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夫后,娇宠公主她搞事业收美男》 第1章 新婚夜被毒死的公主诈尸了! 皇帝最宠爱的昭宁公主华知微竟被嫁给病弱异姓王世子冲喜! 公主哭哭啼啼上了花轿,想着寡妇就寡妇吧,寡妇门前桃花还多呢,死了再改嫁便是了,结果新婚夜和未婚夫交换合卺酒后,夫妻双双中毒暴毙了! 昭宁公主与信王世子尸体于王府停灵七日后封棺下葬。 停灵第五天,公主那未封的棺椁中慢悠悠地伸出了一只手…… 没错!她一个现代人魂穿了! 华知微掀棺而起,那一只放在棺椁边缘的手是那么的令人惊悚,在棺前守灵的人吓了一大跳,跑也不敢跑,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位复活的公主,华知微看着面前的这些人,又看看自己的旁边。 在她的左侧,她的那个便宜未婚夫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嘴唇发黑,死法显而易见。 华知微尴尬地咽了一口口水。 装疯吧,即使诸多诡异之处,想必她们也不会和一个疯子计较吧? 华知微快速地取过堂前供着的祭品,盘腿而坐,于棺材中大大咧咧地啃着鸡腿,一边啃一边还喊着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快去把裴大人喊过来!公主殿下诈尸了!” 似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赶紧去唤持节礼官,也就是代表皇帝亲临现场的出降公主的礼仪正使,大司空裴居道。 华知微啃完一把鸡腿,正准备再来一把,瞧见门口匆匆赶来的男人,手中的鸡骨头“吧嗒”一声掉在棺材里。 那是一位如翠竹般清贵的男子,气质清朗,温润如玉,就像一杯散发着香气的上好的清茶。走近时那一阵带着诗意的清风扑面,华知微看清了他的脸。 剑眉星目,鼻型挺拔,只一眼就足以被惊艳。眉目是浓烈的浓颜,脸颊又有很多留白接近俊朗淡颜,服丧的白衣被他穿出了几分灵气,只觉得他是个卓越出众的人,才兼文武,出将入相。 裴居道瞧见诈尸的公主,先是一愣,而后一种难言的情绪一闪而过,涵养得体的道:“公主殿下昏迷了这许多天,想必是真的饿了。只是这祭品生冷,您刚醒,还是不要多吃为好。待会臣会让膳房为您准备清粥小菜。” 华知微嘿嘿一笑,抹了抹手上抓鸡腿的油,把手藏进了棺材里。 裴居道朝华知微温柔随和地笑了笑,而后招了招手,三个道士从他身后往前,开始拿符咒摆阵驱邪驱鬼。 华知微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说什么,等道士咿咿呀呀地驱完了邪,裴居道的身后又冒出一个提着药箱的大夫来。 老大夫颤颤巍巍地上前把脉,华知微看向那群守灵的人群,发现道士驱邪后,她们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正常多了。 华知微感激地看了裴居道一眼,裴居道却不看她,而是问老大夫:“公主如何了?” “回禀大司空,公主殿下并无大碍,只需要修养几天便可以了。” 华知微眼睛也不眨地看着裴居道,只见裴居道眼中疑惑情绪浅淡地流过,面上依旧让人看不出什么:“公主体内的毒也拔清了?” “公主的脉象不浮不沉、节律均匀,从容有力,是很正常的脉象,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华知微正沉溺在裴居道的美貌中,听到这话也暗道不好,没有一点不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但裴居道并没有表现出来,只和善地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没事自然是极好的。绥女官,送公主回房。” 人群中,公主贴身亲信女官太史绥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走到华知微身边,将她搀扶起。 太史绥的手分明在旁人看来是扶托着华知微的手臂并且撑着的,但她实际上感觉到自己在被她带着走,自己完全使不上劲,风一阵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华知微刚想说什么,太史绥突然伸出手,抓住华知微的腕脉,喃喃道:“当真一点事也没有了……” 好家伙!她身边的侍女竟然是深藏不露的!不仅会武功,还会医! 在华知微惊异的目光中,太史绥悠悠地道:“看您的表情,似乎完全不认识臣了,如果您还是臣的公主殿下的话,就请您证明一下,好让臣能够继续效忠于您。” “我是你的公主也不是你的公主……” “殿下,请自称本宫。” “好,本宫也不知道怎么证明,本宫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什么的?”华知微一边说着,一边左扭右扭在身上寻找证明,然后意识到什么,看着太史绥,“不对啊,你说你是忠心于公主的贴身女官,可公主停灵这么多天,你脸上怎么一点泪痕也没有啊?” “哭并非是真的伤心。” 华知微想了一下,犹如豁出去一般,开始交易:“你是公主身边的女官,所得皆因公主,若是公主真死了你也落不得好。这样吧,我实话告诉你,真正的昭宁公主已经死了,虽然肉身还在,但我是另外的魂魄附身在上面的。你是公主近侍,你替我遮掩身份,我替你尽我所能完全你的一切愿望。” 太史绥再度打量了华知微一眼,似乎她通过了某种考量,开始提点,“这里是大越,你是大越第二任皇帝与已故先皇后之女昭宁公主,你父皇尊讳华速晟,你原本深受宠爱,但因全贵妃挑唆,被指婚给病弱的信王世子冲喜,结果新婚夜和世子饮完合卺酒后双双暴毙,准备于信王府停灵七日后下葬,今天是第五日,你却毫发无损地醒了。” 华知微来不及为太史绥同意合作而欣喜,只努力地整顿着太史绥告诉自己的信息,想着她现在穿越来的首要目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查清楚是谁下的毒。 “公主殿下,臣是裴居道,来给您送饭菜来了。” 华知微正研究着如何活下来,门口传来裴居道清润的声音,她一愣,下意识地道:“这种事情吩咐下人即可,何须劳烦裴大人?” “臣是持节礼官,负责殿下的整场婚事。殿下之前出了意外,臣难辞其咎。如今殿下大难不死,臣必得事必躬亲,不让殿下再出任何错漏才是。” 第2章 夫妻一场,会多给你烧点纸钱的! 华知微只得把门打开,裴居道当真拿着食盘,朝她微笑。她呼吸一滞,美男微笑的送餐服务,谁都很难抵抗的好嘛! 清淡的稀饭和小菜在桌上摆开,华知微没想那么多,当即就盯住了那制作精美的蟹黄小汤包,正准备举起筷子。 太史绥侍立在华知微身侧,那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突然使了劲,顶的华知微的手一歪,看起来就好像华知微故意把那笼包子摔在地上的。 华知微来不及露出震惊的表情,就听太史绥道:“殿下吃了螃蟹便会身上痒!膳房的人是做什么吃的,这点事情都记不住吗!” 华知微恍然大悟,立即摆出震怒的模样,敢情这裴帅哥是在试探自己! 然后转念又想,那么好的人,应该只是为了尽忠职守吧,毕竟他是陛下钦定的礼官。 裴居道依旧是那迷人随和的微笑,并没有把这盛怒放在眼里:“还请殿下恕罪!这是臣亲手做的,臣并不知道殿下的禁忌。” 嗯?亲手? 在这个崇尚君子远庖厨的古代,这位应该日理万机的大司空裴大人,给她做饭吃? 华知微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了,刚想说不打紧不打紧,太史绥突然咳嗽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公主是个骄矜目中无人的,再怎么转性子也不能一副讨好的模样。 于是华知微装腔作势的摆了摆手:“罢了,既然裴大人如此有心,本宫也不好做个恶人。” “殿下再尝尝别的菜色吧,如果殿下喜欢臣的手艺,臣可以继续为殿下做。” 这么好!? 华知微承认自己想过拒绝,但她拒绝不了这样一张美男脸,便用“现在自己是皇家金枝玉叶,这是应该的应该”来说服自己。 裴居道似乎看出了华知微的犹豫,翩然笑道:“殿下不可再饮食中毒重蹈覆辙,臣亲力亲为,不过防患于未然罢了。” 哦—— 华知微那些旖旎的小泡泡顿时散了。 裴居道达到自己的目的便离开了,太史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安抚似的道:“殿下不必担心身份问题了,这一关,已经过去了。” 华知微很快就明白了太史绥这句话的意思。 裴居道,不,信王府内的所有人再没有对那日诈尸的事情多嘴过,都一如既往地对待华知微,有求必应。 王府里的气氛平常到了诡异的程度,要不是府里还挂着白幔,大家都还穿着丧服,她都要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居道似乎并未开玩笑,他的确在亲自照顾华知微起居。 这倒让华知微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居道事事体贴从无二话,比如华知微要求的某样吃食,今天必会出现在餐桌上;她随口提了句觉得闷了想荡一荡,一个午睡的功夫院子里就悄无声息地弄好了秋千;她伸了个懒腰吐槽一句无聊没书看,一会儿后就有各式各样的话本子摆在了华知微桌前。 一切一切都好,就是除了不能离开王府。 这日,华知微补充完太史绥交代的公主该有的记忆,有了底气,准备出房门散散步,查探一下这个王府的其他诡异之处,还没走两步,刚出院子,裴居道就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了。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呃?四处逛逛?” “殿下只在王府内逛逛也便罢了,万万不能离开王府。殿下夫丧未过,不宜抛头露面;再者这里不比帝京,民风彪悍,若是有刁民伤了殿下,又是臣的过失。” 华知微乍一听没什么问题,随后她察觉到不对劲,为什么不让她出门,以上的理由都不是绝对的理由。 还有,近日这般的体贴如果是下人去做也就罢了,堂堂大司空亲自去做,未免有些刻意了! 且不说爱女无故被毒死,堂堂公主死的不明不白,帝京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没有消息验尸,也没有说把尸体运回埋葬,而打算在王府停灵后就草草下葬! 自己真的是太史绥所说的极其受宠的公主吗? 至于裴居道的百依百顺,就好像故意把她留在信王的封地一样。还有名义上的公公,这座王府的主人信王,她可至今都没见过! “不出去,不出去。”华知微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当即打着哈哈道,“我……本宫打算去灵堂看看,听太史说,因本宫死而复生的缘故,世子依旧停灵着,没有下葬。” 裴居道依旧笑的温和:“信王殿下多年只得此一子,期待有奇迹发生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公主是去看自己的亡夫,那臣自是不便叨扰,请公主自便。” 华知微点了点头,立即用自己最端庄的姿态溜了。 华知微未免有人跟着她,还是去了灵堂。棺椁迟一日不下葬,守灵就一日不能停止,华知微看了一眼棺椁前跪着的那些人,在她们的直视下走到了棺椁前。 华知微看着信王世子的尸体,太史绥说,她也不知道公主当时中的是什么毒,等她可以进入新房的时候,现场早就被处理过一遍了。 “到底我们也是礼成的夫妻,虽无夫妻之实。”华知微一边说着,一边捧住了他的脸,看起来当真有几分妻子痛心的模样,贴近了,从他的口中闻到一股杏仁味。 氰化物中毒!? 这个年代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氰化物,但这人既不是砒霜、鹤顶红、牵机药、断肠草这种古代经典毒药中毒,竟然是氰化物中毒? 华知微的眼珠子转了转,抽出袖口的帕子在信王的口中刮了刮,而后快速地收回,凄惶地道:“夫君,你就安然地去吧,你我终究无缘,到底夫妻一场,黄泉路上我会为你多烧些纸钱的。” 华知微戏演完,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泪,就离开了。 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华知微心中终究没底,她七绕八绕甩开后面若有若无跟着自己的侍女,潜入了裴居道的房间。 她翻箱倒柜正准备寻找些有用的东西,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心下一惊,转头赶紧潜入寝室旁边的隔间里。 “居道,帝京你还是要早日回去。至于公主,皇帝都不在意了,你且放心本王,至少在这永信藩,本王替你看着。” 第3章 便宜要占,交易也要谈 华知微躲藏的地方是浴室,她原本准备上到房梁,从浴室的窗户离开的,听到这句话,她不想就这样走了,便从浴室的窗户上了房梁,在屋顶上,掀开一片瓦偷听对话。 来人是永信藩王爷,信王殿下。 裴居道冷淡的声音响起:“世子的意外就表示您的封地并非您想象的那么安全,王爷与其担心臣在帝京的布谋,不如想一想如何抓住那些渣滓。” “宵小而已,有心破坏的不过是本王与陛下的信任。陛下既然不发一言,本王也失了世子,这事也就过去了。至于昭宁公主,留也罢,不留也罢,都是死了一回的人了,你何故还如此上心?” “全贵妃到底是太子生母,怎能让她事事如意呢?” 华知微的脑袋乱糟糟的,她发现裴居道和信王交情匪浅就不说了,信王有嫡公主做人质在手,不可能多此一举毒死自己唯一的世子,那如果中毒和信王无关,是谁干的? 全贵妃?是哦,她被指婚被冲喜,貌似就是她挑唆的。 还有这些人有意无意阻止自己回帝京是为什么? 看来真相要从帝京找了。 华知微听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赶紧脱身为妙,两人都在在前厅,没法用正常方法离开,她便在屋顶上走回浴室的方向,准备继续按照浴室的路线走。 “本王自然是放心你的,你每月的药浴时辰不可耽误,本王就先等等。” 这句话华知微没有听到,信王似乎给了裴居道什么东西,裴居道离开前厅,朝室内走去,浴室的窗口正对着的是一大片灌木丛,最是隐蔽和安全。 华知微不知道在她上瓦跑路的时候,裴居道传唤了仆婢准备热水沐浴。 华知微在瓦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惹出一点动静被发现,她如履薄冰地踱步走到浴室上方的屋顶上,把瓦片一掀。 救命! 浴桶里氤氲着热气,袅袅白烟又如仙境,裴仙子正在宽衣解带,那精致好看的锁骨、线条优美的锁骨在蚕衣下若隐若现,墨色的长发散下来,又添几分勾人之意。 这真是对她垂涎美色的极大考验。 华知微咽了一口口水,理智告诉她此路不通,她正准备起身找屋顶上的其他地方逃离,却不料脚底一滑! 她没有武功,没法用什么内力啊轻功啊之类高大上的东西腾空而起,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她一个不慎掉了下去! “噗通!” 水花四溅,极度精准的掉入裴居道浴桶之中。 华知微悲哀的想,她要是在夜市地摊玩套圈圈的时候有这种命中率,也就不至于被人割韭菜了。 饶是裴居道再怎么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也是个正人君子,温香软玉如此突如其来地从天而降,也让他愣住了。 裴居道快速地把正准备倒进浴桶的刚刚信王给他的小药瓶一收,和华知微的视线对上。 华知微面色红润,坐在裴居道的身上,脸上那略显尴尬的表情绝不是装的,她不安地扭了扭,随即又想到她这个姿势不应该动。 裴居道认清来人,正准备开口,华知微挽住了裴居道的脖子。 裴居道顿住了。 华知微嘻嘻一笑,在裴居道的脸上一亲。 裴居道傻脸了。 华知微满意地点点头,从腰间抽出太史绥给她的小匕首,架在了裴居道的脖颈上。 便宜是要占的,交易也是要谈的。 裴居道眉头一跳,倒是镇静下来,看着华知微娓娓道来:“刚刚你和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便宜公公信王殿下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只要你让我回帝京就可以了。” “帝京不安全。”裴居道回答的干脆。 “帝京危险?难道这里就安全吗?” 华知微脑海中响起“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的洗脑话语,即使面前的人跟糟老头子没有任何关系。 帝京到底还有她那个所谓很宠她的父皇在,公主又没有什么威胁,她哭一哭多骗点汤沐邑回来永葆荣华富贵才是,在什么信王封地才是最危险的,信王可没把她当做正儿八经的新妇,万一被拿去威胁帝京,她必死无疑啊! 裴居道没有回答,华知微挑眉笑道:“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在这里自戕。堂堂大越公主,死在哪里都可以,死在你裴大人的浴桶里,怕是……” “你就不怕臣现在答应了您,等您回房的时候,再动手吗?” 华知微摇了摇头:“你不会让你这几日的努力白费的不是吗?很明显您并不想让我发生意外。”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 裴居道眼中熠熠光芒闪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薄唇轻启:“好,臣答应您。” 华知微露出了然的笑意,正准备撤匕首起身,又想起了什么,俯下头,在裴居道的左半张脸上亲了一下。 裴居道又懵逼了。 华知微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拍了拍他的脸蛋,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嗯,这样就对称了。” 华知微浑身湿漉漉的,起身正准备走,裴居道也不去看,避嫌似的撇过脸去,浴室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然后是信王担忧的声音:“居道,刚刚似乎有什么大动静,你没事吧?” 华知微的脚步一顿,裴居道眼疾手快,再度将她拉入了浴桶之中,她很配合的不发一声。 裴居道将华知微藏在了身后,看着信王的脑袋在门缝里露出。 信王似乎在顾忌什么,没有进来,他没有看见有什么人,只有满地的水痕,不禁疑惑,这一回的药,难道给猛了? “你没事吧?”信王又问了一遍。 “无碍。” “当真?” “臣知道信王殿下是不会害臣的。” 华知微在浴桶热水下冒着泡泡,她真的快憋不住了,你俩别你没事吧来你没事吧去的了,快去吃溜溜梅吧! 华知微因为缺氧,脑中已经开始混沌了,她已经听不清楚这俩人到底在周旋什么了,几秒钟后,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4章 人工呼吸 华知微感觉到唇部的柔软,舌部的纠缠,氧气的清新,身上有涓涓的热流,是绵延不绝的内力。 传说中有一种爱的魔法水,只要滴一滴在眼皮上,就会爱上睁开眼睛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思绪跨越泡沫翻涌的灰色浪涛,华知微迷茫的睁开眼,看到裴居道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就好像阳光照射,劈开浪涛,吹开泡沫,给予光明和温暖。 这个男人,连担忧皱眉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你醒了。”裴居道的话语里染着浅淡的喜悦,华知微被平放在地板上,裴居道只穿着刚刚洗澡时穿着的中衣,是从浴桶里将她抱出来紧急做的人工呼吸。 “嗯……”华知微的声音细细的,她刚刚是真的被呛得不轻。 “信王……”裴居道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既然是做交易,诚实守信是最基本的。” “晓得的晓得的。”华知微单手握拳,放在太阳穴处,义正言辞的保证。 裴居道取来了女婢服饰让华知微穿上从正门离开,回自己厢房的时候,太史绥正坐在椅子上。 华知微莫名就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太史绥上上下下的打量华知微一眼,倒没说什么,去柜子里取公主该穿的衣服。 华知微走近太史绥,问了一个问题:“你跟裴大人,关系怎么样?” “臣是公主的人,跟裴大人不熟,臣和裴大人唯一的交集就是因为裴大人做了公主婚仪的持节礼官。公主不用担心臣吃里扒外,既然臣认下了公主,您就是臣的主人。” 华知微“哦”了一声,她希望太史绥是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可以彻底信任的人。虽然她对裴居道感观很好,也很有兴趣,但并不代表可以完全信任。 “我们过几日就可以回帝京了。”华知微看着太史绥取衣服,吩咐下人给自己准备热水洗澡,“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信王封地,傻傻的做人家砧板上的肉,我要回帝京寻找中毒真相,为昭宁公主报仇,同时在这里站稳脚跟。” 太史绥背对着华知微,华知微没看到太史绥轻轻地笑了笑,只听她道:“臣谨听殿下吩咐。” —— 华知微在离开信王府的那一天终于见到了信王,不过华知微知道,信王来送行,不是因为她的公主之尊,而是因为她身边侍立的裴居道。 回京的马车不是她从帝京嫁来的时候坐的那辆大红马车,而是裴居道的私产,外表看起来简约低调,但坐上去十分舒适。 为了保证回京的速度,仪仗队的其他人不跟她们一路,而在后头。华知微太史绥挨着坐,裴居道坐在对面,三人同行一辆马车。 马车颠簸,华知微第一次坐,就感觉胃里翻墙倒海十分难受。她在现代的时候就晕车厉害,没想到穿越了还要这样遭罪。 华知微想吐又吐不出来,虚弱地趴在太史绥的肩头,委屈地抓着太史绥的手,感觉快要去世了。 裴居道出于礼貌,没有一直盯着华知微,但见她实在难受,忍不住关切道:“要停下来一会儿吗?” “不……不能停……”华知微勉力道,“就算停了接下来还得继续走,停下也不会舒服多少,还不如一鼓作气,多熬点时间,等困了直接睡了,睡着了就不晕车了。” 华知微只抱怨自己昨晚睡太好了现在一点困意也没有,裴居道看着她强撑着模样,问道:“要陈皮糖、薄荷脑或者樟脑吗?你若实在要强撑着,总得用些法子缓解缓解。” 华知微现在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即使是酸酸的陈皮糖,但她的确需要薄荷脑:“这荒郊野岭的,有这些东西吗?怕不是要到集市上去采买。” 裴居道迷人的笑了笑,将旁边的小桌抽屉拉开,就跟机关一样,平拉出来立成了五面,就好像五面小墙,每面墙上分成好多格子,格子里面,各种东西,零食,小玩意,纸笔…… 华知微暗惊,这真是一个细心的人。 “只要是臣坐的轿子,里面都会有这些东西。绥女官坐的那一侧的小桌抽屉是用保温材料做的,夏天可以存放凉饮,冬天可以存放热食。” 裴居道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个小锦盒,里面正是薄荷脑。 华知微道谢后就把锦盒接过,抹了薄荷脑在鼻尖和太阳穴处,深吸一口气,将清新清凉尽收肺里,总算感觉舒服了些。 华知微舒服了些,有了点心情聊天,随意地道:“本宫还以为马车车壁薄,竟然有这么精致的机关。没想到裴大人是个享受生活的人,马车里这样的设计,出行可方便不少。” 裴居道没有接受华知微的奉承:“这设计在帝京那些世家大族眼里倒是鸡肋,短途出现用不上这些,长途出行必是多驾马车各司其职,想要什么从后头备货的马车里取便是了。若要被人知道了倒要说奇技淫巧,玩物丧志了。” “裴大人放心,裴大人的马车外观如此朴实无华,不会被人发现的。”华知微也有心开玩笑。 马车夫提醒前面路段多匝道,马车晃动的幅度会更大些,让车里的贵人注意着点,华知微一听面露菜色,难过地道:“没有别的路了吗?一定要走这条吗?” 她不是故意为难,而是目前这个颠簸她刚能接受,再来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她非得天翻地覆吐出来不可! 太史绥试图安抚华知微,让她接受现实,裴居道瞧见华知微那绝望的表情,开口道:“有是有一条平坦的道路,只是这条路狭窄些,往常都是只有人步行的,不知道马车能不能过。” 华知微眼睛里燃起了希望:“无论如何试一试啊!太史,麻烦你,去探一下路吧!” 太史绥看着华知微那眼巴巴的模样,选择翻身下马车。 华知微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嘴里念念有词,看的裴居道都乐了,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马车继续往前走,快要进入匝道路段的岔路口,一支箭矢朝马车射了过来! 第5章 闭嘴! 射中了马匹! 马儿受伤,癫狂起来,把车夫颠下了马,随即被狠狠地踩死,马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往最左边的岔路口跑去。 这下再怎么颠簸,华知微也不觉得恶心了,生理上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只见两侧高崖上有埋伏着的黑衣人追了下来,又朝马车射了一箭。 这一支箭是带火的,也不知道上面涂了什么东西,顿时点燃了马车,华知微尖叫了起来,裴居道掠了过来,揽住了华知微的腰,跳出了马车。 但马车已经来到了悬崖边,这一跃,只能往悬崖下掉。 在下落的那一刻,裴居道紧紧地抓住了悬崖峭壁旁边生长的树干,堪堪稳住。 裴居道一手抓着树干,一手紧紧地抱着华知微的腰,华知微也紧紧地抱住裴居道,她松了一口气,但随即镇静下来,这个树干撑不了多久的。 华知微刚这样想,下一秒,树就断了。 华知微没有尖叫,而是反手抛出腰带,系挂到悬崖石头上,另一手死死地抓着裴居道的手不放。 皇家用的腰带就是质量好,断是断不了,但由于惯性,在石头上挂不了多久,迟早会滑下去。 华知微计算着滑落的时间和下一个突出来的石头的位置,突然听到裴居道喊。 “松手!” “闭嘴!”华知微恶狠狠地道,“这不是靠谁牺牲就能让对方活下来的!这么高的悬崖,由于地球引力的影响,到达水面时,强大的冲击力,会让水面像水泥一样硬!” 华知微发了狠,系带顿时脱落,两人立即向下落,华知微故技重施,再度用腰带挂住了矮一层突出来的悬崖石头。 华知微嘴里念念有词,依旧在计算着接下来的动作,她死死地抓着裴居道的手不放,裴居道的手臂上深嵌着华知微指甲的掐痕,几乎要入肉,裴居道深深地凝望着她认真的模样,分明与她相识这么久了,今天却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按照她刚刚所说的那个叫什么地心引力的理论,这样一层一层掉,减缓压力,就不会让水成为坚硬固体! 两人就这样一卡一卡的,眼见着离水面就只有一步之遥,也没有石头再支撑,华知微松开腰带,抱着裴居道,跃入水中。 终于顺利入水了! 华知微第一次感觉到水流是这么的亲切,这条河的水流又深又湍急,没过一会儿,他们就会漂到下游去。 两人漂啊漂啊,随波逐流,华知微本就晕车晕的七荤八素,刚刚又因为一边要护着裴居道,一边要抓着挂着悬崖的腰带耗费了不少体力,此时实在没什么体力控制什么,裴居道主动地将华知微揽在怀里,替她挡住水中漂来的尖利的碎石。 即使水是冰凉彻骨的,但裴居道的怀抱也十分令人暖心,华知微后知后觉的想,裴居道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好人,至少在她暂时失去帮助能力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 华知微赶紧趁着这随波逐流的间隙恢复了一下体力,到下游比较平坦的地方,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搀扶着走过铺满鹅卵石的浅滩,走上岸去,发现不远处有渔民的民居。 华知微面露喜色,加快了步伐,但裴居道却在他们快到那个渔民晒的破渔网下时,晕了过去。 “裴居道!”华知微脸色大变,震惊地大喊。 —— 待太史绥探完路回来的时候,就在岔路口看到了倒下的马儿和被踩死的人。 她沿着马车车辕的方向追踪过去,在悬崖边停下了脚步。 太史绥自悬崖上往下看,悬崖陡峭,深不见底,自山谷吹来的风将她的发丝吹起,吹的她的脸刺刺的疼,太史绥果决地转身,往官府的方向走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华知微赶紧蹲下身去查看,先试探了一下裴居道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他还活着,然后给他翻身的时候,发现后背一片洇染的血迹! 她赶紧扯开衣服,发现后背撕裂了一个巨大的伤口,伤口狰狞恐怖,就好像是一个给华知微的警告。 华知微不禁怔愣住了,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伤口。 这个伤口,大概率是在水底的时候,裴居道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流水碎石所伤,用肉身替自己挡住了那些尖锐石子,反而让他自己…… 华知微不敢再往下想了,之前还在马车里的时候,她是亲眼见到那些从山上埋伏下来的黑衣人的。如果他们没有掉下悬崖,想必这些黑衣人,一定会追上来,直到见到他们的尸体为止。 帝京,帝京真的那么危险?她还没到,只是在路上,就遭遇了这样的刺杀,还连累了裴居道。 不,不,她绝不能因此退缩! 她不想稀里糊涂的活着,要死也要死个明白。她一定要活着回到帝京,抓出她的敌人,把她们一网打尽! 华知微这样想着,搀扶起裴居道,将他整个人都挂靠到自己身上,更加坚定地朝渔民的居所走去。 渔民简陋的屋子前挂满了晾晒的鱼干,各式各样的,带着淡淡的腥味,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勤劳。 华知微最后掠开那一面一面一米多长的正在晾晒的鳗鱼干,敲响了木门。 无人应答。 华知微又试图敲了几次,可是只有“咚咚咚”的闷声回应,她皱起了眉头,朝窗户里面看去,但窗户被里面的渔网蒙住了,什么也看不到。 人不在?去集市上了?还是出意外了? 华知微抬起手来,嗅了嗅挂着的鳗鱼干,摸了摸手感。通常,新鲜的鳗鱼剖开肚子洗净后,要用盐直接腌制数个小时,接着吊在屋檐下的竹竿上,让鱼腥的味道飘拂开来,四五天后才算完成。这挂着的鳗鱼干,看手感应该是昨天刚处理的,说明昨天渔民人还是在的。 不管了,事急从权。对不住了,先强闯一下民居。 华知微猛地一下推开那有年头的木门。 第6章 用我之发,缝你伤口 华知微快速地环顾四周,渔居不大,五脏俱全。 她将裴居道拖到床边,正准备将他放到床上,却发现床上鼓了一个大包,她顿了顿,将被子掀了开。 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你——”华知微瞧着这个缩在床上的小姑娘,欲言又止。 小渔女最多也就七八岁的模样,她的眼睛里带着出于本能的惊慌和这个年纪特有的好奇,她见华知微没有动作,便怯生生地开口道。 “爹爹娘亲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也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姐姐不是坏人,是姐姐的朋友不识水性,掉到河里受了伤,想找个地方简单治疗一下。刚刚敲门之后无人应答,情急之下这才闯入。你放心,我们没有别的恶意的。” 小渔女天真单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倒给华知微找补了:“这里离镇上很远,到医馆确实要走好远的路;爹爹和娘亲去集市上了,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 小渔女心里有了底,倒下床主动帮忙了,两人一块儿合作把裴居道弄到了床上,脸朝枕头地趴着,露出后背的伤口。 小渔女深吸了一口气,表示要去给裴居道和华知微找爹爹娘亲的干净衣服,华知微谢过后,问她有没有针线,她想先简单处理一下给裴居道缝合,不然开放的伤口如此狰狞着也不是办法。 “只有鱼骨针和缝补渔网的丝线。” 鱼骨针是可行的,渔网线是沿海普通百姓会使用的粗布和麻——就地取材,即收割野生或移植的苎麻经加工纺线后织网。 这些麻线清洗后是湿的,软趴趴的没法进行缝合,且遇液体还会膨胀,华知微果决地将自己的头发硬生生地拔了下来! 得亏是古代,女子长发及腰,这要搁现代,她那齐肩的短发估计缝不了几针。 华知微接过小渔女递过来的鱼骨针,将清洗过的头发烤干后穿进去,而后俯在裴居道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缝合。 她不是专业的医者,且这是她第一次干缝补的事情,她显得十分吃力,但那般认真的神情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随便处置。 一提一收,一放一拉,房间内很安静,只有人的呼吸声和外面哗哗的流水声,有韧性的头发倒给了华知微缓冲的余地,这一路缝合倒还顺利。 当然美观度什么的就没必要苛求了。 小渔女目不转睛的看着华知微,落水后黏湿的碎发贴在脸侧,更显得她面部充盈。她的面部五官比例协调,双眼明亮有神,眼角尖而细,眼尾有一些上扬的弧度走向,分外勾人。 她的卧蚕饱满,睫毛根根分明十分浓密。高挺且直的立体鼻梁,线条流畅感十足,让五官富有支撑力。鼻头圆润精致,不失肉感,完美且带着一点轻微上扬的娇媚气质。 她的唇珠明显,不笑的时候,唇部丰盈圆润很有正气感,笑起来的时候秀气十足,给人以温柔感。皮肤白皙,细腻有光泽,这般的肤如凝脂,是她这个久在海边风吹日晒的小姑娘都比不上的。 这真是一个漂亮姐姐!小渔女高兴且羡慕地想。 小渔女见华知微到了要收针的时刻,这才开口道:“这位公子,应该不是姐姐普通的朋友吧?” “我虽然没多大见识,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你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布料价值不菲。你们该不会是,富贵家庭里私奔出来的有情男女吧?” 华知微打了个旋,将线封好,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去拿干净的衣服。 这么一拿就犯了难,换衣服嘛,势必要把原先的湿衣服剥个干净,这下就彻底解释不清了。 她可以不在意,毕竟嫂溺叔援,权也情也理也,但这要是让这小姑娘误会了,以后也干出离经叛道的事情,她可对不起渔民夫妇啊! 华知微看着小渔女暗自期待的兴奋模样,皱着眉头纠正道:“我与这位公子并非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我们不过是一同遭难了而已。”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小妹妹,你记住,人无贵贱,性命都只有一条,绝不能在虚头巴脑的事情上浪费生命。懂礼识仪是自尊自爱,但过犹不及墨守成规只会害人害己;同样的,反抗封建礼教不是放荡的理由。” 小渔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华知微把被子盖上,在被子下面给裴居道换衣服。华知微眼观鼻鼻观心,凭空摸索三下五除二快速剥了裴居道的湿衣服,将干净的衣服胡乱套了上去。 小渔女立即接过湿衣服去烤干,华知微给裴居道换完衣服,将被子一掀,继续用原来的姿势,避免他压到伤口。 这下终于轮到华知微自己换掉湿衣服了。 华知微给自己换好衣服,准备一边烤干头发一边休息一下,却突然注意到裴居道的脸红的可怕。 诡异的红,在苍白的脸上蔓延着,就好像是草莓冻果,秀色可餐,可华知微全然没有那种绮念,她抬起手来,试了试裴居道的额头。 “怎么回事,发烧了!?” 救命,该不会是伤口感染了吧? —— 渔民夫妇从小镇的集市上采购了米面等生活必需品,准备回家的时候,渔妇突然拦住渔夫,道:“巧巧吃鱼也吃怕了,天天念叨着要吃鸡翅,刚好今日采买完还有余钱,就去买点给她吃吧!” 渔夫有些不高兴,他不想为女儿花这个钱,但渔妇已经再度恳求了:“就买一点,让巧巧尝个鲜,一年到头也没尝到个肉味,多可怜的孩子。” “就你惯着孩子!” 渔夫哼哼两声,撇过脸去,渔妇默不作声地拿过钱袋子里最后的那点钱,往鸡肉摊走去。 “孩子生在我们家,已经够苦了。”渔妇碎碎念着往前走,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渔妇买完鸡翅回来,渔夫依旧站在原地踢着石子,他瞧见渔妇袋子里仅三个之数的鸡翅,叹了一口气。 “回去吧。” 渔民夫妇走后一个时辰,太史绥领着官兵一路盘问,直到夫妇俩曾经光临的鸡肉摊。 第7章 被刺痛的心 渔民夫妇回家的时候,裴居道已经高烧好几个时辰没法降温了。 渔夫瞧见家里的不速之客,虽然不太高兴,但看着裴居道的模样,还是去自己的药箱里,拿来了药交给华知微。 “喝下,烧就能退了。以前俺在水里捕捞的时候被鱼割伤了手,感染发烧的时候,都是喝这个祖传特制的药好的。” 华知微再三谢过,虽然不知道这药是啥成分,但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完全不用抗生素来得强。 老祖宗的智慧还是有用的,喝下药,裴居道这才好多了,虽然还是没醒。 追踪渔民的黑衣人也终于寻到了这间小屋,这个地方上瞧见渔屋里的人,见她们都穿着古朴的渔民服装,一时间没有确认身份马上下手。 此时华知微已经和渔民夫妇通过气了,态度也和缓了不少,渔民收起了鸡翅,出去取鱼干,准备晚饭。渔妇听了小渔女的描述,笑着调侃他们是对夫妻。华知微立即否认了。 渔妇也不恼,依旧笑着:“如此经历生死,若是能成倒是一段天定的缘分。我和巧巧的爹是父母媒人介绍认识的,也没什么挑不挑的,都是过日子罢了,也是觉得到年纪了该把我嫁出去了。” “若是巧巧……我不愿巧巧再过这样的人生。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嫁个普通人。我可以知足,但我不愿巧巧吃苦。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贵人,我瞧你衣着,那料子华贵抵得上我们家一百年的收入。我也不求别的,只求贵人记得我们这么一点点施饭之恩,收了我们家巧巧做女婢,她年纪尚小可随意调教,贵人可放心用着。” 这一个“贵人”,倒让黑衣人警惕起来,他们一把揪住了在外面取鱼干的渔夫,挟持了起来。 “娘!我不想离开你!”小渔女激动起来,反驳道。 渔妇摆了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华知微。 华知微抿了抿唇:“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人之常情,但到底是要骨肉分离,你可想好了?” “是,平凡的生活有平凡的好处,但我们家实在是太穷了,穷到肉都吃不起的生活,真的能够就靠一点念想过的幸福吗?我当初坐月子的时候落下了一身的病,没法再生育。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若继续在我们家,到时候到她出嫁的年纪,我们连嫁妆都备不了多少,日日在海边风吹日晒也损害容貌,她能嫁给什么样的好人家?”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渔妇是真的疼爱自己的女儿,在她眼界的范围之内,努力考虑着她最好的生活。 华知微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外面的黑衣人挟持着渔夫,闯了进来。 为首的黑衣人“呸”了一口,蔑视地道:“想那么多做什么!现在你们一个也活不了!这就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 华知微大吃一惊,随即站起身来,将渔妇和小渔女护在身后,冷声道:“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黑衣人“呵呵”两声,一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的模样,手起刀落,渔夫的脑袋落地。 “爹——!” 小渔女傻了眼,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扑过去,被华知微死死地拉住,但下一秒,渔妇又被黑衣人给抓住了。 “你这妇人倒是有眼力见,既然你诚心诚意想要鲤鱼跃龙门,那吾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这个贵人是天下至贵,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可惜你们家没有那个福气!” 黑衣人用着玩笑的语气,小渔女瞪着眼睛,看着渔妇在刀尖挣扎的动作,差点没疯,一把甩开了华知微,又朝着母亲的方向跑去。 黑衣人冷漠无情地抬起长剑,准备先刺杀这个不安分的小渔女。 “别去——!” 华知微没有办法,只能纵身扑倒她,试图用自己的肉身保护她。 华知微紧紧地抱着小渔女,眼瞅着就要死,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唉,终究是自己,连累了这么一屋子的人一起死,只是死的不明不白,不甘心啊…… 这是史上最悲催的穿越了吧,活不过几天…… 华知微闭眼的片刻,没有听到可能的刀剑入肉的声音,反而是闷闷的一声“哐当”,是银剑掉落的声音。 华知微豁然张开眼睛,扭头。 裴居道醒了! 他踢开了黑衣人的剑! 裴居道喘着气,显然还是很虚弱,与此同时,对面已经来不及了。 小渔女被华知微压在身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娘亲,死在了自己面前。 “娘——!” 鲜血喷溅的间隙,渔妇最后希冀地看了一眼华知微,虔诚的就好像在祈祷着神像。 华知微的心在那一刹那被刺痛了。 裴居道拾起地上的刚刚黑衣人掉落的剑,努力抵挡着黑衣人们,但到底带着伤且对方人数众多,他支撑不了多久的。 华知微不会武功,只能紧紧抱着怀中已经麻木的小渔女,努力在裴居道为她们腾出的安全区域中躲藏,以免影响到他发挥。 眼瞅着一个黑衣人用内力震开渔居,准备搭弓射箭瞄准裴居道后心的时候,华知微大喝一声:“裴居道!小心!” 裴居道豁然扭头,这一注意力分神就显得更加支绌,斜后方一下子空虚起来,眼瞅着黑衣人就要入侵! 千钧一发——! 三支箭矢射来,连中那预备偷袭的三个黑衣人! 华知微瞪大了眼睛。 太史绥领着官兵终于追到了此地,她骑着高头大马,把弓一收,抬起右手,冷冷地道:“杀——” 太史绥搬来的救援官兵有绝对的数量优势,很快局势就已经明朗了,唯有这群黑衣人的头目逃了出去,但她并没有下令去追。 穷寇莫追,危险不会消失,最重要的是华知微的安全。 太史绥翻身下马,凛然地看了一眼裴居道,公事公办地道:“看起来大司空受了重伤,外面已经备好了马车和大夫,这几日我们要在县衙委屈几天了。” “多谢。”裴居道说着,捂着手臂上刚刚战斗出现的伤口,走了出去。 裴居道走后,太史绥面色阴沉地走到华知微身边,将她拽了出去。 第8章 让姐姐做你的家人 诶? 华知微一脸懵逼地看着“严肃家长”太史绥,随后被她“丢”上了另一辆马车——连带着华知微怀中抱着的小渔女。 太史绥一言不发,夺过华知微的手腕去试探腕脉,确认只是落水受了风寒之后,神情才缓和一些。 “殿下落水后,臣去官府搬救兵,结果去崖下寻找无果,又回去问了当地人才知道落水最后会流到什么地方,知道了这里有一户渔居。这一来二去耽搁了时辰,还请殿下恕罪,臣救驾来迟。” 太史绥一边解释着,华知微一边听着。她其实没有要责备太史绥的意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人来救她们,已经很快了。 只是有一个点让她意外,太史绥很显然有一身精绝的医术,且十分自信。裴居道明明伤的那么严重,那一身医术没用在他身上,而是用在了私下查探她的身体健康上,只是让裴居道去用请来的民间大夫。 华知微看在眼里,知道太史绥是在防备裴居道。同样,太史绥所说的只在意华知微这个人,并不是假话。 太史绥汇报完工作,看向了华知微怀中的那个小渔女:“殿下心善,臣会安排她进县衙伺候,殿下就不必费心了。” 这是要她抛下这个小渔女的意思了,按太史绥的思路,这个小姑娘只是累赘。 “她的父母遭此无妄之灾,皆因我而起,一介孤女,年纪尚幼,就算在官府伺候,我们远走高飞后她如何保全自身?” 华知微想到了渔妇临终前的神情,她完全不忍心,抛下小渔女一个人。 小渔女感受到了太史绥这个厉害的大姐姐不喜欢她,她不想让华姐姐这个救命恩人为难,便伸出手来扯了扯华知微的袖子。 “姐姐,谢谢你救了我,可家人与我而言,是最重要的。” 华知微心里一咯噔,以为小渔女是遭遇此打击想寻死,立即换上了郑重的表情道:“从今往后,姐姐做你的家人。” “可姐姐是公主啊!” “正因姐姐是公主,所以姐姐可以护得住你。你要好好地跟在姐姐身边,你要复仇,你要努力地活下去,这样才不辜负你娘的期待,这样才能让你娘在九泉之下也瞑目!” 小渔女想到了她的娘亲,一阵沉默,倒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华知微端起了自己公主的架子,朝着太史绥道:“本宫才是公主,身边要留什么人,不需要事事都听你的意见。” 太史绥一愣,随后恭敬地点了点头,低下了头。 “巧巧,你是叫巧巧是吗?” “巧巧不过是娘亲随口取的小名,只有读音而已,我们一家人都不识字,我长这么大,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那本宫便给你起个正名吧!你日后要跟着我,公主身边的女侍,该起个有来头的名字。” “谢谢姐姐……不对……谢谢公主殿下。” 华知微笑着捏着小渔女的脸:“陆游曾有诗云‘涉世风波恶,思归怀抱真’,本宫便为你取名‘思归’,愿你无论日后遭遇何种境地,都能不忘自己的思念和渴望,寻得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华知微说着,拉过思归的手,在她的手心写下思归二字,并表示回帝京后,她会让人教她识字。 马车一路上晃晃悠悠回到了官府,思归已经在马车上睡着了,华知微让人将她抱去准备好的厢房里睡觉后,便拉过太史绥的手,前往自己的房间。 “我有事要单独告诉你。我知道你的顾虑,只是把思归带在身边,并非全是一件坏事。我需要有自己的人,昭宁公主身边那么多伺候的女侍,有几个是可以坦诚相待的?” “殿下是公主,这些事情不必和臣解释的。” “我解释是因为我尊重你,在乎你。太史,你一手精妙医术,一身绝世武功,绝非普通的女官。这次悬崖遭遇刺杀,我对于那些黑衣人的攻击束手无措,没有武功只能坐以待毙。太史,你可不可以教我练武,教我学习医术,我不想做这样一个废物。” 这些人有内力有武功,就像武侠小说里面一样可以飞来飞去,火拼起来在她看来简直是神仙打架,她不能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 “练武和学医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殿下的根骨一般,且从未开蒙过,这些年锦衣玉食娇养下来,根本不是适合练武的身子,除非有内力大师用尽自身内力为殿下重塑根骨,将自己一身武艺让渡给您;至于医术,臣可以教你一些基本的医理,但要精通——殿下还是不要花心思在这种事情上,殿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医术的事情,殿下有臣,尽可以放心。” 华知微有些悻悻,这俩普通穿越者必备的金手指,她无福拥有吗?她不是不信任太史绥,只是事事要依靠她人,总觉得受人掣肘,且不方便。 太史绥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悠悠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殿下若只是要自保,也未必需要那些痛苦的修炼。” 太史绥打开锦盒,将里面躺着的精致手镯取出,一边按动手镯上那隐蔽的机关一边道:“这是早就为殿下准备下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交给您。既然您现在终于有了自保意识,交给您才有意义。” 华知微看着这个外观上不过普通贵族女子都会佩戴的手镯,眼见着机关一按,便弹出一把折叠的小弯刀,眼见着一旋转,小弯刀又收了回去;再一旋转到对称的位置后,竟是呼之欲出可以喷洒药物的装置!药物是可以随时补充填装的,可以是解毒的,也可以是下毒的。 好东西哦! 华知微把玩了一会儿,熟悉了一下这个手镯的操作,心满意足地将它戴进了自己的左手手腕里。 心里多了一份保障,华知微想起了什么,问道:“太史,裴大人伤的怎么样,什么时候我们可以重新启程?” “按臣为他寻来的大夫的能力,他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不过殿下要想启程,随时可以,死不了人的。” 第9章 他是敌是友? 太史绥给他寻的大夫,也不会是什么三脚猫大夫,按他的伤势,一个月的功夫,已经极为优秀了。 华知微被太史绥的话噎了一下,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测,问道:“太史,如果换成你,需要多久。” “最多半个月。至于一个月的功夫,臣可以让他身上连疤痕都不存在。” 华知微咂了咂舌,连疤痕都不存在,真是厉害! 太史绥瞅着华知微的神情,挑眉问道:“殿下难不成,想让臣去为大司空诊断?” 华知微赶紧摇了摇头:“你有意隐瞒自身医术,我怎好让你为难。你也说了,裴大人并无大碍,寻常的大夫是治得好了,我也就……” 就没必要担心了。 当然,华知微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而是继续道:“我也就可以继续,没必要放弃对裴居道的好奇了。太史,我手中可用的人不多,我想你是有门路的,我希望你去查探一下裴居道的底细。” “哦?”太史绥难得笑了起来,虽然不是玩笑的笑意。 “他是帝京的臣子,却和封地的信王不清不楚,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我想知道他是敌是友,太史拜托了。” 太史绥脸上的表情变换了一下,似笑非笑:“是敌是友,殿下何不自己感知?” “感觉有的时候是会骗人的。” 太史绥终于收敛了笑意,颇为严肃地看着华知微,拱手道:“臣谨遵殿下吩咐。” “还有,既然你说他无碍,明日我就会去亲自劝说他,收拾一下后日便启程,赶回帝京。” 太史绥要退下的时候,华知微补充了一句,太史绥一顿,华知微目送着她离开。 太史绥走后,华知微站在敞开的窗边,用手托着下巴,怔怔地看着窗外。天色早就已经变暗,孤独的星星高悬夜空,就像在深蓝色的丝质长裙上别着的银色胸针那般耀眼。 仅凭全贵妃的一句话,受宠的嫡公主就这样嫁给病弱的信王世子。选出来的持节礼官刚好和信王私交甚笃,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裴大人,我不希望,你是我的敌人。 —— 虽然入睡困难,让华知微辗转反侧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也算是睡了一觉。 华知微起床整装后,便去裴居道的厢房探望他。 府衙的庭院内简练地种满了冬青树,冬青常绿,无论何时都令人赏心悦目。 华知微在冬青树下伫立了有一会儿,这才走到门前,得体地敲了门,报上了姓名。 “殿下,请进。” 华知微推门而入,看到趴在床上的裴居道,裴居道似乎是为了缓解某种尴尬,抢先开口道:“殿下为臣缝合的伤口,虽然不太美观,但大夫说了,缝的是极好的。大夫说了,七天后便可拆线,这几天只需要日日换药便好。” 华知微“嗯”了一声,寻了地方坐下:“裴大人,谢谢你。” “殿下何必如此拘礼?此次事件中,臣也承了你不少恩惠。”裴居道温柔的笑着,全然没有让人难堪的味道。 “谢谢你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醒来,救了本宫。”华知微执着地道。 裴居道已然听明白了华知微的言外之意,笑容微收,带了几分正色:“殿下多虑了,这是为人臣子应尽的职责。” “父皇有裴大人这样忠心的臣子,是父皇的福气。裴大人,本宫还是想早日回到帝京。明日本宫便想启程,裴大人可否答应本宫?” “既是殿下所求,为人臣子者,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如此,多谢了。”华知微站起身来,便要走,又懊恼今日自己的表现过分拘谨了,应该拿出初见时那种感兴趣时大大咧咧的姿态才好,却一个没注意,起身的时候被凳子绊了一下。 “殿下,等臣身体好些了,到了帝京,做您之前提过的太平燕吃。” 华知微身形一顿,堪堪扶住桌角,略带惊讶地扭头,看着床上永远带着和煦笑意的裴居道。 “这菜极费工夫,回了帝京,大司空日理万机,可有空捶打燕皮?” 华知微口是心非地道。 “为公主,臣永远都有时间。” 华知微的心怦怦地跳着,努力让自己回到过去的那种程式里:“那裴大人路过闽中郡的时候,可得寻上好的荔枝树木做案板和燕锤,这样敲出来的皮才是最好的。” “多谢殿下提点。既都去寻荔枝木了,正逢夏日又怎不寻些果子来?殿下可喜欢吃荔枝?” “喜欢,不过荔枝吃多了热气,每次都只敢吃寥寥几颗,越吃越馋,唉!所以哇,本宫更喜欢吃它的贵替红毛丹,吃多了也不会上火!” 华知微刚兴冲冲的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法不对。红毛丹是种热带水果,这个时期大概率还没有引种进国内,没几个人知道! 果然见裴居道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但他依旧不着痕迹地道:“公主不亏是金枝玉叶。” 华知微摆了摆手,窜到了裴居道的床边,一种极力摆脱刚刚说错话的尴尬模样:“裴大人不必在意,还有龙眼本宫也是爱吃的。不对不对,裴大人现在不需要管那些事情,当务之急是好好养伤!” 裴居道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觉得你今日走进来的时候十分束缚拘谨,好像被什么牵绊住了一样。如今这才像我们大越的昭宁公主殿下。” 华知微的脸瞬间红了。 她突然有些摸不清,裴居道到底什么意思了。 “我们大越的昭宁公主殿下,值得拥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臣听过的也好,没听过的也罢,在臣能力之内,臣都会尽力为你弄到。” 裴居道的一番话说的极为顺畅,由衷的发自内心,华知微深深地凝望着他,良久,她张了张嘴巴。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好像一滴紫云英上的晨露滴落池塘,泛起圈圈涟漪,一波一荡,是漾开的难言思绪。 裴居道再度爽朗地笑了,如翠竹般坦荡清贵。 “臣也不知道呢,臣只是觉得,这样做,会让臣开心,” …… 第10章 代亡夫上殿 开心么? 华知微完全不知道回应什么好,直到次日启程的轿子上,她还在想着裴居道回答的那句话。 那日她什么回复也没有,离开他房间的时候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不过这是她心里的感觉,脚下的步子依旧迈得极为稳重和端庄。 华知微的心神不宁被太史绥看在眼里,她以多了思归的理由让裴居道乘坐另外一辆马车——反正原先那辆裴居道的私产已经粉身碎骨了,现在的这两辆都是当地官府提供的,帝京方面可以报销的。 华知微对太史绥表示感激,太史绥只是公事公办的道:“还望殿下到了帝京不要忘了正经事;另外大司空的资料,臣会尽快调查完毕交给您的。” “不会的不会的,关乎身家性命,本宫岂敢马虎?”华知微立即给出了保证。 当马车离帝京越来越近,直到可以看到帝京的城门的时候,华知微还是忍不住紧张了。 太史绥贴心地握住了华知微的手。 她一愣,随即内心一阵暖流,她转头,更加坚定地看向前方。 城门口除了畅通无阻的放行,根本没有任何负责迎接的人,华知微心下诧异,就见这两辆马车一路驶过帝京的几大长街,直奔宫门口而来。 然而宫门口也没有欢迎仪式,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在等着。 “这是陛下身边的亲信内官,洪承畴洪大监。” 太史绥说完,马车便停稳了。 洪大监走了过来,掀开帘子,朝华知微伸出手:“恭迎殿下回朝,昭宁公主,请吧。” 华知微瞥了一眼洪大监的手,没动一下:“父皇呢?本宫此行历经劫难九死一生,父皇当真把女儿嫁出去了就管也不管一下,任其自生自灭了吗?连看都不来看一下!” “陛下正在含元殿进行早朝,公主先行回宫歇息,陛下很快就会来看公主了。” “回哪个宫?” “自然是殿下出嫁前所居的凤阳阁。殿下放心,凤阳阁里的陈设一样未动,都是您离开前的模样,全贵妃娘娘还亲自盯着让内庭的宫女们给您打扫干净了,您只需要住进去就可以了。” 大越的公主,在未出嫁前,多和母亲一块儿住;丧母未被其余妃嫔认养及母亲位份低居所小的在稍稍年长些后,则都会住在凤阳阁。 华知微尤为特殊,她年幼丧母后皇帝并未让任何高位妃嫔收养她,是以一直放在凤阳阁养着,而其余公主不具备入住凤阳阁的条件,所以这个“集体居所”逐渐演变为华知微一人的“宫殿”。 “全贵妃亲自盯着!?全贵妃亲自盯着本宫更不能安心了!?这大越谁人不知本宫之所以会远嫁,都是拜了这位贵妃娘娘吹得枕边风所致!本宫不管!本宫要立即见到父皇!还有,文武百官也该知道知道本宫已经回来了,正好在早朝,本宫就去含元殿露个相!” “殿下不可啊!” 洪承畴一愣,随即大喊着制止,想着这个公主死里逃生一回儿性子还是不改,我行我素的。 “洪大监,你也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本宫也不是刻意为难你。只是本宫此番遵照父皇的命令远嫁永信藩,从始至终并未做错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这样不声不响被抬进宫里,不说别的,就说出宫探亲的宫女,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公主自然没有过错。”洪大监应付的十分尴尬,“只是这例行朝会,都是男子外臣,公主一个女儿家,实在是不适合出席。” “女儿家怎么了?本宫是金尊玉贵皇家公主,被自家的臣属幕僚看上两眼能掉块肉吗?有什么不合适的,本宫就要立刻、马上见到父皇!” 华知微心里清楚,如果这一次她忍气吞声默默回帝京,等待她的大概率是偷偷被暗杀掉的命运。她再怎么样,也得在群臣面前闹,非得让自己那个至今不闻不问的爹给她应有的待遇来,而不是把她送到道观或者寺庙里。 至于那个全贵妃——永远不要低估封建皇帝手中的权力,她的这个父皇不是没有实权的傀儡君主,全贵妃能这么“蹦跶”,大概率有皇帝的默许,否则只要皇帝愿意,完全可以不用让宠爱的女儿遭此厄运。 一定有别的考量。 现在看来,传闻中极其受宠的她,那表面的宠爱,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两人正争辩着,一旁的马车上,裴居道终于慢悠悠地走了下来,“敢问洪大监,陛下对臣是什么安排?” 外臣不得圣旨不便入宫,除非是来上朝来议政;这里是宫门口,要么让他现在打道回裴府,要么让他进宫。 “大司空。”洪大监如蒙大赦,立即朝裴居道躬了躬身,“陛下有旨,裴大人一旦到了便直接宣上殿来,任何人不得阻拦。” 华知微立即道:“凭什么他一个外臣,从永信藩回来能比本宫这个亲生女儿更快见到父皇的?” “昭宁殿下,这个道理啊,不是这么说的……”洪大监陪着笑脸。 “你就说本宫这个道理对不对吧!” “殿下,这天子,没有私事啊……” “那行。”华知微仰着头,神气地道,“那本宫以信王世子正妃,外臣之妻的名义,代夫上殿,述说冤屈,亡夫之死诸多疑点,洪大监再怎么样,也阻拦不得了!” 裴居道一愣,豁然扭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华知微一眼。 华知微没有看到裴居道的动作,只逼着洪大监退步。 洪大监“哎呦”一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宣昭宁公主,大司空觐见!” 含元殿之上,内官有力的唱名声回响着,诸臣转身,扭头望去,华知微一身白色丧服,走近殿内。 这一身暗藏玄机的丧服,头上朴素却不失端庄的装饰,是太史绥的准备。 华知微快速地扫视着大殿内的这些朝臣,太史绥之前都给她交代过人名,但没有画像,一时无法立即让全部的人脸和官职对应上,只能根据官服简单确定几个最重要的人选。 谁是她真正的敌人,谁又是她可以拉拢的朋友呢? 第11章 父皇,儿臣已经为国嫁了一次了 大越官制,刻意仿古,效《周礼》六官之制。 “古之御天下者,以六官总治焉:冢宰之官以成道,司徒之官以成德,宗伯之官以成仁,司马之官以成圣,司寇之官以成义,司空之官以成礼。” 大冢宰,大丞相,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也就是东侧一排西起第一位,身着一品朝服,紫袍衮冕,冕有九旒,青衣纁裳,绣有九章纹,金玉饰剑镖首。 大越以左为尊,是以亲王的站位,就是西侧第一位,全贵妃的儿子,她的太子哥哥,正站在此处,而她的另外几位出阁封王的兄弟,按照年龄依次站在太子身后。 华知微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前走来,大臣瞧完了,她瞧着坐在皇帝宝座上的那个人,约摸四五十岁的模样,脸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带了几分煞神之意,一对眉毛如利剑般斜插出鞘,一双目如深渊般空洞冰冷,薄唇轻抿着。 他看到华知微来,先是一愣,又是一阵恍惚,他望着华知微的眼睛出了一会儿神,而后极复杂的感情如卷云般略过,他弯了弯唇角,挤出几分笑意,努力摆出慈父的模样:“昭宁,你回来了。”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华知微三两步走到台下,白裙葳蕤,脚步轻轻,如莲花盛开,眼见着这轻柔的女子“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下,华速晟一句“免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华知微就用极为凄惨的声音道,“父皇,儿臣过的好苦啊!” 群臣中一阵骚动。 “昭宁,好女儿,怎么回事!” 华知微内心噎了一下,好家伙你当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这假惺惺的看起来真是恶心啊! 华知微演技很好地垂泪然后抹了抹,哭哭啼啼地开始诉说近日的悲惨遭遇。 她从太史绥那里知道,这位公主向来衣着鲜丽,首饰金碧辉煌,此番丧夫打扮可以在群臣面前眼前一亮,既和了这群酸儒那满嘴的要女人不断奉献的仁义道德,让他们没法从这个地方挑嘴;再者,男人都会怜悯身世坎坷命运悲苦的妙龄女子,再赚一波同情分。 效果怎么样另说,人得先把事情做到位嘛! 华知微声泪俱下地诉说完,举着袖子侧着脸,凄苦地道:“诸位若是不信,本宫身为女子不便展示,而本宫身侧的裴大人也身受重伤,可以替本宫作证!” 华知微扭头,殷切地看了裴居道一眼。 华知微身上压根就没有受伤,一点也没有,即使是掉下水的时候也被裴居道保护的很好,顶多手上因为掉悬崖的时候一点擦伤而已。 而这点擦伤早就被太史绥治疗的一点痕迹也不剩了。 裴居道看着华知微的梨花带雨,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马上应答,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华知微拼命眨了眨眼睛——大哥哇,给点面子吧,帮忙意思意思应付一下啊! 裴居道还是没有动。 华知微的心凉了一下,在群臣和皇帝视线的死角又挤了挤嘴角——兄弟哇,别忘了我们还是合作关系!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呢! 裴居道早就扭过头去,不去看她,背对着她,也背对着群臣,但接下来,他十分突然的,以巧劲将整件衣服巧妙地从肩膀处滑脱下来,既不破损衣服,也免了繁琐的拆脱。 华知微傻了眼。 大哥,你怎么把衣服整件都给脱了? 华知微原本只是想着让裴居道露个胳膊给朝臣们看看,让他们确认他确实也受伤了,旅途十分惊险,但现在这整个后背都裸露出来,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后背的伤口是严重到让裴居道发烧昏迷的巨大狰狞的伤口,即使好了那留下的疤痕给人的冲击力也不是同日而语的。 群臣一片哗然。 华知微后知后觉地想,或许太史绥没有亲自治疗祛了裴居道身上的伤疤,正是用在此刻。 裴居道转过神来,给皇帝也看这伤疤,下一刻,皇帝也陷入了显而易见的沉默。 皇帝看完了,裴居道肩膀一抬,穿好了衣服,自始至终再未看华知微一眼:“陛下,臣身为持节礼官,公主婚仪上出此大乱,臣难辞其咎,但此行实在凶险,望陛下看在臣忠心护主的份上,饶恕臣的死罪,另行处置臣。” 华知微咽了一口口水,有些懊恼。 “爱卿言重了!什么死罪不死罪的!裴爱卿是我们大越的股肱之臣,一路上救护公主多次,早就功过相抵了。至于信王世子之殇,朕会下旨赏赐安抚。” “陛下。”一直看戏的大冢宰手持笏板,上前一步,“信王多年只得这么一子,待日后薨逝,永信藩便后继无人要收归朝廷,怕是光下旨赏赐安抚怕是不够。” “哦?大冢宰有何高见?” “永信藩地处边疆,过去混乱动荡,多年来信王在此地辛苦经营,才有了今日的稳定。当地百姓也大多有个主心骨,若是信王一时想不开,将世子之死怪罪到帝京头上来,鱼死网破,我们可就得不偿失了。为了让信王看到我们帝京的诚意,臣建议,给予昭宁公主恩赏,让昭宁公主以世子亡妻的身份为世子祈福守贞,永不再嫁;同时降下恩旨,让世子越格以王礼下葬;其三,才是给信王陛下该有的恩赏。” 大冢宰说完,看了太子一眼。 大冢宰的意思,是让皇帝用自己爱女的牺牲来表明态度,向永信藩百姓已经信王表明,无论如何待永信藩都会始终如一。 华知微无语了。 给她点恩赏让她做事,你也知道这种苦差事不给点甜头没人愿意做是吧! 什么恩赏,贞节牌坊吗? 为了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新婚夜就暴毙的丈夫,守贞一辈子? 真是好大一座贞节牌坊啊! 问过她愿意没有,就这样给定了? 汪汪队离大谱! 喵喵队缺大德! 华速晟沉吟着,没有马上回答大冢宰,华知微立即哭喊着,扑到了台阶上:“父皇!您答应过儿臣的,儿臣已经为国嫁了一次了……” 第12章 加封镇国,增食邑一万户! “昭宁……”皇帝似乎预料到华知微会有这么一番苦恼,倒是没有生气,朝着大冢宰道,“大冢宰,这信王,未必会领这个情。” “父皇,信王会不会领这个情是他的事情,我们有没有表明我们的态度,是我们的责任。” 开口的是太子,此时这一句话,无异于一句补刀。 “无用之事,做了也是白做。” 裴居道跟着开口了,“一个和儿子未曾圆房的新妇,一个未曾侍奉公婆的新妇,一个未曾留下子嗣的新妇,你当信王能有什么感情,不过还是君臣之谊罢了。信王若真的下定主意要反,怎么会为这种事情感动,简直是多此一举!” “臣此次随昭宁公主前往永信藩,与信王几番交道下来,不觉得他有任何异心。信王本是我大越忠心耿耿的臣子,我们若是在朝堂之上对他如此妄加揣测,岂不是叫人心寒!” 华知微已经从刚刚皇帝的微表情里猜测皇帝也不同意大冢宰的想法,只是缺少一个当面说出来的理由,现在裴居道站了出来,华知微立即顺着道:“父皇,儿臣出嫁前您答应过儿臣的!您是天子,一言九鼎,不可失信于天下人,更不能失信自己的儿女啊!” 皇帝接收到了华知微的讯号,转而看向大冢宰:“大冢宰,昭宁公主守贞一事事关重大,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大司空说的对,不能叫忠臣心寒。” 大冢宰并未坚持争辩:“陛下还得以自身为要,既然有裴司空做担保,断定信王殿下并无异心,倒省了我们未雨绸缪的步骤,了却陛下心头一桩事。既如此,昭宁公主新嫁丧夫,陛下还是照旧给殿下补偿才是。” “哈哈哈!还是大冢宰,最得朕意!是,朕的爱女这一路上受苦了,此番为国出嫁,稳定永信藩,朕加封其为镇国昭宁公主,增食邑一万户。” 华知微哭的动作一滞,有些茫然地看了皇帝一眼。 等等! 大冢宰只是说要补偿,可没说补偿镇国的封号啊! 这个称号的含金量……她印象里上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加封镇国的是太平公主,原因是因为扶持唐中宗复位。 她暂时还不够格吧,这又是一种捧杀? 华速晟注意到华知微的表情,他只盯着那双眼睛,竟是自顾自满足地点了点头。 华知微又懵逼了。 她算是知道天下人口中,朝野上下这最受宠的公主的称号是怎么来的。 是在皇帝的自我满足中来的。 华知微扭头看了太子一眼,果然见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这个称号烫手的很,却又不能不接,真正的昭宁公主,不是会拒绝赏赐的个性! 不管了,左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华知微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乖巧地朝皇帝谢恩。 …… 皇宫·绮云殿 全贵妃执着一柄桃枝,倚在贵妃榻上,随意地逗弄着瓮中的几只寿龟,尚宫兰英走进殿内,倾身在她的耳畔说了几句话。 全贵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身来,朝四周道:“都下去吧。” 一旁侍立的宫女行礼告退,全贵妃把桃枝随意地往桌子上一丢。 “当真?昭宁公主闯入含元殿朝堂之上,陛下不仅没有怪罪,还加封了她镇国的称号?” “臣刚从含元殿的内官那里得到的消息,不会有假,怕是一会儿就会有正式的旨意下来了。” “她可真是好福气!不仅没毒死她,死了丈夫回的帝京,什么事也没做成,还能给她加封镇国的称号!” 全贵妃愤愤不平,对着自己的心腹兰英毫无顾忌:“镇国昭宁公主?陛下这赐下的‘镇国’二字,把本宫和太子置于何地!” 前朝(大燕)唯一一位加封镇国封号的公主,权倾朝野,差点就成为皇太女,那时的皇帝在诸多考量下,终究是没有成。大行皇帝驾崩后,因为长女继承权的威胁,这位公主最后被自己继位的弟弟囚禁至死。 “一个公主而已,娘娘何必劳心劳神?” “哼,本宫就是看她不顺眼,那个贱人死了本宫也没坐上皇后之位。” “这后宫之中不顺眼的事情还少吗?何况她就是个只会玩乐的废物,哪有前朝那位镇国公主的长袖善舞?娘娘多虑了!世人眼中,男嗣终究是正统。” “咱们太子才是正儿八经的储君,是天下的众望所归。只要我们护持着太子稳固地位,来日他登基,何不尊奉你这唯一的生母为太后?儿子追封的皇后也是皇后,倒时候百年之后,你想和陛下合葬就合葬,想有什么名声就有什么名声。” 全贵妃没有说话,她就是不甘心,分明先后死的那般痕迹全无,原先立政殿内伺候的所有宫人都不明不白的被失踪,这个后位依旧轮不到生下皇子的她头上。 那一点点对皇帝的爱,那一点点对后位的不甘心,在这经年时光中愈酿愈多,搅和在一起,全都宣泄在昭宁公主的身上。 “兰英,明日把太子妃从东宫叫过来,让她想办法去凤阳阁把昭宁公主请到绮云殿给本宫请安。她要觉得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把那些良娣孺子也带上,闹哄哄的把人硬拽也得拽过来。” 回宫第一面,她自己是绝对不会屈尊去见昭宁公主的,她无论如何也是华知微的长辈,位同副后管理后宫多年,家礼上是公主该给她这个贵妃长辈行礼,这个面子她必须得挣。 至于太子妃,不论家礼还是国礼,在礼仪对待上这俩见面要互相行礼。这位是嫡公主,太子妃做些拉下脸面的事情也不算太亏,当然她自己是绝对不会做的,就让儿子的新妇代劳吧! …… 现在,我们的镇国昭宁公主,自含元殿离开后,要入故居凤阳阁了。 原先伺候的留在皇宫的宫人以及被公主带去永信藩的陪嫁再次集合在一起,跪在阁门外,等候公主训导发落。 “诸位都是在咱们凤阳阁伺候过的人,规矩想必都是懂得,本宫就不再多提了。这伺候主子,最重要的是忠心。在本宫身边伺候,若是生出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本宫绝不会顾念旧情。本宫再不济,也有的是手段整治那些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的宵小之辈!” 第13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本宫向来赏罚分明,不苛待下人,若诸位恪尽职守,本宫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当然,现在本宫也给你们一个机会,若你们觉得跟在本宫身边没有前途,现在大可以求去,本宫是不会计较的。” 华知微严肃地说着,扫视着下面跪着的人群,这些人华知微是一个也不认识,包括以前经常使唤的一些宫女,未免露出马脚,在她把人脸跟人名对上之前,喊人都由太史绥代劳了。 太史绥在宫内,是宫官制度下六尚中的正五品尚宫,地位与正五品妃嫔中的才人相同。当然,无宠的才人是万万比不过有实权的尚宫女官的。 尚宫定额两人,太史绥虽为尚宫,但却因为被皇帝指派在昭宁公主身边伺候的缘故,不甚管宫中的事情,尚宫局的事情几乎都由另一位尚宫兰英负责,太史绥算起来只是有个尚宫的名头。 由于真正管理后宫的是全贵妃,是以兰英和全贵妃一向走的很近。 这些宫女太监没有异议,都表示要尽心伺候华知微。华知微点了点头,由思归搀扶进去。 至于这些人怎么分配,各司其职,那就是太史绥的任务了。 华知微走进凤阳阁,内心不禁深深感叹此阁的豪华。刚刚路过林昭仪的翠微殿,她曾抬眼偷偷瞄进去,已经觉得甚好,现在看来这翠微殿竟是远远比不上凤阳阁。 皇帝住的是紫宸殿,勤政的皇帝可以随时在此召唤官员;本朝已故的皇后曾居立政殿,当然现在这座宫殿依旧闲置着,连打扫都不曾有人进去过。 过了一会儿,太史绥走了进去,到华知微的身边,隔着窗户,给她指认外面工作的宫女太监都是谁谁谁。 思归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华知微剩下的半天过得还算平静。翌日,加封镇国,加赐食邑的圣旨下来,宣旨的太监还没走,太子妃领着一大帮太子姬妾浩浩汤汤的来了。 华知微看着这一大帮女人,满头黑人问号。 太子妃瞧了一眼宣旨的太监,自顾自地笑道:“真是巧了,倒赶上了宣旨的时候。夏大监,本宫是来庆贺昭宁公主加封之喜的。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为国而嫁,此番加封真是可喜可贺啊!” “太子妃是个热心肠的人,多几个人来贺一贺公主,想必公主也会更高兴。”夏大监满脸堆笑地看了一眼太子妃及后面那一大帮姬妾,“也罢,咱家已经传完旨意,就不影响你们嫂妹之间的叙旧道福了,咱家去也。” 夏大监极快地溜了。 “昭宁妹妹。”太子妃笑着朝华知微走过来,亲切地挽起了她的手,“嫂嫂是来贺你的,听闻你这一路十分凶险,备了一点薄礼,给妹妹压压惊,恭贺妹妹死里逃生。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妹妹啊,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太子妃拍了拍华知微的手背,而后朝后面招了招手,华知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热搞得一头雾水。 太子妃身后跟着的两位良娣,良娣身后跟着的六位孺子,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礼盒,她们将手里捧着的礼盒端上来,给华知微一一看过。 杜良娣捧哏般地道:“太子妃娘娘可极为看重公主殿下这位妹妹呢,这些都是娘娘压箱底的嫁妆,就是太子殿下想动向娘娘要,娘娘都是不拿出来的呢,今个倒是都整理出来,让我们端着送给公主呢!” 华知微呵呵一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话的是杜良娣,太子妃闻言倒是“害羞”了,制止道:“这说的什么吧,倒把本宫说委屈了。公主妹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本宫倒怕妹妹瞧不上本宫的这些嫁妆呢!” 华知微内心又是呵呵。 不过太子妃看面相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她容貌清秀,举止落落大方,是世家才会养出的名门淑女。 太史绥跟她交代过,太子妃是柱国大将军郑成都之女。 家里是有兵权的嘞!不好惹不好惹! 这一众姬妾之中,最漂亮的是一位赵孺子,堪称绝色。华知微多看了她几眼,最漂亮却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似乎不是因为家世,而是因为太子的喜爱才会成为姬妾的。 而这些各有家世的女子,都被太子妃管得服服帖帖的,至少面上都愿意听太子妃驱使,可见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太子妃客气了。这陛下的赏本就是贺,心意到了便够了,这些礼都是您的嫁妆,本公主怎么好意思收呢?”华知微立即开口拒绝。 “好意思好意思,怎么不好意思?”太子妃又贴近了华知微几分,几乎要把她抱住。 “贵妃娘娘常教导吾,身为太子正宫,要维护妯娌间和睦,若妹妹不收,回头贵妃娘娘问起来,倒要教训吾的不是了。妹妹就当帮帮吾,现在挑两件首饰戴上,跟吾一块儿去拜见贵妃娘娘,向贵妃娘娘请安,在娘娘面前亮个相,贵妃娘娘直到吾礼送到了,也就不好挑吾的不是了。” 敢情你的目的在这里啊! 华知微正要开口,太子妃却松开了抓着华知微的手。华知微一愣,刚刚还抱得那么紧,怎么…… 还没等华知微反应过来,那群良娣孺子突然各挑了一两件首饰捧着上前,叽叽喳喳同步道:“公主殿下选这件!” “选这件!这件好看!” “才不!这件才好看!搭公主的衣裳!” “起开,你那什么破审美,公主,选我的!” “……” 华知微被这些姬妾围的透不过气,完全动弹不得,眼神也不知道往哪里放,挣扎的手也被她们拉住,被硬塞进各种首饰,更有甚者,一些孺子竟然直接把发钗往她头发里插。 太子妃早就退离了这个“包围圈”,掸平了身上的衣服,摆好端庄的姿势,微笑地看着这样一幕,她的贵妃婆婆不肯拉下脸,难道她一个柱国之女就肯拉下脸!? 这些泼妇行为自然是要妾室代劳了。 太子妃一副好人样,语气安抚地道:“殿下快快挑选两件戴上吧,夫君的这些姬妾向来热情,你要是不给她们拿个主意,她们能给你挑到天黑哩!” 华知微欲哭无泪。 第14章 赶鸭子上架的最高境界 思归看着外面的动静,急在心里,想要出去帮一帮华知微,被太史绥拉住。 太史绥朝她摇了摇头:“东宫之事,还要殿下自己定夺应付之法。再者,我们若是出去,被她们污蔑损坏了太子妃的嫁妆,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我们难道就在这里干看着?” “公主殿下也该亲自体会一下,全贵妃是什么样的人。” 太史绥从容淡定,脸上并无任何担忧。思归不懂宫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但也不敢违背太史绥的意思,担心会适得其反,反而害了公主。 …… 华知微被这群女人挤得七荤八素,也不能打了骂了伤了她们,正郁闷着,在她背后的那两个孺子,突然一人一手扛起了她的胳肢窝。 ? 嗯? 华知微吓了一大跳,就见又有两个孺子,拽住了她的胳膊连带着手。 还有一个良娣托住了她的腰。 这五个女人齐心协力,拽住了她往前走。 剩下的那个良娣,贴心地把华知微头上那些插得乱七八糟的发簪拔下来,又给重新插上了两支挑好的跟华知微今天的衣服比较搭的太子妃送来的新发簪。 理由还是得编完美的。 太子妃笑的一脸亲切,看着华知微头上的发簪,夸道:“这簪子就是真是配你,果然是送对人了。” 华知微:“……” 我能说我都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我头上到底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杜良娣配合地道:“太子妃娘娘,您瞧公主殿下走准备好了,咱们就去探望贵妃娘娘吧!” 华知微:“……” 我能说我没准备好吗?我好想逃啊,但我逃不掉啊,啊啊啊胳肢窝好痒啊…… 太子妃:“妹妹,嫂嫂已经替你把轿子准备好了,你也不用走路,这些良娣孺子们会把你抬进轿子里的。” 华知微:这真是赶鸭子上架的最高境界啊…… “妹妹,你这伺候的宫女呢?”太子妃又开始贴心地替华知微做主了,“你既然要跟我们走,这些礼品也得找人帮你收好放到室内啊!” 太史绥招了招手,让思归走出去。 思归从殿内走了出来,太子妃一愣,喃喃地道:“怎么只有个这么小的宫女。” “诸位姐姐都在忙,奴婢想着公主殿下既然在,又是不怎么重要的宾客,便觉得自己能够胜任,便替了诸位姐姐们出来。” 太子妃语气一噎。 华知微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思归一眼。世家女端的很,不会跟一个刚进宫的不懂规矩的小宫女计较,这样会降低她们的格调。 毕竟“君子不与小人斗,不与不肖之徒争”嘛! 太子妃让人把礼品放到地上,由思归看着。 世家讲面子,送出去的礼是绝不会缺斤少两的,这些都是可以自由使用的真金白银,以后做大事绝对少不了白花花的银子。 华知微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接着,华知微被这群女人“塞进”了轿子里。 几顶轿子摇摇晃晃地往绮云殿的方向走去,华知微在轿子里依旧不得自由,当然她们没有刚刚那么“粗俗”,而是一人抱了一只她的胳膊,看起来就像是闺蜜叙话一样。 华知微:不熟不熟,跟这群女人根本不熟…… 话说回来,全贵妃这是怎么想的这么损的招数,这下她怎么说也是“主动”去拜见全贵妃了。 绮云殿到了,一众女人鱼贯而下,良娣孺子们倒是松开了对华知微的钳制——都到了人家的地盘了,想跑也跑不了了。 太子妃贴心地走到华知微身边,朝她伸出了手,笑着拉着她的手,邀请她一块儿进入。 华知微越来越佩服太子妃了,这种什么时候都能端出如此笑容的定力,真是厉害。不过她倒是看开了,搭上了太子妃的手,良娣孺子们见华知微态度变了,也都放心地站到太子妃身后。 绮云殿内,全贵妃早已全副武装梳妆打扮齐整,端坐在宝座之上,身边侍立着她亲信的女官。 太子妃及一众妻妾当先恭敬地请了安。 这群人请安的时候,华知微并没有动,就跟一根甘蔗一样杵在那里。 全贵妃并未恼,而是带着和刚刚太子妃那如出一辙的笑意:“昭宁,你怎么不跟你嫂嫂一块儿?” 华知微首先为这个笑容打了一个寒颤,真不愧是婆媳啊…… “哎呀,今早几位嫂嫂来给本宫道贺,给本宫展示首饰的时候,太过热情,不小心扭了本宫的膝盖。你瞧,就是这个首饰,漂亮吧,本宫也不知道漂不漂亮,反正这些嫂嫂都说漂亮。” 华知微一边说着,一边歪了头,展示着头上她见都没见过的首饰,反正演戏嘛,就要演全套! “其实也没多大事,本宫脾气很好的,几位嫂嫂接下来也请本宫不要走路,全程贴心地把本宫抬上轿子的,算是很好的补偿了。不过本宫这伤了膝盖,走路倒还好,这下跪就万万跪不下去了,疼啊——” 华知微调皮活泼的说着,完全没把全贵妃放在眼里。 我就是不跪,你能把我咋滴?你能当场把我砍了算你厉害! 细究起来我还可以说是你方的过失呢! 全贵妃面上并无什么表示,而是扭头看向太子妃:“洛云,怎么回事?明明是去贺昭宁之喜,怎么反而伤了她?” 太子妃诚惶诚恐地道:“娘娘恕罪,臣妾不知!臣妾也是方才听殿下主动提起才知道的,想必是臣妾疏忽了,臣妾这就让人去请太医!” “谢谢太子妃,不过太医就不用了,本宫待会儿自己回宫找太医看看就行了。” “这怎么能行呢!”太子妃提高了音量,“殿下刚刚都说了,疼的膝盖都无法弯曲了,这怎么会是小事呢!贺礼贺出了事端,殿下要是真的有什么好歹,那才是嫂嫂的过失。还是请太医来绮云殿看一看吧,大家都安心。” 还能在你这里等太医?自己没问题尚且不提,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还不知道,不想着赶紧溜? 第15章 撕破脸皮 “太子妃说的是,她无心之失,待你的心是好的,昭宁你可不要让她为难啊!”全贵妃站在了自己的新妇这边。 太子妃表情诚挚地望着华知微,华知微只觉得无语,她收敛了脸上那打趣的笑意,冷冷的道:“若是做错什么事情都可以用一句无心之失来强求受害者原谅,那这个世界可真是不公平。” “本宫为何要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考虑问题?”华知微退开两步,伸出手指着太子妃的脸,傲慢且挑衅,“今日太子妃可从未问过本宫是否愿意,就招呼着那些太子姬妾把本宫架到了绮云殿,一点尊重之意也无!” “本宫敬你是嫂嫂,敬身为本宫大哥的太子,不与那些姬妾计较,没想到你们还想要得寸进尺!” 即使膝盖受伤是假,但是新婚夜下毒是真。 如果是出于拉拢信王的目的,皇帝嫁了公主,就已经达成了善意,毒害世子是抱薪救火,只会把原定的联盟给搅散。 退一步讲,皇帝想毒世子,也不该在新婚夜下毒,连带着把公主也毒死了。当然,如果是皇帝为了取信信王,让其也怜悯自己丧女洗脱嫌疑也不无可能。 不过这样做代价也太大了,就为了杀一个世子,这么明目张胆,远不如暗地操作来的划算。 他若本就想直接杀了世子,就没必要嫁公主。虽然皇帝对她的态度是有点奇怪,但她出于直觉,认为应该跟下毒的真相无关。 她粗略地想过了,如果毒不是信王和皇帝下的,那么整个大越跟她这么一个公主都不对头的,并且有能力把手伸这么长的,只有全贵妃了。 至于全贵妃为什么对她充满了敌意,这就是需要探索的问题了。 有了这个怀疑,她需要查出证据,查出全贵妃运作这件事情的链条,必要的时候进行反攻了。 太子妃被华知微指着脸,气恼地干脆什么话也不说了,把目光放向全贵妃,只见全贵妃依旧雍容大度,笑道:“昭宁,都是一家人,日后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如此剑拔弩张的?太子妃也确实不是故意的,若她真伤了你,待会儿让她给你好好赔罪便是,一家人,还是不要伤了和气。” 太子妃眼神一黯,闷闷地“嗯”了一声。 全贵妃八风不动,又要面子上做好人,又要向来骄矜的华知微向她低头,华知微不愿意顺了她的意,便道:“嫂嫂贵为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本宫可不敢让嫂嫂这般委屈!赔礼道歉便免了,现在就送本宫回去吧!”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听到“未来皇后”这四个字,全贵妃的眼睛里起了一丝波澜,她抿了抿嘴,道:“昭宁,你就这么不愿意在本宫这里待上一会儿吗?你从进来到现在,还没跟本宫说过半句寒暄的话。” 华知微无所谓地道:“全贵妃娘娘,儿臣说过了,今日本不想来的,是太子妃硬拽着儿臣过来的!” 全贵妃脸色一白,华知微到底是把这件事情捅破了,她怒地一拍椅子,站了起来:“你丧夫回宫,依律就该亲自来拜见本宫这个后宫之主!况且本宫还是你的长辈!本宫怕你难堪,好意让太子妃去请你,你竟然这么不识好歹!” 华知微冷笑一声,你忍了这么久,总算是露出真面目了! 你可是太子生母啊,这么委屈这么忍耐可不好啊!你的儿子我的好大哥在朝堂上可没少给我补刀啊! 你那大度的模样就该在父皇面前好好捅破才是,反正你已经看我不顺眼了,我无论怎么做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 “全贵妃娘娘,你劝说父皇让儿臣与信王世子成亲的时候,是什么想法呢?可曾想过儿臣和你们是一家人呢?你既然早就做下了那样的事情,就该料到,今日儿臣不给你这个庶母所谓名分上的尊重是应该的!你和和气气维持表面大度,你不嫌恶心儿臣还嫌恶心呢!” “你!你!你!”全贵妃连道三句,出嫁之前,昭宁公主忙着哭哭啼啼求皇帝收回成命,根本无暇顾及找她的麻烦,她还以为,昭宁公主只会恨她的父亲呢! —— 林昭仪的仪仗来到绮云殿外,是来给全贵妃请安的。 殿外伺候的小太监看见她,不敢得罪,但也不敢让她直接进来,便说要去通报一声。 林昭仪并未说什么,和气地等着。 太史绥刚好也到了绮云殿门口,看到林昭仪,先恭敬地的行了礼。 “起来吧,绥尚宫,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早太子妃带了太子的妾室们来贺昭宁公主加封之喜,不知怎的把昭宁公主拉到绮云殿来了,臣身为殿下近侍女官,自然是要来这里候着并迎接殿下的。” “哦?”林昭仪面上似乎并不意外,眼睛弯了弯,朝太史绥招了招手,“绥女官,站到本宫身后来,执风挽浪,站到本宫身边来。” 这边,全贵妃正和华知微剑拔弩张着,那个小太监不合时宜地走进来,只是应了全贵妃的怒气。 “你进来做什么!喊你了吗!” “娘娘恕罪!奴婢是来通传的,林昭仪已经在外候着了,要给娘娘请安哩!” 全贵妃神色一怔。 林昭仪是新晋宠妃,皇帝的两个幼子都是她生的,要不是四妃的位置已经有人了,凭她如今盛宠,绝不会只是个昭仪。 到底不好得罪,全贵妃语气已经冷静了一些,道:“跟她说,本宫昨夜头风犯了,睡的晚了,现在还没起,让她先回去!” 小太监得令退下去,林昭仪听完依旧笑眯眯的:“姐姐这般唬我可不好哇。” “昭仪娘娘这说的哪里话,贵妃娘娘怎么会唬娘娘?”林昭仪努着嘴,看着颇为委屈。 而后她挥了挥手。 小太监一愣,这才看到林昭仪及其侍女这堵人墙之后,还站着一个人。 太史绥。 小太监知道,全贵妃的谎话瞒不住了。 “本宫也不想让贵妃姐姐难堪的,只是贵妃姐姐这样欺骗本宫,本宫就不太开心了。昭宁公主也不是什么外人,太子妃也在里面,分明贵妃姐姐醒着,怎么就见不了本宫了?” 第16章 殿下,你是在馋人家身子吗? 小太监根本拦不住林昭仪,她直奔正殿而去。 但此时再进去通报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小太监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昭仪身边。 太史绥虽然不知道林昭仪为什么好巧不巧这个时候来给全贵妃请安,但她隐隐有预感,林昭仪是来帮昭宁公主的。 可她记得,林昭仪和昭宁公主,之前不过是泛泛之交,林昭仪为何要帮昭宁公主? 思考间,林昭仪已经走进殿内。 “你不过是一个公主,迟早是要嫁人的!你无生母,无母家依仗,你如此嚣张,不过是仗着你父皇宠爱,日后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多谢娘娘提醒,不过公主也可以做很多事,娘娘不要小瞧了儿臣。还望娘娘日后不要把儿臣当软柿子随意拿捏,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好不好自有儿臣自己做主,就不劳娘娘您多费心了!” “姐姐。”林昭仪刚好听到这里,不过她权当没听到,声音软糯,“骗了臣妾,真是让臣妾好伤心啊!” 全贵妃看到闯进来的林昭仪,顿了一下,随即给她身后跟来的那个办事不力的小太监一记眼刀。 小太监立马滚蛋了。 全贵妃眼神松了松,朝林昭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会呢?这不是怕对妹妹招待不周嘛,昭宁公主也是贵客,忽略了哪一位都不太好。” 华知微朝林昭仪看去,结果看到了太史绥,以为她是太史绥搬来的救兵——她正想怎么结束跟全贵妃的争吵离开绮云殿呢! 明着的敌人总比暗处的好,反正全贵妃母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自己,她免了那些顾忌! “贵妃娘娘八面玲珑,这后宫日常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是娘娘操持的,逢年过节的命妇朝见都是娘娘负责,那么多人都能应付下来,怎么会对两个人招待不周呢?” 全贵妃哈哈地笑着,让人去给林昭仪赐座。 林昭仪行了礼后,就坐下来了,开口道:“怎么不给太子妃和昭宁公主也赐个座,站着聊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 “不了不了。”华知微摆了摆手,“和贵妃娘娘已经叙话完毕了,就不打扰昭仪娘娘和贵妃娘娘了,儿臣先告退了。” 华知微快速闪身,礼也不行,牵起林昭仪身后太史绥的手,扬长而去。 全贵妃的嘴角抽了抽,碍于在林昭仪面前不好发作,终究是没有什么表示。 林昭仪意味深长地看了华知微远去的背影一眼。 —— 华知微没坐太子妃准备的轿子,跟太史绥步行走回凤阳阁。 华知微担心隔墙有耳,一路上都憋着问题,等进了凤阳阁的门,她终于开口了。 “太史,林昭仪……” “林昭仪不是臣请来的,臣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帮殿下,带臣进绮云殿。” 华知微“哦”了一声,有些失望:“你瞧着,是她举手之劳,还是另有所图?” “照臣看来,林昭仪之前从未有过和公主的主动亲近之举,况且向来不参与后宫之争,和其他嫔御关系都是很好,怕是只是想结个善缘而已。” 华知微抓了抓拳头,想着还是不要主动示好了,等下给林昭仪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她刚和全贵妃撕破脸,就赶着去巴结林昭仪,会让别人觉得,林昭仪生出了一些别的心思。 况且林昭仪的孩子也太小了,就算要扶持皇子斗倒太子,也不该找两个不到三岁的小娃娃。 当然,是华知微想做跟皇子一样有权力的公主的,就算扶持皇子,也只是权宜之计。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寻求盟友,不过前朝后宫那些势力都划分清楚,贸贸然去动不太合适,等她先把人和事都熟悉一下再说。 太史绥见华知微沉思不语,开口道:“殿下如今和全贵妃,非必要场合倒是都不用再见面了,算是省下了一件事情。臣已经给思归一份书单,让她去藏书阁借几本入门的药理医术了,臣还记得殿下之前想了解一下的。” 华知微大喜过望,满意的眼神望向太史绥,只见太史绥走到柜子旁边,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了一个卷轴。 “还有一件事,殿下之前要臣查的,关于大司空的事情,资料都在这里了。” 华知微接过卷轴,抖开就看。 太史绥紧紧地盯着华知微的表情。 华知微快速地浏览着,前半卷的资料和太史绥给的关于朝堂的其他重要官员的资料没有什么区别,什么科举入仕啊,排名几何啊,几岁几岁有什么成就啊,曾在某某处任职之类的,反正用八个字形容就够了“少年英才,出将入相”;到了后半卷,华知微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孤儿”二字。 “他是孤儿,不是出自河东裴氏?”华知微有些惊讶,裴居道周身那竹香般清新淡雅的气息,如同山间清泉,沁人心脾,却没想到有这么坎坷的身世。 华知微很快就看完了,抖了抖卷轴:“没了,就这就没了?太史,你连一个宫尹的资料都收集的比大司空的齐全啊,你是不是藏着掖着什么东西没告诉我?” “大司空底子特别干净,什么也查不到,这些是官场上任何人稍微用点心思都能查到的事情,至于别的,或许大司空此人确有秘密,臣确实一下查不出来。” “当真没有?”华知微强调着问道。 太史绥摇了摇头,再不肯透露更多。 “一下查不出来那就以后慢慢查嘛,我不急的,这件事情就列入我们的长期计划吧!” 华知微“啪”地一声把卷轴合上,放在了桌子上,眼睛不安分地转了一下,扭捏地说着一件似乎极为难开口的事情。 “太史绥,你医术高明,祛疤的药物,你还有没有?” “殿下想做什么?”太史绥挑了挑眉,扬了扬语调。 “嗯,那个,他,那么好的皮相,有了那些伤口,到底是不太好看的。反正那伤疤也用过了,留着也只是留着。你想想啊,那么光洁完美浑然天成的细腻白皮肤,配上那么狰狞的疤,简直是让人惋惜啊惋惜啊……” 太史绥双手抱拳,好整以暇地看着:“殿下,你是在馋人家身子吗?” 第17章 太史,你说裴大人,美不美~ 华知微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想着否认“没有没有”,又觉得这样太过矫情,干脆地道。 “食色,性也。” 华知微挽起了太史绥的手,一双眼亮晶晶的,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对美的追求是人生的一种享受。太史,你说大司空,美不美?” 太史绥凉凉地看了华知微一眼,竟是从胸口处摸出一个小瓷瓶:“美则美矣,未尽善焉。还望殿下点到为止,莫要沉迷,玩物丧志。” 华知微嘻嘻一笑,接过了那个小瓷瓶。 小瓷瓶里装着的是太史绥随身携带的能够以极快速度去疤于无痕的药膏,本都是为华知微备着的,不过如果她能够用在刀刃上,也不算浪费。 过了一会儿,思归回来了,抱着一大叠的书,除了太史绥点名要的医术,还有一些入门的识字图书。 华知微微微一笑,看来思归确实是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的。 思归一边将书放到桌子上,一边道:“殿下,尚宫,奴婢刚刚去藏书阁,倒是听说了一件事情,藏书阁伺候的太监宫女都在议论呢。” “什么事?” “校书女史告诉奴婢,下个月二十一日是咱们大越的立国之日。当年太祖便是在那一日正式登基为帝,立国号大越,改元正朔。” 大越每年都会在这一日举行庆典,以示正统,至今已经五十二年了。 这样的庆典,重在不出差错,而不是新奇和花样,规规矩矩地办下来,达成扬国威的目的便好,每年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除了那些阅兵鸣礼炮的大场面之外,还有一件每年都会提上日程的事情,那就是用擢英卷选国士一事。 擢英卷,出自前朝大燕开国双王遗留下来的一份问卷,双王陛下在皇燕祖训中表明,答出擢英卷全部问题者,无条件奉为国士。 大越为了表示正统,继承了前朝的大部分遗产,包括皇燕祖训中的擢英卷选国士一条。 问卷一直都锁在大越皇宫的藏书阁中,唯有国庆日才会拿出来选国士。答案则被封存在大越皇宫(原大燕皇宫)的秘密地宫里,需要用传国玉玺上藏着的特质的玉石钥匙才能打开。 大燕国祚八百年,到大越建国的这第五十二年,至今没有人知道擢英卷问题的答案。大多数人斗胆上前尝试的时候,直接就被第一道题问倒了,根本无法继续下去。 而大燕开国的两位双王有规定,上台答卷者不可透露问卷问题,是以这擢英卷,在大部分人眼中,完完全全是个谜。 因为没有人有把握回答出问题,核对答案的时候答错了更为难堪,瞎蒙也只会被人认为是亵渎皇权,干脆规规矩矩地跟皇帝说答不出来皇帝也不会为难答卷者。 所以,从未有人去地宫用传国玉玺打开答卷,核对答案过。 问卷拿出来用了八百年都有点旧了,答卷放在地宫里还是新的,估计只是积了点灰。八百多年来都没人答出来的问题,如果真的有人答出来倒真的是个奇才。 大越皇帝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每年都把这个问卷拿出来遛遛当助兴节目了,以显示大越的求贤若渴,从谏如流。 华知微听完,眼珠子转了转,内心里顿时有了想法,抓住了太史绥的手,问道:“这个擢英卷能不能提前从藏书阁里偷出来让我看看?” “殿下想要答擢英卷,做国士?”太史绥的声音都有点变了。 “我怎么可能是自己想做国士,我是想造一个国士为我所用!” 营销、宣传、包装,一个崭新的无根无基不涉及任何朋党之争的臣子,一个不世出的无双国士足以让天下为之追捧。 “殿下,八百年来多少文人大儒都答不出来,想做国士光偷问卷可不够啊,还得找到秘密地宫在哪里,还得偷到传国玉玺,把答案也给偷出来才行!”思归补刀道。 华知微也觉得难度有点高,大燕开国的双王夫妇多么惊艳才绝,以婚姻联合两国,一统江山,称霸世界,他们的长子继承皇位后大燕由共主邦联合并为一个统一中央王权的国家,能研究出如此缜密、步步为营的完美计划的人,她那点脑子完全不够用的。 但她依旧没有打算放弃这个想法,还是想着用点巧妙的方法去藏书阁把问卷给看了,说不定自己能够瞎猫碰上死耗子答出答案呢? 绝不能放弃,她要学会自己为自己挣来生机! 太史绥看在眼里,沉默不语,倒是没有像思归一样泼华知微的冷水。 入夜,华知微看完几页医书正准备睡觉,太史绥翻窗跳了进来。 不走寻常路啊这是…… 华知微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她,在凤阳阁太史绥这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而且太史绥的这个打扮,一身夜行衣,这是去哪里了一趟了? 华知微还没来得及问,太史绥就把一卷布帛丢在她的面前。 “擢英卷全部问题。”太史绥用词简练,语气干脆。 “啊?”华知微惊得把手中医术都给丢了,“偷来了?你去藏书阁了?” “没有。” “那你怎么会拿出问题的,哪里来的?这玩意可不是随便打听就能打听到的东西啊!” “反正不是皇宫藏书阁拿的。殿下,你就先别问那么多了。只是臣也最多只能拿出问卷了,答案全天下只有一份,被锁在地宫里,臣不可能拿到。” 太史绥能拿到问卷已经够惊悚了,华知微不指望她能从那神秘地宫里拿到答案。要不是华知微把自己不是真正昭宁公主的事情一开始就跟太史绥挑明了,她都不敢完全信任她! “臣也觉得您的计划是好的,臣不愿您失望,只愿助您这一臂之力增加此事的可行性。” 太史绥催促华知微看看擢英卷是否有办法答出,华知微从震惊中缓了缓神,摊开擢英卷。 这个……这个问题……果然八百多年了,没有人能答的出来,要答的出来,就有鬼了…… 第18章 被抢走的状元之名 擢英卷一共三道问题。 第一道,howmuchistheshirt?衬衫的价格? 第二道,青青草原懒羊羊的发型是什么,答出文字并画出。 第三道,你是北大西洋暖流,我是摩尔曼斯克港,所以? 并且这三道问题的汉字部分,都是用简体中文写的,更坑了! 华知微被这三道问题雷的外焦里嫩,敢情这大燕开国双王夫妻,一对儿都是穿越来的? 太史绥瞧着华知微发呆愣神的表情,了然地问道:“殿下也不知道答案吗?” “不,我知道答案。”华知微回过神来,“我只是在想,双王陛下为什么要出这三道问题……” 用这三道问题取国士,也太草率了吧!不是所有的穿越者都有那个能力当国士啊!就算是天选之子,智商也未必都跟得上啊!万一只是运气好或者倒大霉穿越了呢! 像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倒大霉穿越了…… 她现在看到了擢英卷的真正内容,也确定了这玩意肯定不能自己当着群臣的面答出。 自己当国士,风险太高了,而且她身为公主,还是世人眼中那种无法无天深受帝宠的刁蛮公主,头脑还没一颗瓜子大,怕不会被人诬陷是偷来的答案,或者是向父皇撒娇看过答案,作弊得来的答案。 她得找一个愿意当国士的人,愿意为她所用的人。 朝堂势力盘根错节,她阅读完太史绥给的那些资料,朝臣对各位皇子早已经各有站队,断定一时之间没法贸贸然插入。 而她本人也不可能突然向某个皇子示好,成为某个皇子党,借力打力,因为她本身身份的特殊性,会很快被人盯上,成为众矢之的。 这便是她打算扔下的搅动浑水的一枚棋子,这将会是她朝中暗中的势力。 这个人,得满朝文武都有点认识,也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同时还要,愿意听她的话,并且再无其他倚仗,只能依靠她一个人。 “咱们明天,出宫找国士,顺便去大司空府上,把药送了吧!”华知微把事情理顺了,就下了决断。 —— 大越江山的南半部分是最早进入夏季的,闽中郡已经有荔枝可吃了,而处在北边的帝京此时才有点入夏的感觉。 天气半晴半阴,天空中云朵不规则的堆叠在一起,散发着半明半暗的金光,华知微坐在马车里,掀开了车帘。 集市上熙熙攘攘的都是百姓,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嬉笑声合在一起,不让人觉得吵闹,倒像是一曲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乐曲。 风景如画,华知微的心情格外的舒畅。 走过这条长街,过兴宁坊,前面就是十六王宅,过十六王宅,再过两个坊就是朝廷大员们的居住区了。 十六王宅里住着本朝已经出阁封王的皇子以及皇叔们,当然太子不住在这里,太子住在东宫。 华知微临到了才有些懊恼,不应该走这一条路的,但此时绕路更显心思,干脆穿过去了。 马车即将走过一个拐角,华知微突然听到一阵极为好听的男声,她勒令停车,让马车隐匿在拐角高墙之后。 “学生徐景湛,南阳郡宛平县人,求见安王殿下,愿供驱策,入王府以幕僚之名,效犬马之劳!” 一个身着淡色布衣的年轻读书人,跪在安王府门口,言辞恳切地在毛遂自荐。 可惜喊了好几次,连门也进不去。 徐景湛又喊了好几次,安王府的门这才开了,不过不是让他进去,而是出来一个小厮。 “徐士子,别喊了。您在这十六王宅每个王府都喊了各遍,谁敢收您啊!” 小厮怜悯地说完,就要把门关上,徐景湛急切地起身,扒住了门:“吾苦读诗书数十载,吾不甘心这样的结局!公开的殿试试卷中,那状元卷分明是吾……” “哎呦,徐士子,快别说了。去年殿试的结果,虽出了点问题,但咱们陛下圣明公平,取消了那士子的状元,以榜眼依次往上替补……” …… “那是谁?”华知微站在远处,朝太史绥问道。 “那是去年参与殿试的士子之一。笔试完毕后试卷交上去,糊名誉写后交由圣上决定名次,淘汰士子;而后根据圣上品评的文章好坏,再由面试对答授予官职。笔试完毕后,此人是被黜落的,但过了一段时间,朝廷公开前三名的卷子,他击鼓鸣冤,报官说状元卷是自己写的,中途被人调换了。”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只能表明是在糊名誉写时被人动过的手脚。事情闹大了,陛下下旨彻查,原定状元是太保的孙子,后面名分被取消了,却也没补给他。太保虽然是虚职,可他退休前在朝中的经营也不是白费的,也因着这朝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使绊子让他绝了继续科考的可能。” 这位也是个不服输的,科举考不了,便想着在殿下们府上做门客,可正因为这微妙的关系平衡,没人愿意收留他,而皇帝也跟选择性失忆一样,没给他恩补入仕。 说白了,就是科举考试中自己的状元卷被替换,名财两空,只得另寻他路。做大卿门客不得,抱世家大族大腿不得,诸皇子也都不要,寒门出身,寡母带大,无根无蒂的他可以说是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两个人又推揉了一会儿,小厮推开了徐景湛的手,“啪”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徐景湛望着紧闭的大门低下了头,双拳握紧,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很清瘦,因着流畅的两鬓与下巴过渡,让这瘦削瓜子脸不至于凌厉刻薄。他的眼睛很大,眼神明亮灵动,带着涉世未深的读书人特有的单纯和执着。嘴型小巧复有肉感,惹人怜爱,不过高眉骨上扬的双眉增加了英气的魅力。 虽衣着清贫却不失读书人的傲骨高贵,虽深受不公对待却依旧沐浴在阳光之下,他就好像一株蒲苇,坚韧如丝,迎风飘扬而不倒。 华知微越听眼色越深,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徐景湛,想到在现代,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她在现实中遭遇的种种不公平对待,更觉得唏嘘共情。 第19章 殿下,来了? “是个可怜人呐。糊卷制度本为公平所设,却没承想,反倒给那些腌臜手段行了便利。本宫唯愿天下寒士俱欢颜,太史,你先替我跟着他。” 不知道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就算想拉拢他,也得等出了十六王宅的地界,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太史绥跟华知微兵分两路,华知微坐回了马车,让车夫掉头,走另外一条路前往大司空府。 大越每五日举行一次朝会,并且今日是逢十的日子,官员休沐,不用去衙门点卯。 华知微到了大司空府门口,意外地发现院内竟然种有枇杷。 自院墙内斜飞而出的那一枝枇杷,上面果实累累,像金色玉石一样垂挂在树上。 枇杷果养的极好,大个饱满,垂涎欲滴,看起来就甜,而非观赏性的个头小,吃起来酸涩的那种。 华知微收回眼神,轻敲了门。 门僮上前开门,见是女子疑惑了一下,华知微报上姓名,门僮便说稍后。 门关上了,待再次开启的时候,来迎华知微的便是裴居道本人。 裴居道穿了一件雪青色便服,恬淡、含蓄而梦幻,让人浮想联翩,他朝她微微一笑,声音亲近:“殿下,来了?” 这位是连正紫色的官服都能穿出清冷出世感觉的人,无论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能穿出一种氛围感,穿成一副充满想象的印象画,让人忍不住沦陷、沉迷。 华知微正了正神,从袖袋中掏出太史绥给的那个小瓷瓶:“投桃报李。这是祛疤的奇效药物,美丽的物什,因本宫之故出现了瑕疵,本宫倒觉得自己是罪人了呢!” 裴居道接过了小瓷瓶,低头凝视了一会儿,倒是抿唇说道:“在公主眼里,臣只是一件物什而已吗?” “不不不,自然是把你当人看的。”华知微慌忙摆手,一开口又觉得自己说话蠢,这说的什么话啊! 华知微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半眨眼道:“嘴笨!嘴笨!裴大人一定懂本宫的意思的!本宫没有别的意思的!” 这一次,裴居道的笑弯了眼角,伸出手来朝内一摆,做出请的动作。 “燕锤已经做好,殿下可有空赏脸尝尝臣的手艺?” “嗯,饿了。”华知微也不拘束,大大方方地指了指墙上的枇杷,“来的时候看你这枇杷种的这么好,看都看馋了。” “臣倒不知臣亲手种的枇杷竟然这么有吸引力,还勾起了殿下的馋虫。” 华知微跟着裴居道走,怔了一下:“你亲手种的?不是匠人打理的?” “闲时消遣,何必假手他人?树木和人一样,需要认真呵护才能保持健康的生长。” 华知微心中对裴居道的敬佩又生了一个度,且看这院中还有桃树梨树杏树,都是修剪过枝丫适合结果的,数量不算太多,刚好是一个人可以打理的过来的程度。 种树高手啊! 裴居道发现华知微的注意力都在果子上,贴心地道:“刚好都是时令水果,待会儿给殿下做个水果拼盘,殿下边吃边等边看。” “有劳了。”华知微一愣,下意识地回到。 院中除果树之外,就是不需要费心的槲寄生树,四季常青,分外养眼。 转了一大圈,华知微发现这样气质如翠竹的男子,院中竟然没有种竹子,不过转念一想,最好的代表已经在这里了,种竹子倒是重复了。 裴居道请华知微在厨房外的石桌上坐下。石桌旁有一棵巨大的冬青树,刚好能够遮蔽阳光,不至于晒到人。 “稍等。” 裴居道将洗净的水果端了出来,将盘子摆在华知微的面前,开始为她制作水果拼盘。 裴居道熟练地用勺子刮了一遍枇杷的表皮,轻轻一撕,便完整的一撕到底,没有破损,枇杷在他的手中转了三趟,露出了肥美多汁的果肉,再轻轻一掰,露出里面棕黑色的核来,单手巧妙地一掏,便完整地丢在那如花瓣一般的棕黄色表皮上。 裴居道将分成两半的果肉在盘子上摆好,继续下一个工程。 华知微看着淡黄色的枇杷汁自裴居道的修长洁白的手指上蜿蜒而下,滴落到桌子上,分明无声,却好像在华知微的心上啪嗒一下。 华知微咽了一口口水。 一定很甜。 凉风吹过,吹起绿叶梭梭,华知微豁然惊醒,就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令人满足的梦。 水果拼盘已经做好。 华知微看着桌上那四色分明的水果,裴居道的笑容令她眩晕,她不知道回答什么,也没听清裴居道说了什么,他收起装着果皮果核的碗,走近了厨房。 他要开始制作燕皮了。 华知微呆呆地叉起一块枇杷,塞进嘴中,慢慢地尝。 真的很甜。 她笑了。 她看向厨房,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厨房内的场景,围着围裙的裴居道将一块精心挑选的猪瘦肉放在用荔枝木做成的砧板上,用燕锤重重地敲。 一声一声,很有节奏,敲在砧板上,敲在她的心上。 她支着下巴,认真地看着裴居道捶打的动作,左手不停地往嘴中塞着水果。 他专注的神情特别令人着迷,扬捶的弧度依旧保持着优雅和优美,初夏不算毒辣的柔暖阳光落在他身上,温柔又夺目。 光影真美。 这个模样在她脑海中和她初见的模样重合了一下,碰撞出了巧妙的化学反应。 这样矜贵的男子,甘愿为她洗手作羹汤,真是一种享受。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怎么也变不回来,她的内心被一阵难言的快乐给填满了,心思就像那团肉一样,越来越软。 他是一个,本身就很好的男子。 重锤下猪肉变得不那么团结了,裴居道一手挑出里面的筋,一手继续捶,直到它变得细腻。 裴居道为了节省时间,动用了内力,否则寻常健壮男子,至少得捶打几万下才能制成。 一滴晶莹出现在裴居道的发间,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着七彩的光芒,华知微怔怔地站了起来,飘了过去。 她抽出袖间的手帕,擦了擦裴居道额间冒出的细汗。 裴居道一愣,豁然抬头。 四目相对。 第20章 以后本宫会捞你的 华知微的心被他看的“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半晌憋出一句:“累的话歇一下。” “不累。”裴居道的嘴角也不经意扬了起来,“取了点巧,算是练武之人内力的额外妙用吧?” “内力用在这种事情上,真是浪费!”华知微嗔了一句。 “既是伺候公主殿下,何来浪费一说?” 裴居道总是在用言语不经意地撩拨着华知微的心,华知微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但终究是放弃了。 华知微没有回外面的石桌,而是站在裴居道的身侧,看着淀粉翻飞,在空中犹如细碎的雪花,在这一片白色中,静静地观察着他。 裴居道将打好的猪肉裹上番薯淀粉做个美白,然后放在铺上厚厚淀粉的案板上搓揉,用手均匀地拍打肉泥,让它在极其舒适的手法下放松自己。 原来一个男人的手,可以这么好看,这么……灵活—— 随后燕皮越来越稳定,裴居道将它折起来擀,卷起来擀,直到把肉泥擀成能透光的薄薄的一大张,而后用刀将它切成小块,每一张是四四方方的普通馄饨皮大小。 华知微看的痴了,不知道那么一坨肉泥怎么就成了薄薄的皮张,她在现代吃过不少回,但还是第一次见怎么做。 里面的肉馅可随意搭配,裴居道问了一些华知微的忌口,随即就开始切肉丁。 切完肉丁就开始包馅,小木勺舀了适中的肉馅,放入肉皮中,轻轻一握,就包成了一个,手法熟练并且做的小巧好看,不多时便排出了满满一大盘。 烧水,落燕,当锅盖再度打开,一片氤氲散开,一碗热气腾腾的太平燕就做好了。 华知微不是没有吃过,但就是觉得,面前的这一碗,格外透明,格外好看。 裴居道抬起双手,将白瓷碗往华知微的方向推了推,扬起如静水流深般的笑意:“尝尝,不好吃,臣回锅重做。” 华知微用勺子舀了一小个,吹了吹放进嘴里,还是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烫!” 裴居道那流水般的笑意出现了一丝波澜。 华知微细细地尝了一下,她爱吃清淡的,让裴居道把馅料的味道减淡了些,果然吃来刚刚好。 “好吃!” 华知微拿着勺子,给裴居道比了个大拇指。 宫里的厨子,做饭是工作,挣得是钱财,保的是性命,美味的是技术。或许论花样和专业,裴居道比不过那些御厨,但是华知微吃的,是他的这么一份心意。 而且他肯学。 这是他专门为了华知微做的,特地去了闽中郡学的,之前他连太平燕都不曾听说的。 裴居道的菜更像是家常菜,比皇宫里那些精致的御膳,多了几分人情味。 华知微吃着吃着,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她刚刚想问的问题。 “裴大人,你的手艺这么好,是不是经常给人做吃的练出来的哇?” 裴居道轻轻地摇了摇头。 “普天之下,臣只曾为公主一人下过厨。” “不信。” “人生在世,自然什么都要学。下厨和园艺一样,可以使臣身心放松,也是臣思考的媒介;臣只是恰巧幸运,厨艺方面,或许达不到精通的至臻之境,但只要亲自尝过学过,将味道还原个七成是没有问题的。” “你太谦虚了。”华知微目不转睛地看着裴居道。 “若臣终有一日,被贬出这庙堂之高,只能寄情于乡野,有这一技两技傍身,也不至于穷困潦倒——唔?” “你也吃一个!”华知微笑眯眯的,给裴居道舀了一口太平燕。 “你不会的,吃了此物,便是将‘平安’与‘吉祥’吃进了肚子里,裴大人此生一定会顺风顺水,太平一世,达位极人臣之境!” 华知微还有话没说出来,发明东坡肉的苏轼有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弟弟捞,她也会努力做他的后盾,不然像张怀民一样,没人捞,要不是苏轼来找他,夜里睡不着就要想不开了! 裴居道深深地看了华知微一眼,她的笑容很耀眼,比这夏日的阳光更为夺目,神情灵动好像一只小鹿,带着张扬的朝气和充满希望的期待,如一阵温暖的风,将他包裹。 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感到离别的隐痛时,那么你必定是…… 裴居道眨了眨眼睛,低眉敛目,恭声道。 “臣,借公主吉言。” —— 华知微从裴府出来的时候,发现已经下起了大雨。 她站在裴府门口,望着这密密的雨帘,抬起手来,去接屋檐的落雨,雨滴化在手中,失了形状。 她的表情颇有些懊恼,怎么这么不巧,刚出来天公就不作美了。 她不想淋雨,在裴府门口站了一会儿,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 裴居道捧着一把油纸伞,朝华知微递来。 华知微面上一喜,接过那把伞,听他道:“雨天路滑,注意安全。” 华知微谢过,撑开伞,走近雨幕里,上了马车。 马车驶过这条街道,华知微看到站在街角一个店门前躲雨的太史绥,她勒令停车,和太史绥汇合后,太史绥告诉她,徐景湛离开十六王宅后,又去了朝臣的聚居区,求见了几位诸如大冢宰一般的朝廷大员,结果当然是拒绝。 现在徐景湛在大宗伯的府邸门口,华知微听完皱了皱眉:“这么大的雨,他还不回家?” “或许他觉得,哪个臣子会可怜他,进而收留他吧?” “本宫说过要帮帮他的,就看他识不识相了。太史,带我们去找他。” 大宗伯府离大司空府隔了两条街,华知微自然是不可能在大宗伯府的门口把人拽走的。 华知微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徐景湛放弃,离开这一排的大臣居所。 徐景湛只觉得这天色黑暗,大雨淋湿了满身也浑然不觉,满朝文武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至若张太保之佞,陛下灼见其情而不能斥,六卿之流妒贤嫉能,圣上洞见其奸而不能退。朝野群臣,邪之惑人,有如此者,可不畏哉! 他失魂落魄地缓缓走离这片朝臣的住宅区,步履拖曳犹如千斤般沉重,他走出拐角,一辆马车停在他的身边,一把伞从车厢内探了出来,遮在他头顶,遮去那几分滂沱大雨。 第21章 想通了? 徐景湛豁然抬头。 华知微撑着伞,从车厢里半探出脑袋,看着面前的这一落魄青衫客。 “风雨如晦,徐士子行走其间,可不要先病倒了啊!” 徐景湛的眼神里有震惊和迷茫,他看着面前这个面容娇好、衣着华丽的女子,虽然乘着不起眼的马车,但还是可以想见身份不凡。 他仰起头来,看了一眼那把伞,而后看向华知微。 大雨依旧瓢泼如注,若天河倒灌熄火之势,力透衣背如醒世钟。天地之间只听得到雨声,两人一上一下,对视静默良久。 华知微脸上依旧噙着恬淡的微笑:“镇国昭宁公主,可愿投本宫门下?” 徐景湛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的嘴嗫嚅了一下,竟是全然没有刚刚恨不得爬进那些贵族家门的急迫感,显得十分顾虑。 华知微倒也不急,另一只手向后一探,太史绥将那卷擢英卷副本放到了她手上,她将它递到了徐景湛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道:“本公主有一妙招,助你青云而上,可?” 徐景湛依旧没有动。 华知微倒是放心的笑了:“本宫知道,徐士子因为本宫是女子颇多顾虑。但本宫对士子之苦感同身受,不愿见到明珠蒙尘。虽失了状元之名,但本宫依旧有法子让天下人认可你的才华,顺利步入仕途。高山流水觅知音,人生难得一知己。本宫亦有诚意相邀,就看徐士子是否愿意继续忍受这样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境地了。” 徐景湛闭上了眼睛。 他想到了他自幼年起那些苦读的日夜,夏日大汗淋漓而不清醒,冬日手指僵硬而不能动;他想到了他那青年丧夫,拒绝改嫁,辛苦拉扯他长大的年迈的母亲;他想到了他在每日粗陋饭食中心心念念的美好梦想…… 想着想着,他抬起手来,接过了那份卷轴。 解开他,当先三个字已经让他如遭雷劈。 擢英卷。 如天书般没有答案的擢英卷。 八百多年来多少文人学士都无法参透的擢英卷。 “好巧不巧,本宫不才,恰好知道答案。就看徐士子是否顾念本宫今日这执伞之恩了。” “还有,本宫要的是绝对的忠心,而不是单纯地帮助你入朝成为一个清流官员,希望你摈去一切之前你引为标杆的信条,若你愿意,日后本宫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本宫不强求所难。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日后午时,于城中酒楼弄春柔相见,过时不候。” 华知微看着徐景湛的表情,想着自己的话怎么样也应该说到位了,正准备缩回车里,又想着这雨实在大,瞧他这瘦弱的模样,万一真的淋生病了,三日后因不可抗力因素没法来怎么办。 想着想着,便把这把刚刚裴居道给她的伞递给了徐景湛,让她拿着。 主要是,她这里实在也没有别的伞了,否则她还想借着还伞一事,再找点借口见一见裴居道呢! 华知微态度强硬的给伞,徐景湛犹如接受施舍般接过。 华知微点了点头,缩回了车里。 马车远去,徐景湛执伞伫立,遥望华知微的方向,暗自握紧了手中的擢英卷。 —— 马车里,太史绥对华知微把刚刚裴居道送的伞随意地转交出去感到非常满意,不过她还是补了一句:“殿下今日在裴府待的有点久了。” 华知微一愣,想着也只不过是看人做了顿饭,其他什么也没做,不知道是人太美还是东西太好吃,她竟然也没觉得待特别久。 现在被太史绥这么一提,大概是真的太久了。 华知微有种被家长抓包的感觉,只得悻悻地道:“那个,这个菜为了吃新鲜的现做,所以待的久了些。” 太史绥“哼哼”两声,倒是点到为止了。 华知微扭过头来看着太史绥,昭宁公主年方二八,而太史绥也不过比昭宁公主大个十岁,却像是年长了半辈子一样。 拥有这样的贴身女官,原先的昭宁公主真有福气! 接下来,华知微倒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因为彻底撕破脸的缘故,全贵妃完全没有要见她的意思了。 然后便到了约定之日,华知微照旧带上太史绥,前往弄春柔酒楼。 要了一个上等的包厢,上了一壶上等的茶,做了公主之后,相比于现代,最明显的改变,就是吃穿用度,什么都可以是上等的。 华知微依靠在包厢的窗边,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这日天气晴好,路上的人不少,华知微等了有一会儿,终于捕捉到了裴居道的身影。 来了! 华知微从窗边坐直身子,朝太史绥比了一个手势,太史绥会意,走了下去。 徐景湛走进弄春柔,一向清贫的他是不会来这种档次的酒楼消费的。果然,一个店小二看到了他,看到他身上穿着的那浆洗过数次的衣服,虽然干净整洁但已经显得旧了,便走了过来,不悦地道:“客官,来找人的?” 徐景湛低头一瞧店小二,这店小二的工作服的材质可比他的布衣要好得多了…… 幸好徐景湛长得高,否则真的要被狠狠地压上一头! “嗯……是……不过……”徐景湛是来找人的,但不知道报什么名字,他怕给华知微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店小二见他支吾其词,已经不耐烦了,他向来看人下菜碟,用锦衣华服识人,正准备赶人,太史绥闪了过来,轻轻巧巧地掰开了店小二的手。 店小二惊了一下。 “伙计,这位书生是来找我们的。” 太史绥那从宫里出来的气度绝不是盖的,店小二见是她,立即道歉退下了。 徐景湛又是一阵沉默。 有权有势有钱,便当真是可以横行霸道么? 徐景湛跟着太史绥进了包厢,看到坐在桌前的华知微,清新的淡紫色衣服,上面绣满了大株大株的鲜嫩紫葡萄,衬得她整个人朝气无比,顿了一下,恭敬地行了标准的大礼。 “小生徐景湛,拜见镇国昭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长乐无极。” 华知微抬了抬手,示意他平身,慈祥地笑着:“想通了?” 第22章 情敌进京 “小生原为殿下驱策,身家性命、经明行修,任殿下予取予夺。” “想通就好,人啊,有的时候就是一道坎越不过去。”华知微站了起来,走到徐景湛面前,将写了擢英卷答案的那张纸卷交给他,“阅后即焚。” 徐景湛接过那卷纸,一边打开一边看,华知微一边看他一边说:“这是本宫自己想的正确答案。原版答案存放在地宫里,只那一份,你若不销毁这文本,本宫怕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 徐景湛一边看一边心惊,那擢英卷问题他看过之后简直一头雾水,而华知微竟然能够三道统统答出来,分明就是有国士之才! 擢英卷什么情况他是知道的,问题不过存放在藏书阁,身为公主或许很容易就能看到,但存放在地宫里的答案,绝没那么容易拿到。 而一位公主,女儿身而已,竟然想着招纳臣子,为己所用,在朝政上施展拳脚,分明不简单! 徐景湛也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他看完当即当着华知微的面把它烧了。 华知微笑眯眯的,不过这个笑容里少了几分在裴居道面前的幸福的单纯,而满满的都是盘算和打量:“记住了?真不愧是徐士子。本宫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咬喂你吃饭的手,请你在未来的一生中牢牢的记得这件事情。” “小生谨记。”徐景湛一直低着头,将脸隐在阴影处。 “本宫不便给你推荐让你直接进入庆典,你就跟其他学生一样,去太学博士下大夫或者太学助教上士那边报名要参加庆典,虽然他们是春官府署官,但本宫不会让他们抹了你的名字的。” 华知微继续交代着,看着徐景湛还算乖巧也算放心了,徐景湛是个合眼缘的人,她还想交代些什么,又想着不急在一时,等徐景湛坐上国士之位再说。 华知微让太史绥送走徐景湛,自己继续向窗边靠去,突然看到街上突然出现一长串豪华无比的队伍。 玉辇纵横、金鞭络绎,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青牛白马七香车。 马车虽然豪华不亚于皇室,但上面的徽记却不是皇室的。 华知微来了兴趣,直起了身子。 太史绥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华知微头也不回,问道:“这是谁家的马车,这个徽记,你给的关于帝京的资料里面没有哇!” “这是清河崔氏中的崔氏大房,不是离国庆日近了吗?这些世家大族也该派代表入京参加庆典了。至于资料,殿下关于帝京官员的资料还没看完,臣想着这些世家一时半会儿还跟殿下敌对不上,便想多些时间让殿下消化。” “真豪华啊!”华知微砸砸嘴巴,看着马车赞叹道,也不知道刚刚太史绥的话她听进去没有。 —— 崔氏大房在帝京也是有宅子的,来了直接入住就好了,因为在帝京雇着备用的仆人都已经打扫好了。 崔氏大房长支嫡女崔玉华却没和哥哥一块儿留在府中休息,而是乘着小轿去了东宫。 不为别的,东宫太子妃郑氏是她闺中的手帕交,一年未见,她是来找她叙旧的,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故乡今夜思千里,故人再见又一年。 崔玉华比郑氏小三岁,尚未出嫁,除了家中还没给她定好联姻的对象,还有一层私人的原因,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太子妃知是崔玉华来了,喜不自胜,拉着她的手贴着自己就坐了下来,怎么也不肯撒手:“玉华,上次见你还是去年国庆,你每次都只在帝京这短短一个多月,你走了我念你你的紧呢!干脆叫你爹爹哥哥把你嫁到帝京吧,我们俩刚好继续作伴!” 崔玉华红着脸,娇羞地道:“明姝,终身大事,我岂能做主!” “哪有那么古板了。况且你不是喜欢那大司空裴居道吗?他虽然不是出自河东裴氏,但你哥哥也并不反对此事,再说孤儿也好啊,不用侍弄公婆,嫁过去你就是最大的;再者,他如此年轻就坐上大司空之位,可见少年英才,长得嘛,也是俊的,哪一方面都不会委屈了我的玉华好妹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你也并非无情谊,他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当做信物的吗?” “没有……”崔玉华眼神闪烁了一下,对于好闺蜜,她不想撒谎,“明姝姐姐,那不是信物,那只是……” “你又来了,他肯给你,就表明他绝不是毫无想法的。”太子妃一副很懂的模样,“你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你没法常和他见面,你要多在他面前露露脸,否则这一年才见一次,他都不记得你了,别的女人啊,就乘虚而入了!” 崔玉华害羞地闭上了眼睛:“若天命是我的,别的女人也抢不走啊!” “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得之吾幸,失之吾命,你真的甘心?天命是自己挣来的,藏鱼腹中书,狐鸣夜篝火,哪个不事在人为?”太子妃一脸正色,全心全意地为崔玉华打算。 她深知崔玉华是个内敛含蓄的人,是在世家大族教导下比她还淑女的淑女,表现出来的不及内心的十分之一,她知道,崔玉华是喜欢极了裴居道,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他娶了别人,崔玉华一定会疯的! “赶明儿我带你入宫去见全贵妃,让你在宫里小住一段时间,给你谋个女官的差事,也算是留在帝京了,你想住在皇宫里就住在皇宫里,想跟我一块儿在东宫住就在东宫住,好好地和你的大司空裴大人相处相处,你的好姐姐啊,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太子妃大包大揽的,下定决心要拽着崔玉华往前走,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获得快乐。 “我得问问我哥哥,他若不答应,我还是要回家的……” “玉华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你得为自己考虑一回儿了!等你努力过了实在不行再放弃嘛,反正清河崔氏的嫡女,不可能嫁不出去的,家族永远是你的底气;你没有努力过才会后悔,姐姐不想你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无限美化那条你没走过的路。” 第23章 父皇可曾为儿臣难过过? 崔玉华的心已经动摇了,她觉得太子妃的话有道理,但自己绝不会这么主动想,而是得有一个人这么提点她一下。 她跟太子妃的友情深厚,除了必要的官方场合,见面都不是称娘娘,而是直接称名道姓的。 “明姝姐姐,玉华一直都想问了,嫁给太子殿下,你开心吗?” 太子妃一顿,慢悠悠地道:“谈不上开心不开心的,他挺喜欢我是真的,可东宫里这些姬妾也是真的。至少他给了我应尽的尊重的,我已经不能再肖想更多了。” 太子妃嫁给太子绝不是因为什么两情相悦,当年太子向柱国大将军郑成都求娶郑明姝,全是为了结盟,不过幸而婚后太子对她还算过得去,两人慢慢培养了些感情,也算差强人意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为自己争一把!争不过日子不过过的像我一样,举案齐眉,但无论如何日子都还算过得下去,我们所受的这数十年如一日的教养是我们生活的底气。我深知我的娘家才是我最大的倚仗,太子的宠爱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太子有比我更喜欢的人,你来东宫的时候会瞧见的,那便是赵孺子。” 太子妃没有过喜欢的人,嫁给太子亦或者嫁给别的贵族子弟没有区别,她并不强求在感情上争些什么,而更愿意自己过上还可以的生活,不至于痛苦,这才是她要争的东西,或许是未来的皇后之位,或许是更加煊赫的家族。 崔玉华终究还是听了太子妃的话,她们或许一生都要为家族而打算,但人终究是得为自己而活的,只是太子妃不是为了感情而争,而她是为了感情而争,次日便跟着太子妃进了宫。 —— 华知微在皇宫里四处逛逛,也因为过了她刚回帝京的风头,她顺便去拜见了一下宫里的其他高位妃嫔——跟全贵妃这个一心想毒害她的人撕破脸皮不代表她不和其他人搞好关系;当然她们都和气的很——是心口合一的和气。 同时和气中带了几分疏离,她们似乎不愿意再跟华知微寒暄更多,感觉像在害怕些什么东西一样。 四妃都是见过华知微生母的,华知微有意识地想把话题往自己已故母后的身上引,但她今日拜见的三妃,都不约而同地岔开了话题。 难道已故皇后,是什么不能提的禁忌吗? 除了四妃的殿宇,离其他嫔御的宫殿还有些距离,华知微便想着先去母后的立政殿看一看。 立政殿离紫宸殿很近,十分靠近“公务”场所,跟紫宸殿一块儿成为皇宫的“议政”中心,同时,“立政”二字带有明显的政治色彩,后妃一般不会住这种宫殿,皇帝通常也倾向于给后妃赐那种充满吉祥婉约色彩名字的宫殿,比如绮云,比如翠微。 立政殿被封着,进不去,华知微也不强求,而是随口问了身后的太史绥一些关于母后的问题,没想到太史绥也是三缄其口。 华知微开始觉得有问题了。 但太史绥依旧很平静:“殿下迟早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华知微没有办法,朝前走去,然后又发现,再往前走就是紫宸殿了。 自那日殿上一见,她这个父皇啊,就再没有和她见过面了。 华知微朝太史绥招了招手,表示要进去。 紫宸殿外,候着的是夏大监,见到华知微,当即行了礼:“臣拜见昭宁公主。” “殿下稍后,几位大人在里面议事。” “都有谁?” “大冢宰大人、大司空大人、大司徒大人,还有司宪大夫。” 华知微听到大司空的时候愣了一下,想问问里面在议什么事,但夏大监是不可能告诉她的,便只得继续等。 过了不知道多久,大冢宰从里面走了出来,步下台阶的时候,目光隼利地看了她一眼。 华知微有种被盯得浑身发毛的感觉。 当然,大冢宰什么也没有说,掠了过去。 身后,其他几位大人也走了出来。 裴居道看到华知微,有些怔愣,不由自主地往华知微的方向斜着走了下来,当然,还拉上了大司徒。 大司徒还在想刚刚的事情,没注意到这一点点走歪。 “臣参见公主。”裴居道拽着大司徒行了礼。 “诸位大人辛苦了。”华知微笑的一脸人畜无害,大司徒则感激地看了裴居道一眼,这时候司宪大夫也走下来了,以他的官位,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也过来行了礼。 华知微抬起了手,示意免礼,抬手的片刻,她将一个小蜡丸弹进了裴居道的袖子里。 三人一块走了。 华知微朝前走去。 皇帝知道是华知微来,主动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昭宁,你怎么来了?” “父皇才是,这么多日不念着儿臣,是把儿臣给忘了么!” 华知微施施然就走了上来,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臂,摇了起来。 皇帝慈爱地看着华知微,见她穿了一件素白的丧服,虽然服上还是有精致的暗纹,但相比于之前,这个女儿就像改了性子一般。 看来嫁过了一次人,当真跟脱胎换骨一样。 没想到她会为那信王世子守丧,虽然只是一件衣服。 华知微这身行头是太史绥要求的,她才没有守丧的想法,那日出宫见徐景湛,穿的就如葡萄般浪漫优雅。 皇帝耐不住华知微的撒娇,笑吟吟地道:“父皇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若有看上的男儿,告诉父皇,父皇一定会为你指婚。” “昭宁现在不想着嫁人了,现在昭宁就只想着待在宫里,多陪父皇一段时间。” “这说的什么话,儿大当婚,女大当嫁。”皇帝扯了扯华知微白色的袖子,“这衣服虽然好看,但适可而止。下个月立国庆典,可不要穿这个颜色的,要穿尚服局给你定制的礼服。” “都听父皇的。”华知微看起来特别的乖顺,她低头看着桌上那份摆着的请安奏折,道,“父皇,儿臣一直有个疑问,当您在帝京听说儿臣跟信王世子在新婚夜中毒暴毙的时候,有没有为儿臣难过?” 第24章 她以为他喜欢这个颜色 裴居道找了个说辞和大司徒分开,并捏碎了蜡丸——太史绥随身携带的可供塞纸条的备份,看完内容,便往立政殿后面的花园走去。 按道理他是外臣,不便进入内宫的,但立政殿的位置特殊,和通俗的妃嫔寝殿区完全不是一个区位。 外臣可以在掖庭铃廊以外的区域自由活动,而去见后宫女眷,需要过掖庭铃廊,并且需要特旨。 华知微有事要见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那么急,也非要在宫中见面。 裴居道步入花园,磊落地在假山前的小石桌坐下,将那张字条,用内力粉碎。 而那边,太子妃从太子那里得知了今日大司空要和裴居道等人进宫议事的消息,便撺掇着崔玉华来堵裴居道,来个巧妙的偶遇。 太子妃问过门口当值的夏大监,知道事情已经议完了,又问他们是否已经出宫去了,夏大监又道,大司空和大司徒似乎想赏一赏宫内的风景,说一些旁的事情,刚刚便说便往立政殿的方向去了。 太子妃面上一喜,忙拽着崔玉华往立政殿的方向去。 她心情很好,刚刚带崔玉华去见全贵妃,全贵妃对崔玉华留在绮云殿没有异议,想到自己能帮上好姐妹,她就特别开心。 很自然而然的,这两位在立政殿附近绕了绕,就发现了独自坐在石桌前的裴居道。 裴居道一身正紫色官服,不深不浅、不净不柔,完美地展现他优雅和智慧的品貌,给人一份亲切和善的感受,并独具理想化的品质。 只是一个背影,崔玉华的心“怦怦怦”地跳了起来,她见他的次数不多,但他每次都穿紫色系的衣服,她便以为,他喜欢这个颜色,是以,她今日,也穿了一件紫藤色衣服。 紫藤色秀外慧中,是典雅和风尚的展现,很适合她这样的世家贵女,再辅以精心设计的刺绣,雍容华贵,尽显卓越非凡的魅力。 太子妃笑了一下,把崔玉华推了过去,而后悄悄地退远了。 “裴——裴大人。”崔玉华站在裴居道的身后,矜持地喊着。 裴居道原本低头在想些什么,听到这一个喊声,不知为何心中弥漫过一阵失望,他转过身,朝崔玉华微笑。 “崔小姐。” 崔玉华一愣,裴居道分明是在笑着的,无可挑剔的笑容,却平白让她感受出那从骨子里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冷漠。 是的,冷漠。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待她礼貌而淡漠,举止从容,是一个充满神秘感的男人。 她跟她之前在家族里见过的男人不一样,他是一个孤儿,没有接受过像她家族一般的教育,却自然而然流露出矜贵。 对于她而言,这种自然流露出的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让她激起了好奇心和征服欲。 “裴大人为何会在此处?” …… —— “昭宁,怎么好好的,问这个问题?”皇帝拂开那本请安折子,“你既然大难不死,就不要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你是朕的长女,朕自然是舍不得你的。” 华知微盈盈的笑望着他,委屈地道:“儿臣只是有些不安罢了,死过那么一回儿,就更害怕再来一回儿了。毕竟那从阴曹地府里走过一遭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皇帝做出慈父的模样,拉过了她的手:“不用不安,现在你已经回家了,没有人能再伤的了你了。” “当真吗?”华知微全程如一只单纯的小白兔,“可前几日,全贵妃娘娘让太子妃来凤阳阁请儿臣,儿臣去绮云殿的那一遭就伤了腿,今日腿才好些,赶紧来看父皇呢!” 皇帝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盘算着华知微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给她撑腰而生气,便叹了一口气道:“朕不知道这件事情,想来是昭宁你受委屈了,以后你少去她那里便是了。朕想着,全贵妃怕是也避着你呢。” 华知微心里已经有了底,她算是知道了皇帝对全贵妃的态度。 还有,在皇帝面前装女儿好累啊,赶紧结束才是。 “好嘛,父皇原来都不关心儿臣。算了算了,还好儿臣是个一直听父皇话的好孩子。这回儿臣听了父皇的话,父皇是不是该给儿臣一点补偿啊?” “这回儿你又想要什么?”皇帝倒是面露无奈。 “出嫁的公主在帝京都有公主府,儿臣虽然远嫁并且丧夫,回帝京后也住在宫里,但儿臣还是想要一个。” 皇帝准了。 “还有,儿臣还要公主亲卫,当然不是公主仪制规格的,是和皇子亲王一般规格的亲卫。” 皇帝皱起了眉头,华知微赶紧道:“父皇你可是封了儿臣镇国公主啊,出行的仪仗亲卫总不能和其他公主一样吧,儿臣张扬惯了,不愿意落人下风!” 皇帝摇了摇头,想到他这个女儿的性子,觉得反正也没什么威胁,还是答应了。 华知微想要的东西都要到了,想试探的都试探到了,又娇娇甜甜装没脑子的女儿装了一会儿,皇帝终于露出了些不耐烦的神色。 华知微察觉到了就赶紧告辞离开。 出了紫宸殿,华知微朝立政殿的方向走去,她让太史绥在远处看着,提防着不要有闲杂人等靠近。 但是闲杂人等已经到现场了。 “裴大人为何会在此处?”崔玉华这句话刚说完,华知微已经出现在花园门口。 太子妃不此处,她为了好姐妹着想已经看风景去了。 崔玉华看到华知微,内心莫名其妙一阵慌张,她的手在袖子底下绞了绞,抬起手来,无懈可击地行了礼。 “臣女崔氏玉华,参见镇国昭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长乐无极。” 华知微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素手纤纤,眉弯柳叶,目横丹凤,端庄俏丽若三春之桃,一看就像古画里的皇后,适合当雍容华贵的后宫之主的类型,她挑了挑眉:“你认识本宫?” 崔玉华也是一愣,柳叶眉蹙了蹙:“公主殿下,臣是清河崔氏崔氏大房长支嫡女,我们曾,见过的啊?” 华知微眉心一跳,哦,翻车了。 “原来是崔小姐,一年未见,崔小姐生的越发美貌了,气质越发高贵有修养了,这样的大美人本宫乍一见以为是哪来的仙女呢!还想着仙女儿竟会和本宫说话!” 华知微面红心不跳地道。 第25章 看上情敌了 崔玉华兰花指拈起袖子,掩面轻轻地笑了笑,“殿下说笑了。臣女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怎堪殿下如此赞誉?” 华知微只是笑着摇头。 当然她也不算是完全的说谎,面前的这个女人,在华知微看来,就是一个完美的淑女,一个完美封建礼教贵女的模版。 高贵的出身、娴静的性格、温柔的美貌、纯洁的心灵、忠诚的品德、敬畏的态度、高尚的品格、优雅的举止、卓越的教育…… 什么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温柔体贴……反正一切展现女性美好的词汇堆叠到她的身上就可以了,她给华知微的直觉比那位太子妃好太多了。 等等。 华知微正满脑子描述着她想象的名门淑女,以及对她的好感,突然想起来件事。 这俩是在私会吗?这位崔小姐是她的情敌吗?哦!她竟然夸了情敌这么久,还颇有好感! 等等,哪门子情敌啊!先不要瞎想,误会了好姑娘啊! “崔家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华知微不喜欢弯弯绕绕的,直接问出来了。 我想见裴大人。这是崔玉华的心里话。 当然她不可能这么说。 “臣女跟着太子妃进宫拜见全贵妃,得了娘娘的恩准在宫里四处逛逛,可惜皇宫太大,逛着逛着便迷了路,便到了这里,恰好遇上了裴大人。” 崔玉华无意把太子妃扯进来,一个人担了下去。 但华知微的眼睛里却闪过一阵精明,哦吼,全贵妃那一派的人哇! 想罢意味深长地睨了裴居道一眼。 裴居道则负着手,刚刚还是个透明人的他,悠悠开口道:“刚刚臣还看到太子妃在这附近,如今连气息也探不得了。” 换言之,你是跟着太子妃过来的,你有太子妃带着,怎么可能在这里迷路。 华知微不是傻子,言外之意听懂了,但她对崔玉华第一面的好印象不是假的,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有点复杂。 裴居道侧过身,看着崔玉华,虽然和她站的近,但背着的手已经无声宣示了他的冷淡。 “崔小姐不是第一次进宫了,这么多次还不熟悉或许是皇宫实在太大的缘故。那既然不熟悉皇宫里的路,就不要单独行动,皇宫里禁忌颇多,前面便是封闭的立政殿,崔小姐要是误闯了,可是大不敬。” 崔玉华听着,脑袋一下子懵逼了。 裴居道之前,可没有这么讽刺的跟她说过话!他之前对她也只不过冷漠些而已,但男子的风度她也是可以拥有的,她也是因此一点点芳心暗许的,所以她倒觉得那一点点似远非近是他的魅力!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要这么不给她留面子!? 为什么! 是因为昭宁公主的缘故吗? 崔玉华再怎么不显山露海,也不禁看了华知微一眼。 华知微浑然未觉,她本来是想问问裴居道刚刚父皇在殿里跟他们议了什么事情,现在她也不想问裴居道了,还不如回宫找太史绥打探消息。 华知微点了点头,心里做出了决定,转头就要走。 裴居道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眸色深沉。 ??? 华知微一脸震惊看着裴居道。 崔玉华在心里差点尖叫起来! 怎么会真的有女人,真的有女人,抢在她面前,走进了裴居道的心里! 崔玉华嘴上虽然说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但真的有女人站出来靠近裴居道,她突然觉得,她的胜负欲被激起来了。 尊贵如她,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她得不到的东西!除了裴居道! 华知微还是浑然未觉,完全没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崔玉华莫名其妙当成竞争对手了。 因为崔玉华也抬起手来,抓住了华知微的另一边手臂,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华知微感觉自己拿错剧本了。 她现在被这两位夹在中间,双方拉扯着,感觉要分裂了。 怎么争抢的对象,换成她了!? 华知微左看看,右看看,无奈地道:“两位,本宫只是想走,你们两个把手松开吧!” 崔玉华突然十分霸道地把华知微往自己这边一扯,华知微差点以为自己要胸咚到她怀里了。 崔玉华一本正经地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臣女今日初次和公主殿下私下交谈,一见如故,新生欢喜,想和殿下交个朋友。” “你说什么?你喜欢本宫?”华知微有点脑子没有转过来。 “正是。” 哦!有美女喜欢我,我好高兴!可惜她跟全贵妃走的太近!不然她真的挺乐意和她交个朋友的。 可惜了可惜了,阵营不同,小命要紧。 “那个,做这个决定本宫也是站在你的角度考虑的,真的很对不起,本宫很开心你对本宫也有好感,其实也很喜欢你的,但是吧,你去跟你的好朋友太子妃谈一谈,就知道本宫前几天已经和绮云殿闹掰了,本宫担心影响你和她们这些老朋友的关系,咱们这个友啊,还是不交了吧!” 华知微在崔玉华的疑惑中,把手的自主权抢了回来。 但是另外一只手还在裴居道那里。 “为什么要走。”裴居道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听见这话,崔玉华再度瞪大了眼睛,轮到她看看华知微,又看看裴居道,然后咬了咬牙,提着裙子主动跑了。 她,同一时间段,被拒绝了两次! 这俩绝不能成为一对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想问你刚刚在殿里都跟陛下议了什么事,这难道是能在崔玉华面前说的?”华知微向来实诚。 裴居道眉目柔和了一些:“是边州刺史的任命人选,倒也没别的事情。” 华知微“哦”了一下,边州那地界,天高皇帝远,其下扶风郡跟卫国靠的极近,这里面的任命,如果…… 华知微正想着那些政治上的弯弯绕绕,裴居道突然又道:“你送的膏药,非常有效,疤已经浅淡不少了。” “哦,有用就好,不用再谢。”华知微随口答道,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之前太史绥给她看过的一份文件,其中扶风郡是在各郡税收黑名单上的,这个郡的税收每年都有问题。 如果能表现出来的税收有问题,那大概率不只是这里有问题,所以刺史的任命尤为重要。 裴居道沉默地看着华知微的头顶,想起她刚刚说的话,皱眉道。 第26章 你现在是在关心我吗? “你其实不应该这么快就和全贵妃闹掰,到底现在面上不好看。” “那有什么。要我和和气气地跪在她的面前,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喊着贵妃娘娘,我可做不到!我不是这么个性子的人!” 华知微叉着腰,哼哼唧唧的,又道:“况且接下来我就要开始对付她了,天天在她面前晃,我可装不了那么久,肯定会露馅的。” 裴居道眉心一跳,倒是把那句要对付全贵妃记到了心里。 “刺史的人选还是没有决定。”裴居道继续道,“陛下打算拖到立国大典之后再说。还有,你要注意安全。帝京里的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你要仔细分辨。” “哈哈,所以,你现在是在关心我吗?”华知微突然仰起头,踮起脚来,瞪着那双明亮的杏眼,一脸单纯地看着他。 她是故意的,没错。 裴居道看着华知微,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目光移开,但他舍不得,就这样静静地看,静静地看了很久,看着她的瞳仁里倒映的那个小小的他,看着她的瞳仁里那水波般的波澜。 “是。” 裴居道轻轻地道。 —— 太史绥平静地道:“陛下若一直拖着刺史的任命不决定,只能说明这个人选或许是大家都意外的。” 华知微看了一眼在一旁练字的思归,问道:“之前朝堂上猜测的最有可能的刺史人选是谁?” “司宪大夫,卢克让。”太史绥依旧淡然,“这是大冢宰和太子等人都极力推荐的人选。” “党争?” “不,他是个刺头。” 华知微“噗嗤”一声笑了:“之前看他的资料,是清正严明之流的,但一旦陷入党争,就由不得他有自己的立场和想法了,没想到呢。既然如此,那陛下为何还是不满?” “他的优点便是他的缺点,这样的一根钉子插入扶风郡,若没有超过于常人千倍百倍的坚毅果决、雷霆万钧,又没有背后势力的帮衬,他刺史左不过一个月,就会被——” 太史绥说着,生动形象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华知微咽了一口口水,咂舌道:“他虽是管刑名的,但可没那个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而且太过刺头不肯配合,怕是真的活不了多久。” “就看陛下是下定决心整顿还是继续怀柔的了。” 华知微觉得太史绥说的有道理,便把这件事情先搁置一旁,表示明日要出宫去看看自己的住宅,配上刚从皇帝那里要来的亲卫,仪仗排开,浩浩汤汤。 太史绥便又开始主张给华知微配衣服,说明日既然那么招摇的出门,就不能穿白色丧服了。 华知微看了一眼那个衣柜:“不外乎紫色鹅黄色衣裙,有没有贵气的绿色蓝色衣裙的?” “殿下喜欢绿色?” 太史绥正选中一件鹅黄色的,闻言便问道。 “翠绿翠绿的,多有生机啊,而且绿色看了就让人平和宁静,多有亲和力。” 太史绥看了思归一眼,斟酌着开口道:“殿下之前最喜欢紫色了,生死关头走一遭,倒是改了性子。” 华知微“嘿嘿”一声:“人都是会变的嘛!” 不过她到底对衣服没有什么执着的讲究,最后还是听从太史绥的安排。不过太史绥也并不是冷心冷情的,还是记下了等下个月的制衣的份例来了,给她安排几件绿罗裙。 翌日出宫,华知微这个镇国昭宁公主的车驾顿时就引起了百姓的注意力。 大部分百姓对皇室八卦的记忆里不超过七天,华知微丧夫的事情已经被他们抛到了脑后,可怜的情绪已经过去了,再加上立立国大典的日子近了,立国大典那前后三日是没有宵禁的,受了那种气氛的影响和期待的激动,百姓们也喜气洋洋的,看到华知微,更觉得是国家强盛的象征。 华知微学着现代各国王室坐在马车里的什么女王啊国王啊朝着外面的民众挥手示意,更惹来了民众一阵惊呼。 往常在皇子们的印象里,这些贱民是没有资格睹见他们尊贵的容貌的,主动拉开车帘朝他们挥手更是想都不要想,华知微此举,无异于石破天惊。 华知微微笑着,反正她是公主,再怎么亲民也不会被上头的皇帝联想到诸如谋反啊篡位之类的事情上去,反而会让人想到诸如女观音女菩萨之类的声名上去。 她向父皇讨要宫外的公主府,就是为了增加合理出宫的机会,给自己未来在百姓中的名声造势。 当所有人都没把你放在眼里,当成威胁,没有关系,不要争这一时辉煌,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你迟早有一天,会凭自己的本事,让别人正视于你,乃至于尘埃之中,向你俯首跪拜。 华知微的车驾来到公主府前,却发现已经有人在门前等候了。 崔玉华。 “殿下,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女都捧着礼盒,怕是……”思归朝外看了一眼,颇为担忧地看着华知微。 “又来个送装备的。” 华知微说着摇了摇头,上回太子妃给她的那些首饰,都给她换成了银子,反正她是不会戴太子妃送的东西,当然还是留下几件可能以后需要另作他图的首饰。 “果然是姐妹,想法都是一样一样的。不过话说回来,本宫之前拒绝的应该够明显了,她怎么还往本宫身上花心思,她的献殷勤对象不应该是裴居道吗?” 思归无比惊悚地看了华知微一眼,看着她歪着头,当真一脸苦恼想不通的模样。 反正这群人送礼不是要华知微做什么实质性的回报给她们,不收白不收,华知微想着,拉开车帘,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崔玉华。 “臣女崔氏玉华,拜见镇国昭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福寿安康,长乐无极。” 崔玉华微微侧身,两膝齐跪,手至地而头不下,来了一个标准的肃拜,而她身后的侍女,因为拿着东西,只上身略弯,双手在襟前合拜,来了个简易的万福礼。 “崔小姐免礼。崔小姐挡在本宫家门前,拦着本宫不让本宫进去,是什么道理啊?” 第27章 ……殿下你开心就好 华知微懒洋洋地说着,崔玉华并没有做出感觉自己被羞辱的模样。 崔玉华施施然地站起了身,优雅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娴静地道。 “臣女并没有拦着殿下,臣女只是在意殿下,特意赶来想求门而入罢了。殿下前些日子说过,不愿臣女为难所以拒绝了臣女的交好。殿下如此为臣女考虑,臣女怎敢不为殿下做些什么。臣女今日来,就是来告诉殿下,臣女和殿下的友谊,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不能成。” 华知微心生佩服,扬声道:“那你的老朋友呢?” “她们会理解臣女的,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因为臣女的另一份友谊而破裂。” 崔玉华仰着头,期待地看着华知微,华知微嘴角微勾,走了出来,朝她的方向伸出了手。 崔玉华会意,走到华知微身边,主动把手搭了过去,将华知微搀扶了下来。 她想看戏,想看人类的极限。 虽然不清楚崔玉华到底是怎么跟太子妃说的,不过,她何必管那么多呢? 思归跟在华知微背后跳了下来,朝前面去开门,太史绥则跟在后脚,下马车的时候不阴不阳地看了崔玉华一眼。 华知微很享受崔玉华的搀扶,也没给她难堪,由她搀扶着走进去。 她还是很欣赏崔玉华的,崔玉华身上有很多她没有的特质。 公主府内,早有伺候的下人一应整理干净,两人在正堂落座,华知微朝崔玉华带来的那两个侍女招了招手:“让本宫看看,你送了什么好玩意。” 那迫不及待的模样,就好像她没见过好东西一样。 崔玉华不会这么认为,昭宁公主自幼深受宠爱,什么好东西会没见过,只以为她是笼络的说法。 华知微的目光掠过那些首饰,这送的东西一点新意也没有,给女子送东西净是些首饰衣裙等奇技淫巧,不堪大用。 不过她也不指望崔玉华能送什么有大用的东西。 崔玉华继续道:“那日立政殿后书房一别,臣女匆匆告别,颇有不敬,但回去后痛心疾首,想了又想,到底是不愿意放弃公主,便捧了这些浅薄的礼物上门,还往公主顾念那一点欣喜之情,接纳臣女。” “接纳啊,当然接纳,有什么好排斥的呢?”华知微“呵呵”的笑着,“你既然有这个心,那你得了空便多来本宫府上坐坐吧,本宫欢迎你。” “殿下!”思归性子急,没懂华知微的意思,当即大喊想要阻止。 华知微继续“呵呵”的笑着:“这是本宫那亡夫封地上因缘际会救下的小渔女,刚在本宫身边伺候没多久,还不懂规矩。” 华知微也没有办法,跟全贵妃,那是在宫里,至少事情想封口,甚至都可以不出绮云殿。 但崔玉华却不行了,这是在皇宫城外,公主府们前堵她,她若直接将崔玉华赶走,白瞎了她刚刚在百姓面前经营的好形象,毕竟他们可不知道崔玉华和她之间有过什么龃龉。 最重要的是,她可没有打算,和清河崔氏闹掰。 崔玉华正是算准了这一点,硬逼着华知微和她交往。 “殿下真是心善。”崔玉华端着如云端朝阳般高贵圣洁的笑容,华知微目不转睛地看着崔玉华,让人给她上茶上茶点,然后静静地观察着她端茶、品茶、捻糕点,尝糕点。 分明是极为普通的动作,却看得让人赏心悦目,自有一段风度。 优雅,太优雅了。 华知微感觉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的周身开满了大朵大朵洁白的山茶花,天生丽质,优雅纯洁。 思归看不明白华知微那眼中快要冒出星星眼却又没丢掉警惕的眼神,她只觉得崔玉华装的很。 用她最近从太史绥那里听来的一句话,虽然她理解的意思可能有点谬误,但感觉可以同情境使用,就是什么“我本蛮夷,不与中国之号谥。” 招待完了崔玉华,收下了她的礼物,也送走了她,华知微准备收拾一下睡觉了——她今晚打算住在公主府,而不是回宫。 一个不速之客从后门递来了拜帖。 太史绥来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华知微有些懵逼,喃喃地道:“都想着从后门走了还递什么拜帖啊?以他的武功不是应该像小说里一样直接翻墙?” “那么臣会把他赶出去。”太史绥淡淡地补充道。 裴居道虽然还是宽袍大袖,但一身玄色,似乎是为了和这夜色融为一体。 “崔玉华的事情你何必在意,她根本就……她别有用心,和她交往只会让你平添不快。”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你该不会是——唔——有派人在监视我吧?” 华知微没有正面回答裴居道的话,而是坐在床上平视着他。 烛光摇曳,在华知微的眼睛里闪烁着,就好像那江边渔火。 蜡烛“毕波”了一声。 “没有。”裴居道快速地答道,别过脸去,“今日镇国昭宁公主銮驾出行,不少百姓前来观看并跟随,这件事情在帝京传的不算慢。” “那好吧。”华知微摊了摊手,“你该不会以为,我选择和崔玉华交往,是因为你吧?” “不是如此,是她……” “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呢?”华知微低低地说着,就好像在吟诵诗歌,“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吗?” “谢谢你的关心,虽然不知道你关心的对象。不过你为什么会觉得,和她交往会让我平添不快,因为你吗?平心而论,她是一个让我初见很有好感的女子。” 裴居道一滞,看着华知微灵巧的脸蛋,道:“既如此,殿下,你觉得开心便好。” “还有,臣关心的对象只是你,否则臣不会亲自来这里。想见你一面,也是臣行动的一个依据。” 裴居道说完,便快速地转身,闪了出去。 速度快到连在门口蹲守的太史绥都表示惊讶。 “裴居……”华知微刚想喊住他的名字留下他。 颇有些懊恼。 太史绥走了进来。 “殿下,你就让他走吧,毕竟,你还不能清楚,他的底细。” 第28章 立国大典 大越长兴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日,风朗气清,值神明堂,天德天恩,诸事大吉。 清晨,一支骑兵队伍自城门出发,高举华氏皇族族徽大红色旗帜绕城一周,向皇城奔来。 越宣武门,入含元殿。 皇帝于含元殿前摆设祭坛,焚香三柱,祷告上苍,诵读祭文,烧予神明。 皇帝于祭坛前起身的同时,那支骑兵队伍正好到达含元殿。 这是为了纪念当年太祖领兵进入皇城的一幕,时机掐的巧妙,表明自己得到了上天的允许。 骑兵绕城一周,也是为了告诉百姓,立国大典开始了。 接下来是阅兵仪式。 含元殿是整个皇宫地势最高的宫殿,殿前的那么一大片空地,从皇城外都可以让百姓依稀看到皇宫内的盛状。 当然,是依稀,让黎庶感受个气氛就是皇家莫大的恩赐了。 群臣立于殿外两侧,而内外命妇则在两侧塔楼上,看着既定程序的阅兵表演。 武完便是文,文的表演便是擢英卷,当然擢英卷这么多年来了也没什么看头,会由几个大儒宣读圣贤书,同时将群臣备好的青词收上来给皇帝,阅后烧给上苍,而后便会入含元殿。 含元殿内已经备好了酒席,这是难得的大臣们可以携自己有诰命的夫人入宫参加宴席的场合。 然后呢,大家就一起看看歌舞,君臣同欢,美好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华知微站在左侧的塔楼之上,这一侧都是内命妇,按道理说她嫁过人该站在对面的外命妇塔楼的,但春官府还是把她安排在了这里。 华知微是公主里最年长的,站在最前面,旁边站着四妃,身后站着她年幼的妹妹们。 楼下阅兵大典正在举行,但华知微还是忍不住看向青庐的方向。 青庐下面观礼的都是太学的学生,都是有意参加擢英卷考试的,不过到底有几个人会上去就不知道了。 华知微知道,徐景湛就在其中。 皇帝坐在冠盖之下,跟群臣隔了有好远好远,抬手挥了挥,阅兵结束,请出擢英卷。 洪大监唱和:“忆太祖皇帝,承皇燕天命,救前朝之弊,以‘道理最大’一语开国,以‘用读书人’一念厚苍生……朕,惟愿擢天下有才之士,壮哉大越河山,今承袭前代遗风,破格甄选治世能臣,答出擢英卷全部问题者,无条件奉为国士!” 来了! 华知微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青庐里一阵骚动,大家都是同窗的学生,推揉着谁第一个上,徐景湛站在他们之中,只是默默地看着。 他在等待。 学生们推出了他们这群里的老大第一个上,结果到了陛下面前,看着抽出的第一卷问题,傻了眼,半天也答不出来,只能请罪下场。 皇帝对这场面也见怪不怪了,招招手让他退下去。 下一个学生又上来,还是一样的结果。 大冢宰趁这一点时间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到底年纪大了站久了容易累。 反正没人能答的出来,当年孤儿出身,一举中第,短短数年就坐上大司空之位的裴居道都没答出来,太学里那些庸才,更不可能了。 裴居道……大冢宰想到他,胡子抽动了一下,后生可畏啊,假以时日,必位极人臣。 他希望,他那个时候,已经寿终正寝了。 又挫败了几个学生,皇帝的眼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朝夏大监递了个眼神,告诉太学博士下大夫,再上几个意思意思得了,直接进入下一个流程。 夏大监会意,走下台去,和接下来上场的徐景湛擦身而过。 徐景湛还是那身简单的布衣,虽然为了庆典做了一套新的,但是款式不变,颜色不变,没什么大区别。 “学生徐景湛,南阳郡宛平县人,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是你。”皇帝显然对徐景湛还有印象,“倒是勇气可嘉,你答吧。” 皇帝晃了晃手,让洪大监把写有第一道问题的卷轴给他。 徐景湛接过卷轴,打开一看,由是心里有准备,但还是惊了一下。 当真和华知微给的问题一模一样。 刚刚上场之前,他都还有些担心,担心华知微是框他的,担心华知微给的答案是不对的,但现在,他顿时没有这些恐惧了。 徐景湛走到案桌前,坐下,将卷轴平铺到案上,而后提起毛笔,在答卷上写字。 所有人惊诧的目光投射了过来,徐景湛置于其中,毫无察觉,只提笔写字。 上一次有人选择写字答题是什么时候? 是他们这群老骨头上辈子的事情了吧? 一部分觉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今日马上就要得罪君王了,在这个普天同庆的国庆日;一部分认出了这个小子的身份,想起之前的不愉快,暗暗祈祷他在此彻底跌落;一部分人则单纯的看热闹…… 徐景湛搁下了笔,把答卷往洪大监的方向一递。 洪大监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接,直到皇帝提醒他,他才走过去。 答卷写的有模有样的,甚至字体貌似和答卷的字体是一样的,皇帝摸了摸胡子看着,说实话,他也不知道答案。 真有人写出了答案,就得验证真假,可答案还在地宫里呢!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让洪大监去拿着玉玺去开地宫。 底下又是一阵骚动。 一直假寐的大冢宰睁开了眼睛,没想到真的有人会让皇帝去把地宫打开。 更不会想到,有人会把问题答对。 当洪大监风风火火的赶回来,把在地宫里放到积灰的答案捧出来。皇帝亲自打开匣子,取出卷轴上写着“壹”的答案。 ——howmuchistheshirt?衬衫的价格? ——九磅十五便士。ninepoundsandfifteenpence. 徐景湛站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不动如风,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核对答案。 皇帝眯着眼睛核对了一会儿,他找不出问题来,甚至徐景湛的毛笔字写的后面那一串鬼画符比答案上的鬼画符还好看。 毕竟状元出身,字迹肯定是要好看的。 皇帝把卷子朝大冢宰的方向递,招呼着六卿三公也上来,给朕一起看! 第29章 国士无双 大冢宰捏着胡子,答卷摆在这面前,一模一样,他不可能有理由说不公正的话。 给其他人看过,也都表示没有问题,和答案一模一样,虽然这答案什么意思,没人知道。 皇帝看着他请上来的那群人争论起来,捏了捏眉心,止住了他们的吵闹,下令道:“下一道!” “你们也别走!”皇帝对三公六卿喊道。 擢英卷第二道。 ——青青草原懒羊羊的发型是什么,答出文字并画出。 ——便便头,说好听点叫冰淇淋。 徐景湛目不改色地用毛笔画出那一团叫“冰淇淋”的物什。 核对答案时刻,那群大臣又吵起来了。 盖因为答案里面只有便便头,和那个画的几乎一样的图。 华知微虽然是灵魂画手,但对于懒羊羊的发型还是可以还原的。徐景湛则学的有模有样,画的更上一层楼,什么东西经了他的手,在别人眼里都变得好看了。 有大臣认为应该算对,有大臣认为应该算错;认为对的大臣纯属从公平角度出发,认为错的大臣只是不想让徐景湛真的有机会当上国士。 在这里把他扼杀掉才是正道! 他的臣子无论因为什么事情都能吵起来,少见的有意见一致的时候,虽然这种情况是他一手造成的。 裴居道看着那坨便便头,朝着皇帝道:“陛下,臣等争论也争论不出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如让徐士子上前,亲自解释一下答案为何如此,若能中了陛下的心意,陛下便算他对吧。” 皇帝采纳了裴居道的意见。 “说好听点是雅称的意思,冰淇淋是这个图案的别称。”徐景湛只补充了这么一句。 “没别的了?”皇帝难得用和缓的语气和徐景湛说话。 “这便是唯一的解释,已经足够,多说无益。” “大胆!圣驾面前,岂敢如此无礼!”来自大宗伯。 “无妨,算他过吧。”皇帝看了一眼还在争论的三公六卿,“几百年来从未有人能答出第一题,而徐士子不仅答到第二题并且对此颇有理解,不过是添了个雅称,也不算错,不如给他个机会。” “陛下三思啊!”大宗伯惊了一下。 皇帝重重地挥了挥手,让大宗伯退后。 擢英卷第三道。 ——你是北大西洋暖流,我是摩尔曼斯克港,所以? ——因为你的到来,我的世界成了不冻港。我期待着你,你该被抱紧,有风我来顶。 徐景湛写完答案,将它郑重地交给洪大监。 华知微趴在塔楼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一幕。 这是第三道了,第三道了。 “国士诞生了——!” 洪大监红着脸唱和着,努力把这个声音传递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华知微闭上了眼睛。 成功了! 至于接下来还有什么古代人会问的问题,华知微相信,凭借徐景湛这个状元脑子足够应付了。 当上面的判决下来的时候,徐景湛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他忽然就明白了重生的滋味,他沐浴在阳光之下,唇角勾起笑容。 那得知自己卷子被替换,于宫门前击鼓鸣冤反被庭杖;那申诉无果,被所有人寡恩少义,冷眼相待;那雨中的跪地求饶,磕头自荐,恍若上辈子的事情。 皇帝的尊重,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群臣的朝贺,无论真心与否;学子的仰慕,以他为荣为榜样。 这些东西,原本在他去年岁大魁天下的时候就该得到的,不过没关系。 属于他的荣光,终于还是回到他身上了。 母亲、父亲,儿子成功了! 他将名扬千古,青史留名,成为几百年来绝世无双第一国士! 之前那坎坷的经历会成为他传奇故事的注脚,代代相传;他会是是圣人口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故事中新的主角,万世流芳! 徐景湛微微侧头,看了左侧的塔楼上一眼。 感激。 殿下,谢谢你。 皇帝亲自走下来,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以示对他这个国士的尊重。 皇帝侧过头来,在徐景湛耳畔,小声地道:“朕因为平衡朝局,没有将状元之位赐还于你,但你终究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了朕的面前。这个国士,你当的得。徐景湛,朕需要你,记得到朕的身边来。” 徐景湛眉心一跳,看着皇帝慈祥的笑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皇帝已经退开了。 “朕,封徐景湛为我大越的国士,任正六品冬官府司卉下大夫,召为翰林学士,赐御前行走。” “臣接旨,谢主隆恩。”徐景湛拜服而下。 华知微看着徐景湛跪下,想必是在领旨谢恩了,正准备直起身子,有人冷不丁在她后背处一推! 华知微惊了一下,赶紧用左手搭上石墙,堪堪稳住了身子,可还没等她转身,左侧突然来了个胳膊把她一撞! 她身形一晃,竟从塔楼上掉了下来。 是谁!在立国大典之上这么明目张胆的要害她! 华知微一个回身看了塔楼上惊呼的女人们一眼,从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一次……怕是真的要粉身碎骨了…… 跳悬崖都没给她跳死,结果在大国庆的日子失足而亡。 “恭喜陛下喜获国士,我大越……” 那边,大冢宰正在恭喜陛下,就听到尖叫声。 “啊——” “昭宁公主掉下去了!” 裴居道豁然扭头,立即轻功一踮,飞身而上过去救她。 他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一个,将华知微抱在怀里的时候,腾起的衣袍就好像开出了一朵硕大的捧花。 华知微于坠落的失重感中睁开眼睛,看着那个弧线优美的下颌,心跳漏了一拍。 这么远的距离……他竟然赶过来了…… 裴居道……你又救了我一回儿呢…… 可是…… 这个塔楼实在是太高了,就算裴居道在半空中接住了华知微也没有办法带着她安全落地。 除非有第二个人在空中过渡。 华知微不清楚这个,裴居道仰着头,不让她去看他的表情,不让她感受到自己的焦灼。 她还以为裴居道的内力和武功是万能的。 第30章 公主坠楼 皇帝虽迟了裴居道一步,但霎时腾空而起,那气势如虹如钟,看起来内力的深厚更甚裴居道多成。 洪大监微一怔愣,皇帝已经许多年没有动用过内力了,登基之后在皇宫里安稳无后虞地生活着,他都要以为,主子的武功,已经退化了。 皇帝沉着目光,华知微看着逼近的他,立即就想到了狠辣的老狼。 第一眼,华知微以为,这是来杀她的。 这般可怕的目光,在接触到她眼睛的时候微微一软。 裴居道把华知微丢了过去。 华知微的心“咯噔”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就像一个货物一样落到了皇帝的手中。 华知微明显感受到在皇帝怀中和裴居道怀中的不同,皇帝的内力和裴居道给她的清逸感觉不同,而是如山般稳重,稳稳的,稳稳的,托举着他和她安然落下。 华知微朝裴居道的方向看了一眼。 裴居道张开双手,如一只仙鹤般平稳落地。 她松了一口气。 皇帝深深地看了华知微的眼睛一眼,转而向裴居道道:“裴卿倒是出手的时宜,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裴居道没有推辞。 “有没有伤到哪里?”皇帝问道。 “回父皇的话,没有。” 皇帝将华知微放了下来,问道:“怎么好端端的会掉下来?” 华知微一噎,干巴巴地道:“有人推儿臣。” 皇帝那颇有些缅怀故人的目光冷了几分,华知微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皇帝这变脸速度这么快,以前那个真正的昭宁公主都能适应的咩!? “站在你身后的是遂安和成安,站在你身边的是全贵妃、卢德妃、李淑妃,你斜前方是太子妃,斜后方是顺太妃和仪太妃。” 华知微没想到皇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脑海里。 “从背后推儿臣的手是个成年女子的手,但儿臣会掉下来,最大的因素是儿臣的左侧伸出的胳膊,把儿臣撞了下去。” 遂安公主和成安公主不过孩童,自然不是她们,但她们多半会看见是谁推的;但华知微的左侧,不会有别人。 全贵妃。 “朕知道了。你跟朕过来,待会儿一块儿进含元殿,就不上塔楼了。” 皇帝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拉过了华知微的手,朝高台上走去。 华知微心有余悸,在皇帝身后跟的亦步亦趋的,到了高台之上,和徐景湛的目光对上。 徐景湛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看来还没变心。 今日之事结束,还得寻个机会敲打敲打他。 或许是因为刚刚华知微九死一生,皇帝牵着她的手来到龙座旁边,让她侍立一旁,群臣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庆典继续,献青词。” 皇帝威严的声音传开,今日庆典变数已多,他不想再出什么事情,让庆典继续不下去,让无知的百姓误解。 …… 庆典结束,大殿席散,宫外的人依次离开,留下住在宫里的内命妇们。 皇帝准备就白天的事情兴师问罪了。 遂安公主和成安公主跪在皇帝面前,异口同声地道:“儿臣不知道,儿臣的注意力都在下面的国士上。这八百年难得一遇的国士,儿臣也想一睹真容。” 太子妃帮腔道:“是啊,这举世无双的国士,谁不想见上一见呢。臣媳瞧着,当时昭宁公主趴在石墙上,恨不得飞下去在更近的现场看呢!那殷殷切切的目光,没注意脚下,也是正常的。” “是啊,怕不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又不好意思因为这样的理由,才扯了谎吧!昭宁,你若是看上了那国士,不如大大方方告诉你父皇,让他给你赐了婚吧!”全贵妃笑着开口道。 大家都知道全贵妃是在开玩笑,一旦娶了公主,就不能任手握大权的官职,只能在朝中获得一个无实权的虚职。 对于有政治抱负,想要在朝堂上有所作为的青年才俊来说,娶公主无异于断了他们的追梦之路,更何况一个新晋的国士! 三妃全程不说话,说话也是说没注意,只看到了公主掉下去的那一刻,主打的是谁也不得罪。 “只是昭宁啊,你新丧夫君才三个月,就算要再嫁,也得再等些时日,何必如此着急呢?这一次啊,陛下一定会为您,从世家大族里挑出合你心意的男儿,与你作陪。” 全贵妃还在笑容满面的说着,完全是一个温柔的庶母,华知微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没人作证看到谁推了她,而她也没有证据断定是全贵妃推了她,任是皇帝也没有办法奈全贵妃如何,只能任凭她逍遥法外。 而很显然,皇帝虽然很生气很生气,但并没有要处置全贵妃的意思。 华知微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完全依靠皇帝,只能看着皇帝用她自己不小心,做最后的结论。 全贵妃故意迟了一些离开,朝华知微笑的灿烂,那个笑容让华知微看的无比恼火。 “昭宁公主,知道你在你父皇心中的份量了吗?可惜了,或许到最后,本宫本才是对你最好的人,让你嫁给信王世子本是你最好的结局,可惜了,你连这个福气都没有。” 全贵妃一副“想和本宫作对,再多修炼几十年”吧的模样,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含元殿。 大殿中只余华知微一个人,她怒目切齿地看着全贵妃的背影。 她愤怒,愤怒全贵妃这么简单这么粗陋的手法,她都没有办法动她! 拳头不自觉的攥紧,攥到她觉得疼了也不愿意松开。 太史绥身为尚宫女官,庆典的时候都是在六局的女官队伍里的,而女官跟后妃们站的远,刚刚都被皇帝赶出去了,这个时候才寻到华知微身边,自她身后包住了华知微的手。 华知微心头一颤,没有转身,感受着太史绥一点一点用手掰开她的手指,听着她柔声道:“都出血了,殿下,不疼吗?” 太史绥的声音向来有些男性化,难得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作风强硬的太史绥,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华知微一直视太史绥为自己尊重的严师,但如今她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在现代的母亲。 母亲,母亲,我一定会,好好的活着的,不辜负你给我的这条命,不枉你辛辛苦苦,带我来这个世上,走一遭。 第31章 大越三代而亡 太史绥已经捧起了华知微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地吹,华知微心念一动,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太史绥。 “你把见面的消息告诉徐景湛了吗?” —— 自裴居道之后,朝堂之上最有潜力的士人诞生了。 答出了有出将入相之才的裴居道都没答出来的擢英卷的国士徐景湛从门可罗雀变为了门庭若市,不过他今天什么人都没见,对外统一说法,亲自派人去南阳接他的老母亲去了。 谁也想不到,答出擢英卷一朝天下闻的国士徐景湛此时一身伙夫打扮,正在公主府,和华知微见面。 他是从公主府的后门进来的,在南阳的老母亲则有太史绥安排的人去接。 华知微亲自为徐景湛斟了一杯茶:“如今你一步登天入了皇帝的眼,成了国士,你今日肯按本宫的要求来,本宫就知道你没忘掉本宫的恩情。” 徐景湛用双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以表尊敬:“殿下说过,永远不要咬喂自己吃饭的手,臣会在未来的每一天,都牢牢的记得这一点。” 华知微笑了笑,甜美的脸上笑意不达眼底:“除了本宫,这几日有不少皇子重臣和你联络吧?” “是。不知殿下可有提点,要臣入哪位亲王的门下?” “本宫要你,拒绝所有人的招揽,做皇帝的孤臣。”华知微说着,又给徐景湛斟了一杯茶。 “本宫需要有人清楚皇帝在朝堂中的动向,毕竟朝堂上的那些人,争夺到最后,终究只是狗咬狗。做皇帝的孤臣不容易,本宫希望你想好了。” 徐景湛低着头看着那杯茶,没有马上动:“那殿下呢?” “本宫需要时会和你联络,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若你想主动来寻本宫或有要事禀报本宫,拿着这个,到花记布庄给掌柜的看,就可以了。” 徐景湛双手捧着接过,那是一枚鱼骨佩,上面雕刻着诡异的双羊纹路。 华知微看着那个鱼骨佩,说实话,她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 她曾想过,既然决定了与这些人一较高下,就应该有自己的产业作为自己来日起事的财政支撑,以及建立一些专供于她的传递信息的暗哨之类的,为此她专门问过太史绥,从哪个产业入手比较好。 结果太史绥像上回寻来擢英卷的时候一样,一身夜行衣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把一本厚厚的书丢给了她。 “都是你的。” 华知微一脸懵逼地接过,打开了,大越十二州三十六郡的地方通信点、联络暗哨、各类产业、镖局、暗门……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在上面。 产业名称,联络人姓名,暗语……反正应有尽有。 太过震惊导致华知微没有继续往下看,而是看向太史绥,太史绥一副“殿下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些事情,这些细枝末节臣都给你安排好了。” 华知微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woc,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她一个公主,怎么配拥有这么高级的东西,这里面的势力蔓延渗透到每个道郡县的每一处角落,怕是当今太子,都没有她这么精细的势力安排! 华知微试图从太史绥的嘴里撬出点什么,结果太史绥还是那句话:“殿下尽管放心用吧,不用考虑那么多。” 华知微算看明白了,太史绥不会主动提点她有什么,而是会在她自己悟到要干什么的时候给她提供应尽的帮助。 这些势力的建立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拿出来,怕就是原来的公主被娇宠长大,彻底养废了,拿出来也没用,倒不如按兵不动。 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华知微看着那个双羊图案,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太史绥背后真正的徽记,而只是一个替代品。 “此物,务必保管好,不要露于人前。” 徐景湛点头,把鱼骨佩收好,饮下了华知微倒的第二杯茶。 “我朝重孝道,陛下顾念你家中老母,允了你这几日不用当值,先去把老母接过来安顿好,等你把老母接来,入宫觐见陛下时,知道该说什么吗?” “臣知道。” 华知微再度举起茶壶,给徐景湛,斟了第三杯茶。 “本宫那日会从左侧塔楼跌下,都是拜全贵妃所赐;当然,本宫也不介意告诉你,本宫之前在新婚夜和世子一块中毒,也是拜全贵妃所赐。这个全贵妃啊,真是本宫的绊脚石啊。” 徐景湛听着,只是把头抬得更低了些,没有动那杯茶。 “太史中大夫虽然只有正五品,但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本宫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交情,也不希望你和他有什么很明显的交情。本宫这里有一句话,希望你能想办法,让陛下毫无疑心的听进耳朵了里。” “殿下请讲。” “大越三代而亡,女主全氏代之。” 华知微平静地说着,目光里毫无波澜,徐景湛却已经豁然抬头。 太子! 三代! “让本宫看看你的本事吧。” 全贵妃以为本宫没有办法对付她,那就让她那么以为着吧! 本宫要让你明白,轻视本宫的下场,本宫要让你以为的依仗,变成捅向你的利刃! 徐景湛的眸子闪了闪,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在华知微那任何人间污垢都无法容纳的目光下,缓缓端起了那杯茶。 一饮而尽。 三杯茶下肚,是承诺,更是永远的禁锢。 徐景湛轻轻地将茶杯放在桌上。 华知微不打算再给徐景湛斟茶了,事不过三,该说的都说了,正准备让思归送他走,却见思归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那崔小姐又来了!” 华知微把眉头一皱,这一个月来崔玉华来找她可找的勤,她倒是不拒绝,但今天来的真不是时候。 “在门口吧?” “是的,奴婢拦着她呢,跟她说了殿下午睡未醒。” 华知微没有午睡的习惯,但不妨碍她用这个做理由。 “徐先生,你也看到了,你只能自己从后门走了,本宫要带着思归去见那崔小姐。进来的路,你还记得吧?” …… 第32章 情敌,你为什么喜欢裴居道? 徐景湛从后门离开,去了属于华知微联络暗哨之一的成衣店换了一套衣服,然后前往城门处迎接老母亲。 他现在得了陛下的赏赐,总算是能换掉原先那朴素的衣袍了,虽然新衣服也没有华丽到哪里去,但不至于委屈了他国士的身份。 低调归低调,但人靠衣装马靠鞍,你到了这个地位就得有所改变,否则不明所以的老百姓不会把你当官看。 这是出行必备的腔调。 “儿啊……”徐母原本灰暗着眼睛,看到徐景湛眸子顿时亮了,精神矍铄地扶着马车边缘,想从车上下来,徐景湛赶紧抬手按住。 “母亲莫下,待会儿这车会直达儿子租住的新房子。” “好好好。”徐母一把抓住了自己儿子的胳膊,狠狠地薅,揉捏着看看瘦了没有,哀哀地道,“去年一整年,真是苦了儿子你了。” “去年听别人念你寄来的信,阿娘的那个心啊担心的不行,为这那被顶替的状元位置,你一整年都未归家。乡里人都嘲笑阿娘,说我是个无福之人,你早就死在帝京了,这辈子不配享受好东西。吓得阿娘马上要从南阳赶到帝京来,告诉你,儿啊,大不了不要这进士了,回家里,在县里当个吏人也能平安一辈子。幸而又得了你寄来的信,找人念给阿娘听,直到你没事,才算放下了点心。还好,阿娘一直都相信你,阿娘就知道,我的儿子不会就这样轻易埋没的。” 徐景湛仰着头,孺沐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这个目不识丁的女人,在他三岁那年丧夫后拒绝改嫁,凭借一己之力把他含辛茹苦的带大,在他心中永远的强大。 但到底是老了啊…… “母亲,无论别人怎么说,我们都不会是无福之人。儿子会让别人明白,您生了我这个儿子,就是您最大的福气。” 他的母亲丧夫后乡里人说她命硬克夫,拒绝改嫁后说她没本事要养大孩子迟早得出去卖身,她的娘家拒绝帮扶她嫌她晦气,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没有气馁,她都一一听过搁置一旁,靠自己的双手,推石磨,磨豆浆,卖豆腐,一点一点把他养大成人。 徐景湛轻轻地摸索着徐母粗糙的手,尊敬地道。 “还有,母亲,就算是您的话,儿子也不会都遵守。儿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的,您也不用担心,儿子就是死也不会回去的。就算儿子死了,也一定会把你安顿好,让您日后无忧安老。” “夫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若不能做到,回去了,儿子这辈子都不会甘心的。” 徐母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但她能够感受到儿子目光里的坚定和愿望。 做父母的,除了全力支持自己的孩子去追逐他想要的东西,还能做别的什么呢? 徐母嘻嘻一笑,年轻时候拉磨多了力气也格外的大,一把把徐景湛拉进了车里。 “走!给你娘看看你的新房子!” 接到了母亲,等安顿好了,他得去找他的房师一趟,殿下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不能随便糊弄。 ———— 华知微让侍女把刚刚徐景湛喝过的茶给收拾了,换了一壶新茶,而后就看着崔玉华又来表演了。 崔玉华递上来一张设计华美的拜帖:“过几日便是小暑了,邓国公府的小姐要在自家设宴,邀请京中夫人小姐们一块儿清凉消暑。” 华知微把拜帖接过,写的倒是她的名字:“怎么不亲自来送呢?” 她回帝京这么久日子,帝京那些夫人小姐们绝对私下里聚过不少次会,但一次都没有邀请过她,她还想着什么时候主动去一会儿打入内部呢,这就主动来了一张了。 崔玉华一怔愣,倒是有些为难:“公主殿下,您以前甚少参加这些聚会的,除了陛下要求您一定到场的。这邓国公府的小姐也是怕您立即拒绝,这才叫臣女替她们跑一趟腿。” 这倒是华知微没有想到的,她之前竟然跟这些帝京闺秀们关系这么差,难搞啊。 华知微在拜帖上又扫了几眼,认下了邓令仪这个名字。 不过话说回来,崔玉华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帝京那些闺秀们,知道要走她的门路而不得入的时候,会去找崔玉华通通路了。 “既如此,本宫也就不拂了你的面子,这个邀请,本宫应下来了。” 崔玉华面上一喜,又听华知微道:“你们这些夏日聚会通常都干什么啊?本宫太久没有参加过几乎都忘记了,还望你告知本宫一些要点,免得本宫明日出丑。” 崔玉华倒是毫无保留的说了,并没有耍什么心机。 崔玉华说的时候,她注意到,华知微一直都在认真的注视着她,导致她都有些尴尬了。 “殿下,你怎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好像一朵洁白的山茶花啊!”华知微是真心赞叹,并没有任何讽刺的味道。 崔玉华的心“咯噔”了一下,倒真的仔细想了一下:“没有……” “那很荣幸,本宫是第一个。”华知微倒是开心起来,“其实你真的很合本宫的眼缘。本宫也很愿意跟你剖心,但很不幸的是,本宫知道,你态度的转变,不是因为本宫这个人,而是因为裴居道。” “殿下……” “别急着反驳。”华知微抬起手虚虚一指,止住她的话,“本宫有这个荣幸,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吗?” 崔玉华完全没有想到华知微会这么做,完全没有准备,双手在衣袖底下绞啊绞啊,那一双高挑好看的眉毛蹙在了一块儿,华知微算是知道病西施为什么好看了。 崔玉华即使是在尴尬,仪态也是端庄的。 “他……救过臣女……” 哦,老套的英雄救美的套路。 “他拯救了臣女的名声,使臣女免于承担那谋杀友人的恶名。” 哦,有点意思了。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前几年,臣女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帝京的。当时和京中的某个小姐一块儿出游,当时我们都没有让贴身的侍女跟随……” 第33章 本宫愿意和你交朋友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崔玉华原本是和郑明姝一块儿约着出去玩的,但那天郑明姝临时被父亲制止了出行——那段时间正是父亲和太子议亲的关键时期,父亲临时要她见太子一面。 崔玉华原本也想着不去了,但是太子的表妹站出来表示可以替郑明珠去陪崔玉华。 这位表妹是太子原先议亲的对象,后无疾而终,崔玉华想了想,拒绝到底难看,便答应了。 反正一路上都有侍女跟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两个人在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也算聊得下去。 后面那位太子表妹告诉崔玉华,有事情相告,让她把侍女支开,她也便支开了,只剩下两人单独相处。结果太子表妹告诉她,没什么事,只是想玩一些不能被侍女看到,不能告诉母亲的事情。 崔玉华见她撸起了袖子,撩起了裙子,挽起了裤子,一副要踩水的模样,崔玉华傻了眼。 她不是太规矩,而是她若要这么玩也只会跟关系很好的郑明姝一块儿,她今日不过和这位太子表妹第一次见面,她竟然这么放得开。 她看着那在水中活跃的身影,有些心痒但终究没动。 她不想因此湿了衣服,没有郑明姝和她一块儿圆谎,她不放心。 接下来,这位太子表妹边玩边走,到了风景格外秀丽的绿桥边,她十分激动,在脚上随便套了鞋跑了上去,想在桥的最高处望望风。 意外便在此刻发生,这位太子表妹脚滑掉了下去。 确实是个意外,崔玉华当时还在桥下。她起初以为,这位这么乐意玩水是个会水的,结果在池塘里挣扎的“噗通噗通”的。 崔玉华不会水,但也不会见死不救,想找人救她,便跑了出去。 走出几步,她看到了裴居道。 一身没有任何纹路的山岚色便袍,负手而立,眼神淡淡地望着她。 是烟雨朦胧的山,云雾缭缭隔绝了尘世的喧嚣,带给人宁静感。 崔玉华的心,在刚刚的焦急忙慌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朝她弯了弯唇角,是迷人随和的微笑,虽然这个笑容看起来包含了别的东西,给人一种似近非近的感觉。 但崔玉华来不及想那么多了,这个男子,是她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崔玉华求裴居道救人,裴居道没有拒绝,但他下水救人的时候,这位表妹已经奄奄一息了。 她还误解了崔玉华抛弃她不顾的行为,临死呜咽出遗言——是崔玉华推她下去,她是崔玉华害死的。 虽然遗言只有两个活人听到,但崔玉华还是惴惴不安的看了裴居道一眼,无论如何,只有她们两个人,一旦表妹死了,她难辞其咎,必然被怀疑。 但她就不希望裴居道怀疑她,她希望他能够相信她。 裴居道没能把她救回来,水已经呛到肺部无力回天。 崔玉华傻了眼,在裴居道沉默的表情中,表示绝不是自己干的。 裴居道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案发现场,绿桥。 裴居道根据掉在桥上鞋的位置断定是她不小心滑倒的,因为那块青苔蜿蜒出的路线只有一个人的脚印;桥上滴落的水痕并不凌乱,很显然短时间内只有一个人走过;掉落在水里的鞋子的后脚帮是折叠的,很显然穿着者生前是趿着的,这本来就是一个容易滑倒的穿鞋姿势。 崔玉华很感激裴居道相信自己,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在现场说的每一句话,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在现场那冷静缜密的每一个动作。 如果他是巍峨的山峰,她愿做山上的一朵小花,愿做终日围绕山巅的一缕云雾;如果他是矜贵的青竹,她愿做竹叶上的一滴露珠,愿做竹旁依赖伴生的竹草。 她想常伴他身侧。 她看着这个神秘且充满安全感的强大男人,芳心暗许。 她的心飘飘然了,她的思绪天旋地转了,她感觉到自己躺进一团软软的棉花里,心里丝丝的痒。 裴居道扭头看了崔玉华一眼,完全不知道崔玉华的心潮澎湃,只表示自己另有要事需要赶去,同时将自己的一枚玉佩交给她,让她放心去保管,表示若大理寺对她死因有疑惑可以找他作证解释。 裴居道递完玉佩转身就要走,看起来的确很着急,崔玉华低头看了玉佩一眼,急切地叫住了他。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裴氏居道,小司空上大夫。” …… 崔玉华微红着脸陈述完,将佩在腰间的一个锦囊取下来,打开,里面正是当年的那枚玉佩。 他至今珍藏。 那枚玉佩似乎是裴居道的私物,那次事件之后他也忘记了讨要回去,她也就没有主动归还。 当然这里面的官司崔玉华没有说,至于华知微怎么看,就是她的事情了。 华知微看着那枚玉佩,倒是微微一笑:“不错的经历。” 崔玉华忐忑不安地看着华知微,却见华知微耸了耸肩。 “好了,你也别老是臣女臣女的自称了,本宫准你,在本宫面前,自称我吧!” 崔玉华闻言,斗胆着问道:“那我可不可以问一问殿下,您和大司空……” “你和大司空遇见的时候他还是少司空,本宫和他遇见的时候他是本宫大婚的持节礼官。”华知微悠悠地说着,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模样,“你觉得本宫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崔玉华咬了咬牙,华知微无所谓的表情在她看来有几分羞辱的意味:“殿下当真对大司空没有任何想法吗?” “本宫承认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承认他有足够让女人喜欢的资本,但本宫现在并不觉得本宫会和他有什么可能。” “所以,本宫希望你,不要因为裴居道,和本宫对抗上,可以吗?他喜欢本宫也好,不喜欢本宫也罢,或者他未来喜欢任何人都好,都不应该成为你对付他喜欢的人的理由。” “你就算该争,也该争他这个人本身,解决掉你所谓的情敌,并不会让对方转头就喜欢上你。他不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你解决掉这个情敌,还会有下一个情敌。” “本宫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不要无畏的树敌,不要白白地‘潜伏’在本宫身边浪费时间。本宫一开始就说过,本宫对你很有眼缘,本宫愿意和你交朋友。” 第34章 本宫向来护短!该打! 崔玉华以为裴居道喜欢华知微,想通过接近华知微进而接近裴居道,但华知微一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还像太子妃一样,鼓励她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她…… 崔玉华面露晦暝之色,看着华知微,世家的骄傲让她自然而然的想到,自己之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华知微很坦然,她还是很坦然,但这并不是表示她是一个圣母,可以容忍别的女人觊觎属于她的东西。 她也想知道裴居道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她之前直截了当的问过,结果得到了裴居道那种隐晦无比的答案。 真抓挠啊这种答案,似是而非,似乎从哪个方向延伸都可以,让人浮想联翩,充满希望,自己再追问下去或许会得到想多了多心了的那种答案。 她不喜欢那种感觉。 “公主殿下。”崔玉华深吸一口气,她突然想问华知微全贵妃和她到底出了什么矛盾,但又很快的意识到,这不是她该问的问题。 之前太子妃跟她提过一嘴,对于内情讳莫若深,也或许是她自己本身也不太清楚的缘故。 太子妃暗示崔玉华,绝对不是单纯的在皇帝面前吹了耳旁风让昭宁公主远嫁那么简单。 太子妃本身对华知微没有什么意见,对她的敌对自己出于自己婆婆的立场罢了。 想到这一层,崔玉华看着华知微略带疑惑的神情,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公主殿下。” “好了,话说开了就行。你之前说,要作几首花枝词给本宫看看,今个儿带来了吗?” —— 徐景湛春闱会试的房师,是内史中大夫仲牵。 他是个向来公正的人,徐景湛之前在帝京磋磨的那一年,暗地里得了他不少的资助。 但他终究只是个正五品的官员,在朝堂上也属于清流之类,没法给他更多的帮助,不过他和太史中大夫颇有交情,两人是同期的考生。 仲牵看到徐景湛来拜访,那略显花白的胡子颤了颤,随即一个真心的一个笑容展露。 “景湛,母亲安顿好了吗?” “房师,都安顿好了。” “好孩子。”仲牵拍了拍徐景湛的肩膀,拉了他进来,把门关上,“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现在你是国士了,未来仕途一片坦荡,可不比老夫这个到退休了还是个内史啊!” “房师说的哪里话。”徐景湛一脸恭敬,拜问几句后,徐景湛直奔主题。 “不知房师是否愿意为我引荐太史中大夫?” —— 华知微带着太史绥,跟着崔玉华参加邓令仪主持的聚会。 这些都是未婚小姐们的集会,她这个寡妇来到底是有些尴尬。也不知道邓令仪发来的这个拜帖是什么意思,她一到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射了过来。 审视、探究、八卦、嫌恶…… 一点都没有是在迎接公主的状态。 倒是邓令仪带头公事公办地给华知微行了礼,这礼刚行完,一个小姐就朝着崔玉华喊道:“玉华妹妹,你这一年难来帝京一趟,回来不去找你的太子妃阿姊叙旧,这多年的感情都要生分了呢!” “是啊,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婚姻美满,你个未嫁之身,该和太子妃娘娘好好取取经,跟个新婚夜就丧夫的人,多晦气呐!” 崔玉华脸色一白,不禁看了华知微一眼,涩涩地道:“我自然是见过明姝阿姊了,秋心念,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我,我能有什么意思呢!你好歹也是清河崔氏的大房长支嫡女,巴巴地捧着礼物,日日去等寡妇的门,害不害臊!” “秋小姐,你冒犯了!那可是镇国昭宁公主!” “公主又如何,不过是个克夫的女人!” “你!你!你!” 华知微平静地看着这两人斗嘴,崔玉华到底不善于吵架,竟有些落了下风。 华知微抬起手来,横在了崔玉华面前,护住了她。 崔玉华心头一颤。 “本宫竟不知,这大越的天下,什么时候不姓华了。秋小姐,你不敬皇家,句句藐视皇家,传出去,可不会因为只是姑娘家聚会,就轻轻放过。” 华知微的眼神凉凉的,似那数九寒冬的冰雪,冷彻心扉。 秋心念哑然,她不过是得了邓令仪的提点和好处说了这些话,想要羞辱一番华知微,然后让邓令仪出来圆个场,卖个好,树立一下她的形象,没想到华知微不似之前那般如炮仗一般,会直接动手。 华知微审视的目光扫过秋心念,看向邓令仪。 “本宫甚少参加帝京闺秀的聚会,竟不知诸位贵女们如此不待见皇家公主,邓小姐,你作为东道之主,请来本宫,是何居心?” 邓令仪看起来问心无愧:“臣女并不知这些,只是照例邀请了帝京内适龄的闺秀,并无何居心。” “那既如此,本宫也不愿意错看了邓小姐的心意,为了邓小姐着想,本宫要做这么一回儿主了。秋家小姐言语冒犯,到底要受些惩罚,本宫罚跟捅到陛下面前罚,可是不一样的,太史——!” 太史绥刷的一下从华知微背后站了出来,一把钳制住了秋心念,让她动弹不得。 “这位,是宫中的正五品尚宫女官,秋小姐,你的父亲也不过正五品,让她钳制你,也不算委屈了你。本宫对你,还是很好的。” 太史绥的力气格外的大,秋心念一点也挣扎不得,全以为是宫中惩罚人的特殊手段,没往武功的方向想。 她希冀地看了一眼邓令仪,邓令仪装作没看见一般撇过脸去。 华知微抬起了右手,狠狠地在秋心念的左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罚你不敬皇家,言语侮辱,句句寡妇克夫,忘了这天下是我们华家的!你不过是我们华家的臣民!” 华知微捏住秋心念的下巴,往右脸甩去。 “啪!” “这一巴掌,罚你毫无家国大义之心,满朝文武天下读书人都该以你为耻!本宫为国而嫁,稳定边疆,陛下钦赐‘镇国’之号,你不仅不心存感激,还觉得晦气,简直小人!” “啪!” “这一巴掌,罚你为难本宫相伴而行的友人!” “本宫,向来护短。” 第35章 让这冰冷的池水替我出口恶气! 华知微打完,吹了吹自己的右手。 打的还真有点疼哇! “本宫愿意与人为善,也不愿意伤害人,但不代表,本宫会容忍什么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欺负到本宫和本宫的朋友头上!” 崔玉华无比怔愣地看着华知微,并没有什么友人为她出头的快意,而是在心头弥漫了淡淡的感动。 她突然为自己之前动过想要对付公主的念头感到可笑,公主是一个好人,自相遇之处就曾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 胜负欲,那为了男人而激起的胜负欲,若对手是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子,那么她心爱之人喜欢上也不枉自己喜欢他一场。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华知微说的对,这些不甘心,该用在裴居道本人身上,而不是无辜的女人身上。 想要的,要去争,要用对方法去争。 “公主!”崔玉华想到这一层,握过了华知微的右手,用她之前学过的按摩手法轻轻地揉,朝她微微一笑。 华知微会意一笑。 秋心念被打的头都有些晕了,还是执着地看了邓令仪一眼,邓令仪上前一步,朝华知微道:“求殿下准许,臣女带秋心念下去医治。” 华知微摆了摆手,太史绥立即把秋心念一推,邓令仪越过来,把秋心念抱到怀里。 这两人走了,其余的闺秀们也转变了刚刚那审视的态度,至少面上都变得热络起来。 邓令仪和侍女搀扶着秋心念,来到了最近的厢房,侍女拿来医药箱,邓令仪一边给秋心念擦药膏,一边道。 “你受苦了。” 秋心念的父亲是邓令仪父亲的下属,邓令仪的爷爷是国公爷,她有苦说不出,干脆当做嘴被打肿了,不说话了。 “你先好好休息。”邓令仪也知道跟秋心念不用多说,她自有分寸,她涂完药膏,站起身来,招呼侍女来伺候她,走出门去。 远远还没有结束。 邓令仪走出厢房,往平台的方向走去,平台前有一条引入的小河,从她们那条游玩的路线走入内院,势必要过那座木桥。 小姐们的侍女被邓国公府的侍女安排到了其他地方,为了不影响小姐们在府上的游玩,这是惯常的规矩,华知微并没有表示什么。 她们相伴着往内院的方向走去,邓国公府的后院有整个帝京王公大臣住宅里最漂亮的庭院山水。 据说这处宅院原先曾是前朝一位权倾朝野的大冢宰的,后面新朝建立,被分配到了邓国公的手里。 华知微挽着崔玉华的手,站在诸位小姐的最前面,当她踏上第一层台阶的时候,木桥一晃。 华知微神情一凛,敏感的她抬手止住了后面人的动作,但已经来不及了,崔玉华已经抬脚迈上了第二层台阶。 山崩似的,整座桥在水上轰然倒塌! 华知微和崔玉华两人也只能跟随着桥的残骸一块儿,狼狈地堕入水中。 闺秀们的尖叫声刺破了天空,阵阵乌鸦飞过,扑腾出一片黑暗的恐惧。 真离谱!这是什么鸿门宴! 华知微入水的那一刻,无语地想着。 而后又想起崔玉华的那个故事里,她是不会游泳的,便赶紧张开手,抓住了她,往河岸处游去。 邓令仪将这两人在水里扑腾的画面收入眼底,面上凝上一层冷霜。 崔玉华得过裴居道以贴身玉佩作保的无私作证,华知微得过裴居道远行藩地一路上的倾心相救,而她自裴居道进京赶考的那一天,在帝京城门口就初见倾心,至今却什么也没有。 凭什么? 两个都给我一起洗个冷水澡吧!就让这冰冷的池水替我出口恶气! 思考间,华知微已经拖着崔玉华狼狈地爬上岸,崔玉华确实是个不会水的,在水中挣扎两下,呛了水之后直接晕了。 好歹在现代学过简单的急救,好歹崔玉华是轻度昏迷,华知微及时排除她肺部的水分,几分钟后就清醒过来。 “醒醒!醒醒!”华知微轻轻地拍打着崔玉华的脸蛋,看着她睁开眼,总算是松了口气。 “呼——”华知微贴心地将她脸颊两侧湿湿的碎发捋到一边,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怎么回事!殿下!您怎么掉水里了!”华知微话音刚落,邓令仪就带着小厮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眼神里充盈着她这个东道主的焦灼。 华知微审慎地看了邓令仪一眼,随意地指了指已经便池骸骨的桥:“喏,你的桥塌了,那边。” 邓令仪顿时大惊失色,但口中依旧镇静地吩咐着:“阿耶前些日子才刚令人来检查过的桥,今日怎么就出现问题了呢!把当时相关的人都给本小姐叫过来!还有,快去请大夫!” 邓令仪刚说完,就跪到在了华知微面前,请了个罪:“殿下无端落水,还不知是否有损伤。无论如何事情都发生在我邓国公府,我邓国公府难辞其咎,还请殿下移步厢房,诊疗更衣。” “你阿耶阿娘倒是把你教导的不错。”华知微随口夸赞了一句,不过对于同样是出身世家、端庄大度的邓令仪和崔玉华来说,华知微对邓令仪却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好感。 “多谢殿下夸奖,不过臣女自幼是在阿翁阿婆身边长大的。” 华知微“哦”了一声,她知道太史绥给的资料里,邓国公也是柱国大将军,不过自称年纪大了一直待在帝京。 她的父亲是边关大将,名义上算是邓柱国的下属,但实际上在地方拥有邓柱国所有名义上的权力。是以,她的父母一同住在边境,而把她生下来后担心她受不了塞外苦寒,便放在帝京的祖父祖母膝下抚养。 她原本没有在意这个,想着人之常情,但今日邓令仪特意反驳,免不了让人思考一下她和亲生父母之间的关系。 华知微亲自搀扶着崔玉华跟着邓令仪,过了一会儿,华知微才坐稳,太史绥就冲了进来。 脸是冷的,看起来很镇定,是一贯她的作风。 太史绥一个箭步就飞到了华知微身边,趁着那群侍女伺候崔玉华无暇他顾的时候,快速地把了华知微的脉。 确认没有问题后,挺直的眉毛才松懈下来。 第36章 警告 她从那群侍女堆里听到消息并赶过来的速度总是这么快。华知微朝太史绥眨了眨眼,她让大夫和侍女先去照顾崔玉华,就是知道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大碍,让她放心。 过了一会儿,邓令仪命人拽着前几日她阿翁请来的工匠过来了。 工匠和打下手的一共三人,还有一个负责木料采买的牙人和府内的一个内院高级仆人。 按邓令仪的说法,是这个仆人动了邪念,想要从邓国公这次的修整大桥中挣得些好处,便联合了采买的牙人,对木料动了手脚。 工匠发现了此事,想要告诉邓国公,却被牙人塞了钱,藏下了这件事,另用结构加固,原本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的,但不知为何今日竟塌了! 华知微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一群人,她嫌他们吵的慌,这里面一些细节问题她也不想问,她想给邓国公留点面子。 工匠发现了木料有问题,最大的可能还是上报,牙人最多能给他塞多少钱?一旦桥发生问题坍塌了,立即就会追责到施工的人头上,如果伤到尊贵的夫人小姐,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工匠怎么可能鬼迷心窍! 或许和牙人小厮当真动过邪念,但这帝京多个府邸都工作过的优秀工匠,不大可能同流合污。 大概就是邓令仪给邓国公府找的说法,推到这些下人的头上。 华知微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帮衬着教训这些下人的邓令仪,道:“御下不严,倒也是你邓国公府的责任。” 邓令仪一顿,竟是再度跪了下来,那漂亮的绣满金红色芙蓉花裙摆在地上展开,铺开一地繁花。 “请殿下赐教!” 这位可真是动不动爱跪。 “这是你邓国公府内的仆人,这些是你邓国公府请来的工匠,本宫身为皇族,不愿处理你们府内的杂事。当然,你也不想你的阿翁,回头过来,替你这个好孙女,处理这些事情吧?” 邓令仪神色一凛,双肩颤抖了一下,似乎戳到了她心里的某个痛楚,当即道:“臣女知道了。” 邓令仪站起身来,指着那个仆人:“来人,拉到后院,杖毙,让府内的其他仆人都给本小姐看着!” 邓令仪看了一眼华知微面无表情的脸,道:“偷工减料,等同偷盗主人家财,间接伤了贵人,更是大错!来人,去上报官府!当然本小姐等不及谒杀了,今日就要在公主殿下的面前,先斩后奏了!” 奴婢是主人家的财产,是有卖身契的,邓令仪这么做倒还是有点道理,但牙人了和工匠却没办法,邓令仪做了做样子,把他们扭送去了官府。 华知微并没有对邓令仪的处置有什么意义,邓令仪在心里勾起了得意的笑容,想着到底还是个愚蠢的公主,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了。 在她看来,死几个无关紧要的小人,能让堂堂昭宁公主和世家嫡女在诸位闺秀面前出如此大的丑,不要太合算! 想必这个时候,她给这些人的家人的补偿和赏赐,也差不多到账了吧? “就这样吧。”华知微已经对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兴趣全无了,“今个儿本宫第一次来邓国公府做客,邓国公府就给本宫如此大礼,本宫到底是无福消受,这邓国公府本宫日后都不会再来了。” 有意算计也好,下人无意也罢,这一进府来就不欢迎的气氛她是感受到了,在闺秀面前掌锢秋心念定下的威严,被这么一落水给狼狈没了。 邓令仪面露诧异,等她把这些人都“公平公正”地处置了,你告诉我,还都是我邓国公府的错处!? 这还不够摘干净吗? 华知微没有理会邓令仪的表情,而是轻柔地给崔玉华梳理那刚刚浣过擦干的头发。 在诸位闺秀的注视下。 这一动作立即在这些人中激起了情绪——传闻中这位一点也不平易近人的公主,分明义薄云天、爱憎分明! 想交朋友,想贴贴。 崔玉华也有些受宠若惊,呆呆地望着华知微专注的神情。 不像是在做戏,不像是随便弄弄,而是真的在为梳头而梳头,认真且细致,就好像天地间,殿下只看得到她的头发一般。 崔玉华鼻头一酸,上一回儿,女婢之外给她浣发的人,还是年幼时的郑明姝。 那时候她们是在玩过家家,互相玩小姐奴婢的游戏,长大后也便没有了。 但她依然记了很久。 年长些许,那些教女学的师长和长辈们就教导她们,为他人浣发这种事情,只能给自己的父母长辈和自己的夫君做,为旁人做是不识大体的,是不合规矩的,是奴婢之流。 “殿下,今日或许是我们邓国公府招待不周,但不过是下人的一点腌臜事,殿下何故如此小气呢?” 华知微恍若未闻,抚摸着崔玉华的头发,又黑又稠,真的好啊,不像她在现代,分明也用了护发素,舍友天天说她的头发洗完像假发! 分明她头上的每一根都是货真价实的头发好吗? 当然她现在的头发也差不到哪里去,华知微想着,她在现代就是过的太糙了! 邓令仪见华知微刻意忽略她,再度提高了音量:“殿下何故如此小气。” “小气?”华知微不会挽发,只能用发带替崔玉华拢住,“本宫没把这件事情闹大,捅到邓国公和陛下面前,已经是对今日的宴会最大的客气了!” 华知微已经给崔玉华绑好头发,此时空出手来,猛地往桌子上一拍:“虽是鸿门宴,但也敬你为帝京闺秀中第一个向本宫递拜帖的人。邓小姐,告辞!” 华知微拉起崔玉华,二话不说就霸气侧漏地往外走。 太史绥拉过崔玉华的侍女,也跟了过去,路过邓令仪的时候,用宫中那高位女官特有的阴森表情,在邓令仪的耳畔警告道。 “隐在幕后,很好玩吧?” …… 皇宫·紫宸殿 洪大监快步走到徐景湛面前,躬身一请:“国士有请,陛下在殿内候着呢!” 第37章 刺史人选的决定 徐景湛点了点头致意,提起袍子走上台阶,进入紫宸殿。 “圣躬安?” “朕安。” 皇帝埋首于棋局中,头也没抬,“来了?坐朕对面来。” 皇帝是在与自己对弈,此时他正拈着一枚白子,思考着。 徐景湛起身,恭顺地走到皇帝的对面,坐下来,看了一眼棋局。 棋局杀的零落,黑子被白子分割成三处大块,堆积着,白子呈包围之态,似乎只要再下一子,就能让此局分明了。 但下在哪里呢? 下在哪里能一子定输赢,而让这三处黑子彻底断绝联合的机会,没有翻身的机会,始终由白子掌握引导权,进而结束这场棋局。 徐景湛心下有了几分计较,陛下能把棋局刻意杀到这种程度,绝不会因为这最后一子思考这么久,那么,他只会是在等。 等什么? “朕当时在含元殿前,跟你说过,让你到朕的身边来,有答案了吗?” “臣惶恐。” 皇帝挑白子的手一顿,失笑:“你惶恐什么。” “臣以为,臣寒窗苦读十数年,能一朝上殿为臣,已经是相伴于陛下身侧了。” “哈哈哈,那不一样,那可不是离朕最近的距离。满殿文武都是朕的臣子,可朕依旧觉得,朕是孤家寡人,就是朕的后宫,与朕有最亲密的肌肤之亲,朕也完全无法信任于她们。” 徐景湛依旧低着头,没有直视皇帝,皇帝看着他的官帽,惺惜地道:“如今在朕的面前,怎这般胆怯,去年你为了状元之位见朕的时候,巧舌如簧,言语振聋发聩、宛若石破天惊,真叫一殿众臣汗颜!” “陛下,臣当时年少轻狂。” 徐景湛没想到皇帝会用这种骄傲的语气提到他的伤心事,他从未想过皇帝会给自己旁的机会,也从未认为皇帝会给自己旁的机会。 毕竟自身困顿的房师仲景都偷偷资助过他,皇帝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连暗地里的一句跟画饼一样的鼓励都没有。 “说实话,朕当时就看中了你,虽然于你诸多不便,但朕却是想着,让你在外历练几年,等风波过了,特奏名招你入朝为官。既然你现在凭自己的努力重新走到了朕的身边来,朕就把自己欠你的东西,都补偿给你。” 皇帝说着,伸出手来,越过棋盘,捏住徐景湛的下巴,抬了起来。 徐景湛被迫和皇帝对视,但也不敢直视龙颜太久,再加上这个姿势太多的狎昵和玩味,对于自恃气节的读书人来说,无疑于一种侮辱。 但徐景湛没有办法拒绝,这是来自最高上位者的“宠爱”,赏也是罚,罚也是赏。 “为什么不抬起头来看朕?” 徐景湛只恭敬地低视着棋盘:“臣唯愿躬身事君,死而后已。” “现有的一个让你为国为君尽忠的好机会。”皇帝勾唇,再度在他的下巴处用力,徐景湛不得不改变视线的方向。 皇帝眼神示意他右手中的那枚白子,他将他举高了些,举到了徐景湛的面前,同时撤开了钳制着他下巴的手。 徐景湛注视着那枚白色子。 他突然意识到,昭宁公主对他的招安,已经柔和无比了,虽然都是要他割舍掉,天下读书人的信仰中,最高最纯的东西。 希望昭宁公主,能配得上他这份孤注一掷。 徐景湛抬起手来,从皇帝的手中接过了那枚白色棋子。 皇帝面带笑意地望着他,虽然眼底没有多少笑意,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皱成蜿蜒的一道弧线,让人恐惧。 徐景湛握住了那枚白色棋子,好像在做某种交托灵魂的仪式,他用自己的掌心的温度温暖了它,将它下在了棋盘上。 皇帝低头看去,满意地把眉毛一挑,双手搭在大腿上:“不错!朕赢了!” “恭喜陛下!”徐景湛双手作揖。 “话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的母亲刚到帝京,诸多不适应,闲下时间,你该多陪陪她,让她好好适应。” 皇帝笑着,大力地拍了拍徐景湛的肩膀。 —— 太史绥不去看邓令仪会有什么表情,她也不会在意,而是跟着华知微回了公主府。 到了私人的空间,崔玉华想就此事向华知微道歉,但是华知微止住了她。 “你是世家嫡女,这种聚会参加不在少数,之前都平平安安的。她们怕不是冲本宫来的,倒是本宫牵累了你,不必道歉。” 崔玉华看着华知微,越发觉得过去自己的渺小与可笑,在华知微派人送她回府后,更是觉得难过。 崔玉华回到崔府,竟发现哥哥崔湜似乎也是刚回来的模样。 “大兄。”崔玉华叫住了他。 “小妹?”崔湜豁然转身,轻蹙眉头,“你怎么出去一趟,头发散了,衣服也换了。” “这个说来话长,邓国公府里出了点事。”崔玉华对这位细心的哥哥还算亲近,“大哥你今日竟出门了?” “嗯。”崔湜抿了抿唇,“正准备去告诉爹爹,我们怕是要有人要留在帝京了。陛下刚刚给我任命了官职,边州刺史,明日便会正式下旨了。” “二兄三兄四兄五兄六兄他们定然是不愿意留在帝京的,爹爹身为家主必定是要回去的。”崔玉华喃喃地说着,崔湜止住了她的话。 崔玉华作为父亲最小的女儿,上头有五个哥哥——崔泌、崔涤、崔澄、崔液、崔澜,除了大兄是完全按照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之外,其他几位哥哥都各有所长。 “先不说了这个了,若决定了人选,他们不愿意也得留下,我们一块儿去见父亲吧,你不是说,邓国公府里也出了事吗?” —— 大司徒苏味道坐在大司空府里,看着裴居道撸着袖子在后院里除草,摇着手中的羽毛折扇道:“最后刺史人选竟然是崔家人!难怪陛下拖着不肯公布!” “不过话说回来,崔湜没有参加过科举,这算是直接察举推荐上来的。他出身世家,又是崔家的继承人,也不会有人质疑他的能力。” 第38章 帝王双星的墓穴规格 “选了崔家人,怕是陛下对边州的心思是绥靖了。真的是,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看起来谁也没落到好,竟也差强人意!” 苏味道连着说了好几句话,裴居道都没有理会,而是专注于手上的花草。 苏味道受不了了,看着满手泥泞的裴居道,大喊道:“别折腾你的草了!别人官员家就算要摆弄花草,那也是风雅的插花,哪有像你一样直接下地的!” 裴居道不答,继续松土。 “我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苏味道把扇子的要得更快了,他那个气的啊,只敢自己发泄发泄。 “听到了。”裴居道很淡定,“太子和大冢宰怕比你更不喜欢这个人选,但他们一定没有你这么着急。” “我当然急啊!我是管钱的啊!这个税收黑名单榜上有名的地方,不知道这个世家子去了,今年又要给定州转移支付多少钱!也不知道有多少钱,能进到百姓的口袋!” “好了,每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无妨多几年。”裴居道轻轻地把土堆平。 “你说的倒轻松,站着说话不腰疼,只要陛下不大兴土木,你就闲得很!” “陛下要是大兴土木,我们谁都不会闲,不说别的,你地官府的所有预案就都得重新算!你以为陛下的陵墓很好修吗?” 裴居道突然正色,虽然手下动作并未停,“陛下的陵墓古怪的很,一个洞穴,两处墓室,两端遥望,同样的帝王规格,就好像帝王双星。” 苏味道停了手中摇扇子的动作,这个秘密陛下还没有公开过,估计也将带到墓葬里,突然从裴居道的口中说出,有些惊讶。 “就算他想和哪个女人合葬,把自己的墓室造的大点也就是了,造两处做什么,想让哪个大臣陪葬吗?那这个规格也不对啊?” 苏味道又开始絮絮叨叨,裴居道深吸一口气:“好了,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在外人面前,可不要说那么多。” “执事兄,我你还不放心吗?我的嘴虽然多话,但可最紧了。”苏味道哈哈大笑起来,“你告诉了我这么大的事情,我也告诉你一件我刚刚发现的稀奇事。” “到昨天为止,不是接连下了五天的暴雨嘛,今日才刚放晴。我来你府上的路上,听京兆尹说,有几个百姓,从咱们帝京的暴涨的护城河里,捞出了一个独眼女石人,上面刻着一行字。那些百姓不识字,便交给了官府。京兆尹一看,吓得一刻也不敢耽搁,封藏好石人,进宫面圣去了。” 苏味道像一个爱炫耀的想讨要糖果的小孩儿,想让裴居道猜一猜,但裴居道只是平静地道:“别卖关子。”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民心天下反;大越三代而亡,女主全氏代之。” 苏味道老老实实地说了。 裴居道终于放下的手中的铲子,那双剑眉星目正气凌然:“石人哪里来的?” 苏味道耸了耸肩:“那些百姓目不识丁,去河里捞东西也是每年涨河时都会去的捞鱼,这个石人会被捞上来,只是个意外。” 裴居道一片肃然:“我从不信佛祖神明,只是觉得他们玄乎的令人可笑。这个世间哪有这么多意外,只有单纯且无知的人,才会相信所有的怪力乱神之事都无法解释。” “是。”苏味道摆了摆手,“我也刚从京兆尹那里听到两句,他还没报给陛下,能跟我提两嘴已经是莫大的交情了。只能说这句谶语是针对全贵妃的,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但裴居道总觉得惴惴不安,不好的预感:“不要让此事影响到太子,你去张望一下。” 苏味道应了,又开始继续新的话题:“咱们那位新晋的国士,这会儿应该就在宫里,京兆尹入宫禀报此事,怕是他也会马上就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徐景湛真是厉害,那个跟天书一样的擢英卷,他竟然都答出来了,还头头是道的。去年那替换状元卷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一点好也没落到,甚至被断了科举之路,他不仅没自暴自弃,甚至靠擢英卷翻了身,真是坚韧!” “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裴居道对这件事情不是很感兴趣,干巴巴的评价道。 “我看呐,不过是陛下想调教新人了而已。太子地位稳固,这几年,新科进士也大多进入太子麾下,外称太子门生。陛下知道了也没什么表示,太子的那一套班底也没怎么动。若陛下驾崩,太子一旦登基,那一套太子府署官立即就能接过朝堂的一应事务。有点脑子,为了维稳,投太子阵营是最保险的选择。” 皇帝当年初立太子,便在帝京城南,专门修建了一座苑囿赐给太子,有兆火飞腾之意,号毕方苑,以作为其交往宾客之用,并允许太子可以依照自己的兴趣喜好行事。 这无疑是暗示他可以自由发展自己的势力。 同时虽未立全贵妃为皇后,但她已经管理后宫十五余年,这两母子,可以称得上的地位稳固。 裴居道不想讨论这个,站起身来,拿着铲子走到苏味道面前:“土铲完了,吃饭,你惯常爱吃孙厨子做的饭,合你口味,今天他知道你来,特意给你多做了两道。” 苏味道笑了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裴府管家跑了过来。 “阿郎,崔家小姐来了。” “哟,你的桃花儿来了。”苏味道吹了个口哨,“哎呀,我这个妻奴倒是羡慕了,可惜了我与我娘子琴瑟和鸣,恩爱无比,正在准备生第三胎,再也不会有什么桃花了……” 苏味道放荡不羁地说着,裴居道已经朝管家吩咐道:“没有什么要事就让她走,告诉她我与大司徒苏大人还有要事要谈,没法抽开身。” “喂!你别拿我当挡箭牌啊!我可不介意的!” “你不介意我介意!”裴居道难得疾言厉色地瞪了苏味道一眼。 管家抹了一把无形的汗,看着嬉皮笑脸的苏味道,补充道:“崔小姐拿了一封信,说是她大兄要她交给你的,一定要看到你亲手打开。” 第39章 认真严肃的拒绝,是对你的尊重 崔玉华走进书房,正身直立,双手抱和于胸前,两拇指翘起交叠,微低头,躬身屈膝,双手下摆于腹部,道了一句万福。 厨房的饭是做好了,但裴居道没有打算留饭给她,是以他特地从靠近厨房的后花园又跑到了书房迎接崔玉华。 崔玉华捧着那封信,迈着最符合标准的淑女步走到裴居道面前。 裴居道头也不抬,接过信封:“什么书信,何故劳烦崔小姐亲自跑这么一趟,叫下人送过来便好了。” 崔玉华面上一红:“是我,是我想见你一面,所以向哥哥亲自揽下了这个活计。” 不仅是这件活计,她还主动请缨,留在帝京,和六兄崔澜一块儿。 说来也好笑,五个兄弟里挑出六兄崔澜的原因,是他抓阄抓输了,运气不好,抓到了唯一一个写着字的纸条。 裴居道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满是小女儿情态的崔玉华,终究是不知道说什么,低头看信。 裴居道看完信,把它塞进抽屉里,并没有销毁:“有劳崔小姐了送这一遭,我已经看完了,还请你告诉你大兄,让他放心。” 话里有赶客的意思,崔玉华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听出来,微微一笑,接过侍女手上的食盒,递到了裴居道的面前。 “既是说了向大兄揽下这个活计是为了见你一面,自然是有所准备的,这是我亲手所做的糕点,还请裴大人收下。” “我不喜欢吃糕点。”裴居道抬手一推,把食盒推回到了崔玉华的面前。 “这是龙井茶酥,之前瞧裴大人来找我大兄的时候曾吃过的,怎么会……” “不喜欢。”裴居道仰起头来,直视着崔玉华,微微挑眉,神情严肃,弓起食指,在案桌上敲了敲,就像是一个警告。 崔玉华嗫嚅了一下,鼓起勇气道:“不喜欢么?那裴大人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做?” “不喜欢。”裴居道再次重复,他并不是生气和发火,只是希望给崔玉华一个严厉的警告。 “之前你若有若无的接近,我就已经暗示过你很多次了。想着你到底是女子,面皮薄,不想让你在其他闺秀面前失了面子,没有说重话,只在暗示你之后和你的大兄交代过,希望他能帮着劝劝你。你不必在我的身上花心思,这些殷勤终究是无用。” 崔玉华讶然,她不知道裴居道竟然跟自己的大哥提过此事,顿时有些羞恼:“裴大人,你连让我接近你的机会都不肯给吗?我们不可以试一试吗?你分明之前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我究竟哪里不够好,不能让你满意了吗?” “崔小姐,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了。你很好,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是男女之情,不是光看对方好不好就可以了。就算是十全十美的人,也未必能获得所有人的喜欢,更何况人无完人,月有圆缺。我并不需要你,同时我也没有一定要为你做些什么的觉悟。” “至于古道热肠——我还没有冷漠到对完全无辜的人见死不救的地步。最后,崔小姐,我永远尊重你这个人,所以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认真、郑重的拒绝你。” 裴居道说完,站起身来,退后了两步,朝外喊道:“管家,送客。” 而后留给崔玉华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 天气分明是晴好的,阳光分明是灿烂的,天空分明是湛蓝的,云朵分明是洁白的,可崔玉华却恍若置身在另一个世界,她身形摇晃了一下,堪堪抓住案桌的边缘稳住。 雨夜潮湿的空气夹杂着屋檐被敲击的滴答声,她幻想中,看着裴居道走进雨中。 凉澈,疏离,清冷,温柔中的距离感。 她看着他越走越远,画面突然如水墨般晕染开,她凄惨的意识到—— 走进雨里的是她,湿漉漉的是她,身处雨夜的还是她。 华知微告诉她,要诚实对待自己,不能糊弄自己。 那真心所爱,该怎么轻易忘掉? …… —— “嘿!小妮子!能伺候爷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跑什么!爷保证你是爷最受宠爱的第十八房小妾!” 伴随着这声流里流气的声音,甩鞭声响彻云霄,那弱不禁风的女子瑟缩了一下,吓得跪扑到了地上。 “哦!小美人,怎么吓成这样,你跑的时候的胆识呢?”全真在突然怜香惜玉了起来,拿着鞭子挑起了女子的下巴,“真不知道你委屈什么。小爷我是全太师的孙子,全柱国的独子,姑母是贵妃,表弟是太子,成了小爷的女人就算是个妾室你在帝京都能横着走!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全柱国不惑之年才得此子,自是爱若珍宝,自幼娇惯长大,养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性子,前些日子他在茶楼看见了这个女子,一眼就相中了,当即就让府上的家丁把她带回去,还不忘去仓库里取份金银财宝送去给她的家人权当纳妾的聘礼。 他觉得他已经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考虑的很周到了,没想到她还是要跑! “阿娇!”人群中一个男声响起,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被全府的家丁拦住。 女子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个男子,这是她的未婚夫,两人得了双方父母的准许来帝京游玩,她不过是在茶楼等未婚夫而已,没想到会被全真在看中。 她不止一次地说过自己有婚约在身,可那全真在不信,也不觉得她是什么帝京大户人家的女儿,就算有婚约在身又如何,她那未婚夫能强过他去? 至于阿娇的未婚夫,昨日发现未婚妻丢了马上报去了官府,自己也满帝京地找,却没想到在这里。 阿娇发现自己的未婚夫来,突然勇气爆棚,奋力而起,朝全真在“啐”了一口:“我呸!冠盖满京华!我管你是什么贵妃的侄子,太子的表兄,我不稀罕!不要以为给你做妾是你给的什么施舍!你这强抢民女,满脑肥肠,轻浮放荡的纨绔败类!” 第40章 强抢人妻,还把人老公打死 什么时候有女人这么劈头盖脸的骂过他?就是大母和阿娘,惯常里他犯了事也都是哄着他的。 全真在的脸顿时黑了下来,看到那女子的未婚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下令道:“把他给我抓过来!打!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围观百姓一阵惊呼,但谁也没敢上前劝解。 此事发生在帝京宣义街上,最近处的酒楼上,华知微正在冷眼看着下面的这一幕。 皇帝在那日京兆尹报告独眼石人一事后,选择了压下来,当时徐景湛正好在殿内,将此事告知给了华知微。 华知微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护全贵妃护到这种程度,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华知微的授意下,“女主全氏代之”的预言还是在帝京城内不胫而走。 毕竟那天捞石人的时候,看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但只要皇帝不信,只要皇帝认为没有到要处置全家的地步,那就不算流言传递成功。 所以,徐景湛就安排了这么一出戏。 全府家丁打的毫不留情面,几下男子就似乎没了气息,围观群众中突然有异样的争论声响起。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人妻还把男的打死,就算是皇帝陛下,也要顾及面子而不敢干这种事情吧?” “皇帝陛下又怎么了,你没听说过前几天在护城河里挖出的独眼女石人吗?说是要换女皇帝了,姓全,这天命要在全家呢!横点也正常!” “是嘞!全贵妃刚好有儿子,还是太子!” “可这也太横了吧!真要换了全家人上去做皇帝,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不说那个了,你看你看,这男的好像没气了!天哪,好像这男的还是个举人,不是白丁!” “我的天哪,还是读书人哇!” “……” 华知微看到那男子当真一动不动了,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些于情不忍,太史绥一把握住了华知微的手。 “殿下不必担心,他事先吃过了臣给的护体药丸和假死药,不会有大事的。” 这男子是举人不错,和这女子是未婚夫妻也不错,但他们都和全家有仇。 原本他们俩早该正式成亲的,但全家抢占了这两家的田地——当然当地有不少人遭此厄运,在暴力争夺中,女子的祖父和男子的父亲意外身亡。 家中长辈亡故,这婚事势必要拖延了。 全家兼并土地闹出的人命,使了手段压了下去,但如果寻到一个契机捅到皇帝跟前,再借着挖出的独眼女石人的风头,皇帝又会如何处置呢? 这两人同意出面,帮助华知微,也是有了替自己的阿耶和阿翁报仇的心思。 华知微正思考间,楼下长街上传来一阵惊呼。 “死了!真的死了!没气了!” “死了就死了!大惊小怪的做什么!”全真在斥责了一句围观群众,而后踢了一脚那个男人一动不动的“尸体”。 “不就死了个人吗?”全真在还是一脸无所谓,过来准备提溜起女子的衣领,阿娇突然极快地闪身一躲儿,跟个猫儿似得扑到了自己的未婚夫身边。 “冬郎!你怎么回事!冬郎!你醒醒啊!”阿娇癫狂地摇着男子,但是男子自然是不可能给予她任何回应了。 “全真在!你伤我爱人,毁我声誉,我与你势不两立!”阿娇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站起身来,就近抽出了一个家丁腰间佩着的长剑,直直往全真在的方向刺来! 离得太近,家丁根本来不及护住主子,眼瞅着全真在必然要受伤。 一块石头横空出世,击中了长剑的剑刃,整柄剑自女子的手中脱落。 “哟!全公子,戏班子唱的戏没看够,非要亲身体验一场是吗?” 一辆金顶绿车在前面停稳,掀开车帘,是五皇子的脸。 定王殿下,华晟成。 全真在没想到救他的人是定王,定王跟太子的关系向来一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定王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在百姓面前做出了皱眉惋惜之态——他原本是动了拉拢新晋国士的心思的,但徐景湛却委婉搪塞,对他的善意并不热络。 他有些生气,徐景湛却透露了帝京最近有一件奇事。他身为皇子自然有自己的消息网,也略有耳闻,但私下知道的事情,面上是不知道的,更何况对于父皇下令封锁的事情,徐景湛主动告知也隐含了自己的态度。 ——我不跟你一伙儿,但也不会和你作对。 定王便顺了徐景湛的意,去府衙找京兆尹。 没想到却见到了自己大哥华晟明的丑事。 太子有全家,全家什么都好,作为外戚面上不要太低调,当然私下里干什么阴私勾当父皇也懒得计较,就是全真在这个小子令人操心些。 但也没办法,全柱国四十岁了府上那么多姬妾没有个生下个一儿半女,偏生全柱国没有兄弟,只有个妹妹,也不想从更旁支的宗室里过继。 是以为了折腾个孩子把原配都给折腾早逝了,好不容易续弦生下了这个金蛋蛋,可不得玩命宠,生怕夭折了。 “定王殿下。”全真在简单地做了个揖,定王也没计较他的无礼之处,施施然从皇子绿车上走下来。 “啧啧啧。全公子,你这是又打死人了?又是为了女人?”定王摇着头看了一眼那对苦命鸳鸯,“这么多百姓都看到了,本王也不好徇私枉法,污了父皇的圣贤名声,跟本王一块儿去京兆府走一趟吧?” 全真在“哦”了一声,一旦进入司法程序,家中长辈结下来的那些人脉都会行动起来保下他,命是绝对不会丢的,最多在大牢里关几天而已,甚至牢饭都不用吃,阿婆阿娘会找人天天给他送饭的。 定王看着全真在上了马车,准备跟在自己的后面,他转头跟自己的侍卫吩咐了一句:“看好那个女的别让她死了,还有那个男的尸体也给本王捡着,别被别人拿去了。” 当全真在安心地在铺满锦缎褥子的vip牢房中无聊地打发时间,满心以为过几日祖父祖母就会把自己接出去时,一伙女人上帝京告御状来了。 第41章 告御状 这一伙告御状的女人,就是阿娇的祖母和母亲已经其未婚夫的祖母和母亲。 当年过六旬的老妇人颤颤巍巍的跪在长街下,拦住了带有皇族徽记的马车的时候,百姓们隐隐有预感,这帝京最近一点也不太平啊,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彩舆金车,金铜檐子,是公主銮驾。 这老妇人自然不认识什么公主还是亲王的马车,只义正言辞地陈述着自己的孙儿在帝京死的不明不白,希望有人能够主持公道云云。 喧闹的长街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车内的人也似乎在静静地听着老妇人字字恳切的倾述, 老妇人说完,再次带着新妇和亲家女眷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车帘内缓缓地伸出一只漂亮的手,手腕上戴着双燕纹路的金色手镯,接过了那张状纸。 百姓们好奇地猜测,这只手是哪位公主,是长公主还是…… “本宫接了。”华知微慵懒的声音传出来。 是镇国昭宁公主! 百姓们骚动起来,看着华知微在窗边探头,嫣然一笑:“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本宫自然是无法对百姓疾苦置若罔闻,本宫这就进宫,将这一纸诉状,面呈父皇!” “民妇谢过公主殿下。” 华知微接了状纸,拉上车帘,命马车夫掉头,然后将状纸随意的递给了太史绥。 “阿娇他们还在定王手上吗?” “殿下放心,臣已经派人去牢里给他们喂药了,维持假死的状态,不会有问题的。” 华知微去紫宸殿传递御状的时候,陛下正在里面议事,洪大监想要拦住她,却被太史绥和思归两个人一块挡住。 太史绥在宫里不便暴露有武功的事情,所以表现出来的只是普通女子该有的气力。 “殿下!你不能次次如此任性啊!”洪大监知道,硬拦他不会有什么好处,不拦他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陛下,儿臣有本启奏!”华知微单手举着那份状纸,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殿议事的大臣纷纷侧目。 华知微飞快地瞥了一眼坐在陛下旁边的案桌上记录着什么的徐景湛,看向皇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帝笑的无奈:“昭宁,你怎么来了。” 华知微像个旁观者一般毫无立场地叙说了这件事情,皇帝听完,笑容凝在了嘴角。 裴居道看到华知微进来,也有些意外,并且还注意到她刚进来时对徐景湛那若有若无的注视,一点也没有看向他,同时在听到她陈述的话之后,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她怎么扯进了这件事情里? 皇帝收敛了僵硬的笑容,敲了敲桌子,因为京兆尹不在,他只能看向大司寇:“帝京出了这样的刑事案件,你这个秋官府长官知道这件事情吗?” 大司寇拱手作揖:“回禀陛下,京兆尹并未把此事报给臣,怕是定王殿下……” “不要讲别的。”皇帝打断了大司寇的话,看向华知微,“若按状纸所述,此时全是那全真在的过失,既然昭宁接下了这个状纸,朕也不愿意让她失望,就秉公办理吧!” 大司寇抹了一把冷汗,试探着道:“全真在是皇亲国戚,杀了平民百姓有减免原则,“请”,奏请皇帝、进行裁决;“减”,是减一等刑罚;“赎”,是以铜赎罪;“官当”,即以官品或爵位折抵徒、流两种刑罚。全真在没有官身,但对方好歹也是个举人,陛下既发话了秉公办理便是“赎”,再加上强抢民女未遂一事,便再加杖责一百,就完事了。” 说白了就是花钱消灾,全家可不差这个钱,杖责一百,这里面又有很多操作的空间,比如悄咪咪把棍棒换成细竹条,也算是打了一百下。 真是可笑的律法。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就只是一句空话,即使有意要按同等刑罚量刑,承受者也会是他人,比如王子的老师,王子的幕僚。 华知微在心底冷笑了一声,而后用公主那单纯天真的声音道:“父皇,这样就可以了吗?儿臣瞧那老母年纪那么大了,为了自己的孙儿上京告冤,真是太可怜啦!儿臣还听她们说,今年于她们家而言是多事之秋,之前有大户在她们县城强占土地,强买强卖,她们家的顶梁柱因此都没了,被打死了嘞!导致她孙儿的婚事都推迟了呢!” “买卖土地怎么会死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华知微的话触及了皇帝敏感的神经。 徐景湛放下笔,正准备起身开口,裴居道一直在注意着华知微的表情,看着她用看似人畜无害的表情和孩子般的口气说的话,突然意识到了她的目的。 裴居道一扭头,又看到了徐景湛的动作,想了想,抢在他面前开了口:“陛下,前段时间,云阳县豪强兼并土地一事,死了不少人。” 徐景湛起身的动作一顿,赶紧借着衣袍的遮掩坐了下来,幸好动作不算太大。 华知微听到裴居道开口,也是一愣,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并替她开口的? 她需要有一个人在这里替她在皇帝面前点出此事,而徐景湛是她信任的人,即使皇帝还要怀疑一下,徐景湛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如果裴居道开口了,皇帝就不用多这层疑心了。 当然,皇帝剩下的情绪也都转移到裴居道身上。 “朕怎么不知道这事。”皇帝目光隼利地看向了裴居道。 “这……”裴居道犹疑片刻,拱手作揖间,竟是低下了头。 大冢宰看了裴居道一眼,这个有意隐瞒了数个月并将可能一直隐瞒下去的事情莫名其妙被抬到了陛下面前,接过了话头:“陛下,兼并云阳县土地的豪强,便是全家。” 皇帝一愣,紫宸殿内的气氛顿时陷入沉寂,良久,他哈哈大笑起来,说了一句无比诡异的话。 “哈哈哈,日前那挖出的石人上刻着的谶语倒是不假。这满朝文武都是全家人了,都在替他们遮掩!” 第42章 露一手给姑娘我看看! 只要皇帝觉得不算事那就不是事,兼并土地也好,打死人要好,皇帝知道后怎么判断,怎么处置是皇帝的事情,你刻意隐瞒,就是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 全家和全贵妃也正是靠着这一点,得着陛下在前朝后宫的信任,陛下以为他们,恭敬事君,谨小慎微,不论好事坏事,做了之后,都会告知他。 他本该知道的事情被臣下可以隐瞒了,皇帝就会明白,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势必要做出些警告了。 再怎么宠爱太子,目前坐在帝王宝座上的,还是他。 徐景湛低下头来,华知微兜了那么一大圈,不过是为了动摇全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石人的事情,虽然刻意压着但依旧满城风雨,属于是全帝京百姓多多少少都知道的事情,大臣们私下里自然也是略有耳闻。 但所有的大臣在面上都应该表示出不知道的,现场自然是一片震惊之色。 皇帝看着他的这些臣子,脸上那放肆的笑容却没停:“洪大监,去把那独眼石人给朕搬过来!” 独眼女石人整整动用了五个小太监搬上来,这一搬上来,所有臣子脸上都白了白。 “你,过来。”皇帝随手召了个小太监过来,“去告诉全贵妃,若要来给她那个混蛋侄子求情,紫宸殿不欢迎她!让她好好在绮云殿想一想,全家,背着朕,都干了什么事!” 皇帝的语气算不上愤怒,仅仅只是抬高了音量,但依旧让小太监惊出了一身冷汗,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皇帝呼出了一口气,现在没有一个臣子敢顶风给全家说话,他环视了他们一眼,道:“既然最开始是老五抓到全贵妃那侄子,就把这些事情的调查权都交给老五吧!今日的议会到此结束!朕乏了!” —— 华知微没想走到台前,也不想现在走到台前,况且任何事情都急不得,身为公主要打破旧制不容易。 出头的是五皇子,一样能够达成她的目的。华晟成的生母是卢德妃,对被皇帝高高捧起的全家自然是看不惯,但苦于没有机会一直隐忍着。 不用担心他们会包庇全家,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动手脚,只要公平公正,全家本身就会给皇帝惊喜。 那些皇子,比她华知微更想遏制全家势力。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史中大夫并不愿配合华知微的计划,徐景湛暗地里通过自己的房师找过太史中大夫好几次,但这位人精只表示自己相信天象,不相信人为。 那么就没办法谈了,华知微没有办法让天上现在就来个白日流星、天狗食日坐实异象。 这么神神忽忽的神棍,偏生皇帝极为相信他,没有他,就无法坐实全贵妃的女主像,进而让皇帝动手。 华知微问太史绥,太史中大夫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只要是他的占卜皇帝就会信,太史绥表示,这个老头是先帝时期就被倚重的,确有几分本事。 华知微略显头痛,决定今日出宫去住,远离全贵妃,她坐上马车,出了宫,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处,她的马车被人拦住。 裴居道。 裴居道没有乘马车,只驾了一匹高头大马。他在皇宫里一直在注意着华知微的动向,碍于人多眼杂,只能追到此处才能说上话。 但华知微显然在思考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在注视着她。 华知微在马车里想了想,还是应该感激一下人家今日在殿上帮了自己,便拉开车帘下来见面,但刚一下来,裴居道的声音就气势汹汹地而来。 “你知不知道,状纸是不能随便接的!” 华知微在暗摸摸的地面差点没站稳,“啊”了一声,有些生气:“本宫怎么不能接了,这个你也要管?” “能进京告御状的绝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这里面弯弯绕绕太多,臣是怕您惹祸上身!” “本宫自己有分寸!本宫又不是傻子!” 裴居道呼吸一滞,突然想到她今日进殿看的第一眼既不是皇帝也不是他,而是隐在皇帝身侧跟透明人似的徐景湛,便整理了一下语气。 “殿下想要做什么,可以找臣帮忙,不必找其他人做交易,欠的人情太多,殿下以后的路也不会好走。” “欠你的难道就不算人情了吗?” 裴居道没有正面回答,顾左右而言他:“他虽有国士的名头但也只是听着好听罢了,去年他还深陷状元卷被换的风波里,无人施以援手。官场新丁,殿下不要被骗了反而被利用了!” 华知微的心“咯噔”了一下,怯怯地道:“你看出来了?” 裴居道都看出来了那其他人不更是,别人早就知道她和徐景湛的关系了? 她的心血啊…… “是,他虽也妙有姿容,好神情,文质彬彬,但很明显他志在仕途,不会为了公主放弃大好前途的。殿下不能单纯为美色和国士之名所惑!” “噗!”华知微的紧张一下松懈,笑了起来,“哈哈哈,他哪儿有你好看啊!” 虽然脸的容貌可能换个人来看会有别的看法,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他去年一整年吃不饱睡不好,徐景湛身子养胖些不那么单薄也是风华不逊于裴居道的。 华知微承认徐景湛也是个大帅哥,就是现在的这张瘦到过分的脸也足够帝京姑娘们掷果盈车了,但华知微更喜欢裴居道身上的气质。 他哪儿有你好看啊! 华知微爽朗娇憨的笑声伴着这句话冲进裴居道的脑子,竟让他的思绪也乱了乱,只见华知微笑嘻嘻的,一下把脸撞进裴居道视线里。 “你既然主动请缨,本宫的确有事要求你帮忙。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华知微仰着头,明亮的眼睛眨呀眨呀,像落在退潮后沙滩上的五彩斑斓的贝壳。 裴居道的眼睛被这耀眼的光芒闪了闪,心头竟空了空,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失态,但他努力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只挑了挑眉。 “殿下请讲。” “嗯哼~”华知微倒是兴致勃勃,“来吧,让本宫看看,你这个官场老手的能力。” …… —— 华知微回府的时候,公主府的管家告诉她,崔玉华已经来了。 第43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华知微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她和崔玉华的关系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崔玉华已经有了不被拒之门外,可以在华知微不在的时候在公主府里等华知微的权利了。 崔玉华自之前最后一次被裴居道郑重的拒绝后,沉默了不少,当然她将此事告诉了华知微和太子妃。 两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都表示“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 太子妃最近为太子府上的事情烦恼着,却也不好让这些事情影响到崔玉华的心情,只得面上淡淡的,道了一句:“他既如此说了,你苦苦纠缠倒没意思了。我们女人,还是要给自己留点面子的。多少争取过了,也算没有悔意了。” 崔玉华抿了抿唇,她还是有些不甘心,还是有点难过,或许她并没有选择忘记,而是将这份感情更加深刻的放在心里。 “你既被家族留在帝京,咱们姐妹俩相处的时间也变多了。等太子府最近的风波过去,阿姊给你相看合宜的好人家,看看你有没有中意的,等你阿耶阿兄同意了,终身便定下了。” 兜兜转转又是回到嫁娶的话题,崔玉华现在对此提不起兴趣,便转而说起其他事。 最近帝京城里那独眼石人的谶语简直是公开的秘密,皇帝压消息压了个寂寞,只是压住不让这件事情上到台面去说而已。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最准的,看起来没什么事情的事情或许隐藏着最大的不安。崔玉华觉得自己这个好姐妹怕是无暇顾及她,便转而说了一些有的没的。 华知微似乎没有烦心事,倒是很有兴致地让崔玉华着眼于自身,想想自己有什么别的梦想,跟嫁人无关的。崔玉华倒真的认真地开始想了,但她想不出她想要干什么。 她好迷茫,她突然发现,自己分明会的东西也不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竟然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 织布绣花,当垆卖酒,开店置田?她似乎想不出她能干些什么,总不能叫她去干些下九流的勾当吧!且不说她家里人非得把她关起来不可,她自己首先就看不上那些事情! 至于皇后、贵妃、国公夫人,太师夫人……这些人间女子的尊贵位置,出身世家的她早就司空见惯,不是她要付出特地的努力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她不算很执着,甚至可以说这些夫人身份是她的退路。 华知微只支着下巴温柔地看着她,开始思考,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就很好了,不着急,她的家世是她最大的底气,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愿你找到人生的意义,走出传统礼教对你的束缚,向你唯一坚定的目标,前行。 —— 有些事情只是没有命令下去查,事实上五皇子早就在暗中收集全家的罪状,此时这个差事落到他手上,简直得心应手。 定王手上的全家罪状可不少,定王缘上雅意,只把关于那两件事的来龙去脉以最快的速度上了皇帝的御案。 皇帝看完,脸色就没好过,他看了一眼定王,道:“还有别的吗?” 定王的心“咯噔”了一下:“父皇的意思是?” “老五,朕知道,你是有准备的。” 定王心下大骇,皇帝分明是知道的,却为何又对全家如此松懈,当真那么爱他的好大哥吗? 定王猜不透。 “朕今夜会去你母妃那里。”皇帝吩咐着,算是给定王吃了一颗定心丸。 定王这才领旨。 皇帝等定王走后,把洪大监叫进来:“今夜朕去卢德妃那里。” 卢德妃住在清思殿,日常深居简出,在殿里念佛。 皇帝有段时间没来她那里了,皇帝勤政,后宫不算特别常去,即使去了也大多是去林昭仪那里。 卢德妃自认为已经过了争宠的年纪,再怎么比也比不过年轻貌美的林昭仪,一把年纪了也没兴趣侍寝,索性佛系了。 卢德妃一身宝蓝云锦,平平淡淡地迎接了皇帝,皇帝亦也平平淡淡的将她拉起。 “这些日子都在自己殿里做什么呢?还是抄经吗?” “是。臣妾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抄经念佛日夜祈求,不过陛下万事无忧,福寿永禄;成儿一生平安,无病无灾而已。” “你啊。”皇帝拍了拍卢德妃的手背,毫不防备地笑着,“过来坐。” 皇帝亲昵地拉着卢德妃的手,坐到了锦座上,和缓地开口道:“最近,朕让老五办了一点事情,你不必太担心。” 卢德妃抬起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陛下是成儿的阿耶,陛下的安排自然都是好的。” 皇帝没再说下去,却见侍立在一侧的表情宫女古怪,问道:“主子面前,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宫女一愣,似乎没想到皇帝会注意到她,便道:“回禀陛下,奴婢是想着今日宫里出了一件奇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德妃娘娘。又瞧着陛下来了,还是不要让娘娘知道吧。” “朕恕你无罪,说吧。” “说是贵妃娘娘的绮云殿今日出了一件奇事,院子里种的要下个月开的花朵,今日全开了,还引来了大群大群的五彩斑斓的蝴蝶盘桓,赶都赶不走。” “娘娘什么都不在意,但在意定王殿下,此事实在妖异,听说定王殿下在查全家的事情,奴婢又担心此事影响到定王殿下,娘娘这时候不知道反而日后要担心,所以奴婢在纠结着。” “你倒是个忠心的。”皇帝下了结论。 卢德妃闻言,只轻轻浅浅地一笑:“平常机灵的丫头,怎么这会儿想东想西了,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翩跹蝴蝶绕花飞,多美的景象,想是贵妃姐姐积德累仁,命数到了,天官来赐福呢!” 皇帝脸色一变。 卢德妃恍然未觉,只看着自己的这个宫女,继续自言自语:“倒是本宫两耳不闻殿外事,还要你纠结再三才知道。” “娘娘可别责怪奴婢!奴婢是为娘娘好,这礼佛祈福,就要六根清净,无忧无扰才好,奴婢自然是不敢拿不重要的事情叨扰娘娘的!” 第44章 女主昌 皇帝已经很快恢复了温柔笑意的嘴脸:“你也别责怪你那女婢了,朕发话了,恕她无罪。” —— 皇帝留宿清思殿,次日用过早膳后,便回了紫宸殿。 他想起了在德妃殿里听到的妖异之象,便召来夏大监询问,确有此事后,沉吟片刻,让夏大监去把太史中大夫请过来。 陛下这是下定决心要占卜推算了。 那个胡子花白,头发花白,眉毛也花白的老头儿,背着个小布包就来了。见到陛下,也不跪,抖抖自己的小布包,把龟壳儿、筮草之类的东西抖了出来,吆喝着洪大监去点火炉,就像吆喝自家家奴。 皇帝一点恼怒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殷切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这个古怪老头面前,盯着他倒腾。 “结果如何?” 太史中大夫抽了抽鼻子,眯着眼睛看着手中烧裂的龟纹,嘟囔了一嘴什么,没有人听得清,而后正声道。 “宫车晏驾,立嗣以长;天位以窃,新朝不寿;燕飞两端,女主昌。” 太史中大夫的声音跟机器复制一般,没有任何偏袒感情,但皇帝的心还是在那句女主昌说出的时候,重重地落了一下。 他不是先帝的长子,这开头说的必然不是先帝一朝,那只可能是他。 他也是从夺嫡大战来的,深谙里面的国力内耗,要是代代如此大越必然不能长久下去。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废嫡取庶,取乱之道。代代皇帝,更想要的,是皇权的平稳过渡,这才能保证自家江山千秋万代。 是以他给予长子最大的尊重,虽然并不亏待他的其他儿子。 皇帝不愿深思。那河中挖出的独眼石人他其实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这些操作都是他用剩下来的,但太史中大夫这个古怪大能也做出如此占卜,就真的不能忽视了。 既然女主全氏代之,那就杀尽天下全家女! “朕明白了。” —— 定王的动作很快,皇帝要他网罗的全家罪名,都给安好,条条致命,个个忤逆。 定王的积极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全家若倒了太子的势力必然要削弱,而父皇让他主持操刀这件事情,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机会? 朝臣都没有多话求情,太子也听了大冢宰的指点,闭口不言,等待着审判。 ——“陛下实则十分传统,陛下多年不立皇后,不会有嫡子,没让二皇子三皇子主持清算全家,就说明没有动太子的心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若下定了决心处置你的母家,诸臣合力落井下石,立子杀母,你也只能顺着!”—— 全真在自然是要被杀的,因为皇帝暂时没有立新柱国的打算,是以只打算对他终身监禁,但没了儿子,也跟没了斗志的公鸡一样,柱国之职已经名存实亡, 由于他手握兵权且尚在地方,皇帝已经命全贵妃去信一封诱全柱国回京——柱国们不参与每年的立国大典,而是让家人代为参与,多年才会进京述职一次。 原本按照谋反的惩罚,全家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十四岁以下男丁流徙三千里,女眷充为官妓;但陛下下旨,不论男女老幼,全部处死。 不知道全贵妃写下那封致命家书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她清楚的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家了。 …… 绮云殿中,寂静的很,所有的宫女太监早已被遣散处死,全贵妃将当年封贵妃的礼服穿戴齐整,端坐在锦座之上,身旁放着属于贵妃的宝印宝册。 她闭着眼,神态十分安详,任谁也想不到,今天是她全家处斩的日子。 据说今日帝京刑场处血流成河,尸体多的没法处置,她看不到,也不想看到。 昏暗的烛火下,明灭的火光映衬着她的脸,身侧是雍容华贵的壁画。曾几何时,她是整个大越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执掌后宫,正一品妃也好,正一品公主也罢,在她手上吃了亏,皇帝还会反过头来为她遮掩,永远站在她的身边,为她说话。 她有太子这个亲儿子,她有全家作为倚仗,她有听话的儿媳,她有乖巧的孙子孙女,虽然皇后梦已经遥不可及,但她完全能够畅想她的太后生活。 只要她能活着。 殿门外有宫女太监的脚步声接近,全贵妃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审判。 洪大监走在最前面,身后的太监端着的托盘里放着匕首、白绫和毒酒。 “贵妃娘娘,不用臣多说,您也知道,您请吧。”洪大监的声音依旧恭敬。 全贵妃悠悠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那崭新且价格不菲的杀器,久久不语。 “陛下呢,不来送送我吗?” 洪大监不知道回答什么,干脆不说话。 全贵妃却是笑了,笑的撩人且甜蜜,已经有了二十几岁儿子的女人,脸上露出了少女的娇怯情态。 二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昏暗的晚上,她嫁进晋王府为次妃,称全姬。 至于为什么昏暗,是因为当时的晋王妃非常生气。 那个曾被晋王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子,在夫君与她相识的第十一年,也是成婚的七年之后,她的夫君纳进了第一房妾室。 说是为了皇位。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随后姬妾越来越多,晋王都有自己的理由。 虽然晋王妃最后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她依旧爱着她的丈夫,当然这是后话了。 晋王到底觉得对不住晋王妃,选择了偷偷摸摸把她抬进府,当她被晋王温柔的抱在怀里,被他在耳畔轻柔地说“委屈你了”,她的所有脾气都烟消云散了。 她只知道,那是她最幸福,最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爱的时候,而后她成为全贵妃的护佑,更像是一种宠。 全贵妃从回忆中抽身,分明是那样的美好,却终究是没有未来的。 她释然地一笑。 “还有明儿,不能见见吗?” “娘娘还是不要为难臣了。” 皇帝承诺,动全家不动太子,她愿意最后相信这个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一次,只能寄托于帝王这虚无缥缈的一句话了,作为她亲笔写下家书的交换。 虽然这样在外人听起来,十分的可笑和可怜。 第45章 全贵妃之死 全贵妃抬起手来,在匕首、白绫和毒酒上轻轻地抚摸着,似乎是在挑选,如果不是此情此景,换谁看了全贵妃脸上的表情,都觉得她是在普通的一天,挑选她喜爱的珠宝首饰装扮。 洪大监很有耐心,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送走这样身份地位的女子,她们临死前各有情状,安静总比吵闹到需要太监压着好,反正他要的不过是人死了回去复命而已。 绮云殿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全贵妃豁然抬头,眼神牵动着,满满带着希冀。 是他……来了么? 全贵妃注定要失望的,因为下一秒,她就看见了一抹绿色裙角。 华知微翩然而至。 她今天特地穿了太史绥为她制的新衣,是专门来见全贵妃的。 洪大监看到华知微,略有些惊讶,但想到她不会对自己的任务的最后结果造成什么不便,便大度地朝华知微一拱手。 “公主殿下,还请不要耽搁太多时间。” “呵呵,放心,本宫跟贵妃娘娘也没太多话要叙旧的。” 洪大监抬手招了招,让小太监把托盘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都退了出去。 “娘娘,知道你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了吗?”华知微走到了全贵妃的面前,挑眉问道。 全贵妃看着华知微这个试图激怒她的表情,只觉得好笑:“哈哈哈,昭宁,你是在拿本宫之前说过的话反过来气本宫吗?” “有用就好,何必在意是谁的话?” “哈哈哈——”全贵妃只是笑,笑的整张脸都在抖,笑的眼里看不见一切。 “在陛下的心里,本宫有多少分量,本宫一直都有自知之明。本宫从未奢望过这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你用这件事情来试图激怒本宫,真是错了。倒是你——” 全贵妃看着华知微,突然停下了说话,内心一个邪恶的想法涌了上来。 她眯起了眼睛,如猫眼般诱惑,眼角的细纹也似恰到好处绽开的素色花朵。 岁月衰败了她的容貌,却没减损她那与生俱来的娇媚气质。 是美杜莎,是致命的陷阱。 华知微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倒是你的母后,一早就被许诺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而又被背叛,这是多大的打击。” 华知微略微惊异的望着她,这个所有人都讳莫若深的母后,她第一次听人讲起,竟是从敌人这里。 “我母后怎么了,难道是你——” 全贵妃心情很好地欣赏着华知微的表情,努着嘴摇了摇头:“不不不,本宫怎么有那个能力,动得了皇后娘娘啊~” “你什么意思!不是你还有谁!你分明之前在新婚夜就给本宫下过毒,你得心应手,怎么会没有能力!” 全贵妃挑了挑眉,悠悠地道:“本宫是恨你的母后,也恨你,但本宫可没有下毒。本宫没有做过的事情,绝不会白白承认。” 华知微怔住住了,全贵妃看着她的表情,心情越发好了,用着哄孩子的语气温柔地道。 “这后宫之中,没有人能对付的了你的母后,傻孩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全贵妃却不肯再说了,而是抬起手来,朝后方一个位置指了指。 “那边的花架,左侧第三行第五格,把花拿开,向里面一推,按着,转三遍,退后一步,等它弹出来,里面有个木匣子,你拿出来。” 华知微照做了。 木匣子没有任何雕刻纹饰,很小,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华知微单手捧着举到全贵妃面前,看着她拔下自己头上一个细簪子,往锁处一挑。 里面只放了一样东西,一方锦帕,外表普普通通,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甚至还有洗不掉的一块奶渍。 “送你了。”全贵妃把簪子插回自己头上,大度地表示。 “这是什么?”华知微一头雾水。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全贵妃看着华知微拿起锦帕,轻轻抖开,笑的有些癫狂,“陛下销毁了关于你母后的一切,包括能证明你母后身份的一切证据,但本宫手上有一样,并存了下来。” “他怕是死都不会想到,憎恶妾室的正妻,曾随手拿过一块锦帕为妾室的儿子擦汗,哈哈哈……” 华知微心下骇然,这方锦帕,上绣有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在左上角,旁边有一行绣的小字,以大燕皇室的徽记做结尾。 ——贺爱女芳辰,棠梨宫丽妃亲制 只有前朝以殿称宫,这是前朝之物,还是极为贴身的私物。 这样的一方锦帕,是怎么也不可能随手拿出来给全贵妃的儿子擦汗,她的母后当时想干什么? 如果说,这是她母亲之物,那么她的母亲便是亡国的前朝公主,这样的身份,母亲惨死的原因,或许就和父皇脱不了干系。 难道,她的毒也是他父皇下的吗? 华知微想不明白,抓着手帕,转过身来,想要揪住全贵妃问更多的问题,但全贵妃已经不慌不忙地端起了桌边的毒酒。 “等等!”华知微一把拦住全贵妃的手,杯中的毒酒撒了撒,几滴落到地上。 “做什么!”全贵妃皱起了眉头,将毒酒拿的远了些,“别拦着本宫去死啊。” “你话还没说完,本宫不许你死!你还没告诉本宫,本宫为什么会被父皇同意嫁给信王世子,还有父皇为什么要销毁我母后的一切……” “你情愿从一个恨你的人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还不如你自己去查,恨你的人,对你说的话,可是带了比爱你的人更多的感情因素。” 全贵妃说着,别过脸去,将毒酒一饮而尽。 她不会告诉华知微,是她也不知道更多了,她曾根据这个手帕去查过,一无所获,所有的线索就跟人间蒸发一样。 她所能知道的,也不过是大越编纂的正史内容,前朝皇族余孽早都被大越太祖华亦速尽数诛灭,包括丽妃当年所生的襁褓中的男婴,而这方帕子上制成年份,正是大燕灭国之年。 可这方锦帕却是恭贺爱女芳辰。 猜吧猜吧,反正与我无关了!就让这件事情成为你的心魔,缠绕你的一生吧! 第46章 真假公主?太史绥是真公主? 全贵妃的嘴角蜿蜒处一道血迹,她的手一松,酒杯掉落在地。 她在华知微不甘心和愤怒疑惑的眼神中,闭上了眼睛。 华知微看着全贵妃如此平静地死了,有那么一瞬间的懵,随即将手中的帕子放进小木盒里,将那个小木盒揣进自己的袖子里。 全贵妃是害过她的,但毒也确实不是她下的。 至于她母后的身世,无论全贵妃出于何种目的告诉她这件事情,但至少可以印证一些她内心的其他疑惑。 华知微走了出去,把洪大监喊进来,自己往凤阳阁的方向去。 皇帝虽然赐死了全贵妃,并夷灭了全家,但并没有动摇太子的地位,事实上太子的那套东宫班底还是很稳固。 虽然明面上太子地位毫不动摇,但陛下还是让他在东宫思过三个月,算是给他生母守孝,不必上朝。 至于全贵妃,皇帝在听到洪大监报告的死讯后,沉默了片刻,苍凉地开口道:“以正二品嫔礼安葬吧。” 太史绥知道今夜华知微去了绮云殿,特意在凤阳阁门口等候迎接,见她脸色不好,特意关切地道:“是全贵妃的死吓到你了吗?” 华知微摇了摇头,神情迷茫,却用力地抓住了太史绥的手,往寝殿的方向而去。 华知微一把把太史绥按在椅子上,跑到自己的柜子里也拿出一个盒子,连同全贵妃给的那个盒子,一同摆在了太史绥面前。 “左边是本宫之前在信王世子口中取到的毒药;右边是刚刚全贵妃给本宫的帕子,说是本宫母后的遗物。太史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华知微死死地盯着太史绥的表情,注意到她果然在说到“母后的遗物”五个字的时候波澜了一下。 她一直都知道太史绥是一个很厉害的忠心下属,别人查不出来的东西她查出来了,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她知道,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她做得到。 虽然她肯信任,但太史绥身上神秘的地方还是太多了。 两盒帕子,太史绥果然还是先打开了那盒遗物。 帕子是被华知微随意丢在里面的,皱皱巴巴,太史绥小心翼翼地捏起了帕子,捧到手心来,一点一点将刚刚被华知微揉捏出的皱痕捋平,非常认真,就像是犯了错正在严肃检讨的小学生。 一向冷淡平静的太史绥,眼角流露出了怀念温柔的表情,还有,脆弱和依靠。 强大的完全是华知微长辈角色的太史绥,对着一方锦帕,彩云易散琉璃脆。 华知微看在眼里,只觉得震惊。 这个神情,她再熟悉不过。 现代的时候,她看妈妈也是这个神情。无论她和妈妈在时间的洪流中变成什么样,她都可以将自己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展现给她。 华知微突然面露古怪。 太史绥虽然在女官档案里说是比她大了十岁,但面上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看手帕上的生辰算的皇后年龄,再加上太史绥的十八般全能,该不会太史绥才是真正的昭宁公主吧? 她是个顶包的?挡灾的? 华知微再看,见太史绥看到那些跟大燕有关的绣字毫不惊讶,心又沉了沉。 太史绥怀念完,看向神情复杂的华知微:“殿下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华知微嗫嚅了一下,刚刚在心里的那个可怕猜测实在是问不出口,便问道:“毒不是全贵妃下的,会是父皇下的吗?” 太史绥顿时恢复成了那个华知微熟悉的冷峻淡漠的严肃模样,沉吟片刻。 不知道全贵妃是怎么弄到这个可怕锦帕的,也不知道华知微从全贵妃那里听到了多少东西。 “臣现在只能说,臣不知道。但臣可以告诉殿下另外一件事。” “殿下,您的祖父,大越开国皇帝太祖华亦速,曾杀过不少自起兵之日起就跟随于他的开国功臣。信王之父作为唯一封王持有封地的异姓王,也是唯一躲过华亦速迫害的大将。” 那些封了国公和柱国的人,都没有当年信王一脉跟华亦速来的亲近,有不少甚至是大局明朗之后投奔的。 信王一脉是唯一躲过迫害成为新朝异姓王的嫡系,但一直没有生下健康的子嗣,这也是华亦速放过他的原因。 事实上,信王已经查出,他们一脉子嗣凋零,正是华亦速下药干的。 这样,信王难以有健康孩子,子孙都不长寿,不会超过三十岁,夺了皇位也天不假年,频繁更换皇帝只会造成朝政的混乱,而将权力拱手让给权臣也不是他们想看到的,也不是他们夺取皇位的初衷。 如果安心富贵,臣服华越皇室,反倒可以平稳一生,虽然子孙寿命短但还是可以延续,所以不抢皇位。 华亦速定然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继承人,而华速晟既然知道世子寿命不长久,就已经足够钳制住信王,这也是他相信信王没有反心的理由,因为就算折腾了最后也是一场空。 嫁了公主已经是多此一举,下毒更是脱裤子放屁。 更何况,华亦速的药如此之猛,信王一脉已经不会有继承人了,连女继承人都没有。 华知微听完,倒是放弃了怀疑父皇的想法,越发疑惑皇帝为什么要把她嫁给信王世子,但是母后之死实实在在是父皇做的,这一点太史绥并没有否认。 华知微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太史,你是怎么知道,信王知道自己子孙凋零、家成绝户是太祖的手笔的?” 太史绥讳莫若深地道:“殿下只需要知道,臣等是绝不会害您的。” 臣等? 华知微深吸一口气,太史每次讲到这些事情,回答都跟脱脱修的宋史一样,真是急死人了:“太史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殿下,时候未到,若是公主有吩咐只需要告知即可。您现在只需要知道,臣只是殿下的身边人,是这大越的尚宫女官。” 问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华知微有些悻悻,再无法多问。 太史绥看着华知微的表情有些失望,赶紧道:“臣会根据您提供的毒药成分继续查出毒药的来处。至于这份棠梨宫的锦帕,还是交由臣保管。” 第47章 太子软禁东宫 华知微依旧选择相信太史绥。 她对自己的关心和维护不是假的,虽然这里面有很多自以为的主观成分,就像是父母对孩子的好一样。 或许她的隐瞒却有理由吧,华知微努力说服自己做一个善意的隐瞒下的傻子。 —— 太子在东宫守孝三月,服母丧,这是对百姓的说法。 朝堂之上看似平静,但太子关禁闭的这三个月,其他皇子也都多多少少的蠢蠢欲动了。 崔玉华在一次从东宫见完好姐妹出来,心情越发沉重,来找华知微排解。 华知微对能和朋友很大程度感同身受的崔玉华总是特别的怜惜,便特别关心了一下,问了才知道,东宫里面也出事了。 说是东宫里的杜良娣莫名其妙死了,绝色的赵孺子被太子抬成了良娣。 华知微对这个杜良娣有点印象,看起来跟太子妃关系很好,两人一唱一和像双簧。 怎么会莫名其妙死了呢。 太子妃不喜欢赵良娣,但那点不爽完全没到郁闷的程度,更重要的怕是和她站在统一战线上的杜良娣的死导致了太子妃的烦躁。 崔玉华又强调了,太子妃之前从来没有这么焦灼过,她是第一次见到如她恋爱军师一般的太子妃这么糟心过。 “我瞧那个赵良娣也就长得好看点了嘛!就算做了良娣,肯定也影响不了明姝阿姊的地位,但明姝阿姊却还是很担心,眼神飘忽不定,也没跟我说几句话。” “殿下。”崔玉华一把抓住了华知微的手,“能不能请你帮帮太子妃?” 华知微失笑:“我怎么帮?” “我知道你跟全贵妃有过龃龉,我这个请求也有些过分。可如今全家已经倒台,太子妃算起来并未对您做些什么。我也不求您做些别的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希望,您能巩固太子妃在东宫的地位。” 华知微叹了一口气:“太子妃在东宫的地位,岂是本宫能帮上忙的,郑家若都不出手,那就是还没到危急的时刻;至于太子的宠爱,玉华,恕本宫爱莫能助。” 崔玉华的眼神一下子昏暗了下去,华知微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别太担心了,如今全家覆灭,正是太子禁闭的时候。兴许过了这段时间,太子又会想起太子妃的好呢?” 崔玉华勉力笑了一下,华知微便要带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先去酒楼吃个饭,弄春柔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了,她主动从店小二手中接过菜单,递到崔玉华面前。 “想吃什么,我请!吃完了咱们就去城外的山上小庙给你的朋友烧香祈福!” 崔玉华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到底华知微盛情难却,便随便点了几个大众口味的菜。 华知微一直在主动跟崔玉华聊天,试图调动她的好心情,话说得多了容易渴,渴了就要喝水,不知不觉间华知微茶喝多了,还没等菜上来呢,她先混了个水饱。 她摆了摆手,表示要去个厕所,崔玉华看着她的神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她今天的头一个好脸色,崔玉华瞧着华知微调皮的模样,撒娇道:“殿下,你再这样,我倒要对你愧疚了!” “不用对我觉得愧疚,你心情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华知微打了一个响指,走了出去。 茅房在酒楼的后面。华知微从酒楼上的包厢下来,越过中庭长廊,往后院的茅房走去。 随便挑了一间茅房走进去,刚关上门,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华知微停下了提裙子的动作,从茅房高处通气的孔向外看去,发现两个分明穿着朴实平民衣服的男子,却长着两张熟悉的脸。 二皇子安王殿下华晟平,三皇子宁王殿下华晟正。 “杜良娣那个女人真是没用,竟被太子发现了身份!” “死了便死了,重要的是太子知道了没有。” “无论知不知道,我们都不能把把柄留下。” 她的这俩哥哥是李淑妃的双生子,怎么会这副打扮在这里? 两人行色匆匆,似乎要赶往什么地方。 既然都换了装,为何不顺便易个容? 华知微满腹疑惑,差点连厕所都忘记上了,赶紧提起裙子匆匆解决后赶出去,安王和宁王的人影早就不见了。 华知微心叫不好,飞快地奔上了楼,抓过在楼道游荡的太史绥,到一个角落处,将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你要去他们所说的那个地下交易场吗?”太史绥对知道这件事情没有什么惊讶,问道。 “自然是想去的,可是——”华知微朝前面的房间递了一个眼神。 “让思归将她送回公主府或者送回家,亦或者让思归陪她们去城外山庙。” “直接让思归送她回府吧,然后让思归自己回公主府。她年纪太小,不适合去那种地方。” 华知微下了决定,太史绥便闪了进去,把事情交代了。 崔玉华看了一眼桌面上琳琅满目的菜,担忧道:“殿下怎么好好的肚子疼,要不要紧?” “不要紧的,去看看大夫就行了。只是没办法陪崔小姐了。” “我没关系。”崔玉华赶紧摇了摇头,“殿下到底如何了,我得陪她一块儿去看看。” “不必了,若真有不测,臣会去宫中请太医。崔小姐还是按我们的安排,跟思归回去吧。”太史绥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崔玉华承认,她有点害怕,不敢不听太史绥的话。 待崔玉华走了,华知微才从躲藏的包厢里走出来,太史绥看了一眼两人的服饰,道:“我们不能穿这种衣服去那种地方,我们先去我们的成衣店,弄两套合适的衣服,换上再过去。” 安王和宁王口中的地下交易所,实际上是一个干酒色生意的地方,什么边缘的灰色产业都有,女妓男倌、娈童瘦马、淸倌头牌、赌博、人口买卖…… 两人换了个装,太史绥着男装,和华知微扮作一对夫妻,往这个地下交易所而去。 进入这个地方,首先得无偿上交十两白银,这就筛选了不少的人。当然,里面能够享受到的东西,值得上这十两白银的入场费。 第48章 把人家夫人拉去玩男人…… 太史绥那英气的模样,穿上男装,稍微画画脸,黏上喉结,活脱脱的就一个清秀的高个儿男子。 华知微乐呵呵地看着太史绥的模样,女生男相,高大英俊,她亲昵地挽上太史绥的胳膊,朝她贴了贴,赞道:“太史,你真的太有安全感了,从相貌到能力。” 太史绥嘴角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难得开了一个玩笑:“谢谢,不过不要爱上我。” 华知微完全没想到太史绥会开玩笑,懵了一下狂笑起来。 笑的前仰后翻,足足有一刻钟,笑到终于吸引了门内迎客的人,走了过来。 “郎君,娘子。”此人拱手作揖,看着太史绥贴心地给华知微整理了一下刚刚小乱的额间碎发,道,“两位倒是情谊甚笃,只不过入我们暗场,两位可得分开行动。” 暗场规矩,女子不得单独入内,须得男子陪同。由于考虑到华知微的身高和长相实在不适合扮男子,且没有易容面具,便只能由太史绥扮作男子,让华知微扮作妻子。 华知微刚刚还在好奇太史绥这样的女子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听到这条规矩,顿时没了玩笑的心思。 “既然得分开,可为何又要限制女子单独入内?”华知微沉声问道。 此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微笑,也不回答,就站立在那里,一个态度——爱进不进。 “娘子。”太史绥开了口,“入他乡都讲究一个随俗,既然要进人家的暗门,就要合人家的规矩,我们还是分开吧。” “郎君~”华知微柔弱地抹了抹眼泪,“妾不能离开你片刻啊!妾是个昏头昏脑的,这要是走错了路闯错了门……” “不会的。”那个人开了口,“有专人引导,娘子不会走错的。” 太史绥安抚地拉了拉华知微的手,碰了碰华知微的双燕手镯,华知微看起来还是哭哭啼啼的模样,却已经明白,既然只能分开,就要各自珍重。 两人分开。 华知微跟着另外一个从暗处走出来的引导者,往右侧走去;而太史绥,自然是向左。 这入口处似乎是一个圆形,华知微明显感觉到自己走过一段有弧度的人,进入一扇白光闪闪要闪瞎人眼的门。 然后。 然后华知微真的闪瞎了眼。 一打男倌迎了上来,十二位少年各有风姿,有潇洒风流款的、有谦谦似玉款的、有神武英俊款的、有温文柔美款的、有邪魅狂狷款的…… 这是……这是把人家夫人拉去玩男人了…… 华知微深吸了一口气,这边是鸭子,那太史绥那边,就是女人了。 华知微无法想象到太史绥的表情,太史绥对男人没有任何兴趣,女人更是。 这暗场也真是敢做,硬要人男女一对儿进来,然后用美色拆散之。 华知微演出了该有的表情,说实话她对面前的这些美色毫无波澜,甚至免疫,没有那个气质,不吸引她,更何况还是干这个的! “挑一个吗?”华知微挑眉问道。 那人答道:“不,这一组都是您的。若您对这一组不满意,再给你换新一组。” “……” 好家伙。 这一打男人诶…… “行了行了不用麻烦了就这组吧!” 华知微不是来欣赏美色的,自然不挑,那人笑眯眯地应过,将一个上面写有“十六”的小木牌递给她:“这是您的房间号,请。” 华知微跟着这一排男人去了十六号房,一进去,门就被那人关上了。 “砰!”的一下,华知微的心也跟着不安的跳了一下,她自顾自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看着他们。 “娘子,您想我们怎么伺候你?”当头那个醉玉颓山的诱惑感男人问道。 “怎么伺候?” 华知微调高了音量,朝那个魏晋风流款的招了招手,魏晋风流款立即翩翩走到她面前,潇洒地行了一个礼。 这宽袍大袖都掩不了的胸肌啊,勾人的妖道…… 华知微的目光快速地从胸肌上掠过,而后靠近了他的脸。 近在咫尺。 魏晋风流款毫不怯懦,甚至眼神还在撩拨着,华知微在心底冷笑这真是个有经验的。 “俯卧撑会做吗?” …… 华知微看完这些人做完俯卧撑,发现都是体力好的,看起来皮肤细腻弱不禁风,但似乎都是有武功的,反而那个皮肤小麦色的英俊神将款的,不会武功。 还是得探索探索。 华知微又让他们两两结组,做仰卧起坐,表示自己要去登东一趟,等他们做完五百个仰卧起坐,就会回来了。 这些人当真听话,倒是照做了,不过想想之前的客人或许更过分的癖好都有,华知微抽出身来,顺利地溜了。 她的房间里有大动作,有“哼哧哼哧”的声音,就算有人听墙角监视,应该也能混得过去。 华知微走在廊道里,看着两侧紧闭的房间门,隔音很好,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华知微猫着腰,一间一间地走过去,想着这个幽深的甬道怎么没有个尽头,这里除了入口,出口会在哪里,忽地撞到了一个人。 华知微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个时候撞到的人,该不会是这里的人吧! 完蛋了完蛋了,偷溜出来坏了这里的规矩,要被抓起来了! 华知微很害怕,久久不敢把头抬起来,直到对方伸出手,把她拉离自己的怀里。 对方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华知微抬头看她。 华知微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接受现实,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更傻了。 这这这…… 华知微感觉自己的牙都在抖,感觉自己的脑袋在打转,感觉自己是不是又穿越时空,来到了一个更为诡异的地方。 华知微刚想说什么,那个人却一把捂住了华知微的嘴,拉进了身后的暗厢里,关上了门。 这个暗厢里没有男人。 看向面前的这个——一身女装的裴居道。 男扮女装的裴“姑娘”,一身水蓝色留仙小裙,堕马髻斜插碧玉金钗,身姿高挑,步伐袅袅,如百合花低垂,折腰拂地,气质清冷,如那无边月色,皎皎而白。 第49章 裴居道妹妹!?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华知微承认,裴居道的女装十分的成功,活脱脱的就像是裴居道的亲妹妹,不认识的人铁定是这么认为的,当然她第一眼也是这么想的。 而华知微知道他没有亲妹妹。 从震惊的情绪中走出来,华知微看着面前的“裴美人”,妆容看起来比她还精致,忍不住发出爆笑。 然后理智让她自己捂住了嘴,努力憋笑。 裴居道面露难色地看着眉眼弯弯的华知微,挣扎了一下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裴先生,这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呀!”华知微故意大惊小怪地上下指了指裴居道,“咦”了一声,摇头晃脑地道,“还是用这种打扮!” 裴居道脸色微黑。自己决定舍身来这个地方调查,是因为有舍才有得,成大事不拘小节,但不代表自己乐意被她,看到。 华知微立即就感受到了裴居道低下去的气压。 “我没有什么古怪的癖好,你不用想太多。”裴居道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淡然。 华知微立即正色,开玩笑没必要开的太过分:“如果你另有所图,那大概我们的目的是同一个。同行吧,裴先生。” 裴居道微微颔首,似乎在张望着室内,华知微朝裴居道贴近了些,问道:“怎么了?” “刚刚这里的人都被我用药放到后放到那边的床上了。”裴居道说着,朝那屏风后面指了指,“现在,人似乎都不见了。” 华知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裴居道刚刚大概是在辨认呼吸声:“那怎么办?” “走。” “啊?” 裴居道低下头瞧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说同行吗?” 华知微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理解了裴居道的意思,她发现她和他在一起的事情,做出的决定更多的是出自本能而不是理智。 华知微伸出右手,插进了裴居道的臂弯,挽上了他的手,友爱地贴了贴。 饶是有准备,华知微身上那清淡的葡萄味飘入裴居道的鼻尖,如葡萄般细腻甜美的肢体触碰着,裴居道的身子还是震了震。 华知微依旧笑嘻嘻的,嘴上依旧不依不饶:“这下就是顺理成章,明目张胆的。” 占便宜了。 裴居道八风不动,也没问华知微的话外之意,再度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房子里的男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小事,只可能是被回收了,如果这里的负责人知道他们被回收了,那么就可以进入更深的一层交易了。 华知微被裴居道带着继续往里走,越往里走越七绕八绕,她瞧着他轻车熟路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来。” 裴居道脚步不停,却低下了头,靠在了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答道:“之前以易容过的男子身份去过左半边。” 呃…… 虽然裴居道回答的干脆且天地良心,但华知微还是忍不住难受了一下下,虽然只有轻微的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裴居道去男子那边尚且需要易容,来这边干脆用自己的脸画上女妆,的确不容易被认出来。 任谁也想不到,堂堂冬官府主官大司空,朝廷三品大员,会男扮女装。 的确是更保险的一种选择。 “那边的女子好不好看啊?”华知微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带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咬牙切齿。 裴居道皱起眉头来,一副当真是在思考的模样,看的华知微越发不爽,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喂,走神了。” “我认真回忆了一下当真是没有什么印象,大概是没有在意吧。” 华知微“哼哼”两声,不甘示弱地道:“我跟太史一块儿来的,她在那边,我替她问的。” 裴居道微微弯唇,好若百合花娇滴滴的开了一点点:“你呢,觉得送进你房里的男人好看吗?” “这个嘛……” 华知微有心再调戏裴居道一波,却发现门口处接待他们的那个人出现了。 她赶紧收敛了脸上笑意。 “两位,看来是对我们的安排不满意。”那个人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是一个被输入指令的计算机程序,自动就把他们往下一关迎。 进入下一关,又是一闪白光闪闪的门,裴居道下意识地抓住了华知微的手腕,给予她安慰,让她安心。 华知微心上一暖。 下一扇门后的装潢都变好了,这是华知微的第一感受。 然后这里并不是泡男人的地方,而是一个类似于集市的地方。 人来人往,要么是单独的男子,要么是单独的女子,要么是手挽手的夫妻,华知微突然有些担心太史绥起来,她没有裴居道来过这里一次的经验,会不会还困在那红粉局的房间里。 华知微张望间,才发现刚刚引他们过来的男子已经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何方神圣啊,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 “这里是传说中的交易场,所有你能想象的灰色买卖在这里都有。”裴居道再度贴近她耳侧解释道,虽然是正经的话语,但温热的呼吸还是让华知微的心上有些痒。 “你看到的夫妻,都是心有灵犀进来的夫妻。即使被分开两端,依旧能因为同一个目标,在这里汇合,不被外围那些诱惑所耽搁。这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这是公开的第二层,里面还有一层,也是对外公开的,只是上回儿我没有机会进去,说是只有夫妻或者女子才能进的,这一次我是来看一看,能不能进的。” 华知微心下了然,便扯住了裴居道的袖子,嗡声道:“那我们快走吧!” 摆摊的摊主大多面向平平,华知微突然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少年,鹤立鸡群一般。 洁净的面庞在这腌臜之地透着光,倒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来了。 这里到底是卖什么啊,摊上也不见得有摆什么货品。 满腹疑惑的华知微忍不住问道:“裴裴(珮珮),你说那边那个小哥好不好看呐?” “不许看。”裴居道回答的干脆。 嗯!?吃醋吗? 华知微的心刚怦怦跳了起来,裴居道就补充道:“他是卖五石散的。” 第50章 如果有一天我们洞房了…… 嗯?五石散怎么了? 华知微疑惑地忘了过去,下一秒,那个少年抬起头来,一双猩红的眼,看起来像是磕了药兴奋后又神经衰弱多次的模样。 华知微顿时被吓到了,侧脸杀手啊…… “这里贩卖的五石散,经过改良,有成瘾性。”裴居道抬手遮住了她的视线,快步走过这个摊子,“形销骨立,面色憔悴,恍然不觉,只用药维持着精神,感觉身体良好。” 华知微的心重重地落了下去,这不就是现代的narcotics吗? “这个东西万万不能让它流通出去。”华知微面色凝重地按住了裴居道的手,“会害了所有人的。必须查出制作的配方、原料的源头、流通的渠道,把所有经手这个东西的人绳之以法,将之彻底的扼杀!” 裴居道点了点头,华知微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往前走,那个摊子面前什么东西也没有摆,两人路过,摊主叫住了她们。 “两位娘子,要买些什么吗?” 华知微停下脚步,拽着裴居道走到了这个摊主面前:“你的摊位上什么都没有,卖什么呢?” “卖的自然是人,两位若是有意,可随我来挑选,不过得先告诉我你们大致要购买的类型,毕竟瘦马和娈童,可不是关在一块儿的。” 华知微挑了挑眉,和裴居道对视了一眼,朝着摊主道:“男倌,要干净的,既是可以让我们带走,不能比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些差。” 摊主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隙,满脸的堆肉肥的,看起来只叫人作呕,令人怀疑这样的人能捧出什么样的美色。 “两位娘子放心,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让你满意的。” “那就得了,钱,我们有的是。” 华知微财大气粗地叉着腰,看的那个肥摊主更乐了,他的手在下面的柜子掏了掏,掏出一个上写着“外出”的小木牌,放在了桌面上,边放边道。 “两位娘子结伴同游,可是之前就相识?” “是,我俩共事一夫,我做大,他做小。” 华知微的谎话信手拈来,完全不带脸红的,裴居道眉心一跳,但却很配合地扭过头,竟是清清冷冷地喊了句:“姐姐。” 手却掩在披帛里,又好气又好笑地捏了捏华知微挽在自己臂弯的手背。 嗯??凭什么我做小!? 华知微不甘示弱地仰头一笑。 哼哼,做小怎么了,你不仅现在是做小的,就算有一天我们洞房了,我也要在上—— 玩死你! 并且要你向我求饶! 至少两次! 当然这个是华知微心中冒着恶魔角角的想法,自然不能被裴居道探听到。 毕竟他俩到现在还八字没有一撇呢! 摊主看着这两人的眼神官司,似乎在思考什么,华知微做戏做全套,抽出帕子,在眼尖点了点。 “夫君是个大笨蛋,摊主你瞧现在还没出来。我们俩这恨的啊,他既然瞧着那十二个女人走不动到了,我们也得买个比那二十四个男人更帅更好的回家伺候气死他,不然可对不起我们抛下那二十四个男人就为了在这里等他的亏!” “妹妹,你说的对吧!” “嗯,姐姐。姐姐才是我的主心骨。”裴居道吖吖地道。 摊主倒是把脸上那叠肥肉收了收:“娘子放心,必会又让你满意的。” 摊子领着这两人走入了一扇门内,过了一条匝道,便来到一个开辟的宽阔空间,又推开了左侧的门,竟是一大片池塘,池塘便坐了一堆美男。 一堆。 坐在前面的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琳琅满目地跟商品一样;坐远的听到声音也依次扭过头来,目不暇接,倏来倏往。 完全看不过来了! 这比她在现代看到的选秀节目人还多啊,她真应该多长一双眼睛的,啊不对,多长十双才行! 华知微放弃了细看,这么多帅哥涌上来,她甚至都有些无法分别容貌的好坏了。 而且。 他们的神情,跟在现代她逛宠物店时,那些猫猫狗狗看她的神情一模一样,都在希冀着她能够把它买走,给它一个新的不同于这里的生活。 他们完完全全的就是被洗脑了,看起来就是一件彻彻底底的商品。 华知微的心,疼了起来,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只觉得罪恶。 他们是人啊! 摊主道:“怎么样,两位娘子,没有骗你们吧,丝毫不逊色于外面伺候的。” 华知微演戏出了流口水的模样,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哪里找来这么多美男子的?” “自是自幼挑选,精心养育的。” “这世间多的是弃婴和弃子。我们将各个年龄段的孩子收集了来,以容貌天资分为三等,物尽其用,或为奴为婢,或以色事人,算起来,还是我们给了他们人生的第二次机会。” 华知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 是了,古代没有避孕措施,怀上了就是生生生,生下来养不起就只能送人或者卖掉。早点卖掉还能省几口饭,反正长大了也得另类卖掉,万一长残了还未必卖的了小时候的价格! 若遇上重男轻女的家庭,更是要生到有儿子为止,怕不是为了减轻负担把之前的女儿都给卖了,只留下最大的女儿用来照顾弟弟。 若是没把她们卖了,等弟弟长大到了成婚的年纪,也会给这些女儿们随便找个婚事,凑足弟弟成亲的资费,也是另类的卖人了。 即使是多儿子的家庭,若实在贫困,不受宠的中间排行的男娃娃更是首先被父母抛弃的对象。 无论如何都是痛苦的人生,他们或许从一生下来,就没有的选择。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供给和需求达成一致,市场就将永远持续下去。 华知微深吸了一口气,动了想捣毁这个可怕地方的心思。 摊主以伺候客人的口吻道:“两位娘子慢慢挑,我就先出去了。” “等等!”华知微想到了裴居道所说的进入第三关房子的话,一把拽住摊主,“这些可都不是我和妹妹喜欢的类型,都没有让我和妹妹一眼惊艳的类型,有没有更帅的?” 第51章 我真应该让你死在思归的家里! 华知微以为会在摊主的脸上看到——“你是来找茬的吗?这么多数量这么多类型款式的,你还没有中意的,你要哪样,王孙贵族款的吗?那没个十几年的时间和堪比世家的物力培养不出来,你们确定你们有那个财力吗?”之类的表情。 但摊主有着看起来见怪不怪的镇定,只是平静地笑了笑:“两位倒是是眼光毒辣的,看来寻常男子都无法入两位娘子的眼。两位娘子的夫君真是有福气,真不知道何德何能被看上。” “呵呵~”华知微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折扇,“这民间嫁娶,未必是双方都看上了就能成的。” “两位娘子倒是可怜人。” “不不不,我们不是可怜人,我也不喜欢有人可怜我。摊主,你瞧我们遍身绮罗,容光焕发,甚至还有心情和小姐妹一块儿逛街,哪里像可怜人呢?” 摊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失言了,接着引他们离开这个地方,走了另外一条闪瞎人眼的路。 华知微能够明显感受到他们在往这个房子的更深处走去,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走了多久,就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只有一片黑暗没有出口的光明。 直到华知微感觉自己的腿都走累了,才到了最里面的一个狭窄的房间里,摊主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裴居道看着摊主的动作,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摊主脸上依旧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表情,迎着他们进去,道:“既是极品自然不能随便拿给人看,我这就去把人请过来。二位先在这里稍后。” 说罢,摊主就退了出去。 摊主出去的时候,没有走带华知微她们进来的那条路,而是另外一条路。 暗场的道路交错纵横,比蛛网还复杂,你以为没有路的地方,或许就是离出口最近的地方。 一个看起来像是总管的人一把拽住了摊主,怒斥道。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大老板说了,上头来了意思,要我们赶紧撤退,把招待的客人请走,没走的就要跟这里同生共死了,你难道想死?” “里面的人有问题,我这不是想着给大老板解决了吗?” “又是老鼠?”总管朝那个方向白了一眼,“若不是这越来越多的老鼠,大老板也不至于放弃这个地方。” “诶,我倒是听小老板说,大老板放弃这个地方,不是因为这些老鼠,而是……” 摊主刚想说什么,总管狠狠地打断了:“这不是我们该讨论的事情!够了够了!快走吧!再晚通道要关闭了,本来今日招待的客人就不多。” —— “裴裴,这里是你说的那个第三关的房间吗?” “大概不是。” “哦,也是,这里看起来只是个豪华点的普通卧房。” 华知微直接往那铺了老虎皮的座椅上大咧咧地一坐,双手撑在上面,一双腿摇啊摇啊,是她等待时无聊的标准动作。 裴居道并没有闲着,而是在调查着这间装饰华丽的,看起来像vip贵宾房的房间。 华知微看着裴居道衣裙飘飘,蹲起敲敲地砖,又站起来拉拉柜子,又翻翻旁边房着的花瓶,忍不住问道:“有哪里不对劲吗?” “人不对劲。” 华知微抿了抿唇,看着裴居道那绝不像在开玩笑的严肃神色:“他察觉到我们的身份了吗?不应该啊?” “应该不至于到那个程度,但他一定觉得不对劲,起了疑心。”裴居道一边说着,一边跪坐在地上,往最底层柜子的深处掏啊掏啊。 “我倒觉得他可能真的去给我们找极品男人了,毕竟刚刚那个房子里男人给我的惊吓可不轻。裴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彻底捣毁这个地方和背后势力,把他们都救出来。” 一直在忙碌的裴居道难得抬起头来,用“你怎么突然这么天真”的表情看着她。 华知微没想到裴居道是这个表情,倒是有些生气:“怎么了?不可行吗?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拥有拯救他们的能力。把他们救出来,也不用担心他们没有个去处,我可以让他们……” “且不论他们自幼以以色事人的标准养大,是否能够承担的了普通民众日夜为饭食操劳的体力生活。人是固执的,固定的生活方式也是难以改变的,你把他们一直以来的信仰摧毁,我怕他们不但不会感激你,还会恨你。” 裴居道一边正颜厉色,一边换了个趴在地上的姿势,继续往里面够。 “你怎么能这么想他们!”华知微死死地盯着裴居道,突然觉得往常里那个待人和善,言行举止温柔体贴的裴居道,不是面前的这个人。 裴居道依旧很平静:“你有一种你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朴实的善良,在你救思归的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华知微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完全是被气的,就好像被人泼了一桶脏水。 该牺牲的时候就牺牲,包括他自己?华知微突然想起悬崖边那个她握住的想要放开的手,心头蒸腾起一丝悲凉。 “我真应该让你死在思归的家里!” 华知微双脚重重地跺到地上,盯着裴居道,怒意满满,嘴上毫不留情。 裴居道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扯着一条线,缓缓站了起来,看着华知微。 她生气的样子,和笑起来完全不一样,眼睛瞪得浑圆,眉头皱成一个角角,跟炸毛的猫儿一样。 而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眸微微弯起,似乎甜美,又似乎警惕,一眼就瞧着是从富贵乡里长大的无忧无虑的骄矜公主,让人全让忽略掉她骨子里的果敢决绝。 他想起了她在悬崖边的那句恶狠狠的“闭嘴”。 他刚刚或许不应该那么说她。 “抱歉。”两人目光对视,僵持了好一会儿,他软了语气,“或许我们应该把这件事情放一放。” “唔,我才不会什么人都救,我只会救我认为应该救的人。”华知微似乎没在听裴居道的话,而是赌气般小声嘟囔道。 “你难道没有发现,那个摊主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吗?” 华知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裴居道也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倒腾很久了,立即起身前去开门,这才发现,门打不开。 第52章 抓紧我! 华知微一手拽着门把手,一只脚踹在门上,使劲地拉,这个门依旧纹丝不动,她发了狠,转过头看向室内,想想有什么东西能够把门砸开的。 裴居道看着她那毫无公主仪态的动作,不觉得无礼,只是道:“别努力了,他们用机关把门锁上了,绝不是你用蛮力能打开的。” “那怎么办!”华知微面露担忧,但眼里并没有丧失希望。 裴居道晃了晃手中的那根细线,往外一扯,整个柜子都倒了下来! 巨大的一声轰隆,华知微瞪大了眼睛,可随即平静下来。 柜子后面是墙啊!哪有什么别的机关。 裴居道一言不发,走到那堵墙前,伸出右掌按住了那面墙。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动作,华知微却清楚地看到这面墙颤抖起来,并且蒸腾起白烟,白烟越来越多,在房间里人为打造出仙境。 裴居道这是在用内力催动机关! 不知道这里的机关到底是怎么操作的,裴居道也不打算慢慢研究,而打算在机关最薄弱的地方,用内力摧毁它们精密的地方,让它们成为废掉的无用之笼! 华知微暗自称赞了一下裴居道的随机应变,又看到裴居道大量使用内力,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大量汗珠,脸色也不见得好看,可机关还不知道能否被成功摧毁。 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最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 如果那根线是这里机关最薄弱的地方…… 华知微跳进刚刚倒塌的那个柜子,拾起了裴居道找到的那条线,拉伸着它,到达了这个房间所能达到的最远处。 这根线,绝不会是机关设计的无用之处,或许是一个陷阱。因为如果这里也被设计需要困住武林高手,那么这里被发现的机关薄弱之处,只会是耗尽他们内力的地方。 看起来马上就要成功了,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在那一点点希望的支撑下的努力,再看不到更多希望,只会让人烦躁,怀疑,愈酿愈浓的绝望,乃至自暴自弃。 心理战上的绝望,拼劲一身武功,也离不开这个房间。 华知微瞧那堵看起来在内力的晃动下马上要破,却依旧纹丝不动的墙,将这根线,放进了那个装满水的花瓶里。 花瓶里的水瞬间变色,红彤彤的一片。 难怪花瓶里没有插花! 华知微抱着这个很有分量的花瓶,寻找着这间房间里的金属饰品。 这间房间虽然装饰华丽却都是木雕,唯一的一处金属装饰是—— 裴居道正在用内力破解的那面墙。 那面墙面前,镀了一层银。银在金属里柔软有韧性,这也是裴居道一直用内力却无法破碎这面墙的原因。 “让开!”华知微大喝一声,抱着这个花瓶冲了过来。 裴居道豁然扭头,却没中断手中的内力输送,看着她抱着个花瓶跌跌撞撞,喝道:“你做什么!” “帮你忙,快让开!相信我!” 裴居道只犹豫了那么一下下,就退了开,收回那只一直在输送内力的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咽下了一口甜腥。 就算不是相信她,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来也!”华知微一直在奔跑,没有停下,见裴居道让开了,踩在了这道墙的近处,将里面的液体泼了上去! 华知微估算着这里面的液体最多只能腐蚀出表面的一个小洞,将外面的银质外壳给戳出一个洞,剩下的还是要靠裴居道把这面墙的泥土结构给震碎。 是以她计算的一滴也不浪费,就浓浓的泼了这么一小块区域。 “裴裴!现在轮到你继续了!” 裴居道刚刚已经看到这面墙漏出的洞,心里按下惊异,抬起右手,将全部内力凝聚到一处。 倾力一掌! “退后!”裴居道张开双臂,提溜起华知微,朝后飞退几步。 墙轰然倒塌,破裂的墙体飞散出碎石和尘土,看起来就像起了沙尘暴,直呛得华知微咳嗽。 “咳咳咳……”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华知微看到,他们可以出去了。 虽然这里并不是什么暗场的边缘,但裴居道用内力震碎了这道墙后,上空出现了个洞,虽然不大,但刚好够一个人冒头。 暗场是在地下,从这里就可以来到地面上,顺利地溜走了。 裴居道有轻功,当先就飞了上去,在地面上站稳后,朝华知微伸出了手。 “抓紧我。” 华知微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裴居道的手。 两人刚到安全空地,暗场范围内的地下突然发出轰鸣声。 先是很小的一声,而后接连多出依次而起,即使藏在地下也能感受到运动的剧烈。 是爆炸! 眼瞅着整个地面都晃动起来,就跟地震了一样,地动山摇,天昏地暗,那大概是暗场的一块儿地方,竟然开始塌陷! 不过暗场在底下特别的大,这一块连带着地面都塌陷的地方估计只是暗场薄弱的边缘。 崩裂的地面,碎散的房间,迷漫的沙雾,通天的碎石,来自大地的轰隆声好像是对人类不敬他的愤怒之音,又好像是人类心中绝望的悲鸣。 华知微大惊失色,在这一阵天旋地转中,堪堪稳住自己,要往暗场的方向扑去。 “你做什么!你疯了吗!”裴居道一把拉住华知微。 “太史还在里面!”华知微跺着脚,急的快要哭出来了,“他在男人的通道那边,也不知道出来了没有!”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进去啊!” “谁死了她都不能死!你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华知微执着地要往里面冲,裴居道拉都拉不住,无奈之下,只能伸手点了她的穴位。 裴居道按住她的头,让她冷静下来,指着前面道:“你看清楚,这是在坍塌!你进去也是无用之功!” “那也不行!太史!太史!裴居道!裴居道你凭什么封住我的穴位!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华知微一边挣扎试图冲破穴道,一边一行清泪从眼角蜿蜒而下! 第53章 信王派在裴居道身边的人 一阵一阵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华知微面色僵硬地看着前面的那些建筑一点一点变成废墟,浑身都变得无力起来。 太史……太史…… 如果不是裴居道把她定住的穴位都给点了,她现在一定早就瘫坐在地上了。 “殿下。”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遥遥地在高处似乎有一道细微且熟悉的声音。 是太史! 裴居道显然也是听出来,转身的刹那,解了华知微的穴道。 华知微也已最快的速度转身,跑到了声音的来处。 太史绥坐在远处的一颗树上,正在把头上戴着的纱帽取下来。 “太史!”华知微眼冒星星,激动地看着太史绥。 太史绥看了一眼裴居道,还是选择用轻功飘了下来。 华知微容不得太史绥挣脱,一把抱住了太史绥,在她的怀里蹭啊蹭,喃喃地道:“你没事就好了!” “好了,殿下。臣没事,你也没事吧?”太史绥说着,不禁又看了裴居道一眼。 裴居道的女装在太史绥眼里一点冲击力也没有,太史绥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笑。 毫无波澜,也不想笑。 “这是裴居道。”华知微怕太史绥没有认出来,赶紧解释道。 华知微每次在太史绥的目光下都有种无处遁形的模样,类似于一种偷偷和对象约会却被母上大人意外发现的感觉。 太史绥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继续道:“我进去了一段时间,里面的人就开始安排客人离开,我也在此列。当然他们安排的离开路线不是我们进来的那一条,而是另外一条七拐八绕的路线,然后我出来了,在那边的出口。” 太史绥遥遥一指,华知微无法清楚地看到确切的地方。 太史绥担心华知微,在里面她只能按部就班否则会被怀疑,而出来后她就可以去找华知微。她想着华知微应该也会被安排着走出来,便估算着位置,算着右半边的客人会从哪个位置出来,等着接华知微。 结果她刚找到这个地方,暗场就开始爆炸了。 太史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色彩,既有惋惜又有些失望,随后就看到,两个女人从地下爬了出来。 太史绥并没有认出来那是裴居道,但她能够从她的身形步伐看出来,这是个练家子。 太史绥警惕了起来,又见裴居道搭把手把华知微拉了出来,便没有立即下来。 她在想,这个女人是存心利用华知微,还是真的只是在绝境中搭把手而已。 直到华知微开始喊她。 华知微听完太史绥的解释,点了点头,开始讲自己的情况:“我和裴裴……裴大人被里面的人给算计了,他们估计是看出了我和裴大人的不对劲,想把我们关在里面,和暗场一块儿粉身碎骨。” 华知微一边说,一边想起了她在弄春柔听到的安王宁王的那个诡异的对话。 她当时不明所以,现在想来,很有可能,这里就是他们下令销毁的。 至于原因,怕就是杜良娣的暴露。同时,这也是她死的不明不白的原因。 如果说杜良娣是安王宁王的人,那么太子妃如此焦虑的原因,也一目了然、情有可原了。 “既如此,就当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吧。”太史绥对这个情况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又看了裴居道一眼。 裴居道面上镇静,甚至脸色在妆容的掩盖下,都还算可以,但她可以看得出来,裴居道的内力损耗的极大。 但如果是单纯的透支了内力,裴居道也不该是这般虚弱的模样。 是什么旧疾复发了吗? 太史绥眯起了眼睛。 当然,她是不会告诉华知微的。 在华知微的眼里,她不懂武学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裴居道耗费了心力有些虚弱,再加上女装的加持她又把这些合理化了,便只觉得他只是普通的虚弱。 她瞧着她和太史绥身上的衣服,回公主府不方便,去自己的店里也会向裴居道暴露,这是太史绥不愿意看到的,便道:“太史绥,我们去裴府吧,刚好离这里也算近。他损耗了心力需要休息,我们把他送回府,我们换完衣服也回公主府吧!” 太史绥没有异议。 到了裴府,管家看到如此这般的裴居道,面露诧异,把他们都给迎了进来。 走在廊道上,裴居道递给了管家一个眼神,管家会意,伸手拦住了准备跟着裴居道前去的太史绥和华知微。 “两位贵人,还请这边走。” 华知微前行的动作一滞,皱着眉头道:“为什么?” “两位贵人要更衣,阿郎也要更衣,到底男女有别,我想……” “知道了知道了。”华知微打断了管家的话,“我们跟你走。” 管家带走了华知微和太史绥去其他房间,裴居道加紧往自己的寝居而去。 裴居道一把推开了寝居门,坐到了床上,捂住心口,一口血当即喷了出来。 “含光!含光!”裴居道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哑着声音喊道。 不知道从房间里的哪个暗处翻身下来了一个人,一身潋滟晴光,暖意融融,室内顿时亮了三度。 “你怎么伤成这样?谁动得了你?” 皮肤苍白到透光的含光顿时闪身到裴居道面前,在他脉搏处探了探:“你催动了大量内力导致你这个月泡药浴的时间提前了。药浴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不可轻易变动,否则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但你现在这样也泡不了药浴,你先养气调息,我给你护法,等你把郁结的那口血吐出来再去药浴。” 含光说着,取下了一根她洁白的头发,在空中一扬,人为地在裴居道的头顶圈出一道圈圈,白光闪闪。她站立在裴居道面前,等裴居道盘腿坐好开始打坐,便抬起一只手,为他护法。 华知微和太史绥跟着管家去换了合适的女装,想起分别是裴居道那越发虚弱的表情,到底放心不下,便拉着太史绥强求管家带他们过去。 管家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她们过去。 快到裴居道寝居门口的时候,他担心华知微等人直接闯进去,便在门外高声喊道:“两位贵人,走慢些,仔细着脚下的路!” 第54章 信王是普天之下最在乎你的人 裴居道听到管家的声音,下意识地就要睁眼,可他眼皮刚动一动,含光就大喝一声。 “别睁眼!我来!” 含光略微侧头,好像在隔着门看着外面的华知微,她扬起手,一个好看的弧度,而后捏了一个诀,裴居道周身金光散去,含光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给你一刻钟。一刻钟后,你必须开始药浴,我去给你准备,信王殿下可不想看你因为这种事情白白死了!” 含光刚一消失,华知微就推门而入。 太史绥抱拳倚在门框上,观察着室内,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裴居道闭眼坐在床的正中央,甚至连身上的女装都没有换掉。 华知微看着他似乎是在打坐调息的模样,嘴巴张张合合了几下,咬着唇道:“你怎么样,情况很糟糕吗?” “无碍。”裴居道的眼睛依然闭着。含光撤走了护法,却也下了禁制,他不能随随便便停止调息,否则运气打断不可逆,之前的努力便也白费了。 他不想让华知微看到自己吐血的模样。 但华知微能够想象的出来,因为她看到了地上刚刚裴居道吐出的那摊血迹。 那摊血已经有些凝固了。 华知微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可那摊血却好像一个烙印,深深熔铸在华知微的眼里。 她的心惴惴不安,想象那摊血太久了脑海中竟然出现了惨绿色的幻觉,她摇了摇头,赶跑自己这个无用的想法。 只有两个无碍实在不能让华知微放心,她征求意见似的看了一眼太史绥。 她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 太史绥一脸无所谓,似乎是在表示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华知微秀丽的眉目间划过一丝黯然,扭头回望闭着眼睛,仿佛陷入沉睡的裴居道,见他阖眸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终是垂下了眼帘。 她说过,她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 所有的情绪半响之后转成一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到的轻叹。 管家帮衬着道:“两位贵人,阿郎既是内力之伤,便是要靠自身调养,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闭关了。” 她其实还想问今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是想多陪他一会儿的一个借口,一个理由,但看到裴居道疲倦的模样,终究是没有再说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于内力疗伤方面她终究不能帮到裴居道什么,还是不要影响他了吧。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裴居道,我希望下次看到你,你要是好好的。 管家知道,裴居道闭眼拒绝的态度是在暗示他将他们两个请出府,他正打算再费一番唇舌,但这一次华知微显得很好说话了。 这一次华知微跟太史绥正式走了,回公主府去了。 含光自阴影处回了来,看着裴居道敛完气息,伸手过来拔去了他头上的簪子,随意地丢在桌上:“你倒是好兴致,扮成个女人,倒也扮的有模有样的。瞧这小脸儿小嘴儿,我见犹怜呐。” “信王殿下要是知道了,准得又要说你两句了。”含光伸出手指“咻咻”两下,在裴居道胸口处轻点,封闭住了两个穴位。 “你不说,信王怎么会知道。”裴居道任由含光在自己身上折腾。 他属实是不好受,如今已经是没有多少力气,在华知微面前完全就是强撑着的。信王请来的教导他练功习武的师父曾说过他的天赋绝不止于此,但就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始终无法得到突破。 倒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藏拙了,陛下知道他有武功,但他展露出来的那点内力跟陛下那如山巅般沉稳醇厚的内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是以也不用因此被人敌视。 “呵呵呵。”含光那洁白的眉毛挑了挑,“说得好像信王殿下是坏人似的,谁不知道他是普天之下最在乎你的人。这药都在我这里备了好几份,更是在你到永信藩暂住之时亲自炼药送药。” “自己去吧!”含光步好前期准备,把替换衣服往裴居道手里一塞,“我没有窥视别人沐浴的习惯。给你打的底都打好了,你自己泡完药浴后,以药物蒸熏室内,闭关三日修炼,就可以无碍了。” “多谢。”裴居道不多看含光任何一眼,转身往浴室的方向走。 “信王殿下那边我还是要报告的,不过我会斟酌用词的。毕竟你这个月连续四天要用药,一口气用掉四份,这可是四个月的量啊,我这里存货可不足,没法交代啊!” 在裴居道快要消失的时候,含光故作轻松地补充道。 “我知道你的分寸。” 含光耸了耸肩,她到底是信王的人,以信王的要求为第一准则。 信王…… 含光斟酌着汇报的语句,明明是汇报公文的文书,却给她多思多想的好像在写一封情书。 她自幼全身呈白色,皮肤、眉毛、头发及其他体毛甚至于瞳孔,她自幼被视为异类,蒙受歧视和嘲笑长大。 索性她的父母没有放弃她,日子勉强还有个盼头,但她知道,她的父母是嫌弃她的,特别是在生下她健康的妹妹之后。 在她八岁那年,永信藩下辖的一个小县城由于长达三年的干旱民不聊生,民众认为这是触怒了上天,降下了天罚,试图做任何难以置信的事情来向上天寻求谅解和庇佑,而她这个异类,自然就在烧死祭祀的行列里。 她的父母没有任何的挽留和努力,任由她被那些人带走。 她好笑地想,大概她父母早就想丢掉她这个累赘了吧? 当她被民众绑在火堆里,看着民众举着火把求告着上苍,想着这辈子大概就这样结束的时候,信王出现了,救下了她。 当这个世界上其他人都选择抛弃她的时候,年少英俊的刚承继父亲爵位的信王向她伸出了温柔的手。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 他说,他救了她,未来她就是他的人了,希望她忘掉过去的一切。 后来她的父母和妹妹在饥荒中饿死,第二年才天降甘露解决这场祸端,她已经是一个按照信王的要求,忘记过去一切的人了。 第55章 裴居道,我喜欢你(女主表白) 华色含光,体美容冶,不待饰装。这是信王为她取的名字,也是在她听惯歧视和嘲笑后,听到的第一句说她漂亮的话。 她很开心。 她在信王的要求下习武练功,按他的要求成长,年岁渐长,她逐渐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和依赖,不一般。 是的,信王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她的心上人。 她不仅仅只是把她当做自己新的父亲。 她不敢说,因为信王在她认识到自己的感情的时候的同一天,迎娶了信王妃进门。 后来,信王带回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那就是裴居道,含光想起那段往事不禁莞尔,做他姐姐的年纪,却当了他的妈。 信王不把这个孩子放在信王府抚养,而是另在外寻了个住处,同时也不放心任何人,而是点名让她看顾。 她自然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连信王府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对此很开心。 再后来,信王妃身体羸弱,产下世子后就去世了,她曾想过嫁与信王,哪怕是做妾也好,但信王拒绝了她。 他说,他不想耽搁她,他救了她,就要对她的人生负责。 她很生气,年少轻狂的她说,你无法拥有健康的后代,而我也是个异类,难保孩子不会和母亲一样,我们完全可以不要孩子,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况且我们在一起之后也不会影响到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不会仗着是你的女人就不做事的! 信王只是笑笑。 现在,神功练成的她被信王继续安顿在裴居道身边,这就是她今后的任务了。 那个年少轻狂时问出的问题,大概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 三日后的朝会,裴居道告假了。 凤阳阁中,华知微听到这个消息,那层担忧又弥漫上了自己的眉间。 她这几天没去探望裴居道,就是怕自己影响到了他闭关,但没想到裴居道竟然连早朝都请假了。 这都三天了,裴居道真的没事吗? 华知微到底还是担心裴居道,还是想去看望一下裴居道。刚好今日太史绥有事提前出宫去了,她不用另找理由安抚太史绥,顺理成章地带上了思归。 —— 暗室之中,裴居道似乎有感应似的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三天未离开这里一步,浸润在这满室的药香里。他抬起手来看着手心,经脉已然通透,现在只差最后一次外放性质的全身运气,就可以无碍了。 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随手取过一旁架着的长剑。 她会来看他吗?毕竟他今日连早朝都叫管家告了假,她会担心他吗?自那日分别后的这三天里,她有想过他吗? 他想看见她,却又怕出去没看见她而失望。 真是在暗室里一个人待的太久了,竟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裴居道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到了外面的院落里,拔剑起舞。 裴居道转动着长剑,目光盯着剑尖,将所有的思绪和感情凝聚于此。 不要想,不要念,多思皆是错,庸人自扰! 但他忍不住想,忍不住念,忍不住思,人生来便有欲望,若这个都是错,那么人生又有何意义? 剑舞间,释放的已经不单单是疏通的内力,而更是那如高山滚石般的幻想。 那一抬手间,只见那是战场上的兵戈相交、刀光剑影;那一拂袖间,是天上人间的锦绣河山,万里繁华。 剑尖在空中打旋,内力起了一阵阵风,吹动院子里树叶窣窣地响,剑风又起了意境,好若那十里春风吹开梦里的河,漾起圈圈涟漪。岸边踏青的女子也是梦里之人,面庞艳若桃花,杏眼灵动可爱,三步一回首,朝他微微地笑。 三月微风,满城烟雨,眼见着那梦里人向前跑去,再也不回头了,上了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小船,乌蓬渐行渐远,最后隐于水天一色间。 裴居道神色一凛,挑剑的手一顿,竟是不受控制一般,朝前冲去。 剑气撞开一路繁花,裴居道的剑停在一棵枇杷树前。 他仰起头,梦里人自梦中走入现实,翩然来到他的面前。 天地间所有的光忽也黯了,满园的春花皆失了颜色,周围声迹杳然,一片寂静中,视野中,只那一袭清新的淡绿挟着天边霞光,扶风踏云冉冉而来。 华知微。 阳光透过那树冠间的缝隙,恰好撒在如画的眉眼之上,华知微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她已经在这里看了有一会儿了。 剑舞如画,意兴所至,想必他是没有大碍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抢先开口,扰了这般人间美景呢? 但他已经发现了她。 华知微朝裴居道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看起来裴先生恢复的不错啊!” 裴居道回过神来,把剑一收,立在身后。 “好剑舞!气势逼人!青山低头、风云变色、矫如龙祥、光曜九日!”华知微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拊掌而赞。 裴居道端起了他那迷人的笑意,少了几分冷淡之感:“殿下来了?” “是的,来了。” 华知微又朝裴居道走近了几步:“之前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今日一并谢过了。多亏了你,竟说动了太史中大夫那个古怪老头,让他的占卜利于我们。” “不,我只是提了一嘴而已。若太史中大夫的占卜出的结果利于你,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真的。” 华知微摇了摇头,她并不知道那日占卜的内容,皇帝并没有公开,她只知道这个决定改变了皇帝的想法。她又想起了那日在暗场,他护着自己,让她与他一块儿同行的模样,仔细想来,他其实没有必要那么做的,他完全可以把她丢下的。 “裴居道。”华知微突然想任性一回儿,她打定了某个主意,将她调皮的笑意彻底收敛,神色认真地看着裴居道,让他在她的灼灼目光下无处遁形。 “我之前问过你,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你说是因为开心。裴居道,裴居道,我现在再问你,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你的答案还是之前那一个吗?” 华知微大胆积极的身影折射在裴居道的瞳孔里,映出一片不忍打破的梦境。 他该沉沦的,这是他所思所念的世界,不是吗? 裴居道久久没有回答。 华知微再度开口。 “那让我们一直这样开心下去,好不好。” “裴居道,我喜欢你。” …… 第56章 我们偷偷恋爱,不能告诉家长 “裴居道,我喜欢你。” 一句话,在裴居道的心中起了风,这个风气势汹涌,席卷裴居道躯体的每一处,吹动他幻梦中那满山的枫树叶片片而下,落入他心上的河流之中,流向华知微。 那是这条心间河流唯一的流向。 那浸润了河流的红叶,让原本清澈的流水染上枫叶的颜色,让这属于华知微的颜色深深烙印在裴居道心里。 在他心中,她该是明艳如火的。 他做过太多太多关于她的梦,梦里他们走过了一年四季,在未来里牵着手,憧憬着幸福。 成真的这一刻,他听到,自己回答。 “殿下,臣亦也心悦于你。” 华知微的唇角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甜甜地重复:“知微,喊我知微。” “知微。” 华知微开心地鼓了鼓掌:“不介意我喊你裴先生吧~” “或者说,裴仙子,裴仙人,裴裴……” “不介意,你想喊什么都可以。”裴居道朝华知微伸出了手,这一次华知微带着些娇怯,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还有,执事是我的字。” “居道,执事,唔,古人还真是见其表字即知其名呢!哪个长辈给你起的字啊!” 裴居道认真地看着华知微,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信王殿下。” 裴居道和信王的关系是华知微和裴居道最开始达成交易的秘密,此时听他这么坦然的说出来,倒有些恍惚。 “信王殿下……你和信王殿下……?”华知微想问些什么,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问,却见裴居道抬起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按住了华知微的嘴唇。 柔软的触感,华知微先不好意思的微红了脸。 “我是孤儿,这是朝野上下众人皆知的事情。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的确是个孤儿,幼年时期受过信王的照顾。否则襁褓而孤的幼儿,又没有寺庙尼姑庵之类的地方收养,是难以存活的。” “唔!”华知微深吸一口气,他也不愿意裴居道过分回忆伤心往事难堪,她很大度地表示,“那看来信王算是你的恩人。既然他也没有什么夺权之心,便和你身为陛下的臣子的立场没有冲突!养育之恩是很大的,你该找个机会好好报答信王才是!” “嗯。”裴居道语气轻松的回答着,眼睛里却掩盖去一片阴霾。 “还有啊!我们两个正式在一起,还有一个巨大巨大的阻碍,就是我的公主身份。你是朝廷命官,不是冗官虚衔,你娶不了公主的。你若铁了心要娶公主,就要放弃你的大好仕途,别说你不愿意,我也不想看到你这么做。” “如果我们两个要成亲,我就一定要加紧成为有实权的公主,获得权力。只要做上那最高之位,就没有人能限制得了我的婚事了,就没有人能够欺负的了我了!” “到时候啊,我就让你做我的第一权相,封你做国师!我们永永远远的在一起,同坐高堂之上,共掌天下权柄,好不好!” 裴居道看着身侧的这个女子,眉目间洋溢着兴致勃勃,他不愿意扫了她的兴,终究决定什么都不说,默默地望着她。 他喜欢看见她笑,就让她的笑容在这一刻多停留一分,多在他的脑海中停留一瞬吧。 知微……何必那么劳累呢? 我会为你,铺平一切的。 请相信我。 华知微对上裴居道内敛温柔的目光,建议道:“我不能在裴府久留,我得走了。今日我很高兴,能听到你的回应。思归还在前厅等我,我们一块儿去吧。” 裴居道和华知微牵着手往前厅走去,思归看到这两人,先是一惊,而后笑嘻嘻地看着两人牵着的手。 好耶,她当初就觉得他们两人有一腿,可算成了。 华知微看着思归那一副磕cp的模样,嗔怪地看了一眼,思归依旧在笑,看着她和裴居道依依不舍地道别,分开。 出了裴府,上了马车,华知微没有像思归想象的那样,看着裴府的方向和站在门口送别的裴居道依依不舍,倒有些意外。 因为华知微在耳提面命她。 “思归!你今天看到的,不许直接告诉太史绥,明白吗!?” “为什么,太史阿姊人也很好的,她也不会……” “我会慢慢让她知道,你不许一回去就激动的全都抖露给她了,知道吗!” 思归原本还想阳奉阴违的,因为在她眼里,她们三人就是一体的,没什么事是需要隐瞒的,毕竟这种恋爱小甜饼完全可以作为分享的话题,但看到华知微的表情,应了下来。 思归看向华知微,她脸上刚刚的甜蜜神情早就已经褪去,眉目坚毅,看起来很有酷劲。 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要不是担心太史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公主殿下或许还会在裴府待的更久。 可是为什么要瞒着太史姑娘呢? 她想不明白,唉,算了,不想了。 华知微乘着这辆在云记钱庄换掉的普通马车,回云记钱庄换公主銮驾,钱庄的掌柜却告诉她,让她在钱庄里耐心等一等,有人要找她。 华知微“唔”了一声,竟是一时想不起来谁会来找她,掀开帘子往后堂走去,竟是看见了花记布庄的小厮。 她知道谁来找她了。 小厮朝她俯首作揖:“主子,徐大人在花记布庄,想见您一面。” 花记布庄离这里隔了一条街,华知微想了想,拉上思归直接步行而去了。 徐景湛坐在花记布庄的后堂,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水,华知微推门而入,看着他的背影,问道:“徐景湛,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徐景湛慌忙放下茶杯,起身恭迎。 “不必多礼,坐吧。” 华知微瞅了徐景湛一眼,随意地坐下。 他看起来精神好了些,整个人也丰腴了些,想必是朝廷俸禄以及一些额外收入给予的饮食跟上了,再加上有老母在身边奉养也了却了心头一桩事,没有她初见时那种瘦骨嶙峋却唯独只有眼神晶亮的感觉了。 第57章 大隐隐于市 穿衣打扮也没有刻意做旧,他穿了一件用陛下之前赏赐的绸缎制成的新衣,与他如今的身份相得益彰。 这是好事。吃好点用好点补补身体没什么坏处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再者他面上总得给人端出个国士的模样,清瘦的跟个穷书生的精气神一样可不好。 毕竟他现在是天子近臣,免不少有些人会送些殷勤笼络笼络,水至清则无鱼,该收的还是得收,不该收自然完全不能碰,这就是分寸了。 你若完全做不到和他们同流合污,但也不能不与人交好,毕竟皇帝看在眼里,他也都知道,他也不喜欢看到你“衣衫褴褛”、格格不入的模样。 只要心是向着皇帝的就可以了。 华知微为了避嫌,并未送任何东西到徐府去;至少在明面上,众人眼中,镇国昭宁公主华知微和新晋国士徐景湛,没有任何交情。 徐景湛注意到华知微打量自己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跳开了眼神,他看着桌面上跳跃的阳光,表示最近一向低调的康王来找他,并且是第一个亲自、主动来找他的,有拉拢之意。 其他皇子都是跟其他朝臣一样,派了家仆公事公办地送了贺礼,倒没有很热情的硬要拉拢的意思,估计是看到了他和陛下走得十分近,为了避嫌,免得担上结交天子近臣的恶名。 就是定王,暗示出的那想要拉拢的意思,也是通过王府指挥使传达的,虽然定王可能以为够热情了。当然徐景湛是委婉的拒绝了,同时也不为了得罪定王,以及完成华知微的要求,把全真在的事情作为补偿暗示了他。 当然,如果徐景湛主动向某个皇子抛来橄榄枝,那他们或许会重新考虑这件事情。 至于徐景湛,则是一视同仁的,将皇子们的贺礼和朝臣们的贺礼,照单全收。 康王华晟玄是四皇子,母亲是吕贤妃,他不可能看不到他的几位好兄弟的盘算,跟个莽夫和愣头青一样,傻傻地往枪口上撞。 “哦呵?康王。”华知微在脑中回忆了一下这位四哥哥,“他有什么确切的跟你拉拢的事情吗?” “没有。” “那就计划照旧,虚以委蛇。独一份的拉拢,可不能叫人灰心失望,恨上你。”华知微说着,显得兴致勃勃,嘴角那微勾的笑意里,似乎有什么计划正在酝酿而成。 徐景湛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看着华知微,刚刚盯着桌面上的阳光太久了此时看向暗处竟有一阵头晕目眩,脑海中一闪而过是他们之前的对话。 “如果诸位王府都向臣抛来橄榄枝,臣要选何人?” “你谁都不要选,本宫要你做陛下的孤臣,只听陛下的吩咐行事。” “当然,做人不能忘本。本宫要知道,陛下的一切吩咐。” …… “你在走什么神?”华知微注意到徐景湛的神态,收敛了嘴角的笑意,一脸正色地看着他。 “没什么。殿下,臣只是觉得古怪,最近安王宁王双双自请去督修河堤,分明他们才刚揽下护送地方贡品这种小事。” “他们最近揽的无关紧要的事情确实是多了些,有点像在陛下面前刷脸似的。不过太子马上要从东宫出来了,这些弟弟们动的手脚他都看在眼里,还不如赶紧跑了示弱,安王宁王自请去督修河堤,倒像是在躲着他。” 太子还是那个太子,地位无可动摇,东宫的软禁关不了他,他的手依旧可以伸的老长。 华知微是知道那日暗场爆炸一事和安王宁王以及太子的关系,虽然这场地动山摇被官府定性为地质塌陷,但谁都知道,这里没有矿、没有煤、没有石油,好好的怎么会塌陷。 也就糊弄糊弄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罢了。 华知微暂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徐景湛,又叮嘱了几句关于康王的事情,便要起身离开了。 徐景湛固执地起身行礼相送。 华知微也懒得纠正他了,推开门而出,门口挑布料的思归本就神思不属,看到华知微顿时有了主心骨。 “殿下,这个花记布庄的生意可真好呐!你刚刚进去才那么一会儿,我就遇到了好多京中的夫人贵女。” 大隐隐于市,生意好,贵人们来得多,华知微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华知微对这个安排没有什么不满意,而是挑眉看着思归:“怎么,她们给你脸色看了?” “没呢!她们只是认出了奴婢是昭宁公主身边侍应的女史,私下议论了几句,但奴婢就是看的有些尴尬。” “以后尴尬的事情还少吗?”华知微点了点思归的头,“你现在是本宫的身边人,不再是过去农村河边嬉戏的渔女,你要学会宠辱不惊的本事。” “当然,我不指望你长成太史绥的模样,但你的小孩子心性也得努力改改了。” “不是不是,她们是说,世子死后,殿下又恢复了待嫁之身,吃穿用度一应由宫里安排,没有出来逛店买物的必要,认为我们瞧不上这殿里的东西。” 华知微皱起了眉头:“碎嘴的妇人是谁?” “邓国公府的邓小姐和秋郎将家的秋小姐。” 是邓令仪和秋心念。 “本宫收回原来的看法,思归,你还真的能沉得住气。”华知微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思归的肩膀,“羊毛出在羊身上,由她们说去吧,我们回宫!” 华知微回宫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太史绥竟然还没有回来。 华知微赶紧去把衣服给换了,换完了,入夜,太史绥才回来。 太史绥行色匆匆,显然是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殿下,下面的人报告说有两路货运队伍不太对劲,有一对甚至刻有皇室标记,刚好他们在昔阳县落脚,算脚程准备七日后进京,臣就快马加鞭去看了一下。” 有皇室标记的是安王宁王负责护送的贡品队伍,另一伙是民间自发的普通商队,虽然来处不同,运送的货物不同,但两伙人的目的地都是京城。 第58章 有三路人马盯上贡品 两支队伍的货物都被安排到了官方指定的仓库存放,两个仓库挨在一起。因为有了官兵看管,普通商队的人撤走的很快,后面太史绥也偷看过他们的货物,不过是一些白瓷而已,合法合规,不是像食盐这样的违禁品。 运送贡品的队伍特殊,除了门口县衙统一委派的看管,按理说该在门口也设置日夜看守的,这也是太史绥先溜去普通商队偷看货物的原因,但太史绥从这边仓库出来的时候,发现看管贡品的队伍也消失了,仓库门大开着,有人进进出出,在里面搬运货物。 而出来的人,正朝着太史绥这边的仓库赶过来。 太史绥心下一惊,翻身上了仓库的房梁,躲在一堆稻草的后面,敛着气息看着下面的人。 竟是在偷换货物!而且还十分熟练地调换了上面的封条! 太史绥数着箱子,同等数量的箱子几乎全部被调换,剩余的因为商队的箱子数量小于贡品的数量,没法调换,就留了下来。 换完东西那群人就走了,而对面的守备也没有回来,太史绥正准备去对面的贡品仓库,结果又来了一伙人。 太史绥只能继续躲藏在商队的仓库里。 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之后,太史绥轻功一踮,飞往对面的贡品仓库。 对面的贡品数量竟然一箱也没少!满满当当的堆满的整个室内! 太史绥几乎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她到底觉得事情不对,便像刚刚那样巧妙取下了封条,发现这些箱子里有东西,但不是贡品,而是石头。 同等重量的石头。 太史绥又检查了几个箱子,都是石头,她不再探看,把封条重新粘了回去。 “在同一处歇脚吗?”华知微听完太史绥的描述,问道。 “是安王宁王负责的是贡品,必然是要在官方驿站以及县衙歇脚存放的,而另一伙只是普通商队,除非跟县令另有交易,否则没有资格进的了官方的仓库。” “也就是说商队的货物是人为被安置在那里的。两拨人,一伙换货物,一伙偷贡品。”华知微理清了思路,“商队货物的最后买主是谁,可查到了吗?” 这俩队伍的运输速度慢,每天就走几十里路,商队会比贡品更慢一些。太史绥快马加鞭一天就能往返他们现在的落脚点和京城。 “臣刚吩咐下去让人调查,还未有结果。殿下放心,臣在商队的货品箱子外围做了只有我们的人能看出来的特殊标记,一路追踪,很快就能查到买主的。” “你做事,我放心。” 华知微给予太史绥一个鼓励的笑容,脑中却忍不住把这件事情和暗场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安王和宁王最近的动作实在是太多了啊! 可他们主动揽下的护送贡品的任务,却又刻意要让贡品出事,到底是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还是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话说起来,裴居道那日是为何会出现在暗场里的,并且他不是第一次来了。 虽然当日两人用含糊的一句“如果你另有所图,那大概我们的目的是同一个”给揭了过去,但华知微心目中还是有疑问的,看来得找个机会交换一下情报才是。 —— 这日休沐,裴居道于家中休息,他刚自园中修剪完花草,管家就捧着一个礼盒走了过来。 “谁送来的?”裴居道洗净双手,拿帕子擦了擦,问道。 “九原郡太守,说是送来给大人您补补身子。” “拿进来吧。” 虽然不知道九原郡太守为什么好端端的给他送东西,但两人不算完全没有交情。去年太守幼子周岁时他还送过贺礼,虽然不经常见面。 裴居道坐到椅子上,看向管家摆好的那个礼盒,他正准备抬手打开,却发现一丝不对劲。 这个盒子,似乎之前被人打开过。 封口正中间用蜡黏糊过的印记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两侧的一层。 裴居道留了一个心眼,更加仔细地将这个盒子打开来。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两颗山参,个头不算大,大概是六七年的参龄。 裴居道取出山参,又在盒子里倒腾了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结果一无所获。 这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盒子。 裴居道皱起眉头来,大老远从九原郡就为了送两颗不算特别珍贵的山参过来? 九原郡太守向来清廉,这个礼已经不算薄,但他还是没有理解送山参的必要性。 这既不是当地的特产,也不是他曾点名过是他现在急需的东西,好端端的送给他做什么? 而且这个盒子还在路上被人动过手脚,只有两颗山参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是说是九原郡太守想传递什么消息? 可是什么都没有,或许是有什么消息但被截获的人取走了,只把山参留了下来;或许是截获山参的人也查不出什么,又把山参放了回去,最后送到了他的案头。 裴居道正思考间,管家又来报告,说华知微来了。 裴居道凝聚的眉头舒缓了一些,把手头检查的山参放了下来,看着华知微也端着一个食盒走到他面前。 裴居道眉毛一挑,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华知微乐呵呵地道:“别想了,是我督促小厨房做的。我的手艺不敢恭维,这冰糖雪梨还是假手于人、借花献佛吧!” 思归笑嘻嘻地从华知微背后跳出来:“是嘞,的确是寸步不离地盯着厨子做的,等出锅后还先尝了尝有没有下毒,这一片勇气可嘉的赤诚之心啊!只不过殿下的嘴有点大,这一尝就没了一半!” “思归!”华知微那自己想吃,顺便给裴居道带一份的小心思被戳破,当即有些不满了。 “好了好了,殿下,奴婢还是很懂事的。”思归说着,拽着裴府管家就跑了。 华知微面色不改,把食盒放到案桌上,立即就注意到了桌上摆着的那两根山参。 “这是谁送的礼啊,倒也实用,日日在舌下含着片山参,倒也能提神益气。” 第219章 华知微再见徐景湛 至于多多少,那就不清楚了。 也就是说,崔玉华管右羽林军的三百人;章之赣管左羽林军的三百人。 “让田千秋做个神武军的军主吧。”皇帝犹豫了一下,做出了决定,“反正武举出身,不是从小兵熬起,升的也快。” “臣遵旨,臣这就让翰林院草拟诏书。” —— 花记布庄·后堂 “四哥竟是不肯入局吗?” 华知微豁然抬眸看向徐景湛,这样炽热的眼神倒让徐景湛有些想撇开眼神。 ^*^*^亲爱的用户您好,完整的内容请到正版渠道“纵哼小说”阅读,另由于dao版屏蔽,请您将“纵哼小说”第二个字替换成横竖的横,这里是全网首发,还有一群书友在等你讨论本书哦^*^*^ 因为心里有别的想法,才会胆怯。 “原本臣已经把他说通了,但他自己入...... 《丧夫后,娇宠公主她搞事业收美男》第219章 华知微再见徐景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5章 卫子安登门拜访 “爱是什么?” 叶扶舟听完华知微的回答,发出了这个疑问。 华知微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扶舟又问:“你为什么会爱他?” 叶扶舟似乎永远也听不到答案,因为华知微扭过头去,对此表示了沉默。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一直持续到,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口的那一刻。 叶扶舟现在又多了一个疑问,那就是华知微为什么要沉默。 凹凹凹凹前往m典z-o-n-g-h-e-n-g典c-o-m(去掉’-‘)可览全文凸凸凸凸 思归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刚下马车的华知微,嚷嚷道:“殿下殿下,你快进来。你猜猜看,是谁来了?” “是卫...... 《丧夫后,娇宠公主她搞事业收美男》第245章 卫子安登门拜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