怕被祖宗拖下去打死!我现在就去告诉母亲。” 明兰拉住她,道:“大姐姐,大姐姐!现在我们没有证据,如果直接告诉大娘子,她肯定会帮我们去敲打林小娘,可林小娘会认吗?她手里有假帐,拿出来一糊弄说不定就过去了,也许还会栽赃给我们。” 华兰微微皱眉:“没错,这是她能干的……可,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她蹲下身,看着不到八岁的明兰。 明兰哽咽道:“因为之前小蝶就跟他们闹过,就是这么被他们给堵回来的。小娘知道自己斗不过林氏,不让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看着小娘受苦,实在心痛,可没有证据,不敢贸然求到三位尊长那里去。但最近实在太冷了!昨夜我小娘冷得发抖,我跟她睡都没办法让她暖起来……我实在害怕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只好来求大姐姐救命……” 华兰听得心酸,抱着明兰也红了眼。俄顷,她对明兰道:“这样,一会儿你先回去。我晚一点去你们屋里看看。嗯……我会叫上刘妈妈,她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做事也周全,回头如果真的要母亲出面,她可以帮上忙。” 明兰在心里暗暗称赞大姐聪慧,出嫁前就已经看明白刘妈妈是个有脑子的。 …… 晌午前,华兰带着副绣了一半的石榴图去找卫恕意,说是有个地方实在绣不好,要来请教。“正好”刘妈妈要替主母看看卫小娘肚子里的孩子,便跟着一起去了。 华兰一跨进卫小娘的屋里,就被迎面而来的阴寒激得一哆嗦,打趣道:“卫小娘偷偷在屋里镇酸梅汤了?怎生这般冷!” 卫小娘正在床上拥着汤婆,一看来了一个姑娘一个妈妈还有两个丫鬟,来不及起床,只能就着半坐的姿势略略躬身,窘迫道:“大姑娘好,刘妈妈好!不知贵客要来,没有准备炭火。我怀生体热,平常都恨不得把窗都开了通风。” 华兰看着一床汤婆子就知道卫小娘在扯谎,她没揭穿,只笑嘻嘻地说:“您不怕冷我可怕。刘妈妈,叫人帮小蝶烧些炭来吧!” 刘妈妈应声答是,跟来的丫鬟里叫春草的就拉着小蝶出去了。 卫小娘来不及跟小蝶“串供”,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问:“大姑娘吃点心吗?这里有老太太和大娘子赏的点心,您用一点?” 华兰摆摆手:“我来找你可不为打秋风,实在是这个石榴籽绣不好,来找军师求救了!” 卫小娘这才些微散去窘意,笑答:“大姑娘太抬举我了,我哪里配给您当军师?大娘子屋里的绣娘师承京城绫锦院,哪一个不比我强。” 华兰转了转眼珠子:“那不一样,这个枕巾我想自己绣。我记得你陪嫁里曾经有过极好看的一副石榴,跟用笔墨画出来的似的,这才来取经。你别藏私,快快拿出来与我仔细看看。” 卫小娘又窘住了,那副石榴图早拿去当了,现在哪里找得到? 华兰看她这样,撇嘴:“还真藏着不给我看呀?我不干!卫小娘你不疼我了!” 第7章 有什么事吃完饭了再操心 卫小娘急道:“我哪个不疼你了?我爱你还来不及,大姐儿,你莫急,听我说。是这样的,之前点蜡烛的时候没留心,把石榴图给烧了,现在我拿不出一副现成的给你瞧。这样行不行,我给你看看手里的活,一起出出主意,可好?” 华兰本想接着帮忙找东西的名义,看看卫小娘屋里是不是真的已经空空如也,没想到卫小娘这么说,她只好装得很失望地说:“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东西!那可就辛苦卫小娘帮我看一眼了。”说完,让身旁叫夏草的丫鬟拿出绣绷来。 卫小娘接过绣绷,道:“那我献丑了!” 她仔仔细细看了会儿,说:“大姑娘做事仔细,绣活也工整,绣的石榴籽各个饱满。只是这石榴图讲究的是一个意境,用点或者线来勾勒写意,并不用把一整个石榴里的每颗籽儿都绣出来,那样的话,天荒地老也绣不完。” 说着,先用白线和红线缠在一起打籽,而后用鹅黄缠白线又绣出几道粗细不一的弯来,一眼看去,可不就是活灵活现的一团石榴籽吗? 华兰看得眼睛都圆了,惊叹:“真就像水墨画了!卫小娘妙手!您是哪里学来的这般手艺?” 卫小娘:“大姑娘谬赞,这是我出阁前在家学的,汴京城里有一阶段时兴这个,我们这些乡下的也就附庸风雅地学了点。” 华兰捧着绣绷学了起来,可越绣身上越冷,抬起头问:“刘妈妈,怎么春草他们还没回来?” 刘妈妈:“我去看看。” 一会儿,刘妈妈带着春草和小蝶进来,指着春草,道:“你说。” 春草:“我和小蝶去取炭,可看小蝶支支吾吾的,我就自己翻找,结果找便整个屋子都没找到能进屋的灰花炭,只有一堆灶炭。就说要不烧水吧,可汤婆子都在卫小娘床上,再找不到一个。我想进来告诉大姑娘,可小蝶又拉着不让。” 刘妈妈接着道:“我看他俩在那推推搡搡的,以为闹口角了,问明白后我就又去小蝶屋里翻,怕是她私吞了,最后也没翻出什么东西来,一穷二白,跟没人住的一样。” 小蝶委屈地在一旁抹泪。 华兰安慰道:“小蝶,刘妈妈既翻过你屋,也就证明了你的清白。这是好事,不要难过。” 小蝶抬起头看着华兰,想了会儿,眼睛亮了。 华兰看向卫恕意,说:“卫小娘,你也不会怪刘妈妈的对吗?” 卫恕意很怕事情闹大,忙说:“不会,怎么会怪,大姑娘行事稳妥,从不冤枉人的。这炭是……是明兰平时怕冷,多在自己屋里烧了,所以用完了。” 明兰欲哭无泪地看着华兰,华兰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急。早上姐妹两个抱着的时候,华兰就觉得明兰通身一股寒气,手捂了半天都不热,这哪里是烧了一夜炭?明明是受了一夜寒。 华兰摆摆手,说:“炭火不炭火的我不管了,现在我肚子饿,卫小娘,你请我吃饭吧!快把你屋里的好吃的拿出来,可别让我受冻又挨饿,不然我要哭的。” 卫小娘把两篮饼都推给华兰,道:“这里有酥饼和花生糕,很香的,大姑娘尝尝。” 华兰摇头:“这些我在祖母和母亲那里都吃过了,而且这都晌午了,得吃午膳呀!” 卫小娘有点急,她缸里的米只够熬清粥,哪里供得华兰要的午膳?正想要不直接下个逐客令,华兰“呀”的一声想起什么,说道:“我忘了要给祖母伺候午膳了!” 她是真忘了。晨起请安时还跟祖母说好要去伺候她用膳呢。 她霍地站起,想马上去找老太太,可又想起来答应明兰的事情还没办完,便又坐下来,略一思忖,对卫恕意道:“石榴图还没绣完,我离不了你。这样,你和明兰跟着我去祖母那,我们去打祖母的秋风。” 刘妈妈道:“那大姑娘快去吧。我要回去伺候大娘子,就不跟着了,让夏草跟着您去吧。” 华兰起身,风风火火地裹着卫小娘和明兰就朝祖母院子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说:“今天你必须帮我把这石榴绣好,否则不许离开我半步!”留下刘妈妈和春草、小蝶。 春草守在门口,刘妈妈把卫小娘的屋子翻了一遍,每个柜子都打开来仔细搜查,再仔细叮嘱了小蝶好些话,这才离开。 他们走后,小蝶站在廊下骂骂咧咧道:“不就是个年份长点的妈妈么,逞的哪门子威风,还来训我的话!我不过手脚慢了些,她就抓着我没完没了地教训。我一天天干这么多活,手脚慢些又怎么了?家都不是她管的,手还伸那么长!呸!” 不远处,一个扫地的小厮默默走开,去见林噙霜贴身的周娘子…… …… 听完周娘子陈述,林噙霜皱眉:“大姑娘去学刺绣,为啥要带着刘妈妈?” 周娘子:“一个洒扫的听到刘妈妈念叨,说是替大娘子看看卫小娘肚子里的孩子,就陪着一起了。” 林噙霜冷笑:“哼,生不生得下来还不一定呢,现在殷勤给谁看?” 周娘子:“我觉着没什么事,大姑娘就是急着要那副刺绣,这才抓着人不放。” 林噙霜:“哼,想一出是一出,毛毛躁躁,跟她娘一个模样,就这也配登伯爵府大门?跟我的墨儿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找人紧紧跟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周娘子:“是。” …… 老太太等华兰一起吃饭,没想到还等来了卫恕意和明兰。 老人家拿眼看着华兰,华兰笑说:“我找卫小娘学作汴京城里时兴的水墨绣,要作石榴图,我怕她藏私不肯教,就想用祖母的席面借花献佛,贿赂一下他们娘俩。祖母,您可要帮我!” 老太太微笑:“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只能倾囊相授了!茹安,添两副碗筷,再让小厨房添几个菜来。” 大家都有说有笑的,只有个卫小娘诚惶诚恐连称不敢,说要自己去厨房里吃,让明兰留下来伺候。 老太太让房妈妈按住她,道:“你肚子里还怀着盛家的骨肉呢,就算不顾自己,也要想想它呀。” 华兰听这话似乎一语双关,头上瞬间冒了汗。她原想的是伺候祖母和盘问卫氏两不耽误,并不想以此事惊动祖母,毕竟老人家大病初愈,不应该再让她操心。 华兰有点后悔把人带来祖母这里用午饭了。 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明兰也急了,她也听出了祖母话里的别样意思,她是真不想让祖母参和到这里面来。 老太太看一大一小两姐妹用了一副表情,心中觉得好笑,嘴里只说:“都快坐下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了再操心。” 第8章 好机会 饭后,盛老太太让人带卫小娘和明兰去后堂休息会儿,留下华兰,问:“说吧,这闹的哪出?” 华兰挣扎道:“祖母,孙儿说了呀,就是要跟卫小娘学女工。” 盛老太太哼了一声,斜眼道:“你从小就不会瞒事,一撒谎就直转眼珠子,我养你这么大,难道看不出来?” 华兰知道果真瞒不住,这才和盘托出。 盛老太太听完,说:“这事你不要再弄了,回屋安心备嫁。其他事情交给我来。万一一个弄不好,你再落下个刻薄的名声,回头袁府可就抓到理由刁难你了。” 华兰急道:“祖母,您身子才刚好了,就别为这些事担忧了。我已经让母亲身边的刘妈妈准备着了,回头真闹起来会有母亲出手的,您就好好地休息,安养着,好吗?” 盛老太太一脸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亲,这件事她来办,最后吃亏的恐怕还是她自己。” 华兰:“所以我才只先告诉了刘妈妈呀!……” 她叽叽咕咕地把自己的计划跟老太太说完,又指天对地地保证自己绝不会出面,盛老太太这才缓和了颜色。 华兰继续道:“何况,这本就是管家分内事,我在自己家里处理好了,以后再去袁府,也就不怕再遇见假帐欺瞒的事了。” 盛老太太叹了口气:“袁家来提亲,我原是万般不愿的。他们家糜费颇巨,当家人和几房兄弟却没一个得势的,每月只有俸禄进账,肯定入不敷出。能求上我们家,为的是什么,你应该看得明白。日后你去了袁府,就和袁二郎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管家之事,能不担就不担。如果有人难为你,能花钱了事就花钱了事,万不可劳心劳神伤了身子。” …… 躺在雕花大床上的卫恕意无心睡眠,她心里疑窦丛生,华兰平常虽偶尔与她说笑,但总是很有分寸的,今日却是异常地爱玩笑,而且还插手管她房里事。 忍不住瞟了一眼躺在小榻上的明兰,看她也睁着眼,便问:“你跟你大姐姐说过什么吗?” 明兰起身,看向卫恕意,摇头否认:“没有的,阿娘,我上午去大姐姐那就是和她闲话了一会儿,然后她给我吃糕饼。” 卫恕意:“你们都聊什么了?” 明兰知道卫恕意肯定会问这些,搬出一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有鼻子有眼的。 卫恕意听完,道:“一会儿我问大姑娘,如果跟你说的对不上,仔细你的皮。” 明兰怎么可能会留下这样的漏洞呢?她早就和华兰对好了,因为华兰那边也需要一些说辞,跟大娘子解释姐妹俩为什么关着门聊了那么久。 卫恕意叹气,说:“他们越是关照我们,我们的处境就会越艰难,你懂吗?” 明兰:“我懂的,阿娘。” 她在上一世就已经看得很明白。 如果她们娘俩受到太多来自老太太的关照,林噙霜首先就不乐意。她在华兰议亲后就开始盯着老太太的嫁妆,盘算着怎么把墨兰塞进老太太房里,怎么能接受其他人来分走这块肥肉? 林噙霜不乐意,那么盛纮也不会乐意。因为林噙霜是他心尖上的人,他要在整个盛府内彰显自己作为家主的威势——抬举自己看重的人,不论是非对错——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应有的权柄。 同时,王若弗也不会乐意。她本就恨老太太把林噙霜带进盛家门,又恨盛纮宠妾灭妻这么多年,如果再发现老太太优待卫小娘这个妾室,那她作为正妻的怒火恐怕会把屋顶都烧了,就算最刚开始是她自己把卫恕意带进盛府的。 但,如果王若弗知道,这件事可以让她抓到林噙霜的把柄,并一举夺回掌家之权,那她可就很乐意了!与这桩大事比起来,让卫恕意在老太太这里吃顿饭算得了什么? 刘妈妈也是一样的想法。当她看到卫小娘和明兰枯瘦的模样,感受到她们屋里如同冰窖的阴寒,再搜完卫小娘的屋里屋外,就万分肯定这是替大娘子扳回一局的好机会——只要暗中把林噙霜的贼赃和假帐搜出来。 刘妈妈来到王若弗跟前,道:“大娘子,我已经看过卫小娘了,她精神头还行,就是干瘦得很。大姑娘已经带她和六姑娘去老太太房里用膳了。” 王若弗:“家里也不缺她吃用,怎会干瘦?不是还在份例外多给了她许多东西?” 刘妈妈:“说的是啊,我疑心是底下人手脚不干净,但问她,她又没说什么。” 王若弗摇头:“她就是个闷葫芦,手又软,不顶事。不过,我现在也管不到她头上,华儿的婚事才是重头。” 刘妈妈:“那是自然。只是,这些事情还是要加倍防着才好,别把那起子人的心给养肥了,万一胆大包天把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回头不得惹出大笑话。毕竟,现在伯爵府的大郎夫妇还住咱们家里呢。” 王若弗一拍桌子:“谁敢!拖出去打死!报官!” 刘妈妈忙安慰:“大娘子别生气别生气,奴婢说的就是个万一,没真就如此。奴婢找大娘子讨几个之前管过账的,先暗地里查着,再安排些不起眼的人手多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王若弗瞪着她:“何须如此麻烦?既担心是卫恕意手底下人不干净,那就拉出来审一审便罢了。” 刘妈妈摇头:“审人的动静就大了,要是给袁家夫妇知道了去,不是给大姑娘丢脸?更何况,有没有还不一定呢,万一是冤枉的,那岂不是让大娘子白担个刻薄名声?” 王若弗往椅子靠背上一躺,叹气:“哎,真憋屈,要是对牌钥匙在自己手里,想查账就查账,哪还要这番畏首畏尾?都怪林噙霜那个贱婢!按说,这合该是她现在要管的事情!” 刘妈妈:“她只懂卖弄风骚勾搭主君,哪里担得起管家大事?再说,回头要真是给她办好了,那对牌钥匙我们更要不回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王若弗白了她一眼。 主仆二人对视片刻,王若弗放弃似的垮了眉毛道:“行吧,就按你的意思办。替我洗漱,我午睡会儿。” 刘妈妈绽开笑容:“是,大娘子。” 第9章 折扇 刘妈妈安顿好王若弗,就出门找人去。 原先管家权在大娘子手里时,几个得力的账房和管事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后来盛纮把管家权给了林噙霜,这几个账房和管事也被林噙霜用各种理由踢了出来,现在都回到大娘子屋里,协理华兰的婚事。 他们被夺了本来的差事,本就恨林噙霜,再加上华兰的纳征礼暂告一段落,剩下的请期和亲迎之礼都得等回京再办,眼下手里活计并不多,一听刘妈妈说的,各个摩拳擦掌,要来大显一番身手。 第二日开始,刘妈妈安排了几个心思活络的女使,拉着林噙霜的心腹吃酒,说是跟他们吐吐在大娘子那干活的苦水,实则说的都是大娘子管家如何严谨。林氏心腹听得无趣,倒把自己给吃醉了。 等人醉晕过去,他们或搜身,或借着带人回房去搜屋,搜罗出许多价值不菲的东西来,铜钱、银锭且不提,还有许多簪子、钗子、布料,虽说不是时兴的,却也是实打实的好东西。管账的来看,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心说林噙霜哪里来这么多钱可以打点手下?把东西都登记造册,拿给刘妈妈看。 刘妈妈看着琳琅满目的清单,啧啧道:“这些加起来比林氏一年的月钱都多吧?” 一个管账的说:“是的,刘妈妈再看这个。” 递过来半本账册,刘妈妈越翻眼睛越圆:“这是往林噙霜屋里送去的东西?怎么好多是双份?还有,怎么每月都会有额外的羊肉、牛乳、燕窝?这些不是之前大娘子专门安排给卫氏养胎的吗?” 另一个管账的说:“我看了,林氏就是把本属于卫氏的都贪进自己口袋了。我猜是这个姓张的妈妈在专门负责帮林氏贪赃,只是她自己害怕东窗事发,所以私底下记了账。” 旁边一个人恨声道:“难怪不让我们管账,原来是想自己动手脚!可她怎么连怀胎人的口粮都贪,不怕遭报应吗?” 刘妈妈嗤笑:“她要是真怕遭报应,当年也不会大着肚子来逼大娘子吃她的妾室茶。这半本账册虽说可帮我们查下去,却没办法作证,要是林氏说是张妈妈攀蔑她,我们就没辙了。” 最刚开始说话的管事道:“我猜真正的账册在林氏屋里,要么就是周娘子给她管着呢。如果我们能搜林氏的院子,肯定能搜出来。” 刘妈妈摇头:“去搜屋,就一定能搜到吗?万一她把东西藏在了什么隐蔽处,没搜到呢?或者搜出来了,她说没证据呢?必得人赃并获才好把她按死。大家且不着急,多盯些日子,把他们行事的首尾都好好摸个透。” 这也是前几天被大姑娘叫去屋里时,大姑娘特地吩咐的。 至于大姑娘为何能想得到,也许是老太太教的,也许是被六姑娘几句孩子话给提醒的,谁知道呢? …… 这天午后,除了又有两个管事的醉酒,通判府里没有发生任何大事,直到天色擦黑,夫妻俩正陪着袁府夫妇用饭,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厮奔回府里大喊:“老爷,快报官吧!二少爷被人给打了!” 大娘子听到这话,当场摔了碗,盛纮扯着嗓子问缘由,那个小厮哭道:“二少爷和白家哥约着出门闲逛,结果在运河上游船时突然遭到一伙贼人打杀,少爷和白家哥都坠了河……” 袁大郎登时变了脸,大叫道:“快救人,快救人啊!那不是什么白家哥,那是东京宁远侯府的嫡次子顾廷烨!” 盛府炸开了锅,整个扬州官场都炸开了锅。 盛长柏后来被从河里救了回来,顾廷烨却是从此没了踪影。 直到第三日才从河里捞出来一具穿着顾廷烨衣服、浑身泡得没人样的尸体。袁大郎从尸体的随身玉佩上认出了是顾二,一时五雷轰顶,吓得关在房中再不出门,盛纮和扬州知府都觉得晦气无比。 听到消息的明兰微微叹气,顾廷烨果然还是没听她的。 也难怪,年少时的他被捧杀得心高气傲,遇事争强好胜,越是难关就越要亲自去淌,属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否则,那么多年,长柏在他身边规劝了那许多,为何他还会过得那般坎坷? 幸好,明兰知道,顾廷烨这一遭是有惊无险的,只希望他办完了事记得和自己打的赌,要回来再找自己。 …… 整个盛府都在为长柏的事情焦心,除了林氏。 知道长柏全须全尾地回来时,林噙霜心痛得咬牙切齿:“怎么不死在河里呢!” 如果长柏没了,那长枫就会成为盛纮唯一的儿子,那盛府以后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周娘子安慰道:“听说与他一处玩的是东京宁远侯府的嫡次子,那孩子却是没了。” 林噙霜又高兴起来:“真没了?那岂不是长柏惹的祸?” 周娘子:“是啊!回头宁远侯府里怪罪起来,二公子难逃其究,也许还要吃官司,兴许以后科考都不能了!” 林噙霜拍手道:“这样好啊!断了他的前程,以后这盛家就都是我枫儿的了。” 主仆二人越说越高兴,做起事来也越发不收敛,不仅扣光了卫氏的用度,但凡盛府里没投到她门下、为她效忠的仆役奴婢,也都被她用各种名目扣罚月钱扣米粮,胆小的忍气吞声,只在心里暗暗咒她,胆大的则是闹腾起来。 刘妈妈看在眼里,她迅速把那些闹腾的都按了下来,先是安抚,又拿出了大娘子给的贴补,让他们帮忙盯住林氏,抓出林氏贪墨公帑、中饱私囊的罪证。 林噙霜一看底下人闹一两回就没声了,越发觉得大家是怕了自己的威势,一时更加猖狂起来,叫人四处给自己搜罗珍宝。 如今帮盛府作采办的是林噙霜的心腹,这日,盛府刚放了各房这个月的份例,这小厮拿了份大的,回来便给林噙霜孝敬了一副散着幽香的折扇,说是珍宝阁的老板极力推荐的佳品,通扬州府独一份。 林噙霜以前只见过团扇,这是第一次见到折扇,只觉得小巧轻便,捏在手里更衬得人清丽脱俗,把玩着爱得不行。想着等盛纮从白家丧事上回来了,必要拿在他面前给他瞧瞧。 第10章 抓脏 晚间,盛纮没去林噙霜屋里,而是留在大娘子屋里,与大娘子细细说了今天在白家遇到的事情。 “没想到经此一遭,顾侯家二郎与柏儿结下了过命之交,我看他二人甚为投机,顾二还说要跟着我们家的船一起回京。”盛纮说。 “我长柏才高八斗、品貌端方,谁人看了不爱?可见那顾二是个识货的。他既要与我家同行,那便一起吧,我让刘妈妈安排。”大娘子高兴道。 “可我听袁大郎说,顾二在京城里……”盛纮还没说完,门外传来林噙霜的喊声:“纮郎,纮郎!我带了刚做的蜜饯果子,特带来与主君主母尝尝。” 外头彩环正想把人骂走,盛纮道:“带人进来吧。” 他转向大娘子,小声说:“她这是有心来孝敬你,不好伸手打笑脸人。” 大娘子翻了个白眼,哼哼唧唧:“我一整天都在家,她怎么不来孝敬?偏等你在我屋里才来?那狐媚东西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盛纮没理她,笑盈盈地看着从门口款款而来的林噙霜。她手里捏着小小巧巧的一把折扇,其上用淡墨画着一株兰草,莲步婆娑间飘来一股幽香。 盛纮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大娘子一愣,既而怒道:“你拿的什么?!” 林噙霜被大娘子吼得抖了一下,旋即摆出一副委屈模样,道:“这是奴婢新得的,说是叫折扇,是珍宝阁新得的上品,如果大娘子要,我便送与大……” 大娘子怒吼着打断她:“胡说!折扇乃是高丽国进贡的珍品,非皇家赏赐不得!你拿的分明是我王家来的东西!这是皇上赏给我母亲的,因着上面这一株兰花,母亲特送来给华兰作嫁妆!” 林噙霜急道:“大娘子冤枉我了!这就是从珍宝阁买来的,通扬州府只这一把……” 她没说完,刘妈妈已经上来劈手夺过折扇,送到大娘子跟前。 大娘子拿着仔细看了又看,越看手越抖,把折扇扔到盛纮怀里,大哭起来。 盛纮也拿着扇子仔细看了半天,才说:“这确是大娘子添到华兰箱子里的陪嫁,怎么会在你手里?” 林噙霜瞬间跪倒在地,急道:“冤枉啊主君!这真的是我从珍宝阁买来的!花了足足一百两,珍宝阁里必定有账目的!” 跟在她身边的周娘子跪地帮腔:“主君明查!这确实是采办的从珍宝阁买来的,奴婢可以作证。” 刘妈妈适时上前:“此事看来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为了大姑娘的清誉,得叫人把这屋子看牢了,闲杂人不要再近前,免得听了什么去。” 盛纮夫妇具是一振,赶紧把主屋大门关牢,叫人在院门口把守。又安排一队人马在府外把守,连个狗洞都堵了,只说是为了保护府上贵客安危,近期要加强巡视。 等采办的小厮被带来,见到这阵仗,已经知道出事,再见堂上主君主母脸色铁青,林小娘跪地痛哭,才知道出了大事。他吓得胡言乱语起来,一会儿说是珍宝阁买的,一会儿又说是捡的,等到盛纮威胁要打他板子,才哭着说是自己从街上买来的贼赃。 王大娘子听完更急了,自己大姑娘的嫁妆怎么会流落街头成为贼赃? 于是把华兰叫了来,华兰这才哭道:“我发现丢了东西,可担心被袁家人知道,又怕让父亲母亲烦恼,所以谁都没敢告诉。” 王大娘子抱着华兰哭得撕心裂肺:“我可怜的孩儿!你生性如此善良,以后可怎么办啊!”又指着林噙霜道:“你这个贪心不足的东西,主君赏了你这么多好东西,连管家权都给你了,可你还不知足,打主意打到我华儿头上来!你说,你还偷了什么?” 林噙霜急道:“大娘子明鉴啊!如果真是我偷的,我还能拿着在主君主母面前用吗?” 王大娘子不依不饶:“谁知是不是你贼喊捉贼?” 她已经胡言乱语起来了。 华兰看自己母亲又要乱来,忙道:“既然父亲母亲已经知晓,那不如我们把通府上下都查一查,我丢的可不止这一样东西。”说着又抹泪。 王大娘子双眼喷火:“什么?还丢了其他的!” 林噙霜歘空辩白道:“既然如此,是要好好搜一搜,才能抓到真凶!我那边自当先查,也好还我清白。”她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实属冤枉,不怕被查。 刘妈妈赶紧道:“主君、主母,如果搜府说的是丢嫁妆,万一被亲家知道了,我们姑娘真就抬不起头了。不如就说是例行盘账,为出发东京作准备。” 盛纮连连点头:“对对!你说的对,不可说是遭贼。就你了,带着人好好搜一搜,看还有没有没来得及销赃的。” 刘妈妈领命:“既是作盘账的样子,账册也是要看的,才不会叫人起疑。搜查的人手,也多叫那些做账的管事。” 盛纮点头:“没错,样子要做足,但都得找信得过的人,万不可走漏风声!霜儿,把对牌钥匙拿出来,给刘妈妈,让她去查,也好证明你的清白。” 这时林噙霜才暗道不好,她的东西虽然都有来历名目,可账册却有阴阳两本,这会子都在柜子里放一起,怎么好让刘妈妈看到? 可她现下和周娘子都被按在堂内,要让谁出去烧真账本? 刘妈妈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从林噙霜怀里搜出了钥匙,抬脚出门,直奔林小娘的院子。 她手脚奇快,根据之前收集的线索很快搜到真假账簿,又在林噙霜几个心腹管事的屋子里搜出来好多值钱东西,最后在墨兰房中找到了华兰丢失的一对雕花龙凤镯。 墨兰不知始末,只哭哭啼啼地喊:“这是阿娘给我备的嫁妆!” 长枫想上前与婆子撕扯,反被牢牢按住。 一个时辰不到,华兰的东西全部找了回来,可大家的关注点已经从丢嫁妆变成作假帐了。 盛纮看着账簿上林噙霜的字迹,一时脑中嗡鸣,不可思议道:“霜儿,这真的是你干的?” 林噙霜跪在地上哭得发抖:“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哪里懂得这些……都是底下人动的手脚!纮郎,你要相信我啊!” 第11章 博弈 大娘子翻账本,对着摆了一地的补品,啐道:“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从你屋里搜来的东西,跟这账目上对得严丝合缝。我说你怎么那么大手笔,能拿出一百两来买扇子。林噙霜,你好狠的心啊!自己奢靡挥霍,却连卫氏养胎的东西都霸占,你是要逼死她肚子里的盛家子啊!” 林噙霜这时候已经咂摸出些滋味来,哭喊:“纮郎,纮郎,这当中定有阴谋啊!为什么大姑娘的东西会流落街头?为什么又偏被我的采办小厮买了回来?这一切,这一切……” 她还没说完,王大娘子已经上前一巴掌盖过去:“你个蛇蝎心肠的狗东西,贪墨家用不说,现在还要攀蔑我的华儿!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就到处找棍子。 盛纮大喊着:“够了够了!” 这时,老太太房里的房妈妈上门来报:“主君,老太太听闻家里出了内鬼,气晕过去了,刚醒,您快去看看吧!” 盛纮一听,再顾不上一地滋哇乱叫的妻妾,奔出门去。 华兰也扶着王若弗紧随其后,留下刘妈妈和几个粗壮的婆子看押林噙霜和证人证物。 几人进了老太太屋里,连连谢罪,老太太喝了两口药,摆摆手,道:“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了你们这一家子这么多事,只求个平平静静的,让我多活两年吧。” 听她这么说,大娘子嚎啕大哭起来:“谁说不是啊!母亲!那贱婢偷我华儿的嫁妆,还作假帐,她这是要把整个盛家都吞了啊!” 华兰汗流浃背,心说要是自家母亲再这么闹下去,自己可能就会被查出来,开始不住地转眼珠子。 老太太眼角漂到了华兰的样子,叹口气,道:“现下袁大郎夫妇和顾侯嫡子都住我们府上,如果这事情闹腾开去,我们人还没回京,笑话恐怕就已经在东京城里传开了。大娘子,你是打算回京城继续作人笑柄吗?” 大娘子正哭得起劲,听到这话忽而卡住,喉咙里的哽咽不上不下,变成好大一个嗝。 华兰赶忙上前给母亲顺气。 盛纮嫌弃地别过脸去。 老太太看向华兰,问:“华儿,你要为了嫁妆的事情追究到底吗?” 华兰跪下,把头压得低低的,说:“祖母,为了孙女的事闹到这个地步,孙女真是惭愧无极。然则东西都已经找回来了,并无缺损,孙女觉得此事到这里就可以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老太太赞赏地点了点头,盛纮也大出一口气。 大娘子憋屈得不行,哭道:“我华儿良善,情愿自己吃亏。可就算嫁妆的事不追究,那还有阴阳账簿的事呢!她林噙霜把卫氏的用度全都贪到自己嘴里,我作为一家主母,难道还不能追究吗?我和主君对她如此宽厚,她却以怨报德,侵吞公帑,还作假帐,企图瞒天过海,这么大的事,去报官也是可以的,凭什么不追究!” 盛纮额头青筋暴起,怒斥:“报官报官报什么官!我就是官!” 老太太:“大娘子说的不错,这事就算去报官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就是全家成了笑柄,让通个扬州都知道大娘子不仅没了管家权,还叫个小妾把全家人的用度都偷进自己囊中,以后戏班子都能出个新曲儿了。” 老太太又喝了一口药,继续道:“可不报官不代表不追究,如果不追究,又会滋生出一些人的邪念来,以为盛家是个没规矩的门第,以后只怕会内鬼不断、乱事不绝,若再生事端,难免不会有人笑你盛大人连家都治不好,怎么升的官?若日后被御史拿着这种事参你一二,虽也未必能怎么着你,就问你恶心不恶心?” 王大娘子和华兰都停止了哭泣,和老太太一起看向盛纮。 盛纮被老太太一句话点到痛处,躬身作揖,道:“母亲说得是!此事虽不可外传,但必定要严惩。依儿子愚见,管家权还是要交还给大娘子的好,噙霜她到底还年轻,脸嫩皮薄容易被底下人摆弄。至于作恶欺主的这些仆下,狠狠地打了板子再发卖出去也就是了。” 老太太摆手:“如果全都现在打板子发卖,必定引人注意。只抓住最要害的那个狠狠惩治,杀鸡儆猴。” 盛纮:“母亲提醒的是。目前最要害的就是那个办采买的小厮,就用以次充好、欺上瞒下的罪责杖毙;林氏御下不严,被小人蒙蔽双眼,罚她禁足院中。其余人等先贬作粗使仆婢,待回京后一一发落。” 王大娘子恨声质问:“真假账簿都是从林氏的柜子里翻出来的,难道她不是最要害的吗?” 盛纮咬牙道:“你柜子里的东西也不都是你在收拾的,她被人蒙蔽也是有的!” 王大娘子又哭起来:“盛纮!你为了她,就真的要做个睁眼的瞎子吗?你就真的要在全家人面前这么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了吗?” 华兰哭着恳求道:“母亲!您为了全家的名声,就不要再追究了吧!” 王大娘子哇地嚎啕起来。 老太太听得耳朵疼,只淡淡对盛纮说:“你自己的妻妾,你要怎么治是你的事,但,林氏和她养的墨兰御下无能、见钱眼开,见到好东西就敢伸手拿,全然不查清来历,这样的人,你就不要再弄到我跟前,让我提心吊胆了。” 盛纮连声道:“儿子治家不严,让母亲受惊,儿子惭愧,实在惭愧!” 老太太:“这样吧,我找你要明兰吧。卫氏软弱,连被苛扣房中用度都不敢说,把明兰养得骨瘦如柴,我看了也是心疼。都是你的孩子,没道理其他几个都圆润白胖,就明兰一个瘦得像小鸡仔。我替你们养明兰,也是在替卫氏分担,让她一心一意把肚子里的生下来,她该不会为此怪我吧?” 盛纮塞墨兰的路子已经被老太太用话堵死,现在只剩明兰可以选,盛纮只能答应:“母亲说的哪里话?您把华兰养得这样好,卫氏如果知道您要养明兰,只会千恩万谢,感念您的好,怎么还会怪您?” 老太太点点头,挥手道:“行了,事情就到此为止,为了华儿的名声,以后你们谁都不许再提半个字。没其他事的话,就都回去吧。” 第12章 祸患 闹到大半夜,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盛纮头痛无比,去了书房自己睡。这件事里华兰虽有嫌疑,但林噙霜的罪责是钉死了没跑的,他既不想在联姻伯爵府之事上多生枝节,也不想自己的心肝霜儿受到皮肉之苦,眼下已经是最好的解法。 王大娘子觉得自己明明抓到了林氏的把柄,却没能把她弄死,气得骂骂咧咧。华兰把守在门口的仆妇撤去,把事情始末彻底讲给她听,王若弗这才醒悟过来,又后怕起来,一个劲地骂华兰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再不提什么“假帐”。 其实嫁妆根本就没丢,是华兰自己在嫁妆里精心挑了这两样交给刘妈妈,让新买个签死契的下人,以贼赃的名义贱卖给采买小厮的。 采买小厮刚开始还不上套,问说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去当铺换个好价钱,情愿十几两银子卖给自己? 来人说:“卖到当铺里,回头被正主认出来,岂不是还得吃官司?倒不如卖给你,你就回去孝敬给不常出门的小娘或者小姐,她们自己在闺阁里把玩,不带出门,谁知道哪来的?” 采买小厮一听,对啊!这么精致贵重的东西,与其拿出去引人怀疑,不如找个名目送给林小娘,就说是买来的,这样不仅能讨她欢心,还能多从她手里弄些钱来。 他第一次把雕花龙凤镯送给林小娘时,赚到手五十两,高兴得连喝了三顿酒,没过几天又得了一把闻所未闻的折扇,又巴巴地给林小娘送去,转手赚了八十两,他都打算去找那个销赃的拜把子了,结果从此再找不到人。 人去了哪?早被刘妈妈送回王家等待后续听用了。 事到如今,林噙霜知道自己是被做了局,但苦于假帐的事因此被揭发,也不好再申辩。虽说丢了管家权,却也保留住了体面,只是被禁足,都没遭什么大罪,连周娘子都没受到什么惩戒,于是只敢在房里自己偷偷发脾气,没再想把事情闹大。 东荣连夜奋战,把采办的小厮打死在林氏院里。 给林噙霜作帮凶的几个管事当晚便被夺了腰牌,站在边上看着小厮被活生生打死,一个个吓没了半条命。第二天被换上粗布衣裳,安排在林氏院子里洗衣、扫地、刷恭桶。他们知道主家已经是对自己开了恩,不敢再提半个字。 当晚发生的一切都被抹去了痕迹,只有盛府门外的守卫未撤去,直到盛家阖府登船前都一直守着。袁家人以为是盛大人被顾廷烨的事情惊到了,特地为他们加强防卫,反倒觉得亲家做事周到,没觉出什么异常。 …… 转眼冬去春来,盛纮入京之期已近,他和王若弗收拾行装,预备先去润州向王家人辞行,把管家权暂交到老太太手里。 卫氏在老太太的照顾下逐渐恢复血色,等精神和力气都有了,开始每天在屋里拜佛,祈祷老太太长命百岁。 明兰日常都住老太太房里,每天午后会去卫小娘房里和她一起做会儿针线。 顾廷烨料理完外祖的后事,带着一大箱子契书宝钞回到盛府,心里一直想着要找机会和明兰说上话。 他装模作样地问长柏:“这些日子怎么都没见长枫兄弟?” 长柏:“父亲说他功课不好,把他禁足了。” 顾廷烨哦了一声,又问:“上次和我投壶的那个是你哪个妹妹?” 长柏眉毛一竖:“她在我家排行老六。怎么,一会儿问长枫一会儿问明兰,这是技痒了?可说好不再投壶作赌!” 顾廷烨:“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六妹妹养得好,正直、有骨气,这一手投壶的手艺是大娘子教的吧?” 长柏耸耸肩:“她是父亲妾室所出,之前都是养在她自己小娘屋里,现在她小娘又有了身孕,祖母慈爱,把她接去自己屋里养了。” 顾廷烨疑惑:“哦?可我记得你说过,家里姓林的小娘自己养孩子。” 长柏翻了个白眼:“林氏那个祸害可不是明兰的生母,她小娘是卫氏,不得父亲宠,看顾不好明兰,祖母心疼他们娘俩,这才把明兰接过去。不过祖母每天午后都让明兰去陪她生母,我六妹妹风雪无阻地天天跑。” 顾廷烨:“我觉得这位卫氏小娘把明兰看顾得很好啊,有情有义,有勇有谋。” 长柏:“跟你投个壶就有勇有谋了?先说说你自己吧!我现在一想到那天你被刺杀的凶险,心中还会突突的,以后你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再瞒我了!” 顾廷烨:“我主要是怕吓到你,而且我也没想到白家那些人会如此丧心病狂。当日如果不是我的小厮稚阙,我恐怕已经葬身水底。” 长柏:“得此忠仆,确是幸事,该好好记着他。”他眼睛一亮,继续说:“这样吧!以后如果你再遇到这等凶险事,又不能当面告知,就以‘稚阙’为暗号,如何?” 顾廷烨心中微动,点头道:“好!” 长柏感觉放心了许多,接着问:“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顾廷烨:“自然是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 长柏:“好!等回京了,去我家家塾吧?当年父亲冤狱里识得大儒庄墨涵庄学究,已经和他说好了,等我们回京就去我家家塾给我们授课。” 顾廷烨抬头看天:“我也想,可我那一家子妖魔鬼怪,一旦知道我得了白家这么大一份家业,怕是不会让我好好读书的。更何况,我长到这个岁数,一天书都没好好读过,冒然去听一个大儒的课,怕会跟不上。” 长柏叹气:“原先我只以为你是生性顽劣,这些日子听你讲了家中许多事,真是心惊……你也忒难了。可如果不去我家,你要找哪里读书?” 顾廷烨:“我打算去白鹿洞书院。” 长柏眼睛一亮:“白鹿洞书院!这好啊,好的很!白鹿洞可是出了名的治学严谨,这些年出了许多举子。你去那里,也可远离家事,安心读书,以你的天资,日后必定高中!” 顾廷烨拍了拍长柏的肩膀,由衷感叹:“我身边的人里,除了常嬷嬷,也就你和我继母小秦氏是真心待我、希望我好的。” …… 申时初,明兰从卫氏房里出来,走到一半,感觉头被什么东西砸了。 她抬头,看见屋顶伸着个脑袋,是顾廷烨。 第13章 玉簪 两人找了个僻静处,顾廷烨开门见山:“明兰,你当初说的都应验了,稚阙,就是我的贴身小厮,他也没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初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了吧?” 明兰看着他,非常认真地说:“我很想跟你说这些是我从哪个坏蛋口里听来的,可事实上真的不是,这些真的是我梦里知道的。我把这些事情跟你说,就是希望你能避开这些祸患,过得平顺些。” 顾廷烨看着明兰一脸认真,心中微动,嘴里仍旧说:“这怎么可能呢?” 明兰:“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可你亲身经历了,总不能说我是胡诌的了吧?” 顾廷烨不置可否,只问:“你说希望我能避开这些祸患,那我以后还会有祸患?” 明兰:“这不明摆着的吗?你白家兄弟肯定还要找机会夺你财产的。还有你家里那些不省心的亲戚,特别是你大哥,还有你继母。” 听到这里,顾廷烨笑了:“我原先还真差点信了。可你说我继母,这我是万万不信的。虽不知你是怎么知道我家里如今是个继母的,可你并未查实,我继母乃是为数不多真心对我好的人。你说她要害我?呵呵。” 明兰盯着他看:“如果她真心待你,为何你大哥对你的仇恨越来越大?” 顾廷烨:“那是因为我大哥认为是我亡母……总之,不关我继母的事。” 明兰补充完他的话:“你大哥认为是你亡母逼死了他的生母大秦室,可他又怎么会生出这些想法来的?” 顾廷烨:“自然是我家里那些叔伯婶婶撺掇的。” 明兰:“你大哥聪慧过人,他会看不出你们家那些叔伯婶婶是什么人?那些人的撺掇他能听得进去?必得是他的亲小姑小秦氏的话他才会当真。” 顾廷烨被她一言点到关键,如遭雷击:“这……不,不会的……说闲话的人那么多,未必是我继母……” 明兰:“好,那我再问你,如果小秦氏真心待你,何以你到如今都还未进过学堂?” 顾廷烨:“那是我自己顽劣不爱读书。” 明兰:“你当真觉得自己是那么顽劣的人吗?” 顾廷烨看着她。 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娃子,不像是八岁的,而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沧桑。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后面,仿佛住着另一个灵魂。 顾廷烨眼神灼灼:“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明兰:“你有勇有谋,有情有义,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儿。” 顾廷烨重复着:“有勇有谋,有情有义……” 这八个字是他刚才对着长柏夸明兰的。他跟长柏说完话就来堵明兰了,她根本没有机会从长柏那听到。 顾廷烨前进一步,问:“你真是这么想我的?” 明兰点头:“自然。” 顾廷烨:“你才八岁,又只见过我一面,怎生就对我有这般见解?” 明兰:“我在梦里梦见的。” “又是梦里,”顾廷烨摇头失笑,“说出去,也不知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明兰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再打个赌吧。” 顾廷烨:“好,赌什么?” 明兰:“不日回京,你约莫会在汴京城街头遇见个叫做朱曼娘的歌女,她身世孤苦,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伴。如果你果真遇上了她,不要管她,不要救她,你也就避开一个大祸患了。但如果你实在于心不忍施以援手,那无论如何不要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是我二哥哥救的,让她要报恩就到我盛家来报。” 顾廷烨奇道:“你既说她是个祸患,为什么还要我引到则诚身上?难道你就不担心你二哥哥,不担心盛家引狼入室?” 明兰笑道:“你信不信,那人还没粘到我盛家门就能先被我父亲打死?” 顾廷烨笑道:“那倒是,盛大人治家严谨,前些日子不是把府上一位采办小厮给打死了?据说是欺上瞒下、以次充好,这事在我看来也不至于要到打死的地步。” 明兰没有回答,继续说:“就算父亲不打死勾引我二哥哥的祸患,我家大娘子也会动手的。谁要是妨碍了长柏哥哥的前程,在大娘子手里都只一个死字。” 顾廷烨啧了一声:“好个借刀杀人!亏得我还在你哥哥面前夸你。” 明兰:“你夸我什么了?” 顾廷烨摆手:“你不必知道了,我还是收回吧。” 明兰:“你就当我知道的多些,为了长远计,总要找出个最合适的出路来。” 顾廷烨盯着她,叹道:“我真看不懂你这女娃,你真的只有八岁吗?” 明兰:“此番回京,我们恐怕要很久以后才能见了。你要好好读书,万不可沉迷于勾栏瓦肆,分了心神。一定要提防你大哥和你继母,他们说的话不要当真,要多琢磨琢磨。至于其他人,给你使绊子下套或者直接挑衅的,你通通不要理,等你日后入朝为官,稳固了身份地位,有机会慢慢跟他们算账。总之,我等着你高中,给你道喜!” 她说得无比笃定,看得顾廷烨心中一暖,这是今天他见到的第二个劝他向好、盼他高中的人,他揉了揉明兰的脑袋,高兴道:“好!我若高中,必定亲自来给你报喜!” 他再也不去纠结明兰到底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了,或许真的是神通吧,但都无所谓了! 此刻,顾廷烨只觉万分喜欢盛家,万分喜欢盛家的这对兄妹,他们是拿真心在待他。他们与他无利益纠葛、无血缘姻亲,只是一心为他好,规劝于他,这样纯然肺腑的情谊让顾廷烨珍惜无比。 这么想着,他在身上摸了一阵,掏出一张银票来,看了看明兰,心想给这么个女娃子银票也无用,又掏出一只玉簪,道:“这是亡母的遗物。六妹妹的心意让我万分感念,我无以为报,赠与六妹妹这个玉簪,就当做是谢礼。” 明兰双手交握,后撤下蹲,稳稳地向顾廷烨行了一礼,才把玉簪推了回去,道:“男女有别,不可私相授受。” 第14章 家塾 顾廷烨赶紧作揖回礼:“哦是是是,没错,是我唐突了。我原以为只有高门嫡女才懂礼识仪,不想盛家六姑娘也有如此气度,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这是相识以来明兰第一次向他行礼,但只这一下,他再也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小女孩当成八岁稚童,他觉得明兰简直比他还要成熟,比他见过的所有高门嫡女都要大气。 次日,顾廷烨上街买了好些个东西,一件件包好,带着登了盛大人厅堂,对盛大人连日来的照拂和在白家的相助表示感谢。他给盛家每个人都备了礼,包括盛大人的七个子女。 明兰打开属于她的那个盒子时,赫然看到昨日的那只玉簪。 房妈妈在一旁看到,笑说:“看来,顾二哥还需要历练啊!怎么送了个大人用的玉簪给六姑娘。” 明兰捏着温润的玉簪,笑而不语。 明兰知道,顾廷烨中得了举人,但是最后大概率还是只能止步于春闱。 因为他在八岁就已经在大哥顾廷煜面前替杨无端鸣不平了,就他和自己目前的处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阻止顾廷煜去皇帝面前搬弄是非,顾廷烨被从进士榜上黜落的结局目前看来是逃不过的。 但不能因此就阻碍了顾廷烨读书的脚步。 读书使人开智,读书使人明理,只有通过读书,顾廷烨才能更快地摆脱眼前的局面,至少可以挽回他在一部分人眼里的名声。 明兰把顾廷烨送的玉簪好好收在箱子里,和祖母禀告后便去看卫恕意。 她到时,卫恕意正在看顾廷烨送的礼。 她作为妾室,自然是没有的,外男给主家送礼说得过去,给主家里做妾的送礼可就是僭越。 但是顾廷烨给卫恕意还没出生的孩子也备了份礼。 明兰拿起盒子一看,是一只金灿灿的长命锁,做工精良,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全新的。 卫恕意叹道:“无功受禄,真是惭愧。” 明兰把长命锁放回盒子里,道:“小娘,父亲帮顾二哥夺回好大一份家产,他的孩子得人酬谢没什么惭愧的,你就放心收着吧。” 卫恕意拍了下她的脑袋:“这是人家的好意,怎可这么坦然地接受?你以后万不可随随便便就收别人的东西,不然会让人觉得你不知礼数。” 明兰:“知道了小娘,我才不会像林氏母女那般眼皮浅,什么都敢要。” 卫恕意又拍了她一下:“你忘了大娘子说的了?这件事不许再提!谁提就打死谁。” 明兰连挨了两下打,苦着脸道:“知道了小娘,你再打,我就要成筛子咯!”说着,她做了个鬼脸,惹得卫恕意笑起来,没笑一会儿,卫恕意突然皱眉。 明兰起身急问:“怎么了阿娘?” 卫恕意:“我……我好像要生了……” 明兰大叫起来:“小蝶姐姐,小蝶姐姐,来人啊!要生了!” …… 一个时辰后,卫恕意顺利诞下一名男婴,盛纮喜极,为之改名盛长栋。 至此,卫恕意一尸两命的结局完全被改写,明兰夜里独自感慨落泪,这一遭重新来过,总算是弥补上了前世的头一等遗憾,从此之后,她要带着阿娘和弟弟好好守护在祖母身边,让他们都好好地活下去。 她们这边喜气洋洋,林噙霜院子里已经闹翻天了。 林氏从东荣那里得知卫恕意生男,气得摔了半屋子的东西,一会儿哭、一会儿骂,一时要撞墙、一时要上吊,闹得守在院子口的婆子心里实在慌张,跑去报给了主君主母。 大娘子看见她如此失态,心里高兴,散去了些许心中的酸意,更没瞧见盛纮一边摇头喟叹却一边捏着手指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说完话,大娘子准备宽衣洗漱,盛纮却说自己还有公文要处理,去书房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主君夜里去了林小娘屋里,两人说了半宿的话,林小娘由期期艾艾地哭变成了咿咿呀呀地哭,直到天明方才歇下。 但是,另华兰稍微放下心来的是,父亲到底还没有丧失理智,他虽然去了林小娘屋里,但仍旧没有给他们一屋子人解除禁足,离开前又在院子里把那些管事的骂了一回,严令他们闭嘴。 老太太听房妈妈说完,摇着头叹气道:“我这个儿子,终究还是跟他爹一样。” …… 很快,盛家人出发返京,不多久,华兰出嫁,庄学究也来到位于京城积英巷的盛府。 林噙霜一屋子的人在华兰出嫁后终于是被解了禁足,但是参与了假帐的几个丫鬟婆子、连同管事,都被发卖了。 她虽然并不真的心疼那几个人,但是她心疼自己为了养这些人花的钱啊!而且,一想到那些日子的屈辱,她心中愤懑难平,一心想要找个出气口。 动华兰是不可能了,不说她已经出嫁,当初知道嫁妆失窃的人基本都发卖了,而且这件事是盛纮三令五申不许再替的事,她并不想现在就去触盛纮的霉头。 动那个愚蠢的大娘子虽说不是不行,但眼下刚到京城,大娘子把整个搬迁和嫁女的事情都办得漂亮,连盛纮也夸了好几次,这会子是很难能抓到大娘子的什么错处的,要整治她,还待来日。 那么就剩下卫恕意了。 林噙霜觉得,自己这次受辱,最得益的除了大娘子就属卫恕意了,不仅得了好照料,平安地生了儿子,她的女儿也顶替了自己的墨兰进了老太太的屋子,真是老天无眼!那个明兰哪个地方比得上墨儿了?寿安堂里的老虔婆也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的疯,居然选她! 正想着,盛纮进屋了。林噙霜收敛思绪,嫩柳枝一样伏到盛纮身上,娇嗔:“纮郎,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 盛纮搂了搂她的纤腰,笑道:“今晚跟庄学究定下了家塾里要给孩子们讲授的课程,当中有许多要紧处都得细细商讨,故而来迟了。” 林噙霜:“这下可都定好了?” 盛纮长长舒出一口气:“自然,都定好了。” 林噙霜一脸崇拜样:“我的纮郎真厉害!” 第15章 读书 盛纮笑道:“厉害的是庄学究。” 林噙霜:“能让庄学究这样厉害的人来盛府设家塾,说明我的纮郎更厉害。” 盛纮哈哈大笑起来,掐了一把林噙霜的脸,道:“我的霜儿真是个小傻瓜。我再跟你说一桩好事,今日退朝时齐国公拉住我,问我庄学究的事,说想让他的独子齐衡也来我们家塾听课。” 林噙霜双眼发光:“什么?齐国公家独子也要来?我没听错吧?” 盛纮:“自然!本来长柏说顾侯的嫡次子也要来的,可后来他又决定去白鹿洞了,说是自己以前落下的功课太多,不好现在就来给庄学究添堵,等自己在白鹿洞学成了,再来进修。” 林噙霜哇地一声抱住盛纮,连亲了好几口,道:“国公府和侯爵府的嫡子都想来我们家读书,纮郎,你真的是顶顶厉害的!这样一来,日后这些公子就都成了我们枫儿的同窗好友,以后入朝为官可互为照应!” 盛纮点头:“是的,我的霜儿很聪明。所以,你更要教导枫儿,要他专心读书,早日考得功名,也才不枉费为父的这些绸缪。” 林噙霜从盛纮身上跳了下来,歪着脖子行了一礼,道:“遵命,奴婢一定日日督促枫哥上进。” 接着,她又叹气道:“哎,我的枫儿有了好前程,可我的墨儿怎么办呢……” 她侧过脸去,用帕子揩了揩眼角不存在的泪:“她这般品性容貌,却因为出在我的肚子,只能日日在房中绣花,认的许多字、背的许多诗也只能在屋里自己品评,不得名师引路,我真是……我真是愧对了这么好的孩子……”说着,抹起泪来。 盛纮搂住林噙霜,轻轻擦去她的泪,软声道:“霜儿,你心疼墨儿,我也心疼她的。她这样好,我自然也要给她寻个好出路的。我已经和庄学究说定了,咱们家的女儿也可以去听学究的课。” 林噙霜抬眼惊喜道:“真的吗?所以墨儿也可以得到庄学究的指导?” 盛纮微笑颔首:“当然。她和如兰、明兰,都可以去上课,摆上书案、铺上笔墨,端端正正地听学究讲圣人经典。” 林噙霜趴回盛纮身上,黏糊糊地说:“纮郎,你真好。” 两个人搂着斯磨起来。 事后,林噙霜娇喘吁吁地趴在盛纮身上,道:“纮郎,你说墨兰、如兰都好去庄学究的课上听讲,可为何明兰也去呢?” 盛纮一脸餍足,摸着林噙霜的头发,没睁眼,问:“怎么这么说?” 林噙霜:“明兰那么小,字恐怕都不识得几个,更别说读懂圣人经典了。你说那个顾侯家的嫡次子,身份如此高贵的人,只因为自己底子不好,怕让庄学究为难,都得千里迢迢先去白鹿洞读书,要等学成了再来跟从庄学究,这是人家懂礼数知分寸。可如果我们让个未开蒙的明兰也去庄学究课上,岂不是我们自己失礼了?庄学究是大儒,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我们不能不知好歹呀!” 盛纮心里知道林噙霜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这是想要在明兰身上找补,也不揭穿,拍着她的背道:“我的霜儿说的是,我明天就去母亲跟前说。” …… 次日,盛纮上朝归来,换了衣服就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明兰正在老太太的指导下写字,看见盛纮进来,放下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父亲好。” 盛纮抬抬下巴嗯了一声。 明兰行完礼就回到书案前继续练字了。 盛纮站着看了会儿,啧一声,道:“这字,可真是……” 明兰脸上表情不变,笔下动作不停,完全没有因为父亲的评价而产生任何波澜。 这一刻,盛纮突然觉得,明兰和卫恕意太像了。 那种脸上带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的客套,看似亲近实则疏离的端庄,都让他觉得烦躁。 他跟老太太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见老太太神色平和,便道:“母亲,庄学究那边不日就要开课,我看明兰的字实在是糟糕得很,还是先别让她去学究的课上给人添堵了。” 老太太扭头看他,呵了一声:“我没听说过哪个学究会因为学生字不好就不教的。” 盛纮:“庄学究是儒中大家,自然不会与我们计较,可我们不能不知礼呀。” 老太太:“请学究来,就是为了让他教孩子,从不会学到会,从不好学到好。如果孩子生来就样样好,那还请学究作甚?” 盛纮:“明兰还那么小,她哪里听得懂?更何况她小娘刚生产,得了个弟弟,她高兴得很,恐怕天天都想着怎么去逗弟弟,哪里有心思听书?” 老太太:“就因为她小,所以才要她去庄学究的课上学礼仪知道理,以后成为一个明事理的人。你总不能日后嫁女儿出去了,被人家嘲笑你盛家教的女儿连书都没读过吧?再说,你当我养孩子就是天天教她绣花吗?我亲自给她开的蒙,字也是手把手带着从横竖撇捺开始练的,难道说,你是看不起我老太婆?” 盛纮赶忙低头道:“儿子不敢,儿子不敢。母亲既然如此说,儿子自当遵从。” 老太太看了一眼盛纮,道:“你这几个孩子本来都是很好的,只是需要有明事理的人给他们指引,引他们走好。万不可因为你作父亲的自己想不明白,而毁了子女的前程。” 盛纮听出老太太在点他不明事理,没在再老太太面前再争辩什么,臊眉耷眼地走了。 老太太心里也堵了火,回到屋里,看见明兰还在努力练字,这才舒心些,摸着明兰的脑袋,鼓励道:“明儿,字慢慢写,书认真读,关键是这份踏实肯学的心。祖母不要求你去学究的课上学到多大本事,但只希望你能从经典里多懂些做人的道理。” 明兰闪着大眼睛对老太太点头:“是,祖母。” 晚间,林噙霜得知是这个结果,还想撺掇盛纮再去庄学究面前说,惹得盛纮骂了她几句,她哭了一回,又跟盛纮撒娇卖乖,这才把这事揭过。 第二天,伺候完盛纮出门,林噙霜把墨兰叫到跟前,嘱咐道:“墨儿,我听说齐国公府家的小公爷齐衡也要来我们家塾读书了。” 第16章 受教 林噙霜:“等开了学,你一定要在学究的课上好好表现,不仅要表现给学究看,更要给小公爷看,让他们知道,我们盛家有你这么一个出挑的女儿。” 墨兰一脸自信:“娘,我已经学了这么多诗书,在庄学究课上一定能赢过那两个蠢丫头,您就放心吧!” 林噙霜笑道:“傻孩子,阿娘跟你说的是给小公爷和庄学究看。你如此品貌才学,已然胜过那两个小的,虽说日后也不可让他们有机会超过,但关键还是要抓住小公爷,让他为你的才学倾倒。” 墨兰皱眉:“为什么要抓住小公爷?他很出色吗?” 林噙霜:“那可是国公府的独子啊,他家的爵位乃是世袭。就不说国公府日后的家业都是要他继承,单就他的身份,就已经显贵无极。你知道他母亲是谁?” 墨兰歪着头懵懂道:“是谁?” 林噙霜双眼发光道:“她母亲是平宁郡主!其父是襄阳侯,曾救过高祖皇帝的性命,平宁郡主从小被养在宫中,被柴皇后视如亲女。这样煊赫的身家,权势皆有,我们若不是因为庄学究来开家塾,可能这辈子都碰不上。你说你该不该抓住小公爷?” 墨兰:“可……我没见过小公爷呀!万一他是个嘴歪眼斜的,或者是个纨绔,那抓住他又有什么意思?” 林噙霜:“你可别乱说,我听你爹说,这小公爷长得很是俊美,颇有乃父之风。至于是不是纨绔,对我们女子来说,那是不重要的,只要有机会嫁进他们家,把持了郎君就把持了家业,他就算是个纨绔也不甚紧要。” 墨兰:“那怎么行?我要嫁的是像爹爹这样的好郎君。” 林噙霜:“你爹爹自然是好,可他有大娘子,不也有了我们和卫氏那一屋子贱婢吗?” 墨兰:“那怎么能一样?爹爹真爱阿娘,大娘子跟爹爹是父母之命没办法,卫氏不过是大娘子找来硬塞给爹爹的,爹爹待他们可不像待我们这般亲厚。” 林噙霜:“这是因为你阿娘我有手段啊!能让你爹爹乖乖地躺在我股掌间。不管郎君是个什么样的,只要我们作女人的手腕高绝,让其他的贱货比不过,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所以啊,你听阿娘的,开课后一定要好好表现,把阿娘教你的诗词好好背给学究和小公爷听。阿娘这几日就找人来多给你做几身衣服,再给你买些首饰,定要让小公爷的眼睛挪不开。” 墨兰十分受教,欢欢喜喜应下来。 …… 转眼开学,庄学究让每个人都在课堂上先说了自己最近读的书和背的文。 长柏一板一眼地背了段律法,齐衡背了《论语》里的《阳货篇》,长枫背了首《诗》里的《常棣》,墨兰则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背得声情并茂。 如兰挠挠脑袋,磕磕巴巴地背了段千字文。 明兰看如兰那样,也只小声念了几段三字经。 庄学究听他们背完,捋着胡子道:“我与盛大人细细问过,你们先前都已各自开蒙,只是因为年岁长幼不同所以现在读的学的都不太一样。如今既都到一处读书了,若还区分开来,恐有偏颇之嫌,不如就都从《论语》开始。你们学过的就当精进,没学过的更要自己回去加倍刻苦。” 众人答是。 课后,明兰高高兴兴地给祖母复述今日学究讲的功课,又拿出许多问题来请教,老太太非常高兴,给她细细讲解了,又听她把今日所学一一背诵下来,晚饭后,陪着她把明日要学的事先温习,这才放她去睡。 房妈妈看得心疼,道:“老太太,六姑娘还这样小,您怎么让她学得这么紧?” 老太太笑道:“你难道没发现,她很有天赋?学究讲过一遍的就会,提的问题也都在点子上。我又怎么能浪费她的天赋,不让她多学些?她现在能多学些,以后就能少走许多弯路,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她也能平平顺顺地走下去。这才是让她读书的目的——给自己在内里树立起一个相伴一生的老师。” 房妈妈:“老太太怎么说那样的话,您必定要长命百岁,陪伴六姑娘长久。” …… 这边,如兰回了房就一个劲地喊饿。 大娘子骂她读书不用功,只想着吃,一边要人给她准备吃食,一面问她今日的表现。 如兰撇了撇嘴,说墨兰如何把一篇老长老长的诗给背得抑扬顿挫,如何压了所有人的风头。 大娘子气得骂她没用:“我不是也教过你诗吗?你怎么背不出来!” 如兰:“哎呀,我又不科考,背那些有什么用?她要那么吃苦耐劳地才能有机会出头,我不用啊,我是母亲的女儿,是盛家的嫡女!” 大娘子想了想,道:“也是,我们确实无需像她们那种妾室庶女一般,但这也不代表你可以不用功啊!你输给墨兰不还是给我丢脸了吗?回头让学究觉得你个嫡女还不如一个庶女?” 如兰:“母亲!她墨兰就是把整本唐诗都背了,那又怎么样?学究不也没夸她吗。” 大娘子:“那学究夸谁了?” 如兰:“学究谁都没夸,只要我们互相督促进步。” 大娘子:“那他骂谁了?” 如兰噗嗤笑了一声:“他骂长枫哥哥了,说他笔力虚浮,写字空有架子,要他踏实练字。” 大娘子高兴道:“庄学究果然是名宿大家!” 这会子,她彻底忘了如兰被墨兰盖过风头的事,让人给如兰端了三大碗羊肉泡馍,五姑娘照单全收,吓得大娘子直问她到底是去读书了还是去练武了? 一屋子人笑闹了会儿,如兰依偎在大娘子怀里就睡过去了,大娘子嘴里嫌弃五丫头好吃贪睡,心里却是很甜蜜,叫人小心给五姑娘换了衣服抱上床,悄咪咪地关门出去了。 …… 墨兰回屋时哭哭啼啼的,把林噙霜吓一跳,问:“怎么了墨儿?是庄学究说你了?还是如兰欺负你了?” 第17章 辞行 墨兰:“没有,阿娘,庄学究没说我,可他说三哥哥了,骂他字不好。真的是丢死人了!”林噙霜叹口气道:“你哥哥的字自有你父亲会教,我只问你,小公爷可笑话你们了?” 墨兰这才止住啼哭,说:“没有,小公爷虽然身份尊贵,为人却很懂礼和善,未曾笑话过我们。” 林噙霜语气略急促,问:“那他可看到你背诗了?” 墨兰这才露出笑来:“看到了,他还听得特别认真,跟着微微晃脑袋呢。” 林噙霜:“那然后呢?他课堂上有没看你?课后有没有来找你说话?” 墨兰:“课后并没有找我说话,不过庄学究讲课时,我几次和庄学究对答,他肯定都看到了。” 林噙霜高兴无比,捧着墨兰的脸亲了一口,笑道:“真是阿娘的好女儿!你只要继续如此,必然会让小公爷对你念念不忘,以后的事就水到渠成了!你再仔细与我说说,小公爷的人品样貌衣着打扮,他的用品都是什么样的?” 墨兰细细想了想,说了一堆,林噙霜尤嫌不够,还要问,墨兰烦道:“哎呀阿娘,这才第一天认识,我总不好一直盯着人看,哪里能说得出那许多?” 林噙霜摸摸墨兰的脸,笑说:“是了,是阿娘急了,来日方长,我们墨儿一定能成!” …… 自从林噙霜知道了顾廷烨的真实身份,还听说他经常来找长柏玩,就经常叮嘱长枫多去和顾廷烨亲近。只是在扬州时,她因为内宅事连累了长枫禁足,直到入了京,长枫才被允许走出院门。 顾廷烨是个豪迈的性格,每次长枫来找他也都不拒绝,起先会带着长枫一起和长柏叙话,或聊边关互市、或聊孔孟春秋,可这些没一样是长枫喜欢的,一听就犯困,等他们聊完了又拉着顾廷烨往外跑。 顾廷烨看他比自己的弟弟廷炜没大多少,便也像对廷炜那样带长枫去捉鸟摸鱼,可长枫却嫌脏嫌累,只央求顾廷烨带他去勾栏瓦舍里吃东西看表演,顾廷烨没奈何,照做了,搞得一身烟酒味回家,被他爹顾偃开狠狠骂了不说,还被那几个舌头长的叔叔婶婶到处传他睡歌女。他的继母小秦氏一如既往地替他辩护,可越是如此他父亲的怒意越盛。 顾廷烨想起在扬州时明兰曾经说过的话,不禁打了个寒颤:敬爱的继母小秦氏果真如明兰所说,是在捧杀自己吗? 盛家家塾开课的第三天,顾廷烨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往白鹿洞书院。 他来到盛府,与盛纮及长柏辞行,长枫听说他来,也巴巴地要跟出门去,却是被长柏拦住,说他还没完成功课,小心明天又挨骂。 等支开长枫,看四下无人,长柏拿出一对护膝来。 顾廷烨先是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怎么,看为兄准备远行,你还亲自做了绣品给我?” 长柏白他一眼,道:“瞎说什么呢?这是我明兰妹妹做的。她谢你在扬州投壶时手下留情,特意做了这对护膝给你,说祝你早日高中。” 顾廷烨郑重地接过护膝,才问:“你怎么知道我让了她?” 长柏:“我原先也不知,是回京后明兰偶然向我提起,我才知道。她说那日起了大风人都散了,她回头看你背着身投中了双耳,简直神乎其技。若不是明兰相告,我都不知道原来是你让了步,才没叫我家真的为难。仲怀,是我小人之心了,我为当日的误会向你赔罪!”说着,深深地拜下。 顾廷烨扶住他,道:“则诚,我从未怪过你,你当日骂的是对的,要不是你直言相劝,我还不知道要在泥淖里沉迷到何时。是我该感谢你!”说着,也深深拜下。 二人皆是眼眶微红。 旁边的马迎风喷着鼻子,顾廷烨新买的小厮名叫石头的小声道:“公子,时候不早,该出发了。” 兄弟二人依依惜别。 顾廷烨骑着马从积英巷出,慢悠悠的,仿佛是想把京城的一切都记在心里,石头在旁边牵着马走,也跟着看。 两人没留意,在街口迎面撞上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女子,女子“哎呦”一声倒地,仿佛被撞得很厉害。 顾廷烨慌张下马去扶,那女子泪眼汪汪道:“公子,你的马把我撞伤了,腿好疼……我起不来。”一手攀上顾廷烨的胳膊,抬脸看他。 这女子虽然一脸脏污,但五官是很清秀的,声音也软糯动听。 顾廷烨问:“我的马是慢慢走在路上的,按说就算撞上了也不会受伤,但我瞧姑娘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 他以前也遇到过碰瓷的,向来都是大棒子打跑,但看这姑娘样貌不俗,说话也还算客气,也许真的是好人家遇了灾。 地上的人本来想借机讹他一笔的,可没想到眼前这个哥儿似乎是个傻的,还来关切她,心中一动,便说:“公子,我黑心的哥哥要把我卖去青楼,我是趁他出门买酒才逃出来的。求公子救我!” 顾廷烨听她说黑心的哥哥,就想起自己那个狠心的大哥,还有那群恨不得把他坑死的亲戚,一股同情油然而生:“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地上的女子柔声道:“小女子朱曼娘。” 朱曼娘? 这三个字像庙里的钟杵,瞬间敲响了他脑子里的大钟。 这不是之前明兰说过的名字吗? 她说过,我会遇到一个叫朱曼娘的歌女,对方孤苦无依,只有一个哥哥,如果我救了她,她会是我的祸患…… 顾廷烨声音微微急促,问:“你只哥哥一个亲人了吗?” 朱曼娘:“是的,我孤苦无依,只有哥哥相依为命。可是我的哥哥心肠太坏,他从前逼我在戏班子卖唱,如今又要卖我去做娼,我实在是……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周围人路过,看一个公子哥搂着个大哭的妙龄女,只当是什么风流韵事,在一旁指指点点看热闹。 顾廷烨听完朱曼娘说的,只感觉脑中嗡鸣,口干舌燥,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全被明兰说中了! 第18章 曼娘 如果说之前白家和侯府里的事也许是她道听途说的,但眼下这个总不至于也是她事先安排的吧?她一个不到九岁的庶女,在家尚且自身难保,怎么可能安排这一出? 顾廷烨的神情被朱曼娘看在眼里,她只当他上当了,正为着自己的悲惨遭遇而神伤,于是双手都攀上了顾廷烨的肩头,更加凄婉地哭诉:“小女子不求公子能收留我,但求公子可以赏我两个铜板。我逃出来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实在已是体力不支,又被你的马所伤……万一我哥哥追来了,我怕是再也逃不了了……” 顾廷烨的心砰砰狂跳,不是因为朱曼娘,而是因为朱曼娘说的话和明兰说的全对上了!他对明兰再没有疑虑。 顾廷烨把朱曼娘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俯身在她耳边小声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只是积英巷盛家的一个仆从,领了我家公子盛长柏的命,伪装成富家子,要出门去给他办件大事。我身上的钱是要去办事用的,碰不得,只有一点口粮是我可以安排的,现下先分你一些。” 说着,他从马上取下一个布包,掏出一个白面饼。 朱曼娘接过白面饼,脸上并没有多少狂喜的表情,只盯着顾廷烨问:“积英巷的盛家?” 顾廷烨:“是的,积英巷盛家。我家主君为人低调,看似只是个微末小官,实则手握大权,甚得龙恩,库里的家财万贯可都是大内里赏下来的。我家公子长柏是家中唯一嫡出的儿子,这浩大家业以后都是他一人的。” 朱曼娘听得咽了口唾沫。 顾廷烨继续道:“我家公子长柏,最是乐善好施,尤喜……救风尘。” 他这“救风尘”三个字说得重,像斧头深深凿进朱曼娘的心里。 “我看你姿容出众,声音也好听,如果公子知道我在路上救了你这么个美人,定然十分欢喜,不但会奖赏我,还会顺手救你出火坑。如果你识趣,对外说是他救的你,也许他一高兴还会把你给收入房中,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怕什么黑心肠的哥哥了。” 朱曼娘的心狂跳起来,她问:“可我这般落魄,怕是入不了长柏公子的眼?” 顾廷烨:“我当初也是街上被人踢来踢去的乞儿,要不是公子仗义出手,我早不知死去哪了。我们家公子从不看这些虚的,只看人是不是好、是不是得用。”说着给朱曼娘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朱曼娘心领神会,腿也不疼了,伤也没有了,利索地站起身,对顾廷烨道:“多谢小哥指点。敢问小哥姓名?” 顾廷烨看她连演都不演了,心中耻笑,回答道:“如果我家公子问起,你就说我是稚阙,他就明白了。” 朱曼娘跟顾廷烨连声道谢,然后转身朝积英巷去了。 顾廷烨摇头失笑:“可惜咯,石头!” 石头:“公子,可惜啥?美人跑了?” 顾廷烨:“呵,可惜看不到接下来的大戏!希望长柏能帮我解决这个……祸患。” 说完,扬腿登马,带着石头奔城门去了。 …… 朱曼娘把白面饼扔到了路边,拿着泥在脸上抹了两把,把身上的衣服多撕开两个口子,确认自己已经足够落魄了,这才沿着积英巷一家家看,等到认出一家门口上灯笼的“盛”字,就知道自己找对门了,便上前去扣门板。 刘管家开门,一看她这样,怒道:“要饭的居然敢敲大门?你狗胆包天阿!” 朱曼娘把圆滚滚的胸脯挤到门缝里,蛄蛹得上上下下,喊道:“大人大人大人!我是我是你们长柏公子救下来的人,我是来求见公子的!” 管家不吃她这套,只扯着嗓子骂:“你胡说些什么狗屁!快滚!不然我拿大棒子打你!”说完,把朱曼娘往门外一推,嘭的一声关上大门。 朱曼娘倒在石阶上大哭:“来人阿!大家快来看阿!盛家打人啦!盛家的长柏公子不要我,还要打我!大家快来看阿!” 她哭得大声,喊得响亮,周围人都被吸引过来。 有了解盛家的人在旁边喊道:“姑娘,你认错人了吧?这个盛家柏哥是极刻板的一个读书人,人品端方那是有名的,怎么可能粘上你?” 朱曼娘大喊:“公子是好的,可这管家不好阿!公子在路上救了我,说如果我有难可以来盛府找他,哪里知道却是被这个管家拦住了。哎呀,我真是命苦阿!以为遇到了良人,没想到还要遭个恶仆的打骂……” 她的话越说越难听,好像自己已经成了盛家的少夫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刘管家在大门后听得一身冷汗,心想这不会真的是柏哥在哪惹来的姑娘吧?于是慌忙进门禀报。 盛纮不在,刘管家报给了大娘子。 王若弗掀了茶盘,怒呵道:“哪来的娼妇敢攀咬我的长柏?叫人把她打死!” 刘妈妈赶紧拦住,道:“大娘子!如果现在当街把她打死,惹官司不说,还会让人误以为二哥真的做了什么糟烂事。先把人带进来,听听看她怎么说,我们再作决断,如何?” 王若弗气得胸口起伏:“什么贱人也敢在门口叫嚣?来人,把那贱人带进来。” 不一会儿,朱曼娘被两个粗壮的仆妇架着进了厅堂,扔在地上。 刘妈妈先出声:“大胆的娼妇,敢当街辱没我家公子名声,你可知罪?!” 朱曼娘扑倒在地大哭道:“冤枉呀!当真是长柏公子救了我!我是走投无路,想来投奔公子!” 大娘子忍无可忍,骂道:“你个满嘴喷粪的贱人,我儿日日在家中苦读,从不曾去街上乱来,你在哪里被我儿救了的?” 朱曼娘把街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只是按着顾廷烨教的,把救人的主角从稚阙换成了盛长柏,又举一反三地把石头换成了稚阙。 大娘子大怒:“还说不是攀蔑?我家从来没有叫稚阙的下人,你编谎话也该先打听清楚吧!” 朱曼娘以为她是在炸自己,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不是他,那我怎么说得出公子的姓名来?” 第19章 螳螂 两人分辩不休,刘妈妈已经让人给长柏带话去,正好明兰去给长柏送沉香熟水,也听到了,心想这回顾廷烨果然肯信自己的了,大松一口气。 长柏刚听闻时又惊又怒,心想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没脸皮的人,可一听说救她的人里还有个“稚阙”,立马明白过来:这是顾廷烨遇到难题了。 明兰虽不知他们之间的约定,但这个局就是她做的阿!她对长柏道:“这个女子肯定是没见过哥哥的,我们不妨让人穿上哥哥的衣服,去到前厅,让她认上一认。只要炸出她撒谎,我们就可以让她画押,或打板子或送官,就都由我们说了算。” 长柏眼前一亮:“好办法!” 不一会儿,三个穿着华服的“公子”来到前厅。 跟他们一起过来的丫鬟跑在前头把计谋和大娘子悄声说了一遍。 大娘子心道:我儿大才! 她压着嘴角,对朱曼娘道:“你说救你的是我家长柏,那好,你看看,这三人里哪个是?” 朱曼娘抬眼依次看去,左起第一个脸色黢黑、浑身干瘦,中间那个手脚粗短、腿还有点外八,站右边那个神情泰然、颇有气度。 她指着右边的,道:“长柏公子,曼娘谢您搭救之恩。” “长柏”垂眼看她,道:“我救过的人有点多,你是哪位,我竟是记不得?” 他说话铿锵有力、不疾不徐,颇有真长柏的神韵。 满屋子人没忍住同时笑起来。 朱曼娘看众人的神情就知道自己选错了,心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叫长柏的公子身形猥琐所以才那么喜好救风尘,于是转向中间那个双腿外八的道:“不不,刚才小女子一时看花了眼,这位才是长柏公子!” 其实,这三人都是大娘子院子里的,一个是洒扫的、一个是驾车的,还有一个是长柏的贴身小厮汗牛。这里头根本没有长柏。 驾车小哥第一次被当成公子,又觉得此情此景十分好笑,脸憋得通红。 此时大娘子已经万分肯定朱曼娘是上门讹诈的了,心中大石放下,问:“你怎么就觉得我儿会肯救你?” 朱曼娘以为自己这次选对了,抬眼悠悠地望着外八的“长柏”,道:“公子最是心善,可怜我被兄长欺压,这才救我于水火。长柏公子,曼娘深谢你大恩,只求能在你身边给你做个端茶倒水的下人。” 大娘子笑着问车夫:“这女子说要给你端茶倒水做下人,你肯吗?” 车夫喜道:“肯阿,这么水灵的娘子,我怎么不肯!” 大娘子笑道:“既然如此,那还请朱娘子说说,你祖籍是哪,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我家也好给你家说媒、下聘。” 朱曼娘以为自己果真得逞,大喜着把自己家氏门楣都报了上去。 刘妈妈早在一旁安排了笔墨,把朱曼娘说的一一记下。 交代完毕,朱曼娘只拿眼不停地瞅外八“长柏”。她本就有些姿色,又耳濡目染了许多娼门伎俩,通身一股妖娆,把个老老实实的车夫看得面红耳赤。 大娘子看到她就想起林噙霜,不由得又怒起来,问:“怎么?还真想娶她?” 车夫虽然老实,但有眼力见,一听这话当场跪下:“小的不敢!小的要是娶了她,得叫我在家的老娘打死!我们家娶婆娘只要贤德的。” 大娘子哼了一声:“呵,贤德?她可是天下第一等贤德的女子!连人都不认识就敢上门攀咬,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人……” 一通混乱中,朱曼娘的谎言被揭穿,在口供上按了指纹,被关进柴房。 盛纮回来后听说此事,怒不可遏,又听大娘子如何把事情办妥,非常满意,连夸大娘子办得漂亮,当晚宿在了大娘子房中。 林噙霜等不来盛纮,又听下人从外面打听了些飞短流长,以为真的是长柏在外惹了什么风流债,心中生出智计来,对周娘子道:“既然这女子有胆敢当街叫喊,想来必定有真情,就算不真,就凭她的胆量,也够葳蕤轩的人喝一壶的。我们如果能把人拿到自己手里,那岂不是捏住了长柏的要害?” 周娘子:“话虽如此,但葳蕤轩像个铁桶,塞什么都不管用,问不出人被关在了哪。” 林噙霜:“他们能关一时,总不能关一世。要么报官,要么放人,再要不然就是真的把人收了房。反正,只要我们盯紧,总能碰上的。” 整个林栖阁都忙碌起来。 长枫见状,拉了个下人打听,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对这个朱曼娘产生了浓厚兴趣。 连着两天,林噙霜的人都没有抓到朱曼娘的蛛丝马迹,长枫多次询问长柏,长柏为了顾廷烨也只含糊其辞,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直到第三天,长枫在从书塾回林栖阁的路上听到明兰在和小桃在聊朱曼娘。 长枫拉住明兰,问:“你老实说,那女子到底是不是二哥哥的相好?” 明兰忽闪着懵懂的大眼:“那女子虽说美若天仙,声如黄鹂,但三哥哥是知道的呀,二哥哥从来不是那种沉溺于美色的人,要不然,大娘子把人关在柴房这许多日,怎么都不见二哥哥去看过一眼?” 长枫一听“美若天仙,声如黄鹂”,便把打听大房密事的任务抛到九霄云外,追问:“多美?” 明兰想了想:“二哥哥没见过?听说她被自己哥哥逼着在酒馆卖过唱,还差点被卖去青楼,能做那些买卖,肯定是非常美的呀!” 长枫已然浮想联翩,松了手,明兰拉着小桃赶紧溜走。 第五天,一个浑身污秽的女子被从葳蕤轩提到了盛家大宅后门,扔了出去。 刘妈妈亲自提人,在扔出门前压低声音叮嘱道:“你既已画押认罪,我家本可以把你扭送公堂,治你个欺诈攀蔑的罪过。只是我家主人心善,不与你追究,关你几日就当给你个教训。你要是知好歹,从今往后把你那张臭嘴关严了,若是再敢当街攀蔑我家公子,到时定给你好果子吃!你不想自己这张脸上被刺上流放犯的字吧?没了这张脸,就问你还要靠什么蛊惑郎君!” 嘭的一声关上门。 朱曼娘有把柄捏他们手里,不敢作妖,只对着门板啐了一口,就要走,却被个蒙着面纱的中年女子拦住。 第20章 黄雀 蒙面女子:“姑娘,你生得这般貌美,怎生被盛府赶了出来?” 朱曼娘刚被刘妈妈恐吓过,不敢编得太离谱,只道:“我命苦呗,遇人不淑。”便再不说话了。 蒙面女子看她这样,也不急,拉着她到另一条街上的酒楼,给她买了一桌子菜,又带她去附近的成衣铺子,买了一身用料考究的衣服,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这才撬开她的嘴。 朱曼娘没再敢提长柏,但咬定救自己的是盛府的公子,也没再说两个人如何眉来眼去的话。 蒙面女子把她安置在一家旅店里,又打点了掌柜,让看见贵公子来找楼上的姑娘就去盛家报。 安排完这些,她这才回到了积英巷。 这个蒙面女子正是林噙霜身边的周娘子。 等她把消息说完,林噙霜满面红光,大笑道:“她说的盛府公子可不就是长柏吗?都说长柏最是正派,却终究也逃不过个‘色’字呀,哈哈哈!” 周娘子附和道:“男人么,见到个美艳的,哪能不嘴馋?只要我们把消息放给长柏,或者给二人制造再偶遇的机会,干柴烈火的,到时候看大娘子还要怎么替她的好儿子开脱!” 可惜,林噙霜不知道,那天在门口盯着朱曼娘的,不止周娘子一人。 长柏因为“稚阙”二字,对朱曼娘多有提防,他本想拿着证据把人直接送进官府,但是被盛纮拦下。盛纮怕把人送进官府会把事情闹大,只想私下里解决了,所以最后只把人关了五日就要放走。但是长柏不放心,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还会不会去找顾廷烨的麻烦,所以安排了手下的小厮暗中盯着。 这个小厮名叫松丸,常帮长柏做些跑腿的活计,在盯梢一事上完全没经验,没跟几步就被身后一人拍得跌倒在地。 他吓得叫出声,被捂了嘴,定睛一看,居然是二哥儿长枫。 “别出声,小心让周娘子看见!”长枫压着嗓子吼他。 松丸连连点头,长枫这才松手,问:“你为何跟着朱曼娘?” 松丸:“我没有。” 长枫:“我都看见了,你就是在跟朱曼娘。” 松丸:“我只是刚好同路罢了。” 长枫:“你信不信我去告诉爹,让东荣好好赏你一顿板子?” 松丸:“不不不,三哥儿,没有的事!” 长枫:“什么事?你到底说不说?” 松丸只好把长柏让他盯着朱曼娘的事说了。 长枫一听,乐了。 自从在明兰嘴里听到朱曼娘的美貌,他脑中就没停下过盘算。他很想来一出话本里的英雄救美,亲自把受苦受难的贫家女子救出恶婆股掌,也顺便看看这朱曼娘到底是如何绝色,可走到葳蕤轩门口、看到守院的悍妇壮仆他就泄了气,于是就日日观望,终于等到葳蕤轩把人放出来的时机。 眼下听松丸这么一说,更觉得此女必定不俗,否则自己那个刚正不阿的二哥怎么会做出盯梢的事来? 于是把松丸赶跑,自己一路跟着朱周二人去了旅店。 然而松丸不敢真的就走开。二哥儿虽为人和善,但说话做事从来丁是丁卯是卯,要他做的事就必定要他做到底,如果他就这么放弃盯梢,回去肯定得挨上一顿好罚。 松丸等长枫往前走了老远,才从另一个巷子里悄悄跟上。 长枫已经看见朱曼娘的背影,身姿妖娆,果然一派风情。他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一路跟着朱周二人到了旅店门口,等周娘子离开才进店,给掌柜塞一块碎银,问到朱曼娘的厢房所在,便去敲门。 朱曼娘开门,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通身气派,笑问:“这位公子,您找谁?” 她桃花眼、鹅蛋脸,薄唇微翘,声若含糖,莹莹眼波似有千言万语。浑身一股子魅劲,像极了瓦子里那些让长枫肖想了许久的花娘。 长枫一顿“我我我”,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朱曼娘比长枫大三岁,身量比他高出不少,心思更是比他成熟许多,一看长枫这样,就知道小小少年个心里在想什么,笑着把他拖进房里。 长枫半推半就进了屋,扑面而来一阵暖香,跟他以前在瓦子里擦身而过的美人是一个味道。 之所以说“肖想许久”“擦身而过”,实在是因为家中老父三令五申,成亲前不许他碰那些有的没的。好不容易跟顾廷烨去瓦子也都只能吃茶看表演——顾廷烨听从长柏的要求,从不带他喝花酒。 但他太好奇了,平常在自家院子里就经常会听见下人们讨论些“娘子的房中术”,出来玩时瓦子里男男女女什么样的都有,就算是个傀儡戏还时常带些荤段子,挠得他浑身发痒,无处宣泄。 现下看到朱曼娘,心中的骚动再不能平息,被她牵着的手竟是抓得紧紧的,嘴里含糊着:“我是盛长枫,盛长柏是我哥。” 朱曼娘一听,顿时乐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捂着帕子含羞似怯,眼神却直勾勾火辣辣,也不问人是来做什么的了,只说:“喝点酒罢?” 长枫却不罢休,继续道:“你和我哥……” 朱曼娘撇过脸去,道:“没什么的,不过是一场误会。” 她说得含糊其辞,长枫却主动脑补了一场爱而不得的大戏,抓住朱曼娘的手,道:“我哥就是个榆木脑袋,他是最不解风情的。我不一样!我……我……” 朱曼娘欲拒还迎,轻轻拍掉了他的手,转身唤人拿酒,再关上门时,被人猛然从身后抱住…… 过了会儿,门笃笃地被敲响,朱曼娘理了理凌乱的衣裙,开门一看,来送酒的竟是旅店掌柜,笑问:“怎么劳烦掌柜亲自送?” 旅店掌柜也笑:“店里事多,大家忙不过来时我也要上手的。” 他话是对着朱曼娘说,眼睛却是越过朱曼娘往屋里瞧,看清了屋里坐着的公子,这才告退。 这位旅店掌柜偶尔也去瓦子,在里面见过挥金如土的顾侯嫡次子,跟着认得了顾二身边的盛长枫,再联想到蒙面女子要去“盛家”报信的嘱咐,便自认为想通了关节:“原来不是仙人跳,是盛家在管教公子阿!” 第21章 家法 他原本对蒙面娘子的叮嘱是很不耻的,觉得是这两个娘子要给人做局。现在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人家,又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事,当即遣人去盛府送信。 林噙霜收到消息,高兴得手舞足蹈:“王若弗阿王若弗,这回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你儿子的真面目,看你以后还敢在我面前得瑟!” 说着捏起帕子,哇地一声哭起来,一路跑到盛纮书房。 盛纮正在练字,见林噙霜失魂落魄地撞进屋里,急问:“怎么了霜儿?谁欺负你了?” 林噙霜装得惊恐万分,巴拉着盛纮的脖子:“纮郎,纮郎……” 盛纮看她这样,不由得提起了心,一手端着笔,一手搂着她:“别怕,霜儿,我在呢,发生什么了?” 林噙霜:“纮郎,我的人在街上买东西,正好撞见前些天那个朱曼娘,说她正和一个华贵公子拉拉扯扯,说笑着进了家旅店……” 盛纮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事。” 他笑着把笔放到笔山上,安慰道:“那等低贱货色,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她当初攀蔑长柏被大娘子识破,现在走投无路去做暗娼,关我们什么事?你不用担心,别哭了,阿。”说着给她细细擦泪。 林噙霜按住他的手,把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人说了,去的是盛府的公子!”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传到盛纮耳朵里却如洪钟大吕,他豁地站起身来,把林噙霜掀得倒地。 他想了会儿,脸上扯出笑来,摇头道:“长柏我最是了解,他为人方正,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林噙霜:“那为何朱曼娘能找上门来?还只找长柏?” 盛纮:“朱曼娘都画押了,她纯粹是为了钱财而上门来讹诈的。” 林噙霜:“通汴京那么多富贵公子,为什么她独独挑中长柏?苍蝇从不叮无缝的蛋阿,纮郎!” 盛纮忍无可忍,大吼起来:“不可能!” 林噙霜爬到他腿上,拉他袖子,道:“纮郎,小声些!虽说公子佳人的事情在汴京多得很,但……” 盛纮咆哮道:“什么公子佳人?那就是个卖唱的!” 他原地转了两圈,叫来东荣,让他去看长柏有没有在房里。 东荣回来禀报,说长柏带汗牛去大相国寺买墨了。 林噙霜在旁小声嘀咕:“家里凭他要什么墨没有,何必要二哥巴巴地自己去找?” 盛纮越想越怕,手都微微抖起来。 长柏是他最器重的儿子,文章人品样样都拿得出手,他把盛家的未来都寄托在这个嫡长子身上。 他还等着长柏考出功名再给他寻个高门岳家,从此飞黄腾达呢! 如果这会子就染上好色的毛病,以后哪家清白贵女肯嫁他? 他不能允许也无法接受长柏做这样的事情。 不可以! 林噙霜把他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好多人都看到,他们搂搂抱抱进了房间,听说掌柜的上去送酒时,还见到两人衣衫不整……” 盛纮目眦欲裂,大吼一声“住嘴!”操起家法棍子就冲出门去,还是东荣说服了他坐上轿子。 一队人马轰轰烈烈地杀到旅店门口,东荣抬眼便认出在旅店外徘徊的小厮,对盛纮道:“这不是二哥身边的松丸吗?” 盛纮以为松丸这是在给长柏放风,更怒了,着人把松丸扣下,又把旅店团团围住,举着家法就上楼。 掌柜怕盛纮误伤了其他主顾,赶忙跑在前面给他带路,心道盛大人的家教真是清正,换作一般官宦人家,哪里会管公子出来尝鲜? 盛纮来到门口,听见里面传出来女子的歌声,气得青筋暴跳,一脚踹开房门,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长枫半褪了衣服正在朱曼娘身上喝酒。 他本以为会看到长柏,没想到却抓住长枫,心中的怒火未有减少,斥骂着上前一顿好打。 朱曼娘尖叫着滚进被子里,盛纮让跟着来的仆妇就势把她捆了扔地上。 长枫光着半个身子被打得满屋子乱跑,“爹爹爹”地乱叫。 盛纮完全不留情面,手里的家法棍子一下都没停过,长枫身上没一会儿就见了血,更怕了,冲着门口想跑出去,无奈被东荣带着的人堵得严严实实。 东荣收过林噙霜的好处,也知道主君心里是看重林氏的,现下看到长枫这样,便硬着头皮上去拦。 他这一动,门口就出了个豁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个男子趁势闯进屋里,抱着地上的朱曼娘,大喊道:“来人阿!盛府杀人啦!我们好人家的女儿被他玷污了清白,他们现在还要杀人灭口啦!” 盛纮已经红了眼,举着家法棍子冲男子喊:“你又是哪里来的东西?” 男子迎着棍子,奋勇无比道:“我是朱曼娘的亲哥!你儿子玷污了我妹妹,你当爹的还想打死我吗?” 盛纮气得让人把他也捆了。 兄妹二人被束住手脚,嘴里仍旧大喊救命,盛纮只得让人又把他们嘴堵上。 可这兄妹俩不愧是在戏班子里唱过的,几嗓子叫得惊天动地,已然引来不少人围观,虽都被盛府家丁堵在门口,但什么“盛府”“清白”“杀人灭口”的话可是字字都听得真切。 非年非节的时日,能在白天住在旅店里的,要么是做生意的,要么是做生意的,总归都受过官府盘剥,一听是官家子弟犯事,就嘴贱起来。 “不就是公子哥贪嘴吗,何必把做买卖的也连累?老百姓谋生不易阿!” “我朝只不许官员狎妓,从没听说过卖身的也要被抓。” “官老爷手下留情,给贫苦人留条出路才好。” “怎么就是卖的了?人家不喊的是清白身吗?这分明是强抢民女!” “就算不是用强,那逼良为娼也是重罪!有官身也不行。” 盛纮听得面红耳赤,恨得又狠抽了长枫几下。他本想把朱曼娘绑回盛府再行处置,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朱大哥来,还嚷得人尽皆知。极重声誉的他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场把这对兄妹怎么样,咬着牙让人把这对兄妹松了绑,极力压低声音,道:“你们先跟我回去。” 第22章 松丸 朱曼娘的兄长看这架势就知道不得善了,梗着脖子喊:“跟你们回去指不定会被你们怎么样呢。如今是你儿子污我妹妹清白在先,我妹妹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既被你家公子占了去,那你们盛家就要负责到底!我们就在这个旅店里呆着,哪里都不去,你们家自己商量好了来给我家下聘,你们要是不来,那我们就告到官府去!就说你们盛家强抢民女,让你官都做不成!” 盛纮头大如斗,但还没完全失去理智,冷笑:“你一家出身戏班,令妹还当街攀蔑我二子,现在口供画押都在我手上,真要报官,你觉得府衙的人信你还是信我们?到时候,黥刺发配都是轻的。” 朱大哥哪里懂律法上的事,被盛纮一顿恐吓就缩回去了,抱着朱曼娘支支吾吾,再憋不出一个字。 盛纮不再理会他们,抓着长枫上了车。 …… 大娘子半个时辰前被盛纮的人请到正厅,说是主君让她等着,她莫名其妙,嘀嘀咕咕。 林噙霜没办法跟出门去看好戏,听说盛纮叫了大娘子去正厅,便也带着墨兰到正厅里来,脸上一派得意洋洋。 大娘子最看不得她这副模样,眼下又等得烦躁,便怒道:“主人家商量事情,你一个奴婢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林噙霜扭着帕子笑说:“主母怎生这番不容人?都是盛府的屋檐,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大娘子:“我不容人?我不容人是怎么让你在盛家好吃好喝了这十多年?是怎么让你生了一个又生一个?你个得寸进尺的贱婢!” 林噙霜:“大娘子,说话就说话,您怎么总是爱开口骂人呢?” 大娘子:“这是我的家,我爱骂谁骂谁,要你个贱人说嘴?” 林噙霜:“您有功夫在这骂我,还是先想想一会儿怎么救你的好儿子长柏吧。” 大娘子听到“长柏”两个字瞬间清醒,再顾不上和林噙霜斗嘴,问:“长柏怎么了?” 林噙霜故弄玄虚,对着自己的指甲翻来覆去地欣赏,一边看一边说:“能怎么着?他做了什么事,你这个当娘的居然不知?” 大娘子:“柏儿向来规矩,能做什么事?” 林噙霜:“那我就不知道了。” 大娘子死死盯着她:“林噙霜,你对我柏儿做了什么?” 林噙霜看都不看她一眼:“我可不敢,我只是个做妾的。” 大娘子声音尖锐起来:“你到底说不说?” 林噙霜这才看向她,眼神冰冷:“怎么着?光天化日的,大娘子还想动私刑不成?” 大娘子厉声呵道:“来人,给我把这个贱婢捆了!” 葳蕤轩的下人早就看得牙痒,冲上前去抓林噙霜。 林噙霜的下人也一拥而上,两拨人推搡起来,墨兰站在一边大喊:“来人阿,大娘子要杀人啦!” 正扭打间,门口人来报:“主君回来了。” 林噙霜闻言,突然放弃抵抗,顺势倒地,哭了起来。 大娘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刘妈妈慌忙上前把她拉回主座上坐下,又把挤作一团的仆妇们斥退。 墨兰小跑着迎上门去,一边跑一边喊:“爹爹快来救我小娘阿!大娘子要杀她!” 盛纮却没有像往常一般搂住她柔声安慰。 他只是撇了她一眼,脚步都未曾放慢一下,仍旧朝正厅快速走去。 众人看主君来势汹汹,都收起了扯皮的心思,一个个收敛声色,刚刚还乱糟糟的正厅瞬间肃静,只听得到盛纮和他带着的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林噙霜依然半坐在地上,她知道盛纮为什么这么愤怒,她要为接下来的好戏加码,她要通过这一仗再次把对牌钥匙收回掌中。 她偷偷把头上的发丝扯乱了几柳,这才回过头来,看见怒发冲冠的盛纮和他手里沾着血的棍子,心中大为畅快,娇滴滴地喊了一声:“纮郎……” 喊到一半,她脸上的委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错愕。 她在盛纮身后看见了衣冠不整的长枫。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像拖破麻袋一样把他往正厅里拖。 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红色的血痕,那是家法棍子打出来的。 林噙霜再顾不上演戏,迅速从地上爬起,扑上前去想要从小厮手里救下长枫,却被盛纮一脚掀翻在地。 “你养的好儿子阿!这么小的年纪就敢去耍私娼,耍的还是刚被我家赶走的那个贱人朱曼娘,你们想干什么?嗯?要干什么?!”他气得眼睛发红,唾沫星子喷了林噙霜一脸。 大娘子闻言,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哼道:“好你个贱婢阿!养的儿子也尽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好不容易才把人赶走,你们倒好,又把人弄回来了!” 林噙霜哭道:“不是的纮郎,不是枫儿呀!明明来报的人说是……” 她这才顿住。 来报的人说的是“盛家公子”,可没说哪一个。 她当时着急看长柏的好戏,完全没想过会是长枫窝在里面。 长枫怎么可能跟朱曼娘扯到一起? 大娘子看她愣在原地,冷笑:“是什么?说不出话来了?整个盛府除了你教出来的儿子,还有哪个能做出这种事?” 周娘子看到被押进来的还有长柏身边的小厮松丸,叫道:“怎么松丸小哥也被绑起来了?那是柏哥也在?” 林噙霜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也叫起来:“对阿!松丸在,长柏就在,他是不是躲起来了?” 大娘子爆怒:“天杀的祸害,你敢攀蔑我的长柏!他向来端方,怎么可能去找那个贼妇?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死你个贱婢!” 林噙霜两眼通红,大喊:“那松丸怎么会在那?必定是长柏去找了那个朱曼娘,我长枫去规劝他大哥,反而被人做局按了进去!” 大娘子气得要冲上去打她,刘妈妈赶紧上前阻拦,墨兰也冲过去护在林噙霜身前大叫“爹爹救命!” 正厅眼见着又要乱起来,盛纮大喊:“够了!”一个眼刀朝松丸射去,“你说!” 第23章 孝悌 松丸抖了一下,跪地磕头,道:“二哥知道这个朱曼娘是祸害,恐怕就那样放出门去还会找机会作恶,就让我私底下偷偷盯着,只要她再敢说出什么有辱盛家的话就立马来报。哪知,我刚跟出咱家后门,便见到周娘子把人给截了,又是给买吃的又是买衣服,还把人带到旅馆里安置,后来又看到三哥进去,我还没回来禀报,主君已经先带人赶到了。” 几句话,把周娘子也给带了出来。 盛纮眼神森然,盯向站在一旁的周娘子,问:“你去拦那贼妇人做什么?还给她吃给她穿,带她去客栈?” 周娘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头埋在双臂间一句话都不敢说。 大娘子嗤笑:“干什么?无非是三哥见了那朱氏貌美,要周娘子替他把人收了,好自己享用罢。” 盛纮仿佛要把周娘子的后脑勺盯穿,问:“是这样吗?” 周娘子一时想不到什么话来说,仍旧伏在地上抖。 盛纮看她不说话,以为是默认,骂道:“你个无知误主的贱人!我好好的孩子就被你给带坏了!来人,给她拖下去,重重地打!” 周娘子这才大喊起来:“林小娘救我,林小娘救我!” 林噙霜的脑子正乱着,她还在想为什么会是长枫而不是长柏,看见盛纮要打周娘子,只能一个劲地喊“主君开恩”。 主君这时正在气头上,谁的恩都不给开,周娘子被拖到正厅前的院子里,被东荣按着打。 盛纮操起家法棍子又去抽长枫,一边打一边骂:“我叫你贪嘴!我叫你贪嘴!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你要不到,偏上那个贼妇人的床!那是什么货色?那是个在街头卖唱的!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不知廉耻,手上力气越来越大,长枫身上被打得血肉模糊。 林噙霜哭喊着扑到长枫身上,替他挨了好几下,墨兰也跪在一边不住求情。 盛纮打累了,扔下家法,叫人把长枫捆去祠堂。 这会子,大娘子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主君突然喊自己到前厅、为什么林噙霜一来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她突然大声对林噙霜骂道:“原来你是在这等我呢?你以为上那贱人床的是我儿长柏,所以撺掇主君去拿人,没想到拿到的是你自己的儿子!林噙霜,你好歹毒的心肠!你寻思着害我柏哥和他爹父子离心,好让你儿子继承家业是吗?” 一席话没遮没拦的,把林噙霜的心思大喇喇地拿到太阳底下晒。 周围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盛纮也咬牙看着林噙霜,她膝行到盛纮脚下,拉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主君,主君信我,真不是这样的,我是一心为了主君,一心为了盛家,否则……否则……” 这时,长柏带着汗牛从外头进来,手里提个篮子,看见正厅里闹成这样,对着盛纮夫妇行了礼就想溜。 盛纮叫住他,没好气地问:“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长柏从篮子里拿出几块油纸包,道:“儿子去大相国寺挑了几块新墨,听说这种墨乃是烧制桐油而得,比家中常用的松烟墨更有光泽、也更黑。庄学究不是总说三弟和六妹妹的字不好吗?也许换了这墨,他们就能写好了。” 他眼神清澈,语气铿锵,几句话全是关乎读书习字,话里话外都是对弟弟妹妹们的关怀,听得盛纮眉头松了一点,道:“你的心意是好的,不过这种墨光泽太甚,作画可以,写字却还是松烟墨好。” 长柏作揖:“儿子受教。” 盛纮继续问:“你今日除了大相国寺,还去哪了?” 长柏摇头:“不曾,就在大相国寺里转了。” 盛纮:“带了谁去的?” 长柏:“只带了汗牛。” 盛纮:“没再带其他人?” 长柏:“没有,我只是去挑些墨和纸,用不到许多人的。” 盛纮:“怎么还卖纸?” 长柏:“我给小六特地买的,她练字废纸。”说着笑了起来。 盛纮想到六丫头那歪歪扭扭的字,也轻笑了一声,神色这才真正缓和下来。 大娘子上前摸着长柏的手,道:“难为我儿,心系手足……” 她还想接着说“不像有些人只想着兄弟阋墙”,抬眼看见刘妈妈在给使眼色,便闭嘴了。 长柏拉着大娘子的手,道:“孟子有云,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父亲母亲操持家事已然辛苦万分,做儿子为父母分忧照顾手足,一点都不为难。” 盛纮听在耳朵里,心里真是舒服了许多。 长柏看林噙霜跪地哽咽,本不想理会,可又看自己派出去盯梢的松丸也在一旁站着,觉得奇怪,问:“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盛纮不想说话,大娘子指着松丸让他再讲一遍,长柏这才知道事情始末,作揖道:“父亲、母亲,松丸确实是我派去盯那个朱氏的,那种女人手段狡诈,依我看,还是应该报官把她拿下为好。” 盛纮摆手:“不可,事已至此,如果报官,就闹得人尽皆知了。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长柏料想得到盛纮会这么说,不再争辩,只安静地退回大娘子身后。 大娘子皱眉:“可虽说如此,如果那姓朱的到处去说,那我家孩子们的名声不都给她糟蹋了吗?” 盛纮叹口气:“长枫是男子,这种事情被人捕风捉影地笑两回也就忘了,如果真告到官府里,才叫证据确凿,丢脸丢到老家去。朱曼娘无非贪图银两,回头叫人给她送些银票,再好生吓她一吓,让老实闭嘴也就是了。” 刘妈妈适时插嘴:“奴婢押人出门时已然好生吓过她了,哪知刚出门就又被周娘子拦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句话把战火又引回了周娘子身上。 盛纮指着院子里的周娘子大骂道:“是阿,要不是你,能出这许多事?无用误主的贱人,你为什么去拦朱曼娘?长枫叫你去你就去?你要不要以后改行做个掮客?还是去青楼里做个正经妈妈?” 周娘子气若游丝,哆哆嗦嗦地,努力抬头瞅林噙霜。 沉默许久的林噙霜突然大喊:“是奴婢要她去拦的!” 第24章 颠倒 盛纮低头看她,满脸疑惑:“是你?你去拦那朱氏贱人作甚?” 林噙霜:“正如二哥儿所说,这朱氏是个祸害,大娘子就那么把人给放了,指不定会在外面说出些什么。我让周家的去把她安置好,原本想的就是堵住她的嘴、安抚好她,回头再给她找份正经营生,让她以后都在我们的手里,再闹不出什么事来,可没想到这毒妇手段高绝……害苦了我枫哥儿阿……”说着又哭起来。 大娘子听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放人的决定是我和主君商量的,你怎敢置喙?再说,朱氏的事情用得着你个做妾的插手?我看你就是想拿着那个贱人,找机会栽赃陷害长柏!”刘妈妈在一旁拦她不住,叹了口气。 林噙霜看引战成功,哭得更加悲切:“大娘子,天地良心!我只是个做妾的,哪里敢去栽赃二哥儿?我只是想让那个贱人闭嘴而已,我身世孤苦,没眼界也没手段,只能想得到这些办法呀!更何况,安置朱氏用的都是我自己的私房钱,做这么多也不曾到主君主母面前邀功,我真的只求咱们盛家万事顺遂、无波无澜!” 盛纮一听王若弗骂“做妾的”就不高兴了,再看林噙霜泣不成声,便躬身去扶她,声音软和了些许,问:“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提早与为夫说明?” 林噙霜贴着他站起身,期期艾艾道:“我本想把人按住了再不生事端就罢,一听来人报是盛家哥上去找她,我真是心急如焚,立马找主君禀报,只想着让主君管教家里的哥儿,真没想其他的许多。主君,奴婢真的只是为了家里的孩子们好,是没有私心的呀!”说着扑在盛纮胸口大哭起来。 大娘子看得目瞪口呆,骂道:“呵!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了?养在身边的亲儿子嫖娼,你个做小娘的还委屈上了?你们这一屋子妾婢庶子,真是好有手段!” 盛纮忍无可忍,暴呵:“你骂谁妾婢庶子?” 大娘子这才想起来盛纮自己就是妾室所出的庶子,暗道糟糕,但话已经说出去,这时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只得站在原地喘气。 刘妈妈赶忙上前拉住大娘子,道:“大娘子为着枫哥气昏了头,说胡话。” 长柏也上前扶住大娘子,关切道:“母亲忧思太甚,儿子扶您回房休息。” 盛纮顾虑到长柏,这才没再跟王若弗计较,由着他们把人扶回房间,自己则抱起哭晕过去的林噙霜回到林栖阁。 …… 房妈妈把事情跟老太太禀报时,明兰在一旁听得无语。 好好一盘棋,又让大娘子下臭了。 她知道长枫已然被林噙霜养得好色轻浮,而朱曼娘就是个专挑富家公子吸血的蚂蝗,一旦见到长枫,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把他拿下。 明兰刚开始假装不经意把消息透露给长枫,是指望长枫会做出私闯柴房的事情来,这样一旦事发,既能敲打林栖阁,也能把事情压在盛府里不叫外人瞧见。林噙霜忙着自救,就没功夫琢磨卫小娘和长栋了。 没想到长枫并没有那个胆色去闯葳蕤轩的柴房,一直等到盛府把人给放了才敢出手。 可叹林栖阁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把长柏拉下水,却让长枫栽了跟头。如果不是大娘子被林噙霜挑唆着说出“妾婢庶子”的话,这一回肯定能让林栖阁再关几个月禁闭。 这下好了,盛纮又开始心疼林噙霜,估计不用多久就会把长枫放出来。 老太太本就有意教导明兰处理这些内宅事,让房妈妈说时也没让明兰回避,看小孙女听完若有所思,便问:“明儿,在想什么?” 明兰眨眨眼:“在想晚上吃什么?” 老太太哈哈笑起来:“这孩子,家里都火烧眉毛了,她还想着吃的!我问你,如果让你代大娘子处理这桩事,你要如何做?” 明兰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说:“父亲刚开始就说了,三哥哥是林小娘养大的,事情也是林栖阁的人做下的,罚他们不就好了,何必多费口舌?” 老太太本不指望她说出什么万全的对策,一听这话,觉得质朴又正中要害,满意点头:“没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连你一个孩子都说得明白,可那些糊涂人却看不明白,而看明白的又在那装糊涂。哎,我的明儿阿,你以后可得擦亮眼睛。” 明兰当然要擦亮眼睛,因为马上她就收到了来自长柏哥哥的礼物——一大堆各色各样的墨条和宣纸。 小桃捧着沉甸甸的篮子,脖子上都起青筋了:“这么多的墨和纸,二哥儿是要让姑娘写到眼瞎吗?” 明兰明白长柏的用意,既是谢她帮忙出主意骗出朱曼娘的虚实,也是点她要把心思放到正经事上,道:“傻小桃,长柏哥哥这是心疼我呢。庄学究老说我的字不好,所以哥哥才给我卖这么好的纸墨,要我把字练好呀!” 小桃:“可这样一来,姑娘得练字练得多辛苦阿。” 明兰:“要想学通一门本事,本就是要经历千磨万击的。你看打铁铺子里的,如果不是匠人千锤百炼,哪里能打出那么精美结实的物件来?铁要打才能成器。所以阿,我们不仅要努力吃下这些苦头,还要感谢锤炼我们的人。像二哥哥、庄学究、还有祖母,如果不是他们,我们连上架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躺在墙角做一块废料。” 小桃似有所悟:“所以,原来姑娘是块铁吗?” 明兰噗嗤笑了出来,道:“是,你家姑娘我是块铁,专门敲你这傻小桃!” 小桃不明就里,也跟着笑起来。 在屏风后面听他们说话的老太太和一众贴身仆妇,都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 夜里,长枫在祠堂里疼得滋哇乱叫。他本就是偏弱的体格,盛纮踹门时他着实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抽了好几顿,身上的伤一层叠一层的。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遭到如此凶狠的管教,身心都受到了巨大创伤。 祠堂外看管的小厮都听东荣的管,也知道里头这位的亲生小娘是主君的心尖肉,一看长枫块疼死过去的样子,再不敢耽搁,赶忙去往林栖阁禀报。 第25章 出家 盛纮在林噙霜的温柔乡里已然消去大半怒意,再听祠堂的人来报,马上让人把长枫接回林栖阁。 长枫哼哼唧唧地趴在床上,一时醒一时晕。 盛纮请来郎中,给他好生治伤,又亲自在他床前苦苦规劝,长枫哭着恳求父亲原谅,林噙霜在一旁忏悔自己教子无方,墨兰也自责没有规劝好兄长,父子母女四人抱作一团亲热无比,一切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第二日,盛纮派东荣去旅店寻朱曼娘兄妹,却找不到人了。 旅店掌柜:“昨夜兄妹二人就都跑了,不仅没给房钱,还带走了屋里的一套茶具!真是晦气!” 东荣:“你怎么没拦?” 旅店掌柜:“我以为他们真是铁了心等贵府来娶的,哪里知道只是他们的缓兵之计?兄妹俩半夜跑的,当时柜台上就一个伙计,被其他房的客人叫走了。” 东荣叹了口气,给旅店老板把钱补上,又多给了许多,让他务必不再提起,回家禀报给盛纮和长柏,盛纮哼哼了两声,道:“走了也好,省得我们还要费心处理他们。” 长柏:“父亲难道不怕他们拿着三弟的事情去报官?” 盛纮:“他们承认讹诈的口供还在我们手里呢,必定不敢报官。” 长柏:“那万一他们到处去宣扬怎么办?” 盛纮:“他们要说也要有人信阿!谁会听一对唱戏的兄妹胡乱攀咬?再说,他们连夜出逃必定已是怕了我们,不会再有那个胆子乱说的。” 长柏并不这么认为。 也许这对兄妹不会再来招惹盛府了,可万一他们又去找顾廷烨呢? 于是,长柏当天就给顾廷烨写了一封信,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一相告,连自己去大相国寺买纸墨的细节都说了。他在信的结尾处反复写了几个“切切”,要顾廷烨无论如何都得提防朱氏兄妹。 顾廷烨读完信,连道几声“好险!” 好险这次听了明兰的,否则祸水就会泼到自己头上。如果把盛纮换作是自己的父亲顾偃开,那他顾廷烨可就不像长枫那样只是被关祠堂了,被打死都是可能的! 他这才知道朱曼娘到底有多可怕,庆幸自己听了明兰的,又有点后悔把这祸事引给了长柏。 他给长柏回信,要长柏放心,又随信寄了两封字帖,说送给明兰和长枫,感谢他们的帮助。 长柏只当是顾廷烨在调笑二人字不好、阴差阳错地让长柏远离了争端,没把这事往心里去,老老实实地把字帖给弟弟妹妹送去。 长枫以为顾二哥给他送了什么好东西,一看居然是王右军的字帖,扔到老远。 明兰细细地把字帖收到书盒的第一层,日日带在身边,时不常就拿出来看。 小桃奇怪道:“姑娘,你怎么光看字帖却不练呢?” 明兰摇头:“嫌麻烦。” 小桃:“姑娘不是说铁要打才能成器?” 明兰:“是没错,不过好器要有耳,才让人好拿捏。” 小桃又不懂了…… …… 冬去春来,五年韶光匆匆而逝,转眼,盛家姑娘里最小的明兰也过了及笄之礼。三子中最小的长栋到了开蒙的年纪,盛纮迟迟没有什么表态。 就在这个节骨眼,卫恕意提出要出家。 当她求到老太太跟前时,老人家似乎并不很惊讶。 “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出家,长栋可就不能养在身边了。” 卫恕意磕头一拜:“回老太太,奴婢已经想清楚。奴婢能有现在的这些日子,已然受了盛家大恩,可我除生下明兰和长栋,并未能给盛家再做些什么,心中十分惭愧,只求能出家修行,日日为盛家祈福。至于长栋,他是主君主母的孩子,自然有主君主母照看他,我把他养在身边,反而耽误他。” 老太太点头:“你想得很明白,眼下你若出家,他遇到的困境或可迎刃而解。那你可舍得明兰?” 卫恕意磕头再拜,道:“明兰若不是离了我跟在老太太身边,也不能长成如今的模样。她能像现在这样明事理、懂分寸、有见识,全都是老太太教养的好处。奴婢身份卑微,生出来的孩子却能有如此造化,全都靠着老太太的慈爱,奴婢满心只有欢喜和感激。” 盛老夫人再没什么可担心的,遣崔妈妈把消息送去主屋。 盛纮听完,默然不语许久。 对卫恕意,他实在是心情复杂。要说样貌,她是自己三个妻妾里最出挑的,但要说性情,她又是三人里最寡淡的。林噙霜自不用说,知情知趣甚得妙意;王若弗虽脾气火爆,但对他这个官人掏心掏肺、情真意切;唯有卫恕意,面冷心冷,说不过三句话便能断了他的兴致,实在没意思。刚开始盛纮还把她当个冰山美人,想用柔情去攻克,攻了几次之后发现这是块千年冰疙瘩,他就算冻死人家也不会掉滴泪下来,于是逐渐冷淡,有了长栋之后更是再没去看过一眼。 他叹口气,同意了卫恕意的出家请求:“只一点,她必须在家里修行,不要出去外面惹人说闲话。” 王若弗看盛纮没意见,便也欣然同意。她本就嫌弃卫氏软弱,怨她没帮自己打败林噙霜,觉得养着她实在是没什么用。现在卫恕意提出出家,那她正好可以顺水推舟把人打发了,而且还能从卫恕意身上省下不少银两,想想真觉得是件好事。 “那她儿子长栋怎么说?”王若弗问。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大娘子领回葳蕤轩养。”崔妈妈答。 王若弗很高兴,白得一个儿子! 盛纮却皱眉,道:“你还要操持管家的事情,长栋也才五岁,养起来颇为辛苦,不如……” 王若弗打断道:“我不辛苦,我一点都不辛苦,这么大的家业我都操持了,何况是养个娃娃?” 崔妈妈:“老太太说了,大娘子养出了柏哥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弱冠之年就已经考中举人。把长栋交给她管教是最为稳妥的,以后家里若能再出个举子,那老探花在天有灵也会很开心的。” 消息来得突然,林噙霜还来不及吹枕边风,王若弗心意坚决,老太太又传了话还搬出他死去的老爹,盛纮再想挣扎也来不及,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第26章 抽签 崔妈妈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老太太听完回报,摇头失笑:“这对夫妻真是装都懒得装了,也不说来看看人,问问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呵。” 她看向坐在一边剪纸的明兰,问:“明儿怎么看呢?你卫小娘如果出家,那以后就远离红尘,与你断了母女情分。” 明兰放下剪刀,认真说道:“小娘怀胎十月才生下我,不论她离不离红尘,我都敬她爱她。小娘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有她的思量,只要小娘认定了,我都依她。” 她面上严肃,心里其实很开心。 卫恕意半年前就开始跟她商量这件事,她第一次听到时就赞同了。 她知道盛纮本来就对卫小娘没什么情分,平常的关怀给得不情不愿。卫小娘也对这个丈夫没什么留恋,天天顶着个妾室的名头守活寡。现在说破了反而大家都没了负担。 明兰深觉,对比前世一尸两命的惨痛结局,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然非常圆满。 不过,她没办法把这些直接拿出来跟祖母说,当老人家问起她的意见时,她只答“都听小娘的”。老太太看她脸上肃然,看不出喜怒,觉得这个孩子的心性真是非比寻常,要换作其他姑娘,听到这事估计都会哭昏过去。 最后,在老太太的主持下,卫恕意在京城郊外的玉清观签了度碟,正式成为一名居家修行的坤道。 王若弗虽说看不上卫恕意,但毕竟作为当家主母,跟着去了趟玉清观,对着道长很是唏嘘了一番。 道长安慰:“大娘子,家中有人出世是好事,说明盛家是积善之家,有大福报的!” 王若弗:“哎,你莫要惹我愁肠,若我真有福报,合该让我快些有孙子才好。”她想着华兰在婆家过得艰辛,嫁过去这许多年未有所出,心里很是惆怅。 道长:“我看大娘子红光满面,应是有好事的。您不妨抽个签,算上一卦?” 王若弗被他这么一说,果然心中痒痒,跪在蒲团上诚心拜下,拿着签桶摇起来,没摇一会儿就掉出一根竹签,投了圣杯得到“允”的答复,就火急火燎地找道长看。 “前程杳杳定无疑,石中藏玉有谁知,一朝良将分明刨,始觉安然碧玉期。” 老道念着签文,思索了会儿,“大娘子,这是个中签,说的是前途看起来似乎渺茫,实则不然,石中藏玉,是已然有的。” 大娘子哈哈笑起来:“‘石中隐玉’?已经有了?可在哪呢?你这老道莫不是在诓我!” 道长:“既是隐玉,必定要高人来琢磨。名医、名师、名宿、名臣……这些都是高人,大娘子仔细思量才好。” “名医……”大娘子暗自思量,“也对,应该给华儿找大夫看看的。可这面子上不好看阿……回头让她婆家再知道了去,更该折腾她……哎……” 虽说没从签文上得到什么答案,但老道的话还是让大娘子安慰了些许,未来总归是会有的吗! 她心想也许卫恕意出家真的能给家里带来什么福报,便差人仔细在祠堂边上收拾出一间厢房给她修行,对长栋也更上心了几分。 送卫恕意去厢房安顿下来后,明兰还是自己偷偷哭了一场。老太太在门口看得伤心,但也没进去安慰。 “让她哭吧,哭过了就好了。父母子女,终究都是要分离,让她这样慢慢适应也好。” 长栋在葳蕤轩也哭闹了一阵,但是看到长柏来抱他,一下子就忘了哭,没一会儿笑嘻嘻地跟着兄长走了。这都多亏卫恕意和明兰长年累月不停地念叨长柏的好,小孩子听多了心里就下意思地认长柏,长柏一喊他就跟着跑。 林噙霜刚开始还不信,觉得这也许是卫恕意和盛老太太一起出的什么欲擒故纵之计。等看到一头断发、素面法服的卫恕意从玉清观回来,这才彻底相信她是出家了。 办完这桩事,便是新年。 大年初二,余老太师夫妇带着嫡长孙女余嫣然来家里拜年,齐衡也带了一堆礼品来贺新岁,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地坐在前厅喝茶。 墨兰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颇有乃母之姿,是三个女儿里最受盛纮宠爱的。 此时,墨兰正领着下人给厅里的客人们奉茶。 经过齐衡身边时,她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齐衡却宛若不觉,只客套地点头道谢,便把眼睛转向别处。 墨兰却从这个点头里品出了许多滋味:小公爷生得俊美无俦,厅堂里那么多人都盯着他看,他必然不能给自己太明显的回应。但他又怕自己觉得被他冷落了,所以点头,又担心自己领悟不到,所以又道了谢。 嗯,一定是这样! 想定了来龙去脉,墨兰踌躇满志地坐回女宾席,看似热络地听祖母和余老夫人聊些家常,实则眼睛和心思都贴在男宾席上。 不一会儿,齐衡起身更衣,贴身的帕子落在座位上。 墨兰斜眼睨到,瞬间福至心灵:这可是个拉进两人距离的绝佳机会! 只要把帕子收起来,那以后就有理由找小公爷单独相处,到时再拿一方自己的帕子给他,两边的定情信物不就有了吗? 退一万步说,如果小公爷不肯,只要自己当众拿出这个贴身的帕子,谁不会往那方面想?众口铄金,到时候小公爷不肯也只能肯! 想定计划,墨兰起身告退,一会儿带了新一波茶来给宾客换上,经过齐衡座位时微微欠身,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帕子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当然,她认为的鬼神里并不包括明兰。 明兰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 上一世的今日,明兰和嫣然两人在廊子里吃饼,直到齐衡向众人说出自己丢了帕子才知道堂上出事,后来又在回寿安堂的路上勘破玄机,想明白被抓脏的丫鬟必然是被栽赃的,虽然隐隐猜测可能是墨兰做的,但始终没有证据。 这回明兰早早做好了准备,拉着嫣然和如兰一起在堂上翻绳子玩,并没有躲远,隔着屏风看见墨兰准备伸手要去够齐衡坐席上的帕子,便拉如兰的手,小声道:“四姐姐真好笑,丢了帕子在男宾席,现在只敢偷偷捡。” 第27章 帕子 如兰撇了一眼,哼唧一声,说:“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偷东西呢。” 嫣然闻言,也跟着看过去,笑了一回,没说什么。 片刻后,明兰说想带嫣然回寿安堂去看自己做的绣活,如兰不喜那些,就撇了两人跑回大娘子身边。 又过了半盏茶,齐衡回来,慌慌张张地去找盛纮说悄悄话,盛纮听完,奇道:“丢了帕子?” 这一声不大不小,让屏风里外的男女席都听得清楚。 齐衡这才恢复了正常声响,恭敬说:“本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但因是母亲亲绣的,所以格外珍视。” 盛纮点头:“小公爷一片孝心,郡主娘娘教子有方阿!”说完,转头看向王若弗。 王大娘子心领神会,站起身说:“我去找。” 如兰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指着墨兰:“是不是四姐姐拿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汇集到墨兰身上。 墨兰慌得丢了手里的汤婆,急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如兰:“我刚刚明明看见四姐姐从男宾席上拿了一方帕子,就在元若哥哥的席位上。六妹妹和嫣然姐姐都看到了。”她转身四顾,明兰和嫣然早不知去了哪。 如兰急道:“他们俩刚刚就在这里,他们也看见了!” 盛纮怒呵:“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家里还有客人在呢!” 如兰气得跳脚,想要冲上前去亲自给墨兰搜身,却被刘妈妈死死拽住胳膊。 大娘子看盛纮当众凶如兰,一下子急了,也想上前,也被刘妈妈用力拉了回来,在她耳朵边小声说话。 盛纮虽然觉得墨兰不至于如此行事,可又觉得如兰不会无风起浪,正想要遮掩过去,大娘子说话了:“墨兰为宾客奉茶,被茶水脏了裙摆,我带她下去换身衣服。” 体体面面的,厅堂里的众宾客都赶紧点头称是。 大娘子不容拒绝地把墨兰带走了,不一会儿,又带着一方帕子回来了。 “小公爷,这是我们家小厮在廊子底下捡到的,不知是不是你的?” 小公爷眼睛一亮,双手接过,连连称谢,对大娘子治家有方大加夸赞。 大娘子脸上一阵火辣辣。哪里是她治家有方?帕子就是从墨兰身上搜出来的!可她万不能说出来,一旦传出去,那就是整个盛家的耻辱! 但厅上众人哪个是好骗的?皆不信什么路边捡的鬼话,或喝茶、或看天,神色好不精彩。 盛纮觉得臊得慌,也没留宾客吃饭,夫妇俩硬扯着笑脸送走了客人,回身关紧大门。 盛纮垮着脸问大娘子:“帕子是从哪里找到的?” 大娘子:“还能是哪?自然是墨兰身上。” 盛纮:“当真?” 大娘子圆目怒瞪:“要是扯谎我不得好死阿我!现在人正关在葳蕤轩呢,你不信自己去问。” 盛纮怒气冲冲地来到葳蕤轩,看见林噙霜正跪在院子门口哭,想上去搀扶,又忍住了,指着林噙霜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你阿!你教的好女儿!”就抬脚进院。 林噙霜紧跟在盛纮身后,也要进葳蕤轩,被几个粗壮仆妇拦下。 她哭喊起来:“纮郎,纮郎,让我也进去看看吧!那是我们的女儿,是我和纮郎的女儿呀!” 盛纮走了几步,回头看她,终于还是没狠下心来,对仆妇道:“让她进来,让她看看自己教出的是什么好女儿。” 众人无奈,只得放行。 林噙霜袅袅娜娜地跟上前去,似有若无地拉着盛纮的衣摆,看得大娘子牙痒。 他们进屋时,墨兰正跪在地上哭,看见父母,就期期艾艾地申辩起来:“父亲,小娘,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呀!” 大娘子:“东西都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怎么不是你?” 跟随而来的如兰也说:“我们几个都看见你把帕子收进自己囊袋里了,你抵赖也没用。” 林噙霜已经从东荣那知道了事情始末,来的路上想好对策,一听如兰说这话,立马开口:“五姑娘也真是,看到就看到了,为什么要当众揭穿?没的让人以为盛家是多没规矩的门户。” 一句话点在盛纮命门上,他当即转向如兰:“说的就是你!你要干什么?你发现了墨兰拿人家东西,就不能偷偷地告诉父母,非要闹得一屋子宾客都看笑话?” 如兰当即急了:“可确实是墨兰偷了东西呀!爹爹怎么不说她?” 盛纮:“她就算偷了东西,你就不能私底下规劝?非要把全家人的脸面都撕破才好吗?” 大娘子怒了:“盛纮,现在是墨兰偷窃在先,你不先责问她,倒来骂如兰作甚?” 林噙霜又接话:“大娘子明鉴,四姑娘那可不是偷窃,她是看到小公爷丢了东西,想捡起来还给人家。这东西都还没还呢,就先被五姑娘闹得人尽皆知,有苦难言呀!” 盛纮转向墨兰,问:“果真如此?” 墨兰万分委屈地点头,道:“爹爹,我并不知那是元若哥哥的东西,路过时看到了,就想着先捡起来,一会儿交给大娘子处理,没想到五妹妹闹了起来,女儿根本来不及辩白呀。” 盛纮听罢,眉头微皱。 林噙霜继续道:“我们墨儿从小在盛家金尊玉贵地养着,什么东西要不到,何必要去偷一条用旧了的贴身帕子?偷了那东西能做甚?” 大娘子早就想到了这是为什么,但她不能说,说出来会脏了盛家女儿的名声。 可如兰却在林噙霜的“点播”之下突然了悟,她口无遮拦大喊起来:“你早就贪图元若哥哥,你偷他的贴身之物,就是……”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被扇了一巴掌。 盛纮抬着手,怒不可遏地看着她,厉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如兰被打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盛纮。 等脸上的巴掌印泛出血色,痛感逐渐传遍五脏六腑,她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爹爹偏心……明明是墨兰……爹爹偏心……”她越哭越大声。 第28章 来信 盛纮被她一声声“偏心”拱得更火了,抬手还要打,被大娘子用力拉住,她也哭起来:“盛纮,你够了!我女儿不是你亲生的吗?你就只偏袒林栖阁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句都不骂她们,只来打我的女儿!你们盛家要宠妾灭妻到什么地步?” 盛纮:“你教的女儿不知礼数,我现在管教她,你还要来骂我?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把女儿教得如此不知分寸?” 战火终于烧到了夫妇二人头上,林噙霜心中窃喜,悄悄扶起还跪着的墨兰,站到盛纮身后。 正当夫妻二人争吵不休时,外头进来一个小厮,报说余老太师送信过来。 盛纮觉得奇怪,人不是才刚走,怎么这会子又送信? 他怕老太师要说什么急事,暂歇了和大娘子的争吵,当即展开信笺,细细读去,越读脸越红,最后红得发紫。 他哼了一声,把信拍在桌子上,转身叫墨兰重新跪回地上。 林噙霜惊觉不妙,但不明就里,没感妄动,给墨兰递去眼色,让安静跪着。 大娘子看盛纮这种反应,也拿起信笺瞧。 只见上面写的是离开盛家后,嫣然心神不宁,在余老太师多番询问下才把在厅堂上看到的一一禀明。虽然是盛家家事,外人的不应多言,然则余老太师自觉为人师表,肩负教化之责,于是来信规劝盛纮管束好家中女儿。 “但凡大家闺秀,行住坐卧务必端方有节,若路遇失物,应当当面告知失主,或周知于旁人,像那般捡了东西就往自己怀里揣的,实在不是清流门第应有之做派……” “老夫言尽于此,日后不会再提起,但望盛大人能严谨治家,不要放任子女妄为,连累盛家的清名。” 大娘子读完信,觉得四肢百骸都通透了,于老太师不愧是读书人的典范,字字珠玑,把整件事都给盛纮掰开揉碎地讲明,大娘子也被这封信带回了正道上。 她指着墨兰狠声道:“犹记得在扬州时,你们母女也说不知那是我华儿的嫁妆,是听信了小人谗言才误收了赃物。现如今,可没有小人再给你进谗言了吧?你看到别人的失物就应该当场告知尊长,你父亲和哥哥都在旁边,直接告诉他们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自己收了藏在怀里,等被人揭发了才说自己来不及?你干的好事,可全让余家老太师知道了!人家贵为太师,还要专门写信来教我们如何管教女儿,你真是给盛家长脸阿四姑娘!” 盛纮又羞又恼,眼睛里的火简直要把墨兰烧穿。 林噙霜也知道这下子再无法翻盘,缩在一边动都不敢动。 大娘子道:“官人,墨兰这个习性是必定要改的!捡到东西就私自揣进怀里,如此小人做派,如果不改,以后嫁出去了更是会让盛家蒙羞!” 盛纮点头:“没错,我盛家女儿不能留下这样的名声。来人,拿戒尺来,打她二十手板,打完了罚去祠堂跪着,跪足三天再出来。” 刘妈妈拿来手板,问:“主君,二十手板是只打左手还是只打右手?” 盛纮看她一眼,厉声道:“两只手各打二十!打到她知错为止!” 刘妈妈领命,举着戒尺就上前。 墨兰膝行后撤,直退到墙角,看退无可退便和刘妈妈推搡起来,大喊:“爹爹饶命,墨儿知错了,墨儿知错了!” 林噙霜跪下抱着盛纮的腿道:“主君,主君阿!这四十手板下去,她的手可就废了,可还怎么读书写字?若留下疤来,你叫她以后如何见人?” 盛纮大骂:“这会儿知道丢脸了?那捡人家东西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丢脸?我看她那双手打废了最好,免得再给家里惹来祸患!” 几句话说得墨兰的心哇凉哇凉的,哭喊着“小娘救命!” 林噙霜知道不能再求情,她在一旁怒声道:“你父亲要打你,你就好好受着,记着这些教训,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 墨兰终于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地挨刘妈妈的手板。 一下又一下,刘妈妈打得极重,响声在葳蕤轩院子里都能听见。 听着这声音,大娘子只感觉通体舒畅,胸中郁结许久的烦闷终于得以抒发,葳蕤轩的下人在一旁也都看得解气。 唯独如兰,她捧着自己火烧火燎的半边脸看着自己的父亲。 烛光里,父亲的侧脸明灭,让她觉得很是陌生。 她以前虽知道父亲偏爱林栖阁的人,可从来不曾发现已经到了这样是非不分的境地。 如果今天没有老太师来信,那是不是被罚手板的人就会变成自己了呢? 她第一次没有因为墨兰吃瘪而开心。 她反而很难过。 但究竟难过的是什么,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 墨兰连着许多天没有上书塾,庄学究座下的女学生就只剩如兰和明兰两个。没有墨兰在旁,如兰安静了许多,也不围着齐衡闹了,认认真真读书,没让庄学究操心。反倒是明兰,她的字越发让庄学究看不下去,这日课后,他把明兰单独留下,罚她多抄几遍《盐铁论》。 齐衡假装找不到玉佩也留在了堂上,把庄学究训斥明兰的话都听进心里,回头就亲自去大相国寺挑了两根好笔,又托人买到冬日温泉里养出来的菱角,各自用盒子装好,打算找机会送给明兰。 作为小公爷的贴身小厮,不为心中十分为难。一方面,他明白小公爷对明兰是有点意思的,他希望小公爷开心,小公爷要他做什么他都想尽量满足;另一方面,他知道这样会让郡主娘娘生气,毕竟在郡主心中,小公爷眼下最要紧的是读书科考,其他一切都属于是扰乱他心志的事情,即使要与女子往来,也应该是公主县主之类的人物,怎么能是五品小官家的庶女? 不为捧着烫手的盒子,走在去往盛府的路上,正愁云惨雾时,迎面走来一个侍女,定睛一看,居然是明兰身边的小桃。 他看着小桃走到自己面前,问:“小桃姑娘,有什么事吗?” 第29章 惊喜 小桃:“我家姑娘说,小公爷日后是会有大前程的,能在我家家塾读书,是我们盛家的荣光。如果今后不为小哥在盛家有什么为难的、处理不了的事情,都可以跟我们长柏哥说,长柏哥为人方正,必定能处理妥当。” 一席话没头没尾,不为听得一愣一愣。 小桃也不管他听没听懂,说完就走,头也不回。 不为呆了半晌,突然了悟:“对阿!盛二哥!他必定是有办法的!” 看着小桃远去的身影,不为叹道:“要不是出身庶女,这盛六姑娘真是个当家主母的好人选。” 马车停到盛府门前,齐衡下车,从不为手里把装着笔的两只盒子拿来看了又看,确认没有任何瑕疵,这才放回不为手里,道:“课后我们走晚些,把东西给她。” 不为点头称是。 等庄学究的课程过半,不为突然说要如厕,拉了汗牛到书塾旁的洞门后。 汗牛:“你这厮,上个茅房还要人作陪,看把你给矫情的。” 不为:“我叫你来是有事与你说。” 汗牛:“何事?” 不为踟蹰了一下,道:“等课后,我家公子有个惊喜要给你家二哥。你带着你家公子先走出去几步,再带他回到这院子里来。” 他想了想,又道:“如果在这院子里没看到我们,就走池塘边通往寿安堂的那条路上。” 汗牛奇道:“作什么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不为:“哎呀,这是公子的意思,你只管照做就好。” 两人说完,一起回到堂上。 汗牛心下疑惑,也不敢瞒着长柏,等课后和长柏一起离席的路上,把不为的话跟长柏都说了一遍。 长柏也奇怪,道:“元若有什么事不能当面与我说,却要作这个‘惊喜’?” 汗牛摇头,他谨慎道:“哥要回去看吗?” 长柏:“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去看看,反正这是在我家,元若又是个翩翩君子,能出什么岔子?” 言罢,两人扭头往回。 在书塾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又绕到池塘边,正看到齐衡拦在明兰面前,拿了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 长柏心中一惊,大喊一声“元若”,急步跑去。 明兰见长柏终于来了,大松一口气,远远地就给长柏行礼。 齐衡心下慌乱,连连给明兰使眼色,要她先带着东西走,可明兰恍若不闻,站定了等在那里。 齐衡无奈,只得等长柏走到他跟前,作揖,问:“则诚,寻我何事?” 长柏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明兰手里的东西,问:“你们这是……这是……”他喘得厉害,话也说不利索。 明兰:“长柏哥哥来得正好,小公爷说有东西要送给哥哥,问我好不好呢!” 长柏一边点头一边喘,道:“那就……给我……不管是什么……汗……汗牛……” 汗牛会意,上前从明兰手里接过东西来。 明兰朝长柏和齐衡行礼,道:“既然二哥哥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两位议事了,祖母还等我回去问功课呢。” 长柏连声说好,就拉着齐衡朝相反的方向走。 齐衡回头要去看明兰,又被长柏拉回来,等明兰走到前面路口拐进去了,长柏才道:“元若,你刚才是作甚呢?” 齐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明……明兰不是说了……是,是礼物。” 长柏看了他一眼,依次打开盒子,确认里面没有塞什么纸条信笺的,这才略略放心,道:“你送笔也就罢了,何必还送菱角?” 齐衡:“菱角好阿……冬日的菱角难得,所以……你可以拿给你的妹妹们尝尝……” 长柏看齐衡一脸沮丧,叹口气,回身叫不为和汗牛退后,又拉着齐衡走了老远,才道:“我替家妹多谢元若的美意!只是,无论如何,你不该如此行事,如果你真有意,回去好好和令尊令堂商量,求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正经经地把事情办妥。如果你只是把她当家中小妹疼爱,那更该为她的名声考虑,不要这么私底下给她送礼。你想没想过,若今日撞见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后果该是如何?” 齐衡抬眼看他,睫毛微颤,涩声道:“我只是想送她点东西……” 长柏:“这世间对女子多有苛待,我们实在是应该多为他们着想。” 齐衡:“我没做什么其他事,只是给她拿了点东西,这有什么好被人刻薄的?” 长柏:“元若你饱读诗书,难道不知众口铄金的道理吗?你俩这么单独相见,落在有心人眼里,能把话传得多难听,你应该能想得到的呀!” 齐衡:“即便如此,那也是我的错,怎么能怪到她身上?” 长柏:“你和她不一样。你是公府独子,宠爱万千,还是个男子,纵然传出点风流韵事,也只会被当成佳话。可她不一样,她是女子,还是我们这种五品小官家里的庶女,她在家中不得父亲宠爱,亲生母亲也已经出家,现在靠着祖母教养,活得小心谨慎,一旦传出和你的闲话来,你让她以后要怎么活?” 齐衡:“若真如此,我娶她便是。我本就想娶她!” 长柏:“男婚女嫁,人之大伦,这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要行事有方,不可乱了规矩。” 齐衡:“长柏兄!实不相瞒,我确实……确实十分属意明兰。只是我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怕她不愿意,我……我不想强迫她。” 长柏:“元若这般人品样貌,哪家女子不倾心于你?只是,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你想或者她想就能成的。与其担心她怎么想的,我觉得更该担心你家中尊长的想法,郡主和国公爷……能同意吗?” 齐衡:“若明兰愿意,我无论如何也会说服父亲母亲。” 长柏:“我盛家女儿可不能做妾室,高门贵妾都不行。” 齐衡:“我若娶她,自然是让她做正头的娘子,不会让她做妾。” 长柏:“郡主娘娘出身高贵,曾言必是要与你身份相匹配的女子才可进门,国公爷齐家祖上更是累世的勋贵,你家这样的门第,若娶的大娘子是明兰,于你前途无甚助力,可明白?” 第30章 重逢 齐衡:“男儿当自己争取功名,封妻荫子才是大丈夫,分什么嫡庶,讲什么尊卑?我要娶的是明兰,不是她的家世。” 长柏:“你能这样想当然很好,可国公和郡主也这么想吗?他们也肯要小官家的庶女去做儿媳吗?你要用何种说法劝服国公和郡主?” 齐衡:“父亲母亲极爱重我,只要我去恳求,多多恳求,他们总有一天会同意的!” 长柏:“元若,你若如此行事,我是断然不能同意的。万一郡主娘娘不允,迁怒明兰,在京城贵眷里让明兰难堪,那她以后怎么办?只能和她小娘一样出家做姑子了!” 齐衡:“我……我不会的,我不会让明兰陷入这般境地。” 长柏:“元若,要我说,你不如先安心读书,等考到了功名,再去求郡主娘娘,这样胜算大些。即使到时郡主不允,看在你功名的份上,也不至于迁怒明兰。” 齐衡:“可是如果到时候明兰已经许了人家,该如何是好?” 长柏:“那你就发奋苦读,赶在她许人家前快快考上阿!元若,以你的才学,定然能成的!” 齐衡:“则诚,那我……” 长柏:“这样吧,以后每日下课后,我都同元若一道,若你想逛园子,我陪你,若你想去见我家祖母,我也陪你,如此一来,你想知道的事都能及时得知,也省得在盛府里迷路。” 盛府其实并不很大,齐衡在自家国公府里都不曾迷路,在盛家读了那么多年书,怎么可能真迷路呢? 齐衡明白,长柏也明白,两个拽着明白的人一起往前走去。 …… 年节前,长柏收到顾廷烨的来信,说他已经在白鹿洞书院考取了举人。长柏高兴得向盛府全府都告知了这个喜讯,当天晚上更是破天荒地喝了几杯酒。酒醒后他欢欣鼓舞地给顾廷烨回信,极力劝说他回来京城上庄学究的课。顾廷烨也觉得在白鹿洞待得差不多了,等冬天一过就启程回京。 他没把回京的消息放给家里,一到京城就先奔着盛家去。 长柏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一看到他,两人脸上皆绽开笑来。 “则诚!” “仲怀!” 顾廷烨跳下马背就朝长柏跑过去,两人紧紧相拥,好不高兴。 寒暄过后,长柏引着顾廷烨入盛府,一边走一边跟他讲庄学究课堂上的规矩,很快来到了小池边。 长柏远远望见有一白一粉两个身影坐在岸边,旁边一个身穿藏蓝色大氅的男子正悄悄靠近他们。 “那是不是元若?”长柏身边的顾廷烨也看到了。 长柏认出地上的两个正是明兰和小桃,一下子急了,往前快走了几步,等看到小公爷只是拿着书在后面给他们扇风,神色稍作缓和,但仍是急匆匆地走上前去,等到走近了,刚想开口,身侧的顾廷烨率先往前迈步,在齐衡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元若!” 齐衡被吓了一跳,捧着胸口转过来,看到顾廷烨,先是一愣,继而绽开笑来,欢喜道:“二叔!” 顾廷烨笑得爽朗:“元若怎么在这里?” 齐衡:“这话该是我问你阿,你不是在白鹿洞读书吗?” 顾廷烨:“是阿,发了解就回来了,接下来打算在盛家读,投庄学究门下。” 齐衡:“这样好!如此一来,我们就成同窗了!” 明兰刚才在小桃身上睡得香甜,听这声喊,立马认出了是顾廷烨,回头看见的却是小公爷,瞬间醒了大半,再看长柏的脸色铁青,只乖乖低头站在一边,不敢出声。 她前世也经历过这一幕,虽然隐约记得是初春,可她根本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也就没提前防备。 齐衡侧身向明兰,介绍道:“二叔,这是盛家六妹妹,明兰。” 顾廷烨笑着看向明兰,眼神惊喜:“原来是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明兰看向顾廷烨,也微微笑了一下,万福道:“见过顾公子。” 顾廷烨心里觉得好笑,以前明兰每次见到他都直喊“顾廷烨”,这还是第一次喊他“公子”,嘴贱起来:“真是女大十八变,现在很懂礼了!” 明兰听出他的意思,低着头没吭声,但是耳朵逐渐染上红晕。 齐衡看在眼里,微怔,问:“你们……认识?” 他这一句话,也不知是在问谁。 顾廷烨主动接道:“认识!在扬州的时候,那会儿她才那么点,为了他大姐姐和我拼投壶,小姑娘很是了得。”说着在腰间比了比。 齐衡一听,原来是儿时的事,心下稍松,可看顾廷烨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明兰的脸,心又提起来,走上前,挡在明兰和顾廷烨中间,问:“二叔,你今后都在盛家家塾读书了吗?” 顾廷烨:“自然,能得庄学究为师,我还去其他地方作甚?怎么,你打算把他藏起来,自己一人独占?” 一语双关,说得齐衡顿住。过了会儿,两人才同时笑起来。 长柏心里想着其他事,没留意到两人的交锋,仍旧黑着脸。 他看明兰在小池边和齐衡的样子,很是担心会被其他人看去说闲话,想着一会儿如果再让别人看到两人一同到达书塾更是不好,于是板着脸对明兰说:“今日庄学究不会那么早到,你既瞌睡,就回房去好好瞌睡个一盏茶功夫,睡好了再来学堂,别在这吹风。”言罢,一脸严肃地带着其他几人走了。 明兰知道长柏是在为自己考虑,所以并没有真的回房去睡,而是等众人往前走远,才慢吞吞地跟上。 家塾。 长柏等人到了没一会儿,墨兰和如兰也先后到来。 墨兰听见齐衡管顾廷烨叫二叔,听齐衡说是二人祖上有亲,便跟着齐衡喊“二叔”,顾廷烨按照长柏的辈分,回叫“四妹妹”。如兰听见墨兰喊“二叔”,也抢着认“二叔”,顾廷烨置之一笑,仍旧喊“五妹妹”。 不一会儿,明兰和庄学究也来了。众人纷纷向庄学究行礼,庄学究笑着受了,勉励了顾廷烨几句,就开堂了。 课后,长柏“护送”齐衡出府,其他人也各自散去,留下明兰和顾廷烨在慢腾腾收拾东西。 顾廷烨看向明兰,道:“怎么,几年不见,现在变得如此生分?” 第31章 捧杀 明兰:“你都知道几年不见,现在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怎么还能像以前那样。” 顾廷烨饶有兴致地看她忙活,一眼瞅到个熟悉的东西。 “这不是王右军的字帖?看起来很眼熟阿!” “几年前我哥给我的,说是谢礼,让我好好练字。” “什么人阿,送的谢礼如此别致,要劳动你辛苦练字。” “是阿,我也觉得这礼送得阴险,所以只偶尔看看,练得却不多。” “练得不多却一直带在身边?” 明兰噎住,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顾廷烨看她窘迫,哈哈笑起来,道:“你怎么这么好玩?” 明兰终于看向他,道:“怎么?朱曼娘没找上你,你要来报复我?” 顾廷烨赶忙作揖,道:“哪里,若不是姑娘,我如今可要陷在那贼妇人的圈套里出不去了。顾廷烨再次谢过盛六姑娘的仗义相助。” 明兰轻笑:“你该谢我三哥哥。你没享到的艳福,可全被他受了去。” 顾廷烨嘴角一勾:“谢过了。王右军的字帖,他也有一本。” 明兰更乐了:“哈哈,那看来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个礼。” 顾廷烨笑说:“我听长柏说了,长枫放言绝不碰王右军的字。” 两人又笑了会儿,明兰道:“对了,我要恭喜你,现在是举人了!”说着作了个礼。 顾廷烨眼睛亮晶晶地看她:“你怎么知道?特地问你哥哥了?” 明兰:“长柏哥哥视你如亲兄弟一般,把你中举的事情说得全家人的耳朵都出茧子了,我想不知道都难。而且,我知道,你一定能成的。” 顾廷烨再次作揖:“多谢六姑娘吉言。” 明兰想了会儿,说:“只是这条路多有艰辛,你还要面对一些磋磨……” 顾廷烨走近两步,垂眸看她:“有你在旁提点,再多磋磨我也能挺过。” 明兰的脸红了又红:“那你仔细听我说,一定要按我说的做。” “在下洗耳恭听。” “你……是不是曾经为杨无端鸣不平?” 顾廷烨微微怔然,才道:“是,在我十二岁那年。杨无端不过是在酒局饭桌上说了几句放浪之话,就落得个五十岁后才能科考的命运,我觉得官家实在对他太过刻薄,毁了他终身。但这话我只跟我大哥说过。现在想来,那时我也是年少轻狂,不知官家在龙椅之上的艰辛,这些年我苦读经书,已然不作如是观。” 明兰:“你大哥恐怕会在面圣时把这件事告诉官家。” 顾廷烨眼睛瞬间圆瞪,脸色变了几变,好一会儿才叹气道:“罢了……他是能对我做这种事的。” 明兰:“为了防止他这么做,你最好能把这件事提前告知老侯爷,让他先拦住你大哥。” 顾廷烨长叹一声:“我父亲如果知道此事,肯定又要打我了,而且,他未必会相信我所说的。在他心里,我大哥和我,乃是一个天上仙,一个地下泥,他恐怕宁愿相信是我把这话宣扬出去的,也不会信是我大哥做的。” 明兰:“杨无端之事乃官家逆鳞,这句话一旦传入官家耳中,你的科考之路就断送了。你好好跟老侯爷说,软言求他,他总会上心的。” 顾廷烨无奈:“我……我尽力吧。” 明兰:“我知这件事对你来说很不容易,尽力便好,你家的事,确实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也不是单靠现在你我的力量可去改变。” 顾廷烨转头看向墙外的天空:“我那一屋子吸血的亲戚,每个都恨不得把我踩死,可他们毕竟是我老子的血亲,呵,他不会弃他们不顾的。加之我以前品行不端、名声不好……哎……” 明兰:“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我和长柏哥哥都会站在你这边。” 顾廷烨回头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明兰的耳朵红了起来,才缓缓说道:“我必不辜负你们兄妹!” 明兰微微一笑:“不论结果如何,我希望你能竭尽全力备战下一次春闱,这才对得起你这些年的付出。” 顾廷烨点头:“好!” 明兰:“第二件事,不要相信你的继母小秦氏。她真正的目的是离间你和老侯爷的父子之情,坏你名声,毁你前途。” 顾廷烨眉头复又皱起:“你说这件事由我大哥做,我相信,可说是我的继母……你可知她对我有多好?” 明兰:“我当然知道,她在众人骂你时独独护你,在众人踩你时独独挺你,把你金尊玉贵地娇养着,乃至偷偷地给你房里塞人。” 纵使顾廷烨已经对明兰的未卜先知有所准备,还是被她这几句话吓了一跳,他想了想,问:“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明兰皱着眉:“真的是梦见的。那个梦仿若前世,我看见你在你家的魔窟里挣扎求生,我很心疼,想帮你。” 顾廷烨:“你心疼我,想帮我,那前世的你我……是什么呢?” 明兰脸上一阵红,低下头来,不说话了。 顾廷烨看她脸色,猜到了七八分,不再就这个话题多问,只道:“行,我听你的,你说我该如何做?” 明兰重新抬头看他,说:“你既已读了那么多书,想必也知道《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父母纵子如杀子,小秦氏如今对你做的就是捧杀。如果你想扭转局面,那就反其道而行之。今后,你要收敛自己的性情,只按你父亲的意思行事,小秦氏说什么都不要听,也不要信。遇事不要逞口舌之快,要分辨是非,但不可硬来,如果你父亲不听,那你就先闭嘴,任由他罚,又或自己罚自己,跪祠堂、跪院子、抄家规、抄典籍……总之,苦肉计都用上,让他把气出了,再私底下好好劝说于他,千万不要当着家里其他人的面忤逆他。” 顾廷烨:“你可专挑最难的事情让我做。” 明兰:“你今日这般处境,虽说家事不宁为首因,可你自己直来直往混不吝的性子也让那些人有了空子钻。如果你能多加收敛,也能挽回一二,不是吗?” 顾廷烨摇头:“我只能说尽力,但很难,我父亲对我成见太深。” 明兰:“顾老侯爷行伍之人,行事必定爽直,你积年累月的坏名声确实会惹他不快。可你现在开始细细去解扣,总比有朝一日积怨爆发、最后落得个抱憾终身的好。” 顾廷烨:“这话从何说来?” 第32章 赊账 明兰:“在我的梦里,你因为杨无端的事情而被官家黜落,老侯爷知道后与你大吵了一架,你口无遮拦地把所有冤屈都与他说明,惹他当时就吐了血。小秦娘子趁乱支你去寻医,却和你家里的哥哥叔叔们把家门一关,再不让你进府。老侯爷气绝身亡,你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顾廷烨手里捏着的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他震惊地看着明兰,呼吸仿佛都暂停了。 “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很难能让你接受,梦里我也没有亲见过,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回忆这些过往时几度垂泪,真的让我很难过。我不希望你重蹈覆辙,顾廷烨。” 顾廷烨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手掌张了又合,嘴唇开了又闭,最后只用力地点头,说:“好,我听你的。只是,我房中的人乱糟糟的,我实在不胜其烦,想找我的奶母常嬷嬷来帮我料理。” 明兰颔首:“常嬷嬷对你和……白大娘子赤胆忠心,有她在,我能放心一些。” 顾廷烨:“好,我今日就与她书信。” 明兰:“顾廷烨,这一仗漫长而又艰辛,中间哪怕再多曲折你也不要气馁,都会好起来的!” “有你在,我会好的。” …… 顾廷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着明兰说的话。 明兰措辞委婉,可在顾廷烨看来,她想说的其实就是顾廷烨曾经把自己父亲活活气死。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生出许多悔惧…… 回到侯府,小秦氏满脸带笑地前来迎他,他恭敬回礼,小秦氏想带他直接去屋里,说给他准备了好东西,顾廷烨却道:“多谢母亲,母亲对我厚爱有加,我却无可回报母亲的,深感愧疚,我这就命人把东西送给三弟。”也不等小秦氏再说什么,就让石头即刻去办。 石头回屋一看,哪里是什么“好东西”,乃是小秦氏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一个美艳丫鬟,名作“红绡”。石头五大三粗,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拎着红绡的后脖颈就把人扔进顾廷炜的屋子。 顾廷烨自己径直进了正厅,见到顾偃开正端坐堂上。他又想起明兰说的“抱憾终身”,心中五味杂陈,迎着父亲便扑通跪下。 顾偃开惊得站起,想要上前去扶,但马上想到这个儿子向来品行不端,不知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才做出这番模样来讨饶,便又坐回座上,厉声问:“你这是作甚?” 顾廷烨:“儿子多年来骄纵跋扈,不解严父慈心,让父亲为我忧怒,实在惭愧!儿子向父亲赔不是,万请父亲原谅。”说完,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 顾偃开听他磕头磕得如此响亮,心中微动,又疑惑,问:“你这是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 顾廷烨:“儿子在白鹿洞读了这些年的书,想明白了,也看明白了,此番就是想跟父亲说,儿子长大了,今后一定不再让您操心。” 顾偃开哼了一声:“你若真心如此,那为什么回京的消息不告诉家里,一进城门就直奔盛家?” 顾廷烨一愣,心道父亲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再一想,守城门的都是顾家军,大概他一进城就已经有人给老爹报信。他当时只顾着防顾家的亲戚阻挠他去找庄学究,倒忘了还有顾家军这回事。 “儿子是怕有心人算计,所以一入城门就直奔盛府,去找在盛府家塾坐堂的庄墨涵庄学究,课闭就回到家里,不曾再去别处。” 顾偃开:“行程报得倒老实。可你说怕人算计,呵,就你这样,谁想算计你?编借口也编得像些!” 顾廷烨被他老爹这句话呛得几乎要忍不下去,心中默念了几次明兰说的“不要重蹈覆辙”,这才继续:“父亲,儿子从今往后只想好好念书,考取功名,不负父亲的养育之恩。过往的错事已经做成,儿子无从辩驳,只求父亲从今以后能宽宥一二,容儿子好生悔改。” 顾偃开本还要骂,却被他的“宽宥”二字说得心中一动,这才吐出一口气,道:“你既然有这份心,从今往后就专心读书、谨慎为人,不要再做那些没脸没皮的事!” 顾廷烨把头埋得低低地,恭敬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说完,低着头退出正厅。 顾偃开脸上阴冷,心中却万分震惊:这个儿子果真开窍了? …… 第二日一早,顾廷烨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盛家,小秦氏派人去叫他,说是厨房里给他准备了琼叶糕,要他去拿。 顾廷烨嘀咕着:“拿完再出门不就迟到了吗……”正想往厨房方向走去,却突然停住——明兰说过,不要相信小秦氏。 再回想昨晚石头说的,小秦氏给他房里新准备了个美艳丫鬟,顾廷烨心头一冷——这位继母看似宠爱他,但做的事确实会于他不利阿! 顾廷烨不再耽搁,转头对石头道:“你替我去厨房取琼叶糕,送到我爹房里,并代我传达对母亲的谢意,就说我对家里未建寸功、受之有愧,待日后考取功名必厚报母恩!” “得令,公子。” “记住,是跟我爹说。” 石头本就脑子活,跟了顾廷烨这么些年,很学了些他身上的狡黠,带着琼叶糕去找顾偃开时说得声情并茂,让老侯爷心里很是舒服了一会儿。 但,只是舒服了一会儿,门房领着一个满脸哀怨的伙计进府来,说是向春楼来要昨日的账,一问是谁欠的,对方点名道姓:“顾廷烨顾二公子。” 顾偃开火冒三丈,要石头把顾廷烨叫回来问话,石头:“学究卯正开堂,现下应该已经开始了,此时叫人回来,恐对学究不敬。” 小秦氏抬眼看他:“主人家说话,你只管去做,随便插嘴是何规矩?” 顾偃开:“哼,他教出来的下人,能有什么规矩?罢了,先给人把账结了,等人回来我再收拾他!” 石头把每个字都听进耳朵里,转头回到盛府就跟顾廷烨汇报。 顾廷烨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解,突然看见庄学究,眼前一亮! …… 第33章 忠爱 顾廷烨到家时,顾偃开正在堂上坐着,远远看到他就喊他跪下。 顾廷烨也不挣扎,就地跪下,道:“父亲,庄学究让我带信给你!” 说着,石头快步上前,双手呈给他一封书信。 顾偃开打开信笺看去,是庄学究对顾廷烨上学这两天的评判,几时上课、几时下课,作了什么文章,回答了什么问题,都一一列举在上,最后是庄学究对顾廷烨的评价:孺子可教,但需专心致志,不可让家事纠缠烦恼,否则恐怠误其考学。 顾偃开拿着信沉思:庄学究信上所言的时间,和城门来报入城时间、顾廷烨回家的时间全部对得上,昨天晚上也听顾廷烨在房里念了一晚上的书,不可能有时间去向春楼。 庄学究一代大儒,是不可能为了个不成器的公子哥写下这等书信的。 那只可能是向春楼的人在扯谎。 要么就是有人假借顾廷烨的名字在向春楼签单赊账。 顾偃开晃了晃信笺,问:“这信莫不是你假借庄学究之名写的?” 顾廷烨:“父亲明鉴,学究的字自成一派,可不是随便人能仿的。” 顾偃开:“你昨日果真没有去过向春楼?” 顾廷烨:“千真万确。儿子一心悔改,决心不再碰那些乱我心志的东西。” 顾偃开:“好,这回我姑且信你。可庄学究在信末说的‘家事’又是怎么回事?你是跟学究说家里什么了?难道你不知家丑不外扬的道理?” 顾廷烨:“是学究知我往日放浪不端,恐我再被其他事情分心,所以特盘问我日常起居,要我学圣人行事,我这才据实相告。学究听完直皱眉,认为……” 顾偃开:“认为什么?” 顾廷烨:“认为我房中人太多了。昔日孔圣读书,只有青灯作伴,寡母相随。我读书不及孔圣人万一,可房中丫鬟倒有几十来个,实在不像样。” 顾偃开早就嫌他这个儿子屋里人多,闻言,大声道:“说的好!确实不像样!” 顾廷烨:“儿子斗胆,恳请父亲帮我散去屋内女使,只留石头和个把粗使小厮即可。” 顾偃开点头:“好,你有这个心,那我就替你做这个恶人。只是从此以后你自己要收心,不要再去惹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否则,终究是害人害己。” 顾廷烨抬头看向顾偃开,欲言又止。 顾偃开:“有话就直说,干什么扭扭捏捏似妇人作态?” 顾廷烨:“父亲,向春楼的账不是我欠的,有些人也确实不是我惹的。” 顾偃开眉毛竖起:“酒钱能赊,女子的清白也能赊吗?怎么会有别人做下,苦主反倒找你的事情?你别得了便宜就忘乎所以,把你老子当个傻子耍!” 顾廷烨还想辩驳,又想起明兰说的不要和父亲硬来,便重新伏下头去,道:“父亲教训的是,求父亲勿要动怒,保重身体才是要紧。儿子必悔改不怠,不再让父亲忧愁。” 顾偃开看他认错态度如此诚恳,又念着庄学究写的“孺子可教”四个字,最终没有再罚他什么,带着顾廷烨回房,把他一屋子的丫鬟都调去别处,只留下四个粗壮的小厮。 小秦氏跟着去的,目睹了全程,好几次劝顾偃开不要如此苛待顾廷烨,又说这些女子对顾廷烨有多情深意切,说得顾偃开又有点要冒火的意思。 顾廷烨也要起火,念着父亲的身体和明兰的嘱托,硬忍了下来,对小秦氏道:“母亲,从前是儿子荒唐,做下许多错事,我会多多地赔偿这些人,让他们不管离府自立还是另寻他主都能有个安稳倚靠。只是,请母亲不要再说留他们的话,儿子开蒙已经很晚,如今夜以继日地苦读也追不上他人进度,实在没有气力再去应付这么多人。求母亲开恩,不要再为难儿子!” 几句话下来,说得小秦氏呆愣半晌,最后突然扶住椅子擦泪道:“我是怕委屈了你阿傻孩子,你怎么能说是我在为难你……你这……也太让我心寒……”接着便哭着走了。 顾偃开对顾廷烨怒骂:“你怎么这么跟你母亲说话?” 顾廷烨十分惶恐:“儿子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儿子只是希望母亲对我严酷些,不要再惯着我……我措辞不当,伤了母亲的心,是儿子的错,儿子这就去给母亲赔罪!”他又转身对一旁的石头说:“先把晚上要读的书都收起来,我先去给母亲请罪,等母亲原谅我了,我再回来读。” 顾偃开听他这么说,本想点头,又想起庄学究所写的“不可让家事纠缠烦恼”,突然皱眉,思来想去,对顾廷烨道:“行了,你母亲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我去跟她说吧。你在屋里读书,不要乱跑,若再出去鬼混,腿给你打断!” “是,父亲,儿子多谢父亲体恤!” 晚间,顾廷烨直接作了一篇《忠爱论》,引用的是《论语·宪问篇》的经典——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孔子曾说:“爱他,能不以勤劳相劝勉吗?忠于他,能不以善言来教诲他吗?” 对下属或者子女,爱护之心自然要有,可应讲究方式方法。是千宠万爱地娇惯纵容,还是用艰难困苦磨练他,其结果是完全不同的。 顾廷烨又引申了《春秋》里《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直言自己读完之后五内俱焚,痛骂自己差点就成了那个娇纵跋扈的弟弟,悔恨自己差点让敬爱的母亲小秦氏成为众人唾骂的对象。 他在文中对父母一再感恩又一再劝慰,说自己已经长大,已经懂得如何做人,要父母保重身体,不用再为他操心。 言之切切感人肺腑,小秦氏看完这么一大篇文章,又有顾偃开在一旁劝着,只能含泪微笑:“祖宗保佑,儿子懂事了!” 顾偃开却在这篇文章里读出了许多意味:第一,这小子确实如庄学究所说,孺子可教——行文流畅,论证严谨,字也写得好;第二,这小子似乎想通过这篇文章告诉他点什么。 他把顾廷烨的《忠爱论》读了又读,夜里躺下后也不停琢磨,等到第二天醒来又想再读一读,却找不到了。 第34章 吃肉 “我昨夜放在这里的文章呢?”他翻遍书桌也没找到,转头问小秦氏。 “不知道呀?我问问。”小秦氏一脸茫然地出门,一会儿回来,满脸歉意地说:“早上来收拾屋子的丫头,以为那是您写坏了的字,就当废纸烧了。” 顾偃开提高嗓音:“那字不是写得挺好的吗,哪里写坏了?” 小秦氏:“哎呀,一个丫鬟,书都没读过,哪里懂那些!烧了就烧了吧,咱别为难那些下人。老爷今日早膳想吃些什么?我这就带人去备,等老爷下朝回来就能吃上。” 顾偃开还在为那篇文章可惜,没留意小秦氏问吃什么。幸好那篇文章他读了许多遍,里面的许多字句还记着,顾偃开打算晚些时候再和顾廷烨展开聊聊。 小秦氏还要再问早膳,门口丫鬟来报:“二哥来了。” 夫妇俩具是一愣,顾偃开:“他来作甚?” “说是来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他以前从未如此!】顾偃开在心里很是雀跃了一番,面上不动声色,着人进来。 顾廷烨毕恭毕敬地给二老行礼,顾偃开趁机和他聊昨天的文章,顾廷烨对答如流,让顾偃开很是满意。 待听得老爹说《忠爱论》被丫鬟误烧,顾廷烨竟是从怀里又掏出一篇:“不妨,我还有。” 小秦氏嘴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 “这篇本是要带去给学究看的,既然父亲要,那就先给父亲,我到学堂上再写一遍就是。”顾廷烨双手捧着文章,递到顾偃开面前。 “既是给学究的,那就先带去,别耽误课业。”顾偃开没有接。 “不碍事的,那篇文都在我脑中,我一到盛府便可默出来,用不了一盏茶功夫。”顾廷烨又往前递了递。 顾偃开踟蹰片刻,才道:“行吧,那就先留给我。只是,你别恃才傲物阿,只不过是一篇经义,也就文辞还算通顺,别得瑟过头!” 小秦氏面带微笑地帮顾偃开接过《忠爱论》…… …… …… 顾廷烨早早来到盛府的书塾,看见明兰伏在小案上打瞌睡,捏个纸团砸她脑袋,硬生生把人砸醒。 明兰哼哼唧唧:“哎呀,小桃,别闹,让我再多睡会儿!” 纸团没停,依旧往她头上招呼。 明兰忍无可忍,一回头,看见嬉皮笑脸的顾廷烨,气鼓鼓地问:“怎么是你?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 顾廷烨作揖:“小生只是想砸醒姑娘,好对姑娘道谢。” 明兰从脚边捏起一团纸,举到面前:“哪有你这样道谢的?” 顾廷烨:“那请六姑娘示下,小生该拿什么谢你才好?” 明兰坐直身子:“你先说,家里的事情摆平了没?” 顾廷烨:“托六姑娘的福,平得不能再平了。多亏你想出的妙计!” 明兰腼腆道:“那不是我先想到的,是之前家里出过一档子事儿,余老太师也是这么送来一封信,就把事情摆回正道上。我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顾廷烨:“你这哪是东施效颦?这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给庄学究送美食可以说动他?” 明兰更腼腆了:“我每次因为字不好跟学究讨饶,都用的这招……” 顾廷烨哈哈大笑起来:“明兰阿明兰,你若是个战场上的将军,燕云十六州怕是都能收回来!” 明兰急道:“你你你小声点!一会儿他们都该到了,听到就遭了!” 顾廷烨压低声音,朝她眨眼:“是是是,都听六姑娘的。” 两人说话间,齐衡和长柏到了。 长柏一看满地纸团,再看自家幺妹一脸窘迫,皱眉:“仲怀!你都多大了,怎么还玩小孩子的把戏?” 顾廷烨笑嘻嘻地拱他:“哎呀,今天来得早,活动活动筋骨。我这就收拾!”说着低头去捡纸团。 长柏不理他,自顾自整理书桌。 齐衡却看到顾廷烨捡到明兰身边时抬头朝她做了个鬼脸,明兰还捂嘴笑。 齐衡咳了两嗓子:“二叔,我帮你。”说着也低头去捡纸。 他偷眼看明兰,明兰却谁都不看了,只盯着自己面前的书本。 齐衡想了想,说:“前日,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说,开春了要办马球会。二叔,你收到帖子了吗?” 顾廷烨:“没呢。不过,就算她把帖子递到我面前,也会被我父亲拿走。” 齐衡又转向长柏:“则诚,你家有收到帖子吗?” 长柏:“我家似乎没和永昌伯府有往来。” 齐衡笑道:“这不妨,我与吴大娘子说,让她也把帖子送你府上,到时候,你让王大娘子带上你……们兄弟姐妹,一起去吧!” 长柏作揖:“多谢元若!不过我就不去了,倒是可以让我这几个妹妹去长长见识。” 齐衡:“好说。” …… 隔日上午,王若弗收到伯爵府吴大娘子的帖子说要来坐坐,下午,人便来了。 王若弗亲站自在门口迎,看见吴大娘子居然还带着亲生的六郎梁晗,顿时双眼发光,她招手叫来候在一边的刘妈妈,小声道:“快去,把如兰梳洗打扮一番。” 刘妈妈心中了然,低着头快步走开。 林栖阁也收到消息,林噙霜激动地拉着墨兰准备。 老太太听闻消息,微微摇头,说:“让明儿去其他地方逛逛吧,别朝这来。” 房妈妈:“老太太不打算让吴大娘子见见六姑娘吗?听说她最擅给人张罗婚事,也许能给六姑娘找到个好夫婿哩。” 老太太摆摆手:“得了吧,我们两家从前也少有来往,今天她突然来,还带着自己的儿子,看样子是给自家看人呢。可她家是伯府,我家只是五品,她怎么就肯给亲生的儿子看我们的女儿?事情未必那么简单,我先见到人再说。” 房妈妈恍然大悟,赶忙找人去通知明兰,小丫头找到明兰时,她正和小桃慢悠悠地走在小池边。 明兰听罢,对着池塘出神,口中喃喃:“原来是今天……” 小桃:“什么是今天?” 明兰收回神思,笑眯眯说:“今天是个吃肉的好日子,我们去厨房做炙羊肉吧!” 第35章 喜鹊 小桃一听有好吃的,高兴得差点把书箱都丢了,急急忙忙拉着明兰就要去厨房。 明兰从她手里接过书箱:“这条路去厨房会经过葳蕤轩,我怕一会儿让如兰碰见,拉我去做其他事,我就做不了炙羊肉了。我绕小池另外一边过去,你去葳蕤轩找如兰,叫她来厨房一起吃。” “五姑娘屋里什么好吃的没有,为什么还巴巴地叫她来吃?”小桃十分烦躁。 “可是刚在堂上,五姐姐说过,要我做炙羊肉给她。” 小桃更烦躁了:“这五姑娘真是的,什么都要姑娘做!书要帮她抄、护膝要帮她绣,吃的也要帮她做!怎么跟使唤下人似的。” 明兰安慰她:“好啦,你这么想,如果我们自己开小灶吃羊肉,肯定会被大娘子骂!拉如兰一起,大娘子就不会说什么了。” 小桃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嘟着嘴说:“好吧,那我去找她。” “嗯,如果一会儿看到她要去前厅,一定要拖住她。” “那当然!为了炙羊肉,我说什么也要把她拉过来!” 主仆二人分头行动,小桃没走两步就在葳蕤轩前面遇见如兰。 小桃:“五姑娘,你去哪?” 如兰:“我去厨房找吃的。怎么就你一人,小六呢?” 小桃:“六姑娘已经去厨房了,她做炙羊肉,让我来叫姑娘一起去吃呢。” 如兰笑得眼睛弯弯:“还是我的六妹妹好!那我们快走吧,我都要饿死了。” 两人才刚没走几步,远远看见一叠声“哎呦”…… “你是死人阿,怎么这么大台阶也不看着我点!再让人看去了怎么是好?” 墙角后传来墨兰的声音。 “是是是,奴婢知错,姑娘小心点。”这是周娘子的声音。 如兰和小桃伸脖子去看,见墨兰骂了几句便继续步履匆匆地往前厅奔去,周娘子跟在她身边左顾右盼,形容鬼祟。 如兰拉着小桃几步跟上:“她这是要干什么?” 如兰向来关注墨兰的动向,一瞅见是她,就顾不上吃的了,偷偷跟在后边,也要去往前厅。 小桃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六姑娘果然料事如神,她拉住如兰:“五姑娘,咱就别过去了,你再晚一点炙羊肉就凉了!” 如兰奋力挣扎:“她这么慌慌张张的定是有鬼!我必须要抓住她的错处,你放开!” 小桃力气比如兰大,拖住如兰,道:“五姑娘再这样,我可就叫了!” 如兰顿住:“你敢!” 小桃为了一口吃的,变得神勇无比,大声说:“五姑娘说四姑娘行事鬼祟,难道五姑娘自己也要学她?” 如兰吓了一跳,赶紧双手捂住小桃的嘴,低声怒骂:“你好大的胆子!” 小桃怒目圆瞪,没在怕的。 如兰软下声来:“你就让我过去看一眼,看完我就去吃羊肉。” 小桃不为所动:“不行!你再跟去我就叫大娘子。” 如兰又想发脾气,可想到毕竟自己被人拿住,才放弃了似的,说:“好吧,好吧,我跟你去。但是……”她转身朝身边的丫鬟喜鹊说,“你帮我盯紧墨兰,如果看到她做了什么事,立马来厨房报我!” 喜鹊一脑门子冷汗,只得从命。 等如兰和小桃走远,喜鹊追上墨兰主仆,看见墨兰从前厅的后面溜了进去,周娘子则走到门外稍远处,似在给她望风。 喜鹊怕被周娘子看到,不敢多作停留,蹑手蹑脚地溜回厨房给如兰报信。 如兰此时正吃得满嘴油光,听完,失望道:“原来如此,应是父亲叫她去前厅说话。” 明兰往小桃嘴里塞肉:“如果叫她去说话,也应该是走正门吧?怎么走的后门?” 如兰拿肉的手停住:“是阿,为什么走后门?还要周娘子放风?” 她和明兰四目相对,突然双眼放光,大叫:“她是去前厅偷看人的!” 明兰慌忙按住她:“小声点!!!前厅来了什么人?” 老太太让人来给明兰报信时,只说让她在别处逛,并没有告知是因为什么,所以明兰继续装作不知家里有客来。 如兰:“是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带了她家的六郎梁晗。母亲说他们可能是来相看的。” 明兰:“若是相看,那更该大大方方喊人去了,为啥四姐姐要走后门?” 如兰:“这你就不懂了,母亲既没差人来叫,必定是吴大娘子还没提这茬,可墨兰心急阿,所以她就去了。你可别忘了,她之前还偷过元若哥哥的帕子呢,那叫一个恨嫁!” 如兰越说越兴奋,拉着喜鹊就要走。 明兰用油腻腻的手扯住她衣袖,道:“羊肉还没吃完呢,五姐姐去哪?” 如兰嫌弃地甩着袖子:“你拉我作甚,我要去告发她!” 明兰:“你现在满嘴满手的油,衣服也脏了,就这么去前厅,是要被父亲责骂的!” “那我不能看着墨兰得逞吧?她现在可是在私窥前庭,她才是要被父亲责骂的人。” “五姐姐若现在去,岂不也是私窥前庭?还不如让人禀报尊长,让双亲去处置。” “也对……小六,你变聪明了!”如兰激动得手舞足蹈,“喜鹊,你快去!快去前厅,把此事报给母亲!” 喜鹊暗骂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满头大汗地跑回前厅,远远瞧见周娘子还在边上站着,便猜测墨兰还在屋里。 她绕到正门,看见正厅里主君主母正陪着客人说话,就在门口朝刘妈妈使眼色。 刘妈妈看是如兰身边的喜鹊,悄没声息地退出正厅,问:“怎么了?” 喜鹊小声地跟刘妈妈细细讲明。 刘妈妈听得目瞪口呆,把喜鹊拉到离正门更远处,说:“你再叫两个丫头,跟你一起去后门,把四姑娘请出去。记住,要轻声的,不要惊动旁人。几个哥正在屏风里面说话,你们声响大点他们就都听见了,到时全家的脸都别要了。” 刘妈妈招手喊来远处的两个粗壮仆妇,道:“你们去这屋四周看看,如果找到林栖阁的周娘子,就把她也请了,和四姑娘一起送到葳蕤轩,等候大娘子问话。” 安排完毕,刘妈妈重新回到厅里。 她放慢脚步,朝侧面望去,隔着重重屏风,果然看到最里面有个女子身影。 上架感言及感谢 作为一个重度“知学”爱好者,《知否》电视剧我刷了不下八遍,它像是我在电视剧领域的祖母,带着我从一个个故事里看到父母、兄弟、姐妹、亲族乃至朋友对一个人成长的深刻影响,学会去正确理解这些力量,学会去消化被这些力量挤压所产生的痛苦。 当然,最重要的是学会从容,从容地面对所有,不再那么急躁地想去证明自己,不再焦虑地赶路,试着慢一点、精细一点地耕耘自己的生活,认真对待自己珍爱的东西。 为这部剧写同人,我很开心,也很小心,以爽文的方式让明兰重活一世,是希望可以在保持原剧核心精神的同时看到对相同问题的不同解法,让好人有个好报! 希望我的故事能延续《知否》的美好,给读者朋友们带来一些愉悦o(^▽^)o 感谢各位老板赠送的推荐票! 感谢热心读者给的建议和鼓励! 感谢责编栀子酱! 感谢世界上出现了《知否》这么好的一个故事! 今日零点本书就上架啦!求订阅求推荐求分享!拜谢??????? 《重生明兰,这次不留遗憾!》上架感言及感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提问,及请假。 今天想把之前读者提到的一些比较大的问题统一改改,所以请假一天,万望诸君海涵。 但,有如下几个地方我没想好,希望路过的朋友给个意见: 1、邕王妃绑架荣飞燕是否要亲自动手? 我目前写的是邕王妃让府内人亲自把荣飞燕绑入了邕王府,这么写的原因是汴京里除了邕王府其他地方是抵挡不住禁军的搜捕的。但是有读者觉得这样写不合理、说邕王妃要绑荣飞燕肯定不会亲自动手。这个地方要不要改呢? a、改; b、不改,就这样; 2、顾廷烨大婚前夜偷偷到盛家送礼要不要改? 笔者这么写纯粹是为了好玩。但是有读者提出这么写很不合理,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如果比较多人觉得要改,那就改成正经上门说话聊天。 a、改; b、不改,就这样; 《重生明兰,这次不留遗憾!》提问,及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提问,及请假。 今天想把之前读者提到的一些比较大的问题统一改改,所以请假一天,万望诸君海涵。 但,有如下几个地方我没想好,希望路过的朋友给个意见: 1、邕王妃绑架荣飞燕是否要亲自动手? 我目前写的是邕王妃让府内人亲自把荣飞燕绑入了邕王府,这么写的原因是汴京里除了邕王府其他地方是抵挡不住禁军的搜捕的。但是有读者觉得这样写不合理、说邕王妃要绑荣飞燕肯定不会亲自动手。这个地方要不要改呢? a、改; b、不改,就这样; 2、顾廷烨大婚前夜偷偷到盛家送礼要不要改? 笔者这么写纯粹是为了好玩。但是有读者提出这么写很不合理,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如果比较多人觉得要改,那就改成正经上门说话聊天。 a、改; b、不改,就这样; 《重生明兰,这次不留遗憾!》提问,及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9章 朋党【感谢尾号「478」的起点金主连续月票支持!】 明兰来到邵氏屋里时,她端坐在整位,四房五房的还有几个堂弟的媳妇们分座两边,一群人面带不善,怎么看都是一副要审罪犯的模样。 明兰自如地走到堂中央,恭敬行礼道:“见过大嫂嫂。不知嫂嫂叫弟媳来是有什么吩咐?” 邵氏看了一眼五房的婶婶,说:“呃……就是请你来一起说说话,公公免去了你们夫妻今天一早拜高堂的礼,我们几个都没机会单独跟你说几句。四婶婶五婶婶也想同你有些嘱咐。”她口舌笨,想什么说什么,可性格又软,真有硬话也说不利索。 四房的听得心烦,插嘴道:“嘱咐么我是不敢嘱咐的,毕竟新妇还有个县主的身份。就是想让新妇听听她几个弟媳的苦处,让她知道知道我们顾家有多不容易。” 明兰:“弟媳?呃……大嫂嫂,莫非,秦家的廷炜弟弟回来了?” 邵氏一愣:“没有啊?没听说父亲把他叫回来?” 明兰:“那我们哪里来的弟媳?” 四房的:“这话说的!我们四房五房乃是侯府嫡支血脉,我儿子的媳妇自然是你弟媳。” 明兰:“可我听说当初公公见责于先帝时,两位叔叔是自请分家的。难道说,公公已经把两房重新接回侯府,只是我和官人都还不知道?” 四房的噎了一下,不知要怎么接。五房的咳嗽了一声,对邵氏说:“大郎媳妇,我看二郎这个新妇还真是没礼数,长辈说一句,她有七八句等着。莫非仗着自己是县主,便不把咱们这些家人放在眼里?” 邵氏瞪了一眼明兰:“二郎媳妇,你的话多了些。”按辈分来说,大房如今没有嫡母,邵氏便是这支里地位最高的女性,确实是可以管教明兰的。 但如果按照身份,在座几人都高不过明兰,甚至见面时是要向她行礼的。 只是此时明兰并不想讲究这些,毕竟这是“说私房话”的场合,若她拿出身份来压她们,回头就会落下一个“狐假虎威”的骂名,最后连累的也是盛家和皇后的名声。 为了这几个货色,实在犯不着。 于是,明兰说了声“嫂嫂教训得是”便不再开口。 看她终于不说话了,四房的忙把自己媳妇往前推,让她细细诉说自己日子有多么不容易。等她说完,又把五房的儿媳妇叫上前,要她跟二嫂嫂说说自己养孩子多辛苦。沥沥拉拉一大堆,小桃和丹橘在一旁听得头晕目眩,狼牙烦得想打人,明兰则一脸入戏模样,仿佛在听什么好听的话本子。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四房的指着明兰:“都说一家人共荣共损,如今二郎一步登天了,总不能看着我们这些亲人过得这般荒凉?” 明兰站在中间一声不吭。 四房的:“你说话呀!” 明兰看向邵氏。 邵氏不明所以,看向众人。 坐在末尾的五房的最先想明,对邵氏说:“新妇这是要大郎媳妇准她说话呢。” 四房的哼的一声:“不让她说话时她说个不停,现在要她说话了又装得乖巧顺从!” 狼牙一怒,杀气腾腾的眼刀射向四房的。 四房的像被蝎子蛰了一般抖了一下,别开目光,更加恼怒地盯向明兰,可嘴里再不敢蹦字儿了。 欺软怕硬,莫过于是。 邵氏:“新妇,你说话吧。” “是。”明兰福了一福,问,“四婶婶,要说荫官,先帝一朝五品以上皆可上书奏请官家恩赐,侯府乃二品,得荫封的少说也有十七八人,怎么唯独四房、五房什么都没落下?” 当年顾家欠了宫里一大笔债,上头夺了四房五房的荫封以示惩戒,后来靠着白家的资财还清债务,可官家始再没给四房五房封官职,连带着顾家军也被闲置不用,脑子空空的四房五房从未深究其因,只道是“先父和大哥不得官家爱重”。 明兰作为新媳妇,才不可能进门第一天就说自己公公的不是,她笑道:“先帝行事必有其深意,如今官家沿袭先帝的做法,肯定也是有原因的。我官人只是一介武夫,行事唯官家马首是瞻,婶婶们与其逼迫于我官人,不如走走大嫂嫂的路子。” 众人皆看向邵氏。 邵氏惶恐道:“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母家势弱,能在顾家好好过日子全赖顾廷煜给她撑着,要她去给四房五房挣荫封?简直天方夜谭。 明兰:“大哥哥最爱重的就是大嫂嫂,只要大嫂嫂一句话,大哥哥便是无所不依的。需知,大哥哥母家乃是太后亲眷,只要大嫂嫂同大哥哥说一句,去宫里和大娘娘打听打听,那从先帝到今朝的沿革不就都能知道了么?届时,四婶婶五婶婶再对症下药,那荫封和差遣不就都有了?” 把矛盾引到他们内部,让他们自己斗。 五房的嗤笑一声:“新妇真当我们是傻的?这条路子我们早就与大郎走过,要走得通的话,还要来找二郎作甚?” 明兰:“呀,这……连太后娘娘都办不了的事,官人一介武将如何办得成?” 四房的:“你不是皇后认来的干侄女么?你去找皇后说一声,肯定比大郎管用。” 明兰:“大娘娘是在几位辅政大臣的支持下才垂帘、掌印,找她讨要荫官尚有可能。皇后娘娘如今可替陛下管着后宫,如何能干政?反正我是不敢撺掇皇后娘娘行此道,若四婶婶敢,您自己上文德殿说与大相公们听?” 四房的一怒:“你!你竟敢这般同我讲话,简直忤逆不孝!” 道理辩不过,就拿礼法来压人。 明兰摇着头叹气道:“先有君臣后有父子,四婶婶可别坏了伦常呀!” 四房的气得上来就要掌掴明兰,狼牙两步挡在明兰前方,这时,屋外传来娴姐的声音:“母亲!父亲来了!” “醒了?”邵氏忙站起,快速走向门口。 接着,母女一左一右搀着顾廷煜进入屋内。 顾廷煜向明兰行礼:“县主娘娘。” 明兰回礼:“大哥哥不必多礼,弟媳向大哥哥问安。” 顾廷煜:“这里都是女眷,原不该是我来的地方。只是我远远地听到什么‘官家’、‘大娘娘’,这才不得不过来。我们这等武将家最忌讳的就是妄议朝政,县主娘娘可千万别给二郎惹麻烦啊。” 明兰:“弟媳本不愿提这些的,奈何婶婶们硬要二郎给堂弟们讨官,弟媳只能就事论事。” 顾廷煜点点头:“这事原就不是二郎一个人说得算的,我知道二郎的难处。弟媳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怕是已经累了吧?眼看家里快传早膳了,弟媳要不要留在我们屋里用?” 明兰:“就不叨扰哥哥嫂嫂了,我得回去伺候我家官人早膳呢。” 顾廷煜:“也是,那你快回去吧,别让二郎久等。” 眼看明兰带着几个丫鬟款款离开,四房的大怒:“怎么就让她走了?话都没说完呢!” 顾廷煜没搭她的话,转头看向邵氏:“你怎么不等我醒?” 邵氏低下头:“四婶婶五婶婶带着弟媳们上门,我总不好晾着她们……” 顾廷煜:“那你出门前也该把我叫醒不是?咱们从前不都商量好的?你不叫我,万一我醒不过来了呢?” 邵氏急道:“你别这么说!好好的,你怎么会醒不来?我就是……我是……听五婶婶说不用特地叫醒你,让你多睡会儿,这才……” 五房的赶忙说:“哎呀,大郎,你这身子骨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来不过就是想同新妇说些体己话,怎么还要特意叫醒你?你好不容易能睡得好,我们哪里能为着些妇人间的小事吵你?” 顾廷煜朝她作礼:“那还真是谢过五婶婶关爱了。眼下时候不早,我们要用早膳了,四婶婶五婶婶要不留下来一道用饭?” 四房的刚想说不吃白不吃,只听顾廷煜“哎呦”一声接着道:“我忘了,厨房今天只做了我们大房的饭食,怕是不够这么多房婶婶媳妇们一起用!要不,改天?” “哼!当我们稀罕呢?走!”四房的脾气火爆,当即拂袖而去。 五房的城府深些,但也有限,被当着这么多人戏耍简直颜面全无,留下一句“我们五房还是吃得起一顿早食的!”便带着媳妇走了。 邵氏想上前追赶解释,被娴姐拉住:“母亲,我们快些吃饭吧!” 邵氏:“可这不就得罪几位婶婶了吗?” 顾廷煜:“你还怕得罪她们?刚才若不是我来替你解围,你就要被她们摆弄成枪,得罪二郎媳妇了。” 邵氏:“怎么说我也是明兰的大嫂,说她几句都不行吗?” 顾廷煜:“若她真有不妥,你说她自然无不可。可今天你是在为四房五房出头,要她去给他们两房求官,这能一样?” 邵氏:“我觉得这是她作为晚辈该做的呀。自己过得那般逍遥快活,却任由两房嫡亲叔叔过得那般艰难,你是没听到,刚才廷炳媳妇说……” 顾廷煜:“先帝当初不给他们两房荫官,就是不让我们顾家做得太大,朝廷诸公也都忌惮着我们顾家军的威名,刻意排挤。这么多年没人替我们说话,你以为真是祖父和父亲为官做人都那么差吗?” 邵氏一愣:“难道不是因为四房五房的碌碌无为吗?” 顾廷煜:“你放眼看看,满朝上下多少荫封得官的子弟,有几个比四叔五叔好?为什么他们可得我们家却不得?” 邵氏仔细回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顾廷煜:“实在因为庆历新政之时,祖父力挺了欧阳永叔的《朋党论》!!!” 第200章 忌惮【感谢金主霸霸「judy-50」连续月票支持!】 顾廷煜:“庆历年间,先帝苦于国库日空、朝政见怠,推动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大人发动新政,旨在由上而下革除积弊、整肃朝政,力图解决冗员、冗兵、冗费这三大顽疾,引领我大宋国力焕发新生。 然则一年有余就被废止,原因何在? 仅仅只是因为被裁撤的官员怨声载道,先帝于心不忍? 还是先帝一时兴起、朝令夕改? 呵呵,实在是革新派已成朋党之势! 他们当时掌握了军、政、财相关的所有要职,一旦结党成势,那就是皇室的灭顶之灾! 反对新政者多是以‘朋党’之论离间先帝与革新派,先帝听多了这些话,也曾经试探性地问过宰执大臣‘自古只闻小人群结成党,然则君子亦可成党乎?’ 他那就已经是在委婉地提醒这几位大臣——莫要结党。 可是,范文正公直言不讳地告诉先帝‘君子、小人各有其党’,直接承认了他们有结党之实。后续,欧阳永叔上书《朋党论》,言‘小人无朋,唯君子有之’,把他们志同道合的人都称作了‘君子’。 这在他们那些文人看来可能是同道中人的心心相映,在一国之君看来,却是天大的祸患! 先帝虽然想要富国强兵,但若和江山稳固比起来,孰轻孰重,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可叹当年,祖父向往那帮文人的气节,居然搅和进了这些事情里,上书替欧阳永叔陈情,于是成了官家心头大患!否则,凭着开国之功,我家何至于被百万两的债务逼得要和商贾结亲?否则,两个叔叔的荫官为何到如今都要不来? 娘子,我知你是心善之人,可朝堂之事从来不是用‘善恶’两字可分清的,你就莫要再搅进这些是非里了!!!” 邵氏娘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顾廷煜接着道:“如今,我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精神头是越发不济了。若有朝一日我撒手人寰,以后你和娴姐两个都得靠着二郎夫妇撑腰!我知道二郎对我已无甚兄弟情分,可我亦知他不是个坏人,只要你和娴姐安安分分地和他媳妇相与,他是不会为难你们母女的!今日,你为着四房五房的事情,把她媳妇叫来屋里呵骂,还让她险些被四房的给打了,若回头二郎计较,我该如何替你和娴姐转圜?我还有多少寿数可以替你们母女撑腰?” 邵氏眼中涌上泪来:“只要你日日喝药、好好吃饭,你身子骨肯定能好起来的呀!” “我的身子我清楚得很,郎中那日说的话我一字一句都听得明白,少则三月、最多一年,我……”他突然用力地拉住邵氏的手,“哎!你就答应我,从今往后别再找二郎媳妇麻烦了!她做什么说什么你都别置喙,更不要想着当什么长辈去管教她!她是县主、是皇后的侄女,她有什么错处自然有皇后管教。四房五房要当官,那就让他们自己去跟二郎说,你只管安安分分地养好娴姐、照顾好自己,其他一切就都不会有问题。娘子,你就让我安安心心地走吧……” 邵氏大哭:“官人你不要这么说……我错了官人……” 顾廷煜搂住她的肩膀厉声道:“你答应我!” 邵氏被晃得泪珠四落:“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顾廷煜:“我要你当着我和娴姐的面立誓!” 邵氏艰难地立起三指,颤抖着声音说道:“我立誓,如果我再听信四房五房嗦摆、再去找二郎媳妇麻烦,就叫我不得……” 顾廷煜握住她的手指打断她:“不!不要用你自己,我要你用我立誓!如果你再听信四房五房嗦摆、再去找二郎媳妇麻烦,那我死后便不得安宁!” 邵氏抱住他:“不不!不行!!!不可以!” 顾廷煜也流下眼泪:“你嫁给我十多年,我从不曾逼你什么,今天,就这一次,为了你和娴姐,我必须逼你说出来。” 邵氏泪湿满襟:“不……不要这样官人……我不会了我真的不会了……” 娴姐在旁已是泣不成声,她跪倒在地,拉着顾廷煜的衣袖大喊:“父亲!我替母亲说!我一定会守着母亲,不让她再参合这些事,如若不然,娴儿此生婚嫁不顺!” 顾廷煜一听,心痛得抱住娴姐,邵氏也抱住她:“不不!好孩子,你不可以!” 一家三口抱着哭了半天。 …… 明兰回房时,顾廷烨正在处理公务。 明兰两脚一甩把鞋子踢得乱飞,盘腿坐到榻上,康康一顿喝水。 顾廷烨笑嘻嘻地走到她身边,问:“听说我家娘子差点和四房的打起来?” 明兰抬眼看他:“官人消息倒是灵通。” 顾廷烨:“实在是大娘子威风凛凛、大杀四方,才出门,这消息就传遍了。” 明兰:“看来四婶婶五婶婶也真是不闲着,不仅撺掇大嫂,还要买通家里那么多下人,一起来给我找麻烦。我新婚头一日就差点和家婶打起来,这些话传到外头出去,可都得说我跋扈了。” 顾廷烨:“你是我娘子,跋扈些又怎么了?” 明兰:“我倒没怎么,就怕连累盛家和皇后娘娘的名声。” “你就不但心我的名声?” “怎么?你怕了?” “家中有个母老虎,小的着实胆寒。” “行吧,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您另请高明吧!” “别别!大娘子,小的逗你呢!” “别啊大将军,您说的话我可从来都当做金科玉律。” “那我说让你别出门你还非得去?” “你看你还是在嫌弃我,我还是走吧!” 顾廷烨把明兰打横抱起来:“想走?没门!” 明兰被他晃得脚乱蹬:“臭流氓!你放我下来!” 顾廷烨:“我不!我就这么抱着你,去哪都这么抱着!” 明兰:“回头去跟官家谢恩也要这么抱着,你可就扬名天下了!” 顾廷烨:“只要大娘子一句话!这个名我就扬定了!” 明兰:“我才不跟你似的呢!官家面前可得老老实实的!快放我下来!” 顾廷烨却是来到桌边坐下,把明兰放到自己腿上,颠着她说:“那我现在这样就够老实了吧?” 明兰:“官家面前这就叫老实?将军也太把自己个儿当回事了!” 顾廷烨:“那你说,要怎么样才算老实?” 明兰:“把飞鸽信道献给官家,这才算老实。” 一听这话,顾廷烨收起调笑的神色,也不颠明兰了,意味深长地问:“娘子为何突然提这个?” 明兰也意味深长地看他:“比军中四百里加急还要快的信道,不献给官家,难道还要留在自己手上?潜龙之时也就罢了,如今官家已经登临大宝,官人也在西北打了一圈回京,若我再不交出飞鸽信道,那可就有人要大做文章了。” 顾廷烨:“什么人?” 明兰:“不好说,什么人都有可能。任何人。”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重。 顾廷烨深吸一口气,满眼欣赏地看着明兰:“我顾廷烨何德何能,能娶得到你这般聪慧女子。” 明兰:“不用我说,官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顾廷烨用力一抬,把明兰放到桌上,两手撑在她身侧站起,道:“知我者娘子也。我确实也有这想法,但却不是因为人言,而是因为飞鸽传书真的能为军情递送节省许多时间,那可都是将士们的性命!” 明兰双手勾住顾廷烨的脖子:“我知你爱兵如子,定尽我所能助你。回头我就让那几处的训鸽师来府上,我们进宫谢恩时把他们都带着,到时全听官家安排。” 顾廷烨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大娘子立此大功,我该用什么谢你?” 明兰的脸红了红:“我俩夫妇一体、荣辱与共,何须言谢?” 顾廷烨整个栖身而上:“那我用实际行动犒劳大娘子吧!” 明兰慌乱中大叫:“不不……不用……” …… 第201章 面圣【感谢金主霸霸「一百只小猫咪」连续月票支持!】 三日后,夫妻二人进宫谢恩。 正式叩拜完,明兰被叫去皇后宫里说话,顾廷烨去御书房和皇帝谈国事。 待皇帝屏退左右,顾廷烨才把上交飞鸽信道的事情呈禀皇帝。 赵宗全非常满意:“二郎有心了!此举若能在军中使用,那军情递送将快很多。” 顾廷烨:“只是飞鸽容易被射落,若被有心之人获取,恐为不利。最好还能配合密文,这样即便落入他人手中,军机亦不会泄露。其次,野外如飞鹰等大禽偶有捕猎飞鸽为食者,所以快马送报仍不可断绝。” 赵宗全一拍大腿:“不错不错!这样可保万无一失!有二郎在身边,朕可安心矣。” 顾廷烨:“陛下乃天命之人,臣身为大宋子民,自当效死以护天子。” 赵宗全叹了一口气:“没有外人在,就不用说这些话来哄朕了。这天下还能坐几天,朕的心里还真是打鼓。” 顾廷烨:“陛下何出此言?” 赵宗全:“朕临危受命做了这皇帝,可朝中多是跟随先帝多年的老臣,玉玺又在大娘娘手里,他们把持要务,说一不二,朕实在可有可无。” 顾廷烨眼神暗了暗:“臣也没想到,太后娘娘会这么做。当初若不是陛下领着我们这些人拼死杀入皇城,现在的朝廷里恐怕是一片腥风血雨,哪能让他们像今日这般安坐着争权。” “当初朕只是为了自保,这份恩情倒也没指望他们认。然则如今朕已经坐在这个皇位上,如果还像五岁小儿一般要被一群老大人们牵着鼻子走,就实在是个笑话了。” “只恐怕权力到了手里,再要他们交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朕也曾想过,就这么下去或许也可以接受,只要能保朕家人安危,他们爱争权就让他们去争吧。反正百年后大家都是一捧黄土,谁又能比谁多几两重?呵。” 顾廷烨深深作揖:“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乃天子,是天下万民的君父,陛下肩上负担之重,岂是他人可比?若个别人因为权争而把朝政弄乱了、把民生弄塌了,最后担负后世骂名的却不会是他们,而是陛下呀!这些人正是深谙此道,所以肆无忌惮……陛下,您岂能如小人所愿?” 赵宗全被说得有点上火:“朕岂会不知?只是朕又有什么办法?玉玺在大娘娘手里,朕若想调动内库和国库,都要大娘娘的首肯。可自从半年前和西夏打那一仗,她便觉得朕违背先帝与民生息的遗命,说朕是厉兵秣马,要毁了先帝几十年打下的根基,从此对朕处处责难,朕说什么她都不允。如今,朕空有满手兵马,养兵之资却全赖他们……哎,手掌天下权,无非兵和钱,此两者少一边儿都不行。” 顾廷烨躬身道:“臣是陛下的兵,陛下要什么,臣就去取什么。陛下要玉玺,臣便为陛下抢玉玺!” 赵宗全斜眼白了顾廷烨:“臭小子又在口出狂言,朕哪里要你去抢大娘娘了?” 顾廷烨嘿嘿笑了两下:“臣这不是一时兴起,话说大了么……” 赵宗全:“这种话是能乱说的?让别人听了还以为朕要对大娘娘做什么呢!哎,朕就只是想让大娘娘知道,朕不是小孩子,并不会不过脑子就动刀枪,当时实在是因为西夏主动进犯,我们不得不奋起反抗啊!” 顾廷烨:“西夏李家正是看准了那会子咱们国事动荡,这才举兵来范。其实,官家不爱打仗、也不想打仗,臣下们都是知道的。只是,大娘娘如今对官家的偏见如果不能及时消弭,若再有外族来犯时,恐怕会延误军机。” 赵宗全:“朕正担心此事。那李家就像烦人的蚊子,灭不尽,动不动就上来咬两口,吸饱了血就跑,消停一阵又来。偏他们又跟契丹人交好,还是姻亲,两边一左一右拉扯,实在令人无法安心。朕虽不欲主动挑起争端,可也实在不想像块肥肉一样被这聊条豺狼来回来地啃。” 顾廷烨:“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不能先把家里这些事料理了,怎好料理外头的豺狼?” 赵宗全:“二郎有何良策?” 顾廷烨:“良策暂时还想不到,但是臣家新妇昔日有件趣事,或可供陛下参详。” 赵宗全:“哦?说来听听?” 顾廷烨:“当日臣家新妇还在家里当姑娘时,曾当过一阶段管家。当时她是临危受命,家中主人里除了祖母,没一个人看好她,而且她又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在家向来没什么威势,底下人都不怕她。若大一个盛府于她而言可谓千头万绪,陛下猜猜,她是怎么釜底抽薪的?” 这个处境,与如今的赵宗全何其相似? 赵宗全心有所感,道:“若家主支持,她断不会面临那番窘境,所以,必然不是求助于盛爱卿。” 就像如今的他,如果能得到太后的全力支持,也许就不会落入现在的困境。 顾廷烨点头:“陛下英明。她知道,底下人不听话,必然是因为有自己的心思,有些是为了钱、有些是为了旧主、有些则什么都不为纯粹是在使坏,这么多种情况,她无法一一化解。于是,我家新妇便假作软弱,纵得那些小人不知天高地厚、行事越发不遮掩,以下犯上、互相斗殴,直到闹得家中人尽皆知,最终我岳母这才出面,把那些人一并发落了。” 赵宗全:“如此一来,你新妇不会落下刻薄名声,又能扫清异端,剩下那些人也会因为这一次清洗而心有畏惧,不敢再胡作非为。” 顾廷烨作揖:“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赵宗全:“朕欲行使天子之权,可有人从中阻挠,非以诸般事端指摘于朕,夺朕皇权,让朕空有个宝座坐着。若朕放任他们继续胡作非为,恐怕早晚有一天,他们要干的就不仅仅是争权,而是夺权——谋逆了!” 顾廷烨:“臣子争权尚可宽宥,谋逆者人人得而诛之,无分文武。” 赵宗全:“如此,朕也不至于落个刻薄文臣的名声。” 第202章 神药【感谢金主霸霸「在月球罚站吧」连续月票支持!】 从宫里出来,夫妇二人直接前往盛家。 今天是三日归宁之期,盛家准备好了丰盛的午膳,就等着他们夫妇来用。 如兰为了能和亲爱的六妹妹见上一面,也带着文彦敬一起回家来了。 席间一番热络自是不用多说,饭后,明兰陪老太太回房说了好一会子窝心话,等把老太太哄睡了,她回到厅内,才发现如兰一直在等自己。 “六妹妹,你再不出来,太阳都要下山了!”如兰有点小生气。 明兰笑嘻嘻地去拉她的手:“我以为母亲要和五姐姐讲好一会子的话呢。” “我早上就到啦,已经和母亲聊了一上午,聊得我都快烦死了。”如兰小嘴嘟嘟。 “什么事情呀,把我姐姐烦成这样?” “还不是那个讨厌的康姨妈?母亲本想让康姨妈今天一同来家里用饭,可父亲说什么都不让,还说如果母亲敢让康姨妈进门就要休了她。啊!两个人当着我的面吵得唾沫横飞,我耳朵都快被他们吵聋了。” “所以最后是父亲吵赢了?” “那还用说吗?本来康姨妈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当初她儿子还……”那件事已经成为盛家人的禁忌,一提到就回避,“哎,她家一个赛一个不要脸,这样的亲戚要来干嘛?” “是呀!我也觉得最好别和她家来往。为何母亲不肯?” “母亲说的我也能理解,康姨妈毕竟是母亲的嫡亲姐姐。莫说她们俩,就说若顾二郎让你不和我来往,你肯吗?” “五姐姐怎么是康姨妈能比的?” 明兰一记彩虹屁,瞬间让如兰眉开眼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妹妹!那康姨妈贪得无厌,见到什么便宜都要占,就算是天下下雨她都得接几滴回家煮茶,就这种人,何必顾念什么亲情?哎,偏就母亲,什么都依着她。知道你今天归宁,说什么也要让康姨妈一起回来吃你们夫妇敬的茶,说她也是你的长辈,康姨妈马车都到咱家门口了,硬是让父亲赶走了。” 明兰咋舌:“父亲对外头从来都是和和气气,这车马都到门口了还赶走?” 如兰:“我刚开始也觉得奇怪。可听父亲骂母亲的话里我算是听出来了,他还在心疼死掉的那一家子呢。” 明兰:“那些事都是他们林栖阁自己做下的吧?也不能全怪到康姨妈头上?” 如兰:“父亲就觉得是当初康姨妈带表哥来家里才闹出后面那么多事。父亲不仅怪康姨妈,还怪母亲呢。” 明兰:“那这些日子下来,母亲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如兰脸上一红:“我听母亲哭诉,说父亲已经大半年没进过她屋了……” 明兰也有点脸热:“这……也许他们老夫老妻,已经不用日日在一起了吧……” 如兰轻轻拍了她一下:“傻子,这怎么可能呢?” 明兰摸着头:“那……那也许父亲有公务要处理,在睡书房了呢?” 如兰:“一日睡书房尚可,日日睡书房,难道还真的‘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明兰:“也是,日日分榻而眠,情分难免就淡了。” 如兰:“是说呀,可这些事情我也不懂……不知道要怎么帮父亲母亲重修旧好。” 明兰促狭地打趣她:“看来五姐姐和姐夫蜜里调油,全然不用担心这些事。” 如兰羞得整个把脸埋到帕子里。 …… 女儿女婿各自回府后,王若弗也出门了。 在刘妈妈的劝阻下,王大娘子还是来到康家,进了康姨妈的房门。 劈头盖脸的,自然又是一通痛骂,等康姨妈骂完了,王若弗才开口道:“大姐姐,今日之事都怪我,我没能早点说通官人,让姐姐白跑一趟。只是,姐姐也莫要怪罪,实在是当初林栖阁的事情还在官人心中梗着,他过不去这个坎儿,把错全都怪到大姐姐头上。” 康姨妈:“他自己妾室庶女不知廉耻,怎的就怪我?我看就是你没用!连盛纮这种货色都拿捏不了!” 这话一下子戳中王若弗痛处,她哭起来:“大姐姐怎么专戳人心窝肺管子?我也想和官人琴瑟和鸣,可奈何官人不理我呀!我又不懂林噙霜那种狐媚子作派,我实在……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康姨妈突然缓和声音,说:“这事情你早先同我说完,我便有了想法,今天去你府上本是要把办法交付于你。奈何盛纮那狗东西仗着自己有个三品的虚衔还抖落起来,让下人把我给赶了!真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我看我们王家如今给他提鞋都不配了吧!” 王若弗却只听到她说有办法,忙问:“姐姐,您帮我寻来了什么办法?” 康姨妈露出一脸神秘莫测,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 王若弗:“这是什么?” 康姨妈:“康海峰那个丘八养了一群莺莺燕燕,他这把年纪对付这么多小妖精,难免有力不从心时,这个小玩意就是我从一个贱人的屋里搜出来的。” 王若弗瞪圆双眼:“这是……这是壮阳的?” 康姨妈:“单单壮阳那我费个什么劲?你随便去药铺子里不是一抓一大把?” “那这……?” 康姨妈邪着嘴笑道:“壮阳、助兴,妙用无双。只要让你官人吃上一粒,树桩子都能让他剜出个洞来。” 王若弗又害羞又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能是真的吗?我从未听闻啊?” “怎么不真?我亲自从那些小贱人屋里搜来的,我能不知道?” “这……这这这……可我已经这把年岁了,只怕……只怕浪费了这么好的药?”她想起有时明明和盛纮就快进入主题了,可不知怎么他突然就失去兴趣,要么出门去林栖阁、要么转头去书房。 “都说了,要是寻常物件,我断不会费劲拿给你。此药妙就妙在一旦服下,立时起效,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物,他绝对把持不住。” 王若弗心如擂鼓:“世间果真有这么好的药吗?” 康姨妈不耐烦:“你要不信那就当我没说,我正好留着自己用。” 王若弗连忙劈手夺过:“我信我信我信!姐姐辛苦为我寻得此神药,我怎能辜负?只是,不知要怎么用、用多少?我怕用多了,回头伤官人的身子……” 康姨妈哼了一声:“他对你那般薄情寡义,你居然还担心他的身子,我该说你傻还是夸你忠贞?” 王若弗宝贝似的摸索着药罐:“他毕竟是我孩子们的爹呀。” 康姨妈翻了个白眼,道:“刚开始你就每次给他用一粒,化在烈酒或浓汤里。等日子久了药效没那么强了,你就看着量加,这东西除了让他精壮些,实在吃不死人,你就放心大胆地让他吃,吃完了你再来找我要,”她恶狠狠地盯着窗外,“为了三妹妹日后的幸福,姐姐我绝对不遗余力。” …… 夜里,王若弗准备了一桌小酒小菜,把盛纮请到自己房中。 “官人,今日之事都是妾身莽撞,没事先和官人商量,还请官人恕罪。”说着,王若弗捏起银杯一饮而尽。 盛纮斜眼看她:“哼,难得啊,你也有认错的时候。”他想测试一下王若弗是不是真的反省了。 结果,王若弗破天荒地没有因为盛纮的揶揄而发怒,反倒是亲自把盛纮的酒杯送到他面前:“官人,我知道错了,你就看在我养的孩子们都出息了的份上,原谅我这回吧!” 盛纮有点意外:“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 王若弗:“今天两个孩子回来,我看他们一个个的都夫唱妇随,着实欣慰,也觉得自己不该同往常那样总与官人拌嘴,该给女儿们做个表率。” 盛纮终于接过酒杯:“这话说得还算在理。”言罢,也不管王若弗,自顾自引颈喝下。 一股浓烈的烧灼感自喉头滚入肺腑,盛纮整张脸皱起,半天才缓过劲来,问:“你这是哪里来的酒?怎的这般烈性?” 王若弗笑道:“这是花了大钱从樊楼买来的陈酿,据说埋在……” 盛纮不悦地打断她:“日常家中自用,浅酌怡情即可,何必买这种烈酒?浪费钱不说,还伤身,真不知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 王若弗放在桌子底下的左手都快捏碎了,她强忍住,用右手夹菜给盛纮,道:“是是是,妾身知道了,妾身只是心疼官人辛劳,想让官人喝点好酒……”说着又给盛纮斟了一杯。 盛纮没再碰,只捡着爱吃的菜吃。 他越吃越觉得燥,吃到一半已经大汗淋漓:“你这屋里炭火也太足了吧?这么热?” 王若弗立马站起来:“官……官人觉得热?那要不妾身替官人宽去外袍?” 盛纮点点头,王若弗上前帮他宽去外衣。 又过一会儿,盛纮还是觉得热,王若弗又帮他宽了中衣。 如此循环几次,盛纮已经剩下一层里衣了。 但就算是此时,他也完全没有流露出一点异样。 王若弗嗓子都快冒烟了,她不知道这个药物到底能达到什么效果,很怕盛纮只是流流汗就没下文。 于是,壮着胆子,王若弗瞧瞧在汤里放了一粒药丸,假装帮盛纮吹凉,把药丸碾碎融化在汤里。 盛纮不喝酒了,但是喝了许多汤,此时,他接过王若弗递来的汤碗,毫无防备地饮下。 “这汤熬得很浓啊!”喝完,盛纮点评道。 王若弗由于太紧张,手微微地在抖,她没敢伸手去接汤碗,只回答:“熬汤的羊肉是宫里赏赐的,说是从西夏买的,我瞧着肉好,就让厨房连骨带肉地熬了一锅,全家人都能喝。” 盛纮终于露出点笑意:“不错,不错。” 王若弗不知道盛纮这个笑是因为羊肉汤还是因为药,试探着问:“官人……官人不生妾身的气了吧?” 盛纮摇摇头:“只要你别再做那些蠢事,一心一意地把这个家照顾好,我也没什么好气的。只要盛家好了,我就好,没什么好气的……”他开始说车轱辘话。 王若弗伸出手拉了他一下:“官人……官人醉了?” 盛纮推开她:“没有……不过一杯烈酒,我怎可能醉?” 王若弗失望地收回手,自己给自己夹菜。 筷子正要送到手边,突然被盛纮火热的手掌握住。 王若弗半张着嘴抬头看向盛纮:“官……官人?” 盛纮定定地看着她,双颊绯红,额带薄汗。 王若弗咽了口唾沫,夹着的菜掉到地上。 盛纮手头突然用力,把王若弗整个拉将过来。 一阵乒乓作响,王若弗被拉进了里屋…… …… 第203章 新丧【感谢金主霸霸「在月球罚站吧」连续月票支持!】 是夜,王若弗屋里的床摇了一整晚。 第二日,盛纮因为无法出门上朝而第一次告假。 直到晚膳,盛纮依然没能出现和家里人一起吃饭,盛老太太终于忍不住问:“纮儿呢?” 王若弗支支吾吾的:“官人他……他有些头疼,就在屋里用膳了……” 盛老太太:“没请郎中来看?” 王若弗:“我我我说要请的,可是官人说不用……” 盛老太太:“一会儿我去看看他吧。” 王若弗忙道:“不不,不用的母亲,实在没什么要紧。” 盛老太太:“你官人为官几十载,从未告假过一日,今天这般反常,怎么还能说没什么要紧?” 王若弗:“可……可这都是官人自己说的……儿媳也只能遵命啊……” 盛老太太没再跟她多说,饭后,来到屋里,看见盛纮躺在床上,脸色火红、浑身是汗,身上盖着好几层被子。 老太太轻声喊了一句:“纮儿?” 盛纮含糊地应了一声。 老太太伸手到他额头上一摸,吓了一跳:“烫得跟烧炭了似的,还不快叫郎中?” 王若弗阻止不住,家里很快来了一位郎中,把脉时,海朝云和长栋都围到盛纮榻前。 郎中把完脉,犹豫地看了一眼王若弗,道:“老夫要给大人检查身上,可否先请其他人回避?” 海朝云即将临盆,一听郎中这么说也不多作停留,立马行礼离开。 长栋却坚持道:“我是父亲的儿子,我留下来可以帮忙的!” 王若弗赶他:“哎呀郎中都说了要你们回避,你这孩子怎么净惹事。” 老太太看郎中神色,也猜到事情有点复杂,对长栋耐心道:“你快先下去吧,有需要你的家里自会叫你的。” 长栋和一干侍女都被赶走后,屋里剩下王若弗和老太太两个,老太太对郎中道:“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没什么听不得,先生只管给我儿子看。” 于是,郎中掀开了被子…… …… 老太太焦虑的表情裂成了惊愕…… …… 王若弗心虚地低下了头…… …… 郎中重新给盛纮盖上被子,摇头道:“盛大人不是生病,是吃了虎狼药!而且估计吃的剂量还不小,他这……他这……只怕……” 老太太:“只怕什么?” 郎中:“……待精气耗尽……人怕是就没了……” 王若弗“啊”的一声大叫:“怎么会!不会的!” 郎中低头叹息:“若按夫人您所说,大人这种情况已经一天一夜,那就是头牛也要亡毁的呀!何况盛大人应是一时气血上涌中了风,现在就算是药也难喂进。” 老太太厉声喝问王若弗:“你给他吃了什么?” 王若弗疯狂摇头:“没有……我没有!” “没有他怎么会突然这样?”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没有!” 老太太见从王若弗口中一时问不出什么,转头问郎中:“先生您见多识广,这种药一般是从哪里来的?” 郎中:“这种药,多半都是在暗门子里才有流传,且因为极其伤身,一般不用在客人身上,多是年纪大了的倌相公为着接客而自用的。若十分少量地使用些许,缓个十天半个月的可能就没事了;可若一次性用了大剂量……” 老太太:“那会如何?” 郎中:“便如悬湖泄流,无可转圜。” 屋里两个盛家女眷同时倒吸冷气。 老太太:“可有解药?” 郎中:“若刚服下不久后用黄连水催吐,或可缓解。但如今盛大人这个情况……哎……药性已入肺腑,精血也已散去大半……在下实在无力回天了……” 王若弗哐当一声跌坐椅上。 老太太急道:“没有什么办法给他续命吗?毕竟您说的是悬湖泄流,那若是有源头活水……” 郎中摇头叹息:“源头活水需得用药膳调养,如今大人中风,神志不清,汤药尚且难入,谈何调养?依在下愚见,老太君、盛夫人,该给盛大人准备丧仪了。” 王若弗“哇”的一声大哭,盛老太太则直接晕了过去。 …… 深夜,长柏回到家中,惊闻噩耗,奔去葳蕤轩要王若弗交代因由。毕竟,他父亲这辈子都那么谨慎,怎么可能在盛家蒸蒸日上的时候干出这种事?可王若弗只是哭着大喊“不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 刘妈妈哭着去拉长柏:“哥儿,哥儿呀!这件事毕竟是主君的阴私事儿,您就算再难过,也该替主君的名声想想,这件事若真闹开了,主君的清誉和盛家的名声可就都毁了啊!” 长柏大吼:“那难道就要让父亲不明不白地被害了吗?!” 刘妈妈:“这种事,谁说得清是不是被害?毕竟主君也这把岁数了不是吗?”她为了维护王若弗,全然豁出去了。 长柏气得要让东荣打刘妈妈的板子,被王若弗硬生生拦住:“打我吧!你若是要打她,那就先打死我吧!!!” 小厮想分开主仆二人,可王大娘子不知哪来的神力,愣是抓着刘妈妈一丝不松开。 海朝云本想回避,可听见下人说长柏母子俩对上,一时情急要去劝,却就在这种关头肚子疼起来——竟是要生了! 长柏和王若弗的战斗戛然而止,全家人都分了一大半的注意力到她生产这件事上。 第二日清晨,长柏长子——全哥儿降生。 午后,盛纮不治身亡。 盛家人因为他死得难看又难听,都对他的死因讳莫如深;唯一执着的长柏也因为红事白事同时降临而分身乏术——盛纮没了,长柏就成为盛家新一代家主,喜事丧事都要由他主持,没有时间和空间让他梗着脖子逼问王若弗真相。 于是,糊涂治家了一辈子的盛纮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埋了。 可叹他最后死时依旧面红似火一柱擎天,蝇营狗苟追求了一辈子体面,结果入土时体面全无。 外头人都奇怪为什么盛家要那么快给盛纮下葬,只有盛家人自己知道,这一定是盛纮自己的愿望: 他若能活着主持自己的丧事,恐怕一刻都不愿自己多停留在世间…… 第204章 换血【感谢金主霸霸「风鸽儿」连续月票支持!】 盛纮突然的离世,给赵宗全原本的计划带来了一点变数:作为他这个派系难得的文官,盛长柏不得不丁忧三年,原先想要安排到他身上的差事只得寻找其他人选。 但明兰身上的差事还是被固定下来了——继续管理飞鸽信道。 赵宗全认为以漕帮为掩护的飞鸽信道不该作废,这条线可帮他搜集大量情报,交给明兰管理可以让这条信道避开朝中众人、潜入暗中。并且,漕帮也是赵宗全不想放掉的力量,毕竟漕运乃大宋命脉,京城乃至北部前线所需大宗物资全赖漕运供给,而负责漕运的一干官员……并不是站在他这边的。 作为盛家出嫁了的女儿,明兰需给盛纮守孝一年,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管理飞鸽信道,毕竟,之前她仅仅是在宥阳的盛宅之中就铺设好了这条涵盖运河沿线的通道。如今,她只要继续维护好并及时上交情报,其他事情自然有人落实。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顾廷烨在朝廷里为皇帝抢玉玺、顶撞太后的同时,明兰也一点点地把基于漕运的信息网络建设完善。为了确保信息安全,明兰和顾廷烨找了个由头,从侯府搬离,住进了和侯府隔着一道院墙的澄园。 建设信道,说起来其实并不多么高深莫测,码头上干活的人多,人多眼杂那就什么都能看一眼、什么都能听一嘴,办事处的管事每天都混在那些力夫中间,消息自然灵通。这些消息如雪片一样汇总到澄园,再经由明兰的编整送去皇帝案头。 由于是码头野闻,并不如公文那般干巴无趣,皇帝每天都当看话本子一样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之后,印象深刻,他还能拿来与朝臣奏对,时常能揪出一些臣子的错漏。 这些表现在宰相韩琦看来,恰恰证明了赵宗全是明君,因而他和欧阳修等人更加坚定地站在了皇帝这边,在朝政上也越来越向赵宗全靠拢。 这事在太后看来,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说,皇帝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情?他从前不是一直窝在禹州么?”太后问身边的朱内官。 “奴婢也觉得奇怪,官家刚登基时明明什么都不懂,怎么短短一年光景,跟换了个人似的。” “换了个人?”太后摇头,“我觉得是长出了眼睛和耳朵。” “娘娘的意思是?” “让人去查查,看这些时间以来,皇帝新找的耳朵是从哪里伸出来的。” 很快,伺候赵宗全的一名小太监就在他案头翻出了来自明兰的“话本子”。 太后捏着薄薄的册子翻了两眼,嫌弃道:“怎的字这般丑?” 朱内官:“许是办事的人不通文墨。” 太后摇头:“行文流畅,思路清晰,说他不通文墨倒不至于。但是这手字着实难看,想必不是科举选上来的那批。” 朱内官:“那从荫封官里查查?” 太后再次摇头:“从先帝朝到现在,多少荫封的官员,如今一个职位有三四个待阙,把他们全查一遍,天荒地老都查不完。” 朱内官为难半天,突然福至心灵:“既然是送到官家案头的,那便从官家案头摸出去!” 朱内官的干儿子得了命令,从此守在皇帝身边,巴巴地等着看是哪个人把“话本子”递到御桌上。 然而诡异的是,自从那次起,小太监再也没见过“话本子”。 不仅如此,不过五日时间,皇帝突然提出要接续先帝节俭之风,进一步缩减宫内用度,放一批宫里人出去,小太监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仅是他,朱内官的几个干儿子都上了名单,还有太后安插在皇帝、皇后、东宫的一干男女内官,无一不被清扫。 太后气得去皇帝宫里骂:“那些个宫女放出去也就罢了,他们好歹能嫁人生子。你把那些内臣也放出去,他们不能人事,又没有根基,你让他们出去,那不是让他们去死吗?” 皇帝恭敬道:“大娘娘,儿臣替他们想过了。京城郊外有片庄子,叫古岩庄,我原是分给顾廷烨那小子的。可他说当日为了玉玺之事顶撞了您,心中有愧,决定把古岩庄拿出来,以大娘娘的名义给这些内臣们养老。” 太后:“古岩庄?那原就是皇庄吧?” 皇帝:“大娘娘英明,古岩庄原来确实是皇庄,由朱内官的亲戚们做管事。只是那庄子多年来管理不善,管事的不仅剥削佃户,还迫害妇女,佃户们一家人合穿一条裤子,吃了上顿就没下顿,实在苦不堪言。” 太后撇过头去看朱内官:“竟有此事?” 朱内官吓得跪地:“奴婢不知呀!奴婢日日都守在娘娘身边,外头的事情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看向皇帝:“确实,这老货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什么本事都没有,要他去干那伤天害理的事,还真不能够。” 皇帝忙道:“那是自然,大娘娘身边的内官怎么可能自己去干这些事情,定然是外头的人打着大娘娘的旗号胡作非为、伤害皇家体面。” 太后:“没错。不过,既然古岩庄乱成了这样,你怎么还把这些裁撤出去的宫人安排去那里?他们本来就没本事,你再给他们弄去这么个地方,不是要了他们的命?” 皇帝:“大娘娘放心。顾廷烨拿了这庄子之后已经把账上的冤案都摆平了,如今账目清晰、佃户们也都能安居乐业,再过去住,那就是好山好水好风光。” 太后突然不悦:“顾廷烨该不是把那群管事的都弄进牢里了吧?那这事抖落出去,我们皇室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皇帝:“那没有,他知道此事关系到皇家体面,所以并未闹开。” 太后:“没闹开?那账面如何平?管事的肯拿自己的钱出来?” 皇帝:“自然不是。顾廷烨用自己的钱把账都抹了,说是要干干净净地还给宫里。” “他拿自己的钱填的账面?”太后这回真的挺震惊的了,“那庄子有上千亩,他填那么多钱进去,然后拱手还给宫里?” “正是。” “他图什么?” “他说是给大娘娘赔罪的。” “呵!”太后不无讽刺地说,“要给我赔罪,那干脆把钱财都给我好了呀,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赵宗全把头压得低低的:“顾二郎说,他知道太后娘娘不稀罕黄白俗物,唯独同先帝一般有一刻怜下之心、记挂宫人是否能安稳度日,所以一听说我要裁撤宫人,就提出归还古岩庄,给宫人们养老。” 太后的话头全被堵死了,偏好人的高帽还戴到了她的头上,她根本说不出个不字来。 “那我就替这些被裁撤的宫人谢谢顾侯的深明大义了!” 言罢,太后起身离开。 “恭送太后娘娘!” 赵宗全直到听不见太后的脚步声了才抬起头,他哈哈大笑,直接坐到了地上。 早先,顾廷烨就提醒过他,太后在宫里耕耘几十载,大部分内官都受过太后和先帝的恩惠,如今两宫争权,这些内官必定会派上用场。顾廷烨举荐了当初帮助盛长栋逃出宫外的小太监庆云进入御书房,果然发现朱内官的干儿子把皇帝案上的“话本子”偷偷拿走又拿回。 皇帝一方面为太后恋权而伤感,一方面痛下决心对内廷换血,于是便有了“缩减宫内用度”这一说。 毕竟,排场和安危比起来,他宁愿选择后者。 第205章 斗鸡【感谢金主霸霸「风鸽儿」连续月票支持!】 太后走得飞快,朱内官小跑着跟在她身边,等进了福宁殿,朱内官嘭地一声跪地:“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太后:“你手底下人办的事,你怎么不早来告诉哀家?还要哀家从皇帝那才能知道!” 朱内官:“奴婢也是刚刚才听闻的呀!手底下庄子太多,每个的事情都多如牛毛,管事的基本上一个月才会来跟奴婢报一次。古岩庄是个大庄,奴婢外头的侄子亲自在照看,上个月来还说一切如常呢,奴婢也没想到顾侯突然就把庄子给料理了……” 太后:“这么说,把那么多庄子给你管还难为你了是么?你要是管不了,自然有能管的人来。” 朱内官:“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那个意思!都怪奴婢没办好差,奴婢这就派人去找那个该死的侄儿!” 朱内官当夜就派人出去寻了,可哪里还有什么侄儿?听说一伙人拿着顾廷烨给的遣散费连夜逃离京城,结果在城西五里左右的地界遭了劫匪,钱被抢了不说,人也没了,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命。 太后听见朱内官的汇报几乎是要气笑:“劫匪?呵,匪头子姓顾吧?” 朱内官可怜兮兮地擦泪:“奴婢也不知呀。我那侄儿虽说该死,可他是奴婢在宫外唯一的血脉亲戚了……如今人没了,宫里的孩子们也都要放出去,奴婢从此以后真是孤魂野鬼一个了……” 太后叹了口气:“好啦好啦,你不是还跟在哀家身边呢么?有哀家在,你怎么就孤魂野鬼了?” 朱内官泪眼汪汪地看太后:“娘娘!!!” 太后:“哀家原以为皇帝会是孤家寡人,没想到得了顾侯这么个臂膀,为了皇帝,居然性命钱财统统可以豁出去不要,实在是忠贞啊。” 朱内官:“忠贞?奴婢怎么觉得是因为别无他路了呢。想当初顾家二郎在京城的名声有多差?顾家和秦家的哪一个不说他忤逆不孝?就是到了如今,他四房五房的叔婶还天天骂他呢。要不是侥幸烧到了官家的冷灶,他现在人都不知道死在哪。现在除了官家,朝里还能有哪个给他作靠山?那个逍遥到死的盛大人么?” 太后斜眼蹬他,主仆对视一眼,忽而都笑了起来:“要说这寻亲家,最讲究的就是个门当户对,顾廷烨倒好,放着京城那么多累世的豪门不要,非去娶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 朱内官:“刚好这庶女也攀上了皇后的门楣,成了女眷里的新贵,说起来,又是另一种的门当户对了。” 太后哈哈笑起来:“你个促狭鬼!” 主仆俩笑了一阵,太后问:“那个顾侯家的盛娘子是不是经常来宫里?” 朱内官:“是呢。” 太后:“你帮哀家打听打听,看她下次什么时候来,哀家有份大礼要送给她和皇后呢。” …… …… 给盛纮守孝的第三个月过去,盛家人才褪去了丧服。 按盛家老家的惯例,褪丧服的这天全家人要一起吃一顿饭,嫁出去的女儿也要回到家里。 明兰到家时,赫然看见康姨妈也在席上。 明兰似笑非笑:“怎么康姨妈今天有空来家里?” 王若与一脸当家主母的风范抬眼瞅她:“见到长辈你不但不行礼,开口就问东问西,你这是什么规矩?” 明兰并不想在今天这个日子跟王若与起龃龉,笑着说:“姨妈说得是,姨妈请自便。”就回头去找祖母了。 王若与喊住她:“你个不恭顺的东西!我没让你走你怎么就自己走了?真以为得了个县主的头衔就能在家里耀武扬威了么?” 康姨妈此人,从小是被王家捧着长大的,宠得对自己失去了客观认知,觉得自己才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应该得到全天下人的俯首帖耳。奈何命运不济,让她嫁给康海峰这么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日日把满腔热情挥洒在花丛中,仕途上全无建树,让心比天高的王若与在京城贵眷中抬不起头,渐渐地连从小看不起的三妹妹都比不上了。一高一低的不平衡里,王若与生发出了凌虐弱小的癖好来,但凡是能踩上一脚的,不管有没有利,她都要伸脚,只有在弱者的痛哭和求饶声里,她才能找回属于王大姑娘的尊荣。 而明兰在她看来,就是这么一个弱者。 从小在盛家无权无势,只有一个老妇人给她撑腰。连没用的三妹妹都能欺负的人,为什么自己欺负不得?就算是让她侥幸当了县主又如何?骨子里还不是任人揉搓的庶女? 一想到自己可以踩到一名县主的头顶上,王若与更兴奋了。 她就像一只昂扬的斗鸡,随时准备对明兰发起进攻。 她要让世人知道,就算是尊贵的县主,也得乖乖叫她一声“姨妈”,老实地听她训话。 谁知,明兰仿佛没听到她在背后喊话似的,自顾自朝祖母院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问:“狼牙,我怎么听见有狗吠?” 狼牙:“夫人,有我在,什么狗都沾不到您的边儿。”说完,回头给了康姨妈一个露齿笑。 康姨妈对上狼牙的笑容,怒道:“嘿!她居然敢瞪我!她一个下人,居然敢瞪我!” 在一旁一直不敢说话的王若弗忙去拉康姨妈:“大姐姐,那可是女武士,听说能拉开军中的大弓,姐姐就别跟这种人计较了!” 康姨妈甩开她的手:“怎么?你是胳膊肘往外拐么?” 王若弗:“没没!我没有……” 康姨妈:“你最好没有!你可别忘了,你杀夫的证据可都在我手上,如果你敢不听我的话,保准让你全家都知道盛纮真正的死因!” 如今,全家人都知道盛纮是死在和王若弗云雨这件事上,只是关于药物是盛纮自己用的、还是王若弗背着他下的始终没有证据,刘妈妈一句“谁说得清是不是被害”威力巨大,让盛家人想找王若弗的错处都找不到。 证据只有康姨妈一人拿得出来,她便以此为由拿捏王若弗。从盛纮死去到现在,三个月的时间,康姨妈已经从王若弗手里拿走了五张地契和三百多两。要不是长柏孝期不能娶亲,恐怕康姨妈早把自己家里的庶女弄进盛家门里做妾了。 如今,康姨妈要的就是通过王若弗控制整个盛家,包括这几个嫁出去的女儿,其中,尤以明兰为甚。毕竟明兰的夫婿是目前盛家这几个女婿里身份最高的,而且手握大权,只要拿下盛明兰,那么康晋的前途就再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若弗缩在椅子里瑟瑟发抖。 这些日子,她无一日不在痛哭,别人都以为她是为了盛纮,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了自己的愚蠢。 她愚蠢轻信了大姐姐,以为她给的只是壮阳助兴的妙药,以至于害死自己的丈夫,还让全家都蒙羞。 如今,杀夫大罪的把柄握在大姐姐手里,王若弗除了低下头来任由大姐姐拿捏,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且,这件事她没办法跟任何人说,不管是自己的儿女还是刘妈妈,这些人一旦知道事实真相,不但不会帮她出力,有可能还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事谁都不能告诉! 第206章 晚膳(一)【感谢金主霸霸「ybele」连续月票支持!】 【可对付康姨妈这种心肠歹毒的狠人,大娘子那一寸深的城府能顶什么用?】 明兰一边走一边叹气。 凭着上一世的经验,她不难猜出盛纮的死因。 盛纮和王若弗夫妻与共近三十载,当初林噙霜争宠的时候王若弗尚且想不到用药物勾引郎君,更别说如今他们俩年纪一都大把了、儿女也都已成家立业。 而盛纮其人,把名誉看得比性命都重,在盛家蒸蒸日上的节骨眼,他有多少种不落人口实的办法可以解决需求,怎么会到要同大娘子用猛药的地步呢?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大娘子这个糊涂鬼在被人蒙蔽的前提下给盛老爹下了虎狼药。 能让大娘子做出这件事的,大概率就是康姨妈了。 如果说之前明兰对自己的猜测还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么今天在盛家见到耀武扬威的康姨妈时,她就万分肯定了。 不同于上一世对祖母,这一世盛纮这种死法在明兰看来简直是罪有应得,她没有任何动力去帮盛纮查明冤屈。 然而,如果康姨妈借着这个把柄摆弄盛家,那就又得另说了。 来到祖母屋里,老太太正在喝茶,见礼后,明兰乖巧地凑到她身边,问:“祖母,康姨妈怎么来家里了?父亲在时不是不让她来的吗?” 老太太摇着头:“如今你父亲不在了,你嫂子又要照顾实哥儿,管家大权还在你母亲手里,她自然是想让谁来就谁来的。左不过是让那个烦人精来家里打秋风,我也懒得去做恶人赶她。” 明兰:“话是这么说,只怕康姨妈要的不仅仅是来打秋风。” 老太太坐正了,问:“怎么?她找你麻烦?” 明兰:“那倒没有,就是爱当长辈,说了几句。” 老太太:“哼,真真的小人作派。你不用理她,若她再说什么,你就来告诉我,我替你教训她。” “不用,”明兰怎么可能再让老太太对上康姨妈那个疯婆子,“祖母您也别理她,省得她发疯乱咬人。还有,祖母,您日常吃的用的要加倍小心。如今康姨妈经常来家里晃,您可千万别让她趁虚而入。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去给您买,其他人送来的东西您就放在边上,最好别碰。” 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她:“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明兰也深深地看祖母:“祖母,您是怎么看待父亲的死因?” 老太太知道她指的什么,说:“没有证据,我怎么看待并不重要。况且,如今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就算有证据,恐怕也都被湮灭了。”老太太对那个儿子也没有那么的执着,过去几十年的失望已经累积成山,横亘在他们母子中间,老太太如今只在乎盛氏一族的前途。 明兰:“如果她们安安分分的,那过去的事情我们也不去追究,毕竟真翻起来,恐怕还会连累几个姐姐和哥哥的名声前途。可如果康姨妈捏着这件事来要挟盛家,那我们还是应该要有反制手段的,总不能真的被这个疯婆子拿捏了去。” “呵呵,”老太太轻轻靠上椅背,“她要从我手里拿捏盛家?那还不能够。” 明兰的眼睛一亮:“祖母您已经有办法了?” 老太太把屋内众人都遣散,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明兰接过倒出一粒,端详了会儿,问:“这……就是那个虎狼药?” 老太太点点头:“你猜我是从哪里找来的?” 明兰笑嘻嘻地:“祖母您去买了个局子?” 老太太拍她:“猢狲!消遣起我来!” 明兰嘿嘿笑着把药丸放回瓷瓶里:“想必这就是当日大娘子所用之药,祖母必定是从她屋子里搜来的。但是如果大娘子被您搜屋了,她必然要大闹特闹的,现在看来,她恐怕都不知道,这就说明,是她屋里人找来给祖母您的。” 老太太笑起来:“还是只聪明的小猢狲!那你再猜猜,她屋里谁能帮我做这事?” 明兰:“从前大娘子的葳蕤轩被管得像铁桶一样,林小娘最得宠时都没法安插人手进去,这一切都因为大娘子有刘妈妈这么个得力人。如果说有人能在大娘子屋里搜东西而不被发现,只能是刘妈妈她自己。” 老太太满意地呼出一口气,问:“那为什么刘家的肯帮我?” 明兰:“自然是刘妈妈知道祖母已经起疑,而且她也猜到此事不可能是大娘子自己所为,为了帮大娘子洗清罪责,她是一定会帮祖母您的。” 老太太颔首道:“你猜的不错。只是,这个瓶子不是从你大娘子屋里搜来的,是她做下此事后万分心虚,让刘家的帮她把这个瓶子扔了。刘家的存了个心眼,没就真的销毁证据,所以才能被我拿到。只是,刘家的也说了,大娘子和她大姐姐商议时没让她听见,所以她也不确定她们姊妹间究竟是怎么说的。” 明兰:“怎么说的也无甚重要吧?事情已经做成,如今康姨妈应是三天两头来找大娘子敲竹杠,以享她辛辛苦苦绸缪这么毒一个局。” 老太太:“谁说不是呢,我看康家的来的频次,我都替你母亲肉疼。也该着她,办下这么蠢的大事,该她吃吃苦头。只要康家的不把矛头对准你们,那爱怎么敲怎么敲,你大娘子都得受着。” 明兰:“祖母能这么稳,肯定还拿着其他证据了。” 老太太让明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口供,分别是妓馆里的老鸨和倌相公叙述康家管事何时何地以多少银两从他们手里买走的药物。 老太太:“崔妈妈的男人有些本事,拿着药瓶去妓馆里找老鸨,说康家买药杀人,要算到他们妓院的头上。那老鸨虽然口风紧,但紧也就紧在一些阴私事上,真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她怎么会背这个罪名?没怎么逼迫就把实话全说了。康家的祁管事去买药时,老鸨还找了个倌人给示范用量,故而,他的证词也放了进来。现在就只差康家那个祁管事的供词。” 明兰:“这倒是不急了。祁管事的老母是康姨妈最得力的贴身婆子,康姨妈多少坏事都是姓祁的这家人帮她办的,她抛掉谁也不会抛掉这一家子臂膀,没了祁家人那她可就啥都办不成了。” 老太太:“现在就看大娘子这个姐姐知不知道分寸了。如果她敢把手伸向盛家的孩子,那我便只好与她撕破脸。” 明兰:“不,祖母,您别跟她对上。您身边这些人都是经年累月留下的,别浪费在康姨妈身上。如今侯府里多的是力士,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会找顾廷烨要人,我让人去抓祁管事来审。” …… 晚膳时刻,全家人都坐到了一起。 盛老太太推说身上不舒服,没出来,只在屋里简单用清粥。 康姨妈堂而皇之地坐在王若弗身边,接受所有晚辈的敬酒。 轮到明兰时,康姨妈道:“六姑娘,听说如今你姑爷管着殿前司,手下可是有不少兵马?” 明兰:“回姨妈,这些朝政的事情我全然不懂,什么马呀兵呀的,我听了就害怕。” 康姨妈嗤笑一下,对王若弗说:“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就算养在老太君身边也是扶不上墙的东西。男人管着那么多兵马,她却说害怕,哼。” 王若弗嘴角抽了抽,什么话都没说。 长柏在一旁不悦道:“姨母,今天是缅怀父亲的日子,您能来家里吃饭我们很感激,但请您不要在此妄议朝政。” 康姨妈抿了抿嘴,没喝明兰敬的酒,也没再说话。 等开始吃饭了,康姨妈忍不住,又开始挑衅明兰:“六姑娘,你说你男人管着这么多兵马,必定是得了官家重信的,那如果他开口替你康晋表哥求个一官半职,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明兰摇摇头:“姨妈您说笑了,我官人不过一介武夫,官家不过是看在他略通武艺的份上让他管着点人,求官的事情他可办不来。” 康姨妈:“办不来?是看不起盛家不肯办吧?” 明兰:“姨妈这话可奇怪,表哥姓康,关盛家什么事?要求也该是康老太爷去求吗。” 康姨妈一拍桌子:“你个不恭顺的东西!我是你姨母,你居然敢这么同我说话!” 长柏打断:“姨母,请您注意措辞。这里是盛家,明兰是我盛家的女儿,您可别在我们盛家欺负我们自己人。再说,康表弟还那么年轻,再苦读几年未必不能登科,您何必这么着急给他求荫官?” 康姨妈终于把炮火对准长柏:“你一次登科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那个儿子什么德行?文不成武不就,到现在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要靠他自己当官,猴年马月都等不到。” 长柏:“姨母既然知道表弟有不足,那更该对他勉力鞭策,帮他找来名师指教才是正途。” 康姨妈:“你家有顾廷烨这么一个二品侯爵在那摆着,为什么还要我儿子巴巴地去苦读?她盛明兰一句话的事,有那么难办?” 长柏:“官员举荐并非儿戏,再说,刚才明兰说的也没错,你康家的儿子要荫封,那就该由你们康家人去求,让顾侯去求算是个什么事?” 康姨妈:“那现在谁不知道顾廷烨是御前红人?他去求一下轻而易举,何必要旁人费劲?” 长柏:“御前红人就可以无所顾忌要什么有什么么?姨母,你当朝廷是你家开的?” 康姨妈:“好你个盛长柏,当了大官了啊,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长柏:“外甥只是就事论事,还望姨母明辨是非。” 康姨妈说不过他,转头对王若弗:“你就让你儿子这么顶撞我?” 王若弗支支吾吾:“这这……柏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康姨妈:“王若弗,你是真的不怕死是吗?” 王若弗:“不不,大姐姐,我不是……” 康姨妈:“不是那就管好你的儿子!我跟盛明兰说话,他频频插嘴,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长柏:“像康姨妈这么强词夺理的长辈,实在也没必要放在眼里。” 如兰在一旁听得想大叫一声“说得好!” 明兰也暗暗地为二哥哥竖起大拇指。 华兰看王若弗无比为难,站起身来帮她去拉康姨妈:“姨母,说了那么会子话,外甥女给您倒酒喝。” 康姨妈一把甩开华兰:“要你多嘴!” 她力大无穷,直接把华兰甩了个趔趄,幸而长栋眼疾手快拉住了华兰的胳膊,不然她就摔到地上去了。 长柏嘭地一拍桌子:“康姨母,您要是吃饱了,那就请回吧!” 康姨妈摔了筷子:“我跟你说吧盛长柏,今天盛明兰要是不答应帮我儿子求官,我就在你们盛家不走了!” 如兰在一旁嘀咕:“求人也该有求人的样子吧?谁家求人跟抢钱似的?” 康姨妈指着如兰大骂:“小贱人,你说什么?” 换作往常,有人这么欺负华兰如兰,王若弗早就掀桌子了,可今天的王若弗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坐在椅子上畏畏缩缩,一句重话都不敢对王若与说。 长柏招呼东荣:“康姨妈喝醉了,把她送回康家,让康姨父好好帮她醒醒酒。” 眼看东荣奔着她就过来了,康姨妈一把拉起王若弗:“你们要是敢碰我一下,”她对王若弗吼,“你就完了!” 王若弗大叫:“别别!有话好说!” 第207章 晚膳(二)【感谢金主霸霸「ybele」连续月票支持!】 东荣的手刚碰到康姨妈她就尖叫起来,拉着王若弗大喊:“快救我!” 王若弗呵斥东荣:“主人家的事情要你插什么手?” 东荣为难地去看长柏。 长柏怒怼王若弗:“母亲,请您分清是非好吗?姨妈来家里做客,我们好吃好喝招待她,您看看她都干了什么?骂如兰明兰不说,还差点伤了大姐,您还要留她在家里干什么?” 王若弗:“她……她好歹是你姨母,是你们长辈,你们应该要孝顺她……” 长柏:“那也不该是愚孝!这样跋扈的人,怎配做长辈?” 王若弗心里觉得长柏说的对,直接找不到话来回了,低下头不敢看众人,王若与大叫:“好啊,你们一家人合起伙来欺负我!既然如此,王若弗,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留情面的了,你们不让我好过,那你们盛家人就一起去死!” 关于公布王若弗罪行的事,她是细细考虑过的。 如果捏着王若弗的把柄不说,那她能摆弄的只有王若弗,在她身上捞钱办事什么的不难,可若要想弄到盛家这些孩子们身上还没那么简单。所以,她决定,一旦王若弗不顶用了,她就把这件事在盛家内部传开,如此她便可以拿捏威所有盛家人。毕竟一旦王若弗杀夫的罪名传开,那么作为她的子女,华兰如兰明兰都可能被夫家退回,长柏长栋的仕途也会断送。这些人为着自己的前途,肯定只能俯首听她命令。 王若弗听见王若与这么说,大叫着“不不不!大姐姐不要!” 除了明兰,剩下的人都疑惑地看向王若弗。 长柏目光如电:“什么情面?母亲,她在说什么?” 王若弗惊恐万分连连摆手:“没没……没有!” 盛家几个孩子对她这个反应再熟悉不过了,从前她干了蠢事被盛纮揭破后都是这副表情。 长柏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他当时就觉得父亲死得蹊跷,可想到也许真的是父母不小心玩过火才有此悲剧,他便生生忍下,如今看王若弗和康姨妈这样的表情,他曾经的一些猜疑如雨后春笋般疯长。 华兰也有点抖:“母亲,您从来不会放任别人欺负我们的。今天您究竟是怎么了?” 如兰也站起来:“母……母亲?” 海朝云抱着全哥远远退开,对长柏说:“官人,孩子要睡了,我先带他回房。”她猜到要出大事,想带全哥躲开。 长柏点了点头,海朝云迅速离去。 此时,厅堂内真正地只剩下盛家人和王家人。 长柏觉得胸口好堵,他颤抖着声音问:“母亲,有什么事是只能康姨妈知道,我们这些孩子都不配知道的?” 王若弗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下坠:“没……没有的,柏儿……没有……” “还没有!!!”长柏大吼一声,王若弗吓得跌落在地。 长柏钉向王若与,目眦欲裂:“是关于先父吧?”他缓步走向康姨妈,“姨母能拿捏我母亲的手段,必定和先父的死有关吧?” 康姨妈一步步往后退:“怎么?你们难道还敢杀人?” “还?”长柏被这个字狠狠地扎中了肺腑。 “还?!!!”他看向王若弗,“母亲,姨母她说‘还’!” 他一步步走向王若弗,“为什么姨母说‘还’?” 长柏从来没有过这种神色,阴沉的威压让整间屋子都暗淡下来。 长栋还不懂那些事,但他直觉不对,几步走到长柏身边,准备随时帮他挡住扑过来的康姨妈。 华兰的眼泪滚滚落下,连最傻甜的如兰也在长柏这一声声“还”中猜到某种可能。 她惊恐地回头去看明兰,想从最聪明的六妹妹那里听到说“不是的,不会的。” 可明兰只是皱着眉,朝她轻轻摇头。 如兰“啊”的一声栽回椅子里,大哭:“母亲!你干了什么!?” “没有!”王若弗缩在地上抱住自己,“我什么都没干!都是大姐姐!都是大姐姐骗的我!” 此话一出,明兰知道,今天这是要摊牌了。 她抬手把长栋招来身边,小声道:“出去找到刘妈妈,要她去康家把祁管事骗来家里;另外,告诉东荣,等祁管事到了就抓起来审,务必审出药物来历;再者,你亲自带人把这个院子围死,不许有任何人进出,以免消息走漏。” 原本,她担心盛老太太会自己和康姨妈对上,所以做好了打算,万一闹起来就从侯府调人。可现在看来,康姨妈要和所有盛家子女对线,有华兰、长柏在前面挡着,那用盛家自己的护院就顺理成章了。 长栋担忧地看了一眼长柏,而后悄没声息地退出房间。 此时,华兰已经蹲到地上,拉着王若弗的手臂不停地问“究竟怎么回事?” 王若弗一个劲地哭,完全说不利索话,长柏咬着牙看向王若与:“姨母,要不你来说吧?您今天特地来我家闹这么一出,就是作的这个打算吧?” 康姨妈一脸狠毒:“不用对我大呼小叫,事情都是你们母亲做下的。是她为了挽回盛纮,去窑子里买春药,控制不住量,自己把你们父亲药死了!” 王若弗指着王若与:“胡说!明明是大姐姐你给我的!你说是从康家小妾的房里搜出来的!你说这药姐夫自己也在用!” 康姨妈:“我呸!康海峰那个王八蛋哪需要用这种药?三妹妹你自己害死妹夫就自己认下,别东拉西扯地攀扯旁人,没人会替你顶罪的!” 王若弗大哭:“大姐姐你骗人!明明就是你给我的!柏儿,柏儿!”王若弗转向长柏,“那药真的是你姨母给我的,你要信我,我是你亲娘,我不会骗你,我是无辜的,我真的是无辜的!” 长柏痛苦地闭上眼,华兰扑在王若弗身上嚎啕大哭,如兰也窝到明兰怀里哭泣。 华兰拉着王若弗大声质问:“母亲!!!您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给父亲吃来历不明的药?那可是你的夫君、我们的亲生父亲啊!!!” 第208章 晚膳(三)【感谢金主霸霸「无晚」连续月票支持!】 王若弗:“我不过是想多和他亲近亲近!他已经半年多没和我一处了,半年多了呀!” 华兰:“那也不该是您对父亲用药的原因啊!您就没想过,万一父亲身子受不住,或者是药上面出了问题,那父亲怎么办?我们这一家人怎么办?” 王若弗:“是你们姨母跟我说那个药吃不死人,说那个药是你们姨夫自己在用的呀!我哪里知道我这个大姐姐这么狠心……她她她骗我……我骗了我呀!” 王若与:“三妹妹你可休要胡言乱语,我可不知道什么药。你自己做的事你就自己认下,别想把脏水泼我身上!” 长柏:“姨妈既然推得这么干净,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王若弗被一句话点醒,也指着王若与大声道:“没错!大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说得清楚吗?” 王若与哼的一声:“自然是你自己同我说的。你杀了自己丈夫,心中慌乱,于是把事情都告知于我,要我替你拿主意。” 王若弗:“胡说八道!我要真是自己干下了这样的事,我何必告诉你?我合该谁都不告诉,就让这事烂在肚子里!” 王若与:“那是你蠢呗,怪得了谁?” 长柏:“姨母,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我们去府衙吧。上了刑具,看看姨母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王若与身子一抖:“你敢?!” 长柏:“我怎么不敢?你诓骗我母亲对父亲下药,害死我父亲一条性命,如今你还想把罪名都栽到我母亲一人身上,我怎么不能报官?” 王若与:“你们要是报官,那王若弗杀夫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到时候,她得杀头,你们几个子女都要跟着做不了人!!!” 王若弗也对长柏叫:“别报官!不要报官!我不能进监牢!” 华兰用力地晃了两下王若弗:“母亲!如果康姨妈不说实话,那杀夫的罪责就要您一人背了!” 王若弗一震,颤抖着嘴唇哭道:“可我真的是被大姐姐骗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杀害官人啊!” 王若与:“哼!没有证据,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长柏:“没有证据只是因为我们没有拿人来审罢了。姨母,您要想办成这件事,得要有人帮忙的吧?总不能是你亲自去了青楼买药?” 王若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惶恐,她强撑镇定:“胡……胡说!这药是你们亲娘自己买的,与我何干?” 长柏:“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一家子再清楚不过。她为人是糊涂了些,但还不至于下作。要能想得到买春药来蛊惑父亲,只可能是旁人撺掇的。姨母,您是要自己说出事情真相,还是我来逼您说?” 王若与:“你你你想干什么?盛长柏,我可警告你,我是官眷、是贵妇,我丈夫是秘书丞,我父亲配享太庙!你要敢对我用私刑,我家必告得你丢官!” 长柏哈哈大笑:“杀父大仇啊,姨母!我为替父正名,就算是自己这条性命都可舍弃,何况区区官职?你与其在此恐吓于我,不如赶紧说实话吧!” 王若与:“我没有!别想攀蔑我!都是三妹妹干的!” “好,不说是吧!”长柏转头去开门,“来人!东荣!去报官,现在就去报官!” 如兰突然扑到长柏面前大喊:“不许报官!” 长柏低头看如兰:“你要干什么?” 如兰哭着道:“那贼妇人说得没错,如果报官……那这件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我婆婆、还有华兰姐姐的婆婆,都会因为这件事而作贱我们……二哥哥,我……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二哥哥,求求你,不要报官啊!” 王若弗几步上前拉住如兰:“你……你有了?”她又哭又笑,“这么快?你就有了!” 长柏一时愣住,只见华兰也上前拉住他:“二弟,我知道你心疼父亲,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心疼。可是如果这件事闹开,我们全家女眷的名声都要坏了,你和栋哥儿的仕途都毁了,日后恐怕连你我的孩子都会受到牵连。二弟,你的全哥儿如今才三个月,你……你就看在全哥儿的份上,先别报官吧……” 长柏气得发抖,他指着康姨妈:“这毒妇正是拿准了这点,要把我们全家都摆弄到手里。如果不能查清事实、为父亲母亲正名,我们才是真正的前途尽毁!” 康姨妈痛快得不行:“事实真相就是你母亲一人所为,跟我无关。” 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明兰淡淡道:“是吗?” 康姨妈勾起嘴角:“怎么?你一个庶女也敢掺和这件事?” 明兰:“我庶不庶女的也不妨碍我姓盛,更不妨碍我查你啊,康姨妈。” 王若与脸上的笑容消失:“你查我?” 明兰:“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是今天才暴露的。康姨妈,这瓶药花了你足足二百两,你都已经从大娘子这里敲走了吧?” 王若与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的?” 明兰:“你当真以为我们全家都像大娘子一样可以傻傻地任你摆布?你这些日子见天地来盛家打秋风难道以为旁人都不起疑么?看看大娘子每次见到你的样子,不像见姐妹,倒像见阎王,你觉得家里不会有人去细想其中因由么?” 长柏转向明兰:“你早就知道了?” 明兰摇摇头:“我原先只是疑惑,后来看康姨妈天天来家里充长辈,这才留心了些。我官人手头有两三个能人异士,查她这种蠢货不算太难,如今还差着一个关键人的口供。本想等凑齐了证据再来告知于哥哥姐姐们,奈何康姨妈等不及了。” 长柏:“口供还差谁的?我去找!” 明兰:“已经派人去了。趁着今天康姨妈来家里,正好有理由把办事的骗过来。康姨妈,祁管事的如果知道你在盛家需要他,肯定立马就会来帮忙的吧?” 王若与指着明兰大喊:“你敢?!” 明兰微笑:“你都敢来我家里杀人,我怎么不敢查你这个杀人犯?” 王若与紧张地喘了会儿气,突然笑道:“就算你们找人做了口供,没有物证,那也没用!” 明兰:“怎么?康姨妈这么有信心?您亲眼看见药瓶子被扔了?” 王若与转头去看王若弗,王若弗咽了口唾沫:“我……我明明让刘妈妈扔了的……” 明兰看向王若弗,眼里尽是无奈与痛惜:“大娘子,如果您能多听听刘妈妈的话,事情不至于发展成今天这样。刘妈妈知道劝您不住,也知道你自己干不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她为了东窗事发之日替您申辩,自己偷偷把药瓶子留下来了。” 王若弗:“什……什么?” 明兰:“大娘子,如果不是刘妈妈有心把物证保存好,您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王若与:“物证那也只能正名是王若弗干的!” 明兰:“康姨妈,您兜了这么大一圈骗我母亲把药喂给我父亲,我想,按照您的手段,一定不会让我父亲有机会逃出升天吧?” 王若弗:“你说什么?” 长柏、华兰、如兰:“什么意思?” 明兰:“既然妓院的小倌能亲自试药,那说明这药哪怕虎狼一点,也并不会置人于死地。如果真的只是助兴,康姨妈,你怎么不留着自己用呢?姨父与你多年不和,闹得汴京城无人不知,说起来,您可比大娘子更需要这药物吧?” 王若与惊恐地垂下眼,不敢再和明兰对视,嘴里喃喃着“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明兰:“姨妈听不懂?那我说得更明白些。您为了一击即中,必定会让这虎狼药变成绝命丹,祁管事的拿回妓院的药物之后一定还让别人动了手脚,什么手脚尚且不知,但绝对是能致人于死地的。是吧,姨妈?” 王若与退到墙根,开始拿眼找窗户,一句话都不说。 王若弗听明白明兰所说,瞪大眼睛指着王若与:“你个毒妇!你早就存心要害我!!!” 王若与不敢看她。 明兰:“大娘子,那日郎中所说的话,我后来听祖母提起过,想必你一定以为当日父亲亡故是因为你用药用猛了。” 王若弗哽咽着道:“……是啊……我……我一直以为是我用多了药……” 明兰:“所以,尽管三个月来康姨妈一直不停地敲您竹杠,您始终隐忍不发,因为您觉得,错处终究是在自己身上。” 王若弗:“……是……是的……我只是狠姐姐骗我说那药吃不死人……狠她看我出了事就趁火打劫……” 明兰:“您绝对想不到,康姨妈给您的药本身就是毒药,您就算只让父亲碰一丁点都能要走他的性命。” 王若与:“胡说!那就是春药而已!” 明兰:“什么春药能吃死人?” 王若与:“用多了当然能吃死人!我说过吃一粒就行,是你们母亲自己下了两粒……” 盛家兄弟姐妹的眼神统统射向康姨妈。 明兰:“这么说,姨妈承认是您给的药了?” 第209章 晚膳(四)【感谢「linlin655」连续月票支持!】 康姨妈指着明兰大骂:“小贱人你套我话!” 明兰没答话,反倒是华兰大声质问:“姨妈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要害我母亲?她可是你亲妹妹!” 康姨妈一边回话一边往后退:“是她自己跟我说同你父亲感情不睦,要我想办法帮她的!” 华兰:“所以你就给她毒药去毒死我父亲吗?” 康姨妈:“我给的不是毒药!就是她自己心大放多了,这才害死人!” 华兰:“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康姨妈此时已经退到一扇窗前,她突然回身猛地推开窗,踩着窗前放花瓶的矮凳往外跳。 屋内几人同时大喊:“她要逃!” 明兰嗤笑一声:“她以为她跑得掉?” 果然,没半刻功夫,长栋和他身边的护卫押着康姨妈重新回到屋里,顺便还把康姨妈的手脚都绑了。 康姨妈大骂:“盛长栋,你敢绑我?我是官眷贵妇,你敢绑我!” 长栋压根没跟她废话,直接一脚把她踹进屋里,而后对长柏等人说:“哥哥姐姐们只管审她,外头有我守着,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长柏欣慰地说了一声“好!”,华兰如兰也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兄弟姐妹们重新瞄准王若与,她知道自己这次玩儿脱了,突然对王若弗说:“三妹妹,我可是你姐姐,我们都是姓王的,你就让这几个姓盛的这么欺负我吗?” 王若弗哭着笑道:“大姐姐,你害我的时候,可记得我是你妹妹,我也姓王?” “我那不是在帮你吗!” “我只是想跟官人重修旧好,我从来没想过要官人的命!” “我也没要盛纮的命,就是你自己用错了量!” “可大姐姐跟我说过,那个药怎么都吃不死人的。” “我没说过。” “你说过!” “我没有!” 姐妹俩你一眼我一语陷入扯皮之中,长柏:“事情真相得等审了办事的祁管事就能知道。康姨妈,若你现在说出实情,或许回头量刑可以酌情减轻。” 王若与惊恐地指着长柏:“什么量刑?你要报官?你不要你自己的前途了吗?不顾这几个丫头的名声了?” 长柏:“不报官,那就私了,可难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过罪责?” 明兰:“想必康姨妈觉得,王家舅舅和老太太都已经回京,有人给她撑腰呢。” 王若与:“没错!我哥哥已经回京,他和母亲都会给我撑腰,如果你们盛家的敢动我一根头发,我们王家必定要你们拿命来偿!” 如兰忍不住大骂:“你杀我父亲我们都没说要你偿命,你倒先来要我们的命?” 明兰:“可惜啊,康姨妈,您已经嫁到康家了,就算我们要找也不会去王家,肯定找康姨父呀。您觉得康姨父会为了您而跟我们盛家翻脸吗?” 王若与的表情崩裂。 华兰气恼地骂:“康姨父本就烦你,如今知道你杀人,正好有理由休了你!” 王若与:“贱人住口!” 华兰:“老贼婆!从前你仗着自己是长辈,三番两次来我家里拿大装乔,我们敬你叫你一声姨母,你却全无长辈的样子,每每私下里口出恶言呵骂我们姐妹几个,我们为着母亲都忍下了。如今,你哄骗我母亲害死我父亲,还想在盛家羞辱于我们兄弟姐妹,真当盛家没人了?” 如兰流着泪道:“这次一定要跟你算个总账!” 王若弗看见几个孩子团结一致,心中又喜又悔,喜于孩子们的孝悌、悔于自己的愚蠢……如果当时没有听信王若与的嗦摆,她这个盛家大娘子的后半生一定是非常幸福的吧…… 王若弗捂着脸痛哭起来。 房门笃笃地响了两下,明兰去开,从长栋手里接过摆着笔砚纸墨的盘子,重新关门,而后转向华兰:“大姐姐,你是我们姐妹几个里字最好的,今天就由您来执笔,替大娘子写下口供吧。” 华兰点点头,擦干泪,接过盘子。 如兰走过去:“我替大姐姐研磨。” 明兰走到长柏身边:“二哥哥,事已至此,我们不如就同五姐姐说的那样,同康姨妈算个总账,看看她这些年到底在大娘子身上都干了多少好事。” 王若与:“盛明兰,你休想趁机给我罗织罪名!” 长柏:“姨母自己不肯说,那就由母亲来说吧。” 王若弗痛苦地看向长柏。 长柏:“母亲,今天是你唯一的机会了,你真的打算替姨母背下所有罪名吗?” “不不,”王若弗哭得双眼红肿,“我……我……” 她只是没办法面对。 过往多少祸事都是在王若与的撺掇下办成的,办事的时候她只能想得到赚钱收利,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要亲自把这些事告诉自己的孩子们……她怎么能把自己的丑事都说给孩子们听? 明兰:“大娘子,你该明白,你交代得越清楚,就越能洗刷你身上的罪名。” 王若与:“你们全家合起伙来要攀蔑我!” 明兰几步上前用帕子塞住了王若与的嘴:“姨妈,你歇歇吧。” 王若弗在长柏沉默的眼神中,缓缓开口,从私放利钱、强占民田到私卖家产、私收贿赂……一桩桩一件件,但凡稍微出格一点的事情,背后无不有康姨妈的身影。 笼统算下来,二十年时间,康姨妈光从王若弗身上就坑走了不下三万两。 准确地说,是从盛家的公账上坑走了不下三万两。 盛家子女一个个听得瞠目结舌,特别是听到王若弗背着盛纮收贿赂时,长柏气得拍案而起:“母亲你糊涂!这事情若被揭发出来,父亲的官声就全毁了!” 王若弗流着泪道:“当时是大姐姐说……说送钱的人是他们康家的远房……说他们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 长柏痛心疾首:“父亲念着康家是连襟帮了忙,别人却以为父亲是为了钱而帮忙,您就没想过,万一父亲办不成或办砸了,人家难道不会把盛家受贿的事情捅到府衙里吗?” 王若弗:“那是康家的亲戚……他们不会的……” 几人都失望地看向王若弗,华兰忍不住道:“母亲您真的太糊涂了!” 长柏:“等这事过去,我亲自拿着钱去还给人家。就说父亲生前的遗愿。” 啪嗒一声,如兰的眼泪滴进墨里,她一边研墨一边哭道:“好好一个家,让这么个毒妇人给毁了……” 明兰走到她身边给她擦泪:“五姐姐,如今事情都说开,只要我们让康姨妈画押认罪、再把她送进内狱,从此以后,咱们家就再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王若与激动地尖叫起来。 明兰:“姨妈,你再怎么叫也没用了。等审完祁管事,你的罪证全部落实,我们会去请康姨父在你的入狱罪供上画押。就凭着这么多年您对康姨父的呵护照拂,我想,康姨父一定会痛快地答应的。” 华兰和长柏听到这话,先是眼前一亮,接着想到什么,暗自皱皱眉。如兰侧头去看明兰:“六妹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又是诱骗又是逼供,今天的明兰确实在几个兄姐面前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面貌。 明兰不无哀伤地说:“为着父亲,我可以亲自去撕了康姨妈。” “原来如此,”如兰眼睛亮了亮,坚定地点点头,“没错!我也一样!” 华兰和长柏的眉头悄然松开。 正待此时,敲门声再次传来,这次是长柏开的门。 门外,长栋捧着一个木托盘,其上放着几张按有手印的供词。 长栋眼中含泪,道:“祁管事招了。” 长柏一把把长栋拉进屋里,关上门后,亲自拿了供词看。 王若弗:“怎么样?那个贼子说了什么?” 长栋眼含热泪:“父亲……父亲果真是被毒死的。” 长柏恶狠狠地盯着康姨妈:“毒蝇蕈!!!(xun4,红伞伞白杆杆本杆)” 第210章 晚膳(五)【感谢金主霸霸「幽幽海」连续月票支持!】 一年半前,王若弗被林噙霜告发,不得不找王若与要回私放的印钱,从那时,王若与便对盛纮怀恨在心。而后,与海家议亲不成,还被盛纮当众“请”出盛府,王若与更是对盛纮恨得咬牙切齿。就是在那期间,王若与让祁妈妈的两个儿子遍寻“高人”,用以制毒杀人。 九个月前,祁二管事经由掮客尤大引路,识得一位偏僻道观的老道,这个老道最擅长的,就是制作各种下作的药丸丹剂。 祁二管事让老道制一种毒药,又不能用银针试出来,又能让人死得极其难看。 那老道便提出一个古方,说可以用一种叫做毒蝇蕈的菇子熬出极浓的汤汁。只要吃下去,人就会产生幻觉、发癫发狂,一刻钟就可以要了命。 祁二管事得了方子,祁大管事给了八百两定金,那老道便亲自跑一趟西南,买回百十来斤毒蝇蕈熬制。 这一趟来回,便是半年。 遗憾的是,老道花了这么多时间制出来的汤液味道极大、而且极其难闻,随便来个人闻一鼻子都能发觉有异。这样的毒药,除非是个傻子,否则断不可能自己吃进嘴里。 老道便又想出个点子,说可以拿一些味道大的壮阳药泡在这毒液里,起到一个遮掩的作用。 祁大管事便连夜去妓馆子里,花二百两找老鸨买了春药,老道把春药放入毒液里泡了一天一夜,制出来的新药果然味道小了一些,如果融化在烈酒或者浓汤里,那就几乎闻不出一点异样了。 为验证其药性,老道还特地买来牛羊鸡兔试药,发现虽然致死的时效变长,可死样是真的很惊人。 老道如获至宝,把一整瓶春药都做了加工。 而后,半瓶毒药便到了王若与的手上,时间正好是明兰大婚前夕。 …… 满屋盛家子听得心惊胆寒,王若弗痛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药……我以为……我以为只是春药呀!大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要害我!” 华兰:“王若与你这个毒妇!” 长柏:“心狠手辣!恶贯满盈!” 如兰则已经哭得话都说不出了。 王若与被塞着嘴,只能在墙边呜呜啊啊,没办法口出恶言反唇相讥。 明兰轻轻抚着长栋的头:“七弟,对不住,让你这么小就知道了这么龌蹉的事情。” 长栋眼含热泪:“姐姐别这么说,我是盛家的男子汉,理应知道这些。我已经让两个哥哥去抓那个掮客和老道了,等他们的证词也到位,届时,哥哥姐姐们无论报官或是私了都可。”他说的“哥哥”就是当初顾廷烨在宫门口直接送给他的四个人,如今已经是除了东荣之外盛家护卫中的领头者。因是顾廷烨送来的人,长栋格外尊重,平常都按齿续以哥哥相称,长柏也都由着他。 “不能报官!”王若弗大叫,“私了就好,报什么官?你哥哥姐姐的前途都不要了吗?” 华兰如兰都看向长柏:“我们请康姨父来家里,两家私了,就别惊动官府了吧……” 明兰也劝长柏:“二哥哥,为着全哥儿还有五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我们就私了吧。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盛家为了他的事情而毁尽前路。” 长柏耿直中正的品性实是不允许他就这么私了的,不管是为了盛纮还是为了法度,这件事都应该要上报官府。可明兰的最后一句话点到了要害——为了所谓的真相而毁去盛氏前途,那是盛纮绝对不愿看到的。 最终,长柏单手捂住双眼,痛苦地说:“叫东荣,去康家,请姨父。” 明兰出门找到东荣,说:“告诉康姨父,顾侯在盛家,要他过来一起商量大事。” 她知道,如果只说康姨妈的事,康姨父断然不会前来。 …… 半个时辰后,康姨父衣冠楚楚地登临盛府。 东荣引着他直接进了用饭的偏厅,康姨父笑说:“早知道要一起吃饭,我就把家里的好酒带来。” 东荣没回话,推门让他进去。 康姨父抬眼先是看到一屋子泪眼婆娑的盛家子,而后是被捆在墙角的王若与,他惊愕地看向长柏:“不是顾侯找我?” 明兰福了一福:“实在是有些要事要同姨父谈,怕姨父不来,外甥女便借了我家官人的名号,还请姨父莫要怪罪。” 康海峰哼的一甩袖子,不悦道:“县主娘娘还真是智计百出。” 明兰笑了笑没再答话,长柏开口道:“姨父,这里有几份供词,您先看看吧。” 长柏虽然在丁忧,可他的本官职级在康海峰之上,丁忧前的差遣还是考绩这样的要务,康海峰不好太在他面前拿大,抬手接过了供词。 康姨父坐下来捻着胡子看,越看越吃惊,到最后几次抬眼看向王若与:“你……你……” 王若与此时连嚎都不嚎了,又怒又惧地回看康海峰。 等看完所有供词,康海峰已经浑身湿透,他颤抖着把供词放回托盘内,几乎是哀求地对长柏说:“她……她做这些,我都是不知道的呀……” 王若弗:“大姐姐同我说,这个药物可是姐夫你自己在家里用的。” 康海峰大怒:“胡说八道!我何时在家用过这种东西?简直败坏斯文!再说,供词里可写明了,这是致人死地的毒药啊,我脑子坏了才自己去吃这种药!” 明兰:“如此,更可印证康姨妈对母亲说谎。” 康海峰一怔。 夫妻一体,如果王若与获罪入刑,他也是要被牵连的。 康海峰看向长柏:“好外甥,从前姨父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如今……你看我们能否私了?” 长柏:“请姨父来家里,就是为了私了,否则,去敲康家门的就该是府衙的官兵了。” 康海峰如释重负连连点头:“还是柏儿有远见!没错,我们私了即可,要怎么处理,你们尽管说,我无有不依的。” 王若与在墙角激烈地挣扎起来。 长柏:“如今,人证物证聚在,姨父,这可是我父亲活生生一条性命。” 康海峰:“姨父知道,姨父看了供词也觉得心惊无比。我替我这个恶毒婆娘给诸位外甥赔罪、给三妹妹赔罪!”说着,他站起来向盛家人环行一礼。 礼毕,康海峰道:“如果正经报官,这毒妇多半是要被问斩的。杀害朝廷命官、坑骗官眷贵妇,哪一条拿出来都够她赔命。只是,她自己也是官眷,身后还有王家撑腰,如果我们私下里让她给盛大人偿命,官府要问话不说,回头王家恐怕也是要来找我要人的。” 长柏:“那姨父想怎么做?” 康海峰:“不如,我给她报疯病,抓回家里关起来?” 长柏:“她又没真的疯,回头王家去核实,姨父不是又得放人?” 康海峰:“那……那把她关进内狱?” 长柏:“可以,但必须要先在我家打板子,打足了数再送她进去。” 康海峰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外甥你说要打多少都随你,只要不打死,随你怎么打。” 华兰运笔如飞,很快就把两家商议好的结论落诸纸端,长柏和康姨父画了押,东荣便把王若与拖到内院庭前。 盛家兄弟姐妹和康姨父围成一圈,全都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王若与。 东荣心里念着盛纮几十年的恩惠,此时对王若与真是起了无穷杀心,他拿出祖传的厚竹板子,在左右手各吐了一口唾沫,双臂一扬,开打。 又闷又沉的击打声瞬间在庭院内回响。 王若与被塞着嘴巴无法大声哀嚎,但是尖叫声仍是响亮。 她双目赤红、五官扭曲,身体在一次次的击打中反复抽搐,不过十来下,衣服上就开始渗血。 长栋的几个哥哥把整座院子都清空了,所有人都被赶到外围,所以即使王若与叫得再响,也没人能听到。 直到打满五十棍,东荣才不得不停下手。此时鲜血淋漓的王若与早已晕过去,康姨父对长柏施礼:“外甥看现在这样可还行?” 长柏面色冷厉道:“再多的板子也换不回我父亲的性命。等会儿我们就把人送进内狱。” 康姨父连连点头:“没错,是要尽快送进内狱。”他早就想摆脱王若与,奈何王家势大,他又花过王若与的嫁妆,所以只能忍气吞声地受尽王若与的欺辱,如今王若与作茧自缚、自寻死路,实在是再令他痛快不过了! 是夜,王若与在长柏的亲自押解下,进了专门关押犯罪官眷的牢狱。 第二日,王若与身上的伤势变重,牢头请来郎中给她看。 郎中给她开药又施针,断断续续地治了三四日,结果还是因为伤重不愈,一命呜呼。 等王家舅舅和王老夫人得到消息赶来寻人时,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 第211章 时局【感谢金主霸霸「幽幽海」连续月票支持!】 明兰回到澄园时,已是深夜。 她刚掀开马车帘,兜头便被一顶披风裹住。 接着一双孔武有力的手把她打横抱起。 她胡乱拉扯披风,露出头,对上顾廷烨炯炯有神的杏眼,笑问:“你怎么在这?” 顾廷烨:“你再不回来,我就准备亲自去盛家要人了。” 明兰:“哎,对不住,今天在家里办了一桩大事,倒把你冷落了。” 顾廷烨:“你怎么补偿?” 明兰:“呃……我给你做宵夜?” “你给我做宵夜?”顾廷烨想了想,点头道,“成交。” 说着,狂风一般裹着明兰穿过重重廊道,径直入了卧房。 “你放我下来呀!我给你做宵夜去!”明兰挣扎着道。 “对啊,你给我做宵夜。”顾廷烨把她放到桌子上,扯去披风。 明兰突然意会,红着脸推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廷烨:“我是这个意思!” 大尾巴狼就着桌子一顿饱餐,闹到三更天方才罢手。 狂风过后,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细密雨声衬得屋内格外安宁。 锦被中,顾廷烨握着明兰雪白柔荑,轻声问:“今天办了什么大事呀?” 明兰微湿的头发粘在脸上,她甚至没力气去拨开,回过身,留给顾廷烨一个背影:“忘了!我要睡觉!” 顾廷烨嘻嘻笑着,把背影搂到怀里,说:“好,你睡。” 明兰闭着眼昏昏沉沉,但是感觉身上越来越烫,后腰仿佛被什么大杀器顶着,她一拉被子,猛地坐起来,道:“聊天!我们聊天!” 顾廷烨哈哈大笑,撑着头翘着腿欣赏小妻子的模样,不无怜爱地说:“哎呀,你都这么困了,我们还是睡觉吧!” “不!我一点不困!”明兰很坚决。 顾廷烨更乐了,仰着脖子要往前凑,明兰游鱼一样溜到床尾,靠着床栏道:“今天我们打了康姨妈。” 顾廷烨果然被这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亮着眼睛道:“这么刺激?” 明兰:“已经查明父亲的药是康姨妈给的,而且,她在药里做了手脚……” 她闭着眼,条理分明地把发生在盛家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打着哈欠道:“终于解决这个祸害。” 顾廷烨听得连连摇头:“岳母也真是糊涂,怎么能一次次被这个毒妇诓骗?” 明兰:“大娘子要是不糊涂,盛家早八百年就没林栖阁那一家子的事了。二哥哥气得不行,罚大娘子回宥阳老家礼佛忏悔,要她十年不得回京。” 顾廷烨咋舌:“你二哥哥真是霹雳手段,连自己老母亲都下这么狠的手!” “棍棒出孝子……哎,不对,”明兰敲了敲自己晕乎乎的脑袋,“哎,总之,大娘子是该离开京城好好反省,不然,日后指不定还要办出什么祸事。” 顾廷烨:“那你康姨妈呢?送进内狱就完事了?不怕王家找机会把人再弄出来?” 明兰:“康姨妈未见得还有命出来。今天掌刑的东荣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人,听说他祖上几代都是衙门里办差的,有手艺,把人打到什么程度那都是有分寸的。康家那两个买药杀人的祁管事都是由东荣亲自审的,他知道父亲居然是被这毒妇药死的,必然要为父亲报仇。今天虽然只打了五十板子,但那叫一个血肉横飞啊……你瞧着吧,康姨妈身上的伤不可能好得了的。也该着康姨妈,非要逼我答应替她儿子求官,否则还激不起二哥哥的怒气,那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真相大白了。” 顾廷烨:“今之官正如古之爵,也难怪人人都向往。太祖设置恩荫制,原是为了笼络归降而来的世家部曲、巩固皇权,没想到百年之后竟成为国之祸患,给了那么多官出去,养着一大帮人吃皇粮,办起事来处处都有人掣肘,效率极低不说,还掏空国库。” 明兰:“朝廷缺钱?” 顾廷烨摇头叹气:“是啊。最近听桓王提起才知道,先帝留给官家的实在是个烂摊子,看起来富丽堂皇、烈火烹油,其实国库已经入不敷出。” 明兰:“不应该啊,要说当今天下最赚钱的几个买卖——盐务、开矿、边贸、海运、漕运,这些都是朝廷把持在手里的,每年能收到不少钱物进国库吧?” 顾廷烨:“再多的收入也抵不住那么多人要吃粮饷。有职无差的尚且要领俸禄,更别说那些手握要务的,去先帝跟前哭几场就能给家里后辈求到荫封,吃皇粮的人数涨得比收皇粮的买卖要快多了。更为致命的是,那些大宗买卖都不在当今陛下手里。当今天下,第一大的事就是钱,现在有钱,但大多不在国库里边;第二大的事是兵,虽然有兵,但可以调配、听指挥的也没多少。别看官家坐上了帝位,其实很多话都说不通。” 明兰:“所以你之前宁愿得罪太后也要把她手里的玉玺骗回来?” 顾廷烨颔首:“玉玺一盖,好歹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收一收心思。” 明兰:“只怕如今,玉玺虽然收到手里,也很有些人阳奉阴违?” 顾廷烨:“先帝施政是以仁厚为主,几十年里恩荫不绝,养出了如今这满朝文武,他人虽然不在了,朝中很有些要臣都希望如今官家能效仿先帝、照着先帝的路这么走下去。可官家呢,果敢刚毅,执意要改革,那自然有人要不高兴了。” 明兰想起上一世赵宗全面对血诏虎符时的怂样,道:“果敢刚毅?说的应该是桓王吧。” 顾廷烨笑着刮了一下明兰的鼻子,没有否认:“桓王心存大志,他早就看出朝纲积弊深重,不改不行。就说军队这块,我执掌禁军没多久就看出了一大堆的毛病,吃空饷、偷军粮、占民田,器械库大半都是空空的,拿军饷去放高利,林林总总骇人听闻,更别说其他衙门,人浮于事、苛索民财。” 明兰:“所以,有些心思不纯的人看见当官能有那么多的好处,更要想尽办法挤进官场。那些人当官不是为了造福百姓,只是为了也拿着手里的权力搜刮民脂民膏。” 顾廷烨:“所以,我不愿帮顾家那几个求官。” 明兰:“我懂,我也不给康姨妈的儿子求官。” 顾廷烨:“我要举荐的,必定得是于国于民有益的人。” 明兰:“举国上下万万人口,你必能寻得同道之人。” 顾廷烨捏起明兰的手:“这不就有个同道之人在身边?你给陛下写的话本子如今可比大相公们的奏章还要受陛下重视,为避免再被大娘娘偷走,如今都送去了皇后娘娘的案头,官家每日借着看望皇后娘娘的幌子去读,读完还能和娘娘商讨一番。总之,如今你可堪比皇城司的指挥使了!” 明兰笑着低下头:“别乱说,我算个什么呀,不过就是把码头野闻整理编纂,最多算个文书……对了,你预备怎么处理军中的问题?能在军中动这样的手脚,背后之人必定得是威高权重。如果博弈太狠,恐怕伤到你?” 顾廷烨勾起嘴角,露出邪魅一笑:“眼前我自然不会查那么深,把明面上的这些小罗罗处置了也就罢了。要想根除这些问题,还得从军政入手,要改制。” 明兰:“如何改?” 顾廷烨:“整体框架尚在讨论,不过,我已经和桓王商量好,先在要紧的西北前线屯兵。” 明兰:“战时为兵,闲时垦田,自给自足,便也就没空饷可图了。” “没错。”顾廷烨把人搂到怀里,“如今,太后与陛下争权,不是兵的事就是钱的事,无论如何都会是一场恶战。桓王父子于我有恩,只怕今后,咱们家没什么太平日子过了。” 明兰紧紧靠在他胸口:“前路漫漫,愿与君同往。” 第212章 宫女【感谢金主霸霸「叶云岫」连续月票支持!】 这日,沈从英来到太后宫里请安。 一番寒暄罢,沈从英要走,太后笑说:“怎么才没说几句话就要走?莫非是嫌我这老婆子聒噪?” 沈从英忙道:“臣妾不敢。大娘娘见多识广,臣妾每次同大娘娘叙话都受益颇丰。只是今天臣妾还邀了妹妹和顾侯娘子一道叙话,此时恐怕她们二人已经到了。” 太后惊喜道:“哦?那正好啊,把她们都叫来宝慈宫,大家一同说话,岂不热闹?”其实朱内官老早就替她打听好消息,今天是皇后幺妹小沈氏回宫谢赐婚大恩的日子,明兰也被邀请来作陪。 沈从英面露为难,太后一看,叹气道:“果然还是不愿同我老婆子说话。” 沈从英:“大娘娘,您别这么说,臣妾只是怕妹妹言行无状,再惹大娘娘不高兴。”小沈氏在禹州野惯了,虽然是贵女,但行事就像个草野丫头,自从跟着沈从英进宫,经常会被太后训斥。所以,皇帝一提出要她和老臣郑家的小郑将军联姻,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只要能远离太后,要她嫁谁都好说! 太后一脸和煦道:“诶,小沈娘子不过就是年轻、见识少些,哀家愿意说她是为着她好,怎么,她倒记恨起哀家?” 沈从英:“没有没有!她……” 太后打断她:“既然没有,那就把人叫过来吧。” 不等沈从英再说什么,朱内官躬身答“是”便出门请人了。 一盏茶的功夫,一脸幽怨的小沈氏和淡定从容的明兰便坐上了太后的客座。 太后开门见山,指着站在一旁的两个宫女道:“这两个丫头是在我身边长大的,眼瞅着,年纪大了。我是想着让她们去伺候皇帝,留在宫里,这样也方便时常过来看看我。” 皇后和煦道:“官家如今都有年纪了,怕是耽误了这么美貌的青春。再者,现在子女都大了……” 太后再次打断她,笑容满面地说:“哎呀呀,皇后你就放心吧,她们两个人听话着呢,不会争宠的。我不过就是想让她们留在宫里,方便她们时常过来同我说说话。” 皇后两次被打断都不生气,继续和煦道:“大娘娘的人自然是乖巧恭顺的。只不过,官家为着国库,最近正裁撤宫人、削减用度,如今,怕是养不了那么多后妃。” 太后笑容消失,轻轻哼了一下,道:“你都把皇帝搬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那就随她们去吧……你啊,你和皇帝这般裁人,是要落下埋怨的。人家会说,新帝登基,扶持的都是自己的人,裁撤老人剩下来的用度都给了这些新贵。”说着,她眼神明灭地看向客座上的两位“新贵”。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指着小沈氏说:“不如,小郑将军家里的,国舅家里的,还有,”她又指向明兰,“顾将军家里的,你们把她们领去吧!” 小沈氏新婚第三日,大娘娘就要往她和夫君房子里塞贵妾,她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不这……使不得啊,太后大娘娘,您身边都是金贵的人,自要好好寻门亲事,怎么能让我们随意领走,这也太无名无份……” 太后早对这些推辞的说法有了准备,笑道:“有什么金贵不金贵的,不过就是些宫里的侍婢。我只不过想给她们找个好主母,让她们的日子过得好些。”她看向皇后,“我宫里还有好些个人都要打发呢,她们都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夫妇说裁人,我总不至于就真的放她们出去随便找人嫁了吧?她们在我跟前养了这么多年,都是有感情的呀!” 其实她这哪里只是为这些人的前途着想?这些宫女都是皇宫大内教养出来的,按理说都是皇帝后妃的待选,每一个都是样貌与规矩俱全的好苗子,关键还没有根基,把这些人塞去新贵家中,一是可以离间夫妻感情、二是可以给她作耳目,替她打听这些新贵权臣的动向。 皇后和明兰都明白太后的打算,只有小沈氏在担心被妾室分宠,座上一时沉默。 太后满意地看向诸人,突然,她指着明兰道:“顾侯娘子,听说二郎现在的院子还空着呢吧?不如你多领走几个,这样,顾侯也有脸面啊!” 明兰心想【重来一世,太后娘娘还是只有这几个招数,难怪争不过官家父子】,面上,她笑盈盈地起身,恭敬地向太后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容禀。妾身觉得,真是太巧了呢,妾身家里也有好几桩婚事要办,月老公公这阵子怕是要忙不过来了。” 沈从英向来是知道明兰办法多的,听这话头,知道小丫头又出鬼点子了,心中不禁暗喜,脸上则是一派好奇。 太后是真好奇。按照她原先的计划,此时这几个人应该是心中酸楚强作欢笑地收人入府的,没想到盛明兰居然能这么高兴。 “你家里要办什么喜事呀?”太后问。 明兰:“前阵子我家官人对我说,因北疆要屯兵,为稳定军心,最好能让士兵们都带着家眷。可是军中有好多青年兵将都还没成亲,就求到他跟前了。我家官人便要我在家中寻些待嫁婢女,让两边互相相看一场,若是看中了,你情我愿,便能立刻成家立室。妾身觉得,妾身的官人能和大娘娘想到一块去,真是太巧了!” 沈从英一听明兰提“屯兵”,就瞬间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心说不愧是我的好侄女!都说婚配讲究个门当户对,这些人虽然是侍婢,却是太后在身边养出来的,把她们嫁给军中小兵就如同把首辅千金嫁给白丁,这么做,不是在打她作为大娘娘的脸面吗? 但她神色如常,只是一边听一边偷眼去看太后的表情。 果然,太后一听明兰居然要把她的婢女嫁给小兵,脸上再也挂不住笑。 小沈氏想不到这么多,她听完只觉得问题迎刃而解、不用给丈夫纳妾了,便毫无城府地直接站起来笑道:“二哥哥真是想了个好点子!”她在禹州时便称顾廷烨为“二哥哥”。 沈从英轻声呵止:“放肆。休要胡言,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婢怎么能屈就一介军汉?” 太后心中的不悦被皇后点破,她阴沉着脸道:“是啊。她们都是宫里娇养的,恐怕受不了边疆风沙之苦。”此时她对明兰生发出十万分的厌恶,实在不愿去看她。 然而明兰继续说道:“想来,军中应有许多青年将校,回头郎君挣个功名回来,说不得,太后身边还能再多几个诰命夫人呢。” 沈从英听得心情舒畅,明兰这是先难后易,先说个大的惊一惊大娘娘,然后再抛出真正的解决方案。和嫁给无官无爵的小兵比起来,自然是嫁给前途大好的将校更能接受。特别是她还抛出了“诰命夫人”这四个字,一下子把这些人的前程抬上了新的高度。 太后瞪着眼睛看向她。 明兰没有抬头,轻声说完最后一句话:“依妾身愚见,倒好过给人做妾。” 这一句,其实是说给站在边上的几个宫女听的——和诰命夫人的前程相比,你们难道要为了太后去做一辈子的下人吗? 一旁的宫女果然神色微变——如果能抬头挺胸地做个大房正室,谁愿意一辈子做小伏低给人当妾? 沈从英心中大喜!明兰这是当着太后大娘娘的面在离间她和这几个宫女啊! 太后万分惊讶地看着明兰,心中大骇:【小小庶女,居然有这般智计!】 沈从英看太后若有所思,怕她还要想些什么招数出来,忙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之前先帝驾崩,宫里本来是要放些人去的,正好如今碰上这样的机缘,与其让她们每个着落,还不如就这么办了,岂不是两全其美。大娘娘,您意下如何?” 太后塞妾的计划全面破产,她不悦道:“你都把先帝搬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那既然顾侯娘子提出的这个主意,”她冷眼看向明兰,“就由你来办吧。” 她实在是恼恨明兰破了她的计谋,于是打算让明兰一个人把几十上百号人的婚事都办了——你不是能干么?那就让你干个够!看累不死你! 明兰笑着行礼:“臣妾遵旨。” 办么自然是要亲自办的,但是方法可以有很多种,何况手底下还有丹橘小桃这么多人手,她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为难的事情。 一群人目送太后款款离开正殿,明兰回头,正遇上沈从英盈满笑意的目光:“好侄女,又立功了!” 第213章 施恩【感谢尾号「333」的起点书友连续月票支持!】 太后回到寝宫,气得直骂:“好个顾侯娘子,我真是小瞧了她!截了我的人、断了我的话,还说得好像是我苛待宫人!!!” 朱内官:“大娘娘息怒!奴婢们都知道大娘娘是多慈爱的一个人,怎会被她一两句话就撺掇得离了心?” 太后:“又是做正室、又是当诰命,呵呵,这个顾侯娘子,真真是掐准了宫里人的七寸。也怪我,居然没想到这上头来,棋差一招、叫她吃走一片子!” 朱内官:“大娘娘,这才哪到哪?她一介庶女,不过就是仗着顾侯的势才敢如此胆大妄为,说到底,还是缺管教。” 太后:“管教?” 朱内官:“是呀大娘娘,奴婢听说她娘家嫡母最近离京回宥阳了,顾家这边又只有一个柔弱的大嫂,顾老侯爷病退之后既不续弦也不见客……” 太后:“合着娘家婆家没有一个长辈能治得了她?” 朱内官:“可不是?这不就让她抖落起来了。” 太后:“你之前是不是跟哀家说过顾家几个叔婶都对顾侯不怎么满意?” 朱内官:“大娘娘记性真好!” 太后:“顾家那几个究竟为的什么和顾侯不对付?” 朱内官:“听说是为的荫封。” 太后:“荫封?”太后略略思索便想明白其中要害,“我想起来了。庆历年间,先帝是对顾家的发过火,他家嫡出的除了大房,都不给荫官。” 朱内官:“正是为的这个。顾家四房五房的想让顾侯找官家要几个荫官给他们的子侄,顾侯不肯,据说在顾侯的婚宴上就闹得挺难看的。” “呵呵,真是丢人显眼,婚宴上闹,不是闹给天下人看?” 朱内官看太后气消不少,乖巧地给她倒茶喝:“如今可有些传言,说顾侯升官发财后便六亲不认,连嫡亲的堂兄弟都不肯拉扯,自私得很呐。” 太后接过茶水,问:“按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连禹州的县官都得了赏,顾侯可是新帝的股肱,他怎么没给顾家人一些恩惠?” “原先是要给的,听说是顾侯亲自拒了。顾侯说顾家已经得了天恩,不能再要更多。” “那皇帝也就同意了?” “是啊,官家向来都对顾侯言听计从的。” “言听计从?哼,是怕他手里的兵吧?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的都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的利弊,却不懂人心向背的厉害。你说,在宫里裁裁这些没根基的奴婢也就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偏连血肉相连的亲人也不肯帮衬,那可是他们顾家的嫡亲血脉!顾家那几个老将要是知道家族出了个这么冷酷无情的继承人,九泉之下也难安吧?” “谁说不是呢?奴婢听着都生气。” “你去,帮我问问,看他们两房的儿子想做什么官儿。不就是个荫封?他赵宗全小气,我可不能任由他给皇室丢人。” “可……先帝……” “先帝当初是为了抑制顾家做大。如今顾廷烨已经权势滔天了,若我们不给他安排点手段,那才真是违背先帝的遗愿!” “是。” …… 明兰轰轰烈烈地带着一群女官出现在宫门口时,顾廷烨都惊呆了:“这是玩儿的哪出?” 明兰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顾廷烨:“庆云让人给我传话,说你们被太后叫走,我担心你,便过来看看。可你怎么这般威风,进一趟宫门就带出这么多随从?” 明兰学着他也露出邪魅一笑:“这些可再不是随从了,今日过后你可得帮她们安排好后半辈子。” 顾廷烨顿生惊异:“你……你做什么了?” 明兰笑嘻嘻地:“你猜?” 顾廷烨把她拉到一边:“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明兰:“她要把她宫里的女官都给你们这些武将们做妾。” 顾廷烨青筋猛的爆起:“你答应了?!” 明兰似笑非笑:“这会子不说笑了?” 顾廷烨弹她脑瓜崩:“再不正经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明兰忙合掌抱拳,道:“大人,小的没答应,小的把人都留给你军里的未婚将校了。当然,如果大人有看上的,您尽管开口,小的必给您办妥。” 顾廷烨心里松了一口气,捏着明兰的脸蛋道:“看上是吧?办妥是吧?”他一俯身,整个把明兰扛到肩上,“行,上车,让本官瞧瞧你这小狐狸到底有什么本事!” 宫门近处,秩序森然,顾廷烨却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放浪形骸,所有人都惊呆了。 明兰捂着嘴不敢叫一声,任他把自己扛进车里。 等撤下帘子,明兰拉住顾廷烨乱动的手,说:“好啦,别演了,没人看得见啦。” 顾廷烨笑说:“你又知道了?” 明兰:“你越是跋扈,回头和官家唱的离心戏才越真么。” 顾廷烨装出万分震惊的模样:“哎呀呀,我真是娶了个子房!” 明兰:“你放心,我会配合好你们演这一出大戏的。只是,你要答应我,有什么事情别瞒着我,让我忧心。否则……我休了你!” 这回换顾廷烨作揖:“大人说的是。小人一定谨遵大人指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必定不让大人有机会休了小的。” 两个人笑起来。 明兰:“我今天算是把大娘娘得罪狠了,她的人全都被我截下来,恐怕她马上会在其他地方给你找麻烦。” 顾廷烨点头:“习惯了,大娘娘虽然没了玉玺却仍不肯撤帘还政,若说没有人在暗中力挺她那是绝对不可能。你这么一搅浑水,我们正好可以看看,明里暗里的,到底还有哪些人。” 明兰:“查出来后呢?” 顾廷烨:“那自然是养得他们胆大包天,而后一网打尽。” 明兰:“那岂不是要对内动刀兵?” 顾廷烨:“权争本就如此,比的就是谁的拳头硬,不死人是不可能的。” 明兰:“我是说,是不是可以连消带打,先把好磕的磕一些下来,这样最后你们算总账时,也不至于太过凶险。” 顾廷烨:“哦?娘子有何妙计?” 明兰:“我们先回家,回家了我给你看一些个好东西。” 第214章 截胡【感谢金主霸霸「呆呆滴水儿」连续月票支持!】 回到澄园,明兰拉着顾廷烨进书房。 如今这个书房他们夫妇一人一半,顾廷烨因经常在军营里处理公务,书房里倒是明兰的东西比顾廷烨的多。 明兰给顾廷烨斟了一杯茶,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用牛皮带串成的活页册子,顾廷烨翻开一看,上面记录的都是关于几个要员家中的野闻趣事。 顾廷烨疑惑地看向明兰:“这些你不是都编纂成册给官家了么?” 明兰:“我给官家的都是多方核实过的。而这些都是信源单薄或者过于荒诞的。没有核实,不好呈到官家案头,可既然能传出消息,那多半也有点儿意思。” 顾廷烨细细看去,果然看到不同寻常的。 当初顾家三房四房为了巴结邕王,从江南采买的美妾妖童都是从水路而来,虽然他们已经尽力做得隐蔽,但是那么多婀娜身姿出现在码头,怎么可能不引起力夫们的注意? 而当时信道已经建立,这些记录被八处的管事保留了下来,等到明兰被皇帝亲自赋予了收集野闻的职责,这些历史信息便被送入澄园。 顾廷烨:“我记得当初去邕王府清点幸存人时,三房四房送去的没这么多人啊。” 明兰:“是啊,我听你提过,所以想起这个条子来。你猜猜,少掉的那些美人都去了哪?” 顾廷烨一边思考一边说:“如果是被四房五房的自己留着享用了,那我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我没有收到消息,那人必定不在他们手上。可这些妖姬每个都价值不菲,除了邕王,他们还能送给谁?” 明兰笑眯眯地看着他。 顾廷烨皱着眉头思索半刻,突然,他拉住明兰的手:“逆王?” 明兰笑着点点头:“我让狼牙绑了四房一个得力的管事,从他嘴里证实了这件事。” 顾廷烨:“姓佟的那个?” 明兰:“正是。” 顾廷烨:“人呢?审完去哪了?” 明兰露出一脸遗憾:“狼牙把他塞进了一艘预备出海的船,估计再过几个月,人就在异国他乡了吧?” 顾廷烨哈哈大笑:“好你个黑心肝儿的顾大娘子!” 明兰叹口气:“哎,都是跟官人学的……” 顾廷烨一手搂过明兰的脑袋狠狠亲了一口:“学得好!” 他另一只手拿起活页本,盯着上面的条子又看了会儿,说:“四房五房的这是两边讨好,明着捧邕王的臭脚,私底下却和逆王暗通款曲。” 明兰直接把后脑勺枕在他的铁臂上,道:“这样,不管最后谁上了那个位置,他们都是得利的。” 顾廷烨:“我就说四房五房怎么敢那么大张旗鼓地给邕王当卒子,原来是这么个盘算!我再猜猜,他们要说服逆王,必定会说自己是假意投靠邕王,为的都是给逆王打探消息。” 明兰:“这些我就不好说了。但你可以回去翻一下案牍,看当初查抄逆王府邸时,是否也找到过江南妖姬。” 顾廷烨哼的一声:“还用猜吗?我那几个叔叔是什么德行,我二十多年还看不明白吗?这样的事,恐怕他们做得不要太顺手。” 明兰:“诸如此类的还有好些,这个本子你拿回去自己看。但只一点,这个东西只能当做参考,毕竟大部分关联都是靠猜的,不好就拿着去官家面前说嘴。” “那是当然!”顾廷烨抓着明兰又啵了一口,“大娘子,你真是我的好军师!” 一个时辰后,顾廷烨就拿着这几张纸去找韩琦。 如今韩琦执掌中枢,调取逆王相关的档案找他是效率最快的。 韩琦一听这事,敏锐地指出:“从前未曾听说逆王贪图美色?” 顾廷烨坚定点头:“正是因为他不好此道,所以,有好些个所谓清正不阿的官员投入他的麾下。” 韩琦:“呵呵,要真是清正不阿,那怎么会助纣为虐、犯上作乱?” 顾廷烨:“如果我们按图索骥,就着这些美人的流向,是否能再查出一些隐入暗中的逆党?” 韩琦:“那是自然。” 顾廷烨:“那韩大相公觉得,这些逆党里,有多少已经投靠了当今太后?” 韩琦想了想,哈哈大笑道:“那就先查查看!” …… 三日后,文德殿。 韩琦:“陛下,今日四海初定,朝纲渐稳,逆王一党虽大多伏诛,恐余孽仍在。不可姑息,应肃清彻查。” 赵宗全已经在前一晚和太子、韩琦、顾廷烨商量好了这件事,此时开口道:“韩相公说得有理,不如,你推举一人统管此事吧。” 韩琦:“臣保举……” 坐在皇帝身后的太后出声打断韩琦:“谏院新晋侍御史齐衡,有一奏章,力陈清除叛党之法。皇帝,不想听他一言吗?” 赵宗全一顿,怎么这么巧? 可是当着文武百官,他也不好表现得有什么一样,道:“那就宣吧。” 齐衡上得殿来,一通慷慨陈词,最后,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太后的赏识,获得了清查逆党的差遣。只是,除了齐衡,太后还给齐衡指派了几个住手,其中便有顾廷烨的堂弟顾廷炳和顾廷狄。 赵宗全等几人心中都很惊讶——齐衡怎么来得这么刚好?他们前日才商定好要彻查逆王一党,今天太后就拿出齐衡截了他们的道。后续,如果真的查出太后党中有先前逆王的人,那岂不是都能被太后的人遮掩下来,那这个事情不是白折腾了? 赵宗全下了朝头疼欲裂,他来到皇后处,躺在皇后的怀里,让她给自己捏头。 皇后知道,赵宗全一定是今天的朝会开得不顺,但是,她又不好主动开口过问朝政,于是便提议给赵宗全洗头,用篦子替他松一松头皮。 等宫人们备好了热水,皇后遣散众人,亲自替皇帝洗头。 借着哗啦的水声,皇帝在皇后耳边说:“朕身边恐怕还有太后的耳目。” 皇后微微一震,小声道:“如今都已经换过一波人了,要是再用裁撤宫人的理由,恐怕不行。” 皇帝叹了口气:“朕感觉好累,最近头疼得越来越频繁了。也不知要和大娘娘斗到什么时候……”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替皇帝按头。 …… 澄园,顾廷烨和明兰把房门一关,问:“我们前天说的那件事,你还跟谁提过吗?” 明兰:“没有啊,我怎么可能跟旁人提这种事?” 顾廷烨:“那就奇怪了,我们那天商定了一个彻查逆王一党的计策,不想今天被大娘娘提前截了胡,安插齐衡进来统管,还有,她居然给四房五房的两个儿子都封了官,这次查逆王,他俩辅助齐衡。” 明兰皱眉:“大娘娘给廷炳和廷狄封官?大娘娘是没人了吗,居然要用那两个废物点心?” 顾廷烨:“这还用多想吗,肯定是冲我来的。” 第215章 君子【感谢金主霸霸「呆呆滴水儿」连续月票支持!】 明兰:“官家准备如何应对?如果一个不小心,这把利刃可能会反过来伤到自己人。” 顾廷烨:“官家的潜邸旧臣倒是问题不大,但就是后来站过来的那些朝臣,恐怕得经历些问询。不过,元若的人品我还是有信心的,他是君子,绝不会给人随意罗织罪名,如果查到他手底下的人有问题,我相信他也绝不会姑息。” 明兰:“小公爷人品虽好,但终究被郡主娘娘保护得太过,对官场中的尔虞我诈缺少深刻的了解和应对,如果手底下人刻意隐瞒,他未必能识破。” 顾廷烨微微点头。 明兰继续道:“要我说,官人你不妨去一趟齐国公府,先把对四房五房的担忧说出来,让小公爷提前防备着。” 顾廷烨意味不明地问:“你这是担心他?” 明兰立马识别出这是个送命题,忙摆手道:“我担心他作甚?这不是为了防止查清逆党的刀口转向我们这边儿吗?” 顾廷烨:“抓了四房五房的也不能阻止吧?不过是两个被太后拿来当枪使的货色。” 明兰:“但这对主办官来说就是个警钟啊!逆王余孽居然就在办案人员之中,贼喊抓贼,还不够他小公爷警醒?更何况,太后提拔的人居然是逆王余孽,这件事若查实,对太后也是一击重拳啊!” 顾廷烨捏着手指:“好吧。我还以为你心疼元若了呢。” 明兰:“我与他非亲非故,心疼他作甚?” 顾廷烨:“不算非亲非故吧?你不是拜了平宁郡主作干娘?” 明兰:“你瞧我回京到现在,平宁郡主来看过我一眼吗?当初不过是……”明兰突然想起,当初是因为盛老太太要帮她拒绝齐衡的提议,才有了拜平宁郡主为干娘的事,忙住口。 顾廷烨:“不过是什么?” 明兰:“……不过是平宁郡主需要有个干女儿平衡齐家的风水,道士说了得是六月生人,这才屈就到我头上。要说真心收干女儿,那怎么着也得大办一场,可京城有几家人知道这事?恐怕平宁郡主心里都觉得丢人,恨不得大家都忘了呢。” 顾廷烨:“我怎么觉得什么道士啊之类的都是胡说八道。平宁郡主就是为了断了元若对你的念想吧?” 明兰一愣:“啥?” 顾廷烨哈哈干笑两声:“小狐狸,你以为你瞒得了我?还在你家读书时,元若就为了你屡次和我作对。要不是你二哥哥暗中相助,我还真担心你被他抢了去。后来马球场上,他不顾旁人目光非要和你同队,要不是我接着拉他单挑,恐怕你俩的闲话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 明兰也干笑两声:“那……那还真是多谢官人仗义相助哈。”她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感觉解释多了好像在掩饰,不解释又怕顾廷烨多想,正左右为难,顾廷烨笑着拉过她道:“有人喜欢你证明我眼光好,你选择了我证明我厉害!” 明兰对上他的眼睛,从中读到了信任,这才松下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顾廷烨的胸口,道:“知道你还说这么多!” 顾廷烨:“谁叫你在宫门口说要我选女官的?” 明兰瞬间无语:“那事都过去几天了,你……你要不要这么记仇啊!” 顾廷烨猛地揉她的脸:“就是要你长记性!” 他力气超大,明兰根本挣扎不过,脸被他揉得变形,于是就用拳头去捶他。 顾廷烨手比她长,整个人往后躲,手掌上没停。 明兰拳头挥空,呜呜啊啊乱叫。 顾廷烨玩得哈哈大笑,而后像猴子一样往后一跃,几步就奔出房门,留下一句话:“我去齐家!” 明兰气得大吼:“你有种晚上别回来!” …… 齐衡和顾廷烨的交谈倒还算顺利。 自从长柏婚宴上被明兰直言相拒,后来又成了干妹妹,齐衡已经知道自己和明兰没戏。 他原本打算从此断情绝爱一心苦读,不想却被邕王家逼婚,不得不和嘉成县主成亲。 他是个君子,虽然成亲成得不甘不愿,可想到对方的女子名节、更担心家族因为自己而再受邕王责难,所以渐渐地也说服自己和嘉成县主举案齐眉。 结果,造化弄人,齐衡的婚姻再次遇到重大打击,嘉成县主在逆王反叛中被杀死在宫中,他成婚数月就成了鳏夫。 不仅如此,平宁郡主在这场政变里为了活命而装疯卖傻,衣衫褴褛地匍匐在汴京街头,颜面和声誉尽毁,虽然后来反叛被平定、新皇登基,平宁郡主也始终不肯出门见人,要不是齐衡恩科高中,恐怕平宁郡主再走不出心中的阴霾。 如今,经历过大劫的齐衡变得更加沉稳,他续弦了晋南大族申氏的嫡女,老实地听从平宁郡主的安排站到太后身边。情爱于他已是小事,家族兴衰才是他看重的东西。 听顾廷烨提起顾廷炳和顾廷狄当初所作所为,齐衡摇头道:“原先我以为你家四房五房也就那几个叔叔婶婶狠毒一些,没想到他们的儿子也变成了他们的样子。” 顾廷烨:“要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是很难的,廷炳廷狄不过也就是普通人。” 齐衡:“如果我果真查实他二人有谋逆嫌疑,你待如何?” 顾廷烨:“我都亲自来向你坦白了,你觉得我会怎么办?” 齐衡点点头:“如此,甚好。” 顾廷烨朝齐衡拱手:“我知元若必能秉公处理,不枉法度。” 这句话一出,齐衡因为明兰而对顾廷烨仅剩的一点不满也消失不见,他朝顾廷烨回礼,道:“必不负二叔所言。” 二人隔阂尽消,齐衡拉着顾廷烨道:“二叔,如今新皇根基不稳,又时常称病不出,朝臣中多有不满,你行事千万要小心,不要太过,否则,容易给自己招来麻烦。”顾廷烨在宫门口扛明兰,事情转天就开始传遍京都贵妇圈,有说顾廷烨跋扈的、有说明兰跋扈的,最后都是说新帝识人不明、任人唯亲。 顾廷烨心中一暖,笑道:“多谢元若提醒。我知道外头人是怎么说我的,只是,我不在乎。我行的端坐得正,一心只向着官家。其他人爱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咱们管天管地也管不了旁人说话的嘴。” 齐衡从前最欣赏顾廷烨这种放浪不羁的真性情,这次却一改往常神色,担忧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只要收敛些就可以给自己和官家省去很多麻烦,何必要为了一时痛快而落人话柄?” 顾廷烨拍拍齐衡的肩膀:“知道啦!从前这些话都是则诚在碎碎念,怎么如今换成你?到底你是我二叔还是我是你二叔?” 齐衡啧了一声:“你不知道,太后她……” 平宁郡主突然出现在门口,打断道:“顾侯,怎么今天有空大驾光临?” 顾廷烨恭敬行礼,道:“很久没同元若叙话,趁着今天不忙,来找他讨杯茶喝。” 平宁郡主笑道:“那你来得更好,我家刚从岭南得了上好的古劳茶,这就让人做给顾侯尝尝。你若喜欢,一会儿再带上两包回去。” 顾廷烨:“呀,我这连吃带拿,岂不是坐实了是来打秋风的?” 平宁郡主哈哈大笑:“就怕你不来呢!” 于是,顾廷烨和齐衡的私聊变成了和平宁郡主的瞎聊,顾廷烨没喝完一盏茶就回府了。 临走前,他搭着齐衡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有时眼见并不一定为实。元若,你要擦亮眼。” 齐衡很想问清楚他什么意思,可是被平宁郡主拦着,只得作罢。 人走后,齐衡问:“母亲,您为何打断我与二叔的交谈?” 平宁郡主:“你是读书读傻了吗?刚才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你是打算把太后的策略都向顾二和盘托出?” 齐衡:“没有,我只是想说服他别和大娘娘硬来。大娘娘垂帘不过是希望朝政过度平稳,她是一心为着官家、为着朝廷的。二叔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身怀忠骨、为国西征,是朝廷难得的帅才。两者皆是为国为君,出心都是一样的,那何必搞得如此剑拔弩张?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共同辅佐陛下,岂不是幸事、美事?” 平宁郡主:“若天下事皆可以出心论,那还要兵马作甚?太后有效仿章献太后之心,官家却不愿再像先帝那般委曲求全二十年,此事本就难分对错,只看谁比谁拳头硬。儿啊,我们家是靠着太后才能撑到现在,你可千万不要优柔寡断,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 齐衡没再多说什么。 第216章 求情【感谢尾号「166」的起点书友月票支持!】 第二日,齐衡便把顾廷炳和顾廷狄安排去抄录卷宗,没让他们参与清茶逆王府邸的事宜。 三日后,齐衡果然在新找到的一堆逆王手账中看到廷炳廷狄帮逆王采买江南女子的记录,而且,这些女子大多被送进了朝中大臣和将军的府中、以作招徕。 齐衡大手一挥,直接让人绑了顾家两个逆子下狱。 他的秉公执法当即获得韩琦等一众大臣的赞赏,皇帝也高兴得连夸齐家出了个好儿子,太后则气得差点没骂死平宁郡主。 由于顾廷炳和顾廷狄是太后保举的,他们下狱后,太后再要在朝中保举官员就变得困难了许多,不仅赵宗全一派的官员有话说,就连原先站在太后这边的一些大臣也转变态度、作壁上观,不再如刚开始那般频频为太后出头。 太后这局原本先发制人,指望着扶持一派新人来用,没想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于是连带着迁怒于顾家四房五房,丢着廷炳廷狄在牢狱里不管了。 四房五房几次求见朱内官不得,只得转头去求顾偃开。 四叔:“大哥哥啊!那齐衡把你的两个侄儿像刑典重犯一样关押了起来,他这般撒野,你可得出来管管啊!” 顾偃开:“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如今我已告老,说话也没什么人会听啊。” 四叔:“没叫大哥哥亲自去啊!只求大哥哥能让烨哥儿去官家面前替他两个堂弟说说好话。他如今在御前是有体面的,他一句话,官家能不听吗?” 顾偃开:“诶,四弟不可这么说。我们都是官家的臣子,只有我们听官家的话,哪里有官家听我们的话?这话让别人听去了,咱们全家都要作罪!” 四叔被说得没脸,暂时闭嘴。 五叔接力而上:“那难不成就让旁人这么看我们顾家的笑话吗?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们没脸了,你们大房不也跟着丢人嘛?” 顾偃开:“不瞒两位弟弟,我早先已经同二郎说过此事,只是,二郎说,廷炳廷狄并不是冤枉的。” 四叔五叔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顾偃开冷冷地问:“当初我在军中时,提拔过好些年轻人,他们当中很多都成了才,在逆王横行的时期也有被逆王看中、收揽的。四弟、五弟,你们老实说,你们去拉拢过他们没有?” 四叔腾地站起:“绝无此事!” 五叔连连拍案:“没有,绝对没有!我们的为人大哥哥还不清楚吗?我们不过就是给邕王送送礼,求得他的庇护,怎么会去招揽军中之人?那可是我们这种武将之家的大忌!” 顾偃开叹气道:“恐怕二位弟弟心里知道,却没把这话告诉两位侄儿吧?” 五叔怒道:“大哥哥这说的什么话?你自己教不好儿子,就觉得我们几个也教不好吗?” 顾偃开被他这句话说中了这些年的心病,当场就咳嗽起来,两个弟弟看他咳得撕心裂肺也没说捧口茶给他润润嗓子,刚看他缓过一口气就接着问:“大哥哥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说出来也好让我们死个明白!” 顾偃开声音虚弱了很多,摇头道:“如今统管诏狱的刘正杰,我在他那还算能卖两分老脸,昨日我亲自登门去找他问过信儿。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说,廷狄与廷炳帮逆王收买的美人都送去了朝臣和军将的家中,而这些人有许多都参与了当日谋逆大案。不论廷狄廷炳知情与否,这桩罪他们已经是脱不开的了。” 四房的吓得咚的一声跌回椅子里,五房的则拍着大腿连叫“不可能!” 顾偃开气得脸色发青:“逆王府里的账册写得明明白白,白纸黑字有什么不可能?平日里我就规劝你们多用心在两个侄儿身上,你们呢?天天只顾着自己在外头花天酒地,他们年轻人在做什么、想什么,你们管了吗?劝了吗?就说买这些美人的事,你们自己要买来巴结邕王,那你们也该把人数清点好、把其中的利弊跟两个侄儿掰开揉碎好好讲明白,怎么能连他们背着你们做手脚都不知道呢?” 五房的一向脾气火爆,听见顾偃开教训他们,反唇相讥道:“大哥哥道是会教儿子,把家事舞到先帝面前,害全家人跟着遭殃。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好大儿,我们用得着费尽心思地巴结邕王,我们会去买这些美人?说到底都是大哥哥你自己教子无方、害了全家!” 顾偃开的脸一下子由青色变成紫色,他几次开口要反驳,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顾廷煜的事情已经在他心里沤成了病,这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攻击他,他对顾廷煜即有心疼又有恼怒,一股子惆怅和怒气发不出,憋在肺腑中横冲直撞。 突然,“噗”的一声,顾偃开吐出一口献血,倒地不起。 …… 顾廷烨和明兰闻讯赶来的时候,四房五房的已经吓得先逃回家中。 顾廷烨怒发冲冠,提着一杆枪就要去他们家里杀人,五房的婶婶偷偷让婢女出门报官。 府衙的人一到地方看见顾廷烨,立马恭敬行礼,再看顾廷烨脸色铁青,就知道这是顾侯在处理家事,于是,没多说什么就走了,留下一地瑟瑟发抖的叔婶。 顾廷烨大骂:“你们一个个的,从前出了事就只会推我父亲出来顶,父亲回回护着你们,便让你们觉得理所当然了是吗?他念着你们是骨肉兄弟,你们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四房的吓到极致反倒生发出一股子勇武,他站起身来指着顾廷烨骂:“你还知道骨肉兄弟?如今你的两个堂弟被关在牢里受尽折磨,你就不能帮扶帮扶你的骨肉兄弟,拉他们一把?这罪名要是坐实了,你这个宁远侯也做到头了!都是顾家子孙,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帮他们?” 顾廷烨:“顾家子孙?你们当年同小秦氏黑着心肝来污蔑我、离间我们父子的时候,你们当我是顾家子孙了吗?我一人在外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你们当我是顾家子孙了吗?哦,现在你们儿子出事了,你们就来跟我说顾家子孙了?四叔五叔,我不是我父亲,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去一次次原谅你们,今天我话就放在这,廷炳廷狄干了什么就该受什么样的罚,我绝对不可能去官家面前替他们说一个字。” 他赤红着双眼,笑得又狠又绝:“要是我父亲这次醒不过来了,二位尊长,从前所有的烂账,侄儿我都会一一与你们算个清楚,到时候,希望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挺直腰杆跟我说话。” 第217章 悔愧【感谢尾号「371」的起点书友月票支持!】 皇帝从御医院派来了五六名太医为顾偃开诊治,施针、放血等手段几乎是全用过一遍,这才把人从鬼门关上抢回来。只是,之前小秦氏给他下的毒已经伤了脏腑,再加上连年的抑郁哀伤,顾偃开的身体耗损得相当严重,这次虽然叫醒保得性命,但是从此再离不开汤药和床榻。 顾廷烨大闹叔婶家的事被闹上了朝堂,太后一党以他跋扈无度、目无王法为由连续上书弹劾,顾廷烨在朝堂上大骂这些弹劾他的人是无父无母的冷血之人,觉得自己是为父报仇、并无错处。 皇帝在朝堂上自然是帮顾廷烨说话的,等散朝后,皇帝把顾廷烨单独叫到御书房呵骂:“你是要上天吗?当着这么多大相公的面,你吼什么?嗯?你吼什么?” 顾廷烨:“官家!他们根本不管我家受了多大委屈,只抓着我大闹叔婶家的这个小错不停攻讦,他们明明就是故意的!” 皇帝:“你心忧老父朕理解,可也不应该咆哮朝堂啊!难道别人犯法杀人了,你为了复仇,也要去杀人吗?” 顾廷烨梗着脖子道:“一报还一报,天经地义!” 皇帝:“你是朝臣!你是朕的股肱!你怎么能像普通人一样随心所欲地行事?” 顾廷烨:“当官了还要过得那么憋屈,我宁愿不当这个官儿了!” 皇帝:“你放肆!!!” 皇帝吼得又急又响,吓得门口的侍从都纷纷跪地,顾廷烨埋着头趴在地上,脸上全无一丝惶恐。 皇帝捂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平和的声音对顾廷烨道:“你先回吧。好好照顾老大人,这几天就不用上朝了。” 顾廷烨硬气地说了声“遵旨”,一甩头,走了。 皇帝扶额闭眼,咬着牙低声怒骂:“狂妄!跋扈!” 此时,身着精美宫装的刘贵妃端着盘子款款进得御书房,软着声音叫道:“陛下。” 赵宗全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刘贵妃:“臣妾早来了,在门外侯了好一会儿,看到顾大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这才敢进来。” 赵宗全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刘贵妃自动把这个“哼”字算到顾廷烨头上,说:“臣妾也觉得,顾侯是跋扈了些。陛下从太后手里夺回玉玺,按说顾侯确实献策有功,可现在就如此目中无人,将来可如何了得?要我说,现在这个顾廷烨,眼里除了桓王,是全然看不见其他人了。” 听完这话,赵宗全大骇——太后居然已经把手伸到了他的后宫! 要知道刘贵妃可是从禹州就跟在赵宗全身边的人,她何时竟然搭上了太后这条船? 赵宗全刚才对顾廷烨的怒气都是演的,此时对刘贵妃的愤怒和失望却是实实在在,他猛地一扫桌子,大吼:“滚!给我滚!” 刘贵妃以为自己扎针扎得很成功,装出一副惊惧的娇柔模样赶忙退下。 回到自己寝宫,太后送来的两位乳娘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贵妃娘娘!”乳娘们恭敬行礼。 刘贵妃扫了一眼她们的身形,丰乳肥臀,一看就是奶水充足的样子,满意点头:“永儿是官家的儿子,也是太后的孙子,你们用心照顾好他,日后,官家和太后都不会亏待于你们。” 领头的乳娘笑盈盈地说:“太后大娘娘已经交代过,奴婢们一定全心全意把小皇子带好!” 等人退下,刘贵妃叹口气,对身边的贴身侍婢道:“官家裁了那么多人,只给我的永儿留下一个奶母子。要不是大娘娘出手相帮,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婢女低头道:“奴婢听说大娘娘重情重义,对身边人向来慷慨。当日听闻官家把咱们殿里的人裁去一半时就曾力劝过官家,可是皇后替官家驳了大娘娘的话,大娘娘没法,只得自己掏钱帮咱们补人……” 刘贵妃一拍桌子:“好她个沈从英!她自己儿子吃香喝辣、众星捧月,就不管我儿子的死活!如此自私自利的人,怎配当皇后!” 婢女:“娘娘小声着些,别被人听去……” 刘贵妃更大声了:“我在自己的殿里还怕被人听去?这皇宫到底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的话自然是被人听去的,而且还不止一个。就在她的贴身婢女让一个小太监把话递去朱内官那边时,另一个小太监自后门而出,奔向了庆云的班房。 …… 顾廷烨到家,先去侍奉顾偃开喝药,同御医询问完顾偃开今天的状况后才回到澄园与明兰一起用早膳。 正吃一半,外头人来传信,说顾廷煜不行了。 两人扔下碗筷重新赶回侯府,看见顾廷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邵氏和娴姐趴在他床边痛哭。 御医还没走,特地等顾廷烨过来跟他说明情况:“令兄本已有油尽灯枯之相,近日忧思尤甚……怕是华佗再世也难救了。” 顾廷煜看见顾廷烨,从娴姐肩上抬起手,对着他道:“二……二郎……” 顾廷烨走到床边。 顾廷煜想去拉他的手,然而顾廷烨并没有接,只是直着身子问:“大哥哥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顾廷煜的手才伸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气喘吁吁,他知道顾廷烨是不肯给这个情面了,重新垂下手,搭在娴姐的肩上,对顾廷烨说:“二郎……大哥从前亏待了你许多……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爹……二郎,大哥……大哥,本想好好补偿于你……可是,老天爷不给我时间了……” 顾廷烨:“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父亲已经给我母亲修碑立传,官家也已经追封了诰命给我母亲,如今,我心里已经不怨了。” 顾廷煜:“好……好,你不怨就好……大哥求你一件事……求你……帮我照顾好你嫂子和侄女,不……不要让他们被人欺负了去……好吗?” 顾廷烨:“大哥,我们之间的恩怨从来跟大嫂和娴姐无关,你就算不说,我也会照顾他们。” 顾廷煜:“好……我知道,你是我的好二弟,你一定不会亏待她们娘俩……” 邵氏和娴姐趴在他床边哭得肝肠寸断,明兰上前轻轻扶住邵氏的肩膀。 顾廷烨:“大哥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顾廷煜:“还……有,别……先别告诉爹……别让爹伤心……他要休息……别让他知道……” 顾廷烨叹了口气:“我一会儿派人把爹送去平岭庄,那边有温泉、风景也好,爹在那里能得到好照料。” 泪水从顾廷煜眼角滴落,他轻声说:“那……那就好……如此……我便无憾了……” 他用尽全力低下下巴,看向趴在床沿的邵氏母女,说:“你们……要和他们夫妇好好相处,娴姐你……你要照顾好你母亲……还要……孝顺你二叔和二婶……知,知道吗?” 邵氏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娴姐大哭着喊道:“女儿知道,女儿都知道!女儿一定照顾好母亲、孝敬好二叔二婶!爹!爹你不要走,爹!爹啊!” 顾廷煜最后看了他们母女一眼,接着,突然抬手,指向虚空:“娘,娘!儿子来找您了,儿子来了……” 手臂垂落,顾廷煜眼中的光华消散不见。 这位羸弱而多智的顾家大郎算计半生,以为自己大局在握,没想半生算计其实都在继母小秦氏的算计里,而且,就连他自己的半条命也差点断送在继母手中。等到他幡然醒悟时已然回天乏力,只能在无限的悔恨与遗憾中日日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次顾家四房五房遭难,对顾偃开说的那些诛心之话,既重伤了顾偃开,还成为压死顾廷煜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他已经不堪重负的伤口处重重地踹了一脚,终于把这个机关算尽的顾家大郎踹上了黄泉路。 第218章 铁刃【感谢金主霸霸「冷泉归月」连续月票支持!】 顾廷煜的葬礼,顾家四房五房都没有人来,因为顾廷炳和顾廷狄都被判了流放,两房把这一切罪过都算在大房头上。 明兰全家倒是都到齐了,齐衡也带着妻子申氏来帮忙。 前来吊唁的人有些是很久不见的远朋,看齐衡和长柏在丧礼上忙前忙后,以为他们二人才是顾廷烨的两房堂弟。 等所有仪程都完结,长柏一家回到积英巷,巷子口居然堵住了。 “怎么回事?”长柏和长栋分别下车。 “大人,前面都是人,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长柏派东荣去前方打探,不一会儿,东荣神色紧张地回禀道:“是……是朱曼娘!” 长柏听见这个名字就是一阵恍惚。当初,长枫还在的时候,长柏没少因为这个朱曼娘而训斥长枫。后来,朱曼娘带着昌哥失踪,接着睡长枫被烧死在江上,长柏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这女人。如今,她居然出现在了积英巷…… 她想干什么? 长柏让海朝云带着盛老夫人绕道后门先回府里休息,自己则和长栋一起穿过人群来到盛府正门口。 朱曼娘一眼就认出长柏,大喊:“看,快看!这就是盛家的人,他们嫌弃我的出身,不肯认我儿子,还派人天南海北地追杀我!天杀的,我生的可是你们盛家长孙!” 长柏:“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几时追杀过你?” 朱曼娘:“你们还不承认!大家快来啊,快来看!我身上都是伤,都是他们派来的人打的伤!”说着,居然不羞不臊地掀起裤管,给所有人看她伤痕累累的腿。 这个时代,女子在大庭广众下裸露肌肤是非常大胆且羞耻的行为,朱曼娘这么做,反倒吸引来更多看热闹的人。 长柏急得转身大喊:“有伤风化!” 长栋一招手,身边的两个护卫当空一个飞跃,直接从人群头顶越入朱曼娘所在的中央,一左一右拉起她的胳膊道:“娘子,进府说!” 朱曼娘大叫:“救命!我进去了就没命出来了!” 周围人一阵指指点点。 长柏阴沉着脸道:“你要真怕,今天也不会豁出名节来我家门口闹。不就是要钱吗?不进去坐着谈,你怎么要到钱?” 朱曼娘一听,果然住口。周围人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再看朱曼娘果然不挣扎了,指着她嘲笑:“原来是讹钱的!” “别给这种骗子钱!” “你们盛家把长孙接回来自己养。” 长柏没再回应这些七嘴八舌,快速回到家中。 一进正厅,就看见盛老太太端坐在正中,海朝云站在她身边,看到长柏,递来焦虑的神色。 长柏快步上前:“祖母,您怎么不回屋休息?” 盛老太太:“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就是当初枫儿养在外头的吧?” 长柏:“是。” 盛老太太:“我听说,她当初生下的是一儿一女。如今,那个男孩儿在哪?” 长柏:“孙儿正准备为此事审她。” 盛老太太:“我和你一道吧。此事事关盛家血脉后嗣,我必须在。” 长柏拗不过她,只好让东荣把人提上来。 朱曼娘一身破衣烂衫,脸上倒是全无岁月的痕迹,盛老太太嗤笑一声,道:“看来,朱娘子这些年过得挺好?” 朱曼娘:“哼!你们盛家抛弃我们母子不管不顾,我到处卖艺才能勉强度日,哪像你们?加官进爵,锦衣玉食。听说我丈夫已经死了是吗?所以,你们是踩着他的尸骨坐上的如今这个位置?” 长柏:“胡言乱语!你未过得我家门,怎可随意称夫妻?” 朱曼娘:“不管你们认不认,你们盛家的长孙终归是我儿子,如今你们飞黄腾达了,也该替我那个死去的丈夫好好照顾我们娘俩。” 盛老太太淡淡道:“你说我们盛家长孙在你手上,可你分明是孤身前来,哪里有什么长孙?” 朱曼娘:“只要你们让我过门,再让我母子上得族谱,到时,昌哥儿自然会回来。” 长柏:“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朱曼娘抬眼斜斜地看向长柏:“你们除了信我,难道还有其他办法?” 长柏气得拍案而起:“无耻狂徒!来人,给我打!” 朱曼娘惊地大叫:“你们盛家居然要动用私刑!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海朝云:“你自己说你是我们兄弟的外室,既是外室,便算我家的奴婢,那我们就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怎么算动用私刑?” 眼看几个护卫越靠越近,朱曼娘惊恐地大叫道:“你们要是敢动我一下,那你们永远也别想再见到昌哥儿!到时候,盛家血脉外流,看你们怎么向死去的盛大人交代!” 海朝云在老太太耳边低声道:“她怎么对家里事情了如指掌?” 老太太垂眸略一思忖,道:“先不着急打她。” 长柏示意几个护卫重新退到门外。 老太太说:“朱娘子,你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朱曼娘:“我孤身一人,带着昌哥儿一路奔逃,到处给人浆洗缝补才能勉强度日。” 老太太:“可你看着珠圆玉润,不像过得不好啊?” “我……大概我年轻,所以没显得那么憔悴,但是,您是知道的,昌哥儿那么小一个孩子,从前又是那般养尊处优,我为了供他,那真是什么活都得干,再难缠的主顾都得伺候,”朱曼娘突然掀起自己的裤管,“你们看,这些伤都是那些不当人的主顾打的,这些可都是证据啊!” 长柏瞬间用袖子捂住眼睛,老太太和海朝云也皱了皱眉头。 “你们不信?”朱曼娘拎着裤管站起来,几步走向长柏,“大人你近眼瞧瞧,看这伤势真不真?” 长柏本是坐在椅子上,赶忙站起要躲,却在起身的一瞬间被朱曼娘猛地拉住衣襟,接着,一柄短刃自曼娘袖间落入掌中,她握着刀柄,露出凶狂面目,朝着长柏直直刺来。 长柏惊惧地往后仰躺,眼看就要遭毒手,朱曼娘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利刃脱手,整个人直直往前扑倒。 接着,又是几声尖叫,只见四把小巧钢刀分别刺入曼娘的双腿和双臂,鲜血汩汩地从皮肉间涌出。 铁刃手捏飞刀,站在门口,两排护卫自她左右鱼贯而入,迅速押住曼娘。 “敢在盛家行刺,你真是活腻歪了!”铁刃盯着曼娘,冷冷道。 第219章 耳目【感谢金主霸霸「叶云岫」连续月票支持!】 朱曼娘被长栋的护卫押着无法动弹,嘴上却狂喷不停:“你们盛家的全都是王八羔子!你们害死我丈夫,赶走我儿子!盛长柏,你做了这么多就想自己霸占盛家的产业吧?你个贪得无厌的小人!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长柏怒不可遏地回怼:“当初我去甜水巷找你们,本就是要把你们母子女三人带回盛家,是你自己带着你儿子逃走,如今倒怪我?” 朱曼娘:“谁不知道你是为了抓我们回来邀功?你抓我们,再把我们母子像我女儿那样送去宥阳处理掉,你和你的儿子就能霸占整个盛家!” “胡言乱语!”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长柏这么一个纸堆里爬出来的骄子在面对朱曼娘这种泼皮无赖时反而无计可施,被气得七窍生烟,除了喘着粗气怒目而视,竟一时间找不到言语来反驳。 老太太和海朝云同时捕捉到了朱曼娘言语间的漏洞,两人对视一眼,老太太说:“贼妇人胆敢行刺朝廷命官,来人,把她押到我院子里,牢牢看管起来,闲杂人等不得随意接近。明日一早,送去开封府,看她还猖狂不猖狂!” 言罢,老太太示意长柏来到近前,俯首在他耳边说:“家里恐怕有内贼。你速去澄园找顾侯借一队可靠的人马,把盛府从里面围死。记住,连狗洞都不可放过!” 长柏瞬间意会,亲自策马去往侯府要人。 明兰听说后急得不行,可她身上戴着孝,不好亲自回娘家,于是把狼牙和小桃都派回来给老太太差遣,石头也自请了顾廷烨的准许,带队来盛家帮忙。 很快,盛家的各个出入口都被顾家人马守死,完全不允许进出。 夜里,盛老太太的院子里断断续续传出鞭打声以及女子哀嚎哭求声,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人端着沾血的刑具出来清洗,看得着实渗人。 第二日天不亮,石头的人马就在一个狗洞边抓住一个试图逃出家门的女使——彩环。 人被押送到长柏面前时,他震惊极了:“你?居然是你?!” 彩环:“公……公子……不是我,不是我!” 长柏:“不是你?那你大清早的钻狗洞干什么?昨日我就已经明令禁止出入,你有什么急事非得这个时候出门?” 彩环:“奴婢……奴婢的娘死了!奴婢要赶回去奔丧!” 海朝云对长柏道:“官人休要听她胡说,一年前她老娘死时,母亲曾给过她五两银子办丧仪,这事整个盛府的下人们都知道,怎么可能现在又死一次?” 长柏恶狠狠地看向彩环:“刁奴还敢撒谎?” 石头躬身道:“二哥儿,让小的们帮您撬开她的嘴。” 长柏点点头,彩环便被带走了。 仅仅半刻钟,一份墨迹未干的供词便呈送到长柏面前。 他捏着供词,看得咬牙切齿:“彩环果真是去通风报信的!”目的地正是王家…… 事情要回溯到盛家全面发迹之前。 彩环作为打小就被买入葳蕤轩的贴身丫鬟,被王若弗放在刘妈妈身边带着,既是让刘妈妈管她、也有培养她作为接班管事的意思。彩环对此心知肚明,自觉前途无量,早早地就想表现出高门管事的姿态,于是经常在一些要事大事中强行表现,但却屡遭刘妈妈驳斥,王若弗也经常顺着刘妈妈的话数落她。 有一日,刚被刘妈妈训斥完的彩环躲在角落大哭,正巧被来盛家闲逛的康王氏碰见,康王氏耐心地听完她的哭诉、一针见血地指出刘妈妈就是在嫉妒她、刻意打压她。彩环得到了王家嫡长女的全面认可和支持,重新燃起斗志和信心,同时,也生出了对刘妈妈的无限怨怼。 为了尽快扭转自己在王若弗面前的形象,彩环开始主动接触康王氏,希望可以从主母的嫡亲姐姐这里获得更多招数,以期制衡“心胸狭隘”的刘妈妈。 其实,王若弗和刘妈妈确实都有尽心在培养彩环,否则,盛家那么多秘辛根本不可能让她知道。只是彩环年轻气盛、着急出头,做事经常顾头不顾腚、绸缪也多有漏洞,刘妈妈责骂她也是磨砺、鞭策的意思,毕竟彩环做的是丫鬟、不是小姐,难道还要细心哄着才能培养成才? 然而彩环理解不了刘妈妈的用意,康王氏在她心中种下的嫌隙很成功,她不仅对刘妈妈产生怨怒,连带着对王若弗也日渐离心。在一次次对比中,彩环逐渐发现,也许康王氏才是自己的伯乐,只有她才能给自己施展的舞台、让自己的价值真正被人认可,再后来,她干脆直接听命于康王氏,帮她打探盛家的消息。 这个事情很快就被刘妈妈发现了,从此,她更加刻意地排斥彩环,并暗中寻找其他女使作为弟子培养。然而,还没等到她物色好新任接班人,盛纮突然暴毙,王若弗丢了魂似的日日痛哭,康王氏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全面登临盛家,彩环也跟着抖落起来。事情发展到刘妈妈无力转圜,只能从此守在王若弗身边装聋作哑。 原本以为盛家从此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了,没成想,在盛纮死后的第三个月,事态再次发生反转,盛家子女齐心协力查出了真凶,康王氏被盛康两家合力制裁、最终病死在内狱之中。 王家老太太收到消息时,一个女儿已经凉了,另一个女儿也被送去乡下,王老太太痛心疾首、要找盛家讨说法,可是铁证如山、大女儿也不是死在盛家里头,她便是想告官也无理可说。 就在王老太太和王家舅舅在盛家闹无可闹时,彩环自己找上了门。 刚开始王老太太以为这是盛家的阴谋诡计,差点把彩环乱棍打走。后来听彩环说出了许多和康王氏的过往才逐渐放下戒心,等听到当日盛家是如何打残康王氏时,王老太太更是落下眼泪。 于是,她耐着性子问彩环究竟为什么要来找自己,这才知道,原来,王若弗去宥阳只带了刘妈妈,葳蕤轩的剩余人手都留在盛府给海朝云差遣,可是海朝云重用的都是娘家带来的和长柏屋里的人,彩环他们这些葳蕤轩“旧臣”只被分派些不轻不重的事务去干,年纪到了就会发出去嫁人,从此,再无可能做上豪门大族的管事。 彩环怎么甘心? 她做了半辈子的管家梦怎可就此断送? 她为着自己的前途、为着报答康王氏的知遇之恩,都会找到王老太太。 了解完彩环的动机,王老太太也找到了使用彩环的办法。 她把彩环这颗弃子重新放入棋盘,成为她安插在盛家的耳目,并从彩环的口中,找到了“朱曼娘”这个可以大做文章的切入点。 彩环并不知道王家是怎么寻得朱曼娘的,但是她知道朱曼娘有把柄落在王老太太手中,不得不听从王家的安排。她也不知道王老太太给朱曼娘的任务是什么,但是她被要求时刻关注朱曼娘在盛府的动向,如果盛家有拷打朱曼娘的举动要立刻去王家报信。 全家人都知道朱曼娘刺杀长柏失败、被关进老太太的院子里,一整夜的痛苦哀嚎让整个盛府的下人都心惊胆寒,彩环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她想趁着天色昏暗偷摸潜出盛府去王家报案,却被早就潜伏在附近的顾家护卫抓获。 第220章 对弈【感谢金主霸中霸「抑郁症患者w」鼎力支持!】 严刑拷打之下,彩环把知道的一切都招了。 长柏看着供词,立马意识到王家这么做的目的——朱曼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抓进了盛府,如果她在盛府里被动了私刑,那么王家就可以找个人此为由提告盛家。国朝以“仁孝”治天下,长柏丁忧期间还犯下私用刑罚的罪责,一旦落实,那就是丢官罢爵的大祸! 老太太看完彩环的供词,也得出了同长柏一样的结论。 “可是我们如今已经把彩环打了,再叫她出去报信恐怕王家也不会信了。”海朝云皱眉道。 “王家要的就是我们殴打朱曼娘的消息,至于是不是彩环送的信,并不那么重要。”老太太眯着眼。 长柏急道:“谁也不能去呀!若是让王家知道我们动了私刑,那不就让他们称心如意?” 老太太:“谁说我们对朱曼娘动过私刑?” 长柏和海朝云同时愣住——昨晚那女子的哀嚎可是真真切切地响了一整晚!还有今晨地上那些还未擦净的血渍…… 老太太:“找个年龄相仿的女使嚎一晚上,再用胭脂水染红鞭子棍棒,黑灯瞎火的,谁辨得请真假?” 长柏震惊道:“祖母您这是要请君入瓮?” 老太太:“王家敢办这么大的事,难道真就仅靠着彩环这一个耳目?除了我们家里的,外头也必然有替他们盯梢的人。我让女使嚎得外头都听得见,就是为了让王家人知道消息,这样不管内鬼抓不抓得着,王家都会进行下一步动作。” 果然,辰时刚到,就有开封府的官兵来敲盛家门。 长柏让人把完好无损的朱曼娘提到厅中,官兵们目瞪口呆。长柏甚至主动提及朱曼娘腿上的旧伤,说自家已经请郎中帮她上过药了。官兵要走,长柏却拦住他们,道:“这件事难道就这么完了?” 几个官兵面面相觑。 长柏:“有人诬告朝廷命官,这件事,你们开封府管是不管?” 领头的官差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接下长柏事先写好的诉状,向官府提告盛家的人也被叫来府衙。 一番刑讯逼供下,果然牵连出王家。 王老太太这才知道自己是被盛家将计就计做了局,只得忍痛祭出一名养了多年的忠仆,这才没让火烧到自己儿子身上。 事情闹了好几天,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盛老太太以自己的名义邀请王老太太到盛家做客。 王舅舅:“娘,要不您还是别去吧?这次我们和盛家闹得如此难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怀恨在心摆一道鸿门宴等您?” 王老太太:“量他们也不敢。如今汴京城里都盯着我们两家呢,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对我下手。” 王舅舅:“那盛老太太请您去是为的什么?” 王老太太:“去了不就知道了?” 申时初,王老太太带着一车礼品敲锣打鼓地来到盛府门口,说是要给盛家赔礼道歉。 盛家中开大门,礼数周全地把王老太太和王舅舅请入府内。 盛老太太笑盈盈地上前和王老太太拥抱:“亲家母,何必这么客气!” 王老太太:“老姐姐呀,我实在无颜见你,家里的刁奴背着我干了那许多事,我全然不知,真是昏聩至极!” 盛老太太意有所指地说:“事情都过去了,命运弄人,我们这些活下来的总要继续过日子不是?” “谁说不是呢?”王老太太笑意不达眼底地回了这么句。 两位老太太各自入座,王舅舅坐在王老太太的下手、缄默不语,长柏坐在王舅舅的对面、也没说话。 盛老太太:“其实这次请亲家母过来,还有个东西想给你和王大人看。” 王老太太:“哦?愿闻其详。” 长柏起身,从身旁小几上的盒子里拿出几份供词,王老太太一看,竟然是彩环和朱曼娘的。 盛老太太:“彩环是我家的奴婢,却吃里扒外、卖主求荣,我家用点手段审她这个内鬼自然是合理合法,就算告到文德殿上,我家也不怕。” 王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消失。 盛老太太:“至于这个朱曼娘,原本就是外头卖唱的,当初枫哥儿背着家里在外头养了她,说是生了一儿一女,实在不好说这两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这么一个见利忘义、寡廉鲜耻的女人,连对自己的子女都心狠手辣,反倒是对她那个哥哥是言听计从,也难怪你们拿捏着她哥哥就拿捏住了她的七寸,竟能让她犯下刺杀朝廷命官的大罪。” 王舅舅低下了头,王老太太则重新装上笑容,看向盛老太太:“老姐姐,你想说什么?” 盛老太太笑着回望王老太太:“朱曼娘虽是贱籍,身契却并不在我家,要想让她把事实真相全都吐露出来,我家自然做不到,所以,亲家母手上的这份供词,是开封府的衙差们帮忙审出来的。若不是我孙女婿把这事压了下来……亲家母,恐怕咱们两家又要对簿公堂了呢。” 王舅舅猛地抬头:“这……”如果说之前诬告朝廷命官的罪责尚且可以让一个老仆来顶缸,那这个买凶刺杀官员的大罪就不是随随便便推出一个下人就能解决的了!朝廷向来礼重文官,出现这种事情,刑部、吏部、大理寺都会下派官员调查,到时候,王家在背后动的手脚恐怕没一件能瞒得过。 王老太太之前以为朱曼娘会为了她哥哥把一切罪责都扛在自己身上,没想到这个女人早把王家卖了个干净! 王老太太冷静片刻,忽然嗤笑一声,道:“那样一个娼妇,嘴里说的恐怕没一句真话吧?老姐姐可别被这种下作人给诓骗了去。”意思就是朱曼娘若说出什么于王家不利的,一定是污蔑。 盛老太太点头:“亲家母说得不错,仅凭她一面之词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她说的什么盛家长孙之类的话,我家也并不相信。” 王老太太瞳孔倏地收缩——原来在这等着呢! 盛老太太:“早先她说什么给我家生了一子一女就荒谬至极,如果她手里真的有我的孙子,那为什么要抢了林氏的钱财逃跑?带着孙子来我家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老太太刚想说话,盛老太太打断她继续说道:“若说她是图个逍遥自在,那她拿着抢走的那些田产铺面确实可以衣食无忧一辈子,可她又为什么突然回来,还自己送上我家门?难道还真是因为王家绑了她的哥哥,她被逼无奈只得替王家上门来杀人?” 王舅舅赶忙道:“简直荒谬可笑!我们两家是姻亲,我们怎么会买凶来盛家杀人?” 盛老太太:“没错。所以啊,她这个人的话全无可信之处,那她所说的盛家长孙自然也是无稽之谈。你说是不是呀,我的好妹妹?” 王老太太脸色相当精彩。 她本以为捏着“盛家长孙”这颗棋子,可以慢慢和盛家算账,没想到盛老太太直接用王家的前途来堵她的嘴。若她说“盛家长孙”是真的,那也就承认了自己买凶杀人;若她不想承认买凶杀人,那就不得不承认手里握着的“盛家长孙”是假的。 其实血脉不血脉的,对盛家来说已经不用那么较真,长柏这一脉已经长成、长栋如今也有了爵位傍身,盛家后继有人,无需再在一个说不清来历的孩子身上浪费唇舌。血脉之事归根结底只是为了分家或是获罪时能有个明晰的说法。 如今的局势,这个孩子摆在面前,盛家人说是,那他就是盛家的骨血;若盛家人说不是,那就算他长成了一个“盛”字,也进不得盛家的门楣。关键就看盛家怎么看待这个孩子以及他的出身。 而很显然,朱曼娘立身不正,别说盛家这种文官清流,就是一般的平民之家也不会要这种货色进门。只要所有人都认定朱曼娘满口瞎话,那她所谓的“盛家长孙”就很难成立,王家就算想在这上面兴风作浪也是需要投入很大成本造假。 原先王老太太还准备拿捏着这颗棋子来慢慢折磨盛家,没想到盛老太太预判了她的预判,并且直接把这颗棋子与王家的前途捆绑。 若王家敢用“盛家长孙”来作弄盛家,那王家买凶杀害朝廷命官的罪证立马就会呈送到官府。 两个老人眉目交流间已有千言万语,王老太太突然笑着站起身,对盛老太太说:“什么长孙不长孙的,我只知道,如今长柏的全哥儿才是盛家嫡出的长孙。” 盛老太太:“不错。对了,我听说,妹妹你府上最近收留了一大一小两个人?要我说,来历不明的人还是趁早赶出家门为好,免得脏了王家的地、还留下无穷后患。”她要找王家把朱曼娘的哥哥和昌哥儿都要来。 王老太太叹气道:“一大一小是没有,但确实来了个赌徒,听说是拿着一大把田契地契去赌场里耍,输光了闹事,差点儿就被打死。我家也是可怜他,收留他给他口饭吃,没成想竟然是个满口胡言的骗子,哎,不提也罢,我回去就让人把他赶走。” 精明的盛老太太自然知道这说的是朱曼娘的哥哥,她疑惑道:“怎么会没有小的?” 王老太太:“病死了。要不是我家给了银钱,恐怕那孩子下葬的棺椁都没有。” 这和朱曼娘的供词倒是对得上,但盛老太太并不相信:“我家倒是缺个杂役,若你收留的这个人没地方去,不如送来我家,让我孙子好好调教调教,也许就改了撒谎的毛病也未可知。”她要把朱曼娘的哥哥拿到手上亲自审,只要兄妹俩都说昌哥儿已经死了,那不管事实如何,都可以彻底断绝王家再在此事上兴风作浪的一切可能。 王老太太捏着手里的供词:“老姐姐开口我岂有不应之理?只是,这汉子在我家骗吃骗喝、花了我不少银两,若老姐姐愿意,不如就用这两张纸作价,把他赎走?”这是要和盛老太太交换的意思。 盛老太太:“两张子虚乌有的话本子而已,妹子你若不嫌弃,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这汉子的身契恐怕不在贵府手上吧?私卖人口可是一桩罪名。”她可不会又留一个把柄给王家。 王老太太:“老姐姐放心,卖身契他是必定会签的,毕竟他吃了我家那么多东西,这天下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 盛老太太:“那就静候佳音了。我希望,从此以后,我们两家能重修旧好,把过往之事抛诸脑后,携手共度。” 王老太太:“老姐姐,我们两家从来就没有嫌隙,我的心里,我们从来都是携手共度的。” 盛老太太:“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昨天我家庄子上送来好些新鲜果蔬,妹妹和侄儿若不嫌弃,就在我家用晚膳吧?” 王老太太:“不了不了,我媳妇已经在家里备好饭食,一大家子人都等着呢,我们就不在老姐姐家叨扰。” 盛老太太招手让长柏拿过木盒子,把王老太太面前的两份证词都放进其中锁好,亲自递到王老太太手上:“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二位了。我让柏儿派人跟你们回去,我们自己把人带回来。”她不想路上突然出现人跑了或死了的情况。 王老太太面沉似水地说了几句“没问题”,就在王舅舅的搀扶下快速出了盛家门。 晚膳时分,东荣把朱曼娘的哥哥带回了盛家,性命被拿捏着,朱大哥没被用刑就自动交代了昌哥儿的下落——人果真是死了,埋骨之地就在京城东南的乱葬岗里。 东荣连夜赶去乱葬岗,按着朱氏兄妹的描述果真找到了一处无字坟茔,他对着坟茔拜了三拜,而后带人一起挖坟,从中找到了一具身量相当的男童尸体。 人证物证俱全。 自此,长枫遗孤的去向得以盖棺定论,远在宥阳的阿妍成为了他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血。 第221章 灯芯【感谢金主霸霸「你也想起舞吗?」连续月票支持!】 王老太太坐在家里,泪流满面地捏着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 这是康王氏从小带在身上的东西。 当初王老太太生她生得艰难,便也格外疼惜这个女儿,听道士说玉佩能养人,就天南海北地给康王氏寻来这块绝无仅有的蓝田玉,让她时刻带在身上。 “盛家是打得有多狠,才能把你妹妹的玉佩都打碎了……她那时该是有多绝望啊!”老太太哭道。 王世平坐在一旁小声道:“哎,如果她不撺掇三妹妹害死三妹夫,那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啊……” 王老太太:“你懂什么!她那是伤心,伤心自己家的妹妹被丈夫冷落,她是在替你三妹妹出头!你这个做兄弟的都不能庇护她们姐妹两,这才要她这个做姐姐的自己替妹妹想办法!” 王世平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王老太太:“他们盛家,仗着自己有三分道理,竟敢私自对你大妹妹用刑,康家那个王八羔子也不护着,任由盛家把你大妹妹打成重伤。说什么是在内狱里病死的,我看就是被他们盛家活活打死的!” 王世平:“母亲……如今大妹妹人已经没了,盛家手里又捏着人证物证,咱们实在不占理。再说,我们这回弄这朱曼娘的事情已经打草惊蛇,我听说顾侯都和开封府打过招呼了,我们要想再去开封府说这事,怕也没人敢接了呀。” 王老太太:“他们有证据就占理了?你大妹妹是官眷贵妇,那么金贵的一条性命,他们盛家说杀就杀?那你老子生前的颜面何在、你如今一身紫袍的威严何在?” 王世平怔怔地问:“母亲的意思?” 王老太太:“盛家不就是仗着有顾廷烨撑腰么?顾廷烨背后又是谁?如今的官家、当初的禹州团练使。要不是仗着这些人,盛家能敢杀你妹妹?呵,若是你父亲还在世,我们王家是多么风光,如今的首辅大相公见到你爹都要客气行礼,你妹妹就是再有十桩罪过,天下人谁敢甩一个脸色?如今,赵宗全坐上皇位才多久,这些新贵就敢踩着我们这些老臣的尸骨作妖!要是先帝知道如今的朝廷里净是这种跋扈张狂之辈,断然不会把皇位交给赵宗全!” 王世平冷汗狂出:“母亲小声着点!” 王老太太:“这是我家,有什么是我不能说的?也就是你这种瞻前顾后的性子,要是你大妹妹是男儿身,咱们王家岂会沦落至今天这步田地?连小小的盛家都敢骑在我们脖子上,呵,简直倒反天罡!” 王老太太站起身看了看天色:“宫门还有两个使臣才落锁,你现在就换上朝服,和我一起进宫,见太后!” 王世平真是吓到了,他“啊?”的一声呆在原地。 王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他的头:“啊什么啊?进宫见太后!” 一个时辰后,母子俩来到宫里。 身着诰命服的王老太太跪在太后面前,涕泗横流:“大娘娘!您不知道,当初我生她的时候胎斜难产,疼了三日才得了这个女儿。如今盛家活活把她打成重伤,没两日就病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呀……大娘娘,我大半截子埋黄土了,我真是恨不得自己去替她死啊……” 王世平跪在王老太太身后,把脸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太后被她哭得心烦,叹气道:“我是个没有孩子缘的人。” 王老太太一听这话头不对,立马止住哭声。 果然,太后接着说道:“你比我好,我三个孩子都没留住,你好歹还留着两个呢。”意思就是“你别嚷嚷了,我死了三个孩子都没哭,你才死一个就哭成这样,我实在不爱听。” 王老太太哪里就肯放弃,她这趟来宫里就是为了求太后给她女儿做主的。于是,她顿了顿,迅速想到另一套说辞:“都说子女是前世债……” 太后看她还要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打断:“佛曰,有求皆苦。孩子死了,我们还得活着。你啊,在闺阁里做姑娘的时候就是个想不开的。得了,快起来吧,咱们两个孤老婆子坐下来一块说说话。” 王老太太刚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胸口,正想再找个话头来说,朱内官已经走到她身边直接拉她坐到椅子上。接着,一盘子糕点酒水送到她面前,朱内官道:“大娘娘亲手酿的桃花酒,老夫人快尝尝。”这是直接用吃的堵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了。 两个老妇人说话,王世平全程撅着屁股跪着,头都没敢抬一下。太后:“王大人你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快起来!” 王世平得了令,这才敢起身,站到老母亲身边。 太后对王老夫人:“你看看你,多好,还有一个儿子。我是一个孩子都没有了,孤家寡人。你可比我好,身边还有自己亲生的儿子,有福气!”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说自己没孩子,可她如果没孩子,那现在的官家算什么?过继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这话关起门来自己说说倒还好,现在这个场合算是君臣相见,太后当着二品大员母子的面公然说出这种话,王家母子出门去该怎么办? 二人吓得立马重新跪地,王老太太抱着手谦卑道:“犬子卑贱粗陋,怎能和陛下同论?陛下上苍之子,奉承天运!” 太后:“看看看看,怎么又跪了!咱们两个顾老婆子也是几朝了,不过说说闲话,临了老了老了,还不就是个儿女的事儿啊?从大内到民间,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些事了。快起来吧!” 王老太太弄不清楚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颤巍巍地连声答“是”,在王世平的搀扶下重新坐回椅子上。 太后:“你刚说杀你女儿的那个盛家,我倒也知道,原先盛老探花在世的时候还算是文官清流,后来一代不如一代。也是运气好,竟然让她家的庶女嫁给了顾廷烨这个女婿,还拜到了皇后门下,如今算是鸡犬升天喽。” 王老太太听出这回的话对味儿了,赶忙附和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他们成了新贵就欺负我们这些老人,全然不把先帝的尊严放在眼里!” 太后:“年轻人么,缺少了些老成持重,太轻狂。也是他们背后的人势大,纵得他们忘记本分。” 王老太太心说没错,这正是我所想的!太后大娘娘快出手帮我们治治这些狂徒吧! 刚组织好语言要开口,太后却突然转过身,拿起一根剪刀,对着面前的蜡烛就是咔嚓一下。 灯芯被连根剪断,烛火瞬间熄灭。 太后:“哟,剪过头了。” 朱内官:“大娘娘也是没办法,这灯芯子长了就得剪。如果您给他剪了,他就能燃的时间长一些。” 太后:“送客吧。” 王世平感受到太后这是在隐晦地表达些什么,可他实在脑子笨,悟不出大娘娘的意思。 王老太太却是面色一沉。 太后虽然说出了和她一样的意思,都觉得盛家、顾家这几个人要治一治,但绝口不提自己要出手的事,还特地演了一出剪灯芯的戏码,说什么“燃的时间能长些”。 剪的到底是谁家的灯芯,又是谁家的蜡烛能燃得长些? 王老太太在王世平的搀扶下缓缓从椅子上站起,甚至连跟太后行辞礼都忘了。 第222章 凤仙【感谢尾号「875」的起点书友月票支持!】 也不知走了多久,王老太太发现腹中一阵饥饿,便同王世平一起来到一个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吃面。 面摊老板哪里遇见过这么大阵仗,不说领头的两人衣着华贵,就是他们身后跟着的马车、轿子以及二十几号女使小厮都快把街头堵满了。面摊老板以为这次要来一笔大生意,摩拳擦掌地和老婆开始擀面,结果,走过来点单的女使说:“要两碗嗦饼。” 面摊老板愣怔半晌:“就……两碗?”好歹也给这二十几号人都来一碗啊! 女使丢下一句“就两碗”而后立马赶回王老太太身边。 面摊老板暗自腹诽:“吃碗面还要搞恁大阵仗,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王老太太自然是不缺几碗面钱的,只是如今的王家也确实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王世平才智浅薄,靠荫封才进得官场,几十年沉浮,到新帝这一朝得以升至三品,但也全拜他死去老爹的遗泽。现在的王家已经大不如前,好多朝臣都已经不卖王家的情面。 王老太太:“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初我和你父亲从一片荒芜中为你们挣下如今这份家业,所以即便你不是一个有天分的孩子也能在官场上走到今日。可你为你的孩子们挣下了什么?” 当着那么多人被这么数落,王世平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放下筷子,道:“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些年也不是全无作为,我在官场上……还是有几份薄面的。” “薄面?薄到连你妹妹被杀了都全无办法?”王老太太一点面子都不给亲儿子。 王世平气得要走,可又不敢,窝窝囊囊地佝偻着背,盯着桌面上的明灭烛火不说话。 王老太太看他不吃,又数落:“事多而食少,不是长寿之相!快吃!” 王世平偌大年纪,在老母亲面前已然被当成连吃饭都要被人赶的孩子,脸涨的通红。 可又不敢违拗母亲的意思,别别扭扭地举起筷子嗦了一口。 王老太太:“今晚这一出,你可看明白了?” “大娘……”王世平突然想起这是在街上,改口道,“她是想要除掉顾家和盛家的吧?” 王老太太点头。 王世平:“剪灯芯子应该就是剪的他们。可说什么燃得长久又是何意?” 王老太太:“你没明白?” 王世平:“总不至于是让他们两家走得长久吧?” 王老太太无奈地叹口气,道:“说的是我们王家啊傻儿子!” “我们家?”王世平十分震惊,“这关我们家什么事?” 王老太太十分心累,她不明白自己明明事事都优秀,为什么生出来的儿子如此愚钝。 她不想再和傻儿子兜圈子,干脆直接给出答案:“我们只有帮她剪除这两家,我们家才能走得长远。” 王世平的下巴都快掉桌上:“我们动手?可……可晚上我们进宫不就是为了求大娘娘动手吗?” 王老太太:“怪我没想明白。如果大娘娘自己能动手,就凭着当初顾廷烨骗玉玺的事,她就已经能把这小子治得死死的,哪里还能让他蹦哒到现在。” 王世平:“可顾廷烨是救驾头功啊!是他亲手射杀逆王、救下先帝,先帝还说过‘谁都不能慢待顾家’的话,大娘娘怎好违背?” 王老太太:“是啊!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大娘娘没办法自己动手。” 王世平:“那我们也不能动手啊!如果我们这么做了,违背先帝旨意还算事小,得罪了当今官家,那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啊!母亲,我父亲从穷乡僻壤冒死打拼,王家不容易!如今总有三分薄产官面,何必去火中取栗?” 王老太太:“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如今是过着舒适亮堂的日子,可你的儿子呢?你儿子的儿子呢?王家要想世代延续尊容,必定是要有所建树的。” 王世平:“建树也不该是这种建树啊!哦,帮着太……她除掉几个眼中钉,那就叫建树了?倒了顾家盛家还会有张家李家,我总不能拿斗倒几家官员的事情来做我的政绩吧?” 王老太太:“你都当了几十年官儿了怎么还是这么天真?这叫投名状!你不替她老人家除掉心头大患,她凭什么给你要差肥差?就凭你这平平无奇的才干?” 王世平噎了一下。 王老太太:“你也别怪我说话太难听。儿啊,我们王家曾经何等风光,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你很该着急,怎么还有闲心同我说什么建树政绩?” 王世平低着头,猛埋了几口面。 王老太太看儿子已经被自己说服,满意点头:“如今你是王家的主君,这么大的事还是要由你自己拿主意。你慢慢吃、慢慢想,想清楚了就告诉娘。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娘都站在你这边。” …… 第二日,母子俩再次来到宝慈宫中。 太后知道这对母子是做好打算了,笑道:“皇帝身边需要的是你们这样的忠臣。不像顾廷烨那等奸佞,只会撺掇皇帝做些鸡鸣狗盗、厉兵秣马的事情。有这样的人在皇帝身边,他就算有天大的报复也难以施展。你们王家可一定要尽忠报国、不负先帝啊!” 她没做出任何具体的部署,但是在母子俩回到家中后,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李德全派人送来了一个女人。 “李内官说,这名女子叫做凤仙,是他远房侄女,为人温婉宽厚,还好生养。王大人或是留着自用、或是送给亲眷都可以,只求给这孩子找一户好人家,让她后半生有个依靠。”来人低着头说道。 王老太太躬身答谢:“我儿子偌大年纪,这么年轻的美人怎好留在身边蹉跎。劳烦小大人回去禀报,就说请李内官放心,我家必定把他侄女妥帖送去合适的人家。” 等小内官走了,王世平问王老太太:“送去盛家还是送去顾家?” 王老太太还没开口,凤仙答话:“顾家。” 母子俩都看向她。 凤仙低头福了一福,道:“我听叔叔说了,顾家侯爷如今还没个子嗣。我家祖上好生双胞胎,我去了顾家,必定能替顾侯和娘子效力。” “很好!”王老太太露出笑意,“她可是盛家那个老太婆的心尖肉,若你能帮她官人先生个一儿半女,我们王家和盛家都会来谢你。” 两个时辰后,王老太太和精心打扮的凤仙就出现在澄园。 明兰笑盈盈地:“王家外祖母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她估计王家的今天来者不善。 王老太太:“好孩子,你成亲都那么久了,我也没来看过你。如今你母亲不在京城,我当然要替她照顾好你们这些孩子。” “谢过外祖母厚爱。”明兰看向站在王老太太身边的凤仙,“这位姐姐倒是面生?”其实面熟得很,上辈子,挨千刀的凤仙差点杀了她的团哥,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 号外号外:本书要改书名啦! 我亲爱的书友们,本书从开篇至今已经写了五十多万字,很感谢这个过程里各路书友的支持和鼓励! 遥想当初开书时,《重生明兰,这次不留遗憾!》这个书名是在五秒钟之内取好的,相信很多书友刚开始一定是对这个书名产生深深劝退感吧? 幸好你没有放弃,我才有勇气写到现在! 不过最近的数据起起伏伏的,我这个弱小的心灵又开始忐忑不安…… 和编辑商量后,我们决定给这本书改个名字,简介也会再次作更新。 书名变了,但是核心没变,讲的依然是重生知否的另一种可能。 新书名《重生知否,谁还惯着渣爹啊!》 已经在审核流程中,估计大家的书架上很快就会有体现,到时候可别找不到啦~~ 第223章 伤害【感谢金主霸霸「gdczxmn」连续月票支持!】 王老太太笑盈盈地拉过凤仙的手:“我原以为这孩子只是庄上佃户的女儿,看她出落得水灵乖巧,想说拿到身边当个一等丫鬟使唤。可没想到,有一次听她提起,才知她的远方外叔居然是宫里的李内官。” 明兰:“宫里姓李的内官有好几位,不知是哪位?” 王老太太:“那自然是官家身边的李内官啦!要是其他人,我还巴巴地带来你这里作甚?” 明兰做出惊讶神色:“我官人与李内官打过几次交道,竟从不知他在外头还有侄女?” 王老太太:“人家是侍奉了两代官家的老内臣,自然不喜张扬。要不是我抓着这丫头细问过几回,她自己也从不对外说的。这家人真真是虚怀若谷、不矜不伐。我一高兴,就让你舅妈收她作干女儿,如今她也算得你半个表姐了。” 明兰可以肯定,凤仙绝对不是什么李内官的侄女,但是王老太太把她带入顾家,绝对是冲着他们夫妻二人的性命而来。 她端起茶浅抿一口,道:“那真是恭喜外祖母一家,从今就多个人能帮你们在宫里说话了。” 王老太太听她这话意有所指,心里咯噔一下:死丫头该不会已经知道他们母子俩拜过太后了吧? 但她这次身上是带着任务的,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凤仙塞入顾家,所以,忍下一问究竟的冲动,道:“人嘛,自然耳聪目明才好,否则,像你公公那样,死了儿子都不知道,还在好山好水里头天天享乐,啧啧,真是可怜。” 明兰眉头一跳,问:“外祖母见过我公公了?” 王老太太:“我一个寡妇去见他作什么?是你舅舅外出办事,正好经过平岭庄,听说你公公在那里养病,就登门拜会了一番。” 明兰:“我公公闭门谢客日久,不想在平岭庄倒是愿意见舅舅?” 王老太太:“年纪大了,自己一个人待久了,自然是希望多见见人的,特别是年轻人。你别说,你公公见了凤仙,欢喜得很,当即就要了给顾二郎做妾呢。” 这招是真狠。 她已经事先想到明兰会以家中新丧为由拒绝纳妾,于是搬出顾偃开来。顾偃开不知道大儿子已经没了,所以他在这个时候替二儿子纳妾也不会被别人说什么,反而会心疼他老头子可怜。 明兰一边暗暗思索对策,一边问:“哦?这事我和官人都不知道呢。” 王老太太:“我今天不就是来告诉你们的吗?你公公挂心着顾家的子嗣,想说你进府都半年多了肚子里还什么消息,实在着急啊。” 明兰:“凤仙姑娘既是李内官的侄女、王舅舅的干女儿,那就是有身份的人,我们纳她作妾总归是件大事,我没办法替我官人做主,还是等他回来再定夺的好。” 王老太太:“哪里还要顾侯操什么心呢?你公公都已经点头了,你们夫妇总不是要忤逆长辈吧?” 明兰:“外祖母这说的哪里话?我们不过是谨慎着些,这是对凤仙姑娘的礼数,也是王舅舅和李内官的脸面不是?要我说,凤仙姑娘这么好的身份,何必到顾府做妾?好好找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作那文官清流的当家大娘子岂不是更体面?” 凤仙低着头没有说话,王老太太笑说:“她没读过几天书,字都不认识两个,哪里做得了官宦人家的大娘子?” 明兰:“外祖母此言差矣,读了诗书也未见得能当好官眷娘子,关键还在于为人。当家主母若是为人踏实谦逊,那便宜室宜家、福泽后代,若是专会弄权、甚至谋财害命,那便是再高的出身也要不得。” 说的是谁还不明显吗? 王老太太侧过头,和明兰对视片刻,忽而道:“外孙女,我茶喝多了,你家更衣的地方在哪?” 明兰本想激怒王老太太,先让她把凤仙带走,不想对方养气功夫了得,竟然生生忍下。 等翠微带人去更衣室,明兰招呼丹橘:“你速去国舅府上请侯爷回来,告诉他,公公给他收了个妾。请他央国舅来帮忙截人。” 王老太太拿顾偃开来压制明兰,若明兰拒绝,便是驳了公公的面子,王老太太出门就可以散播明兰忤逆不孝的骂名。 明兰要想破局,必须抬一个身份高于王老太太和顾偃开的。所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抬个皇亲国戚出来,那外头人就说不了什么了。 丹橘刚在旁边就听得心中焦急,得了明兰的命令,立刻亲自赶往国舅府。 明兰又招呼小桃:“去叫人准备晚膳。” 其实现在才刚申时,吃晚饭为时尚早。小桃知道这是要拖延时间等救兵,抬脚就往后厨去。 等王老太太回来,看见明兰身边两个贴身丫头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狼牙,笑说:“六丫头这是让人去搬救兵了呀?你可别学了外头那些善妒的妇人,连个妾室都容不下。” 明兰:“外祖母说笑了,我是让人去准备晚膳呢。外祖母和凤仙姑娘一会儿就在我家用膳吧,家里有御赐的果蔬,很是鲜美,还请外祖母赏光尝尝。” 王老太太并不接她留人吃饭的话,而是摇着头道:“我可不是跟你说笑。你好歹也是我女儿手底下大的姑娘,有些话你祖母不肯教,我却是要好好跟你说说的。就说这女人,嫁到别人家里,头一等要紧的事情就是生儿育女,这是你的本分。你祖母自己的血脉没有留下,难道就要你也跟她一样一辈子做个稳坐高台的老太君?你啊该学的要学,不该学的就该记在心里当作借鉴。” 听见这话,明兰当即拉下脸:“外祖母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何苦东拉西扯地攀蔑我祖母?”她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说盛老太太一个“不好”的。 王老太太:“我说的都是事实。难道你们盛家现下有哪个是她的骨血吗?” 明兰:“虽然盛家如今没有一个是我祖母的骨血,但是她待我们皆如亲生,在礼仪与教养上从来不差分毫。否则,盛家岂能有如今的光景?” 王老太太:“可她终究没为盛家留下个一儿半女。说破天了,她这个嫡母终究做得还不够好。你看看我女儿,不仅自己给盛家生下一男两女,还给你父亲纳了两房妾室,让妾室也好好地生下一儿一女。若是没有我女儿大肚容人,你和你亲弟弟能不能活着都还未可知,哪里有如今的爵位和富贵?” 明兰并不跟她掰扯王若弗的容人之量,而是说:“您都知道盛家这么多事儿了,那就该清楚当年我祖母的孩子乃是病重夭亡,她老人家为了这个孩子念了一辈子的佛,就是希望把自己在人世间积的德回向给那个早夭的孩子,好让他下辈子过得顺遂安康。哦,对了,您不也刚亡故了一个孩子?我那个黑心肝的姨妈撺掇我母亲害死我父亲,老天都看不下去,这才早早收她去地府重新做人呢。可是,难道就因为姨妈亡故了,就可以说外祖母您从未给王家生过这个孩子、就可以把她从王家的族谱上抹去吗?” 明兰微笑着与王老太太对视,笑容冰冷而残酷。 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224章 试探【感谢金主霸霸「鹦鹉影」连续月票支持!】 这话毫不遮掩地直戳了王老太太的痛脚。 虽然她依旧在硬忍,可明兰看得到她头上的步摇在微微发抖。 明兰进一步说道:“要我说,外祖母,您与其张罗给我家送贵妾,不如回去多给康姨妈做几场法事,给她积些德,好叫她下辈子做个好人、活得久些,才能享得到晚福呀。” 任凭王老太太的养气功夫再好,被这么一顿排头,脸面再也挂不住,她嘭的一下打翻茶盏,指着明兰骂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六丫头,居然敢这么同长辈说话!” 明兰赶忙站起:“哎呀,外祖母您别生气,我也是就事论事,说的都是事实呀。”把刚才王老太太说盛老太太的话又给还了回去。 王老太太先前已经做好打算,如今看明兰撕破脸,直接道:“我不管你肯也好不肯也好,今天这个凤仙你哭着也得给我收下去。否则,我儿子明天就去把顾家大郎的死讯告诉你家舅,我看他那破絮一般的性命还能留多久!他若死了,你家顾侯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老实在家丁忧三年,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一下是真掐住明兰的命脉。 她不愿自己家的破事阻碍了顾廷烨的前程,更何况,她清楚地知道,如今座上的官家久病不愈、只剩三年寿数,如果顾廷烨丁忧三年,那赵宗全就失去一只臂膀,大概率无法顺利完成对皇权的收拢,那等到桓王登基,能驱动的力量就更为有限,到时再强行变法,恐怕更会引起朝野动荡。 她想起自己生命最后十年的光景。 登基后的桓王提拔王安石为宰执,推行新政,却因为各种各样复杂的原因最终搞得民怨沸腾,到处都有起义造反的势力,顾廷烨不得不东奔西跑地去救火,还得同时兼顾西北战线,常年征战、伤痕累累,最终战局也因为内政的牵扯而走向失败。 她不愿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见她一时失神,王老太太乘胜追击:“说到底不过就是纳个妾,凤仙最是个乖巧的,还做得一手好汤水,你把人放在屋里,既能给你官人补身子、又能替你分担生育之责,有什么不好?再说,你官人是二品大员,屋里没个姬妾那走出去都得被人笑死。你啊实在别天天想着独占荣宠,合该为顾家、为顾侯多考虑考虑。” 明兰没有说话,她还在思考对策。 王老太太接着道:“就算,你不顾你官人、也不顾顾家,那你是不是该顾念着皇后?你好歹是皇后大摆筵席聘的干侄女,难道非要落个忤逆、善妒的名声,让外头人看皇后家的笑话?” 眼看明兰沉默不语,王老太太十分得意,她认为自己已经制住明兰了,回头对翠微道:“你快去备一碗茶来,让你家小娘敬给她的主母。” 翠微没动,看着明兰。 明兰轻声道:“外祖母说得有理,我不能让官人在外头落了威风,更不能坏了皇后娘娘的清名。” 翠微和狼牙同时皱眉。 明兰看向狼牙:“你帮凤仙姑娘准备一碗茶来。” 狼牙一愣。 从来都是翠微小桃丹橘他们做这些细活,狼牙从来都是守在明兰身边保护她的安全的。 她向明兰递去询问的目光。 明兰对狼牙笑说:“你还记得你的好姐妹铁刃吗?我看这凤仙就想起铁刃来,都是不爱说话又大有能耐的。要是铁刃在这,恐怕都还比不过凤仙呢。” 上一世凤仙和石头打架,差点没被她跑了,这姑娘的功夫十分了得。 狼牙愣怔半晌,夫人怎么拿这个小妖精同铁刃相比? “有大能耐”、“铁刃比不过”……难道说……这个女子有武功?! 她忽而明了,差点儿没收住心中的震惊:夫人怎么看出来这人有功夫的?我都没看出来! 明兰推了她一把:“呆愣什么?快去啊,别让凤仙久等。” 狼牙一扫刚才的阴郁和疑惑,露齿笑道:“好勒夫人!奴婢马上去办!” 王老太太看得有点惊讶,这才多少会儿,明兰和她的丫头怎么态度转变得如此迅速? 她并不知道狼牙和铁刃的来历,自然也不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有武艺在身上的。她在心里反复琢磨刚才主仆俩的对话,“铁刃”……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拿她和凤仙比?六丫头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王老太太低头沉思,以喝茶作掩饰,明兰也喝茶,屋内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狼牙端着茶盏上得前来,单手送到凤仙面前,笑说:“凤仙姑娘,茶备好了。已经特地放凉过,不烫。” 凤仙一看果然没冒热气,便伸手去接,狼牙却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杯缘时突然松手。 茶盏自空中坠落,凤仙下意识出掌接住。 随即,狼牙别在身后的另一只手自嚯地扬出,直冲凤仙面门而去。 电光火石间,凤仙清楚地看到狼牙那只手里竟按着把匕首,于是身子猛地后撤,右手抬起格挡狼牙的进攻,左脚顺势踢向狼牙腹部。 狼牙侧身躲过,双手合抱,拎着凤仙的左腿把人整个抡起。 她以巨力为武艺根基,抡飞一个凤仙简直不要太轻松。她一边抡一边哈哈大笑:“好好好!凤仙姑娘竟然有身手!” 凤仙全身离地,在空中被转得头晕目眩,她无处借力又没带兵器,情急之下从头顶拔下一只钗,硬凭强大腰力卷起上身,狠狠朝狼牙手臂捅下。 狼牙最宝贝这两只胳膊,见状忙松手,凤仙飞了出去,当空一个翻跃,稳稳落地。 狼牙挡在明兰身前,厉声说道:“凤仙姑娘这身功夫,没有十年怕是练不出来。有这么好的本事,去到哪里不能谋生,何苦来我侯府作妖?” 王老夫人知道凤仙身上有本事,但没想到是这种本事,吓得躲到了屏风后面。 翠微却是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王家外祖母,我们侯府好茶好水款待你,你却带了这么凶狠的女人来杀我们夫人,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王老太太一把推开翠微:“住口你个贱婢!我是御赐的诰命,我丈夫配享太庙!轮得到你这么个下贱胚子来作践我?!” 门外传来顾廷烨响亮的声音:“她说的你不听,那我说的你总该能听进去吧?这里好歹是我顾廷烨的家,你一个死了丈夫的孤寡老妇,不在家里带孙子,倒跑来我侯府杀人!” 明兰看见顾廷烨,快步上前。 顾廷烨一把搂住明兰,轻声问:“没吓到吧?” 明兰微微一笑:“没有,狼牙在呢,我不怕。” 顾廷烨摸摸她的头,把她护在怀里,对外大声道:“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刺客!” 凤仙见大势不好,两步跑出屋外,接着就撞在石头坚硬的胸膛上。 石头面色阴沉地说: “姑娘,还是留步吧!” 第225章 看戏【感谢金主霸霸「灿若沁阳」连续月票支持!】 凤仙劈手就打,根本不和石头废话。 两个人乒乒乓乓对招,把屋外的席子和花盆砸得乱飞。 周围的士兵要上前帮忙,石头大吼一声:“不用!” 他战意昂扬,越挫越勇。 主要,他余光瞟见小桃已经回到厅里,正看他俩打呢。 顾廷烨搂着明兰回到座位上坐下,招呼身边人道:“把我从樊楼买回来的茶点摆上来,给你们大娘子压压惊。” 明兰:“你怎么还能有时间去樊楼买吃的?” 顾廷烨:“我听丹橘说了,你派她去国舅府寻我。不过那会儿我已经谈完事情往家回了,路过樊楼就想着给你带点零嘴儿。正巧买完东西出门碰上她,听说家里有好戏看,紧赶慢赶地总算没来迟。”说完嘿嘿一笑。 “哼,还好戏!”明兰拍他,“你是嫌刚才那样还不够惊险吗?” “哪里哪里,就是看到大娘子为为夫争风吃醋,心里高兴。” 周围一圈人没忍住,噗噗噗地笑起来。 明兰羞得要死,连连推他:“那我总不能纳个蛇蝎在我们房里!” “是是是,我大娘子最是英明不过,几个回合就戳破了贼人的阴谋!”他说着侧头望向屏风里,“王老太太,您说是不是啊?” 王老太太惊魂未定,扒拉着屏风一言不发。 此时,茶点已经摆好,翠微命人重新做了热茶。 顾廷烨拉着明兰坐到桌前,指着满桌子美食道:“这些是你官人我一样样选过的,大娘子可一定要赏脸啊!” 说着,他捏起一根鸭脖凑到明兰鼻子前。 明兰轻嗅,瞬间被焦香滋味吸引,张口咬下一小条肉,惊叹:“美味!” “哈哈,就知道你喜欢!”顾廷烨自己也在那根鸭脖上咬下一大口。 夫妇俩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来,一边吃顾廷烨还一边点评石头和凤仙的武艺。 看凤仙逐渐体力不支,顾廷烨对石头喊道:“别那么快就赢啊,多打一会儿,你大娘子没看够呢。” 石头:“得令,侯爷!” 在旁待命的兵士迅速领会领导精神,不松不紧地围成了一个圈,把战场牢牢锁在厅门前方,供夫妇二人一边吃喝一边欣赏。 明兰吃完一根鸭脖发现丹橘还没回到自己身边,问顾廷烨:“丹橘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我让她去桓王府了。国舅如今正被他那个不懂事的姨姐闹得头疼,咱先别烦他。桓王妃身份尊贵,你王家外祖见了她都得行礼,由她来为你做主,再合适不过。”说完,顾廷烨仿佛才想起似的,对屏风后面的王老太太道,“哎呀,我都忘了,您还在屏风后躲着呢,我们夫妇的谋划都让您听去了,真是糟糕啊。” 王老太太凶狠地盯着顾廷烨。 “诶,是不是我们吃东西没叫您,惹您生气了?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您还真就跟个孩子一样,馋嘴!来人啊,快帮我把王老夫人请过来,来这里坐着,和我们一起喝茶看戏。” 顾廷烨肆无忌惮地调侃王老夫人,终于把她惹急了,大骂:“粗鄙武夫!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居然敢用这样的话来糟践我,简直忤逆!狂悖!” 顾廷烨呵呵轻笑一声,道:“我忤逆?那你带着杀手来我家里刺杀我夫人算什么?是你作长辈的慈爱吗?天啊,你这追魂夺命的慈爱还是留给你们王家自己人吧!”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王老夫人浑身颤抖:“你们!你们……”突然,她捧住胸口,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可别真让她在咱家里出事,回头反而说不清。”明兰赶忙和翠微几个上前扶起王老太太,安排到厢房里让郎中来看。 此变一出,顾廷烨没了看戏的兴致,对石头道:“不玩儿了,收网吧。” 石头猛地暴起,一记鞭腿扫在凤仙当胸,对方噗地喷出一口血,倒飞着砸入围观的武士堆里,当即被押住。 …… 张桂芬到澄园时,王老太太还没醒。 明兰看她满头大汗,叫人备热水给她洗脸,她却是直接就着明兰的帕子擦汗,说:“哪里那么金贵?我一听说你家里出事了,恨不得立刻拍马就来。好巧不巧,刘贵妃派了陈内官去府上看我,问这问那的,磨蹭了一下午,我脱不开身,哎呀,急死了!” 明兰知道刘贵妃是太后的人,但是上一世没听说她有跟桓王这边往来,问:“刘贵妃这么关心殿下?” 张桂芬鼻子喷气:“我嫁进赵家以来的头一回!也不知她在发什么癔症,从前见了面也是冷冷的,今天却是大反转,不仅派人来问,还给我送了一大堆补品。” 明兰直言不讳:“殿下如今身份尊贵,入口的东西可一定小心。” “要你说?她送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一下的。桓王跟我说过,她为着裁减用度的事对我婆婆怨念深重,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转性,非奸即盗。别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桂芬指着床上的王老夫人。 明兰拉着她往外走:“出去说。” 两人回到厅堂内,明兰把发生的事情与桂芬细细道来,桂芬听完,不无遗憾地摇头:“我竟是错过了一场大戏!” 明兰扶额:“要不我再把那女子提上来打一套拳与你看?” 桂芬笑道:“你们夫妇把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当猴耍,真是太欺负人啦!不过,这回,我算是白跑一趟了,这女子刺杀朝廷命官,别说给你家做妾,就是牢狱都不一定出得来。” 明兰:“不,你没白跑,正好给我们作个见证,省得回头王老夫人出去外头胡说。” “那是自然!”桂芬叹口气,“你们夫妇真是不容易,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亲戚?她还是你的外祖母呢,又是塞妾又是刺杀的,哪里像个长辈?再说,你们夫妇好了对她家不也有好处吗,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明兰也叹口气:“是说呢,想不开,明明已经身居高位了还不知足。如果她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是要带着王家一起败亡的。” 桂芬:“不过,实话说,今次这事未必能拿她怎么样。她只要一推二五六,说自己年老昏聩、未查明这女子有武艺,那凭着他们王家老太爷的余泽,她还是能免罪的。” 明兰:“我知道,而且,我也并不想拿她怎么样,所以刚才已经派人去请王舅舅了。只要她别再兴风作浪,我可以跟王家继续相安无事地处下去。” 然而,她心里清楚,这只是奢望。 王老太太最心爱的女儿死在了盛家,她是一定要报回这笔血债的。 如果她能做到放下私怨、放眼长远,那当初也就不会养出王若弗和王若与这两个短视的女儿来。 谈话间,小桃来报:“王老太太醒了。” 明兰和桂芬一起来到老人家床前。 她一看见桂芬,当场落泪道:“王妃娘娘,您要替臣妾做主啊!臣妾真的不知道那女子竟然身怀武艺,臣妾……臣妾真是老眼昏花、昏聩至极啊……” 明兰桂芬心中同时暗笑:“还真被我们猜中了。” 桂芬刚才已经了解清楚明兰对这件事的预期,此时,她语气平缓地说:“王老夫人,您还晕着的时候明妹妹已经同我说清原委,我已经知道你是无辜的了。等会儿王大人来家,你就可以跟他回去了。” 王老夫人抬眼看明兰。 明兰:“外祖母,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公公也是好意,但是你们都是太过心善的人,被那个蛇蝎女子蒙蔽,这不怪你们。” 王老太太心中疑惑,但是危机关头有台阶必须得下,她立马拉过明兰的手,泪眼婆娑道:“都怪我,没查清楚身份背景就给你送过来。好孩子,可千万别怪你外祖母。” 明兰与她紧紧交握:“事情都说开了,我怎会再有怨怪?从今往后,我们顾家、盛家、王家,就一切都好了吧?” 王老太太哭着笑道:“我们从来就是一家人呀!” 第226章 新政【感谢金主霸霸「夭夭荼蘼」连续月票支持】 夜里,顾廷烨带着一身血腥气回到屋内。 明兰皱着鼻子:“你是亲自去审凤仙了?” 顾廷烨:“嗯,小娘子嘴巴比骨头还硬,愣是不肯说出幕后之人是谁。要不是明天还要把人送进开封府,我现在就想杀了她替你解气。” 明兰上手给他宽衣袍,温声道:“你已经替我狠狠教训过她了,我不气了。” 顾廷烨:“我气!狗东西居然敢来家里动你!简直无法无天!” 明兰:“给她撑腰的人就在天上,她自然无法无天。也因此,就算她闭口不言,我们不也能猜到是何人所为?” 顾廷烨穿着里衣坐在凳子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王家的大仇是和盛家结下的,如今却来我顾家行刺,呵呵,大娘娘这一手借刀杀人还真是百用不厌。” 明兰:“为了和官家争权,她用什么手段都是可能的。” 顾廷烨:“她有效仿章献太后之心,却并无章献太后之才,如今的官家也并不是当初年幼登基的先帝。哎,偏偏官家又要叫她一声母后,就算她闹得再过分,官家也不好对她怎么样。咱们这个官家,实在是难啊。” 明兰:“所以官家打算拿出先舒王来重议名分,恶心太后娘娘?” 顾廷烨愣怔半晌,心说怎么刚在宫里商量好的计策就被明兰说出来了?接着想起以前种种,无奈道:“又是你梦见的?” 明兰点点头,说:“我觉得此计不妥。” 顾廷烨:“何以见得?” 明兰:“首先,这件事本就于理不合。官家已经过继给先帝作子,才能继承先帝的江山,如今天下到手了,转头就要回去认自己亲生父亲,这件事别说是朝臣们了,就算是民间的百姓也不会觉得是对的。官家自己年纪大了才被过继,感触不深,可民间有的是从小就被过继的孩子,养父母尽心尽力把孩子抚养长大、结果人家继承家业后就去找亲生父亲,难道生恩是恩、养恩就不是恩了?官家这样做,不仅会把原本站在他这边的一些老臣推开,还会对民间产生非常不好的影响,老百姓看见官家都能弃养父母于不顾,那谁还敢尽心对待过继的孩子?会有多少孩子会因为这件事遭到弃养?又会有多少人家将因为血脉隔阂而破裂?” 顾廷烨:“我明白。盛家祖母与你无血缘牵绊,却用尽心血地养你护你,在这件事上,你一定感触颇深。但是,哎,官家这么做有他的思量。” 明兰怎么不知道官家的出发点,她直截了当道:“虽然这么做可以达成恶心太后并且测试人心向背的效果,但事实上,这件事的结果是把韩琦、欧阳修等一干能臣折腾得心力交瘁,满朝文武无心民事,全都冒着劲地想在这场论战里搏声名,官家最终当然可以得偿所愿,但代价就是把一干能臣全都扫出朝堂。要知道,你们的主要对手是台谏诸公,而他们本就专事言职,他们有时间有精力和你们吵个一年两年,但是天下百姓没有时间、赵氏江山没有时间。此时,官家与其用先舒王的名分来收拢皇权,不如重新拿出庆历年的新政来,把范大相公未尽的事业继续下去,借由整顿吏治来肃清朝政、收拢皇权。” 顾廷烨犹豫道:“可当年的新政是失败的呀,君子党人被一一贬黜出京,我爷爷当年不过说错了一句话就让顾家到现在都还在吃挂落。再说,如今国库空虚、人心浮动,单靠着整顿吏治已经无法扭转局面,必定要靠一场翻天覆地的改革来重建秩序。如果不把朝中这些离心之人尽数除去,官家和桓王想要的新政恐怕会和当初庆历新政一样草草收场。” 明兰:“当初的失败实在是因为先帝耳根子软啊,他要是坚定站在君子党一派,甚至说自己就是君子党,那唱反调的诸公还能造反不成?先帝性子软,听不得大臣哭,可不就带着所有人得过且过?看着歌舞升平、轰轰烈烈,实则内里空虚、寅吃卯粮。君不闻,当初汉武帝刘彻能立下不世之功,正是因为前有文、景二皇积草囤粮。当今陛下和桓王想开创汉武盛世,先帝却没给他们留下足够厚实的根基。然而,万幸的是,先帝留下的一干老臣都是好的,他们有声望、有才干,又有先前变法失败的经验,现在不过是对陛下还不熟悉、没有信任感,若陛下用重启新政的由头私下里接见他们、劝说他们,这不比用先舒王的事情恶心他们更好吗?” 顾廷烨:“官家不是没想过招徕先帝旧臣,就说王安石王临川,官家都给他去过多少次旨意了,可他说要照顾重病老母,说什么都不肯来啊。” 明兰:“王先生做幕僚是好的,做州官也是好的,但是如果让他来主持变法,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顾廷烨:“这……这从何说起?” 明兰:“范文正公对他有句评价,我觉得说得很对。” 顾廷烨想了想,道:“长于知君子、短于知小人?” 明兰颔首:“临川先生家学渊源,是不世出的大才。但他崖岸崭绝、千仞无枝,只适合稳坐高台出谋划策,若面对贪官污吏,他是一定玩不转的。和他比起来,韩琦、富弼这样经历过尔虞我诈、人情冷暖的老臣,才能真正帮官家、帮桓王做通新政。” 顾廷烨:“可韩琦和富弼都老了。” 明兰:“那就更不应该让他们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给先舒王争名分的事情上。而且,他们活到这把岁数、坐到这个位置,当世的名望、财富都有了,接下来要求的无非就是千古流芳和子孙万代,若再有新政落成的好消息告慰先他们而去的老友,那便是无憾了。” 顾廷烨握着茶杯半晌不语,非常仔细地琢磨明兰的这一番话,末了,说:“大娘子真乃我之军师矣!” 明兰撑着头,道:“我有时候都在想,老天爷让我梦见了那么多,会不会就是希望借由我来了却后人的一些遗憾。” 顾廷烨:“这话可不好乱说,传出去可是要杀头。” 明兰吐吐舌头:“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过,要杀头,那,你来吧……” 顾廷烨突然露出邪魅一笑:“好啊!” 明兰发现自己说错话,立马站起来大叫:“石头!石头快来帮你公子洗漱!” 顾廷烨一步跨到她面前,把人拦腰抱起:“石头自己去洗漱了,没功夫搭理他家公子。要洗漱,还是大娘子帮我吧!哈哈哈!” 第227章 面圣【感谢尾号「074」的起点书友月票支持!】 第二日,顾廷烨进宫面圣。 他一见到赵宗全就跪下大哭:“陛下!有人要杀微臣!求官家为微臣做主啊!!!” 声音之大,殿前松树上的鸟都被惊飞。 赵宗全:“什么?谁这么大胆?” 站在御座旁的李德全一时心脏狂跳:来了来了,快来告我快来告我! 太后之所以特地对王家说凤仙是李德全侄女,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幕提前布好的局。其实凤仙连李内官的面都没见过,如果顾廷烨告他、让他入了狱,回头查清楚他和凤仙一点联系都没有,反而能让顾廷烨背个诬告的罪名,或许甚至能在君臣之间埋下怀疑的种子。 顾廷烨果然指着李德全道:“是他!那刺客说是他的侄女,骗得我娘子的外祖家收了她做义女,还骗我父亲替我纳她为妾。要不是那女子一时疏忽露出马脚,恐怕微臣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内官忙下跪:“官家!冤枉啊!奴婢的亲戚早死光了,哪里来什么侄女啊?顾侯这是嫁祸、是诽谤!” 顾廷烨:“是不是诽谤一查便知!官家,快把这个小人拖下去大刑伺候!” 赵宗全皱着眉:“胡说些什么?他是先帝留给朕的总管太监,怎么能随意用刑?” 顾廷烨:“他就是仗着伺候过先帝这才胆大包天,派人去我家杀我!” 赵宗全:“顾廷烨!注意点你的言辞!” 顾廷烨:“官家,微臣都性命不保了,哪里还能管着什么言辞?官家,你要是不审他,微臣……微臣这个官儿不当也罢!” 赵宗全把额头埋在手掌里,看不清神色,但他青筋暴起的脖子暴露了他的狂怒。 忍了会儿,赵宗全转头对李德全说:“你就自己去一趟开封府,把知道的都说一说,说完了就回来。” 李德全哭道:“陛下!真的不是奴婢啊!” 赵宗全拍着他的肩膀:“朕知道。你就当是为了朕,委屈这一回。回来后,朕给你三天假,你休息休息。” 李德全:“奴婢不要,奴婢只愿时时刻刻守在陛下身边!” 赵宗全:“朕知道你忠心。别哭了,去了就赶紧回来,朕离不开你。” 李德全哭哭啼啼地领了旨,退出门外。 赵宗全对顾廷烨大声呵斥:“这下满意了吧?” 顾廷烨大声回答:“谢陛下隆恩!” 李德全不在,庆云就顶上了,赵宗全给他一个眼色,庆云立马把屋里伺候的人都遣散。 出得门口,一个小宫女问:“怎么不让我们在里头伺候呀?” 庆云:“你没见官家气得脸都绿了么?接下来肯定要对顾侯一顿排头,咱们要在旁听顾侯的笑话,回头不都得被他记着?” 小宫女缩了缩脖子。 庆云扬声道:“告诉身边的,这会子都别来御书房附近。”说完,自己绕着御书房周围巡视起来。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里头就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接着是皇帝的怒骂,只是离得远,宫人们听不清具体在骂什么。 演了会儿,赵宗全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道:“这会子应该差不多了。” 顾廷烨也小声道:“官家辛苦。” 赵宗全:“倒杯水来,骂得朕口干舌燥。” 顾廷烨乐呵呵地给皇帝端茶送水,道:“官家,昨天微臣仔细想了想,觉得,咱们的计策得再变变。” 接着,他把昨天明兰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只是省去了“养恩生恩”的那些内容。 赵宗全沉默不语。 他要论先父的名分,除却为了收权、确实是有私心的。 他和自己亲爹的关系非常好,父慈子孝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当初他不愿意要皇位,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被过继给其他人。 可惜造化弄人,他被推着赶着做上了这个九五至尊。 不能再叫亲生父亲为父,对他来说是件非常痛心的事。 顾廷烨明白赵宗全的感受,小声道:“如今,官家尚有太后要对付,这种时候提出为先舒王论名分,极有可能为先舒王惹来许多骂名。” 赵宗全眼睛倏地睁大。 顾廷烨:“那些言官,最守死理、也最能骂人不带脏字。此计一出,他们肯定会把口水喷到先舒王身上的。” 赵宗全眉头皱出了个“川”字。 顾廷烨:“微臣生母以商贾之身入侯爵高门,死后被顾家那些亲眷嘲笑了十几年,微臣每每想起都痛心不已。微臣推己及人,料想陛下与先舒王何等亲厚,您肯定更不愿意有人明目张胆地乌涂先舒王的身后名。” 赵宗全:“可难道,朕要一辈子称朕的亲爹作皇伯了吗?这要朕去到九泉之下时,如何与爹爹相见啊……”他的眼眶渐渐爬上血丝和泪水。 顾廷烨:“不,不会的,只是不急在这一时。待官家皇位稳固之后,您再提出论先舒王为皇考,朝堂上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意见了。” 赵宗全闭上眼,不再说话。 顾廷烨知道他这是打算再多想想,躬身道:“微臣先告退。” 赵宗全叫住他:“你帮朕先去探探韩琦的口风。至于王安石……你说,让他知江宁如何?那是他家乡,他可兼顾家事与政务。虽说一般情况下是应该要避免朝臣就职原籍的,可先帝不也曾让范仲淹知姑苏?这样的礼遇,他应该不会推辞吧?” 顾廷烨:“王先生这样的人才,实该多多益善,官家为什么不专为他办一所书院?” 赵宗全眼睛一亮。 顾廷烨:“就在江宁办,让王先生做院长,让他为陛下培育更多像他一样耿直清廉的后生晚辈,充实朝堂。甚至可以给与这个书院以太学同等待遇,把朝堂里那些要荫封官的子弟都送去给他教化。若有能用的,自然可以出师;若无才学,那也不必入朝为官、徒耗粮饷了。” 他早就想建议皇帝取消荫封了。官家子弟中多有不学无术者,就是因为知道以后可以靠着祖中长辈求得荫官。反正怎么着都能当官儿,那也就没必要逼着自己苦读上进了。 这些人进入朝堂后不仅能力不行,可能还会为了扩大家族势力而结党营私,不仅给国库财政带来巨大压力,还会在朝廷里渲染不正之风。 只是直接取消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把荫封改为太学的入学资格,那朝臣的反弹就不会那么大,因为至少还有一线希望。而且太学出来的直接就能获得同进士身份,这不比荫封得官更体面?用这个方法虽然也会招致不满,但如果做院长的是久负盛名的王临川,那就稳妥得多。 因为这位临川先生,他头铁得很! 赵宗全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写下一封密旨交给顾廷烨:“你帮我带去江宁,亲自交与他。把你刚才同朕说的再细细说与他,务必帮朕说服他出任这个院长!” 顾廷烨:“臣领旨。只是,还有一则,若王先生答应了,那办书院的钱从何而来?” 赵宗全不假思索:“内库。”内藏库是宋代皇帝的私库,来源主要是丝盐铁茶等官办买卖,只听皇帝一人调度。如今玉玺在手,赵宗全确实可以调用这笔钱了。 顾廷烨:“官家,这是您的私房钱。你……您不留着傍身吗?” 赵宗全斜眼睨他:“我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这笔钱备着,万一什么时候又起兵事,不至于被三司掣肘。只是我实在等不及了,我需要人,我需要能为我所用的人!” 顾廷烨再不多说,躬身道:“遵旨!” 顾廷烨出门的时候,皇帝特地又砸了个熏炉,叮咚的响声里,顾廷烨大步流星离开,俨然一副君臣不睦的样子。 太后听人禀报时终于露出笑容:“被他们破了这么多回招数,总算有一个起作用了。” 朱内官:“太后娘娘算无遗策。” 第228章 国舅【感谢金主霸霸「米妮妠」鼎力支持!】 顾廷烨和韩琦聊完已是深夜,回到家时,明兰正守着一桌子宵夜等他。 烧脑一整天,此时顾廷烨正饥肠辘辘。 他笑哈哈地拎起一只鸡腿就啃,一边吃一边把今天的事情说给明兰。 明兰听完大赞:“朝中文臣,多在西京洛阳集结成势。官家如今以王临川为院长,在江宁培养门徒,正可与洛阳形成东西对峙之势!” 顾廷烨:“没错!而且,以我对这位王临川的听闻,此时让他做官他不肯,但是要让他治学讲道,他绝对非常乐意!” 明兰:“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顾廷烨:“官家着急,我这两天安排好军中事务就要出发。” 明兰:“对,早去早好,迟则生变。那要去多久?” 顾廷烨:“这个我也不清楚,官家要我一定说服王先生。” 明兰点点头:“这事事关新政成败,确实不能有失。” 顾廷烨:“你个狠心的小妇人,就不担心你夫君去个一年半载的见不着面?” 明兰:“那我也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耽误朝政大事呀!” 顾廷烨捞起袖子捂住脸,一派怨妇模样:“哎,薄情郎。” 明兰笑着别过他的头,用指尖顶起他的下巴道:“你这个胡子拉碴的美娇娘,不收拾你是不知道厉害啊!” 顾廷烨双臂环抱惊恐道:“浪荡子,你要作甚?!” 明兰:“哼哼,都被你叫‘浪荡子’了,干脆就把这罪名坐实了吧!”接着,一把扯开他的衣襟。 顾廷烨:“啊,救命啊!” …… 两日后,顾廷烨出发前,顾家迎来了两位贵客——桓王夫妇,他们代替皇帝来给顾廷烨践行。 见完礼,桓王对明兰道:“我听桂芬说了,你险些遭人毒手。人可安好啊?” 明兰:“谢殿下挂怀。多亏王妃娘娘送给我的女使狼牙,有她贴身护着,歹人并未得手。” 桓王点点头:“我家桂芬将门虎女,带出来的侍婢自然可靠。”他知道这姐妹二人私交甚笃,也就不讲究什么礼数,直接喊桂芬的闺名。 桂芬害羞低头。 明兰打趣道:“王妃娘娘不禁夸,耳朵都红了。” 桂芬笑着瞪了一眼明兰:“盛小六,你个泼皮!” 桓王哈哈大笑:“我家桂芬确实脸皮薄。” 明兰看得出他们二人情意缱绻,深深为好姐妹感到高兴。比之上一世在国舅府里忍气吞声,如今的桂芬可以算是圆满了。 一起喝了两口茶,桓王就急着拉顾廷烨去商讨军务,明兰则和桂芬一起到园子里闲逛。 桂芬:“你官人这一走,起码要一两个月,可把我家王爷给愁的。” 明兰:“桓王殿下肩负重任,实属不易。” 桂芬:“我帮不了我官人什么,看着他天天愁眉不展,我也难受得很。” 明兰:“殿下怎的如此说?你替王爷把家守好,别叫歹人有机可趁,就是帮了王爷大忙了!” 这些正是桂芬一直在做的,闻言,她笑起来:“还是小六懂我。上个月我让人暗中在府里排查,果然又揪出一个内鬼,令人心惊的是,这个人其实是跟着王爷他们全家从禹州过来的。你说,身为潜邸旧人,这么好的身份,他们何苦要背叛?” 明兰:“乱花渐欲迷人眼。东京城的富贵太大、诱惑太多,总有不知足的人能被人利用了去。” 桂芬:“他们既然连守卫森严的王府都敢渗透,你家里更要严加防范才是。你这园子那么大,可要多多查检,以防贼人混迹其中。” 明兰:“臣妾知道的。娘娘,您今天似乎特别警觉?是府里拎出的贼人冲撞您了?” 桂芬脸上一阵红。 明兰心里有了个猜测。 桂芬拉过明兰,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有了。” 明兰“哇”的一声。 桂芬按住她:“小声点!还未三个月呢!不好让外人知道。” “对对对!”明兰笑得眼睛弯弯的,“那是该多注意!不仅吃的、用的,还有穿的、坐的,都要注意!对了,还有熏香,你千万要注意,我听说有人会做有毒的熏香。” 桂芬:“我也听我母亲说了。所以,我干脆不用熏香,只在屋里摆些瓜果,闻闻果香。” 明兰:“这样最好!哎呀,真是替你高兴!” 桂芬:“我也高兴!有了这个孩子,心里总算踏实许多。” 明兰听她似乎话中有话,道:“我看桓王殿下视你若珍宝,陛下和皇后娘娘又都是宽和慈爱之人,你怎会不踏实?” 桂芬微微叹气:“你不知道,先王妃留下的那个孩子,她……她不肯理我。有时候还故意刁难我,去我婆婆面前告我的黑状。哎,我算是知道后母难当了。” 明兰:“小孩子嘛,思念亡母说明是个重情重义的。只要假以时日,小殿下必定会知道我们张大娘子是多么慈善的一个人。” 桂芬:“只能如此了。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恐怕也没那么多心思放在她身上。反正一日三餐不缺她的,嘘寒问暖不少她的,至于她要如何对我,那就随缘吧。” 明兰:“没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你肚子里的这位,一定要让他平安落地。小殿下能回心转意最好,如果不行,那便是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待她到了年纪出阁,以后就都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桂芬:“说到出阁,你听说没?沈国舅的妻妹吵着嚷着要嫁给他。” 明兰咋舌:“大邹娘子不是好好的吗?小邹娘子为何要与大姐姐抢男人?” 桂芬:“这些日子以来,舅母身上不太好,长了许多疹子,据说又疼又痒。郎中怕会传染,让给舅母独立出一桩院子住,进进出出的女使都捂着口鼻。国舅每日独守空房,邹家就说……就说要把小邹娘子送去给他做妾……” 明兰:“这哪能成?大邹娘子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桂芬:“是啊,可我看邹家根本不管。一看大姑娘快不行了,就上赶着塞幺女。哎,可怜我舅母,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病痛折磨,还不知家里人在挖她墙角。” 明兰:“那沈国舅是什么态度?” 桂芬:“最要命的就是这个!舅舅他并没有一口回绝,只是念叨大邹娘子的身子骨。这才让邹家觉得有机会,闹得更凶了。” 明兰:“这事我只听侯爷提过那么一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她以为这回沈国舅安生地和大邹娘子白头偕老,没想到居然还是要走到生离死别的地步。 她略作思忖,道:“当初大邹娘子陪着皇后娘娘在我老家住了半年多,说来我和大邹娘子也颇为投缘。只是回京后诸事繁忙,少了与大邹娘子见面的机会,不想她竟然出了这种事情。要不,明天我去看看她吧!” 桂芬:“不行!万一她那疹子会传染呢?” 明兰:“我就在门外远远地看上一眼,再去同国舅爷说几句宽慰的话。” 桂芬:“宽慰的话你官人早说一箩筐了。如今舅舅头大如斗,未见得能听进去你说的。” 明兰:“我是做晚辈的,知道长辈遇见事情了,不去安慰一二总是说不过去。”主要的,她要去劝说国舅放弃纳小邹氏的想法,否则,又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只是这回不知道会苦了哪家老臣的女儿。 桂芬知道她这是心意已决,便嘱咐道:“那你千万小心!” 第229章 小巫【感谢金主霸霸「凉丶澄」鼎力支持!】 第二日,顾廷烨一早就出城去了。 明兰送完人,回程路上就拐去了国舅府。 府中果然如桂芬所说,特地立了个院子给大邹氏养病,小邹氏坐镇中堂,俨然成了国舅府的新主母。 “盛大姐姐,真是贵客呀!快请坐,请坐!”小邹氏非常热情。 按理说,明兰拜皇后为姑姑,那沈国舅就可以算是她叔叔,大邹娘子算是她婶婶,小邹娘子虽然排不上名号,但算起来也比明兰高一辈儿。只是她全然不懂这些礼数,想着要亲近明兰,便就“姐姐姐姐”的叫。 “我官人说邹大婶婶病了,特地嘱咐我来看看。”明兰并不提起桂芬,省得这个小邹氏去皇后面前多嘴多舌。 “顾侯有心了。只是,我们都怕大姐姐的疹子会传染,不好让盛大姐姐进去瞧她。” “我听官人说起时觉得很是意外,怎么突然就得了这怪病?” “哎,谁知道呢,只怪我大姐姐命薄,享不了国舅府的福。不过,盛大姐姐放心,我会替我大姐姐照顾好姐夫和这府里上下的。” 明兰并不想和她客套,问:“有没有请过御医来看?” 小邹氏:“来了,都来过好几位了,可都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着大姐姐疼成那样,竟是毫无办法。” 明兰:“给邹大婶婶单独立院也是御医的意思?” 小邹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道:“御医虽然没这么说,可谁都知道疹子是很容易传染的呀。姐夫如今肩扛重担,不能有一点闪失,当然不能再与大姐姐一处。这事我们邹家上下都是同意的。”说到这里,她已经有点不悦了。 她几次三番和明兰套近乎,对方却像是一团棉花,怎么打都没回应,三句话不离大邹氏。 明兰此时已经大概猜到,邹家应是因为大邹氏这个病情来得古怪又凶猛,觉得人留不住了,所以趁着人还在,赶紧塞小邹氏进国舅府。国舅念着大邹氏,自然对邹家以及小邹氏百般纵容。 明兰:“我能否去看一眼邹大婶婶?当初我们在宥阳一起度过了许多欢乐岁月,如今知道她重病,我实在心痛。” 小邹氏更烦躁了,拒绝道:“这可别。我都说了,大姐姐得的是恶疾,恐会传染,盛大姐姐你可是顾二哥哥的心头肉,万一在我们沈家出事,回头叫我姐夫怎么跟顾侯爷交代呀?” 明兰:“你放心,我就去看一眼。否则,外头人问起来婶婶的病情,我也不好应答,反而给将军府、给邹家惹来口舌猜疑不是?”她算定邹家人做贼心虚,肯定害怕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果然,小邹氏忙道:“这……哪里有什么猜疑?真就是我大姐姐病重难愈呀。你要是不信……那那你亲自去看吧!” 不甘不愿地,小邹氏起身,领着明兰往偏院去。 “要我说,顾侯娘子也真是稀罕,你家顾侯都已经来过多少回都没说要去看看大姐姐,偏你就不信邪呢。”小邹氏一边走一边阴阳怪气地数落明兰,此时她已经不叫“盛大姐姐”了,改称“顾侯娘子”。 明兰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笑道:“婶婶是皮肤有疾,我官人身为男子,自然不好提出去看她。我们都是女子,脸上长个痦子尚且不愿被人见着,何况婶婶那样的病情。身为她的妹妹,你应该能理解的吧?” 言下之意就是小邹氏没有体谅她大姐姐的难处。 然而小邹氏并不能听出明兰话中的意味,反过来说明兰:“是呀,我能理解,你也该理解。我大姐姐病成这样,怎愿意见人?顾侯娘子不如就别去了吧?” 明兰:“我们不一样啊,我们是她身边亲近的人,应该多陪她说说话。对了,从她得了这个怪病以来,邹四姑娘,你每天去看她几回呀?” 小邹氏嘴角一抽。 自从大邹氏被移去偏院,她忙着勾引姐夫,一次都没去看过大邹娘子。 明兰见她不说话,又问:“不会就一天一次吧?” 小邹氏硬着头皮瞎编道:“哎嗨,有时几次,有时十几次,你知道的,国舅府里事情多,大姐姐又那样,我得帮着管呐……” 明兰:“那还真是辛苦邹四姑娘了。人在病中最是需要陪伴,多陪她说说话才能让她放宽心,也许她的病就慢慢好起来了呢?” 小邹氏:“呵呵……是……是……”然后不再开口。 论口舌和脑子,她比之明兰都是小巫见大巫。 两人一路无言,很快来到大邹氏的院子前。 看到门口打扫得很干净,花草也照顾得旺盛,明兰暗自松口气:好歹没有真的把人就给冷落了。 她问小邹氏:“可否差人通报一声?我想进去看看。” 小邹氏喷出一口气,支使身边的侍女去敲门。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嗓音:“是国舅爷来了吗?” 侍女:“是顾侯家的盛大娘子,说要来看夫人。” 一阵脚步声远去,接着又回来,道:“夫人说了,怕给顾侯夫人传染上,就不见了吧。” 小邹氏勾起嘴角。 明兰几步上前:“劳烦姐姐告知邹大婶婶,明儿特地带了宥阳来的糍粑来孝敬她,若不开门,她可没口福啦!” 里头一顿,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进去。 这回比上次更快,里头的人跑回门口,吱呀一声开了门,看见果真是明兰,笑盈盈地说:“我家夫人请明姑娘进去。” 明兰看对方既没带面罩也没带手套,就知道大邹娘子的疹子肯定不传染,笑着说:“多谢姐姐传话。” 小桃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抬脚要进,明兰拦住她:“把东西给我,我自己进去就好。” 小桃:“那怎么行?”里头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万一真的会传染呢? 明兰:“你和狼牙守在门口,别让别人打扰我们婶侄叙话便好。”防的主要就是邹家人。 小邹氏站在门口气得咬牙切齿:“我竟不知顾侯娘子还带了礼过来。”两人坐着喝了半天茶,明兰一句都没提过什么糍粑。 明兰丢下一句“宥阳乡下的吃食,小邹娘子肯定不喜欢的”就跨门而入。 院子里到处熏着艾草。 明兰跟着女使往里走,越往里药味越浓。虽然所见女使不多,但皆未作防护。 明兰更加肯定大邹氏的病是不传染的。 待见得大邹娘子,明兰心中一颤——人竟瘦得皮包骨,眼底乌青一片。 她几步上前去拉大邹氏的手:“婶婶,你怎么病成这样?” 大邹氏本来要躲,可反应没有明兰快,只能乖乖被她牵着,轻声道:“傻明儿,别离我这么近,我身上脏。” 明兰握着她骨瘦如柴的手,心疼地凑到脸边:“婶婶骗人。” 大邹氏眼神微微睁大,继而轻叹一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明兰本来不想哭的,可是看到昔日容光焕发的大邹氏如今病得没了人样,眼泪终究是不听使唤地流下。 “哎,都是我福薄。好日子才没过多久,就……就不行了。” “御医来瞧过是怎么说的?会不会是中毒了?”看见小邹氏那样的反应,明兰很难不往坏处想。 大邹氏微微摇头:“不,御医说了,是我身子弱、气血不足,这一年多操持偌大国舅府,太累,引出了胎里就带着的毒。”她掀起上衣一角,露出腰上的疹子,只见红肿的水泡排着队地绕着她的腰部生长,宛如一条狰狞的蛇。 明兰心中咯噔一下,硬是忍住了惊骇的表情。 她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问:“御医也没办法吗?” 大邹氏放下衣服,叹气道:“此病太过罕见,御医们也只在医书中看见过。据说以前在民间也有女子患此病,其状如蛇,有个诨名叫蛇盘疮。得此病者,很难生还……” 明兰:“民间见过,那便从民间寻医呢?” 大邹氏:“将军早就为我寻过了,看过几回,都没用……” 旁边的侍女忍不住道:“都是一些欺世盗名的骗子,在我家混个百八十两的,其实一点都治不好。有个狠心的还说什么把这些疮子挖掉就好了,这不是要我们夫人活活疼死吗?” 明兰想了想,说:“古有刮骨疗毒,也许这真是一条生路呢?” 侍女跺脚:“顾侯娘子说的什么话!” 大邹氏制止她:“休得无礼。”她看着明兰,温和道,“我知明儿的意思,比之活活等死,不如咬牙挖去腐肉。只是,哎,那位高人也说了,若行此道,我身上必定留下疮疤,从此怕是再没法见得将军……” 明兰:“可国舅一定也是希望您能好好活着的呀?” 大邹氏:“我不愿从此以那样狰狞的面目面对他。与其如此,还不如死了。” 夫妻间的感情很难说得清,明兰虽然知道沈国舅对大邹娘子深情厚意,但也确实没把握以后会不会出现大邹氏害怕的那种情况。她转而说道:“所以您才宁愿以传染为由,拒国舅爷于门外,是吗?” 大邹氏:“哪怕死,我也希望在他心里,我是体面的……” 第230章 忠言【感谢金主霸霸「热那亚咕噜」鼎力支持!】 明兰:“婶婶心系国舅,那为什么要放任邹四娘子来府中……亲近国舅呢?” 大邹氏闻言,痛苦地侧过脸。 旁边的侍女听明兰说到此事,心有戚戚,道:“我们夫人天天为着这事以泪洗面呢!可邹家主母说了,若不如此,邹家未来恐怕难续今日之富贵……我家夫人念着娘家的兄弟姐妹,只能含泪忍下。” 明兰:“保住邹家富贵的方式有许多种,为何一定是要让小邹娘子嫁给国舅?” 大邹氏:“母亲说,除了姻亲,其他关系都不牢靠。我也是没办法……” 明兰:“谁说不牢靠的?婶婶您和国舅生育了两儿一女,这三个孩子就是邹家和沈家的牵绊,何须再有邹四姑娘这一层?” 大邹氏:“可我的孩子还那么小,如果官人续弦了其他家的女子,他们能善待我的孩子们吗?他们被欺负了怎么办?我妹妹好歹姓邹,她若嫁过来,肯定能尽心对她几个外甥。” 明兰:“婶婶,您可知道我官人的继母小秦娘子?” 大邹氏:“听二郎提起过,说是对他们父子并不好?” 明兰点头:“她的姐姐大秦娘子还是我公公的原配呢。你可知道,她为了让自己儿子袭爵,不惜对我公公和我顾家大哥下毒?” 大邹氏眉毛都扬起来:“什么?!” 明兰:“想必这件事太过难听,我官人念着我公公的脸面不愿提起。那小秦娘子不仅对他们父子二人下毒,还各种撺掇顾家大哥和我官人为敌,就希望他们兄弟反目、抖个两败俱伤,最后好让她的儿子渔翁得利。” 大邹氏:“可我听说,三郎是个好孩子?” 明兰:“是啊,三弟弟廷炜出淤泥而不染,并未与她娘亲同流合污。然而他毕竟是儿子,阻止不了小秦娘子胡作非为,只能私底下不停地给我官人通风报信,就算这样,也没能发现小秦娘子给我公公和大哥下毒的事情。我大哥身体本就病弱,被她在药物和吃食上连续做了多年手脚,这才把底子掏空,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大邹氏轻轻摇头:“真是作孽。” 明兰:“婶婶,我拿自己家里的丑事告知于你,就是希望你明白,并不是亲生妹妹就一定能做好后母。一旦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都会替自己孩子考虑。您和国舅爷这么多年鹣鲽情深,如果有一天您真的不在了,国舅爷也必定是会对您念念不忘的,您觉得,以邹四娘子的性情,真的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心里放着其他女人吗?” 大邹氏低下头,没有说话。反倒是她身边的侍女,被明兰几句话点醒,睁圆了眼睛连连说道:“是啊!是这个道理!” 明兰:“另外,邹家相对于如今的沈家来说,门第是非常不匹配的,这点,我相信婶婶您心里是很清楚的。邹家太夫人应也是考虑到这层,所以非要把邹四姑娘塞进国舅府,想说让她接替您延续邹家的富贵。然而,您觉得,凭如今国舅的身份,若他丧妻再娶,官家会让他再和邹家联姻吗?” 大邹氏:“此话……此话何解?” 明兰:“如今,国舅不仅是皇亲国戚,更是朝中重臣,他手里握着北疆几十万军马,那可是我朝在北面的护盾!这样身份的人物,联姻对象必然也得是朝中重臣,而且还得是文臣、老臣。您不妨想想,自从官家登基,潜邸出来的功臣,哪个不是和先帝留下来的名臣之家结亲的?” 大邹氏认真想了想,还真是!顾廷烨算是个例外,像桓王、皇后的妹妹、小段将军等等,无一不是和旧臣联姻。 明兰:“国舅爷将娶的也必然是这么一位身份的女子。若邹家执意把四姑娘嫁入国舅府,那只能做妾。” 大邹氏皱着眉头:“若是做妾……那也许也可以?” 明兰:“婶婶!您是糊涂了吗?不说妾室是下人、是奴婢,就算邹家都不在意,那与国舅联姻的世家女子能不在意吗?到时候,国舅肯定会因为您而偏袒邹四姑娘,您亲生的三个孩子也必然会被邹四姑娘笼到屋里养着。您觉得,这样的局面,国舅府能安宁吗?” 大邹氏:“若是当家主君宠妾灭妻,必定祸起萧墙。” 明兰:“正是!再说您的几个孩子,若他们日后被放在小娘屋子里养大,那等到他们议亲时,哪家高门望族肯和小娘养的孩子结亲?两个男娃子或许可考自己博得功名洗清名声,可您的女儿呢?她一个深闺女子,该如何面对悠悠众口?到时候的当家大娘子,能够不计前嫌地给她张罗婚事吗?” 身旁的侍女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突然大叫一声:“夫人,公子和姑娘都是顶好的孩子,您千万不要让他们受那样的苦啊!” 大邹氏也微张着嘴,呆愣半晌,才道:“我竟差点误了我孩子的终身……” 明兰:“婶婶,此时为时未晚。您只要把这些顾虑同国舅说清,他心里自然就有谱了。” 大邹氏:“可……可我邹家怎么办?若没有沈家支撑,靠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邹家怕是不行……” 明兰:“邹家若只是靠着一个高门的妾室在京城行走,怕是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在背后笑话的。国舅与您情深似海,就算没有您,那不还有三个孩子?他念着三个孩子也不会眼见着邹家落魄的。如今邹家在京城里,有大把的好男儿可供邹四娘子选择,国舅不论是从世家还是从举子里给邹四娘子挑选夫婿,都可保得邹家富贵,邹四姑娘也能抬头挺胸地做一个当家大娘子,这不比在国舅府做妾来得体面吗?以如今沈家的地位,若邹四娘子嫁到别家,有威北将军在背后撑腰,哪家人能轻慢了她去?若邹四娘子和夫家相处融洽,那邹家便又多了一个助力,这不比挂在沈家这一颗树上来得稳妥?” 大邹娘子拉起明兰的手,激动道:“明儿,你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若没有你今天的点播,我怕是要误了我的孩子、误了邹家啊!” 明兰:“婶婶,我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实在是无比僭越,可我实在不愿见邹家和沈家陷入当初顾家的困境,无奈之下才说出这些,婶婶千万别怪罪。我最希望的是您身体恢复如初,平平安安地与国舅相守一生、让孩子们孝敬您到老。” 大邹娘子:“忠言逆耳,我知道的,好孩子。从前在宥阳我就看得分明,你最是个心善又通透的人。如今你能直言相劝,我真的感之不尽!” 明兰:“婶婶,这些话你务必要同国舅说通。如今,他应是顾念着你,放任邹四姑娘在国舅府……管事,几个孩子也都已经养在她屋里。此非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把邹四姑娘嫁出去才好。” 大邹娘子:“我明白的,晚些时候,等我管人回家,我便请他过来,与他相谈。你放心,我不会再犯糊涂了。” 明兰的心中大石总算放下一半,她拿出小油纸包,展开来,里头是几块粘着红糖的糍粑。她笑着道:“在宥阳时,您最爱的就是这口零嘴,这是我特地找那个小摊的老板学的,今天一早就起来做,可香了,都没舍得给我官人吃。” 大邹氏双手捧起油纸,泪水啪嗒落在纸边:“傻孩子,这东西做起来相当费力,你怎么还去学?” 明兰红着眼睛玩笑道:“我跟您一样,馋!” 两个人笑了起来,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 第231章 岳母【感谢尾号「333」的起点书友月票及打赏支持!】 明兰走后不久,沈从兴就回到府上。 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大邹娘子。 自从搬进偏院,大邹娘子总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和他见面。刚开始沈从兴都是无奈地转身回房,可时间久了,他思念得紧,为了能见她一面,就会谎称自己是别人,让跟在身边的侍卫或者婢女喊门,等骗得里头开了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进去,真真是煞费苦心。 大邹氏的侍女被骗得长了脑子,每回都要仔细辨认门外来者是谁。明兰来的那一下要不是她亲自出生,还得被拦在门外问个半天。 此时,见居然一叫门就开了,沈从兴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担心起来。他急问:“怎……怎么回事?她不好了?” 小邹氏跟在国舅身边,见状忙赶上前去:“哎呀,莫非是今天顾侯娘子来说话累着姐姐了?” 侍女拦住她:“夫人说了,只见将军。” 小邹氏:“我是她妹妹!你个贱人敢拦我?” 侍女并不与她口舌,一字一句重复道:“夫人说了,只见将军。” 对待邹家人,沈国舅从来是以大邹娘子的意见为主的,闻言,他对小邹氏道:“我还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很,你去厨房帮我看看,晚膳有没有熏鸭。没有的话帮我做一只,馋了。” 小邹氏急道:“熏鸭让下人去做就好了,大姐姐的病情要紧,让我进去看……” 沈国舅定定看着她,道:“去。” 仅一个字,领军大将那种生死在握的威压立刻铺将开来,小邹氏话说一半,张着嘴不敢再发出声音。 沈国舅抬脚进院,侍女迅速关门,小邹氏被阻在门外,气得连连跺脚:“人都要死了还不消停!哼,我要去向母亲告状!” 沈国舅快步入内,看见大邹氏精神尚可,喜道:“今天气色红润了些?是好转了吗?!” 大邹氏:“明兰刚走,陪我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还给我带了她自己做的点心。这孩子是真好,话都能说到人心窝子里。” “好好好!我兄弟这媳妇是真好!”沈国舅喜上眉梢,“既如此,不如我以大娘子的名义给顾侯娘子下贴,以后天天央她来家里同你说话,可好?” 大邹氏摇头笑道:“人家家里还一堆事儿呢。今天顾二郎出发去江宁了,宁远侯府里老人孩子婆子都要明兰照顾,我怎好再烦扰她?再说,若能把咱们自己家里的事情处理妥当,我的心病也就去了大半……” 沈国舅以为大邹氏还要跟他说娶小邹氏的事,低声道:“我……我要怎么做,都依大娘子……” 大邹氏:“官人,从前是糊涂,惹得你左右为难,官人莫要生奴家的气呀。” 沈国舅:“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从未生过你的气!只是……哎,我……你人还好好的,我此时真的没有心思去想娶别人的事……” 大邹氏:“我说的正是此事。从前是我糊涂,一心只想着让四妹妹来家里替我伺候你,却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如今,我想通了,官人,你帮我替四妹妹找个好婆家,过些日子就把她送出去吧!” 沈国舅惊讶道:“什么?你不让你妹妹进咱们府里了?” 大邹氏颔首:“明兰说得对,若让四妹妹进府,不但会让官人左右为难,还会耽误邹家和几个孩子的前程。与其如此,不如给四妹妹好好寻一家给力的夫婿,让邹家多一份助力!” 前几句话他还没绕过弯来,但说给邹家多添一份助力的思路他是立马懂了:“对对!若能给四妹妹找到一门有力的姻亲,对邹家、对咱们家那都是有好处的!” 大邹氏细细地把明兰之前的分析都说与沈国舅。听罢,沈国舅叹服道:“弟妹不愧是勇毅君教出的姑娘,所思所想竟是这般缜密周全!”他这么称呼明兰却是为的和顾廷烨的袍泽情。从禹州开始,他们二人几次出生入死,早已情同手足,所以论辈分时从来不按着沈家这边的来,只以平辈相称,主打一个各论各的。明兰也从不叫他叔叔,只恭敬地称他“国舅”。 大邹氏:“要不是这孩子提醒我,我真真是差点害了全家。幸好现在为时不晚,官人,替四妹妹找夫家的事就拜托你了!” 沈国舅:“大娘子这说的什么话?你妹子就是我妹子,替他物色夫婿那不是我份内的事?再说,如今官家真是用人之际,若我将四妹妹的婚事告知官家和皇后娘娘,他们必定非常乐意帮忙!” 夫妇二人好久没有见面,聊着聊着就过了用膳的时候,小邹氏等不来姐夫,倒是等来邹老夫人。 她哭道:“母亲!大姐姐不知为何,突然就允了姐夫进院子。两人聊到现在,竟是饭也不吃了!” 邹老夫人最心疼这个小女儿,闻言安慰道:“别哭,哭花脸就不美了。你姐姐必定是嘱咐你姐夫尽快娶你过门,怕你害羞,这才不让你进屋。” 大邹娘子出生时邹家还未发迹,她幼时跟着父母吃过许多苦,是邹家几个孩子里最懂事乖顺的。邹老夫人对这个女儿很了解,知道她可以为了邹家隐忍牺牲,所以才敢要她在病中跟自己丈夫提出迎娶邹四过门。 如今听闻夫妇俩见面,老夫人并不觉得是邹大姑娘要忤逆自己了。她自觉牢牢把持着大女儿的所思所想。 邹四是被宠大的,她虽然也觉得大姐姐肯定会让出姐夫,但对自己的魅力却并没有信心,她怕坐不上将军府主母的位子。 于是继续哭道:“母亲您自己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刚才姐夫还跟我说肚子饿要吃熏鸭,现在熏鸭都备好了,可他人呢?还在大姐姐的院子里!若只是说娶我的事,几句话就能聊完,为什么待到现在?” 邹老夫人:“我去看看就是了,你莫急。” 母女俩来到小院门口,碰见沈国舅的侍卫,问:“还在里面?” 侍卫点头道:“将军今儿个高兴,已经叫人备了酒菜进院子里,现下正跟夫人吃着呢。老夫人和四姑娘还是先回吧。” 邹老夫人一听就皱眉,邹四姑娘更着急了,她拉着自家母亲的袖子跳脚道:“母亲你快听听!这都吃上了!” 邹老夫人按住她的手,对侍卫道:“我找我女婿是有要事相谈,你速速进去通报。” 侍卫:“将军说了,今晚不见客。” 邹老夫人:“混账东西!我是他岳母,岂是外客?” 侍卫:“小的在将军麾下办差,只听将军命令。将军说了不见,那小的就是个耗子也不能放进去。” 邹老夫人被比成耗子,当场就气疯了。 邹四踮脚上前就要扇巴掌,侍卫脚都没动一下,只是稍微侧身,便躲了过去。 第232章 弟妹【感谢金主霸霸「你也想起舞吗?」连续月票支持!】 邹四气急败坏,大骂:“我是什么身份你可别看走了眼!日后等我掌管了这将军府,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侍卫:“将军府自然是将军掌管,若小人有何错处,自有将军的军法来罚,实在不劳四姑娘亲自教诲。” 他早看邹家这群蚂蝗不顺眼了! 仗着自己是当家主母的娘家人,日日来将军府里作威作福,把将军府当作自家库房一样地往外搬,对府里的下人也是呼来喝去。他们几个侍卫都是军籍,受的朝廷的雇佣,只是为了保护威北将军的安全才跟他来府里,结果邹家这几个也把他们当下人小厮使唤,在外头惹祸了还要求他们出去当打手作恶。 这些人私下里不知找沈从兴投诉过多少次,可沈从兴如今被邹大娘子的病搞得进退失据,回回都让他们忍。幸好顾廷烨经常过来居中调停,不然沈国舅怕是失了人心都还浑然不觉。 邹老夫人听见这个侍卫不仅骂自己、还对着自己的幺女阴阳怪气,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哎呀!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嫁到沈家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替沈家生儿育女任劳任怨,如今你人不行了,他们沈家就要来欺负你老娘了!连个下人都敢对你妹妹吆五喝六!天爷,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动静实在是大,里面的夫妻二人终于是被惊动,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从兴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 邹四看见他,立刻扑上去,一手拉住他的袖子、一手指着侍卫道:“姐夫,这个狗奴才对我们母女出言不逊,你快教训他!” 侍卫抱刀低头行礼,一句话都没说。 沈从兴把邹四的爪子从自己臂上扒拉下来,淡淡道:“他是我军中将士,不是什么奴才。” 侍卫抬起头,感激地看向沈从兴。 军中喝兵血、公器私用的事情多了去了,沈从兴和顾廷烨掌管禁军后严明法度、克己为公,很得将士们的拥戴。 邹四哪懂这些,她只知道现在有母亲在旁撑腰,且自己确实受了委屈、占着理,不甘示弱道:“他靠姐夫吃饭,自然是姐夫的奴才。他不敬母亲,还出言讽刺,姐夫若不惩戒于他,以后在军中怎么降服众人?!” “住口!”沈从兴这回真是被惹恼了,“我们都靠朝廷吃饭,我们是朝廷的兵!天底下哪个敢说禁军是自家奴才?你是想掉脑袋吗!” 邹老夫人听出女婿言语间的不悦,赶忙呵斥小女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哪里轮得着你来教将军怎么做官?还不快过来扶我!” 小邹氏气得要命,但此时不敢造次,乖乖去搀扶邹老夫人。 “女婿,你别怪她,她打小是被捧着养大的,从来没被说过一句重话。今天被这位小兄弟一顿阴阳,脸上下不来,这才胡说了几句,将军别和小女娘计较才好。”邹老夫人站起身,笑眯眯地拍拍自己屁股上的灰,“也不怪我女儿,刚才这位小兄弟推了我一把,她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竟是当场就演绎一出颠倒黑白。 侍卫急了,大喊:“没有!我没有动手!是你自己坐地上的!” 邹老夫人叹口气:“年轻人,当兵的有脾气有冲劲是好事,但是撒谎可就不对了。” 侍卫:“我真的没有!” 邹四在旁听得暗爽,大声道:“怎么没有?我都亲眼见到了!就是你推的母亲!” 都说兵不厌诈,这个侍卫刀光剑影里打退过多少敌军,却从来没想过在内宅之中也有这么阴狠的手段。他自知和这母女俩掰扯不清,转头朝沈从兴道:“将军,我连寻常百姓的油皮都没碰破过一次,怎么可能出手伤您的岳母!” 邹老夫人:“女婿,你该不会不信我们母女的话,反倒信个外人的吧?” 沈从兴当然了解自己手底下的兵,可眼前这种情况,他若说信这个侍卫的,那邹家人就丢了脸面;若说信这对母女的,又伤了将士们的心。正左右为难时,大邹娘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艰难地来到门口:“大家进屋说话吧。” 沈从兴瞬间顾不上其他人了,回手把大邹氏揽入怀中:“你怎么出来了?吹着风怎么得了!” 大邹娘子:“不碍事的。咱们进屋说话吧。” 沈从兴像捧着一尊玻璃,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回院内。 小邹氏五脏六腑都被浓醋灌满,拉着老夫人就往里走:“母亲,你自己看吧!你还替大姐姐说话,她明明就是又和姐夫好了!” 邹老夫人觉得不可思议,狐疑着跟进院内。 冤案不了了之,冤种侍卫被留在门口,对着母女二人的背影啐了口唾沫:“夫人明明这么好一个人,怎么有你们这种亲眷!” 前面几人各有心思,自然是听不到他的话的。 进得屋内,小邹氏看到大姐姐床上摆着食案,其上杯盘狼藉,猜到夫妻二人是在床上吃的晚膳,酸溜溜道:“大姐姐看来是身子骨好转了,连荤腥酒水都敢碰!” 沈从兴:“那些都是我吃的。你姐姐自然还是遵医嘱忌口,吃的是清粥小菜,不过,今晚倒是比往日多进了许多。”说完,重新浮出笑意来,看着大邹娘子。 大邹娘子也笑。 显然,他们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小邹氏看夫妻二人眉目传情,更气了,咬牙道:“大姐姐,你要记得御医的嘱咐,可更别忘了母亲的嘱咐。” 她是隐晦地提醒大邹氏曾经答应过他们的母亲,要帮助小邹氏嫁入将军府、维持邹家的富贵。 然而这件事何须晦言?不仅他们邹家人知道,沈从兴自己又何尝不知?要不是他默许,邹家人岂能在将军府里耀武扬威? 但今天与往日不同,经过商谈,夫妻俩已经彻底摆清了每个人的位置,沈从兴非常认可这一次的安排,当即就要落实。 他对邹老夫人抱拳作揖,道:“岳母大人,小婿知道,你本是有意把四妹妹许配给我。” 邹四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邹老夫人以为事情终于要过明路,也高兴起来,道:“是是!这是你大娘子提出来的,她想让自己的亲妹妹替她照顾你!”其实是她以母亲的身份替出、大邹氏哭着允下的。 沈从兴哪里不知事实真相,继续道:“我同大娘子商量过了,明日我就去找皇后娘娘,让她帮四妹妹在京城里选一个门第高、人品好的公子婚配,回头我们夫妇必给四妹妹出一份厚厚的嫁妆!” 邹四当场挂脸:“什么?什么公子?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别人?大姐姐你都跟姐夫胡说了什么!” 沈从兴立马呵斥:“四妹妹,不得无礼!” 邹四:“我无礼?明明是大姐姐无耻!你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为何还要霸占郎君不松手?你是不是就是见不得我过得比你好、是不是就是见不得自己的亲妹妹做上这将军府主母的位子?还是你根本不把母亲的话放在眼里、不把我们邹家的前途命运放在眼里?” 沈从兴气得抬起巴掌就要打,邹老夫人一步拦到幺女身前,邹大娘子霍地从椅子上站起去拉丈夫的手。 就这一下,她立刻痛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大娘子啊!”沈从兴心疼地扶住她,“我不动我不动,你别急好吗?我不打她!” 邹大娘子忍过那一阵传遍全身的剧痛,虚弱地说:“母亲,我们夫妇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家好。” 邹老夫人硬掐住邹四的胳膊不让她说话,盯着大女儿道:“哦?不让你妹妹嫁入这将军府,怎么就是为的邹家好?” 邹大娘子说的“咱们”是包括了沈家和邹家,而邹老夫人耳中的这个“咱们”指的仅是邹家。 沈从兴给大邹氏递过一杯水:“大娘子,你喝口水缓缓。我来说。” 接着,便把对外联姻的各种好处都跟母女俩分析了一遍,末了强调道:“三个孩子身上有一半流的都是邹家的血,为了孩子们,不管四妹妹嫁谁,我都会替四妹妹撑腰、替邹家撑腰。” 邹四已经泣不成声了,邹老夫人摇头拒绝:“女婿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不想再娶我们邹家的女儿,要去娶那东京城里的高门贵女,替你们沈家光耀门楣。” “岳母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初我与大娘子两情相悦,议亲时从未提过什么门第的事,这件事您是知道的呀!” “哼,当初是当初。如今你出人头地了,怎么还能看得上我们这种小门小户?人啊,拜高踩低是本性,女婿你不必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来诓人。看不上就是看不上,攀高枝就是攀高枝,你若连这点实话都说不出口,那还真叫老婆子我看不起!” “岳母大人,我真的不是这么想的!我说了,给四妹妹找个家世显赫的夫家是为了给邹家多寻一方助力,也是为了让四妹妹过得更体面,这是最好的安排呀!” “体面?助力?呵呵!天底下还有比皇家更牢靠的助力?你身为皇亲国戚,还是御赐的威北大将军,汴京城里还有哪家的男人比你更有体面?老婆子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世面还是见过不少的,女婿你休要再用大话诓我了!我邹家女儿好歹给你生了两儿一女,你如今飞黄腾达,就不顾念我们邹家的恩情了?呵呵,这就是你们沈家的体面,这就是官家的体面!这要是在禹州,说出去都得被唾沫淹死!” 她越说越难听,沈从兴脸都绿了,但是他从来就不是个会和女人吵架的性子,此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反倒一句话说不出。 小邹氏见沈从兴不说话,哭着道:“姐夫,这些日子大姐姐病着,你府里没个女人,家里大事小情都是我在操持着办的呀!外头好些人都说我一定是这将军府的下一任主母,如今你突然变卦,要我出去还怎么见人?我……我还是死了算了……” 其实哪里是她?大邹氏生病前把家务分配得井井有条,下人们各司其职,并不忙乱。倒是小邹氏,自从她管了将军府的账目,用人只看自己的好恶,爱之欲之生、恶之欲之死,提拔了一堆专捧她臭脚的马屁精,把原本好好的分工打得稀乱。下人们办事不知章程、不分权责,又见到当家人自己在掏空家底,人心浮动、怨声载道,哪里还能好好办事? 大邹氏看母亲和妹妹如此逼迫丈夫,羞愧难当,捂着帕子哭起来。 邹老夫人看出沈从兴此时正在左右摇摆,也哭着骂天骂地骂命运不公。 小邹氏原本就委屈,看母亲和姐姐都哭了,自己便哭得更大声。 小小一间厢房,此时喧闹得仿佛战场:辽国、西夏、唃厮啰,三面夹击,锣鼓齐鸣。 威北将军沈从兴站立当中,手中无枪、胯下无马,唯有两行清泪随风飘摇。 为什么?为什么当家比打仗还难? 为什么明明对谁都好的事情,她们就是要闹?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即将道心破碎之际,一个声音在沈从兴心中响起: 【对了,弟妹!我可以找弟妹来相助!这件事是她提出的,现在这个情况,她必然也有办法!只要把弟妹找来,她必定可以说服岳母和四妹妹接受这件事情!】 沈从兴抬手擦去脸上泪痕,大吼一声:“来人!” 屋内三人一时被他震慑,哭声戛然而止。 外头的带刀侍卫进得屋内:“将军!” 沈从兴:“先把老夫人和四姑娘都请出去,让大娘子好好休息。” 邹老夫人以为他要动粗,拉过邹四娘子抱在怀里:“女婿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忤逆上亲,关了我们母女吗!” 沈从兴:“岳母大人多虑了。我大娘子身子骨不爽,今天已经是累得很。有什么事,咱们回头再接着聊。岳母和姨妹也在我家待了这么久,家里的两位小舅子该是着急了的,你们就先回去吧!” 邹四:“府里多的是住的地方啊!姐夫这不是赶人是什么?!” 沈从兴不再废话,冲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抬起刀鞘指着门外:“老夫人、四姑娘,请吧!” 第233章 心软【感谢金主霸霸「kexin5230c」连续月票支持!】 不由分说地把邹家母女赶走,沈从兴软言对邹大娘子道:“别哭了,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现在岳母和姨妹都回去了,我要求你帮我个忙。” 邹大娘子眼泪还在流,嘴里已经在说:“官人尽管吩咐。” 沈从兴:“我替大娘子写个帖子,请明兰明天再来家里一趟。你一会儿让你贴身的人帮忙去送信,否则我一介男子,怕是唐突了我弟妹。” 邹大娘子:“送信是自然没问题的。只是为何要再请明兰过来?我实在不用她日日陪着的呀。” 沈从兴:“今天是她的提醒我们才能想明白这么多。如今岳母和姨妹不肯接受,我除了动粗也没啥好办法,不如请明兰过来,看看她会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邹大娘子恍然大悟:“对,对对。明儿那么聪明,肯定会有办法的!” …… 次日,明兰再次登临将军府。 今天没有再见到邹四姑娘上蹿下跳,沈从兴告假在家,亲自理事。为了不让明兰觉得别扭,他还特地把自己的妹妹请来家中,这位沈三姑娘就是郑将军的大娘子。 看见明兰,沈三脸色颇为不悦,也不见礼,直接问:“听说昨天是你同我哥哥和嫂嫂说了许多话,才让邹四姐姐被赶出去的?” 明兰:“没有呀。我只是同邹家婶婶聊了会儿天,说的都是宥阳的旧闻。” 沈三:“你别狡辩了。上午邹四姐姐已经来家里哭过,说就是你走了以后我哥哥和嫂嫂才有了那样的想法。实话说,这都是我们沈家的家务事,你一个晚辈怎么好意思置喙的?” 听这话头,她还是站在邹四姑娘那边的。 沈从兴打断她:“胡说什么?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么做是对我们沈家、对邹家最好的安排。” 沈三气恼道:“哥哥!你就不想想万一她嫁去的人家对她不好怎么办?大嫂嫂为我们沈家做了这么多,我们怎么能薄待邹家人?你不知道,今天早上邹四姐姐来我院里哭得多伤心!” 明兰:“昨日我见到邹大婶婶,她也哭得很伤心。” 沈三:“她那是病痛哭泣。” 明兰:“您亲自去看她了?还是听谁说的?” 沈三:“我……我是听邹四姐姐说的。她天天照顾着嫂嫂,自然比我清楚。嫂嫂得的是会传染的病,嫂嫂她……她不让我进去看的。” 明兰:“可我进去了呀。你瞧我被感染了吗?” 沈三噎了噎。 明兰:“邹大婶婶只是不愿让你卷入邹家和沈家的事情里,这才不让你进去,并不是真的因为什么传染。” 沈从兴的眼神暗了暗。 沈三:“这……是这样的吗哥哥?” 沈从兴叹口气:“你嫂嫂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没有正面回答,但这句话差不多也等于是承认了。 沈三再怎么蠢笨也听明白了,她愣愣地问:“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明兰:“邹家老夫人逼她和我们所有人隔开,为的是能让邹四娘子顺利嫁给沈将军,接替婶婶做这将军府的主母。” 沈三:“若嫂嫂她不在了,我们沈家自然是会接纳四姐姐进府,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嫂嫂?她们……她们不是一家人吗?”沈三也是家中幺女,但因为从小家境还算殷实,只是被惯得天真无邪,并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 明兰决定不再和她兜圈子,一针见血地指出:“邹大婶婶为人宽和、隐忍退让,邹家人拿准了她的性子,逼她在还有口气的时候给自己亲妹妹铺路。” 沈三被吓了一跳:“你……你胡说!邹家怎会如此!” 明兰:“你不信问问国舅爷呢?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般。” 沈从兴又叹了一口气。 沈三看他神情,更吃惊了:“哥……你一开始就知道吗?” 沈从兴点了点头。 沈三:“那你为何答应?!这样做,不是让嫂嫂吞下天大的委屈吗?!” 沈从兴低声道:“怪我糊涂。都怪我糊涂。” 明兰:“国舅爷莫自责。实在是邹家用邹大婶婶的善良拿捏了她,你心里敬着爱着我婶婶,自然对她无有不依。” 虽然这是实话,沈从兴依然感觉自己被给了好大一个梯子,感激地对明兰说:“弟妹实在是个明白人!” 明兰心里微微感叹:从前我在盛家就是被这么欺负的,我自然明白婶婶的苦境。 沈三是个知错能改的,立刻对明兰说:“对不住,原来是我错怪你了!” 明兰:“邹四娘子拿定你是个心软的,自然在你面前说了许多话,哄你心疼她。邹大婶婶和国舅爷又都怕连累你、不肯与你说出实情,那你自然做不出正确的判断。这件事不怨你的。” 沈从兴自觉代入:“没错,实在是怪我。我是关心则乱,犯糊涂了。弟妹,昨日我听大娘子说完,深觉你的方法妙极。只是我岳母和姨姐都不肯接受,昨晚在家里闹得挺不愉快的……弟妹可有什么锦囊妙计,帮愚兄突出重围?” 俨然一副讨教兵法的模样。 明兰:“国舅爷把人调离将军府就是很好的一步,如此,没有人再在婶婶耳朵边说那些话,我婶婶耳根子清净了,兴许病能好的更快。如果婶婶好了,那邹家也就不用再塞个女儿进来了。这是其一。” 沈三:“其二呢?” 明兰:“找皇后尽快给邹四娘子选定夫家,再请一道圣旨赐婚,如此,事情就被做定了。” 沈从兴:“只怕邹家会去找官家闹。” 明兰:“闹什么?不给世家做大娘子,非要给将军作妾?这话就算他们敢说出来,朝中哪位大相公会替他们说话?国舅爷,您就该趁着我婶婶还在时把这事办了。如若不然,万一真出现了我们最不愿看到的情况,到时将军府主母之位空悬,邹家携恩索报反倒顺理成章。” 沈从兴连连点头,沈三皱着眉道:“可是,万一邹家姐姐不喜欢我们给她选的人呢?这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啊!” 明兰:“我说句不该说的,现下邹四姑娘眼里只看得到国舅爷,皇后娘娘就算给她找了个仙人她也是看不到的。” 沈从兴端起茶盏喝水以掩饰尴尬,结果喝得太急,呛得连连咳嗽。 沈三盯着自家哥哥看了会儿,说:“其实邹四姐姐也不是全无错处,她明知道哥哥和嫂嫂伉俪情深,还想着要嫁给我哥哥,这也太不顾念姐妹亲情了。” 明兰赞同道:“若她和邹家老太太真的在乎我婶婶,就该多替婶婶着想,让国舅爷多和婶婶说话、哄婶婶高兴,而不是用所谓的家族利益逼迫婶婶,让她在病中孤立无援、伤心落泪。他们这明明就是趴在我婶婶身上吸血。” 沈从兴听完心里更痛了,站起身道:“弟妹、三妹,我这就进宫求见皇后娘娘。你们帮我在家里看着,别让人扰了我大娘子休息。” 明兰:“国舅爷且慢。您能否留下几位身带武艺的侍卫放到我婶婶院子附近?我们两个守着大门容易,就怕有人贼心不死,在暗处动手脚。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婶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好叫谁都无从下手。” 于是,昨天和邹家母女吵过架的侍卫连同其他一队沈从兴的心腹都被留了下来,把邹大娘子的院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然而,变故还是发生了。 第234章 软禁【感谢金主霸霸「可有睡醒时」连续月票支持!】 沈从兴到宫里时,居然见到了邹家老夫人! 老太太已经在皇后宫里哭了两个多时辰,还晕过去两回。 待见得沈从兴,邹老太太指着他哭道:“好个负心薄幸的女婿!当初在我面前如何信誓旦旦地说要对我女儿好,如今一门心思要攀高枝,竟是连我几个外孙的前程都不顾了!”她转向皇后,“娘娘啊!我那几个外孙都还那么小,要是给他们找了个高门来的继母,他们会被怎么苛待呀!” 关于沈从兴的婚事,皇帝和皇后是有过共识的。确实如明兰猜测的那样,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万一沈从兴要娶继室,必定是从文官重臣的家里找。所以今天哪怕邹老夫人在皇后面前哭死,皇后也绝不可能点头让小邹氏做将军府的下一任主母。 唯一可行的方案只有做妾。 只是她还没问过沈从兴夫妇的意思,不好就这么定夺。 等邹老夫人哭完,皇后给沈从兴递过去一个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沈从兴出门前被明兰狠狠地扎了一针,此时对邹家这对母女满心恨意,他直截了当道:“你大女儿现在还活着,岳母怎的就盼着她死?盼着你几个外孙没了亲娘?” 邹老太太脸皮极厚,反问道:“我不现在想,难道要等你娶了高门女子,把我几个外孙折磨死了再去想吗?” 沈从兴:“这么说,岳母是觉得我大娘子必死无疑了?” 邹老太太:“女婿,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宫里娘娘派去了多少御医,你在民间寻了多少郎中?哪个可以治好我女儿?事情都道这个份上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难道不该替她的孩子们做好打算吗?” 沈从兴:“我大娘子已经替她妹妹做好了打算,我今天来找皇后娘娘,就是求她替四妹妹赐婚,寻一门好亲事的。岳母总说我想攀高枝,如今我替四妹妹寻高枝,岳母难道还不满足吗?” 邹老太太知道在皇后面前不能说什么替邹家延续富贵的事,继续拿着几个外孙作文章:“我从来没想过给我女儿寻什么高枝,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的外孙、你的几个孩子着想!女婿,你这么说我们邹家,可真是伤我老婆子的心啊!” 沈从兴:“我的孩子们有我大娘子护着,就算有一天真的发生什么不测,那还有皇后娘娘和我这个当爹的护着。岳母大人若不是贪恋我将军府的富贵,那就接受皇后娘娘的赐婚,替四妹妹在别家寻觅夫婿吧!” 他这话说得又狠又绝,邹老太太若再闹,那就是贪图将军府的富贵。 老太太气得发抖,跪在皇后跟前大哭:“娘娘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怎么把女儿嫁给了这么个狠心的夫婿!我命苦啊!” 皇后已经明白沈从兴的意思,叫人扶起邹老太太,道:“老夫人,你已经有一个女儿嫁给我弟弟,若再把四妹妹嫁过来,你怎么算还是只有他这一个女婿。只要我们替四妹妹找的郎君家世好、人才好,那你便有了两个女婿,如果一个女婿不听话,那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女婿帮你揍他?” 邹老太太知道大局已定,只能顺着皇后的话装傻道:“是这样的吗?” 皇后:“当然。邹家弟妹为我家生下了三个那么好的孩子,以后不管怎么样,咱们两家的血脉都是捆绑的,邹家人不管走到哪都有我们沈家人撑腰,若是再得一门高高的姻亲,那就有两家人为邹家撑腰。老太太,日后你怕是有享不尽的福?” 邹老太太擦擦脸上的泪珠,终于笑起来:“好像是这个道理。” 皇后吐出一口浊气,笑说:“那就这么办了!我今天就着人挑选几位适龄的世家子弟,回头让四妹妹好好挑挑,必定让她挑到合心意的。” 这一回合,邹老太太彻底落败。 她能想到先来找皇后哭诉其实是挺聪明的,只要皇后点头、下了懿旨,那就算是沈从兴再怎么不愿也只能接受。 这点上,她和明兰是想到一处去的。 唯一不足的是,她没能深刻认识到,以沈家如今的身份地位,婚姻已经不是家事,而是国事。连她都明白姻亲是最牢靠的捆绑,皇帝和朝中重臣又岂会不明白?邹家子弟里没有一个有实力有功勋的,这种情况下,邹四怎么可能当得上将军府的下一任主母? 成功一次可以靠运气,但要想一直成功那就得看实力了! 邹老夫人含泪谢恩,在沈从兴的“护送”下一路回到邹家。 邹四在家等得着急,看沈从兴居然和母亲一起回来了,以为成功了,兴奋道:“皇后娘娘答应了?!” 邹老夫人一脸晦气,沈从兴不冷不热道:“是,皇后娘年答应了,替你好好寻一门夫家。” 邹四暴怒:“什么夫家?我不要其他夫家!我就要嫁给你!” 沈从兴:“四妹妹,我是你姐夫,你大姐姐才是我的原配正妻,你就算不顾念你姐姐,心里总该念着点天理伦常!” 邹四:“姐姐死了就由妹妹替她的位子,这有什么违背天理伦常?” 沈从兴终于是忍不住,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姐姐还活着!” 邹四被扇得飞了出去,脸颊立刻肿起老高。 邹老夫人本来心里就憋着火,这一下子没拦住,眼见着心爱的幺女被打,大哭道:“沈从兴!你别以为你是国舅就可以胡作非为!你不顾我外孙们的将来要去攀高枝,你是皇亲国戚,我管不了你,可居然敢来我家里打我女儿,真当这天下是姓沈的吗?我要去敲登闻鼓,我要去官家面前告你!” 沈从兴:“岳母尽管去告,我刚好可以跟官家好好说说这些日子以来你们母女是如何逼迫我大娘子的。” 这句话精准说中邹家母女的心病,邹老夫人心虚道:“谁说我们逼迫她了?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沈从兴:“你们看我大娘子温柔心善就一个劲地欺负她,让她不得不为了邹家的前途和我离心、把自己亲妹妹推到我跟前。可你们母女想过没有?你们有今日恰恰是因为那个人是我大娘子。这些日子以来,四妹妹,你在我府上搜刮了多少,我不用一一替你说出来吧?我手底下的兵士和仆从哪一个没被你骂过、贬过?更别说我几个孩子,你用我儿子的名义在外头放了多少印子钱?人家还不起,你居然敢让我手底下的兵去替你要债!四妹妹啊,亏得我手底下的人知道分寸跑来告诉我了,否则以我这种外戚的身份,一旦东窗事发,不仅我将军府上下人头不保、就是皇后娘娘也可能要被问罪的啊!” 邹老夫人不知道幺女居然还干了这种事情,摇了一把邹四,怒问:“你作死吗?这是要害了全家!” 邹四顾不上回答母亲的话,震惊地看着沈从兴:“可……可他们明明替我把债都要回来了……” 沈从兴:“那些钱都是我出的!你以为哪家百姓能付得起你那比天高的利?!” 邹四:“可……这是为何……姐夫你为何……” 沈从兴:“因为你是我娘子的妹妹,我不想让邹家丢脸,不想让我大娘子为难。你们能不能也替我大娘子想想、替我想想,别再惹这么多事了?能不能安分一点,好好地在家里绣绣花、读读书?天下好男儿有万万千,天下出头路也不止我这一条,四妹妹,岳母大人,我求求二位,能不能放过我、放过我大娘子,别只把目光盯在将军府这一亩三分地里了,行不行?!我们两家携手共进,为你们的外甥和我的外甥去闯出更大的天地来,这样不好吗?” 邹老夫人轻拂幺女的发丝,安然道:“将军洪福齐天、年纪轻轻就成了国舅,手眼通天。可我老婆子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清楚得很,开天辟地千难万难,不是光有一腔热血就能办到的。” 沈从兴以为自己话都说到那个份上,老太太应该听明白了,没想到她又提出这么个说法来。 他不是个善口舌的,也已经说得很累了,于是不再和这对母女掰扯,抱拳作了个揖,道:“女婿言尽于此,岳母大人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宫里头旨意已经定了,谁也更改不得。为了确保四妹妹顺利出嫁,从今日起,我的人马都会守在邹府附近。岳母和四妹妹好生在家准备嫁妆,平日里没事就别到处走了。” 邹老夫人急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要软禁我们母女?!” 沈从兴:“不是软禁,是保护,我担心有贼人要来害你们。”这招他熟,战场上俘获了敌方首领又不能立刻杀掉的,他就会用这套说辞跟对方掰扯。 邹老夫人:“我们邹家从来没得罪过什么人,哪里会遭人迫害?明明就是你这个贼子的阴谋!” 沈从兴:“四妹妹私放印钱,坏了道上人的生意,怎么没有人来迫害?” 邹老夫人这回真没话讲了。 沈从兴:“等赐婚的圣旨到了、四妹妹顺利出嫁,我的人自会离开。” 说完再作一礼,转身拂袖而去。 第235章 阳谋【感谢尾号「478」的起点金主连续月票支持!】 沈从兴回到府上时,邹家二哥三哥儿正被捆在地上,嘴里塞着布,呜呜呜地叫。 沈三急冲冲地迎上来:“哥,他俩从狗洞偷偷潜入将军府,要去嫂嫂门前闹,幸好被你留下的人抓着了。” 明兰留的一手果然起了作用。 沈从兴气得大骂:“你们好歹也算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了,怎么还钻狗洞?” 地上二人吹胡子瞪眼,又不能说话,扭成两只蛤蟆。 沈从兴也没给他们松绑,直接让人把两个小舅子塞进马车送回邹府。 他是懒得再和这家人多说半句。 沈从兴把宫里发生的事和皇后的决定都跟明兰、沈三详说,又要摆宴席感谢明兰,明兰皱眉沉思,道:“看来邹家除了我婶婶,几个兄弟姐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现在倒有些担心,若真给邹四姑娘寻了一门重臣,恐怕到头来闹成冤家?” 与她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太后。 却说邹家老太太在宫里大闹这一场,消息很快传入太后耳中。 她叹口气,道:“当初要不是被逆王逼宫,我实在不愿让这家子人进得宫门。你说说,找的都是什么姻亲?全无半点体统。” 朱内官:“原本就是禹州乡野村户,本该在那乡下地方待一辈子的,踩了大运才能有今天这样的造化。但是就这些人这样的品性,再大的富贵怕是也守不住。” 太后:“要说结亲,还得是和这些累世的官宦家才好,文官清流、家教森严,好叫他们收敛收敛脾气。说到家教森严,我原以为,通个汴京城里应属我那个干女儿最严厉,可没想到教出来的儿子竟也是个忤逆的。” 过去几个月以来,皇帝以重启庆历新政为由陆续收拢了一波太后麾下的官员,其中就包括齐衡的岳家申氏一族。齐衡他自己也倒向了皇帝,并以查贪为切入点开始整顿吏治,不仅帮皇帝获得了一波美名,查抄的赃款赃物还充盈了国库,可谓是一箭三雕。 齐府天天有人上门送礼求放过,可齐国公夫妇根本无法阻止齐衡,只能闭门谢客。这些人便求到太后跟前,太后把平宁郡主叫进宫里骂了好几回,仍不见齐衡罢手。后来平宁郡主干脆称病,什么都不管了。 朱内官摇头叹息,一语双关:“孩子大了就不由父母了。”即是说齐衡不听平宁郡主的话,也是说平宁郡主不听太后的话。 太后笑道:“婚姻大事总归还是可以管管的。你去,把皇后叫来。” 自从太后塞人的计划被截胡,沈从英每天都会被以各种理由叫到宝慈殿训话,而且不分时间,对此,她已经接受了。 此时来到太后跟前,沈从英恭敬低头,一副做好准备挨训的模样。 太后:“听说今天你沈家的亲戚大闹福宁殿,沈大将军还派人把邹家给围了?呵,闹得这般精彩,可是让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沈从英心说果然为的此事,低头认错:“儿媳驭下不严,还请大娘娘责罚。” 太后:“哎,从你进宫以来,我罚你的还少吗?你以为我那么想罚你?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沈从英:“儿媳都知道的,一切都是儿媳的错。”这样的对话每回都要来一遍,如今沈从英已是懒得再说什么漂亮话圆场,她知道太后的目的无非就是折磨她,一句“都是我的错”结束所有口舌,赶紧受罚赶紧完事。 然而太后这次态度却大大转变,叹口气,道:“我从前也是做过皇后的,你的这些难处我都知道。家眷不给力终究是祸患,你该给邹家好好寻一门夫婿,替你管着他们才好。”她为了表示亲近的时候不自称哀家,而是如寻常百姓一样,以“我”自称。 沈从英有点惊讶,太后居然站在了她的角度分析问题,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儿媳谢过大娘娘!” 太后:“都是一家人,你们夫妇好了我才能好,何必说什么谢?” 沈从英心中狐疑,不敢放松警惕,道:“大娘娘慈爱,陛下和臣妾无时无刻不感念大娘娘的恩德。” 太后:“什么恩德不恩德的,我无非是希望皇帝能妥善接手先帝留下来的基业。当初韩琦非要我垂帘、掌印,我真是万般不愿,后来顾廷烨把玉玺拿走了,虽然他的手段让我很是不齿,但是,实话说,我心里还是高兴的——肩上担子轻了,我能少干不少活、少操不少心呀!” 说着,她还笑起来。 沈从英心中绷着弦,不敢跟着笑,只低头不语。 太后:“我啊都替你想过了,邹家这样的情况应该找一个严厉些的主母,又要是老臣、文臣,好帮你们夫妇稳住朝政。”她把沈从英夫妇的心思大喇喇地说了出来。 沈从英小心应对着,避重就轻道:“朝政的事情儿媳不懂,只想着给四妹妹找个好人家,有个依靠便好。今天已经……” 太后立刻打断:“我已经替她挑好了一个人选,包管你和皇帝都满意。” 沈从英心下大骇:“这……这哪行……她就是个乡野丫头,哪里……” 太后又打断她:“怎么,你是觉得我管不得你娘家亲眷的婚事?还是怕我给你们找个杀猪种菜的亲家?” 沈从英:“不不,儿媳不敢。大娘娘最是英明睿智的,大娘娘选的肯定是最好的。只是……” 太后:“这你倒是说对了,我真就给你的邹家找了个最好的郎君。齐衡你知道吧?我干女儿的儿子,汴京城里的头号美男子,他配邹家丫头可不会配不上吧?” 沈从英:“这哪能成,平宁郡主之子才华卓着,公主郡主都配得,邹家四妹妹哪里配得上他?”她一时想不好太后这是要做什么,先推脱为上。 太后:“诶,这个你放心,只要我出面,他家肯定点头。” 沈从英:“可儿媳听说小齐大人已经婚配了?” 太后:“嗯,他确实有大娘子。沈将军那个妻妹就委屈一下,去给他做个贵妾。” 沈从英:“这……这实在不合适呀……她好好一个闺女,怎好去与人做妾?” 太后:“这事我也想过了,既要用她拉拢齐家,又能不委屈了她,你就出一道懿旨,给她封个诰命。如此,齐家和邹家都有脸面。” 沈从英觉得这太荒唐了:“诰命的妾室……这天底下闻所未闻……” 太后:“这不就显得邹家更为尊贵?” 沈从英:“不可,实在不可,这事齐家肯定不答应的!” 太后:“放心吧,齐家那边我来说。邹小娘子听说要嫁给齐衡,肯定也会愿意的。这桩姻缘再合适不过,就这么说定了!” 沈从英没办法,只能跪下行大礼,求道:“大娘娘,实在不可呀!邹四姑娘怎好给人做妾!!!” 太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啊,就是脑子不灵光,你自己看不起妾室并不代表人家就不愿做妾呀。这样,你现在就把邹家人叫到我跟前,我替你问问她们。” 沈从英还要推拒,太后扶着额头道:“哎呀,快去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再晚宫门就要落锁了。” 他这一波打得沈从英措手不及,只能依言把邹老太太和邹四叫进宫里。 这对母女经过白天的事情对沈家已是恨得咬牙切齿,听说太后要赐婚,进的还是国公府,邹四还能得诰命,邹老太太想也不想的就磕头接受。倒是邹四,她还心心念念要嫁给沈从兴,眼里根本看不见什么京城第一美男。 邹老太太看女儿哭着不肯点头,当场赏了她一个巴掌,邹四头一回被老母亲打,又惊怒又委屈,可在太后面前又不敢闹,憋得整张脸青紫、泪水都湿透衣襟。 于是,邹家这边就算是点头了。 第二天,太后慈架亲临齐国公府,去看望她生病的干女儿平宁郡主,顺便把这桩大好喜事告知齐家,连赐婚的懿旨都准备好了。 太后以宫内多年的养育之恩为由施压,又挑刺申氏嫁入齐家日久不孕,平宁郡主无法拒绝,只能含泪谢恩。等齐衡回到家里时,一切已成定局。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因太后是皇帝的母亲、也是天下人的母亲,邹老太太、平宁郡主又都点了头,所以,纵使朝中多有看破太后阳谋的朝臣反对这门婚事,可他们终究是外人,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一个月后,顶着诰命殊荣的邹四娘子顺利嫁入齐家,与申大娘子分庭抗礼。 齐家由此开启了鸡飞狗跳的日子。 第236章 苏苏【感谢金主霸霸「月华清」月票支持!】 要说贤惠,邹家大娘子声名在外,就算是太后也没法从她身上挑出一点毛病。 然而,她是邹家这片凄惨竹林里出的唯一一株好笋,她的妹妹邹四娘子才是邹家一切恶习的集大成者。 就说自进入齐家,邹四娘子一心想压服作为正妻的申氏,在长辈和齐衡在的时候还好,但是一到和申氏私底下相处时,说话便夹枪带棒、还经常拿没有孩子的事情嘲笑申氏,说要替她寻医问药。 申氏很聪明,并不和小邹氏吵闹,每次都装作很受伤的模样,灰溜溜地回房。次数多了,小邹氏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胆子大了起来,开始不分场合地欺负申氏。 平宁郡主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太后塞来恶心自己、离间齐家、申家和皇帝的,所以,她经常劝慰申氏,还出面替申氏管教邹四,把这桩婚事当中的厉害关系与申氏掰开揉碎地细说。 然而邹四是个蠢笨的,她觉得平宁郡主就是为了替申氏出头,所以才编出那些个大话来诓自己,对婆母的劝诫阳奉阴违。再加上日日见到齐衡,终于是被京城第一美男的气度所折服,把曾经的挚爱抛诸脑后,竭尽全力地勾引齐衡,天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然而齐衡对她并不怎么感兴趣,除了纳她进门的当晚同房过一次,后来就没怎么在她屋里留宿过。 邹四自然是不甘心的,她托兄弟在外头广寻名妓,要找一个能帮她收服郎君的女先生。 邹家二哥三哥也不负四妹妹所望,花重金在广云台请到了近日名声鹊起的名妓——洛苏苏。 却说这位名妓身姿曼妙、风情万种,行走间香风阵阵、妩媚动人,真真如《洛神赋》中所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才华出众、极善诗词,不仅对历朝历代的诗赋佳作熟稔于心,对当代文人的佳作也颇有自己的心得,每作点评必能引起文人间的热议,广云台因为她的加入最近生意翻了好几番。 最绝的是,这位洛苏苏右脚上有一幅红兰刺青,据说是画中名家范宽在一次大醉之后所作,洛苏苏珍爱此画,便以皮肤为画纸,找人把这幅红兰图永远刻在了身上。 虽然这个说法有待商榷,但大家都知道这位范大才子性情疏阔且嗜酒,大醉后在一个名妓脚上作画好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此事一时传为美谈,吸引更多文人墨客前来一睹芳容,洛苏苏名动京城。 当然,这位洛名妓也不是谁都能见的,日常她都是以面纱遮脸,出面陪着众人吃酒聊天也不摘下。若有人想要得见美人尊容、欣赏那幅名家画作,非得是斥巨资买下广云台的黄金席面、再由洛苏苏亲自选中,才能一亲芳泽。 邹家兄弟虽然出得起席面的钱,但他们自知才学有限、不可能入得苏苏姑娘的法眼,所以,他们走的是广云台老鸨的路子。 他们根本不觉得这事不体面、要遮掩,而是直接跟老鸨说,这次要买苏苏姑娘的不是他们二人,而是齐国公府的小邹娘子,也就是皇后的姻亲、威北将军的妻妹。他们想借外戚的威名让广云台屈服,逼着洛苏苏点头。 然而,广云台在京城开了这么多年,什么皇亲国戚没见过?他家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又岂是区区一介新贵外戚可威慑的? 老鸨面上不得罪人,装作被吓到了似的,只说“老婆子这就去问问娘子的意思”。回到苏苏屋里把邹家兄弟骂得狗屁不是,让苏苏不必担心,回头就有人来收拾这两个愣子。 苏苏细细打听,得知是小齐大人的妾室要找她,反倒觉得这情面能给。 老鸨皱眉:“何必给他家脸面?说什么皇后的亲戚,说到底不过是齐国公府的妾室,通家没一个有权势的,唯一一个将军夫人好像也快病死了。咱们女子的青春最为短暂,你如今风头正盛,合该把这美貌和才情用在要紧地方。” 洛苏苏:“也不必给她一整晚,就一个时辰,但要收一晚的钱。反正对方是个女子,又不能做什么,我不吃亏,还能他们卖个情面。” 老鸨一想,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就出去问邹家兄弟,对方当即同意。 第二日午后,小邹氏以回娘家探望母亲为由离开齐国公府,在自己出嫁前的闺房内见到了蒙着面的名妓洛苏苏。 美人玉面含春、皓腕如玉,一双媚眼勾魂摄魄,斜靠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开门进来的小邹氏,薄纱之下传出的声音婉转动人:“夫人,您让奴家好等。” 小邹氏咽了口唾沫,她瞬间理解为什么男人们对这个苏苏姑娘如此痴迷。 这简直就是人间尤物! “我……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小邹氏坐到桌边,避开苏苏的目光。 她竟是莫名地紧张起来。 苏苏站起身,盈盈几步走到小邹氏一旁,俯身给她斟茶。 一股香风随着这几个动作迅速萦满小邹氏的鼻腔,她感觉自己好似落入花丛。 苏苏把茶递给小邹氏,道:“夫人,喝口茶,我们慢慢聊。” 小邹氏从她的服侍里逐渐找回了主人的感觉,她这才想起眼前人是自己家花钱买来教学问的,于是,直截了当道:“你教我,如何变得像你这样。” 苏苏眼波流转:“夫人是为的郎君吗?” 小邹氏不高兴道:“那不然呢?” 苏苏轻笑一声,坐到小邹氏对面,道:“奴家虽然是外来的,但也有所耳闻,夫人与齐家公子乃是新婚燕尔。照说此时应最是情浓,怎么夫人却要来找奴家支招?” 小邹氏更难堪了,她恼羞成怒道:“我花钱买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如果藏私不教那就把钱还回来!” 苏苏把香喷喷的帕子丢到小邹氏怀里:“夫人!奴家这不是得对症下药吗?如果您不说清楚与郎君的症结所在,奴家哪里知道要怎么帮您解决难题?” 小邹氏从没用过这么香的帕子,关键这香味一点也不呛鼻,闻来让人如坠云端。 看她捏着帕子发呆,苏苏笑说:“夫人若喜欢这帕子,那便送与您了。我俩随初次相见,但奴家对夫人一见如故,这帕子便当是我的一份心意。” 小邹氏惊喜道:“真的吗?那……那你说我官人会喜欢这味道吗?” 苏苏:“自然,世人没有不爱香的。” 小邹氏:“那我身上要都是这样的香呢?” …… 当日,两人在房中畅聊了近三个时辰。直到跟着苏苏来的管事催促,二人才不得不分开。离别时,小邹氏俨然已经把苏苏当成了自己亲姐妹,不仅一口一个“姐姐”地叫,还送了她好几件贴身首饰。 第237章 异香【感谢金主霸霸「哈灰达斯」连续月票支持!】 洛苏苏上了广云台的马车,跟着来的管事在车外一边赶马一边埋怨:“娘子,明明说好一个时辰的,现下天都快黑了,回去俺可得被妈妈一顿好骂。” 洛苏苏往他身边抛过一只金钗:“挨一顿骂得一只钗,不划算?” 管事的迅速捡起金钗,笑道:“谢过娘子赏!”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洛苏苏轻笑一声,摘下面纱,大大吸入一口新鲜空气,“都说干我们这行的赚的都是男人的生意,殊不知,女人的生意才更好赚。就刚才邹家那个小娼妇,长得那样一副尊容,居然妄想齐……起一人独宠。也不想想,汴京城里的勋贵,眼光何其高,才情、样貌、格调、出身,少一角都不行。” 管事的:“娘子这般四角俱全的何其稀罕!既然娘子都知道,为何还跟她浪费恁多功夫?” 洛苏苏哼的一声:“因为我看中的不是她,而是她的郎君啊。” 正说着话,一阵风吹来,掀起车窗一角。 街上一人回头正瞥见车内的苏苏,呆愣当场…… …… 邹四回到齐府时已经天黑,一家人都用过晚膳,并没有等她。 她要发脾气,忽而想起洛苏苏的话,硬憋了回去,把自己关在房中,捣鼓今天从苏苏那里得来的“好东西”。 她先是点上苏苏给的熏香,又用苏苏给的香料洗澡,而后喝下苏苏给的香茶,一波操作下来,果然整个人都变香了。 接着,她命令侍女以苏苏给的熏香熏衣,务必用一晚上的时间把她陪嫁的所有成衣和布料全部熏完,她会亲自检查。 一整夜,她那个小院闹得人仰马翻,齐家人都躲得远远的。 第二天,齐衡上完早朝回家路上,不为跟在轿边嘀咕:“这邹小娘子真有趣,听说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去书局,把人家店里的诗书扫荡一空。” 齐衡:“这是做什么?” 不为:“说是邹小娘子要读书。” 齐衡思忖片刻,说:“也好,找点事情做,省得天天闹。不过,怎的突然就想明白了?” 不为:“许是昨天回了她娘家一趟,被娘家哪个明白人点拨了吧?” 齐衡:“希望她这回能真的改过自新吧。” 到家时,小邹氏的婢女守在门口,道:“大人,我家小娘请您一同用早膳。” 齐衡对此情景早有预案,转身对不为说:“叫大娘子过来,我们一起用。她肯定也还没吃饭。” 小邹氏的婢女赶忙道:“不……小娘只备了两人份的餐食,怕是不够……” 齐衡爽朗地说:“那就让大娘子把她备好的一起带过来,大家一起吃,热闹。”他并不想独子面对这个女人。 不为去叫人,齐衡则跟着小邹氏的人先去她屋里。 一进门,一股醇厚的香味扑鼻而来。 不刺鼻,但就是太浓了。 齐衡走到窗边抬起窗扇,扬声道:“来人,把窗户都打开,这么不通风,回头憋出病。” 小邹氏忙从里屋走出,轻声道:“这是奴家特地要人关的,否则,味道都散出去了。” 齐衡看她身着薄纱,面色煞白,溜着头发,手里半掉不掉地拎着团扇,皱眉:“你怎么了?” 小邹氏:“奴家深觉从前行事不妥,太过刚强,这才惹得官人不悦。如今改过自新,再不会了。” 齐衡远远看她脸色苍白,以为是病的,道:“那你也不必如此自苦。” 这个妆容是苏苏教的,说是能让女子显得柔弱苍白、生出一股惹人怜惜的滋味,小邹氏听齐衡的话头觉得似乎奏效了,掩面轻叹:“奴家都是为的……” 话没说完,外头传来申氏响亮的声音:“哎呀,官人和妹妹莫怪,我来晚了!” 齐衡回头看见申大娘子,觉得眼睛得救了,笑着迎上前:“不晚,我也刚到。” 夫妇俩拉了拉手,申氏问小邹氏:“妹妹今天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我带了炸鹌鹑和桂花糕,不知妹妹是否喜欢?” 她仿佛完全没有发现小邹氏的妆容有什么异常。 小邹娘子喷出一鼻子气,吩咐人摆盘用饭,三人假笑连连,没花一刻钟就结束了。 齐衡先离开的,申氏留下来又和小邹氏客套了一会儿才走。路上,申氏对身边的婢女道:“今日你闻邹娘子屋里的香,可觉有异?” “异常地浓!她是多大手笔啊,买那么多香料,熏得满屋子都是味儿!”婢女嫌弃道。 申氏微微摇头:“这还不是关键。我娘身边的嬷嬷对香道颇有研究,从前曾给我们姐妹几个上过课,教我们辨别各种香味。有两味香料名为麝香、冰片,此二者入香,长久用之可致女子不孕……刚在邹小娘屋里,我觉得她用的熏香里有很浓的冰片味道……” 侍女很是震惊:“这……她给自己下这种药?” 申氏:“不,我觉得,她未必知道。” 侍女:“那夫人您刚才在她院子里待这么久,会不会有事?” 申氏:“半个时辰不到,应该问题不大。但是,她屋里出了这档子事,她又那样……看起来,应是有人给她下套了。” 侍女:“难道是有人看不下去,替天行道?!” 申氏:“不知是她还是她家得罪了什么人。总归不关咱们的事。不过,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万一脏水泼过来,咱们该提前有个应对。”她直觉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这件事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很容易演变成一箭双雕的局,既能除掉小邹氏、又能离间申齐两家。 侍女睁大眼:“我们什么都没做呀!怎么可能怪到我们头上?” 申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说,如今对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尚且不知人家所图为何,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侍女撇着嘴:“难道我们要去提醒邹小娘?”她非常不想这么做。 申氏:“不,我们去告诉婆婆。”只要平宁郡主站在她这边、替她作证,那别人想陷害她也陷害不到。 主仆二人快速来到平宁郡主屋里,把今天在邹氏院中所见所闻一一上报。 平宁郡主和申氏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有人在算计小邹氏,但目标也许不仅仅是小邹氏。 平宁郡主本就非常不喜欢这个硬被塞进家里的贵妾,现在知道她在自己作死,反倒乐意装聋作哑,对申氏说:“你就当全然不知这回事,对谁都不要提起,自己没事也别再往她屋里跑,对了,叫你官人也别去了,真要说话就换个地方。从今日起,以后一日三餐都不许各房自备,都来我这里,全家人一起用。” 第238章 撤帘【感谢金主霸霸「玺玥」连续月票支持!】 午膳时分,小邹氏白着脸扭着腰来到平宁郡主的院内。 还未及请安,平宁郡主皱眉道:“怎么这幅打扮?” 小邹氏:“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奴……” “来人,给她擦了。” 平宁郡主本以为小邹氏只是在香料上有问题,没想到连妆容也改成一副鬼样。 平宁郡主身边的杨嬷嬷亲自上手给小邹氏洗脸,小邹氏不敢反抗,末了才挣扎道:“婆母,总不好叫我素面朝天地吃这顿饭?” 平宁郡主:“你看家里这么多女眷,哪个同你一样涂那么厚脂粉的?” 小邹氏低着头,小声道:“婆母好生霸道,连儿媳上妆都管。” 平宁郡主:“你既嫁到我家,我自然管得了你。你溜着头发做什么?一副勾栏做派,有公府娘子的样子吗?” 小邹氏:“我……” 平宁郡主:“你自己在屋里爱怎么折腾是你的事,可你出了院子那就是我府上的人,行事装扮都应配得上我公府的作派。从今往后再让我看见你溜着头发在外头晃,可别怪我今日没提醒过你!” 听见“屋里”几个字,小邹氏恶狠狠地瞪了申氏一眼:“婆母今天都没去过我屋里,想必都是申大娘子到婆母面前告的状吧?” 申氏知道平宁郡主是故意帮她说破的,无奈道:“妹妹别多心,我只是觉得你屋里香气太重了。咱们齐国公府向来治家严谨,女眷无不是素净淡雅的,妹妹可莫要听了外头人的撺掇,把自己搞得……搞得不像个样子……”她当着那么多人提醒小邹氏别用香,若有朝一日真的出了事,那么多人给她作证,也就污蔑不到她身上了。 小邹氏怒火中烧,可不敢驳斥平宁郡主,便拿申氏撒气:“姐姐想要我屋里的香,直说便好,何必兜那么大一个圈子,在全家人面前让我难堪?” 申氏红着脸跺脚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围一圈仆婢都看到申氏被个小娘逼得委屈不已,无不对小邹氏侧目。 小邹氏只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气焰嚣张道:“不用狡辩,你自己生不出……” “住口!”齐衡和齐国公一起跨门而入,正见到小邹氏口出狂言,齐衡怒斥,“一家人本该和和睦睦,哪有你这样动不动戳人心窝肺的?” 小邹氏一下变了个调:“官人……是大娘子她先去找婆母告状……” “她管你天经地义!”齐衡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明白这种时候一定要坚定地支持申氏,否则家里要乱套。 小邹氏不敢再说什么,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 很快,朝堂里掀起一股浪潮,许多原本支持太后的朝臣都建言太后撤帘还政,其中尤以申家和齐家最为激烈。 太后知道自己塞妾这件事是必然会引来反弹的,眼前的这个局面全部在她的预料中。 这大半年来赵宗全把她手里的棋子收得差不多,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最终她也会被这些老臣们逼着还政。与其无力地接受结局,不如趁着自己还有能力时多摆几步棋子,哪怕叫对手多内耗几分也好。 毕竟,她知道,如果要扳倒赵宗全父子,光靠这群读书人是做不到的。这些人刻在骨血里的道统不会允许他们反叛一个没什么大错的皇帝,遑论如今这个皇帝正以同道中人的姿态支持他们重启先帝未尽的事业。 师出无名安奈何? 在拉扯了大半个月后,太后终于同意撤帘,那天,皇帝以太上皇的半幅仪仗恭送太后回宫、朝臣们也纷纷上表称颂太后的贤德,敲锣打鼓闹了一整天,太后是着实大大风光了一把。 夜里,朱内官伺候她洗漱休息,几次偷偷抹泪。 太后:“怎么了?这把年纪还哭鼻子。” 朱内官:“奴婢就是伤心。大娘娘为那些老东西做了这么多,结果官家勾勾手指头,他们就把您给踢了!” 太后:“嗐,都活这么大岁数了,你怎么还为这种事难过?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样的事,你还见得少吗?” 朱内官:“可您不一样呀,您是太后,是先帝的遗孀,如今朝政能这般平稳全赖您的功劳,他们怎么能……他们……”他说不下去,呜呜呜地哭起来。 太后:“别哭啦老东西,今天他们能给我这么大的脸面,我已经很知足了。” 朱内官:“谁不知道那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人前一副母慈子孝、感恩戴德的模样,只怕从今以后大娘娘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太后:“从前我就好过了吗?呵。如今我从朝堂上退下来,手上的权势看着是少了,可纷扰不也少了许多?” 朱内官擦着泪:“大娘娘这是何意?” 太后:“朝臣们这次之所以那么团结,那是因为皇帝把我这个孤老婆子立成了个活靶子。他们君臣一致,都想着把我逼出朝堂。现在我退了,他们没了一致的目标,那还能继续像过去一般君臣相宜吗?你瞧着吧,接下来要不是抓着皇帝折腾,要不就是互相折腾,总归是不会消停的。跟着先帝和这些人斗了几十年,他们是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桃子越大,争得越凶!我与其再在他们的迷魂阵里翻滚,不如抽出手来,做些真正釜底抽薪的事。” 朱内官:“什么是釜底抽薪的事?” 太后没有回答他,只说:“你明天请刘贵妃过来。就说我想永儿了,让她抱孩子过来给我看看。” …… 翌日,刘贵妃抱着小皇子早早地来到宝慈殿。 太后笑盈盈地受了小皇子的礼拜,而后把人搂到怀里,给他戴上一只金玉锁。 刘贵妃喜出望外,连声道:“多谢大娘娘!永儿还这么小,怎好受大娘娘这么重的礼!” 太后:“就是因为孩子小,所以受得这样的礼。若是长到像桓王那么大,呵,我就是送座金山,人家怕也不觉得稀罕。” 刘贵妃:“是是,孩子就得从小养在身边才亲。臣妾日后一定日日带永儿来给大娘娘磕头、请安。” 太后慈爱点头:“不错。你很知恩图报,哀家相信,你养出来的孩子也会是个知恩图报的。知恩图报才有后福啊!” 刘贵妃自动对“后福”二字展开想象,激动道:“臣妾必定会带着永儿孝敬大娘娘一辈子!” 二人用这样哑谜一般的对话再次达成了某种默契。 太后让朱内官带小皇子出去抓蝴蝶,刘贵妃则被留下与她下棋。对弈间,太后不经意地问:“最近你官人的头疼病还犯吗?” 刘贵妃皱了皱眉,唉声叹气:“陛下已经一个多月没来臣妾殿里……” 太后了然,鼓励道:“那你就多去看看他。人家是做皇帝的,自然比你忙。你要多关心他,对他的事情多上心着些,多听、多问,两个人才能有话说呀!” 刘贵妃:“臣妾是去了的,说起来,倒真是见识了一件趣事。” “哦?何事?” 刘贵妃捂嘴轻笑:“听说,皇后的那个邹家贵妾把平宁郡主给打了!” 太后震惊:“什么?她怎么敢?!” 刘贵妃更乐了:“听说是这个邹小娘子言行不端、在家里的作派像个窑姐儿似的,平宁郡主看不过眼,对她动了家法。这个邹四姑娘便疯魔了,直接出手抓花平宁郡主的脸。哈哈哈,闹得可厉害了!” 第239章 涟漪【感谢金主霸霸「夭夭荼蘼」连续月票支持】 却说这邹家四姑娘,被平宁郡主大骂一顿消停了半个月,耐不住齐衡对她态度冷淡,又开始作妖,在一派肃穆的公府里不是溜着肩膀就是溜着头发,身上那股异香简直腌入味。 齐家除了齐衡还有齐国公,齐国公之外还有好些个小厮男仆,邹四天天在家里搔首弄姿,渐渐地引起许多闲言碎语。 平宁郡主原是个眼里不揉沙的,这些时日为着大局,对没脑子的邹小娘是一忍再忍。 然而,一日午饭后,平宁郡主在回屋路上居然听见两个下人污言秽语地编排齐衡,她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当场杖毙二人,接着狂暴地杀入邹小娘院中,把她屋里的香料、衣服和布料全翻出来扔了,还把她院子里的所有仆婢按在地上打了十个板子,要他们从今往后好好规劝自己的主子。 邹小娘并不知道平宁郡主的真实战斗力,以为这样就顶天了,于是大着胆子回了两句嘴,平宁郡主一声冷笑,身边的杨嬷嬷当即出手,赏了邹小娘两个嘴巴子。 这位邹四姑娘从小到大哪里被下人欺负过,当仁不让地还了杨嬷嬷两巴掌,两人当场扭打起来,打着打着小邹氏上了头,居然冲着平宁郡主撞过去,挥爪划破了平宁郡主的脸。 这下子可让齐家炸锅了,齐国公赶到,命一群护院把邹小娘按在地上,二十大棍打得她当场昏厥。 邹家老小得知此事后轰轰烈烈地在齐家门口摆起阵,扬言要齐家给说法,齐家不愿家丑外扬、闭门不见。 邹家又去申家门口闹,说整件事都是申氏挑拨引起。申家累世的清流极要脸面,当即要求齐家站出来替他家女儿正名。 最终,申家、邹家、齐家一起闹到御前,互相都要对方给个说法。 虽说这件婚事是太后定下的,可归根结底三家如今都是皇帝的人,再加上太后已然还政、不再有理由见外臣,这便让整个烂摊子都落到了赵宗全头上。 若赵宗全给平宁郡主撑腰,那便是让皇后和国舅这边下不来台;若是给邹家撑腰,又会让好不容易靠拢过来的齐家和申家寒心;若依了申家的要求为申和珍正名,又会让这桩丑事更加甚嚣尘上。 赵宗全夫妇为难之际,太后出手了。 她派贴身的朱内官来到齐国公府,给平宁郡主送上御医院特制的舒痕膏,又让朱内官去邹家申斥邹老夫人教女无方,言语间也不知怎么的就和邹家两个儿子推搡起来,朱内官滚下楼梯磕破了额角。 这下子,事情闹更大了。 “太后近侍为替重臣之女出头,竟然被外戚打伤”……类似的话迅速传遍京城街头,老百姓们纷纷议论——当今帝后任人唯亲、欺负寡母。 这些话很快被收集成册递上朝堂,引起一波谏官口诛笔伐,因事故中心里有齐家和申家,老臣们这次纷纷选择了沉默。朝堂上一时形成一边倒的局面,赵宗全气得贬黜了好几个朝臣,然而,天下人的嘴他是堵不住的,随着几个京官的左迁,事情进一步发酵,如今皇帝脑袋上的骂名已经进一步恶化为“宠信奸佞、残害忠良”。 赵宗全的头痛病更重了,连着好几日没上朝。 这天,明兰以谢皇后赏赐为由来到福宁殿。 明兰行完礼,沈从英开门见山:“陛下好不容易才笼络来这些老臣,如今这事闹的,如果我们处理不好,怕是之前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好孩子,你向来是个有谋算的,这事闹成这样,你可有何良策?” 明兰:“大娘娘怎么说的?” 沈从英:“大娘娘倒是什么都没说,但越是如此,谏官们就越骂陛下。哎……这事闹了一个多月,陛下一天整觉都没睡过。按说,当初大娘娘赐婚,齐家和申家都应看得出这是阳谋,为何两家大人都没有拿出对策规避,最终还是让事情发酵成如今这幅模样!” 明兰:“依臣妾愚见,两家大人还是想要陛下给个明确的态度。虽然陛下以先帝仁政为由拉拢,但是恐怕出现了什么事情,让大人们觉得心里不踏实了,所以才用此事试探,看看官家是否能真的不顾一切地站到他们身边。”毕竟当初他们是被先帝伤过的,新政刚施行了一年就因为党争以及与西夏的和谈而被搁置,新政派被一一贬黜出京。 皇后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极有可能是江宁学院的事。顾侯替陛下去江宁劝说王大人,路上遭了两次刺杀,恐怕……” 明兰一下子急都站起:“什么!?” 皇后愣怔:“你……你不知道吗?” “臣妾……臣妾……臣妾不知道啊!!!官人来信明明说的一切都好呀!!!” 皇后看明兰眼睛都红了,赶忙安慰道:“好明儿,没事的,已经转危为安了。顾侯和王大人都来过信,如今人已经好好地在江宁的王家了。” 殿中一时安静。 明兰缓缓坐回席上。 她的心中愤恨不已。上一世顾廷烨是因为巡盐而遭到暗杀,毕竟盐政是许多人碗里的肉,这些人为财害命尚且有一分说得通;这一次他只是替皇帝去收拢老臣,居然还有人要至他于死地,何其狠毒! 皇后看她神色几变,无奈道:“若不是不得已,陛下是不愿意让顾侯离京的。如今朝中旧臣已然成势,若不尽快竖起一方力量制衡,一旦齐家的事发酵成灾,那……那陛下要想实现心中报复,可就千难万难了……” 她很坦诚地交代了皇帝的目的和困境,明兰心有所感,道:“陛下已得天下,励精图治、大有谋略,总不能和这些老臣一直僵着。” 皇后:“那,如何破局?” 明兰重新站起:“臣妾所言,恐怕冒犯天家。” 皇后:“叫你来就是要你说话的,没事,说吧!” 明兰知道沈从英和那些嘴里说着宽容实际上小肚鸡肠的人不一样,她是真的会为了大局放下自己,缓缓开口道:“三国时期,曹操下令,若有跃马良田者,皆斩首。曹操自己的马屁受惊,冲进了麦田,虽然主簿不敢刑罚曹操,可曹操依旧割发代首、自作处罚,方有从者如云。” 听到“从者如云”四个字,皇后的双眸微微放大。 明兰:“前朝郭子仪之子郭暧,娶了公主,婚后争吵,大骂公主。以下犯上,何等大罪!公主回宫告状,唐代宗怒斥女儿仗势欺人,直言郭子仪可做皇帝,方有郭家死心塌地。” 听到这里,皇后已经明白明兰的意思,只是,要她以皇后之尊向众人低头,何其难堪。 皇后的双眸缓缓垂下,沉默不语…… 第240章 赔罪【感谢金主霸霸「凉丶澄」鼎力支持!】 盛府。 老太太从一桌子菜里抬起头,惊讶道:“什么?你……你当真说的这番话?!” 明兰“啊”了一声,继续夹菜。 “你胆子也太大了!稍有差池便会引火烧身!” “娘娘宣了那么多夫人偏偏没有召见我,若不是她厌弃我,那便是她想另找时间宣召我,听点别的话。我到了殿里,她们都说了一箩筐的言语,就我没有说两句。可到了告辞的时候,娘娘偏偏只留住了我,所为何来?就是娘娘觉得她们说的那些话并不管用罢了。” “既然你这么有见地,那你说说,这场风波何时能了?” “根是从沈家起的,自然要从沈家平。如今官家虽看似得了权势,但其实根基不牢、围墙不稳,大娘娘空出双手作壁上观,更有时间精力可以伺机而动。此时绝不可让涟漪翻成波浪,若再扩而大之,那这东京城只怕是风雨飘摇。” 老太太非常欣慰,她盯着明兰看了半晌,突然道:“谁能想到,如今你在这屋里都能议论朝政了。若你生的是男儿身,在官场,绝不逊于长柏和你……父亲……”提到盛纮,老太太的眼神暗了暗,“他在九泉之下看到你这般出息,应也能瞑目了……” 明兰不想让老太太过于沉浸在悲伤里,把话题重新拉回齐家的事情上,道:“当初太后能成功给齐家塞妾,其实有一层原因在于申大娘子无所出,申家被捏着短处不好说什么,齐家两代单传也确实希望能人丁繁茂些。若申大娘子有了身孕,齐家和申家都高兴了,也许也能淡化些对立的情绪。” 老太太立刻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故作埋怨道:“哎呀,我当今天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啧,这饭突然就吃着不香了……” 明兰立刻扔下碗筷,装作难过地说:“哎呀祖母!您怎么能骂自己!” 老太太圆瞪双眼:“我怎么就骂自己了?” 明兰也圆瞪双眼,一派天真无邪道:“我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我是什么样那都是祖母教的。祖母骂我,那不就是在骂自己吗?孙女不许祖母骂自己!祖母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祖母教出来的孙女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孙女!” 老太太哈哈大笑,握着筷子尾巴戳她:“你这个小猢狲!消遣到我头上来了!小猢狲!” …… 沈从英在福宁殿枯坐一夜。 第二日清晨,她命人取来她加冕后位当日的凤冠,从上取下顶珠,派贴身的苏嬷嬷亲自送去给平宁郡主赔礼道歉:“小邹氏跋扈无礼冲撞平宁郡主,都是我这个做皇后的约束家眷不严。曹操割发代首,如今我以后冠宝珠向平宁郡主赔罪,请她务必收下。” 接着,沈从英卸去一切钗环首饰,素面朝天地走出福宁殿,在一众妃嫔和宫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向皇帝的御书房。 …… 此时,韩琦正在御前奏对:“陛下,臣的奏章您是否已经阅览?” 赵宗全捏着本书册,沉默不语。 韩琦:“太后娘娘身边的近侍是奉懿旨去的,邹家人竟把人给打伤了。凡此种种,朝廷上争论也有十来天了,不知陛下究竟作何打算?” 赵宗全叹口气:“朕再想想……再想想……” 韩琦上前一步,直言不讳:“太后已经开始进攻了!陛下却迟迟不肯决断,您是想徇私枉法吗?难道陛下忘了登基后的宏图大业,忘了边疆的兵卒将士,忘了沦陷敌手的故土吗?” “大相公说得严重了!” “陛下,当初老臣坚定地站在您这边,是因为您说过,您要消弭积弊、振兴超纲、匡复故土、中兴宋氏。从开始到现在,无论什么时候,臣都是站在你这边、为您冲锋陷阵的。可如今,您若为了外戚徇私,放纵基业、自毁朝纲,那老臣也是绝不会答应的!” 眼看着韩大相公越说越狠,御书房外突然传来沈从英的声音:“罪妇沈氏,约束亲眷不力,特向陛下请罪……” 皇帝和韩琦具是一震,皇帝快速走出门外。 沈从英见到他,当即跪地,诚恳道:“陛下,臣妾坐有坤宁殿,却未行坤宁殿的规矩,臣妾愧对陛下、愧对祖先基业、愧对太后教诲、也愧对朝中一干老臣……陛下,请您处罚臣妾,臣妾甘愿受罚。”言罢,埋头叩首。 皇帝已然明白她的用意,连忙扶起地上的人儿,坚定道:“你是朕的皇后,是跟着朕一起从禹州熬过来的。皇后的过失就是朕的过失,皇后请罪,就是朕该请罪。我们,一起去向太后请罪吧!” 夫妻二人深情相望,避在书房内的韩琦听见他们的所有对话,心中大赞:“好好好!国有贤后,社稷无忧!” …… 宝慈殿。 亲眼看见皇后素面出行的刘贵妃欢天喜地地对太后道:“咱们天朝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一个皇后是这样的,真是什么脸面都给她丢光了!” 太后的注意点并不在这,她明确指出当中的异常:“皇帝这些日子都在她宫里,丝毫没传出过降罪的意思。” 刘贵妃转了转眼睛,笑道:“许是昨夜训斥了?” 太后:“你看见了?听见了?” 刘贵妃笃定道:“这都去请罪了呀!陛下一定是对她厌弃了!” 太后对眼前的蠢货感到无奈:“你见过谁家的皇后肯向臣子低头认罪?又有谁家的皇后肯哭于前廷?她这叫自毁颜面,低的不能再低了。这件事闹了这么多天,皇后挺着、皇帝挺着,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挺着,我才有机可乘。到底是谁给她出的主意让她去请罪的?皇后这么一个人,居然学会了这手?” 刘贵妃只往自己想要的方向想:“纵然她这次可以侥幸过关,可这事到底给陛下惹来那么大的麻烦,陛下心里是肯定种下刺了的。帝后不和,万事好办!”她说着,又高兴起来。 这时,外头进来禀报,说赵宗全夫妇已经到门口,请太后出去。 刘贵妃当场吓得脸绿。 太后白了她一眼:“你安静呆着,别出声。” 等太后到了宝慈殿门口,赵宗全摘冠,与沈从英共同跪地,朗声道:“不孝子赵宗全,携妻沈从英,叩请太后妆安,特来向太后请罪!” 他们夫妇俩一跪,通个大殿内外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都跪了。 朱内官因要扶着太后,只得把整个人都缩到太后身后,只露出一只手来扶住太后的手。 太后也愣住了。 她漫长的人生里,第一次有皇帝和皇后光着脑袋跪在她面前。 她懵了。 赵宗全:“威北将军沈从兴之妻家,不尊太后训示,顶撞太后爱女及近侍。儿臣赵宗全携妻沈从英,特来向太后请罪!” 太后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地弯腰扶人:“快快快,快起来快起来!皇帝快起来!” 夫妇俩一人一只手被太后拉着,缓缓起身。 太后此时已经清晰明了对方的意图了,把自己的姿态压得更低,等扶起皇帝皇后,又亲自弯腰替皇帝捡起帽子,一派心疼道:“哎哟皇帝啊,何必如此大礼呀!倒是把老身给吓着了!” 她把帽子递给皇帝,“咱们母子相宜,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有什么罪不罪的?” 赵宗全双手接过帽子,虽然站着,但是把头埋得低低的,恭顺地听太后说话。 太后再次拉过他的手:“皇帝,你可千万别听别人的挑唆才是?”说着,还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沈从英。 此话意即她并没有怪罪皇帝的意思,是别人挑唆,这才让皇帝以为她生气了、来给她道歉,她本人是并没想过要皇帝道歉的。 就是话里的这个“别人”可以有很多指代。如果换作是一个昏庸无脑的皇帝,此时极有可能会想这次是皇后带他来赔罪的,这个挑拨母子关系的“别人”就是皇后。 当然,赵宗全是不会上这个当的。 他用余光和沈从英交换了一个眼神,夫妇俩心照不宣: 这一局,赢了! 第241章 墨兰【感谢金主霸霸「天青色等烟雨叭」给力支持!】 次日一早,来自内廷的几道旨意降临邹家众人头顶。 先是训斥小邹娘子目无尊上、忤逆婆母,褫夺她的敕封并令她削发为尼、送去山中道观清修;邹家母子及兄弟二人大闹齐府及申府,污蔑平宁郡主及申氏主母名节,影响恶劣,罚邹家向两位命妇各赔款一万贯、充作两位私产;邹家三子邹铭侵占民田、强贷印钱、逼死良民,判流徙西南三千里。 又过一日,明兰登门拜访平宁郡主,告知盛老太太的密友贺老太太不日将来京,盛老太太特意邀请平宁郡主婆媳半月后来盛家一起吃茶聊天。平宁郡主听说是御医院正贺家的人,第一时间就明白这是为她看脸的,升起些许感激之情,再听明兰提起这位贺老太太其实是位妇科圣手,这才知道另有深意,心中大为感动。申氏也听明白了,抓着明兰的手说了许多贴心话。 仅两日功夫,这场风波的攻守形势异位,原本处于下风的皇帝逆风翻盘,进一步获得汴京老臣的支持,而沈从英的风评也迅速好转,朝野内外多有赞其“贤后”者,连从来态度不明的平宁郡主也开始公开盛赞皇后贤德。 半月之期很快到来,贺老太太如期登临盛府,平宁郡主婆媳以探望勇毅老太君的名义也来盛家,带了许多礼品。 席间,贺老太太提出可以给平宁郡主看脸,婆媳俩便一同进了里屋,盛老太太和明兰一起在外间客厅等着。这时,小桃进来禀报:“夫人,七哥儿说要见您。” 盛老太太笑道:“去吧!你上回来没让那小子见到,可把他给急的。” 明兰笑着退出门去,刚出院子就被一个瘦高杆子喊住:“姐!” 明兰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自己亲弟弟,惊道:“上次来家没见着你,怎么就长得比我还高了!怎么还黑了这么多?” 长栋挠挠头:“祖母说我到年纪了抽条,最近一天一只鸡地给我补呢,还要我多出去郊外跑马,别把补药都怄在肚子里,这不就晒黑了。” 明兰笑得眼睛弯弯:“照你这长法,明年该不是要比二哥哥和你姐夫都高?” 长栋也笑:“我现在已经高过二哥哥肩头了!” “好!好!”明兰连连点头,接着问,“你最近在读什么书?” 长栋立刻转移话题:“姐,我有件要事要告诉你。” 明兰:“何事?” 长栋:“一个多月前,我从郊外跑马回来,正巧在街上遇到一辆广云台的马车。当时风大,车窗帘子被吹飞起来,我刚好看见了坐在里面的娘子。” 听到“广云台”三个字,明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眯着眼睛问:“所以呢?” 长栋:“那娘子看着很像一人。” 明兰:“谁?” 长栋:“四姐姐。” 明兰感觉所有毛孔都立起来了,她抓住长栋的胳膊追问道:“你确定?” 长栋:“我当时也不相信,但那车子确实挂着广云台的牌子。我便派了两位哥哥去广云台。他们查了好多天,把广云台里一般的姑娘都大概见了一回,说没见到像四姐姐的,我便以为那日真是自己看错了。可后来他们又打听到广云台新来的四位花魁是要买下千金宴才能得见,于是,我就撺掇几个好友去买局子,买到第四场才见到魁首洛苏苏。她……她虽然蒙着脸,但是那眉眼我再眼熟不过了,跟林小娘简直一模一样!只是,怪得很,她的腿不瘸了,声音也变了……姐,你说世间真有这样的怪事吗?我记得当初父亲不是说已经把四姐姐给……给……给沉湖了吗?” 明兰蛾眉轻蹙:“父亲是那么说了,可咱们全家人不都没亲眼见到?当日咱们都去了码头上,到底事实真相是什么,恐怕只有爹爹知道……”她猛地抬起头,“不对,当日爹爹也去码头了,对四姐姐行刑的应该是他心腹人……” 姐弟俩同时惊呼:“东荣!” 他们迅速找到东荣,然而对方什么都不肯说。 明兰看威逼利诱都无法撬开东荣的嘴,换个思路劝道:“也许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永远烂在肚子里才是对我父亲最大的忠诚,可你想过没有,如果那个女子果真是我四姐姐,她变成了这样,万一回过头来报复我们盛家怎么办?” 东荣嘴硬道:“且不说四姑娘确实已经沉湖了,就说一个广云台的花魁能对盛家哪个主子有威胁?这种青楼女子的身家性命都拿捏在大人们手里,她就是想报复又能报复到谁?” 明兰:“当初林小娘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女尚且差点把盛家全族送上绝路,如今一个见识广、还有人捧的花魁,你说对咱们盛家产生不了威胁?”其实如果是一般的花魁,确实没什么威胁,这个时代没有一个贱籍女子敢和官宦之家叫板。 但如果是墨兰,那就另当别论了! 东荣还是硬憋着不肯说。 明兰叹口气:“其实,你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让我知道答案了。想必,当初父亲是对四姐姐留了一丝父女之情,没让你把人沉湖,只丢到荒郊野地里让她自生自灭吧?” 东荣低着头不说话。 明兰:“四姐姐容貌娇好,纵然腿上有疾,但若有山野农家捡到她,多半还是会留她性命,收她做娘子。父亲觉得放她一条生路,算是全了这些年的父女情义,也好不叫林小娘真的血脉断绝。” 东荣还是一言不发。 明兰点点头:“好,很好。既然你不说,那我去找她亲自问。” 东荣猛地抬头道:“姑娘!……侯夫人……您……您要对她作什么?” 明兰:“我能做的有挺多的。如果她确实就是我那个差点毁了全家的四姐姐,那我可以替盛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如果她只是长得像,那我可以替她赎身、为她撑腰,让她好好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东荣也不知道那个洛苏苏是不是真的就是墨兰,但他知道自己当天确实按照盛纮的命令放了墨兰一马,如果洛苏苏果真是墨兰,那一旦落入明兰手里……老爷在天有灵,岂不是要怪他没有守好他的血脉? 东荣猛地朝明兰磕头道:“六姑娘,你从前在家里就是最温和孝顺的那个。你说得不错,留四姑娘一命确实是老爷的吩咐,您就看在他人已经不在的份上,放过四姑娘吧!” 姐弟二人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明兰冷声道:“你把整件事的前后细细说来。” …… 再回到寿安堂时,平宁郡主婆媳俩都喜上眉梢,明显是贺老太太给了好消息。 盛老太太看明兰脸上神色不对,并不着急问,而是转向平宁郡主:“今日聊得开心,郡主娘娘和申大娘子一起留下来用晚饭吧!” 平宁郡主忙推辞:“已叨扰甚久!现下我得了神医的妙方,心急着想赶紧回家试试呢,晚饭就不吃了!若回头真有起色,我齐府必大摆筵席、重谢诸位!” 等送走婆媳二人,老太太这才收起笑容,问明兰:“刚从你回来我就发现你神色不对。跟长栋吵架了?” 明兰摇摇头。 坐在一旁的贺家老夫人站起来:“你们祖孙俩说体己话,我就不在一旁凑热闹了。快给我安排张十丈长的床,好让我沾沾咱们老太君的光!” 盛老太太哈哈笑道:“老泼皮,你又不是外人,跟我装什么大瓣蒜?老实呆着!”而后她转向明兰,“贺家祖母又不是外人,她孙子马上要娶你品兰姐姐了,以后咱们就是亲家,有什么事她能和咱们一起参详。” 明兰想了想,问道:“贺家祖母,您听说过有人的腿断了之后能恢复如常的吗?” 老太太听见“腿断”等字眼迅速联想到一个人,她定定地看向明兰。 贺老太太:“我老头在世时跟我说过,吐蕃有一种断骨重生术,是把伤了的骨头彻底敲断再重新接上,若人活下来了,那便能恢复如初;若伤口愈合不了死了,那人便就死了。” 第242章 求助【感谢金主霸霸「刘子源lzy」连续月票支持!】 明兰震惊道:“世间真有人能断腿重生?” 贺老太太:“我只听说过,但没试过。怎么,家里是有人伤了腿?”说到这里,她也想起那个盛家四姑娘,道,“当初你祖母是有来信问过我的,我虽知道有这么个法子,可我不知道人家吐蕃配合着用是的什么药,万一给你家老四整得命都没了,那……那不是伤了咱们两家的情分吗?” 明兰从来不知当初老太太其实是有替墨兰寻医的,看向老太太。 盛老太太微微点头:“她毕竟是我孙女,要是能治好,我自然不愿她留有残疾。” 贺老太太:“当时京城里的方子和治疗手段我都从你祖母的来信里看到了,实话说,就算我老头子亲自来也只能那么办。” 明兰心中了然,对着盛老太太轻微摇头,没有说话。 盛老太太会意,对房妈妈又使了个眼色,房妈妈立刻躬身退下,和崔妈妈一起把所有人都带出了院子,守在外边不让其他人靠近。 盛老太太:“究竟怎么了?” 明兰:“半年前,广云台新进了四位艺能卓绝的花魁娘子,其中魁首名为洛苏苏,无人知其来历,此女极善诗赋,右脚处有一红兰刺青,常年以纱巾遮面,只有经过广云台层层挑选的男宾才有机会一睹真容。” 盛老太太的瞳孔微微放大,贺老太太也吃惊地看向明兰:“该不会……该不会……?” 明兰:“长栋偶然在路上瞥见了她的真容,后来又去广云台买到了她的局子,说是眉眼与林小娘一般无二。” “那她没认出栋哥儿?”盛老太太想了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栋哥儿这两年长得太快,声音也变了,若真是……她,未必能认得出来。” 贺老太太连连点头:“刚在门口我都差点没认出你家老七,变化忒大!” 明兰:“那天长栋装成的小厮,一直在屋外候着,是趁洛苏苏出门时才瞥见的,虽然她遮着半张脸,只能看到鼻子往上的模样,但长栋觉得必是她无疑。刚才,我们合计了一下,便去找来东荣……”说到此处,她再次顿住。 若还往下说,那便就让贺老太太知道墨兰私奔以及烧死亲兄弟的大罪了! 盛老太太看了一眼贺老太太:“都是纮儿那个林氏宠妾惹的祸……” 贺老太太再次站起:“你叫我听我也不想听了。宠妾灭妻的事我听到就胸口堵,你自己想折吧!我要去我十丈长的床上滚了,吃饭再来叫我。” 祖孙俩把贺老太太交到崔妈妈手里才回到屋里继续说。 明兰:“东荣承认了,那日父亲并没有让他把四姐姐沉湖,只是让拉到北边的荒山里让她自生自灭。” 盛老太太连连捶腿:“我这个糊涂儿子!当初对林噙霜这个毒妇狠得那般咬牙切齿,却终究不舍得让她血脉断绝。留墨兰一条活路,那是给咱们活着的盛家人留下一个多大的祸患!” 明兰:“如果洛苏苏真是四姐姐,那她如今变成这样,必定经过了常人所无法承受的磨难。她若只求富贵荣华还好说,可若她回来是要报当日夺她名分、弃她于荒野的生死大仇,那家里恐怕又要起波澜!” 盛老太太:“此事事关盛家全族的名节,要查也要暗地里查,万不可走漏风声。对了,长栋是怎么跟他朋友说的?没让人知道家里这些事吧?” 明兰:“祖母放心,弟弟有分寸的。他只是说想一睹四大花魁的芳容,但三年孝期未过,又不敢让家里知道,所以他那几个朋友才这么帮他。” 盛老太太不假思索道:“那几个朋友日后还是少来往吧。” 明兰心说这几个人有点冤枉啊,可此时正在谈严肃的事情,她不好调侃,便道:“广云台背后是有人的,长栋现今羽翼未丰,后续不好再让他介入。那个洛苏苏又专挑汴京城里的高官显贵入得帷帐,若是找一般人去,恐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盛老太太:“确实为难。得是有交情、信得过,且是荣辱与共的。” 明兰:“明儿倒是有一人选。” “谁?” “沈国舅。” “国舅爷……”盛老太太对这个人并不熟悉。 “这次邹家的风波,明儿替皇后和沈国舅解决了一些麻烦,料想若是明儿开口让沈国舅帮忙,他定是能同意。” 盛老太太犹豫道:“可他的嘴巴牢靠吗?” 明兰:“祖母放心,他是可靠的。”毕竟上一世时,皇帝和顾廷烨、沈从兴等人谋划了天大的一个局,把太后和一众老臣都蒙进了鼓里,若是个嘴不牢的,这样大的谋划早就露馅。 盛老太太还是犹豫。 明兰想了想,说:“我让顾廷烨给沈国舅写封信,给他加把锁。他和顾廷烨是过命的交情,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会给我官人面子的。” 盛老太太这才点头:“你的名声就是顾侯的名声,料想国舅为了孙女婿也是会帮忙保守这个秘密的。这样,那你快写,现在就给你官人写信!”…… 很快,一只花鸽子从汴河畔的八处飞出。 明兰和两位老太太吃完晚饭离开盛府,直奔将军府而去。 沈从兴刚和邹大娘子用完饭,看到明兰这个时候来,夫妇俩都有些诧异,沈从兴问:“明兰,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明兰行礼道歉:“贸然来访,打扰国舅爷和婶婶休息,明儿罪过。” 邹大娘子身体虚弱,没办法亲自扶她,让身边婢女上前把人搀起,自己则斜靠在榻上道:“你帮了我家一件天大的忙,要不是你,恐怕我们夫妇今天都不能好好坐着吃这一顿饭。莫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 沈从兴:“正是。如今我兄弟不在京中,你家里若是有什么事你不方便做的,尽管告诉我,我和你婶婶替你办妥,不用担心。是不是顾家四房五房的找你麻烦了?还是你公公又犯老糊涂,要给仲怀纳妾?”他认为,如今顾府里能让明兰无法出手的也就是这几个长辈了。 明兰摇头道:“不是。不是顾家的事,是盛家的……”她把路上想好的说辞和盘托出,“想必国舅爷和婶婶知道,我娘家三哥哥和四姐姐是在汴河里遇难亡故的,当时找到的都是烧焦的尸首。” 沈从兴:“没错,这事我听仲怀说过。” 明兰:“半年前,广云台突然来了四位花魁娘子,其中魁首名为洛苏苏。如今竟然有人说……” 邹大娘子:“说什么?” 明兰低下头,用帕子捂着脸,颤声道:“说洛苏苏就是我四姐姐……说我盛家门出了娼妇……” 沈从兴一拍桌案:“荒唐!你那个四姐不说是个瘸子吗?广云台怎么可能让个瘸子当魁首?” 明兰涩声道:“我也觉得荒唐。可偏偏这些话越传越真,说什么她是被吐蕃高人所救,又说她右腿上的红兰刺青原就是腿伤的疤痕,说她的诗词造诣就是在盛家当女儿时攒下的……总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一介女流,也不好去广云台和一个花魁对质……可听下人们这些传言又实在觉得难安……” 沈从兴哼的一声:“说,谁传的谣言,我去把人抓了打一顿。杀鸡儆猴,看谁还敢再瞎扯。” 明兰:“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沈从兴气笑了:“弟妹!你是怎么了?这种没影儿的谣言听着就荒唐,你那么聪明个人,怎么会信这种无稽之谈?” 明兰:“国舅爷教训得是,只是,身为妇人,总是对名节之事更看重些,我这大概是关心则乱了……” 邹大娘子:“明儿说的没错,同为女子,我很明白你的感受。若能证实此言为虚,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沈从兴想了想,道:“那……那我去广云台替你见见她?” 邹大娘子脸上的笑顿时干巴,明兰忙道:“怎好让国舅去?而且,您未见过我四姐姐,就算看到洛苏苏本人,也不好辨别真伪。不如,我们花钱把人买来国舅家中,这样便于我在旁观察。”也买邹大娘子一个安心。 果然,邹大娘子眼中重新露出笑意。 沈从兴:“这个洛苏苏的名字我听好几位同僚提起过,据说她的席面贵得很,而且她的格调比席面还贵,非诗文具佳者不可入其眼。” 明兰:“无论多贵,这钱我都会出,只有见了真章,我才能安心。” 沈从兴:“不,我说的不是钱,是我这诗才实在是……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啊……” 明兰:“这个无妨,到时我们可在府上多请几位宾客,其中有诗文俱佳的不就可以了?” 沈从兴挠挠头:“诶,好像是这么回事……我又不是非得亲自上……哈哈哈……”他尴尬地笑了一阵,继续道,“如此,那我先派人去打听着,看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难见着,弟妹且先回府,等打探清楚了,你婶婶会发帖子去你府上告知。” 第243章 新计【感谢尾号「910」的起点金主月票支持!】 连续半个多月,沈国舅的人天天去广云台打听洛苏苏,说想买她一场诗会办到将军府里。可是广云台再三婉拒,只说苏苏姑娘的局子排满了,就是不肯说出到底排到了哪一天。 明兰左等右等没等来沈国舅的消息,却是等来了顾廷烨。 “你……你怎么回来了!”见到活生生的官人出现在面前,明兰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收到你的信,听说盛家出事,就偷摸溜回来看看,”顾廷烨也不管身上多脏多臭,上前一把搂过明兰,整个抱起颠了颠,笑道,“看来为夫不在,大娘子依旧吃得香睡得好,不但没掉肉,反而还重了啊!” 明兰胡乱一通挣扎:“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我不!你个没良心的小妇人,我离开京城这么久,你一点都不操心我!” “那你呢?你遇刺的事为什么瞒着我?” “我……我那是怕你操心!” “明明说好的有事别瞒我,你一句怕我操心就想糊弄过去?” “我是真怕吓着你啊!那那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大娘子我错了,求大娘子原谅!”顾廷烨一边说着就一边把臭哄哄的脸凑到明兰身上乱拱。 明兰越推他越拱,两个人从桌子上拱到浴桶里又拱到榻上,直到起更方才歇下。 第二天天不亮,顾廷烨就出门而去,先是去了趟国舅府,而后是齐国公府,最后又去了趟盛家。等走完这三家,他才大喇喇地从南城门策马离开。 皇帝听完李内官的汇报,哼了一声:“朕让他代朕去都建江宁书院,他回到京城见了那么多人,唯独忘记来宫里见朕。呵呵,好个平乱征西的宁远侯啊!” 李内官小声道:“大概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吧!” 皇帝:“大胆!” 满屋子人瞬间跪地。 庆云微微侧头,分明在李内官脸上看到一抹得意的笑。 一盏茶的功夫,皇帝的这场震怒就传到太后的耳朵里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以为皇帝收服顾侯,是得了他和他娘子两个助力。没想到顾侯娘子刚替皇后办了大事,她官人就来给她拖后腿来了。” 朱内官:“骄兵必败!这顾侯啊还是年轻。” …… 顾廷烨走的第二天起,国舅就开始亲自去广云台喝酒了。 第三天,不仅国舅亲自去,齐衡也来了。这两位身份尊贵的连襟在广云台的大厅里,当着众人的面杯酒泯恩仇,彻底抛却过往、携手向前。 连着几日,这一文一武两位皇亲国戚,在广云台里豪掷千金,引得花魁娘子们争相出动。尤其是齐衡,他这样的人从前哪会出现在青楼欢场?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广云台的姑娘们都对这位京城第一美男趋之若鹜,更遑论那些荤素不忌的欢场客,就连一些胆子大的豪门千金都在自家哥哥弟弟的掩护下乔装改扮,前来一睹斯人。广云台门口连着数日都挤得水泄不通,老鸨和她背后的金主们赚得盆满钵满、笑逐颜开。 但只一点,国舅和小齐大人闹了这么多天,四大花魁见了三个,唯独魁首洛苏苏依旧不肯出面。 其实这也是广云台吊着人的手段。 他们早知道国舅先前几次邀请苏苏去家办诗会都被拒,这次带上小齐大人来玩,必定是希望苏苏看在小齐大人的文才上松口,所以硬是捂着苏苏不让出席,只叫其他三位花魁轮番作陪。 国舅和齐衡也不扭捏,来者不拒,喝酒耍乐,除了给赏钱很爽快,什么都没占,更没提出一次说要洛苏苏出场。 老鸨看这两位款爷如此豪横又有分寸,反而更大着胆子跟他们僵持,绝口不提洛苏苏。 就这么闹腾了半个月,突然有一天,国舅和小齐大人都不来了。 头一日,所有人都翘首以盼,以为两人只是一时有事耽误了,直等到次日天明方才散去。 第二日,还是有很多人来等,依旧没等到。 第三日,第四日……来等的人越来越少,大家渐渐听说,国舅爷和小齐大人觉得广云台的花魁都看腻了,没什么新鲜的。 广云台的流水一下子掉了非常多,就连门口的小摊贩都跟着少了许多。 连着赚了大半月大钱的老鸨心说是不是玩儿脱了,赶忙去找几位金主商量办法。其中一位提出是时候答应让他们见一次洛苏苏了。 老鸨欢天喜地地放出消息,说洛苏苏之前的局子终于还完了,接下来可以开启新一轮的档期,然而国舅府一点反应没有,仿佛之前苦苦上门的不是他家。 齐国公府也没什么消息,似乎是小齐大人觉得跟国舅已经翻过篇了,无需再那么闹。 等了几天没有等回小齐大人,这次轮到苏苏急了,她拉着老鸨质问:“就说之前要让我出场,哪怕和两位见一面喝一杯酒也好,你们非得压着我不让我去。现在好了吧?煮熟的鸭子飞了!看以后谁还能给你们带这么好的生意来!” 老鸨:“这不都是为了抬你的身价吗?如果随便花花钱就能来睡你,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天天有一堆相公老爷们捧?也不动动脑子,那两人,一个是武将、一个是品阶不高的文官,是,是身份尊贵,可顶个鸟用?手里头的权势有你现在的那几个大吗?” 苏苏:“妈妈倒是想得明白,那你在我屋里吼什么?不还是着急他们不来了么?” 老鸨被噎了一下,冷笑:“女儿啊,妈妈我知道,你爱才子,稀罕那个齐衡稀罕得不得了。可你要明白,人家来这里是为的和国舅爷重修旧好,不是为的寻花问柳,就算你和他见了面,你也是进不去齐国公府的!这个事情,你可千万千万想清楚,别寒了刘员外当初救你、捧你的心呀。” 苏苏突然拉过老鸨的手,笑道:“妈妈这话可就诛心了。女儿的这颗真心,从来只在刘员外一人身上,其他人都是女儿的过客。” 又过十天,在所有人都以为国舅和小齐大人再不会和广云台有交集时,明兰突然收到邹大娘子署名的帖子,说将于某日某时在国舅府办诗会,邀请她去同乐。 第244章 诗会【感谢金主霸霸「呆呆滴水儿」连续月票支持!】 诗会的这天,满汴京的人仿佛都挤到了国舅府门前的大路上,据说今日京城里许多闻名已久的大家都会来国舅府比诗,名妓洛苏苏也会到场。 国舅府门口还特地准备好了一张花榜,今天诗会上所出的诗篇都会张贴到此花榜上,供众人品读。 诗会办得如此浩大,谏院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疯狂弹劾,反倒夸赞国舅身为武将有向文之心,就连洛苏苏的参与也变成了美谈,说文无贵贱。据庆云的探子回报,太后在宝慈殿里气得砸了手里的茶,要朱内官重新盘点手头剩下的人。 国舅府这边,给每位客人都备有单独的房间休息,就连身份特殊的苏苏也有一间独立的大屋,可以更衣、换装、小憩。 苏苏姑娘却并没有因为国舅的礼遇而露出真容,反倒是连眼睛也不露了,全程戴着闱帽,只以清越的嗓音示人。 饶是如此,席间的文人雅士依旧争相表现,都希望以自己的诗文博得苏苏姑娘的青眼。苏苏姑娘却尤以小齐大人的诗作为喜,几次亲自为小齐大人誊录作品,还频频向他敬酒。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位京城第一名妓是看上了京城第一美男,心胸豁达的开始给他们起哄插秧,念酸吃醋的借机灌酒使坏,场面逐渐混乱起来。齐衡推开挤在自己面前的酒杯想要说话,却没掌握好力道,反叫几杯酒全撒到自己衣袍上,齐小公爷无奈地看着沈国舅:“你请的怕不是文人,都是武士吧!” 沈国舅哈哈大笑:“谁叫你小子得了苏苏姑娘青眼,这帮醋坛子可不都要灌你!” 齐衡白了他一眼,说:“我是有家室的,你再胡说,下次我不来了!” 沈国舅:“今日以文会友,没那么多规矩,你别假道学。” 齐衡气笑:“以文会友还不讲规矩,你这个兵鲁子!” 两人毫不避讳地对喷起来,周围人看得更乐了。 闹过几回,齐衡终于打了个寒颤:“我身上全被酒打湿了,我要去更衣,换完衣服再来跟你大战三百回!” 过不多久,苏苏也向主座上的国舅行礼:“小女子不胜酒力,想先下去歇息片刻。” 国舅微笑颔首,众人在苏苏的莹莹暗香中不舍地看着美人袅娜离席。 国舅府的侍女在前面走,苏苏和她的贴身侍婢在后面跟,等拐过一个洞门,苏苏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国舅府的侍女知道这是在问自己,回身低头道:“奴婢名唤翠柳。” 苏苏:“‘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给你起名字的倒是读过两句诗书。” 翠柳高兴道:“奴婢的名字原来这么有来头!” 苏苏:“你不知道?” 翠柳:“不知,要不是娘子提起,奴婢以为就是主人见到路边的柳树给俺起的呢!” 苏苏轻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实在。那我问你,刚才离席的小齐大人去往何处了?” 翠柳:“自然是回房更衣啦。” 苏苏微微前倾:“他房间在哪?” 翠柳挠挠头:“奴婢不知……奴婢被安排来只服侍娘子您一人,其他大人们的事情有其他人看着。” 苏苏从手臂上薅下一只镯子,递给翠柳:“我记得我自己屋子在哪,你不用带路。这个镯子给你,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小齐大人的屋子在哪。打听到了,我还有好东西赏你。” 翠柳握着金镯子眼睛都直了,想也不想就点头应承、转头跑开。 苏苏低笑:“没见识的玩意儿。” 她身边的侍女有点担心:“娘子,妈妈要我提醒你,别忘了那天对她说过的话。” 苏苏反手就是一巴掌:“放肆,你怎么敢这么同我讲话!” 侍女没有捂脸,也不哭,甚至还啐了一口:“我领广云台的薪,当然听妈妈的话,妈妈要我跟你说什么,我便说什么。” 苏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刘员外派来监视我的吧?” 侍女没答她的话,只提醒道:“大庭广众的,娘子可别说错话让人给听了去。” 苏苏几次呼吸平复心情,才说:“先回屋。” 等到了地方关上门,苏苏再次怒骂:“我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这么长时间,给刘员外孝敬的东西不少吧?哪次是假的?我听说最近他在榷场可是得了好大的便宜,这些难道没有我的功劳吗?” 侍女在屋里前后都翻了一圈,又对着屋顶砸了几次石子,才道:“你疯了吗?在这里说这种话?” 苏苏:“我疯?我早疯了!早在他把我送给那些狗男人的时候我就疯了!我以为回到京城,他会兑现承诺,把我失去的东西统统还给我。可如今呢?我成了什么?京城名妓!天天陪的都是些什么老货!” 侍女:“这些都是达成所愿需要付出的。你应该知道,如果没有这层身份,你根本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付出代价就想得到回报?呵呵,娘子,你怎么比李家人还天真。” 苏苏:“我只知道,刘员外答应过我,只要我给他那些东西,他会动用一切手段帮我夺回我的一切。如今他是打算对这事绝口不提了?” 侍女:“员外怎么想的奴婢不知,但娘子怎么想的奴婢倒是清楚得很。那位小齐大人,就是娘子想要夺回的吧?只是娘子您自己都说了,得先帮刘员外得到他想要的,现在大业未成,娘子就着急要吃肉了?” 苏苏突然捂着脸在桌上哭起来:“我就是想多见见他!跟他多说几句话而已!你们为什么连这么小的事情都不肯答应我!” 侍女:“见他一次就想见他第二次;和她说过一次话就会想说第二次。娘子,你这样的人刘员外手底下还有许多,你们心里怎么想的,刘员外清楚的很。” “就算!”苏苏从桌案上抬起沾满泪水的脸,“就算我想他念他,会耽误我完成任务吗?就说如今他和沈国舅融洽至此,两人连刚才那种都能拿来玩笑,要知道那是威北将军威北将军!从他入手,不是对刘员外的宏图大业更有利吗?” 侍女终于不再反驳,皱着眉陷入沉思。 第245章 挑事【感谢尾号「839」的q阅书友月票支持!】 “等刘员外来京,这件事我会和他禀报,在此之前……” 这个侍女唤作听岚,确实是刘员外安插进来监视苏苏的。此时她已经被苏苏说得有所意动,故而松口。 苏苏打断听岚的话:“我知道你们之间经常通信,否则,他如何时刻掌握我和广云台的动向?你今天就必须去同他汇报,否则,这场戏我不奉陪了!” 听岚:“娘子,你以为现在自己还能抽身?” 苏苏:“大不了鱼死网破!” 听岚冷下脸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话但凡让其他人听去,你就再别想有这样体面的日子。” 苏苏,或者说墨兰,她又何尝不知与这群人撕破脸的下场? 可是今天她见到了天潢贵胄家的顶级富贵,她见到了曾经放在心里无数日夜的齐衡,还与之酒言欢、谈笑风生。昔日种种翻涌不息,她再无法忍受与那些老朽的躯体同榻而眠,她想要当回官家小姐盛墨兰、想要大大方方地与齐衡在一处、她想要这些富贵荣华都落到自己头上。 这些本来应该是她的。 如果不是盛家用一具焦尸将她冒名顶替,她本该成为县主和男爵的姐姐,本该享受新贵之家的荣宠,本该以她倾城的容颜和绝世的才华压服这汴京城内的所有贵眷。 今日扬名汴京的本该是贵女墨兰,而不是名妓苏苏! 思绪翻飞间,门板笃笃地响起,外头传来将军府侍女翠柳的声音:“娘子,我找到地方啦!” 苏苏站起身,听岚拦住她:“我去。” 听岚刚打开门,翠柳就一脸兴奋地要往里冲,听岚一只手顶住她,说:“我们知道了。你现在门口候着,有什么事娘子会叫你的。” 翠柳一下子垮脸:“不是说打听到了还有赏……” 苏苏从后面扒拉听岚:“你让她进来!” 听岚却是岿然不动。 她有身手。 翠柳看这情形觉得荒唐,她不明白为什么听岚敢对苏苏这么无礼,大着胆子嚷嚷道:“苏苏姑娘是我们将军府的贵客!你你你……你怎可如此对她?” 听岚刚要开口说话,却看见前方走来一个女子,身姿昂藏、步履矫健。 三人顿时慌乱。苏苏此时摘了闱帽,不敢让人看见,扭头就回到屋里。 听岚迎上前去屈膝行礼道:“这位姐姐来找我家娘子有事?” 来人抱拳回礼:“我是将军夫人身边的,听见苏苏姑娘这里有动静,来看一眼。翠柳这妮子年纪小,别是冲撞了两位?” 翠柳先是一怔——将军夫人身边何时有过这号人物?接着想到对方有可能是将军派来给苏苏撑腰的,赶忙低头捂袖子,害怕金镯子被供出来。 听岚也没拿准来人是什么目的,摆摆手,很和气地说:“没有没有,翠柳姑娘乖巧的很,刚就是一场误会。” 来人点点头:“那便好,我们府上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娘子们尽管提。将军夫人说了,苏苏姑娘是将军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若怠慢了她,回头将军可是会不高兴的。” 这话听着皮里阳秋,听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将军夫人也许是吃醋了、所以才叫一个女武士来盯着苏苏,笑道:“您说的哪里话,将军府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好的屋子和用品,我们娘子一切都满意呢。” 里头的苏苏也传出话来:“是是,奴家对府上的一应安排无有不满的,深谢将军的关照。” 来人“哦?”的一声,问:“娘子只谢将军,不谢我们家夫人吗?” 苏苏没再说话,听岚听话听音,确定对方就是来挑事的,赶忙道:“夫妇一体,感谢将军自然也就是感谢夫人,姐姐可莫要多想!”她并不愿在这个时候和将军府的人就起冲突。 来人:“我多想?分明是里头的淫妇要勾引我家将军!”却是当场就翻脸。 听岚是个沉稳的,见状立刻跨出屋外,回身关好苏苏的房门,对来人也抱拳行礼,道:“想必姐姐应该知道,今日这诗会乃是以文会友,我家娘子自知身份悬殊,从头到尾都是遮着脸面的,只为得几首好诗,并不为其他。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些苦命人。” 苏苏作为汴京城里头号名妓,这种大婆来找麻烦的情况处理过很多次,基本只要把身份放低、再多说些身不由己的话,对方也不能真的把她怎么着。只是今天不巧的是在人家自己地盘上,如果哄不好,一时闹起来,恐怕回去不好交代。她的主要任务是监督和保护苏苏,眼前就算豁出脸面不要,都不能让对方真抓到错处。 来人笑道:“你意思是苏苏姑娘全然无错,都是我家夫人没事找事?” 听岚更加放低声音道:“好姐姐,今日诗会办得盛大,外头这么多客人呢,咱们要真闹起来,将军脸面也不好看不是?” 来人低头沉思,喃喃道:“你说的没错。” 接着竟是“啪”的一声,反手甩了听岚一巴掌。 翠柳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听岚一阵头晕目眩,好险没直接栽倒。 她的脸立时肿起老高,耳中嗡鸣,嘴里泛起腥田。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结果上面全是血沫。 翠柳颤抖着嘴唇指着那滩红色:“血……流血了……” 听岚仍旧忍耐着不发作,她撑身站起,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可怜兮兮地问道:“这位姐姐,您这是何意呀?” “你言语污蔑了我家夫人,我就得替夫人教训你!” 听岚再次行礼:“那真是抱歉得很,这绝非我本意,是奴婢不会说话,让姐姐误会了。奴婢向姐姐道歉,姐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要道歉是吗?那就跪下,给老娘磕三个响头,那这事就算过去。” 听岚急的跺脚:“姐姐何必如此相逼?咱们都是苦命人,各为其主也不过是讨份生活,实在不必如此。” 来人却是不依不饶:“你不跪是吧?行,那我让你主子跪!”说着就往苏苏的房间冲。 听岚再不装柔弱,几步上前扒住来人的肩膀,对方轻轻抬臂想掀她,竟然一下子没掀开。 来人嘴角一勾:“还是个练家子!”说着提脚就踹。 听岚合掌抱住对方的脚踝,将人往外推去,大声道:“广云台派我跟着娘子,自然是要我护娘子周全。姐姐你莫要闹了,再闹我就叫人了。” 来人在地上愣了一瞬,又抬脚来踹,听岚再次抱住她的脚踝,准备把人抡起,忽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列兵士从洞门窜入,大呵: “何人在此喧哗!” 来人回过头撇了他们一眼,道:“是我。” 领头的立刻收敛凶神恶煞的表情,抱拳道:“狼牙姐,怎么是你。” 狼牙:“我替我家夫人出口气,怎么的,不行啊?” 领头的领悟到许是妇人间在争风吃醋,笑道:“吵几句就好了嘛,怎么还要动手?回头主子们问起来,兄弟不好交代啊!” 狼牙往屋里撇了一眼,说:“今天算她走运,若还有下回,我定打到她娘都不认得她!”说完,走到领头的身边搭住他的肩膀,“今天的事全当没看见,懂吗?” 领头的笑嘻嘻:“姐姐这话问得怪,今天发生过什么事?” 狼牙嘿嘿一笑:“上道儿!跟我走,找夫人领赏。”搂着领头人的肩膀便往外去。 后面的几个小兵自然不敢多留,朝听岚抱了抱拳,也跟着领头人走了。 听岚再次啐出一口血沫,眼神平静地看向翠柳:“你也一样,今天这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懂吗?”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 翠柳颤巍巍接过碎银,道:“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回到屋里,苏苏看到听岚脸上挂彩,冷嘲热讽:“本以为你是多能耐的人,没想到一个女的就能把你打成这样。” 听岚叹口气,皱眉看她:“娘子,奴婢这都是为的你啊!” 苏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不过是为了交差,跟那个人对打也只是怕我出了事你不好交代,别说得好像是我欠你多大的人情一样。” 听岚压低声音:“翠柳还在外头,娘子别乱说话。” “她收了你的钱就得把她的嘴关严,否则,银子和镯子不仅要吐出来,她的小命也得交到你手里。”苏苏突然扬起声音对外头的人问道,“你说是不是啊,翠柳?” 只见窗影上的翠柳又跌了一跤,连滚带爬地跑开。 听岚叹口气:“这将军府的人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没教养?” 苏苏:“他们的主子都是从乡下来的,你觉得能教出多有教养的下人?” 听岚:“今日将军夫人对您已是动了怒,我想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再待下去恐怕要出事。” 苏苏也觉得不能再待了,她不管听岚的伤,吩咐道:“那你快帮我收拾起来,收拾好了我们就走。若是将军问了,咱们什么都别说,让他看看你脸上的伤,他一定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招装柔弱博同情,她用得最是娴熟。 第246章 纵横【感谢金主霸霸「linlin655」连续月票支持!】 却说狼牙回到明兰身边时,沈将军夫妇、齐衡和长柏都在。 长柏三年孝期未过,不能参加诗会,今天是为了墨兰的事特地前来,进府也是从后门偷偷溜进来的,只在屋里呆着,并不出去晃悠。 狼牙把跟听岚交锋的过程复述了一遍,末了道:“我觉得很奇怪,这个听岚用的招数居然跟我一样。” 长柏知道狼牙的来历,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眉头紧锁、沉凝不语。 沈从兴只知道狼牙是外族人,问:“你的招数是从哪学的?” 狼牙:“我师傅,他说过,这是我们族群惯用的。” 明兰:“也就是说,你怀疑她和你是同一个部族的?” 狼牙微微点头。 沈从兴:“也未必。巧合也未可知。” 齐衡开口道:“我也发现了一个诡异之处。” 沈从兴:“请讲。” 齐衡:“那个苏苏身上有一股味道,居然跟邹四姑娘当初在家里的极其相似。” 他如今和沈从兴夫妇已经彻底和解,提起这些事时并不避讳。 沈从兴在香道一事上全然不通:“也许就是在同一家铺子里买的?” 齐衡摇摇头:“我从未在其他地方闻到过。” 明兰:“也就是说,这个苏苏姑娘,很可能早就对你下过手了。” 齐衡盯着她:“这是何意?” 明兰:“我听和珍说过邹小娘在齐家的作派,那些行径……”她看了一眼邹大娘子。 “没事,你说,我也觉得她那时做的很不妥。”邹大娘子摇头叹气。 明兰继续道:“邹小娘虽然跋扈,但邹家好歹也是正经人家,怎么会教女儿那些东西?必然是外头有人撺掇了她去。如果她后来没有作那些事情,能和平宁郡主闹到后来的样子吗?” 长柏瞬间睁大眼睛。 齐衡疑惑不解:“难道不是太后因势利导做的局?” 沈从兴也皱眉道:“对啊,太后就是趁此机会离间各家,逼皇上拿出态度。” 明兰点点头,又摇头:“我本来也以为都是太后的手笔,可今日狼牙对对方这一番身手的试探,反倒让我有了别的想法。这件事极有可能是有人借着太后和陛下争权,想要浑水摸鱼。” “浑水摸鱼?”沈从兴愕然道,“有人要谋逆?” 明兰:“前些日子,我听说了一个断腿重生的方子……”她隐去贺老太太,只把这个方法同众人讲明。 “吐蕃?这事怎么又跟吐蕃扯上关系?”得知断腿重生之术居然来自吐蕃,沈从兴浑身的战意都苏醒了——如今青唐吐蕃正跟天朝在西边较劲。 明兰:“狼牙是来自西夏的部族,如果听岚果真和她是同族,那苏苏背后很可能有西夏的支持;而如果苏苏姑娘真的是我四姐姐死而复生,那能让她腿伤痊愈的只可能是吐蕃疗伤术,也就是说她背后很可能还有吐蕃的支持。” 沈从兴和齐衡同时意识到问题所在:“吐蕃和西夏同时出力,那必然有辽国居中调度!” 长柏霍地站起,握紧双拳恨声道:“远交近攻,合纵连横!” 明兰:“但还是那句话,前提得是证实苏苏姑娘确实是四姐姐。” 长柏气得声音都在抖:“她要是……她要是……真的叛国……那我必亲手斩下她的头颅,再以死谢罪!” 沈从兴忙拉住他:“诶,莫要如此!官家还等着你回来呢!” 明兰也赶紧劝道:“是啊二哥哥!现在不还没确定是四姐姐吗?就算是她,那也是她自甘堕落,跟咱们盛家有何关系?哥哥,一死了之多简单的事,你若真觉得有愧于官家,应该好好活着为国效力!” 最后一句话果然对长柏有用,他看了一眼明兰,神色终于稍微缓和些许。 齐衡:“既然她对我亲近,那就由我出面来试探吧!” 明兰:“正好,我和二哥哥事先已经商量好试探她的办法,正缺个由头!” …… 听岚收拾好东西,两人准备离开,翠柳重新跑了回来,高兴道:“娘子,我家将军要我来请你过去,说是已经知道夫人派人来闹你了,要给你撑腰呢!” 苏苏:“撑腰便不必了,我去同将军辞行,就此离开吧。” 说着三人一齐来到前厅。 诗会的宾客都在院子里,此时前厅只有沈从兴、齐衡和狼牙。 沈从兴一看到苏苏便朗声道:“内子不懂事,给苏苏姑娘添麻烦了!” 苏苏看见齐衡也在,心中一喜,带着听岚走到近前,才躬身道:“奴家不敢。奴家知道自己身份卑贱,这次本不该前来,只是奴实在醉心诗书,一听说有诗会便就什么都忘了……总之,都是奴家的错处,还望将军不要怪罪他人。” 齐衡清楚地看到听岚脸上的伤,啧了一声:“怎么把人打得这么重?” 狼牙忙低头作揖:“都是小人不懂事,开罪了苏苏姑娘。” 苏苏忙去扶她:“都是我家下人不懂事,言语得罪了姐姐,姐姐别怪罪才是。” 触碰上狼牙的臂膀,苏苏一惊——竟然硬得像铁! 狼牙岿然不动,依旧保持低头作揖的姿势,回道:“娘子是家里的贵客,我为了一己私怨伤了娘子的人,很是无礼。还请娘子看在小人没读书不懂礼的份上饶罪则个。” 苏苏扳不动她,便又去求沈从兴:“将军,您快让这位姐姐起来吧,奴家真的不生气的。” 沈从兴挥挥手,狼牙才躬身退下。 他对苏苏道:“今日确实是我家做得不周到,苏苏姑娘,你若现在就走,那可真是生我的气了。” 齐衡忙帮腔:“正是,苏苏姑娘不如多留一会儿,让我们好生弥补。”看苏苏不说话,他又补充道,“好歹让人给听岚姐姐的脸处理一下,否则,就这么走出去,以后再没人敢来将军府上做客了!” 苏苏听得心神荡漾,果然松口道:“这怎么好意思……” 齐衡:“怎会?苏苏姑娘惊才绝艳,我等都只盼能和苏苏姑娘多说几句话呢!” 沈从兴在一旁眯着眼笑哈哈大笑。 苏苏和听岚都以为沈从兴是在起哄,只有齐衡知道他实际在笑什么。 第247章 赔礼【感谢尾号「250」的起点金主月票支持!】 看苏苏没再推辞,沈从兴大手一挥,吩咐道:“带这位姑娘去疗伤,务必用上最好的药。” 两个侍女上前,扶着听岚就要走。 听岚看苏苏不动,忙道:“我家娘子不一起吗?” 齐衡紧张问:“苏苏姑娘也受伤了?” 苏苏看他神情,心中更加欢喜,笑说:“倒是没受伤,就是被吓到了。” 齐衡:“那我命人温些热酒来,同苏苏姑娘压压惊。” 齐衡何尝对她这般主动过!苏苏心如雷鼓,闱帽下传出的声音却是淡定:“那便有劳大人了。” 听岚:“既然如此,我还是先留下来伺候娘子,不着急治伤。” 沈从兴嗤笑一声:“怎么,你还怕我们小齐大人把你家娘子怎么着?” 苏苏:“怎会?小齐大人最是崖岸高峻,又怎会像一般的登徒子?” 沈从兴:“那就是了!听岚姑娘,我知道你担心你家娘子。我向你保证,等你回来,一定把个全须全尾的洛娘子还给你。” 听岚还想抗拒,苏苏道:“国舅已经屈尊降贵地和你说了这么多,再拒,那就显得我们广云台不知好歹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听岚没办法,只得跟着往外走。 沈从兴笑着对苏苏和齐衡说:“我特地为苏苏姑娘准备了一桌好酒菜当作赔礼,只是恐怕苏苏姑娘看不上我这一介兵鲁子,元若,你可一定要作陪啊!” 苏苏害羞地低了低头:“将军说的哪里话!” 齐衡爽朗道:“这是在下的荣幸!” “请!” 沈从兴在前亲自带路,苏苏和齐衡跟在后面,三人在偌大国舅府里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一个厢房前,沈从兴神秘地笑道:“这里人少,安静,肯定没人来打扰。” 说完推门而入,当门一张高脚圆桌,桌旁围着四把圆凳。桌上已经摆满四幅碗筷和热腾腾的酒菜,每盘菜下面都有短烛燃着保持温度。 左手边是一个小小书房,三面书柜环绕当中一张书桌,其上摆着笔墨纸砚,喝到诗兴大发时立刻就能提笔作诗。 右手是一个屏风,屏风往里是层层叠叠的帷幔,帷幔内是一张看不清大小的软榻。 沈从兴笑呵呵地说:“一会儿我只能跟二位浅酌两杯,外头还有好些人要招待,我不能久留。元若,你今天一定要替我把苏苏姑娘招待好!” 齐衡笑呵呵道:“当然!” 苏苏却是没有了刚在厅堂内的欢欣,她跨门而入时心头狠狠咯噔了一下。 这房间的布置,乃至物品的摆放,莫名地给她一种熟悉感。 从前长枫的卧房就是这样布置的。 她曾经在那个黑黢黢的房间里待过许久,对里面的每处布置都历历在目。 眼前房间虽然用品的材质与长枫屋内的并不相同,可种类、大小乃至布局,都十分相似。 齐衡看她对着高脚圆桌发呆,问:“苏苏姑娘为何驻足不前?是这些菜色你不满意吗?” 苏苏摇头:“不,没有。只是……为何摆了四张凳子?还有四幅碗筷?” 从前长枫房里也放着四张凳子,盛纮、林氏还有他们兄妹一人一把。 沈从兴:“哦!是这样,我本来想让我娘子一起来和你吃一杯,把话都说说开嘛。后来我娘子闹脾气了,说不来,这不,就多余备着了。我这就让人撤了。” 齐衡拦他:“别别,万一将军夫人又想来了呢?先放着,不然她更要气你。” 沈从兴一拍脑门:“对对!你瞧我这脑子!还是你们读书人心思活络!” 苏苏借机推辞道:“既然夫人还在气着,要不,奴还是先回吧!”她很不想继续在这个房间呆着。 齐衡:“别呀,这都是我们的一番心意!沈大人顶着夫人的怒气都要向你赔罪,苏苏姑娘怎好驳了他的好意?再说,我还想多与苏苏姑娘探讨诗词呢!” 谁能想到,有一天齐衡居然用上了美男计! 苏苏一辈子都肖想跟齐衡能有今天,再无法抗拒,被齐衡引着坐到了凳子上——曾经她在长枫屋里常坐的位置。 她先是坐下,又站起,笑说:“我……我坐另外一边吧,好给公子斟酒。” 齐衡直接在她身边坐下:“我就坐你边上,你要去对面给我斟酒?” 沈从兴哈哈笑着坐到齐衡的另外一边:“苏苏姑娘这是紧张了呀!哈哈哈!放心,咱们小齐大人最是温柔的!” 几句玩笑,让苏苏不得不再次坐下。 现在这个座次,刚好让苏苏左手边的位置空出,而这个位置,曾经就是长枫坐的地方。 她不经意地把椅子朝齐衡那边挪了挪,尽量偏头不去看那个空荡荡的座椅和碗筷。 沈从兴作为主人,先给两位客人斟酒。苏苏的闱帽太大,几次挡到酒杯,沈从兴道:“现下就只咱们三人,苏苏姑娘何不将闱帽放下,方便吃饭喝酒。” 苏苏轻轻摇头:“广云台有要求,奴家这次出来就是会诗友来的,不让我摘闱帽。” 沈从兴大为遗憾道:“真是可惜啊!好不容易把你请来,还以为可以一睹芳容。你们广云台可真会拿捏人!要我说,反正现在没有外人在,你就是摘了也没关系,我们俩又不会说出去。” 苏苏轻叹一声:“奴家也想摘了这累赘,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奴家虽沦落风尘,倒还有一点自己的底线想守着。” 齐衡大赞:“好!苏苏姑娘诗好人也好,当得我二人敬你一杯!”…… 酒过三巡,沈从兴果然离席,独留齐衡与苏苏对饮。 齐衡又敬了苏苏一杯酒,问:“听闻苏苏姑娘有一红兰刺青,乃是钟南山上范老先生所作?” 苏苏把酒杯推入帷幔中饮了一口,并不作答。 齐衡继续道:“都说老先生神踪难寻,不知苏苏姑娘是怎么寻得这位隐世高人的?” 苏苏给齐衡斟满一杯酒,捧到他面前,笑道:“喝酒。” 齐衡“哦”的一声惊叹道:“对!听闻范老先生最爱饮酒,原来你们是喝酒认识的呀!” 苏苏没有回答,只是浅酌。 齐衡满饮杯中酒,站起身来,道:“说到神仙高人,我最近也从一个高人手里得到一件宝物,本想今天带到众人面前同乐的。现在……不如先给苏苏姑娘瞧上一瞧!” 被这么特殊对待,苏苏心旌神摇,点点头道:“好。” “那你先稍坐,我去取来。”齐衡转身出门,顺带手把门给关了。 偌大房间里只剩苏苏一人,夕阳余晖映照在窗棂上,像极了那天她被抓回盛家关入长枫房中的时候。 她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上来,趁着四下无人,拨开帷幔。 第248章 心魔【感谢金主霸霸「刘子源lzy」连续月票支持!】 酒意渐渐上涌。 苏苏感觉头有些晕,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想在有靠背的椅子上靠会儿。 一低头,看见桌子上摊开放着一篇文章,她便随手捏起观看。 刚看两行,她就火烧了似的松开,连退数步退回饭桌前——这是当年长枫被庄学究夸过的文章! 苏苏,或者说墨兰,她吓得猛喝了两杯热酒压惊,心中大骇:“这里怎么会有三哥哥的文章?” 她觉得呼吸困难,干脆摘下闱帽,张着嘴猛烈吸气。 正在此时,窗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方正挺拔,像长枫又像盛纮,墨兰失声惊叫:“谁!” 那个人影却发出齐衡的声音,道:“宝贝找不着了,我去外头寻一下,苏苏姑娘多等会儿我,不要出来乱跑,免得我回来寻不到你!” 墨兰慌乱地戴回闱帽,一边急声道:“不不,公子,别找了!”她希望齐衡赶紧回来,最好直接带她离开这里。 屋外人却是等不及她,转身走了。 墨兰几步上前开门去追,被在门口不远处站岗的两个护卫拦了回来:“娘子,这里是将军府,不得随意走动。” 他们把墨兰重新请回屋里,关上房门。 这时天色更暗了几分,桌上用来热菜的短烛也已尽数熄灭,整个房间灰扑扑阴沉沉的,偷着一股子鬼魅。 墨兰重新开门,对门口的护卫说:“太暗了,我需要烛火。” 一个护卫上前把她重新关回房里,道:“小人这就吩咐人去取。娘子别再随意开门了,免得被将军夫人看到,又惹她生气。”说完直接从外把门给拴上了。 这下子,墨兰再没法自己开门出去。 她彻底放弃挣扎,老实地坐回凳子上。 只是,此时,她看这屋里的一切都觉得心慌,仿佛长枫的影子随时会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质问她,为什么要烧死自己的亲哥哥。 墨兰又喝了几口酒,强迫自己冷静:“什么怪力乱神的,都是骗人的把戏!” 她壮起胆子走向书桌,重新拿起那篇文章细看。 字迹是齐衡的,文末用蝇头小楷写着“默佳作”“忆故友”等字样,原来是齐衡思念长枫,才把他昔日的文章默写出来凭吊。 墨兰自觉破除心中大贼,几乎是自我安慰的放声道:“我就说,哪里有那么神神叨叨的事。” 她平复心绪,重新坐回书桌前,摘下闱帽提笔写诗,想等齐衡回来让他鉴赏。 正全神贯注之际,屋外忽然传来声音:“烧死我了!烧死我了!” 声音又急又脆,像小孩子捏着鼻子在叫。 墨兰捏着笔的手一抖,在雪白的纸面画下一道漆黑长横。 “为什么要烧我!为什么要烧我!” 那声音叫得好生凄厉。 “妹妹!妹妹!不要啊妹妹!” 墨兰吓得“啊”的大叫一声,丢掉笔墨,奔到房门前去推:“快开门!闹鬼了!快开门!” 屋外全无动静。 墨兰大叫:“放我出去!你们要是不放我出去,我让将军杀了你们!” 那个小孩子的声音却是跟着喊:“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墨兰捂着耳朵狂吼:“走开走开!救命啊!走水啦!” 那个声音喊:“妹妹!妹妹!不要啊!” 墨兰在屋内横冲直撞,可是每个窗户都被锁死了。 她吓得魂飞魄散,朝着屏风后面的软榻奔去,想躲进被子里。 可掀开帷幔的一瞬间,她呆住了,里头居然挂着一身男子的衣袍——和长枫生前所穿一模一样的衣袍! 而那个孩子般的声音继续叫道:“为什么要烧我!为什么要烧我!” 墨兰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狂暴,她大吼一声:“因为你该死!” 她胡乱撕扯那身衣袍,嘴里疯狂尖叫:“你该死你该死!你背叛了我和阿娘!你帮葳蕤轩的贱人害我!你该死!盛长枫!” “烧死我了!烧死我了!” “对,就是要烧死你!我要你在那漆黑的江上死无全尸!从此再不能把我按在地上折辱!” “妹妹!妹妹!不要啊!” “你也知道求饶?嗯?你也知道求饶?那当初我和阿娘苦苦求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放手?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我嫁给山野村夫!盛长枫,你该死!你该死!” 她一边骂一边把榻上的被褥衣物全都扯到地上。 “你出来啊!出来啊!不是要报仇吗?你出来啊!躲着算什么本事!你是个男人就出来啊!!!” 她去拉扯软榻旁的帷幔,又去推倒屏风,等重新来到饭桌前,看到长枫位置所对的那副干净碗筷,她大笑起来:“叫你吃!叫你吃!”便把所有杯盘酒菜通通扫落在地,接着去砸书桌。 她的心魔被彻底勾起,她在屋内狂乱打砸,肆意宣泄心中的愤怒与恐慌。 可那个声音并不为她所扰,仍是不停地重复那几句话,仿佛那就是长枫临终前的嘶吼。 墨兰砸也砸不走这绕梁之音,终于跪倒在地,痛哭着求道:“放过我吧!三哥哥!墨儿知道错了,你放过墨儿吧!” “为什么要烧我!为什么要烧我!” “都是墨儿的错!墨儿给你磕头,三哥哥,墨儿给你磕头!”墨兰用额头哐哐砸地,“求求你,三哥哥,放过墨儿吧!” “诶,原来在屋顶上!来人啊,快上屋帮我把这个鹦鹉抓下来!”外头终于传来齐衡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响,齐衡开门入内,却见满室狼藉,蓬头垢面的苏苏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通红,妆也哭花了。 齐衡从她凌乱的发丝间清楚地辨认出了那张脸,脱口而出道:“墨兰?!” 墨兰此时已经失去理智,她猛地扑倒齐衡怀里大哭道:“元若哥哥,是墨儿,我是墨儿呀!你快带墨儿走吧,你快带墨儿走!” 齐衡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再次确认:“你真的是墨兰?盛家的四姑娘墨兰?” 墨兰重新挂到他脖子上:“元若哥哥!盛家不是东西!他们用一具焦尸顶替了我,昭告天下说我已经烧死了,害我没了身份!元若哥哥,你要替墨儿做主啊!” 长柏的声音从旁传来:“是啊,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第249章 谍子【感谢金主霸霸「在月球罚站吧」连续月票支持!】 墨兰盯着眼前的长柏愣了好半晌。 她的眼神从震惊到迷茫再到想通一切,指着齐衡和长柏道:“是你们……是你们合起伙来诓我!” 长柏:“我们若不这么做,你打算干什么?你和广云台的人想干什么?” 墨兰:“我能干什么!你们一群姓盛的把我逼得全无活路,我不过就是为了活着!” 长柏:“为了活着就要叛国吗?” 墨兰的愤怒肉眼可见地转为惊恐,她呼吸急促地与长柏对视:“什……什么叛国?!” 长柏:“你还不招是吗?” 墨兰:“你这是打算要冤死我!你们这是连最后一条活路都不给我!” 长柏:“你身边的听岚已经都招了,你以为自己还能瞒得了谁?” “你们……你们做什么了?你们把我的人怎么了!” “自然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苏苏姑娘,哦不对,墨姑娘,”沈国舅从洞门后闪现,一挥手,站岗的两个护卫就上前押住了墨兰,“别说,你这位贴身侍婢还挺忠贞,差点就让她咬舌了,要不是落到将军府,还真不一定能从她嘴里问出话来。我劝你还是快点招了吧,免得受罪。” 墨兰挣扎着:“放开我!你们一群男人对付我一个弱女子,真是好有本事啊!说出去都让人笑话!盛长柏,亏得你还是个读书人,你居然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你简直令天下读书人蒙羞!” 长柏:“那长枫呢?他不是你的亲兄弟吗?你怎么就能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哥哥?” 墨兰:“我没有!他自己被烧死的,怪不了我!” 长柏恨得举起巴掌就要打,但终究还是忍下,转身对沈从兴作揖道:“下官惭愧,实在是管教不好我这个妹妹了。沈将军,事关家国,马虎不得,还劳您费心,审一审她。” 墨兰在后面惊恐地挣扎:“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她慌忙转向齐衡,“元若,齐元若,你不是喜欢我吗?我是洛苏苏我是洛苏苏啊!你快救救我救救我!” 齐衡朝她拱了拱手:“四姑娘,逢场作戏,莫要当真。” 墨兰绝望地哭喊起来:“你个负心薄幸的狗东西!你骗我!你骗了我!” 其实按照规定,她身份暴露,此时就应该咬舌的。死了最好,如果没有死也应该让自己失去说话的能力,避免情报泄露。当然,耕耘多年的谍报网不会把希望单纯地寄托在个人的忠贞之上,在她身边安插的听岚原本应该在此时成为杀她的那把刀。在将军府之外、茫茫人海中,还有另外几只眼睛时刻盯着洛苏苏,确保她行迹败露时可以第一时间毁掉所有证据。 但是眼前她们落入的是沈从兴的手上,他接手北疆军务这么长时间,早就对天朝与大辽之间的谍报斗争十分熟悉——两边都朝对方输送了大量暗探,且都对这些暗探有着苛刻的约束措施和严密的监视网,如果没有有效的手段克制这些落入手中的暗探,那他这个将军也着实是做到头了。 墨兰被塞着嘴带了下去。 齐衡对二人道:“我们只有这几个时辰,如果天黑后人还没回去,广云台肯定会来找。” 沈从兴:“事已至此,人是不可能再交还广云台的,但也不能在此刻就暴露我们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长柏:“那我们以何理由扣押她们?” 沈从兴叹口气,拍拍长柏和齐衡的肩膀:“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来对付,你们别把今天这里的情况说出去就好。” …… 很快,对墨兰的刑讯有了结果。 原来,当日墨兰在山林里被农夫捡回家中,被来催租的户长看中抢走献给了士绅富户作妾,结果又被富户的老婆给偷偷卖了,几经转手居然被送到雄州榷场的一个商人手中。这个商人汉姓为刘,本姓为耶律,实际身份是辽国掌管谍报网的贵族,他发现墨兰谈吐不俗,问出了她的身世,答应帮她复仇并许以荣华富贵,策反了墨兰。 墨兰先是被送去吐蕃接受断腿重生术,活下来之后,他们又以刺青覆盖她原来的疤痕。说什么范宽墨宝,其实都是他们自己编的,用来骗那些爱慕虚荣的文人墨客,之所以刺的是红兰,是因为墨兰发誓总有一天要把家里几个兰都踩在脚下。 腿伤痊愈后,墨兰改名洛苏苏,和其他三位美人一起被刘员外送入广云台,当即就被老鸨看中。老鸨想买断,刘员外不肯,最终两边约定,她所创造的直接收入,刘员外与广云台五五分。这生意对广云台而言本来是不划算的,因为人在他们店里接客,出了任何小事广云台都得担责。但是老鸨慧眼识珠,准确判断出洛苏苏能火,她不仅可以创造直接收入,还能带动广云台整体营收,于是这桩生意便谈定了。 墨兰也不负所望,进入广云台后不久便以诗才和美貌引来众多名流,声名鹊起,很快被评为魁首。借此,她进一步提高入幕门槛,只接待高官显贵,通过对这些要员的精心服务获得情报,再通过广云台门口的两个乞丐把消息送走…… “也就是说,广云台并不知道她是谍子?”听完始末,长柏分析道,“那与她同来的三个美人是否也有问题?” 沈从兴:“她并不知道其他三人的底细。” 齐衡突然一拍大腿:“哎呀,如此,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长柏也后悔这次这么着急来抓人:“早知道再缓些时日,把布局做得周全些。” 明兰轻轻摇头:“也不一定是坏事。” 沈从兴:“没错,只要不说我们已经知道洛苏苏是他国谍子,暗中派人盯着广云台,看她们接下来如何行事,也许还能顺藤摸瓜,查到些别的。” 长柏:“可人已经在我们手里,广云台来要人,我们怎么说?” 几人正商讨着,外头来人禀报:“将军,广云台派人来接苏苏姑娘。”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从兴:“你们都先回去吧,趁着现在散席,混进人堆里。广云台的人我来应付。” 第250章 弹劾【感谢金主霸霸「evelyn92」连续月票支持!】 沈从兴来到外厅。 此时,参加诗会的人都已经散去,仆婢们正在收拾,外厅有点狼藉。 广云台的老鸨亲自来要人,见到沈从兴,彬彬有礼道:“国舅爷万福!” 沈从兴抬手:“不必多礼,妈妈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见对方明知故问,广云台的老鸨笑道:“国舅爷怕不是忘了,我的女儿洛苏苏正在你府上呢。这天都黑了,我来接我女儿回去。” 沈从兴皱眉:“人不是走了?” 老鸨:“呃……走了?” 沈从兴:“是啊,诗会散了就回了呀。” 老鸨:“可我家的马车还在你府外呢,我家车夫说没见过我女儿出去啊。” 沈从兴:“这可是怪事!莫不是苏苏姑娘跟着哪家俊俏郎君跑了?” 老鸨一下子想到齐衡! 可转念一想,她出门前才又搬出刘员外警告过苏苏,这丫头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跟着齐衡跑吧? 她不自信道:“这……这么大个人,就算是哪家公子看上,也不好黑不提白不提地就把人带回家里吧……” 沈从兴一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都是年轻人嘛,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的。这样,我派些人手陪着妈妈,一起去其他地方找找?” 老鸨狐疑地看着沈从兴:“真不在您府上?” 沈从兴:“真的不在!我堂堂一个大将军,还是国舅,要真是看上你女儿,我直接把她给赎了不就行了,何必搞这出?” 想想也是,堂堂国舅爷,何必赔上名声去抢一个花魁? 可人终究是从国舅府上丢的,她与其挨家挨户去找,不如直接问沈从兴要人。 老鸨朝沈从兴再行一礼,道:“既然如此,国舅爷不如直接派人帮奴出去找吧!听说今日府上贵客云集,奴一届女流,又有年纪了,跑不动那么多门槛。国舅爷手下人才济济,又都是军爷,你们帮奴去找人,总好过奴自己没头苍蝇似的瞎撞。” 沈从兴点点头:“妈妈说得不错,既然如此,那我便派人出去找。您不如先回广云台,等找到人了,我就送回去给你。” 老鸨摇头抹泪:“不,奴还是在府上等吧,就这么回去可没办法跟东家交代啊!” 沈从兴点点头:“也对,那我便派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你去里头呆着,有消息我让人去报你。” 老鸨:“不!奴就待在这里,哪都不去!” 沈从兴几次劝说她都不走,只好任她在厅堂里坐着。 前头院子里呼啦啦一帮人往街上散开,闹得声势浩大。没人发现有一小撮散进巷子里就不见踪影,再出现时已经乔装改扮,去广云台附近蹲点了。 沈从兴以陪妻子为由,留老鸨一人在厅中独坐。找人的军士进进出出,像模像样地给老鸨汇报进展——没有进展。 老鸨越等越急,待到二更天,终于坐不住,在将军府里大闹:“我要去报官!” 沈从兴事先吩咐过,老鸨来去自由,所以没人拦着她。 老鸨哭哭啼啼地出门坐车,去找几位东家哭诉国舅府弄丢洛苏苏。 第二天,更多人来到国舅府门口要人,沈从兴岿然不动,仍然表示洛苏苏是跟其他人跑的。 事情持续发酵,终于是闹到开封府,广云台一直诉状递了上去,要沈从兴无论如何给个交代。 沈从兴发挥出惊人的混不吝作派,咬定人不是自己弄丢的,府衙也拿他没办法,于是事情进一步呈到了御前。 皇帝指着弹劾沈从兴的一大摞折子,怒骂:“他想干什么?明目张胆地劫掠一个花魁,他是真当这天下是他们姓沈的吗?” 李内官在旁安慰道:“官家别动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国舅爷约莫是在边疆带兵惯了,所以行事作派是放浪了点。” “呵呵,放浪了点?他那是放浪了一点吗?他简直目无王法!他跟顾廷烨,一个赛一个的跋扈,通通不把朕放在眼里!” “说到顾侯,奴婢听说,他昨儿个已经回京了,怎么今天没见他来向陛下请安?” “什么?他昨天就回来了?” “是啊,奴婢也是偶然知道的,听说他给盛娘子带回一车子江南特产,一路上可惹眼了。” 皇帝沉默许久,突然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叮铃哐啷的响声中,皇帝暴呵:“乱臣贼子!全都是乱臣贼子!” 次日早朝,谏院的人一出口就先朝沈从兴开炮,说他目无王法、私占民女。 沈从兴:“皇上,臣是冤枉的。那个洛苏苏,我请她来家里不过是为了诗会助兴,诗会一结束她就走了,臣根本不知道她去哪里。” “胡说!参加诗会的好几名士子都说洛苏苏中场离开后就不知所踪,分明就是你把人给掳走了!” 沈从兴抬头回头看向那位红袍子谏官,问:“你哪只眼睛看我把人掳走的?” 红袍谏官慷慨激昂:“人在你府上丢的,不是你掳走能是谁掳走?你仗着自己是国舅的身份,随意掳掠民女,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呵呵,民女?哪家民女会卖身去广云台做花魁?你家吗?” “有辱斯文!”那个红袍谏官气得跳脚,“你简直有辱斯文!” 朝臣们纷纷侧目,皇帝也骂:“住口!当这里是街头市集吗?堂堂命官,如泼妇般污言秽语!” 沈从兴老老实实躬身道:“是那位大人先污言秽语糟践我。” 顾廷烨出列道:“官家,沈大人多冤枉啊!那花魁卖身去的是广云台,又不是沈大人家,她来去自如,沈大人哪里能管她去了哪?” 皇帝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又有一名谏官站出来,道:“臣也有本要奏,臣要弹劾宁远侯顾廷烨忤逆不孝、不经尊长。” 有人站出来替顾廷烨挡道:“现在在说沈国舅的事呢,怎么又扯到顾侯?” 皇帝拜拜手:“让他说。” 那名谏官继续道:“顾侯把家中五旬老父一人丢在山里,派了一圈的护院围着,也不让老大人和其他人见面。臣听闻后特地去拜访,结果竟然真被那些护院给赶走了!他这是禁锢生父,大大的忤逆啊!” 皇帝愣愣看向顾廷烨:“真有此事?” 顾廷烨:“陛下,臣的老父身子骨不好,受不得激、又和臣多有误会,当初我大哥哥亡故,临走前特地嘱咐我要瞒着父亲,故而我才让他去城外庄子里休养。实在是无奈之举,并非禁锢。” 皇帝:“那你派人围着他做什么?有人陪他说话不好吗?” 顾廷烨:“官家,您有所不知,之前……之前有人引了个女刺客去我父亲跟前,说那是……是您身边李内官的侄女,要给她寻姻缘。我父亲年老昏聩,就真的替我纳了这个女子,结果这个女子来到我家差点行刺成功,要不是我回家及时,我娘子怕已经惨遭毒手!” 李内官当即跪下:“冤枉啊官家!奴婢从来没有什么侄女!奴婢侍奉先帝那么多年,家里是什么情况,宫里上下无人不知啊!” 顾廷烨:“宫里无人不知,可外人哪里能知?我父亲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遭了贼人的道,所以,我更加不能随便让人接近他!” 皇帝:“能让你父亲帮你纳妾的,也不会是随便什么人吧?你说说看,究竟是谁人引了刺客要去杀你?” 站在队列里的王世平用余光看向顾廷烨。 之前王老太太和明兰已经达成协定,互相不再出招,也不再把从前的事情翻出来恶心对方。此时顾廷烨如果供出王家,那就是破坏了这个协定,那么王家也会把王若弗杀害亲夫等等丑事都掀出来,大家一起完蛋。 顾廷烨在地上顿了顿,道:“臣……臣不知道!” 众人哗然。 皇帝气笑了:“你不知道?” 第251章 结党【感谢金主霸霸「鹦鹉影」连续月票支持!】 弹劾顾廷烨的红袍谏官也笑道:“顾侯几十万的禁军都管过,怎么会连这点小事都查不清?莫不是编了谎话圆不了了,在这欺君罔上呢吧?” 顾廷烨:“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李内官:“陛下,只要把顾老大人请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顾廷烨急道:“不可!老父年老体迈,经不起折腾,求官家开恩,不要惊动我父亲!”他是真的怕顾偃开被刺激一下就一命呜呼。 皇帝:“嗯,顾老大人身子骨不好朕是知道的,那就……” 红袍谏官:“陛下,不请顾老大人,那就请顾家的其他几位老大人吧!他们肯定能知道点什么。” 顾廷烨:“呵呵,那几家儿子勾结逆王被判流放,你去请他们?” 红袍谏官:“都说子不教父之过,可有时候儿子太荒唐,做父亲的也无可奈何。顾侯,您年少时名声有多差,你自己心里有数的吧?难不成要怪到您老父的头上?” 顾廷烨:“就事论事,你扯那些陈年旧事作甚!” 红袍谏官:“下官正在就事论事。” 顾廷烨:“你那叫胡搅蛮缠!” 皇帝被吵的头疼,大吼一声:“好了!” 两人安静下来。 皇帝:“宣顾家人上来吧,让朕听听顾家的这桩糊涂账。” 立刻,四房五房的两位叔叔被请上殿前。 顾廷烨心中冷笑:这是做好了局在等着啊! 两位叔叔纳头就拜,道:“官家,顾廷烨在侯府里乱用私刑!” “官家,顾廷烨瞒着我大哥逼死了我大侄儿!还把我大哥送到深山老林里禁锢,不让家里人告诉他真相!”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顾廷烨:“胡说!我说了,有人要来杀我娘子,难道你们要我眼睁睁看着别人杀我妻子吗?” 四房的:“你个满口胡言的不孝子,那是什么刺客?那分明是你爹给你纳的妾室!你娘子善妒不容人,在府里发生口角,你就直接上手对人用刑!” 顾廷烨:“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我们把人叫上来当面锣对面鼓的,一问便知。” 五房的:“你府上都是你手底下的人,一个个的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问他们能问出真话才有鬼了!” 四房的:“就是!你要是真的问心无愧,那就把那名女子交出来,我们问问看,到底那天是怎么回事。” 人虽然在顾廷烨手上,但问是没法问的,一旦问下去,还是会供出王家、牵扯出盛家。 顾廷烨心一横,道:“人跑了,交不出来。” 五房的冷笑:“是跑了还是你杀了?” 顾廷烨:“五叔,凡事讲究个证据,人不见了就是我杀了?” 四房的:“人在你府上没的,不问你要问谁要?” 这时,弹劾沈从兴的那个谏官又站出来:“顾侯和沈将军行事倒是很一致,把人骗到府里藏起来,就说人跑了。陛下,万不可纵容此妖风邪气,否则朝廷内外皆效仿,百姓还有什么活路?” 半个谏院的人纷纷附和。 皇帝冷冷地看向顾廷烨和沈从兴,问:“你们还有什么要辩白的?” 沈从兴举着笏板大喊:“官家,臣冤枉啊!” 顾廷烨也举着笏板大喊:“臣冤枉!” 这时,四房的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末尾还盖着个红章,他举着纸对顾廷烨大骂:“你个不孝忤逆的东西,还敢扰乱圣听!这是我大哥的自白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对你这个不孝子的控诉!你背着他逼死大郎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他如今痛苦万分,要你给大郎偿命!” 顾廷烨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你们对我父亲做什么了!” 四房的把纸摔到顾廷烨跟前:“你自己好好看看吧!看看你可怜的爹。你以为把他圈禁在山里就真的万事大吉了?哼,我告诉你,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有人看不惯你背父杀兄的阴险作派,出手帮了我们顾家。顾廷烨,我大哥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大哥也待你不薄,如今你却是忘恩负义,逼死亲兄又圈禁生父,还敢在朝堂之上蒙骗官家,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狗东西,你就该被拉出去千刀万剐!”他吼得如此情真意切,整张脸都紫了。 顾廷烨拿起地上的纸,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面的控诉,“忤逆不孝”、“背父杀兄”……所有措辞经跟四叔骂的一般无二,所有这些都是顾偃开的笔记,最后盖的也是顾偃开的私章。 他颓然坐地。 他是真没想到,经过了这么多事、这么长时间,为什么父亲还是习惯用这么黑暗的视角来看他。明明他已经一次次地证明自己的无辜,为什么父亲从来不肯把他往好的方向去想? 他突然大笑道:“这就是亲爹,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宁可相信别人的挑唆,也不愿意相信我是无辜的!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热泪就滚了下来。 此时,另一个谏官祭出致命一击:“所以这就是顾侯阻止陛下追封先舒王的原因吗?” 皇帝嚯地指向那个谏官:“你说什么?” 那个谏官视死如归般大声道:“官家登基之处,韩大相公曾提出追封先舒王,朝中许多大臣都觉得此举至诚至孝,然而顾侯屡次三番进谏,逼得陛下最终驳斥了韩大相公的谏言。臣当时还不明白,都是爹生父母养的,为什么顾侯不能体谅陛下和韩大相公的孝心,原来,是顾侯自己不孝生父,便也觉得别人的生父不重要。” 一箭双雕,同时离间顾廷烨和皇帝及当朝宰辅。 顾廷烨气得大骂:“一派胡言!你这是诛心,是攀蔑!我行事向来以官家为先、以社稷为先,何时想过把私人好恶放到国事上来?” 那名谏官冷笑:“顾侯心里怎么想的,只怕只有顾侯自己心里清楚吧!” 这时,一直站在队伍末端的齐衡站出来,道:“陛下!臣与顾家是亲戚,顾家里的情况臣是清楚的,顾侯侍奉父亲至孝,就算老大人多年误会他也都忍气吞声。顾家大郎是病痛而忘,他的丧礼上我还去帮忙了,顾侯夫妇哀痛万分,绝不是作伪!”其实,他还想替沈从兴辩白,那天洛苏苏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根本不是什么抢占民女,可沈从兴千叮铃万嘱咐要他们不要泄密,事关国家安危,他只能硬忍着。 站在他前方的谏官回头撇了他一眼,道:“小齐大人,您和顾大人早就出五服了吧?说什么亲戚不亲戚的,我看,是你们沆瀣一气、连群结党,要迷惑陛下圣听吧!” 龙椅上的皇帝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他指着顾廷烨和沈从兴大呵:“来人!把这两个乱臣贼子给我拉下去!” 第252章 暗流【感谢尾号「875」的起点金主月票支持!】 皇宫。 刘贵妃带着小皇子来宝慈殿向太后请安,等小黄门把行完礼的小皇子带出去玩,刘贵妃开始眉飞色舞地向太后复述今天朝堂上的事。 等她说完,太后笑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他们得了高位还不知收敛,横行霸道、枉顾伦法,自然是要消磨掉皇帝的耐心的。” “大娘娘,还有件有趣的事儿,今天沈国舅和顾侯被骂得如此难听,桓王却缩在一旁一声不吭。都说他们三位一体、同成一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他们一出事,桓王就明哲保身、缄口不言,你说他这样的品性,怎么能得朝臣的拥戴?” 太后:“还是太年轻,也是他背后没人教他。” 刘贵妃:“不错,要是背后有太后这样的高人指点,那小子也不至于出丑成这样。可惜,他们母子都不懂太后大娘娘的好,对大娘娘阳奉阴违,这都是他们的报应!陛下如今厌弃了沈国舅和桓王,怕是离废后也不远了吧?” 她说得如此振奋,仿佛头上已经戴上后冠。 太后却是没有接她的话,提起另外一个话题:“我这个人啊老了,就喜欢孩子们在跟前,热闹。” 刘贵妃以为太后是要讽刺桓王少在她跟前侍奉,连声赞同道:“是说呀,太后大娘娘辛苦了一辈子,辅助先帝创下如此盛世,到了这把年纪,本应儿孙绕膝的。大娘娘您放心,我和永儿都是向着您的,坤宁宫的母子不知道您的好,我们母子还不知吗?当初要不是您给永儿找来那几个乳母……大娘娘,儿媳永远记得您的恩德。” 太后笑着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我就是想啊,你每天带着永儿这么来回地跑,累得很,永儿也日渐大了,我想着该教他些真本事了。不如,你把永儿放在我宫里养着吧?” 刘贵妃脸上的笑容凝固住。 太后:“一来,你清闲了,也有时间多陪陪皇帝,免得总让他去别人屋里呆着;二来吗,我屋里也热闹些,让我尝尝膝下承欢的滋味儿,就算是你孝敬我了。” 刘贵妃的眼眶迅速湿润。 她知道此时应该绷住表情的,可她控制不住。 孩子都没断奶,怎么就要学什么真本事了? 太后看她似哭似笑,忙道:“哎哟,哎哟哎哟,瞧把这孩子给吓的。哎呀,我就是一个想法,这不是得先问过你的意见吗?快快,来人,把我酿的桃花酒拿来,给你们贵妃娘娘压压惊。” 刘贵妃连喝了三杯。 等离开宝慈殿回到自己寝宫,她又哭着喝了许多酒。从天明到日落,刘贵妃哭得双目红肿、嗓音干涩,直到月亮终于高悬头顶,她愣愣地望着月亮出神:“月满则亏,月亏则盈。” 眼前暂时的分离和隐忍若能换来日后长久的荣华富贵,那何不放手一搏呢? 她最后饮下一杯酒,狠狠将金杯摔在地上,而后走向小皇子的房间,一把抱起刚入睡的孩子,急匆匆往太后寝宫行去。 …… 太后还没睡,内官一进门禀报,刘贵妃就被请进去了。 太后着着里衣见她,显得很不见外。 刘贵妃跪倒磕头,道:“臣妾见识浅薄,怕教导不好皇嗣,想请大娘娘帮臣妾照顾永儿,让他得到大娘娘的悉心教导。” 太后笑哈哈地:“好好好!刘贵妃真是识大体、有远见!哀家一定替你把孩子照顾好,让他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子。”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刘贵妃哭着拜倒:“多谢大娘娘!” 太后:“桓王有国舅为他撑着,我们永儿也不能少了他母家的支持。我听说你姐夫也能带兵打仗?” 刘贵妃的心瞬间漏跳半拍:“是是,臣妾的姐姐这两天还来同我说,姐夫想做殿前都指挥使……只是奴婢人微言轻,陛下又少来我宫里……” 太后笑道:“那是从前,顾廷烨占着坑,皇帝又要倚靠他,自然撼动不了。如今,顾廷烨和沈从兴都被关起来了,殿前都指挥使关乎皇帝的生死安危,自然要放在自己人手里。你姐夫就是个很好的人选嘛!” 刘贵妃:“大娘娘果真能办到?” 太后:“你当我几十年的皇后是白干的?这便当是我给永儿的一份礼吧!” 刘贵妃终于露出由衷的喜悦:“臣妾谢过大娘娘!” …… 齐府。 齐衡在家急匆匆地走来走去,平宁郡主呵斥道:“早先就叫你别同沈国舅那人来往,你还非得天天跟着他去什么广云台,如今,他们被关了,你就消停些,别再去给官家找不痛快了!” 申和珍也在一旁劝:“我听父亲说,官家看起来是厌弃了沈家和顾家人。官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如今形势变幻莫测,你还是别在这通浑水里搅合了。” 齐衡:“那怎么行!难道我要看着别人冤枉死他们,却什么都不做吗?” 平宁郡主:“你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你如今不过区区五品官身,前路漫漫,还有多少道槛要过?你为了顾家和沈家那两个,打算不要自己的前途了吗?你想过我和你父亲,想过你娘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齐衡:“母亲!若明知官家被奸佞蒙蔽却装聋作哑,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教导未出世的孩子?再说,这孩子也是明兰和盛老太太帮我们得来的,难道我们要恩将仇报,眼见着二叔被人冤枉死吗!” 母子夫妻三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外头人来报顾侯娘子登门。 平宁郡主与申和珍对视一眼,忙一前一后去前厅待客,齐衡想也不想地也跟上前去。 待见得明兰,齐家人都暗暗吃惊。 她眼睛红肿,脸色憔悴,全然没有往日可人娇俏的模样,明显是大哭过。 两家人行罢礼,明兰对齐衡道:“我听闻小齐大人在朝上为我夫君直言进谏,明兰替全家深谢大人!”说着,又行一礼。 齐衡回礼:“六妹妹,你别这么说,我……我什么都没帮上……” 明兰垂眸叹息:“我听说,这次朝议,桓王殿下一言不发?” 齐衡愣了愣,他全程都没注意这件事,现在想来,还真是如此,道:“对啊,按说桓王殿下最是倚重二叔和国舅,怎么这次居然一句话不说?” 明兰点点头:“所以,连桓王殿下都不敢争辩,小齐大人就别枉费精力了。” 齐衡更懵了:“这是何意?” 明兰:“官家怕是已经厌弃了我官人。” 申和珍在旁暗自点头——这跟她父亲所说的是一样的。 齐衡:“怎么会?二叔从潜邸一路护送官家登基,为官家几次出生入死,官家又怎么会这么快厌弃他?” 明兰:“要怪就怪我……我官人每次出京回来都先回家来看我,一听说我有什么头疼脑热就不去上朝,天长日久的,官家能不厌弃他才怪……” 齐衡:“可……可以前从来没见官家为此动怒过啊!” 明兰:“官家面上不动怒,私底下没少去皇后宫里骂。你知道的,皇后娘娘待我亲厚些,有事都会潜人来告知我。这些时间,官家日日都在骂我官人,我也几次劝官人要改,可他……可他带兵惯了,那骨子直鲁改不了,说他他还越不服……天长日久的,官家就算对他有再深厚的情谊也得消磨。哎,一切都是命数!小公爷,您是谆谆君子,可这件事非外力所能及,我替我家官人谢过你的仗义,但从此以后,还望你别再为他出头了,官家……官家他不会听的……” 明兰没说多久话就走了,申和珍搀扶着她直送到街口才回。 等再入内厅,齐衡和平宁郡主都沉默着不说话。 申和珍咳嗽了一下,道:“顾侯娘子人美心善,就是,哎,际遇坎坷。” 平宁郡主点点头:“眼下这般形势,她还能上门来与我们说实话,确实当得一个‘义’字。” 齐衡怒道:“她一介妇人尚知仁义,我堂堂七尺男儿,难道……难道就要当个缩头乌龟吗?” 申和珍过去扶住他的手:“官人,施行仁义有千万种方法,从今往后明兰怕是要遇到许多困难,我们一力扶持她便是。” 平宁郡主也说:“没错,从今往后不管怎么样,我们齐家都认他们夫妇这门亲。” …… 扬州,白家老宅。 顾家五婶站在白大郎榻前:“你就是顾廷烨的表兄?” 白大郎正睡着呢,冷不丁窗前出现一人,吓一跳,再细看几眼,觉察这个妇人衣着不俗,便耐着性子问:“您是哪位?” 顾家五婶:“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只问你,想不想要顾廷烨的性命?” 白大郎一听,顿时了悟:“你该不会又是顾家人吧?上回来的那个胖女人也是这么同我说的,要我派人去江宁刺杀顾廷烨,结果呢?人没杀到,老子差点儿被顾廷烨派来的人打死!你们顾家人爱怎么争怎么争,这回,打死我我也不参合!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他说的胖女人就是顾家四婶,上次在江宁刺杀顾廷烨的事情就是四婶撺掇白大郎动手的。 顾家五婶:“顾二手上有着白家的巨万家产,江南盐行头一名。大郎你图谋了一世,现下机会都送到跟前了,没想到居然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白大郎怒道:“那我也得有命才行啊!老子这条腿如今还痛着,就是顾廷烨那小子派人给揍的。”顾廷烨查明江宁刺杀的幕后主使,便也如法炮制,派了一伙黑衣人痛揍了白大郎一顿,算是一报还一报。 顾家五婶:“如今顾廷烨逼死亲兄、禁锢生父的罪名已经坐实,推脱是推脱不得的了。大郎,你的命怎么这么好,一条别人家的人命就换来你的百万家产,这岂不是上天白给你的富贵?” 白大郎终于从床上坐起,兴奋道:“他杀人了?” 顾家五婶:“杀的还不是一般人,是杀他的亲兄弟!” 白大郎顿时精神百倍,对下人吩咐道:“收拾行李,备车!” 顾家五婶:“不必麻烦,我们顾家的车已经备好,就在外头等着呢。劲马软厢,大郎,请吧!” …… 第253章 作戏【感谢金主霸霸「judy-50」连续月票支持!】 白大郎跟着顾家的马车一路进京,刚进客栈换了身衣服便又被带出门去。 顾家五婶神神秘秘,既不说去哪也不说见谁,只叫他到了地方别乱看别乱问,有人问啥就答啥,把个白大郎整得云里雾里的。 待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地方,两个小黄门把白大郎和顾家五婶分别带往两个地方。白大郎心里怕得要死,但是想到光天化日的总不能随意杀人,又强自镇定下,跟着小黄们进得一处高屋等候。 白大郎看着桌子上的金杯玉碗暗自心惊:“这到底是哪个大相公的家?日用如此豪阔!” 没过一会儿,一个光下巴的老头进入殿中。 白大郎立刻站起:“大大大大爷,哦不,大人!”他也不知该作揖还是该下跪。 朱内官笑眯眯地抬手:“不必客气,白大郎,坐,坐!” 白大郎谨记顾家婆的教诲,不乱看也不乱问,低着头竖着耳朵听老头讲话。 对方也不自我介绍,只问白家的盐产如何、滋味如何,有否盐引、是否是贡品,最后叮嘱白大郎下回进京记得带些自家盐给贵妃尝尝,把白大郎惊呆了:“贵妃?!” …… 朱内官和白大郎说完话就回到太后身边:“大娘娘,话都带到了。” 太后:“顾家的人和刘贵妃聊得如何?” 朱内官:“贵妃把娘娘赏的大玉川先生赏给了顾家五房的,出门时高兴得很呢。想必贵妃娘娘很快就会来求您给顾家五房的儿子赦免流放之刑。” 太后:“呵,这个刘贵妃还真是没脑子,他们顾家的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着急替人家捞好处。她这半寸深的城府可怎么坐得了后位?” 朱内官:“所以说,小皇子还是养在大娘娘身边儿的好。” 太后:“那是自然。对了,这两日叫人多给永儿做些乳酪,多加些糖,这孩子爱吃。” 朱内官:“呃……大娘娘,最近怕是没那么快能买得到。” “怎么?” “这东西是牛乳做的,稀罕得很,往常都是由专人去雄州榷场上购得直接送入大内。可最近办这事儿的人卷进了一起官司里,怕是……怕是一时抽不开身。” “什么官司啊,连皇家的生意都不做了?” “哎嗨,那位官人他不仅做咱们皇家的生意,还是广云台的老板。前些日子不是有人状告国舅强占民女吗?那个被抢的洛苏苏就是他手底下的花魁。” “哦……我想起来了,他每年往宫里送不少东西吧?” “是呀大娘娘,他人还是很懂事的,要不然生意也做不了那么大。可惜就是太老实,让沈国舅给欺负了,投告无门啊!” “沈从兴不是已经下狱,还让大理寺和刑部协理吗?” “是啊,可姑娘不还是找不到吗?沈国舅咬死不认,无凭无据的也不能把他怎么着。” “嗨,如今皇帝对他们二人大发雷霆,是为了什么凭据吗?凭据有或没有,真或不真,对皇帝的态度会有影响吗?做事情要学会借势,怎么还要我来教你们?你告诉他,不要为了一个花魁跟钱过不去,只要他把眼前这桩事办妥办实了,日后多的是生意给他做。”这就是隐晦地在提醒对方,应该借住此时君臣离心的势头,赶紧弄些假证,尽快把案情做实。 朱内官眉开眼笑:“是!” …… 第二日,更多的官司和证据涌入大理寺,有白家状告顾廷烨强占家产的、有王家控告顾廷烨殴打老太太的、有民女状告沈国舅污她清白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皇帝很快下了旨意,判顾廷烨和沈从兴流放。 长柏一直在家里等消息,结果等来的居然是这个消息,他怒火中烧,写了供词就要去大理寺替两人鸣冤,但是长栋得了祖母和明兰授意,一把把长柏敲晕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 明兰怕邹大娘子骤闻噩耗会病情恶化,去她院子里骗她说是边疆有急报,皇帝这才把顾廷烨和沈从兴都派去了。为了把戏做真,还特地叫来沈三娘子“作证”,幸好这回这个沈三知道事情轻重,没有露馅。 等安抚完邹大娘子,明兰又在张桂芬的帮助下进到了地牢去看望顾廷烨。 顾廷烨一见到她就急了:“你怎么来这个地方?天寒地冻,把你冷着了可怎么办?” 明兰一边慢吞吞地从篮子里拿出酒菜和汤婆,一边道:“从前和我阿娘在扬州没少挨冻,现在这些算什么?” 顾廷烨把她递过来的汤婆又塞回她手里:“我一个大男人用什么汤婆,你用。” 明兰:“我身上热得很,真的不用。” 顾廷烨不由分说地把汤婆塞进她怀里,又把人卷到自己怀里:“再闹,我可就要收拾你了!” 守在一旁的官差和侍女纷纷转过身去。 明兰推他:“你才别闹!别这么圈我,疼!” 顾廷烨:“就要让你疼,不然等我被流放走了,你就该忘了我了!” 明兰:“哎呀,真的别闹!我……我有了……” 顾廷烨一愣:“你有什么?” 明兰:“哎呀,还能有什么?!” 顾廷烨抱着明兰站起来,大叫道:“你有孩子了?” 明兰点点头。 顾廷烨哈哈大笑:“老天爷!我要有孩子了!我要有孩子了!哈哈哈!” 笑声震裂苍穹,传遍整个地牢。 连被关在不远处的沈从兴都听到了,大笑着回应:“恭喜仲怀,恭喜弟妹!” 顾廷烨抱着明兰在地牢里上蹿下跳,笑着笑着突然红了眼:“我对不住你!你才刚怀上孩子,我……我就要被流放了……” 明兰叹口气,道:“你才回过神来呢。早让你不要那么跋扈骄纵,从前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这次要不是官家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咱们侯府怕也是要被抄家的。你说你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要我们娘俩日后怎么办……”说着就低头抹泪。 顾廷烨放下明兰,愁苦道:“都是我的错……” 明兰:“二郎,你是知道的,我对你情深意重,一丝都不愿和你分开,可是如今我有了孩子,一切都不同了,我们做事要替孩子想想,对是不对?” 顾廷烨听她语气有变,问:“所以呢?” “我看咱们还是和离吧!我带着孩子回到盛家,这样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会落个罪臣之后的名头,以后还能得我二哥哥的照顾。”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和离书我都准备好了,你看看。” 顾廷烨拿起书信,只见上面是桓王的字迹,写的是辽国密探刘员外已经被锁定、不日即将启动下一步计划云云,要顾廷烨一切行事务必小心。 顾廷烨把“和离书”在手里捏皱,而后举到蜡烛边就点。 明兰看着冉冉升起的火光,急道:“你不愿?” 顾廷烨:“我爹不要我,你也不要我,如今我有了儿子了,你还想回盛家?呵呵,不能够!” 明兰提高嗓音:“不是我要回盛家,这都是为了孩子着想啊!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今你已经落魄成这样了,总该为你的孩子早做打算。” 顾廷烨更大声:“我不管!和离绝对不可能!” 明兰几乎是大叫:“你若不肯和离……那,那我就休了你!” 顾廷烨也叫:“你休啊!你去官府告啊!不怕被关上一年你就去告啊!” 明兰声嘶力竭道:“顾廷烨,你就是个泼皮无赖!” 夫妇俩在地牢里吵得山崩地裂,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听到了,刚才还在笑哈哈恭喜的沈国舅此刻竖着耳朵听得分外起劲,生怕错过一点儿细节。 明兰哭着离开没多久,夫妇俩在地牢闹和离的事就传开了,太后听朱内官讲述他们吵架的细节,幸灾乐祸地点评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还以为这个盛六娘子是个多忠贞的,原来竟也是颗墙头草。” 第254章 战事【感谢金主霸霸「掩护我」连续月票支持!】 回到家里,小桃一直哭: “姑娘都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好,侯爷怎么什么都不懂!” 明兰没有把作戏的事告诉家人,只安慰道:“他不肯就不肯吧,咱们还有皇后、还有祖母和二哥哥,这日子总还是能接着过下去的。” 门外传来石头呜呜的哭声,小桃忍不住对外骂道:“哭什么哭,还不是你主子惹的祸!” 明兰拉她:“别,我们的事是我们的事,别迁怒石头。” 小桃:“就该怪他!谁叫他不规劝好侯爷!” 外头的石头哭得更大声了。 明兰是真的想笑,忍得好生辛苦,等平复情绪后对小桃说:“如今侯爷被流放了,四房五房的把持着公公,我们成了活靶子,一定要加强戒备。石头身手好,对家里那些护院也熟,让他管着这些人咱们也能更放心些不是?” 屋外的石头听到她说的话,在院子里就跪了下来,砰砰地磕头道:“我一定替侯爷护好大娘子、护好这个家!” 明兰推了一把小桃:“你快去帮我扶起他,就说大娘子允了,要他以后好好办差。” 小桃子终于是不哭了,走出屋外去与石头较劲。 丹橘凑上前来,对明兰说:“今日侯爷不同意和离,也许是一时气急没想明白,夫人不如过两日再去劝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奴婢觉得,侯爷从前不是那般不讲理的,兴许气头过了就想明白了,也就同意了呢。” 明兰摇摇头:“他那个人从来说一不二,就算是气头上的话,只要说出口也绝不再更该的。罢了,这都是我的命,好与不好,都要面对。只是苦了你们,要跟着我遭罪。” 丹橘:“夫人这说的什么话?您去哪奴婢就去哪,是苦是甜奴婢都认。” 明兰:“我知道你是忠心的。等这波风雨平息了,我定好好给你安排一个去处。” 狼牙笑起来。 丹橘愣怔道:“什么去处?您,您不要我了吗?” 明兰:“自然是好去处。我总不能一直留你在身边,耽误你一辈子。你表哥还巴巴地在等你呢。” 丹橘的脸腾的就红了:“什么表哥……姑娘你混说什么!” 明兰对狼牙道:“她还装傻。” 狼牙摇头:“装得太假。” 丹橘“哎呀”一声大叫:“什么装傻什么假!你们……我不要理你们了!”说着就跑了出去。 明兰和狼牙哈哈大笑。 笑罢,狼牙对明兰正色道:“夫人,您知道的,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想嫁人。要么在您身边一辈子,要么去边疆杀敌战死,除此之外,我哪都不去。” 明兰点点头:“我懂你。不日即有风雨要来,你务必擦亮宝刀,准备随时应敌。” 狼牙听闻此言,整个人都精神了。 …… 当夜,城外忽有一将士快马奔入城中,疾呼:“边疆急报!边疆急报!” 消息很快送抵赵宗全案前,韩琦、英国公、桓王都被连夜请入御书房。 韩琦:“实在没有想到,边疆战事来得如此之快!” 英国公:“他们新主年少登基,听说还不足十七,根基薄弱。想来是要立威震撼群臣,逼迫我朝再开互市。” 皇帝:“不错,只是朕和大相公都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竟然攻克了两个城池。” 桓王:“父皇,儿臣收到了仲怀和舅舅的信。他们都说自己当初行事鲁莽,现在愿意戴罪立功,领兵出征。”其实军情刚到宫里他就被叫来御书房了,顾沈二人甚至都还未来得及知道消息,哪里可能给他递什么信,这明摆着就是替二人找机会脱罪。 皇帝心知肚明,没有理会桓王的话,问韩琦:“倘若粮草具备,边关也有足够的御寒冬衣,那你估算大军何时才能够启程?” 韩琦刚想开口,桓王抢先道:“父皇,仲怀年富力强,满腔的报国之心;舅舅他……” 皇帝打断他:“如今,朕要任命一个都帅,都要听你的意思了?你也年富力强,满怀报国之心,人人都说你很好,将来要继承大统,可如今毕竟是朕的江山。” 桓王被说得低下头,韩琦和英国公微不可查地互换了一个眼神。 皇帝继续道:“即使大军不能即刻出发,也必须有援军前往。不然一旦边关军心涣散,那就什么都败了。” 英国公心领神会,道:“臣愿替陛下分忧,领兵先去。” 桓王见状,也道:“儿臣……” 皇帝再次打断他:“边关紧急,你母亲有些害怕,你就留在后宫安慰安慰她吧。” 桓王:“那不如让舅舅……” 皇帝挥挥手:“朕乏了,卿家们先都回吧。桓王,你出门时替我和李德全说一声,让他请刘贵妃来我寝宫,帮我捏捏头。朕这个头疼病啊,也就刘贵妃的手能缓解。”让皇后的儿子去叫其他妃子侍寝,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折辱了。 英国公头一次听见皇帝当面说这些后宫之事,真是恨不得捂住耳朵当作什么都没听到。韩琦则是脸色难看,他很想开口劝皇帝要节制,可想到边关战事更为重要,也就忍住了。 桓王一脸憋屈地离开。 等跟李德全传完皇帝的话,英国公把桓王拉到一边,劝道:“殿下,官家摆明了是厌弃了顾侯和沈国舅,你就莫要再硬替他二人说话啦,徒惹官家不快,何必呢?” 桓王哼的一声:“岳父大人,我不是不知道父皇的意思,可那是我舅舅!还有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事发当日我未能当庭替他二人求情,如今想来已是追悔莫及,现在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我怎能放过?” 英国公:“那你当日为何不替他们求情?” 桓王:“我……我怕父皇猜忌。” 英国公:“那你如今就不怕了?” 桓王一怔,道:“现在不一样了呀!当时我以为父皇只是一时气急才将他二人关押,等过些日子应该就能放了。谁知道案子像雪片一样铺天盖地地来,父皇压根不去细察证据,直接给他二人判了流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昔日战友落得如此下场!岳父大人,我求求您,帮帮我,帮帮他们吧!” 英国公:“殿下!刚才官家是什么态度你不是不懂,我若再上前替他们求情,官家不得更动怒嘛!” 桓王突然恨声道:“若是岳父也不肯助我,那便罢了,我自有人可以相助!”甩开英国公的手扭头就走了。 英国公没奈何,叹息着“年轻人啊!”也走了。 李德全躲在柱子后面,把这对翁婿的对话听了个全,不一会儿,消息就送到了宝慈殿内。 太后对朱内官吩咐:“一会儿你派个人去跟王家的说,明天在朝上务必要替桓王说话。顾廷烨和沈从兴想戴罪立功,那就让他们去。” 朱内官茫然道:“可如果他们真的在边疆立下功劳,那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扳倒他们了!” 太后:“你是老糊涂了!流放要等到秋后,这中间多少时间可以留给他们想办法?如今有了这么个机会可以立刻就让他们离开京城,又是去的刀枪无眼的战场,那随便受个伤中个毒的,谁能料得到?” 朱内官恍然大悟:“那奴才也跟广云台的递消息过去。” 第255章 开拔【感谢金主霸霸「凉丶澄」连续月票支持!】 翌日,朝议。 王世平:“陛下,如今朝中能打胜仗的将领不足,顾犯和沈犯虽然罪大恶极,然则国事为大,为了边疆的安宁,臣愿举荐他二人领兵前去应敌。” 皇帝:“王卿家,那日你为老母痛哭于庭前,恨不得生吞了顾廷烨。怎么,今天居然肯为他说话?” 王世平:“臣不是为他说话,臣为的是陛下的江山。江山稳固才有民生安宁,为了陛下的江山,臣的私怨放一放又如何?” 皇帝沉默地看着他。 这时桓王再次站出来:“王大人所言极是,可将他二人派去军中做个先锋,待边事稳定,依旧押解回来坐牢流放。” 皇帝冰冷的目光从王世平转到桓王脸上:“难道朕除了他二人,就无将可用了?” 桓王只盯着眼前的笏板,铿锵有力道:“他二人虽跋扈狂狷,但一个文武双全、智谋频出,一个骁勇善战、赳赳雄断,对边疆地形又烂熟于胸……” “你住口!”皇帝终于压制不住怒意,“他二人无恶不作、罪行累累,朕没有判他们斩立决已经是极大的宽宥了,你居然为了个人私情要枉顾国法,你配得上如今的身份吗?” 桓王急辩:“臣不是为了私情!刚才王大人也说了,他可以暂不追究顾犯之错。陛下,眼前边关军情重大,什么私情旧怨都该先放一放了呀!” 他这句话在无心之人听来是很寻常的劝谏,可在有心之人听来却是在抨击皇帝以一己私怨凌驾于社稷安危之上。 皇帝当即大吼:“你们真当朕身边无人,可以任由他二人随意拿捏了?!” 这话一出,没往这方面想的人也都有了想法,朝臣队列中,各种各样的眼神疯狂交换。 韩琦准备出声劝皇帝控制一下情绪,可他还没跨出脚步,后面又有几人出列高呼: “臣愿以官职担保!” “臣愿以官职担保!” “臣愿以官职担保!” “臣愿以官职担保!” 全都是潜邸旧臣。 这场景看在汴京老臣的眼里,就是皇帝自己的心腹内部产生分裂,都站在太子那边了。 皇帝盯着后面跪着的一排禹州旧臣剧烈呼吸,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桓王继续道:“此二人罪大恶极,虽需他们入伍但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去逍遥自在。臣以为可以贬他们为白丁,入伍为卒,以恕其罪。” 后边跪着的一人道:“陛下,沙场凶险,多一个帮手就多一份指望,到最后得少死多少将士!” 皇帝冷笑道:“呵呵,好啊,好啊……” 跪了一地的潜邸官员直接磕头: “谢陛下!” “谢陛下!” “谢陛下!” “谢陛下!” 桓王也磕头谢恩。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本来是要说些冷嘲热讽的话的,结果被这些老油条断了话头,硬是扭曲成点头答应的意思。 坐龙椅上的目瞪口呆,跪地上的拼命谢恩,场面又滑稽又荒唐,却愣是没人站出来拨乱反正。 顾廷烨和沈从兴的去向就这么定下来了。 七日后,英国公带领先遣部队出发;又三日,禁军精锐倾巢而出,禹州众将全部在内,沈、顾二人也赫然在列。 明兰为着和顾廷烨怄气,并没有前去相送。 长柏被关禁闭,干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盛家无一人前来相送,倒是沈家的三娘子带着两个侍婢站在山头放声大哭。 沈从兴回头朝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顾廷烨叹口气拍拍沈从兴的肩膀:“你没白疼这个三妹妹啊!” 沈从兴瞅他一眼:“她也喊了你了,没听到?” 顾廷烨:“哎,我想听的另有其人。可惜,她没来。” 身后突然一个鸭嗓道:“我姐姐没来,我替她来了。” 顾廷烨猛地回头,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半晌才叫道:“长栋?” 这家伙如今个子长过了顾廷烨肩头,皮肤晒得黢黑,嗓音变得沙哑粗粝,再穿上一身兵卒的甲衣,俨然像个久混军中的小兵,哪里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的男爵? 他露出雪白牙口,狡黠道:“我叫卫七,兄长可莫要喊错了人。” 顾廷烨削他脑袋:“什么兄长什么兄长?喊谁兄长?”铁铸的头盔被敲得叮咣乱响。 “我错我错我错了姐夫,哎呀啊!姐夫姐夫姐夫!” “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 “这是要去打仗你晓不晓得?有多危险你晓不晓得?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姐交代?怎么跟你哥交代?你给我马上滚回去!”顾廷烨牙都快咬碎了。 长栋一脸无奈:“来不及啦姐夫!我已经投了名帖入了军籍,出征途中跑掉那就是逃兵,全家都得坐罪。” 顾廷烨痛心疾首:“你这个混球,回家去你二哥哥非把我叨叨死!我这造的什么孽,早知道就不教你习武!造孽啊,我真是造孽!!!”他想起从前长栋就几次三番地跟他说要参军入伍,可他总觉得不过是少年义气,从未当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背着家里投军了!阿弥佗佛,日后可怎么面对明兰和长柏,怎么面对祖母和岳母啊! 长栋全然不在乎自己替姐夫挖了多大一个坑,乐呵呵道:“不不,姐夫你这可是造功德!待我们一起立下军功,以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读书了,姐夫不仅是造了功德,而且是功德无量啊,哈哈哈!” 沈从兴对盛家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闻言哈哈笑着拍了一下长栋的胸膛,想看他筋骨如何,结果这一下手感很是坚硬,而且人是动都没动一下,他惊讶道:“你这小舅子不错啊!平日里没少练吧?” 顾廷烨鼻子吹气:“他从小就爱习武,别人背书晃脑袋,他背书蹲马步;别人练字或站或坐,他练字蹲马步;别人吃饭坐椅子,他吃饭还蹲马步。亏得长柏没在这些事情上约束他,这么多年硬是让他练给出来了。” 长栋:“因为我二哥哥也觉得六姐夫厉害啊!” 沈从兴揶揄:“你六姐姐都不要你六姐夫了,就你还上赶着认亲。” 长栋终于收敛笑意,对顾廷烨很认真地说:“我也是离家前才听说我姐要跟您和离的……我……我也不知道姐姐这是抽的哪门子疯,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人……许是真的害怕以后小外甥被人瞧不起,她才这般病急乱投医。都说女子怀胎会变傻,姐夫,你看在她怀孕了的份上,别跟她计较。只要咱们这次立下大功,你一定可以减刑的,到时候我再把我的功劳也给你,这样,你一定可以被赦免,那小外甥也就不再是什么罪臣之后了。” 沈从兴:“你把功劳都给他?那你图啥?” 长栋:“图我姐夫赦免啊!我都查过了,只要斩获的首级数量足够,军功肯定能逐级往上走,若能斩获敌将首级,那更能以一抵十、抵百。总归两人一起要比一个人快,只要姐夫尽快被赦免,那我小外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我姐姐也用不着跟姐夫分开了啊!”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顾廷烨和明兰事先商量好的,所言所行皆发自真心。 顾廷烨忍不住红了眼眶。 第256章 圣旨【感谢金主霸霸「徜徉在novel的海洋」月票支持!】 顾廷烨想起当年长柏和明兰也都曾这样真挚地为他绸缪,一片赤诚纯然肺腑。时光如梭,如今他们的弟弟长大了,长出了与他们一般无二的侠肝义胆,也在他落入危机之时义无反顾地伸出援助之手。 顾廷烨心头又酸又软,伸臂勾住长栋的脖子,道:“好小子!” 沈从兴也很感动,推了顾廷烨一把:“你这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 顾廷烨慷慨激昂道:“这是我的福气,亦是天下人的福气!只要军中朝中永远有这样热血赤诚的年轻人,那咱们国家就有希望,老百姓就有指望!咱们奋勇杀敌,用刀枪铁血赶走那些魑魅魍魉,那么光复旧土便指日可待,再创盛世亦指日可待!” …… 队伍行进到城外三十里,突然就不动了。 领头的督军太监下马,神情严肃地朝沈从兴和顾廷烨走来。 长栋咽了一口唾沫,站到顾廷烨身前。他拿不准现在是要干什么,有点慌。 督军太监走到三人近前站定,冷呵一声:“拿下!” 长栋当即就要朝他扑去,却听队伍中突然一阵骚动——有人被按住了。 他狐疑地看向督军太监,对方朝沈从兴和顾廷烨拱手,道:“二位将军,受苦了!” 沈从兴笑起来:“为了官家,这点小事算个屁!” 顾廷烨也笑:“难为王内官还得跟我们跑一趟。” 这位姓王的太监终于露出笑意,道:“奴婢愿为官家肝脑涂地!”他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稠与一只虎符,高声道,“沈从兴、顾廷烨,接旨!” 沈、顾二人屈膝跪地,前后延绵的队伍也纷纷跪下,长栋愣怔在旁,被顾廷烨一把也拉跪下来。 他小声道:“姐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廷烨:“你听了圣旨就知道了。” 王内官展开黄稠布,朗声道:“朕膺昊天之眷命,嗣烈圣之鸿图,惧帝监之下临,荷神器之至重,何尝不夙宵兢畏,旰昃忧勤,务专稽古之钦明,靡敢暂时而暇佚。然日前,司天监进奏,曰金乌染黑气、客星犯帝座,乃是后宫干政、朝有奸佞之象。沈卿从兴、顾卿廷烨,以拳拳之心、侍朕千里之志,自污清名、惑贼以谋,往日之种种皆为请君入瓮、一网打尽之计也。今明旨以告众将,沈、顾二卿官复原职,特赐虎符,帅军潜于京郊,待时而归,擒贼护驾!” 长栋越听心跳越快,最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原来都是计谋! 这一切都是官家和姐夫他们商量好的计谋! 他们自毁清明,为的是以此迷惑朝中的贼人。 这是请君入瓮、一网打尽的计谋! 长栋激动得想大叫,他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才没让自己真的原地起跳。周围倒是有不少兵将没有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大喊着:“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 王内官轻轻挥手,旁边两个小兵捧着两套红缨战甲上得前来,王内官道,“沈将军、顾将军,请披甲、上马!” 沈、顾二人当场脱下小卒的铁甲,换上散发着内敛光华的铜甲,再等二人跨上高头战马,整个队伍的气势瞬间暴涨! 顾廷烨朗声道:“朝中有贼要害官家,我们做这一场戏就是要把这些妖魔鬼怪都引出来,再给他们迎头痛击。各位都是一刀一枪干出来的,陛下父子慧眼如炬、这么多年就没让咱们白干过,如今恩人有难,咱们能袖手旁观吗?” “不能!”四周嘶吼如雷鸣。 “敢不敢再为陛下流血杀贼?” “敢!”长栋也跟着挥舞着拳头咆哮起来。 “好!记住今天你们的话,待擒贼功成,各位都等着升官发财吧!哈哈哈!” 群青鼎沸、摩拳擦掌! 长栋第一次陷入到如此狂热的汪洋之中,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他站在顾廷烨的马下,激动道:“姐夫!姐夫!我也要杀贼!我也要建功!” 顾廷烨豪迈道:“你既入得军中,自然要同我等一起杀贼!” 长栋“啊!!!”的一阵大叫,手舞足蹈。 他身边的兵将基本都比他年长,看见他这个模样便想起当年的自己,一个个都哈哈大笑起来,场面温馨又热血。 然而,在被俘的几个内鬼眼里,世间再没有比眼前更恐怖的画面了。 被贬为小兵的沈顾二人重新成了头领,虎符在手、大军在握,禁军兵强马壮、战意高昂,而他们被困住手脚塞住嘴,一丝消息都送不回京中。这场战斗还没开始他们就注定要失败了! 很快,这些人交代出了勾连对象:同签书枢密院事王世平。 他任职枢密院,辅佐枢密使协理军政,虽然位居枢密院副二之末尾,但品级和差遣在那摆着,对军中人事有知情及部分调度之职权,由他为太后在军中安插耳目,再合适不过。 再问及这些人是如何答应投效王世平的,几人又供出了顾家四房五房的两位叔叔:他们二人虽然无法在军中任职,但毕竟是顾老将军的嫡子,顾家军出身的人多少卖他们一点情面。他们二人轮番对这些人软磨硬泡,或是诱之以利,或是拿捏他们的血亲故旧、逼他们不得不从。 知道真相的顾廷烨叹口气,对沈从兴道:“说来说去,这些人都跟我有关……我没能约束好亲眷,真是愧对官家……” 沈从兴:“你这说的什么话,手脚长在别人身上,除非你把人关起来不让他们走动了,否则哪里真能把这些人约束起来?是他们自己的心长歪了,怪不到别人头上。” 长栋如今可以名正言顺地顶替掉石头、成为顾廷烨的跟班,他举过水壶递到顾廷烨面前:“没错,姐夫,你别忘了,他可是王老太太的儿子,他的妹妹干出……干出那种十恶不赦的大罪,那王老太太都能上门来颠倒黑白,连我二哥哥都差点被王老太太气翻过去,那家人,只能用铁拳来收拾!” 顾廷烨重重吐出一口气:“没错!这回,新愁旧怨,一并清算!” 第257章 拂晓【感谢金主霸霸「gdczxmn」月票支持!】 城内。 顾家四房五房的带了一群人围在澄园门口叫骂:“盛明兰,你都要跟我家二郎和离了,这里是我们顾家的房产,你快快从里面滚出来,不要赖在我们顾家。” 屠二带着人把家门看得严严实实,石头站在最前面,回嘴道:“四叔五叔,这是我们顾家大房的房产,你们几年前就已经拿了家产分家出去了,如今就别再贪图我家的东西了吧?” “混账!你这个以下犯上的东西!胆敢这么同主子说话!” “四叔,我主子在屋里歇着呢,你算哪门子主子?” 四房的气得七窍生烟,却不敢和他起冲突,便转而攻击明兰:“哼,什么主子?明明是背信弃义的贱人!她闹着跟顾廷烨和离的事难道你不知道吗?你还这么护着她?顾廷烨真是白瞎了这么多年养你!” 石头:“哪家夫妻没个拌嘴斗气的时候,四叔,你儿子不还在流放路上为了个粉头杀人?有功夫管别人家正经夫妻拌嘴,还不如多花些时间管管你自己儿子的裤裆子吧!” 身后的屠二一干人等疯狂大笑。 四房的还要骂,娴姐突然从旁边跑出来,朝着四房五房的倒头就拜:“二位叔公!娴儿有要事告知祖父,请二位叔公带娴儿去见祖父!” 一个贴身侍婢打扮的也跟着跪下。 五房的好奇道:“什么要事?” 娴姐:“爹爹离世前曾留下一封密信,要我等祖父回家后亲自给他。” 四房五房的一下子紧张起来:“信里写了什么?”他们担心顾廷煜把自己去世的真相写在里面,那他们对顾偃开撒的谎就被戳破了。 娴姐:“是交代我们手头上的一些财产。说是想把我们的财产分一些给两位叔公,希望你们能照顾娴儿和母亲。” 四房五房的登时就激动起来! “什么?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之前有二叔在,娴儿和母亲都觉得不用这么做,只要靠着二叔就好了。如今……二叔走了,二婶根本不管我们……” “如今没依靠了,你们娘俩才想起我们来?呵!”四房的听得刺耳,冷嘲热讽道。 五房的推了他一把,小声道:“别跟钱过不去……” 四房的这才收敛神色,道:“既然是你父亲托孤,那便把信和契纸交给叔公吧,我们自会保你们母女无虞。” 娴姐:“父亲说过,要先给祖父看,祖父如果不点头,这事就办不成。” 五房的皱眉:“契纸上又没署名,何须你祖父点头?” 娴姐:“说是一干契书都锁在某个地方,只有祖父知道东西在哪,钥匙也在祖父手上。” 四房五房对视一眼,心中暗道:好家伙,大哥原来还留着一手! 娴姐继续求道:“四叔公、五叔公,娴儿唯一求的就是母亲的平安。二叔如今倒了,家里的奴仆也跑了许多,偌大的侯府娴儿实在住着害怕,不如你们把娴儿和母亲接走,去同祖父一处住着吧!两位叔公家里人丁兴旺,这个侯府就让给二位叔公住。” 四房五房的听得眼睛都圆了! 不仅有钱拿,还能住回侯府! 他们只要拿到顾廷煜留下的财产,那至少维持这座侯府的门面是没问题的。 待日后刘贵妃的儿子登基,他们凭着从龙之功便能享到无尽富贵,到时候别说一座宁远侯府了,就是十座二十座也养得起!还何须与盛明兰抢什么澄园? 娴姐看两位叔叔沉默着没说话,道:“如果移走我们母女暂时还做不到,那便先让孙女去见见祖父吧!等祖父同意了,把藏着的财产拿出来,到时要怎么安排就都听二位叔公的!” 娴姐一个女娘,无依无靠,只有个软弱的邵氏给她撑着,能掀起什么风浪?左不过就是哭一哭闹一闹。只要带她去见一眼顾偃开,立马就有高屋巨产落入手中,这买卖划算的很! 两人都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再顾不上和石头他们骂阵,带着娴姐主仆二人就走。 石头等人走远了,突然嘴角一勾,伸手比了个往前挥的姿势。 澄园前的竹林里传来簌簌轻响,几个黑影闪动,朝着娴姐离开的方向追去。 …… 四房五房的和娴姐主仆上了一辆马车。 两个叔公左右而坐,娴姐和她的贴身侍婢坐在当中。 娴姐有点紧张,朝侍婢身上缩了缩。 五房的看了一眼这个侍婢,问:“娴姐儿,我记得从前你身边的不是这个吧?” 娴姐唉声叹气:“之前那个看我们大房落败,干活越发的敷衍搪塞,我母亲心软不愿委屈她,便给了几两银子把人打发了,重新帮我寻了这位铁刃姐姐。” “哈哈,铁刃?怎么起个这么粗俗的名?”四房的乐了。 “孙女就是觉得起个硬一点的名字比较好……” 四房的撇着嘴嫌弃道:“从前你爹在时,给下人起的好歹都是青山绿水那样的文雅之名,怎的他人才刚走,你就露怯了?啧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娴姐委屈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铁刃轻轻地捏住她的手,也没说话。 看这主仆二人只会低头挨骂不吭声,四房的心中甚为舒爽,嘴巴越发不饶人,从娴姐的样貌到衣品再到学识,无一不点评挑剔。等评价完娴姐又开始挑剔铁刃,说她年纪大、呆,五大三粗的不像高门小姐的丫鬟,应该去倒夜壶,说得五叔也跟着哈哈乐。 就这么数落了一路,终于是来到一处宅子门口,四房的率先下车,对娴姐道:“看我们给你祖父找了多好的一处所在,这地方去哪里都便利。哪像你二叔,把自己亲爹扔在深山老林里管都不管,实在不孝得很。” 娴姐没有答话,就着铁刃的搀扶下马。 五房的笑道:“你可知,之前为了保护你祖父,我和你四叔公还特地加派人手在这守着,就怕你那个虎狼似的二叔来把人抢走。如今好了,你二叔罪有应得被赶去边疆送死,我们才敢松口气、把那些护院都撤了啊!” 娴姐:“二位叔公思虑周全,孙女佩服。” 四房的:“你知道就好,当时花了我们兄弟俩好些银钱,娴姐可要知恩图报啊!” 娴姐点点头:“孙女明白的。” 四房五房的满意点头,带着娴姐主仆往里走,娴姐远远地就听到顾偃开咳嗽的声音。 她的心第一次真正紧张起来。 待走到屋前,娴姐带着铁刃就要往里进,顾家四叔道:“你进去就罢,她是个外人,怎能进去听主人家的是非?” 娴姐摇头:“叔公,虽说咱们都是骨肉至亲,但毕竟男女有别,孙女如今年纪大了,还是带着她一起进去的好。” 五房的着急要看密信,道:“哎呀啰啰嗦嗦,进进进,她听了又能怎样,除非不想吃顾家这碗饭了,否则就该懂得老实把嘴关严了。” 铁刃点点头。 四房的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莫不是个哑巴?” 娴姐:“她确实说话不利索。” 四房的:“成吧,快进快进,别耽误我们后面的事。” 他所说的后面的事便是分顾廷煜的家产。 四人先后进屋。 娴姐在屋内快速扫视,在墙角的书架前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祖父。 此时的顾偃开须发皆白,双目下乌青肿胀,两颊凹陷,整个人瘦得都佝偻了,再无从前英姿挺拔的模样。 娴姐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她小声叫道:“祖父!” 顾偃开正在摩挲手里的一个东西,抬眼看见大孙女,不可置信道:“娴姐儿?” 娴姐扑到顾偃开跟前跪下,重重磕头:“娴儿来迟,让祖父受苦了!” 顾偃开颤抖着双手去扶她:“好孩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们娘俩才是。” 娴姐这时才看清,顾偃开手上的是顾廷煜生前随身带着的玉佩。 【这枚玉佩不是应该在父亲下葬时跟着一起入土的吗?怎么出现在祖父手上?】娴姐心中疑惑,但并未说出。 现在不是时候。 四房的看娴姐只对着顾偃开哭,并不说密信的事,提醒道:“大哥哥,娴姐说大郎走前留了密信,说把他们娘俩托孤给我们两房。信在娴姐手上,你快看看吧。” 顾偃开眼下的乌青更深了,但没有眼泪流出,他狠狠地咬牙道:“大郎早就知道二郎要害他了是吗?所以把你们娘俩托付给四弟五弟。” 娴姐没有说话,拿出一封信交到顾偃开手上,四房五房的立刻就要凑上前来看,被娴姐阻止:“两位叔公实在不必心急,该你们的就是你们的,且让我祖父先把信看完。”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四房的忍不住骂道:“我当你是个乖巧恭顺的好孩子呢,原来路上都是装的啊!” 五房的:“有辱斯文,你娘是怎么教你的,怎敢这般无礼!” 搁从前,顾偃开肯定会出面调停,可眼前他手里拿着的是最疼的儿子留下的遗书,他现在没有心思管别人。 信里是顾廷煜的忏悔。 他忏悔自己从前被仇恨和谎言蒙蔽双眼,辜负了白家母亲待自己的慈爱之心,也伤害了顾廷烨这么一个好弟弟。如今他知道自己寿数将近,希望父亲可以从今往后更加善待顾廷烨,帮他把亏欠白家的一并还上。 信里还说他这房所剩下的遗产,一半留给邵氏养老,一半留给娴姐做嫁妆,这件事他已经告知过顾廷烨夫妇,他们夫妇都很支持。 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顾廷煜在病痛弥留之际写下的。 顾偃开看得心如刀绞,暗骂自己猪油蒙心。 接着往下翻去,信件换成邵氏的笔迹,她详细阐述了顾廷煜如何离世、顾廷烨夫妇如何周全地操持了他的丧遗,以及这些日子以来明兰如何善待她与娴姐。反倒是四房五房的叔叔婶婶,几次三番来挑拨他们母女和顾廷烨夫妇的关系,还想让他们母女出面做伪证,诬告顾廷烨。如今顾廷烨因为被诬告而见弃于圣上,明兰腹中又怀上了顾家的血脉,邵氏希望顾偃开可以回家主持大局,不要再被四房五房的谎言所蒙蔽。 顾偃开看得浑身发抖。 他这些时间所以为的替大儿子报仇,原来又是一场来自于家人的精心骗局,这次他不仅失去了大儿子,还亲自把二儿子送进了尸山血海。 糊涂啊! 糊涂啊!!! 四房五房的都注意顾偃开的异常,再顾不上和娴姐斗嘴,上前抢过顾偃开手里的信,刚看几行,立时反应过来娴姐的目的。 四房的把信摔倒地上大骂:“好你个小贱人,敢诓我们!” 几步上前就要打。 铁刃却是手指轻弹,四房的突然膝盖吃痛,跪倒在地。 五房的大惊,要去拉顾偃开挡着自己,铁刃又是一弹,五房的也跪倒。 铁刃面无表情地走到顾偃开身边,作揖道:“老爷,县主娘娘命我等前来保护您和大姑娘。” “明兰?”顾偃开头晕目眩,“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喘着气靠到书架上,娴姐上前搀扶,道:“祖父,婶婶知道您是被四叔五叔蒙骗,怕他们再胁迫您做出其他错事来,所以和我设下这个局,来救你来了。” 门口一队人马狂风似的卷进来,根本就没怎么动手就把局面控制住了。 石头进屋朝顾偃开作揖:“老爷,夫人派咱们来接您回侯府了。” …… 顾偃开被明兰救回的消息很快传入宫中。 刘贵妃喝着太后赏的桃花酿,忿忿道:“顾家那两个没用的东西,眼皮子那么浅!您说,若回头顾偃开去给顾廷烨翻案了,那官家会不会把人给弄回来?” 太后笑着摇头:“他们君臣离心,翻不翻案的,实在无甚要紧。再说,顾家这两个废物该做的都做了,留着也使不出什么大用了,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清理了,也省心啊!” 刘贵妃恍然大悟:“是了,留着反倒是把柄。不过,他们现在被盛明兰反制,会不会已经把咱们供出来了?现在去杀会不会反而留下破绽?” 太后吹开茶盏上浓厚的茶沫:“他们自己手上还沾着白大郎的人命,会傻到自己把自己交代了吗?你啊,该多学学皇后,人家亲儿子天天被皇帝骂都不着急,有那份定力才能稳坐中宫。” 刘贵妃被说不如皇后,心中很是不服:“官家岂止是骂她儿子?连她这个皇后都没少被官家数落,您不知道,那天臣妾去给官家送果子,正撞见官家训她,官家见臣妾到了也不停嘴,当着臣妾的面继续骂。呵呵,她这个皇后怕是做不了多久了。”说到此处,刘贵妃又开心起来。 太后:“嗯,自从沈国舅被贬,皇后确实和皇帝疏远了不少。那你最近在皇帝身边,看他可有什么异常?” 刘贵妃立刻激动道:“臣妾觉得,官家不太好。” “何以见得?” “官家日日头痛,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太医来也束手无策。而且他越来越爱发脾气,动不动就摔东西,有时气着气着就晕过去。臣妾瞧着,官家比在禹州时瘦了许多,此非长久之相!” 太后微微点头,这和李内官传来的消息是一致的。 刘贵妃:“如果……如果官家突然……那是不是,桓王就……?” 太后撇了她一眼:“想什么呢?皇帝千秋万代,能有什么突然?就算真有那个时候,自然是桓王上。桓王年富力强,又得人旺,选他上来很好啊。” 刘贵妃猛喝一口酒,不再言语。 太后看她生气,笑道:“不过,就算桓王得人旺,如今精锐尽数出关,若宫里有个风吹草动的,恐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刘贵妃眼睛一亮:“正是!” 太后意味深长地说:“叫你姐夫巡防布控都仔细着点儿,如今皇帝一家的性命可都捏在他手里。若宫里再出现当初逆王逼宫的事,桓王恐怕就做不成金交椅了。” 刘贵妃立刻会意,高兴道:“臣妾知道了!” 说完,匆匆退出宝慈殿。 …… 顾偃开回到侯府没多久,顾家突然传出噩耗——四房五房的四位叔叔婶婶横死家中! 很快,街头巷尾便有流言传开:县主娘娘嫉恨这两房揭发了顾廷烨的罪行,怀恨在心,派人暗杀了他们。 然而四房五房的嫡子都被流放刺配出去了,几个庶子又怯懦无能,无人站出来为顾家四房五房做主。 倒是顾家嫁出去的姑婆回来找顾偃开说过,要顾偃开把儿媳给告上开封府,替几个兄弟讨回公道。顾偃开恨透了这两个嫡亲弟弟,但也并不愿家丑外扬,只说这些传言都是假的,明兰是个好媳妇,现在还怀了顾家的血肉,叫妹妹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这个姑婆是个鲁直的,以为顾偃开是为了跟着县主娘娘享受荣华富贵,这才不管亲兄弟的死活,于是站在侯府门前破口大骂,直骂到嗓子没声了才走。 明兰不管这些,她把顾偃开和娴姐母女都接入澄园,并堵死了侯府和澄园之间的通道。如此一来,太后一党再没有能拿捏顾廷烨的把柄,只要她死死守住澄园,那便没有任何人能拿他们的性命威胁顾廷烨。 拂晓时分,一只飞鸽从八处飞出,进入京郊的山林之中,消失不见…… 第258章 大结局(一) 一个月后,京城收到四百里加急军报——顾廷烨贪功冒进,追敌城五十里,落入敌军埋伏,所在精锐部队损失殆尽;英国公分兵救护,再遭埋伏,不知所踪。 皇帝当庭晕到在龙椅上,整个文德殿都乱套了。 韩琦大叫:“快!!!快请御医,快请御医啊!!!” 桓王和几个太监一起把皇帝背到偏殿的榻上,张太医正好这天当值,被一把薅了过去,几番探脉查看,张太医痛苦地摇头道:“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朝臣们惊得满头大汗,又请来几位御医,这回,有和张太医持一致观点的,又有说皇帝只是气急攻心的,几方争执不下,竟然一时无人敢对皇帝施救。 消息传到宝慈殿,太后向来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紧张,她呼吸无法克制地急促起来,指着朱内官,道:“快,快去告诉刘贵妃,是时候了。” 朱内官紧张得腿都在抖。 在这宫里苦心钻营几十年,原以为在太后身边侍奉终老就是尽头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要参与到换皇帝的大事之中。他有点惋惜自己没有留个一儿半女的再入宫了,否则,这样的功绩,能叫后世子孙吹嘘百年! 但是他也知道,这件事风险极大,万一不成那便是人头落地,所以,给刘贵妃传递消息的事情他从不参与。 他挥手招来一个小黄门,道:“去跟刘贵妃说,是时候了。” 小黄门等半天没等到下文,傻愣愣地问:“是时候干什么?” 朱内官削他的脑袋:“人家刘贵妃自己知道,要你多嘴!快去!敢耽误一点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小黄门一脸无辜地连声答“是”,低着头退出门外,一路朝刘贵妃寝宫奔去,跑得太急,路上撞倒了延福宫的同窗——自从赵宗全登基以来,就在延福宫里建了个小学堂,选了一批宫人来这里念书习字,学得好的还能被破格提拔,庆云、以及这次被派出去督军的王宪都是这么被选出来的。进过延福宫的太监们对赵宗全忠心耿耿,因为这位官家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优待和更广阔的前途。他们互相之间也自然地形成了一个派系,只终于皇帝一人的派系。 太后以为自己已经用内宦完全掌握了后宫,其实,皇帝已经悄悄在她眼皮子底下养出了一帮自己人。 她以为自己正周密地监视着皇帝,其实,皇帝正在暗处安静地注视着她。 小黄门撞倒了同门,趁着扶起对方的时候在他耳边轻声道:“太后对刘贵妃说‘是时候了’。” 对方用力按了一下他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两人一左一右各自跑开。 小黄门继续朝刘贵妃处奔去,正遇见刘贵妃的姐姐进宫来看她,小黄门紧张地行了一礼,道:“大娘娘有令。” 闻言,刘贵妃手一抖,端着的茶泼到裙上,她也顾不得擦,急问:“什么令?” 小黄门看了一眼刘大娘子,欲言又止。 刘贵妃:“这是我嫡亲姐姐,你尽管说!” 小黄门:“大娘娘说,是时候了!” 哐当一声,茶盏落地。 刘贵妃拉住她姐姐的手,道:“大姐姐果真料事如神!快,快去找姐夫!就说一切就绪,只等他来!” 刘大娘子礼都不行就跑出去了。 刘贵妃接着拿出一张名单,对身边的宫人道:“快,现在就按着这个名录,把上面的人全都请到我宫里来。就说皇后有要事相商。记得把轿子都备好,务必直接把人接过来,不得有误!” 这上面的人要么是武将家眷,要么是皇帝和皇后的亲信,只要把这些人都捏在手里,那皇帝就算战力上获得先机最后也不得不低头。 这招还是从太后那学来的,那天他们二人下棋,太后说笑着把当年荣妃如何反叛的过程细细讲给了刘贵妃。 刘贵妃听完大为获益,回宫就写下这份名单,等着办大事时好用。 …… 一茬又一茬的人从皇宫里奔出,每个都被庆云的人记录在案。 赵宗全此时已经被送到寝宫里躺着,皇后和桓王夫妇都守在他床前。 待李德全被派去亲自煎药,赵宗全腾地坐起,捂着后背道:“唔……朕的腰……” 桓王忙上前给他揉搓:“父皇,您刚摔得也太狠了!儿臣都吓一跳!” 赵宗全:“作戏就做足,要不怎么能骗过那些老狐狸?” 桓王:“那您也该爱惜着身子些!” 皇后有点害怕,上回潜邸被围时她在宥阳躲过了,没感受过现在这个气氛,问:“陛下,我们这样会不会有危险?万一他们发起狠来……芬儿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 桂芬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母后,这孩子一出生就见到这样大的场面,以后便什么都不怕了!” 桓王豪迈道:“王妃说得对!我的血脉,必定英勇无畏!”他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柄宝剑,锵地抽出雪白剑刃,“再说,有儿臣在,谁都不能伤我家人分毫!” 桂芬走到书架前,也取出一柄宝剑,也抽出剑身,道:“妾与王爷同战!” 银光交映,亮堂一片。 赵宗全拍腿大笑:“好!我的儿子不差,英国公的女儿也英豪!国家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何愁中兴无望?哈哈哈哈!” …… 刘贵妃派出去的人纷纷前往顾家、沈家等处,一进去就再没能出来。 去盛家的倒是出来了,但前进的方向却不是皇宫,而是王世平家。 抬轿的四人高眉方脸,一点不像阴柔的宫人;领头的倒是长着一张女人脸,但是步伐刚毅,习过武的人都能看出她带着功夫。 如果长栋此时在场就会发现,他的四个哥哥和铁刃姐姐穿着太监的衣服出门办大事去了。 五人很快来到王家。 天色昏暗,看门的小厮一看这些人身上的衣服就放他们进去了。 王老太太和王世平整理好衣冠才前来相见,一看到几人却是一愣:“你们……你们不是宫里的!” 她这么多年跟皇室打交道,是不是正经太监一眼就能认出。 铁刃面无表情地说:“我们确实不是宫里的,但我们是大娘娘身边人。今天即将有要事发生,大娘娘是让我们来给您二位报信的。” 王世平今天在文德殿亲眼见证了皇帝仰头栽倒,回家跟王老太太说完之后,母子俩都猜测太后可能会在今日发起政变,一听这话,立刻上套,道:“原来如此!不知大娘娘有何指示?” 铁刃看了看敞开的大门,道:“此为机密,还请屏退左右。” 王老太太心中狐疑,踟蹰不语。 铁刃对身边四人道:“你们去门口等着,不许偷听,也不许任何人偷听。” 四人鱼贯而出,王老太太这才点点头,清退屋里的王家下人。 待门关上,王老太太上前一步:“大娘娘有何指示,还请快快道来!” 铁刃抬起左臂,寒芒一闪,王老太太脖子上突然出现一条极细极深的伤口,汩汩鲜血如泉涌出。 王世平刚想大叫,又是一道寒光,他脖子上也冒出鲜血。 母子俩倒在地上捂着脖子扭曲挣扎,只能发出“咔咔”的奇怪声响。 铁刃朗声道:“大娘娘说,你们母子俩知道的太多了。” 接着,她又俯到王老太太耳边,小声道:“另外,勇毅老太君要我转告你,你女儿合杀了她的儿子,她杀你儿子,你俩算扯平。你亲自带人去杀她心尖子上的孙女,她杀你,你俩算扯平。王老太太,下了地府也别喊冤,咱们盛家没多占你便宜。” 说完,铁刃像是扔一件破布一样把王老太太重重摔在地上,不一会儿,人便没了声响。 待确认这对母子再无脉搏,铁刃从身上的太监服上撕下细细一条,塞进王世平手里,而后平静地走出房门,平静地关上房门,平静地与另外四位“太监”一起离开了王家。 王家人等了半天没见母子俩开门出来,敲门也没得回音。 王世平的大娘子终于耐不住,推门进去,看见断了气的母子俩倒在血泊中,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一名刚在屋里伺候的侍女尖叫:“是太后!是太后!刚才那几个人自称是太后身边的!是太后杀了老太太和老爷!” 另外一名胆子大的凑上前去细看,果然在王世平手里找到一条宫人衣服上的碎布…… …… 子时。 京城街头开始传出金铁交鸣之声。 穿甲带刀的兵将团团围住澄园。 明兰已经事先让石头带着顾偃开和邵氏母女躲入密室,她自己则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大门前方,指挥满院军士保护澄园。 从翻新澄园的那天起,她在为今日一战做准备。 整个庭院的围墙上全部加铸三寸长的尖头铁栏,就算有人搭云梯翻墙都进不来。 后门和侧门都已经提前用巨石从里堵住,要想入院,只能从正门进。 但是正门前方的地底已经被她掏空,上面铺着厚厚的木板以遮掩。只要她下令撤板,进一个掉一个,谁都出不来! 还有家中的各处机关,全都是她这两年延请匠人精心设计的,谁要是有本事从门前的深坑里爬出来,恐怕也没命从这些机关里活下来。 “诸位,你们都曾是跟随着侯爷出生入死的英雄,今日,有贼人要杀我全家、断我家侯爷的血脉!还请诸位务必拿出十二万分的忠勇来,待杀敌得胜,侯爷必有重赏!” 她站在高处,身边依次站着狼牙、小桃、丹橘,身后还有十几个护院举着火把,把她清丽的脸庞照得分外耀眼。 “夫人!侯爷对我们有恩,今天我等就算是死,也要报答侯爷的恩情!”顾廷烨留下了一大帮精锐在澄园里,此时系数披甲执锐,站在堂前。领头的是刘京力,他是顾廷烨在军中的臂膀,顾廷烨把他留在府里,和屠二、石头等人一起保护家人。 “妇人深谢各位英雄!”明兰拿起身前一盏茶,“各位知道,我如今怀着侯爷的骨肉,不好饮酒,但以此杯茶代千杯酒,表我心意!” 说着,她扬起脖子一饮而尽,喝完,把杯子重重摔在地上,大声道:“我盛明兰,誓与侯府共存亡!” 将士们何时见过明兰如此豪横?他们被带动情绪,纷纷拿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而后摔杯声此起彼伏,大家纷纷叫道:“誓与侯府共存亡!” “好!”明兰从小桃手里拔出一柄宝剑,高高举起:“但凡有人敢犯我侯府,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将士们的吼声震天动地。 站在明兰身边的狼牙反手拿出一把大弓,点燃一支羽箭,刺耳的张弓声随着她的动作传遍每个勇士的耳畔。 嗖地一声,火箭飞出,精准打在澄园最高处的假山上,山顶竟是轰地一下点燃,巨大火光照亮澄园的每个角落,黑暗被驱散,将士们眼前霍然明朗。 明兰:“此战之后,各位的前途便如这捧炬火,一片光明!!!” 这一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侯爷夫妇早为此战做好准备。他们心中大定,迈出的步伐更加自信! 此时,门口传来叫阵声: “圣旨到,顾家人还不快快出来接旨!” “胡说!”刘京力站在三排弓箭手前,回骂,“宣旨的向来都是宫里的内侍,你一听就不是宫里来的,定是骗子。还不快滚!” “陛下有旨,贼人造反,情况紧急!特地命我们挨家挨户护送勋贵家眷进宫避祸,所以未曾带内侍。” “我家墙高楼坚,不怕贼人,多谢陛下好意,就不去啦!” “姓顾的,你还是听本将军一句吧!万一这贼人进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家夫人说了,生死由命,绝无怨言,誓与侯府共存亡!” “你们胆敢抗旨!不识抬举,来人,给我把门撞开!” 叛军蜂拥而上…… 第259章 大结局(二) 大门是铁铸的,几十名叛军轮番撞击都岿然不动,他们正欲火攻,门却是突然中开,前排的叛军们猛扑上去,下一刻便落入门后深坑嚎啕大哭——坑底竖着一排排铁锥,他们落入的瞬间便被扎成串串! 后面的叛军不明所以继续前冲,又推下去十好几人,痛苦的哀鸣撕裂暗夜。 叛军这时才意识到有机关,他们刚要撤出,刘京力一声令下,弓箭手朝着大门狂射,还在门外的叛军又倒下一片,叛军首领吓得抱头鼠窜,在一众兵将的护卫下退进竹林。 刚进去没一会儿,竹林里又传来“啊啊啊”的哀嚎声,十好几人没看清脚下,竟是被事先埋在此处的兽夹夹穿腿骨!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叛军首领大叫着重新退出竹林。 澄园大门哐的一下重新关上,府内爆发出巨大欢呼声。 第一轮交锋大获全胜! 明兰高声道:“他们凿门不成必会火攻,盾手何在?” “我等在此!”十几名顶着湿木板的大力士快速上前,每块木板都能罩住五人左右。 果然,门外气急败坏的叛军首领怒吼道:“给我烧!烧死这帮狗贼!” 很快,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咻咻的破空声,无数冒着火光的飞箭落入澄园。 然而这些火箭在触碰到湿木板的一瞬间便熄了火,还有那些打在柱子上的、屋顶上的、廊下的、窗上的,只有少部分成功起火,剩余的基本都在一阵呲啦响声之后灭掉——这几天澄园里的所有木质结构都被持续浇水,潮是潮了点,但也实在是烧不起来了! 待外头停止射箭,明兰大吼一声:“灭火!” 几十名提着水桶、裹着湿棉被的侍女快速朝着火点涌去,她们事先都被训练过快速灭火技,一桶水加一跳湿棉被就把着火点给清除了,再回来时每人手里都捏着一把羽箭。 盾手也从木板上卸下许多箭,所有回收的飞箭都被重新分给弓箭手。 通过这波“草船借箭”,澄园不仅补充了刚才消耗掉的羽箭,还富余出许多来。 丹橘兴奋地大叫:“夫人,照这么扛,咱们能跟他们耗上十天半个月!” 明兰勾嘴一笑:“耗?我才不跟他们耗。他们烧我家园、扰我家人,这笔账我一定要找他们讨!” 她扬声问:“刘京力,外头怎样了?” “夫人,他们这时都聚集在竹林前,正在准备下一波火箭。” “你看现在可以反攻吗?” “属下觉得是时候了!” “好,那便让他们也尝尝,被火攻的滋味!” 刘京力点燃一支羽箭,在手里挥了三下,接着就有三十几名力士以三人一组的队列迅速排布在墙下,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篮罐子,罐子大小如酒瓶,刚好够一个人一掌拿捏,每个罐子里都被事先灌满了火油。 刘京力又挥三下,这些人便开始奋力朝墙外投掷火油罐。 乒乒乓乓一通乱响,门外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砸了满头满脸的火油,接着又是一阵咻咻的破空声,点燃的羽箭像流星一样落到门外叛军的身上,瞬间,火焰滔天! 门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哀嚎,叛军将领怒吼:“阴毒小人,阴毒小人!!!” 刘京力啐了一口回骂:“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杂种,没胆子去边关杀贼,只敢对京城里的病弱妇孺下手。爷爷放火烧你们是你们的造化,好叫你们早点轮回、重新做人!” …… 宫城,皇帝寝宫外。 披坚执锐的兵士把守着宫门,到处一片肃杀。 刘贵妃领着两个宫娥来到门口,对守在门外的谢晁道:“姐夫行动好快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拿下这皇城。” 谢晁向她行了个礼:“贵妃娘娘!这都是臣应尽的本分。只是那些派出去接百官家眷的人迟迟未归,怕是未曾得手。” 刘贵妃轻笑:“不过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反正大内已经被控制了,我的官人今天是跑不掉了!” 谢晁:“这倒是。那接下来呢?” 刘贵妃朝寝殿看了一眼:“里面有什么动静?” 谢晁:“并无动静,叫过几次们都未给开。是否砸门?只要娘娘一声令下,我等即刻便能破门!”他一边说一边挥动佩刀,仿佛下一秒就要手刃妹夫。 “等等,”刘贵妃按住躁动的姐夫,转身对身边的宫人道,“去,把太后请来。” 她拉过谢晁小声道:“必须要有太后的旨意,我们砸门才是名正言顺。” “不错!”谢晁恍然大悟,“来人,加派人手,把这里团团围住,一个都不许走脱!” 他吼声极大,殿内听得一清二楚。 李德全捧着金汤碗:“陛下,您先把药喝了吧!保重龙体要紧!外头那么多禁军,他们杀不进来的!” 赵宗全没搭理他,叫道:“庆云呢?庆云去哪里了?” 庆云从寝殿的另一头奔过来,道:“奴婢在,奴婢在!奴婢在那头门顶掏了个洞,正看外头的情况呢!” 赵宗全:“怎么样?” 庆云:“外头全是人,他们把整个福宁殿都围起来了。” “多少人?” “天黑,看不清,少说也有几百人,都是禁军打扮。” 赵宗全听完,沉默不语。 皇后急问:“禁军?宫里哪里来这么多禁军?” 庆云:“他们很多都是用云梯攻进来的。” 皇后:“这汴京大内,哪里来的云梯?” 庆云:“潜火队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很好,该上钩的都上钩了! 一枚花火自福宁殿上空炸开。 潜伏在各处的禁军精锐如泉涌出,手起刀落间,分散在城门和街头的叛军被一个个收割。 不多时,西城门大开,又一枚花火自城楼上绽放。 正在西城门外山间潜伏的顾廷烨见状,与沈从兴会心一笑,接着纵马扬鞭,高喊:“进城,杀贼!” 轰隆隆的马蹄声、脚步声立时传遍山野,惊起鸟兽无数。 黑潮一般的禁军精锐如潮水漫向皇城。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擂鼓声响彻云霄。 闹市边,被叛军拉出家门的韩大相公马上要被斩首示众,突然一柄飞剑破空而来,把朝着他挥刀的叛军将领射了个对穿。 接着又是一阵金铁交鸣,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铜皮战甲的人影如天神般自暗夜中奔出,几刀便收拾了拦在马前的叛军。 有人认出了他的身形,大喊:“顾大人?顾大人你没死?!” 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顾廷烨的模样,他们纷纷高喊着“顾大人”,丢刀跪地。 这些人当中,很大一部分曾经受过顾廷烨的恩,他整顿军纪、挖除贪腐,拯救了许多被压榨得几无活路的兵将,重新点燃他们爱国护国的信心。 还有些人,不说对顾廷烨有多么尊重,但是畏惧是顶了天的。 “顾廷烨”三个字在他们心中就是“战神”的代名词。他们或是在战场上或是在靶场里都见识过顾廷烨的高超武艺和无双伟力,可以说,任何人,只要站在顾廷烨的对立面,那么等待在前方的只有死路一条。 看到活生生的顾廷烨在汴京街头策马挥刀,若还不投降,那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韩琦坐在地上双眼发直,他惊魂未定地看着从眼前飞马而过的人。 那真的是顾廷烨? 顾廷烨回头看到韩大相公像个木头一样杵在路中,大喊:“大相公稍歇!我前头还有事儿,告辞告辞!” 听到他的声音,韩琦终于相信这不是自己濒死的幻觉,他朝着顾廷烨奔走的方向大喊:“顾侯!顾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一回事啊!!!” 顾廷烨带队狂奔,一刻不停。 待到澄园门口,看见冲天的火光和遍地焦尸,顾廷烨心中咯噔一下。 他下马大喊:“明兰!明兰!” 大门后传来刘京力的声音:“侯爷?” 顾廷烨:“是我!快开门!开门!” 铁铸大门被缓缓拉开,明兰带着满府兵将好端端地站在近前。 几个力士正搬动铺地的大板盖上门前的大坑,远处的明兰看见顾廷烨大喊:“官人!!!官人!!!” 她身后的小桃丹橘等人也高兴得大叫。 木板铺好,顾廷烨狂奔而入,一把抱起明兰狠狠地啃了一口:“你没事!你没事!” 明兰一边亲一边在他身上狠摸:“你没受伤!你没受伤!”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顾廷烨激动地问:“你怎么这么厉害?一个贼人都没放进来!” 明兰也很激动:“都是刘京力他们!他们奋勇杀敌,他们把叛军都烧光了!” 刘京力赶忙道:“是夫人智计无双!” 顾廷烨哈哈大笑:“有赏!回头所有人都有赏!” 满院子人欢呼起来。 顾廷烨:“屠二呢?石头呢?” 明兰:“石头在密室里陪着父亲他们,屠二被我派去盛家了。” 顾廷烨点点头:“好,外头叛军都已经清缴得差不多了,你们再关着门等等,等我消息再撤防。我还得进宫救驾,就不多留了!你好好的,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说完,又狠狠地亲了明兰一口。 明兰:“你你也要好好的,我等你回来!!!” 顾廷烨翻身上马,挺身立于门前:“有你等,我很快回来!” 当空一记鞭响,战队虎啸而去。 …… 宫门口,叛军死死抵住城门,不让沈、顾援军入内。 可援军早就备好攻城木,不过半刻功夫,几处城门便被破开。 气势滔天的勤王军如入无人之境,铁蹄践踏间叛军节节败退。 顾廷烨和沈从兴甚至都还没动手,勤王军就已经推进至后宫所在。 皇帝寝宫前的刘贵妃还不知道大势已去,她正呆立在原地不知措施。 就在刚才,宫人回来禀报:太后说她不过来这边了,一切都看刘贵妃的意思办,她一个老寡妇没有不依的。 谢晁在旁催促:“贵妃娘娘还等什么,这就下令砸门吧!只要里头那几个一死,外甥的大位就稳了!” 刘贵妃却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这么做不对。” 谢晁:“怎么不对?大娘娘这是要把天下都交由您掌管!这明明是好事!” 刘贵妃:“她是太后,是皇帝的嫡母。她宣旨废帝才是名正言顺,我若下令砸门便是篡位谋逆!” 谢晁急道:“娘娘!!!围困皇城的大事咱们都干了,还差砸这么一扇破门么?” 刘贵妃还要拒绝,一个宫人连滚带爬地跑到他们跟前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顾廷烨杀进来了!” 谢晁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顾……顾廷烨!他他……他还魂了!” 谢晁惊得一抖,下意识拔出佩刀:“他……他不是死了吗?!” “不知道啊!人已经杀到外头啦!” 刘贵妃跌坐在地:“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轰地一声巨响,福宁殿外的宫门被撞翻。 杀神顾廷烨手持大刀策马奔入,指着谢晁和刘贵妃高喊:“逆贼!受死吧!” 刘贵妃尖叫着躲到谢晁身后,谢晁却是锵地一声丢刀跪地:“顾顾顾……顾侯,属下冤枉!” 勤王军蜂拥而上,很快便制住贼首。 又过一刻钟,皇城内的烧杀声尽皆寂灭,只剩宫人隐隐的哭声。 顾廷烨、沈从兴跪地高呼:“陛下,贼人已尽数抓获!” 门吱呀一声大开,最先出来的是披甲的桓王。 他几步上前拉起二人:“舅舅!顾侯!你们可算来了!” 沈顾二人:“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桓王高兴道:“不迟不迟!一切都刚刚好!” 三人一起朝内大喊:“陛下,贼人已尽数剿灭,叛军败了!” 赵宗全这才带着皇后、张桂芬缓缓从殿内走出。 李德全依旧跟在他们身边,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参与。顾廷烨朝他笑了一下,接着,几个将士便上前押住李德全。他被拖到刘贵妃和谢晁身边,捆了个严实。 李德全惊愕不已,朝桓王和沈顾二人看了一圈,突然想明白所有,恶狠狠地盯向皇帝。 赵宗全:“你是先皇的心腹,本指望你对朕也如对先皇一般。你让朕失望了。” 李德全:“你不是先皇!你也没有先皇的德行和才干!你不配我的忠心!” 赵宗全冷笑一声:“那刘贵妃的儿子便配得?” 刘贵妃大叫:“不,不是我,是太后,是太后说……” 赵宗全:“太后说朕无德无能,应该废而再立,再立的就是你的儿子赵永。” 刘贵妃此时已经吓得肝胆俱裂,听见皇帝提到儿子,便病急乱投医,想打亲情牌:“永儿……永儿也是陛下您的儿子!” 赵宗全并不理她:“太后果真说过这样的话吗?” 刘贵妃哭喊道:“太后她说过,太后她说过的!” 赵宗全:“好,既然你说是太后教唆,那咱们就去问问太后。倘若她没说……贵妃啊,这就是抄家灭门之罪了。” 说完,赵宗全抬脚下梯,朝宝慈殿方向走去。 身后的兵将像提个物件一样把刘贵妃提起,跟在队伍后边。 刘贵妃突然意识到从头到尾太后都没有亲自出面调过一兵一卒,不管是和王世平还是谢晁,都是她一人在前发号施令。一旦太后否认自己说过那些废帝另立的话,所有罪责都会落到刘贵妃全族头上。 此时的刘贵妃再没有贵妃样,她腿软到路都走不了一步,所有力气都用来朝着前方疯狂大喊:“陛下!陛下!!这些真的都是太后说的,她真的说过!陛下,臣妾绝对不敢撒谎骗您!真的都是太后说的!!!” 没人在乎她的哭喊。 队伍最后的李德全却是想清楚了厉害,他大叫着:“贵妃娘娘救我!贵妃娘娘救我!” 他打算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刘贵妃头上。 一行人来到宝慈殿,事先得到消息的太后已经端坐堂上等待皇帝的审判了。 皇帝与皇后入得殿中,李德全也被扔到太后面前,赵宗全沉默地坐到太后跟前,皇后开口问道:“大娘娘,您就这么恨陛下?就这么想让陛下去死吗?” “先帝性情仁厚,维持天下太平三十余载。他刚登基,便违背先帝旨意,厉兵秣马,试图挑衅边疆。”太后越说越激动,“我与先帝结发五十余年,先帝这才咽气多久?他便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先帝的局面砸得稀巴烂!难道我不可以恨他吗?!!!” 赵宗全转过头,盯着太后:“所以,大娘娘宁可跟辽国人合谋废我,也不愿同我好好说话,把心结说开?” 太后整个人都愣住:“什么辽国人?” 皇后:“难道大娘娘不知?你手中的好几处生意都是辽国人做的,连广云台的花魁娘子都是辽国人的细作呢!” 太后转头盯住朱内官:“这是怎么回事?!” 朱内官扑通跪地:“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 太后又看向赵宗全:“你莫非是为了构陷我,特地编的这些谎?” 赵宗全:“边疆的战事是假、英国公和顾廷烨他们失踪是假,可辽国细作是被我实打实地捏住了,就在广云台,就在太后把持的产业里。” 太后急道:“我是一国太后!我有必要背叛自己的国家、造自己的反吗?” 赵宗全:“难说得很,也许大娘娘太狠朕了,所以打算借力他国,另立新君?” 太后:“不是我!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也没说过这些话!” 朱内官:“都是刘贵妃!都是刘贵妃!这些生意得来的钱财都给刘贵妃花销去了呀!” 跪在地上的李德全也喊道:“是刘贵妃让奴婢给她通风报信的!” 门外传来一阵尖叫和踹门声。 太后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看来,是你自己的贵妃要置你于死地。” 皇帝叹了口气,道:“李内监人在朕的身边,却事事都与大娘娘说。大娘娘又怎么都不肯退位,连玉玺也把持着。朕坐朝堂,如三岁小儿,大志难酬。所以,朕只好织下一张网,放任大娘娘的眼线在当中混淆视听,等着大娘娘自己撞上来。” 太后:“你让人误以为你猜忌长子和强将,以为你寿将不永……所以,从一开始,最开始……顾廷烨故作跋扈,你也故作猜忌……” 皇帝:“顾侯年少困顿,却能够历劫而存,为什么?因为他看似粗放,实则是最谨慎之人。至于桓王,这么有志气的好孩子,朕实在是最满意的!” 听到此处,皇后心中微动,暖暖地看向皇帝。 太后:“所以你并没有头风症?你这么频繁地装病是为了让刘贵妃觉得你快不行了,桓王即将即位,需要赶快行动起来!” 皇帝其实确实是有的,但他并不想让太后知道,淡淡道:“朝廷现在事情多如牛毛,朕实在是没有心思再把这出戏唱个十七八年了。大娘娘,咱们偌大年纪才做母子,确实有许多事情没法像嫡亲母子一般交心,可我们眼前放着家国天下,为了黎民百姓,咱们就别斗了,好吗?” 太后冷笑:“如今我已经落入你手中,你这么说,未免虚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没什么好说的。” 皇后:“大娘娘,官家只是想让您移居去禹州。” 太后:“什么?” 皇后:“当年先帝托孤,曾希望我们夫妇把您和公主接到禹州养着。如今虽然形势全变了,可禹州的宅子和庄子都给您备着呢。大娘娘,您去看看吧,若不喜欢,再改再建都是可以的。” 太后:“你们……不处置我?” 皇帝:“朕如此统权,不是为了与大娘娘争夺,实在是如今盛世繁华之下已有暗流涌动,辽国人的手已经伸到皇宫大内而来,大娘娘,再不有所更改,这天下都该拱手让人了!” 太后颓然靠在椅背上:“我原以为天下太平,只要一直这么走下去,一切都不会变……原来是我错了……” 皇帝:“大娘娘,您且安心地去禹州颐养天年,保家卫国、振兴超纲的事自有孩子们来承担。您放心,儿臣必定不会辜负您和先帝的苦心,必定把这江山稳稳当当地传下去。” …… 澄园。 顾廷烨快马从皇宫赶回,顾家人已经都从密室中出来。 他大步入得屋内,最先喊了声“明兰”。 明兰迎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 待回头,顾廷烨看见许久未见的老父,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您一切都好吗?” 顾偃开老泪纵横,佝偻着背扑到顾廷烨面前:“我真是昏了头,我真是昏了头!我差点儿又害了你,我差点儿又害了你啊!!!” 顾廷烨叹口气:“都过去了,父亲。官家知道我是冤枉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我们做这么多,不过是个局。” 顾偃开还想说什么,顾廷烨道:“父亲!这次虽然你是受了四叔五叔蒙蔽才写下那些证词,可毕竟那是朝堂,文武百官都看着听着,如今真相大白,过去所有都会被清算,您……也不例外。回头该走的流程不会少,您心中要有个准备。” 顾偃开低下头:“我知道……我懂……该服刑服刑,该坐罪坐罪,我罪有应得……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他喃喃着走向内院,邵氏和娴姐跟顾廷烨打完招呼后也跟着顾偃开走了进去。 顾廷烨:“他……他这是怎么了?” 明兰:“自从我和娴姐把父亲从外头接回来,他就时常如此,说话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的。张太医来看过,说是受到的打击太大,神魂不稳。” 顾廷烨:“有说要怎么治吗?” 明兰:“吃药扎针都试过,不甚起效,太医说也许把人送去山中寺庙、远离红尘俗扰,或可慢慢恢复。” 顾廷烨:“那便如此吧……你呢,这些日子你一人在家,没受到惊吓吧?” 明兰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笑道:“我是谁?谁能吓到我?!” 顾廷烨勾起她的下巴,也笑:“果然是我千挑万选看中的大娘子,文武双全盖世无双!” “你文武双全盖世无双的大娘子保下了偌大一座侯府,顾侯,你要怎生谢我?” “唔……那便再生一个吧!” “滚!我肚子里正有一个呢!” “没事,再多一个给他作伴!” “你放手,你放手!” “就不放,就不放!这辈子,打死我也不放手!” “诶,快看,那是什么?” “什……小狐狸!你骗我!别跑!” “你才是狐狸!你是狐狸祖宗!” “哼哼,你跑,你快跑,你狐狸祖宗这就来抓你!哈哈哈哈!” ……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