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长生,不死的我终将无敌》 第1章 落魄子弟长生路 陈观楼掘地三尺,从家里翻出十两银子,置办礼物。 钱不多,礼物就要大,越大越体面。他置办了两只风干鸡,两只风干鸭,担心收礼的人嫌弃,又添置了两块酱肉,封了一包银子,前往平江侯府后巷刘管事家。 来到刘府,嘿,好气派的宅子,两进的院落。侯府一管事,都住上了老爷们才能住的大宅子,不得了。 侯府富贵啊! 三步台阶上前,拉起大门上的铜环,敲击三下。 不一会,大门隔壁的侧门开了,一个年轻的门房伸出头来瞧着他,见他面生,穿得也不咋样,那神情,眼睛立马长在了头顶上。 陈观楼赶紧上前,陪着笑,“麻烦小哥通报一声刘管事,我是隔壁东巷的陈观楼,陈承宗的儿子。” 说罢,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手法不太熟练的塞入年轻门房的手中。 十个铜板,陈观楼心疼啊。好在面上不显,手不抖,表现出手面很阔的样子。 门房收了钱,态度立马一改,露了一张笑脸,“等着。” 话音一落,啪的一声,侧门关了。 陈观楼:…… 他只能站在门前,耐心等着。 平江侯府姓陈,陈观楼也姓陈,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只可惜,陈观楼投生太晚,没赶上好时候。到陈观楼父亲这一辈的时候,同侯府已经出了五服。以前祭祀的时候,还能同侯府的主家们见一面,如今连祭祀都没资格参加。侯府早就不认他们这群出了五服的亲戚。 说是亲戚,都是客气话。 堂堂第一代平江侯后人,如今连侯府的下人都不如。遇到事,还得求到侯府管事头上,用心置办礼物,生怕人家嫌弃不肯帮忙。 陈冠楼家里早在祖父那一辈就已经败落,成了破落户。无奈之下,干起了贱业,在天牢谋了个职缺。 这差事好啊,父传子,子传孙,妥妥的世袭制,顶班制,铁得不能再铁的铁饭碗,安全性还有保证。只要不嫌弃这一行低贱被人看不起,可以一直干到老干到死。 中途死了,那是命不好。 陈观楼的父亲,就属于命不好的人。在陈观楼十岁那年,因公牺牲。第二年,母亲忧思成疾,也走了。他是长姐拉扯大了。长姐前些年嫁了人,带着他这个拖油瓶,暗地里受了不少婆家气。 如今,陈观楼年十八,到了可以顶班继承父业的年纪。堂堂男子汉,也不能一直跟着长姐吃姐夫家喝姐夫家,得尽早立起来。 陈观楼前面十八年,一直浑浑噩噩,受到当世社会风气,他人言语的影响,一直抗拒继承父业,口口声声说那是贱业,为此长姐暗地里哭了好多回。 直到两个月前,他突然觉醒宿慧,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生活在现代,什么低贱不低贱是不存在的,妥妥的铁饭碗,傻子才拒绝。 更关键的是,觉醒宿慧的时候,识海中的长生道果也随之复苏,他获得了长生,长生不老,而非不死。 大夏朝以武立国,以武为尊。人们年幼时,就会测试武脉。拥有先天武脉者,便可习武。武功小成,晋升一品武者,之后是二品三品……一直到九品武者。九品之上,据说乃是宗师,宗师之上,过于神秘,市井百姓无从得知。 成为武者,便可获得身份地位,境遇比之普通人,那可是高高在上。也因此,市面上充斥着暴力。若没有一点防身的看家本事,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弄死。 陈观楼没有武脉,他当然不甘心。他连皇帝老儿孜孜以求却不得的长生都有了,身为宿慧者,可谓是天选之子,没道理不能习武,不能成为武者。 学儒学进入稷下学宫,成为儒生武者,是来不及了,他也没那天赋,更没钱财。读书是要花钱的,花好多好多钱。 这天下,有什么地方,不需要花钱,就可以学遍天下武学? 思来想去,唯有天牢。里面关押的都是人才,个个说话又好听,超有趣。 因此,他必须继承父亲的差事,进入天牢当差。 早在两个月前,他就递交了顶班的申请,却石沉大海,连个回响都没有。前些天,姐夫拗不过长姐的哀求,帮他走了趟人情,这才晓得,父亲留下的职缺早就被人花钱顶了。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没位置安置他。那边的意思是,希望他能识趣点,另寻别的差事。 陈观楼大怒! 凭一句话,就想让他放弃天牢的差事,放弃成为武者的机会,做梦。 是以,他想到了平江侯府,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如今他有了难,找侯府帮忙很应该吧。 侯府的主家肯定看不上他这个破落户,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他也不浪费那精力那钱,果断退而求其次,走刘管事的门路。 刘管事是侯府的二管事,宰相门房七品官,堂堂侯府的管事那可是威风八面。区区天牢一职缺,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为了这句话,陈观楼愿意做小伏低,当龟孙子。只要能进天牢,怎么着都成。上辈子,他就是职场人,早就历练出来,脸皮是有的,脸面是没有的。挣钱嘛,不寒碜! 这年头,无论干什么,都是钱难挣,屎难吃。 他已经做好了被人刁难落面子的准备,做好了应对最难堪的场面! 没等多久,侧门再次开启,还是那个年轻的门房,“太太请你进去。” “多谢小哥!” 陈观楼长舒一口气,总算跨进了刘家。又听门房称呼刘管事的老婆为太太,心头不由得啧啧称叹。好大派头,一管事的老婆,也敢称太太。转念一想,刘管事貌似是二品武者,二品武者的老婆称为太太,不算过分,应该的。 进了刘宅,过了仪门,穿过回廊,眼前一亮,假山假石,名贵花木,好生阔气。 好一个侯府管事,这小日子过的,陈观楼打心眼里羡慕。比他这个破落户强多了。 难怪侯府一些不成器的子孙,称呼刘管事为刘老爷,或是刘爷爷。一个奴仆,骑在了主家后辈的头上作威作福,陈家老祖知道了,也不知棺材板子会不会被掀翻。 第2章 坐怀不乱 陈观楼被请进了花厅。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收了礼物,他又赶紧将封好的一包银子递上去。对方掂量了一下份量,看表情似乎还算满意。 “你且等着,太太一会就来。” “多谢!” 小丫鬟上了茶水,陈观楼抿了口,茶水清香,茶叶不错。刘家下人待客还算体面,没因为他是破落户,就拿残茶招待他。 陈观楼一下子就多了三分信心,很客气的冲奉茶的小丫鬟笑了笑,表示感谢。小丫鬟却以衣袖遮掩唇角,偷偷发笑,转身离去。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刘管事的老婆姗姗来迟。 听到门外的动静,陈观楼及时起身,望向门口方向。花厅光线忽然一暗,走进来两个人。 打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陈观楼偷偷瞄了眼,好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模样至多算是清秀,一双眼睛却仿佛会说话一般,眉目流转间,顿生三分魅惑。原本六分的长相,配上那惹人的欲语还休多情又似无情的眼眸,加上妖娆的身段,顿时就有了十分魅力。比那容貌出众的大姑娘还要勾人。 熟了! 熟透了! 就像是能滴出水的水蜜桃,任谁都想咬一口。 此妇人必定是刘管事的老婆,刘万氏。 陈观楼不敢多看,急忙收敛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刘万氏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伺候,正是之前的奉茶丫鬟。 “小子见过太太。” 有求于人,陈观楼是毫无心理障碍的上前行了个晚辈礼。同族有跟他一般大的小子称呼刘管事为刘爷爷,他对刘万氏行个晚辈礼,不寒碜。 求人嘛,就要摆正姿态。 “你就是东巷陈承宗的儿子,都长什么大了。别这么拘束,坐下说话吧。你小的时候我还见过你。” 刘万氏笑眯眯坐上主家位。 陈观楼没有低头说话的习惯,他抬起头笑着说道:“太太记得小子,是小子的荣幸!” 他不抬头还好,他这一抬头,刘万氏就看清了他的模样。脸上的笑容瞬间就从微微一笑,变成了灿烂的笑。 好个风流俊俏的小郎君,小丫鬟没说谎,真正是一表人才。纵然陪着笑,也不会让人感觉谄媚猥琐,只觉着小郎君又和气又知礼,叫人好生喜爱。 陈承宗长得一般,没想到他儿子竟然是这般俊俏。 “坐那么远做什么。坐过来。”刘万氏招手。 陈观楼迟疑半秒钟,对方不避讳,他没道理胆怯。上前两步,坐在了侧方位,离着刘万氏也就一张小方桌的距离。手放在桌上,就能勾住对方。离得这么近,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香味,有点像是橘子味道,他又多瞄了两眼。 刘万氏将他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里,心中窃喜不已。 “你找我家老爷,不巧,他人不在家。侯府那边临时有差遣,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有什么困难,不妨告诉我,一样的。”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第二笔钱置办礼物,意味着没了退路。刘管事既然不在家,他只能赌一把,赌刘万氏的良心。 “回禀太太,家父在天牢那边的差事,早已被人顶替。如今我想进天牢当差,却走不通门路。只能厚颜求到刘管事和太太跟前。还望刘管事和太太看在家父的面上,能拉拔一把。” 刘万氏眉目流转,“我当什么事。你想继承你父亲的差事,对吧。” “正是!” “天牢差役属于贱业,你大好儿郎,想好了吗?”刘万氏语气怪可惜的。 陈观楼正色道:“我已成年,不能再让长姐替我操心。世道艰难,天牢的差事虽说是贱业,却也能安身立命,强过终日浑噩过日子。” “你倒是想得明白。此事我会转告我家老爷。可曾定亲?” 刘万氏笑眯眯的盯着他看,越看越欢喜。身体不由得朝他的方向倾斜,桌沿正好抵着胸口,身段越发凸出。 陈观楼上辈子常常陪客户鬼混,早就修炼出一颗金刚不坏之心,目睹啪啪啪他都能冷静自持,眼不动身不动。刘万氏区区这点阵仗,还撩不动他。 他却忘了,上辈子历尽千帆,久经沙场,身体早已经免疫。眼下这具身体还是个雏,又是最热血冲动的年纪。 有点上头,烧心,考验意志力。 他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本能。 “未曾定亲。” “可是眼光太高?”刘万氏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离着他就只有两寸远。勾勾手指头就能勾住他的衣袖。 “不曾立业,哪敢成家。” 说罢,他伸手端起茶杯。 他的手刚一碰到白瓷茶杯,一只柔弱细腻的手就搭在了他的手背上,被轻轻的缠啊缠。 陈观楼:…… 嗯! 暂且保持不动。 刘管事知道他婆娘是这德行吗?放着这么一个妖媚的婆娘在家里,他就放心?不怕头顶青青草原?亦或是,早已经深绿色。 好个浪荡娘们,手上动作是越发的缠人。 “都说成家立业。你怎么反过来了?”刘万氏笑得很热烈,眼神仿佛会拉丝,已经织就出一个盘丝洞,只差将年轻郎君拉进洞内,就地正法。 “总不能耽误人家姑娘。” “你倒是好心。茶水烫吗,怎么不喝?” 陈观楼闻言,赶紧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二品武者的婆娘,不敢招惹,敬而远之。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不想死。 等事情办成,以后离这娘们远远的。 “我乏了!你回去等消息吧!” 刚刚还热情如火的刘万氏,一秒钟的功夫,就换了一张嘴脸,端茶送客。 陈观楼明显愣住,盯着对方脸上看了看,不是开玩笑。 他没有试图挣扎,多做停留。而是站起身,行了个礼,“麻烦太太替我操心,小子告辞!” 刘万氏神情端庄地摆摆手,示意他放心回家,很快就会有消息。 陈观楼一头雾水地走出刘宅,回头还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他拿不准刘万氏的态度,就因为他没有回应?还是因为他没有回应? 前者,麻烦大了,对方记恨上他。刘万氏一看就不是心胸宽阔之人。 后者,欣赏他的颜值,进而欣赏他的人品?别的不敢说,单说他这张脸,如果下海,一晚至少五万起步。 金城武知道吧! 他比金城武还要帅那么一丢丢。 刘万氏眼神拉丝,那她是没遇上对手。他要是正经起来,何止是拉丝,眼神特么的能织网。上辈子,他就是靠着这一手绝技,大姑娘小媳妇哭着喊着要他抱抱。 他就是太有骨气了,否则早就住大别墅开豪车,哪里需要陪客户鬼混。 第3章 捧上铁饭碗 “太太,这是陈观楼送来的礼单,你请过目。” 管家将礼单呈上。 刘万氏拿过礼单一看,轻笑一声,“他倒是舍得。” 区区十两银子的礼物,刘万氏自然看不上眼。但是以陈观楼如今的处境,舍得送出十两银子的礼物,必定是倾尽了全力,可谓是诚意十足。 “太太要帮他吗?”小丫鬟秀娟小心翼翼询问。 刘万氏瞥了眼秀娟,似笑非笑,“怎么着,看上他了。” 秀娟大大方方的承认,“瞧太太说的,那么俊的郎君,谁不喜欢。不过奴婢倒不是看中他的外貌,而是难得陈氏一族还有人愿意上进,不嫌弃天牢乃是贱业。太太莫非是嫌他不识趣?” 刘万氏呵呵两声,面露冷笑,“秀娟,以往可曾有人抵挡本太太的攻伐?” “不曾有过。那些人个个仿佛色中饿鬼,不堪入目。唯独陈观楼例外。” “偏偏就是他面对本太太的攻伐,不为所动。此子将来必非池中之物。你说我该不该帮他。” 秀娟顿时谨慎起来。 既不能直接说帮,可是不帮又很违心。她看得出来,陈观楼真的很在意天牢这份差事。 她便斟酌道:“既然收了他的礼,总该让老爷知道此事。” 刘万氏点点头,“有理!收钱办事,是老爷的规矩。只不过十两少了些。此事……”她笑了笑,“还是等老爷回来后再说吧。” …… 傍晚,刘管事忙碌了一天回到家。刘万氏热情的迎了上去,亲手绞了热毛巾给他洗脸擦身,又是揉肩。 等身上舒坦了,一桌精致的席面摆上桌,两口子身子挨着身子,一起吃吃喝喝。 “老爷今儿回来得挺晚。” “府中那些个嘴碎烂心肠的婆子,整日里偷懒耍滑胡说八道,传到了大哥儿的耳中,大老爷也知道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忙着安抚大老爷,又将那帮碎嘴子婆娘给发卖了,就耽误了时间。” 刘万氏一听,很是意外,“侯府可是积善之家,怎舍得发卖下人。不怕有损名声吗?” “大老爷动了真怒,谁都劝不动。积善之家,也只是说说而已。”刘管家嗤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万氏赶忙斟酒,将酒杯倒满,“今儿我这也有件事。老爷猜猜,今儿谁来了。” “谁啊?”刘管事不甚在意的问道。 “陈承宗,老爷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在天牢当差,脑子有点愚钝的。” “他死了好些年吧。”刘管事想起来了。 “他有个儿子,一转眼已经长大了,叫陈观楼。今儿登门,提着风干鸭风干鸡酱肉,还包了一封银子,也算有诚意。说是想进天牢当差,替他父亲的位置。奈何,他父亲的位置早就被人占了。老爷,你说这事要不要帮?” 刘万氏装似随意的说起此事,手里的筷子也没停,一直忙乎着给刘管事夹菜。显得夹菜才是正经事,陈观楼只不过是顺带一提的小事。 刘管事喝着酒,“这个陈观楼如何?” “陈家里面少有的有上进心的人。不过,他家和侯府早就出了五服,要我说,干脆就不帮。帮了他,老爷又得不到丝毫好处。”刘万氏掷地有声。 刘管事本不想帮,可是刘万氏这么一说,他反而改了主意。 “帮他也不是不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侯府那边总得打声招呼吧。”刘万氏嘀咕道,“我不乐意上二少奶奶那里奉承。只收了区区十两银子的礼,还累得我跑一趟,亏大了。” 刘万氏一脸嫌弃,很不耐烦,嫌刘管事给她找事做。板着脸,很不高兴。刘管事却乐呵呵的搂着她笑道:“你都说,陈观楼是陈家少有上进的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帮就帮了。” “在天牢当差,能有什么出息。” “这可就难说了。万一哪天,谁落了难关在了天牢,有他在里面,好歹有个照应。” “呸呸呸!侯府富贵百年,你可别胡说八道。” “娘子说得对。就辛苦娘子往二少奶奶跟前走一趟,将此事报知二少奶奶。我们帮了陈家子弟,总得让侯府记住我们的好。” 刘万氏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罢了,就依着你。我看中了一套头面首饰……” “买买买,全都买回来。” …… 数天之后,陈观楼得知天牢的差事定了,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他特意赶到刘宅道谢,这回既没见到刘管事,也没见到刘万氏,只见到小丫鬟秀娟。 秀娟不肯收他的礼,只说道:“等你有了钱,置办一份更体面的礼物来道谢,更显诚意。” 陈观楼闻言一想,深觉有理。但他也没收回礼物,哪有送礼还将礼物提回去的道理。 秀娟拗不过他,只得将礼物收下。 长姐得知他搞定了天牢的差事,直呼菩萨保佑。当天就提着肉菜回到陈家。 陈承宗过世,没留下几个银子,唯独留下一栋一进小宅院,离着侯府就两条巷子,离着朝廷各大衙门也只有几条街的距离。堪比后世京城三环内的黄金地段。 当初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也没舍得卖了这栋小宅子。此乃明智之举。否则,陈观楼还要赁房子住。 陈家长姐大名陈小兰,二十好几,模样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宜家宜室。嫁给了城门小吏苏大诚的小儿子,日子过得还行,三五天总能吃回肉,就是手头没什么钱。 当陈小兰拿出一封银子交给陈观楼,陈观楼说什么也不肯要。 别人不清楚陈小兰在苏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一清二楚。当初陈小兰新婚的时候,他还是小屁孩,跟着大姐在苏家讨了两年生活。大姐在苏家怎么做小伏低,怎么受婆婆气,受妯娌气,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苏家两兄弟没分家,挣的钱都要交给苏大诚的婆娘,然后再统一分配。陈小兰身为苏家小儿媳妇,根本沾不到银子。多亏姐夫是幺儿受宠,手头还算宽裕,大姐才有银子使唤。 这些银子是大姐好不容易从姐夫手中拿来的,他得多厚实的脸皮会要这些银子。 “姐,你就别操心我了。我去衙门当差,一日三餐都在衙门吃,还有四季制服穿,根本没地方花钱。” “胡说!就算吃穿不花钱,人情来往总要花钱。到了衙门当差,你不能太独。当年,父亲就是行事太独,遇事的时候也没个人帮衬。” “人情来往,大姐更不用操心我。等拿了薪水,我就请衙门的同僚吃饭,定不会吝啬。再说了,家里的情况也没瞒人,衙门里的人肯定早就打听清楚了,知道我现在没钱,不会这个时候要我请客。大姐,你赶紧把钱拿回去。要是让你家老太太知道了,又该闹腾。” 陈小兰迟疑片刻,“真不要?” 陈观楼连连摇头,坚决不要。他都打算好了,拿到薪水之前,他就赖在天牢,坚决不花一文钱。 第4章 分辨死活 一大早,陈观楼来到天牢报到。 见过各位上官后,被分给了许狱吏。 “见过许狱吏!”他微微一躬身,做足了下属晚辈的姿态。 “叫我许叔。我和你爹是手足兄弟,你小子,终于长大了。”许富贵拍着陈观楼的肩膀,显得很热情。 陈观楼面上显得极为惊喜又有些腼腆,厚着脸皮叫了一声“许叔”。心里头对许富贵的话那是半个字都不敢相信。 他可是听大姐说过,当年老爹过世,到家里吊唁的人里头,似乎并没有这位许叔许富贵。 “哎,你的事我听说了。当初你要顶你父亲的差,我是有心帮忙,奈何人微言轻,你爹留下的位置早就被人占了,我也是有心无力啊。好在你有门路,自己就搞定了。” “多谢许叔惦记。许叔的恩德,小子铭记在心。如今,小子囊中羞涩。等小子领了了俸禄,再请许叔到冠美楼吃酒。” “哪要你请,到时候许叔请你。”许富贵哈哈大笑,显得极为爽朗。笑过之后又问道:“你去见了几位上官,他们可有对你说什么?” “上官说,家父的位置已经没了,狱吏一职暂无空缺,我先在狱卒的位置上干着。” “这帮……算了,狱卒就狱卒吧。贤侄啊,你别生怨。别看狱卒不起眼,狱卒也有狱卒的好处。我先带带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走,我先带你去领腰刀制服,去厨房将名字登记上……” “我听许叔的,以后就在狱卒的位置上踏实的干。还要多谢许叔照顾。” “说什么谢,以后不许这般客气。” 陈观楼笑而不语,这话听听就行了。他要是真不客气,就该倒霉了。 穿上暗红色的狱卒制服,配上制式腰刀,束紧了腰带,又整理的衣领子,摸着腰间的刀把子,陈观楼深吸一口气,从今以后他也是捧着铁饭碗的公务员,格外神气。 “嘿,这身衣服你穿在身上还挺俊。” 许富贵见到他换好衣衫,招呼他跟上。 “你跟着我,以后就在丙字号牢房当差。丙字号房……” 一个人说,一个听。陈观楼紧跟在许富贵身后,穿过回廊,月亮门,过了闸门后又过了两道门,终于走进了天牢丙字号大牢。 阴暗,浑浊,一股霉味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直接冲鼻而来。陈观楼屏住呼吸,好一会才适应这里的味道。往前数步,拐个弯,前方是一道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昏暗甬道,甬道两旁就是牢房。 “以后你就在这里当差,负责巡视。你就跟……大头,卢大头过来。这是新来的小陈,陈观楼。你以后就带着小陈一起巡视。小陈啊,好好当差,我看好你。” “我一定好好当差。” “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卢大头。” 许富贵安置好陈观楼后,就离开了天牢,去外面公事房喝茶去了。 卢大头人如其名,头很大。陈观楼怀疑对方是不是有脑积水。个子不高,比他矮了半个头,身子壮壮的。 “那个陈……” “我叫陈观楼,大头哥叫我小陈就行了。” “以后就跟着我当差。” “我听大头哥的,有任何事大头哥尽管吩咐。” 卢大头见他姿态恭敬,很是满意,“我先带你巡一遍。” 丙子号房关押的都是汪洋大盗,江湖败类。陈观楼那个兴奋啊,想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他怀揣着好奇的心情,跟着卢大头从丙子号一号牢房开始巡视。 “巡视呢,最要紧的是检查人数对不对,人数出了差错,我们所有人都要吃挂落。这是重中之重,记住了吗?” 陈观楼赶紧点头说记住了。 “其次是看有没有阴谋闹事的。丙子号关押的人都不太安分,要当心他们内外串通消息,一定不能大意。还有就是要及时分辨死活。” “敢问大头哥,怎么分辨死活。”陈观楼虚心请教。 卢大头瞥了他一眼,指着前方十三号房。十三号牢房只关押了一个人,双脚被铁链锁着,整个人趴在污秽的地面上,生死不知。 “你看他是死是活?” 陈观楼来到十三号房门前细细查看,那犯人趴着不动,连个起伏都没有,一时间难以分辨。不过,若是人死了,卢大头肯定不会这般轻松。 但他还是说道:“我实在分辨不出,请大头哥教我。” 卢大头嘿嘿一笑,一棍子敲击在牢房栅栏上。黑暗的甬道,传来回响,着实有些震耳。 “嘿,起来了。” 趴在地上的犯人,像是蛆一般,蠕动了两下,复又不动了。 卢大头得意一笑,“瞧见了吧,这就是活。天牢里面虽说死人很正常,但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得先让上官知道这个人快死了,懂了吗?” “多谢大头哥指点,小弟懂了。” 陈观楼深以为然,上报犯人要死了,这就叫尽责。救不救,医不医,由上官决定。哪天人真的死了,因为有了前面的铺垫,大家都好交差。 一路巡视,丙子号房有上百间牢房,竟然差不多都住满了。尼玛,天牢竟然关押了这么多汪洋大盗,地方上的治安得差到什么程度。 剩下最后十来间都是空牢房,陈观楼本以为不用巡视,没想到卢大头竟然带着他往最深处走去。并悄声告诉他,“别的倒也罢了,最里面的那一间,记住了,每天都要仔细查看,不可懈怠。若是出了事,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丙子号牢房的最深处,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之潮湿,地面上仿佛有一层水。昏暗中,他似乎听见了粗壮的呼吸声,不像是人发出的。 越往里走,越有种恐怖片的氛围。仿佛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随时都扑出来啃食人类。 陈观楼跟在卢大头身后,少有的紧张起来。什么样罪大恶极的人物,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深处。 到了! 稻草堆里,一个四肢脖颈都被铁链牢牢锁住的中年?老年?男人,头发胡子乱糟糟的也跟稻草似的。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陈观楼看清楚犯人双眼紧闭,脸上似乎被刺了字,因被胡子遮盖看不清具体什么字。头一直低垂着,靠坐在墙边。起伏的胸膛,粗壮的呼吸,这个男人即便被关押在天牢深处,身体依旧很强壮。 “没事,走吧!” 卢大头似乎很惧怕里面的犯人,确认犯人没事后,就带着陈观楼急匆匆离去。 第5章 区区两百两就想收买我 天牢巡视,分为早中晚三班。 陈观楼跟在卢大头身边,干了小半个月的白班,轮班的时候不出意外被分在了晚班。 一群老油条,晚上闸门一关,没有上官盯着,一个个都不耐烦值班。陈观楼便担任起晚班巡视的重任,独自走在暗无天日的丙字号大牢的长长甬道内。 经过十三号牢房,他照例敲击了一下牢房栅栏。里面的犯人一如既往像是蛆似的蠕动了两下,证明还活着。当差这么长时间,他还没见过十三号房犯人的真面目。 真能趴啊! 一路往深处走。 “小哥,小哥……” 二十五号牢房的胖子,一个胖子,身处天牢,可是很少见的。关键是身上还没有伤。从第一天当差起,陈观楼就注意到对方,放高利贷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的小头目,据说是得罪了贵人,找了个由头被关进了天牢。 “小哥,这里……” “什么事?”陈观楼不假辞色,神情严肃。 可他毕竟年轻,落在这帮老油条犯人眼中,就有点色厉内荏,装腔作势,底气不足。看起来是个好忽悠的新丁。 “小哥帮我一个忙,帮我带句话给外面,一百两。” 陈观楼扭头就走,都不耐烦和对方浪费一个字。 胖子顿时急了,“小哥请慢。一百五十两……实在不行,两百两。到底行不行,小哥你给句实在话啊!” 陈观楼理都不理他,连个正眼都懒得给对方。对方明显将他当傻子玩弄。两百两的买卖,这么好的事情,胖子怎么不找其他狱卒传话,偏偏找上他这个新丁。别告诉他,胖子好心,特意照顾他这个新丁。 胖子不是个好人!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岂能被区区两百两银子收买。 卢大头再三强调,严防内外串通。必定是因为之前天牢出过内外串通造成严重后果的大事。他一个新丁,没家世没背景,又是刚来,哪来的胆量敢玩内外串通的把戏。只怕有命赚钱没命花。 不理会胖子的糖衣炮弹,他继续巡视牢房,一间间清点人数,确定犯人都还活着。 巡视到六十号牢房,他特意多看了两眼。之前他就打听清楚了,六十号牢房关押的是老鹰门的帮主。 老鹰门名为武馆,实为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明面上干着合法的买卖,背地里却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前段时间被六扇门端掉。 陈观楼之所以注意此人,是他多日观察,综合考量后,认为对方是比较好打交道的人。且,对方是有真功夫在身,堂堂一品武者,已经入了武道。开武馆的时候,也担着教导门下弟子的职责。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他可没忘记自己来天牢当差的使命。 学武! 老鹰门帮主姓罗,大名罗敬天,是个中年莽汉。他显然也注意到陈观楼,知道这是天牢新来的狱卒。 “小哥!” 多日观察,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何事?”陈观楼不假辞色,站在牢房外,表情冷漠无情。 “帮个忙,搞点酒菜来吃。我给钱。”罗敬天舔了舔舌头,一身的伤痕,显然被用了刑。 陈观楼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尽管想要接触对方,却也不能轻易让对方得逞。 “小哥等等。需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口。” 陈观楼回过身看着对方,“为何是我?”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新丁,不值得这帮老油条投资。 罗敬天苦笑一声,“其他人太特么黑了。一壶酒要老子十两银子,一只烧鸡竟然开价二十两。老子是有钱,却不甘心被那帮黑心老油条当牛羊宰杀。只要小哥要价便宜点,我绝无二话。” 陈观楼微微眯眼,盯着对方,思考对方华语中几分真几分假。 然后,他就说了一句,“没钱!” “小哥早说啊!我有相熟的店,小哥只需上门报上我的名号,就能拿到免费的酒菜,还有跑路费拿。如何?” “我不要钱。”陈观楼站在牢门前,双手抱胸。 罗敬天愣住,下意识问道,“小哥不要钱,是想要?” “我想习武!”陈观楼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要求。 这下子轮到罗敬天开始迟疑,“我观小哥体魄,似乎没有武脉。” “天牢当差,没点防身的本事,总归不太安心。”陈观楼如此解释道。 罗敬天了然点点头。 天牢狱卒,总得有点看家本事才行。就算只会耍三五招假把式,好歹能胡混过去。 他皱眉深思了片刻,“我这里倒是有一门外练功夫,名叫天雷功。最适合没有武脉的普通人。只是,这门功夫有个极大的缺陷。” “什么缺陷?” “天雷功顾名思义,至刚至阳。学习这门功夫,需燃烧气血,有损寿元。练到第一层,就要损伤一个月寿元,练到第五层,就要损伤一年寿元。若是练至九层,至少损伤五年寿元。因此,少有人选择练这门功夫。但,这门功夫的确适合没有武脉之人练习。” 陈观楼闻言,心中大喜。 损害寿元,别人怕,他不怕啊! 他有长生道果,别说区区五年,就算十年百年也损得起。 不过,他没有立即答应交易,反而很是嫌弃的询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功法?” “不瞒小哥,其他功夫都要配合内功心法,方有成效。可是小哥没有武脉,无法修炼内功心法,这……” 罗敬天摆明了态度,不是他不配合,不肯拿出更上乘武功秘籍。而是陈观楼天生没有武脉,练不了上乘武功秘籍。 陈观楼心一狠,咬咬牙,一副艰难做出决定的模样,“你先将天雷功交给我,改日我自会给你送上酒菜。” “小哥想清楚了?有损寿元……” “少废话。” 罗敬天当即将天雷功全篇传授给陈观楼,又细细讲解了练武的窍门和一些心得。 待巡视完大牢,陈观楼回到值房,嘿,里面热火朝天。赌牌的,喝酒的,睡大觉的,不一而足。 卢大头赌红了眼,晚春季节,又是阴寒潮湿的天牢地界,输的额头冒汗,脱光了衣衫,就只剩一条底裤套在身上。 陈观楼凑在对方身边,在几个关键时刻,不动神色间出言提醒,帮着卢大头回了本。之后不再多事,干脆利落躺在床铺上睡大觉。 第6章 放弃吧,你不行 大早上换班。 卢大头带着酣战一夜的兴奋,搂着陈观楼的肩膀,拿出一两银子塞在他手中。 “好兄弟!” 昨晚上,陈观楼帮卢大头回本后,卢大头仿佛赌神附身,大杀四方。 陈观楼也没推辞,大方收下银子,顺便说了句,“十赌九输!”赌鬼是没有好下场的。 “放心吧,我有分寸。”卢大头不甚在意。 出门的时候,遇到另外几个赌鬼,一个个灰白着一张脸,一看就知道输了个精光。双方碰见,都看卢大头不顺眼,一肚子输钱的怨气。其中一人,格外多看了陈观楼两眼,对他很是不满,显然是记恨他帮卢大头回本一事。 照规矩,赢家请吃酒。 卢大头哈哈大笑,痛快应承下来,答应今儿在冠美楼请吃酒。说定了此事后,众人散去,各自回家歇息。 陈观楼回到位于侯府附近的家中,一进的小宅院,正堂三间,东西各一间厢房,外带一间厨房,一间耳房,一间洗漱。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喝了口水,他就开始习武。 天雷功,是一门外练功夫,主练拳法。照着罗敬天说的窍门,他开始细细摸索,独自领会。 练了三个时辰收功,隐约摸到了入门的门槛。 到了约定的时辰,他来到冠美楼赴宴。 卢大头做东,请大家吃酒席。因为晚上还要当差,他不敢喝酒。老油条们就无所谓了,只要不喝醉,喝点酒又算得了什么。官老爷们晚上也要享受生活,除非有大事发生,不会在晚上突袭检查天牢。 众人喝了个三分醉,掐着时间上差,好险没耽误差事。 没想到进衙门的时候,碰见了张狱吏,这么晚了竟然还没下差。 “混账!” 张狱吏看着一个个酒气冲天,喝得半醉的狱卒,气得破口大骂。 “还有没有一点当差的样。” “大人明鉴,夜晚当差,值房阴暗潮湿,若是不喝点酒抵一抵寒气,即便是精壮汉子不出三年身子骨也得垮。” “还请大人看在我们平日里当差还算尽心用力的份上,饶了这一回!” “大人,不是我等不守规矩,实在是这个月伙食银子不足额,吃得太差了。身子骨都饿瘦了三斤,必须得补一补。” 老油条们仗着资历深,七嘴八舌,想要蒙混过关。 陈观楼站在队伍最后面,不敢出头。这里没他说话的份,他只需跟着众人一起行动就行。 张狱吏有心发作,却也知道此时不合适。这笔账暂且记下,收拾几个狱卒有的是机会,不急在此时。 他厌恶的挥挥手,“滚滚滚,赶紧滚去当差。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谢大人宽恕!” 张狱吏,区区一衙门胥吏,自然没资格称大人。狱卒们这么称呼,也算是给足了面子。张狱吏若是为了喝酒一事追究,那就是不讲规矩。你不讲规矩,就别怪咱们乱来了啊! 狱卒想给上官找麻烦,有的是办法。挖坑埋人,一挖一个准。到时候谁掉脑袋,嘿嘿,那可就难说了。 好在张狱吏脑子还算清醒,没有真的追究。 众狱卒辞了张狱吏,前往天牢值班。 晚上巡视丙子号大牢,陈观楼主动承担起责任。 来到关押罗敬天的牢房门前,将一壶酒,还有一份油纸包裹的卤肉递给了对方。 “烧鸡没有,卤肉将就着吃吧。” 罗敬天哪里在乎这个,有吃就不错了。接过酒肉,就开始狼吞虎咽,大口往嘴里灌酒。一口气吃了个五分饱,才放慢了速度,“他奶奶的,多久没喝过酒了。那帮黑心烂肠子的狱卒,没个好东西。还是陈小哥你人好。不过,这卤肉的味道,不像是我说的那家的手艺。” 陈观楼当然不可能去罗敬天介绍的酒楼购买酒肉,以防被人利用,落下内外串通的嫌疑。 “酒肉是来的时候,顺路在街边小店买的。” 罗敬天手上动作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继续吃起来,“陈小哥放心,我知道规矩。我不让你带话,这事犯忌讳。” 如此甚好。 陈观楼很满意对方的识趣,然后问起关心的事情,“天雷功多长时间能入门?多长时间能练至一层?” 罗敬天边吃边说道:“一般人想要入门至少得七八天,资质差一点十天半月也是有的。比如我,只用了三天时间入门,两月时间练至一层。” 他脸上颇有得色,显然对自己的练武天赋感到很满意。 陈观楼闻言,心头一顿。自己只用了三个时辰,就摸到了入门的门槛,这算什么速度?天赋异禀?练武奇才? 特么的。 如果他是练武奇才,凭啥没有武脉,不能修炼内功心法,不能踏入武道成为武者。他不服! 老天爷到底有没有长眼,放着他这么大个练武奇才不喂饭吃,偏偏青睐一些歪瓜裂枣。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能因为别人说自己没有武脉,不能修炼内功心法,就真的放弃。必须亲自练一练才行。 “有无内功心法?” 罗敬天愣住,然后放下酒肉,擦擦一嘴的油,苦口婆心的说道,“陈小哥,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有无数普通人和你一样,不甘心只做一个拳脚师傅,试图突破武脉的限制,修炼内功心法。可是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严重者,强行修炼,最终爆体而亡。内功心法我有,可是我要给了你,就是害了你啊!强行修炼,乃是取死之道,寿不过三十。这是无数前辈用斑斑血泪总结出来的教训,不能不听。” 听到最后,陈观楼原本晦暗的心情,突然雀跃无比。 他急忙问道:“你的意思是,有损寿元?” “何止是有损寿元,分明是拿命换功法,有命换没命享。只有拥有武脉者,方能修炼内功心法,增长寿数,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陈小哥,我知道你不甘,但我还是要说,放弃吧!” “你不用劝我,我自有主张。你只管将内功心法教给我。” “这……你……”罗敬天想不通,他都将道理说明白了,为啥陈小哥不肯听劝。此乃取死之道尔。可惜啊,难得遇见一个没被污染的狱卒,接下来就要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向死亡。 第7章 劫狱 《天禅宝功》,罗敬天教给陈观楼的内功心法,绝不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大路货,算得上中等品级的内功心法。 白天在家,陈观楼尝试修炼内功。 果不其然,没有武脉的他,很快就尝到了苦头,不仅毫无进展,且浑身痛苦。尤其是五脏六腑,感觉被一股力量挤压,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好在,他身负长生道果,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长生道果转眼间就修复好他的身体。否则,他就要因为强行修炼内功心法而身负重伤。 尝试过后,他念头越发通达,更加坚定了修炼内功心法的决心。别人不能练,他凭借长生道果不惧寿元损害,不惧腹脏重伤,完全可以横推强行修炼。 自此,他就开始了上班当差摸鱼,下班练功的生活。 想到自己长生不老,怕他日忘了今时今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决定写日记。 大乾泰兴四十五年,四月十八,天晴。 卢大头赌输了,找我借钱。我一个穷光蛋哪有钱借给他。只请他吃了一碗牛肉面。 泰兴四十五年,四月二十五,小雨。 听说许富贵同张狱吏不和,两人正在蒋狱丞跟前别矛头。 泰兴四十五年,四月二十八,阴天。 我见到了抢我萝卜坑的王八蛋,万狱吏,管着甲子号大牢,油水最足的大牢,里面关押的都是犯官。他显然也认出了我。身为后来者,却后来居上管着甲子号大牢,显然背景深厚,暂时惹不起。以后躲着他。待老子…… 泰兴四十五年,五月初一,天晴。 大吉大利,今日发薪水。月俸二两,奖金八两。这份铁饭碗,我端定了。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端牢这碗饭。 当庆贺,晚上勾栏听曲! 泰兴四十五年,五月初二,小雨。 置办了一份礼物,给苏家送去。苏老婆子一如既往势利眼,难得对我露出笑脸,对大姐也是少见的和颜悦色。 只要苏老婆子不苛待大姐,大不了以后多送点礼。 泰兴四十五年,五月初三,阴雨天。 到刘家送礼,很可惜没能见到刘万氏。丫鬟秀娟怪好的,就是坏习惯太多,喜欢动手动脚。 泰兴四十五年,五月初十,阴天。 蒋狱丞罕见的来到天牢巡查,不太寻常。 泰兴四十五年,五月十二。 夜班,摸鱼。 泰兴四十五年,五月十四。 夜班,继续摸鱼。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右眼跳个不停,感觉不太好。 泰兴四十五年,五月十八,小雨。 卧槽! 夜班巡视,陈观楼提着水火棍,独自一人在丙子号大牢巡视,清点人数,确定死活,以防万一。 这份差事,他已经做熟了。除了几个新关进来的犯人,其他都是老熟人。只是,十三号房的犯人,至今他还没见到真面目。 从头到尾巡视一遍,准备回值房睡觉。 走到半途,他突然停下脚步。 安静! 今晚的大牢,很诡异的,显得极为安静,安静得不正常。就算是深夜,大牢的犯人也该有点小动静。长长的甬道内,有回声,理应能听见值房内传来的响动。每晚这个时候,是值房最热闹的时候,怎么可能如此安静。 特么的,出事了 别管出什么事,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陈观楼不再迟疑,当机立断,打开最近的牢门,直接溜了进去。顺手又将牢门锁上。 牢房内的犯人,不知被关押了多长时间,浑身恶臭,胡子头发就跟杂草似的覆盖整张脸。犯人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陈观楼伸手冲对方比划,“嘘!” 只要对方帮自己这回,日后必有回报。 犯人明显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利弊。很快就有了结果,犯人又缓缓睡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陈观楼长舒一口气,将杂乱的稻草盖在自己身上,躲藏起来。 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不妨碍他凭着直觉做出选择。不做炮灰,藏起来,以待局势明朗。 偌大的天牢,安静得犹如鬼域。天牢内的犯人,似乎早就收到了风声,一个个都在装死,装得死的不能再死的样子。 往日耀武扬威的狱卒都不见了踪影,就剩下陈观楼这只小虾米躲在稻草堆下面。 有人来了! 听脚步声,来的不止一个人。 陈观楼透过稻草缝隙,朝外面偷看了一眼。这一看,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只见一群面戴恶鬼面具,身披黑色披风人闯进了大牢。 这分明就是传闻中鬼域门的打扮。 鬼域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谁都没见过鬼域门的人,却都知道这个门派行事隐秘鬼祟且凶残。鬼域门徒出,万事皆休。 好个胆大包天的鬼域门,竟然敢闯入天牢劫狱。 鬼域门的人在前方距离两个牢房的位置停下,其中一人拿出一截铁丝,往锁眼里面一捅,几秒钟的功夫就开了牢门的大锁。 牢房内关押的是上个月才入狱的犯人,罪名是抢夺税银。进来后就被用了大刑,这些天一直在牢房内养伤。上面担心他死了,税银却没下落。 鬼域门众人中走出一人,亲自扶着犯人走出牢房。 “恭迎堂主!” 鬼域门众人一个个抱拳行礼。 其中一人赶紧呈上面具披风以及一双柔软合脚的布鞋。 陈观楼见到这一幕,顿时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本以为一区区江湖贼寇,竟然是鼎鼎大名不见踪影的鬼域门堂主。 问题来了,既然是鬼域门堂主,为何要以身犯险去抢夺税银,还被六扇门抓了个正着。 陈观楼屏住呼吸,不敢闹出丝毫动静,他怕死啊! 长生未半而中道崩阻,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鬼域门来得快去得也快,救出堂主后,带着人迅速离开。 陈观楼却依旧没动,直到半个时辰后,确定没了危险,他才掀开身上的稻草,出了牢房急匆匆往值房赶去。 满地血污和尸体,三道闸门全都敞开。大牢内安静如鸡。也不知大牢外面是什么情况。 陈观楼面色狰狞,他很清楚,他不能全须全尾的出去。出去就是死! 咬咬牙,狠狠心,不再迟疑,他当机立断朝墙上撞去,果断昏了过去。 第8章 带薪休假 因公负伤,带薪休假。 休假期间,参加了几场丧事,送上丧仪。 这些枉死的同僚,尽管平日里关系一般,相处一般,还有一些龌龊,但好好的人突然就做了炮灰,陈观楼也是唏嘘感叹不已。小人物,没人权,连生死都决定不了。 卢大头没死,全须全尾的活着,这是一个意外惊喜。 出事那晚,卢大头因为兜里没钱,还欠了赌债,就没参与当晚的赌博。眼不见心不烦,偷偷跑到公事房睡觉摸鱼,因此有幸躲过一劫。 卢大头提着两斤肉来看望陈观楼。 大姐陈小兰很高兴,热情的将人迎进门。 自从陈观楼受了伤,陈小兰就跟天塌似的,直接跑回陈家照顾受伤的弟弟。要不是陈观楼拦着,她就干脆住下来了。 好说歹说,才拦住了关心则乱的大姐,白天过来照顾一二,晚上依旧回苏家。 陈观楼自家知自家事,伤势并不严重,只是看起来很凄惨罢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能因为自己,又害得大姐在苏家难做。 其实姐夫为人还不错,奈何苏家没分家,家务内宅都是苏老婆子说了算。苏老婆子就是小说中常见的恶毒婆婆,势利眼。 当初陈家两年内死了男女主人,苏老婆子就想退婚。还是苏大诚拍板决定,不能做落井下石,捧高踩低的事情,坚持让小儿子娶了陈小兰,连带着陈观楼也跟着在苏家吃了两年闲饭。 好在,大姐和姐夫感情一直不错。要不然,光是苏老婆子的刁难,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下去了。 “人来就行了,带什么礼物,你太客气了。小楼在房里等着你,他早就盼着你来。你们慢慢聊,我给你们烧两个下酒菜。不过,小楼有伤在身,你可不能惯着他喝酒。” “大姐放心,我有分寸。” 卢大头进了书房,就见陈观楼捧着一份过期的邸报,看得津津有味。 “大头哥来了,快坐。”陈观楼起身迎客,取了水壶斟茶。 “别忙活了,你受了伤,哪能让你一个伤员操持。我自己来。” 卢大头抢过水壶,先干了两杯茶。 一转眼的功夫,天气就热了起来。从衙门过来,路程虽然近,他还是出了一身臭汗。 哎! 卢大头放下茶杯,重重叹了一声,“蒋狱丞没了。” 陈观楼顿时一惊,很是诧异,“没了?” “说是喝多了酒,掉进了河里淹死了。”说完,卢大头嗤笑一声,“你信吗?” 陈观楼张张嘴,他当然不相信。这么鬼扯的理由,那些人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就差在脑门上写上杀人灭口四个字。 他跟着叹了一声,“死了太多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上面对劫狱一事到底如何处置?” 从事发那晚起,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鬼域门三个字。自始至终,衙门表态,这是一场行径恶劣的劫狱事件,江湖贼匪以武犯禁。 鬼域门三个字,不见文字,不见口头。逃出天牢的鬼域门堂主,在众人眼中,只是一个胆大包天的贼匪。 陈观楼不确定上面的人是否知道真相,蒋狱丞是否无辜。但以他两辈子的见识分析此事,堂堂鬼域门堂主,掩藏身份扮做汪洋大盗,打劫税银,还被六扇门抓获投入天牢,受了重刑。这事怎么看怎么诡异,太不寻常。 更像是一种表态,更准确的说法是投名状。 具体给谁交投名状,这里头水太深,陈观楼猜不透。 上面的大人物斗法,结果无辜的狱卒的受到牵连枉死,找谁说理去。死了的人都是白死。谁说天牢安全的,时不时来个劫狱,谁遭得住。 陈观楼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多留几个心眼。这次多亏反应及时,才侥幸逃过一劫。还要抓紧时间修炼武功,提升自己的境界。就算打不赢那些武道强者,好歹能为自己争取逃命的机会。 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既然拿蒋狱丞顶了罪,上面还会继续追究吗?”陈观楼问道。 卢大头身为老油条,消息渠道多,他说道:“接下来的事,就不是我们这个层面有资格参与的。刑部那边的头头脑脑们有得忙,不知道下去几个人,又爬上来几个人。” 陈观楼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不继续深挖牵连天牢,他就放心了。他决定过几天就销假回去上班。 “你倒是厚道人,听说死的人家,你都送了一份礼。”卢大头对待陈观楼,以前只限于酒肉同僚。直到这一次,得知陈观楼连不熟悉人都送了奠仪,他才高看对方一眼,打算拿对方当真朋友对待。 陈观楼真心实意的说道:“毕竟同僚一场,能帮就帮。” “我算是知道了,你是真厚道。不像其他人,特么的,同僚这么多年,人死了,不露面就算了,连一份奠仪都没有,真是令人寒心。哪天我要是死了,我也不指望那帮王八蛋,还得靠老弟你替我张罗一二。” “呸呸呸,大家都长命百岁。” 陈观楼怀疑卢大头受了大刺激,说话才会如此消极,活得好好的提什么死不死,一点都不讲究。 “行,我不提生死。好兄弟,以后有好事,绝对忘不了你。” “你赌输了,别找我借钱,我就谢天谢地。” “我又不是次次都输。等下次我就翻本。” 陈观楼:…… 他与赌毒不共戴天。 前后养了半个月的伤,陈观楼正式销假上班。 闸门前换上了新面孔,以前的老面孔受到牵连枉死。来到熟悉的值房,一如既往的乌烟瘴气,新面孔老面孔混在一起。 中午吃饭的时候,许富贵少见的找到他,说要聊聊。 自第一天报道,陈观楼极少见到许富贵,都不在一处当差,想要碰面得特意找机会才行。 这次,许富贵突然主动找他,陈观楼暗道,就他现在的衰运,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 “小楼啊,有人反应你不守规矩,不仅给犯人带吃带喝的,还爱帮忙往外传递消息。” 第9章 有小人告状 靠,有小人告状。 他才来天牢当差多久啊,就碍了某些人的眼,在背后打小报告。 他自问做人还算圆滑,做事也算踏实,不嫌累不嫌脏,竟然还有人看他不顺眼偷偷打小报告。这些人的心啊,就如罗敬天说的那样,特么的没一个好人,全都是黑心烂肠子的玩意。抓起来挨个砍头,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许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你肯定清楚。说我给犯人带吃带喝,我不否认。大牢里面所有人都这么干。说我往外传递消息,我是死也不认。我刚来第一天,你的教导还历历在目,我是时刻谨记在心,不该犯的规矩,我是坚守底线绝不触犯。我是你的人,我犯了事,就是给许叔你制造麻烦,我岂是这等忘恩负义之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歹毒用心,竟然编排谣言。许叔,这是有人试图通过我来攻击你啊!不可不防!” 许富贵表情复杂的看着陈观楼,臭小子嘴巴挺能说的啊! 他沉默不言,似乎是在考量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又像是在考虑这件事的后果。想起陈观楼来天牢后的表现,刚拿到俸禄第一时间给他送礼,又是喝酒又是勾栏听曲,年纪轻轻就很懂事。为人也算厚道,比起那帮老油条,清澈得甚至有点愚蠢。 转眼的功夫,许富贵似乎有了主张,“我当然信你做不出串通内外的事情,但是,劫狱那晚,你是唯一的活口,难免有人私下里叽叽歪歪。这回的事情,摆明了有人要搞你,最近你最好低调些,不要硬出头。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不要擅作主张。” “多谢许叔,我一定谨记许叔的教诲。” “如此甚好!好好当差吧,他们非要冤枉你,我肯定不答应。” 许富贵拍拍陈观楼的肩膀,离开了食堂。 陈观楼却出了一身冷汗,不是因为许富贵,而是因为他刚意识到鬼域门劫狱那晚,值房的人都死光了,就活了他一个,显然他已经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靶子。 明明上面已经不追究了,偏偏天牢这边有人非要逮着事情不放,想搞把大的,典型的损人不利己。 特么的,这么做分明是犯众怒。 他找到卢大头,将事情一说。卢大头皱起眉头想了想,突然拍着大腿,骂了一句国粹,“肯定是张万通那个杂碎。” “张万通,我可没得罪过他。” “老弟啊,你新来,不了解情况。张万通别看表面上大大咧咧,看起来大方,其实最记仇最小气的人。上次,你帮我回本,那晚张万通输得连底裤都没保住,肯定记恨在心。他不敢动我,他敢动我,劳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你是新人,他这是盯上你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去帮你说和。没他这么做事的,必须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肯定是他吗?”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卢大头十分肯定。 陈观楼半信半疑,先让卢大头去试探一二。他想不通,张万通能这么智障。 不知道卢大头是怎么跟张万通说的,反正张万通见到他后,是一脸的心虚。 陈观楼:…… 还真是张万通这厮打小报告啊! 就因为他帮卢大头回本,这么点小事,就记恨上他。靠,小人一个!这笔账先记下。 …… 罗敬天被带走了,受了重刑。 两日后被送回天牢,是被人拖着回来的,一地的血痕,皮开肉绽,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真是惨不忍睹。 陈观楼偷偷给了他一碗吊命的稀饭。 又过了两日,罗敬天的案子判了。 斩立决! 家属流放西北! 这天,陈观楼巡视大牢,经过六十号牢房的时候,问了句,“怎么样?” “还活着!” 罗敬天靠在墙壁上,支撑着身体。 他惨烈一笑,“劳陈小哥挂念。” 陈观楼:……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个狱卒一个犯人,说什么关心是共情,特么的太过虚伪。 他轻咳一声,干脆问道:“你不是在外面找了人帮你跑关系嘛,之前看你一点都不慌,我还以为你有把握。如今判了,你什么打算。” “马上就要死的人,哪有什么打算。”罗敬天艰难地蠕动了一下身体,“唯独放心不下我的家人,也不知能不能活着达到西北。” 他眼巴巴的望着牢门外的陈观楼。 陈观楼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沉默走开。 他一个小小的狱卒,自身难保,没有余力去帮助别人。他和罗敬天只是交易,并无交情,谁也不欠谁。 吃完断头饭,第二天就要拖出去砍头。 或许是不甘心,或许是还侥幸的抱着一线希望。当陈观楼再次经过牢门的时候,罗敬天不顾断裂的骨头,忍着剧痛拖着残躯爬到牢门前,激动地说道:“城外二十里杨柳村田庄桂花树下。只求你保我家人平安离开京城地界,里面的东西全是你的。你不是想学武吗,高深的武学,还有银子,都有。” 陈观楼本来想走开,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走出两步,他终究还是回了头。 他来到牢门前,蹲着身看着对方。 罗敬天咧着嘴笑了,一张没有牙齿的嘴,牙齿都被拔掉了,看起来像个血腥黑洞,格外诡异。 “你为什么担心你家人走不出京城?你之前花钱请人在外面帮你活动,人呢?” 罗敬天呵呵的笑,满是苦涩,他一把抓住陈观楼的衣袖,“答应我。” 陈观楼皱起了眉头,紧接着露出了震惊又恍然的表情,“帮你的人就是害你的人。” “帮我!”罗敬天再次说道,紧接着又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桂花树下有一本功法,是我意外得到的。至今我还没能窥探其中奥秘,无法入门。这本功法,据说害死了不下百人。我没骗你,真没骗你。” 陈观楼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沉默离开。 罗敬天望着他的背影,却笑了,一脸释怀。 第10章 这可由不得你 罗敬天被砍了头。 人缘还行,有人给他收尸。 陈观楼没有急着去城外,他打听到罗家家属要半个月后才启程前往西北流放,这些日子他就安心在天牢当差。 直到他感觉风波平息,天牢外陌生面孔少了后,才乔装打扮去了城外杨柳村。果然在桂花树下挖出一个油纸包裹。也没看里面的内容,急匆匆的赶回京城,确定没人跟踪,他才回到家。 来不及喝口水,打开包裹,金银珠宝外加一千两银票,合计起来估摸得有两千两。除此之外,就是一张名单,迅速扫了眼,他果断将名单放在烛火下,亲眼看着名单烧成灰烬。 包裹最下面,是一本功法秘籍《升天录》。 光是看名字,陈观楼就难掩激动。是他想的那个升天吗?难道这是个隐藏的修仙世界?世上真有修仙大佬? 他着急翻看,接着一脸沮丧。 有没有修仙大佬暂且不知,暂时没办法修炼他是确定的。 因为,看不懂! 里面的语言文字太过晦涩,需得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每个字理解错误其中含义,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难怪罗敬天拿到这本秘籍后,一直没有修炼。他一口气翻到最后,竟然还藏着几页刀谱。 照着刀谱比划了一下,感觉刀谱和《升天录》秘籍配合着使用,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升天录》应该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功法,罗敬天犯不着临死之前拿这个东西骗他。暂时修炼不了,他决定先将整本秘籍背下来,然后见缝插针找有学问的人咨询,弄懂里面每个字的真正含义。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他一点都不着急。 有钱好办事。 陈观楼找到押送犯人流放的衙役,大家都是一个系统当差的差人,平日里虽然很少打交道,但只要钱到位,帮忙照看几个犯人不在话下。 他给了钱,打点好关系,没在罗家人面前露面,只是目送罗家人出了城门。之后他花钱请的打行高手,将一路护送罗家人平安到达西北流放地。 罗敬天只是让他护送家人平安出京城,陈观楼得了《升天录》以及银子,干脆好人做到底,请人护送到西北。如果真有人要杀罗家人,肯定不会在京城地界内动手,应该会是离开京城后,某个危险路段动手。 打行安排了一个高手护送,双方在城外五里亭碰面。 到了五里亭,就看见一个头戴斗笠双手抱剑的江湖人。 “就你一个?”陈观楼有点怀疑对方的实力。蚁多咬死象,区区一个人,就算能打五个,难道还能一口气打十个二十个。 “娄老板放心,这是我们打行最顶尖的高手。”打行负责接待的管事,谄媚笑道。 陈观楼和打行接触没用真名,他化名姓娄,娄老五,大家都叫他娄老板。 “万一对方人多……” 唰! 剑出鞘! 剑入鞘! 刚刚飞过的苍蝇,被劈成了两半,落在石桌上。 陈观楼龇了一下牙花,心头一哆嗦,好快的剑!他盯着剑手,剑手的面目一直被斗笠盖着,只能看见下半张脸,胡子拉碴,看起来有点落魄又有点不羁的潇洒,始终没有张嘴说话。 他悄声问打行管事,“几品?” 打行管事比划一个二。 二品武者。 这就是二品武者的实力吗?出剑之快,陈观楼根本没看见对方怎么出剑,自始至终之听见一声响动。剑出鞘入鞘,他竟然只听见一声响动,这速度,果然是二品的实力。 不过,身为顾客,他还是挑剔一下。 “不是说三品吗?” “娄老板有所不知,你给的价钱,就只有二品。” 言下之意,三品高手有,得加钱。 陈观楼想了想,咬咬牙,“再来几个一品,我怕人不够。” “这个……娄老板或许不太了解行情,如果二品武者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品武者更没办法。”打行管事很含蓄的点出,娄老板啊你是个外行。咱不坑你钱,咱是做长久生意的人。 陈观楼果断付了钱。 剑客拿钱就走,几个起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打行管事见他付钱这么爽快,开始推销生意,“娄老板放心,这一趟保证没问题。你以后有需要,再来找我,我给你打折,打个九五折。” 陈观楼极为嫌弃,他不要打折,他要一门刀法,大路货也可以,他不嫌弃。这方面,相信打行的人应该很在行。 打行管事果然在行,给他推荐了一门不需要内功心法就可以练的刀法,还说看在合作的份上,可以免费送他。 这么好? 陈观楼顿时怀疑,这一单,他怕不是做了冤大头。 得了刀法,回到天牢继续当差。 丙字号大牢又关进来一批新的犯人。 路过六十号大牢,新来的采花贼。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据说以前在地方上犯案,没被抓住。竟然胆大包天跑到京城犯案,还摸到兵部侍郎的家里,差一点糟蹋了侍郎大人家的闺女。 幸亏,侍郎家养着几名武者,家里的家丁也很尽责,及时发现采花贼的踪迹,一招擒获。 采花贼的隔壁关着的则是江湖人称“空空先生”的汪洋大盗,盗遍天南地北,还跑到公主府盗窃。 公主府的守卫可不是吃素的,任他有三头六臂,还是落入了天罗地网,打断了双腿被关进天牢。 两个人,一个被打断了双手,一个被打断了双腿,又都是栽在京城豪门权贵家中,当真是难兄难弟。 “有吃的吗?”空空先生被打断了双腿,动弹不了,只能靠着墙壁。脸上上都是血污,自从被抓就没清理过。看起来很狼狈。 “找打饭的。”陈观楼说完,继续巡视。这种刚来的犯人,在天牢就属于肥羊。他是新丁,很自觉的摆正位置,不和老油条们抢这些肥羊的生意。 空空先生叫道:“打饭的特么的太心黑,一碗粥都敢开口要五两银子。不给就给我吃潲水稀饭。” 陈观楼瞥了对方一眼,继续往前巡视。 空空先生又叫道:“我有钱,可我不想当冤大头。” 陈观楼:…… 呵呵! 这可由不得你! 第482章 大乾朝的稀奇事 李良程气得心口一阵阵发痛。 于照安赶紧将人扶住,“李相,你可要撑住啊!朝廷不能没有你,天下不能没有你。” “李相千万撑住。” “尔等狂徒闭嘴,休要胡言乱语。陛下即将入殓,尔等速速退去。”于照安拿出右相的派头,厉声呵斥。命令守卫将赵明桥一干人统统赶出去,赶出太极宫,赶出皇宫。 陛下薨逝,三大营继续包围皇宫已经毫无意义。是时候安排三大营退出京城。 之后后续皇位继承人的选拔,于照安眉眼微微一扫,垂眸思索,这篇文章究竟该怎么写。 李良程被安排下去歇息。 宫人上前为老皇帝入殓。 后宫嫔妃们听到敲钟,纷纷赶来,却都被拦在了殿门外。并被告知,等天亮直接去灵堂哭灵,不必在寝殿聚集。 嫔妃们不服。 奈何他们当中,没有谁属于真正说话有份量的人。 老皇帝沉迷修仙,多年不进后宫。就算进后宫,也只是吃吃饭游玩而已,已经许久不近女色。后宫一干事务,向来都是几个嫔妃商量着处理,至今没分出谁大谁小。 最最关键的是,王爷皇子们看似都有机会争夺皇位。这个时候身为皇子们的母妃,若是跳出来,一个不好,就给儿子争夺大位增加障碍。 在后宫多年,没有蠢人,略一思量,嫔妃们就放弃了争吵,决定先听从朝臣的安排,按兵不动。等看清楚局面再出手也不迟。 反正,眼下看起来,机会均等。 一动不如一静! 朝臣们考虑皇位继承人,自不会忽略外戚这一重要因素。 外戚,后宫嫔妃,有时候就是决定胜败的重要因素。 “于相还没歇息吗?” “今晚如何睡得着。千头万绪,需得细细思量。” 于照安看着不请自来的陈观复,“陈世子半夜不睡,又是为何?” “下官来找于相,是为了三大营退兵一事。此事,下官愿意出面。” “自该由你出面。”于照安很痛快,当即批了条文,等天亮后,陈观复就可以拿着批示的公文出宫。 陈观复一顿保证,定将事情办妥。 接着他迟疑一二,“陛下突然薨逝,令人措手不及。皇位空悬,若是不及早确定皇位继承人,恐怕京城难以安定下来。” “哦!听这语气,陈世子莫非已经有了主张?” “主张谈不上,只是有一点浅见。” “说来听听。”于照安也想看看,陈观复能说出什么花来。 陈观复斟酌一二,“这几日,下官一直在思量,两年之内,京城接连震动,背后都涉及到正统二字。正统一破,人心就散了。人心一散,就要生乱。如今陛下薨逝,下官以为,朝廷理应拨乱反正,再立正统。” 于照安有些意外,“这是你父亲平江侯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想法?” 陈观复轻声说道:“我现在代表侯府。” 言下之意,他的意思就是平江侯的意思,也是勋贵们集体意志。 于照安曲指轻轻敲击桌面,“张国公他们,也是如此?” “差不多。大家坚持认为,必须借此机会再立正统,恢复天下信心,让天下都知道朝堂的决心,新朝的决心。” “这……”于照安没有急着表态,“此事我需要时间考虑。” “理当如此。”陈观复说完正事,当即起身告辞。 等人一走,于照安一个自言自语,“真有意思。勋贵当初不肯保忠王,如今回过头来又要替忠王出面。这牌打的,敢情是要故意折腾一番吗?” 朝堂上下内外,有谁能被称之为正统二字? 唯有忠王殿下,昔日太子。 他是当之无愧的正统。 原配嫡后所出,老皇帝唯一的嫡子。自幼接受帝王教育,被众多大儒称赞,夸其品性端方,良善,擅纳谏,学问扎实,体恤下属,了解民间疾苦。恨不得将一切溢美之词都用在他身上。 就是这么一个,被众多大儒教导出来的太子,在没有犯大错的前提下,说废就废。废太子简单,正统被毁才是大事。 这一年来,无数人心心念念着正统二字。眼看老皇帝过世,正统得以恢复,已经有无数人按耐不住,蠢蠢欲动,要搞一波大的。 …… 陈观楼在天牢歇息的时候,突然听到皇宫方向传来的钟声,蹭的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来不及跟手底下的人说一声,直接翻越房顶,朝着皇宫方向飞奔而去。 皇帝薨逝! 皇帝竟然死了! 他躲在皇宫一角,望着彻底醒过来的皇宫,望着灯火通明的太极宫。 皇帝特么的死得也太突然了吧。 难道潘娘子下毒成功了。 观察了一会,看不出具体的问题,他果断回到天牢。 天牢狱卒都被钟声惊醒,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人人面色复杂,不知该喜该悲。 陛下死了! 被朝臣们唾骂多年的老皇帝,就这么突然过世。 “大人,眼下该怎么办?”几个班头凑上来,请示道。 陈观楼斟酌一番,“在三大营正式退出京城之前,一切照旧。陛下过世,很快就是新皇登基。无论谁来当皇帝,首先就是要查祭台爆炸案,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都准备好了,天牢即将迎来一波大的。” “陛下没立下继承人吧。” “太子都被废了,哪有什么继承人?” “那谁来当皇帝?” “谁当皇帝还说不准,一天两天之内肯定讨论不出来。三大营不知道会不会退出京城。” 狱卒们议论纷纷,开始猜测哪位皇子王爷有机会问鼎皇位,继承大宝。 当肖金问陈观楼谁会当皇帝,陈观楼随口说了一句,“说不定忠王殿下这回能翻盘当皇帝。” “忠王怎么可能,他都已经被废了。” “才被废一年,朝中大把的人支持他。如果今天,忠王已经被废十年八年,我可以肯定皇位跟他没关系。区区一年,无数人还沉浸在他被废的悲痛中,这个时候其实最好争,天时人和都有,就差个地利。那帮东宫属官,外加朝臣,自会替他补上缺的那一环。” “还能这么玩吗?没听说废太子还能翻身的。” “哈哈,各朝有各朝的稀奇事。大乾朝创造几个稀奇事,不出奇吧。” 第483章 一百八十个心眼 老皇帝死了,大晚上大家都没心思睡觉。 穆医官披着袄子,来到公事房喝茶。 “你之前不好看忠王殿下,如今又说忠王殿下能夺得大位,你这前前后后的变化也太快了。” 陈观楼给穆医官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才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之前之所以不看好忠王,还不是因为陛下还活着。只要陛下在位一天,忠王就别想翻身。他翻身,就等于是打陛下的脸。 陛下那么要脸的一个人,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吗?说不定一狠心,直接将祭台爆炸案安插在忠王的头上,彻底绝了忠王翻身的机会。谁能想到,昏迷得好好的,陛下突然就过世。陛下人不在了,局面瞬间发生逆转。过去不可能的事,转眼就变得有可能,而且机会是大大的。” 穆医官哼了一声,“陛下那种情况,本来就很容易出事。太医没能在第一时间唤醒陛下,之后唤醒的几率就越低,死亡的可能性越高。陛下昏迷那么多天却没死,已经是太医们使出浑身解数的结果。即便是换做是我,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这么说,你的医术跟那帮太医不相上下,甚至还要比他们好上一点。”陈观楼抓住了关键。 穆医官连连摆手否认,“我可没这么说,你别陷害我。我只是想告诉你,陛下薨逝,并不突然,而是一件注定会发生的事情。不是今晚,也会是明晚,后晚……” 陈观楼点点头,认可穆医官的说法。后世医疗,能让植物人活多年,都是靠仪器维持。没有现代科技的发展,没有现代医疗技术的发展,植物人想要一年接一年的活,全都是妄想。 “你不喜忠王?”穆医官突然问道。 “谁说的,我可喜欢忠王殿下。你可别栽赃我。”陈观楼矢口否认。 他就见过忠王殿下一面,那会还是太子殿下,送庄太傅下大牢。谈不上喜不喜欢,都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倒是从小寡妇柳氏的嘴里,知道了一点忠王的真面目。 不出预料,那个圈子的人,都有两张面孔,一张对内,一张对外。朝臣们只需要对外的那张脸。 忠王做得很好,几十年来,对外的那张脸一直保持如一,谦逊博学纳谏有底线有良心。朝臣们满意啊,这就是一个标准明君形象。 至于对内那张脸,究竟有多残暴多丑陋,朝臣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谁没点小癖好,谁没点脾气。不必苛责! “你似乎不乐意看见忠王夺得大位?”穆医官看穿了陈观楼的想法。 陈观楼自嘲一笑,“我的喜好重要吗?如果我告诉你,那帮王爷皇子我一个都不喜欢,他们谁做皇帝我都不乐意,又当如何?” “难怪当初大明王会鼓动你造反。你头生反骨,还不肯遮掩。” “大明王早就死得透透的,你就别提他了,晦气!” “大明王死得干脆,也算是幸事。”穆医官感慨了一句,“没有被凌迟处死,就是他这辈子修来的最大福气。爆炸来得太及时了。” “不是爆炸来得及时,而是凌迟开始,第一刀下去,就是爆炸行动的信号。第二刀,点火。第三刀,轰,爆炸!否则,祭台怎么可能那么准确又及时的爆炸。一切都是计算好的。” “如今陛下死了,朝廷理应要调查爆炸案。你心里头要有个准备。” “我准备什么。我清清白白,照着规矩当差。无论谁被关进来,全都一视同仁。天牢牢房,不分党派不分立场。” 陈观楼冷哼一声,一杯茶水灌进肚子里,心里头有一股火在燃烧。 老皇帝可算是死了。 大乾的天,终于要变了!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皇宫表面看,所有人都围绕着老皇帝的后事奔波。实则,暗流涌动,较量早已经开始,只是还停留在桌面下。 几位大臣已经关起门来,聊了一轮,关于皇位继承。先将没资格的人统统排除,比如未成年,比如身份低微婢生子,母族不显的普通皇子。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资格争皇位。 除非在场有人想当权臣,故意挑选弱小皇子继承皇位,方便大权独揽。 然而,眼下的朝堂,显然是互相制衡。即便是百官之首的李良程,也做不到一家独大。 而且,勋贵这边,陈观复带头,隐约公开支持忠王复辟,直接继承皇位。 将没资格继承皇位的统统剔除,剩下的就几个已经封王的皇子,不仅有资格而且有实力,各自身边都有一群拥趸。局面显得僵持。 陈观复只是私下里同于照安聊了聊,公开表态的时候他没吭声。他玩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要摸清楚大家的立场,才好对症下药。 于照安甚至怀疑,陈观复支持忠王,只是对方放出来的诱饵,钓他。恐怕不是真心要支持忠王。 “忠王去年被废,就意味着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你们现在提起忠王,合适吗?若是陛下在这里,怕不是当场就要爆发。” 于照安偷偷给了暗示,当即就有人打助攻,先声夺人,从法理上否定忠王的继承权,以此试探大家的态度。 “陛下没了!” “陛下年老昏聩,当初废太子就是一招错棋,我们不过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也没有让废太子继承皇位的规矩。如此做,恐引起天下非议。是在否定陛下的一切。陛下好歹在位五十年,难道都要否认?” “莫要胡搅蛮缠。陛下当初废太子,大家都是反对的。眼下不过是将这件事纠正过来,给忠王殿下一个参与竞争的资格。难道忠王连竞争都没资格?你们别太过分。” “忠王被废都有资格竞争,其他年幼的皇子是不是也该有资格参与进来?要我说,一开始立下规矩,就该一视同仁。不能因为忠王遭遇凄惨,大家都同情他,就要为他破例。” “忠王如果都没资格竞争皇位,其他皇子谁有资格?” 于照安默默观察,一半多的人都在支持忠王,反对者寥寥几人。忠王得人心,胜了一筹。 第484章 第一个先劈死他 皇帝死了,皇位继承人却没有定下来。 国朝三百年,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如果,继承人是唯一的,一切问题迎刃而解。麻溜的,直接登基称帝吧,一切回到正轨。 偏偏,老皇帝太能生,剔除了一帮不合格的皇子,还有一群皇子在竞争。 谁都能当皇帝,谁都有能耐做皇帝。 问题来了,谁来当这个皇帝? 忠王? 忠王都被废了,凭啥他来。 晋王? 忠王难道死了吗?既然没死,晋王凭啥? 燕王? 晋王都不行,燕王凭啥? 反对一个人,鸡蛋里挑骨头,总能挑出毛病。从出身,从才学,从品性,从声誉,从能力…… 说到底,这玩意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它不能量化,不能标准化。千人千面。他说礼贤下士是明君风范,你说礼贤下士是缺乏决断。他说刚愎自用是缺点,是国朝不幸。你说刚愎自用代表了帝王做事有决断力,不易受人左右,有坚定的意志力。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没有标准,不能量化,看似人人都有资格参与竞争,然而谁胜谁负全凭背后势力说话,而非个人实力。 这就很操蛋了。 李良程没急着表态,于照安也没急着表态。 这只是第一次碰头会,先通个气。具体定谁为继承人,后面还有得拉扯,绝非一次碰头会就能决定的。 但是,私底下,于照安质问陈观复,为何碰头会的时候不表态。 “你不是说要恢复正统吗?你还说你代表了侯府。敢问陈世子,你到底在玩什么?” “我现在表态能抵定乾坤吗?不能!反而早早暴露了忠王的底牌。不如等到最后投票的时候,我再表态也不迟。” “你凭什么认定最后要靠投票选继承人?” “这是明摆着的。意见不统一,各位皇子在朝中都有支持者,李相又不能一言而决。怎么办?唯有公开投票,拼运气拼人气。否则,任何举措都会饱受质疑。李相是个爱惜羽毛的人,他不可能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落人口实,留下把柄。换做于相你,你肯定也会选择投票决定。” 于照安无法反驳。 是的。 换做是他,到最后无可奈何之下,肯定也会用不记名投票来决定皇位继承人。无论选谁,他都不用承担责任,还能落下好名声。无论是谁当皇帝,反正头几年,他依旧会稳稳的坐在宰辅的位置上。多方来看,这是最优解。 于照安咬牙问道:“你当真会投忠王?” “百分百会投忠王。莫非于相支持晋王殿下?说的也是,你们是师兄弟……” “是不是师兄弟不重要,是不是出自稷下学宫更不重要。” “哦……”陈观复了然一笑,“的确不太重要。我听到一些议论,说是陛下受伤后之所以昏迷不醒,以至于最后薨逝,皆因为稷下学宫献药所致。若非稷下学宫献上的丹药,毁坏了陛下的身体,陛下不至于……” “一派胡言!陛下薨逝,分明是反贼所为。接下来我会督促有司衙门,严查祭台爆炸案。无论牵连到谁,绝不放过。”于照安气急败坏。究竟是何人,包藏祸心,竟然要将稷下学宫拉入这摊浑水,好恶毒的手段。 “我理解于相急于替稷下学宫撇清责任的想法。但是……这个说法已经深得一部分朝廷官员的支持。等这边告一段落,定会有人牵头狠狠调查稷下学宫,查一查那些丹药。我说这些的想法是,于相可以选择暂时同稷下学宫切割,没必要非得绑在一条船上。” “陈观复,你果然包藏祸心。你不仅污蔑稷下学宫,你还想往本官身上泼脏水,坏了本官的名声。” 陈观复低头一笑,随意摇摇头否认道:“于相随便怎么想,我只是想说,暴风雨快来了。祭台爆炸案,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此话何意?你怀疑本官?放肆!”于照安气急败坏。 “如果晋王继承了皇位,怀疑于相,难道不应该?”陈观复反问道。 “说来说去,还是替忠王张目。陈观复,本官真是看错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忠臣,一心一意替忠王殿下打算。” 陈观复是忠臣吗? 忠臣能走私违禁武器?能走私朝廷犯人? 他根本就是想浑水摸鱼,将这摊浑水搅得越发的浑浊。赵明桥如果是搅屎棍,那他就是站在岸边往茅坑里丢鞭炮炸屎的小孩,要弄得所有人一身腥。只有大家都臭了,才能混淆视线。 两人不欢而散。貌似‘结盟’破裂。 忠王这会在做什么? 他在带头哭灵,哭得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完美扮演了一个大孝子。朝臣们任谁见了,没人能指责忠王做得不够好。相反,他做得相当好,礼仪没有丝毫出错,令礼部上下所有官员大感满意,对忠王的好感迅速攀升。 其他皇子王爷不甘落后,扮演孝子,又不是没有演过。哭灵,简单,生姜水往眼睛上一抹,保管你哭红了双眼。 这一出孝子唱戏,真真是感天动地。 老皇帝这辈子值了! 赵明桥这人,不甘寂寞。哭灵结束,他就开始行动了。 他不纠缠皇位继承一事,他心知肚明,以他的地位,他根本左右不了结局。无非就是当一个搅屎棍,被人利用。 他在宫里这些天,已经出够了风头,声名显达,人人皆知。最重要的是,他没掉脑袋。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 接下来,他将目光转移到祭台爆炸案,要替死去的老皇帝讨回一个公道。 李良程:…… 他看着信誓旦旦要替老皇帝讨回公道的赵明桥,脑子里只回荡着两个字:无耻!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令人瞠目。 之前还在口口声声喊口号,要求退位,要求废帝,一副要将老皇帝钉死在耻辱柱上,赶尽杀绝的态度。 一转眼,又开始惺惺作态要调查祭台爆炸案,说什么替老皇帝讨回公道,查出爆炸案元凶,祭奠老皇帝在天之灵。 老皇帝如果真的有灵,第一个先劈死赵明桥。 第485章 态度要端正 赵明桥的要求正确吗? 太正确了! 无与伦比的正确! 纵然李良程恨不得劈了对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赵明桥的要求无可指摘,正确得一塌糊涂。 老皇帝因爆炸案受伤昏迷,最终薨逝。爆炸案要不要查? 当然要查! 不仅要查,还要一查到底,将幕后之人抓出来。无论涉及到谁,都没有情面可讲。纵然是王公贵族,皇亲国戚,有一个算一个,凡有牵连,统统抓起来投进大狱。 他身为宰辅,必须摆出这个姿态。 而且,这件事不应该由一个下级官员提出来,本应是他,是他这个左相牵头做这件事。 赵明桥在丧仪期间,在新皇还没确定之前,提出查案,分明又是想当搅屎棍。 其实,调查爆炸案,应该由新皇来做。新皇登基,一要忙着丧仪,给老皇帝出殡送葬,二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调查爆炸案就是交代。 赵明桥抢先一步,就是坏了规矩。 难道李良程能不知道派人调查爆炸案吗?他只是克制住了,将这个机会送给新皇,释放善意。 “赵明桥,朝廷做事自有规矩。你现在是在破坏大好局面,是在给大家添堵。我就问你,眼下还有什么比新皇登基更重要?你分明是故意搞事。” “李相此言差矣。陛下薨逝,我和李相一样悲痛。然而,光顾着悲痛却不做事,能行吗?天下人可都看着。陛下死得不明不白,难道不该给一个交代?爆炸案究竟是谁做的,难道不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本官何时说过不查爆炸案,不给天下人交道。本官是要提醒你,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做事要讲究方式方法,而不是一味的往前冲。你横冲直闯,你说说,这段时间你闯了多少祸事出来。若非看在你年轻有朝气有才气,大家都跟本官一样惜才,按照你所作所为,早就下了诏狱!” 李良程痛心疾首啊! 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小年轻。也算是仁至义尽,苦口婆心。 看样子,小年轻没能听进去。 赵明桥冷哼一声,很是不屑李良程的教导,“敢问李相,到底查不查爆炸案。” “放肆!你身为下官,谁容你如此放肆同本官说话,懂不懂规矩。” “下官只想知道,到底查不查爆炸案。” “当然要查!但是轮不到你来质问本官,更轮不到你来调查此案。有司衙门自会调查爆炸案,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既然要查,为何江图那厮还在灵堂哭灵?爆炸案,第一个要查的人就是江图。他身为爆炸案最直接的关联者,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陛下的丧仪上,试问,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朝廷律法,如何看待朝廷诸公?莫非诸公连处置一个奸臣的能耐都没有?陛下活着的时候,你们没有能耐就算了,如今陛下都死了,你们还没能耐。那就别怪下官带头出面质问诸公:这个天下这个朝堂,你们还能不能当家?” 赵明桥话语很密,就跟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一通砸,狠狠砸在李良程的脑门上。 李良程只感觉脑门子嗡嗡嗡地作响,乱做了一团。 他揉了揉眉心,以及两边太阳穴,勉强缓解了一下头痛的症状,不耐烦的说道:“说到底,你就是针对江图。” “对,下官就是针对江图。江图这厮,分明就是个奸臣,谄媚蛊惑,致使陛下犯下许多错误,可谓是人人喊打。下官实在是想不明白,诸公为何会继续纵容此獠?陛下已经薨逝,就该当机立断,将此獠下大狱,给天下人一个明确信号:这天要变了!” 李良程咬咬牙,他想斥责赵明桥乱来。 但是,转念一想,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行,不能这么做。 江图乃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岂能替江图出头。尽管他原本的想法,是要将江图留给新皇,让新皇发落,在新皇面前落一个好。 奈何,赵明桥一干人步步紧逼,分明是想打乱他的安排。 他现在要是不收拾江图,改明儿脏水就该泼到他的头上。 权衡一番,他果断做出决定,“事关爆炸案,江图身为祭台工程负责人,理应看管起来。这样,先将江图收押,等新皇继位后,再安排有司衙门调查。赵明桥,本官已经做出了妥协,你不要得寸进尺。坏了大好局面,本官饶不了你。” 这是典型的给个甜枣打一棍子。 对付赵明桥这类人,不能一味来硬的,但也不能一味妥协,以免对方食髓知味,得寸进尺,不知进退。 必要的敲打是必须的。 赵明桥是聪明人,他听得懂潜台词。关键是,他愿不愿意接受。 这一回,他沉默片刻,选择了接受。他也清楚,不能逼迫太甚,他既然没死,就没必要再次下大狱,耽误大事。尤其是眼下新皇选拔的关键时刻,他绝不能离开皇宫。 所以,他选择了接受,接受李良程的建议。 当即躬身,做足了礼节,“多谢李相替天下人张目,为陛下讨回公道,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李良程气笑了,瞧瞧对方前倨后恭的态度。所以说嘛,混官场的,没有谁是真正的愣头青。一个官员选择做一个愣头青,要么伪装,要么必有所求,要么二者合一。 赵明桥就是典型的伪装,其实心里头什么都明白。 “明桥啊,你要珍惜机会,明白吗?你好不容易从天牢出来,莫要继续胡闹,坏了大事。本官可以纵容你一次两次,但不会纵容你三次四次。已经有很多人在本官面前抱怨,指责你的不是。你回去仔细想一想,到底要不要改一改?” “李相认为我该怎么改?”赵明桥做出一副谦虚受教的态度。 李良程盯着他,思虑了一番,“懂进退,知分寸,方能做大事。你的搞法,永远都不可能做成大事。国朝自有规矩,不可能容忍一个癫狂之辈身居高位,败坏朝纲。” 言下之意,赵明桥继续玩癫狂手段,就别怪将他打发到地方上做官,做一辈子地方官。到死都别想进京。 不进京,永远都别想身居高位。 第486章 我七你三 新皇还没选出来,江图这厮就开启了牢狱生活,被投进了天牢。 这是李良程特意交代的。 必须将江图关进讲规矩天牢,绝不能把人投进诏狱。 他担心江图如果进了诏狱,恐怕新皇还没登基,人就死了,家也被抄了,财货全都下落不明。 这事锦衣卫绝对干得出来。 国朝三百年,锦衣卫的恶臭名声绝不是被人抹黑,九成九都是他们自己干出来的恶事。 老皇帝过世,皇位空悬。 你以为锦衣卫没了主子,会像无头苍蝇似的惶恐不安。 大错特错。 新旧交替,别的衙门照常办公,锦衣卫却可以趁此机会大肆钻空子,还没人管。正经的说,唯有皇帝能指挥锦衣卫。 言下之意,就算是政事堂出面,锦衣卫也可以不给面子。当然,在官场上混,大家不会将关系处得跟仇敌似的。政事堂的面子锦衣卫还是要给的。 但是,一旦让锦衣卫找到机会钻空子,那不得了。等到有人管的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徒呼奈何。 为避免江图死在牢里,所以李良程特意打了招呼,将人关进天牢。让天牢好生看着,莫要动刑。一切等新皇登基后再说! 压力一下子就来到了天牢,准确的说来到了陈观楼身上。 江图被关进大牢这一天,他是被一群官场狂徒押送来的,帽子被扯掉,头发散落,衣衫被撕破,脚上的鞋子还少了一只。 陈观楼见状,哪里敢迟疑,赶紧让狱卒上前把犯人江图接收,手续都没走完,人已经被关进大牢。 他就怕这群官场狂徒冲动起来,把人给打死了。 上面三番两次的提醒他,必须照看好江图。 江图是奸臣,此事不假。可他更是爆炸案的关键人物,爆炸案能不能查清楚,还得落到江图身上。人要是在天牢出了事,就是陈观楼的责任。 陈观楼:…… 能不能别把这么敏感又关键的人物关押到天牢。隔壁诏狱最近空得很,专门腾出牢房用来关押爆炸案相关犯人。 上面一口否决。 “李相说了,天牢狱卒讲规矩,不会随便乱来。天牢的名声都传到了李相耳中,陈观楼,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这话是孙道宁说的。 孙道宁这厮最近没少跳动,上蹿下跳的,格外起劲。 江图落狱,他表现得特别积极。抽空从宫里出来一趟,跑天牢视察了一下甲字号大牢,看了看甲字号大牢的环境,‘慰问’了一下里面关押的犯人。然后抓住陈观楼,一通大道理灌输。 陈观楼突然就问了一句,“大人要升官了吗?刑部尚书是不是要换人了?” “胡说八道!这种话岂能随便说。你干好你自己的差事,看好江图,莫要让这厮出任何问题。” “大人还不了解我,大明王我都拿下来了,一直坚持到祭天大典。区区一个江图,绝对手到擒来。” “你可别大意。大明王只是一个反贼,能牵连的也都是一群泥腿子。江图可不同,江图在官场上厮混了十几年,又是陛下身边的宠臣,这里面牵连了究竟多少人,多少事,本官都不敢深想。如果说想弄死大明王的人是十个,那么想弄死江图的人起码是一百个。小陈,你的压力很大啊。” 陈观楼赶紧顺杆爬,“大人,我们天牢苦啊!干着最累最苦的活,背负着全天下的误解和骂名,拿着朝廷最低俸禄,狗都不待见。请大人发发善心,免了抽成吧。” “胡说!”孙道宁眼睛一瞪,恨不得吃了陈观楼。简直是荒唐,竟然敢提免抽成,成何体统。免了抽成,大人们的喝茶费,取暖费,加班费,差旅费,降暑费……怎么办?找谁要? 陈观楼立马退缩,“那那那,能不能恢复到四年前的抽成比例?现在的抽成比例,我等狱卒那真是操着宰辅的心,挣着卖大白菜的钱。太少了。大人,多给点吧。” 孙道宁也跟着叫苦,“这事情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你也是吃公家饭的人,理应清楚,比例上去了,再想降下来那是千难万难。哎,国事艰难啊,户部年年闹饥荒,尔等也要体谅刑部的不易。刑部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大家都要吃饭,要养家,那么点钱大家一分,落到手里头能有多少。说不定本官拿到手的钱还没你小子多。” “那不能!绝不可能!”陈观楼矢口否认,大声叫屈,“大人,我的账目每一笔都有据可查,绝无私账烂账坏账,绝无中饱私囊。我每个月挣的钱,那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眼看着饭都吃不起了,大人开个恩,好歹给条活路。从手指缝漏一点,就足够我等狱卒开心。” “哎,大家都不容易。” 堂堂刑部侍郎,拉扯话题的本事,那叫一个绝。叫苦,谁都有苦处。叫穷,人人都穷。 反正就是极限拉扯。 任凭陈观楼说破了嘴,孙道宁的嘴巴也没有松开一条缝,反过来还想让天牢努力努力,多给上面交份子钱,就差摊派了。 吓得陈观楼赶紧打住这个话题。 尼玛,这帮官场老手,估计是从户部那边学来的经验,要钱的时候那叫一个奇招辈出。不想给钱的时候,那表情那姿态那叫一个动人。 陈观楼恨得砍死这帮上官,就知道惦记钱。 他干脆问道,“江图关进天牢,敢问大人,我等狱卒能做到什么程度?” 孙道宁眉眼微微一动,反问道:“你想做到什么程度?” 陈观楼伸出手,大拇指跟食指捻了捻,做出一个数票子的动作。 孙道宁呵呵一笑,“可!但要注意分寸,更要注意方式方法,数目上面要有考究。以及,本官要抽七成,不入账。” “大人要抽七成,会不会……” 陈观楼想要大骂对方贪得无厌,一个人就抽七成,怎么不去抢。 “那就八成!”孙道宁端起茶杯,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 陈观楼:…… 他张了张嘴,怕继续聊下去,就变成了九成,十成,最后白忙活。 “行吧,七成就七成,不入账。如何把钱交给大人?” “本官自会派人来取。若是有品相好的字画古玩,记得送到本官府上。” 第487章 如何从钱袋子里往外掏钱 送走了黑心肠子的孙道宁。 陈观楼叫来肖金,询问,“人收监了吗。” “回禀大人,已经收监,手续也办好了。请大人过目。” 陈观楼拿起公文瞧了眼,一边叮嘱道:“提醒下面的兔崽子,那可是朝中大名鼎鼎的江大人,招子都给我放亮点,都客气些。” “大人,江图可是朝中大大有名的奸贼。” “他是不是奸贼,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他身系祭台爆炸案的真相,等新皇登基,第一个就要审他。你敢让他顶着一张受过刑的脸去面圣?”陈观楼厉声呵斥。 他的原则向来是,天牢不预设立场。不管谁来,都是犯人,都得照着规矩做事。实在是有困难,酌情处理。 管他奸贼还是正义之士,天牢只负责看守犯人。还真当自己是执法者啊!问问隔壁的锦衣卫答应吗,六扇门答应吗? “他还能面圣?”肖金很是吃惊。 陈观楼轻笑一声,“这就是你没见识了。江图在朝中混了多少年,专职替老皇帝揽财揽了多少年?每笔钱经手的时候,他就算只是揩揩油,你说能攒下多少财富。换做你来当皇帝,又正是用钱的时候,你能不惦记江大人的钱袋子?” “小的可当不了皇帝。” “我是打个比方,没让你当皇帝。你当还不如我来当,好歹我私心没那么重,物欲差不多就行了。总而言之,好生关照江大人,不能让他伤着了饿着了,除非我亲自下令。你给我记住了,他是未来新皇的钱袋子,懂了吗?” 肖金点点头,又摇摇头,似懂非懂。他无法理解江图怎么就成了新皇的钱袋子。皇帝老儿还能缺钱,开什么玩笑。 而且江图可是大大的奸贼,新皇用他,就不怕背负骂名? 陈观楼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是真不懂,就去问钱富贵,他肯定懂。总之啊,新皇继位,钱就跟流水似的花出去,任谁都要心疼啊。” “为啥啊!”肖金追问。 陈观楼瞪了他一眼,“换做是你继承了你老子娘的家业,你是不是要打赏一番,笼络住家中的老仆,封赏身边忠心耿耿的下属。还得摆上几桌,宴请亲朋好友,昭告天下,肖家从今由你做主。” “那是应该的。” “新皇继位,这一套流程是不是得扩大个百倍,封赏的人数那是百倍于普通人,钱是不是也得百倍的花?你算算,得用多少钱。还有前线正在打仗的将士,新皇登基后,是不是也得给点表示,鼓励鼓励?有什么比钱更实在的。” “大人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那么你现在明白江图为什么会是新皇的钱袋子了吧。” “小的懂了!大人放心,我一定好生照看江大人,不让他吃半点苦。” “吃不吃苦,我说了算。我让他吃,他不吃也要吃。记住了吗?” “记住了。” 陈观楼琢磨了一会,才亲自下大牢,去看望大名鼎鼎的江图江大人。 早就耳闻此人,直到现在,他才看见真人。 “江大人,幸会!之前承蒙江大人关照。” 江图这会正沮丧着,思索着自己的出路。他慌吗? 他慌得要死! 老皇帝一死,他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怕死!比谁都怕! 这段时间,他一直老老实实,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就怕引人关注。 万万没想到,赵明桥会将矛头对准他。更没想到,李良程竟然下令将他关进天牢。 之前,他一直试图同邱德福联系,双方都是老皇帝的走狗,两人联手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却不料,邱德福根本不鸟他,完全没有要合作的想法。 江图心头恨啊! 这会正烦躁着,有人跑来打招呼,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他还是朝陈观楼看了眼,咦,有点面熟。 他突然想起来,“你姓陈,平江侯府那个陈,对吗?你叫陈什么来着?” “没想到大人竟然听说过我,我叫陈观楼。”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叫陈观楼,你很厉害。我的人都打不过你,派出去的人都被你杀了。你竟然还在天牢当差,侯府竟然舍得放任你不管?” 江图很是意外,想不明白侯府的操作。换做是他,手底下有这个这么能打的人,肯定要提拔到身边,好生栽培。 “大人当初糊涂啊!”陈观楼笑话道。 江图脸色一沉,冷哼一声,“现在你得意了,本官成了你的阶下囚,你想看笑话就看吧。我知道你们天牢的规矩,我已经让狱卒拿着我的条子,去府上取钱。六百两太少,直接给一千两,如何?” “大人豪爽!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江大人,出手就是大方。大人,你的处境难啊!” 陈观楼语气一叹,显得特别为难。 江图蹙眉,“陈观楼你可别公报私仇啊!你要钱,我给你钱就是了。咱们公是公私是私。” “大人以为我是在威胁你?” 江图冷哼一声,一切不言自明。 “大人对自己的处境,心里就没一点数?” 江图皱眉,很是不耐烦。 陈观楼继续说道:“大人可知,刑部那边,孙侍郎亲自来到天牢叮嘱我,叫我一定要当心大人的安危。当初大明王被关押在天牢的时候,孙侍郎都没这么担心过。大人,你是真不知外面有多少人盼着你死吗?” “你什么意思?”江图立时慌了。难道他关进天牢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陈观楼摇摇头,显得很痛心也很遗憾,“大人糊涂啊!你以为,只有恨你的人才盼着你死吗?殊不知,更想你死的人,恰恰是自己人。大人的案子,背后牵连了多少人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大人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世上,唯有死人能保守秘密啊!大人,你说是不是?” 江图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白了。 “这些话谁让你说的?”他猛地冲到牢门前,英俊的脸变得扭曲狰狞,双眼充满了愤怒的火焰,似乎是要烧死所有胆敢谋算他的人。 “没有人。” “是不是孙道宁?还是陈观复?他们想干什么,想从本官这里得到什么?说啊!” 第488章 不屑提钱,嫌脏 “我都说了,没有人指使。大人莫要犯疑心病。”陈观楼特别真诚的澄清。 “你以为本官会信你。你身为陈家人,自然是替陈家人做事。说吧,陈观复如何交代你,他想让本官做什么?”江图一口咬定,这一切都是陈观复设计的。陈观楼就是个传声筒。 陈观楼:…… 小人物不被重视,缺少话语权,很正常。 他不在意。 他笑了笑,“大人,我觉着你搞错了一件事。当初大明王关押在天牢,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甲字号大牢靠着自己的力量保住了大明王,一直坚持到祭天大典。最终死在爆炸中。 大人,你现在所有的恐惧,皆来自于有人要害你。如何害你,无非就是取你性命。可是你别忘了,这里是天牢,是甲字号大牢,是我的地盘。谁要取你的性命,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你说是不是。” 江图顿时眯起双眼,有些疑惑的盯着他看,“你不是替你陈观复传话?” “嗯,自从祭天大典,我就没见过陈观复,也没回过家。从何而来的传话?再说,陈观复他有必要传话吗?尽管去年两家闹了点矛盾,死了一些人,究其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放心,侯府不会算在你头上。” 陈观楼一番安慰的话,并没有安慰到江图。 漂亮话谁不会说,他岂能被区区几句漂亮话给蒙蔽。 他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大度的人。由己度人,他就不是大度的人。换做是他,仇人落难,肯定要落井下石,往死里弄。 “陈观复能不计较?本官让他失了那么大的面子,连压箱底的一点东西都拿了出来,他能不恨。陈观楼,你不妨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陈观复又想如何折辱本官?” “哎,大人对陈家成见太深了。算了,我不和你闲扯这些。我就一个意思,我在这里当狱吏,我能保你平安,不让你丧命在天牢。前提是,你得值得我保命。” 陈观楼干脆将话挑明。 否则,对方一个劲的乱猜,一会陈观复,一会孙道宁……总疑心他是在传话,话中有话。 他的确是话中有话,可他的意思只是要钱啊。 江大人,能不能别往深处想,别开脑洞,别脑补。 那么单纯的金钱关系,一脑补,就变成了波云诡谲的朝堂阴谋斗争。 他区区一个狱吏,他犯得着去参与这么高深的斗争吗?挣钱吃饭不香吗? “如何能值得你保命?”江图反问了一句。 陈观楼大感疑惑。 不对啊! 世人都说江图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最擅长揣摩他人心思。往往老皇帝话还没出口,他已经知晓其意。 这会怎么就变笨了,怎么就不能理解他的言下之意。 他轻咳一声,自从当了狱吏,他说话也习惯了含蓄。当官的都是举一反三的能手,往往他一个暗示,对方就知道了意思。他已经许久没提过钱这字,有点嫌脏。真是矫情!但又习惯了并喜欢上了这种矫情。 偏偏到了江图这里,这王八蛋,玩儿是吧。非得逼着他将话讲明,一点官场规矩都不懂。 “江大人你觉着你有什么,值得我来保命?” “我?”江图这会脑子一团乱麻。换作平日,他早就明白了陈观楼的意思。但是,这会他不可避免的多思多想。区区钱财,能让陈家顶尖高手保护自己? 肯定不能! 他分明是将自己代入了陈观楼的身份。认定对方看重的不是钱财,肯定是别的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陈狱吏可否明说?” 陈观楼:…… 第一次遇到像棒槌的官员。 他叹了一声,不得不比划了一个钱财的手势。 江图见状,一脸不敢置信,“就这?” 区区钱财? 陈观楼脸色一垮,很不高兴的说道:“江大人当我们天牢是什么地方?不是这,难道能是别的?别的我能稀罕吗?” “你不稀罕?”江图再次被刷新了认知,“你可是陈家人。” “陈家是陈家,我是我。江大人要是舍不得,尽管说一声。从今以后,你的死活我们不负责。” “不不不,我绝非此意,陈狱吏误会了。只是,这事的确有点难以置信,尤其是眼下这个局面。去年,本官才和陈观复打了交道,双方闹得很不愉快。而今落到你的手中,区区钱财而已,陈狱吏想要多少开个口就行,我给个条子,你去我府上找管家。陈狱吏当真没有其他要求?不想打听事情,也不要什么信物之类的?” 江图还是不放心。 准确的说,他是不相信。 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区区几个钱就能保命,天下竟然能有这等好事? 对方可是陈家人诶。难道不用替陈家出头,不用替侯府做事吗? 如果对方没骗自己的话,那么他隐约有点理解侯府为何会放任陈观楼继续在天牢当差。 此人根本就是个我行我素,不服管教的主。想要使唤,以势压人绝对是下下策。 想明白了此中关节,江图转眼就高兴起来,恨不得拉着陈观楼的双手称兄道弟,大家结个契兄弟啊! 陈观楼:…… 在天牢久了,总能认识到人类的参差。 “你当真不会为了陈观复害我?” “不会!”陈观楼再三保证。除非陈观复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你当真没有为侯府做事?” “我一日是天牢人,终身都是天牢人,只为朝廷做事。”陈观楼大义凛然。具体为谁做事,看谁出的价码高。侯府要是肯出钱,杀一个江图,手到擒来。 不过,想来侯府不屑于杀人,毫无意义,还惹来一身腥。还不如放任朝中的御史言官来收拾江图。 “真的没人吩咐你暗中害我?” “目前还没有。要是江大人给的钱多过外面的人,我们肯定优先保护你,一直到不需要我们保护为止。” “我给钱,我肯定给钱。我这条命很值钱的。陈狱吏,从今以后,我的安危全靠你了。你可要看好甲字号大牢,不能让人钻了空子。我告诉你,这回,我未必会死。别管新皇旧皇,都需要人揽财。而我,揽财是专业的。” 第489章 那画面太美,必须多看几眼 “朝中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揽财。”陈观楼很不客气的打破江图的美梦。 江图却不以为意,且十分自得地说道,“只有我愿意给陛下当狗。” 陈观楼:…… “愿意给陛下当狗的人多了去,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可是既能当狗,又能揽财的人,又有几个。”江图洋洋得意,颇为自得。 陈观楼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钱这东西大家都爱,但并非每个人都懂如何揽财如何理财。就好像后世,频频看见谁谁被骗了几十万,谁谁被骗了几百万,大学教授都能被初中学历的骗子骗上千万。银行柜员努力阻止,都无法阻止某些人非要往坑里跳。 你说这些人的脑子他能守财呢,揽财呢,还是理财? 关键还在于,一个有能力理财揽财的人,想要给皇帝当狗,也得有门路啊!就比如那些商行掌柜,个个都懂理财,都懂如何做买卖。可他们缺少给陛下当狗的门路,缺少背锅的实力和勇气,一个操作不当,就被咔嚓了。 江图是少有的既能揽财,又能背锅,还抗揍的人。且有一套行之有效的保命手段。否则他也活不到今天。 但凡他能力欠缺了一点点,老皇帝都不可能保他。纵然保他,也有可能因为某个意外被人弄死。 说到底,老皇帝用他,跟他的个人能力是分不开的。 陈观楼饶有兴致地问道,“江大人这么有自信,莫非得到了内幕消息?你知道谁能继承皇位,提前打好了关系?” 江图神秘一笑,“宫里头的事情你少打听。你只需要知道,本官未必会死。” 在他面前装逼,陈观楼嗤笑一声。 他轻声说道:“祭台爆炸案,直接害死了陛下。这个罪名可大了,弑君,江大人你确定你能活下来?无论哪个皇子做了皇帝,都得替先帝报仇雪恨,否则不配为人子,更不配为君。” “陛下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陛下的走狗,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陛下健康长寿,长命百岁。祭台爆炸案,分明就是有人陷害。” “可是,祭台是由你督造,无论如何你都要负全责。就算有人算计你,钻了空子,也是因为你管理不善,才会被人钻空子。你要是管理得当,别说炸药,连苍蝇都飞不进去。无论你怎么喊冤,叫屈,你的罪名都定死了。若是饶了你,天下人都不答应。江大人,你也算是求仁得仁。” 陈观楼一脸嬉笑看笑话。 老皇帝昏迷到死,期间没有人对付江图,估计跟他一样,都是等着看笑话。看看昔日不可一世的江图,如何变成丧家之犬。那画面太美,必须多看几眼。往后余生,怕是很难再看到这么热闹的戏码。 “不可能!”江图色厉内荏,他的确有点慌,但他不能在小小狱吏面前失了面子,“祭爆炸案,我最多承担一个督造不利的罪名,大不了流放。真正的元凶,是安放炸药的人,是想置陛下于死地的人。李良程不去查真正的凶手,独独将我关押起来,他分明就是挟私报复。” 江图怕极了,也是恨极了。 他年纪不算大,在官场绝对属于青年官员行列。不出意外还能活个几十年。关键是,他才享受了几年好日子,贪来的钱财拱手让人,还要丢掉性命,怎么想都不甘心。 “大人跟我说这些没有用,我只知道凡是进了天牢的奸臣,基本上没有人能翻案。最好的结果就是流放,好歹还留下一条命。至于你,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陈观楼说的是实话。 江图名声在外,他如果被流放,恐怕走不到流放地就得死在半道上。最大的可能,刚出京城就被咔嚓了。 “真的没办法?”江图显然想要搏一搏。 陈观楼缓缓摇头,“你是大目标,盼着你死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江图咬牙切齿,“总有办法,你容本官好生想想。” 陈观楼点点头,拿着条子离开了天牢。 江大人出手就是大方,整整一万两。他让钱富贵拿着条子去江府敲门要钱。 要钱的过程还是蛮顺利的。 江府的管家是个懂事的人,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命如今就捏在天牢手中,没敢拿乔,很痛快的拿了钱,一再拜托好生照顾他们家老爷。又说,若是能花钱买命,江府上下都是千肯万肯。 显然,江家人都清楚,大厦将倾。天已经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等新皇登基。别的不敢妄想,只求活命。 能保住江图的性命,就能保住江家人的性命。 江图若死,江家满门都得死。没有江图死,江家满门活命这种可能。江家唯一的保护神只有江图,唯有江图,不会有第二个人。这已经是江家上下的共识。 凡是有人上门声称能保一家老小的性命,唯独要牺牲江图,牺牲钱财,绝不可信。江家是个什么玩意,有没有值得别人费力保命的价值,江家人比任何人都清楚。难得的自知之明。 这或许就是身为奸臣家属的自觉性。只要放弃幻想,一个个都会变得特别冷静,明道理懂是非。不敢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自己是个什么玩意,自己心里得有数。 别的人家出了事,抱有希望,那是因为他们的确能找到援手之人。或是因为同窗,或是同年,或是同乡,或是志同道合的同僚,或是师长…… 江图有个啥? 屁都没有。 他就是一个不学无术之徒,啥“同”都没有,更不会有师长。老乡都是穷亲戚,要么就是他身边的走狗。 这身份,没了老皇帝,死路一条。 就这,江图还幻想着能活。 陈观楼心想,只能说江图是个乐观主义者。 乐观主义者好啊,不会寻死觅活,不会抑郁纠结。他不用担心大牢发生命案,可喜可贺。 钱富贵拿了钱,按照吩咐,先提取七成出来放在一边,等待孙道宁派人来取。剩下的钱要如何分配,他不敢做主,只能请示陈观楼。 第490章 小金库 对于钱的分配,陈观楼一向都很干脆,不玩你猜我猜那一套。 他对钱富贵吩咐道:“给我留一千,剩下的给大家分了。照顾江图这厮不是件容易事,大家这段时间挺难的,就当是给大家的补偿。记得留五百两给雷狱丞,他好歹担着狱丞的身份,不能因为他不来就忘了他。” 钱富贵面色犹豫,“大人只拿这么一点,小的认为不合适。江图这一单,没有大人,绝不可能拿到这么多钱。孙侍郎也不可能开这个口子,任由我们敲诈江图。小的以为,大人至少要拿两千才合理。” 好一个狗腿子! 那诚挚的小表情,有前途! 陈观楼笑了起来,拍拍钱富贵厚实的肩膀,表示了赞许,“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这一回就按照我的方案来做。这样吧,你抽点钱出来,看看外面有没有合适的买卖,把钱投进去。 要是赚了,以后赚的钱就当是咱们的小金库,谁家遇到困难,就从小金库里面走账,多少也能解决点事情。 将来干不动了,养老什么的,每个人每个月都从小金库里面领钱。这事具体怎么操作,你拿个章程出来。咱们狱卒辛苦一辈子,到最后什么都没落下,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必须得长远考虑。 这事别人都不行,只有你能做。若是人手不够,你就从狱卒里面挑选几个机灵的小子跟着你学做账,确保后继有人。不仅要继承你的手艺,还要继承我们狱卒互帮互助的传统,确保小金库是为大家谋福利,而不是沦为某个人的私产。” 如此重要的使命,如此信任,钱富贵顿时就觉着自己的背脊挺直了,肩膀上的担子加重了。油然生出一种使命感。 “大人真的,真的要为大家的养老设立小金库?”钱富贵语气激动的问道。 陈观楼郑重说道:“这能有假?这钱反正不入账,那就设立小金库,找个稳定能生钱的买卖投进去。不求多赚钱,每年能有盈余就行。 盈余的钱,多少比例继续投生意,多少比例抽出来做备用,帮助有困难的狱卒。这些你都拿出个章程来。 还有,如何帮人,什么样的情况才值得帮,也得有个章程。比如因为赌博造成家庭困难,这个该不该帮?必须有个说法,对吧。小金库是为大家谋福利,而不是为了赌鬼还债。还有,养老怎么个养法,哪些人有资格从小金库领钱养老,是不是也得有个标准,有个章程。这事千头万绪,有的你忙。” 钱富贵感到责任重大,又特别有干劲,“大人放心,我一定仔细斟酌,拿出一个成熟的方案出来。还请大人指示,该拿多少钱出来做本金?” “你认为该抽多少资金?” “小的认为,不如将所有的钱都投入买卖。” “不行!下面的兄弟累了这么长时间,接下来为了确保江图的安危,大家还要继续辛苦。必须给大家发一笔辛苦费。可以不多,但必须有,记住了吗?” 有钱才有干劲。 有钱大家才服气陈观楼的管理,愿意陪着他做出环境改善,比如勤洗澡勤换衣保持环境卫生干净。别小看这点事。一帮五毒俱全的混子,愿意勤洗澡勤换衣保持卫生,就意味着他们都服陈观楼的管,愿意服从他的命令。否则,这帮混子鸟都不鸟你。 培养服从性,都是从小事做起,相应的好处也要跟上。如此一来,才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狱卒们好好办差,就能拿到钱,也就不用去苛待敲诈虐待那帮犯人,实现了人性化管理。天牢狱卒守规矩的好名声传到官场,以后犯事的官员更愿意来天牢坐牢,天牢的买卖自然就会越来越红火,大家的收入随之水涨船高。 良性循环形成,隔壁诏狱就算拍马,都抢不过天牢的生意。 用做买卖的思路经营天牢,他真是个人才。 陈观楼一顿鼓励画饼,激起钱富贵强大的事业心。 他决定抽出一千两投入买卖,五百两发给下面的狱卒。这个分配方案得到了陈观楼的支持。 离开之前,钱富贵说了句,“大人,小的认为雷狱丞有点多余了。要不要想个办法,将他弄走。” “他走了,还会有新的人来。来了新人,又得重新适应。” “大人为何不自己当狱丞?” “当狱丞没意思,官面文章太多。” “那……不如逼走雷狱丞,再想个办法,让上面不安排人来当狱丞。让狱丞之位一直空着。反正,这天牢没了狱丞,也不影响。而且,其他狱吏都服气大人。没了狱丞,大人就是天牢真正的话事人。” “这不合规矩。”陈观楼摇摇头。 然而钱富贵却觉着自己的想法堪称天才,“事在人为。孙侍郎拿了七千两,那可是整整七千两。这点小事如果都不肯办的话,下回咱们也懒得配合他。没有我们配合,他哪来的脸去敲诈江图?他们读书人都要脸,不敢明火执仗的敲诈,只能靠我们帮他办事。没有我们,别说七千两,他连一千两都拿不到手。” 陈观楼琢磨了一下,钱富贵的提议有操作的空间。 他同样不耐烦上面顶着个雷狱丞,光拿钱不办事。不办事就算了,也不肯背锅。身为狱丞,不背锅,凭什么拿钱。狱丞的责任之一,出了事得顶在前头,将官面上的文章做到位,替天牢争取更多的福利。至于天牢后勤那块,不用管,那帮人自有背景靠山。缺啥也缺不了后勤的钱。 雷狱丞这人对于天牢,实属有点多余。这一年来,捞的钱也是足够多,够他跑关系换个衙门。 陈观楼当即有了决定,说道:“等孙侍郎的人来拿钱的时候,你替我出面,好生跟对方唠叨唠叨。” 钱富贵顿时心领神会,“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将事情办妥。” “说话的时候客气些。我估摸着,这一回孙道宁有可能升官。他一下子变得这么贪婪,有可能要给人送礼。他如果当了刑部尚书,嘿嘿,我等也算是有了一个靠山。” 第491章 潘娘子中毒求救 三大营撤出京城,五城兵马司重出江湖,京城逐渐恢复秩序。 天牢大门洞开,狱卒们可以回家了。 新皇人选还没确定,但是这跟小老百姓没多少关系。无论谁当皇帝,该交的税都得交,该服的徭役逃不了。就连京城的粮价,那叫一个岿然不动,愣是没往下降一文钱。 老百姓都快饿死了,也没见朝廷出面管一管。 所以,新皇旧皇又能有多少区别? 陈观楼提着一壶酒,半斤卤肉回家。 时隔多日,家里脏得不能看。主要是因为京城春天风大,天天呜呜地刮,房屋桌面都积了一层沙土。 打水做大扫除,把火升起来。 他应该叫两个狱卒过来帮忙搞卫生,大不了给点小钱。决定了,下次就这么干。 跟隔壁春香嫂家打了声招呼,春香嫂不在家,侯府那边需要临时工,她已经去了好几天。 陈观楼问大旺,“你娘去侯府做什么?不年不节的,又没有宴请。” “听我娘说,侯府有人犯了事,牵连了一大串。两位夫人好像还闹了龌龊。侯府缺人用,我娘就去顶上。” “有没有说谁犯了事?” “说了,但我没记住。”大旺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陈观楼曲指,在对方的脑门上弹了下,“你这脑子,就记得吃。想不想去侯府当差?” “我娘说我不行。我这脑子,去了侯府只会闯祸。我娘想让我进侯府的商行做事,当个学徒,学个手艺。” “是该学个手艺。有手艺,什么时候都饿不着。” “可我不想学手艺,更不想当学徒。”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跟楼哥儿你一样,当差役,威风八面。” “叫叔!”陈观楼板着脸。 “你才大我几岁,凭啥叫叔。” “你想当差役是吧,就叫我叔,我帮你。” “当真?” “什么时候骗过你。” “楼叔,你真帮我。”大旺这小子顺杆爬那叫一个溜。 陈观楼笑了起来,“乖侄儿。你想当差役,年岁还不够。不过可以先试着当个帮闲。过两年岁数到了,再想办法当差役。” “我现在能当帮闲?” “就是跟着学学本事,没几个钱,每天起早贪黑,你愿意?” “我愿意!”大旺掷地有声。 “你可要想清楚了。别光惦记着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的时候。帮闲这活可不好干,受委屈是肯定的,装孙子是必备技能,谄媚逢迎都少不了。你小子受得了这份气?”陈观楼笑着问道。 大旺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我能行!楼叔,你帮帮我呗。天天不是跟着我爹打杂,就是跟着我娘打杂,钱没挣到,本事没学到,气倒是受了不少。当两年帮闲,就能正式当差役,不就是弯腰当孙子,我可以的。” “行!有这个决心很不错。过几天等我闲下来,我找个人带你两天,让你适应适应。你要是能吃得了这个苦,我就正式替你搞一份帮闲的差事,让你在衙门跟着人学做事。” “多谢楼叔!楼叔,你坐着,打扫这活我在行,我来我来。哪能让你累着。楼叔要喝茶吗?我给你泡壶茶……” 大旺瞬间化身田螺姑娘,承包了所有卫生工作,将陈家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完了,也不吃饭,也不要赏钱,关上院门自觉离去。 陈观楼瞧着,这小混蛋,看样子真能干帮闲这活。干得好,将来谋个差役的活,问题不大。 屋里屋外干干净净,舒坦。 喝着小酒,吃着下酒菜,生活虽平淡,却透着宁静和美好。哼一首小曲,打着拍子,自得其乐。 砰砰砰,院门被人用力拍响。 陈观楼看了眼天色,乌漆嘛黑,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找他。天牢那边,他早就打了招呼,天塌下来也要等明儿一早再说。 他起身去开院门。 门刚开,一道身影直接倒了进来。 潘娘子?! 他看着怀里的人,万万没想到会是潘娘子。赶紧把人抱回屋里,安置在床榻上,灌了半杯热水。 等了片刻,对方悠悠转醒,脸色却苍白似雪。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陈观楼轻抚对方的脸颊,太多的疑问。 潘娘子如何进的宫,进宫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出的宫。现在的情况分明是中毒。她本人就是用毒高手,却中毒了。 “你是中毒了吗,能不能解?我该怎么帮你?” 潘娘子却一把抓住他的手,眼含热泪痴痴地望着他,缓缓摇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不及了。京城很大,可我只能来你这里。抱紧我。” 陈观楼抱起她,将她扣在怀中,“还冷吗?” 潘娘子露出一丝笑容,“不冷了!”她抬手,落在他的脸颊上,“我最后悔的事情,这辈子没能早点遇见你。” 陈观楼冲她一笑,“现在也不晚。” “晚了!”潘娘子虚弱地说道,“一切都晚了。” “告诉我,是谁对你下毒?真的无解吗?我认识一个解毒高手,他手里是有祖传的解毒丸,什么毒药都能解。” “没用的。我自己就是用毒高手,我……”一口鲜血喷出,点点鲜血洒落在衣襟上。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衫。”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陈观楼用热毛巾给她擦拭嘴角,“真的没救了吗?” 潘娘子摇摇头,“一切都迟了。” “是不是齐老板干的?他人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 “他,他人……别去找他,你不是他的对手。他其实……他的身份其实是……” “是什么?” 潘娘子眼睛瞪得很大,陈观楼从中看见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在恐惧齐老板。到死都不敢说出一句关于齐老板的真实身份的话。 陈观楼不甘心,捏着潘娘子的下颌骨,“我知道你偷偷混进了皇宫,你在宫里头干了什么?老皇帝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是不是齐老板安排你进宫,吩咐你这么干的。” “你,你竟然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告诉我,将一切真相都告诉我。我是不是齐老板的对手,我自己会判断,我比谁都惜命。你不用担心我会以卵击石,不自量力。说啊!潘娘子,看在我们这些日子的情分上,告诉我好不好?” 第492章 谁在贼喊捉贼 潘娘子死了! 死的时候什么话都没留下,只留下了一个笑容,双手依依不舍的轻抚着陈观楼的脸颊,最后无奈放下。 陈观楼紧抱着她的尸首,迟迟没回过神来。 良久,他终于放下。 让大旺跑腿,叫来卢大头。给了一笔钱给卢大头,让卢大头帮忙购买棺木,寻个好墓地,将潘娘子埋了。 卢大头认得潘娘子。 “她她她,她不是那个小寡妇吗?敢情这些年,你一直金屋藏娇?” “别胡说。这事你替我保守秘密,别嚷嚷。” “我肯定不往外说。可是,她怎么会在你这里啊。看这模样,好像是中毒死的。” 陈观楼心头烦躁得很,坐在角落,问卢大头要了烟叶,特别有耐心的自己切丝,拿出一页宣纸将烟丝包裹,卷成一支简陋版的香烟,点燃,熟练的一吸。 那烟味,那叫一个冲! 他连声咳嗽。咳嗽完毕,接着吸。 接连吸了几口,渐渐的,他爱上这股浓郁的烟味。 卢大头瞧着这一幕,“这么抽烟有什么不同吗?” “爽!”他如此说道。 “我可不敢跟你学。抽一根烟,浪费一页宣纸。宣纸要钱的啊!” “你要是舍不得宣纸,用厕纸也行。” “你才用厕纸。”卢大头骂骂咧咧,也学着陈观楼,将烟叶切丝,用宣纸包裹,点燃,猛地吸一口。 “没区别啊!不过,还别说,就这么将烟夹在手里面,就这个姿势,是挺爽的。陈哥,你可以啊,抽个烟都能抽出新花样来。要不这样,你提供材料,我每天帮你卷烟,你只需赏我几根当报酬,你看行吗?” “平时赏你的还少吗?” “不少不少。这不是,抽烟嘛,我又抽不起这么讲究的烟。又是切丝又是宣纸。我今天带来的烟叶不太好。改明儿买点上等烟叶切丝,肯定更有感觉。陈哥,你抽烟的时候特有派头,真的,不骗你。你就往那一坐,腿一搭,烟一抽,烟圈一吐,官老爷都被你比下去了。” 陈观楼听着卢大头谄媚的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最近京城死的人挺多,棺木恐怕不够用。你确定今晚能运来?” “陈哥放心,你吩咐的人,我就是下刀山也要给你办成了。我找的人,在殡葬行业是这个!”卢大头比划了一下大拇指,“等会就会消息。不过,真要在这里装殓?不怕被人撞破?虽说时辰不早了,可是这些天大家睡得轻,一有动静都醒了。要不,先将尸体运出去。” “行!你去安排马车。” 卢大头得令,忙碌去了。 陈观楼趁着屋里没别人,将潘娘子检查了一遍,连身上的衣衫都没放过。并没有发现隐藏的机密,藏起来的纸条之类的东西。莫非是他想多了。 他很确定,潘娘子咽了气。这么长时间,一点气息都没有。纵然会装死,难道还能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而且尸体逐渐呈现出死后该有的情况。 也就是说,死亡是真实的。 潘娘子真的死了! 他有些惆怅,轻声嘀咕了一声,“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希望你再骗我一回,改明儿又偷偷活过来,过个一两年又偷偷出现。呵,我到底在想什么啊!这回是真的死了啊!” 卢大头找来了马车,陈观楼没让他动手,亲自抱着潘娘子的尸首上了马车,前往义庄。殡葬行的人已经准备妥当,棺木也有了。 货物再紧俏,只要给足了钱,挤一挤总能挤出来。 陈观楼给了殡葬行的人一笔钱,让对方代为办理后事,寻个吉穴埋了。 他给钱给的足,殡葬行的人自是满口答应,保准满意。 卢大头也说了,“陈哥放心,我会盯着这边,直到潘娘子下葬为止。要不要找人哭一哭?” “不用!她不喜欢听人哭。” 陈观楼走出义庄,大半夜的,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很懈怠,锦衣卫的人则是守在宫里没工夫出来巡夜。是以,他们半夜出街,无人查问,一路通畅。 如果真的点背,遇到巡夜的兵卒,他的身份腰牌也足以让他避开大部分的麻烦。 殡葬行的人做事很讲究,就跟天牢狱卒一样,收多少钱办多少事。钱少就简办,钱多就隆重的办。 陈观楼给的钱,属于丰厚,殡葬行是拿出了全副家当,认认真真操办下来。卢大头全程盯着,一点都没懈怠,为此都舍了最爱的赌博事业。 陈观楼也没亏待他,给了他一笔丰厚的报酬。 停灵三日,寻吉穴下葬。下葬这一日,起了大风,天空阴沉沉的,飞沙走石,好似天要塌了一般。 “听说皇帝快要选出来了。” “偏生这个时候,不祥啊!” “莫非这次选的新皇有问题。” “嘘,这话可不能胡说。” 陈观楼听着众人的议论,神情淡漠。 大乾的天,就算破了又能如何。不耽误他当差吃粮,更不耽误他收钱办事。亲眼确认潘娘子下葬,埋进土里面,想来这回应该是复活不了了。 有一点点失望。 原来是真死,不是假死啊!尸体都臭了,还能是假的吗。 最大的遗憾,潘娘子临死之前,没有交代齐老板的身份。听她的意思,齐老板不止一个身份。说不定人家在人前,根本不姓齐。 这就有意思了。 了结此事,陈观楼如常当差,然后他就听到一个惊悚且不可思议的消息,忠王殿下中毒,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惊动了宗师。 听闻宫里头的几个宗师也要动一动。 “来了,来了!” 陈观楼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大戏终于拉开了帷幕。谢长陵出狱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声响,原来是藏了一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招。 忠王殿下中毒,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尤其是眼下争夺皇位最敏感最关键的时刻。 表面看,凡是有资格争夺皇位的皇子都有嫌疑,都是受益者。 实则,最大的受益者是忠王殿下本人。 谁会这么蠢,在这个时候下毒害人。 不过,不能排除真的有铤而走险下毒害人的皇子王爷,以为竞争者全都死了,自己就能胜出。类似的大聪明,任何时候都有。 但是……那是争夺皇位啊,最高位置最大权势的争夺,参赛者身边一堆谋士,又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第493章 不符合规矩 有句话说得好: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陈观楼发现自己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认为聪明人就一定会做聪明事。然而事实上,很多蠢事都是聪明人干的,蠢话也是聪明人说的。 就好比后世的某些专家学者,他们不聪明吗?他们的智商绝对没问题,肯定高于平均值。他们不懂现实吗?他们心里头比谁都清楚。普通人能看明白的问题,没道理他们看不明白。但依旧能干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说出令人不敢置信的荒唐言,何故? 草台班子啊! 屁股决定脑袋。 所以,智商高不高,人聪不聪明,有意义吗?平时是有意义的,但是在关键时刻,智商就是个屁。全看屁股坐在哪个位置。 所以,忠王殿下这个时候中毒,完全是有可能的,并非是自导自演。 他就琢磨这事,忠王要是死了,谢长陵得哭吧。堂堂状元郎,苦兮兮的模样,他很想看诶。 当然,自导自演的可能性也很大。以性命做筹码,逼迫朝臣们放弃某些人,重新作出选择。只要操作得当,忠王绝对有机会从中取利。 他跟穆医官聊天。 因为要防备江图被人下毒毒死,穆医官这段时间都要常驻天牢。 天牢上上下下,正经读过书的人,就陈观楼和穆医官,这也是两人经常凑在一起聊天的原因,能聊到一起。 天牢日子又朴素又枯燥,不聊天还能做什么?做账吗? 闲得慌! “忠王中毒,说不定哪天就追随先帝去了。你之前信誓旦旦说忠王有极大的机会上位,现在看来危险了。”陈观楼调侃道。 穆医官很烦躁,身为读书人,虽没有功名在身,但他绝对是支持正统理论,坚定守护读书人的信仰。 “也不知忠王殿下中的什么毒,太医院要是没法子,大不了老夫自荐。真是一群废物,那么多人伺候,还能让忠王殿下中毒,干什么吃的。” “忠王身边有宗师保护,都没能避免中毒,啧啧……幕后主使之人很厉害嘛。”陈观楼纯粹看笑话,他是读书人,可他不受这一世的世俗思想影响,有着自己的价值观。更直白的说,他就是一个过客,心态就是看戏,而非投入感情融入其中。 “即便有宗师,宗师也不会时刻守护在殿下身边。只能说幕后之人很会钻空子。估摸着忠王府早就成了筛子,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 穆医官气恼不已。 陈观楼安抚对方别着急,“未必真有幕后之人,万一是贼喊捉贼……” “胡说八道!”穆医官厉声呵斥,“忠王殿下绝不可能干出贼喊捉贼的事情,他品性端方。一定是别人暗害他。” 陈观楼:…… 虽然但是,他还是表示了理解。 两人正聊着,门房来报,说是有一位赵大人来访。 陈观楼先是一愣,紧接着醒过神来,急忙问道:“可是赵明桥赵大人?赶紧请他进来。” 他有些不敢置信,赵明桥这个时间不在宫里,怎么会跑到天牢。江图已经是砧板上的鱼,无足挂齿,何须他来操心。等到新皇登基,大把的人会跑出来收拾江图。 果然赵明桥。 来得似乎有些急促。 陈观楼把人请进公事房,以上等茶叶招待,“赵大人怎么有空来天牢?是来探望那群狂生吗?” 赵明桥摇头,“今儿过来,是为了见江图一面。” 果然! “我不太明白,赵大人为何要见江图。你并非三法司官员,又非江家亲眷。你来见他,不太合规矩。”陈观楼做出为难的模样。 赵明桥直言道:“我有要紧的事,必须当面质问江图。还望陈兄行个方便。” 陈观楼端起茶杯,做沉思状,“说实话,我不放心你和江图见面。你有前科!” 赵明桥神情微微一变,紧接着他掷地有声地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伤害江图。我可以隔着牢门同他说话。只是,我同他之间的聊天内容,不宜让第三人知晓。” “那更不行。江图可是朝廷钦犯,上面交代了,一定要把人看好了,不能出半点意外。” “那你说怎么办?你武功高强,不如就由你在外守着。我若是对他不利,你第一时间就能发现。”赵明桥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显然他今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陈观楼放下茶杯,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见江图,没有公文,显然你是以私人身份来见他。赵大人见谅,我实在是想不出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理由。” “我陈兄眼中,我就真的毫无信用可言?” “赵大人的丰功伟绩,我可是听说了。常做出人意料之事,行他人不敢做之事,可谓胆大包天,又令人钦佩不已。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让你单独见江图。你行事总喜欢剑走偏锋,不符合我这的规矩,容易出事。在天牢,凡事守规矩,才能长久。换做是你,你会让一个喜欢走极端的人单独面见重要犯人吗?” “非得有第三人在场,你才肯让我见江图?”赵明桥有些气急。 “光是有第三人在场还不够,还得有第四人第五人……人越多越好。还望赵大人体谅我的难处,我是真的不敢冒一点风险。” 赵明桥气得脸色发青。他在公事房内走来走去,懊恼了半天,才说道:“不如这样,我写一封信,烦请你送给江图过目,请他给我回个信。我不跟他见面,就在这里等消息。” “可以!” 没必要把人逼急了。 赵明桥这个人,剑走偏锋,能逼的左相李良程妥协,脑子是真好使。陈观楼不想和对方作对,能行个方便就给予方便。只要别让他为难就行。 就用公事房的文房四宝,赵明桥提笔书写。 陈观楼背对着他,看着窗户外的风景。 二月份,京城毫无看头,四处都是光秃秃的,一副荒凉的景象。加之朝廷乱糟糟的,这么多天,连个皇帝都选不出来,给人一种王朝末日的荒唐感。 第494章 割了,进宫当阉人 赵明桥一蹴而就,一封书信转眼写完。放入信封中,封口,以防有人偷看。 他将信封交给陈观楼,“烦请陈狱吏转交江图,我等他回复。” 陈观楼掂了掂份量,点点头,“赵大人稍等片刻。” 他亲自下了大牢,将信件送到江图手中,告诉对方,“赵明桥在等你回复他,你赶紧过目,给个答复。” “赵明桥?姓赵的有什么事问我。他害我进了大牢,他现在志得意满,莫非是来看我笑话。” “你认为他很闲吗?眼下新皇人选还没决定,你认为他会闲到有时间特意跑到天牢看你笑话吗?宫里头哪件事不比你重要?” 陈观楼一连串的质问,让江图脸色发青,有种被人打脸的疼痛感。 “既然不是来看我笑话,我和他有何瓜葛?” “你看了信里面的内容不就知道了。” “你不知道?” “他说了,这事只能你和他之间,你们二人互相交流。属于你们之间的秘密。若非顾忌你的安危,我就安排你们见一面。” “本官绝不见他。见了他,我先唾他一口唾沫。”江图恨恨道,暴力的撕开信封,看着信纸上的内容,脸色随之连连变换,有惊讶,有恐惧,有慌乱,有不安…… 陈观楼瞧着对方表情变换,心头猜测,莫非赵明桥戳中了江图的肺管子,抓住了大把柄? 正要出声询问,谁都没想到,江图竟然将信纸卷吧卷吧,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陈观楼:…… 他吐槽了一句,“你至于吗?你知不知道天牢甲字号大牢,以诚信为本。说不看就绝不看一眼。” “陈狱吏误会了,我是担心内容泄露,牵连你们。”江图谄媚一笑,笑得特别得不走心。 陈观楼呵呵冷笑,谁信谁是狗。他问道:“要回复赵明桥吗?” 江图咬咬牙,在牢房内走动,一副犹豫不决难以抉择的模样,很是纠结。 陈观楼也不催他,就是闲聊,“这都多少天了,宫里头还乱哄哄的。你猜,有没有人趁机淫乱宫闱?” “大家都忙着争权夺利,哪有工夫去想那档子事。不过,宫里的侍卫说不好……有没有这档子事,过几个月就看有没有宫女肚子大起来,到时候一目了然。”江图不走心的随口说道,他还在为要不要回复赵明桥烦恼。 陈观楼好奇询问,“如果发现有宫女肚子大起来,怎么处置?” “直接处死!” “男的也处死?” “那是当然。尤其是男的,必须处死。不处死,就割了,进宫当阉人。”江图不愧是老皇帝身边的宠臣,对宫里的各种规矩了如指掌。 “这些年你在宫里进进出出,你老实说,你有没有……你放心,我绝不往外传。你身为先帝身边的宠臣,肯定有机会对后宫女子一亲芳泽吧。” “那是……绝对没有的事。陈狱吏,你可别胡说八道,冤枉我。我可是清清白白。我府上的女眷,姿色并不比宫中女子差分毫。我犯不着干那犯忌讳的事情。”江图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 陈观楼信吗? 他肯定不信! “先帝常年不进后宫,嫔妃们就没点想法?” “你当后宫是什么地方,你当后宫嫔妃都是什么人?她们身系家族兴衰,子女前程,岂能为了那档子事情犯险?你当她们是无耻的青楼贱妇吗,满脑子除了男人就不知道别的事。陈狱吏,你的认知太过浅薄。” 陈观楼气笑了,老兄,这是聊天,闲聊,不带人身攻击的。 “江大人如此急切,莫非叫我说中了。” “胡说八道。你休想从我嘴里掏出东西。麻烦你回复赵明桥……我还是书信一封给他,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陈观楼也不计较,吩咐狱卒提供文房四宝。 临走之时,说了一句,“改明儿再和大人讨论后宫趣事。” 江图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再澄清,“本官没去过后宫,你别冤枉我。” 陈观楼哈哈一笑,挥挥手,带着信件走出大牢。 赵明桥收到回复,却没有急于拆开信件。而是和陈观楼闲聊了几句。 陈观楼随口问了句,“你属意谁当皇帝?” “谁当皇帝重要吗?” “你不维护你的正统了吗?”陈观楼有些奇怪。 赵明桥呵呵一笑,“何为正统?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在我看来,为天下苍生谋福,就是正统。” 咦? 这跟以前的说法不一样了,是升华了吗?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新的领悟?” “是你!” “我?”陈观楼大感疑惑,“我何德何能能成为你思想的源泉,你可别胡说,莫要牵连我。” “是你对待皇权的轻慢态度激发了我,是你当年说的那些话启迪了我。我身在官场,却将自身抽离出来,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待身边的一切。突然发现……过往的一切,似乎出了差错。” “别说是我启迪了你。从鲁先生去世起,你心里头早就有了一道新的声音。”陈观楼坚决不承认赵明桥的思想蜕变跟自己有关系。就算真的有点关系,也别扯上他。 他尊重有信仰的人,敬佩有信念的人,但他不愿意成为其中一员。 “行,我明白了,一切都同你没关系。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你希望哪位王爷皇子继承大位?” “不知道,没想法。我都没接触过那些皇子王爷,我哪知道谁合适。这些都是朝中大老爷们该操心的事,你别来问我。” 赵明桥含蓄的笑了笑,拱了拱手,告辞! 直到上了马车,他才拆开江图的书信。看完书信后,吩咐车夫前往青阳公主府。 宫里头,朝臣们聚在一起,虽不像菜市场一般喧嚣热闹,但绝对称不上有秩序。乱糟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争吵商量。 陈观复来到于照安身后,悄声说道:“我去看望了忠王殿下,至今昏迷不醒。” 于照安不动声色地说道:“若是一直昏迷不醒,那么就只能放弃忠王殿下。国朝不需要第二个昏迷不醒的皇帝。” 陈观复低头一笑,“于相下结论未免早了些。” “早吗?拖拖拉拉这么多天,一点都不早。本相打算和李相好生谈一谈,三天之内将新皇人选定下。” “三天?我知道了。” 第495章 选皇帝 于照安摆了陈观复一道,说是三天,其实只过了一天,两位宰辅突然宣布举行投票。以投票的方式决定谁当皇帝。 忠王殿下昏迷不醒,自然被排除在候选人名单之外。 此举招来了大量中底层官员的谩骂,诅咒。称李良程和于照安狼狈为奸,被人收买,控制政事堂,堵塞言路。说不定忠王殿下中毒昏迷,就跟这俩人脱不了关系。 众官员拥护赵明桥出面,带头揭穿李于二人的阴谋。只要姓赵的肯替忠王殿下出头,事成之后,大家一起举荐他进入政事堂。 赵明桥罕见的没有表态,没有跳出来,他手底下的那帮青年官员也没动静,这事反常啊! 他如此作态,瞬间激起了其他官员的怒火,大量的谩骂冲他而去。骂他沽名钓誉,两面三刀,投机取巧,纯纯的就一政治投机家,根本不是君子,更不配称之为儒生,丢读书人的脸。 为何这帮中低层官员如此愤怒,堪称破防,盖因为他们没有赵明桥的组织力跟煽动力,他们就是一群散沙,急需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人将他们组织起来,跟政事堂战斗。有计划有目标有行动纲领的战斗。 这个人选在中层官员里,非赵明桥莫属。他战斗力彪悍,组织能力强大,战斗有理有节,全程掌控节奏,控制场面。 平时高调的赵明桥,偏偏在这个时候熄火了,众官员怎能不怒,怎能不骂。 比起于李二人,他们更恨“背叛”队伍的赵明桥。 为忠王殿下出头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先将姓赵的除了。 这帮人做事就是如此虎头蛇尾,随心所欲,随时改变目标,完全缺乏战斗的基本要素:主次分明。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是干不成事的。 “一群乌合之众!” 赵明桥忒嫌弃的骂了一句。 他有自己的坚持,他不出头,因为他赞同李良程的做法,皇位不能继续空悬,朝廷不能继续停摆。 需要尽快理顺一切,让天下人看到朝廷做事的决心信心和掌控局面的能力。给某些蠢蠢欲动的人提个醒,在一个运转有序,指挥若定的朝廷政事堂面前,毫无胜算。 政事堂可以调度全天下的物资人力去战斗,某些野心家们,就问你们怕不怕。 至于忠王殿下,只能说时也命也。赌性太重,可不是一件好事。 李良程和于照安的意思,摆明了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不去调查忠王殿下中毒一事,就是为了稳定局面,尽快结束眼下乱糟糟的情况。 京城必须稳住。 京城稳了,天下才能稳。 忠王殿下冤屈吗? 很冤,也得忍着。怪只怪,他已经被排除在大局之外。 陈观复没有跳出来反对,反而全程配合。 于照安心头有些不安,勋贵放弃了忠王殿下?勋贵的支持这么不值钱?那帮昔日东宫属官也不闹腾? “诸位王爷皇子就在隔壁偏殿候着,我们开始吧。早点办完,早点抵定乾坤。”李良程发言,得到一干官员以及勋贵和宗室的支持。 一共三轮投票。 一二轮投票结束后,就只剩下晋王殿下跟燕王殿下。 这二人年长,封王多年,实力强横,周围围绕了一堆支持者。还有母族妻族支持。可谓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单论个人能力,二人也是各有所长。 第三轮投票重要性毋庸置疑,将决定谁来当皇帝。 黄豆代表晋王,绿豆代表燕王。 究竟要怎么投,在场的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诸位心中可有决断?时辰不早了,开始吧!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投票,将决定皇位所属,请诸位慎重。”李良程一口气说完,喝了一口茶水润嗓子。 邱德福亲自端着木制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罐子,罐子上盖着盖子。盖子上留着一个孔,正好方便将豆子投入其中。 罐子经过多方检查,投票之前还做了检查,绝无机关,绝无人为操作的可能。 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杜绝一切作弊行为。 就连官员手中的豆子,都是临时拿的,两位王爷分别对应的豆子,也是投票前一刻宣布。 “开始。” 一声令下,最后一轮投票正式开始。不用半炷香的时间,即将选出大乾王朝的皇位继承人。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是历史的决定者和见证者。 有人难掩激动的情绪,有人面如古井般平静,内心毫无波澜。 年纪轻轻的陈观复第一次参与选皇帝,除了好奇,还是好奇。 于照安终于放下了内心的担忧。这个时候,忠王殿下的追随者已经翻不起风浪,此局已定。他又看了眼陈观复,在对方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焦虑情绪。心想勋贵应该是已经放弃了忠王殿下。 如此甚好! 忠王殿下中毒跟他可没关系,只能说忠王殿下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两次机会,两次错过。 运气如此之差,可见忠王殿下注定与皇位无缘,不是天命所归之人。就算老皇帝不废太子,也会因为别的原因错失皇位! 天注定! 人岂能与天斗。连老皇帝都斗不过天,其他人更不可能。 当邱德福端着木制托盘走到他面前,他果断的投下黄豆。黄豆代表晋王。 他跟晋王是师兄弟,跟燕王没有半分交情,于情于理都该支持晋王。 看遍全场,晋王殿下的赢面很大。 等晋王殿下登基后,再容李良程两年,届时,他必将取而代之,成为王朝左相,帝国首辅,青史留名,再造帝国辉煌。 他已经迫不及待,赶紧揭开答案吧!闹腾了这么长时间,这一切是时候结束。 当李良程将豆子投入罐子中,意味着第三轮投票结束了,新皇人选即将产生。 众人难掩激动,闹腾这么久,终于要结束了。 只见小黄门抬来一张桌子,就放在大殿的正中央。 邱德福端着木制托盘,表情郑重地将其放在桌面上。 最后由文臣,勋贵,宗室,各派一个代表上前,三只手一起揭开罐子的盖子。罐子内,黄绿相间,甚是好看! 第496章 非天命之子,必遭天谴 将罐中的黄豆绿豆全都倒进木质托盘,小黄门手持戒尺,将黄绿豆分隔开,一一点数。 总而言之,任何人不得用手去碰触这些豆子。 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 两侧的官员全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大殿中央的桌子,确保没有作弊,一切公正。更是想第一时间得知结果。 究竟是黄豆胜出,还是绿豆胜出? 于照安神情笃定,他一早就估算了晋王的胜率。能拉的票,私下里早就做通了工作,没有意外的话,晋王肯定会以“微弱”优势胜出。 陈观复手里拿着手绢,轻轻捂住嘴,似乎是怕自己笑出来被人发现。他跟其他官员一样,也是伸长了脖子望着桌面方向。小黄门手中的戒尺拨动一下,众人就跟着默默计数。 在场除了年老体衰者,众人的视力极佳,隔着好几丈远,都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弄错。 黄豆领先! 绿豆追上来了! 黄绿豆子打平了! 难道今天要出一个意外? 于照安暗自冷哼一声,不可能出现意外。 黄绿豆焦灼着。众位官员一边默默计算黄绿豆的数量,一边揣测究竟有哪些人跟自己投了一个颜色的豆子。其实很多人的票,大家都算得出来。 真正有变数的,就是某些墙头草,亦或是从未明显表露出立场的人。这些人会投什么色的豆子,实在是充满了变数。 快结束了! 黄豆领先了一步。 不好,绿豆又追上来了。 绿豆竟然超过了黄豆。最后两颗豆子,一黄一绿,结果不言而喻。 “不可能!” 还没正式宣布结果,于照安率先嚷了起来。 李良程非常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于相对于今日的投票有异议?” 于照安铁青着脸,却没做声。他知道自己着急了,不符合他的身份。身为宰辅,岂能提前预设立场。 李良程见他不做声,当即冷哼一声,“继续吧!结果是否确定,能否当场宣布结果?” 三位代表多次计算,明确表明,“结果确定。” “那就宣布结果。” “结果是,绿豆以一枚之差胜出。” “燕王胜了?” “绿豆是燕王!” “燕王当皇帝了!” “哈哈哈……竟然是燕王,真实……”出人意料啊!以一票之差胜出。那一票究竟是谁投的。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隔壁的偏殿,传到诸位王爷皇子的耳中。 燕王本以为自己今儿要输,虽说心里头不服气,但是理智告诉他晋王赢面更大。万万没想到,小黄门传来的消息,竟然是他赢了。 他猛地站起来,带着笨重的椅子跌倒。 “我赢了?本王赢了?确定是本王赢了?一票之差。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非常突然,令人措手不及,燕王硬挺挺地往后倒下。 “天啦!” “不好了,燕王殿下高兴得昏倒了。” “快请太医!” “燕王千万不能有事啊!” 隔壁大殿内的官员听到动静,纷纷疾步赶到偏殿,就见燕王跟前已经围了一群人。燕王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快快快,赶紧往燕王嘴里塞东西,不能让他咬伤舌头。” 有懂得医术的官员,当机立断,抽出手绢就往燕王的嘴里硬塞。 一群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赶来,赶忙施救扎针。 众人围成一团,全都揪着心。 这可是刚选出来的皇帝,帝国的继承人。 这这这……真是大不吉! 不少官员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眼神,难道燕王也没有帝王命,不是天命所归之人?否则为何如此晦气,刚得知自己当选皇帝的消息,竟然高兴得昏了过去。 “以前不曾听说燕王患有羊癫疯。”官员们小声议论。 皇帝患有羊癫疯,那还得了。 跟太医们求证,太医们也证实,燕王不曾患有羊癫疯。今儿这场面,着实令人震惊。 “一个不曾患有羊癫疯的,平日身体健康的人,突然倒地抽搐,这是为何?难道真是高兴过度,失心疯了?” “不可能吧!” 大家议论纷纷。 唯有失落的晋王站在角落,还没回过神来。 他输了! 他怎么可能会输! 该拉的票都拉了,怎么可能一票之差输给燕王。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于照安。 于照安此刻又是幸灾乐祸,又是一头雾水。 他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有一股针对晋王的阴谋正在逼近。 最有胜算的忠王殿下突然中毒昏迷,至今还没醒来,说是凶多吉少。 刚刚胜出,被选为皇帝的燕王殿下,突发羊癫疯,结局难料。 他脸色一沉,猛地回头寻找晋王,目光怀揣着疑问,以及不敢置信。 晋王咬牙切齿,他看懂了于照安的眼神,他愤怒的无声嘶吼,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他什么都没做过。 他笃定自己能赢,犯不着多此一举针对燕王。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突发羊癫疯,他还没这本事。 有这本事的人,都不在这间偏殿内。 除非…… 除非是中毒! 燕王早就中了毒,中了一种发作起来跟羊癫疯一样的毒。 是谁? 谁这么狠毒? 于照安信了晋王。以晋王原本的胜算,的确犯不着做小动作针对燕王。 这是一个阴谋。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看似是针对燕王,实则是冲着晋王而去。 晋王危险了! 一群太医,使出浑身解数,拿出看家的本领,终于控制住了燕王的羊癫疯。但是,燕王依旧处于昏迷中,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有臣子焦急万分,急得团团转。 “结果出来,接下来就该昭告天下,筹备登基大典。连日子都看好了,可是燕王殿下这个情况,该怎么办?”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经历过如此诡异的事情,一时间拿不出主意。 “李相,你说怎么办?还要不要昭告天下,登基大典要不要继续准备?” “如果燕王殿下有个万一,究竟是王爵,还是天子?” “休要胡说八道。燕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诸位,确定要选一位身患羊癫疯的人继承皇位吗?希望大家都能慎重考虑!” “当真是大大的不吉!恐怕,这是上天给我们的警示!” “非天命之子,必遭天谴!” “妖言惑众!” 第497章 没有意外,只有人为 皇位继承人燕王殿下,突陷昏迷,朝臣瞬间分为了两派。 一派认为,选举结果是唯一的结果,既然皇位属于燕王,那么只要燕王不死,登基大典就该继续筹备,确保燕王顺利登基。 万一等到登基大典那天,燕王依旧昏迷不醒,那么,干脆册立皇太子,由太子殿下监国。燕王的长子虽未到弱冠之年,但,承担起皇太子的重任肯定是没问题。而且,有政事堂辅政,可以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另一派则认为,燕王在刚刚得知皇位竞选胜出那一刻,突发疾病,陷入昏迷,可见大不祥,非天命之子,上天都不认可。此乃大大的晦气。若是让燕王继承皇位,大乾王朝必有灾祸。所以,选举结果必须废除,剥夺燕王继承皇位的资格。另择时间再进行一次选举。 荒唐! 两派人马都认为对方十足荒唐。 让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继承皇位,还要册立皇太子,荒唐给荒唐他妈开门,荒唐到家了。 就因为突发疾病,就要剥夺燕王的皇位,更显荒唐十足。 当然,这其中还夹着第三派,他们声音很小,但他们的发言也是足够震耳欲聋,令人胆战心惊。 “燕王从未有过羊癫疯犯病记录,偏偏就在确定皇位继承的这一天发病,诸位,你们不觉着此事十分蹊跷吗?加上之前忠王殿下中毒昏迷,以及先帝昏迷一事,诸位,短短时间,皇室已经有三位重要人物陷入昏迷。这难道不足以引起重视? 我不得不怀疑,这里面有阴谋,一个巨大的阴谋。这个阴谋跟祭台爆炸案有着直接的关联。我有理由怀疑,祭台爆炸案的幕后主使,同这三起昏迷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其目的,已经十分清楚,分明是剑指皇位。试问,忠王殿下昏迷,燕王殿下昏迷,谁是最后的获益者,谁就是最大的嫌疑犯。” “你不是直接点名晋王殿下!” “我就是要说晋王殿下。忠王倒了,燕王也倒了,还有谁比晋王殿下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一派胡言!晋王殿下清清白白,就因为一通莫须有的猜测,就背负上残害手足的罪名。荒唐!这是污蔑,必须严惩!” “不觉着这太明显了吗?晋王殿下并非蠢笨之人,他怎么会将自己摆在如此明显受人怀疑的位置上。这更像是陷害!” “就是陷害!肯定是有人在陷害晋王殿下。燕王突发疾病,说不定根本就是在演戏。” “放屁!燕王已经得到了皇位,为什么还要演戏?多此一举。” “演戏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除掉晋王。” “你是在指责燕王殿下和晋王殿下手足印相残吗?若是没有证据,本官要治你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都别吵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不是查明燕王突发疾病的原因,这个不是不查,而是晚一点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皇位该谁来继承?究竟是认可燕王,还是重新投票,大家做个决定吧。” “投票吧!现在就投票。认为燕王继承大位,燕王如果有个万一,就册立皇太子,由皇太子监国的请举手。每个人只能举手一次,重复举手当做弃权。邱公公,烦请你做登记。” 李良程身为左相,关键时刻必须站出来稳定大局。 他也很干脆。 事情反反复复,一直不顺,一再出现意外。他心里头清楚,这里面肯定有人为的因素,可以说没有意外,只有人为。 但他不能因为有人暗中捣鬼,就被迫中断皇位继承的进度。那样做,就中了圈套。干脆利落,死抓着皇位选举不放,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进行下去。他倒是要看看,幕后之人究竟有多少手段。 等到皇位确定,登基大典结束,再回头调查这一切,迟早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他以左相的身份,力压众臣,管他三七二十一,快刀斩乱麻。 邱德福跟他配合默契,开始计数。 很多朝臣都还没回过神来,就要举手投票,那手啊,举起又放下,举起又放下……纠结得难受。 直到邱德福朗声喊道:“最后时刻,三,二……一,停!好,都不要动!这就是结果。” 小黄门们迅速计数,连举手的官员姓名也都一一记录下来。 “接下来,赞同放弃燕王,重新投票确定皇位继承人,请举手!” 经过了第一轮,第二轮举手倒是爽快多了,犹豫纠结的人少了很多。当然也有人选择弃票,两个都不赞同,两个都不选择。 现场举手投票,结果很快出来。 “结果有了,放弃燕王,重新投票确定皇位继承人一方以三票获胜。那么,明日就在这里,再次进行皇位继承人投票。请大家……” “我反对!” 大殿的大门,突然被人撞开。 高淑妃带着燕王的几个儿子,在一干宫人侍卫的簇拥下,闯了进来。 “诸位臣工,聚在这里商量什么啊?你们刚选出燕王继承皇位,怎么着,喝口茶的功夫,就要废掉我儿的皇位,推翻之前的结果,凭什么?是燕王死了吗?是燕王无子吗?本宫告诉你们,本宫只认之前的结果。除此之外,任何结果在本宫这里都是无效!” “淑妃娘娘,这里是前朝,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还不许本宫叫冤。你们是想逼死我儿,逼死本宫吗?不如现在就下令,让锦衣卫包围燕王府,铲除燕王府上下所有人。” “淑妃娘娘息怒,我等并无此意。只是,燕王突发疾病,着实大不祥,非天下之福,更非国朝之福。为天下计,我等不得不重新做出抉择……” “胡说八道!本宫作为燕王的生母,怎么不知道燕王他患有羊癫疯。他分明是被人害了,分明是中毒。你们不查下毒的人,不替燕王声张,躲在这里只想着废掉他的皇位。你们都是罪人!你们要欺负我们母子,废掉我儿的皇位,除非先从本宫尸体上跨过去。” 高贵妃一脸雍容华贵,此刻却不顾体面,不顾身份,化身泼妇,大闹朝堂,誓要保住燕王的皇位,决不许任何人抢夺。 第498章 本宫就是太后 “我儿可怜啊!老实了大半辈子,终于得到了朝廷的认可,要担起国朝重担,却被人暗中算计。得不到公正,冤屈无处诉就算了,竟然还要被剥夺皇位继承资格。你们欺人太甚! 凶手分明就在隔壁,你们为什么不去抓。摆明了这一切就是晋王做的,晋王他是杀人凶手,他先是害了忠王殿下,如今又来害我儿,为什么不抓他。晋王,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高淑妃当着众臣的面发疯。 宫女们扶着他,一边哭一边劝解。 燕王的几个儿子,大大小小排成一排,流着泪控诉着众臣。 老大代表燕王府质问李良程,“李相,我常听父王说,你为人最是公正,我父王那么惨,你为什么不替他主持公道?为什么还要剥夺他的皇位?就算父王倒了,燕王府还有我。请李相还我父王一个公道!” “请李相还我父王一个公道!” 李良程瞬间就被架在了火炉子上,浑身难受得很。 “皇位不能继续空悬,朝廷不能再如此乱糟糟下去。拖延下去,只怕天下又将有大变。淑妃娘娘,非是朝廷要争夺燕王,实在是因为时不待我。燕王一日不醒,总不能朝廷就一日日等着。” “你怎知我儿不会醒?太医有这么说过吗?说不定喝杯茶的功夫,他就醒来了。你们剥夺他的皇位,是想干什么?是要造反吗?” “不如这样,明儿这个时辰之前,燕王醒来,一切照旧。皇位依旧是燕王的,登基大典继续筹备。如果明儿过了这个时辰,燕王还没醒来,那么就必须重新进行投票选出皇位继承人。还请淑妃娘娘见谅!” “本宫绝不允许你们重新投票选皇帝,本宫不答应。皇位是燕王的,这是你们亲自选出来的,他是你们的皇帝,你们的陛下,你们不能就这样抛弃他。登基大典继续,我儿一定要坐上皇位。他要是不行,就让这个孩子继承!” 高淑妃一把就将大孙子推出去,“燕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按照祖制,他就是下一任皇帝。” 燕王长子一脸懵逼,一个半大小子,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高足够高,比高淑妃还要高半个头。但是一脸的稚气,之前质问李良程的勇气,此刻荡然无存。唯有符合年纪的茫然和惊慌。 但他懂得闭嘴,配合着高淑妃,当一个工具人。 众臣看着半大不小的燕王长子,纷纷皱起了眉头。这个年纪的孩子当皇帝,要说合适的确合适,前提是他的身份必须名正言顺。要说不合适,那是真不合适,什么都干不了。 “荒谬!燕王现在依旧只是王,一日没有登基,一日不是天子。既然他不是天子,又岂能册立皇位继承人。” “此言有理!” “规矩就是规矩,皇太子必须由天子册立。燕王尚未继承皇位,那么他的孩子更没资格继承。” “燕王若是有个万一,按照规矩,也该由其他皇子来继承皇位。” “此乃朝堂,请淑妃娘娘回避。” “淑妃娘娘莫要胡搅蛮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都给本宫闭嘴!本宫身为先帝的嫔妃,身为燕王的生母,作为未来的皇太后,难道没资格出现在这里吗?难道没资格阻止你们做出荒唐的决定吗?既然已经选出燕王继承皇位,别管他是昏迷还是死了,他都是皇帝。谁来都是这个规矩。皇位也必须由燕王的儿子继承。其他皇子,统统都没资格!” “荒唐!” “淑妃娘娘身为后宫嫔妃,按照祖制,就不能插手朝政。” “眼看着朝政在你们的操控下,已经有失控的迹象,本宫身为皇太后,必须插手。李良程,于照安,你们二人身为宰辅,你们服不服?国朝有没有皇太后参政的先例?有没有?” 高淑妃火力全开。 这是皇位之争,也是性命之争,容不得半点心虚胆怯。容不得丝毫懦弱退缩。来之前,高淑妃就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要拼尽全力保住亲儿子的皇位,谁都别想夺走。谁敢抢夺皇位,谁就是她的死敌,必须弄死,以绝后患。 “有倒是有!”于照安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就好!本宫现在就是以皇太后的身份插手朝廷政务,事关陛下的安危,本宫绝不能离开。”高淑妃昂着头,摆出太后的姿态,搭着太监的手,缓缓朝最高位置走去。 “但是……”于照安一阵苦笑。 “没有但是!”高淑妃眼睛一瞪,“晋王暗害当今陛下,罪不容诛。于相,烦请你注意身份,尽快跟晋王划清界限。” “荒唐!你是太后,谁册封的?可有诏书,可有太后印章?燕王尚且只是王,淑妃娘娘就迫不及待自己册封为太后,你问过我等朝臣答应吗?先帝不在了,但是朝堂还在运转。只要我等朝臣不认,淑妃娘娘你就永远都不是太后!” 有胆大的臣子站出来,厉声呵斥演戏上瘾的高淑妃,用词之犀利,丝毫不给对方脸面。恨不得撕下高淑妃那雍容华贵的面皮,狠狠丢在地上,再踩上两脚。 高淑妃咬牙切齿,恨得不行,“本宫倒是要看看,今儿谁敢赶走本宫。本宫身为燕王母妃,燕王被选为皇帝,本宫理所当然就是太后娘娘。你敢不认!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皇室的一条狗!来人,将此人逐出去。” “放肆!我看谁敢动手。我乃朝廷命官,除了皇帝,任何人都没权利将我逐出。谁敢动我一下,我让他全家下大牢!” “疯了,疯了!李良程,你管不管?”高淑妃见局面僵持,官员一副不怕死的态度,果断将皮球踢给李良程。 李良程头都大了,国朝三百年,恐怕没有哪个宰辅像他一般辛苦,遭遇如此多奇葩事件。 人生艰难啊! “淑妃娘娘,老夫还是之前那个意思,明日这个时辰之前,燕王若是醒来,一切照旧。过了这个时辰,朝廷就要另选皇位继承人。这是大家一起做出的决定,并非要欺负谁,而是要对朝廷负责,要对天下负责。南北都在打仗,实在是不能再拖延了。还请淑妃娘娘见谅。”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有朝臣不怕死偷偷嘀咕了一句。 第499章 请老祖出山 “李良程,你将本宫视为无物,好,好得很!本宫奈何不了你们,总有人能让你们就范。我去请老祖出面,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跟老祖解释!” 高淑妃撂下此话,带着人匆匆离去。 “老祖是谁?” “宫里头还有老祖?” 一些年纪较轻的官员,纷纷议论,都很好奇高淑妃嘴里的老祖究竟是何方神圣。 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官员,表情全都是一副肃穆凝重的样子。显然,老祖这个人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 了解内情的官员,纷纷朝李良程看去,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李良程也是头都大了。 一个皇位继承,万万没想到,竟然会闹出这么多事情出来。 “李相,高淑妃真的去请老祖,此事如何是好?” “是啊!还请李相赶紧想个办法。” 于照安偷偷来到陈观复身边,悄声询问,“老祖是谁?” “你不知道?”陈观复显得很意外。堂堂右相竟然不知道老祖是谁。 “我该知道?”于照安显得很无辜,于家的根基不在京城,属于地方豪族。比不上扎根京城的侯府在京城吃得开,任何一个衙门都能找到沾亲带故的人,宫里头也是遍布眼线。 陈观复了然一笑,悄声告诉对方,“老祖,按照辈分,先帝称呼他为叔祖。具体年龄,可能已经过一百岁。武道高手,据说已经达到宗师境界。现在你知道老祖的份量何其重要了吧。” “辈分高,武道强,还是宗师,果然……高淑妃真要将老祖请出来,那么燕王那边……” 于照安心中一点就明。 不过他还有一个疑问,“宫里头最近一直闹哄哄的,老祖为何一直没露面?” “老祖已经多年不曾过问俗事,专心追求武道。” “高淑妃能将老祖请出来?” “不知道。” 李良程被众官员闹得头痛,果断说道:“不管高淑妃能不能请出老祖,总之一切照旧。明日这个时辰,燕王没有醒来,就另选皇位继承人。” 身为宰辅,必须要有临机决断的魄力。不能因为一点意外情况,就改弦易辙,朝令夕改。 众官员散去,私下里都在议论老祖。 当天晚上,燕王病危,情况紧急。 大家都以为燕王熬不过去,却没想到,关键时刻老祖突然出现,救了燕王一命。只是,燕王依旧处于昏迷中,不曾醒来。 次日,官员们聚集在皇宫,为再次投票选皇位继承人做准备。 大殿门突然从外面缓缓打开,一束光透进来,一个年轻的身影,看似没有动,却在转眼间,人已经到了大殿内。 在场的官员大部分都没反应过来,一脸惊奇的看着这位突然闯进大殿的陌生人。 还是李良程足够镇定,反应也足够快,几步上前,躬身一拜,“拜见老祖!” “免礼!” “他就是老祖?” “怎会如此年轻。” 分明就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只是,当众人回想此人的面目时,突然发现什么都想不起,记忆一团模糊,是高是矮是俊是丑完全没印象,才明了眼前之人果然是老祖,已是宗师境界。 李良程看着眼前的老祖,依旧是几十年前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而在于照安眼里,老祖分明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面色平静,无波无澜,对上对方的双眼,瞬间仿佛置身大海深渊,令人不寒而栗。 他急忙收回目光,额头满是冷汗,浑身冰冷颤抖,心脏砰砰乱跳。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大恐怖!来自深渊的恐怖! “事情老夫已知晓!” 当‘老夫’二字从年轻人口中说出来时,却无人觉着违和。所有人就一个感觉,他应该的。 每一个人态度都无比端正的听着老祖的训示。 “乱糟糟的,的确不太像话。” “请老祖示下。”李良程十分恭敬的请示道。 老祖回头,看着大殿外,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一双看透世间一切的睿智眼眸,“有些人做得太过分了,闹腾得也太厉害。” “老祖的意思是?” “陛下是怎么去的,老夫已经了解。燕王和忠王为何会陷入昏迷,老夫也已经了解。进来吧!” 话音一落,宗师魏无病规规矩矩走进大殿。 “奴婢给老祖请安!” 堂堂宗师魏无病,像个无权无势刚刚进宫的小黄门似的,特虔诚特恭敬的给老祖行了个大礼。 “小魏,你失职了!” “老祖教训的是。奴婢失职了,致使忠王殿下被人暗算。请老祖责罚!” “其他人也进来吧。” 老祖一发话,宗师周墨白走进了大殿,不复过去的高傲,显得特别老实听话。 紧接着一个光头老和尚也走了进来。 “了尘大师?”众官员很意外。无相寺的了尘大师,怎么也来了宫里。 走在最后面的是高淑妃。 高淑妃无声落泪,手里拿着手绢,一边擦拭眼泪,一边抽抽噎噎,“请老祖为我儿做主!”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官员都跟着心头一紧。 难道老祖真的要替高淑妃出头,让昏迷不醒的燕王继承皇位?太荒唐! 但是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用别人介绍老祖有多厉害,只需要靠近大殿,感受一下大殿内的凝重气氛,看看李良程等人脸上的表情,就该知道老祖的份量何等恐怖。 当初废太子的时候,东宫要是有本事请出老祖,先帝未必能废掉太子。怪只怪,忠王的亲妈死得太早,魏无病只负责安全,不插手俗务,东宫属官,根本不知道老祖的存在。 燕王有个好亲妈,关键时刻请出老祖替他做主,单就这一点就胜过了忠王殿下。 老祖说话,永远都只有一个语调,那就是平淡无波。 “淑妃节哀,燕王中毒太深,已经无法醒来。” 高淑妃闻言,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众官员懵了:燕王竟然真的是中毒。谁下的毒,什么时候下的毒?好毒辣的心思,好隐秘的手段。 老祖没理会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幸运的是,忠王殿下的毒已解,不出意外,这个时候已经醒来。” “忠王醒了?” “忠王竟然在这个时候醒了?” “忠王命大啊!” “否极泰来!” 第500章 皇位终于到手 “老祖此话当真?忠王真的醒了?”李良程斗胆问道。 老祖很干脆,“小魏,去将忠王带来。今儿选皇帝,他既然醒了,就不要缺席。” 魏无病躬身领命,转身走出大殿,咻的一下,来了个原地消失术。都是宗师,也只有在老祖面前,才会安分得如同小鹌鹑一般。离开了老祖,他们都是人间的‘神’。 高淑妃突然止住了哭泣声,“我儿该怎么办?皇位本是他的,他好惨啊!老祖,有人对我儿下毒,抢夺他的皇位,请老祖主持公道。” “公道自会主持,稍后老夫会清理门户。” “可是,皇位本是我儿的,就算他不行了,也该由他的长子继承皇位。” “不可!帝幼叔长,此乃取祸之道。眼下,天下纷乱,朝堂需要的是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帝,而不是儿皇帝。”老祖语气平淡的说道,瞬间就灭了高淑妃的妄想。 众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就是这个理,帝幼叔长,取祸之道啊!还是老祖看得深远。 “敢问老祖,何人堪为帝?”李良程躬身请教,比起面对泰兴帝的时候还要恭敬。泰兴帝如果在天有灵,恐怕要气死。 “就按照你们的办法投票选吧,选到谁就是谁。老夫今儿就陪着你们,直到选出新皇。确保在场的每个人平安。” 言下之意,有他在,不用担心会有人下毒。无论选出谁当皇帝,必能平安登基称帝,成为帝国的新任天子。 李良程长舒一口气,老祖不插手皇帝继承人人选,不插手投票,令他倍感轻松。如果老祖非要插手,他内心很虚,都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事实上,他根本阻止不了。 老祖不愧是老祖,是皇室的定海神针,更是整个天下的定海神针。 “周墨白,了尘,祭台爆炸,先帝昏迷,最终薨逝。你二人可知错?” “请老祖责罚。” 趁着忠王还没到,投票还没开始,老祖突然就将矛头指向了两位宗师。看样子是要当着众官员的面,当面解决泰兴帝突然薨逝一案。 “你二人理应在先帝身边保护,确保先帝的安危。祭台爆炸之时,你二人在何处?” 老祖神情淡淡的,看着并不严厉。然而,周墨白两人齐齐出了一头冷汗。 这二人可都是宗师。 宗师跟宗师之间,显然也是有壁的。宗师跟宗师之间的差距,比人跟狗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回禀老祖,我因受伤,一直在城外休养。祭台爆炸之时,不在城内。”周墨白低头解释道。 了尘道了一句佛号,说道:“先帝脾性颇为固执,不肯让老衲左右保护。说是老衲信佛,佛道相冲,会耽误他修道。祭台爆炸之时,老衲正在无相寺闭关。阿弥陀佛,老衲失职,请老祖责罚。” “该有此劫!”老祖平淡地说道:“但你二人失职,也是不争的事实。可认罚?” “认!” “认就好!” 话音一落,就见周墨白二人突然跪倒在地上,面色狰狞恐惧,汗水湿透衣衫,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一声都不敢叫出来。 在场所有官员看着这一幕,都面露恐惧之色。有胆小者,当场吓得叫出来。 一个个全都面色惨白,混不似活人。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被冰冻了一般,冷得人浑身僵硬。 直到魏无病带着刚醒来不久的忠王殿下到来,才打破了这可怕的一幕。 压力陡然消失,周墨白二人倒在地上,犹如刚从水中捞出来,浑身虚弱,瘫成一团。 老祖缓缓说道:“念在你二人过往的功劳上,留你们性命。先帝昏迷期间发生的种种,过后老夫会一一询问。你二人先行退下。” “诺!” 周墨白二人撑着虚弱的身体,几乎是爬着,爬出了大殿。那可是宗师啊! 众官员看向平平无奇的老祖,内心唯有恐惧。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忠王已经无恙。”老祖态度突然一转,和煦道。 “多谢老祖救命之恩。”忠王顶着一张大病初愈的脸,上前,深深一鞠躬,行了个大礼。 “要谢就谢淑妃,若非她冒着危险叫醒了正在闭关的老夫,老夫也不可能救下你。” 忠王很受教,当即转身,拜谢高淑妃。 高淑妃满是悔恨,愤怒,不知所措。 她请来了老祖,却没能保住燕王的皇位,甚至没能保住燕王的性命。 她嗷的一声哭出声,“本宫可怎么办啊!” “淑妃放心,本王为会你养老送终。”忠王当即表态。 “不需要。本宫有亲孙子,轮不到你来献殷勤。”高淑妃严词拒绝,毫不客气。没有要借此机会修复关系的想法。 唯有悔不当初。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就不去请老祖出山。如此,就不会便宜忠王。 高淑妃欲哭无泪。 这个地方跟她没关系了,一切都完了。她心灰意冷的离去,离开这个伤心地。 忠王则去偏殿等候。 他的突然出现,令其他皇子王爷惊慌了一瞬间。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情,瞬间又充满了变数。 忠王一来,谁能阻挡其锋芒。 完蛋了! 晋王更是一脸的失魂落魄,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咽喉,每一次呼吸都是发自肺腑的痛苦。 有老祖坐镇,投票现场安静又肃穆。 所有人都下意识收起了小心思。 别管情感上怎么想,反正此刻,以一个朝廷官员的身份,最冷静最理智的思考,投下神圣的一票。 最后结果,忠王大比分胜出。高出第二名的晋王十多票。无可争议的皇位继承人。 看到这个结果,老祖点点头,“甚好!” 他显然是认可这个结果,认可忠王的能力。 众臣如释重负,就像是终于完成了命定的任务似的,齐齐出了一口气,齐齐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当邱德福来到偏殿,宣布结果,果然不出所料,大家早有心理准备。 兜兜转转,几经波折,皇位最终还是落入了忠王的手中。 天选之子,命中注定! 泰兴帝费尽心思,不惜自毁长城也要废掉太子,最终皇位还是落入了忠王手中。泰兴帝若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气得掀开棺材板爬出来咬死所有人? 第501章 新皇的第一个要求必须答应 忠王殿下终得大位,朝臣们欢欣鼓舞,就差放鞭炮庆祝。 就在当天,忠王以皇位继承人的身份,出席第一次临时政务会议,确定登基大典,以及泰兴帝丧仪等诸般事务的时候,人们在他身边发现了一个熟面孔:谢长陵! 忠王亲自对李良程提出建议,“谢爱卿才干学识俱佳,之前因为孤的原因耽误了前程。如今乌云散去,孤想让谢爱卿进入政事堂观政,为诸位爱卿端茶送水,学学如何理政,不知李相意下如何?” 未来的皇帝,对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要将心腹爱将安排进入政事堂。身为宰辅的李良程能说什么? 自然是答应啦! 不可能拒绝的。 就算忠王提出要用两百万两银子做事情,他都不可能拒绝。 身为一个老臣,一个成熟的臣子,绝不会拒绝新皇的第一个要求。甚至可以这么说,新皇的前三个要求都不能拒绝,必须满足。再过分的要求都必须一口答应下来。后续可以拖延,可以敷衍,但绝对不能口头拒绝。 “谢大人乃是国之栋梁,他能进入政事堂,是朝廷之福,更是天下百姓之福。” 忠王闻言,果然很满意。 “谢爱卿,你以后就跟着李相做事,切记多看多思多学,莫要随意张口。你还年轻,缺乏历练。有什么不懂的,大胆的咨询李相。” “下官拜见李相!以后全凭李相吩咐!”谢长陵摆出晚辈的姿态,极为恭敬。没有丝毫仗着未来皇帝的势要作威作福的态度。整个人像个谦谦君子一般,谦逊,低调,知进退。 李良程果然很满意,之前的一丝不满,消失殆尽。暂且认可了谢长陵,此子或许值得培养。 紧接着忠王说起第二件事,“老祖说,父皇的死存疑,孤心中十分不安。此事该如何处置,还需李相想个章程。” “老祖可有证据?” “老祖的话,绝对是有的放矢。老祖说父皇的死存疑,就一定存疑。哎……孤只恨自己当初人微言轻,不能替父皇分忧,没能及时发现异常。总而言之,这件事老祖会彻底查清。今晚上宫里头可能不太平,李相就别回去了,就住在宫里。孤已经吩咐宫人安排好食宿。国家危难,朝廷离不开李相,万望李相保重身体,助孤一臂之力。” “殿下言重了。老臣理应替殿下分忧,这些都是老臣的本分。” 君臣二人相谈甚欢,初步确定了以后相处的基调。将来,究竟是一直如此和睦,还是要翻脸不认人,那都是将来的事情。至少现在,朝堂终于有了主心骨,朝廷可以运转起来。 当晚,皇宫内苑果然不太平。 内宫监并御马监,在邱德福的带领下,组织起一大批人马,开始在皇宫内大肆抓捕宫人。二十四衙门,后宫嫔妃身边的宫人都没能幸免。 他们手里头捏着一份名单,照着名单抓人,一抓一个准。 名单是老祖给的。 老祖提前审问了几个重要犯人,在宗师手里,无人能隐藏秘密。一份名单出炉。 当晚宿在皇宫前朝的官员们全都被惊动了,纷纷前往大殿集合,不明所以,猜测了半天也没猜出一个真相。 陈观复身为勋贵,他的消息明显要比文官的消息灵通一些。 他悄声告诉于照安,“据说,先帝的死存疑,老祖亲自出手查案,已经查明真相。” “真相?”于照安保持怀疑,这事还能查出真相。 陈观复神秘一笑,“据说同教匪有关。” 于照安闻言,悚然一惊。紧接着又松了一口气。 他极为震惊地说道:“宫里头竟然有教匪作乱?” 陈观复似笑非笑,没再说话。 他的消息很准确。 老祖一出手,就挖出了潜藏在宫里的教匪,一口气直接端了老巢,一个都没走脱。 教匪藏在宫内,意图行不轨之事。泰兴帝的死,就同这帮教匪脱不了关系。 泰兴帝在爆炸案中受伤昏迷,但不至于死。养一养,就能醒来。却因为有人暗中下毒谋害,最终在昏迷中薨逝。 下毒之人正是教匪。最厉害的一个教匪甚至做到了御用监掌印太监。根据这位掌印太监交代,从泰兴帝第一天昏迷起,就在御用物品上做了手脚。后来更是直接下毒,害死了泰兴帝。 真相揭开,众臣哗然。 万万没想到,帝国中心,竟然被教匪给渗透了。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持续了一二十年,二三十年的渗透。甚至有可能,先皇后的病逝,也是这帮教匪做的。 忠王得知生母有可能是被教匪所害,当场痛哭落泪,直言要灭了天下所有教匪。不杀教匪,誓不为人。 朝臣们个个目瞪口呆,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震惊。 教匪杀了先皇后,几十年后又杀老皇帝,帝王夫妇双杀,这是何等的牛逼。 说牛逼不合适。 必须说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何等的骇人听闻。皇宫的安保,难道是筛子吗?这么多教匪潜藏在宫里头,兴风作浪几十年,一代又一代,竟然一直没发现没怀疑。 若非老祖抓住教匪关键人物,以非常手段审问出真相,还要被蒙蔽到什么时候? 内廷侍卫失职,锦衣卫失职,禁军失职,内廷二十四衙门失职,统统失职。同样失职的还是朝廷,三法司…… 总而言之,论责任,谁都跑不了。就算是清水衙门翰林院也得背锅。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置身事外看热闹。 场面一时间很难看。 忠王哭了一会,擦拭眼泪,非常客气的请教李良程,此事该如何处置? 李良程叹息了一声,“全凭殿下做主。” 忠王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教匪罪不容诛,人人都该诛九族,凌迟。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孤要吸取先帝的教训。将这群人关押,之后全部送入皇陵陪葬。夷三族!” 言下之意:活埋! 活埋还不够,还要夷三族。 等于是一个活口不留。 看似比先帝的凌迟手段温和,实则一样的心狠手辣,且处事果断异常。 李良程双眼抽搐,他似乎在忠王殿下的身上看见了泰兴帝的影子。恐怕,教导忠王的那些大儒,都看错了忠王,所谓的谦逊纳谏,呵呵……且拭目以待。 第502章 帝后双杀,必须上天啊 燕王中毒,同样落在了教匪头上。 高淑妃显然不接受这个结果。 “教匪有什么理由对燕王下毒?就算真的是他们下毒,也是有人指使。老祖,晋王他有嫌疑,为何不查他?甚至忠王都有嫌疑,我怀疑他中毒就是自导自演,贼喊捉贼!” “淑妃休要胡言乱语。国朝经不起第二次动乱,一切以大局为重。” “那我儿燕王呢?他的冤屈就不管了吗?他本是皇帝,却因为被人下毒暗害,失去了皇位。至今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儿说一句公道话。老祖,难道连你也不肯替他主持公道吗?” 老祖面目淡漠,“皆是皇室子孙。从出生那日起,就该明白,身为皇室子孙迟早要为天下为皇家牺牲。老夫已经和忠王说了,等他继承大位后,他会下旨褒奖燕王,厚赏燕王子嗣。为子孙计,你该从此刻起学会闭嘴!” “好,不提忠王。那么晋王呢,晋王也是大局,我们孤儿寡母必须做出牺牲吗?” “晋王无辜,老夫已经查明事实。所有的事情,他都没有参与,他也是被人陷害。” “我不信!” “你是在质疑老夫吗?” 现场的气氛瞬间一变。高淑妃浑身一抖,大恐惧降临。 她冷汗涔涔,跪倒在地,仿若死亡即将到来。经过几番挣扎,她艰难地吐出,“我明白了!我会闭上嘴巴。” “如此甚好!去吧!” 至此,忠王殿下的皇位稳了,再也没有人胆敢出声质问。 老祖要回去继续闭关,忠王一再挽留。最后亲自将老祖送出皇宫。 等老祖一走,登基大典快马加鞭,忠王迫不及待登基称帝。 定年号建始,自明年起,就是建始元年。 登基后,建始帝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为泰兴帝定下谥号跟庙号,确定下葬日期。第二道旨意,封赏有功之臣,甚至还给反贼楚王下了一道旨意:只要楚王肯放弃造反,回归朝廷的大怀抱,他承诺既往不咎。 当然,这份旨意只是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新皇何等的仁慈,何等的仁爱,对待兄弟姐妹何等的友好。树立一个同先帝截然相反的人设。 先帝在民间的名声坏透了,残暴,昏庸,无能,重用奸臣,好大喜功,以至于天下民不聊生。 他就要反着来,先将民间舆论扭转过来。 对此,反贼楚王嗤之以鼻。 楚王给了建始帝致命一击,既然那么仁慈那么仁爱,那就降税赋啊!不降税赋,光是口头说仁慈,都是放屁! 降税? 朝廷处处要花钱,怎么可能降税赋。不加税已经是朝廷开恩,皇帝开恩。 建始帝恨死了楚王,给前线的统帅大将去了旨意,打,狠狠的打。他会督促户部兵部输送粮草和和军械,补充兵员。一定要将楚王给打通了,打怕了。可以接受楚王手底下大将的投降,但绝不接受楚王本人的投降。投降了也要给弄死。 当然,这些话都是以迷信的方式送给前方统帅。 …… 天牢一如往常。 老皇帝,新皇帝没有任何区别。 一样的当差,一样的过日子。 陈观楼走进大牢,来到江图的牢门前。目前关押在甲字号大牢,分量最重的人,就是江图。 “新皇下了旨意,严查祭台爆炸案。很快,天牢就会住满犯人,你会迎来许多同伴。” “陛下有没有提起我?有没有下关于我的旨意?”江图急切地问道。 陈观楼摇头,“没听说。你现在是阶下囚,新皇帝估计都没时间关注你。现在多忙啊,先帝的丧仪可是头等大事。” “明儿就是先帝出殡的日子,本官身为先帝身边最重要的臣子,却不能亲送先帝最后一程,天啦!” 江图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陈观楼想说不要惺惺作态,可是瞧着对方那模样,只能用情真意切四个字形容,绝非做戏。 看样子江图对老皇帝是有真感情的。毕竟君臣相伴多年,老皇帝给了江图荣华富贵,给了他权势,给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并且一直保护他,不被言官御史喷死。 这份知遇之恩,是该好好哭一场。 江图哭得不能自已,哭得几乎昏厥过去。任谁见了,都要竖起大拇指。江图虽是奸臣,可是对先帝的忠诚毋庸置疑,令人动容。 “我给钱,我有很多钱。” 哭得不能自已的江图,突然抓着牢门栏杆,一边哭一边冲陈观楼说道:“能不能替我送个信到宫里。我要自辩。我要让陛下知道,我能给先帝做狗,我也可以给他做狗。 陛下身边需要忠臣,我就是那个忠臣。陛下身边不仅要有肱骨之臣,还需佞臣。我可以当佞臣,替陛下挡刀子。 没有我,言官御史都会死盯着陛下,陛下日子不会好过的。呜呜……该死的教匪,为什么要对先帝下毒?该死的教匪,当年我就不该心软,不该将那群愚夫愚妇放回去,就该将他们全部杀光。” 当年,江图奉命剿灭教匪,死了不少人。没想到今日,他还说后悔没多杀点。 “你真的相信教匪有本事完成帝后双杀?这么牛,得上天吧。” 陈观楼不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将教匪形容得无所不能,帝后双杀,怎么不上天啊。 宫里头的宗师,难道都是摆设吗? 宫里头的侍卫太监,难道都是瞎子聋子吗?不是说宫里头的人查阴私之事最是厉害,为何帝后双杀,却什么都没查出来。还是皇室老祖出面,查出了所谓的真相。 教匪究竟是主谋,还是背锅被人利用,陈观楼倾向于后者。 就像高淑妃问的那样,教匪杀老皇帝就算了,为什么要对燕王下毒?那会燕王还没有当选新皇继承人,只是一个有参与资格皇子亲王。偏偏看起来赢面更大的晋王没有中毒。 怎么看都透着古怪蹊跷。 老祖却一概归结于教匪作乱。啧,更像是为了尽快平息乱子,随手找了个替罪羊。偏偏替罪羊的确有罪,的确下了毒,于是乎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第503章 只收钱,什么都不保证 “怎么着,你想替教匪出头?陈狱吏,你的立场很有问题。” 江图突然出声斥责道。 陈观楼气笑了,“你现在是阶下囚,摆什么官架子,还来质问我。我有没有问题,我自己能不知道,需要你说。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 “你有办法?真有办法?”江图半信半疑。 陈观楼笑嘻嘻的,“我有没有办法,取决于江大人的诚意。你有多大的诚意,我就有多大的办法。” 江图冷哼一声,十分鄙夷,“你们狱卒,果然都是见钱眼开的人。” “非也!我等狱卒并非见钱眼开,而是遵守诚信原则,做事有信用,收钱办事,童叟无欺。绝不存在像江大人一般,收钱不办事,或是临时加价的情况。我们都是一口价,是多少就是多少。中途超支了,我们自个就认了,绝不会半途要挟。” 陈观楼正儿八经的说道。 当然,在他之前,狱卒的确是见钱眼开,没规没矩,纯粹就是乱来。专门欺负没背景的,或是背景比较低端的。外界对天牢的偏见,也不是凭空捏造,狱卒的确做了很多犯忌讳的事情。 但是,自从他当了狱吏后,重新建立起了规矩。 至少甲字号大牢同过去相比,早已经面目全非。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每个犯人,不管身份地位,就按照收费项目,明码标价的收费,一视同仁。狱卒们,每个月都能领到理想的钱财,皆大欢喜。 规矩立起来,陈观楼第一个带头遵守。除却项目表上的收费项目,私下里的收费,事先做好评估,报价,犯官付钱就做,不付钱就不做。绝不干出尔反尔的事情,绝不能败坏了天牢的名声。 一年来,效果很明显,取得了犯官们的信任。业务量明显扩大。规范了,但是收入却增加了。 真正实现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目的。 江图咬牙纠结,眼角还挂着眼泪。这个人,上一秒还在哭先帝,下一秒就想着投靠新皇,要给新皇当狗。所谓的情真意切,不过是一瞬间的感动而已。情义无价,一文钱都不值。最终还是套路得人心。 江图似乎说服了自己,直接问道:“多少钱?” 陈观楼比划了两根手指头,江图当即破口大骂,“两万两,你怎么不去抢?陈观楼,你可别太过分了。” “你先听听我的方案,看看值不值两万两,如何?” “你说。” “你肯定以为我是走侯府的关系,往宫里头递送消息。非也,我打算走刑部的渠道,递送消息。刑部可是三法司之一,爆炸案由三法司负责。如果刑部官员肯替你说话,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有可能免于斩立决?” 江图闻言,心头顿时一动。 “你走刑部哪个官员的关系?你先说名字,我要知道事情能不能成。” “这可不符合规矩。我能告诉你走什么渠道,已经坏了规矩,再告诉你具体的人名,那以后我还怎么做事,别人还怎么信任我?你以为天牢只有你一个人需要活命的渠道吗?那么多犯官,那么多死刑犯,可都等着找我托关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毁了做饭的灶,对吧。” 陈观楼一番话,说得江图哑口无言。 他的要求的确很无理,妥妥的不符合官场潜规则。官场规则就是不该问的不要问。送了钱,等消息。等不到消息,就得自己认栽,要么有本事自己找回场子。打听人家的关系渠道,纯属新人做法,且犯忌讳。 江图抹了一把脸,“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你可以找外面的人帮忙,我无所谓。这钱赚不赚,对我而言没差别。我不差你的钱花。”陈观楼笑得很随意,很洒脱。他说的是真的,他真不差那点钱花。他现在不敢说大富,小富肯定是符合标准,甚至远超小富的标准。 他完全可以不赚这笔钱。 再说了,这笔钱又不会落入他一个人的口袋,大家都要分润。这是天牢的规矩。只不过有人拿得多,有人拿得少而已。 “刑部真的能帮我说话?” “爆炸案不是你做的,你只需要承担督造不利的责任。”陈观楼如此说道。 “就怕陛下不肯信我,为了取悦朝臣,杀我祭天。”江图悲观的说道。 “所以,你需要对陛下表忠心。就问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我很忙的,不可能一整天的时间都浪费在你身上。” “你已经是狱吏了,你有什么可忙的。有事情完全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江图吐槽了一句。 他也是当官的,他能不知道当官忙不忙吗。忙是真忙,但不忙也是真不忙,端看如何当这个官。 “我忙着喝茶,忙着看邸报,忙着吹牛喝酒。” 陈观楼一通胡扯,江图气坏了。 一想到对方每天吃香喝辣,还从自己身上赚钱,江图就想掐死对方。 他嫉妒! 疯狂的嫉妒! 他咬牙切齿,好半天才下定决心,“行,两万就两万。”就当是喂狗。 “不保证成功。”陈观楼率先阐明,“不包售后。别到时候事情没办成,你跑来怪我,说我骗你。游戏可不是这么玩的。” “那你能保证什么?”江图气笑了。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要钱不包售后的。换做先帝还在的时候,但凡有人敢如此洗刷他,他一定十倍回报,让对方生不如死。 陈观楼郑重说道,“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我会尽力替你将话带到。至于刑部那边的官员,能不能尽力,无法保证。 朝堂上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风云变幻莫测,尤其是眼下,新皇继需立稳脚跟,赦免你需要极大的勇气,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个胆量。更何况新皇名声,一向都是善于纳谏。万一朝臣在他耳边吹风,非要处死你,我估摸新皇应该不会反对吧。” “你说的没错。新皇的脾气,具体的行事风格还不稳定,很容易受到朝臣的左右。”江图一脸烦躁的样子,“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大不了再想办法。” 第504章 勾结 拿了江图的手信,陈观楼回到公事房,叫来钱富贵。 “你去江府一趟,告诉江府管家,一半用古玩字画折算。知道我们的规矩吗,市场价三到五折,绝不能高出这个价码。” 钱富贵连连点头,“大人放心,这点小事我一定办妥。” “这可不是小事。既然收了钱,办事就要用心。你告诉江府管家,古玩字画是用来送礼,帮他主子跑关系用的。所以,最好拿精品。别拿路边货敷衍人。敷衍我没所谓,敷衍了能决定江图生死的人,江府上下都得完蛋。” “大人真的要帮江图跑关系?”钱富贵很不理解,很是疑惑。 “你是不是觉着,江图身为一个奸臣,他就不配活着,他就该死。” “难道他不该死吗?” “他该死。但是你别忘了,他做的桩桩件件,九成九都是听从先帝吩咐。真正该死的人,已经躺在了棺材板里面。” “可是江图作为大奸臣,先帝都已经死了,他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活着。” 这话好有道理。 陈观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思索了一会,“咱们只是狱卒,拿钱办事。至于他该不该死,自有三法司以及皇帝决定。皇帝让他死,别说两万,就算二十万,他也活不了。皇帝让他活,没有两万,只有两千,他也能活。” “大人,我还是觉着这事……”钱富贵犹犹豫豫的。 陈观楼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头有负担。实在不行的话,我让肖金走这一趟。” “不用,我能行。我知道大人这么做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讹江图,从奸臣手里掏钱出来。便宜奸臣,不如便宜咱们。” “没错。便宜那帮王八蛋,不如便宜我们自己。你就当他是财神爷,我们找了个借口从他口袋里掏钱。至于事情能否办成,那不归我们操心。” 钱富贵领了差事,前往江府拿钱。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提前约了个品鉴古玩的人。 陈观楼喝着茶,他从穆医官那里得到了消息,知道无相寺的了尘和尚是宗师。 教匪祸乱皇宫,这事肯定是真的。 教匪毒杀帝后二人,这事,存疑! 教匪真要有这么大的能耐,还能被朝廷打得多年不敢冒头,只敢做阴沟里的老鼠? 他内心有个小小的猜测,那位神秘的齐老板,会不会是教匪成员? 教匪需要忠诚的信众,能干的下属,稳定的财源。拐卖似乎能完全满足这三个要求。拐卖小孩,留下来自己培养,洗脑成为忠诚信众,最得力的下属,又有了稳定财源。 下毒,也很符合那帮教匪的行事风格? 这么一解释,就能说明潘娘子为何到死都不肯说出齐老板的真实身份,并且反复强调他不能招惹齐老板。齐老板背后的力量很强大,难以估量。 以及,教匪张道合,当初冒险露面,不惜暴露身世,也要劫走天牢深处的汪齐仁,昔日的驸马爷。 汪齐仁有什么用? 熟悉泰兴帝,熟悉皇宫,甚至熟悉某些老不死的老太监。 祭台爆炸案,泰兴帝昏迷不醒,中毒身亡……似乎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但是,有个关键的地方说不通,教匪为什么要铤而走险杀泰兴帝?这么做的意义和目的是什么? 仅仅为了杀人? 眼下,朝廷的力量集中对付南北两拨反贼,教匪已经远离朝廷目光。 除非…… 教匪跟反贼合作了。 准确的说,教匪跟反贼楚王合作了。 对付老奸巨猾的泰兴帝容易,还是对付一个新继位,皇位还没坐稳的新皇帝容易?显而易见,肯定是后者。 新旧交替,朝廷动乱,足够让反贼趁此机会喘息。青黄不接的季节,缺粮。全天下都缺粮,都等着夏粮入库再战。 朝廷可以从别的地方调配粮食到前线。 反贼楚王能从哪里搞粮食?只能从官府的仓库里面搞粮食。 怎么搞? 趁乱搞! 趁着朝廷死了皇帝,新皇迟迟不能选出来,天下人心动乱的时候搞粮食。 当然,这都是他个人的猜测。 还有一种可能,宫里的教匪被人利用了,被某个躲在暗处的皇子利用了。也有可能是被某个激进的官员给利用了。 毕竟某些人可是天天盼着死皇帝,势要改天换日,让大乾的天重换新颜色。 他不得不怀疑赵明桥。 这个狂徒代表,激进组织的领军人物,他是真的干的出来炸祭台,给皇帝下毒的事情。 当天晚上,陈观楼去了赵府。 赵明桥刚刚送走一个客人,一个身份成谜的客人,还是一个武者。 陈观楼突然出现,明显惊了对方一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 “祭台爆炸案是教匪做的吗?”陈观楼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赵明桥明显愣了下,“我怎么知道。三法司刚刚启动爆炸案调查,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 “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陈观楼随意问道。 赵明桥摇头,矢口否认,“我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我事先知道有人要炸祭台,我肯定会出言提醒。” 陈观楼不置可否,随意点点头,“所以,你是清白的。” “我当然是清白的。” “我以为你希望老皇帝死,真心的希望。” “我是真心的希望他死,但我绝不会以如此极端的方式让他死。你当初说的话,我全都记在心里。我是标杆,是榜样,是先行者,我必须给下面的人立规矩做榜样,不能让队伍走极端。” 陈观楼一时间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直觉在此刻罢工。 “你真的相信是教匪毒杀了老皇帝?” “老祖说是教匪做的,就一定是教匪做的。”赵明桥特别强调老祖二字。 “你见到老祖了吗?” “见了一面。” “什么模样?” “抱歉,完全想不起来。老祖似乎不希望有人记住他的模样,凡是见过他的人,事后都回想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他似乎很温和。” “温和?”陈观楼略感诧异。一个宗师,给人温和的感觉,然而任何人都不记得模样长相。这种行事风格,有一点点分裂。 能抹去所有人关于他外貌的印象,很明显老祖绝不是一个温和的人。反而显得杀伐果断,手段冷酷。 第505章 心黑手辣之楷模 孙道宁还未升官,但是看他眼中的喜意,离着升官应该是不远了。 “这是什么?” 孙道宁看着桌面上的文稿,不解的问。身体下意识避开,像是要避开烫手山芋一般。 陈观楼今儿特意换了一身像样的衣衫,来到刑部面见孙道宁。见面很顺利,门房通报了一声,就见到了人。 他对对方说道:“这是江图的陈情书,托我找个办法送到宫里。” “你,简直是胡来!你怎能替江图送陈情书,还妄想拉本官下水。”孙道宁气得脸色铁青,似乎不敢相信向来做事老道的陈观楼,竟然会干出如此冒失的事情。 “他给了两万两。” 没有辩解,没有解释,开口就切中要害。 “其中一万两,折算为古玩字画,按照市场价三折折算。我找人看了,其中有一幅画来头似乎颇大,听说似乎是从宫里头拿出来的。” 说到画的来历,陈观楼特意压低了声音。懂的都懂,从宫里头顺出来的画作,必定是画中精品。如果上面还有先帝的印章,身价倍增。前提是,这玩意不能见光,只能私下里流转。 用来送礼是极好的,凡是对古玩字画有一定欣赏水准的人,必定不会拒绝如此厚礼。可当传家宝珍藏,过个几十一百年,这东西一见光,必定被人哄抢,价格那更是成倍的十倍的上涨。就算几十年后家道中落,靠着这样一幅画也能过上富足生活,说不定还能借此翻身。 珍品难得遇见,都在豪门世家家里藏着,轻易不拿出来见人。平时想要遇到,拢入手中,可遇不可求。 如今珍品就在眼前,就问你要不要? 孙道宁果然动心。 他咬牙切齿,显得极为愤怒。 他越是愤怒,证明他越是想要。但因为这里头有风险,所以他才愤怒。 “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江府,你竟然从江府顺走了古玩字画,还是从宫里头顺出来的。” “这是江图的陈情书,大人能否帮忙递送到宫里?”陈观楼不说废话,更不辩解,直接发问。 “不可能!”孙道宁严词拒绝,“你这是在陷害本官。江图乃是奸臣,人人喊打的奸臣,并且事涉祭台爆炸案,本官不可能帮他递送陈情书,让他有翻身的机会。你知不知道,一旦本官做了这件事,本官在官场再无立身之地。” “那如果是陛下想要召见江图……” “绝无可能。陈狱吏,你的立场发生了偏差,你岂能为了区区钱财,帮一个奸臣做事。你这样干,本官认为你已经不适合继续坐在甲字号大牢狱吏的位置上。念在你过往功劳的份上,本官早就该给你升官,提拔你到刑部来当差。” 孙道宁是在警告,就差指着陈观楼的鼻子大骂:敢乱来,就把你调离金银窝。 陈观楼却不急不忙,在椅子上坐下,打算来一场促膝长谈。 “朝堂需要一个奸臣,一个随时都能替陛下背锅的奸臣。这个奸臣人选,有可能是于照安提供,有可能是谢长陵提供。这二人都在天牢住过,我了解他们。他们在天牢悟道,已经不是昔日那个遵守官场规则的正人君子。就比如这次陛下登基前中毒一事,谢长陵肯定脱不了关系。” “你别胡说!”孙道宁要被气死了,他起身,走到门口,确定门外没有人,然后重新将公事房的房门关上。压低嗓门斥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提醒大人,奸臣这个人选,可以是他们提供,也可以是大人提供。江图说了,若是他能翻身,他愿意献出所有家产,献给陛下。 陛下缺钱,大人借花献佛,献上江图的家产,为陛下解忧。那么大人必将心想事成。陛下身边,有谢长陵那帮昔日东宫属官围着,有诸位政事堂的重臣围着。大人想要在陛下跟前有一席之地,就必须剑走偏锋。 难道大人不想进政事堂,不想做宰辅,不想做首相?谢长陵年纪轻轻都能进政事堂,大人哪里比他差了,为何不能进政事堂?而且大人理政经验丰富,比起谢长陵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强多了。” 陈观楼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使劲的忽悠,果然说到了孙道宁的心坎上。生前身后名,所有读书人所有官员都逃不了的魔咒,毕生的追求。想要青史留名,有什么比进入政事堂更好的选择? 谢长陵年纪轻轻,三十出头就出入政事堂,必将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别管他能不能当宰辅。 于照安,以最小的年纪出任宰辅,同样会在史书上留名,他的个人经历也将成为传奇色彩。 孙道宁身为读书人,还是武者,自认为无论是学识还是才干,不差他人分毫。多年来未有进步,心中颇为遗憾。这次,借着新皇登基,他努力运作,想要更进一步,目前来看事情进展还算顺利。 但是……升职诏书一日没下来,此事就存在着变数。 “大人,富贵险中求!” 陈观楼见孙道宁已动心,再接再厉,继续上药。 “这次从江府得来的古玩字画,我已安排人全部送到大人府上,另外还在钱庄存了四千两,这是取钱凭证。” 陈观楼将印章留在桌面上,“凭印章拿钱,随时取用。” 钱庄的买卖,认章不认人。 “江图名声在外,就不能换个人?”孙道宁显然是被陈观楼说服了,但他不想用江图,嫌弃江图名声太脏,会牵连到自己。 陈观楼点点头,“江图说了,江府上下所有人,全凭大人差遣。” 孙道宁嗤笑一声,“江图能这么说?莫非你告诉他,你我之间的关系?” “大人说笑了。规矩我都懂。但我能保证,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江图都不会反对。他现在为了活命,为了翻身,可谓是豁出去了。江府所有人死了,换他一人独活,他也乐意。” 孙道宁笑了笑,突然改口说道:“照你这么说,江图这厮就不能留着。他的家产本官想要,他的人本官嫌弃多余。此事你若是能办,本官承诺要官给你官,要钱给你钱。你可以从江图的家产中自取五分,如何?” 第506章 请遵守官场规则 陈观楼对自己的认知一直很清醒,从来不以好人标榜自身,也认为足够心黑手辣。 但是今儿才知道,自己就是个弟弟。 他只是想从江图身上赚点钱花花,反正都是官场那一套,不存在好坏之分,全都是灰色。因此,他心安理得的拿钱帮江图跑腿。 却没想到,孙道宁这小子是个从头黑到脚的家伙,不仅要钱,还要人性命。吃干抹净不说,连渣都不给剩。 陈观楼不太自然的扯出一个笑容,“大人说笑了,我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不接杀人的活。” “陈狱吏,做事要灵活嘛!你就说本官说的有没有道理,江图这厮是不是显得有点多余。” 陈观楼不做声。 孙道宁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三法司一起调查祭台爆炸案,我这么跟你说吧,所有人都要江图死。不管爆炸案跟他有没有关系,这事他必须背锅。这事的调子,上面已经定了。” 陈观楼蹙眉,“大人应该明白,如果谁最不希望先帝出事,那肯定是江图。先帝活着,他就能长久富贵。先帝没了,他就是阶下囚。爆炸案肯定跟他没关系。” 孙道宁嗤笑一声,笑话陈观楼太年轻,不懂官场。 他说道:“没人在乎他的想法。上面说跟他有关系,就一定有关系。就算不查爆炸案,那些年江图干的那些天怒人怨的事,贪墨的那些钱财,你以为他真能活命?陛下肯定要他的家产,同时还要他的命。 你回去告诉江图,想要死之前过得好一点,就多给点钱。本官可以确保他不用进诏狱受审,本官甚至可以答应给他一杯毒酒,不用上刑场砍头。” 陈观楼沉默片刻,指着桌面上的陈情书,问道:“这个怎么办?” 孙道宁拿起陈情书,直接扔进垃圾篓,“犯不着为了一个奸臣,坏了朝廷规矩。爆炸案,必须死人,而且死的不止一个两个。江图逃不了,他已经上了死亡名单。” 陈观楼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你要是能让他开口,多交代一点,本官记你一功。” “我不需要这份功劳。” “真不想升官?” “我要是想升官,早就走侯府的门路,何必一直留在天牢。” “说的也是。天牢除了环境糟一点,名声差一点,收入可不低。你稀罕钱,想留在天牢,能理解。只是,你毕竟乃是武道高手,天牢用不起你这样的人。” “我都没嫌弃天牢糟糕,大人倒是嫌弃起我。”陈观楼乐了,“要不是我,大明王不可能活着登上祭台,大人你早就被扒了官服。” “但是,太傅他老人家可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丢失的。” “错!是在东宫侍卫的眼皮子底下丢失的,跟我没半毛钱的关系。”陈观楼冷哼一声。 “但是,陛下希望能找到太傅。”孙道宁石破天惊。 陈观楼皱起了眉头,“他心知肚明,太傅这会坟头上的草都已经一人高,上哪找去?再说了,找人跟我天牢有何关系?大人搞错了吧。” “陛下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跟我有什么关系?”陈观楼再次发问。 孙道宁叹了一声,“这件事,陛下不想惊动旁人,甚至不想惊动锦衣卫。锦衣卫一动,朝堂上下瞩目。陛下刚刚登基,暂时还不想启用锦衣卫。因此,陛下私下里吩咐本官,想让本官秘密安排人搜索太傅的下落。” “所以?” “你帮本官找到太傅,本官就答应你调走雷狱丞,从今以后天牢不设狱丞。就由你代理狱丞,天牢三个大牢,全都由你说了算。” “我不当狱丞。”陈观楼拒绝。 “只是代理。”孙道宁循循善诱,“你不是想改变天牢环境吗,你不是想重新建立天牢秩序,让所有狱卒遵守规矩吗?只要你代理狱丞一职,这些事情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办理,乙字号大牢跟丙字号大牢,都要听你的号令。从今以后,除了后勤,天牢上上下下你一人说了算。钱财也由你做主分配。如何?” 挺有诱惑力的。 陈观楼却依旧沉默,他在权衡。 “以你的能耐,寻找太傅的下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这件事,你只需对我负责即可。另外,江图那边,一些脏事,你不愿意做,本官可以吩咐其他人去处理。” “什么脏事?” “江图必须交代一些事情,不上刑不行。”孙道宁如此说道,“这事用钱解决不了。朝堂上下,恨江图者,如同过江之鲫。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朝堂上下都不服气。为了平息大家的怒火,江图免不了要去刑房走几趟。” “还几趟?”陈观楼挑挑眉,官场上的战争,果然是你死我活,没有半点仁慈。 陈观楼笑了笑,“你们的把戏,我不参与。” 他不进官场是对的,以他的脾气,遇到官场上的老阴b,说不定一个忍不住就要杀人。 然而,官场绝不允许有人私下里杀人泄愤。一切都要走程序,用官场的手段,借用律法杀人。 江图那么招人恨,都没有人想要请杀手暗杀他。江图本人也不曾请杀手暗杀某个官员。大家都遵守游戏规则,用官场规则干死对方。干不死,就等着别人报复回来。 暗杀,毒杀,私下里杀人泄愤,绝对被禁止。谁敢破坏游戏规则,就是在跟整个官僚体系作对,自绝于官场。 “所以,寻找太傅一事,你替我办了,如何?” 陈观楼想了想,“我要钱。” “没问题。” “江图的家产。” “给你一分。” “你之前说的是五分。” “此一时彼一时。” 特么的,瞧瞧什么是真正的心黑手辣。 陈观楼扯了一个笑,“你找别人去吧,这钱我不赚了。”他起身就走,不做停留。 孙道宁一声呵斥,“慢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没有你这么做事的。你对本官开价不满,可以还价嘛。本官很乐意同你讨价还价。以后我们之间免不了要打很多交道,你一言不合就走,你让本官怎么做事?” 第507章 一心求死 陈观楼重新坐回去,等着对方开价。 孙道宁亲自给他斟茶,“先喝杯茶,消消火。江图的钱好赚,也不好赚。你想赚他的钱,替他跑腿,无可厚非。然而,官场上的事情,并非全然灰色,有时候他就是非黑即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换做其他人,这事我就帮了。但是江图不行!他必须死!” “他死不死,跟我有涉屁关系。” “本官以为你在怪我断了你的财路。”孙道宁如此说道。 陈观楼低头一笑,笑话对方将自己看得太低,笑话自己难免自以为是,太将自己当盘菜。 “这钱可赚可不赚。我不需要逢迎送礼,钱我够花。” “说的也是。单纯赚钱,还不用担心被官府盘剥欺辱,天牢的确是个不错的差事。本官就不行了,身在官场,多数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你要体谅本官的难处。” 孙道宁跟他推心置腹,以情动人。妄想以真情打动。 陈观楼点点头,算是给了回应。 虽然不及预期,好歹给了回应,孙道宁并不失望。对于有本事的人,他总会格外宽容些。 “寻找太傅一事,要抓紧。此事若是办好了,记你大功一件。本官看得出来,陛下对太傅是有真感情,是真心实意想要找到太傅的下落。” “陛下既然是真心寻找太傅,为何不从先帝身边人入手?先帝身边伺候的那些太监宫女,就一点消息都掏不出来?” 孙道宁蹙眉,说道:“宫里的事情,本官也不清楚。这种事情很是敏感,或许先帝安排了其他人做。” “确定是先帝派人抓走了太傅?” “应该是吧。”一时间孙道宁也不敢肯定的说是。 陈观楼嗤笑一声,“这事不好办,连个确定的怀疑对象都没有,你让我去哪里找人。这事应该找六扇门,或是锦衣卫。他们是专业人员,有人脉有关系。我就一个看守犯人的狱卒,懂个屁的搜索找人。” “都说了,这事不能惊动锦衣卫六扇门,你先试着找找。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再说。” “钱呢?” 说到最后,还是要谈钱。 不谈钱就要伤感情。 孙道宁比划了一下手指头,“两分,不能再多了。” 陈观楼呵呵一笑,“孙大人,你打发叫花子吗?” “大街上哪个叫花子,有资格从江图的家产中拿走两分?叫花子未免太富裕了些。陈狱吏,我们做事不能光想着自己,得全盘考虑。” 陈观楼不吭声,这钱他又不是非赚不可。 孙道宁瞧着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暗自皱了下眉,“三分,不能再多了。这已经是本官能力范围内的极限。你不能太贪心。” 陈观楼点点头,认可了这个数目。他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没有继续逼迫孙道宁。 “你手底下那么多人,为什么非得让我一个非专业人士去寻找太傅?” “出了事,你能自保,就凭你是陈家子的身份。别的人没有这层护身符,一旦出了事,就得掉脑袋。手底下能用的人,死一个就少一个。你也要体谅本官的难处。” 孙道宁这番话倒是挺实诚的。 这些年,陈观楼大多数时候能顺风顺水,没有不开眼的人找他麻烦,多亏了他姓陈。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尽量避免跟京城土著大族发生冲突,更何况陈观楼还一层官方身份。 换做普通身份的人,早在刚开始的时候,或许已经遭了别人暗算。 江图的委托没办成,顺便还提前得知对方必死的结局。幸好一开始就说清楚了,这事只包递送,不包成功。陈情书他确实送到了孙道宁手中,至于陈情书的下落,不归他管。 他回到天牢,如实告诉了江图。 “上面要你死,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赶紧了结。后续,刑部的人会来接管你,我也很忙。” 江图瞬间就被抽干了精气神,浑身软弱得像一根面条,就那么软塌塌的倒在了牢门前。 “非得我死,才肯了结?”他嘴唇苍白无血,真的是被吓坏了。 陈观楼点点头,肯定地告诉对方,“你得罪的人太多,想翻身没指望。而且,新皇登基,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而你,就是最好的靶子。新皇不可能赌上名誉保你,你没那么值钱。” “可是我能帮陛下赚钱。”江图弱弱的辩解道。 “能帮陛下赚钱的人很多,没了张屠夫,难道大家都要吃带毛猪?这个世界,缺了谁都行。” 陈观楼用着最平淡冷静的语气,撕破江图的一切幻想。希望对方能领会言下之意,好好配合,或许能少受点罪。 江图呜呜呜的哭起来,“陈狱吏,你能不能再帮我一回。” “你想做什么?” “让我死!我不能落入那些人手里。我会生不如死。与其受辱而死,我不如提前了结自己。”江图突然发了狠,那么怕死的人,用着所有的力气怒吼一声不如提前了结自己。 可见他对于官场上折磨人的手段,是心知肚明,娴熟于心。所以他才会感到恐惧。宁愿自我了结,也不愿意落入他人之手。 陈观楼面无表情,“天牢不提供自杀套餐。” “陈狱吏帮帮我,我肯定受不了的。到时候真的就是生不如死。我给你钱,我有很多钱……” 陈观楼不听不问,转身离去。 他还提醒肖金,“看牢了江图,要防着他寻死。” 肖金很是诧异,“他会寻死?” “人是会变的。总之看牢了,别被人抓住了把柄,到时候又是一堆文书要处理。麻烦得紧。” “小的明白了。” 穆医官凑上来,从药箱里面拿出一个瓷瓶交给陈观楼,“慢性毒药,一天喝一点,十天之后必死无疑,神仙都救不回来。” “我又不求死,你给我做什么。”他眼神特嫌弃,却没有将毒药瓶还回去。 穆医官嘿嘿一笑,“我都听说了。江图要寻死,找你帮忙,这肯定不合规矩。我瞧着江图那厮,肯定没胆量自己撞墙死,万一死不了还白受罪。这份人情记你头上,拿到钱别忘了分我一份。” 陈观楼乐了,“这事我可不干。我忙得很,哪有空管江图死活。” “你管不管他死活无所谓,记得欠我人情就行。” 第508章 《升天录》第五篇 深夜,西北风呜呜刮着,倒春寒的威力,让人们不得不将刚脱下的棉袄重新穿回身上。 陈观楼抱着大刀赤身坐在院落中,浑身冒着热气。 就在刚才,滞涩许久的修为,终于有了动静。修为从《升天录》第四篇巅峰,略带惊险地突破到第五篇。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心绪不宁,今晚修炼的时候差一点就误入歧途。幸好他根基打得坚实,关键时候,心神归一,顺利突破。 此刻,他的灵魂仿佛出窍一般,整个人置身于一种玄之又玄,十分奇妙的感受中。感受着空气的流动,风的速度,每一次呼吸,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动……呼出的空气,缓缓消散于夜空中。 时间似乎变慢了,撕裂的风是那样温柔的滑过身体。一片树叶,飘飘荡荡,仿佛停留在半空中…… 一切都显得那么慢,时间似乎放慢了数倍。 外面传来打更人的一声敲击,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时间又恢复了正常速度。 他伸出手掌,轻轻一握,像是握住了一团空气,任由他肆意创造。 有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亦或是错觉! 强大! 力量! 完全不同于之前。 对于力量,他像是无师自通一般,真正掌握在手心。刀已经不适合他。他不需要武器的束缚,他自己就是武器,是天是地是一切。 他踏着冰冷的石板,冲天而起,于半空中俯瞰全城。 “哪位道友,竟然在京城上空放肆!” 陈观楼轻轻甩了下头,直接换了一副面容,披上马甲。 声音仿若来自四面八方,看着周围依旧死沉,人们依旧在沉睡,显然这道询问声只入了他的耳。 他十分确定的朝着东北方向而去。那道询问,并没有扰乱他,反而帮他找到了方向。 他落在了一栋孤零零的建筑上。 巡视四周,这里竟然是钦天监。 准确的说,是钦天监的观星台。 他以前从未来过。 “道友好兴致。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有客来访,主人家不出面招呼一声吗?”陈观楼化身中年人,声音暗哑粗糙,一听就像是跑江湖的。绝非世家圈养的武道强者。 “道友修为精进,可喜可贺。你自个欢喜便罢,为何要显摆呢?惊扰了他人休息,道友难道没有错吗?” “我竟不知自己惊扰了他人休息,还望前辈见谅。我是个没见识的人,前辈何不露面。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来一场促膝长谈,可谓是人生乐事。” “回吧!该睡觉的时间就去睡觉,莫要出来了。” 随着这番话,一阵飓风准确又直接的杀向陈观楼。 他身形闪躲,一边挑衅道:“前辈为何不肯见我?是羞于见人吗?”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去吧。” 一股巨力,不知从何而来,犹如泰山压顶一般,直接压向陈观楼。陈观楼躲闪不及,被巨力推着往后退,一直退,一直退。 他就像是深陷五指山不得逃脱的孙猴子,突然发现自己是何等的渺小。 观星台的前辈,绝对是宗师,是堪比老祖一般的宗师,甚至比老祖更为恐怖的存在。 原来这就是宗师! 不! 这不是宗师! 这是宗师之上的大宗师! 京城除了老祖,竟然还有第二位大宗师存在! 如斯恐怖! 他却放声大笑起来! 不虚此行! 没有什么比遇到大宗师更令人兴奋的。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越级挑战才有意义。追求永无止境的武道。 刚突破《升天录》第五篇时,产生那种掌控一切的错觉,仿佛失去了目标一样的自我膨胀。这一刻,理智回归,他要追求更强大的力量。长生道果,永无止境。 …… 两日后。 陈观楼来到赌坊,面见老朝奉。 他准备花钱从老朝奉这里买消息。 他不是专业的查案人员,只能剑走偏锋,希望会有惊喜。 老朝奉见到他,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陈狱吏,你是贵人,老朽这座小庙容不下啊!” “老先生说笑了。我花钱买消息,你做的就是卖消息的生意,能接待别人怎么就不能接待我。”陈观楼在桌案前坐下,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像个斯文人。 “你要查的人,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老朝奉显得很无奈。 “老先生都没问一句,就说无能为力。这么待客,生意还想不想做了?” 陈观楼把玩着桌上的佛珠,一颗一颗的数着。 “你要查庄太傅的下落,我上哪找去啊。庄太傅的事情都过了几年,人应该是没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面目太严肃,气氛有一瞬间显得很紧张。紧接着,他露出一笑,“老先生见谅,非我为难你。我也是奉命办事。你也知道我是看守天牢的,当年太傅他老人家就是在天牢被人掳走,这事我责无旁贷。如今,上面交代要求天牢给一个说法,你让我怎么办?我只能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想方设法的寻找。还请老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他笑眯眯,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老朝奉却是有苦难言,“陈狱吏,这事你不该问老朽,你该去问侯府。朝廷层面的事情,侯府的消息肯定比我更灵通。我这啊,也就是三教九流一类的消息稍微灵通一二。” “你谦虚了!老先生是从宫里头出来的,论起宫里头的消息,侯府也要甘拜下风。我听到一个说法,当初太傅失踪的时候,曾出现过一位跟你一样的人,不出所料应该也是想从宫里头出来的。” “陈狱吏,你这消息从哪来的?你既然能拿到一手的消息,你又何必问我。”老朝奉一副不满的模样。 陈观楼轻声一笑,“那可是皇宫。宫里头的事,不问你我能问谁?太傅他老人家,你好歹让他入土为安,让庄家人了却此事,就当是积德行善。” “可是老朽……” “一千两,就买一个消息,给个大致的方向也行。”陈观楼果断打断对方的话。 老朝奉嘴角抽抽了两下,身边两个貌美的丫鬟都不能让他放松半分。 “一千五百两,再多就贪心了。”陈观楼又一次加重了砝码,并且给了对方警告。 老朝奉眼睛一闭,假装入睡,嘴巴却开了口,“你往东边去,或许会有收获。” “多谢!” 第509章 绝户计 东边有什么? 东边有市镇大集,有山泉密林,还有一座行宫。 一座二十年都未能迎来主人的行宫。 陈观楼出了京,一路往东,累了就在集市上停留,吃一顿饱饭。 集市上的人无论是穿戴还是气色都比京城要差。面有菜色之人比比皆是,衣服补丁又补丁,不说多如过江之鲫,至少也有三分之一。就连集市上做生意的老板,都透着一股随时要破产关门的气象。 他随口和小面馆的老板唠叨,“老板,生意兴隆啊!” “客官说笑了,这生意眼看着都快做不下去了。” “怎么会?这会还没到饭点,人已经不少,怎么会做不下去。” “房东涨租,朝廷加税,胥吏盘剥。实在不行,就回乡下租几亩薄田,勉强过活。” “朝廷今年又加税了吗?” “朝廷加没加不知道,反正官府那边又催着我等小民交徭役钱。这只是上半年的,下半年估摸还要交两回。最近粮价又涨了,我这生意也就勉强维持。” “往年不用交徭役钱?” “至少前些年都没这规矩,自从朝廷开始打仗,就多了一笔徭役钱。去年开始,丁口钱也加了两成。听衙门的人说,今年丁口钱还要涨。这样下去,挣的钱全都被衙门收走了,连口汤都不剩。” 正说着话,一群吊儿郎当的衙门胥吏闯进来。 面馆老板急忙迎上去,赔上一箩筐好话,将抽屉里今日收到的钱全都掏了出来,才将这群胥吏给打发走。 面馆内的客人全都埋着头,没人抬头看,下意识都在躲避,也是见怪不怪,不觉着稀奇。 唯有陈观楼一个外乡人,好奇的看着这群耀武扬威的胥吏。 京城的胥吏也收钱,但不是这么个收钱法。包干,月交。一条街,一条巷,选个人出来包干,分配到每个商户,固定日期交钱。每月月初一号,由包干人统一将钱交到衙门,拿一张过票。就能确保接下来一个月,大家太太平平做生意,没有人来干扰要钱。 这样做,既收了钱,又能保证市面太平,没有乱七八糟影响京城营商环境的事情发生。 如果有人捞过界,包干人直接反映到衙门,衙门自会出面处理。处理不了,那就想办法利润均分,增加摊派。 当然,这个过程中,包干人代表商户也会参与摊派谈判。 这个集市,显然没有这些规矩,全都是乱来。 其中一个大个子胥吏,见陈观楼盯着他们看,很是恼怒,指着他,“看什么看?再看将你眼珠子挖下来。” 陈观楼笑了笑,埋头吃面。 胥吏冷哼一声,表情十分嘚瑟。 收了钱,这群胥吏走出面馆,又接连收了两三家。 突然,大个子胥吏捂着双眼,痛苦惨嚎。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的眼睛出血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救救我……” 集市人群迅速散开,大个子胥吏倒在地上翻滚惨嚎,双眼血崩。直到其他胥吏捆住他,将他打晕过去,大个子胥吏终于停止了嚎叫。 满目鲜血,场面十分狰狞恐怖。 陈观楼吃完面,又喝了两碗面汤,“老板,收钱。手艺不错,有空的话下回还来。” 老板原本站在门口,悄悄打望看热闹,心里头暗爽。听到收钱,赶忙回神,听到夸奖,脸上堆上笑容说道:“我这是祖传的手艺。我家三代做面,你可以打听打听,集市上就我家面最好吃,量最足。” “量是挺足的,下回一定还来。” “那敢情好!客官随时来,随时都有吃的。客官慢走啊!” 陈观楼付了钱,缓步走出面馆。侧头瞧了眼热闹,大个子胥吏被同僚打晕,抬走了,鲜血滴了一路。 意外发生,胥吏们也歇了继续收钱的心思。集市终于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虽然不富裕,大家都有困难,生活中有很多的不顺,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只要没有官府骚扰盘剥,大家的脸上就能露出笑容。 陈观楼买了点干粮带着身上,朝着行宫而去。 一路上看遍山川景色,看到腻味。 越往行宫方向走,市面越发萧条,百姓越发穷困。 总之就是,出了京畿范围,百姓饱受官府盘剥之苦,饱受朝廷税赋之苦。什么丁口钱,徭役钱,逼得穷苦百姓将刚生下来的孩子,不管男女全都溺死。丁口钱可不管男女,凡是年满六岁,就要交钱。 六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劳动力,就得给朝廷交丁口钱,这是逼着普通人家破产倒闭,上山从贼。 难怪这一路上,土匪贼寇就没断过。 比起前几年出京,整个大环境明显糟糕了许多。他一路上,看到好几波成群结队逃荒的人群,都是以村以姓氏为单位,几十人几百人,最多的一波足有上千人。 这世道,难怪要反!不反不是人。 经过某些村落,不见孩童,不见老人,只剩下年轻青壮男女。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无法深想。 面对这样的村落,陈观楼直接一走了之。管不了,太过于黑暗。杀了都嫌脏手。这是朝廷的责任,是官府的责任。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六岁征收丁口钱,穷疯了。还年年征收,还涨价。 整个大乾,可能除了京城,已经没有一处太平地方。 这就是一锅即将煮沸的开水,再不想办法熄火降温,轰,全炸!全天下都得炸锅。大乾迟早完蛋。 陈观楼隐逸身形,避开村庄,直奔行宫。 路上经过皇室宗亲的封地,富者恒富,穷者愈穷。他本以为封地内的百姓会活得更苦,因为多了一层盘剥。实际了解了一下,竟然比封地外的人过得稍好一些。好就好在,封地内还是老规矩,丁口钱从十四岁开始征收。单就这一项规定,就让封地内的百姓能够大口喘气,负担轻了不敢说一半,至少也算是轻了三分之一。 十四岁,无论男女,已经算是大半个壮劳力。劳动力换取的报酬,足以支付丁口钱。大大缓解了家庭负担。比起六岁征收丁口钱的绝户计,显然十四岁征收丁口钱才是良性发展。 他打听了一下,此地乃是海昌王的封地,一个没出五服的皇室宗亲,名声不显,地位不显,存在感很低的郡王。 第510章 太傅老年痴呆 他偷偷摸进了海昌王王府。 王府位于府城市中心位置,占地颇广。 夜晚。 王府内过半的灯火已经熄灭。 位于中轴线的三进宅院却依旧灯火通明。 这一任海昌王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这会正在潇洒,喝酒听曲看舞姬表演。 身边有当地官府的官员武将作陪,还有当地有身份的大户以及王府客卿。 场面很是热闹。 众人谈论风月,清谈朝政,说到新皇继位,难免议论几句牢骚几句,免不了各种阴谋论。 自始至终,海昌王都没有参与众人的谈话,似乎兴致不高。 看不出什么名堂,陈观楼干脆在王府随便找了间没人的院落住下来,饿了就去厨房顺吃的。 住了几天,观察了几天,海昌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才干一般,生育能力一般的皇室宗亲。生育这一块,都是靠女人数量取胜。生的最多的女人,也仅仅只是生了两个而已。很多女人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很多年轻貌美的女人,都没怀过。 啧啧! 海昌王这身体不太行啊! 至于封地内的规矩政策,海昌王的主要功能就是听劝。其余全靠王府属官,准确的说是靠王府长史,是个干实事的家伙。如果能到地方上为官一任,或许真有本事造福一方。 感受了几天王府生活后,陈观楼继续前往行宫。 行宫修建在山林边缘,引来山泉水以及温泉,是个休养度假的好去处。 行宫内的太监宫女,都是皇宫内斗的失败者,失败后被打发到行宫这地,一辈子别想翻身。 他肆意的在行宫内走动,隐逸身形,细细观察。 直到听见有宫女提起‘那个疯子’,他心想,或许这一趟没有白来。 抓了一个宫女头头,逼问‘那个疯子’的下落。 “你们说的那个疯子是谁?在什么地方?” “你是谁?” “说,活!不说,死!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想清楚再回答。” 陈观楼隐匿在黑暗中,制造出神秘气氛。 宫女头头长得很温婉,清秀,姿容不算太出众,但给人一种宜家宜室的感觉。年纪也不大,最多二十出头。 不知怎么混的,竟然混到了行宫,永无出头之日,连钱都没有。这里没‘主子’,自然无人打赏,也没有挣外快的机会。每个月就只有月例银子,孝敬完那群老太监,估摸着就不剩几个铜板。 一年又一年,钱没有,年纪也大了,果然被打发到行宫,算是杖毙之外最惨的待遇之一。 大宫女咬了咬牙,“我说,别杀我。” 陈观楼顺势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说实话,银子就是你的。不说实话,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大宫女盯着眼前的银子,果然眼中闪烁着动心二字,“我没见过疯子,只帮忙送过一次被褥。疯子被关押在后山禅院,听小德子说,天天疯疯癫癫,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疯子多大年纪?” “应该很老了。前几天倒春寒,梁公公派人请了大夫给疯子治病。” “疯子是什么时候被关进后山禅院。” “好像是前年。具体什么时间,我也不清楚。一切都是梁公公做主,梁公公不爱使唤我们这些宫女,更愿意使唤那群小黄门。好汉,我说的都是真的。行宫的宫女,负责最多的就是洒扫,旁的事情,我们参与不了,也没资格参与。” “后山禅院怎么去?” “出了行宫,你往后山走,会看见一条上山的石板路。沿着路一路往上,拐过弯,就能看见禅院。听人说,以前禅院有老和尚。老和尚死了后,禅院就空了出来。直到疯子住进去才有了人气。” 大宫女喘着气,紧张兮兮。 她还等着好汉继续询问她,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都没等到,她这才大胆的抬头四下打量。 “好汉?好汉?” 大宫女起身,猛地打开窗户,光线透进来。屋里哪有什么好汉,好汉早就走了。 但是银子还在桌上。且不止一锭银子,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大宫女一把抓起银子跟银票,紧张地四下张望,确保没人,藏好钱财后急匆匆离去。 陈观楼一路往后山而去,沿着石板路,拐过一个弯,果然看到一座古朴禅院。 禅院有人维护,虽简朴,却并不破败。墙面,廊柱,门窗,明显看得出近两年有修缮的痕迹。 厨房烟囱,炊烟袅袅,正在做晚饭。 小黄门三五个,聚在门厅赌钱。 身有残缺的老太监,拿着扫帚打扫院落。 一路前行,穿过几道月亮门,终于来到后院,他看见了‘那个疯子’! 正是庄太傅! “太傅,你可记得我?” 看着眼前苍老瘦小浑身乱糟糟的糟老头子,陈观楼无法将昔日的太傅大人与眼前这个人结合在一起。 “你是?” 庄太傅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陈观楼拿出手绢,替庄太傅擦拭嘴角的涎水,擦拭乱糟糟的胡须。 “太傅不记得了吗,我是陈观楼,天牢甲字号大牢的陈观楼。你在天牢的时候,我们聊过几回。平江侯那个陈。” “平江侯,啊,老夫想起来了。平江侯,平江侯,平江侯……诶,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陈观楼瞬间僵住。 老年痴呆?! 庄太傅得了老年痴呆? “太傅,你还记得你怎么来的吗?”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徐家老三,对不对。都长这么大了。你老子有没有揍你?老夫……” “太傅,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名字?名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陈观楼。” “陈观楼?不认识!老夫要进宫,给太子殿下讲学,莫要拦路。尔等稷下学宫的学子,无视律法,统统该死。” “太子已经登基。” “胡说八道。太子刚到弱冠之年,陛下正值壮年,休要挑拨陛下跟太子之间的父子感情。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老夫跟前。来人,来人,快将这个贼子拿下,他要对太子不利。” 第511章 你不会过河拆桥吧 陈观楼在禅院停留了两天,确定庄太傅得了老年痴呆,并非装病。 如果是装病,只能说庄太傅非常人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都不足以表达万分之一。 他将消息传回京城,等孙道宁的下一步指示。 孙道宁的指示就一句话:“速速将太傅带回京城,安置在皇庄。” 陈观楼得了吩咐,在梁公公面前亮了身份,以及公文文书。 本以为对方会刁难,没想到对方竟然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可算来了,咱家伺候太傅他老人家,每日提心吊胆。如今尘埃落定,咱家也能给上面交差。” “先帝薨逝,你跟谁交差?”陈观楼随口一问。 “自然是跟宫里交差。陈大人,快将太傅带走吧。太傅的病,只有京城能治。别看行宫修得奢华富贵,方圆几十里根本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大夫。太傅的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 “太傅刚来的时候,就病了吗?” “对啊!来的时候脑子已经糊涂了,每天都是颠三倒四,连自个是谁都弄不清楚。我天天盼着京城来人。太傅他老人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没法交差啊。” “是先帝将太傅安置在此处?” “这事咱家可不清楚。咱家就是个不入流的小管事,只按照宫里头的吩咐做事。具体是谁将太傅安置在行宫,你得问宫里的大太监们,疑惑是陛下身边的人。” 这话透露的信息有点多。 难道太傅的失踪,不是先帝做的? 建始帝当初还没有被废,但是已经遭到先帝的猜疑,处境很是艰难,不可能自断臂膀。 算了,这事轮不到他操心。 他只负责找人,顺便将人带回去。 陈观楼让梁公公准备了马车,并且安排两个小黄门路上伺候太傅的起居生活。他不懂照顾人,他只会扛着人一路疾驰。太傅的身体肯定受不了,只能乘坐马车前往京城。 梁公公满口答应。 准备了两辆马车,安排了车夫,小黄门。问他要不要宫女伺候,他嫌麻烦就没要。 梁公公表情显得有点可惜,“在行宫当差的宫女都怪可怜的。你要是能带回去两个,之后跟宫里头说一声,说不定她们就能提前出宫。就算出不了宫,大概率也能留在京城当差,好过行宫当差。” 陈观楼闻言,依旧不改主意。 这一路山高水长,赶回京城,带着宫女在身边,着实麻烦。他还要分心关照。 他急着回京城,没有多做停留,一切准备妥当,启程。 他身上有公文,一路在驿站吃喝。 天下百姓穷困潦倒,朝廷没钱,驿站的条件明显有下降的趋势。路上遇到几波回京述职的官员,在驿站点菜,点一个没有,点两个没有。有什么?就只有一些土特产,野味都少了许多,得碰运气。 他记得上回去南边押送犯人,也是住驿站,那个时候,驿站的条件还不错。吃的挺好,各种野味都有。 才过去一年而已,驿站都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 天下局势败坏得太快了。 老皇帝死得不冤。 老东西如果继续活着,这天下还要被继续糟蹋。最惨的还是普通人。 路上土匪贼寇很多,一路上都是打劫的。有陈观楼在,这些小虾米都不足为惧。但是,考虑到太傅他老人家的身体,没办法一直赶路,只能走走停停,路程被无限拉长。 途中经过大城市,还要为太傅找大夫看病开药,行程再次被耽误。 等到一行人回到京城,已经是十天之后。 一路风尘仆仆,按照孙道宁的吩咐,将太傅安置在皇庄。陈观楼还不能走,他得看见孙道宁,亲自把人交到对方手中,完成这单任务的交接,才能离开。 随便来个人就想带走太傅,不可能。 到时候万一出现意外,扯皮,这事扯不清楚。 所以,从一开始就要杜绝一切意外的发生。 等了一天,孙道宁急匆匆赶到皇庄。 陈观楼告诉他,“太傅应该是老年痴呆,你进去看看情况。具体的晚点再说。” 孙道宁点点头,急忙进了屋看望庄太傅。 陈观楼就守在院子里。他发现,孙道宁此次过来,还带了几个明显是太监身份的人。建始帝的人? 孙道宁貌似在建始帝跟前很受重视啊,这么隐秘的事情都交给他来办。 小半个时辰过去,孙道宁一脸凝重的从屋里走出来,挥了挥手,几个宫里来的太监齐齐进屋,关起门来,不知道要做什么。 孙道宁长叹一声,十分感慨,“真没想到,太傅他老人家竟然……哎……这次辛苦你了。多亏了你,太傅才能顺利回京。” 陈观楼嗤笑一声,笑话对方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是在东边的行宫找到太傅。这么一个大活人,被关在行宫,我就不信宫里头没人知晓情况。陛下要找太傅,宫里头能没动静?还需要孙大人你出面,大人又找上我。拐了这么大一个弯,何故?” “你问本官,本官又能问谁。宫里头有人知晓真相,不等于陛下也知道。陛下将此事交给本官,是对本官的信任。而本官将事情托付给你,同样是对你的信任。至于这其中内情,你我都别打听,知道太多没好处。” 陈观楼哼哼两声。 “行,我不打听内情,就当个傻子聋子。我的好处费呢?” “江图还没死,你急什么急。”孙道宁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陈观楼挑眉,“孙大人,你不会是想着过河拆桥吧。” “胡说八道。你跟本官打交道这么多年,何曾见过本官出尔反尔,不守信用?在官场混,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信!重承诺,守信用,方能长久。” 对对对,守信用就行。 “我信大人一回。我出去这么多天,江图竟然还没死,你们做事挺有耐心。” “人在官场,没有耐心,是不会长久的。就比如江图,十年前朝臣们就恨不得喝他血,食他肉。因为先帝护着,一直忍了十年。直到如今,终于有机会找回当年的场子。但凡换个没耐心的人,早就被江图给诬陷下了大狱,说不定坟头上的草都已经一人高。你啊,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 第512章 反了他 宫里的太监要带走太傅,陈观楼没惯着,拿出公文让对方办理交接。 就算是孙道宁出面说和也没有用。 “人是我找回来的,现在一句话就要把人带走,连个文书都不肯留下。改明儿太傅出了意外,你们又找我要人,或是将责任算在我头上,那可不行。必须办理文书,有个书面证明,证明你们带走了太傅他老人家,并且老人家除了神智不清外,身体健康无外伤无病痛。” “你你你,你怎么如此固执。要学会变通啊!”孙道宁气得跺脚。 陈观楼白了对方一眼,“就是因为懂变通的人太多,衙门里面堆积了一摞又一摞的烂账呆账坏账,扯都扯不清楚。签字画押,太傅就让你们带走。否则,今儿谁都别想走出院门。” “行了行了,本官签字画押可以吧。你别为难几位公公,他们也都是奉命办事。”孙道宁出言说道。 “大人确定他们几人能信任?检查过他们的身份腰牌,确定是陛下安排的人?” “废话,不是陛下安排的人,我能带他们来见太傅。你少给本官招惹麻烦。拿去,你的文书签好了。” 孙道宁很是不耐,还要替陈观楼给几位宫里的公公赔不是。 打头的太监冷哼一声,目光阴湿湿地扫了眼陈观楼,“陈家子,陈观楼,咱家记住了。你挺有胆的。” “你最好忘记我。哪天我要是不高兴,杀个把人助兴,别怨天怨地。”陈观楼不客气的怼回去。 “你敢威胁咱家,你好大的胆子。”打头的太监翘着手指,指着他,无能狂怒。 陈观楼微微眯起双眼,“你最好收起手指头,我最讨厌有人用手指着我。” “都消消气,消消气,千万别动怒。”孙道宁一看情况,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气氛,顿时紧张了。拦在中间,“都给本官一个面子,莫要置气。几位公公,宫里头催得急,要不,你们先走?” 说罢,还送上一叠银票。目测,至少几百两。 “今儿就给孙大人一个面子。管好你的人。下次再犯在咱家手里头,可没有今儿好说话。我们走!” 几个太监,带上庄太傅,急匆匆离去。 陈观楼冷哼一声,吐槽了一句,“什么玩意!” “你是什么玩意!你哪来的脾气,竟然跟宫里的人对着干。宫里的人性情不定,最要面子。你得罪了他们,你不想在京城混了吗?” 孙道宁气急败坏,劈头盖脸朝陈观楼骂去。他后悔今儿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宜。 陈观楼抱着双臂,一脸冷漠无情的样子,“宫里头的人也要讲规矩。你们惯着宫里头的人,我可不惯着。下次再敢惹我,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想干什么,造反啊!”孙道宁怒极。 “反了他又如何。” “你给我闭嘴。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说了。”孙道宁被惊住了,回过神来后,赶忙提醒陈观楼闭嘴,不许胡说八道。 “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的气性,谁招惹了你?你还去造反,你的差事不要了吗?” 把人安抚住后,他又接着追问。 陈观楼抹了一把脸,自嘲一笑,“大人可知,我这次出京,一路见闻,何等凄惨,何等荒唐,何等的人间惨剧。敢问大人,朝廷的丁口钱从几岁开始征收?” “丁口钱?”孙道宁愣了一下,“照着规矩,理应从十四岁开始征收。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所见所闻,各地丁口钱都是从六岁开始征收,不分男女。以至于一个又一个的村落,不见孩童,不见老人,只余青壮男女。无数家庭,生下孩子,无论男女全都溺亡。以至于,小小村落里,出现了一座又一座的婴灵堂。敢问大人,这是不是人间惨剧!” 孙道宁一脸震惊,紧接着他破口大骂,“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怎么可能从六岁征收丁口钱,这分明就是绝户计。朝廷岂能干出自掘坟墓的事情。” 陈观楼大声嗤笑,讥讽道:“朝廷干过的自掘坟墓的事情还少吗?我所说,皆是我亲眼所见。大人若是不信,你可以派人调查。 正如你所说,此乃绝户计。这一路来回,我憋了一肚子火气,还不能随意杀人。那几个太监撞在枪口上,我没有当场格杀他们,已经是很能忍了。 大人问我为什么气性这么大,这就是原因。改明儿我得了空,出京,杀几个当官的瞧瞧,届时大人莫要慌张。大不了反了他。” 孙道宁咬牙切齿,一副出奇愤怒的样子。 他呵斥道:“你给我闭嘴。事情我会查清楚。若是果真如你所说,我必定禀明陛下,请陛下下旨严禁此事,严查涉事官员。以后别再说杀官造反的话,天下还没到那个地步,这个天下还有救。 先帝薨逝,陛下登基,正是万物更新的时候。一切都有希望。哎……世道艰难,总而言之,此绝户计绝不能扩大化。本官定要严查此事。” 陈观楼面色冷漠,看样子不太相信对方的节操。 孙道宁根本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接着说道:“如果你所说为真,我估摸是先帝私下里吩咐某些地方官员这么干,试探试探反应,也是为了揽财。先帝在位的时候,干过不少荒唐事情,故而朝臣私下里都称其为昏君,年老昏聩。但是我们要坚信,陛下肯定不会这么干。一旦陛下知道此事,定会下旨废除。” 陈观楼可没这么乐观。 “你们当官的,没钱就盘剥小民。好似小民有金山银山似的。却对大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方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难怪百姓要反,不反就活不下去了。” “话不可能这么说。小民虽穷,然数量巨大,聚沙成塔,聚少成多。大户有钱,然数量稀少。” “数量是稀少,可是占据的资源,一点都不少。大人如果想青史留名,眼下正是机会。何不振臂一呼,在朝堂上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 第513章 可惜长了一张嘴 “你你你……你祸害了赵明桥不够,还要来祸害本官。陈观楼,你实在是太过分。朝堂上有赵明桥这根搅屎棍还嫌不够,你还想让本官去当搅屎棍。你说实话,当初你是不是就靠这套手段,改变了赵明桥。那么好的一个青年官员,被你害的如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做了大孽!” 孙道宁痛心疾首,指着陈观楼,恨不得破口大骂。 但是他的身份,他的修养,让他骂不出太过难听的话。只能一再的表达自己的愤怒。 “你如此爱挑拨离间,何必屈居在天牢当差。你该进入官场,到官场上祸害人。” 陈观楼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 他做了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他不过是随口给了个建议,让孙道宁抓住机会,既然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就趁此机会,好好整肃一番。至于所谓的掀起改革浪潮,那只是稍微夸张的说法。三百年国朝,其中的固执,惯性,所谓的祖制,力量难以想象的强大。 绝非某个官员振臂一呼,说要改变现状,就能改变的。 惯性之强大,有时候不得不掀翻了桌子,重新制定一套游戏规则。那就意味着造反!从下而上来一次彻底的推翻。最终倒霉的还是普通人,死的大部分也是普通人。 普通人何其无辜。 所以他才寄希望于,能不能来一场从上而下的改革,普通人少死点,普通人少受点伤。要死,就死上层的人,死那群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死那群王公贵族。 他直愣愣地盯着对方看,语气平淡地说道:“孙大人,我真的看错了你。我以为你有一颗公心,如今看来跟别人没差别,都是蝇营狗苟。我只不过让你尝试着去做点改变,你就这么大的反应,一副怕死的模样。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孙道宁破防了。 他竟然被天牢狱卒给鄙视了。 他堂堂刑部侍郎,竟然被一个不入流的吏员给鄙视了,何等的荒唐。 “你根本不懂朝政,不懂官场,不懂为官之道,就不要想当然的胡说八道。朝堂非我一家之朝堂,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那就让志同道合的人变得多多的,政敌少少的。做不到的话,只能说你没本事,缺乏手段。你们这群书生官僚,哎,只适合清谈。整天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正经要你们做一件利国利民的事,就找各种借口,各种困难,总之就是做不到。吹牛倒是挺厉害的,就没有你们不敢吹的牛。” 陈观楼这番话,分明就是无差别扫射。但凡是个读书人在场,听了这番话,都得跟他翻脸。 “这天下如果没有书生官僚,早就民不聊生,国朝更不可能有三百年王朝命。你在诋毁书生官僚之前,请先了解了解,天下有多少利国利民的政策都是书生官僚争取来的。” 孙道宁气得直抽抽。他算是发现了,陈观楼这张嘴,伤起人来,那真的是丝毫不留情面。不仅嘴毒,心更毒。 “你说的没错,可惜利国利民的书生官僚里面没有你。你就是一墙头草。” “陈观楼,你放肆!我是上官,你就是这么跟上官说话的吗?你这是对上官不敬,本官完全可以开了你,滚回家吃自己。” 陈观楼偷偷翻了个白眼,“大人被我说中了,内心感到羞愧,所以要以权压人了吗?你要开了我,尽管开。我要是低头跟你求情,我就不姓陈。” “你清高,你有骨气,不用奉承上官。陈观楼,你别忘了,你之所以有清高的底气,全是本官给的。本官墙头草换来了天牢的太平。” 孙道宁开始改换策略,不讲大道理。他发现讲道理根本讲不过陈观楼。陈观楼书读得不多,道理那叫一套又一套,无论说什么,对方都能反驳。不愧是培养出搅屎棍赵明桥的人物,洗脑技能那叫一个优秀。 陈观楼有些诧异,深觉孙道宁脸皮之厚,令人瞠目结舌。他如果没读过书,就是个只认识几个字的土著,很可能就被这套说辞给骗了。 他轻咳一声,“天牢今日的太平,有大人的功劳,也有制度的功劳。制度需要天牢,制度让天牢良性运行。我们不过是在这套制度之上的食利者罢了,不必将自己抬得那么高大上,很不习惯,也很不务实。甚至显得虚伪,臭不要脸。” 孙道宁脸颊抽抽,他又被陈观楼讽刺了。骂人不带脏字,一套又一套的,他怎么就那么会说。好好的一个天牢狱吏,可惜长了一张嘴。 “你不如直接骂本官虚伪,臭不要脸。” “也不必如此。大人虽然虚伪,也不要脸,但还没有到臭不要脸的地步。程度上面是有差别的。当然,大人对自我的认知,值得赞赏。希望能再接再厉。” “闭嘴!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本官需要是你来教训吗?你算那根葱?” “我算是天牢这根葱。”陈观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果然能将人气死。 孙道宁摆摆手,决定结束这一切,休战,“任务完成,你可以回家了。以后没事,别来找本官,本官忙得很。” 陈观楼拱拱手,“记得我的报酬。” “少不了你的那一份。记住,太傅的事情守口如瓶,谁都别说。侯府那边问起,也别透露一个字。太傅如今的情况,哎……那是陛下的家事,我等做臣子的照吩咐办差,谨记本分。” 陈观楼了然地说道:“这事办成了,大人该升官了吧。下次见面,是不是就该称呼大人为阁臣。” “没影的事情,别胡说八道。本官真要升了官,到时候给你下帖子请你喝酒。” “我的身份,恐怕难登大雅之堂,坏了诸位贵宾的兴致。” “所以让你当官嘛,刑部那么多位置,只要你点头,本官给你安排。你做了官,跟大伙就是一体的,从此不用担心难登大雅之堂。”孙道宁尝试着又一次说服。 陈观楼摇摇头,“做官做得跟大人似的虚伪臭不要脸,天天腆着脸跪舔上官,跪舔陛下,还不如当个狱吏。至少不用跪舔。” “你……” 孙道宁气得跳脚,心头大骂: 混账玩意,临分别的时候还要骂他。 第514章 你徒弟是个小变态 回到家,花了几个钱,叫来两个大娘搞卫生,搞得又快又好。他决定了,以后家里的卫生,就包给大娘做。既能提供就业,又解放了自己的双手。 之后,让巷口的小吃店,置办了一桌酒席给他送到家里。又派人去将齐无休请来陪他喝酒。 齐无休不改翻墙的习惯,直接从墙头跳进来。这回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个徒弟。 “我徒弟,王五。王五,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陈狱吏。” 王五年纪轻轻,估计刚成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一板一眼的,“晚辈拜见前辈,给前辈请安。” “你从哪找来的徒弟,跟你性子不一样啊!” “性子一样,那是儿子。王五,我以前的邻居家的儿子,父母都不在了。几兄弟分家,他没了去处,我就让他跟我做事,历练一段时间。到时候正式加入锦衣卫。也算是吃上了公家饭。” “都是自家人,别客气。王五坐下一起吃,以后来我这里,不用这么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你师傅老齐从未跟我客气过,经常半夜跑我这里蹭吃蹭喝,也不管我是不是睡着了,有没有吃的。这些年,他蹭了我好多顿饭,也没见他客气过。”陈观楼招呼道。 齐无休哈哈一笑,“你是大财主,我肯定要蹭你啊!王五,站着做什么,赶紧坐下。来了陈狱吏家,就当是到了自个家。以后遇到困难,要是我不在,你就来找陈狱吏。他肯定有办法帮你解决。你别看他只是小小的天牢狱吏,能耐大着了。好多当官的都求着他办事。” “吹过了啊!牛皮不是你这么吹的。就是小小一个狱吏,收钱替人办事跑腿,赚点辛苦钱。” “你那不叫辛苦钱,你那叫做坐地收钱。我们锦衣卫赚的才是辛苦钱。” “最近你们锦衣卫发财了吧。祭台爆炸案抓了多少人?”陈观楼还没回天牢,先从齐无休这里打听一下动静。 齐无休吃着酒菜,听到祭台案,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哪里是查案,分明是打击报复。借查案的机会,打击异己。我以前不懂,为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都是朝臣都是为皇帝办事,还分那么多派系。现在算是看明白了。” “哦?打击谁的异己?” “还能是谁,自然是跟陛下不是一条心的异己。凡是当初废太子的时候,支持先帝的那帮朝臣,这回都倒霉了,统统跟祭台爆炸案扯上了关系。有没有关系,其实就是锦衣卫一句话的事。你们天牢那边,也关押了一批人,都是牵涉不深的。” “如此说来,诏狱的牢房快住满了吧。” “早满了。”齐无休一脸烦躁的模样,很不待见锦衣卫的做事方式,却又不得不同流合污,继续吃着这碗夹生公家饭。当狗嘛,给谁当不是当。给朝廷当狗,好歹能少几个婆子妈伺候,算是唯一的好处。 他现在是彻底想开了。全天下都是一个样,钱难挣,屎难吃。锦衣卫好歹要伺候的人少,收入也还可以。 “我得庆幸,自己没在诏狱当差。真不知道,你在天牢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每次我进诏狱,都忍不住想吐。” “诏狱那地,我去过一回,说实话天牢不敢比。下回有空你来天牢,我带你参观参观,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能忍下来。”陈观楼笑着说道,一边招呼拘谨的王五吃菜。 齐无休端着酒杯,愣了一下,“如此说来,天牢的环境比诏狱强不少。” “那可不。诏狱里面的人,这里多少有点……问题。”陈观楼指了指脑子,“喜欢血淋淋污秽的场面。我在天牢,不喜欢这样。我都要求杂役每天打扫,无论是牢房还是过道,都要打扫干净,尽可能杜绝疫病的发生。环境,都是因人而变。诏狱环境糟糕,只能说诏狱里面的人,心理都不健康,就喜欢看那种令人不适的场面。” “我觉着诏狱还好!”王五突然吭了一声,“我还能适应。” 咦? 这小子骨骼清奇。 陈观楼随口说道:“有没有想过跳槽,来天牢当差。你喜欢血淋淋的场面,或许不该当锦衣卫,跟刑房的老张头学一手刽子手的本事,或许是你的出路。” “你可别胡说。他这模样,哪里像是干刽子手的。”齐无休赶紧打断。 陈观楼端起酒杯似笑非笑,“别瞧不起刽子手。诏狱那边的刽子手,本事不到家,刑讯犯人总喜欢弄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场面弄得十分残暴。有时候还要跟我们天牢的老张头请教一二。 王五,你要是愿意改行的话,你来找我。我将你引荐给老张头,让老张头亲自带你,教你一身真本事。有了这套本事,你这辈子都不愁饭吃。 别管改朝换代,还是新旧交替,刑房都离不开有本事有技术的人。学会了老张头的本事,从今以后你也是一名技术人才。将来,说不定六扇门都要请你出面帮忙审讯犯人。” 王五似乎有点动心,偷偷看向齐无休。 齐无休大骂了一句,“我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我容易吗。王五,你家祖上又不是杀猪的,你为什么喜欢诏狱那种地方?难道像楼哥儿说的,你脑子有病啊!” 王五有点委屈,“我,我,我喜欢看人杀猪。我杀猪可厉害了。如果师傅不带我的话,我可能真的会去杀猪。” “靠,你还真会杀猪。”齐无休一脸懵逼,“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师傅你也没问啊!” 齐无休:…… 好尴尬! 陈观楼哈哈大笑起来,“瞧你这事办的,连你徒弟真正擅长什么都没弄清楚。他跟你干锦衣卫没前途,天天查的都是高官显贵,又不能随便杀人。他这情况,适合去刑房做事,能发泄。前提是先成为一名技术人才。” 齐无休懵得很,“容我考虑考虑。” 饭后。 齐无休拉着陈观楼说悄悄话,“你之前说什么,他需要发泄是什么意思?” 陈观楼在玩卷烟。 卷了两支土味烟,递给齐无休一根,两人一起吞云吐雾。 他告诉对方,“你难道没看出来嘛,你那徒弟,是个小变态,喜欢见血。你如果没带着他,他将来很可能成为一个杀人犯。你带着他做锦衣卫,锦衣卫有规矩律法约束,他得不到发泄,迟早会给你惹来天大的麻烦,以你的能耐善后不了。他这个情况,最适合去刑房,天天见血,随便玩刀子。时不时上刑场,奉命砍头。天生的刽子手。” 第515章 新人胜旧人 齐无休乘兴而来,惆怅而去。 他还没决定要不要让徒弟王五改换门庭,心头半信半疑,纠结得很。 不过,王五离开的时候,倒是挺兴奋的,似乎是找到了人生方向,显得跃跃欲试。若非齐无休在场,他可能当场就要跪下来恳请陈观楼给他介绍刽子手师傅。 陈观楼见过很多杀人犯,尤其是丙字号大牢,基本上都是犯了大案要案被抓到天牢关押。但是天生嗜血的人极少,多是后天环境影响加上一定的性格因素。换一个环境,就是另外一种人生。 像王五这种见到血就兴奋的人,迄今为止,他也只见过一两个而已。基本上这类人都是天生的犯罪者。 王五现在年轻,还能控制。过几年,长大了,成熟了,历练了本事,齐无休肯定无法继续控制对方,迟早闯出祸事。如果王五是有原则的犯罪者,或许还好。若是没有原则,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嗜血的欲望而杀人,那不得了。 还是进刑房当刽子手吧,那才是王五该去的地方。 离开数日,再次回到天牢,陈观楼倍感亲切。 带了些土特产,给下面的人分。 大家都显得极为热情,比起过往,还要热情两分。隔壁乙字号的张狱吏,丙字号的许富贵,脸上都多了三分笑容。 应酬完众人,陈观楼叫来肖金,关起公事房大门,询问起情况,“最近有什么事吗?” 肖金也是满脸堆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启禀大人,不出意外,雷狱丞很快就要调走了。” “雷狱丞调走是迟早的事情,这跟大家的反应是有什么关系?” “据刑部传来的消息,雷狱丞离开后,暂时找不到合适的狱丞人选。极有可能让大人你代理狱丞。” 闻言,陈观楼恍然大悟。 当初孙道宁给他画饼,他就顺耳一听,都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没想到,孙道宁做事挺麻利的,这才过了多少天,雷狱丞就要走了,还放出风声让他代理狱丞。涉 嘿嘿,孙道宁这是在替他造势。 他懂! 不过,昨儿在皇庄吵了一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改变主意。如果这点小饼都不肯‘施舍’,以后绝不跟对方合作,不替对方跑腿做事。 画饼就要有画饼的态度,大饼不给,小饼必须给。 雷狱丞特意等到陈观楼销假回天牢,他才来到天牢,就是为了跟对方聊一聊。 双方分宾主坐下。 雷狱丞打望着狱丞公事房,宽敞,明亮,一应办公用具都是上等货。只可惜,上任以来没用上几次。期间还遭遇了狱吏们的集体排斥。 他心头烦躁得很。 本想再捞个半年,却不料刑部那边让他提前滚蛋,据说就是为了给陈观楼腾位置。既然是腾位置,为啥不让姓陈的正式上任狱丞,非要搞个代理。 搞不懂! “恭喜陈狱吏!”雷狱丞率先开口,客客气气,虽有点阴阳,好在面子是糊弄住了。 “同喜同喜!”陈观楼随意敷衍了一下,“大人这回舍是高升了吧,敢问大人接下来前往哪个衙门。将来,说不定还要继续麻烦大人。” 哈哈…… 雷狱丞尴尬一笑,“暂时还没确定具体哪个衙门,不过本官的酒楼开起来了,陈狱吏何时带上兄弟们到我的酒楼光顾。都是一家兄弟,肯定不会亏待尔等。” “一定一定。”陈观楼随口答应着,不费一文钱。 “天牢多亏有了你,一切才能井井有条,本官也得以脱手潇洒。上面提拔你是应该的,显然是看重了你的能力。” “提拔与否全凭上面做主,上面安排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是尽到本分而已。” “能尽到本分,就很了不起。总而言之,在天牢这一年,我们还算合作得愉快。以后大家互相关照。” 雷狱丞不摆架子,还挺好说话的。 陈观楼满口答应,一口一个经验不足,提拔都是谣言,还望雷狱丞继续领导天牢上下努力上进。又是一口一个请教,光说请教二字,却不提具体的请教内容。 全都是面子情。 两个人东拉西扯,没聊什么正经事。 雷狱丞其实是想旁敲侧击,打听陈观楼究竟走的谁的门路,竟然不讲规矩,提前将他赶走。他还指望着靠祭台爆炸案大捞一笔。 现在离开,意味着祭台爆炸案他连汤汁都喝不上,怎能不气闷。更何况还有个大贪官江图关押在牢里面。 江图也是个没眼力见的,竟然说什么想要钱,就让陈观楼出面。除了姓陈的,谁来都不给钱。 哼! 敬酒不吃吃罚酒,活该进刑房被收拾。 别看陈观楼有时候跟大嘴巴似的,嘴巴跟毒蛇一样抹了毒药,好似什么都敢说,什么都往外说。 但是关键信息,他是一个都不会透露。别人的秘密,他一向守口如瓶。 他就跟雷狱丞周旋,死活不透露自己走的谁的门路。 雷狱丞就算是做梦也没想到,人家走的是孙道宁的门路。之前休假,就是替孙侍郎跑腿。 还以为姓陈的仗着姓氏以及侯府撑腰,将他赶走。 万万想不到,在侯府之外,陈观楼开辟了第二条门路。还不是什么七八品的芝麻小官,乃是堂堂正三品刑部侍郎,很可能下次见面就要称呼一声孙部堂。 关键的信息,是一个都没问出来。 雷狱丞失去了耐心,果断结束了这次会面,尽量维持着体面。 “本官是最后一次来天牢,以后天牢就指望你了。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来问。本官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大人厚爱,小的感激不尽。大人既然是最后一次来天牢,要不要下大牢看看情况,就当是最后一次巡视?” “不了!大牢污秽,本官最近身体不适,就不下去了。” 雷狱丞很信风水,一直嫌弃天牢风水不好,晦气太多,会影响到自身的运势。却忽略了,天牢让他发了大财的事实。 陈观楼领着一干狱卒,亲自将雷狱丞送出天牢大门。顺便搜罗了半箱子公事房的上等办公用具,送给雷狱丞做个念想。 第516章 谁是得益者,谁最有嫌疑 正式任命书一天没下来,陈狱吏依旧是陈狱吏。 但是天牢上下,三个大牢所有狱卒,都将他视作狱丞对待。许富贵特别主动的邀请他视察丙字号大牢,做出工作指示。 陈观楼直言道:“这个不忙。你们别听风就是雨。万一最后不是,我岂不是很尴尬。到时候,我就成了笑柄,你们赔偿我吗?” “那不能!” “万万不能!” “狱丞一职,非陈大人莫属。” “历任狱丞,干的都不如陈大人干得好。陈大人虽暂无狱丞之实,却早有狱丞之名。” “上面如果出尔反尔,我们就去刑部请愿。” “对,就去请愿。” “胡闹!怎么能请愿了,这岂不是将陈大人架在火炉子上面烤。上面如果当真出尔反尔,我们应该凑钱替陈大人送礼,确保事情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言之有理。” “不如现在就凑钱。” “诶诶诶,差不多够了。”陈观楼见众人越说越离谱,赶忙出声打断,“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凑钱跑官。真到了需要花钱的时候,我自个有钱,也找得到门路。任命书一下来,到时候我请大家喝花酒,不醉无归。绝不能让大家为我乱花钱。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还是陈大人好,体恤我等。不像之前的狱丞,一上任就要钱。” “大人体恤我等,是大人仁慈。可是我等也不能不懂事。大人升官发财,小的们理应凑上份子钱。届时,还望大人笑纳,莫要嫌弃我等粗鄙。” 得! 说了半天,还是想着怎么凑份子钱。 这都成了天牢的常例。 每当新的狱丞上任,各个大牢,各个狱吏以及下面的狱卒,有一个算一个,凑钱送见面礼,恭贺新任狱丞上任。 陈观楼没想搞这一套。 可是,看这样子,他要是不照着规矩收份子钱,恐怕所有人心头都不安,都会揣测他是不是要砍掉大家的收入,中饱私囊。 敢情他的信誉只限于狱吏这个身份,且只限于甲字号大牢。 忙活几年,就这,呵呵! 这帮贱骨头,真等他当上了狱丞,非得好好敲打一番。 雷狱丞的离去,对生活没有影响,照旧当差过日子。 陈观楼下了大牢,从头到尾都巡视了一番,有问题当面提出来,要求按时整改。 最后才来到关押江图的牢房。 惨啊! 惨不忍睹! 离开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后,已经不成人样了。 以前以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是夸张说法,如今才知晓分明是现实写照。 浑不似人,像一条狗似的趴在地上,四肢扭曲,骨头断了,却没有被接上。其中一截髌骨戳了出来,看得人直皱眉头,有一种幻痛。仿佛自己的骨头也戳了出来,难受。 左边脸颊被烤焦了一大片,差点瞎了眼睛,彻底破了相。就算是神医亲临,也治不好如此惨烈的破相。 “怎么回事,没给治吗?这么重的伤,是想让他活生生疼死吗?来人,去将穆医官请来。太荒唐了!天牢没有苛待犯人的规矩,一个个怎么当差的。” 陈观楼发了火,破口大骂。 别管江图以前干了什么。他如今是天牢正经的大客户,财神爷。有这么对待财神爷的吗?收了钱不办事,岂有此理,这是在败坏天牢的规矩。 “不要……不要医治!”江图原来没有晕,他恍恍惚惚抬起头,“不要治,我想死!让我死!” 一旁的狱卒也很为难,“大人,小的们一直都劝江大人接受治疗,可是江大人执意不肯。谁给他用药,他就寻死觅活的。小的们也是没办法。” 陈观楼大皱眉头,蹲下来,盯着江图,“江大人这又是何苦,不痛吗?好歹让穆医官给你开点止痛的药,麻痹一下。” “让我死吧!我现在活着,生不如死。陈狱吏,陈观楼,你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让我死,死得痛快些。呜呜……我是个懦夫,我没有自尽的勇气,只求能早点死。” 江图就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压抑的情绪瞬间释放出来,嗷嗷大哭。 陈观楼挥挥手,示意狱卒留下水壶,全都离开。 他用棉布沾了水,擦拭对方的嘴唇。对方四肢断裂,连喝水都不能自理。更别说大小便。果然是生不如死。幸亏这会还是春天,天气不热。若是换做夏天,还要承受一倍以上的罪。 “你都交代清楚了吗?” “他们想让我攀咬别人,可我江图虽然是个小人,却也是个有原则的小人。我不愿意,他们就把我往死里逼。我受不了了。下次刑讯,我恐怕扛不住,真要如了他们的愿,按照他们的意思攀咬其他人。陈狱吏,我扛不住了,你让我死吧。你若是肯帮我,马家巷37号院,那地方跟我没关系,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我头上,我送给你了,当做报酬。” 江图也就脖子还能灵活动弹,频频磕头,只求速死,结束痛苦的人生。 陈观楼叹了一声,“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死不死的,之后再商量,如何?” “好,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祭台爆炸案,你知道多少?” “就我所知,教匪爆炸案,牵涉到黄皇室宗亲,牵扯到朝中好几个重臣,那个跳得最欢的赵明桥肯定也有份,勋贵那边有没有插手我不太确定,但是勋贵肯定是知情者。动手的人,一共有两批。其中一批人是教匪。另一批,你可以理解为披着官皮的匪徒。” “教匪也有参与祭台爆炸案?” 什么皇室宗亲,朝中显贵跟爆炸案有牵连,陈观楼一点都不意外。甚至听到赵明桥的名字,他都没有丝毫意外。唯独教匪,他很是诧异。 怎么哪哪都有教匪的影子? 之前就跟死了一样,突然这么活跃,很不习惯。 “哼!教匪早就不是以前的白莲教。现在的白莲教,你可以理解为是被人圈养了。让他们往东,岂敢往西。” “照你的说法,先帝的死,存疑?” “先帝是被人害死的。教匪负责动手,但是幕后主使,你可以往最大的那个人怀疑。” “你是说新皇?” 第517章 江图死 “陈狱吏不妨好好想想,自从爆炸案发生,朝中纷纷乱乱,最后谁得益?除了那个人,其他人都是输家。你真以为他无辜吗?” 江图经历了恐怖的刑讯,仿佛一朝悟道,说话多了几分禅意,不似过去那个张口闭口只有钱和权的脑袋空空的奸臣。 “江大人都已经沦落到这般凄惨的地步,胆子不见小,反而越发大胆了。”陈观楼调侃道。 江图凄凉一笑,自嘲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必死无疑,谁都救不了,临死之前说几句实话,不过分吧。” “一点都不过分。你真的认为是新皇干的?” “就算不是他,跟他也脱不了关系。我听人说,燕王快不行了。” 陈观楼挑眉,回京后还是第一回听到燕王的消息。 “燕王是朝臣们公选出来的皇位继承人,他对陛下的威胁是最大的。无论有没有中毒,毒药能不能解,他都必须死。否则,燕王振臂一呼,从者云集,会从根本上动摇新皇的地位,动摇下一代的地位。” 陈观楼赞同。 燕王如果活着,就算干不死建始帝,但是燕王的儿子在‘法统’的支持下,会给建始帝的下一代制造天大的麻烦。若是实力够强,一朝掀翻也不是不可能。 只有燕王死,且早早的死,死得不能再死,建始帝花费八年十年的时间彻底消除掉燕王一系的‘法统’地位,方可确保皇位永固,确保皇位顺利传承给自己的儿子。 “到现在你还认为他无辜吗?他能坐上皇位,你真的认为那是运气?从来就没有单靠运气就能坐皇位的人。尤其是竞争者如此多的情况下。” 江图信誓旦旦,无比笃定。 “就算事情如你所说,又能如何?事已如此,尘埃落定,只能认命。江大人,你无辜吗?” “我当然是无辜的。祭台爆炸案,事先我根本不知情。若是我知情,就算拼了性命我也会阻止。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先帝活着。先帝死得惨啊!” 江图哭得凄凄惨惨,又真心实意。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一身富贵皆来自于先帝。天下间,恐怕就数他最思念先帝,最悔不当初。因为疏忽,被人钻了空子,以至于发生祭台爆炸案。 悔不当初啊! 哭累了,江图抬头望着陈观楼,“陈狱吏,让我死吧,痛快的死。我什么都说了,无所保留。” 陈观楼叹了一声,“好死不如赖活。” “生不如死!你若是怕担责,我会留下绝笔书,让世人皆知我是被那帮人逼死的。” 陈观楼瞧着对方浑不似人样,果然是生不如死。 抄家,家产充公,该拿到手的那帮官员都已经拿到手。祭台爆炸案,说破天也不可能跟江图有牵连,最多就是个监督不力的责任。 他没有答应江图,只是让对方好生躺着,别浪费力气。然后离开了天牢。 江图望着他的背影,无声笑起来,嘴巴咧开,越张越大。 当天晚上,江图暴毙于狱中。 等狱卒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硬了。 前来提审的刑部官员,亲自跑到牢房查验,确定尸体是江图本人,确定人已经死透透,大骂一句,“晦气!别人来提审的时候好好的,轮到我来提审人就死了。晦气透了。” 说罢,拂袖而去,显得怒气冲冲。 穆医官提着药箱蹲在牢房内验尸,确保没有疑问,就可以送到停尸房。 他朝站在牢门口的陈观楼打望了一眼。 陈观楼一脸面无表情,显得特别正经严肃,特别大公无私。谁要敢说一声江图的死有疑问,下一秒保证翻脸。 穆医官心头了然,当即说道:“死因无疑问,乃是失血过多,救治不及时,活生生痛死的。抬走吧。” 杂役们领命,尸首一裹,抬出了牢房。当即就有别的杂役进来消毒清扫。 穆医官跟在陈观楼后面,出了天牢。直到进了公事房,他才关起门来问道,“陈狱吏,你好大的胆子。” “老穆,饭可以乱吃,话不可能乱说。我才刚销假回来,你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好大的胆子。怎么着,我请个假出门玩耍几天还不行啊。” 陈观楼娴熟的运用倒打一耙的技能,先杀杀对方的嚣张气焰。 穆医官却不吃他这一套,厉声说道:“别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没回来的时候,江图虽然伤重,但活得好好的。你一回来,这才几个时辰人就没了。我是大夫,你瞒得过别人,瞒不了我。” 陈观楼冷哼一声,丝毫不惧,“正好,有件事我也想问问。江图伤重,为啥你不给他上药治疗,这不符合甲字号大牢的规矩。” 穆医官解释道:“是他自己不肯治,说是宁愿痛死,也不要苟延残喘。你一回来,他可真就如愿了。你真是太大的胆子。上面无数人盯着江图,都想从他身上挖出料来。你一来,直接把人结果了,上面肯定会有人追究此事。等仵作一验尸,什么都瞒不过。你就等着挨批吧。不要到最后,因为此事,丢了狱丞的差事,那真是得不偿失。” 穆医官很是无奈,惊讶陈观楼的大胆,又佩服对方的胆量。江图这厮名声都臭大街了,跟阴沟里面的老鼠似的,人人喊打。就这么一个人,陈观楼却坚持收了钱一视同仁的原则,没有折辱,没有苛待,按照收钱办事的原则还跑了几趟腿。 这是一个做事有原则的人,也有底线。 他就知道对方不喜欢凌虐犯人,尤其将人致残的凌虐手段。果不其然,江图那凄惨的模样,定然是触及了对方的心理底线,不顾后果,果断给了毒药把人毒死了。 他连声叹气。 自己要是哪天落了难,也希望落在陈观楼这类做事有原则有底线的人手里头,至少还能维持一下身为人的体面。 但是,身为同僚,这真是招灾惹祸的举动。说不定就要牵连到自己头上。 烦躁! 他很是烦躁。 陈观楼却一点都不担心,“是我的,谁都抢不走。谁敢抢,我就砍断他的手。” 第518章 为了善后,斯文扫地 “好,就算你能保住狱丞的差事,那你如何应付上面的调查,如何应付仵作验尸?” 穆医官一脸烦躁,质问对方。 陈观楼亲自泡了一壶茶,用的是从侯府薅羊毛薅来的上等茶叶。 又亲自给穆医官斟茶。涉 “老穆,喝茶。我知道你急,但是你先别急。” 穆医官板着脸坐下来,心里头一万匹羊驼奔腾而过,“别以为用茶叶就能收买老夫。我先告诉你,江图中毒过世一事,瞒得过所有人,但肯定瞒不过仵作。刑部仵作经验老道,看一眼就知道具体死因。你也别想着收买人,人家是刑部的人,未必肯卖天牢的面子。说不定人家来验尸之前就得了上面的吩咐,要找天牢的茬。” 穆医官的担心很有道理。 江图猛地一死,肯定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这些人岂能轻易放过天牢,放过陈观楼? 关键还在于,陈观楼没回来之前,啥事都没有。他一回来,几个时辰后江图这厮就死了。要说这里头没鬼名堂,你问问上面当官的,他们信不信。 都是千年的狐狸,说什么聊斋。谁不知道谁啊! 陈观楼慢条斯理的斟茶,喝茶,表情一点都不慌。 “江图一心求死,莫非我还能拦着。他今儿不中毒,明儿也能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总之都是一个死字。上面要找我麻烦,尽管来。据我所知,江图的全部家当都被抄了,那帮人吃得嘴里流油,这还不满足,还想利用江图继续构陷政敌。他们真要为难我,大不了我就掀翻桌子,大家都别玩了,吃到嘴里的也都给我吐出来。” “诶诶诶,你可别乱来。” 穆医官急了。 没人将陈观楼说要掀翻桌子的话当笑话听。孙道宁不敢,穆医官也不敢。因为陈观楼真的有本事掀翻桌子。 就算掀不翻,偷偷摸摸搞暗杀肯定没问题。说不定一晚上就能死一大串,京官减半。那场面多可怕啊! 试问,谁敢真的得罪一个敢跟九品武者对打,还没死,顺利逃命的武道强者? 武道强者为啥被人追捧,为啥世家都要好吃好喝的供着那些武道强者。区区四品五品都能奉为上宾。能和九品对打的武者,就问问你得是什么稀少的存在。 物以稀为贵! 只要他愿意,天下都去得。 天下无数的宗门,豪门,大户,都会敞开大门欢迎他,奉为上宾,以客卿身份对待。没有人会将一个准九品武者赶出去。 也没有人会想不开,将一个准九品武者往死里得罪。 准九品,是外界给陈观楼的模糊境界的一个模糊的评定。 他究竟有几品实力,公认不下于八品,或许已经达到八品巅峰。 陈观楼自个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实力有多强,能不能和九品巅峰对打不落下风。反正,晋升《升天录》第五篇之后,整个人升华了,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极其玄妙的境界。 如果世上有仙界,他想,或许他有机会摸到仙界的边边。 这样一个武道强者,说要掀翻桌子,大家都别玩了。这话里面的威慑力,绝对让人胆战心惊。 穆医官一头冷汗的劝解,语气也缓和了,不敢再以之前质问的语气和对方说话。 “我就随口一说,你也别当真。消消气,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置气。大家身在官场,都吃着公家饭,还是以官场的规矩做事比较好,你说对吧。” 这就是为什么官场没有高阶武者,没有武道强者当官的原因。 一言不合就掀桌子,不按规矩玩,那这官当得有什么意思。每天操心如何暗算别人够累了,还要防着武道官员暴起杀人,那这官不当也罢。 也因此,武道强者想当官,只能进军营,且大部分都在边关值守。武者想进入文官体系,可以,但是武道品级不能太高。太高,没法子好好玩耍。 陈观楼咧嘴一笑,“老穆,瞧你紧张的样子,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以后别随便说说,怪吓人的。总而言之,江图暴毙一事,最好的结果就是上面默认这件事,最坏的结果就是上面非要调查真相。” “你身为神医,难道没办法制造点假象,蒙混过关。” “我的陈狱吏,陈狱丞啊,你也太看得起我。如果是活人,我还有办法。死人,我能有什么法子。毒药都灌不进去,怎么作假?就算真有办法作假,偏偏普通人还行,不可能骗过经验老道的仵作。” “我就不信,世上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人,除非价钱不够高。你替我勾兑一下刑部的仵作,试探一番,看看对方要多少价码。” 陈观楼当机立断,决定拿钱开道。他收了江图的好处,自然要做好善后工作。 收钱办事,是他的原则,不能破了原则。即便人已经死了。 个人信誉,靠的就是一件件的小事累积起来。 “我?” 穆医官指着自己的脸,一脸懵逼。 “不然呢?难道让我出面?”陈观楼反问一句。 穆医官气糊涂了,陈观楼欺人太甚,“老夫是医官,从未干过勾兑送钱收买人的事。陈观楼,你怎么好意思使唤我?我替你遮掩已经累死累活,你竟然还要差遣老夫干拉皮条的事情,你太过分了。” “话不能这么说,这是勾兑,是打交道。说什么拉皮条,太难听了。”陈观楼挥挥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将穆医官的愤怒放在眼里。 “不干!”穆医官掷地有声,绝不妥协。维持了一辈子的体面,他丢不起这张脸。 陈观楼:…… “真不干?事成之后,给你五十两酬劳。” “不干!别说五十两,五百两也不干。” 区区钱财就想收买他,做梦。生前身后名,名声乃是无价。亏陈观楼还是个读书人,简直斯文扫地,脸都不要。 陈观楼:…… 被人鄙视了。 罢了,罢了。 强扭的瓜不甜。 “不干就不干,有的是人干。我去叫钱富贵,他出面肯定没问题。” 只要不让自己出面勾兑,穆医官瞬间变得和颜悦色,“你打算用多少钱?” “刑部的仵作,平日里没少遭人嫌弃吧,捞油水的机会多吗?” “捞油水的机会肯定很多。天下大案要案都在刑部,仵作地位虽然低贱,却是不可缺少的人物。” “言之有理!那就……五百两?” 第519章 图他的身子 “五百两肯定多了。” 钱富贵属管钱的,对于钱财格外敏感。 “区区一个仵作,刑部的仵作也是仵作,哪有脸要五百两勾兑。他敢开这个价钱,我就敢一巴掌呼到对方脸上。给他五十两,都算是给他脸了。” 刑部的仵作这么不值钱? 陈观楼有点半信半疑。 穆医官也是个不懂市场行情的小白,“五十两,会不会太少?” 这两人富贵命,根本不知道五十两在市场上的价值有多大,购买力有多强。 “穆医官可知,下面的县衙,打点一个仵作,需要多少钱?” “多少?” “一两银子足矣,甚至五钱银子都算出手大方。刑部这边地位高出一截,打点刑部的仵作,二三两足矣,五两银子已是出手极为大方。这回,因为有求于人,十倍溢价,给五十两,称的上体面至极。若是有人嫌少,定是给脸不要脸,要么就是不打算跟我们天牢合作,另有想法。” “这这这……这么便宜的吗?”穆医官有点不敢置信,他朝陈观楼望去,指望着对方拿主意。 陈观楼嗯了一声,“这事听富贵的。他比我们懂行。我们下意识以自身代入仵作,以为没五百两办不下此事。纯粹是一叶障目,自以为是,不了解市场行情,纯纯的哄抬物价。我这辈子,最讨厌哄抬物价的人。富贵,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办妥。江图的死,必须坐实了伤重不治而亡,我不希望节外生枝。懂了吗?” “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找人联络刑部的仵作。江图是大人物,他死了,刑部肯定会安排经验最老道的仵作来验尸。” “你这思路没有错。但是也不能忽略了第二第三的仵作,万一上面有人脑子一热,不用经验最老道的,偏要用第二老道的,临时打点恐怕来不及操作。”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多多撒网,定准抓鱼。” “就是这个理。” 钱富贵领了差事,告退离去。 穆医官喝了口茶,醒了醒神,“能行?” 陈观楼嘿嘿一笑,这回换他给穆医官上上课。 他说道:“行不行试过才知道。凡事不能光靠嘴巴说,必须得去做,做了才知道哪里有错漏,才知道该如何改进。 为啥都说书生清谈误国,就是因为书生只靠一张嘴巴叽叽喳喳,忽悠不懂事的人,却从未实践过,他自个都拿捏不准自己说的能不能行,会有多少错漏。 真有人按照他们说的去做,而且还是裹挟成千上万的人,你说说看,一旦出了差错那得是多严重的后果。 书生承担后果吗?不承担。书生叽叽喳喳完,拍拍屁股就走了。事后问他,为啥你说的不对。书生就一句话:小生只管说,又没有叫你们这么做。做错了,管我什么事。你说这个书生讨不讨厌?” “你不如直接指着老夫的名字骂,何必指桑骂槐,多此一举。” 穆医官冷哼一声,特嫌弃。 陈观楼哈哈一笑,“老穆,你瞧你,又犯了书生心胸狭窄的毛病,容不得他人说一句不是。我是在骂你吗,我要是骂你我需要指桑骂槐吗?你啊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若是君子,老夫现在就吞服毒药,了却此生。” “不至于,不至于。我虽然不是君子,至少算个真小人。我跟你掏心置腹,你也犯不着左右看我不顺眼。好歹,我这张脸,可是在青楼姐儿那里验证过的,倒贴,姐儿们倒贴我,就图我这张脸。” “那是单纯图你的脸吗?分明是图你的身子。” “有道理!” 陈观楼乐呵呵的,还是老穆好啊,老穆识货。知道他的身子比脸更受欢迎。 …… 江图这么大一个人物死了,一时间迎来各方人士。 天一亮,隔壁锦衣卫手持公文,率先来到天牢查看。 陈观楼亲自迎接。 锦衣卫长了记性,知道拿着公文来,否则根本见不到江图的尸体。 陈观楼吩咐狱卒,带着锦衣卫前往停尸房。仵作就不必去了。 “天牢只对刑部负责。锦衣卫安排仵作验尸,没这个道理,也没这规矩。你们这么办事,分明是在质疑刑部的权威。可以去查验尸体身份,但是不能验尸。” 他站在屋檐下,双手背在背后,一副公事公办,兄弟单位平起平坐的姿态。不能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区区小吏,就得伏小做低。敢问,谁敢让武道强者伏小做低。 “江图这厮死有余辜。只是,之前都好好的,偏偏这个时候暴毙,着实令人诧异。还请陈狱吏行个方便,就让仵作近看一眼,好歹做到心里有数。” 陈观楼嗤笑一声,“你们锦衣卫心里头有没有数,管我们天牢屁事。两家是兄弟单位,没有宫里头的命令,锦衣卫也不能骑到天牢头上作威作福,对吧。我给你们面子,让你们去看江图的尸体。你们好歹也给我面子,别坏了规矩。否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陈狱吏执意不肯让仵作验尸,莫非江图的死有蹊跷?” 陈观楼眯起眼睛瞧了眼说话的人,面孔很生,以前没见过。 他轻笑一声,“我带着仵作上你们锦衣卫验尸,你们锦衣卫不肯,是不是也意味着你们心虚?规矩就是规矩,少扯莫须有的事情。你要是不服,就去宫里头要旨意,或是去刑部要公文。只要刑部下了公文,随便查。十个八个仵作,一起验尸都行,绝不阻拦。” 他的态度强硬又理直气壮,看不出丝毫的心虚。 他自认为没做错,为啥要心虚。凡是感到心虚的人,必然是因为内心深处也认定自己做错了。 “陈狱吏的意思,我们明白了。行吧,就不带仵作。” 领头的锦衣卫制止了身边人的聒噪,遵从天牢的规矩,跟着狱卒前往停尸房。 昨晚之前,天牢的停尸房还是空荡荡的。今儿一早,好家伙,停尸房都满了,重重叠叠,气味之大,令人不敢靠近。 锦衣卫捂着口鼻,都不敢踏进停尸房,“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这还没到夏天,你们天牢最近穷疯了,一口气弄死这么多人。” 第520章 我们是有原则的天牢人 “几位上官见谅。之所以停放了这么多尸首,主要是因为雷狱丞即将卸任不管事,公文交付不及时。刑部那边又忙着办祭台爆炸案,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上这点小事。来不及勾划,于是就越积越多。” 狱卒哈着腰,谄媚赔笑,小心翼翼地说道。 陈观楼不怵锦衣卫,不给锦衣卫面子,狱卒们可没这个胆量。还是得陪着小心,小心伺候着。 “名册呢,给我瞧瞧。” 锦衣卫是有经验的,企图检查名册看出端倪。又不是夏天冬天死人高峰期,天牢的停尸房没道理在淡季堆满尸体。 这不合常理。 狱卒双手递上名册。 无论怎么检查,都查不出问题。果断放弃。 “江图的尸体是哪一具?” 停尸房的杂役闻言,指着堆积在一起的尸体中的其中一具,“那就是。” “江大人好歹也是朝臣,就算死了,你们怎么能如此对待他的尸体?太过分了。将他抬出来,本官要亲自验明身份。” 杂役不情不愿的从尸体堆里面抬出江图的尸体。 冷飕飕的! 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是真的冷啊! 这都三月份,春暖花开,怎么还这么冷。想到这里是停尸房,听说江图是伤重不治而亡,定是满腹怨气。 “大人?” “闭嘴!” 锦衣卫头头呵斥住身边人,捂住口鼻上前查验,确定是江图那厮,不会认错。体貌特征都对得上,胎记也对得上。尤其是被烤糊的脸颊,那形状,那字迹,可是特意为江图打造的,别人身上没有。 “伤重不治而亡?”锦衣卫随口询问狱卒。 狱卒呆头呆脑地“啊”了一声,紧接着解释道:“江大人受了刑,不肯接受治疗。谁给上药都不行,否则就寻死觅活。小的们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 “为啥陈狱吏没回来之前,他都没事。陈狱吏一回来,他就死了。” “可能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见陈大人最后一面?” “为啥?什么时候姓陈的跟江图那厮成了朋友。两家不是仇敌吗?当初陈观楼可没少杀江府的武者。江图也没少杀陈家人。” “我家陈大人向来都是公事公办,一再强调收钱办事,一视同仁。” 锦衣卫挑眉,冷笑一声,“真是个怪人。天牢还讲究一视同仁,他咋不上天。” 狱卒不敢吭声。 看不出更多的东西,锦衣卫只得无奈离去。 陈观楼依旧站在屋檐下,“诸位,看过了江图的尸体,可有疑问?” “为什么停尸房会有那么多尸首?这不合理。” “最近牢房紧张,多死几个人,正常的。隔壁诏狱,想必停尸房的尸体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嘛。” 陈观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堆尸体这个主意,陈观楼自个想不出来,是卢大头替他想的。卢大头一听说江图死了,当即充当狗头军师,连夜出主意,连夜从殡葬行的朋友那里运来一堆无主尸体。 最近两月,京城乱糟糟的,死了不少人。好多无名尸体,来不及下葬,都堆积在义庄。 卢大头拿着银子要尸体,殡葬业的人立马配合。因为卢大头承诺,事后帮忙出钱埋葬这些无名尸体。 至于名册,那更简单。直接让手底下的书办,连夜做一本新的名册,真真假假,加上作旧的手艺,不去刑部查原始档案,根本不可能看出问题。 天牢真是人才济济啊!三教九流,哪哪都能找到人帮忙。 你说是假的! 拿出证据来啊! 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 到时候两个衙门打官司,翻旧账,哈哈,就跟扯头花似的,永远扯不清。 “听说江图撑着最后一口气,一直等到陈狱吏回来见最后一面。真没想到,你们二人关系如此紧密。” “说笑了!甲字号大牢,任何一个犯官,我都是一视同仁。任何一个濒死的犯官,想要见我一面,说一声就成。我们秉承着收钱办事的宗旨,既然收了钱,一定会让客户满意。难道你们锦衣卫光收钱不办事,那可不行,会遭人骂的。” 陈观楼笑眯眯的看着对方,暗暗讥讽锦衣卫吃相太难看。 锦衣卫:…… 好像不能反驳。 比狠,也不行啊!打不赢! 罢了,只能告辞离去,无功而返。 等锦衣卫一走,卢大头凑上来邀功,“陈哥,要不要换几具新鲜的尸体?丙字号大牢,有几个快不行了,可以提前给他们一个痛快。” “一天之内,又是这么温暖的季节,一口气死好几个,你当刑部的官员都是傻子瞎子吗?别做多余的事情。有那些尸体足矣!” “是是是,还是陈哥有见地。只是,一会刑部的来了,可拦不住啊!” 刑部是主管单位,不能拿对付锦衣卫的那套办法对付刑部。还得老实配合。 陈观楼看了看天色,“等等吧。” 希望钱富贵那边会有好消息。 通常情况下,只有家属才会花钱打点仵作,亦或是执着于查明真相的底层办案人员。指望上官打点仵作,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来得快一点。除非仵作有所顾忌,提前得了命令,否则面对白花花的银子,不可能不动心。 这又不是什么凶杀案。 这是江图,过街老鼠一般的江图,名声臭大街的江图。 天牢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收了钱好好配合,不过分吧,不影响吧。不违背仵作的良心和道德吧。 等到太阳高挂的时候,刑部的官员姗姗来迟。果然带着仵作,还不止一个。 特么的。 陈观楼很是庆幸,庆幸提前提醒了钱富贵,撒网抓鱼。 钱富贵躲在角落,偷偷冲他点了点头。 陈观楼见状,心头顿时就松了一口气。银子送出去了,事情办成了。 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脸上挂着笑,带着一干狱卒热情的迎上去。 “累大人亲自走一趟,是我等工作没做好,认罚认罚!” “责任这一块晚些时候再说。上面听说江图这厮没了,很是恼火。本官奉命查验,带路吧!” “是是是。大人这边走。” 陈观楼亲自带路,领着刑部的人前往停尸房。 第521章 蒙混过关 停尸房已经发生了全新的变化,跟锦衣卫来的时候比起来,那叫一个宽敞明亮,那叫一个整洁有序。 江图的尸体就放在正中央的门板上,盖着一块发黄的白布。 陈观楼不顾环境腌臜,率先走进停尸房,掀开白布,“大人请看,这就是江图的尸体。昨晚死的,这会还新鲜着,味道还没散出来。”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刑部官员顿觉口鼻周围萦绕着一团死气,以及江图的怨气。只需瞧一眼江图那厮的尸首,必然会得出江图是满腹怨气而亡,死的时候肯定不平静。 死无全尸啊! 皮开肉绽! 身为官员,最为重视的外貌也被损毁了。等于是彻底断绝了前程。纵然有一天遇到大赦,也不可能重回朝堂为官。 何为官?首要条件就是五官端正。丑人做不了官,残废做不了官。当然,你要是平江侯那等身份的残废,且有一身行军打仗的本事,在勋贵中拥有一呼百应的威严,自然不在乎身体是否残缺。 刑部官员忍着浑身的不适,硬着头皮走进停尸房,验明身份,查看胎记。江图是重要人物,验明他的死亡同样是重要差事,不可马虎,偷奸耍懒都不行。因为上面随时都会问询此事,他要是说不出一二三,必然会遭到上官的不满,以至于影响前程。 因此,验明身份的过程,显得格外严肃且漫长,格外的认真。对照着档案上的小人画册,一一对应胎记的大小位置,还伸手触摸,确保是真实的,而非作假。 刑部官员显然也清楚天牢的一些把戏勾当,尸体作假的事情门清。若非江图,他绝不可能亲自上手,不嫌晦气。 验明身份后,刑部官员长舒一口气,“身份确定,的确是江图。” 陈观楼凑上前,“大人请到厢房喝茶,余下的事情就交给下面的人处置。” “无妨!既然来了,就盯完全场。” 刑部官员一个眼神,几个刑部仵作齐齐走进停尸房,开始验尸。 江图是中毒死的,经验老道的医官或是仵作,都能验出来。 陈观楼神情镇定,反倒是缩在角落的钱富贵紧张兮兮,生怕事情出现变故,那几个仵作收钱不办事,出尔反尔。 一旁的肖金等人也都是提心吊胆,略微有点不自在。 陈观楼轻飘飘的瞥了眼,眼神看似平静,却对众狱卒有着不可言喻的震慑力。一时间,略显心虚的狱卒们全都抬头挺胸,格外正气。 陈观楼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 谁要是露了马脚,事后他定不轻饶。 刑部官员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回头打量了几眼,却没看出任何问题。心中藏着疑问,却不知从何寻找答案。 能在刑部站稳脚跟,坐稳位置的官员,自然有点真本事。刑部官员认定这帮天牢狱卒有古怪,看来江图的死存疑? 于是他询问几个仵作,“可有验明死因?” 三个仵作,埋着头,却是在无声交流。 还是经验最老道的那个仵作开口说道:“启禀大人,尸首四肢断裂多节,没有接骨的痕迹。内腹大出血,内脏多处受损,显然受了极重的伤。这个伤势,因为没有经过治疗,必死无疑。确实是伤重不治而亡。” 刑部官员闻言,皱起了眉头。他没怀疑仵作的话,而是怀疑天牢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竟然连经验老道的仵作都能瞒过。 陈观楼趁机说道:“好叫大人知晓,江图那厮一心求死,死活不肯接受治疗。谁给他用药,他就寻死觅活。狱卒们担心他真的想不开死了,故而不敢给他上药。哎,没想到这厮竟然是个铁汉子,硬生生痛死了。” “听闻陈狱吏一销假,就迫不及待的去见了江图?”刑部官员盯着陈观楼,上下打量。既然对方不拿捏武道强者的身份,只守着天牢人的身份,他自然是公事公办,以上官的身份询问事情经过。 “启禀大人,我不仅见了江图,甲字号大牢所有犯人我都巡视了一遍。并没有偏袒任何人。”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么说的。据说,你跟江图私下里聊了许久。” “我瞧着江图伤势过重,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就劝他用药。他死活不肯,宁愿痛死,也不愿意接受治疗。一再表示,只想求死,不想生不如死的苟延残喘。” “生不如死!哼!江图那厮有什么脸面说生不如死。这些年,多少忠贞官员因为他而生不如死,多少人因为他人头落地。他所承受的,尚不及十分之一。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过便宜他,” 陈观楼顺着对方的话说道:“大人说的是。想来江图也清楚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如今遭受一切都是报应。所以才会一心求死。人一旦存了死志,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回来。” “江图的死,果真没有疑问?”刑部官员再次询问几个仵作。 三个仵作齐齐点头,“确实是伤重不治失血过多而亡。” “晦气!” 什么都没查出来,刑部官员拂袖离去。 陈观楼带着狱卒,特别热情的将人送出去。邀请刑部官员去公事房喝茶,被拒绝了,也不恼,反而高兴得很。 目送刑部官员离去,这一关算是过了。 “不会再节外生枝吧!”穆医官站在陈观楼身边,悄声询问。 陈观楼笑道:“名册已经勾划,可以通知江府的人来领取尸体,运回去安葬。” “如此甚好!没想到这一关如此容易就过去了。” “这可不容易。这么短时间,要将各个关节打通,全凭天牢上下同心协力。光靠我一人办不成这事。” “说的也是。” 大功臣钱富贵,陈观楼格外嘉奖,给了对方一笔丰厚的奖赏。 钱富贵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瞒大人,小的心里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那几个仵作给脸不要脸。” 陈观楼赞许地点点头,“拿人手短。他们既然拿了钱,没道理出尔反尔,除非不想混了。咱们天牢虽说名声不好,身份低贱,但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有的是办法收拾人。好在,几个仵作都明事理,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甚好!” 第522章 丢了喂狗 本以为江图的死,到此为止。 却不料半途又出幺蛾子。 宫里通知,不许任何人领走江图的尸首。 为啥? 因为建始帝深恨江图,要鞭尸。若非身边人拦着,说不定还要亲自鞭尸。 陈观楼:…… 啊啊啊…… 他最讨厌鞭尸。 那味道,那脏污不堪的画面,惨烈至极的画面,他不想再看到第二回。 宫里头的人莫非都是变态,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鞭尸。 江府的管事一脸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自家老爷的尸首领不走就算了,还要被鞭尸。这可怎么办啊! 陈观楼叹了一声,对江府管事说道:“留下一笔钱,给你找个手艺最好的缝尸人,你看如何?” “府里被抄了家,已经拿不出钱来。棺材板都是抄家之前准备的。否则,连棺材板都没有。”管事可怜得很,摊手,两袖情分,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陈观楼大感头痛,“我没问你们江家要清理费就算是客气的,别鬼扯没钱的话。就算抄了家,肯定私藏了一些好东西。你赶紧回去,叫你家能做主的人赶紧决定。 迟了,你们只能自己收尸,全都是碎块,肉都是一片一片的。我可告诉你,宫里的人都是手艺人,鞭尸的手艺,上面要一百零百块碎肉,绝不会少一块也不会多一块。你确定这活你们干得了?” 干不了干不了。 管事露出一脸恐怖如斯的表情。 这活没有缝尸人,谁都干不了。甚至连捡尸块都捡不起。如此一来,江图岂不是死无全尸。下葬没有全尸,听说会怨气不散,后果十分恐怖。 管事小声问了句,“要多少钱?” “不多要你们的钱,准备个十两银子足够了。其中五两银子用来请缝尸人,另外五两是我这边的工时费。别问什么叫做工时费,给钱就行。快去快回,晚了,尸体就不好缝了。” 管事一听,不敢耽误,急匆匆回府请教主子。 打发了江家人,陈观楼叫来狱卒,安排狱卒准备草席。 “必须将停尸房那个院落铺满了,屋里屋外都铺满了。到时候将草席一裹,拿出去丢掉。院落跟屋子只需清扫两边就行。如此避免了味道长期停留。” “还是大人考虑得周到。铺了草席,别管多少肉块,多少血肉,院落不受污染,大家心里头也好受些。”肖金拍着马屁。 陈观楼叹了一声,他实在是受不了宫里头这份变态的爱好。叮嘱杂役,眼睛放尖一点,看到宫里的人一来,赶紧将江图的尸体抬到停尸房院子里,千万别留在停尸房。最好将门窗全都紧闭,墙壁上若有必要,也钉一层草席。 “大人,在地面上铺上草席,还说得过去。墙面上也钉上草席,宫里头的人见了,会不会不满。万一刻意刁难,如何是好?” “言之有理。凡事过犹不及。”陈观楼想了想,放弃在墙壁上钉草席的决定,以免刺激到宫里头的人。 宫里头的人,性格都有些扭曲。 宫里头的人来得很快,有点迫不及待的味道。其中有两个熟人,上次来天牢鞭尸也有这两人,属于手艺人,鞭尸的手艺那叫一个溜。 陈观楼只出面招呼了一声,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给下面的班头去做,他就不再露面。实在是受不了那个场面,太恶心了。 他果断早退,早早下班,去青楼搂着姐儿一起泡澡,将一身的晦气给泡掉。 泡到一半,卢大头那厮闻着味找了过来。 “陈哥,陈哥,你快回去看看吧。” “没空。”陈观楼果断拒绝。他决定这几天都不去天牢,等味散了再说。 卢大头哭丧着一张脸,“出事了,出大事了。大家伙都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 “能出什么事?” “宫里的人不让收尸,说是要将江图的尸块丢到野外喂狗。谁敢收尸,就是跟宫里头对着干。” 靠! 鞭尸还不够泄愤,还要喂狗。 太残暴,毫无人性。 陈观楼一直秉持,做人要有人性,不能沦为畜生,不能突破人类的底线。身为人,受了礼义廉耻的教育,就不要做纯粹兽性的事情。杀人不过头点地,鞭尸就算了,还要喂狗,这就太过分了。 他也顾不上姐儿的挽留,穿上衣服,直接走楼顶,回到天牢。 江家人正哭天喊地,苦苦哀求。 领头的公公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杯,掐着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没有将江府上下满门抄斩,仅仅只是夷三族,已是格外开恩。尔等不知好歹,不知感恩就算了,竟然还敢替江贼收尸。咱家告诉尔等,江贼的尸首必须拿去喂狗,谁拦着都没用。” “这是陛下亲口说的吗?”陈观楼突然出现,惊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紧接着,狱卒们就抖了起来,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 场上的气氛也随之一变,由一家独大,变为两家对峙。 “原来是陈狱吏。陈狱吏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有空回来?” “陶公公忙活了一天,不急着回宫复命吗?” 彼时,机灵如狱卒黄夜等人,已经搬来一张椅子,陈观楼顺势坐下,摆出双方打擂台的架势。 陶公公眼睛微微一眯,“陈狱吏这是何意?” 陈观楼轻笑一声,“以我看来,宫里头的贵人肯定不会亲自吩咐,说什么尸体喂狗的话。多晦气,多不文雅,有失体面。对吧。我不知公公究竟是得了谁的吩咐,鞭尸就算了,还要喂狗,哎……就算尸体真的喂了狗又能如何?不说大道理,单是一个入土为安,得饶人处且饶人,江家人都快死光了,让江图下葬又能犯得着谁?还请陶公公看在刑部的面子上,看在老天爷的面子上,行个方便,如何?” “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陶公公似笑非笑,嘴含讥笑。 陈观楼当即自嘲道:“我算什么牌面的人物,我的脸面不值钱,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当然,陶公公仗义,肯给我一二分薄面,我定记着这份人情。他日若是有所求,必定回报。” 陶公公把玩着手里的玉石扳指,权衡利弊,其实他已经心动了。让一个武道强者欠下一份人情,这可是好买卖。 他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为了江图这厮,陈狱吏犯得着做到这个地步吗?” “今日就算不是江图,而是张图王图李图,但凡交了钱的犯官,人死了,还要被喂狗,我都会站出来帮忙求个方便。此乃天牢的规矩,收钱办事,一视同仁。还望陶公公体谅一二。” 第523章 我拿两份钱,很过分吗 “行,就给陈狱吏一个面子,今日不必将江图喂狗。” 陶公公也很干脆。 不给天牢狱吏面子,但一定要给武道强者面子。尽管,陈观楼并没有摆武道强者的谱,旁人却不能假装无视。真要那样做,那叫给脸不要脸。 再说了,人家在公事上也算是给足了方便,提前做好了一切准备。还贴心的替执行鞭尸任务的两位手艺人准备了换洗的衣衫。 这份体贴,要领情。 “多谢陶公公!”陈观楼拱拱手,全当感谢。 陶公公缓缓起身,他这是打算离开了,一边说道:“下回出宫,陈狱吏不介意的话,一起喝酒。” “好啊!” “那就说定了。” 陶公公挥挥手,带着手底下的人迅速离去,善后的事情就留给天牢。 他们一走,天牢狱卒个个都松弛下来。 “还得是陈狱吏,宫里头的人也要卖面子。换做我等,就是一群奴才秧子,被那帮没根的阉人随意使唤。” 卢大头率先站出来捧场。 就是后半句特难听,什么叫做奴才秧子?你才奴才秧子,你全家都是。 张狱吏大大方方的冲陈观楼比划了一根大拇指,“连江图那厮,你都肯一视同仁,不让他被喂狗。我服你!你当狱丞,我没意见。” 陈观楼含蓄笑笑,“狱丞一事莫要再提,都是以讹传讹。一切都听上面的指示。” “别谦虚了,狱丞肯定是你的。没有得到风声,大家不会往外传。定是刑部那边将你的名字报了上去,才会传出来。不过,为什么会是代理?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之处就在于,可以随时卸任。” “多此一举。”张狱吏嫌弃。 陈观楼笑了笑,他可是一点都不嫌弃,“还能继续担任甲字号大牢狱吏一职。” “你是说,你一个人占两个坑位?”张狱吏嫉妒了。 陈观楼摆摆手,“我只是打了个比方,没说我一定会担任狱丞。” 张狱吏完全不听,嫉妒使他面目全非,“竟然能担任两个职务,占两个萝卜坑。岂不是意味着你能拿两分钱。甲字号大牢狱吏一职,已经让你赚得盆满钵满。担任狱丞,你还要拿一份钱。太过分了。你到底走的谁的门路,岂能这么干?” 因为嫉妒,张狱吏激动得都忘了官场规则,直白的打听陈观楼的官场门路。 “就算是侯府也不能这么干啊!” 气急败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陈观楼轻咳一声,“你不服气?” “无论是狱吏,还是狱丞,我都服气。可要是两个位置都占了,还要拿两分钱,我凭什么服气?”张狱吏没有遮掩,直白的吐露自己的心声。 “我相信跟我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陈观楼嗯了一声,赞同对方的说法,肯定有不少人心里嘀咕,内心不服气。凭啥一人能占两个位。 天牢的位置,狱卒除外,全都是箩卜坑。说好一个萝卜一个坑,凭啥姓陈的萝卜能占两个坑? “你不忿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占了两个坑,而是因为我拿两分钱,对吧。” “你知道就好!”张狱吏此刻内心太过愤怒,态度自然称不上好。 陈观楼轻笑一声,“可是你的想法,根本不重要,没有人在意。” 张狱吏当场破防,那脸色铁青铁青。 陈观楼继续刺激对方,“我来天牢,就是为了打破规则,重新制定新的规章制度。在我之前,没有像我这般年轻的班头。我来后,就有了。在我之前,甲字号大牢从未有过同时两个狱吏一起管理大牢,然后又是我打破了这个规矩。 如今,我再破一次规矩,又算得了什么?后来者只要本事到位,完全可以以我为榜样,效仿我,占据两个坑位。当然,本事不到位,被人拉下去,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也怪不得旁人。” “你不以为耻……” “我为什么要感到耻辱。凭本事得来的,我嘚瑟都还来不及。张狱吏,今日你太过激动,言行举止有些不当之处,我都当做没发生过。你回去冷静冷静,仔细斟酌一番,想一想我上位后的好处,相信你会改变想法。我能让甲字号大牢增加收入,没道理带不动乙字号大牢跟丙字号大牢。” “你……” “别忘了,有我在,没有人敢在天牢撒野。比起过去几任狱丞,钱不钱的先不说,至少我比他们都能扛事。” 陈观楼一再打断张狱吏的话,怼到最后,对方已经无话可说。 因为他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道理。 扛事,没人比他更能扛。 挣钱,他有一整套的方案计划。 天牢其实就是个天然的宝库,只是狱卒们大部分都不识字,眼睛只盯着下三路,脑子里只有钱跟赌,从不去思索如何做长线,如何细水长流,全都是存着捞一票就发财的想法。 当然,狱卒们这么想也不算大错。 铁打的大牢,流水的犯人。 其实办大牢跟开学校差不多。要用办学校的思路,要用商业化的思路,去思考一些事情。当然,大牢毕竟是大牢,不可能全盘商业化。只是稍微借鉴一二,就能做到整体改善。 好歹先将隔壁乙字号大牢跟丙字号大牢的环境改一改。眼看着夏天到了,也到了死亡旺季。改善环境,其实也是为狱卒们的身体着想。 张狱吏鼻孔微张,说不出话来。 陈观楼抬头望天,“我现在没担狱丞之名,却干着狱丞的活,拿的却只有狱吏的钱,你不觉着亏心吗? 今儿陶公公他们给天牢下脸子,若不是我出面,尔等都要受辱。别以为这只是甲字号大牢的事情。乙字号关押的都是跟皇亲国戚勋贵世家有关联的罪人,今儿宫里头随便来个人就能让天牢上下受辱,明儿勋贵世家随便来个管事也能让乙字号上下全体受辱! 你张狱吏腰杆软,敢问你能忍几回?有我替你们出头,就问问,有几个大户管事敢在我本面前撒野?撒野之前,不妨先问问自己的脖子硬不硬? 比家族,京城又有几个家族能比得过陈氏家族?至于外地豪族,再豪,他的根基不在京城。京城这地,提起平江侯的陈,谁不给几分薄面?我靠着这份薄面,替天牢上下所有人遮风挡雨,多拿一分钱很过分吗?” 第524章 要以发展的眼光看待今日的人和事 “不过分,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许富贵这个老油条,掐准了时机,跑出来打圆场。 陈观楼跟张狱吏那一通掰扯,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其实,从一开始,陈观楼就是有心说给所有狱卒听,让大家知晓有这么一个事,他为啥能占两个坑,拿两份钱。 就凭他干两份差事,而且都能干好,还能替大家扛事,遮盖风雨。 能者多劳,劳者是不是应该多分配一些财物?否则凭啥多劳?又不是劳模,又不是先天吃苦圣体。 “张狱吏,陈大人干两份差事,拿两分钱,此乃天经地义。你别小肚鸡肠,就知道嫉妒。你得想想这里面的好处才对。 陈大人是自己人,是从狱卒一步一步爬上去的,他懂我们天牢人的苦,而不是像别的狱丞一样,只会捞钱。处理个公文,还要拖延再三,尸体都臭了,人都发霉了,公文还没签押,你希望那样的狱丞来管事吗? 再说了,陈大人也不是揽权的人,乙字号大牢跟我们丙字号大牢,全力配合陈大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算短时间内有所动荡,想必结果肯定是好的。陈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许富贵腆着脸,一副谄媚的样子。 陈观楼还没走马上任,甚至连担任狱丞的公文都没下来,只是一些传言,但许富贵已经及时的调整了自己的姿态,摆正了态度,拿出伏低做小伺候上官那一套身段来面对陈观楼。 尽管陈观楼是小辈,年岁当他儿子绰绰有余,可他一点都没有摆老辈子的身段。 过去,大家同为狱吏的时候,许富贵还有点拿腔拿调,时不时摆摆长辈和前辈的身份,‘指教’陈观楼。 本以为,陈观楼当狱丞,他是最不服气,肯定会跳出来生事,说一些酸言酸语。万万没想到,许富贵不仅没跳出来,反而及时的调整了态度,那叫一个恭敬。 反倒是过去一直支持陈观楼的张狱吏,满心不忿,不顾场合,不顾时间,当着全体狱卒的面就开始质问。但凡陈观楼今儿虚一点,应对有不当之处,威严必定受损,还怎么当狱丞管理天牢? 人啊,果然是复杂的动物。 人心多变,人心难测。 不能以过去的眼光,看待今日的人。要具有发展性的眼光,看待一切人和事。 张狱吏突然将矛头对准许富贵,“你舔他?” 许富贵皱眉,很是嫌弃又很不满,“什么叫舔,你会不会说话?我这是沟通,是在给陈大人汇报工作。陈大人,你别跟张狱吏一般见识,他最近输钱输得狠了,看上的娘们又跟小白脸跑了,所以……” “许富贵,闭上你的臭嘴。” 张狱吏出离了愤怒,冲许富贵怒吼道。 陈观楼了然一笑,“原来是生活琐事出了点差错,影响了张狱吏的心情和判断,我都理解。没事,没事!改明儿我请大家喝酒,大家伙都开心点。有钱拿,有饭吃,有娘们伺候,还有什么不满的。你们说是不是?” “是!” “陈大人仗义!” “陈大人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我们全体狱卒都支持陈大人!”卢大头带头喊出口号。 “支持陈大人!” “支持陈大人!” 陈观楼笑着,不动声色拍拍卢大头的肩膀。 卢大头心领神会,他一定会替陈哥盯死众狱卒,谁对陈哥不满,谁真心支持陈哥,他都会拿小本子一一记下来。 陈哥‘借’给他那么多钱,他一文钱都没还过,这份恩情,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陈观楼:…… 他有说过不还钱吗?说过吗说过吗? 事情暂时解决,就看张狱吏自个能不能想通。 他思索着,是不是该催催孙道宁,赶紧将他的任命文书下发,昭告全体天牢狱卒。免得一个二的跳得欢,还不服他的管。 他问肖金:“江家人呢?” 肖金指了指墙角,“那呢!” “把人叫过来。” 片刻,江府管事被叫到跟前。 陈观楼问对方,“钱带来了吗?” 管事连连点头,拿出荷包,里面不多不少,刚好十两银子。 “把钱给缝尸人,你亲自给吧,说点好听的话。缝尸人看在钱的份上,给江图缝完整点。你帮着捡一捡,别漏了某个部位,以免没有全尸。” 管事愣住了,递上钱,“陈大人不拿钱?” “我要你这点钱干什么。” “工时费?”管事糊里糊涂的,也不知怎么当上管事。估摸着江家没人了,勉为其难将此人派来跑腿干活。 “工时费是给缝尸人的,懂了吗?缝尸人平时只缝补砍头的尸体,或是在野外被野兽糟蹋过的尸体。像你家主子江图,被人鞭尸,几年都未必能遇上一个。工作量是平时的好几倍。你不给足工时费,人家凭啥给你缝尸,凭啥缝得整整齐齐?去吧,去吧,别耽误了。趁着天色还早,赶紧捡尸,缝尸。争取今天,最迟明天早上,将尸体运走下葬,别留在天牢。” 管事被狱卒带下去忙活。 陈观楼动了动鼻翼,“还是一股臭味。肖金,找钱富贵支点钱,搞点除臭增香的玩意,将天牢里里外外都熏一熏。这味道,做了那么多防护措施,还是防不了。宫里头的人就是毛病多,干什么不好非要鞭尸。” 肖金满口答应,笑着说道:“大人的防护措施,其实效果很好。宫里那两个鞭尸人都说我们考虑得周到。地面上垫上草席,解决了不少问题。还问为啥不给墙上钉上草席。” “哟,这么好说话?墙壁上钉上了吗?” “钉了!鞭尸结束,将草席一扔,清扫起来又快又方便,省了不少活。给鞭尸人准备的换洗衣衫,人家也是格外满意。就是遗憾没有准备熏香,要是能熏一熏就更好了。” 陈观楼顿时恍然,“原来宫里头的鞭尸人也嫌这行当晦气啊。记住了,下次宫里头再来人,别管干什么,熏香一定要准备妥当。宫里的阉人身上少了个零部件,清洗不干净,身上常年会有味道。熏一熏,大家都满意!” “大人说的是。” 第525章 收房贴钱 江图这事一了,陈观楼就松懈下来。 各项收入一一兑现。 先是江图许诺的马家巷三十七号大院,两进大宅子,闹中取静。就连仆人都给配好了。 他带上印章契书上门,府中老仆一家五口,当场跪地认了他的主子,主动上交账册钥匙。 老仆一家姓包。 老包是总管,不到四十岁,看着像五十。他媳妇管着厨房,带着个黄毛丫头负责洒扫。 两个儿子一个门房,一个会几招假把式,负责看家护院。 “日盼夜盼,可算是盼来了老爷。老爷再不来,府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啥玩意? 包总管将账册往他跟前送了送,小心翼翼地说道:“除了我一家五口每月吃用外,主要开销都在房屋维护上面。” 陈观楼终于舍得翻开账册看一眼。 老包身为总管,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钱。老包媳妇月俸二两,黄毛丫头不算钱,包家两个小子月俸一两。吃穿都是府中包干,每年四季衣衫各一套,老包身为总管每季多一套。吃饭就是普通人家的糙米饭,一旬食一次荤腥。吃饭花费不多,算是小头。 府中各处需维护。 今年开春,翻盖房顶瓦片,花去三两银子,家具木质器物刷桐油用去五两银子,清洗漆器用去五两银子,花园翻新花去…… 一笔笔的开销都列在了账册上。 每一笔开销都不多,多的几两银子,便宜的只需几十文钱。 可是架不住积少成多啊! 零零总总下来,两年时间,花去了三百多两。 三百多两,在京城养一栋两进带花园的大宅子,贵吗? 一点都不贵,甚至称的上实惠。前提是,宅子的主人没住进来。单单只是略作维护,就花费几百两。 老包有没有贪墨? 或许有,但肯定不多。 区区几百两,陈观楼没放在眼里。 他在意的是,江图啥玩意,赠送房屋,给他配一家仆人很合理。只是,房屋的维护基金竟然空了,还要他来出钱养人养房子。 江图置办这套宅子的时候,就没想过多留一点闲置资金? “钱的事情我知道了,晚点给你报账。带我参观参观。” 老包得了肯定的答复,内心松了一口气,当即谄媚笑道:“老爷这边请。” 两进宅院带花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花了点时间参观了一遍。看得出来,房子维护得不错,家具器物也得保养得当。随手一擦,干干净净,老包媳妇跟黄毛丫头没有偷懒,确实有按时打扫。 这下子,他也就歇了撤换老包一家的念头,暂时留着继续使唤。要是将来发现有不轨之处,再做处理也不迟。 最后回到外书房。 老包媳妇麻利的端来一杯热茶,茶叶不算好,能入口。 他问老包,“之前可有人叮嘱过你?” “启禀老爷。购买我们一家子的人叮嘱了几句,说是拿着契书登门的人,就是这栋宅院主人,叫我们好生伺候。在账上留了点银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可记得那人的模样?” 老包形容了一番,陈观楼思索了一下,肯定不是江图,可能是江府某个管事。 江家随着江图一死,作鸟兽散。 宫里头下了夷三族的旨意,江图的父族母族妻族,全都逃不了,都得人头落地。 不过,江家还剩了一些人,不在三族之内,出了五服的江家人,昔日承蒙江图照拂,富贵一时。如今也随着江图一死,落魄到无法在京城立足,只能灰溜溜的滚出京城,回到乡下。 十几年时光,大梦一场。 当初从乡下来京城,如今又回到乡下。 短短十几年,完成了一个轮回,赔上了几百条性命。 当真惨烈! 接收了宅子,给账上留了两百两银子,他就准备离开。 老包很是诧异,“老爷不住下吗?” “此处为别院,本老爷偶尔来住一住,招待一些亲朋好友。先替本老爷置办一些书籍,衣物。” “若是遇事,小的该去何处寻老爷?” “就去百花楼寻我。” 包总管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老爷常驻青楼,莫非是读书人,以才名勾得青楼姐儿不舍得放手? “不知老爷何处营生?” “老包啊,你身为总管,要有眼力见,懂吗?时间长了,该让你知道的自会让你知道。咱们主仆今儿第一次见面,你问东问西,就跟查户口似的,你觉着合适吗?” “小的该死,请老爷见谅。不瞒老爷,小的也是第一次当管家。以前在一犯官家中干活,一家子都是帮闲打杂,不太懂规矩。还请老爷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一定认真学习,争取当一名合格的管家。” “那你好好学,下次我来验收。你家老二根骨还行,我留下一本拳法,让他好生练习,争取做个合格的看家护卫。你家老大面相忠厚,当个门房勉强合格。有空你带他认认字。改明儿,或许会添一位账房先生。” 包管家这回反应机灵,“府中是该添一位账房先生。虽说没多少账目,但总归有比没有强。如此,小的也就放心了。” 陈观楼笑了笑,拍拍老包的肩膀,“好好当差,保你一家衣食无忧。另外,几处门匾都要换一换。算了,还是下次吧。下次找个有学问的账房先生操持此事。对了,你识字会算账,跟谁学的?” 他也就随口一问。 老包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启禀老爷,小的在上一位东家当差,曾跟当时府中管事学了小两年。原本说是学成后,提拔小的当个小管事。谁想到,还不曾正式出师,上一位东家就出事了。 后来,案子一结,我们全家被发卖。本以为自此一家分别,此生恐怕再难有见面之时。幸遇好心人,买下我们一家,安置在这栋宅院中。如今,小的一家又遇老爷这般好心人,小的一家真是三生有幸,处处得遇贵人。” “你视本老爷为贵人,这栋宅院就交付给你,好生看着。你一家子好好当差,莫要生事,自能平平安安。” “老爷放心,小的一家一定看好宅院,定不让宵小作祟。” 第526章 好一个俊朗芝麻官 离开三十七号院,陈观楼去了酒楼,随意点了几个招牌菜,一个人潇洒。 收了江图赠送的宅子,江图这一单算是彻底完成。 接下来他得提醒孙道宁,别管是狱丞,还是江图家产的几分之几,赶紧兑现当初的大小饼。 孙道宁当初画饼,他囫囵吞了,完成了交代的任务,就等着姓孙的遵守承诺。 派人给姓孙的提个醒,别忘了他。 姓孙的竟然让人传话,让他再等等。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不敢分神。不过,倒是将他的狱丞任命书正式发了下来。 陈狱吏摇身一变,成为了陈狱丞,并兼任甲字号大牢狱吏一职。 至于那个常年不露面的小范狱吏,没人关心他。 若非老范大人在刑部当差,早就将小范狱吏打发去坐冷板凳。 他曾无数次踏进狱丞公事房,却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坐上狱丞座椅,手持官印,身穿九品袍子,好一个俊朗的芝麻官。 从胥吏到九品芝麻官,无数人用尽一生,都难以跨越这道天堑。 官就是官!吏就是吏! 休得乱了官场秩序规矩! 然而,陈观楼年纪轻轻,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跨越了其他胥吏穷尽一生都难以跨越的天堑。 他如今一半为吏,一半为官。 别人会在乎吏员身份低等下贱,若是升了,绝不肯再兼任。 然而,陈观楼毫无这般偏见想法,他只求实际好处。 甲字号大牢狱吏一职,让他吃得嘴角流油,凭啥看不起吏?不能一边吃着肉,一边砸锅。 反正他没少干离经叛道的事情,多一桩也不稀奇。 别人不理解他的想法,他也无需强求。他只求自个自在。 众狱吏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来到公事房,正式面见狱丞大人。这回,甚至连后勤那帮人都来了,算是给足了面子。 其他狱丞上任的时候,后勤那帮家伙面都不露,主打一个你来你的,我做我的,互不干涉。 这回算是开了个先河。 陈观楼咧嘴大笑,“好好好!大家都是好兄弟,照着规矩好好当差,大家都有钱拿,有肉吃。” 面对一帮粗坯,他没有学其他狱丞,说一些文绉绉的场面话,也没有在第一天就给下马威,更没有强调他的规矩。而是直白的告诉众人,跟着他干,有钱,有肉,还有娘们。 就问大家服不服? “服!” “陈大人担任狱丞,此乃众望所归。” “谁要是不服,小的锤死他。” 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表忠心,又纷纷送上‘见面礼’。 陈观楼一一笑纳,一一勉励。 关于见面礼,他私下里打了招呼,废掉雷狱丞的规矩,就按照老范大人在的时候的老规矩来。此举得到了所有狱吏的一致拥护。 当年,范狱丞乃是正经读书人,讲究一个吃相,捞取银子称的上是细水长流。虽说后来为了跑官,疯狂了一段时间。总体来说,当年老范大人是个合格的,勉强得人心的狱丞。比后面继任的狱丞做得都要好。 小范狱吏蒙老范大人的恩泽,在天牢吃空饷多年,大家都忍着他,从未有人提出将其除名,主要还是大家念着老范大人的情。 少有读书人担任狱丞。 老范大人让天牢众人知道读书人讲究吃相,跟从底层爬起来的粗坯比起来,那叫一个斯文。读书人爱钱,却也讲究体面。 然而,粗坯如雷狱丞这般人,吃相那叫一个难看,完全是钻到钱眼里。眼睛只盯着钱,看不到其他,其贪婪令人咋舌,活该被收拾。 相比较而言,老范大人规矩多了些,讲究了些,难伺候了些,目无下尘看不起狱卒等等,可是人家讲究体面,搜刮钱财讲规矩,单就这一点就盖过了所有缺点。 如今陈观楼恢复老范大人那时候定的陈例,果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得到了众人的拥护。 今儿是他上任的第一天,不安排工作,就求个开心。考虑到众狱卒都要当差,直接让酒楼做了十几桌席面,送到天牢,让狱卒们吃得开心。 不当差的,以及众狱吏,就随他去酒楼潇洒。吃饱喝足,再去青楼耍一趟。 一套下来,他提前付款,没让狱吏们掏腰包。 这可将狱吏们激动坏了。 一个个醉醺醺的,凑到他跟前拍着胸脯表忠心。但凡有个什么事,招呼一声就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狱吏似乎也放下了心结,敬了陈观楼三杯酒,算是冰释前嫌。 陈观楼拍着对方的肩膀,“乙字号大牢大有可为。过几天我们坐下来好生琢磨琢磨,看看该如何改进。张狱吏意下如何?” “全凭陈大人吩咐!” 陈观楼笑眯眯,“如此甚好!” 他不管对方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能跟着他的步伐走,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守着天牢的规矩,他便不会去计较。私下里的一些行径,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可能保留乙字号大牢的自主权。 许富贵这个老油条,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吐,那叫一个顺溜。 “陈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刀山火海不在话下。” “丙字号大牢我是熟悉的,改明儿我们好好聊聊,看看有没有改进的余地。许狱吏,你是前辈,又是长辈,你一定会支持我,对吧。” “陈大人放心,我百分百支持。丙字号大牢那帮兔崽子,正需要陈大人敲打一番,一个个才知道遵守规矩。” “如此就好!对于敲打狱卒,我在甲字号大牢总结了一番心得,改明儿一起讨论。” “陈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保证不打折扣执行。” 接下来,陈观楼又跟自家几个心腹说话。 他对肖金寄予厚望,“我原本属意你来接任甲字号狱吏一职,但是你的资历太浅,别的方面也不算突出。我若是此时卸任狱吏,就怕甲字号大牢不稳。甲字号大牢是天牢财源重地,不能有半点差错。我先兼任着,这段时间你多学学,多立几个功劳。等到时机合适,就让你接任。” 肖金激动得热泪盈眶。 “大人厚爱,提拔之恩,没齿难忘。大人但有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必说的如此严重。天牢这地,我打算好生经营,迟早打上我的烙印。你跟下面的人好生说说,要跟我的步调一致,不可生出二心。谁要是不守规矩乱来,坏了我的大事,我定翻脸不认人。” 第527章 巡视乙字号大牢 昨晚一顿酒,拉近了陈观楼同其他狱吏的关系,同时也让某些人少了些敬畏之心。 于是,一大早,他将众人叫到公事房,美其名曰聊天,了解一下大家的需求。 “陈大人就是讲究。我们的需求你都是知道的。” 陈观楼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未达眼底。 有机灵者,已经看出陈观楼新官上任,今儿估摸着要烧第一把火。谁要是没眼力见撞在枪口上,就等着拉出来做典型。 “过去我在甲字号大牢,一直强调,天牢是一个大家庭,要统一认知,统一目标。大家奔着一个目标努力,钱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环境也会得到改善。今儿招呼大家过来聊聊,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善?” 陈观楼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众狱吏面面相觑,不懂他烧的是什么火,一时间都不敢冒然出头。 陈观楼目光扫过众人的脸,看到了许多内容。 “统一认知的第一步,确定大家都听我的吩咐做事。有谁对我不服气,现在可以提出来,我们一个一个解决。” “陈大人说笑了,没有不服气,大家都很服气。” “是啊!大家都很服气。” 陈观楼特意朝张狱吏扫了眼,见对方没动静,也就没点名。 其实,他没打算在今天大开杀戒。 他做事向来不急不躁,一步一步来。他有的是时间。 “行,既然大家都服气,我就放心了。乙字号大牢,以及丙字号大牢,中午之前,将账本涉交上来。” “大人是要查账?” “想赚钱吗?我不了解你们的账目情况,又如何又针对性的做出改善,帮助大家发财?莫非许狱吏有别的想法?” “没没没,没有。你是狱丞,查账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好长时间不查账,账目有些混乱。” “混乱不怕。我这有账房高手,再混乱的账目也能理顺。诸位也不用过于担心,我只查账,不是追责。前账不管,我只管后账。等账目理顺了,我们再来商讨一个大家都满意的规章制度出来。就如同甲字号大牢一般,改一改乙字号跟丙字号的风貌。” “大人果真不管前账?”许富贵瞪大了眼睛,期待着望着陈观楼。 陈观楼点点头,“我向来说到做到。我的信誉,以后大家接触多了,就会了解。一口唾沫一颗钉。你们配合我好好当差,出了事我自会替你们兜着。但是,谁要是阳奉阴违,看我年轻就起我辱我,那就别怪我翻脸。” “大人放心,我们肯定配合!” “大人说笑了,谁会不开眼,胆敢欺辱大人。” “行,大家都散了吧。张狱吏,陪我下一趟乙字号大牢。在天牢当差多年,还没正经的瞧一眼。” 张狱吏明显愣了下,随后点点头,“大人所请,莫不敢从。” 乙字号大牢,陈观楼下过两回,皆是来去匆匆。里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了解不多。 今儿选择从乙字号大牢入手,也是想尽快做到心中有数。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乙字号大牢。 陈观楼随意闲聊,“张狱吏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提出来,能替你解决的定会替你想办法。最近这里可有关押要紧的人物?” 张狱吏公事公办,不算恭敬,但也没有不妥当的地方。不卑不亢地说道:“多谢大人关心。要说要紧的人物,驸马爷的族人犯了事,驸马跟公主府都被言官御史给盯上了,案子闹到刑部,刑部没敢偏袒,驸马跟公主担心言官御史闹腾也没敢插手。这不,驸马爷的族人前几天刚下狱。” 陈观楼一听,顿时好奇,“哪个驸马,哪个公主?” “青阳公主的驸马。” “你是说祝家。” “正是承恩伯祝家府上。” “具体犯了什么事,跟我说说。” 反正也是闲扯,聊聊案子正合适。 乙字号大牢的结构跟丙字号大牢差不多,下了大牢,先是一排值房,供狱卒们歇息值守。值房外一条宽敞的甬道,甬道又连接着七八个竖排甬道。甬道内就是一间间牢房。 乙字号大牢这边,将牢房分为一区,二区……一共分了七个区,设了七个班头。牢房常年保持在百分之八十左右的住宿率。犯事的人还是挺多的。 大牢外部结构都一样,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内里阴暗潮湿。 乙字号大牢的环境明显比甲字号大牢要差一些,天牢特有的古怪的味道格外浓郁,但是又比丙字号大牢强一些。毕竟甲字号大牢经过整顿,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陈观楼随意说了一句,“要定期消毒清扫,莫要节省杂役那几个钱。想想办法,钱就有了。” “大人说的是。”张狱吏不置可否。 陈观楼也没闲扯此事,慢慢来不着急。受罪的反正是犯人,又不是他。他赚他的钱,拿他那一份。他就是什么都不过问,少了谁也不会少了他的钱。 张狱吏领着他来到值房,取了名册,介绍犯人的情况,“这个祝如海,可谓是坏事觉。手底下经营着人口买卖,经常安排人下乡,或是买或是骗或是拐带,男孩女孩大姑娘小媳妇很多遭殃的。这段时间,朝廷大肆查抄官员宅邸,祝家的生意越发兴旺。” “这买卖跟案子扯上关系了?” “正是。查抄官员宅邸的时候,查出部分黑户隐户。据交代,这些人都是祝家卖给他们。三法司顺藤摸瓜,又查出更多的隐户黑户,涉及到大量拐带人口,以及好多起未破的命案,灭门案。于是,三法司下令,先将祝家负责这门生意的祝如海抓了起来。刑部接了这桩案子,于是祝如海就被关了进来。” 张狱吏将名册交给陈观楼过目,上面简单记录着犯人罪行。 “还有别的罪名吗?” “至于欺男霸女,强占良田,逼良为娼为盗,这些跟黑户隐户案比起来,不值一提。此人,不知大人是个什么章程?”张狱吏又将问题抛了回来。 陈观楼合上名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我要是没记错,乙字号大牢的定例银子是一百两?” 第528章 一等犯人 “大人没记错,定例银子的确是一百两。祝如海刚关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交了钱。” 张狱吏如此说道。 陈观楼点点头,“隔壁甲字号大牢是六百两,所有官员,别管官大官小,全都一视同仁。但是乙字号大牢这些犯人,恐怕很难做到一视同仁。” “大人言之有理。这里面的犯人,虽说都能跟勋贵世家王公贵族扯上点关系,但是身份地位大不同。管事跟主子关在一个牢房里的情况,时不时也能见到。” “所以,以祝如海的身份地位,一百两会不会低了些。”陈观楼很随意的说道。 张狱吏眉眼一跳,“大人的意思是?” 陈观楼哈哈一笑,随口说道:“乙字号大牢情况特殊,在待遇上可以一视同仁。但是在金钱上一视同仁的话,就太看不起诸如祝如海一类的犯人,这不合适,也不符合他们的身份。不如将乙字号大牢的犯人划分为一二三等,一等诸如祝如海这一类,不妨按照甲字号大牢的标准,将定例银子定为六百两。二等犯人,定例两百两,三等犯人定例八十两,如何?” “大人高见!” 这一刻,张狱吏突然就明白过来,为啥甲字号大牢众狱卒会服气一个年纪比他们都要小的人管理,一天天还乐呵呵的。 就凭陈观楼这一手揽财的本事,他也服气。 “不过小的建议,二等犯人可以再上调部分,三等犯人再稍微下调。” “哦?这是为何?” “这里面关押了不少勋贵世家王公贵族家的下人,这些人其实不算多有钱。时常因为不能按时缴纳定例银子,弄得下面的狱卒火冒三丈,频繁发生苛待犯人的情况。也因此,每到夏天还有冬天,乙字号大牢死的人并不比隔壁丙字号大牢少。既然大人要将乙字号大牢的犯人分三等,不如……” “你拿主意。”陈观楼很干脆。 张狱吏一听,心情立马就好了起来,“小的认为,二等犯人定在二百六十两较为合适。三等犯人定在六十两比较合适。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陈观楼很果断,当即点头答应下来,“就依照你的意思办。不过如何防止下面的人故意使坏,将三等犯人划为二等,将二等划为一等,你必须好好想想,设立一个奖惩机制。以免有人钻到钱眼里,把人给逼死了。” “大人言之有理。” 陈观楼又吩咐道,“这件事你好生思索一番,拿出一个正式的章程,顺便将乙字号大牢的规章制度顺势调整,该添的添,该擅的擅。下面狱卒的待遇,具体如何分配,你也要想个合理的分配手段,争取做到大部分人满意。” 张狱吏面色迟疑,有些纠结,“大人不管此事吗?” 陈观楼哈哈一笑,“我是当狱丞,不是当老妈子。我只看你的章程,具体的内容我不干预。出了事情我只找你。你莫要想着推卸责任,将责任推到下面狱卒的头上。在我这,你是乙字号大牢的当家人,乙字号大牢出了事,必定是你当家人没当好家。” 张狱吏当即拍胸脯保证,他一定好好思索,拿出一个让大部分人都能满意的章程出来。 “走,带我去瞧瞧那个祝如海?承恩伯府那边,可有派人来打点?” “来了!”此时此刻,张狱吏的态度跟一开始比起来,明显上了至少七八个台阶,语气中多了一丝恭敬和佩服,还有即将大干一场的兴奋劲。 “伯府那边怎么说?” “伯府派人送来衣物饮食,又送了一点钱。只是吩咐我们好生照看祝如海。祝如海是伯府没出五服的族人,正经算起来,也是嫡支一脉的子孙。” “伯府算个什么东西,轮到他们跑来天牢吩咐。”陈观楼嗤笑一声,格外的嫌弃,又是格外的自信和笃定,“以后对待这些勋贵世家,王公贵族,不必太卑微,公事公办即可。他们要是不服,直接报给我。我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嚣张,嚣张到本官的地盘上来了。以后告诉所有来者,天牢这地拿钱办事,一视同仁。有钱都是爷,没钱滚一边去。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一年到头,遇不到几桩特殊情况。 甲字号大牢跟乙字号大牢,不关穷人。真要遇到穷光蛋,就是另外一套方案。 隔壁丙字号大牢,倒是时常遇到两袖清风,穷得只剩下底裤的所谓‘大侠’! “有了大人这话,小的心里头算是有了主心骨。”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晦暗不明的甬道内。 祝如海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留着两撇小胡须。 关在牢里面,并不慌乱,反而有些自得其乐。一张棋盘,自个跟自个下棋,左手打右手。 “哟,张狱吏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一起下一盘?” 张狱吏轻咳一声,板着脸,冲对方说道:“祝如海,你看清楚了,这位是我们天牢新上任的陈狱丞陈大人。” “哎呀,如此年轻如此俊朗的狱丞,真是稀罕。”祝如海起身,靠近牢门,打量陈观楼,嘴里发出啧啧声。 陈观楼笑眯眯的,“祝老爷住得可习惯?” “你是……”祝如海指着陈观楼,“你这张脸怪熟悉的,我肯定在别处见过了。啊,我知道了。莫非你就是平江侯那个陈,陈氏一族最强武者,也是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叫陈观楼来着。” “放肆,这是我们陈大人。”张狱吏一声呵斥。 陈观楼摆摆手,示意张狱吏不必在意。他就是有些好奇,他在外的名声,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最强武者他能理解,去年吊打江图派出的武者,又跟齐家九品武者打了一架,全身而退。只是,怎么就成了最离经叛道的那个? 他自问还算守规矩,任劳任怨,收钱办事,童叟无欺。信誉像他这般好的天牢人,真找不出第二个。 “我就是陈观楼。” “你当狱丞啦!你怎么甘愿做个狱丞,你可以刑部当差啊!只要你开口,五六品的官不敢说,七品芝麻官对侯府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祝如海明显就是个话痨,自来熟。开口就是聊家常的模样,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看似就像隔壁邻居一样的人竟然经营着庞大的人口买卖。 第529章 花钱找死 “祝老爷认为我该去刑部当差?” 陈观楼似笑非笑地询问道。 祝如海本想说当然,可是话到了嘴边,他看着对方,摇摇头,“对你而言,貌似刑部当差并非上选。虽说我不了解天牢的运行,想必天牢油水应该是极为丰富的。 以你之能,不贪都能发财,但凡贪心一点,果然刑部那地方瞬间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天牢唯独不好的地方,就是名声差,身份低贱。 不过,如今你是狱丞,勉勉强强也算是步入了芝麻官的行列,加上你是陈家子。哈哈,果然,你留在天牢是对的。” 祝如海笑呵呵的,一番解读倒是通透。将陈观楼留在天牢不肯挪窝的想法解构得明明白白。 陈观楼笑眯眯的,“听祝老爷一番话,方知祝老爷是个极有智慧的人。以你之能,想必做任何买卖都能发财。为何偏偏干起了贩卖人口的勾当。” “我干的可是合法的买卖。”祝如海听出陈观楼语气中的不满和恶意,立马叫了起来,“我手底下每一笔买卖都有据可查,跟那帮拐子可不一样。我在官府那里有备案,替官府替朝廷买卖人口。 就连宫里头,需要人的时候,也是从我这里采购半大孩子。每一个被贩卖的人,不能说全都自愿,但都经过了他们的家属同意,签了合法的契约。陈大人,你看不起拐子,我能理解。但我这买卖,跟拐子不是一路。你可别冤枉我。” 陈观楼笑了起来,讥讽道:“我竟不知,这买卖还是合法的。” “你合法,你们怎么买丫鬟买婆子?你当侯府的家生子是天生的吗?陈大人,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又何必装傻。” “你的意思是刑部抓你,抓错了?”陈观楼面无表情,祝如海分明就是个江湖打混的老油条,有钱有身份有背景有靠山。这种人最难收拾。 “抓没抓错,我相信刑部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反正等事情查清楚之后,相信一定会还我清白。” “据说你的买卖,还涉及到数起命案,甚至涉及到灭门惨案。” “这些事跟我都没关系。有些人犯了事,为了躲避官府追捕,干脆自卖自身。我下面办事的人,哪里是这些江湖老油条的对手,被人哄骗了也是难免。真是祸从天降,好好的做着买卖,竟然牵涉进大案子。” 祝如海一副倒霉透顶,自己清白无辜完全是被人冤枉的表情,特真实。 “如果你真的是冤枉的,伯府怎么不帮你申诉,不帮你跑动关系。” “陈大人,你也出身大家族,理应了解大家族的人,尤其是像我等没有管身的族人,时常身不由己。跑官容易,就怕被言官御史盯上,坏了伯府的名声,牵连到公主殿下。那我真成了罪人。哎,等等吧,等风头过去。” “这么说,祝老爷为了家族着想,为了公主殿下着想,所以放弃了替自己打算?真没想到,祝老爷如此高风亮节,为家族牺牲如此之大。”陈观楼直接阴阳对方。 祝如海竟然当真了,连连感慨道:“身为伯府族人,享受了伯府的恩泽,自然要有所回报。难道陈大人不回报侯府的照拂?” 陈观楼算是看明白了,祝如海就是个滚刀肉。想想也是,也只有滚刀肉,才干得了那么大的买卖。合法的也是刀口舔血,里面不知道暗藏了多少黑暗血腥。他的生意必然伴随着绑架,囚禁,殴打,人命…… 往深处想,无论多黑暗都不意外。 他没有和祝如海继续聊下去。 离开后,他叮嘱张狱吏,“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你持续压榨姓祝的,能榨多少钱出来,就看你的本事。我许你不入公账,三分之一留在乙字号大牢。有问题吗?” 他平生最恨人贩子,别管合法还是非法。刑部抓他,肯定是有的放矢。祝如海这家伙,背地里肯定藏着大案子。不仅仅是命案跟灭门案。 没有理由,就是一种直觉。直觉告诉他,祝如海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凶恶最恶毒的人,千万别被此人的外表给蒙蔽了。 祝如海的恶,是人性沦丧的恶,跟当官的作恶还不一样。 很值得挖一挖。 张狱吏悄声说道:“祝如海毕竟是祝家人,我们不好动用手段。想要讹他的钱,此事还需大人指教一二。” 陈观楼板着脸,“我许你对他动用部分手段,只要没有外伤即可。选可靠之人,管好乙字号大牢众狱卒的嘴巴。真要管不住,走漏了风声,被祝家知道也无妨。只要没有外伤,祝家来追究,我替你兜着。有我顶着前面,没人敢动乙字号大牢任何一人。” “当真?”张狱吏半信半疑。祝家是伯爵,就算没多少权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祝家背后还牵连着公主府。青阳公主跟当今陛下,据说关系还不错。 他想着三分之一的分成,跃跃欲试。又担心事情闹大,牵连到自身。陈观楼的保证,并不能打消他的顾虑。 陈观楼微微挑眉,“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抽取三分之二的资金吗?你是不是以为我很贪,三分之二的资金全落入我自己的荷包?” 张狱吏有种被人拆穿想法的尴尬,头都不敢抬起来,嘴唇蠕动了几下,始终不敢辩解。 陈观楼见状,冷哼一声,“我为何能保你,当然是因为我会拿着这笔钱,走通刑部的门路,将姓祝的钉死。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你用尽手段榨出姓祝的钱财了吧。只要将姓祝的钉死,谁会追究他在牢里的遭遇。伯爵府又不是没事干,整天替祝如海出头。” 张狱吏张大了嘴巴,万万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操办。从犯人手里榨取资金,然后买通办案人员,将案子办成铁案,借此将犯人给弄死。等于是,犯人自个掏钱弄死自己? 只听过拿钱买通门路脱罪的,真没见过拿钱找死的。 他再次问道:“大人,这事真能这么办?能行吗?” “我说行就行。你要是不敢,我就在乙字号大牢悬赏,总有人胆子够大……” “我敢!这事包在我身上。只要事后大人兑现承诺,保我等平安。” 第530章 你想害我就直说 张狱吏领了差事,干劲十足。 等到中午交账本的时候,没有丝毫迟疑,交得干脆利落,公账私账全都上交,以表忠心。 其坦荡的态度,令其他人咋舌,暗暗感叹:陈狱丞好手段,只是下了一趟乙字号大牢,就成功收服了张狱吏。张狱吏连私账都交出来,这是完完全全的臣服,心甘情愿的臣服。 不得了啊! 得知这个消息,最慌乱的人莫过于许富贵。 他怒骂张狱吏,“这是将我架在火上烤啊!” 他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扒了张狱吏的皮。没这么玩的,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一转头,看见躲在门外偷看的卢大头,怒从心头起,“卢大头,你不去巡视牢房,站在门外做什么?” “启禀许狱吏,我是来提醒你,该交账本了。要不晚了,耽误吃饭。” “吃吃吃,就知道吃。”许富贵一肚子火气,全都冲卢大头而去,“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别忘了你还在我手底下做事,你还是丙字号大牢的狱卒。别以为你跟陈大人称兄道弟,他就会一直罩着你。迟早有你哭的事情。” 卢大头嘿嘿一笑,“不劳许狱吏操心。你就说交不交账本吧。要不我替你送过去。” “你到底是站在哪边?” “我哪边都不站,我只听上官吩咐。今儿早上,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陈大人要你在中午上交账本。隔壁乙字号大牢已经交上去了,连私账都上交。许狱吏,轮到你了,可你不能拖后腿啊。陈大人好歹是从丙字号大牢出去的,我们必须给他撑足场面,不能叫人看笑话。” 许富贵气得想要打死卢大头。 老油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就不该顾忌陈观楼,就该早早的将卢大头赶出丙字号大牢,打发他去坐冷板凳。 现在好了,陈观楼的官是越做越大,短短一年多时间,就跨越了阶级,从胥吏升迁为狱丞,稳稳地骑在了他的头上。所谓代理,那就是个屁。陈观楼就是正儿八经的狱丞,一句话就能撤掉他的差事,将他打发去坐冷板凳。 卢大头这些年一直没断绝同陈观楼的关系,身段也是软的哦……那叫一个丝滑。 以前的大头哥,如今自封小弟,对着陈观楼谄媚得就跟那帮太监似的。 臭不要脸。 拖字诀今儿主动是用不上的。 因为陈观楼派了狱卒来催促他交账本。 他能怎么办? 只能捏着鼻子,亲自带着账本前往狱丞公事房。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没交私账。 他将账本一交,寒暄了几句,就急匆匆赶到食堂找张狱吏。 见到人,许富贵直接往对方面前一坐,冷笑道:“张狱吏,我是真没看出来。你铁骨铮铮张狱吏,竟然也是条狗。之前是谁叫嚣着不服气,一转眼,腰杆比谁都要软。连私账你也交,你是成心想害我,是吗?你想害我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 张狱吏喝了一口汤,学着斯文人拿出手绢轻轻擦拭嘴角,然后轻声说道:“乙字号大牢准备将犯人分为一二三等。一等犯人直接对照隔壁甲字号大牢,定例银子改为六百两。” “什么?” 许富贵眼珠子乱转,有点怀疑自己幻听。 “你刚说什么?” “二等犯人,我的想法是定例银子定为二百六十两。三等便宜点,六十两。” “都是陈观楼给你出的主意?就因为这个,你就把我也给卖了?” “陈大人承诺,会增加大家的收入。一开始,我跟你一样并不相信。但是经过今日上午的经历,我信了。你说这么简单的一个分级,为什么我们之前想不到?在我们之前,那么多狱吏,怎么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么干?” 许富贵气坏了,心头又羡慕张狱吏,要发财了啊!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给犯人分级,随随便便一个狱吏就能干成吗?信不信,你今天分级,明儿就有人摘了你的帽子,找个由头将你打入牢房。而且,你还没资格关押天牢,只配去下面的牢房坐牢。这事,也就是陈观楼他能做。” “哦,还请许狱吏详细说说,为什么这事只能由陈大人来做。” “你别跟我装糊涂。”许富贵气呼呼的,“陈观楼他有靠山,有背景,而且还是武道强者。天牢这一亩三分地,他说了算。刑部那边,也只能捏着鼻子默认他的一切手段和规矩。换做我等,哼,就是个屁。” 张狱吏又喝了一口汤,“你既然清楚,为何要来追问我。我臣服于陈大人,就像你说的,他有靠山有背景,还能替我等兜底。有事他顶在前头。” 许富贵冷笑连连,“张狱吏,你果然表里不一。瞧你浓眉大眼,没想到有做狗的潜质。” “难道你不是狗?”张狱吏反问了一句。 许富贵脸色铁青,没办法否认。 天牢上下,人人都是狗。 真是令人心酸。 罢了罢了! 他聊起闲篇,“我有内幕消息,你要不要听?” “什么内幕?”张狱吏怪好奇的,竖起耳朵问道。 许富贵四下张望了一眼,这才悄声说道:“外面都说陈观楼走的是侯府的门路,才能升迁狱丞。但我得到内幕消息,他走的不是侯府的门路。” “不是侯府的门路,还能是谁的门路?” “你猜破头都猜不出来。我告诉你,他走的是刑部某位大老爷的门路。” 张狱吏诧异了一下,“他竟然走通了刑部的门路?难怪他说有办法将姓祝的钉死。” “什么姓祝的?”许富贵追问。 张狱吏摆摆手,“一点小事,不值一提。”此刻,对于收拾祝如海,他又多了一些信心。既然陈观楼已经走通了刑部的门路,那他还怕什么,放手大胆的干吧。只要祝如海没死在乙字号大牢就行。 “陈大人具体走的是哪位大老爷的门路,你清楚吗?”张狱吏追问。 “刑部就几位大老爷,不是尚书就是侍郎。不是侍郎,就是下面的某位大人。” 第531章 打发 有人猜测过,陈观楼走的是孙道宁的门路。但,这事挺玄乎,很多人都不相信。 为啥? 孙道宁是典型的读书人,在众人的印象中,是个清高,略有点死板,还有点顽固的人。显然不是个官场老油子。 这样一个人,能被陈观楼买通? 很多人都表示怀疑。 右侍郎倒是更有可能。 反正都是猜测,随便胡说八道,猜玉皇大帝都没关系。 这种事情,当事人打死都不会站出来承认,全当什么都不知道。 一顿饭的功夫,许富贵原谅了张狱吏。 张狱吏干劲十足,许富贵琢磨了一番,主动来到公事房,东拉西扯,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大人,丙字号大牢也盼着大人抽空去巡视两圈,指导我等的差事。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他分明是眼馋隔壁乙字号大牢,想从陈观楼这里取经,也是找个人背锅……背书。总之,就是奔着钱来的。 陈观楼嗯了一声,目光深沉地看着许富贵,“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本官翻了翻丙字号大牢的账本,这两年有点凄凉啊。” “是啊,是啊!丙字号上下人等,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许富贵趁机叫苦,“一群穷哈哈,是真的扣不出钱来。” 大侠有钱吗? 偶尔有钱,有钱就花。花光了就风餐露宿,或是跑到土财主家里打秋风。真正的大户豪族,大侠有眼力见,不会去招惹。因为招惹不起。豪族都养着武道打手,真打起来,谁打谁还不一定。 反正,江湖大侠落网的时候,身上通常没几个铜板。 家属? 连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上哪找家属去?十万八千里之外吗? 匪寇? 官兵又不是傻子,抓捕匪寇的时候能不搜身,能不搜山?恨不得将匪寇的底裤扒下来,不可能留着钱财让狱卒有机会敲诈。 江湖败类? 这一类人通常是有钱的,但也是最油滑的。能榨出钱来,但能榨出多少,一是看江湖败类的演技高低,二是看狱卒们的手段高低。 一句话,丙字号大牢关押的犯人,小一半都是穷光蛋。 三个大牢,丙字号大牢最穷酸,但是赌得也是最疯狂。有一种破罐子破摔,吃了今天不管明天的感觉。 当然,许富贵肯定不穷,他只是习惯叫穷。 在官场混,大家一起吃公家饭,切记炫富,就算真的很富裕,富裕了上百年也别炫。吃吃喝喝都是小事情,最怕遭小人记恨,暗中下毒手。 官场杀人从不见血,都是用无影刀。 陈观楼啧啧两声,“许狱吏空守宝山,却不知利用。犯人没钱,让他们拿技术来换嘛。比如武功秘籍,收过来,找人抄录,然后对外贩卖。亦或是跟城里的武馆合作,提供秘籍,学费二一添作五,做成一门长久买卖。” 许富贵愣住,“这,还能这么操作。那些犯人所谓的秘籍,值钱?” “值不值钱,那得看你卖给谁。”陈观楼随口敷衍着,“这事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我呢,也替你想想如何具体要如此操作。前提,管好你的人,守着规矩别乱来。做到有信用,守规矩,犯人才会真心实意配合,你们才能拿到真正的秘籍。你回去弄个章程,我先看看你的思路。” 陈观楼不想深聊,几句话的功夫就将许富贵给打发了。 许富贵走出公事房,还有点愣神,这生意真能做?能行? 他半信半疑。 但是一想到陈观楼有点金手之名,或许真的可行。至于具体的章程,他脑子乱糟糟的,哪有什么章程。 压制了张狱吏许富贵这两个最大的刺头,其他狱吏根本不够看。钱是人的胆,也是吃公家饭的人的胆。哪个部门能创收,钱多,声音就更响亮,底气也更足。不创收的冷板凳衙门,能怎么办,只能赔笑。 其他狱吏,都是靠着三个大牢吃饭,张狱吏跟许富贵都妥协了,以行动表示了忠诚。其他狱吏纵然有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也只能默默收起来。 …… 傍晚,陈观楼提着一壶酒,两斤卤肉,晃晃悠悠来到杜夫子家。 好长时间没来请教学问,还怪想念的。 开门的是杜夫子的大孙子,叫杜越丰。跟他年纪差不了几岁,中等个头,在家乡一直读书。 正经的说,杜家人似乎有点读书的基因,却不多。人人都能读书,却与功名无缘。读书天赋实属下等。 杜夫子的大儿子,大名杜寿赋,至今没能考取秀才功名,是个老童生。当了十几二十年的童生,啧……。也有武脉,却只是区区一品武者,年纪已大,不得寸进。可见,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天赋实在是不怎么样。 杜越丰比他爹更惨,至今连个童生都没考取,武脉也无。 杜夫子好歹还是个秀才。 杜家三代人,典型的一代不如一代,读书基因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稀释。恐怕到了杜越丰的下一代,连识字都困难。 不知是否家中女眷脑子过于愚笨,且遗传给了孩子。 传闻,孩子的智商主要遗传于母亲。 替杜夫子默默掬一把同情泪。难怪,杜夫子豁出脸面,也要将儿孙弄到京城来,好歹能混个前程,挣点钱财。 不过,杜夫子不止一个儿子。不知道其他几个儿子文采如何,有没有考取功名。 杜越丰见到陈观楼,怪高兴的,脸上是真诚的笑容,“楼叔来了!我爷爷天天念叨你。楼叔来就来,怎么如此客气。” 听着楼叔这称呼,陈观楼很爽,又有点不适应。自己还是年轻人,就被外人叫叔啦!辈分一下子就拔高了,感觉有点怪怪的。 这跟族中的侄儿侄女们称呼他为叔,感觉是真不一样。侄儿侄女们,那是有血缘关系的,叫他叔,乃是理所当然。 杜越丰乃是外姓人,并无亲缘关系,仅仅是因为杜夫子的缘故。还是个年纪差不了几岁的大小伙。 陈观楼呵呵一笑,“你爷爷在家吧。” “在的,在的。天天盼着你来。楼叔,这边请。” “你家我熟,自个忙去。” “那不行,岂不是失了礼数。爷爷和父亲知道了,该抽我。”杜越丰书没白读,礼数很周到。 第532章 不敢坏了名声 杜夫子还是老样子。 要说差别,就是当着儿孙的面,显得有些严肃。不如以前活泼。 陈观楼调侃他,“杜夫子,何必这般严肃,都不像你了。你要是再这样,下回我不来了。” 杜夫子有点尴尬,“在小辈面前,老夫好歹要维持一下体面。” “是是是,的确要维持体面。”陈观楼笑呵呵的,给他斟酒。 老少二人,不管其他,先喝起来。 不让人陪,杜夫子脸一摆,就将大儿子大孙子给打发了。 陈观楼笑问道:“寿赋兄在族学干得还行吗?” 陈氏族学扩招,增加人手。杜夫子举荐亲儿子,帮杜寿赋在族学谋了一份打杂的差事,一年能有三十两的收入。 “刚来京城那会还不太适应。这段时间好多了,在侯府族学当差,就是要比老家长见识。” 杜夫子说起这个,笑呵呵的,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意。 当初他还准备了一笔银子,准备跑关系,以防有人跟大儿子争抢族学打杂的活。后来,事情顺顺当当,准备的银子没用上,等于是赚了。 大儿子在族学打杂,勤勤恳恳,目前来说,算是得到了侯府那边的认可。只要不出意外,这份差事可以长长久久做下去。 大孙子目前就是跟在长辈身边历练,等时机成熟后,杜夫子再想办法给大孙子找一门差事做。最好能在侯府当差,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靠谁都不如靠侯府来得实在。 老皇帝死了,新皇继位。意味着,针对侯府的力量没了。 新皇帝现在要指望大老爷打仗平贼,不可能像泰兴帝那样玩,一边要用人,一边又打压人,荒唐的举动是一桩接着一桩,竟然派江图挑衅侯府,来了一场‘家族私斗’。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就算新皇帝想这么玩,也没这底气。 泰兴帝在位五十年,手握兵权,皇权碾压相权,将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想废太子就废太子,谁都阻拦不了。对待一个手握兵权的平江侯,自然也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平江侯敢反吗? 还真没那底气。 新皇就不一样了,刚登基,根基不牢,地位不稳,权柄在新旧交替的时候被朝臣蚕食。目前,明显是相权压制了皇权。 这般情势下,新皇帝唯有拉拢大老爷,许以各种好处。他登基的时候,封赏旨意里面就有侯府的名字,赏了无数奇珍异宝给侯府,还给大老爷封了一个闲散荣誉称号,给世子陈观复也挂了个闲散荣誉称号。 这般情势下,侯府稳了。 未来二十年,只会越发富贵。 杜夫子在京城在侯府耳濡目染这么多年,自然能看明白这里面的名堂。因此他要死死抱着侯府的大腿,通过育人的方式,将杜家依附于侯府。纵然只能得二十年的好处,也值了。 普普通通的人家,想求二十年富贵,几代人努力都做不到。而他们杜家,只需抱紧侯府大腿就可以了。这个关系可近可远,可进可退。就算某一天侯府倒了,也牵连不到一个教书先生的头上。 陈观楼自然不知杜夫子心里这般想法。就算知道,也能表示理解。人嘛,都是先顾着自己,再考虑其他。 他吃着花生米,喝着小酒,随口说道:“你知道我升官了吧。” “知道知道,族里都传遍了,都说你有本事,一人兼任两职,拿两分钱。来,老夫敬你一杯,恭喜你更上一层楼,发大财。” “哈哈,这话我爱听。” 一老一少喝得起劲,陈观楼又说道:“你家大孙子没差事,要不要去我那里。我身边缺一个书办,他可以试试。” 杜夫子有些迟疑,他在内心斟酌,“多谢你好意,你看得起他,是他的福分。只是,他身无功名,又缺乏历练,没正经办过什么事。 他去你那里,怕是要给你拖后腿,纯粹就是沾你的光,对你没好处。你身边肯定不缺想往上爬且有真本事的人。 思来想去,还是等将来吧。将来越丰这小子要是有出息,你要是不嫌弃他,再去你身边当差,见识一下官场风貌。” 陈观楼了然一笑,他明白杜夫子的顾虑。 杜夫子老学究,对天牢那地始终存有偏见。 再一个,杜越丰还年轻,将来还有考取功名的机会,不能为了天牢那点收入,坏了名声,断了求学之路。因此,只能拒绝陈观楼的好意。 读书人可不管你有没有苦衷。敢去天牢做事,还想考取功名,做梦。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人淹死。考官也会考虑到考生的名声,名声太坏了,还是跟天牢扯上关系,必然会遭到考官的厌弃。 文官就没有谁会公平看待天牢,只会将天来视为污秽下贱肮脏之地,在天牢当差的人自然也是污秽下贱肮脏之人。堂堂读书人,一个即将考取功名的人,沾染上这六个字,别想混了。 求侯府? 侯府又不混文官集团,纵然有办法帮杜越丰公平拿到功名,却没办法帮杜越丰顺利的踏上仕途。仕途一路,得靠他自己去打拼。一个坏了名声,被文官集体排斥的人,是不可能混出头的,说不定连坐冷板凳的机会都没有。 侯府的手再长,也管不到那么宽,又不是亲儿子。 陈观楼点点头,表示理解,“是我考虑不周,越丰还要考取功名,到天牢当差的确不合适。” 杜夫子特别感激陈观楼的体贴和理解,“来来来,老夫再敬你一杯。” 有些话不用说,全在酒杯中。 “我打算找个师爷。”陈观楼也没顾忌,随口说起自己的打算。 杜夫子有些担心,“差事不顺吗?可是有人拆台,给你难堪。” “哈哈,那倒是没有。夫子,你小看我了。天牢的刺头,早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我收拾人,跟别人不一样,讲究一个心服口服。至于其他人,还指望着我吃饭,更是不值一提。” 陈观楼语气很是笃定,杜夫子见状放下心来。 “不过就算如此,你也不可掉以轻心。你这么年轻,资历又浅。天牢随便拎个人出来都比你年长。你这么年轻就担任了天牢主事官,管着好几百号人,肯定有很多人心口不一,对你有意见。现在臣服,只是迫于形势。一旦让他们抓住机会,你千万千万当心,莫要阴沟里翻船。” 第533章 给自己积攒功德 “哪天我真在阴沟里翻船,只怪我能力不济。区区一个天牢都管不好,识人不明,是我活该,我认了。” 陈观楼的态度很洒脱,没有患得患失的焦虑感。在正式上任之前,他就将一切考虑清楚,好的坏的,最坏到什么程度,全都在脑子里思索了好几遍。 所以,他做足了准备。 努力后,但结果依旧不如人意,那就是天意。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不必自怨自艾,患得患失。 杜夫子明显意外于陈观楼的洒脱态度,“别人新上任,都是各种担心,各种拉拢打压。你倒好,有空找老夫喝酒,一副不在意的态度。你是不是巴不得下面的人闹事,你好趁机收拾人?” 陈观楼哈哈一笑,“我可没那么想。我呢,怎么样都行。下面的人安分守己,听我吩咐做事,你好我好大家好,维持和睦表象,这样挺好。要是有人不开眼,总在下面搞小动作,我通常头两次警告,第三次使出雷霆手段。我可以怒目金刚,也可以慈眉善目。反正,究竟是和善还是怒目,全看情势发展。总之,任何情况我都有备案,都能应对。夫子就不必担心我。” “说的也是。你做事经验老道,区区一个天牢,肯定不在话下。老夫也是白担心。”顿了顿,杜夫子又问了句,“你真打算在天牢一直干下去?刑部给你升官你都不要?” 陈观楼吃了一颗花生米,他就知道杜夫子一颗功名利禄心,改不了的。三观不同,两人还能聊在一起,只因为他们之间的分歧并不严重,而且双方都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不会为了这点事争得面红耳赤,坏了情分。 他笑道适:“在天牢,说句粗糙的话,我就是土皇帝,言出法随。进了刑部,上面几十个婆婆,我疯了才去。” “话也不是这么说,明面上几十个婆婆,但是真正的主事官也就几个而已。”杜夫子读了一辈子的书,儿子孙子也是读书人,一辈子的坚守,只认可货与帝王家,当个正经官。这辈子都不可能认可天牢那污秽之地,那不是正经读书人该去的地方。 当初范狱丞在天牢当差,对外一直都是一副迫不得已的形象。迫于官场路阻且长,唯有曲线救国,读书人纷纷表示理解。 等到老范大人在狱丞位置上挣够了钱,立马麻溜的走通关系跑路。再多的钱,也别想留下他。他可不想坏了名声。 老范,正经读书人,只不过比其他读书人更懂得变通,能接受身份一时沉沦,只求一个美好前程。 杜夫子显然比老范更正经,会变通,但变通得还不够,底线太高。 陈观楼不在意杜夫子的态度,这个问题讨论过无数次。 “别管一个还是几十个婆婆,总之我不会去受那份气。夫子,你就别操心我了,多操心操心你家大孙子。” 杜夫子不再多言,他只是抱着劝一劝,万一哪天陈观楼开窍了肯听劝,也算是功德无量,将一个迷途羔羊拉回了正途。 “越丰那孩子,被他老子教坏了,只会读死书。先让他跟着历练一番,懂点人情世故,看一看人生百态,对他的文章有帮助。” “你大孙子文章写的不行?” 杜夫子十分嫌弃,说起大孙子的文章,气不打一处来,“哼!除了辞藻华丽外,内容一无是处,全是小孩子不知所谓的想法,没有一点实际用处。这样的文章,连我这关都过不了,又怎么能通过科举考试?考官又不是瞎子。” 陈观楼给他出主意,“你教他破题嘛,科举考试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内容。只要破题正确,内容可以慢慢填充。多看看前辈的文章,模仿借鉴仿写,总能有进步。 他以前在乡下,想看到历届解元状元的文章难如登天。如今身在京城,又背靠侯府,拿到这些前辈的文章易如反掌。实在不行,你去找叶公子。叶公子时常跟那帮官宦子弟厮混在一起,找他们要文库文章,肯定很容易。” 杜夫子有些迟疑,“市面上倒是有文库贩卖,只是内容不全,恐怕还有错漏之处。找叶公子帮忙搜罗历代解元状元的文章,能行吗?老夫跟叶公子不熟。而且,叶公子目下无尘,未必肯帮忙。” “哎,我也是灯下黑。你要搜集历代解元状元的文章,其实我比叶公子更合适。行了,这事包在我身上。等我当差的时候,我去问问那些犯官,过几天就会有结果。” 陈观楼回过神来,才知道出了个馊主意,何必舍近求远找叶公子。甲字号大牢关押着一大批正经科举进士,天下的文章,还能有人比这群犯官加起来更易如反掌获取吗?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找赵明桥,找谢长陵。 谢长陵可是正经的状元公。 就是不知,升官发财的谢小阁臣可否赏脸。年岁最小的政事堂官员,虽然名义上是行走,观摩,貌似没有参议权。实则,谁都知道,建始帝是在培养心腹。要不了几年,谢长陵就会正式出任政事堂阁臣,刷新于照安的记录。 啧啧…… 天牢还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悟道场所。 单就这一点,就将隔壁锦衣卫诏狱狠狠压了一头。不知道诏狱那帮变态作何想法。 杜夫子又是一通感谢。 陈观楼让他别客气,过段时间,有一批货还需要杜夫子出面品鉴。 “有货了?”杜夫子一听有货,瞬间兴奋起来。有货就意味着有买卖,有买卖就有收入。祖孙三代在京城吃喝,加上人情世故,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尽管收入不低,也会感到资金上吃力。 关键是,老家那边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 读书很耗费钱财,尤其是全脱产读书。 等于是家里少了个劳动力,多了个花钱如流水的少爷。关键是,还不止一个少爷。好几个孙子都要读书,每年光是文房四宝就是一大笔开销。 一手漂亮的字,是靠长年累月练习才有的。练习就离不开笔墨纸张,这些都不便宜。又不能一直用劣质墨水劣质毛笔劣质纸张书写,那样练不出一手好字。一手好字,必然伴随着大量银钱的投入。 想写出好文章,就要博览群书。没有那么多免费书籍,要么抄写,要么购买。要么牺牲时间要么牺牲银钱。 第534章 你怎么还没出狱 聊着聊着,又说起了侯府的近况。 自建始帝登基后,世子陈观复平安回归侯府,继续在工部当差做侍郎。建始帝某方面也算是继承了泰兴帝的意志,没给陈观复换衙门。 陈观复想去兵部,趁着新旧交替,加上又和三大营有了联系,想动一动位置。却被建始帝给按了回去。 建始帝的理由很好很强大。 “工部被奸臣江图祸害多年,眼下正需一得力能臣整治工部上下,好好清理一番。莫要让江图余孽继续祸害工部。此事非陈爱卿莫属,莫要推辞。” 建始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陈观复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新皇帝刚登基,就不给面子吧。 身为臣子,要有眼力见。就算心里不服,面子也要给足。他总不能说自己不是能臣,是个饭桶,干不好这差事。 最后,陈观复只能选择妥协,继续在工部当差,挂的还是侍郎衔。 建始帝还说,哎呀,原本想将尚书这位置给他的,奈何他还年轻,恐被人非议,吧啦吧啦一通乱说,总之就是为他着想,继续当侍郎,这是最合理的安排。 陈观复:…… 继续捏着鼻子认了。 反正这一趟新旧交替,他也算是达成了目的,将钉子钉进了三大营。不进兵部也没所谓,他私下里谋划,以侯府世子的身份往三大营掺沙子。侯府别的不多,就是兵将多,天下的武将,谁都说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受过侯府的恩惠。 过去,泰兴帝活着的时候,各种严防死守,分化瓦解勋贵跟武将,将其拆分。侯府也只能小心翼翼,没敢大动作。如今,建始帝上位,掣肘没了,侯府再也不用顾忌。 因为建始帝的手没那么长,力量还很薄弱,根本做不到像泰兴帝那般,全方位打压勋贵。这就给了勋贵钻空子的机会。 新旧交替,就是文臣武将的一场狂欢。端看胆子够不够大,怕不怕杀头。 怕的话,什么都别做,也别指望升官发财。新旧交替,就是一场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豪赌。 最近,侯府也在积极的走动,不是为了跑官,而是趁着局势稳定,要给府中的适婚姑娘们寻摸亲事,也要给少爷们相看合适的姑娘。 之前因为局势动荡,泰兴帝三天两头发癫,谁都把握不住前程未来,有种今儿在天上明儿下地狱的惶恐。以至于府中适婚姑娘爷们的婚事都给耽误了。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是该将婚事提上来,赶紧定下,莫要耽误了孩子们的花期。 于是乎,刚过完国丧,侯府三天两头举办筵席,京城数得着的豪门大户王公贵族都在被邀请之列。要么就是三天两头外出出席别家的宴请。每次出门,都是带着一长串的姑娘爷们。 相亲相亲,人当然要到场相处看看,做夫妻,就算没感情好歹也要看顺眼。不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镜,两看相厌。结亲不成反成仇,那就不美了。 陈氏一族跟别家养孩子不太一样,或者说家风不一样。 别家要求孩子乖顺听话,不可调皮。 陈家反着来,更喜欢熊孩子,调皮的孩子。所谓皮糙肉厚,耐磋磨。乖顺文静听话的孩子,反而没那么喜欢。 用陈家族老们的话说:男孩子乖顺,出门在外容易遭人欺负。男孩子嘛,就是要调皮一点,只要占着理,没什么好怕的。孩子就是要养的粗糙点,长大后才能耐磋磨。 就连陈家的女孩子,也养的更‘野’一些。倒不是脾气坏,而是做事大大方方,不拘谨不胆小,被人欺负了不要哭哭啼啼,哭解决不了问题,直接打回去,怕个屁。 正因为这样的家风,当年陈小兰才敢拖着拖油瓶未成年弟弟陈观楼嫁到苏家,将弟弟养到能独立生活为止。 换做一般的姑娘,按照传统,已经嫁人了,最多接济一下弟弟,哪敢厚着脸皮带着未成年弟弟住在婆家,还给书读。 当然,也因为这样的家风,自诩书香门第的许多豪族,都看不惯侯府,坚决不和侯府结亲。嫌弃侯府粗鄙,野性难改,一点都不体面。 侯府的姑娘除了家世好,脸长得好,哪哪都能挑出毛病,根本不适合做儿媳妇,规矩太糙。 侯府也不稀罕那些所谓的官宦世家,地方豪族。 京城这么多勋贵世家,王公贵族,要给自家姑娘寻摸一门合适的婚事,虽不容易,却也不是难事。 一大早,侯府侧门敞开,一辆辆马车鱼贯而出。 陈观楼站在路边观望。 果然豪奢! 夫人太太们带着姑娘们出门,十几二十辆马车,伺候的婆子丫鬟,负责安保的护卫跑腿的小厮做事的管事一大串,好生气派。 马车行走在青石板大街上,车轮碾压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姑娘们叽叽喳喳,欢快不已,偶尔传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陈观楼感叹了一句:真好!青春真美好! 这些妹妹们,虽说好多不认识,但他还是希望这些侯府姑娘能得偿所愿。 目送车队离去,他才慢悠悠的前往天牢当差。 看着放在桌案上的公文,他想,他需要一个师爷。他不能将自己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些公文上。 先让钱富贵替自己筛选公文。 钱富贵是个很上进的人。 自从陈观楼提拔他当账房后,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他自己花钱请了个夫子,从头开始读书。如今已经进步到,能写公文啦。就是字写得难看,能写,但又不能写。那么难看的字,万万不能出现在公文上。只能帮着处理一些公文,将各种公文分门别类,让书办们按照要求一一处理。 陈观楼下了甲字号大牢,照例巡视牢房。 他还兼任着狱吏的差事,巡视牢房是他的本职工作。 张文赋还关押在牢里。 好基友叶公子,已经好几个月没来探望他。 陈观楼站在牢门前,“你家里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还没将你捞出去。按理说,新皇登基,你父亲机会来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升官发财。莫非,你父亲儿子太多,将你忘了?难道你娘也把你忘了?” 此话诛心! 妥妥的诛心之言。 第535章 真没嘲笑 如果一个人的眼神能杀人,陈观楼浑身上下已经血肉模糊。 张文赋那叫一个恼羞成怒,那叫一个无能狂怒。 “陈狱吏想要奚落我,直说就是。” “你不知道我升官了吗?还是说因为你父母没捞你出去,你都没空关注身边的事?你现在得称呼本官一声陈狱丞。” 陈观楼好心提醒。 张文赋脑子一抽一抽的,满腔怒火,“敢问陈狱丞有何指教。” “就想问问你,有没有门路搜集历代状元解元的文章。你帮了我,我不妨也帮你一回,替你到张家问问情况,看看你爹妈是不是真的把你忘了。” “我父母不可能忘了我。他们只是俗事缠身,分身乏术。” “是是是,你说的全对。看样子你不需要我替你问问你爹妈。行吧,我去找下一个。满牢房的读书人,总有人愿意给本官分忧。” “慢着。”张文赋叫住陈观楼,“我又没说不能帮忙,陈大人何必如此急切。一事不烦二主,搜罗历代文章,找我就找对了。” 陈观楼微微挑眉,暗自一笑,“张公子高义。不求回报替我分忧,难得啊!” 张文赋一下就有点尴尬了,扭捏了一下,才说道:“本公子何曾说过不求回报。按照天牢的规矩,既然是交易,我替陈大人分忧,也请陈大人替我分忧。” “你说!” 陈观楼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刺激对方。年轻人脸皮薄,被人说中难堪的处境,难免冲动。换做官场老油条,别说爹妈不管,就是老婆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唾面自干。 在官场混,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没有堪比城墙般厚实的脸皮,根本混不出头。 张文赋咬咬牙,想了想还是解决自身的麻烦最重要,面子什么的暂且用不上。 他轻声说道:“能否帮我给我娘传个话,叫她赶紧捞我出去。新皇登基,万物更新,正是我辈彰显才华,替朝廷分忧,替陛下分忧的时候。我身为朝廷命官,责无旁贷,岂能落后于人。” 陈观楼要笑不笑的看着对方,找人捞出去就捞嘛,不丢人。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关键是,舍我其谁的气势不足,脸皮还是比不上于照安他们厚实,略显心虚。一番铿锵有力的发言,结果虎头蛇尾,惹人发笑。 他努力的忍住笑意,“行行行,我帮你把话带到。不过,要是令堂不肯出力,你小子可不能迁怒。你在天牢这么长时间,就该明白,我们天牢秉承收钱办事的原则,一视同仁,绝不搞坑蒙拐骗那一套。就连江图我们收了钱都能跑腿,你说是吧。” “我娘不可能不会管我。你只管将话带到,告诉我娘,我要出去,尽快。迟了,机会就没了。” “我要的历代文章……” “给你就是。我家里就有现成的文库,历代状元榜眼探花的文章都有。上面还有名师批注。这是私家珍藏,外面根本买不到。也只有我们张家这类官宦世家,才有这样的正品珍藏。但我只能给你抄写本,正本不能给你。正本乃是收藏品,价值连城。” “抄写本也行,我不嫌弃。” 张文赋这会终于动了下脑子,“陈大人要考科举?这类文章,其实你找侯府,他们肯定有渠道搜罗。” “我不考科举,我是帮别人搜罗。” 张文赋语气酸溜溜地猜测,“也不知是谁如此好运气,竟然能得到陈大人的倾力相助。你转告考科举的人,能拿到我张家的珍藏本,如果还考不上功名,那真是榆木脑袋,别读了,还是赶紧找个差事养家糊口吧。” “行,你这番忠告,我会转告给那个考科举的小子。你就找令堂捞你,不找令尊?” “我爹……”张文赋咬了咬牙,“他太忙。新皇登基,千头万绪,就不麻烦他了。这事我娘操办,一样能成。” 陈观楼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好奇问了句,“你是亲生的吧。” “当然!陈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没什么。隔壁高十六都出去了,你还关在牢里,所以本官有点好奇。” 张文赋恼羞成怒,怒声说道:“那是因为燕王殿下没了,高十六才能提前出去。” 燕王殿下不出意外,去世了。 丧事办得悄无声息。 因为挨着国丧,新皇亲自下旨,没有大操大办,不能抢了先帝的风头。 燕王苦啊! 活着的时候被人下毒,皇位被抢。死了,还不能风光大葬。 燕王一系都恨死了建始帝,却又无可奈何。 皇权之下,人人都要低头。 高家是燕王的母族,燕王输了,高家自然也输了。但是,高家安全无虞。死了燕王,却保住了高家的荣华富贵。整体来说,高家算是小输,完全承受得起。 隔壁晋王,嘿嘿,过几年再看,说不定惨得很。 “高十六一个白身都能出去,你可是管身。”成观楼调侃道,他真没讽刺的意思。 然而,张文赋却认定他在讽刺,“陈大人似乎很喜欢看我的笑话?莫非是因为叶兄?叶兄可曾得罪过陈大人。” “误会!都是误会!我跟叶公子无冤无仇,正经的说,都没打过几次交道,何来的得罪。你们这些当官的,就喜欢脑补。行了行了,本官忙得很,就不跟你闲聊。” 陈观楼让钱富贵替他走了一趟张家。 钱富贵主动读书,有了点文气,比起肖金他们几个明显体面些。 跟官宦世家打交道,稍微讲究一下,事情会更顺利些。 钱富贵领了差事,兴冲冲跑去张家,结果败兴归来。 他告诉陈观楼,“没见到张夫人。” “书呢?书拿回来了吗?” “书倒是拿到了,说是手抄本,大人请过目。” 历代文章,分成了上中下册,一共三本。虽是手抄本,字迹工整,名师批注一样不缺。 宝贝啊! 这几本书对读书人来说,千金不换。 陈观楼对于钱富贵这趟差事,勉强满意,“不错,不错,书拿回来就好。张夫人那边什么意思,她不打算捞宝贝儿子啦?张文赋难道不是她亲生的?” 第536章 腾牢房迎财神,是我们的目标 “没听说张文赋是捡来的。” 钱富贵还怪幽默的,顺着陈观楼的话随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既然不是捡来的,为什么不见你,是不打算捞人?” 钱富贵摸摸头,“小的到了张家后,被请到花厅等候。一开始张府的管事说,张夫人正在忙,忙完就过来。小的等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突然又改口说张夫人乏了,今儿没办法见我。只给了书,就把小的打发走了。” “也没派个人出来跟你说清楚情况?不见就不见,男女有别,可以理解。可是,张家到底要不要捞张文赋,总得给个回信吧。”陈观楼很是好奇,张家的态度自去年起,就奇奇怪怪的。 一开始对张文赋那叫一个关心,托关系托到侯府大房,让大房委托陈观楼好生照顾张文赋。 张府的管事也是三天两头往天牢跑,生怕张文赋在牢里吃苦。 后来……大概是去年下半年开始,张家对张文赋就是不管不顾的态度,越发冷漠。好几次有捞人的机会,都没捞人,说是没钱。 明明听说张家的财务危机已经解决。 “小的也很奇怪。就感觉,张家貌似已经放弃了张文赋。” “是何道理?” “小的出了张府后,特意在周边打听了一下,听说好像是张文赋的弟弟中了。” “中了什么?” “大人忘了吗,今年开恩科,天大的机会啊。张文赋的弟弟中了进士,听说已经授官,前途看好。” 陈观楼啊了一声,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等等,张文赋是什么功名?” 他正要翻阅档案,钱富贵张口就说道:“张文赋是举人功名。据说少有才名,但是连续考了几次都没能考中进士,只能放弃。花钱走门路,在衙门寻了个差事。终归不是正经的进士,做不了朝官。” 能上朝开朝会的文官,就没有一个举人,全是进士。非进士想当朝官,先问问你爹是不是宰辅,是不是勋贵。 举人能当官,在地方上当父母官,绝对够资格。范进中举,都能当省教育厅厅长。 但是想当朝官,不好意思,先考个进士。 大乾朝文官潜规则,或者该说明规则,就差写在公文上昭告天下。除了太祖年间,读书人稀缺破例过,后面就再也没有举人上朝的情况。 国朝三百年,形成的规矩,绝非某个人就能打破。甚至连皇帝老儿都没本事打破这项潜规则。或许泰兴帝能办到,但结果必定是人亡政息。 陈观楼略显诧异,“张家有这么缺钱吗?就因为出了个进士儿子,然后就放弃了张文赋。捞张文赋要花很多钱吗?” “小的不知。” “行了,此事我已了解。” 陈观楼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直接告诉张文赋真相。姓张的,赶紧放弃幻想,直面惨淡的人生。 张文赋傻眼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 “九弟考中了进士?” “你怎知是你九弟考中了?” “我家几兄弟,除了老九,其他人连我都不如。” 哦!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陈观楼好心问了句。看样子,以后休想在张文赋身上榨出钱财,还是赶紧滚吧,将牢房腾出来迎接新客。最好来几个土财主。 “我不知道,我我我……”张文赋语无伦次,他这短暂的一生,显然没想过会有失宠,被父母齐齐放弃的一天。一时间脑子乱得就跟浆糊似的,彻底没了思路。只余下茫然,不知所措。 “你家很穷吗?你家几代人,世代为官,按理说肯定有钱。” “我家是不缺钱,可我家人口众多,花钱的地方更多。”张文赋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一天之内,心情大起大落。没当场发疯,显然是在天牢历练出来了。 天牢养人啊! 天牢磨炼人的筋骨,磨炼人的心性。想当初,张文赋刚关进来的时候,吵吵嚷嚷,一点都不矜持。 对比现在,遭遇致命打击,都能做到冷静自持。 进步之大,令人瞠目。 天牢不愧是悟道修行之所在。 想升官吗? 想升华吗? 想体验灵与肉的完美状态吗? 天牢等你来! “你该明白,你的案子,如果你家里人不出面替你打点,很可能你的案卷就要被丢入档案库,十年八年都不会有人想起来。一旦被人遗忘,呵呵,你就准备着坐个十年八年牢房。届时,有幸出去,那时候你都多少岁了?你认为你还有机会起复,继续当官吗? 据我所知,你只是举人,并非进士。到时候你能靠谁?你成亲了吗?有孩子吗?有孩子还好,若是没有孩子,啧啧……我是不敢想象,十年八年后你将面对什么样的情况。” 陈观楼用着轻飘飘的语气,说着最为残酷的话语。 张文赋一张脸煞白,像是随时要休克,“我我我……” “你有钱吗?”陈观楼问他。 张文赋苦笑一声,摇头。 他要是有钱,何必指望父母,何必如此苦兮兮。 “你有办法筹到钱吗?” “我不知道。”张文赋现在完全没有信心能筹集到钱。“敢问陈大人,你问这些做什么?” “哎呀,我心善,不忍心见你在天牢发霉。要不这样,你想办法筹点钱,我替你跑关系,将你捞出去。据我所知,你的案子不算严重。加之新皇登基,理应会有赦免。可以尝试争取一个赦免资格。” 陈观楼给对方出着主意。 “陈大人为何想要帮我?”张文赋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好人,他父母都不管他了,一个外人反而替他操心。 为什么? “我说我想赚钱,你信吗?”他当然不会说,真实目的是想腾牢房迎财神,顺便赚一笔。 “那要多少钱,才能捞我出去?”张文赋紧张问道。 陈观楼比划了手指头。 张文赋惊声尖叫,“五千两?” “很贵吗?这里面包含了捞你的钱,以及本官的酬劳。你问问隔壁几个牢房,很贵吗?换他们,用五千两出去,你问他们肯不肯。他们肯定愿意。只不过他们的案子比你要复杂,案子还没被冷却,暂时不用走我的门路。等过个一两年还出不去,到时候他们一个个举着银子求我帮忙,还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第537章 家贼难防 “五千两太多了,我没钱。”张文赋可怜巴巴的说道,想要博取同情。 陈观楼不会施舍一丝一毫的同情心,他心坚如铁,不客气地说道:“没钱就去想办法啊。一分钱岂能难倒英雄汉。你要记住,这五千两换你的自由,你的前程。你就说,你的自由前程到底值不值五千两? 你要是认为不值,今天谈话到此为止,你就当我没来过。要是值得,凭你张家的底蕴,就算是去偷去抢,去坑蒙拐骗,亦或是找人借,你肯定能想到办法。” “我想不到办法,我不会坑蒙拐骗。”张文赋此刻就像是个弱智青年,想要让陈观楼替他大包大揽。 陈观楼可不会惯着他,一本正经地开始洗脑忽悠:“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你没做过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不要轻易否定自己,不要轻易给自己贴上标签。你这么聪明,能考中举人,脑子肯定没问题。本官相信你。如果需要天牢网开一面,给你行个方便,也是可以的。只不过,需要交点钱。” “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外出见人借钱,本官可以特许你半天假。前提是,你得有钱。” “多少钱?” “不多,区区五百两。” “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张文赋怒极。他算是看出来了,陈观楼分明是钻进了钱眼里,只认钱不认人。 陈观楼的脸色瞬间一垮,不客气地说道:“你以为本官瞧得上区区五百两。你自己算算,甲字号大牢关押了多少犯人,本官随便找个犯人,也不至于才赚区区五百两。 告诉你,这牢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给本官送钱,奈何本官做事太有原则,不要来路不明的钱财。若非看你是叶公子的朋友的份上,侯府那边又叮嘱过本官好生照看你,你以为你是谁,能让我替你出谋划策?” 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让张文赋脸色白了又白。 在天牢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是有所长进的。至少学会了能屈能伸。他赶忙道歉,“陈大人误会了,之前是我口不择言,那些话绝非我的本意。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我计较。钱的事情,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还请陈大人给我一点时间,容我好生想想。” “可以。” 陈观楼很干脆,“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告诉狱卒一声,我自会替你安排好一切。不要妄想越狱,一旦越狱,刑部发了海捕文书,你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陈大人不要怀疑我的智商,我又不是傻子,更不是汪洋大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越狱。” 越狱就等于是断送前程。 甲字号大牢的犯官们,宁愿流放,甚至砍头,也不会越狱。 流放,还有大赦的一天。就算自己等不到,儿孙总能等到,还能参加科举。迟早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砍头,好歹保住了全家老少,儿孙还有盼头。 越狱,不光是自己断了前程,子孙后代统统都不能科举。 孰轻孰重,犯官们心里头有一本账本,算得清。 说起来,还是甲字号大牢好管理,都是读过书的人,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只要狱卒守着规矩不乱来,犯官们也会遵守牢里的规矩,不给狱卒添麻烦。 最难管的其实是乙字号大牢,丙字号大牢其次。 丙字号经常发生越狱事故。但是丙字号大牢可以随意折辱打杀,一言不合打了就是,不怕事后有人追究。 乙字号大牢里面关押的人,一群混不吝,打又打不得,时不时还要受点气。 “我相信你,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你也要相信自己的潜力。你想想,你家里几代人的积攒,底蕴十足,区区五千两,随便变卖一两件古董,估计就有了。哎,父母一碗水端不平,真是苦了你了。” 陈观楼似乎是在替张文赋抱不平。 张文赋双眼发亮,似乎是从中听到了发财的秘诀,脑子开始灵活的转动起来。他的智商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陈观楼看见鱼儿上钩,于是止住了话题,叮嘱了一番,施施然离去。后续只需让人盯着张文赋即可。 钱富贵不明白,一脑子的官司。 “大人让张文赋偷家,有必要吗?” “张家摆明了要放弃张文赋。这就意味着,张文赋成为了累赘,以后从他身上榨取不到丝毫钱财。继续关押下去,纯粹浪费粮食。还是想办法让他赶紧出去,出去祸害张家人去。天牢顺便也能赚一点。” “可是,大人能确保张文赋一定出得去?” “他的案子我看了,也找人问过,时过境迁,老皇帝一死,花点钱就能翻案。这事张家肯定也清楚,可是连这点钱都不肯出,啧……这是有了进士,就忘了举人。亦或是张家的资源全都给了进士儿子,已经没有资源给张文赋。张文赋一旦出狱,必定会闹得全家鸡犬不宁。与其家宅不宁,不如让他继续蹲大牢。张家人果然会算计。” 陈观楼啧啧两声。 感叹亲情在利益面前,屁都不是。 张文赋从被全家宠爱的孩子,到弃子,也才短短两年时间而已。物是人非啊! 世间万物没有变,变的只是人心。 张文赋行动很快。 两天时间不仅想通了,还有了行动计划。 陈观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狱卒偷偷带着张文赋出了天牢。 肖金打了包票,“半天时间,人肯定回来。” “我不管过程,只管结果。只要人按时回来,五百两入私账,你们拿五成。” “谢大人!”肖金一脸喜滋滋的,这个月收入还得涨。 “大人不担心张文赋办砸事情?”钱富贵自从读书后,考虑事情更周全了,心思也比以前细腻。 陈观楼挑眉,说道:“办砸了,就是他活该。本官给了他机会,他不中用,那他就要做好将牢底坐穿的准备。” 张文赋出去半天,按时归来。 出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多了一个包袱。 跟随的狱卒喜笑颜开,显然事情办成了。 家贼难防,此话不错。 陈观楼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见到古董字画,他叫人将杜夫子请来。 杜夫子原本嫌弃天牢晦气,一听说有货,需要他品鉴,立马放下成见屁颠屁颠来了。 货真! 保值! 价值超过了五千两,初步折算,大约七千两。 第538章 建始帝 陈观楼将张文赋叫到公事房,“你大约也懂一点古玩字画。这些货物我就不拿到古玩店估价,给你一个总价,六千五百两,你认可吗?” 张文赋自小耳濡目染,多少懂一点。拿货的时候,心里头肯定也是估算过的。否则,不会恰好就拿到比五千两多一点的货物。 他点点头,“陈大人做事公道,我认可,没意见。” “你认可就好。五千两用做跑关系,以及本官的报酬。五百两是你今日出门的价钱的。剩下一千两,要如何分配?” “给我,全都给我。等我出狱的时候,就给我。”张文赋现在身无分文,出狱回到家,能到手的钱肯定没多少。他要跑官,要应酬,要重新联络人脉关系,处处花钱。一千两正好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行!等你出狱的时候,本官亲自替你践行。” “陈大人仗义。将来我若是发达了,定忘不了大人的恩情。” “你不记恨我,就算是报答我。”陈观楼挥挥手,狱卒将人带下去。 张文赋扭着头问,“多久我才能出去?” “十天半月内总有消息。你放心,收钱办事,童叟无欺,绝不会让你失望。” 打发了张文赋,陈观楼招呼杜夫子喝茶。 杜夫子打量着公事房内的摆设。 陈观楼笑问道,“是不是跟想象中不一样?” “是不一样。干净整洁,文书分门别类摆放。” “狱卒不是天生污秽,大部分都是环境使然。天牢这地,我知道你嫌弃,就不带你参观。喝会茶,一会我让人送你回去。” “这些古董你打算怎么处理?”杜夫子好奇询问。 陈观楼反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不如卖给侯府。” “世子也有收藏的爱好?” “有没有收藏的爱好不要紧,关键是世家大族都有收藏古董字画的习惯。这玩意保值。” “行,就按你说的办,卖给世子。这回你出面,我这边忙,实在是抽不开身。” 杜夫子眼神怀疑。 陈观楼指天发誓,“我是真的忙。我在外面有好几笔债,需要亲自催收。侯府那边,麻烦夫子跑一趟,只要价钱高于七千两就行。” “不赚?” “这一单主要是为了打发滞销品,赚多赚少无所谓。” 张文赋一个大好青年,在陈观楼口中,成了滞销品,要么就是累赘。遭人嫌弃啊! 杜夫子接了差事,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定会办妥。 陈观楼要找孙道宁要账,顺便替张文赋跑一跑关系,赶紧将滞销品赶出天牢。 结果,他还没去刑部找人,孙道宁率先找了过来。 他站在天牢大门口,孙道宁打开一侧的马车窗户,招呼他,“上车!” 他也干脆,什么都没问,果断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行。 “大人不在刑部坐衙,今儿怎么有空出门?这是顺路还是……” “本官是特意来天牢接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陈观楼很好奇,谁啊,如此郑重其事。 “到了你就知道。” 搞得这般神秘,陈观楼越发好奇。 走出一段时间,他朝外打望了一眼,咦,竟然是去昔日忠王府的路。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却没有点破。 孙道宁一路闭目养神,既不解释,也不闲聊。 故作高深。 马车果然是去昔日忠王府,直接从侧门进了王府。 马车停下,孙道宁蓦地睁开眼,“到了。” 陈观楼率先跳下马车,恭候在一旁。 孙道宁在车夫的搀扶下,踩着马凳下了马车,说道:“记住,少说少看,什么都别问。” 陈观楼点点头,跟随在对方身后。 有人接应,是个太监。 之前的猜测,再一次得到了印证。 然而…… 他们被领到了后院,院中站着一人,一回头,竟然是庄太傅。 陈观楼心下诧异,庄太傅没回庄家,而是藏在了昔日忠王府?这是何意? 孙道宁轻咳一声,“陈狱丞,你仔细说说,你当初见到太傅时,是何情况?事无巨细,请一一道来。” 陈观楼有些困惑,他盯着前面的庄太傅,对方明显很木讷,对他们的到来没什么反应。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说道:“我是在行宫后山的禅院见太傅他老人家……” 他将当初见面情况一一道出,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包括回京路上,经历了什么,在哪些驿站歇脚,路上吃了什么,有谁可以作证,请了大夫开方拿药,都有记录。 太傅一事,他没有任何可隐瞒的,丝毫不心虚。 道出一切后,他问了孙道宁一句,“斗胆问一句,太傅这是怎么了?” 孙道宁却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之后,就带着他去了花厅落座,喝茶,等候。 陈观楼:…… 庄太傅一事,搞得如此神秘,有必要吗? 世人皆知,庄太傅是建始帝的左膀右臂。庄太傅的失踪,世人都怀疑是老皇帝干的。 老皇帝经常不干人事。 庄太傅既然回来了,按理,就该回归庄家,好生养病,过几年安生日子。偏偏将人偷偷摸摸养在昔日忠王府,很不寻常。 给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莫非…… 难不成…… 总不能…… 庄太傅当年失踪,难道是贼喊捉贼,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老皇帝被冤枉了? 不能吧! 建始帝当年得有多大毛病,才会选择岌岌可危的时候自断臂膀。 不合逻辑。 可是……自古皇权斗争,有几件符合逻辑的?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走动声响,由远及近,且人数众多。大部分落脚很轻,唯有一双脚走得肆意潇洒。 片刻之后,花厅内涌入一群宫内太监宫女。 陈观楼急忙起身,跟在孙道宁身后,迎接建始帝。 “微臣参见陛下。” 他跟着孙道宁,躬身参拜,顺便扫了眼建始帝。 上回见面,是庄太傅下狱那天,那会还身为太子的建始帝不顾劝阻亲自到天牢送太傅下狱,可谓有情有义。 今日再见,依旧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下颌的胡须长了一截,浑身上下皆是志得意满,一改当年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第539章 时日不多 “爱卿免礼。” 建始帝态度温和,伸手,虚虚一扶。孙道宁则是叩谢,然后缓缓直起身。 陈观楼也跟着直起身。 “你就是陈观楼,你的事朕听说了,你很了不起。太傅能平安归来,全靠你用心办事。” “都是微臣该做的。” 陈观楼也不清楚,他一个小小芝麻官,自称微臣到底合不合适。礼部也不提前派个人给他办个礼仪培训速成班,他只能依葫芦画瓢,照着孙道宁的样子有样学样。合不合规矩,管不了啦! 他觑了眼孙道宁,瞧见对方眼角抽搐了两下,又恢复了正常。 看样子,他依葫芦画瓢,貌似不太合适。 尴尬了! 反正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太傅乃是朝廷肱骨,是朕的左膀右臂,是朕的长辈亲人。你将太傅平安带回来,朕要赏你。陈观楼,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朕一定满足你。” “微臣只是尽到了本分。能替陛下分忧,微臣就很满足了。微臣什么都不要。” 陈观楼好歹看过正史野史,看过各种小说。肯定不会直白的说自己想要钱,那太粗俗。必须表现得像个无欲无求的忠臣。 他为自己的演技点赞。 建始帝一时间有点为难,思虑了一下,“难为你如此用心办差,替朕分忧。听说你不愿意离开天牢,这样吧,朕赏你金银财宝,赏你如花美眷。” 金银财宝好啊好啊。 如花美眷? 宫里头赏赐的女人能要吗? 当然不能要。 美则美矣,麻烦多多。 “微臣叩谢陛下。微臣愿意要金银财宝,只是暂无娶妻纳妾的想法。” “哦?不愿意娶妻纳妾,可是跟你修炼的功法有关。为何朕听说你时常光顾青楼,是青楼常客。” 孙道宁这个大嘴巴,是什么都往外说啊。 陈观楼只能老实回答: “回禀陛下,微臣只是不想被家庭束缚。微臣还想再玩耍几年。” 建始帝先是一愣,似乎不可思议,接着哈哈大笑:“哈哈哈……陈观楼,你年纪不小了,还如此不安分……罢了罢了,朕理应成人之美。既然不想娶妻纳妾,朕就不勉强你。” “多谢陛下成全,微臣感激不尽。”陈观楼当即说道。 建始帝笑眯眯的,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你跟陈家其他人,除了模样,性格脾气一点都不像。” “回禀陛下,微臣跟侯府是出了五服的亲戚。” “原来如此,朕明白了。孙爱卿,这里就交给你了。” “恭送陛下。” 建始帝来得快,去的也快。 陈观楼不自恋,当然不会认为建始帝偷偷摸摸来一趟昔日忠王府,就是为了奖赏他。他还没那么大的脸,更没那么大的面。 等送走了建始帝,确保周围已经没人。 陈观楼猛地回头,“孙大人,现在可以给我解释了吗?” “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孙道宁嘴巴就跟蚌壳似的。 “孙大人真会说笑,你要糊弄傻子,好歹找个真傻子。我脑子正常,实在是没办法配合你的表演。以及,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给。” 孙道宁轻咳一声,“何必将话说得如此难听。先离开这里,到了外面,本官再替你一一道明。” “我再信大人一回。” 两人出了昔日忠王府,一路上愣是一个人都没见到。仿佛之前乌泱泱涌入的人群是一场魔幻梦境。 马车行驶在京城的大街上,陈观楼还有一种亦梦亦幻的错觉。 “孙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吗?” “你见到了太傅,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陈观楼微微挑眉,“太傅胖了点,可是病情似乎更严重了。当初见到太傅的时候,太傅虽说思绪混乱,但并不木讷呆滞。回京的路上,我还和太傅闲聊过家常。” “回京的途中,太傅可有清醒过?” “偶尔一两次清醒过,但时间都很短。” “太傅有说什么吗?” “太傅得知陛下登基,很是欣慰。别的没了。此事真假,你可以询问当初一起回京的小黄门,他们负责贴身照顾太傅,比我更清楚太傅的病情。” “本官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孙道宁斟酌着说道,“陛下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否则陛下也不会赏你。本官问你这些,是想告诉你,正如你看到的那样,太傅回京之后,病情急转直下,已经完全认不出人,连陛下都认不出来。 之前太傅其实是在庄家养病,却时常犯病,砸东西,砸人,四处乱跑。有一次差点跑进宫里。太医说,可能庄家的环境不适合太傅养病,于是陛下决定将太傅接到昔日忠王府休养。果然情况有所好转。” 陈观楼微微挑眉。 孙道宁这是特意跟他解释,庄太傅为什么会出现在昔日忠王府的原因。是担心他怀疑吗? “大人说的,小的自然相信。” “太傅时日无多。”孙道宁突然又说了句。 陈观楼略显诧异,“不至于吧。” “太医署的太医联合诊断,不会出错。类似太傅这样的症状,极少有活过三五年。陛下心里难受,就是想多知道一点关于太傅的事情,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安排。” 陈观楼不信! 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庄太傅时日无多,应该是真的。但是,建始帝见他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多了解太傅的情况。 “大人莫要戏弄我。” “你不信?”孙道宁表现得错愕。 陈观楼笑而不语,他不傻。他虽然猜不出这背后的缘故,但肯定不是孙道宁之前说的原因。 “罢了罢了,你不信本官也不勉强。” “大人,你当初承诺的报酬,至今我还未曾见到一文钱。”陈观楼懒得和对方周旋,他不关心建始帝的目的,真的不关心。他就关心自己的钱,并且直白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当官的当皇帝的想要怎么耍,不干他事,他只关心钱。天大的事,也别来沾边。 孙道宁深深看了他一眼,“答应你的报酬,还要再等等。” “等不了了。家里米缸都空了,就等着大人兑现承诺,买米下锅。”陈观楼开始叫穷。 孙道宁嘴角抽抽,“你真是钻到钱眼里了。有一批家具要处理,要不你先拿去。” “我不要家具,我要房产,土地,金银珠宝,或是古玩字画。” “不识货。都是上等的红木家具,值不少钱。” “值不值钱因人而异。大人,莫非想赖账?” 第540章 你要得太多 “你担心本官会赖账?”孙道宁气得吹胡子瞪眼,极为愤怒。 “大人不会赖账吗?”陈观楼反问一句。拖延这么久,正主江图人都死了,家也抄了,却拖着不给他钱,典型的赖账行径。 “当然不会。陈狱丞,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本官何时哄骗过你?” “大人是没哄骗过,可是大人也没给多少好处啊。” “你现在担任狱丞,这不是好处?”孙道宁怒气冲冲,没想到陈观楼过河拆桥,得了好处竟然不认。 陈观楼很是无语,“我担任狱丞,是因为我完成了你交代的差事,这是我应得的回报,而不是好处。大人,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正常的交易,被你说成对我的施舍,这不合适。这是在玷污交易的公平。” 孙道宁连连摆手,“本官不想跟你掰扯这些细节。” “钱什么时候给?不会全都瓜分完了,答应我的兑现不了了吧。” “没那回事。这样吧,我先划给你一个田庄,外加十顷土地,另外再给你两个铺面。” “这点不够。”陈观楼一口回绝。区区一个田庄两间铺面,就想打发他,做梦。那可是江图的家产,就算只有百分之三,绝不止这么一点点。江图家产以百万计,这点破东西,能值三万两? 更何况,江图的家产,他私下里找人偷偷估算过,三五百万两是有的。就算有所折损,两三百万两也该有。 他今儿要是拿了田庄和铺面,孙道宁就会借口一直拖延下去,拖到死都不认账。辛苦一趟,就得了这么点东西,孙道宁真把他当傻子戏弄啊! 孙道宁脸色一沉,干脆撕破窗户纸,说道:“你要得太多。” “当初谈条件的时候,大人可没嫌我要得多。” “江图家产以百万计,你看似要的少,但体现在账目上,实在是太多了,太过打眼。本官在刑部没办法一手遮天,这么多财物不可能都划拨给你。尤其是你的身份只是天牢狱丞。一旦被人发现,本官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都是大人你的问题,而不是我的问题。当初谈条件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这一点。大人,我可不是外面的草民屁民,没那么好打发。你确定要这么敷衍我?” 陈观楼似笑非笑,摆明了态度,要是不兑现当初的承诺,那就别怪他采取非常手段。 任何人都别想贪墨他的钱,纵然是皇帝老儿也不行。 当官的敢贪他的钱,他就杀官。 皇帝贪他的钱,他就杀皇帝。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本官没打算敷衍你。”孙道宁气急败坏。陈观楼这个王八蛋,办事是真的让人放心,交代的事情肯定办得妥妥当当。但是,脾气也是真的臭,死要钱,认钱不认人,一点情面都不讲。动不动就掀桌子威胁人,仗着武力不将他人放在眼里。 他揉着眉心,一脸愁苦的模样,“这样吧,再给本官一个月的时间。本官想办法筹措,届时一次性将钱给你。” “半个月。” “一个月!陈观楼,你也是官场人,你应该明白官场上办事要走程序,必须将方方面面考虑清楚,做事要周全才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刑部不是我的一言堂,要将钱合法的拿出来,总需要一点时间。” 陈观楼偷偷翻了个白眼,真欺负他不懂啊。 “二十天。要么就现在给我。相信以大人的财力,区区一点钱财不在话下。” 哼! 孙道宁冷哼一声,“行,二十天就二十天。你小子,从未有人胆敢如此逼迫本官,你是第一人。” 陈观楼笑嘻嘻的,“下回大人还有见不得光的差事,尽管找我。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保证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本官哪有见不得光的差事,你莫要胡说八道。滚滚滚,本官有要紧事在身,就不送你回天牢。你自个走路回去吧。” 孙道宁翻脸,将陈观楼赶下马车。 陈观楼下了马车,溜达去了茶楼听说书,吃喝玩乐一条龙。晚上就歇在青楼。 第二天一大早,神清气爽去上班。 叫来乙字号张狱吏,询问祝如海的情况。 张狱吏神色有点不自然,陈观楼直接问他,“事情不顺?搞了多少钱?” “两千两。” “什么?这么多天过去,才搞了两千两。你们……那么多手段不管用吗?” “姓祝的就是个滚刀肉,软硬不吃。逼急了,就要寻死觅活。下面的人不敢搞出人命来。” “三天饿九顿,他敢不给钱。” “饿了,还断了水。这家伙实在是太能扛,死活不松口。我估摸着,就算是进了刑房,祝如海也能抗住不松口。” 陈观楼很是诧异,感叹道:“要钱不要命,意志力如此顽强,人才啊!难怪他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本官果然没看错人,这家伙水深得很,深不可测。” 祝如海超人的意志力,扛饿是个人都能,但是能扛住不喝水,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如此顽强的意志力,做什么都能成功。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没进官场。 “知不知道祝如海为什么没当官?” 张狱吏愣住,“小的不知。” 陈观楼敲敲桌面,“派人查一查,将他的底细都查出来。” 祝家人难道都看不见祝如海的才华,全都是睁眼瞎?其中必有隐情。 过了两天,陈观楼下了乙字号大牢,再次来到牢门前,看着神情平静,泰然处之的祝如海。 “祝老爷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天牢的生活还习惯吧。” 陈观楼貌似关心地询问道。 “多谢陈狱丞关心,日子还好,熬一熬总能过去的。”祝如海哈哈一笑,眼神貌似是在嘲笑他虚伪。 陈观楼捏捏鼻子,“听闻祝老爷年轻那会颇有才名,有才子之称。没想到祝老爷最后竟然放弃了科举仕途,做了一介商人。” “哪有什么才名,都是被人捧场捧出来的,真才实学是真没有。”祝如海摆摆手,一副往事休要再提的表情,“你也知道,我是伯爵府族人,又有几个小钱,身边围着一群捧臭脚的人。我就算做一首狗屁不通的诗词,这帮家伙也会捧场,说我是大才子。 年轻那会不懂事,把别人的话当真了。后来才醒悟过来,一切都是虚的。我要是有真才实学,不用陈狱丞提醒,早就走上科举仕途。奈何只是半桶水,仕途走不通,只能做一介商人。” 第541章 竟然比本老爷的脸皮还要厚 “祝老爷谦虚了,祝老爷的才学还是有目共睹的。” 陈观楼奉承了一句。 祝如海连连摆手,“陈狱丞莫要奉承我,我现在连书都不看,哪有什么才学。陈狱丞年轻,要是肯吃苦,倒是可以考虑走科举仕途。以侯府的能耐,只要你能考取功名,官职前途不在话下。” 陈观楼低头一笑,话题突然一转,“前两日得闲跑了一趟刑部,帮忙整理了一下陈旧档案。巧了,正好翻阅到十几年前伯爵府遭遇盗窃的案卷。” 一旁的张狱吏听得似懂非懂,不明白为啥突然提起十几年前的盗窃案。 牢房里面的祝如海却变了脸色,很快又恢复正常,抿唇不做声。 陈观楼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继续说下去,“盗窃案金额巨大,据说当年还惊动了宫里。我在案卷上看到了许多名字,巧了,祝老爷你的名字也在上面。” 祝如海依旧沉默不语。 陈观楼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我很好奇。祝老爷也知道,年轻人好奇心都很重。于是,我抽空又了解了一下,当年经历过此事,伯爵府的那些下人,全都不在了。要么被打发到偏远地区,要么病死,要么意外……总之,伯爵府已经找不到当年亲历此事的下人。我就琢磨啊,这事越琢磨越有味。” “你到底想说什么?”祝如海面色冷然,厉声问道。 陈观楼没理会对方的态度,“盗窃案发生后不久,大约就三五个月的时间,祝老爷你突然就放弃了学业,按照家族的安排,从事商业。多年后,有了今日的规模成就。” 祝如海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陈观楼,“我不记得有得罪过你。” 陈观楼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摆手,“祝老爷误会了,你当然没得罪过我。” “那你为什么要翻旧账,为什么要故意针对我?” “你错了!没有人故意针对你。” “一派胡言。” 陈观楼嗤笑一声,“祝老爷,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而且根本不了解天牢的规矩。刻意针对你,你还不够资格。 我就这么告诉你吧,凡是进了天牢的犯人,不管什么身份,高官显贵也好,王公贵族也好,只要身家丰厚,就要为天牢的发展壮大做出必要的贡献。贡献最好是以金钱的方式表达。 身家越多,贡献越大,我们天牢自然也会提供相应的服务,保证让犯人满意,争取做到你好我好大家好。 祝老爷这么聪明的人,我本以为,狱卒们采取了行动后,你应该有所明悟,好好配合,你损失一点钱财换来牢狱生活的平安舒适,双方各取所需,合作愉快。万万没想到,祝老爷你竟然是个死要钱的。你弄得大家很尴尬啊!” 祝如海气疯了。 他见过脸皮厚的人,却没见过比他脸皮还厚的人。 今儿真是刷新了认知。 年纪轻轻如此无耻,平江侯府那边知道吗? 他厉声怒斥道:“你们分明就是讹诈,美化包装为贡献,陈观楼你要脸吗?你的所作所为,刑部的人知道吗?你就不怕我捅出去。” 陈观楼再次笑了。 笑对方愚蠢,竟然拿身份压他。 他嘲笑道,“祝老爷啊祝老爷,我该怎么说你了。你说我们讹诈你,好吧,就当做是讹诈,那又如何。你以为刑部那边不知道吗?他们一清二楚。 他们巴不得我能多讹诈一点钱财。天牢有钱,他们就有钱。天牢的钱越多,他们的钱就越多。至于怕不怕你捅出去,这事得分两个时间点来说。 在我之前的那些狱丞,他们顾虑多,对待你们这些有背景的人的确要小心伺候,不敢随意要求贡献金银。就怕你们一不高兴,出去后找茬。 而今,我担任狱丞,天牢乙字号大牢的规矩是时候改一改了。我的态度就是一视同仁,隔壁甲字号大牢的犯人都知道贡献钱财,为天牢的发展壮大出一把力。凭什么你们这群人一分钱都不掏?还想作威作福。” “讹诈就是讹诈!” “就是讹诈你,你又能如何。”陈观楼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冷漠,“祝老爷,你似乎还没认清楚自己的处境。我现在站在这里,是以天牢狱丞的身份跟你说话。你若是识趣,就好好配合遵守天牢的规矩,该给的钱别吝啬,大家面上都好看。收了钱,自然会给你提供相应的服务。 如果你坚持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你就是在逼我,逼我以武者的身份跟你对话。你确定要这么做?你确定要逼我以武者的身份对待你?我怕你承受不起。” 祝如海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陈观楼,你口口声声说天牢收钱办事,童叟无欺。然而,我没有事情找你们天牢。” “没事可以找事啊!祝老爷为何如此迂腐。你要喝酒要吃菜要看书要文房四宝要人伺候……样样都是事。只要有事,就得收钱,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无耻!” “多谢祝老爷夸奖。”陈观楼笑眯眯的,“祝老爷想通了吗,是决定配合遵守天牢的规矩,还是要换一种方式交流?” 他那表情分明是在说:别给脸不要脸!他的耐心是有限的。今儿没点破当年的盗窃案,已经算是给了祝家面子。祝如海识趣,就老实给钱买平安。不识趣,别怪他将祝家拉下水。 “陈观楼,外面的人知道你公然索贿吗?” “哈哈哈……”陈观楼大笑出声,“祝老爷弄错了几件事,第一,天牢不是衙门,这里都是低贱的狱卒,何来索贿?你看隔壁甲字号大牢的犯官们承认吗? 第二,天牢打钱乃是默认的规矩,就算某天你捅破了此事,上面也不会过问。反而你这个捅破官场规则的人,会遭到集体封杀。第三,既然没有索贿,一切就只能是收钱办事,公平交易。就算官司打到御前,你猜宫里是支持天牢,还是支持你祝老爷? 宫里能不知道户部没钱,刑部缺钱?天牢找犯人打钱,大头都给了刑部,替刑部分忧,替朝廷分忧,替陛下分忧,何错之有? 你公开此事,就是在打刑部的脸,打朝廷的脸,以及打陛下的脸。你祝如海有几条命够砍的?承恩伯府又有多少底蕴,能吃得住陛下的怒火,朝廷的集体打压?” 第542章 给脸不要脸 祝如海显然不服气被年纪轻轻的陈观楼拿捏。 向来都是他拿捏别人,何曾被人拿捏过。 他自视甚高,从始至终,都没有将陈观楼放在眼里。如今,被陈观楼拿捏压制嘲笑,别提多难受。 陈观楼瞧着对方的模样,讥讽道:“以前那些狱丞会顾忌你的身份,怕你们承恩伯府,怕公主府。如今我当狱丞,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在我的地盘搞特殊,享受超额待遇还不给钱,做梦!祝老爷,我今儿客客气气跟你讲道理,你最好配合。过了今日,你如果依旧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不顾念勋贵之间的情谊。就算官司打到侯府,我要收拾你就一定说到做到。” “陈观楼,你别太过分了。你身为陈氏族人,身为武者,身为刑部一员,你吃相未免太难看。” 祝如海妄图提醒陈观楼,注意身份,莫要丢陈家的脸,莫要丢侯府的脸。传出去,大家脸上不好看。惊动了侯府,哼哼,到时候看谁倒霉。 陈观楼自然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哈哈大笑起来,“你看我在乎吗?祝老爷对我的了解似乎有限,我不介意提醒你,当年我刚进天牢的时候,身份只是一个低贱的狱卒。一步一步,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坐上狱丞的位置。你猜我会在乎你所谓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祝如海语塞。 他万万没想到,陈观楼是个滚刀肉,跟他一样,软硬不吃。他这是遇上了对手。 陈观楼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的反应,“来之前,我是真没想到祝老爷是个贪财鬼,要钱不要命的货色。来之后,我算是开眼界了。” “陈观楼,我就不信你有胆子弄死我。” “我的确不能弄死你。毕竟你身份摆在这里,要是死在天牢,太过麻烦。但是,身为武者的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祝老爷确定想要体验一下?” 陈观楼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一直摆正自己的身份,在天牢,就是狱丞,狱吏,从不摆武者的谱。甚至会刻意淡化武者的身份,让人忽略。 祝如海不信邪非要逼他的话,他真不介意施展一番。 越看祝如海,越发认识到此人的危害。 祝如海皱眉思量。 如今他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陈观楼摆明了不给面子,不顾忌他的身份背景,只要钱。说他死要钱,姓陈的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咬咬牙,试探问道:“你到底想要多少钱?我的买卖看似做得很大,实则赚的大部分钱都孝敬了伯爵府。没有伯爵府的支持,我走不到今天。不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陈观楼笑了。 祝如海肯服软,好啊!此事大好! 说明他的威胁起作用了。 祝如海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他武者的身份,怕生不如死。人有软肋,才方便拿捏。 “天牢家大业大,花钱吃饭的人也多。这些天,乙字号大牢的兄弟没们在你身上没少花精力和时间。这样吧,你先拿两万两。” “你怎么不去抢。”祝如海瞬间就跳了起来,他气疯了。他完全没想到,陈观楼胃口竟然如此大,开口就是两万两。抢钱都没这他这么快。 “祝老爷说笑了,我要是改行抢劫,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讲条件。早就一刀结果了你。” 陈观楼笑眯眯的,却说着最血腥的话。说他没威胁人吧,话里话外都是杀人放火那一套。说他威胁人吧,他还怪客气的,不藏着掖着,掏心窝子似的,说的全是大实话。 “没有钱!”祝如海干脆破罐子破摔,摆烂。 陈观楼脸色一沉,“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是说没有两万两。” “那你有多少?先说清楚,我们是根据钱的多寡提供相应的服务。” “最多五千两。”祝如海咬咬牙,一副亏大了,出血了,血亏到只剩下底裤的模样。肉痛啊!瞧他捂着胸口的模样,啧,不愧是死要钱的货。 “你是将天牢的兄弟当陈叫花子打发吗?”陈观楼很不满,“祝如海,是不是本官给你脸了,让你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来人,将他带到刑房,请老张头亲自操刀。” “大人,使不得啊!”终于轮到张狱吏开始表演,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祝老爷好歹是祝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请大人开恩。” “开恩?他也配!给脸不要脸的东西,都愣着做什么,把他丢到刑房,至少三日。熬过去算他命大,熬不过去是他命该如此。” 狱卒听令,当即就打开了牢门,把祝如海当死狗一样往外拖。 “陈观楼,你别乱来啊!”祝如海终于慌了,“我要是死在天牢,后果你承担不起。” 陈观楼居高临下,像是看一条死狗似的看着对方,“你死在天牢,的确会有些麻烦。不过,比起你的不识趣,这点麻烦本官不在意。大不了就是损失点钱财。你让本官很不爽,就算是贴钱,本官也要让你尝遍天牢一百零八般刑法。祝老爷,接下来三天,你好好享受吧。” 狱卒粗暴地拖着祝如海往甬道深处走。 祝如海慌乱大喊,“陈观楼你不能这么做。勋贵之间同气连枝,你身为陈家族人,你不能这么对我。陈观楼,我给钱,我答应给钱,放了我……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陈观楼摆摆手,狱卒停下脚步。 陈观楼上前几步,看着如同丧家之犬的祝如海,“你说给钱,给多少?” “一万两!” 陈观楼当即冷哼一声,狱卒机灵,拖着人继续往甬道深处走去。 祝如海立马慌乱嚷道:“一万五,一万五……” 可是狱卒的脚步没有停下,眼看着就要拐进最深处的一条甬道,仿佛有魔鬼在里面等着。 祝如海下意识吞咽口水,望着越来越遥远的陈观楼,见对方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突然就意识到,陈观楼真的敢弄死他,发自内心的想要弄死他。 为什么? 他自问没得罪过对方,为什么想要他死? “两万两!我答应了,两万两。” “不够!”陈观楼冷漠道,“现在不是这个价钱。” “你要多少?” “三万!” “你你你……” “你要是嫌少,那就四万。” “不不不,三万就三万。” 狱卒终于停下脚步。 祝如海如释重负! 第543章 要坚强,不要怂! 狱卒没有拖着祝如海回牢房,而是等着陈观楼的吩咐。 祝如海顿时急了。 “陈狱丞,你可要信守承诺。” 陈观楼突然露齿一笑,“祝老爷说的对,我当然会遵守承诺。”眼神一瞥,狱卒瞬间领悟到他的意思,于是拖着祝如海回了牢房。 回到熟悉的牢房,祝如海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往日被他嫌弃得不要不要的牢房,如今竟然成了他的保护所,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世事无常! 祝如海歇足了气,又恢复了一点底气。 他咬咬牙,控制住脾气,“陈狱丞对待其他犯人,也是这般软硬兼施吗?” “其他犯人,可没有祝老爷这般强硬的态度,也没有祝老爷这般坚定的意志力。别说三天饿九顿,两天饿六顿其他犯人就已经妥协,乖乖配合遵守天牢的规矩。祝老爷你看你,闹了这么多天,结果还不是要配合,你说你何必。” 陈观楼一番阴阳发言,气得祝如海差点没绷住脸色。 他嚣张了几十年,万万没想到,人到中年,竟然栽在一个年轻后生手中。 他深吸一口气,盯着对方,“都说勋贵之间同气连枝……” “我又不是勋贵。”陈观楼嘲讽道,“我只是出了五服的族人。哪天侯府一声令下要分宗,我连族人的身份都会失去。” 祝如海气得胡子飞舞,陈观楼在他眼里,俨然成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陈狱丞,你要这么多钱,就不担心有命挣没命花?” “你在威胁我吗?”陈观楼笑着问道。 祝如海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他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兴奋,一种哎呀终于有人有胆子威胁我,快来快来让我没命花的那种兴奋劲。 他就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陈观楼。对方却冲他笑得越发灿烂。 “祝老爷,你是在威胁我吗?” 陈观楼真的很兴奋。 威胁多来一点,他最近手痒,又找不到合适的人练手。祝如海背靠伯爵府,财力雄厚,请来的打手应该很强吧。要是能请到八九品的武者做打手,打起来才过瘾。 “我没有!”祝如海矢口否认。 “可我认为你是在威胁我。你要是不采取具体的行动,我就要采取行动。” “陈观楼,你不要这么癫。”祝如海怒斥道,“没人威胁你,我也不会采取行动。” 陈观楼很不高兴,脸色阴沉沉的。 祝如海深吸一口气,“以后我会好好配合天牢的规矩,该给的钱一文都不会少。也请陈狱丞遵守规矩,莫要发癫。” 陈观楼呵呵一笑,很是失望。 他多希望祝如海能坚强一点,不要被天牢的黑暗面威胁,坚持到底啊,像勇士一样。奈何,这世上总归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多一些。 没意思。 陈观楼冷哼一声,“行!只要你好生配合天牢的规矩,天牢自然不会亏待你,该提供的服务一样都不会少。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对祝如海失去了兴趣。 张狱吏却异常兴奋。 一路上都在拍马屁,“任他姓祝的嚣张,在大人面前,还不是乖乖就范。说三万两,少一文钱都不行。小的无能,忙活多日才拿了两千两。大人一出手,嚣张如祝如海也要低头服软。难怪大人能当狱丞,小的只配一辈子当个狱吏。” 狱卒们也是喜笑颜开。 有了这三万两,这个月的奖金翻倍。大家都赢麻了。 陈观楼却兴致缺缺,只吩咐道:“你亲自去祝家。从今以后,好吃好喝的伺候好姓祝的。” “伯爵府那边得知天牢去拿钱,会不会报复啊?”张狱吏才高兴了一会,又担心起来。 陈观楼扫了他一眼,“想赚大钱,就要冒风险。又想没风险,又想赚钱,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再说了,就算伯爵府报复,又能如何。伯爵府手再长,也不可能插手刑部插手天牢。因为朝堂不允许他们这么做。他们敢伸手,自有人出面砍断他们的手。” “还有一个公主府。”张狱吏小声提醒道。 伯爵府不能插手刑部的案子,但公主府可以。据说青阳公主出嫁前,跟建始帝的关系很不错。 青阳公主如果替祝家出头,将官司打到御前,天牢肯定要献祭一批人头出来。 陈观楼冷哼一声,“怕了吗?” 张狱吏缓缓摇头,随着时间流逝,他摇头的频率越来越快,“大人放心,小的不怕。” “不怕就行。我说了,有事我会顶在前面,不会拿你们去顶罪。以免夜长梦多,赶紧去祝府拿钱,落袋为安。” 张狱吏得了吩咐,当即召集一批心腹狱卒,前往祝府拿钱。 陈观楼回到公事房喝茶。 穆医官凑上来,“听说你在找师爷,要不我替你介绍一个。我一个族侄,学医不成,赋闲在家。你要是不嫌弃,让他给你当师爷。你放心,学识方面他没问题。官场上的道道他从小耳濡目染,比起外面的师爷丝毫不差。唯独公文这一块,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一下。” “行啊!老穆你推荐的人我肯定信得过。你让他明日过来,试用期三个月。三个月过完,没问题的话我就正式聘请他为师爷。” “三个月试用期?行!明儿我带他过来。你不问问他的具体情况?” “明日见了就能了解,我不着急。我们之间谁跟谁啊,你总不能害我对吧。你真想害我,那么多机会都不利用,犯不着让侄子冲锋陷阵。” 穆医官真不知该感激陈观楼的信任,还是该吐槽一下对方的毒舌。 不过,他还是表明了态度,“我肯定没有害你的想法。我那侄儿,对医术一道,可谓七窍开了六窍,一窍不通。读书有点天分,但是跟天下的学子比,只能勉强算个读书人。考了十几年功名,如今还只是一个秀才。三十好几的人,一事无成,瞧着都让人着急。” “放弃科举了吗?” “总得有个营生。出来做做事,长长见识,说不定对他的学识有所帮助。” “有道理。” 死读书没前途。 第544章 赌他们不敢将事情闹大 “你对祝如海下手,会不会太重了点。” 说完私事,穆医官关心起天牢目前头等大事。 天牢没有秘密。 甲乙丙三个大牢发生的事情,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更何况一口气从祝如海手里敲了三万两。 那可是三万两啊,不是三千两,也不是三百两。 三万两妥妥的巨款,超级巨款。 隔壁丙字号大牢累死累活几个月累计下来,未必能有三万两。 这个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转眼就传遍了天牢上下。甚至连过程,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见证了全过程。 都是夸的,夸陈观楼牛叉,当之无愧的狱丞。比过往所有狱丞都要负责,更有能耐,还不怕事。连伯爵府的人都敢敲。 那可是伯爵府,高高在上的伯爵府,是狱卒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以前,这些勋贵家的人犯了事,关进天牢,狱卒们都是好声好气做小伏低的伺候,钱是一个字都不敢提。人家高兴赏点钱,就够这帮狱卒高兴好几天。 榨取钱财,那是万万不敢的。甚至对待这些勋贵家的仆人管事,都要客客气气。别看人家现在落魄,改明儿出去了,人家依旧是勋贵家的奴仆,高人一等。狱卒们只有点头哈腰的份。 今儿可算是扬眉吐气。 陈狱丞一出手,伯爵府的老爷,也得乖乖将钱吐出来。 爽啊! 穆医官眼中满是担心。没有高兴,唯有担忧。三万两,那可是烫手山芋啊。也只有外面那群什么都不懂的狱卒,才会傻乐。 陈观楼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重吗?我没有以武者的身份收拾他,没有让他进刑房享受三日游,只是聊了会天,他心甘情愿出钱为天牢建设做贡献,何来出手过重的说法。” “你只是聊个天,就把人聊得差点吓死,这还不重?”穆医官吐槽道。 陈观楼很是嫌弃,“这些犯人就是喜欢小题大做,欠收拾。” “你真不怕?”穆医官问道。 “区区一个承恩伯府,我会怕?”陈观楼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笑话。 穆医官:…… “你虽然姓陈,但你只是侯府族人。伯爵府再不济,也不是天牢能欺辱的。三万两,着实多了些。” “的确多了些。所以,我决定看在祝如海慷慨的份上,以后会客客气气,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青阳公主府不好惹。”穆医官提点道。 就算不怕伯爵府,公主府那边总得有所顾忌。 祝如海就是伯爵府的钱袋子,挣的钱很大一部分都要上交伯爵府。三万两,伯爵府肯定不会答应。收拾不了陈观楼,肯定会请公主府出面。 “青阳公主跟陛下的感情一直很好,兄妹二人自幼一起读书。”穆医官偷偷告诉陈观楼自己得到的消息。 陈观楼曲指,轻轻敲击桌面,“事已至此,你叫我怎么办。总不能将钱退回去。我决定了,等张狱吏把钱拿回来,我就去刑部走一趟。孙道宁升官,我得提前送上贺礼。” “你确定孙道宁这回能升上去。” “肯定能。” 庄太傅一事,建始帝不交给其他人办,不交给身边的东宫旧臣办,不交给心腹太监办,偏偏让孙道宁办此事。必定是要重用。孙道宁前阵子暗示他敲诈江图,频频要钱,分明是要用钱跑官。 去了一趟昔日忠王府,他已经确定,孙道宁升官就在这几日。很快就会有旨意跟公文下来。 “就算孙道宁升官,他能帮你挡住青阳公主府?” 陈观楼笑了起来,十分笃定地说道:“收钱办事,童叟无欺。祝如海的三万两,一部分落入他的荷包。他要是不出力,就要面临我掀桌子的风险。比起内院起火,对付青阳公主府显然更容易。 那帮言官御史最喜欢盯着王公贵族抓把柄,青阳公主府这么大的靶子,孙道宁又是文官集团里面说话很有份量的一员,他只需暗示一把,自有人替他咬伯爵府,咬公主府。到时候,问题就不再是三万两,也不再是天牢。 我敢赌伯爵府和公主府,不敢将事情闹大。闹大后的结果,他们承受不起。要知道,陛下登基的头三把火才烧了一把,要是能趁机收拾伯爵府,你猜陛下会错过这个机会吗?” 穆医官深思片刻,郑重说道:“你说的对,事情如果闹大,陛下肯定不会放过伯爵府。第二把火烧在勋贵头上,可比抄一百个官员的家,更有威慑力。可是,就算伯爵府不敢将事情闹大,但他们可以单独收拾你。” “我会怕吗?”陈观楼讥讽道,根本不在意,“祝如海当初就不该进天牢,既然进了天牢就要守着我的规矩。别人都出钱为天牢做贡献,他坐拥万贯家产,又有什么资格当铁公鸡。 在天牢,只有我有资格当铁公鸡,虽然我从不这么干。其他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出钱还想摆老爷的谱,天牢会让他们学会什么叫做规矩。” 穆医官:…… 必须得承认。 陈观楼如此霸气的发言,真的很爽。 就是不知,这一关能不能顺利度过。 “老穆,你就是杞人忧天。有这时间,不如开两副养身方子,我拿给我大姐调养身体。” “你大姐身体好得很。” “生了两个孩子,肯定有所亏损。你给我大姐调养调养。” “改日你将你大姐请来,老夫给他诊个脉。一人一方,调养身体也要对症下药。” “你说的对。改明儿我做东,请你喝酒。” “该我请你。我那侄儿,以后还需要你照顾。” “此事好说。你的侄儿就是我的侄儿……” “滚滚滚,臭小子,占老夫便宜。”穆医官气笑了。 “那我们各论各的?” “本该如此。” 张狱吏一行人去祝府拿钱,没遇到波折,很顺利就从祝府管家手里拿到了三万两银票。 一行人兴奋得嗷嗷叫唤。 如果不是在京城,如果不是青天白日,如果不是狱卒的身份,说不定就要遇到打劫的。 顺利回到天牢,钱财入账。 陈观楼直接抽了一笔,前往刑部拜见孙道宁。 他自个的钱还没着落,孙道宁这个老赖迟迟不给钱。他反倒是积极的给孙道宁送钱。 第545章 谁赖账了,别胡说 孙道宁本想晾陈观楼一阵子,叫对方知道点好歹。又担心这家伙脾气上头,不管不顾闹起来,又嚷嚷着要掀桌子。 只能无奈吩咐下属,“去将陈狱丞叫进来,没别的事,不要打扰。” 下属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陈观楼被领进公事房。 “给大人请安!”陈观楼笑呵呵的,似乎之前被赶下马车的事,从未发生过。 孙道宁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陈狱丞,你不在天牢当差,跑刑部做什么?还指明要见本官。本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天牢自有主事官,你不去见你上峰,跑来做甚。” “大人官越做越大,脾气也跟着见涨。罢了,罢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陈观楼一副很大度的样子。 孙道宁气笑了,“不跟本官一般见识,莫非本官还要感激你。” “老孙,你是懂事的。你非要感激我,我肯定不推辞。”陈观楼是一点都不客气,就没将自己当外人。 孙道宁气吐了。 听听,听听,陈观楼这个狗贼叫他什么,大人都不叫了,竟然叫他老孙。这是他能叫的吗? 孙道宁气得倒仰,还不得不自个安慰自己,不气,不气。被王八蛋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他端起茶杯,茶水已经冷了,已是残茶。若是以往,他肯定会叫外面伺候的下属给他重新上一杯热茶。但是此刻,他一点都不嫌弃,将残茶喝下,让燥热的情绪稍微降降温。 “不年不节,你跑来做什么?” “老孙,你得检讨你自己的态度啊。我来给你送钱,有这么对待财神爷的吗?”陈观楼将银票一甩,好似用钱砸人的纨绔。 孙道宁微微扫了眼,估摸了一下数量,有点多。 他挑挑眉,却没有伸手去碰那些银票,身体往后倾,反而离得远了。 “你这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公然羞辱本官,本官现在只需喊一声,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老孙,你至于吗?要不换你来羞辱我,我随时奉陪。” 陈观楼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这钱,是从祝家拿的。” “祝家?哪个祝家?”孙道宁一听,顿时急了。 “还能是哪个祝家,京城有几个祝家,不就是承恩伯府那个祝家。” “你……”孙道宁不敢置信的看着陈观楼,“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打钱打到祝家头上。你活腻了吗?” “老孙,这话我不爱听。你可是文官,马上就要当刑部尚书的人,怎么能畏惧勋贵。你应该坚守立场,狠狠钉死那帮勋贵,彰显你们文官的本事和气度。我送你钱财,还送你功劳,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咒我。老孙,你做人太失败了,两面三刀要遭雷劈的。” 陈观楼一通痛骂,孙道宁头都大了。 多少年了!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胆敢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的骂他,还说他两面三刀,是个小人。 岂有此理。 就连政事堂的宰辅跟他说话,通常也是以商量的语气,客客气气的。 欺人太甚! “陈观楼,本官给你脸了,让你如此放肆。” “老孙,你就说领不领我的情。莫非你真的怕了祝家。” “这是祝家的问题吗,分明是你的态度有问题。” “我的态度有什么问题,我跟你之间能有什么问题。莫非你真要赖账?我不计前嫌亲自来给你送钱,你竟然想赖账。” 陈观楼一副你敢赖账,我就敢掀桌子的模样。 孙道宁一时间倍感头痛,“谁赖账了,谁赖账了?你可别胡说。二十天的期限,这才过了几天。别胡说八道。” “那你说,你到底领不领情?钱就在这里,要不要一句话。” 孙道宁紧皱眉头,被陈观楼一通胡搅蛮缠,他已经忘了追究对方态度问题。盯着桌面上的银票,愁死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找祝如海的麻烦?本官要是没记错的话,他明明关押在乙字号大牢。你不盯着甲字号大牢,为什么要干涉乙字号大牢的犯人?” “老孙,孙大人,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现在是天牢狱丞,我干涉乙字号大牢的犯人,有问题吗?有捞过界吗?没有吧。” 陈观楼一句反问,将孙道宁整不会了。 都怪陈观楼这个狗贼,搞得他脑子混乱,差点忘了此事。 “你虽是狱丞,但这也不是你找祝如海要钱的理由。祝如海的案子,里面水深,刑部这边还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你就着急动手。你分明就是胡来。” 陈观楼笑了起来,“老孙,你是不是发愁该拿祝如海如何处理?他的案子究竟是轻办,还是重办。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 “你有什么馊主意?”孙道宁不介意听一听。 陈观楼哼了一声,“没有馊主意,我这都是正经的主意。要我说,祝家的案子,你干脆轻拿重办。” 孙道宁顿时皱起了眉头。 陈观楼继续鼓动对方,且是不遗余力,“你没跟祝如海打过交道,可能还不知道,姓祝的王八蛋就是一个滚刀肉,软硬不吃,意志力及其坚定。 这货分明就是一条大鱼,只因为位卑,所以一直没有冒头。他的买卖,里面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买卖先不说,就说这个人,三天饿九顿,断水断粮都没能让他就范,敢问老孙,你在刑部这么多年,你遇到过几个像他这样坚强的人?这人一旦放出去,你该知道,会造成多大的破坏性。” 孙道宁略显诧异,“本官倒是不知,祝如海当真如你所说,断水断粮都没能让他就范?那这些钱?”又是怎么来的? “下面的狱卒办事不力,求到我跟前。我亲自出面,才逼着祝如海就范。要我亲自出手打钱的犯人,你自己数数,这几年有几个,哪一个不是大鱼?” 陈观楼实话实说,没有隐瞒。他说的也没错,能让他亲自出手打钱的犯人,个个都有一身本事。关键是,那些犯人都是犯官。唯独祝如海,区区一介草民,竟然要惊动他亲自动手,这就很不一般。 孙道宁啧了一声,经陈观楼提醒,他也意识到祝如海这人不简单。并非常见的勋贵纨绔,仗着家世背景赚取钱财。是有真本事的能人。 第546章 青史留名 孙道宁沉吟片刻,说道:“说来说去,这些都不是你找祝如海打钱的理由。上面还没决定要不要动伯爵府,此案目前处理低调办理的状态。你擅自行动,坏了大事,你懂不懂。” “上面动不动伯爵府,跟刑部办祝如海,不冲突。老孙,你路走窄了。你完全可以将两方分开看待。伯爵府是伯爵府,祝如海是祝如海。你就将祝如海当成一般的犯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人敢挑刺。” 陈观楼给对方出主意,他今儿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从律法上,官面上,钉死祝如海,让对方翻不了身。送钱只是顺带。 用姓祝的钱办姓祝的,完美! 当然,没钱的话,估计孙道宁鸟都不鸟他,更不会坐在公事房内,跟他谈论祝如海的案子。早就一声令下,将他赶了出去。 还得是钱开道。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办祝如海,伯爵府肯定不会装聋作哑,肯定会跳出来。” “跳出来正好。陛下的三把火才烧了第一把,如果你能将第二把火给点燃,陛下肯定记你一功。” “你的意思是?”孙道宁惊讶地看着对方,“你可是陈氏族人。” “我姓陈又不姓祝。” “你跟伯爵府有仇?” “没仇。我只是看祝如海这老小子不顺眼。” “就因为他贩卖人口,但他做的是合法买卖。” “老孙别说笑了,我们心知肚明,他的买卖估摸有一大半都不合法。合法只是他的一层皮,扒了最上面那层皮,下面的真相,你是老手,你肯定想象得到。人性的恶,你比我见识得更多。” 孙道宁不说话了,表情显得很沉重,眉头都拧紧了。 陈观楼见对方还在迟疑纠结,难以下定决心,尽管这件案子或许能带来想象不到的巨大好处,然而孙道宁的性子偏稳重,不会轻易做决定。 于是乎,他再接再厉。 “区区一个伯爵府,你怕什么。我实话告诉你,承恩伯府在勋贵中,就是一个破落户,没谁瞧得起。不过,这些年,眼瞧着日子没走下坡路,反而越发豪奢。你就没想想这里面的原因?承恩伯府上上下下一窝废物,哪来那么多钱财继续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 我简单的了解了一下,原来祝如海一直给承恩伯府输送钱财。他以一己之力,供养伯爵府的奢侈生活,这得多大的能耐,多大的买卖。 你们目前查到的买卖规模,能供应伯爵府的开销吗?肯定不能。可想而知,合法买卖下面暗藏的脏污,得多大规模。这么大一个案子,摆在你面前,你身为刑部侍郎,未来的刑部尚书,你竟然无动于衷。老孙,你太令人失望。” 陈观楼一通分析,一通失望言论,让孙道宁的脸色连连变换,青了白,白了紫。 好半天,才听他说道:“你从哪听说我要升任刑部尚书?没影的事,你说的有鼻子有眼,这要是传出去,本官如何自处?” 陈观楼嘿嘿一笑,“老孙,心知肚明的事情,你又何必遮掩。” 哼! 孙道宁冷哼一声,“你就这么恨祝如海?” “人贩子你不恨?” “是该恨。”孙道宁又喝了一口残茶,将复杂的情绪压制下去,尽量恢复冷静。 “别管伯爵府是不是破落户,事关勋贵,必须要上面发话。我们肯定不能擅自行动。万一违背了陛下的意志,就会弄巧成拙。现在还摸不清陛下对勋贵的真实态度,你别添乱。” “行,不动伯爵府。只动祝如海,他一介草民,动他没问题吧。他那么多钱,刑部就不想趁机抄家发一笔?这案子要是让隔壁锦衣卫抢了去,别说发一笔,吃屎都赶不上趟。” “粗俗!”孙道宁轻声呵斥道,“你现在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虽然只是个芝麻官,但毕竟有了品秩。读过书的人,说话文雅些。” “是是是,听你的,文雅些。不说吃屎,刑部跟在锦衣卫后面连西北风都喝不上,这总行了吧。到手的案子你不办,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怎么这么怂!” “放肆!注意你的言辞和态度。”孙道宁怒了,摆出官架子,轻声呵斥。 陈观楼嗯了一声,随口敷衍,根本没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就盯着案子,“祝如海,你到底办不办?你不办的话,我就找隔壁锦衣卫。锦衣卫胆大包天,肯定不怕事。我跟锦衣卫的萧锦程有几面之缘,约一约,说不定能约上。” “胡来!你身为天牢狱丞,岂能与锦衣卫勾结。你这是叛徒行径。” 孙道宁厉声呵斥,痛心疾首,仿佛陈观楼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陈观楼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我以为两家是兄弟单位,怎么就成叛徒了。” “你清楚就好。总之,祝如海的案子,只能由刑部来办。” “那你到底办不办?钱都拿来了,老孙你爽快点,给句实话。办案这一块,都是你拿主意,你决定办,没人阻拦。” 陈观楼以眼神示意对方看看桌上的银票,真金白银啊,难道不想要? 孙道宁气笑了,“你拿祝如海的钱,来求我办祝如海。姓祝的要是知道你背后这么阴他,你猜他会不会想办法结果了你的命。” “我正愁最近手痒,盼着他来杀我,让我练练手。”陈观楼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孙道宁盯着桌面上的银票,左思右想。 陈观楼给他出主意,“老孙,你该换个角度想问题。很明显,祝如海是伯爵府的财源。办了祝如海,就等于是断绝了伯爵府的财源。没了钱,伯爵府离败落不远。届时,伯爵府拿什么跟你斗,自身都难保。到那时候,你再痛打落水狗,大功一件,功成名就,甚至是青史留名。” 好一会,孙道宁长出一口气,脸颊上的肌肉跳动了两下,“行,就先办祝如海。” 陈观楼大喜过望,“老孙,你可算想通了。” 其实真正打动孙道宁的,是陈观楼的最后一句话:青史留名。 生前身后名。 别管文臣还是武将,都逃不过生前身后名这个坑。青史留名,比权势,金钱,美女,更令人迷醉,能让人欲仙欲死,欲罢不能。多少人,疯癫一生,奋斗一生,努力一生,置生死度外,为的都是这四个字。 跟青史留名比起来,区区伯爵府算个屁。 第547章 又当又立 “但不能按照你的办法办。” 孙道宁指着桌面上的银票,“不可再问祝如海打钱。” “放心,我没那么贪。” “其次,不可凌虐祝如海。” “我没有嗜血的喜好。” “第三,你不要再插手此案。” “这是为何?”陈观楼不解,“你怕我弄死他?” “你姓陈,就算你不承认,外人看见你首先想到的是平江侯府。这桩案子,绝不能将侯府牵扯进来。” 孙道宁下了死命令,他要严防死守,预防一切可能的意外。办祝如海容易吗?容易!但是想要善后,却是一桩难事。所以,从一开始就得小心谨慎,不能留下把柄。 陈观楼:…… 看着对方严肃的表情,他果断妥协,“行行行,我绝不插手。祝如海的案子,从今以后,我绝不过问一句。不过,张文赋的案子,你帮帮忙,给他翻个案,结了吧。继续留着他在天牢,纯粹是浪费粮食。” 孙道宁冷哼一声,表示不满,“包揽诉讼,陈观楼你好大的胆子。说吧,收了他多少钱。” “三千两。” “实话?” “实得不能再实。钱已经入了公账,大人随时可以派人查账。” 孙道宁呵呵一笑,“三千两就三千两。想要翻案,刑部至少要抽七成,剩下的本官会派人去取。” 陈观楼:…… 他就知道瞒不过孙道宁。这不,一开口,就将三千两全拿走了,一文钱都不剩。贪心啊! “老孙,你跑官的事情应该有眉目了吧,还需要花钱吗?太贪心了不好。” “放肆!”孙道宁拿捏腔调,摆出刑部侍郎的身份,眼神轻蔑一瞥,官威十足,“本官自入仕途以来,为官清廉,秉公办案,你莫要污蔑本官。否则,本官治你一个不敬上官之罪。” 陈观楼:…… 又当又立! 孙道宁够无耻。 “你什么时候升官?改明儿我再给你送一份礼。别忘了二十天期限,我的那份少一文钱都不行。你看我,多讲信用。你欠我的钱还没结算,我还不计前嫌,天天惦记着你,不忘给你送银子。从未想过从欠债里面扣除。老孙,有我这样的下属,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要珍惜。失去了我,你等于是失去了福报。” 比厚脸皮,陈观楼不输任何人。积极给孙道宁送钱,这事必须反复提醒,加深对方的记忆,强调自己的功劳。做好事不留名,不是他的风格。尤其是在官场,不兴这一套。官场的规则,一分钱的好事,必须夸大到一两银子。一两银子的好事必须夸大到一百两。如果是过错,必须反着来。 掌握了这个精髓,官场之路必定顺顺利利。 孙道宁端起茶杯,才想起这是一杯残茶。 他现在不需要残茶醒脑,于是他又将茶杯放下,“没别的事情,就回吧。张文赋的案子,本官会叮嘱下面的人处理。还有,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如果叫本官从账本上查出猫腻,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人放心,账本清清白白,绝无猫腻。” 孙道宁眉眼一挑,“私账也没猫腻。” “哪有什么私账!老孙,你可不能平白污我清白啊!你自己说说,从去年我担任甲字号大牢狱吏以来,你从甲字号大牢拿的钱是不是多了?我要是有私账,你的收入还能增加?亏我一心一意惦记着你,你倒好,反过来怀疑我做私账,私下贪墨钱财。你真是……难怪狱卒们都说,刑部的人全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渣滓。” 陈观楼痛心疾首啊! 被误解,被冤枉,被诬陷的痛苦。 私账? 找出来就有。 找不出来那肯定没有啊! 传闻? 传闻能当真,还要律法做什么,还要三法司做什么?这里可是刑部,凡事讲究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污蔑。不像都察院御史台,全凭一张嘴办案。 “你还一心一意惦记本官?”孙道宁气笑了,“难道不是一心一意算计本官?陈观楼,你听听你说的话,你要脸吗?” 陈观楼拍着自己的脸,“我这张脸,生死都是大人的皮。大人认为我该要脸,我肯定要脸。大人要是认为不该要脸,我就不要脸。” 孙道宁叹为观止。尽管已经见识过多次,依旧被陈观楼不要脸的精神给再一次折服。 “你真的不该窝在天牢。你应该上朝,去跟那帮言官御史的对喷。你肯定能喷赢他们?” “老孙你这是怎么了?言官御史跟你难道不是同一阵营?你们这帮文官,莫非在内讧?” “什么同一阵营,不要胡说。那帮言官御史就是疯狗,逮人就咬。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孙道宁略显烦躁。 陈观楼心领神会,“有人跟你争抢刑部尚书的位置?你抢不过对方?不能吧。你在刑部当差这么多年,这里都快成了你的一言堂,你竟然干不过区区一个竞争者。你别告诉我,尚书的位置还存有变数,你要是当不上尚书,我吹出去的牛谁来负责?” “你吹的牛关本官屁事。”孙道宁气坏了。每次遇到陈观楼,都会频频破防。打又打不赢,骂又不能骂,还要忍着对方以下犯上,不合规矩的种种行径。 谁当官像他这般窝囊。 摆在桌面上的银票,是钱吗? 非也! 分明是窝囊费! 孙道宁气得不管不顾,再次端起残茶降火。 “老孙,真存在变数?我牛都吹出去了,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滚滚滚……”孙道宁不耐烦的挥手,“你要是真有心帮本官,就别自作主张。乙字号大牢,你以后少管事,最好别管事。管好甲字号大牢就行了。” “我可是狱丞!”陈观楼不得不强调一下自己的身份。 孙道宁哼了一声,“萧规曹随!这是本官的命令,甲字号大牢和丙字号大牢随你折腾。乙字号大牢,你给本官离远一点。里面关押的人,不需要你来操心。” “真不用我操心?” “记住本官的吩咐!莫要节外生枝。你不给本官找事,私账一事本官也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是故意找事,本官也不介意让六扇门进驻天牢,好生查一查里面的猫腻。” 第548章 你不拿钱,下面的人怎么拿钱 穆医官的侄儿名叫穆青山,三十几岁,清瘦,留着胡须,有点老学究的气质。 一大早来到天牢报到,态度不卑不亢,但恪守规矩。 面对陈观楼这的东翁,微微一躬身,摆正了下属的姿态。 穆医官从旁介绍,少不得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陈观楼果断将穆医官打发了,他想单独和穆青山聊聊。 “穆先生如何看待天牢?” 穆青山张口说道:“国朝律法底线与边界。” 咦! 这个说法跟他不谋而合。亦或是穆医官私下里提点过对方。 “可否详说?” 穆青山仿佛找到了展现自身才华的舞台,一开始还有点矜持,当他开始讲述律法后,可谓是滔滔不绝,畅所欲言。 陈观楼一会点点头,一会摇摇头。部分观点他赞同,部分他保留意见,还有一部分他是完全不赞同。 当然,观念想法的不同,主要因为他觉醒宿慧,有了上辈子的记忆。三观受上辈子影响,跟本土土著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换做觉醒宿慧前的他,肯定是全盘赞同对方的说法。 “穆先生特意钻研过律法?” “曾替人奔波过几日,涉及到国朝律法。受此事影响,特意研究过。” “你不嫌弃天牢名声差,身份低贱?” “我为东翁效力,不为天牢效力。” “然而你要做的差事,皆涉及天牢犯人,涉及律法。” “只为东翁效力。”穆青山再次强调。言下之意,东翁吩咐的差事,他会好好办,不管是不是涉及到天牢犯人。他只是师爷,而不是天牢编内人员。名字没上天牢职工名册,算不得天牢成员。 陈观楼明白了。 穆青山有读书人的矜持,又懂得变通,做事并不死板。但他也有底线,不做编内人员。 身份是读书人,是秀才,也是师爷。唯独不是天牢人。除了公事外,他会尽量同天牢划清界限。 陈观楼琢磨了一下,有底线好啊,跟有底线的人做同僚,才让人放心。 “三个月试用期。干得好的话,三个月后你正式担任我的师爷。薪水这一块,每月固定五两银子,奖金另算。一年收入,你问你叔去,我就不跟你详说。反正不会亏待你。” “多谢东翁!” “叫我大人!” 穆青山明显愣了一下,看他表情,似乎是想提醒一句:区区芝麻官,区区一个狱丞,还没资格称呼大人。 好在,他还有点情商,知道吃谁的饭。好歹是忍住了吐槽的欲望,只微微一躬身,也没称呼大人,只说了句,“谨遵老爷的吩咐。”然后就出了公事房。 陈观楼:…… 对方竟然叫他老爷,也不肯叫他大人? 果然是个有原则有底线又会变通的读书人。 罢了罢了,老爷就老爷。年纪轻轻当老爷,证明他有本事。 穆青山顺利通过面试,穆医官很是欣慰。了解了一下面试过程,穆医官斟酌着说道:“陈狱丞这人,想法有点天马行空,跟一般的人还不一样。他喜欢有想法的人,前提是要守他的规矩,不能乱来。你做事可以稍微灵活一点,无需一板一眼。他也是天牢这地少有的有底线有良心的人,我所谓的底线跟你想的不一样。陈狱丞的底线只限于天牢。懂了吗?” 穆青山半懂不懂,什么叫做只限于天牢。 穆医官只能明说,“陈狱丞从不过问犯人是否有冤屈,案子是否有内情,是否被人陷害。他只管看守犯人,制定规则让狱卒们遵守。同时又要求犯人按照规矩交钱。收钱办事,天经地义。他不喜欢动用刑罚,不喜欢血淋淋的场面,更擅长以理服人。那些犯人都挺服他,狱卒也很服他。” “三叔的意思我明白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陈狱丞不做多余的事。狱卒只负责看守犯人,不负责审案,当然不用过问犯人是否有冤屈,那是刑部跟六扇门的差事。” “你理解的没错。总之,别过界。如果有其他兄弟单位为难你,你也不要怂。陈狱丞会替你出头。他有靠山有背景,又是武者,没谁会想不开故意找他麻烦。” “我知道了。” 穆医官又问他,“陈狱丞有没有说,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银子?” “说了,一个月五两银子。” “五两?这个价格也算公道。不过,在天牢做事,从不指望拿月俸过活。你放心,只要好好当差,一年下来,收入远远大于六十两。一年几百两不成问题,上千两也有可能。” 穆医官轻描淡写地说着收入。 穆青山眼球震了震,似乎是受了刺激。 一个月五两,足够他一家五口吃用,还有节余。能买点布匹给家里人做一身新衣服。三五天吃顿荤腥。生活会得到极大的改善。 却听到三叔说,天牢人根本不指望月俸生活。一年收入少则几百两,多则上千两。 这这这…… 这合理吗?这正常吗? “叔,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做甚。”穆医官瞥了他一眼,很是傲气,“否则,我为何将你推荐给陈狱丞做师爷,为何抢先下手,为你抢来这个差事。你以为你是挣一年六十两。区区六十两,你问问天牢这帮狱卒,尤其是甲字号大牢的人,有几个看得上眼。随便办几个大案子,都不止六十两。你好生跟着陈狱丞办事,不要忤逆他,就算提意见,也要含蓄点。好处还在后头,很快你就会知道。” 穆青山有点不明所以。 穆医官四下看了看,悄声告诉他,“陈狱丞刚办了一个大案子。你赶上趟了,发奖金的时候肯定有你一份。到时候别推辞,钱收下,好好感谢陈狱丞。” 穆青山:…… 他才刚入职,还是试用期,就有奖金拿? 这合适吗? “你是陈狱丞的师爷,你不拿钱,下面的人怎么拿钱?你啊,还要多历练,人情世故方面多学学。你是师爷,意味着你就是陈狱丞身边的心腹,是天牢排前十的人物。钱,你心安理得的拿,不要有负担。天牢这地,跟外面有所不同。等你待久了,你就会领会其中精髓。” 第549章 到底是不是亲生 张文赋拿来翻案的那批古玩,杜夫子打包卖给了侯府世子陈观复,作价七千五百两。 小赚一千两。 陈观楼的原则是,做好事必须留名。 他敲了敲张文赋的牢房门,告诉对方,“你的事情妥了,十天半月内,保你出去。这次本官是一文钱没赚,你拿来的那点古玩折算下来,全贴进去了。” “多谢陈狱丞!你的恩情,我铭感五内。等我出去后,将来若是发达,定有回报。” “记住这话就行。到时候别翻脸不认人。” “陈狱丞说笑了,张某绝非忘恩负义之辈。”张文赋此刻绝对是真心实意。至于这份真心能持续几个时辰或是几天,谁也说不好。反正明年这个时候,肯定早就忘了。 陈观楼从不将出狱犯人的感激感谢报恩的话放在心上。谁当真谁傻逼。 但是,他会将威胁他发誓报复他的话放在心上。感恩九成九是假的,报仇七八成是真的。 狱卒的报废率也是挺高的。 他如果不是武者,早八百年就死了,坟头上的草估摸都有一人高。 “知道知道,张公子是仗义之人。改明儿亲自送你出狱。” 事情比陈观楼预估得还要快,也就过了三五天,刑部那边就发了公文,张文赋的案子结了,可以出狱了。 果然,钱到位,找对人,办事喜欢拖延的刑部也能高效率一回。 陈观楼亲自拿着公文,下到甲字号大牢,亲口道一声恭喜。 张文赋一脸惊喜。 当着狱卒的面,给陈观楼鞠了一躬,特诚恳。 报恩与否先不说,就凭这个态度,这笔买卖还挺值。别的犯官可不兴鞠躬这一套,能说一句感谢的话,都是礼贤下士。 “出狱了,好好当差,别二进宫。二进宫的价钱可不一样。” “是要比一进宫便宜吗?” 呸! 还想占天牢的便宜。 张文赋这贼子,学坏了。 张家那边,狱卒去通知了。可惜直到张文赋洗漱完毕,换上了干净的衣衫,也不见有人来接。 陈观楼很大方,“来人,替张公子叫一辆马车。” 狱卒领命而去。 接着,他又关心地问道:“你确定你是你父母亲生的?”出狱都没人来接,这待遇不像亲生,更像是抱养,亦或是洗脚婢生的。 啧…… 这年头洗脚婢生的孩子,比外室生的私生子还要低贱三分。洗脚婢,那是最最低贱的奴婢。外室,说不定人家还是良民身份。 自古以来,子凭母贵,诚不欺人。 张文赋脸色铁青,很是难堪,他掷地有声地说道:“劳陈狱丞操心,我当然是父母亲生的。你看我的模样,典型的张家人。” “会不会是抱养的?你原本是……张夫人那会无子,就把你抱到身边抚养,以庶充嫡?” “不可能!”张文赋直接破防,面色扭曲,“我是我娘亲生的,绝不是抱养。陈狱丞休要胡说八道,造谣中伤。” “可是……”陈观楼望了望大门外,空荡荡的,愣是没有一个张家人出面,连个下人都没有,“你这待遇,不像亲生的。况且你还有功名在身。张家再有底蕴,也不至于牛到鄙视嫌弃举人的地步吧。” 反正张文赋这一辈,考取功名的人,至今就四个。一个进士,一个举人,两个秀才。就这水平,说嫌弃举人功名,看不上举人张文赋,会不会显得脸太大。既然不是嫌弃他的功名,那么就是嫌弃他的出身。 大户人家,就是阴私多。 嫡出的,庶出的,来历不明的,生母不详…… 张文赋还在挣扎,“不可能!绝不可能!定是狱卒办事不利,没将我出狱的消息送到张家。” 陈观楼看戏不嫌事大,直接叹了一声,“张公子,你是成年人,你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回到家,好生观察观察,找家里的老仆问问情况。” “陈狱丞,你休要胡说。我是父母亲生的孩子,这是事实,谁都不能扭曲。” “是是是,你当然是张家的孩子。狗日的,今天一个个都在偷懒吗?叫辆马车,这么长时间还没叫来。”陈观楼骂骂咧咧。 师爷穆青山提醒了一句,“今儿有庙会,城里的马车供不应求。” “啊,有庙会吗?本官整日瞎忙,竟然将此事给忘了。” “新皇登基,为提振民心,活跃市场,相国寺联合其他庙宇道观举办为期一个月的庙会。” “这事我知道,改明儿得空,我也去庙会上逛逛。张公子估计没时间逛,你这趟出狱,要忙的事情很多。哎,马车还不来。张公子,来来来,先喝杯茶,消消气,慢慢等。” “我没生气。”张文赋努力挽尊,好歹将脸面糊弄住。 “是是是,你可是鼎鼎有名的张公子,气量无双,肯定不会生气。要不,本官派人去通知叶公子。他是你的好兄弟,得知你出狱的消息,定会替你接风洗尘。” 张文赋坐着没吭声,显然是默许了陈观楼的安排。 陈观楼当即给师爷穆青山使眼色,穆青山心领神会,急忙安排狱卒去通知叶公子。 叶公子在衙门当差。 朝廷的衙门,都在相邻的几条大街上,从天牢过去,倒是比去侯府还要近一些。 跑腿的狱卒都属于手脚勤快,脑子灵活,有眼力见的人。 靠着天牢狱卒这层皮,再诈一诈,很顺利就见到了当值的叶公子,告诉对方张文赋出狱了,这会正在天牢等他去接。 叶公子:…… “出狱了?等我去接?” “正是!你是张公子的好友,理应为他接风洗尘。叶公子,快去吧。晚了耽误事。” 叶公子:…… 总感觉这事有点奇怪,狱卒却一个劲地在他耳边聒噪。 叶公子来不及细想,被忽悠着乘坐马车前往天牢。 好基友见面,倍感动人啊! 叶公子后知后觉醒过神来,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张文赋出狱,为啥张家人不来接人?他身为朋友,就算要接风洗尘,也该是在张文赋回家安顿好后再安排。 第550章 好歹保住了脸面 张文赋见到叶公子,内心那叫一个激动。 脸面好歹是保住了。 “叶兄!” 他激动的抱住好基友,“叶兄情深义厚,我铭感五内。” 叶公子有点小尴尬,还有点小晦气。 刚出狱,没跨火盆,没用艾叶洗漱,就来抱他。别将一身晦气传染给他。烦死了,回去后要用艾叶洗漱几遍才行。一会偷偷问问人,要不要跨个火盆。 他环顾四周,一个张家人都没看见,果然上当了。 他尬笑一声,“恭喜张兄出狱。走,我送你回家。你先休整两日。到时候我叫上所有人,包一艘楼船,替你接风洗尘。” 此刻,他又想到自己的马车,花钱定制的马车,要遭殃了。回去后,马车内饰统统都要换一遍,晦气。 果然,上当了! 张文赋激动得热泪盈眶,感恩! 好基友一起出了天牢。 陈观楼站在屋檐下目送,“张公子走好,千万别二进宫。” 张文赋脚下踉跄,没有回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脚下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迫不及待登上马车,启程回家。 等人走后,穆青山才小声提醒了一句,“东翁,那位叶公子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被骗,很不高兴。” “不高兴吗?本官怎么没看出来。我看他是高兴疯了。好兄弟出狱,这是多好的事情啊,怎么可能不高兴。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穆青山面无表情,听着陈观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没能让他眉眼动一下。身为医药世家子弟,见识多多。除非大场面,否则一般不会表现出震惊的样子。 “叶公子是侯府大房亲戚。学生听说,自侯府世子归来,这位叶公子也跟着沾了光,升官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东翁要当心枕头风。”穆青山提醒道。 陈观楼哈哈一笑,“你是担心侯府大少奶奶在世子耳边吹枕头风,世子会来找我麻烦。” “有这个可能。” “你当陈观复很闲吗?你当侯府大少奶奶是搅家精吗?你啊,不了解侯府。放一百个心吧,叶公子就算真的告状,也没人搭理他。” 穆青山不太理解。据他所知,叶公子身为大少奶奶娘家亲戚,在侯府寄居好几年,由此可见同侯府的关系很不错。 他今儿被狱卒哄骗,沾染了晦气,侯府大房不替他出头? 陈观楼拍拍穆青山的肩膀,笑道:“记住,我姓陈!” 说完,他就晃晃悠悠去巡视牢房。 穆青山:…… 没太想明白。 只能去请教三叔穆医官。 穆医官沉吟片刻,告诉他,“如果是普通陈氏族人,你这么想没问题。叶公子身为侯府贵客,侯府总该护他体面。但是,这个道理在陈狱丞身上行不通。你要是想不明白不要紧,你只需要记住他是武者。跳出狱丞的身份,单凭武者的身份,谁会为难他。” “很强?” “很强!” “可是,他的品级很模糊,到底几品?” “无所谓几品,能在九品武者的刀下全身而退,他就有这个资格。” “我记住了!”穆青山重重点头。 说完正事,穆医官悄声问他,“拿了多少钱?” 大案子分钱,穆青山赶上趟,也有一笔。刚好赶上月初发钱。 穆青山罕见的脸色微微泛红,因为太激动。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悄声说道:“五十两。快赶上一年的俸禄。” “哈哈哈……区区五十两,瞧你激动的样。虽说你赶上趟,但你毕竟刚来,是新人,拿的不算多。你要是来了半年一载,像是这种大案子,你身为师爷,少说能拿上百两。” “这么多?”穆青山暗自咋舌。 “祝姓犯人这样的大案子,就算是天牢,一年也遇不到几起。大部分的案子,分不到这么多钱。也就是你运气好,赶上了。” “我明白。”穆青山隐约觉着自己倒霉了几十年,终于要转运了。有了这五十两,可以多租两间卧室,置办几套衣衫,多吃几顿荤腥,多买几本书籍…… 零零碎碎要用钱的地方太多。还要记得还钱。 来天牢当差之前,他以为要用三五年的积蓄才能还清欠债。如今看来,一年之内,就能还清所有欠款。 杜夫子赚了钱,高兴,请陈观楼吃酒席。 陈观楼欣然赴约,吃到夜深人静才散。 回到家,洗漱洗漱,将躺椅放在院子里,他就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实则修炼《升天录》。 《升天录》进入第五篇,多了许多晦涩,需要感悟的内容。光是靠练刀法,进展不大。 躺着晒星星,于寂静之中冥想,反而有所得。 他不是个肯吃苦的人,纵然是冥想,也要躺着。放松全身,冥想,感悟天地造化,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中。 敲过三更鼓,离着天亮不远了。 墙外传来动静,陈观楼依旧闭目。 没一会,果然有人翻墙进来。 除了齐无休,别无分号。 他身后还跟着徒弟王五,一身血糊糊,半夜能吓死人。 陈观楼没睁眼,却看见了一切,看明了一切。王五周身一股血气膨胀,那是内心的涌动,是嗜血的渴望。 齐无休周身昏暗,不仅心情糟糕,修为更是遇到了瓶颈,已经很长时间难有寸进。修为停滞不前,连带着情绪波动极大,强行冲击境界,恐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待到二人到了跟前,陈观楼猛地睁开眼。 齐无休顿时唬了一跳,“你怎么出现的?” “我一直在这里。” “胡说。刚刚躺椅上明明没人。” 陈观楼:…… 他并不清楚自己修炼的时候,外人看着是什么情况。他没有师父领进门,没有前辈指导,没有修炼指南,没有解题思路,《升天录》上面也没有注释讲解。一直以来都是靠着自己摸索,靠着长生道果修复身体,度过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危机。 但凡换个普通人,早在第一次接触《升天录》的时候,就已经死翘翘。 “你刚才没看见我?” “你突然就出现了,我如何看见你?” 陈观楼微微挑眉,《升天录》第五篇牛逼了,修炼的时候,竟然能蒙蔽他人双眼,让人产生错觉。难道修成第五篇,就能自动获得隐逸技能。 第551章 你算老几 陈观楼朝站在齐无休身后的王五看去。 “这是怎么回事?” 一身血糊糊的,是刚杀了人吗? 一提起这个,齐无休一脸的崩溃,烦躁,他对王五说道:“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王五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开了口,只不过声如蚊蝇。亏得陈观楼五感敏锐,方能听清楚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我闯了大祸,我,我杀了人。恐会连累师傅。请楼叔救命!” 最后一句救命,是从喉咙里面喊出来的,震得耳朵痛。 喊完之后,王五就跪在地上不起。他一脸的血,配上那死寂的双眼,好似恶鬼附身。深更半夜,着实吓人。 “究竟怎么回事?他杀了谁?”陈观楼问齐无休。 齐无休叹了一声,一脸的悔不当初,“最近奉命监视一户人。你或许知道,监视人这活其实非常枯燥。王五这小子假扮酒楼小厮,因那户人家要办酒席,他借机混了进去,跟里面的几个下人混熟了,时常跟那群人厮混在一起赌钱。” “然后呢?” “然后就认识了那户人家的几个主子。” 陈观楼微微蹙眉,盯着齐无休,一件事半天讲不清楚。 “王五,你到底杀了谁?” “我我我杀了那户人家的小儿子跟儿媳妇。” “为何要杀人?” “他们看不起我,羞辱我。尤其是那个女的,嘴巴尤其恶毒,说话尤其难听。那家的儿子也不是好东西,竟然胆敢克扣我的工钱,还叫人将我打出去。我王五虽然生得低贱,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踩在我头上拉屎。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观察了一段时间,寻了机会,我就将那两口子给……” “你是不是觉着自己特委屈,杀人还有理了。”齐无休气得一巴掌扇在王五的脸上,“杀人偿命,你等着上刑场吧。” 王五脸被打,并无怨气。但他依旧是一脸不服气,“就算是偿命,我也不后悔。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敢肆意羞辱我,我没杀他们全家,只杀了罪魁祸首,已经算是极为克制。”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杀人,你凭什么杀人。他们两口子只是骂了你,并没伤害你的性命,小惩大诫即可,你为什么要杀人。我有没有提醒过你,行动中,凡事都要上报,不可私自行动。你闯下大祸了,你知不知道。” 齐无休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是真心待王五这个徒弟,却没想到王五给他闯下如此大祸。 案子还没正式办理,还处于监视阶段,他把人给杀了。 齐无休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上面交代,如何保住王五的性命。 王五明显不服气,那表情分明不认为自己做错。胆敢羞辱他的人,通通该死。尤其是富贵人羞辱他,更是该死。 “头生反骨,杀人闯祸是迟早的事。”陈观楼安慰齐无休。 还不如不安慰。 齐无休想死的心都有,“王五,你才多大一点,毛都还没长齐,你就杀人。若是我没管着你,你现在已经下了死囚牢房。” 王五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只是小声嘀咕道:“他们该死!” “这小子我是没办法了,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这小子已经不适合留在锦衣卫。陈兄,你有没有办法保他一命?” 陈观楼板着脸,“杀人偿命,还是两个无辜的人。你确定要保他性命?他生性嗜杀,保住他的性命,他以后还会杀人。” “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他还年轻,他……” 齐无休说不下去了,哀叹一声。 陈观楼扫了眼低头的王五,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悔意。但是这份悔意,不是后悔杀人,而是后悔杀人杀得不够隐秘,牵连到齐无休。 勉强还算有一点点良心。 “他该死!” 陈观楼掷地有声地说道。 齐无休没做声,神情很是颓丧。 王五猛地抬头,“师父,你别替我操心。上面追究,如果要我偿命,把我的命拿去就是。我一点都不后悔。” “你闭嘴!你个混账玩意,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当初我就不该带你进锦衣卫。你你一言不合就杀人,那以后是不是谁瞅了你一眼,你看人不爽,提刀子就杀?” 王五张嘴想反驳,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陈观楼沉默片刻,问王五,“那么喜欢杀人?一言不合就杀人?” “我……” 或许是嗜血者的直觉,王五很怕陈观楼,在对方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纵然有天大怒气,有天大的不服,面对对方的时候,下意识变得小心翼翼,怒火也全都消散了。只怕说错了话,触怒对方。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嘴巴一张一合,说着那些刻薄又恶毒的话,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当场割了对方的嘴,割了对方的喉……脑子里反复闪烁各种杀人的办法……就像是杀猪一样。” “你是怎么杀的?” “割喉!” “为什么?” “就跟杀猪一样,一刀毙命,又快又稳。” “那个男的呢,就因为他驱赶你?” “他跟他老婆一样恶毒,不把人当人。他老婆冲锋陷阵,他躲在后面出谋划策。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男人的眼神比他老婆更恶毒。” “你不知道杀人犯法吗?” “我没想那么多。” “你在锦衣卫当差,理应要学习律法。你师父也会教导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看锦衣卫名声大,其实办案的时候也有很多限制。这些你都清楚,为什么还会那么冲动?就没想过后果,没考虑过你师父的处境?” “我我我……那时候我根本没想到那么多。” “投案吧!你师父待你不薄,你别牵连他。若是你侥幸不死,你再来找我。” 王五猛地抬起头,似乎很是意外。意外陈观楼竟然不帮他。 陈观楼眼神冷漠地看着对方,“如果那对夫妻罪大恶极,你杀了就杀了,我自会保你。但你仅仅因为口角纠纷杀人,这事没办法帮。” “那对夫妻肯定害过人命!”王五嘶吼道。 “关你屁事!”陈观楼讥讽道,“你是谁?你是正义的化身,惩奸除恶的大侠,亦或是公正的执法者?锦衣卫正在调查那家人,也就说,如果真害过人命,锦衣卫迟早会抓人。凡是进了诏狱的人,至少要脱半层皮。你只是锦衣卫编外人员,一个小卒子,你凭什么杀人?就因为你不高兴。你算老几?” 第552章 吃了这碗饭,就要守着规矩 “我我我……凭什么我就要任人欺辱,凭什么我不能反抗。” 王五一脸不服气的怒吼道,满腹的委屈跟怒火,却不知该如何发泄。 陈观楼冷哼一声,表情越发阴沉,甚至透着三分不耐烦。 如果不是看在齐无休的面上,他直接将人一巴掌拍死。 他厉声呵斥道:“没说你不能反抗,你可以骂回去,可以打回去。就算你栽赃陷害,都算是你有本事。 王五,你跟在你师父身边这么长时间,从始至终,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是锦衣卫的编外人员,是执法者一员。就算你要报复人,也该利用锦衣卫的规则去报复,而不是随意杀人。 你看锦衣卫那么多人,那么多有本事的人,有谁是一言不合就杀人?没有!凡是进了锦衣卫的人,他们报复人,根本不屑于动手杀人。 你问问你师父,要报复一个人,有多少种办法可以让人生不如死?你有那么多办法可以选择,却偏偏选了最愚蠢的手段,还牵连到你师父。就问你,你该不该死?” 王五张口结舌,似不服气,却又无法反驳。 陈观楼瞧着对方的脸,越看越不爽,直接一掌拍飞。 王五以为自己飞起来了,等他感觉到痛的时候,已经跌落在墙角柴堆上。他捂着心口,一阵阵发痛,眼神写满了不敢置信。 他又朝师父看去。 齐无休却避开了他的视线,显得心力交瘁。 陈观楼站起身,双手背在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王五,冷声说道:“我和你师父,吃的都是公家饭,而且我们都是武者。对我们而言,杀人很容易,伸根手指头,就能取人性命。 就比如我,在天牢,想要一个人死,都不用我吩咐,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悄无声息的死在牢房里。但是我们从不屑干这种事。因为,既然吃了这碗饭,就要守着规矩,在规矩内办事。 你杀人,固然因为你本性如此,更因为你不守规矩。从始至终,你就没将锦衣卫的规矩放在眼里。 你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既然如此不屑于锦衣卫的规矩,你当初为何要答应你师父做锦衣卫编外人员? 你完全可以拒绝,继续杀你的猪,或是干点别的买卖。哪天等你杀了人,自有官府抓你。你一边吃着执法者的饭,一边擅自破坏规矩。你还觉着自己没错。呵!你这种人死不足惜。” “我不服!”王五叫嚣着。因为受了伤,显得很没气势。但是那股倔强,却越发明显。 陈观楼朝齐无休看去,眼神分明是在说:瞧瞧你选的徒弟,什么玩意,分明是犟种一个。下次选徒弟能不能擦亮眼睛,别随便捡个阿猫阿狗就当做徒弟带在身边。 齐无休又是苦笑又是叹气。 王五只是他过去邻居的孩子。他其实并不了解王五这小子的脾气,毕竟年龄差距在那摆着。更何况后来又搬了家。 他只是单纯的以为王五像他父母一样,是个老实孩子。谁能想到,这小子竟然是个变种。不仅头生反骨,还嗜血,一冲动就杀人。脾气倔强固执不听劝。只要认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撞了南墙也不死心。 说实话,他后悔了。 早知道是这么个脾气,当初他不该收徒,给点银子将对方安顿好就行了。还不沾染因果。 现在好了,王五杀了人,他身为师父,难辞其咎。 关键是,他杀的还是锦衣卫锁定的嫌疑人家属。等于是,破坏了锦衣卫制定的监视任务,甚至破坏案子的调查。 悔不当初啊! 顾念着一份师徒情,他来找陈观楼帮忙,想要挽救王五的性命。却没想到,王五依旧不知悔改,还大放厥词。 他现在已经说不出一句求情的话。 没脸啊! “你不服,所以你就杀人?王五,谁给你的自信和勇气,让你为所欲为。你是不是以为,加入了锦衣卫,你就可以随意杀人?” 陈观楼连声质问。 王五脸色变换,突然改口喊道:“师父,我知道错了。师父,救救我。” 齐无休朝王五看去,“敢做就要敢当。王五,你杀人的时候就该考虑到后果。” “师父,那两个人该死啊!你去查,肯定能查出来那两个人做过的恶事,肯定牵涉到人命。我杀人是不对,可我是在为民除害。” “你以为你是江湖豪侠?”齐无休怒了,“你难道忘了,你是锦衣卫编外人员,你师父我是锦衣卫百户?就算那两个人罪大恶极,你要杀他们,你也不该采取那样的手段。 就像陈狱丞说的那样,吃了这碗饭,就要守着规矩。你要收拾人,也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以规则治人,合理又合法。就算把人弄死了,也没人过问。可你偏不,你偏要亲手杀人。我有没有教过你,凡事三思而后行。就算你不遵守规矩,好歹做点表面功夫吧。” 王五突然就哭了。 “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听你的话,再也不乱来。师父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投案。楼叔,救我。我去当刽子手,以后只杀朝廷钦犯。我不想死,我还这么小,我还有大把的时间……” “你跟我去投案。” “我不去!师父,你饶了我吧。” “你放心,我会保你,争取保你不死。但是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齐无休伸手。 王五却摇头,一个劲的后退,他不相信。 “师父,你是不是骗我。我毁了任务,毁了案子,上面肯定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我。就算暂时不死,事后恐怕也难逃一死。师父,我不去锦衣卫。你放过我吧,就当没见过我,就说我逃了。” “你逃什么逃,你能逃到哪里去。一旦下了海捕文书,你以为你还有生路?你跟我回锦衣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案子我会补救……我这张脸,好歹还有点用,再花点钱,肯定能救下你。” “我不信!”王五叫嚣。 “跟他废话做甚!”陈观楼不耐烦了,直接一掌把人拍晕。 第553章 又一个暴毙 “我以为他是个老实孩子。” 齐无休显得很无奈,很颓丧。他好心帮忙,结果却害了王五,背负人命。 “如果他没进锦衣卫,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以他的本性,杀人是迟早的事情。我也没想到,他在锦衣卫当差短短几个月,会膨胀得如此厉害。第一次见他,还是个腼腆的小子。” 陈观楼自嘲一笑,他也有看错的时候。他看穿了王五的本性,却没料到王五连半年都没坚持住。身份和环境的变化,令王五膨胀得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假以时日,就没他不敢杀的人。这小子就是个祸害。 “终究是我害了他。我会尽力保全他的性命。”齐无休做了决定。 陈观楼没有阻拦,也没有劝说,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他不会感激你。” “我不需要他的感激。” “当心他恩将仇报,哪天杀到你家里。” “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认了。”齐无休无比坚定,他一定要保全王五的性命。这是道义,是良心,是责任。他将王五带进锦衣卫,就有责任护对方周全,让对方全须全尾的离开锦衣卫。 “钱够吗?”陈观楼绝不是帮王五,他只是帮齐无休。 “够用了。要是不够,到时候我再问你要。” “行!” “今晚给你添麻烦了。” “下次请我吃饭。” “没问题。” 齐无休扛着王五的身体,离开了陈家。 王五被卸了差事,关了起来。看在齐无休的份上,没对他动刑。具体要怎么惩治他,是杀了埋了还是流放,就看齐无休能不能打通关系。 陈观楼去诏狱看了眼王五。 他就问了对方一句,“知道错了吗?” 王五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眼中满是愤怒和仇恨,“我哪错了?陈狱丞,换做是你,有人当面羞辱你,你不杀?” 陈观楼低声一笑,死不悔改的玩意。果然天生的反骨仔,嗜血狂。 “你师父应该跟你说过我的发家史。我初入天牢,身份只是个狱卒。区区狱卒,天生低贱。凡是见到我的人,都会摇头叹息,说狱卒身份低贱,如何如何……按照你的意思,每个说我低贱的人,我都要杀了?” “你……” “我什么?很意外我会承受别人的羞辱,明明是个武者,却不杀人?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言不合就杀人。你当人人都是杀人狂魔。” 王五满腹疑惑,他心想,他要是有陈观楼的能耐,谁敢辱他欺他,他杀光对方全家,绝不姑息。 “生而为人,要有原则跟底线。很显然,你没有。” “我凭什么要饶恕欺辱我的人。” “随你吧,反正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也就是你师父心善,还在努力抢救你,花钱帮你跑关系。”陈观楼嗤笑一声。 虽不赞同齐无休的做法,却也能理解,并且会在对方需要的时候给予适当的支持。 “我根本不稀罕他帮我跑关系,要杀就杀。”王五特硬气的说道。 陈观楼皱眉,看着牢房里面死不悔改的小子,真想一巴掌拍死对方。 小杂碎! 他脸色一沉,眼神冷冽地盯着对方,“王五,我会盯死你。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一旦你对你师父不利,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王五下意识的变得小心翼翼,喉头滚动了两下。 陈观楼冷哼一声,“记住我的警告。没有人能逃过一个武者的追杀!” “我不是没良心的人。”王五突然吼了一声,“我绝不会对不起我师父。” “你最好说到做到。还有……如果你侥幸出去,胆敢滥杀无辜,我同样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绝不会滥杀无辜。”王五小声说道,毫无底气。 陈观楼呵呵冷笑两声,“你好自为之。” “陈狱丞,我想当刽子手。” “你已经错过机会。” 离开了诏狱,陈观楼舒了一口气。 他果然不喜欢诏狱这鬼地方,气闷得很,跟他八字相克。 回到天牢,天牢的气味果然比诏狱好闻多了。他注定会成为天牢人。 …… 关押在甲字号大牢,那个天天要用山泉水煎药服药的田大人,突然暴毙。 田家人跑到刑部大闹。 刑部派人严查田大人死因。 负责每天送山泉水的卢大头,作为第一嫌疑人,被收押调查。 “陈哥,这事跟我没关系。姓田的暴毙,绝不可能是我动手。山泉水不可能有问题。” 卢大头声嘶力竭,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确定每天送的都是山泉水?”陈观楼相信卢大头是无辜的,照例还是要亲自问一问。 “我确定,肯定是山泉水。我媳妇每天天不亮就出城打水。陈哥,你可以怀疑我偷懒,可是媳妇那人,你是知道的,她不可能弄虚作假。” “嫂子的人品我自然信得过。嫂子将山泉水交给你,期间确保没有其他人经手?” “我从我媳妇手中接过山泉水,直接送到厨房,亲手交给煎药的狱卒。期间肯定没有其他人经手。厨房煎药的狱卒被人收买了。陈哥,姓田的当真是喝了药之后暴毙?” “还不确定,还在调查中。你稍安勿躁,只要这事情跟你没关系,我肯定帮你洗清嫌疑。” 卢大头就关押在丙字号大牢,单独一个牢房。 陈观楼叮嘱许富贵,“好生照看大头,不要为难他。” “陈大人,卢大头害死了人,你害了保他。” “田大人的死,跟他没关系。” “陈大人有证据吗?” “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陈观楼盯着对方,反问道。 许富贵嘿嘿一笑,“大人误会了,我岂能怀疑大人的判断。不过,这案子刑部接管了,不管大头是不是无辜,恐怕都要脱一层皮。” “我说保他,你没听见?”陈观楼干脆撕下彬彬有礼的面具,“许狱吏,是想跟我对着干。” 许富贵的表情显得很错愕,他万万没想到,陈观楼会如此直白的表明保下卢大头。 卢大头何德何能,能得到陈观楼如此真心对待。 气煞人也! 第554章 伯爵府的报复 田大人六十好几,一身毛病,本身就处于一个随时可能嗝屁的年纪。 他的死不意外。 意外的是,上午还好好的,中午还吃了一碗饭。到了傍晚突然就嗝屁了,死得及其突然。 按理说,关押在天牢的犯人,死了就死了,上报刑部,没问题就让家属来领取尸体。偏偏田家人不认可,跑到刑部大闹。刑部竟然认怂,启动了调查。 送山泉水的卢大头首当其冲,被收押。煎药的狱卒也没能幸免,统统收押。就连送药的,送饭的杂役,也被带走审问。 陈观楼问刑部的官员,“确定田大人的死因有异常?医官亲自检查过,田大人的死,属于年龄大了,正常死亡。刑部为什么要启动调查?天气热起来,牢房里面死个把人很正常。难道就因为田家人大闹刑部?刑部什么时候这么怂?” 刑部官员嘿嘿一笑,“陈狱丞这是急了吗?我劝你莫要着急。” 陈观楼眯起眼睛,盯着对方。见对方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他果断转身,直接去刑部找孙道宁。 有人在针对天牢,针对他这个新上任的狱丞。 他无比确定这一点。 孙道宁本不想见,却担心陈观楼直接闯进来,让他丢脸。只能捏着鼻子,让下属人请到公事房。 “田家人受了谁的指使?刑部为什么要调查田大人的死因?” “田大人的死因存疑,田家人闹一闹情有可原,刑部调查也是情理之中。” “老孙,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现在跟我打官面文章,有意思吗?”陈观楼大喇喇的坐下来,“我要一个说法。” “刚才本官说的,就是说法。”孙道宁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陈观楼嗤笑一声。“你说田大人的死因存疑,谁说的?哪个仵作给出的结论,哪里存疑?可有公文记录?” “陈观楼,你不要太放肆。”孙道宁气急败坏。 陈观楼却越发笃定,“如此说来,此案没有仵作结论,没有文书记录,刑部就冒然启动调查,要给田家一个交代。那么现在,天牢也需要一个交代,我本人也需要一个交代。” “你要什么交代。你身为天牢狱丞,理应配合刑部的调查。” “刑部的调查存在公报私仇,故意找茬的嫌疑。我拒绝配合!” “你简直胡来。”孙道宁气急败坏,他就知道陈观楼这个刺头不好打发。 陈观楼却放松下来,轻飘飘地说道:“老孙,你别气,后面生气的机会还多得很。你就说说,我对你忠不忠心,我有没有替你揽财,有没有替你分忧,替你立功?这才几天,你就要过河拆迁,你的人品真是令人失望啊!你竟然默许他人对付我,对付天牢。那个姓田的老头子,六十好几了,谁会想不开对付他,你当买药不要钱啊!” “陈观楼,刑部启动调查,属于正常程序。你不要无事生非。” “无事生非的分明是刑部。姓田的死因,明明白白写着,自然老死。纵然是暴毙,也是时候到了,跟天牢有屁关系。你逮着不放,替田家出头,你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 陈观楼不客气的骂回去。 孙道宁可谓是里子面子都没了。幸亏两人关起门来说话,没叫刑部的其他人看见。要不然,今儿这脸就丢大了。 陈观楼这个混账东西,是一点都不顾及他的面子,一口一个老孙的叫着,反了天了。 他揉揉眉心,思索了一番,权衡了一番,果断做了决定,“你不就是想知道是谁串掇田家闹事。你应该猜到了,没错,就是承恩伯府。而且,来刑部传话的人是公主府的管事。” “公主府会在意祝如海的死活?”陈观楼很意外。 “青阳公主跟驸马有再大的矛盾,他们毕竟是夫妻,正所谓夫妻一体。伯爵府要是垮了,失去了财源,公主府肯定不乐意看到这一幕。青阳公主也是要脸的,她还是希望婆家好歹能维持住体面。你从祝如海手中打了三万两,伯爵府恨死你了。早就跟你说过,祝如海这个人动不得,你非要自作主张找他打钱。哼……本官告诉你,田大人的死因调查只是刚开始,后续还有其他麻烦。” 孙道宁干脆一口气,将所有真相都道了出来。 当初他就反对动祝如海。要不是陈观楼这个王八蛋,将他一顿忽悠,他岂能上贼船。好在,现在下船还来得及。 祝如海的案子随时可以撤回。 “老孙,你不行啊!” 确定是伯爵府在背后使坏,陈观楼反而放松下来。最怕的是不知道敌人是谁。知道了敌人是谁,想要反制,总能找到机会。 孙道宁气得吹胡子瞪眼,“本官样样都行。” “伯爵府刚冒头威胁你,你就怂了。就这,你还敢说样样都行。至于公主府,你以为公主她很闲,让管事出面传个话已经是极限。” “你凭什么认定公主不会过问此事?”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孙道宁不动声色,他怀疑陈观楼嘴里说不出好话。 陈观楼悄声说道:“你猜公主想不想弄死祝驸马?” “胡说八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秘密?哼!” “你别急啊!老孙,你可能还不知道,祝驸马这几年,数次中毒,但是祝家都没声张。祝驸马基本不去公主府,青阳公主也不召见驸马。这两口子早就势成水火。” “你确定?祝驸马果真有中毒?”孙道宁很是意外,这事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陈观楼从何得知。 陈观楼神秘一笑,“你不要管我从何得知。你只需知道,我的消息百分百保真。不仅如此,公主府也数次发现毒药,好在公主命大,每次都避开。” “荒唐!陈观楼,你要编造谣言,好歹编得像点。驸马岂敢对公主下毒,他不要命了吗?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如果我告诉你,青阳公主的两个孩子,都不是祝驸马的种。你还意外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孙道宁说什么也不肯相信。 第555章 老孙很上道 公主跟驸马不和,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 可是,就算再不和,毕竟夫妻一体,怎么可能恨到互相下毒的地步。两个孩子都不是祝驸马的,更是荒唐。 “老孙,你难道没发现,公主的两个孩子都不像祝驸马。” “此事正常。孩子可以像爹像娘,也可能像祖父母,外祖父母。甚至长得像曾祖的本官也见过。你休要拿公主的两个孩子开玩笑,你说话最好有点分寸。今儿,本官就当没听见这些,你以后也别往外说,当心招祸。” “老孙,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本官凭什么信你。”孙道宁气急败坏,“听你一通胡扯,本官已经悔不当初。你休要再胡言乱语。至于田大人的案子,你先受着,好歹让公主府看见我们刑部的态度,对于犯错的人绝不姑息。等事情平息后,会补偿你。” 陈观楼当即翻了个白眼,“老孙,你见风使舵的本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会不会说话?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孙道宁气得嘴角歪斜,一辈子的体面,都被陈观楼给毁了。 真是气煞人也! “我都跟你说了,公主府不会替伯爵府撑腰,你就是不信我。是之前公主府的管事传话,只是碍于面子而已。此后,你瞧着,祝如海的案子,公主府绝不会再插手。” “本官自有判断,无需你赘言。”孙道宁很不客气,“赶紧回去,好生配合调查。” “我要是不配合……” “那就撸你的职。” 说完,孙道宁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点,态度恶劣了点,生怕对方头生反骨。立马找补道:“不是真的撸你的职。你放心,狱丞的位置只能是你的。本官希望你能好生配合,这不仅仅是演戏给公主府看,你也要体谅本官的难处。眼下,关键时期,本官不希望节外生枝。本官精力有限,实在是无心应付公主府那边,只能暂且委屈你。你放心,一切都是走过场。” 陈观楼半句话都不相信。 他怀疑孙道宁要卖了他。 “让调查的官员的滚回刑部,关于田大人的死因,我会亲自给刑部一个交代。你不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我好不了,那么大家都好不了。改明儿市面上出现关于公主府的流言蜚语,我就说是从刑部传出去的。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老孙还想不想升官。” “你你你……” 孙道宁气疯了。 “陈观楼,你放肆!你竟然威胁本官。本官是给你脸了吗?” “大人何必将话说得那么难听。我都说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堂堂刑部侍郎,何须给公主府脸面。你堂堂进士文官,竟然要做公主府的走狗,这要是传出去,你在士林的名声就完蛋了。你也不希望自己经营了半辈子的刚正不阿的名声毁于一旦吧。” “你放肆!” “大人不必动怒。我是在给你出主意。公主府跟士林名声比起来,究竟孰轻孰重,大人一定分得清。我就不打扰大人办公,先回去了。我希望等我回到天牢的时候,那几个调查田大人死因的刑部官员已经离开。告辞!” 陈观楼拱拱手,果断离去。 孙道宁气得砸飞了一块砚台。 下属请教,要不要趁机收拾陈观楼,将其赶出天牢。 孙道宁大骂一句,“你要命了吗?想死别拉上本官。” 下属一脸讪讪然。 “陈观楼分明是将天牢视作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无法无天。好在,他还算懂规矩,该上供的上供,该孝敬的孝敬,该办的差事也都办得妥妥当当。天牢在他的管理下,也算是井井有条。” 陈观楼优点很多,缺点就一个:狗脾气! 一想到这里,孙道宁头痛得很。堂堂侍郎,竟然被区区一个狱丞给威胁了,他还不能叫人知道,也找不到地方诉苦。 真实岂有此理。 “先不管他。将那些人都叫回来。田家若是再闹,直接打出去。当刑部什么地方,菜市场吗。堂堂刑部,岂能想进就进,想闹就闹。若是不听劝,治他一个藐视朝廷律法的罪名,通通抓起来,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下属张口结舌。 这个态度,变换得未免太快了点。之前还说要治一治陈观楼的狗脾气。陈观楼来一趟,立马就改了口风。 大人啊,你见风使舵未免太顺溜了。叫人知道,会被说闲话的。 孙道宁板着脸,“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办。莫要耽误了本官的大事。” 换一个人威胁他,孙道宁鸟都不鸟。 但是威胁的人换做陈观楼,孙道宁必须小心应对。 因为,别人的威胁可能仅仅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图一个嘴炮脸面。陈观楼的威胁,真的会付诸行动。 他是真怕,改明儿一起来,市面上多了一则关于公主偷汉子,两个孩子不是祝驸马的流言蜚语。 以天牢狱卒结识三教九流这个特点,传播谣言,一夜之间传遍全京城,有极大的可能做到。 什么谣言越传越广,杀头都止不住。 当然是偷汉子以及孩子不是亲生的。 孙道宁在刑部干了半辈子,他太了解人性的劣根性,因为见过,见过很多。 他不敢想象,市面上流传着公主府的谣言,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如果谣言还是从刑部传出去的,又是在升官的关键时期,他的前程十有八九就完蛋了。 陈观楼的威胁,算是掐住了他的命脉,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罢了,罢了,先升官再说。 等升了官,一切尘埃落定,他再想办法收拾陈观楼这个王八蛋。 陈观楼在茶楼听了半钱银子的说书,喝了半肚子茶水,这才晃晃悠悠回到天牢。 他坐在狱丞椅上,师爷穆青山就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启禀东翁,刑部那边貌似撤案了,人都走了。卢大头他们也都放出来了。” “哎呦,老孙的效率很高嘛。”陈观楼闻言,面上一喜,“老孙这么上道,下次还是可以继续合作的。” 陈观楼对孙道宁没意见,当官的,见风使舵乃是看家本事。孙道宁真要刚正不阿,他还不敢跟对方走太近。 现在这程度刚刚好,有一定的正义感,又懂官场套路,会灵活变通,能屈能伸。这样的合作伙伴,就算哪天坑了对方,也不必感到内疚。 所以,他决定和老孙长久合作下去。 第556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卢大头天牢一日游就给放了出来,许富贵看见他就来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暗暗诅咒卢大头下次闯更大的祸,直接砍头。 卢大头很嘚瑟地在许富贵面前显摆,完全不懂什么叫做低调。这家伙是真招恨。 嘚瑟完了,跑去找他的陈哥。可惜,他的陈哥很忙,没空招呼他。只吩咐他好生当差,没了送山泉水的差事,以后省着点花钱。 每个月月初发工资的时候,陈观楼早就叮嘱过账房,先划一笔钱给卢大头的婆娘,确保一家人的生活开支,省一省还能攒下一点积蓄。 这会,陈观楼正在和穆医官一起,检查老田的尸体。 他说了要给刑部一个交代,就一定会给一个交代。他向来说话算数。 “没问题吧!老田这人,一大把年纪,按理说应该没人要他的性命。老穆,你要是不行的话,我去将老张头叫来。查验尸体他在行。” “去叫吧,多个人多份把握。反正我没查出有什么问题,就是正常的老死。年纪到了,常年服药,又是在天牢这种地方,突然暴毙很正常。应该没什么疑问。” 陈观楼吩咐狱卒,请来了老张头。 老张头的仵作水平,不比正经的仵作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天天跟人体打交道。对尸体的了解,没几个人能比他强。 老张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问了一句,“可否剖开?” “老张头你什么意思?” “表面看这具尸体的确是正常老死。不过我觉着还有一点点疑问,或许剖开尸体,检查一下五脏,会有准确的答案。” “不能剖开。”陈观楼想了想,果断否认,“田家来领取的尸体的时候,若是发现尸体被人剖开,到时候又是一场官司。老张头,你到底有什么疑问,直说。我跟老穆一起参详。” 老张头斟酌了好一会,才说出自己的疑问,“田大人的病,其实就是常见的老年病。这种毛病我见过不少。用的药,也都正常。不过其中有一味药,据我所知,药量稍微增加一点点,长期积累下来,有可能造成心脏麻痹,也就是俗称的暴毙。” 陈观楼当即说道:“药方是田家给的,药材虽然是天牢负责购买,但是是在太医院下属的药房购买,药材肯定是没问题的。这一点能够保证吧,穆医官?” 穆医官重重点头,“太医院下属的药房,药材肯定可以保证。库房那边应该还存有药材,现在就可以去检查。至于药量,都是按照田家给的药方抓药。负责煎药的狱卒都接受过专业的培训,而且,老夫也是时不时抽查一番,理应不存在药量过量的问题。除非,药方本身就有问题。” “你没给老田检查过?他的药方有没有问题,你不知道?”陈观楼问穆医官。 穆医官冷哼一声,就差翻白眼了,“田大人根本不信任老夫。偶尔几次检查,也只是例行而已。至于药方,并无特别之处。虽说我曾提议给田大人改一改药方,但是田大人没答应。坚持使用之前的药方。我心想,田家的药方无非平平二字,吃不出问题,也就没再过问。天牢几百上千号人,老夫每日忙的要死,自然没时间去关注一个看不起老夫的犯官。” 说得好有道理。 “或许是我想多了。”老张头嘀咕了一句。 这个时候,剖开,答案自然明了。 但是,万万不能剖啊! 陈观楼思虑一番,当机立断,“结论,正常老死,没有任何疑问。”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陈观楼将此案结了。穆青山负责书写公文,陈观楼穆医官轮流签字画押,派人送去刑部。等刑部勾划,就可以通知田家来领取尸体。 忙完一切,得空的时候,身边只有穆医官。陈观楼就悄声问了句,“老田的药方,果真没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也就是田大人当成宝贝,他那药方,老夫都说了,平平二字。效果一般,也不会吃死人。老张头说的那种情况,的确有过。前提是药量过量。但田大人的药方,我检查了,药量平稳适中。真要出问题,就出在煎药的狱卒身上。但是,老夫检查了药材账本,药材的消耗量很正常,只少不多。你可以怀疑药量过少,但不能怀疑药量过多。” 药量过少的原因很清楚,有人偷偷贪墨了药材。但是,药量过少,只会疗效一般,不会吃死人。 “会不会药量过少,造成病情加重,让老田提前嗝屁?” “不会。” “这么肯定?” “你是在怀疑老夫的医术?” “当然没有。” “这么说吧,田大人的病属于正常的老年病,并不会致死,只是日子不太好过而已。药方的作用,主要是调理身体,让人感觉舒服点,能吃能睡。你就说说,这么一个药方,就算药量少了,又能怎么样?无非就是没那么舒服而已。” 陈观楼点点头,他懂了。 所以,结论是无误的,老田就是时间到了,正常老死。 刑部那边同样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公文报送上去就批了。通知田家来领取尸体。 田家那边貌似还想闹腾,结果被刑部警告,再闹就抓起来。正好刑部就管这个的,专业对口。 田家一思索,一权衡,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身为小鬼,要有自觉。果断选择避风头,赶紧领回尸体,了却一切。 田家来领尸体的时候,陈观楼亲自接待,特意问了句,“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我家老爷年纪大了,时间到了,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 “如此甚好!哎,老田这一走,本官还怪想他的。以后没有山泉水用,可惜啊可惜。走吧走吧,赶紧拉回去,风光大葬。” 田家人如蒙大赦,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孙道宁还担心公主府那边得知后,会找他的麻烦。 结果…… 真让陈观楼说中了,公主府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完全就是一副莫要打扰本公主的态度。 第557章 能不能退钱 难道陈观楼说的都是真的? 孙道宁不由得想了很多。 莫非公主跟驸马当真互相投毒,想要杀死对方?难道公主的两个孩子,都不是驸马的?那是谁的? 总不能是苏子实的。时间都对不上。 哇! 驸马头上好大一顶绿帽子。 孙道宁有一种知晓了一个大秘密,且只有他知晓的爽感。 瞬间,他就感觉稳了! 只要公主府不插手祝如海的案子,区区伯爵府,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甚至巴不得伯爵府跳得欢畅一点,将事情闹大,他就可以借机整治伯爵府,做建始帝手中的刀,帮建始帝点燃第二把火。 为了逼迫伯爵府行动,对待祝如海就不能客气了。 转念又想到,答应陈观楼的报酬,要按时送过去。反正花的又不是他的钱,全是江图的钱财。 于是乎,二十天期限一到,陈观楼如愿收到了报酬,一文钱没少。 孙道宁很上道,运气貌似也跟着好转。 之前反复出现波折的升官计划,终于尘埃落定。建始帝点了头,签了文书,政事堂跟吏部正式下发公文。孙道宁终于如愿以偿,升为刑部尚书。 陈观楼得知消息,第一时间送了礼。礼物是他特意找甲字号大牢的犯官淘换的字画,既文雅又值钱,又有收藏价值,很符合孙道宁的身份。 文官嘛,真金白银太俗,且容易留下把柄。古玩字画既能陶冶情操,显得风雅,且隐蔽性很强,还能当传家宝留给后代子孙。 礼送去了,陈观楼自己却没露面。 接连几次,他将孙道宁得罪狠了,想必对方并不想见到他,暂且避一避,对大家都好。 孙道宁收到礼物后,嘀咕了一句,“他倒是识趣!” 陈观楼抽空去了一趟侯府。 大管家约他见面。 一段时间没见,大管家的精神头倒是越发炯烁。 陈观楼道了一声恭喜,二人寒暄起来,聊了聊近况。 聊完家常,大管家这才说起正事,“今儿请你过来,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大管家请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观楼态度很是诚恳。 沾了侯府的光,只要没有利益冲突,他愿意偶尔替侯府跑跑腿,帮忙分个忧,处理点小事情。就当是回报侯府的恩泽。 大管家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好一会才说道:“听说祝家有个叫祝如海的,目前就关押在天牢。” 哎呦! 陈观楼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他很好奇伯爵府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装似思考,“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 大管家瞧着他装模作样,嘴角抽了抽,有点不忍直视。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听伯爵府说,你找祝如海打钱,一次性打了三万两。此事是真的吗?” “啊,这事啊!是真的!姓祝的真有钱。” 大管家两边脸颊肌肉抽动,轻抚额头,似乎有点发愁。他再次轻咳一声,“小楼啊,伯爵府那边希望你能退还三万两,为了此事特意求到侯府。世子拗不过,于是让老夫出面。你看这事闹的……你意下如何?” 陈观楼装作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样子,“大管家,你是在开玩笑吧。那是天牢,天牢。进了天牢账房的钱,这么多年,就没见谁拿回去过。” 分赃都分完了,还想将钱拿回去,伯爵府的人是不是太想当然,有太天真了点。那么大的伯爵府,难道真就找不出一二个脑子清醒的人?全都是傻白甜? 进了天牢的钱还想拿回去,呵呵…… 就算是皇帝来了,也别想将钱如数拿回去。 天牢是什么? 是律法的底线跟边缘! 进了天牢的钱还要拿走,等于是破坏了底线跟边界。这种行为十恶不赦,要遭天打雷劈。 说实话,大管家挺尴尬的。 他都羞于开口。 然而世子爷交代下来的差事,就算再羞耻,也得完成。 “真不能退?” “没这规矩。天牢从古至今,就没有这规矩。别说区区伯爵府的人,就算是王公贵族在天牢交了钱,也没有拿回去的道理。大管家理应明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老夫自然明白。只是吧涉……也不瞒你,侯府跟伯爵府同属勋贵,又是姻亲古旧。对方找上门来,总得给个说法。” “大管家何须给伯爵府脸面,直接将我的话原封不动转告伯爵府。吐出来的钱还想拿回去,伯爵府是笃定未来几十年自家人不会被关进天牢吗?但凡有一天,伯爵府的人被关进天牢,呵呵……” 明晃晃的威胁。 铁打的天牢,流水的犯人。 没有哪个勋贵或是当官的,敢保证自己还有自家人一辈子不会下大狱。今儿敢要回钱,明儿被关进天牢,就别怪天牢翻旧账。进了天牢,那就是任人宰割的命。 大管家也认为伯爵府这事太荒唐,穷疯了吧。尽管三万两是一笔巨款,但是既然已经吐出来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天牢又不是菜市场,还管反悔。 “你说的有点道理。世子爷也是碍于情面,勉为其难让老夫问问你。这事真没转圜的余地,退一点也行。” “一点是多少?一两银子行不行?” 羞辱! 赤果果的羞辱! 大管家嘴唇蠕动了几下,替伯爵府感到丢脸。 “一两银子倒也不必。” “那就真没有!规矩就是规矩,天牢的规矩不能坏在我手上。捞人可以,退钱不行。凡是进了天牢的钱,就算只是一个铜板,也休想退回去。伯爵府太不懂规矩,委屈大管家了。” 陈观楼反过来安慰人。 大管家一点都不觉着欣慰,反而感到丢人。 “真没办法退?” 陈观楼重重点头,掷地有声地说道:“没这规矩,一个铜板都退不了。伯爵府想要以势压人,真是过分。本来还想给祝如海一点特殊待遇,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大管家斟酌了一下,“也不必太过苛待祝如海,他好歹是伯爵府的人。伯爵府出面替他奔走,可见此人在伯爵府有点地位。” “既然大管家发了话,我一定不会苛待姓祝的。下回伯爵府再有什么事,大管家直言告诉他们,叫他们直接来找我。” 第558章 子凭母贵 “你下手太狠了点。” 一口气打了三万两,难怪伯爵府都感到肉痛,脸面都不顾也要追回这三万两。 大管家以为,天牢打钱,一次几千两顶天了。 这回倒是叫他开了眼界。也让他知道陈观楼这小子究竟有多心黑手辣。 陈观楼笑眯眯的,“祝如海属于特例。并不是每个犯人我们下手都这么狠。” “为何他是特例?他得罪过你?” “得罪我,那倒是没有。不过我是真看他不顺眼。” “为何?” “可能是八字相克。”陈观楼随口敷衍。 大管家细细琢磨,隐约猜到了一点真相,“因为他的买卖?” 陈观楼不置可否。 大管家轻咳一声,“以后下手,还是要注意点分寸。你这回运气好,伯爵府没落了,没什么权势。下次万一碰到有权有势的人,那就麻烦了。” “多谢大管家提点,我谨记在心。” 他在天牢这么多年,做事肯定有分寸。祝如海这一桩案子,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榨取。 离开侯府后,陈观楼去了一趟苏家,看望大姐陈小兰以及两个外甥,顺便给大姐送了一笔钱,送了几个金镯子金戒指。将苏婆子眼红得眼睛都发绿。 亲家小舅子送给儿媳妇的礼物,这属于儿媳妇的嫁妆私产。苏婆子就算是瞪破了眼珠子,脸皮再厚实,也不能抢儿媳妇的嫁妆私产。传出去,苏家还要不要脸? 苏家在邻里中,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多少讲究一个体面。 况且,苏家两兄弟都存了分家的心思。苏婆子若是抢夺二儿媳妇的嫁妆私产,那是不是也该公平对待大儿媳妇? 陈小兰一脸笑眯眯的,打趣陈观楼,“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送礼可以私下送,偏要当着苏婆子的面送,分明就是为了刺激对方。 “我给苏家送了酒肉。” 他每次来苏家,都会提着酒肉,当做上门的礼物。 “要是她没看见你送我金镯子,你提来的酒肉倒是能讨她一个笑脸。这下惨了,估摸着接下来几天,家里谁都别想好过。尤其是公爹,不打个金镯子回来,日子安生不了。” “也该让苏家人吃一吃母爱的苦。”陈观楼笑着调侃道。 陈小兰促狭一笑,心里头很是痛快。有兄弟替她出头,吵架的时候底气都能硬三分。 “你在衙门还好吧,有没有人为难你。” “怎么可能有人为难我。你兄弟我,人缘好得很。” “是啊,好得很。整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也不知道正经娶个婆娘回家。” 又来了又来了! 催婚这事,虽迟但到。 “姐,你千万别学苏婆子的唠叨,烦都烦死了。” “你竟然将我跟婆母放在一起比较,你个混账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别以为你大了,我就不能打你。” “打吧,打吧。打完了就别再唠叨,也别催我成亲。我自己的事情,自有主张。” “可你总得留个后吧。” “想要孩子还不简单,随时都能生。” “你找谁生?你总不能找个青楼姐儿生孩子吧。孩子生母的身份,你是真不挑剔?就不怕孩子生下来后遭人歧视?子凭母贵,你懂不懂这个道理。当初我们无父无母,什么依靠都没有,苏家为什么还肯履行婚约娶我过门,就因为我姓陈,是侯府族人。我生下来的孩子,天然就要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女人生的孩子贵重。” 陈小兰这番话倒是没说错。 皇帝的儿子,堂堂皇子,还要看一看生母身份。洗脚婢生的皇子,再贵重也不能跟勋贵家的女儿生的皇子比较。 之前先帝过世,皇子们排排坐,朝臣们选皇帝,第一轮就将生母身份低微的皇子给筛选出去。生母身份低微,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 留到最后的,全是生母身份高贵的皇子。 再说陈小兰,没爹没娘,这要是换做小户人家,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根本不可能顺利出嫁。 苏家愿意履行婚约,因为她姓陈。如今她的孩子可以去侯府的族学读书,还能享受侯府的提供的饭食。苏家老大家的孩子就享受不到这个待遇。 陈小兰的两个孩子,真正实现了子凭母贵。现在是读书,将来就是女子成亲,男子出门做事,处处都能沾一沾侯府的光。 这光怎么来的? 自然是因为陈小兰姓陈。 子凭母贵,会体现在成长过程中的方方面面。 如果母亲出身低微,孩子就只能指望父亲这边的亲眷。如果生父只有他一个孩子还好,若是孩子多了,生母又不给力,孩子成长的道路有多难,完全可以想象。除非天赋异禀,自小就展露出天才属性。 然而,天才何其稀少。 如果天赋值点错的方向,比如点在了木工活,而非读书上面,说不定还要遭受更多的磨难。 陈观楼为了阻止陈小兰继续唠叨,忙承诺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乱生孩子。” “真不会?” “肯定!养孩子麻烦得很,我得多想不开,给自己找麻烦。” “也不算麻烦,找两个奶妈,你只需要出钱就行了。” 陈观楼:…… 暂时依旧没有生孩子的想法。他连结婚的想法都没有。 某些方面他入乡随俗,且融入得极为适应。某些方面他并没有入乡随俗,依旧坚持着自己上辈子的想法。 他得长生,想要孩子随时都可以。 但他,打从心里头,并不想要孩子。 至少目前是这么打算的。 跟大姐唠叨完,眼看着天色已暗,要吃晚饭,陈观楼果断告辞。坚决不留在苏家吃饭。 苏家的饭菜味道还行,但是人不对,吃饭就跟上刑一样。他疯了才会留下来吃饭。 陈小兰知道他的脾气。 以前身处微末,没钱没势还愿意忍一忍。如今有钱了,是真不愿意忍。 只叮嘱他有空多来看看,亲自送他出门。 “如果苏婆子刁难你,你告诉我。我去找苏大诚,替你出气。” “不用!我又不是包子,不会任由她磋磨。你姐我有自保的手段。” “你们还是赶紧分家吧。” “分家这事,我说了不算。还有的磨。” 第559章 太傅亡! 没有大动静,庄太傅活着回归京城的消息,悄无声息的传遍整个朝堂。 建始帝下了一道旨意,封赏庄家。 没有大张旗鼓,没有大肆庆贺,庄家那边给人感觉,就像是只想悄咪咪接回庄太傅养老。 熟知内情的陈观楼自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建始帝的授意。是庄家不愿意大张旗鼓吗?明显是建始帝,不希望庄太傅回归的消息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点。 至于庄太傅当初失踪一案,也没人提起。 建始帝要低调,朝臣们自然知情识趣。 至于当年失踪,究竟是先帝所为,还是别有内情,已经不重要。 本以为太傅一事告一段落。 万万没想到,太傅回归庄家,半个月后,就传出因病不治而亡的消息。 得知消息的时候,陈观楼正在喝茶,一口茶水差点喷出。 “死了?” “消息是从庄家传出来的,错不了。”穆医官跟他唠叨。 “怎么死的?” “当然是病死的。自从太傅回了庄家,太医差不多算是住在庄家替太傅诊治。奈何太傅的病情实在是太过严重,最终病重而亡。” 陈观楼:…… 年初那会,在行宫见到太傅,虽说有些狼狈,又得了老年痴呆,但是精气神看起来至少还能活个一两年,调养得好活个两三年都没问题。 没想到,回到京城,反而要了太傅的性命。 他不由得想到,若是他没将太傅带回京城,太傅是不是还能活着,活得好好的,不愁吃喝,有人伺候,没人打扰。 他张张嘴,随口说道:“太医院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治不好太傅的病?太傅病得真有那么严重?” 穆医官说道:“据说是挺严重的,接回家的时候,话都不能说了,也起不了床。” 陈观楼:……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冷漠,讥讽一笑,“碍了事的人,果然招人嫌,活不长久。” “陈狱丞,你似乎话中有话?”穆医官好奇的问了句。 陈观楼摆摆手,“我就是有感而发。今儿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起身离开天牢,一路晃到刑部,拜见新任尚书孙道宁。 孙道宁升官发财,官威十足。 陈观楼没惯着对方,开门见山地说道:“太傅死了!” 孙道宁本来还想摆官架子,可是瞧着陈观楼根本不买账,官架子摆起来丢脸的反而是自己。 他心里头纠结了一番,很是不爽。有种升官了,却不能装逼的不满。 心想,对方果然是来克他的。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另外派人去寻太傅的下落。 他轻咳一声,忍着不满,说道:“人死如灯灭。” 陈观楼嗤笑一声,“太傅刚回京城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大人应该记得很清楚。这才多长时间,人就没了。大人就没想过其中深意!” “想了又如何?这是你我能想的事情吗?本官恨不得什么都不知道,从未见过太傅他老人家。这里面水深,本官着急着抽身,莫非你还想涉足其中?陈观楼,莫要太高看自己。” 孙道宁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 得知太傅过世的消息,他当场就哆嗦了两下,吓得心都凉了。 好不容易才稳定了情绪,陈观楼又来刺激他。 陈观楼没做声,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郁结,最好别招惹他。 孙道宁生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缓了缓情绪,轻声安抚道:“你也别想太多。太傅年纪大了,又生了病。这个时候离开,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陈观楼点点头,没做声。 孙道宁又继续说道:“我们都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那个层面的事情,不归我们管。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一直都践行着这句话,为何这次如此激动?” 陈观楼瞥了对方一眼,“太傅是在天牢失踪的,又是被我找回来的。哎……也不知太傅临死前,是否知晓了一切真相,走的是否安稳。” “哪有什么真相可言。太傅出事情最大的心愿,就是盼着陛下能顺利登基。陛下做到了,太傅理应瞑目。” 这话好有道理。 陈观楼无法反驳。 孙道宁继续说道:“如果太傅得知,牺牲他,就能换来陛下顺利继承皇位。你猜太傅愿不愿意牺牲?我想,太傅应该是愿意的。他无悔!” 从太傅下天牢开始,建始帝就树立了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形象。 被废掉太子之位后,没有怨天尤人,而是甘愿当着孝子贤孙。完美受害者形象,令世人动容,朝臣不忿,纷纷要替他出头,夺回失去的一切。 等到先帝暴毙,他中毒昏迷,差一点跟皇位失之交臂,完美受害者形象再次深入人心。 陈观楼轻笑一声,口风一转,“恭喜大人心想事成,升官发财。” 孙道宁阴转晴,乐呵呵的,“你的礼物本官收到了,你有心了。” “大人升了官,怎么不摆酒庆贺?” “无需大张旗鼓。” “大人似有隐忧?” 孙道宁当即叹了一声,接着说道:“此次朝堂多人调动,被提拔的不仅有本官。你可知新上任的户部侍郎是谁?” 陈观楼做思考状,“我听说好像姓郑,从地方调任京城。” 哼! 孙道宁冷哼一声,显得很不忿,似乎积累了极大的怨气。 “此人名叫郑道冲,是个类似江图一般的人物,却比江图更难缠。这么说其实有点侮辱郑道冲,江图在他面前,提鞋都不配。但他们都是一样的小人,一样的卑劣,一样的贪婪。姓郑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 怨气这么大吗? “老孙,你跟他有冲突?”陈观楼很是好奇。 “我跟他没冲突。但我见不惯此等小人祸乱朝纲。陛下当真糊涂,明明政事堂一再反对,陛下却一意孤行,力排众议,提拔郑道冲做户部侍郎。荒唐!” 孙道宁气得一拳头砸在桌面上。 刑部尚书的办公桌,上等木料制作,做工扎实,甚至可做传承。但是在武者孙道宁的愤怒一拳攻击下,桌面上还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陈观楼啧啧两声。姓郑的多大能耐啊,能将老孙气得变了形。想当年,江图都没这能耐。 第560章 被卡脖子 郑道冲此人,经历颇为复杂。 此人年纪轻轻中了举,为人高傲自满,目中无人。被人整治,家破人亡。他逃离家乡,流亡在外,因缘际会加入了青云宗,成为青云宗弟子。 青云宗乃是当世有数的大宗门之一,跟皇室朝廷都有联系。 郑道冲在青云宗修炼数年,下山后,以青云宗弟子身份,报仇雪恨。手段之酷烈,血洗仇家满门,连婴孩都没放过。 然后,又以举人身份,参加科举,高中二榜进士。进入少府任职,这些年一直在外地负责挖矿。 据说,他负责的几个矿,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产量最高,矿工死亡率同样最高。都说他对待矿工手段极为血腥黑暗。背后人们都骂他为酷吏。 若非背靠青云宗,早就有人出手收拾他。 这样一个手段酷烈的人,被朝堂上所有人不耻。他的同乡同年同窗,都耻于与他为伍。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遭人诟病的人,建始帝却力排众议,不惜同政事堂翻脸,也要将他越级提拔,出任户部侍郎。 朝臣们都说:刚走了一个江图,又来一个郑道冲。从今以后,朝堂永无宁日。 孙道宁为啥如此愤怒,气得都要变形了。 只因为郑道冲一上任,就卡刑部的脖子,要查刑部的账。 孙道宁刚上任尚书,屁股底下的椅子都没坐热,就被人指着鼻子大骂账目有问题,他岂能不破防。 他恨不得提剑砍死郑道冲。 他唉声叹气地对陈观楼说道:“天牢下半年的粮草俸禄,只能押后下拨。” “押后多长时间?老孙,你好歹给个准话。” “给不了。本官自个都没把握,如何给你准话。郑道冲一上任,就冲着刑部发威,拿刑部开刀,简直无理取闹。偏偏陛下也不阻拦。真是欺人太甚!” “你得罪他了?” “得罪个屁!”孙道宁说起此事,一肚子火气,“当年姓郑的和人闹矛盾,他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把人得罪狠了。却没料到,对方背景深厚,无需亲自动手,自有人出面收拾郑家。郑家败亡,家人离散,家产被人趁机吞没。他恼恨。 当初官司打到刑部,刑部没有替郑家做主。瞧瞧,他就是这么一个小人。刑部判案,依照律法,一切都是有据可查。郑家被人钻了空子,法理上站不住脚,输了官司乃是应有之理。因此恨上刑部。一朝得势,就拿刑部开刀,谁给他脸了。” “自然是陛下给他的脸面。”陈观楼不忘往孙道宁心口戳一刀。 孙道宁捂着心口,气煞人也。 一场陈年官司,成了两个衙门针锋相对的导火索。孙道宁感到委屈,感到无辜,感到愤怒。如果诅咒有用,他诅咒郑道冲下十八层地狱。 陈观楼只关心自身和天牢的利益,“不能因为刑部跟户部闹矛盾,就不给天牢拨款吧。天牢上上下下几百上千号人,要吃饭啊!老孙,你是想饿死天牢的犯人吗?” “你以为本官想这样做吗?刑部查账,没有三五个月,这桩官司理不清。不乐观的说,估摸到年底也没有钱。至于明年,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 陈观楼当即就急了,“年底都没有钱,那天牢吃什么?” “你自己想办法。本官要是没记错,后勤那边存了足够多的粮食,够你们支撑到年底。” “那是库粮,是存货,为了以防万一的情况发生。是不能动的。”陈观楼气狠了。 典型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户部跟刑部打架,结果天牢受到伤害,他上哪说理去。 孙道宁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陈观楼眯起眼睛,“你之前说,他血洗仇人满门。杀人犯法,刑部难道就不能借此案查他,反制对方?” “没有证据!虽说世人皆知,那些人的死,肯定是郑道冲干的,可是没有证据。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怎么个完美法?”陈观楼很好奇。 “灭门案发生的时候,他跟着青云宗一位长辈,正在和当地的父母官喝酒。你说完不完美!” 陈观楼:…… “就不能告他买凶杀人?” “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 “他莫非有分身?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青云宗的人替他出头?” “你问本官,本官又能问谁。他在青云宗数年,期间经历,无从得知。青云宗乃当世大宗门,外人休想踏入其中。” “那他为什么出来做官?” “一颗功名利禄心,岂能被武道抹杀。武道道阻且长,非天赋绝佳者,难以踏上大道。你看本官,同样身为武者,然而近些年,差不多算是放弃了武道一途。人的精力有限,天赋有限,难以一心二用。心思用在了仕途上,就无法平衡武道一途,修为难有寸进。不是人人都像你似的,一边当差,修为还能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走上仕途,心神都被仕途琐事牵绊。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修炼。 陈观楼了然地点点头。 他也是靠着长生道果,才有今日。 否则早八百年前就死了。 “你之前说,郑道冲得罪了一个背景深厚的人。他杀了当初出面收拾郑家的打手,那么当初他得罪的那个背景深厚的人,难道就不管?这是在打那人的脸!” “双方早就和解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不看僧面看佛面,有青云宗长辈出面,不给郑道冲面子,也要给青云宗面子。总之,二人之间,过往矛盾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 难怪郑道冲杀了人之后,还能参加科举。一来是没证据证明他杀人,二来他借着青云宗的势,摆平了当年得罪的人。 “老孙,那个背景深厚的人是谁,你肯定知道吧。” “知道又如何。人家摆明了,不再理会郑道冲此人。” “你先告诉我,背景深厚的人究竟是谁,我来替你想办法。” “你?”孙道宁一脸怀疑。 陈观楼当即眼皮一撩,“我怎么了,很差吗?我们合作那么多次,哪次坑过你?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 第561章 我有三策 孙道宁斟酌了半天,陈观楼再三催促,他才下定决心说道:“郑道冲当年得罪的人,是吴家。” “前任右相那个吴家?” “正是。” “晋王妻族?” “没错。” “郑道冲究竟得罪了吴家哪位?” “吴相的小儿子,人称吴七爷。” 陈观楼回想有关于吴七爷的传闻,出身显贵,锦衣玉食,才华卓然,目下无尘,醉心于山水,常年游历在外。身负才名和功名,却不入仕途。是个很傲慢又很自我同时又拥有显贵阶层少有的清醒认知。 “郑道冲怎么会得罪吴七爷?外面传闻都说,吴七爷这人只要不招惹他,还算比较好相处的人。” “郑道冲这人,年轻那会,仗着一点才学,为人狂妄无知。别人都是讨好吴七爷,他倒好,反其道行之,想以才学压制吴七爷,踩着吴七爷的名头往上爬,妄想一朝成名天下知。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比才学没赢,无能狂怒,丑态毕现。矛盾就是这么来的。” 孙道宁显然特意研究过当年的案卷,将郑道冲的生平,尤其是关键事件,了解得透透的。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吴七爷那样的人物,甘心和解?” “不甘心又能如何。青云宗出面替郑道冲作保,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给姓郑的面子,难道还能不给青云宗面子。双方和解,姓郑的参加科举没被刁难,顺利被点为二榜进士。姓郑的也有点自知之明,考中进士后,花钱走了关系进了少府,负责挖矿,在地方上待了将近十年。如今回到京城,贵为户部侍郎。昔日那点矛盾,想来吴七爷早就没放在心上。” 孙道宁越说越是嫉妒。 郑道冲的运势未免太好了点。当年,被打压得那么惨,家破人亡,都能叫他翻身。而今还升官发财,直接越级提拔。 他都想不通,郑道冲一直在地方上做事,究竟什么时候入了建始帝的眼,让建始帝力排众议提拔他。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勾当,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老孙,你混得不行啊。堂堂刑部尚书,竟然查不出郑道冲何时同东宫搭上线。你太失职了。” 孙道宁气得吹胡子瞪眼,“是本官无能吗?分明是姓郑的太狡猾。现在你知道他得罪的人是吴七爷,你说说,有什么办法对付姓郑的。” “我有三策!”陈观楼竖起三根手指头。 孙道宁很是惊讶,不仅有办法,竟然还有三策。 这么有本事。 他倒是要听听。 “说来听听。” 陈观楼胸有成竹,不急不缓地的谋划道:“第一策,郑道冲被士林所不耻,被同僚排挤厌恶,背负酷吏名声。不妨就从酷吏二字下手做文章。重点查一查他这些年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以他贪婪的性格,手脚肯定不干净,很有可能还沾染了许多性命。 与此同时,联合言官御史,对其进行弹劾。以他酷吏的名声,没有三十箩筐的弹劾奏疏,都对不起户部侍郎这把椅子。而且,这个时候弹劾,其实占了一个大便宜。” “什么便宜?” “陛下初登基,尚不稳定。若是群情汹涌,陛下也只能选择妥协。就看老孙你有没有本事将朝臣们联合起来,发动一次规模空前的弹劾,就像当年针对江图那般。先帝能抗住朝堂压力,陛下乃是新皇,未必能抗住。” 孙道宁捋着胡须做深思状。 他没想到,陈观楼给他出的这个主意,还真有可操作性,而且有极大的运作空间。 大家给新皇面子,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就答应了。可要是,郑道冲这类酷吏都上了朝堂,成为了部堂高官,简直荒唐。不好意思,必须下一下新皇帝的面子。 只是这样一来,他在皇帝跟前,必然讨不到好。他好不容易在皇帝跟前露了脸,升了官,转眼就要被打回原形。 为了一个郑道冲得罪皇帝,值不值得? 孙道宁面色迟疑,“说说你的第二策。” 陈观楼沉吟片刻,说道:“第二策就是让昔日东宫属官联合起来排挤郑道冲。据我所知,昔日东宫属官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子。这帮人向来喜欢抱团,天然排斥郑道冲这类谄媚小人。以谢长陵为首的这帮人,在陛下心目中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们若是肯对付姓郑的,大人便可高枕无忧。” 孙道宁连连点头,第二策很稳,比第一策稳多了。他本人不用冲锋陷阵,不用触怒皇帝。 只是…… “如何让谢长陵他们甘愿对付郑道冲?” “郑道冲能站在朝堂上靠的是什么?一靠陛下的宠信,二靠青云宗。陛下越是宠信郑道冲,谢长陵他们的利益就越会受到损害。老孙,你只需将其中利弊讲明白,相信谢长陵那帮人不会坐视不管。” “可是还有青云宗。”孙道宁很是气恼,越发嫉妒郑道冲的狗屎运。那么惨都能翻身,这运势未免太好了。他忍不住暗搓搓的想,莫非姓郑的使用了秘法,从什么地方夺了气运。否则难以解释他这些年的运势,区区一个少府矿监,究竟靠什么同东宫勾兑,瞒着所有人偷偷得到陛下的看重。 “对付青云宗,我们都不行。那毕竟是当世大宗。但是有一个地方可以。” “哪里?” “稷下学宫!”陈观楼掷地有声地说道,“要对付青云宗,唯有稷下学宫。你不妨查一查,在郑道冲之前,有哪些人竞争户部侍郎。这些出局的人,有没有谁跟稷下学宫有关联?我想,出局的人都不甘心输给郑道冲。” “当然不甘心。”孙道宁代入自己。板上钉钉的位置,一夜之间,就被空降的郑道冲抢走,他非得气死不可。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报复的机会。 “行,本官会仔细调查此事。最好能和稷下学宫有关联。” “只要和稷下学宫牵扯上关系,这里面的文章要如何做,老孙你是熟手,肯定没问题。” 孙道宁哼哼两声,他人品有那么卑劣吗?什么叫做熟手? 一派胡言! 第562章 稳如老狗 “让稷下学宫跟青云宗打擂台,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得仔细斟酌。” 孙道宁一向稳如老狗,绝不轻易涉险。没有足够的利益,很难挑动他冒险一试。很多时候,他宁愿选择忍,也不会冒然动手。 就算因此错过了无数机会,他也不曾后悔过。 他深知宦海沉浮,不争朝夕,只求稳定向上。 求稳让他避开了无数次危险。那些激进的同僚,或许某一时段走得比他快,升得比他高。然而,他们都一一陨落,不是在牢里,就是在边陲流放,要么已经化作一捧黄土。唯有他,稳稳当当,官至尚书。 “老孙,你到底行不行啊?”陈观楼很是嫌弃。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要斟酌,那也要斟酌,既不果断,也缺乏魄力。跟这样的人合作,安全是安全,就是有点憋闷。光挨打不还手,这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他向来都是有仇当场就报了。只有君子才用十年报仇。 可他不是君子啊! 孙道宁也不是君子,偏要学君子做事。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做事情不管不顾。朝堂斗争,不容有半点闪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本官可以不赢,但不能输。” 陈观楼:…… 不赢就是输! 他望天,观念不同,无法沟通。 罢了罢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只管盯着刑部要钱要粮就行。户部有钱,其实刑部也不差钱。那么多案子过手,那么多苦主。单说天牢,一年的营收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只不过,有些钱不能过明路,必须另设账本。否则,户部就有理由克扣刑部每年的预算。 “你说说第三策。” 孙道宁自始至终,还是求稳。 陈观楼干脆利落,“第三策很简单,找人杀了姓郑的。” “不行!绝对不行。官场有官场的规则,绝不能不经三法司,不经律法审判就杀人。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朝堂必将大乱。此话,本官就当没听过。” “那就当我没说。” “你刚说的第三策,不会是敷衍本官吧。” 明明第一策和第二策那么好,有勇有谋,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为啥到了第三策就变得如此简单粗暴。 陈观楼轻咳一声,脸不红心不跳,没有丝毫心虚,“敷衍?老孙,你可以怀疑我的出发点,但你不能怀疑我的人品。我为啥要敷衍你。我是你的人,我还指望着跟着你鸡犬升天。” “谁谁谁的人?别胡说!你是朝廷的人,吃的公家饭。第三策到底是什么?” “郑道冲武道几品?” “五品!” “品级这么高,还当朝官,这合适吗?” 朝堂上,基本上就没有武道品级高达五品的官员。 第一,就跟孙道宁之前说的那样,宦海沉浮,琐事缠身,难以一心二用。专心走仕途,就没法专心走武道。武道品级越高,要求越高,需要全身心投入领悟武道精髓。分心他顾极易走火入魔。前车之鉴不可不重视。当然,对于天才例外。但是,天才都去追求武道,基本不涉足官场。 第二,官场潜规则。武道品级过高,就去专心走武道,莫要掺和官场上的是非。要么就走军旅。朝堂是治理天下的地方,而非比拼武道修为高低的地方。 郑道冲以五品修为,担任户部侍郎,明摆着破坏了官场潜规则。 “你是说,从武道修为下手,攻击郑道冲?”孙道宁福至心灵。 陈观楼斟酌了一番,他不想害无辜的人,说道:“这条策略不太好走,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我就不信郑道冲他敢杀人。”孙道宁怒了,拍着桌子怒气冲冲。 “最佳策略还是第二策。”陈观楼真心实意地说道,“让谢长陵那帮人去冲锋陷阵,他们和陛下关系好,他们在陛下跟前说一句话顶你一百句。有他们出面,郑道冲只要失了陛下的宠信,剩下的事情水到渠成。” “就怕谢长陵他们不肯做打手。” “那就让稷下学宫做打手。” “不可不可!” 不是不可,而是不能。 孙道宁连连苦笑,陈观楼太看得起他,他何德何能能指使稷下学宫做打手。 陈观楼了然一笑,笃定说道:“稷下学宫一直在渗透朝堂,对朝堂的影响力日趋深入。这个时候青云宗突然跑出来掺和一脚,你猜稷下学宫作何感谢,会不会心生警惕?别以为这些当世大宗门关系多好。最希望同行死的就是同行。稷下学宫估摸逃不出这个规律,心头肯定盼着青云宗死翘翘。” “本官不否认你的说法。只是……风险太高。” “富贵险中求。” “求个屁!”孙道宁破防了,“本官才刚刚出任刑部尚书,离着升官还有好好多年。这个时候折腾,对本官没多少好处。至于户部卡脖子一事,我再想想办法。” “老孙,天牢穷得揭不开锅啦!” “胡说!你才从祝如海身上敲了一笔……” “分赃都分完了。” “胡说八道。哪有分赃,什么分赃,别信口雌黄。我们是朝廷的人,吃的是公家饭,按时拿俸禄,何错之有?话都不会说,简直荒唐!” 陈观楼:…… 所以这个,当官的都懂又当又立,无师自通,官场基本手段。 他立不了。 分赃就是分赃,有什么不能说的。私下里说说,坦荡!也就是当官了,拿了钱还要摆姿态。 他偷偷翻了个白眼,“总而言之,天牢没钱啦,钱都被你们刑部抽走了。要不你改改规矩,少抽点。多给天牢留一点,好歹让大家有饭吃。” “定下的规矩不能改。”孙道宁义正辞严,本就长了一张特别正义的国字脸,官威一摆,活生生的四个字:正大光明! “天牢揭不开锅,老孙,我告诉你,首先饿死的肯定是犯人。到时候大批量犯人死在牢里,你可别找我麻烦。” 陈观楼直接上威胁。 孙道宁冷哼一声,“天牢是什么情况,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就算十年不给天牢拨款,天牢也不差钱,更不差粮。” 第563章 老师在上 “账本上没钱也没粮!” 陈观楼理直气壮地说道。 钱粮都从账本上走,没钱就没粮。说破天,也是这个理。别管钱去了哪里,账上没钱是不是事实? 既然是事实,又岂能罔顾事实。 “你跟我提账本!”孙道宁气笑了,“就你们天牢的账本,本官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给狗啃,狗都嫌脏。” 官场规矩,不揭老底。 多少年的老规矩,这么说合适吗? 陈观楼也不惯着,直接调侃道:“老孙,你怎么能骂自己是狗。你这也太狠了吧。” “你你你……陈观楼,你太放肆!你这是对上官不敬,本官可以治你的罪。” “大人,你可以治我的罪,可你不能污蔑天牢的账本。那都是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啊!账本上是一文钱都没了,一颗粮食也没有。不给钱,就要饿死了。” 陈观楼有个好习惯,见到上官习惯性叫穷。不叫两声,这官当得没滋没味。傻子才说自己有钱。 “你也知道你那账本是做出来的啊!本官不管你从哪里请来的做账高手,在本官面前,就别说那些见外的话,谁不知道谁。天牢内部的勾当,本官在刑部当场这么多年,一清二楚。” “是是是,大人一清二楚。可是这不是大人不拨款的理由啊!” “本官说了,户部要查刑部的账,没有三五个月,这桩官司消停不了。账目一日不清,户部一日不拨粮草款项。本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哎……爱莫能助啊!” 孙道宁摊手,言下之意,赶紧滚吧。都说了爱莫能助,身为下属要有眼力见,知趣的就该主动退下。 陈观楼的识趣,分时间看场合,还要讲究机缘。 反正此时此刻,他绝不识趣。 “我给大人出了三策,任何一策都能有效针对郑道冲,解决刑部的难事。大人,你好歹拿个主意。堂堂一部尚书,被一个侍郎压得喘不过气来,你让下面的人怎么看?大家能服你?不给姓郑的来个狠的,你的威严何存?” “本官自有主张,郑道冲一事无需你操心。” “老孙,你不能过河拆迁啊!”陈观楼气笑了,孙道宁王八蛋,用完就扔。连演戏都省了。 “老孙是你叫的吗,有没有规矩,懂不懂礼数!数次冒犯本官,本官一直没和你计较,你是蹬鼻子上脸了,是吗?” “老孙,瞧你这话说的,我们之间谁跟谁啊!你别跟我摆官架子,你明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孙道宁气得脸色连连变换,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还不能叫人进来将小王八蛋驱逐出去。万一打起来,实在不确定谁打谁。 他头痛! 眼珠子震颤。 只能耐心解释道:“郑道冲乃是小人,没有七八成的把握,本官不会轻易冒险。对付此人,需从长计议。官场上的事情,讲究一个方圆。不动则以,若动,必须一击毙命。 不是谁都跟你似的,做事毛毛躁躁,慌慌张张还没准备妥当就动手。到时候被人翻盘,后悔都来不及。此乃本官经验之谈。 仕途本就如履薄冰,本官能稳稳当当走到今天,全靠一个稳字。你啊,得跟本官好好学学。这番道理,我连亲儿子都没细讲过,你是第一个,算得上本官的半个学生。你好自为之!”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陈观楼顺杆子爬。孙道宁都将他当成了学生,堂堂刑部尚书,他岂能嫌弃。就算师生名义只停留在口头上,他也必须坐实了这个关系,叫姓孙下不来台。以后看对方还怎么推脱。 师生师生,老师帮学生,天经地义! 这年头的师生关系跟后世可不一样。 至于学生要不要替老师分忧,这个个人能力有限,看具体情况。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孙道宁此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看着陈观楼,哪哪都不顺眼。 他一着不慎,说错一句话,就叫对方逮住机会顺杆子往上爬。 真是岂有此理。 他板着脸,“你既然称呼本官一声老师,本官就好生管教管教你。” 陈观楼:不是吧!不是说好停留在口头上吗,为啥要管教他? “大人你不累吗?” “本官不累。本官最擅长管教学生,陈观楼你知不知错?” 陈观楼:…… 他现在退下还来得及吗? “不知!” “哼!你这人心眼大,小小狱丞,胆敢算计户部侍郎。一旦事发,你知不知道后果。” 陈观楼直接瘫坐在椅子上,一副躺平摆烂的态度:随便你说,老子听一句算输! “是是是,大人说的都对!” “你回去好好反省。改明儿本官亲自抽查你的功课。” “钱?” “没钱!” “犯人饿死……” “犯人如果饿死,本官不找任何人,就找你算账。” 孙道宁态度强硬,一点余地都不给。 陈观楼气坏了,“我自己找钱养天牢犯人,干脆天牢别归刑部管,就归我陈家得了。” “你要是有这个本事,让吏部单独给你划个衙门,也不是不行。”孙道宁笑着说道。 陈观楼呵呵两声,“老孙,没你这么压榨人的。” 孙道宁端起茶杯,他要端茶送客。 陈观楼不识趣,就是不走。什么官场规矩,都是狗屁。 孙道宁气得将茶杯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本官会尽力筹措,你先退下。接下来这段时间,本官要全力应付户部。” “那我就等老孙你的好消息。最多一个月,没见到钱粮,到时候别怪我大闹刑部。” “你放肆!” 陈观楼嘿嘿一笑,志得意满地离开。 孙道宁缺感觉头越发痛了。 陈观楼回到天牢,叫狱吏们开会,着重讲了两件事。 第一件,户部找刑部的茬,钱粮拨款要推迟。 第二件,都打起精神,打钱积极点。刑部那边没钱,只能靠自己。想要吃香喝辣,都别偷懒。 许富贵第一个喊穷,“丙字号大牢全都是穷哈哈,打得再勤快,没钱还是没钱。不如指望乙字号大牢,里面关押的都是有钱佬。” 账狱吏皱眉,“乙字号大牢的犯人身份特殊,没有上面的吩咐,谁敢随意打钱。”说罢,偷偷瞄了眼陈观楼。 只要陈狱丞吩咐打钱,打谁的钱,他肯定当仁不让。陈狱丞不吩咐,他才不会主动揽事。因为他没本事善后。 第564章 明着威胁 陈观楼头痛,孙道宁下了死命令,警告他不许动乙字号大牢的犯人。如此一来,打钱一事,还是落到了甲字号大牢的头上。 许富贵嘿嘿偷笑。 “你笑啥?想看本官笑话?”成观楼一声呵斥。 许富贵表情瞬间僵住,尴尬的抽搐两下,“大人误会了,小的绝无看笑话的意思。” “那你笑什么?” “小的没笑啊!” “没笑吗?” “没!张狱吏,你说句公道话,我笑了吗?” 张狱吏啊了一声,“啥?我在想事情,什么都没见到。”秉着谁也不得罪的原则,张狱吏选择和稀泥。 陈观楼冷哼一声,“我告诉你许富贵,天牢账上没钱,如果哪天断粮节食,首先饿死的就是丙字号大牢的犯人。死的犯人超过指标数,不管原因,本官拿你问罪。” “大人,大人这不行啊!丙字号大牢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非是小的无能,实在是都是一群穷光蛋啊!” “本官不管!” “大人,小的错了,小的不该笑,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许富贵抽自己的嘴巴,啪啪啪作响。 张狱吏看得暗自咋舌。 陈狱丞另辟蹊跷,不玩阴谋玩阳谋,明晃晃地告诉许富贵要收拾他,反倒是逼的许富贵就范。 啧! “行了!”陈观楼见情况差不多,于是叫停,“老许啊,你在天牢厮混了一辈子。天牢这些年遭遇的大大小小的危机,你都经历过。大家是不是该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大人说的是。小的刚刚猪油蒙了心,差点忘了大人的教诲。”许富贵这会老老实实。 他是真怕啊! 他不怕陈观楼收拾他,他只怕对方借机撤了他的职,将他赶出天牢。 陈观楼这小子,心黑得很,这种事情肯定做的出来。 他为啥服软。前面几任狱丞,他从未服过软,偏偏在姓陈的手上服软,还是一个能当自己儿子的小子。只因为他很清楚,姓陈的别看年轻,手段却很老辣。 前面几任狱丞,有这有那的顾虑,对待天牢狱卒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钱到位凡事都好说。 陈观楼却不一样,他没有顾虑,他还有靠山。他无所顾忌,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怒目金刚。全凭心情。 而且,陈观楼还有个特点,威胁人都是明着威胁。一旦当他说出威胁的话,说明他认真了。一旦认真,就意味着有人倒霉。 许富贵在天牢厮混这么多年,别的不说,眼睛很利。该低头的时候绝不含糊。在利益面前,面子就是屁。 “看来本官要时时提醒你们,不要忘了规矩,忘了教诲。总而言之,接下来一段时间,天牢要过一阵苦日子。你们传达的时候,好生安抚下面的狱卒。就说户部找茬的事情,尚书大人已经在想办法。尚书大人一直心系天牢的安危,会想办法尽快补足钱粮。行了,没别的事,今天会议结束。” “大人,听说最近京城不太平。”张狱吏突然提了一句。 许富贵忙接话,“这事我知道。最近京城发生了好几起杀人案,极为血腥。据说,是同一人所为。” “连环杀人案?”陈观楼问道。杀人案他听说了,没想到会是连环案。 “对对对,就是连环案。” “此事本官知道了。通告下去,大家回家路上都小心些,见到可疑人员,别妄动。咱们是狱卒,只管看守犯人,别捞过界。” “大人说的是。不归咱们天牢管的事情,千万别插手。” 陈观楼打发了狱吏,叫来穆青山,询问道:“那个连环杀人案现在什么情况?” “启禀东翁,听说此案已经惊动了朝堂。京兆府办案不利,京兆尹挨了是顿狠批。不出意外,很快这案子就会转交给大理寺。” “为何是转交大理寺,而不是刑部?难道就因为户部找刑部茬?” “小的不知。” 陈观楼琢磨一下,“反正这案子跟我们没关系,就当听个八卦。死了都是些什么人?” “死的人身份不一,有大夫,有底层官兵,有小吏,有商人……” 陈观楼稍微琢磨,“要说共同点,这些人都是常年在外行走,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身份。” “东翁目光如炬。” “办案的人肯定一看就明白。一点线索都没查到?” “自案发到现在已有半个多月,据学生了解,案子没有丝毫进展。除了死的人越来越多。” “何以认定是连环杀人案?” “学生不知。要不学生找人打听一下。” “罢了。要打听这事,你不方便,还得是下面的狱卒出面。要说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最多的人,还得是衙门胥吏,二就是涉天牢狱卒。此案你帮本官留意一下,有新的进展记得及时告诉本官。” “东翁是想……” “没啥想法。这么大个案子,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 “学生的确想知道真相。” “这不就得了。” 人人都有一颗好奇心,读书人也不例外。 打听案子的事,交给了卢大头。 卢大头交友广阔,京兆府那边,也有他的好基友。 卢大头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案卷背下来。 陈观楼嗤笑道,“你要是能背下来,本官将头割下来当球踢。” “使不得,使不得。陈哥你的头价值千金,可不能当球踢。” “滚!” 别人打听消息走的是上层路线,陈观楼打听消息走的是下层路线,效率跟准确性丝毫不差。 之所以认定是连环案,是因为办案人员抽丝剥茧,案发好几起,终于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个共同点。一个小小藏在角落的梅花刻印。 “陈哥,你说凶手特意留个梅花刻印,是什么意思?” “办案的人这么差劲,案发好几起才发现这个痕迹?” “谁没事会注意一个小小的梅花刻印啊。若非其中一人眼尖,说不定到现在还没法确定这是一起连环案。”卢大头理所当然的说道。 陈观楼哦了一声,“难怪朝堂上的人看不下去,大理寺要接手此案。京兆府都是一群饭桶。” 卢大头嘿嘿一笑,“办案不行,干别的都是一把好手。” 第565章 废物办案不行啊 大理寺果然接手了连环杀人案。 接手案子的第二天晚上,某位御史的家被人泼了一盆又一盆的鸡血。 想象一下,大早上蒙蒙亮起床,开门,满院子的鲜血,跟恐怖片没半点区别,当场吓晕好几个丫鬟小厮。御史本人更是怒到满目狰狞。 今儿能上门泼血,明儿就能上门杀人。 此案惊动宫里,特令大理寺调查。 大理寺火气很大。 这是挑衅,赤果果的挑衅,绝不能姑息。 于是乎,大理寺从宫里请来了旨意,戒严! 时间从每日傍晚到第二天早晨六七点。凡是没有衙门手令的人,无论良贱,统统抓起来。 “荒唐!” 穆青山身为读书人,对于这道戒严令非常愤怒。读书人时常结伴勾栏听曲,厮混到半夜才回家。 最近他有了钱,这项爱好又捡了起来。正计划着约三五好友去勾栏喝酒,就遇到戒严令,气得他当着陈观楼的面破口大骂。 “大理寺查案没本事,整治人倒是好手段。查不出来就直说,竟然无耻到进宫请了戒严令。荒唐透顶。更荒唐的是,陛下竟然同意了。东翁,此事你怎么看?” 成观楼撩了下眼皮,“还能怎么看,当然是坐着看。一群废物,耽误本大人喝酒。” 戒严令一出,青楼肯定会借机关门歇业,免得招惹上官非。只有最顶级的青楼,会照常营业。 陈观楼不爱去最顶级的青楼,他嫌里面官气太重。走进去,三步一个官,五步一个世家公子。他一个小人物,待在里面累。他喜欢去中高档的青楼,姐儿的质量一点不输最高档的,关键是官气不重,财气很重。 他就喜欢财气。 财气越多越好。 “学生和东翁一样愤怒。大理寺一群废物,耽误大家的正事。如果这案子落到刑部手里头,刑部肯定不会这么办。” “那是当然。刑部是专业机构,既查得了官场上的案子,也能查民间的案子。大理寺则不一样,向来只查官场上的案子。这回接手连环杀人案,肯定要闹个鸡飞狗跳,丢人现眼。” “东翁不看好大理寺查案。” “一群官老爷,查个屁的案。他们高高在上久了,已经不记得民间江湖究竟是个什么样。别以为离得近,跨出衙门就能见到人间烟火。实则,那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陈观楼对大理寺查案不抱任何希望。这起连环杀人案,共同点太少,需得抽丝剥茧,既需要十足的耐心,又需要绝佳的悟性。单靠常规的死板的办案手段,对付一般人还行,连环案怕是不行。 其实,他对于御史家被泼鸡血一事更感兴趣。 谁啊,有这么恶心人的吗?而且偏偏是在大理寺接手连环案的第二天发生泼鸡血案。 “哎,接下来数日,只能安分守己。想喝酒,也只能回家喝。” 陈观楼叹了一声。 他在家里喝了两日酒,没滋没味,果断回到天牢。 还是天牢这地好,人多热闹。 结果不得了,天牢的牢房,差一点就关满了。 “怎么回事?” “大人忘了吗?”肖金小心翼翼地问道:“外面戒严,戒严期间,无论良贱一律抓捕。这两天,各处的牢房都关满了人,要一个个确认了身份才放出去。京城各大牢房都装满了人,关不下,暂时借用咱们天牢的地盘关人。小的第一时间派人给大人禀报,大人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于是,小的就把人关进来了。” “哦,想起来了。这两天喝酒喝蒙了,差点忘了此事。” 牢房都快关满了,陈观楼于是下了大牢巡视,看看情况。都是些普通百姓,还有一些行脚商人。 但凡有跟脚有背景的人,当场就给放了,不可能关进牢房。 所谓的衙门手令,就是一句屁话。 真是作孽! 陈观楼对大理寺越发不满,办个案子,闹得满京城鸡犬不宁。关键是,到现在貌似还没有大的进展。 他巡视到丙字号衙门。 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会有小孩?”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脸色蜡黄蜡黄,窝在一个中年男子的怀里。 卢大头瞧了眼,忙说道:“昨儿晚上关进来,具体什么情况还没来得及询问。喂,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昨儿在哪被抓的?戒严期间不得外出,你不知道吗?” 中年男子似乎有点懵,回过神来后,缓缓摇头,“初到京城,不知京城戒严,昨儿在宝瓶巷口被抓。我们父子来自西州,进京寻亲求医。我姓沈,名不知。这是我儿子。” “你是为你儿子,进京求医?”陈观楼瞧了眼他怀里的孩子。 沈不知点点头,“正是。” “西州老远了,得有好几千里路吧。” “有四五千里。” “那么远。”卢大头感慨了一句,看看大人又看看小孩,怎么走来的啊?卢大头不敢想象,换做是自己,怕是走到死都走不到西州。 “西州乃是蛮荒之地,听说有许多犯人流放到西州。”陈观楼随口一说。 “确实。”沈不知点点头,面色坦然。 “沈兄是读书人?”陈观楼特别客气的问了句。 沈不知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读过几天的书。” “寻亲求医,你孩子看样子病得很重。找到亲戚了吗,要不要帮忙?” “多谢大人。亲戚那边……找到了。他们家也困难。”沈不知的语气,明显透着迟疑,失望,愤怒,还有后悔。 陈观楼微微一挑眉,这里面有内情啊。 但他没有多问,而是问起孩子求医的事情。 “你要找哪位大夫求医?” “太医院的廖太医。” “他啊!放弃吧。廖太医不会给没跟脚的人看病。不过,你也不必失望。我们这有个医官,医道世家,医术只高不低。你要是不反对,我让医官给你孩子瞧瞧。” 沈不知之前谈话的时候,头一直微微下垂。这会听到有大夫,猛地抬起头来,“当真?” “我哄骗你有什么好处?来个人,去将穆医官请来。告诉他,是时候展示他的超凡医术。” 四五千里路,跑到京城来求医,孩子肯定病的很重。必须得是医术精湛的名医,才能治病。 第566章 刑部的爹,刑部的娘 穆医官被请到丙字号大牢。 他其实很少来丙字号大牢,这里面关押的要么是大盗,要么就是大匪,属于命贱必死之人。受了伤,得了病,通常让狱卒给点药就行。能活就活,不能活死了也没人过问。 他主要出入乙字号大牢跟甲字号大牢。 瞧,连个犯人也分三六九等。 也因此,他特别好奇,什么样的犯人值得他亲自过来一趟,还是陈观楼亲自吩咐的。 当见到生病的小孩,他抽了抽,嘀咕了一句,“真是造孽!” 这么小的小孩子都被关进来,大理寺那帮废物饭桶,果然正事干不好,整治人是一把好手。 “老穆,你给看看。这对父子从特意从西州到京城,就为了求医。求的是太医院的廖太医。廖太医的医术,哪里比得上你。他能治,你就能治,对吧。” 陈观楼给穆医官介绍情况。 沈不知则好奇的望着穆医官,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花来。涉 穆医官没搭理陈观楼,而是吩咐沈不知,“让孩子平躺。” 沈不知迟疑了一下,将外套一脱,垫在地上,然后才将孩子放上去躺平。 穆医官开始为小病人诊治。 陈观楼则在一旁开解沈不知,“沈兄放心,穆医官的医术,不敢称第一,也是第二第三。他这人,主要是不稀罕功名利禄,嫌麻烦,这才在天牢谋了个医官的缺。” “当不起大人一声兄长称呼。大人直呼我名字就可以。”沈不知客客气气的,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 “这一路来京城,不容易吧。” “都过去了。”沈不知神色淡淡的,看起来并不想谈论自己的私事。 陈观楼扯着眉笑了笑,说道:“你那亲戚,要不要我派人通知一声。让他们作保,保你们父子二人出去?” “不用了!”沈不知垂首,有一丝难堪。 “没人作保的话,你想出去,就得再等等。天牢这个环境,你也看见了,不利于孩子养病。” 沈不知面露纠结挣扎之色,却没有做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肯透露亲戚的身份。啧…… 陈观楼笑了笑,就没继续追问下去。 “住天牢也有好处。穆医官免费给你孩子看病,还有免费吃喝。有穆医官在,你孩子肯定没事。” “多谢大人!” “不必客气。相逢就是有缘。” 穆医官终于诊治完毕。 “老穆,情况如何?” “幸亏遇到老夫。否则,这孩子两日内必死无疑!” 啊! 竟然如此凶险。 陈观楼还以为小孩慢性病,暂时死不了。万万没想到,小孩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沈不知早已经泪流满面,“请穆大夫救我孩子一命!” 说罢,就给穆医官跪下来,砰砰磕头。 听着那动静,陈观楼都感觉自己脑门痛。 “别磕了,别磕了,穆医官肯定救你儿子。”陈观楼强行将沈不知拉起来。沈不知还要坚持跪,他那点力道,根本扛不住一个武者的拉扯。 穆医官捋着胡子说道:“你听陈狱丞的,起来吧。你孩子遇见老夫,是他的运气。有老夫在,你孩子死不了。” “谢穆大夫……”说着沈不知又要磕头。 陈观楼拉扯着对方的胳膊,愣是没让对方跪下去。 又是喂药,又是扎针,一套下来,穆医官累得气喘吁吁。 陈观楼道:“老穆啊,还得是你。你出手,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就是你名声不显,倒是叫太医院那帮家伙得了名声。你要是多点上进心,多点功名利禄之心,沈家父子就直接上门找你给孩子看病,不必一番折腾,被大理寺的那帮混蛋抓紧牢里关起来。” 穆医官直接翻了个白眼,“京城这地,想要平平安安,就得像老夫这样内敛。陈狱丞,孩子的命暂时保住了。但是,天牢这环境不利于孩子养病。你想个办法,将他们父子放出去。你们父子若是没去处,老夫的医馆还能住个把人,不嫌弃的话就住医馆,正好方便治病。” 沈不知当即弯腰躬身,行了个大礼。 谢天谢地,没有磕头来磕头去。 “不必多礼!陈狱丞,陈大人,你怎么说?” 陈观楼左右看看,“牢里挤了点。是该想办法赶紧将牢里无辜的人放出去。大理寺的锅,不能让天牢来背。” “这事就麻烦陈狱丞。” “小事。” 陈观楼给刑部上了一道公文,鉴于牢房里面关押的人太多,天牢想出一份力,替大理寺分忧。帮忙登记犯人身份,一一甄别,早点将人放出去,把牢房腾出来,关押正经犯人。 为了督促公文尽快批复,陈观楼直接找上孙道宁。 孙道宁脑门痛,这才几天啊,又找上门来。 他看了眼公文,“陈观楼,你还有没有点规矩。这点小事也要找本官。去,按照程序,你去找主事官。让主事官递交公文,自会有人批复。” “找主事官,那得等到牛年马月。大人,你章一盖,直接批复不就得了。” “荒唐!本官乃是堂堂刑部尚书,这种公文,根本没资格让本官过目。下面自有人管着这摊事。还有,你越级找本官批复公文,此举非常不妥当。等于是架空了下面的主事官,这在官场是犯忌讳的事,要遭人恨。” 陈观楼一脸烦躁,“天牢的牢房都快被平民百姓塞满了。怎么着,天牢如今不归刑部管,归大理寺管啊!你身为刑部尚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大理寺耀武扬威。老尚书在的时候,刑部可从来没这么窝囊过。你再这么下去,当心威严尽丧,没人服你。” “你你你……” 陈观楼不客气地打断对方,“我什么我。我的大人啊,你现在不是佐贰官,你现在乃是一部之首,是刑部的爹,是刑部的娘,是刑部的老祖宗,是刑部的精神领袖。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刑部。 你当佐贰官,求稳没关系,完全正确。可你如今是堂堂尚书,是精神领袖,继续求稳,事情还没办成,就先失去了刑部上下所有人心。赶紧的,签字画押,我替你冲锋陷阵,不必给大理寺面子。此举,方能彰显刑部的威严,方能彰显你尚书大人的魄力跟胆气。” 第567章 跪多了,骨头就软 孙道宁被陈观楼一通话,激得血气上涌,恨不得提剑杀向大理寺。 转眼间,热血逐渐冷却,终究还是本性沾了上风。他如果是一个被人随便一激,就热血上头的人,也不会稳了这么多年。 “你替本官冲锋陷阵?” “对啊!哪一次不是我冲在最前面。” “你打算怎么冲?” “把天牢无辜百姓都放了。大理寺如果追究,别理他们。大不了到御前打官司。这种事情,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只要刑部占了一样道理,咬死就输不了。三法司三法司,也得分个大小王。老孙,你不想当乖孙子,这一仗必须打。” 陈观楼早就看透了孙道宁的本性,不能从小处着眼,必须高屋建瓴,站在全局的角度上分析问题,才能打动对方。 他只是一个狱丞啊,却干着谋士的活,累死他了。早知如此,他何不当个正经官,自个替自个谋划。一想到,当官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又嫌烦。还是当狱丞吧。偶尔动动脑子,以防脑子生锈。 “必须打?”孙道宁反问。 陈观楼咬着牙,“大理寺来势汹汹,让天牢接管被抓捕的普通人,可曾好言好语打个商量?一声通知,就把事情给办了。明显不尊重刑部。大理寺分明是要借此机会,树立在三法司的地位。老孙,你要是不争,你就真成了孙子。到时候,刑部上下谁看得起你?老尚书在的时候,可没受过这么大的欺负。” 孙道宁紧皱眉头,双手背在背后,忧心忡忡地在公事房内走来走去。他的想法是求稳,先稳一稳,看看局势,看看下面人的反应,谋定而后动。身边的谋士师爷们,也都是这个意思。一上任,就着急火燎的搞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把戏,会显得太急躁,给人做事毛毛躁躁,信心不足的印象。不利于他在政事堂的发展。 可是,陈观楼的话也有道理。 大理寺一抓住机会,就开始整幺蛾子,已经欺负到门口了,他要是不做点什么,一定会被下面的人看轻。人心易变,变了,再想笼络,就不是之前的价钱。 他咬咬牙,终于做了决定,“行,你的要求本官同意了。但是这份公文本官不会签,你去找主事官,让他们签字画押归档。官场规则要遵守,莫要做遭人记恨的事情。平日里没事,你找本官聊聊无所谓。事关公事,就得走程序。你也不想刑部这边三天两头就找天牢的麻烦吧。” “有你这句话就行。” 陈观楼也很干脆。 走程序,他懂! 官场规矩,他也懂。 他就是想省时间,所以率先找到孙道宁。只要老孙点了头,下面的主事官就算对他横竖看不顺眼,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去吧,好生当差。大理寺办个案子,闹得全京城鸡飞狗跳,实在是不像话。本官必须要参一本。” “大人好样的,做官就该如此,该出手时必须出手,千万不要犹豫。” “滚蛋!本官何需你来教导。” 孙道宁板着脸,说着口是心非的话。主要是糊弄脸面,堂堂刑部尚书,被揭了老底就算了,面子都糊弄不住像话吗? 陈观楼拱拱手,笑呵呵的走了。 有了尚书大人发话,不到半天时间,公文就批了下来,效率高到飞起。如果是走正常途径,没个三五天,十天半月,这事别想办成。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有了正式公文,陈观楼点了会写会算脑子灵活办事可靠的狱卒,共有二三十个,由穆青山和钱富贵领头,开始登记牢狱中的无辜百姓,登记完看着没问题,就放人。 若是看着心虚,有问题的人,就让狱卒拿着资料去核实。核实无误放人,若有异常就再留一留。 天牢只管犯人,不管审案。 留一留的目的,无非是做个预防,以防万一。 本想让六扇门帮一把忙。 六扇门的人高傲的很,眼一抬,就两字:没空! 替大理寺分忧,六扇门吃饱了撑着才会干这事。既然没撑着,自然是作壁上观。天牢要清理牢房,关六扇门屁事。兄弟衙门,也有界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扫门前雪。 陈观楼请六扇门,只是客气而已 六扇门不来,好得很!他巴不得不来。由此可见,六扇门也是知情知趣,不捞过界。 沈不知父子被安排在第一批,登记了户籍信息后,当天就被放出了天牢。 陈观楼还亲自送了送,“吃不了免费饭菜,没有免费大夫看,虽说可惜,好歹离开了天牢这地。你孩子的病,有老穆在,放一百个心。我瞧着这孩子,肯定是个长命百岁的。” “谢大人吉言!大人的恩情,我铭感五内。奈何囊中羞涩。待我给老家去信,等银钱凑手的时候……” “别了,我不差你那点钱。我这人,就是看不得小孩子受苦。” “易儿,还不快谢过陈大人。” 沈不知的儿子叫沈易,或许是因为常年生病,性子很安静。听他父亲的话,当即就要跪下磕头。 陈观楼连忙伸手将孩子拉住,“别听你爹的。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谁都别跪。你道一声谢就行了。到了医馆,好好养病。若有什么难处,别闷着,说出来,大家替你想办法。” 他的一番话,着实有些离经叛道。什么叫做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谁都别跪。见官难道不跪?拜菩萨难道不跪?见到长辈难道不跪?见到皇室中人难道不跪?见天子难道不跪? 人这一辈子,要跪的实在是太多。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出谁都别跪这样的话。 沈不知很想反驳一下,转念一想对方是自家孩子的救命恩人,他不能当场拆台。只能等安顿下来后,好生和儿子讲讲道理。 沈易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陈观楼,“祖宗也不跪吗?” “你想跪祖宗也行,不跪也行。” 沈不知一张帅脸都快绷不住了。 果然离经叛道。 “人的膝盖骨,不经跪。跪多了,骨头就软了。”陈观楼又说了一句。 此话一出,沈不知当场愣住。 这话,竟然是从一个年纪轻轻的狱丞口中说出。 谁能信! 第568章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陈观楼叫了一个狱卒,领着沈家父子去医馆落脚。 他将穆医官留了下来,给了对方一张一百两银票。 “做甚?” “你出人出力出地方,总不能还叫你贴钱。这一百两,就当是沈易那孩子的医药费。不够再跟我要。” “陈狱丞,你不是个心软慈善的人,今儿怎么变了?” 陈观楼捏捏下巴,嘿嘿一笑,“钱多了,总得想法子花一点出去。就当是做慈善,给自己积功德。” “你钱多花不完,给老夫啊,老夫替你花钱。老夫可会花钱了。正好,我看中了一根百年老参,可惜囊中羞涩拿不下来。要不你支援一点。” “不给!” “啧……” 穆医官很是嫌弃。 陈观楼哼了一声,“我是钱多没处花,可也不能乱花。沈易那小孩,乖巧得很,我瞧着投缘,乐意帮忙。你嘛,这些年你可没少挣,区区百年老参,你还差钱,说出去谁信。” “言下之意,陈狱丞瞧老夫不顺眼,不合眼缘,所以不肯支援?” “老菜帮子,鬼才瞧着顺眼。”陈观楼抬手,嫌弃地挥了挥。 穆医官气得吹胡子瞪眼,以貌取人,妥妥的以貌取人。欺人太甚! 转念,他又好奇问道:“你到底贪了多少钱,钱竟然多到花不完?” “放屁!饭可以乱吃,话不可能乱说。我贪了吗?我有贪吗?自从我上任来,大家的收入是不是涨了点?” “那你钱怎么多到花不完?” 陈观楼得意一笑,“之前接了个委托,帮人处理点麻烦事情。人家感谢我,给了一笔丰厚的报酬。” “丰厚到花不完?” 那得是多少钱啊!得多大的麻烦事,才会付出如此高昂的报酬。 “也不是花不完。本官穷人乍富,暂时还没想到具体怎么花钱。等我想好了,那点钱就跟流水似的哗啦啦眨眼就没了。” “想要把钱花出去,简单啊!买房置地。不过京城周围的好地都被人占了,有钱都买不到。只能去南边寻摸。你再纳几房小妾,每个小妾身边安置七八个伺候的丫鬟婆子。再养一群护卫管事小厮……一座府邸带百来个人,花钱大方点,一年下来少则几千两,多则上万两。要是有一二个得宠的女人,花钱那才是真正如流水一般。再多的家当,如此开销,也禁不起。钱一紧张,就得想办法挣钱。到时候你就不会说出钱多到花不完这种遭人恨的话。” “果然养女人花钱啊!”陈观楼很是感慨。 穆医官张口随随便便这么一说,瞧瞧,他就得养百来号人。一座府邸,就他一个正经主子,却需要上百号人伺候。 土财主见了,都得说一声:长见识! “废话!娇滴滴小娘子跟了你,你舍得她洗衣做饭,伤了手伤了脸吗?那必须得买七八个丫鬟回来好生伺候着。有了丫鬟就得有婆子。有了女眷,就得有护卫管事……” 陈观楼赶紧抬手打住。 这话听不得。 越听越心慌! 前些日子才高兴自己发了财。 转眼,被老穆这么一计划,那点钱还不够养女人。 果然还得是光棍汉最省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长生不死,结个屁的婚,留个屁的后。他不死,老陈家就断不了根。他也不需要后代子孙给他烧香祭拜。 “现在还说钱多到花不完了吗?”穆医官瞧着他,嘿嘿发笑。 陈观楼抹了一把脸,“你老厉害。我再也不说这种遭人恨的话。” “这就对了嘛!这一百两,老夫收下了。老夫不会跟你客气,沈家父子的费用,这一百两要是不够,老夫肯定找你讨要。到时候你别嫌我事多。” “沈易那小孩的病难治吗?” “难肯定难。但遇上老夫,再难治,也能治好。不过,那孩子病情耽误太久,没个半年一载,这病治不好。” “那你就慢慢治。钱的事情不用操心,肯定不让你贴钱看病。你瞧着沈不知,什么来历?” 穆医官捋着胡须,“西州那地,自古就是流放之地。沈不知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且他对京城貌似并不陌生。恐怕……” 两人齐齐蘸了茶水,在桌面上齐齐写下一个字。 穆医官写的是:流! 陈观楼同样写的是:流! “他竟然敢带着孩子进京,是真不怕啊!” “我估摸着,犯事的应该是他的长辈。” 陈观楼点点头,“理应如此。” 既然是长辈,又隔了那么多年,偷偷摸摸进京,只要不被官府抓住,危险不大。而且这对父子的户籍文书都没问题,显然在西州混得还行,有官府的人帮衬。这对父子的运气也算好,关押在天牢,遇见了陈观楼。 陈观楼办事的原则之一:不捞过界。 管你是流放犯还是杀人犯,只要没犯到他手上,他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 他只管犯人,不管查案,不负责举报。 他是良民,又不是三好良民! …… 大理寺那边得知天牢不经许可,擅自登记释放被抓捕的百姓,顿时火气就来了。连发公文,质问刑部几个意思? 就差指着刑部的鼻子大骂:坏了我大理寺的好事,你们刑部负得起责任吗? 孙道宁气笑了! 果然让陈观楼说中了,大理寺真当自己是三法司老大。瞧瞧这质问的语气,是将刑部当成了孙子看待。 这口气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孙道宁让人回复大理寺色公文,直接在公文里面骂娘,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等于是撕破脸。 紧接着,就上本弹劾大理寺这个卿那个卿,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不放过。 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大理寺办案不力,没那本事就别揽那瓷器活。查案啊,还得是刑部。这是刑部的专业。大理寺还是盯着官场吧,也只配混在官场,民间的案子,呵呵,还是连环案,拿着办官场案子的手法去办民间的案子,能顺利才怪。 两个衙门打擂台,还是孙道宁主动挑起这场争斗,这可将朝堂上的人惊了一跳,稀奇啊! 向来稳如老狗的孙道宁,竟然也有火爆脾气的时候,少见,太少见了。 老话没说错,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第569章 都惦记着他的银子 官场上的案子,百分之九十九,逃不出一个“利”字。只要抓住了利益的关键处,整个案子就能串起来,就能找到案子的源头。 民间的案子,有利,有情,有仇,以及什么都没有,单纯就想杀个人的连环凶手。 最怕的就是最后一种,没有原因,没有仇恨,没有情感纠纷,没有利益纠葛,恰巧遇见了,起了歹念,于是就杀了。 杀完就走,继续厮混在人群中。直到看到下一个让他起歹念的人,又杀了,又走了……不留痕迹,没有原因,想杀就杀。 心头有魔念的凶手,或许会在案发现场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是挑衅也是傲慢。这种好歹能归个类,知道哪些苦主是死于这个凶手手中。 最怕单纯杀人,并无魔念的,连个印记都不留,更难查。 这种案子,放在监控遍地的现代社会,很大可能都会成为悬案,更何况是在古代。 大理寺专注于官场,连环案不涉及利益,死者之间互不认识,没有共同点,串不起利益,情感,仇恨,怎么查? 只能用传统办法,摸排,一个个摸过去,一个个排查。量大辛苦,还需要一双慧眼,能从混乱无章的线索中找到一根线头。 很显然,这并不是大理寺擅长的事情。单是一个摸排,这帮惯会大呼小叫,以势压人的大理寺差役,就做得稀烂。人人抗拒,人人避之不及。 如此办案,还将京城搞得鸡飞狗跳,就算没有孙道宁打擂台,被弹劾也是迟早的事情。 孙道宁起了头,言官御史们就跟闻到臭鸡蛋的苍蝇,全都涌了上来。 铺天盖地的弹劾奏章,飘进了皇宫,飘到了建始帝的案头。 建始帝登基时日尚短,第一次见识到朝臣大规模弹劾的威力,以及带来的泰山压顶一般的压力,搞得心绪烦躁,嘴里起了水泡。 心头对大理寺极为不满。 将大理寺卿叫到宫里,亲自过问案情,得知还没有大的进展,言下之意连凶手杀人的意图都没搞清楚,气得当场垮了脸。若非顾忌君臣脸面,书案上的茶盅肯定免不了四分五裂。 最后,建始帝给大理寺下了最后通牒。 三天! 三天时间案情没有进展,就将案子转交给刑部来办。 还有,取消戒严令。 此次大理寺办案,最遭人诟病的就是戒严令,搞得大家都不能好好喝花酒。 试问,谁喝花酒愿意碰上巡街的官兵。又不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 夜生活被破坏,从官到民,都一肚子火气。 官员的火气,来自于夜生活少了色彩。 民间的火气来自于生计受到影响。有夜生活,就有需求,有需求就有买卖,有买卖就能赚钱养活一家人。 陈观楼不算官,官场上没有哪个正经人会将当做官。但他确实享受着官员一样的生活,他的夜生活少了许多色彩。 他已经很多天没喝花酒,没搂青楼姐儿,嘴里已经淡出了鸟,心里更是空虚寂寞冷。 这枯燥的日子,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整日面对一群粗糙恶臭的大老爷们,恨不得杀人。 得知取消戒严令,他高兴啊! 兴奋得嘿嘿嘿,当晚就跑去熟悉的青楼,搂着熟悉的姐儿,喝着熟悉的酒水,听着熟悉的曲子,还是那个味。 几个漂亮姐姐围着他一人,一个捶腿,一个扇风,一个捏肩,一个喂他吃水果,神仙日子啊! 见到熟悉的土财主,打一声招呼,互相喝一杯,嘿嘿,心照不宣。 大把银子撒出去,老鸨凑到他跟前,恨不得扑到他怀里,将他当场炸成鱼干。 “妈妈这是做什么,你可别吓唬我。” 如狼似虎,就跟要吃人似的。 “我的爷,你可算来了。绯绯姑娘得知爷来了,喜不自胜。爷没来的那些天,绯绯姑娘整日茶饭不思,一心一意惦记着爷。” 屁! 惦记他的银子还差不多。 “带路吧,我去瞧瞧绯绯。” “哎呀,不愧是陈爷,有情有义。难怪我楼里的姐儿谁都不惦记,就惦记着爷。” “惦记我的银子差不多。” “那不能!只要爷点头,我倒贴爷一笔银子,今晚咱们两……” 陈观楼:…… 要是哪天没钱吃饭,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今天…… “滚一边去!” 陈观楼在销金窟连着厮混了三日,走出青楼的时候,感觉身子有点飘。 他可是武者啊! 这帮娘们太生猛了,不将他口袋里最后一块铜板榨干,一个个都不肯放过他。 不来了不来了! 下回坚决不来了! 偶尔来听听曲子还行。只听素的,不要荤的。 回家,洗漱,休整半日,上天牢当差。 然后就听说,戒严令取消的第二天晚上,又发生了命案,同样的梅花印记。 “这回死的是谁?”他急切问道。 穆青山悄声告诉他,“死的是五城兵马司一个小头目。” “没有线索?” “除了梅花刻印,什么线索都没有。这桩连环案,刑部已经接手。接下来要展开大范围的排查搜捕。上面传了话,若是人手不够,会从天牢这边借一点人手过去帮忙。需早做准备。” “这事情简单。这事交给卢大头,让他挑选合适的人,随时听令。卢大头结交京城三教九流,别的事他干不好,打听消息这事他擅长。” 卢大头一身本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陈观楼问起另外一事,“刑部接手连环案,大理寺那边有什么动静?” “暂时还没有动静。陛下给了三日期限,期限一到,案子依旧没有进展,不管愿不愿意,大理寺都只能交出案子。学生估摸着,过个三五天,若是刑部这边同样没有进展,大理寺就该动一动了。” 大理寺向来目下无尘,岂容刑部挑衅。等着瞧吧,两个衙门之间的官司还有的打。 “希望六扇门的人给力一点,让人见识见识刑部的厉害。刑部露脸,我们天牢也能跟着沾点光。这些文书你替本官处理了,我去牢里瞧瞧。” 关押在天牢的平民百姓都已经放出去了。牢房又空了出来。 陈观楼瞧着舒坦。 他巡视甲字号大牢,瞧着一个面生的官员,问道:“这是谁?” 第570章 绿帽子套餐 “启禀大人,这位是许府的三爷。”肖金在一旁小声解释道。 “哪个许府?”陈观楼一边盯着牢里的人,一边询问。 “政事堂许阁老。” 哦! 陈观楼恍然大悟。那个祖上军功起家,在许三爷曾祖父那一代突然弃武从文的许家。偏偏还让许家做成了,用了两代人的时间,终于脱下身上厚重的盔甲,走上了文官仕途。这一走,还走出了一位大学士,政事堂大臣,天子近臣,许进颂,许三爷的爹。 “为什么被关进来?” 嗯…… 肖金表情有点难以启齿。 陈观楼盯着他,有什么不能说的。 肖金干脆附耳悄声嘀咕了一句。 陈观楼听罢,就跟看稀奇似的盯着牢里的许三爷,许霖。偷别人美妾,打伤别人的命根子,当街斗殴,被五城兵马司抓了个现行。那边不敢关押这位爷,于是将案子推到刑部。 刑部忙着连环案,干脆利落把人收押,押后再审。 至于被戴绿帽子又被打伤命根子的那位,乃是宣威侯府的公子。 嘿嘿…… 这矛盾大了去。 据说,许家还没弃武从文之前,跟的就是宣威侯府。弃武从文之后,两家渐渐断了来往,也生了嫌隙。 如今的宣威侯府大不如前。曾经的部下,许家,如今却越发蒸蒸日上,已经超越了昔日的主上。 这里面矛盾深啊,几代人的恩怨情仇,哪是斗殴二字能说得清的。 “被戴绿帽子的是宣威侯府哪位公子?” “三公子。” “我要是没记错,宣威侯府一共四位公子,老大跟老三都是嫡出。啧……许霖,你故意的吧?” 牢房内的许三爷许霖,听到有人叫自个的名字,缓缓抬起头。 好一张风流俊俏的帅脸。 陈观楼啧啧两声,跟他比,丝毫不差分毫。且双眼中,还多一份情意绵绵。那双眼睛,看只狗都深情款款。 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张脸,试问天下间,哪个大姑娘小媳妇守得住?难怪宣威侯府的三公子会被戴绿帽子。 不冤! 只要许霖愿意,天下间大把的女人愿意倒贴。 这张脸,下至三岁上至八十岁,通杀! 陈观楼靠着一张脸,在青楼畅行无阻。他太清楚,这样一张脸,对女人有多大的杀伤力。更何况,对方还有着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比梁朝伟看狗都深情。 “许三爷,你故意的吧!谁不招惹,偏偏招惹有主的女人。” 许霖闻言,突然就笑了起来,晦暗肮脏的牢房,瞬间就有了光彩。 真是造孽啊! 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要为眼前这个小白脸夜不能寐。 陈观楼内心隐隐嫌弃。 小白脸一个,没啥稀奇。 却忘了,他自个在别人眼里,其实也是个小白脸。 许霖双手枕着头,一脸自在地靠在墙头上,腿翘着,嘿嘿一笑,“男欢女爱,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哪有什么招惹。陈狱丞,你不也是如此嘛。你我乃是同道中人,其中滋味,你又何必问我。” “诶,别将我跟你相提并论。我比你有节操,我从不招惹有主的女人,从来都对大姑娘小媳妇避之唯恐不及。” “那么,陈大人会错过很多风景。” “情债也是债!” “以你陈狱丞的本事,又不是养不起。” “养是养得起,可我嫌麻烦。”这是陈观楼的真心话。 许霖微微挑眉,上下打量,“本以为是同道中人,却没想到你竟然有节操。” 陈观楼怒了。 究竟是谁在外面败坏他的名声。 “你哪只眼睛见我没节操?许霖,道听途说的话你也信,亏你还是许进颂的儿子。” 一点分辨力都没有。 切! 果然是小白脸,没脑子的货色。 “你身在污秽之地,所接触的人,要么就是犯人,要么就是这群粗鄙的狱卒。试问,你怎么可能有节操?据我所知,以前天牢不分男囚女囚,全都关在这座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这里面的龌龊,不用我说,陈狱丞肯定想得到。 直到几十年前,发生了几起骇人听闻的案件,其中一位受害者身份极为贵重,只是上面贵人暂时没想通,才会被关押在天牢。结果不巧,发生了不堪言的事情。贵人震怒,将天牢上下,刑部上下狠狠杀了一批,可谓是血流成河。据说天牢的血,冲刷了三天三夜都没洗刷干净。自那以后,天牢分了男女囚,女囚由宫里的公公负责看守。” 天牢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不愧是世家公子,知道的就是多。京城百年前的历史,估计都能被许三爷挖出来。 陈观楼朝身边的肖金看去,以眼神询问,此事保真? 肖金摇头,他不知道,听都没听过。 陈观楼转念一想,就想通了。如果许霖说的事是真的,此事肯定会被人为刻意掩埋。查档案查卷宗,什么都查不到。那样一段丑事,贵人肯定不希望世人知晓。 掩埋一件事情,除了杀人,还有不记录文档,不见野史,不见民间口耳相传。时间久了,等知情的人都死光了,事情自会消弭于时间大法中。 “许三爷家学渊源,知道的就是多。然而,许三爷也该知道,有句话叫做独善其身,独行其是,我行我素……” “陈狱丞是想说,你跟别的狱卒不一样。” “反正我肯定比你有节操。” 许霖笑了起来,“或许吧!你之前问我是不是故意的,我说不是,你信吗?” “不信!” 许霖摊手,“没得聊了,可惜。” “据我所知,许家跟宣威侯府有矛盾,几代人的矛盾。”陈观楼如此说道。 许霖撩了撩眼皮,“我只能说,我遇到那女人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卫老三的妾。” “你后来知道了,看样子也没做补救措施。” “为啥要补救。睡都睡了,这是事实。” “你还伤了对方的命根子。” 这位下手是真狠。 “是对方得寸进尺,不知好歹。我都答应赔他两个娘们,他还不肯罢休。那就只能手底下见真章。” 许霖一脸理直气壮。 陈观楼:…… 终于见到一个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 第571章 臭味相投 “好生照顾许三爷,这位可是贵客。” 陈观楼叮嘱肖金。 肖金开始琢磨,“怎么个照顾法?”是正面照顾,还是反面照顾?他有点看不透。 “该怎么照顾就怎么照顾,别给我整幺蛾子。他跟卫老三有仇,又不是跟我有仇。对了,收押犯人的时候,为什么没将许三爷关进乙字号大牢。” “启禀大人,是刑部要求,必须关押在甲字号大牢。” 原来如此。 乙字号大牢那边,关着许多勋贵世家子弟。许老三进了乙字号大牢,恐怕要遭罪,说不定命都没了。还是甲字号大牢安全。 毕竟甲字号大牢关押的都是文官。文官同气连枝,不用担心被人下黑手。 陈观楼回头又来到牢门前,问许霖,“想不想吃点好的,喝点好的,有人伺候?” 许霖眉眼一挑,一句话堵死了所有路,“没钱!” 陈观楼气笑了,“宁愿拿银子睡娘们,也不肯改善一下处境。你活该关进来。” “本公子睡女人从不花钱。难不成你还花钱?” 陈观楼:…… 感觉心口中了一箭,生痛。 他定了定神,说道:“我花钱,买平安,免了后顾之忧。你不花钱,所以你有牢狱之灾。破财免灾,这个道理你懂不懂。难不成在你许三爷眼里,钱比命都重要?” “挣钱难啊!我不像你,你守着天牢,身份虽然低微,但是日子好过,银子哗啦啦流进口袋。我有什么,我就一纨绔,靠着伸手问父母要钱过活。我家又不止我一个儿子,你说我能有几个钱。比不上陈狱丞你潇洒富足。” “你没差事?”陈观楼有些意外。 许霖自嘲一笑,“半年前有差事,但我不耐烦跪舔上官,差事被我作没了。这半年一直歇着,钱没少花,手上一文钱积蓄都没有。陈狱丞想从我身上搞钱,怕是不能如愿。不过我可以靠我这张脸,这身体赚钱。只要陈狱丞肯行个方便。” 陈观楼:…… 世所罕见啊! 他忍得难受,脸颊肌肉跟着抽动了两下,“罢了,没钱就没钱。看在你跟我一样风流潇洒的份上,暂且免了你的皮肉之苦。” “多谢陈狱丞。等我出去后,请你喝酒。” “你请客?” “我没钱!” 言下之意,姓许的请喝酒,还得姓陈的买单。 陈观楼心想,他脸上有写“冤大头”三个字吗?他已经够无赖,没想到姓许的比他还要无赖三分,且理直气壮。 “喝酒免了!宣威侯府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要是肯出银子,叫我收拾你。先给你打声招呼,我肯定不会拒绝。谁会跟银子过不去,你说对吧。” “卫老三真要找上门来,陈狱丞记得多敲点,翻倍的敲诈。事后你七我三。那三成银子,就当是买我平安,如何?” 真是好算计。 这小子脑子好使啊。拿卫老三的银子买自己的平安,他怎么这么能。这跟他拿着祝如海的银子买祝如海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陈观楼嘴角抽抽,感觉自己遇上了对手,跟自己一样不要脸,一样心黑。 “你想得倒挺美!” “陈狱丞别急,我可以配合你,敲诈卫老三一笔。卫老三那家伙经不起激,由我出面,原本一千两银子,保管给你弄来三千两。这笔买卖,怎么想都划得来。你说是不是?” 真是臭味相投。 陈观楼有点嫌弃,又有点惺惺相惜。 “你应该来天牢当差。” “算了吧!我好歹是许家三爷,要脸,无论如何也不能自甘堕落就为了几两碎银跑到天牢当差。我爹知道了,肯定打断我的腿。” “在天牢当差,不需要你跪舔上官,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不想坐衙随你。主打一个自在。每个月分钱,肯定少不了你那份。身份虽然低微,胜在自在。偶尔做点文书工作,下牢房巡视一番,无聊了就跟牢房里面的犯人聊聊天。如何?” “挺诱人的。但我还是那句话,不干!”许霖果断拒绝。 这是一个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干什么,能做什么的人。虽然混蛋,但脑子好使,也足够清醒。他要是不祸害大姑娘小媳妇,真称得上五好青年。 陈观楼有点遗憾,却没有出乎意料。他也清楚,对方堂堂政事堂大臣家的公子,绝不可能屈居天牢当差,丢不起那个脸。他无非就是试一试,不行就算了。 “行吧!改明儿有空,一起喝酒。” “你请客?” “我请客就我请客。”陈观楼认了。难得遇到一个臭味相投的家伙,无非就是请客喝酒。他不差钱,要的是喝个自在。想要自在,就得有个臭味相投的人一起喝,才会痛快。 “那就说定了。等我出狱后,我叫上你,到时候再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都是跟我差不多脾气的人。” “行啊!钱不是问题。” “就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天牢人不差钱。”许霖得意一笑,以后有免费酒水喝,他心头嘚瑟得很。 陈观楼巡视一圈牢房,上的地面。 叫上穆医官一起喝茶。 师爷穆青山抱着成堆的公文去隔壁签押房办公。 “老穆,几十年前天牢的事,你知道吗?” “你指哪件?” “以前天牢分男女囚吗?” “分啊!只不过不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分开。以前都归狱丞管理,都由狱卒看守。” “女囚也是狱卒看守。” “正是。” “后来怎么完全分开了?” “具体情况老夫也不清楚,好像是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后来就完全分开了,女囚从此不归狱丞管,连过问都不行。” 陈观楼了然点点头,看来许霖的消息是准确。因为触怒了贵人,天牢男女囚彻底分开,从那以后,女囚就由宫里的公公看管。狱卒们未经允许,不准踏入隔壁女囚。 看管女囚的狱卒,也都是一群粗使婆子。从根本上确保了女囚的犯人不会遭遇不堪言的事情,从根本上了杜绝了狱卒犯错的可能。 第572章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许霖关进牢房,卫家那边就会甘心吗? 肯定不能! 这不,第二天,卫家的管事就找上门来,送上银子,请陈观楼好生“关照”许霖。 “做到什么程度?”陈观楼瞥了眼桌面上的银票,语气淡漠地问道。 “让他也尝尝我家三爷的滋味,断他命根子。” 陈观楼挑眉,“卫老三的命根子,我怎么听说只是伤了,养一养就能养好。并没有断。” “是没有断。可他许霖,辱我家三爷在先,又伤我家三爷命根子在后。这口气不出,我们卫家还有什么脸面做人。陈狱丞,你也是勋贵家的族人。勋贵之间同气连枝,我们理应对那帮文官多些防备。” 陈观楼挑眉一笑,“我只是狱丞,只负责看管犯人。从不过问勋贵同文官之间的矛盾。卫管事,你别拿大帽子忽悠我。” 卫管事本想责问,转念一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是来求人不是来结仇。于是压下心头的恶气,将银票往前推了推,“陈狱丞放心,事后卫家还会有重谢。” 陈观楼轻声一笑,“什么事后不事后,都事前吧。我这的规矩,收钱办事,童叟无欺。不讲官场事后那一套。” 说罢,他将银票退了回去。 卫管事愣住,这意思分明是嫌银子给的少了。 他心想,好大的心眼,好贪的心。 压着不爽,试探着问道,“陈狱丞的意思是?” 陈观楼眼皮一撩,“卫管事,你这样问就没意思了。我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你还跟我打马虎眼,有意思吗?我都说了,我这不兴官场那一套,这里都是糙汉,都是直来直往。你们卫家能出多少钱,我就做多少事。想要断许老三的命根子,这钱不够!” “那要多少才够?”卫管事小声问了句。 陈观楼挑眉一笑,比划了三根手指头。 卫管事眉眼一动,“三千两?” “你在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命根子,命根子,比性命还宝贝的玩意。许老三的命根子,在你眼里就值三千两?滚蛋吧!”陈观楼大骂出声,一点都不懂事,还做侯府的管事。 难怪宣威侯府今不如昔,瞧瞧这办事的管事,就这水平,啧…… “难不成三万两?”卫管事惊了,说话的声音都发飘,发抖。 陈观楼嘿嘿一笑,“不然呢!换做你,你的命根子值多少钱?” 卫管事下意识夹紧了双腿,感觉下半身凉飕飕的,有种惊慌在心头蔓延。 “陈狱丞莫要开玩笑。”他尬笑着说道。 陈观楼嗤笑一声,眼神轻蔑,“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要许老三的性命,或许几千两就能办下来。但你要他的命根子,要他一辈子抬不起头,要他饱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你就说说,值不值三万两? 你真当天牢是猪圈,这里面的犯人都不值钱啊!我告诉你,关押在天牢的犯人,比外面的人值钱多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天牢的宝贝!你要动我手底下的宝贝的命根子,你说说要不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可是,可是,三万两也太贵了。”卫管事貌似被说服了,只是价钱谈不拢。 陈观楼笑了起来,招招手,让对方附耳,“那可是许大人的宝贝儿子,将来要传宗接代。你断了人家的命根子,人家就要找你拼命。难不成我陈观楼的命不值钱?” “可是,陈狱丞你是武者……” “我是武者,又不是你们卫家的武者。凭什么要为你们卫家的仇恨奉献自己。卫老三他算个屁,除了银子,卫家任何人都休想差使本官。就算是侯爷亲临,我也是这句话。” 卫管事脸色青了白,白了紫,频频变换。 陈观楼语气一缓,又说道:“其实,既然卫老三没有大碍,命根子还能用,不影响传宗接代。稍微教训一下许老三就行了。这点银子,我实话跟你说,也就够让许老三在刑房待个一天两天。想要更多,没有。但是呢,天牢这地我说了算,我的规矩是,凡事没必要弄得血淋淋的。干脆饿他三天九顿,外加断水,如何?” 卫管事嘴角抽抽。 偏袒! 赤果果的偏袒! “陈狱丞之前认识许老三?” “不认识。” “为何陈狱丞要帮许老三出头?” “关你屁事!”陈观楼不客气的怼回去,“敢情,我话中的关键,卫管事你是一句没听进去啊。我都说了,天牢这地我做主,我说了算。你是听不懂还是装傻?下回,换个聪明点的人跟我说话。我不耐烦跟蠢货计较。拿着你的银子滚!” 卫管事被怼了一脸,你你你了半天,一句狠话都没敢撂,他怕撂了狠话就走不出天牢大门。只能灰溜溜滚了。 卫家的刚走,许家的人就来,也是送钱,请陈观楼关照许霖。 来的人是许霖的四弟,庶出,在家负责经营家中产业。客客气气的,看得出来常年在商场厮混,进退得当,不倨傲也不卑微,说话如沐春风。 陈观楼顿时就感觉舒服了。 还是许家会做人。 不怪他愿意跟财气满满的人打交道,说话好听啊。不像当官的,随时摆着官架子,真不耐烦伺候。 就连侯府的管事,也沾染了一身傲气,傲个屁啊!,一个下人在他面前拿腔拿调,没把人打一顿,已经是看在勋贵之间同气连枝的份上。 陈观楼瞧了眼桌面上的银票,以他常年跟银子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数目竟然跟卫家的数目一样,都是一千两。 这两家人做事…… “不瞒许四爷,你来之前,卫家的管事刚刚离开。” 许老四闻言,顿时面上一紧。没有一句废话,又拿出几张银票放在桌面上,“还请陈狱丞多多关照我家三哥。他脾气不太好,请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瞧瞧,许老四多上道,多识趣,多会办事。 不愧是场面人。说话做事比卫家管事周到多了。 陈观楼笑了笑,“许四爷放心,许三爷那边我已经打了招呼,让狱卒们好生照顾着,不会委屈他。不过,改明儿卫家人再来,非要用钱砸本官,届时本官也为难啊!” 谁能和钱过不去?! 第573章 不要提前预设立场 许老四的面色,微微扭曲了一下。 往日总听人说,天牢这地只认钱,不认人。今儿总算是见识到了。 外面的人都说陈狱丞是信人,此言恐怕不实。 眼前之人,分明是个死要钱的。 他默默地又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面上,“若是卫家再次找来,烦请陈狱丞派人通知一声。无论如何,总要保住我三哥。” 陈观楼哈哈一笑,他就喜欢上道的人。 “许四爷放心,卫家人再来,我肯定派人及时通知。看在许家诚意十足的份上,我就先透露一句,卫家要断许三爷的命根子。那哪行呢!我没答应,拒了卫家的要求。我们天牢只负责看守犯人,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许老四没有二话,当即起身,躬身一拜,感谢陈观楼的一番好意。 陈观楼没避让,大大方方受了对方的礼。 “许四爷客气!” “此事因许卫两家祖上矛盾引起,天牢这边,烦请陈狱丞多加关照我家三哥。卫家那边,我们已经在想办法化解这次冲突。” “能化解最好。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就等着你们许家的好消息。” 陈观楼端茶送客。 许老四急匆匆离去,忙着去化解恩怨。就是不知卫家肯不肯答应。若是卫家不肯和解,这桩案子还有得磨。 穆青山从外间进来,看见桌面上的银票,就问道:“东翁,这些钱可要入账?” “吩咐钱富贵,一半入私账。照着老规矩分账。” “东翁大气!” “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本官不稀罕吃独食。” 吃独食遭雷劈。 他抽了五成,剩下的五成他还能抽一笔。分出一点点给下面的狱卒,让他们好生关照许霖。皇帝不差饿兵,他身为天牢的头,自然也不能差饿兵。守着规矩,好生办事都有赏。 穆青山领命,他没动桌上的银票,而是将钱富贵叫来,当场登记做账。确保账实符合。 “东翁果真要帮许家,拒绝卫家?” “帮谁都无所谓。但是卫家的态度,我很不爽。” 穆青山有点迟疑,似乎不太赞同他的处理办法,“东翁出身陈氏一族,勋贵旁支。勋贵世家同气连枝,正常来说,东翁理应站在卫家那边。” 陈观楼嗤笑一声,显得极为不屑,“你也说了,正常来说我该站卫家。可是你瞧瞧卫家的态度,有将我放在眼里吗?就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狱丞,别忘了我还有武者身份。在外面,卫家胆敢在九品武者面前放个屁吗?不敢!偏偏今儿来见我,却只派了一个管事。怎么着,我这个武者他们看不入眼?穆青山,你是想让你的东翁热脸贴冷屁股吗?” “学生绝非此意。只是,许家那边……学生担心东翁讨不到好处,白做一回好人。” “你的担心有道理。所以,我才立下规矩,收钱办事,童叟无欺。天牢这地,不分文官武将勋贵,谁给钱,给的钱多,诚意十足,我们就帮谁办事。不预设立场,只讲利益。” “这……” 穆青山貌似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观念。 陈观楼冲对方一笑,“你知道为什么你们读书人做了官之后,往往都逃不过牢狱之灾吗?因为你们喜欢预设立场,喜欢以个人观念去判断是非。小穆啊,想要在官场上久经不衰,坐稳位置,就不能提前预设立场。就算真要有立场,也只能是皇帝想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那岂不是成了佞臣。”穆青山绝不赞同。 陈观楼呵呵一笑,神情淡漠,“不做佞臣,就做阶下囚。换你,怎么想?以你读书读迂的性子,估计会选阶下囚。但是你忘了你的抱负,你的志向了吗? 做阶下囚,除了满足你的道德感外,什么都做不了,还会牵连他人。做佞臣,还可以利用的权利做几件惠及民生的好事。一个是碌碌无为,一个是名声虽臭但却能为民请命,你确定你还要选阶下囚?你所谓的读书为国为民,莫非只是一句空话?” 穆青山青白着一张脸,浑不似人。 陈观楼往前几步,经过他的身边,又说了句,“老穆说你懂变通,脑子好使。如今看来,还不够。还是太迂。你得建立自己的原则,这条原则不涉及立场,不涉及人性。天牢在我手中,原则就很明确,只认钱!钱这东西没有立场,没有人性,端看使用钱的人。” “穷犯官就活该吗?被冤枉的人就活该吗?”穆青山问了一句。 “你看,你又犯了老毛病,提前预设立场,判断人性是非。你要牢记我们这里是天牢,只负责看管犯人,不负责审案,更不负责判断是非人性好坏。记住,别捞过界。” “人得有良知吧。”穆青山白着一张脸,小声嘀咕。 陈观楼回头看着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穆青山,叹了一口气。白长了那么多岁数,还得靠他这个小年轻来开导。 罢了,罢了,又不是没当过人生导师。 今儿,他就再当一回人生导师,给迷途的中年牛马指一条明路。 “良知是什么?是在能力范围内,行个方便。我们是狱卒,我们的良知就是不为难犯人,给口好吃的,给口好喝的。 至于冤案,你凭什么认定某个人是被冤枉的?案子是你查的吗,是你主审的吗?你就靠着一面之词做出结论,在我看来不仅武断,且荒唐,还自以为是。 官老爷都知道,审案不能听信一面之词,要将原告被告都叫到跟前来当面对质,还要派人查证证据。这世间的事,不是谁弱谁有理,谁强谁心虚。 不是所有土财主都吃人不吐骨头,也不是所有弱势群体都有一颗良心,不会说谎,不会害人。 不提前预设立场,就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不会被人蒙蔽。 穆青山,你还有得学。暂且忘记书本上的仁义礼智信,多听多看,天牢这地,能学的东西比外面的大儒还要多。你要是能从天牢学出师,以后不管你做什么事,都能顺顺利利。你要进了官场,你就能所向披靡,看透人心人性。” 第574章 带头造陛下的反 许卫两家私下里勾兑,要化解此次冲突矛盾。 卫家狮子大开口,许家讨价还价。 双方有进有退。 卫家眼瞧着,断许老三命根子一事,怕是不成。天牢那个陈观楼,死要钱不说,态度还十分倨傲。貌似已经选择站队,站在了许家那边。 “堂堂勋贵族人,竟然选择站队文官,真是岂有此理。” “爹,我一定要断许老三的命根子。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 “许老三被关押在天牢,天牢那边不松口,这事难办。咱们家跟刑部那边平日里很少走动。这一次怕是……” “我不管!许老三抢我女人,伤我子孙根,这个仇不报,儿子丢脸无所谓。关键是我们卫家跟着丢脸,会被人戳脊梁骨笑话。爹啊,我们不能认输啊!许家说的好听,要寻求谅解。可是却根本不肯拿出诚意。不断许老三的命根子也行,断他一条腿不过分吧。许家那边是什么态度,爹你也看见了。真要接受了许家的条件,外人只当我们卫家败落,谁都能踩上两脚。爹,这口气你难道能咽下去?” 宣威侯被亲儿子叨叨叨一通鼓动,终于下定决心。 第二天上朝,果断弹劾许进颂,弹劾对方教子无方,当街斗殴伤人,视朝廷律法为儿戏。更何况许老三还逼良为贱,偷有主的女人,主动挑起事端。任何一条,都能治他的罪。 建始帝看完弹劾奏疏,问许进颂,“许爱卿,你怎么说?” “臣有罪!” “宣威侯指责你教子无方,你认?” “臣认可!臣的三子,性子乖张,自小不服管教。闯出如此大祸,都是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许进颂干脆利落认错认罚,没有辩解,没有逃避。认错态度极好。 原本建始帝还想敲打几句,见他态度这么好,就省却了这一步骤。叮嘱刑部,好生办理此案。 至于许进颂,被建始帝责令回家闭门思过。 这……有点重。 堂堂政事堂大臣,因为儿子犯错,罚俸就够了。偏偏要求闭门思过,具体思过几天也没说。 众臣面面相觑,都意识到建始帝似乎另有打算,莫非是要借此事,动一动政事堂? 这未免太着急了点。 登基也就小半年的时间,屁股底下那张龙椅还没坐稳,就急不可耐伸手。比起先帝执政的手段,可谓是差了一截。单是一个耐心,就比不上先帝年轻那会。 有人想劝,可是看着建始帝不容置疑的表情,顿时将劝解的话吞了回去。 许进颂干干脆脆领了罚,回家闭门思过。 宣威侯十分得意。 没想到,转天,就有言官御史弹劾宣威侯。单就宣威侯的几个儿子,这些年犯的事加起来有几箩筐,把柄很多。 不是说教子无方吗? 御史们也弹劾宣威侯教子无方。 宣威侯:…… 好个阴险的许进颂,闭门思过都没闲着。 许卫两家打官司,孙道宁则是愁死了。 建始帝让他好生办理此案,到底要怎么办?该如何办,才能让建始帝满意。 揣摩来揣摩去,把握不住啊。 身边的师爷给他出主意,干脆判许老三坐监三个月。 “能行?”孙道宁把握不住,他根本不熟悉建始帝的性情爱好,猜不透建始帝的想法。 “行不行,试过就知。” 孙道宁又翻了《大乾律》,确保自己的判决有法可依,确保皇帝召见的时候有话可说。于是,他听从谋士的建议,下了判决书,判许老三许霖坐监三个月。 整个判决过程结果,上报宫里,通报许卫二府。 结果卫家不满意,嫌判得太轻。 许家也不满意,嫌太重。 建始帝貌似也不满意这个判决。 孙道宁一时间头都大了。 怎么办? 就在焦头烂额之时,突然想起了陈观楼,这小子主意多,且主意大多比较正,又管着天牢。 于是乎,他急忙召陈观楼见面。 陈观楼到了刑部,见了孙道宁,知道了对方的难处,不急着帮忙,反而慢悠悠的先喝了一盅茶。 孙道宁急,但他不能表现出急躁的样子,干脆陪着一起喝茶。 陈观楼喝完一盅茶,轻咳一声。 孙道宁跟着放下茶杯,“你有想法了?” “老孙,这事你想复杂了。应该往简单方向想。” “说来听听。” “首先这里是刑部,刑部判决案子,不需要让任何人满意。纵然是皇帝陛下,也不能干涉律法,至少表面上理应如此。皇帝是新皇,不敢乱来,也要脸,他如果真要干涉判案,早就派人暗示你。既然没人暗示,那你的判决有法可依,就没有任何问题。最多最多,再加二十大板,见了血估摸能让卫家闭嘴。” 孙道宁皱起眉头,缓缓说道:“卫家满意了,许家就不满意。” “我都说了,刑部办案,无需让任何人满意。不服,上告。告到御前,也是这个判决。因为《大乾律》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勾人媳妇,当街斗殴,伤人命根,坐监三个月算是轻的。这要是在民间,勾人媳妇,可不止三个月。” “那女子是妾,非妻。” “妾也好妻也好,许老三是不是勾人婆娘?说到底,他最大的罪名,就是睡了卫老三的女人,所以宣威侯告他逼良为贱。可见那个妾是正经的良妾,而非贱妾。” 贱妾可以随意处置,良妾不行。良妾首先得是良民,享受大乾朝基本的人权。贱妾是没有人权的,等同于奴婢。奴婢的生死都在主人手里捏着。 “的确是良妾!”孙道宁点点头,“这么说,本官的判决并无问题?” “你都翻了《大乾律》,能有什么问题。” “可是陛下似乎并不满意。”孙道宁愁的是这一点。 陈观楼猛地站起身,义正辞严,无比严肃的说道:“纵然皇帝不满意,你也不妥协。老孙,你可是堂堂刑部尚书,你得有立场,你的立场就是《大乾律》。 皇帝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也得坚持《大乾律》!这既是你的护身符,也是你的挡箭牌。你的风骨,你的名声,全指望着《大乾律》!你可不能因为皇帝不满意就乱来。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坏了名声。 你们读书人都讲究生前身后名,你铁骨铮铮的了大半辈子,可不能临老毁了自己的名声。我告诉你,如果陛下骂你,你还要骂回去。骂陛下坏祖宗规矩,带头破坏律法,简直是大逆不道。你要带头弹劾陛下!” 孙道宁:…… 陈观楼这王八蛋可真能说啊! 还带头弹劾陛下。 怎么不说带头造陛下的反? 小王八蛋,没安好心。 第575章 先立个人设 “休要蛊惑本官。陈观楼,你头生反骨,私心颇重,本官从不过问。但是,如果你想通过本官,到达见不得人的目的,休想!本官不可能随你的愿。” 孙道宁义正辞严,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在他的衬托下,陈观楼好似奸邪小人,跳梁小丑。 陈观楼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血,喷在孙道宁的脸上。他苦啊!比黄连还苦。 “老孙,你要过河拆桥,无所谓。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但是,你休想污蔑我,休想栽赃嫁祸。我有什么目的?你说说,我能有什么目的。是你请我来的,我好心好意替你出主意,你却质疑我的意图。老孙,摸摸良心吧。” 孙道宁有点不好意思,却又不肯低头,只冷哼一声,“你挑唆本官,弹劾陛下,难道不是包藏祸心。” “我那是祸心吗?我是在替你着想啊!你要不要名声?还有什么比弹劾皇帝陛下更容易得到好名声?此举一出,你就在士林出名了,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人设就立住了。我一心一意替你打算,你倒好,翻脸不认人。孙道宁啊孙道宁,你分明就是个小人。” 陈观楼不客气的怼回去,直接揭破对方的面皮。幸亏没有第三人在场,没人看到姓孙的丢脸的一面,否则他都有杀人的想法。 即便不杀人,他看陈观楼也是处处不顺眼。 陈观楼好用是好用,他不否认。但是那张嘴巴,要命!真的很要命!说出的话,就跟刀子似的,尽往心口戳。 谁受得了! 他可是堂堂二品大员,刑部尚书,政事堂行走。 被人指着鼻子骂小人,换个脾气暴躁的,早就抄了陈观楼的祖坟。抄不了祖坟,也要抄他的家。 岂有此理! 欺人太甚! “本官是不是小人,暂且不论。本官想让陛下满意,你可有办法?” 陈观楼下意识反问,“你确定?许卫两家争斗,往轻了说,属于家族矛盾,私事。往重了说,此乃朝堂派系斗争,皇帝想从中取利,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破旧有的规则,由他来制定新规则。这其中凶险,你确定要跳进去,主动做陛下手中的刀? 你可想好了,一旦跳进去,就沾染了是非,到时候想要脱身怕是不能了!而且你身为文官,又要脸,不能主动跟勋贵结交。那么你只能选择站在许家那边。你确定你现在就要站队?陛下刚登基,怎么着也有十年八年的日子。诸位皇子还没长大成人,这个时候站队,操之过急啊!” 哪有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就开始站队。 虽说提前投资,可能获取最大的利益。但,更有可能遭遇飞来横祸,还没见到结局就身死道消。 取利,取一部分就够了。什么好处都想占尽,太过贪心。人在官场要贪,但是又不能太贪。 “依着你的意思,本官不用顾虑陛下的感受?”孙道宁紧蹙眉头,不太满意。 “你是刑部尚书,职责就是维持天下秩序,确保律法的底线不被人践踏。你为啥一个劲的想着讨好皇帝。如果说,此案不牵扯朝堂争斗就罢了,既然牵扯到了两大家族,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偏不倚。陛下纵然不满,但是对你本人无可指摘。你用此案证明自己立身之正,无可争议。将来遇到大案要案,陛下必然第一时间想到你。” 孙道宁眉头紧皱,在公事房内走来走去,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他的性格就是如此,求稳,难免会显得优柔寡断。 陈观楼一点都不急,自斟自饮,只可惜没有花生瓜子。看着孙道宁发愁的模样,还挺有趣的。 “如此说来,许老三的判决,不用更改。” “三个月坐监,很公正的判决。而且,许家还给了卫家物质上的补偿,据说送了好几个小丫鬟给卫家,个个貌美如花。” 许卫两家,一边打官司,一边私下里勾兑,啥事都没耽误。显然,两家也不想成为靶子,更不想成为朝堂派系斗争的导火索,遭人恨。 因此,私下里的勾兑一直没停。但是,明面上的斗争也在持续。 这些世家啊,一边杀一边好的戏码,玩得格外顺溜。 这里面有没有演戏给外人看的因素,陈观楼不清楚。他对世家的了解,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内里具体什么样,私底下有什么交易,除了当事人,鬼才知道。 人家玩花活,皇帝想插一脚,无可厚非。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孙道宁想做刀子,就有点不自量力。 文官也分派系,不是一派两派,有很多派。 孙道宁这一派,显然实力不济,出身也不算多好。比不上从豪门大族出来世家子弟。 “陛下不会因此怪罪本官?” “陛下要脸。他知人善任,善于纳谏,贤明君王的名声传了几十年,不会在登基的第一面就翻脸。大人啊,你就是想太多。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没必要。” 孙道宁缓缓点头,是没必要。 陈观楼之前说了那么多,他还犹犹豫豫,只因为他没十足的把握。连七八成都没有。心头发虚。 直到对方提起陛下要脸,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对啊,陛下才登基小半年,就算要换一副面孔,也不是现在,更不会在他身上。他的份量还不够。 想通了关节,孙道宁一脸如释重负,轻松了不少。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陈狱丞,你替本官解决了一个难题。你说本官该如何感谢你?” “大人真心想感谢我,不如将积欠天牢的粮草银两补齐。天牢穷得快揭不开锅啦!” 果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孙道宁当即端起茶杯,轻飘飘的说道:“刑部跟户部还在扯皮,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本官会给你一份谢礼,是对你个人的感谢。天牢那头,等着吧,一切迟早都会有的。” 陈观楼:…… 他在心里头偷偷骂了一句:怂货! 户部找茬,直接打回去就行了。还有时间扯皮,扯个毛线。丢人的玩意! 第576章 别给脸不要脸 孙道宁终究听取了陈观楼的建议,没有更改判决,并且将许卫两家申诉文书全都打了回去。 摆出十成十刑部尚书的官架子,“刑部判案,何时需要外人指指点点。放肆!胆敢干扰刑部办案,统统下大狱。” 可算是硬气了一回。 外人只会骂一句好大的官威。 刑部上下则十分满意,交口称赞。上官硬气,他们办差的人才能硬气。上官软骨头,办差的人再硬最终也得服软。 看着下属们敬佩的目光,孙道宁默默挺了挺胸膛,很是满意。 陈观楼这人嘴巴虽毒,但他说的很多话都有道理。身为刑部尚书,精神领袖,必须硬起来。 想到谢礼,他让师爷准备了一本名家字帖送给陈观楼。 陈观楼收到礼物,有点懵。 啥意思? 不送黄白之物,反而送字帖,谁嫌弃他的字不好看? 岂有此理! 他的字这几年已经进步很大了,比起刚开始练武那会,可谓一个天一个地。尤其是随着武道修为精进,体现在书法上,就是字有了风骨,有了气势。可能没那么好看,但绝对不丑。 一句话,自成风格! 比起模仿他人书法,分明强出一大截。 字帖他还是收下了,好歹是名家字帖,值不少钱。 他吩咐穆青山,“每隔五天,你往刑部上一道公文,讨要拖欠的粮草俸禄。一个月后,要是还没给,就换成三天一道催讨公文。偶尔,你去刑部露个脸,什么都不干,就问他们要钱。” 不是要求走程序吗。他三五天走一趟程序。 等程序走得差不多了,就该他亲自出面问孙道宁要钱要粮。他可不是前面几任狱丞,一个个怂货。 “东翁不怕得罪人?”穆青山问道。 “怕个屁!你要记住,天牢人,天不怕地不怕。刑部不给钱不给粮,是他们站不住理。你尽管理直气壮问他们要。” “肯定要不到。” “要不要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我们必须表明态度,走完程序。后续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来操心,本官自有主张。关键在于态度二字,明白吗?” “东翁的意思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刑部拖欠天牢钱粮。” “差不多。你这么理解也不算错。” “学生明白了。学生会办好此事。” “如此甚好!” 陈观楼提着酒壶,下了大牢,找许老三喝酒。 “恭喜许三爷,三个月后你就能出去了。” 许霖一脸的一言难尽,“刑部不改判决?” “为何要改?”陈观楼笑着反问一句,“坐监三个月,是《大乾律》的规定。许三爷莫非以为自己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可惜你不是官!你的官身半年前就没了。” 许霖表情越发阴沉,“这么说,我要是官身,就没这三个月。” “官有官的判决,民有民的判决。你要是身有官身,根本不可能被关进来。” 天牢关押的犯官,都是正经犯了事的。没有谁是因为睡了女人,打架斗殴被关进来的。 丢不起那人! 许霖:…… 心情继续糟糕。 陈观楼把酒壶送进牢房,“为了恭喜你三个月后就能出狱,特意送你一壶酒。” “陈狱丞,你确定是在恭喜我,而不是奚落我?”许霖盯着酒壶,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陈观楼笑眯眯的看着对方,“许三爷还不知道吧,关进天牢的人,三个月就能出去的,你虽然不是第一个,但绝对属于凤毛麟角。当初,晋王府二公子关进来,都住了小半年才得以出去。你比晋王府的公子还要幸运,我道一声恭喜没错吧。” 许霖龇牙咧嘴,“没想到我还是幸运儿。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辞官。” “的确不该辞官。虽说你们世家子弟当官很容易,打一声招呼就行,不用苦哈哈读书走科举。但是,想要积攒声望,积攒人脉,还是需要老老实实坐在衙门里,时间长了该有的都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间浪费了不说,什么都没得到,怪可惜的。” “陈狱丞颇有心得。” “任谁在官场上待上个几年,这些道理就都通透了。” “那可不一定。”许霖拿起酒壶,直接怼嘴喝。喝得很急,心情很燥。显然,一开始,他以为最多关押个几天就能出去,所以凡事都忍了。如今,得知要坐监三个月,整整九十天,心情烦躁无比,忍不了。哪哪都看不顺眼。 “卫老三是不是很得意?” “没见着人,不清楚。不过卫家的管事跑了两趟天牢,想要收拾你。奈何价钱没谈拢,崩了!” 许霖闻言,嘴角抽抽,“听你这意思,如果价钱谈拢了,你就要收拾吧。” 陈观楼没否认,而是大大方方地坦诚道:“那肯定的。谁能和钱过不去,你说对吧。我们天牢的宗旨就是收钱办事,童叟无欺。不过你放心,你四弟很会做人,给钱也大方。我已经收了他的银子,答应好生关照你。就不会再收卫家的银子针对你。我们是有原则的,只吃一家,不吃两家。” 许霖怒极反笑,咬牙切齿,“没有两头吃,还真是稀罕。” 陈观楼指着对方,嗤笑一声,不屑道:“说话别那么阴阳怪气!怪只怪你嚣张多年,这回终于碰到了钉子。你运气好,钉子只扎了你一下。但是,你的运气不会次次都这么好。还有,我收钱,只负责关照你,没说要给你当孙子。你最好给我客气点,否则,我的关照花样是很多的。” 许霖想要讥讽回去,可是话到嘴边,对上陈观楼的目光,心头一惊,所有未出口的话瞬间全都咽了下去。 猛地想起,眼前这位可不单单是狱丞,还是武者,武道修为深不可测。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陈狱丞说的对,是我不识好歹。谢谢你的酒,等我出去后一定回请你。” “这话我记着了。等你回请。”陈观楼笑了笑,一下子冲淡了之前颇为凝重的气氛。周围的狱卒也都跟着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道:陈老大板着脸样子,好吓人!